《逐出家门后,我又被娶了回去》 1、神仙小郎君 一夜大雪后,整个京都银装素裹,丝丝儿地透着寒凉。 午后,太阳露了脸,晴光漫天,大街小巷都是出来看雪、玩雪的人。 临近皇宫门前御街的十喜巷中,向来安静的英国公府,也难得热闹起来。 家里大小主子都不在,小丫鬟也好,刚留头的小厮也罢,都嬉嬉闹闹地在外头玩雪,就连经年的管事嬷嬷们瞧见了,也是满眼笑意,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他们玩去。 正所谓热闹也分大小,此时的国公府,最热闹的地儿当属清音居。 清音居是府里小郎君祁知年的院子,整个院子种植的腊梅不下百株,每逢冬日花期,腊梅清幽,粉雪簌簌,花香缠绕雪落的声音,那叫一个妙极,仿佛仙音自天上来,因此,清音居才得了这个名儿。 不过这个院子当然并非特别为祁知年所建,祁知年今岁才十五,过一个月,翻了年儿才十六岁,英国公府却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祁氏一族更是已绵延千年,是出了名的世家望族。 甚至,在国公府内,清音居其实很有些偏僻,当年造了这个院儿,只是为了冬日赏梅用。 由此也足以看出,其实祁知年在英国公府内的位置颇有些尴尬,他生在、长在府中,与娘亲名义上只是暂居。但他娘亲又与英国公祁淮有过那么一段传闻,他目前还姓祁,府里没有国公夫人,再尴尬,好歹还是把清音居给了他。 祁知年却是很喜欢清音居,除腊梅之外,清音居内遍植花木,春日时是海棠、杜鹃与牡丹,夏日时屋后有一池粉荷,窗下更有茉莉、紫薇与芭蕉,秋日时满院木樨、红枫与银杏,冬日里更不必多说,四季都是景。 祁知年自小在这里长大,看了这么多年,都还没有看腻。 作为国公府内唯一的小郎君,身份再尴尬,府里也不敢有人怠慢,左右英国公祁淮常常不在家,家里最大的主子就是祁知年,因而府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小丫鬟和小厮,都在祁知年的院子里。 这会儿,祁知年的丫鬟们就笑闹着,钻在梅林中,用竹夹在腊梅树上采那黄嫩嫩的花朵。 树枝、花上的雪纷纷落下,钻进人的脖颈里,又凉又有趣,丫鬟们更是笑成一团,远处急急跑来个小厮,大冬天的竟是满头大汗,人未到声先至:“还闹着呢,快些的吧,小郎君回来了!” 立即就有丫鬟问:“小郎君今儿不上学了?这才上午。” “先生说今日雪景好,放咱们小郎君回来歇息,顺便作幅雪景图,先生自己也邀了好友去城外赏雪去了!” 丫鬟就笑骂:“这老头,回回仗着咱们小郎君性子好,我看明明是他自己想去玩儿吧!我们小郎君过些日子可是要去考童试的!可别被他给耽误了!看我回头告诉纪嬷嬷!” 她是祁知年屋里的贴身丫鬟,叫小雅,一向嘴尖舌利。 小厮作揖:“姑奶奶,快些吧!” 小雅白他一眼:“还用你说!屋里什么都备得好好的,咱们在这儿采梅花,也是小郎君早上出门前吩咐的,小郎君要晒干了亲手做花笺呢。”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远处已有人声缓缓传来,丫鬟小厮们纷纷放下竹夹与竹篮,整整衣裳,从梅林中走出来。 清音居一入月亮门就是几株腊梅,往内走,一路上,道两边植的也都是腊梅。 正是花开得最好的季节,祁知年一路走来,满身早已裹上腊梅清幽花香,丫鬟小厮们抬头,只见那清隽的白色身影穿梭于梅影之间,腊梅清幽,花色却是明亮,就连他们清清雅雅的小郎君身上,都染了几分明媚。 几个丫鬟对视欢喜一笑,再往前走几步。 一位身披白色大毛披风的小郎君就这么从游廊里现出身来,他生得唇红齿白,因年岁还小,漂亮的脸蛋还有些肉肉的,凭谁见了都想要掐一把,看是不是能掐出水来。 他头戴精致玉冠,颈边围了一圈银鼠毛儿,腰间垂了白玉佩,大毛披风边缘露出来的是衣袍金黄色的腊梅襕边,应了今儿的景,左看右看,都好像是那从画里走出来的小神仙。 哪怕每日相对,丫鬟们不觉还是看傻了眼。 直到天上的雪又开始洒落,身后的小厮撑起伞为他挡雪,丫鬟们才回神,纷纷拜下行礼:“小郎君!” 祁知年看到面前的丫鬟小厮们,不觉停下脚步,笑眯眯道:“都起来吧。” 声音轻轻柔柔的,就是雪花飘落的速度仿佛都不觉放慢,好似怕吓到他。 小雅他们纷纷起身,小雅已经笑着上前:“小郎君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听说要作雪景画儿,不知要去哪处?奴婢这就去准备,您——” 祁知年身边另一个丫鬟小颂不由道:“看把你急的,你让小郎君先进屋喝口热茶,换身衣服啊!外面凉着呢!” 小雅苦恼:“奴婢这不是一上午没瞧见小郎君就急着了么。” 小颂挑眉:“你还敢闹上小郎君了!” 祁知年笑着立即出声:“好了好了,小雅就这个性子,走吧,都进去。” 小雅偷偷给小颂做鬼脸,小颂狠狠瞪她一眼,想着事后再训她,能逗乐小郎君是不假,也不能一点儿的规矩也没有。 祁知年边走,边问:“你们可采了梅花不曾?” 小雅点头:“您回来前,我们正采着呢,您瞧——” 祁知年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到梅林间的几个小竹篮,已是半满,他满意地点点头,正想是不是也去亲手采几朵,身后再传来脚步声。 他回身望去,是纪嬷嬷。 国公府没有女主人,宅院里的事儿,都由纪嬷嬷管,纪嬷嬷是英国公祁淮的奶娘,原先是宫里的女官,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后来被她赐给亲生女儿华阳长公主,长公主嫁给老英国公后,带着纪嬷嬷一起出宫。 长公主再生下祁淮后,纪嬷嬷成了祁淮的奶娘,就一直留在英国公府。 祁知年一直很尊重纪嬷嬷,纪嬷嬷人很严肃,规矩也重,却不是难说话的人,对祁知年一向颇有照顾。 “纪嬷嬷。”祁知年给她行礼。 纪嬷嬷吓得立即扶起他:“折煞老奴了!” 祁知年微微地笑,纪嬷嬷心就跟着一软,她伺候的主子们,太后娘娘、长公主和国公爷,哪个不是清清冷冷,性子坚硬冷酷,心则更冷的? 当初被迫将姜七娘接进门,长公主这样的人又怎会瞧得上?祁知年出生后,长公主哪怕不是很喜爱这个生得莫名的孩子,也坚决不许姜七娘抚养祁知年,祁知年自出生就远离生母住在清音居,虽有伺候的奶娘与丫鬟们,纪嬷嬷也是每天都要来看好几回的。 她亲眼看着祁知年长大,知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到底有和软,和她伺候的所有主子都不同。 他总是笑得软软、憨憨又甜甜的,不管是谁瞧见了,都要爱的。 就说长公主,不过每年过年时见一回他,也讨厌不起来,并且为了坚持“绝不能喜欢祁知年”的原则,长公主坚持一年只见祁知年一回。 “嬷嬷过来,是有事情?”祁知年问。 纪嬷嬷回过神,笑道:“老奴是听说小郎君散学了,过来看看。” 祁知年笑着解释道:“先生说今日雪好,索性让我回来休息,也好作幅画。” 纪嬷嬷点头,交代几句近来天凉,叫大家都好好照顾祁知年,要走时,看到祁知年的脸庞,到底心里再一软,告诉祁知年:“国公爷年前,要回来呢。” 祁知年的眼睛骤然亮起:“国公爷会回来过年吗?!”没等纪嬷嬷说话,他已经又问,“真的吗?国公爷真的会回来?!”他的嘴巴张启,再眼巴巴地问,“我,我到时候能见国公爷一面吗?!” 祁知年的眼神更是软,纪嬷嬷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水。 但是这样的保证,她是不敢替祁淮应的,自己奶大的主子,自己才知道。 祁淮年轻时候就是满京都小娘子最想嫁的郎君,别说当初就有几位姑娘为了等祁淮等成了老姑娘,就说现在祁知年都快十六了,满京都的小娘子都还在梦想着嫁给祁淮呢。 当年为了给长公主庆生,祁淮搜罗来千株的牡丹献给母亲。 姹紫嫣红的牡丹花丛中,还是少年郎的英国公祁淮负手而站,嘴边是淡淡笑意,他一身雪白衣,通身无任何配饰,举长笛献曲于母亲,震撼众人,笛声仿佛来自天边,祁淮更是那落入凡间的谪仙。 哪怕祁淮不爱现于人前,就那一次,京都的大小娘子们惦记了十多年。 世人想象中,祁淮是温润贵公子,没瞧见他给长公主庆生时那满脸的笑意? 皎月、清风,也不过如此了。 自来,有幸见过英国公的人,都说他待人宽和,是为当世真君子。 实际上啊,恐怕也只有长公主这个亲娘,和纪嬷嬷这个奶娘知道,英国公祁淮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因此,祁知年越是期待,纪嬷嬷便越是心酸。 祁知年又问:“嬷嬷,你说,国公爷他会愿意见我吗……他,他会喜欢我吗……” 纪嬷嬷啊,就更为心酸了。 不禁想到当初祁知年出生,好歹是个小郎君,纪嬷嬷去给祁淮报喜,祁淮本在看书,听了她的话,书缓缓下移,只露出一双冷冷的凤眼,不作声地看着她。 纪嬷嬷浑身冷汗,扭头就走,再也不敢在祁淮面前提起这对母子。 这么些年,别提见面了,祁淮对这对母子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我作的画,写的字,做的功课,嬷嬷你说过,国公爷都很喜欢的!”为了得到纪嬷嬷的再次确认,祁知年眼睛都不敢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纪嬷嬷心中苦笑,面对这孩子的期待与孺慕,这些年也只好哄他。 每个月,祁知年都会给纪嬷嬷一堆精心完成的习作,拜托纪嬷嬷转交给国公爷。 实际上,这些习作,全都堆在纪嬷嬷屋中的柜子里…… 纪嬷嬷只好尽量端起笑脸:“国公爷一向忙碌,小郎君是知道的,到时候若是他回来,嬷嬷一定将小郎君的意思告诉他。” 祁知年已经很高兴了,笑着直点头:“嗯嗯嗯!!” 他又看向梅林,笑道:“我去给国公爷采梅花,做梅花酿喝!若是做得快一些,过年时说不定还能赶上喝第一波呢!国公爷是天底下最风雅的人,也不知道国公爷会不会喜欢……” 忐忑地嘀咕着,祁知年转身就往梅林跑。 祁知年自小规矩就很好,甚少有这样直接跑起来的时候,纪嬷嬷看他脚上还踩着木屐,又见他跑得快,雪那样厚,吓得立即吩咐:“快!还不去扶着!” 丫鬟小厮们全都跟着跑了。 远远地看着祁知年已经从丫鬟手中拿来竹夹,认认真真地采那树上的梅花,纪嬷嬷心酸再叹气。 纪嬷嬷也打算去陪着时,身后又走来几人。 纪嬷嬷回头一看,愣住了,这不是长公主身边的林姑姑么? 长公主的人为何会来清音居? 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立即迎上前。 2、长公主有请 纪嬷嬷与林姑姑也是老交情了,在宫里时就一起伺候太后与长公主的,她上前,直接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是长公主有吩咐?” 梅林处不时有笑声传来,林姑姑深深地看了眼梅林中那个被簇拥的白色身影。 纪嬷嬷顺着看去,再问:“出了什么事儿?” 林姑姑回头看她,纪嬷嬷有些着急:“你我什么交情?有事就直说!” 林姑姑深吸口气,果然直接道:“今儿一大早,有个妇人来长公主府大吵大闹,直说,说——” “说什么呀!急死我了!” “说,姜七娘跟她夫君有奸|情!” 纪嬷嬷倒吸口冷气:“不可能吧?姜七娘自打入府后,别说出府了,就连院门都甚少出!” 林姑姑深深看她,纪嬷嬷的心凉了,不禁想起十六年前。 那天,是姜七娘的娘家清宁侯太夫人做六十大寿。 本来,长公主根本不会去参加这样的宴席,她是嫡公主,更是当今圣上的嫡姐,向来活得肆意,等闲人家根本到不了她面前。偏清宁侯家的三姑娘被太子看中,想要娶回去做太子妃,但是皇后娘娘不喜欢这个三姑娘。 太子就求到姑姑面前,求她去给这个三姑娘做脸。 亲侄子求上门,长公主便去了一趟,祁淮恰好在京都,索性陪母亲长公主去祝寿,公侯府邸,凡事都有规矩,男女自来分席、分院,偏那天因为长公主驾到与祁淮的露面,来的人极多,年轻公子、小娘子更是多,人多难免容易事杂,后来不知怎么的,花园里就传出一声尖叫。 众人赶去时,看到的就是衣衫杂乱的姜七娘,十六岁的祁淮冷漠地站在一旁。 姜七娘颤颤巍巍地,一口咬定她和祁淮有私情,在场的小娘子看着祁淮心直跳,再看姜七娘时,个个恨得牙痒痒,没一个相信他们俩有私情的。 祁淮却是冷笑,直接问姜七娘有何打算。 姜七娘抖了抖,说想要进英国公府,给祁淮做妾侍,据说当时直接就有小娘子扑上去要挠花姜七娘的脸。长公主也在,他们母子就是在场身份最高的人,或者说,就是圣上和太子也要给他们母子面子,当初若不是太后娘娘收养皇帝,再有长公主的支持,皇帝又如何能当稳这个皇帝呢? 人人盯着他们俩,不敢说话,就看他们的意思。 纪嬷嬷当时不在,听跟过去的人说,他们国公爷就笑了笑,淡淡说:“挺好的。” 众人还在发呆的时候,祁淮扬长而去,姜七娘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长公主只有这一个儿子,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当天晚上就派人来把姜七娘给接走,送到了英国公府。 起初,纪嬷嬷是真的以为他们国公爷开了窍。 都说姜家三娘才貌双全,因此才能被太子看上,娶回去做侧妃,见过姜七娘才知道,这才是姜家最美的姑娘,换句话说,姜七娘的美貌,就是放到整个京都,也没几人比得过的。 国公爷看上姜七娘也不奇怪,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谁能想到,姜七娘进府十六年,别说去看一眼姜七娘,祁淮连个身份也没给,对内只说他们是暂居府中,却也没说暂居多久。 这些年,祁淮更是游遍天下,就是长公主也难见这个儿子一面! 姜七娘生下祁知年后,母子俩便在府中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 此时听林姑姑说这话,纪嬷嬷惊恐非常,难道当年,他们国公爷其实是被姜七娘给利用了?他们国公爷压根就从未看上过姜七娘?! 可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还能利用到他们国公爷? 纪嬷嬷心中非常慌乱,抓住林姑姑的手就问:“此时如何?” “那妇人是我亲自问的话,她拿出姜七娘十六年前亲手绣的帕子,我比照过,确实是姜七娘的绣工!那料子也是当初太后娘娘赏给几个公侯府邸的,我来前还特地去找宫里尚衣局放出宫的嬷嬷问过,赏给清宁侯府的那批,确实是那个花色!” “可,可这——万一有假呢?料子难得,若是有心,总能得到,那妇人的丈夫何在?” “死了!” “啊?!” “就是快死了,死前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妻子,说,还说……他有个儿子在外头……” 纪嬷嬷脸色都白了:“不,不可能吧……” 林姑姑叹气:“长公主派我来接小郎君过去,说是要验血。” 这事儿也是有一段说法的,祁淮没有承认过姜七娘的身份,偏又允许他们母子暂住家中,外人难免议论纷纷,就连他们这些自家人也不由真想岔了。 “可,可是国公爷不在京都啊,这要如何验……” “若是亲生的,长公主是小郎君的亲祖母,若不是——” 纪嬷嬷浑身冰凉。 “李姑姑已经去了姜七娘那里,一刻钟内我就要带人回去,长公主,气得不轻。” 纪嬷嬷叹气,回头看正快乐地笑着采梅花的祁知年,心中极度不忍心。 后来是林姑姑上前,说要带祁知年去长公主府。 祁知年有点慌,他有点怕长公主,其实长公主长得非常漂亮,明明已快五十岁,看起来依旧仿佛三十岁,保养得极好,可他就是怕她。 长公主也不喜欢他,一年只会在过年时见他一面,再亲书,每年都是这样。 荷包里,总是装着小金豆子,到如今,他已经有十五包长公主亲手给的小金豆。 他手上拿着竹夹,有些茫然地问:“我,我是不是要去换身衣裳?沾了雪,不干净……长公主会不会不喜欢?” “您跟我去吧,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 此时?此时是什么要紧时候吗? 祁知年更加慌,林姑姑已经吩咐:“快扶上小郎君,随我去长公主府。” “是!” 大家都有些慌,也有些迷茫,但那是长公主,没人敢怠慢,扶着祁知年出了清音居后,直接上马车。 上马车前,祁知年掀开帘子,看了眼尚未来得及收回愁容的纪嬷嬷。 纪嬷嬷上前,勉力笑道:“您放心去,老奴会跟着的!” 祁知年的心才定了些,朝她笑笑,坐回马车。 车夫赶着马车,出门往就在隔壁的长公主府驶去。 马车赶得极快,两府又是紧紧贴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在长公主府正院门前,祁知年被小颂扶着走下马车,还没站定,身后又传来马车的车轱辘声,他回头看去,车子停稳,走下位美妇人。 他大吃一惊,娘亲也来了! 他与姜七娘甚少见面,但母子天性在那里,他从未觉得母亲陌生。 他急急上前,伸手扶她:“娘亲。” 姜七娘生得极美,却很瘦弱,到了寒天里,气色便不好,她勉强朝祁知年笑笑。 祁知年小声道:“不知长公主叫我们来是为何事?会不会是因为国公爷要回来的事?” 姜七娘吓得瞪大眼睛:“他,他要回来?” “嗯,纪嬷嬷说的。” 姜七娘立即满脸愁容,院子里走出几名侍女,规矩极好,声音却是冷冰冰:“小郎君与娘子来了,随奴婢进去吧。” “多谢姐姐。”祁知年笑着打招呼,扶着姜七娘进了院子。 至此,母子俩都还不知他们的人生很快就要彻底被改变。 他们俩走进正院,不敢抬头,纷纷跪下,规规矩矩地给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端坐首座,满脸冷漠,和祁淮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看着下面这对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子,摆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轻声道:“头都抬起来。” 祁知年与姜七娘都抬头。 看着祁知年的脸,长公主手握得更紧,指甲都陷进肉里。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会是那种与人有私情的人,尽管姜七娘确实生得美,祁淮却不是肤浅之人,但是当年祁淮允许把人带回来,她就当儿子兴许一时被迷了眼而已,她也只好认下。 祁知年出生后,与姜七娘长得一模一样,不是没有怀疑过此子的身世,祁淮对这母子从来不闻不问,却又始终未将他们母子赶走,久而久之,长公主也有些迷糊。 也是她做主给祁知年取的这个名儿,好在是并未将祁知年的名字给记到族谱上。 尽管不喜欢姜七娘,这些年她自认对得起姜七娘,从不苛待她的吃穿用度,更是不管英国公府的事儿,据她所知,英国公府上下也没人敢怠慢姜七娘。 反而是姜七娘自己胆小,每回来长公主府都吓得脸色惨白。 原来怕的是这个! 她与老国公爷青梅竹马,是少年夫妻,又早早丧夫,至今仍在思念亡夫。 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因此她对儿子的婚事从不勉强,不论姜七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些年来,时不时地,她都会赏赐这对母子,甚至因为祁淮不待见姜七娘,她再觉得姜七娘心思险恶,到底做女人也不容易,还会叫御医定期去给瘦瘦弱弱的姜七娘看身子。 结果这个姜七娘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长公主气得抓起手边茶盏,用力往姜七娘身上砸去。 “砰——”,茶盏碎裂,热茶烫了一身,姜七娘吓得直接瘫倒在地,没人敢上去扶她,祁知年也吓得眨了眨眼,立即磕头赔罪:“请长公主饶恕娘亲——” 话还未说完,长公主拍桌:“给我住嘴!你不配叫我!” “……”祁知年再眨眼,抬头茫然地看向长公主,双眼仿佛蒙了雾气,偏又水水润润的,无辜而又软和。 长公主用力吸了口气,心蓦地就是一软。 也不知这小子的这双眼睛是怎么长的 3、逐出家门 长公主避过脸去,索性不看他,沉声吩咐:“开始罢,取针来。” “是。”林姑姑严肃地出去命人进来。 祁知年懵了,针?什么针? 难道是长公主的身子不好?要施针?他立即着急地看向长公主,却见她没有丝毫的病态,甚至因为愤怒,面色偏红,他更懵,身边再有轻微动静传来,他低头一看—— “娘亲!” 姜七娘的手掌碰到地面破碎的瓷片,扎出满手的血,姜七娘气色本就不好,此时更是脸色苍白,祁知年膝行上前扶起她,仰头看向长公主求情:“长公主——” 长公主却是再怒斥:“别叫我!!” 独属于皇室的威严迎面而来,祁知年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的,他的嘴唇哆嗦几下,小声求情:“长公主,我,我娘亲她手扎破了,能不能请大夫来看看……” 长公主冷笑:“她还有脸请大夫?!” “……”祁知年将姜七娘搂得更紧,嘴唇嗫嚅,还待再要求情时。 长公主再将桌子一拍,怒道:“姜七娘!你自己说,你可还有脸看大夫?!” 姜七娘的身子剧烈颤动,祁知年凭本能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他毫无头绪。 正在此时,林姑姑进来了,低声道:“殿下,奴婢将人带来了。” “见过长公主殿下。” 祁知年回头看去,认出此人是御医院的成御医,成御医从前也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前几年,年纪大了,已经回府养老,儿子接了他的班,如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长公主不会将他给叫来。 祁知年的心直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竟然连成御医也来了! 长公主深吸口气,淡淡道:“既然成御医来了,这就开始吧。” 成御医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所为何来,他迟疑道:“殿下,是否要屏退众人?” 长公主冷笑:“本公主自出生至今,凡事行得正坐得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怕天下人笑,真正要怕的是那些心思鬼祟之人!这样的事,我有什么好瞒的?!你只管验!” “是,臣这就净手。”成御医不敢再多嘴,立即伸手到一边准备好的盆中洗手。 厅中极为静谧,大有风雨将来之势,唯能听到成御医洗手的声音。 祁知年数次想要开口,却被这股低气压给压得莫名不敢说话。 林姑姑又道:“殿下,这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奴婢将它们分在两个碗中,请成御医验水。” 祁知年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成御医用银针分别验过,又用手蘸水尝过味道,拱手朝上:“殿下,确实是井水,没有添加任何东西。” “嗯。”长公主犀利的眼神射向祁知年,“开始罢。” 紧接着,成御医也往祁知年看来。 祁知年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却发现他的身后站着一排长公主的亲卫,他显然根本无路可退,他心中蓦地害怕极了,就是他也有点发抖,成御医直接取着针往他走来,祁知年怀中抖如筛的姜七娘忽然大哭出声,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祁知年怀中直起身子。 她的手掌压着满地的碎片,不管不顾地往前扑去,跪到长公主面前,连连磕头。 边磕头,她边哭求:“长公主殿下,我知错了,您怎么发落我都是应该的,求求您放过年儿吧!长公主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年儿他还小,不要让他面对这些,求求您了,我会带年儿离开,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进京都,我们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们会永永远远地消失!求您了殿下!!” 长公主听了这话,是真的差点要气得吐血,她怒得甚至发笑:“姜七娘!你果然从一开始就知情!你果然一直将我们母子蒙在鼓中!你算计我们母子!这些年来,你故意什么也不说!放过你们母子?!那我们母子又算什么?!我儿子当初也不过才十六岁,又有谁想过要放过他?! “姜七娘,这些年,我自问对得起你们母子,我问心无愧! “若不是当年你的龌龊心思,又何来今天?你完全是自食其果!我凭什么要放过你?!成御医,立即给我验!验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她的龌龊心思与鬼祟行径!!” “长公主殿下……”姜七娘无力痛哭,她还想往前爬,甚至想抱住长公主的腿,长公主冷哼一声,直接避开。 姜七娘的身子软在地面,再也抬不了头,只是哀声哭泣。 祁知年听着这些,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什么,又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他反而更茫然。 很早的时候,娘亲就告诉过他,祁淮并非他的父亲。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姓祁,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不是没有听过,很多时候就连他也会迷惑,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成御医已经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了句“得罪”,拿过他的手指,迅速地用银针戳了个眼儿,祁知年是娇养长大的,从没吃过一点苦或痛,全身上下宛如白玉,没有半点瑕疵。 他痛得“嘶”了声,成御医将他的手指拉到碗边,用力挤压,一滴血落入碗中。 林姑姑递来另一只碗,又是一滴血。 成御医往他的手指上撒了些药粉,转而往姜七娘走去。 姜七娘哭着摇头,想要藏起手掌,林姑姑上前,直接掰过她的手,姜七娘大哭,祁知年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竟然也在发抖,他努力地往姜七娘靠近,膝盖难免也戳入地上的瓷片,很疼,他却已顾不上。 他终于行到姜七娘身边时,亲眼看到碗中,他与姜七娘的血融到一起。 他心中更为确信,他确实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只能依靠本能扶起姜七娘,姜七娘浑身发软,也只能倒在儿子怀中。 厅中更静,就连姜七娘也已渐渐停止哭泣,成御医又拿着碗走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面色沉沉,不用成御医动手,自己拿起把匕首将食指割破,滴落一滴血落入碗中。 她连伤口都顾不得包扎,眼睛盯着碗。 祁知年抬起头,嗓子眼儿直发干。 他亲眼看着,几息过后,长公主冷笑一声,随即抬头看向他,那眼神已不仅仅是“冰冷”二字可言,祁知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害怕,他从长公主眼中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杀意,他将姜七娘搂得更紧。 长公主坐回椅子上,从林姑姑手中接过药粉,随意地往手指上的伤口洒去,再傲慢地看向他们母子,淡声道:“给他们看看去。” “是。”林姑姑拿着碗走到祁知年面前,弯腰递给他们看。 姜七娘面颊苍白,早已没力气撑起身体,祁知年往碗中看去,自己的那滴血,与长公主的血,预料中的,始终没有融合。 原来这才是长公主允许他们住在英国公府的原因。 那么祁淮呢,又是什么原因? 祁知年软软地往后倒去,坐在自己的双脚上,搂住娘亲的手指渐渐收紧,骨节处甚至已发白。 长公主撒过药粉,又从林姑姑手中接过帕子,随意地擦了擦手,起身,吩咐道:“即刻将他们母子二人逐出家门!” 说罢,长公主手一松,帕子掉落在地,她直接离去,看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不过祁知年也已无精神去在意这些,长公主虽没有明说,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给出解释,他果然与英国公没有丁点的关系。 他麻木地看着被长公主扔在地上的手帕。 上头沾着血迹与药粉,脏脏的,有侍女过来捡起它,也不过随意一卷,他突然好奇,不知侍女会如何处理这方已经脏了的手帕? 却也已看不到,林姑姑已经大步走来,语气冷淡地说道:“殿下开恩,允你们穿着身上的衣服离开,望你们从此之后,好自为之!不要妄图再来我长公主府、英国公府招摇撞骗!” 祁知年脑袋、耳中都是“嗡嗡”的,只听到最后“招摇撞骗”四个字,脸色变得血红。 “走吧!” 祁知年咬牙,想要扶着娘亲起来,姜七娘却是浑身使不上力。 祁知年没有练过武,小的时候,奶娘和丫鬟都不忍心看其受苦,不舍得让他练,祁淮也从不管这个儿子,这么多年,祁知年只会读书,就连穿衣服都不会,凡事都由丫鬟代劳,他的力气很小,手上常握的东西,只有书与笔。 他再咬牙,依然没能将浑身瘫软的姜七娘扶起来。 后来是林姑姑也有些看不过去,搭了把手,将姜七娘拽起来,帮忙扶着姜七娘往外走,祁知年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和娘亲一起离开了长公主府,途中遇到很多熟悉的侍女、侍卫,他并不知他们是用什么眼神在打量他。 他也早已无力去在意。 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都在十喜巷,这条巷中就这两户人家,平常没有人敢来这里。 祁知年和姜七娘从长公主府大门出来后,几乎是立刻就被驱逐着往巷外走去,祁知年就连回头再看一眼英国公府的机会都没有,从十喜巷出来,迎面而来的是满大街的热闹。 十喜巷本就在御街附近,巷外沿街的店家商铺和小摊极多。 他们一出现在巷外,所有人好奇的视线就立刻打探而来。 此时的祁知年还是早上那身衣服,却已满身狼狈,脸上、身上有多处血迹,姜七娘就更别提了,人几乎已经半晕过去,全靠祁知年和林姑姑扶着。 但他们母子二人都是难得的绝色,即便如此,百姓们的视线也根本不舍得离开他们的脸。 却又害怕公主府的威严,不敢看,挣扎间,有个卖布的大娘,从前跟林姑姑搭过几句话,她走来,笑着小心问道:“林姑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您也告诉我们一声,别让我们扫了长公主殿下的兴致!” 这就是会问话的,林姑姑正愁怎么把这事给告知天下呢。 长公主气得不轻,可是交代过了,就要把这件事说给天下人听,就要天下人尽知。他们公主府不怕丢人!这世上,真正该丢人的,从来是那些做了坏事的! 林姑姑刚要开口,瞄见祁知年看向她。 她不觉看去,心中一突,祁知年的眼神有三分可怜,有三分无辜,还有四分的乞求。 林姑姑额头上都生了汗,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就连长公主殿下都不太敢常见这一位! 那真是多看一眼都不能够! 但是殿下有命,林姑姑狠下心,避开视线,看着眼前看热闹的百姓们,冷声道:“好叫大家伙儿知道,这是从前借住在咱们英国公府上的姜娘子和小郎君!” “从前?借住?姑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们殿下已经验过血,祁——”林姑姑到底没有说出祁知年的全名,“他们娘俩根本就与咱们国公爷没有丝毫的关系!是姜七娘当年陷害我们国公爷!使计非要赖上咱们英国公府!枉费我们国公爷一片救助他人的赤诚之心!” 所有人皆哗然,祁知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只能将娘亲再搂得更紧些,缓慢地低下头,牙齿咬住嘴唇,不敢面对众人眼神。 “当年的事情,你们应当也有所耳闻……”林姑姑则是一一将事情道来,总之就是要洗去他们国公爷身上的污点,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对母子的龌龊。 城内下大雪,城外亦如是。 城外有座山,人称香雪海,因它漫山都是腊梅,香雪海的深处有座无名道观,观主却是位很厉害的道长,据说就连陛下想要见他一面,都得看他心情。 陛下很是优待这位道长,从不许人去打扰。 因而香雪海虽美,平素根本没人胆敢靠近,这里静极。 正午时分,山上的雪下到最大时,自山下匆匆而来一匹黑马,马上之人身披黑色斗篷,他骑着马直冲到山顶,将马停在道观的后门处,他翻身下马,往深处的梅林大步而去,入口处守着两个清秀小童,见他过来,立即脆声道:“许先生来了!” “是我,劳烦向师弟通报一声!” “好嘞。”其中一人回身进去通报,很快就从梅林中跑出来,笑道,“许先生,快进去吧!郎君在亲手煮茶,说是您去了正赶上喝呢。” “多谢朗月小兄弟!” 许言将斗篷一撩,大步往内走去。 许言是练家子的,习内家功夫,走起路来,脚步无声,他连走数步,远远瞧见雪海深处那影影绰绰的凉亭,亭中不时升起乳白色轻烟,他的步子迈得更快,从几株腊梅树后绕出身影,恰好有风吹过,树上的腊梅纷纷洒落,花瓣雨中,有仙鹤在梳理羽毛,仙鹤旁,亭中端坐着位白衣人,手上慢条斯理地正洗着茶盏。 明明许言的脚步已经无声,他却精准捕捉,抬起头,回眸看来。 对视后。 他漫不经心一笑:“来了。” 话落,更多的梅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香雪弥天。 这个师弟,许言从小看到大,饶是如此,看着眼前此景、此人,心里不由还是冒出一句:我滴个乖乖!我这师弟,也确实是太俊了! 不怪被全京都的姑娘惦记了那么多年 4、小野种 许言三步并两步,大步上前,走到亭前,四处看了看,说道:“城里都乱了套,也就你这个始作俑者还在享清福!我记得你还有只鹿,怎的不见了?” 白衣人洗好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始洗茶,懒懒道:“不知哪里去,雪大路滑,没准是摔了?” “……”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许言知道,他这位师弟对世上的一切都是淡淡的,他没有多说,迈进亭子,撩起袍子往他跟前用力一坐,拿起壶水就要往嘴中倒,又被他拿回去。 “此水是天亮前梅花上收的。” 许言嗤笑:“得了得了,我知道,不配我这个粗人喝!” 白衣人再笑,许言盯着他手上洗茶,开始说正事:“都按你的吩咐办了,那对母子已经被林姑姑给赶出家门,其他人等都已处理妥善,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整个京都的人都在看热闹,不是我说,你这招也忒狠了,即便……也不必如此,长公主当真气得狠,总有更和缓的法子不是?你又是何必?” “我母亲,不是一般人,她很快便能看淡此事。” “长公主确实是个人物,不会为此事伤怀太久,倒是那姜七娘……她其实也怪可怜的,当年的事,倒也不是她的错——” 白衣人抬眼看他,依旧在笑,只是不知是否掺了寒风的缘故,那笑容极为凉薄。 看看,这就是满京都的小娘子、大娘子钦慕的谪仙祁淮。 都是假象哪! 许言闭嘴:“行,我知道了,这世上得罪谁都成,就是不能得罪你!谁让她挑谁背锅不好,偏要挑了我们英国公大人呢!” 话说到这儿,茶也得了,祁淮分作两杯,其中一杯先双手递给许言:“师兄,请。” 许言摇摇头:“我是否应当感激,幸好我比你早入一天的门,才能当这个师兄?否则我成了师弟,岂不是当真要一辈子被你欺负被你耍呀?你这脑子啊,真是坑死人不偿命,你这张脸,把人坑死了不偿命也就算了,人家就算是做了鬼,恐怕还要在阎王爷大人那里给你说好话呢!” 祁淮笑出声。 这回他是真的笑了,笑意带出的融融暖意,好似能融化白雪的春光。 长得这样一张脸,就应该多笑笑嘛,许言看得心中感慨,这令他想起少时初见祁淮时,那时候的孩童便是如此,笑容清朗如春,见过难忘,只是,孩子终有长大时。 又有谁愿意长成这样一个满腹心计之人? 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又何尝真正快乐过。 所以他总是很照顾这位出身不凡的小师弟。 一杯茶才那么点,根本不够许言喝,倒过两轮后,茶也凉了,许言就拿起茶壶直接干了,祁淮这次并未再阻止他,许言将一壶茶水干光,又想起个事:“对了,年后就要考童试,你那‘便宜儿子’今年似乎要去考,还给不给考?” 祁淮早已敛去笑意,眸子清清冷冷的,比雪还冷,他的手指捏起白玉做成的杯子,细细品了口茶,只是漫不经心道:“此事与我无关。” 许言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完全无所谓,他点头,问:“还是没见过你那‘便宜儿子’?” “未曾。” “我这回算是见到了,他和那姜七娘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我说,他竟比姜七娘还要俊,一个小郎君长着这样张脸,这才十六岁,待到弱冠时,那风采……啧啧……不过啊,从此他就落入泥地里,恐怕也是再无风采。” 祁淮恍若无闻,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说实话,与姜七娘,也不过十六年前一面之缘,就连姜七娘长得什么样,他都不记得,还会管她儿子? 她儿子也就身份还有一用。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伸这援手,拉姜七娘一把。 正因为祁知年的真正身份还有文章可做,即便人被赶了出去,祁淮会给这对母子一个落脚地方,保他们俩的命,此事自然也由许言去做。 倒不是祁淮无人可用,只是他身边得用之人,隐藏得再深,终有被发现的危险。 许言不同,许言自小山中长大,一门心思练武,功夫更是深不可测,哪怕有人探到他有这么一个师兄,也没法真正摸到许言的底。 许言为人清正,心在天地,若非祁淮是他师弟,他才不会来做这样的事。 饶是如此,临走时,他还是道:“我倒是都已做好安排,只是我想着,姜七娘到底也是侯门姑娘,祁知年的外祖是清宁侯,还有个做太子侧妃的姨母,没准这会儿都已被家人接回去了?” 祁淮轻声笑,笑中尽是讥讽。 “得!”许言知道他或许又想多了,这些个高门大宅的,哪个是简单的,他自知大老粗,闹不明白其中仔细,也懒得去想,索性潇洒起身,“我再去瞧着些,万一出错就不美了。” “多谢师兄。”祁淮将他送出亭外。 许言将袍子一撩,背对着他招招手,没回头,他直接下山了。 许言的身影渐消,祁淮站在雪天里却未动,天寒,他却穿得单薄,连个毛披风都不曾披,只着一身白色道袍,这道袍看起来简朴,实际用的却是最好的苏州贡缎,看起来连个绣纹都没用,其实满身都压着银色暗纹,绣娘整整绣上一个月才能出来这么一匹。 也只有站在这雪地里,才能隐隐瞧见衣上浮光。 夹杂着腊梅幽香的寒风阵阵吹过,衣裳翩跹,他静静矗立,面色淡漠,眸子却好似清澈溪水间的墨石,站在高处,确实不负世人对他的评价—— 谪仙。 再说城中,从前没人敢随意停留的十喜巷附近,如今全是人,当真是围得水泄不通。 姜七娘当年陷害英国公之事,与英国公府小公子其实是个生父不明的小野种的事儿,不敢说整个京都传遍了,但大约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有些人没法凑到近前来看,就聚在酒楼、茶馆里大说特说。 人们就是这样,原先明明有很多人都坚信那祁知年本就不是祁淮的孩子,只是母子得了祁家或是长公主的照拂罢了。 如今倒好,个个“小野种”喊得一声比一声响。 开始也不敢这么放肆,后来见长公主府的人并不斥责,众人没了负担,只有他们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 位于风暴中心的祁知年与姜七娘倒是还好。 因为祁知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做过梦,假如他真的是祁淮的儿子呢?那是祁淮,那样风雅英明谪仙一般的祁淮,是他倾注满满孺慕之心的祁淮。 他想象中的父亲便是那般。 此时,那仅剩的幻想已全部湮灭。 娘亲当年所为,长公主的那些话,也始终在他脑中、耳边转,他既愧疚,又苦涩,还有麻木。 所以旁人的话再难听,他也没听到耳中,他的大脑此时依旧装不下旁的东西。 至于姜七娘,她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林姑姑身负将他们打发出去的责任,就和另外几个嬷嬷托着拽着姜七娘,将她与祁知年往外送,离开十喜巷附近,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姑姑看着便觉得不好。 长公主虽说不惧天下人所说,可这也实在是来得太多了些,京都里最不缺嚼舌根的人,再者还有宫里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大小娘娘,回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他们长公主呢! 眼看差不多了,她暗暗给侍卫们使眼色,侍卫们心中有数,立即上前去驱赶众人。 林姑姑他们押着二人,正要往人少的地方送,“姑娘!!姑娘啊!!!”,身后传来一声哭嚎,林姑姑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已经有个老嬷嬷扑了过来,她抱住已经迷迷糊糊的姜七娘大哭,祁知年被她的哭声惊醒,低头看了眼,喃喃道:“范嬷嬷……” “小郎君!!”范嬷嬷一手搂住姜七娘,一手又抱住祁知年,哀哀地哭了起来,“小郎君您受苦了,都是老奴没用,老奴没用啊!!” 林姑姑这才想起来,这位范嬷嬷是姜七娘的奶娘,当初她进府时,只带了这个老嬷嬷。 林姑姑正待说话,范嬷嬷已经看向她,眼中含泪,忽地扑到地上抱住林姑姑的腿,哭道:“林姑姑,我们姑娘她是有苦衷的,她并非存心欺瞒国公爷与长公主,她——” 不远处的百姓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看来,耳朵也已全部竖起来,林姑姑心中着急,有些事就不该叫外人知道了。 她生气地拔出自己的腿,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你们娘子有苦衷?我们国公爷和长公主还有苦衷呢!被你们瞒了十数年,长公主如何待你们娘子和公子,你也是知道的!” “是是是!!林姑姑,求您跟长公主求求情,我们姑娘不求殿下与国公爷的原谅,只求能给她一个机会,只求——” 林姑姑不耐烦听她说话,再朝侍卫使眼色,有侍卫上来,一把将她拉开。 范嬷嬷的劲哪里敌得过侍卫?她还要爬起来再扑—— “嬷嬷。”祁知年叫住她。 范嬷嬷顿了顿,还跪在地上,回身去看祁知年。 祁知年已经彻底回了神,瞧见范嬷嬷面上的皱纹与担忧,心中难受,眼圈不禁也红了,他上前去扶范嬷嬷,他亲自来扶,范嬷嬷不敢不起,祁知年轻声道:“嬷嬷,别说了,是我和娘亲做了错事。” 范嬷嬷愕然,看他半晌,捂住脸无声地哭。 祁知年抽了抽鼻子,回身看向几步外的林姑姑,再看到林姑姑身后的纪嬷嬷、小雅、小颂,以及他熟悉的丫鬟小厮们,想必都是听到消息跟着范嬷嬷一同过来的,纪嬷嬷抿着嘴强忍,小雅已经哭成个泪人倒在小颂身上,小颂低着头,身子不时颤抖。 祁知年深吸口气,走到林姑姑面前,深深行了个揖礼,再抬头,认真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多年养育之恩,知——”显然是想起自己的名字还是长公主取的,此名,此姓,再不敢用,祁知年笑得有几分苦涩,“我无以为报,余生,每日我与娘亲都会为长公主殿下,为,为国公爷祈福,我们也会用余生来赎罪。” 小雅的哭声更响,祁知年抿了抿唇角,握紧拳头,再道:“请长公主殿下放心,我与娘亲会离开京都,我们,会彻底消失,绝不给长公主殿下,给……国公爷蒙羞。” 祁知年往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对不起。” 说完,祁知年不敢多看任何一个人,他转身,直接从那几名嬷嬷手中扶过半昏迷的姜七娘,又拉起地上刚刚爬起的范嬷嬷,就要往近前的巷子中离开。 “小郎君!!”小雅哭着朝他跑去,被纪嬷嬷用力拽住。 “嬷嬷!小郎君什么也没带!他身上没银子,他吃什么?他穿什么?他身上还有伤!他——” 林姑姑斥道:“你既担心,跟他一道去吧!只是,你今日走出国公府的大门,日后你与你的娘老子就与国公府再无半点关系!!” 小雅愣住,她可以跟着小郎君走,可她还有爹娘和兄弟姐妹。 想明白这点,她哭得更为悲切,小颂上前扶住他,小雅倒在她怀中,难过不已:“怎么会这样……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会这样……” 此时百姓们已经被远远地隔开,附近没有外人,林姑姑精明的双眼打量众人,严肃道:“我可是提醒你们,谁也不许偷偷与他们联系,就是一个铜板也不许给!否则,长公主殿下怒了,我可是谁也救不了的!” 小颂低头,就连纪嬷嬷也不禁低头。 她们原想着,等长公主的怒火过去,找人打听到住处,偷偷给祁知年送点吃的用的,好歹把这个冬天捱过去,没料到长公主这次竟是这样生气。 可是—— 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不气? 只是,祁知年又有什么错? 是非对错,风言风语,都是外人言及,当年事发时,祁知年甚至还没有出生。 纪嬷嬷抬头,还能看到巷子中那个单薄的身影,身边的丫鬟们都在哭,她的眼圈到底也是红了。 这样寒冷的冬日,他们娇养着长大的小郎君,又要如何才能挨过去? 5、世态炎凉 长公主生了好大的气,他们都不过是下人而已,谁也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再不舍,他们也只能调头回府。 纪嬷嬷领着众人回国公府后,林姑姑看着祁知年消失的方向,这回轮到她叹气了,她安排两个侍卫:“跟过去看看,瞧他们去了哪里,又见了哪些人。” 侍卫们领命而去。 祁知年他们离去时,旁边有长公主府的侍卫在,所以也一直没有人敢跟上,待到长公主府的人都散去后,人们就是想跟上去看热闹也已找不着他们,十喜巷附近本就有大大小小许多巷子,要找几个人还真没那么容易,尤其今天又下着这样大的雪。 天冷,人们趁着劲头找了会儿,找不见人,也就算了。 倒是茶馆、酒楼里倒又更热闹了,这会儿事情已是越传越离奇,什么英国公祁淮是天上贬下来的神仙,姜七娘是来助他渡情劫的狐狸精,就连祁知年也跟着他娘成了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祁知年与范嬷嬷扶着姜七娘走过三四条巷子,周围再无喧闹声,他们仨才逐渐停下脚步,姜七娘已经快没知觉,连路都走不得了,软软靠在祁知年身上。 范嬷嬷不哭了,发愁地问:“小郎君,如今咱们该往哪处去?娘子得赶紧找个大夫才是。” 祁知年看着虚弱得呼吸都轻不可闻的娘亲,既急,却也有片刻的迷茫,他自小到大,不论什么事情全部都是下人们安排好了的,就连洗澡也有丫鬟小厮侍候,他甚至连衣服都不太会穿。 若是还在国公府,生病了,自有人去请御医,如今他也知道要请大夫,可是大夫又该往哪里去请?再不通世事,他也晓得,请大夫需要银子,可他身上从来没有放过银钱,教他读书的先生是个老翰林,最摒弃黄白之物,原先丫鬟们给他做荷包,还会往里头放点金银锞子,自先生教导后,他身上是一分银钱也没有了。 再说,被赶出来时,身上的东西全都被除了去,眼下除了这身衣裳,当真是满身空空啊。 范嬷嬷瞧见他怔怔的,很是心疼,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小郎君!咱们回清宁侯府去!找老侯爷!” 祁知年的眼睛跟着亮起,是啊,他们还可以回清宁侯府找外祖父! 姜七娘还在娘家时,既是庶女,排序又在中间,生母还早逝,根本就不得宠爱,当年在清宁侯府闹出那等事来,姜七娘说出那些话,还真的跟着去了英国公府,气得她亲爹清宁侯直接对外宣布与这个女儿断绝来往,更是将姜七娘的姓名逐出族谱。 后来姜七娘生了个儿子,也没有受祁淮、长公主苛待,祁淮虽然从未给过姜七娘任何身份,对外还是说借住,到底还是住了这么多年。 更何况,祁淮一直没有娶妻,就连妾也没有纳一个,祁知年慢慢长成,性子好、长得好,书更是读得好,是英国公府唯一的小公子。 外人又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姜七娘真的很受祁淮的喜爱,祁知年的真实身世又有谁知道?说不得祁知年往后真要继承英国公府。 凡事不就怕个万一? 清宁侯又后悔了,觍着脸又扒上来。 姜七娘就是面团性子,她爹说了几句好话,她就立马答应了。 倒是长公主当年还为这事儿暗地里抱过不平,觉得清宁侯府这一家是越来越不成了,半点规矩与脸皮也没有。 这些年来,清宁侯府有意巴结,逢年过节,祁知年都会往清宁侯府去,与几位舅舅、表兄弟们关系还不错,外祖清宁侯对他多有关照,有点什么总不会忘记他。 在祁知年心目中,外祖父对他再好不过了,方才是一时慌乱没想得起来。 眼下有了出路,祁知年也不禁面露喜色,姜七娘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他蹲下身,叫范嬷嬷将娘亲放到他背上,背着就往清宁侯府走。 他从没干过体力活,背着个大活人,哪怕轻得很,也是走得踉踉跄跄,范嬷嬷在一边扶着,看着这一大一小都很心疼。 祁知年咬咬牙,想着很快就能得救,到底是坚持背着娘亲从巷中出来。 清宁侯府离此处倒不是很远,城中的贵族大多都住在同一个地段。 绕过一个路口,他们就看到清宁侯府的后门。 此时也顾不得是正门、后门,范嬷嬷立即跑上前去叩门,叩了两声,就有人来开门,往常瞧见他们都折着腰的人,这会儿瞄了他们一眼,动也没动,只不耐烦地问了声:“干什么的这是?” 范嬷嬷心中着急,没在意,只是笑道:“我是范嬷嬷!你是老刘家的二小子吧?我们家七娘子和小郎君——” “去去去!!少攀关系!”那小子却是凶恶非常,“哪里来打秋风的七娘子和小郎君?!我们清宁侯府可是只有六位姑奶奶!!快一边去!” 范嬷嬷面色大变,那小子直接从门中出来,伸手就要推范嬷嬷:“快滚!” 祁知年身上还背着姜七娘,直喘着气,瞧见这一幕,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范嬷嬷却被那小子推了个踉跄倒在地,范嬷嬷爬起来就要往门里跑,口中喊道:“让我去见老侯爷!你们反了天了!七娘子若是和小郎君有哪里不好,你们拿什么来赔!让我去见老侯爷!老侯爷!老侯爷!” 那小子没拦住,范嬷嬷直冲进门里,却又撞到一人身上,她抬头一看,是清宁侯世子夫人,也就是姜七娘嫂子身边的大丫鬟,她得救一般,立即拉住那人的手:“好姑娘!!快告诉夫人,我们七娘子和小郎君回来了!!”又愤愤地指那小子,“这小子竟敢拦着咱们小郎君不让进,非得让夫人好好治他们的罪!!” 那姑娘“噗嗤”一笑,身边的两个婆子已经上前将范嬷嬷给架了起来,范嬷嬷这才知道大不妙,挣扎时,那姑娘已经居高临下地带着几个小丫鬟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狼狈的祁知年与姜七娘。 她“哼”了声,面上在笑,口气也是软软的,说出来的话直往人心口上戳:“七娘子?咱们清宁侯府可出不来这种与人私通的下作人来,小郎君?哦哟,现如今,与人私通生下的私孩子都能称小郎君了呀?” 祁知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哪怕是今日长公主气成那样,也没人说这样难听的话。 他浑身发抖,差点背不住身后的姜七娘。 范嬷嬷听了这话,发疯一般甩掉架住她的人,扑上去就要去撞那丫头。 “哎哟哟,可吓死我了。”那丫鬟拍拍心口,又往后退一步,范嬷嬷再度被人抓住,再挣扎时,那些人手猛地一松,范嬷嬷直接从台阶滚下去,直直撞到颤抖的祁知年身上,他一个趔趄,背后的姜七娘落在地,祁知年慌忙去扶,姜七娘悠悠转醒。 还不待说上句话,一旁又有辆甚是华丽的马车驶来,车旁跟着侍女与侍卫,架势十足。 先前还张狂的大丫鬟立马走下台阶,快步走到那刚刚停下的马车前,跪下行礼:“奴婢拜见侧妃娘娘!” 姜七娘刚好听到这句,他们三人一同回头。 一位打扮华贵的美妇人从马车下来,身边还跟着个精致玲珑的小娘子。 “奴婢拜见郡主!”那丫鬟再磕个头,笑道,“今早夫人用早膳时,还说呢,好在快要过年了,能进宫拜见娘娘与郡主,夫人想娘娘、郡主想得很呢。” 那美妇人正是姜七娘的三姐,现如今的太子侧妃姜三娘,小娘子是她的女儿,静平郡主。 姜三娘掩袖笑了笑:“嫂嫂总是惦记着我。”说罢,缓缓踱步走到姜七娘面前,明明是往下看,下巴却是微抬,满身傲慢。 姜七娘从来害怕这个嫡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祁知年抱紧她。 姜三娘尚未开口,静平郡主满脸嫌弃,直接道:“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碰到这样下贱的玩意儿!”说着,就对祁知年翻了个白眼。 “静平!慎言!”姜三娘怒斥,面上却没有真正生气的样子,她笑盈盈地对姜七娘道,“七妹妹,事情我都知道了,唉……当年那事儿,也实属意外,姐姐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放心,长公主那边我一定想法子帮你说两句好话。 “姐姐也知道你难办,只是啊,现如今京里都传遍了,清宁侯府,你实在是回不得了,否则不是给咱们家蒙羞么?这样,我这里有点银两,你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回头我安抚好父亲与哥哥,再去叫人接你回来,你待如何?” 姜七娘鼓起勇气,嗫嚅:“我,我要见父亲……” 姜三娘眼中全是刀,口中声音却是更温柔:“傻妹妹,父亲与兄长都生气呢,这档口你找上门去,岂不是令他们为难?你听三姐的,姐姐一定会帮你。” 姜七娘还待再说,静平郡主更不耐烦:“母妃,我冷得很!快进去!” 姜三娘朝身边侍女示意,便有侍女上前来递上银袋子,瘪瘪的,口中还道:“七娘子,这可是我们娘娘的心意呢,您好好拿着。” 话虽如此,不待人去接,她就松手,钱袋子直接掉到地上,连个响声都听不着,可想而知里头到底有多少银两。 身边的人全笑了,就连姜三娘也掩口笑得温婉。 静平郡主更是冷哼:“脸都被你们丢尽了!狗还知道羞呢!还敢来外祖家!” 姜七娘一口气没上来,再度昏死过去,范嬷嬷敢怒不敢言,那可是太子侧妃,他们如今哪还能得罪?只能紧紧抱住姜七娘,祁知年小脸雪白,手撑着雪面站起来,没有看那钱袋子一眼,直接蹲下身:“嬷嬷,将娘亲放到我身上。” 他们冷眼看着。 范嬷嬷回头看了眼侯府后门,知道这门是再也进不去了,她咬咬牙,将姜七娘放到祁知年的背上,祁知年鼓足劲,背着娘亲起身,没有回头,亦没有多看人一眼,背上姜七娘直接走了。 “这孩子,唉,气性太大,可不好啊……”姜三娘温柔感慨,手指缓缓抚摸袖口上镶着的银鼠毛。 “我呸!”范嬷嬷到底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 有侍女要冲上去教训她,姜三娘伸手阻止,看着那三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心中多年来的郁气终是散去。 当年,若不是姜七娘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子那样喜欢她,她是该做太子正妃的! 正是因为此事,皇后娘娘说清宁侯府门风不正,她只能做个侧妃!侧妃也是妾! 她低声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接济他们!谁也不许把他们上门来过的事儿告诉父亲!若要叫我知道谁敢,定要治他死罪!” “是!” 祁知年体力有限,完全是撑着口气蹒跚在雪地上。 范嬷嬷还在骂:“烂心烂肺的东西!娘子小的时候在家就没少受她磋磨!当年花园子里的那事儿,就是她姜三娘干的!她嫉妒我们姑娘比她生得美,她给我们姑娘下药,她——” 说到一半,想到祁知年还是个孩子,她又住口,小心地看了眼祁知年,问道:“小郎君,咱们这下可如何是好……”她摸摸头上,“我这里还有根银簪可以当,能换些银两。” 经过方才的事,祁知年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头上的玉冠与这身衣裳,应当也能当些银子,拿到银子后,咱们去客栈住几日,先给娘亲治病,娘亲病好后,我们,我们便离开京都……” 范嬷嬷一吓,小声问:“咱,咱们,真要离开京都?” 昨日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今日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短短一个时辰,祁知年已尝遍世间个中滋味,他也会苦笑了,无奈道:“离开这里,我们才有日子过。” “可,可——小郎君您还要考童生试,您——” “嬷嬷,再没有这些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小郎君。”祁知年说得非常冷静,冷静中又有落寞,他自小便期盼有朝一日能够高中,无论寒暑,整日苦读,只希望祁淮能看自己哪怕一眼,哪料老天给他开这样的玩笑。 范嬷嬷心中一噎,落下泪来。 林姑姑听着侍卫的回话,蹙起眉头:“他当真这么说?” “是。” 林姑姑看向窗外大雪,再叹气,这位小郎君往日里是有多娇惯,她也是亲眼所见,十六岁的生辰还没有过,还是个孩子,如今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侍卫见她没有话,正要转身离去,里头长公主叫他们进去。 他们以为长公主要怪罪,低头不敢说话,长公主觑他们一眼,冷声道:“得了,我知道,你一定瞒着我派人去跟着了,如何?他们母子可是老实滚了?” 林姑姑想了想,实话实说,将先前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 长公主冷笑:“清宁侯府果然上不得台面!还有姜家出的那个侧妃,那副做作模样,也就太子那个蠢货瞧得上!” 她身份尊贵,敢直接骂太子和侧妃,林姑姑他们可是一个字儿都不敢说,低头默不作声。 长公主起身,烦躁地来回走来走去。 人在跟前生厌,真把人赶走了,却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尤其她眼前不时闪过祁知年的那双水水润润的眼睛,又听得祁知年说得那番话,更是酸涩,到底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姜七娘该死,祁知年实是没什么错的,孩子到底无辜。 她烦得转身坐下,打定主意,吩咐道:“你去安排,好歹给个地方住,别大冬天的死了人,省得老天爷把错归到咱们身上!快过年了,就当是给淮儿积德。” 林姑姑心中一喜,口中连声道:“我们殿下再仁慈不过。” “得了,外头冷成这样,快去办吧!” 林姑姑转身就往外走。 6、谋生 祁知年暂时没法脱去身上的衣裳,先除了玉冠给范嬷嬷,范嬷嬷拿去当铺,他用的东西自来都是顶好的,玉冠料好,但他们急着用钱,且范嬷嬷也不是伶俐人,不懂行情,被人一眼看穿,直接给骗了,本该五百两的东西,总共当了五十两。 祁知年不知道五十两是算多还是算少,走进家他瞧着不错的客栈,问了问价,住一晚是一两,他就觉得挺便宜。 他压根不知,这家客栈是京都里最好的一家,住一晚足够旁的店里住至少半个月。 正要付银子时,一旁走来个中年妇人,搭话道:“小公子可是外地来京都治病的?” 祁知年回眸看她,见她面善,便朝她笑了笑。 妇人索性引着他们往角落走去,低声道:“我瞧这位娘子的病症恐怕要治许久,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小公子何必住这贵死人的客栈呢!” 祁知年不解地反问了句:“这很贵?” “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客栈骗的就是您这样单纯纯人的银子呢!” 范嬷嬷立即道:“这位娘子有话可直说!” 那位娘子自是林姑姑派来的人,自称中人,左说右说,不过几句,就把这一老一小给忽悠住了,直接带着他们往城郊附近的一排清静民宅走去,还替他们叫了轿子专门抬昏迷不醒的姜七娘。 到得地方一看,宅子虽小却整洁,邻里也俱是老实本分之人,再一问,租金一个月不过二两银子,祁知年大吃一惊,再没想到还有这样便宜的地方,当然是立即租下,迅速与那妇人下契,将人送走后,他还连声道谢。 妇人回去报给林姑姑知道,林姑姑再叹气:“这么样的个人儿,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子心眼也无,那个范嬷嬷也是个没脑子的,姜七娘就更别提了!这叫人如何放得下心来?” 只是长公主也有底线,既然给了地方住,旁的事是决计再不能管了。 林姑姑叹得几回气,只得先走。 那头,许言见长公主已经给安排了地方住,心中一乐,没有再出手,夜里又上山,将此事告知祁淮。 祁淮依旧单薄的一身道袍,坐在亭中点了灯吃茶看书,听得此事也不过点点头,只说了句“别叫他死了,还有用”,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见也是不打算管那对母子。 许言当夜便歇在山上道观里,师兄弟二人听着雪声,围着红泥小炉煨酒对饮。 说是对饮,都是许言在喝,祁淮甚少喝酒。 许言一喝酒话便多了起来,人也松散开来,摊在矮榻上,打量着坐得笔直的祁淮,不禁感叹:“你说你板板正正的,累不累,人啊,还是得对自己好些,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是松散些又如何!” 祁淮只是淡淡一笑,依旧不动,笑得倒是一如天边月光,清凌悠远。 许言再叹,若是旁人,说不得是装的,到祁淮这里,许言知道再没有比他更真的了!这小子打小就这样,他五岁时第一回跟着老英国公上山来时,便是这副小老古董的模样,那时候的祁淮生得好似观音菩萨座下的小金童,偏又是这么个性子,别提多有趣。 许言便想方设法地逗他,祁淮不为所动,结果背地里趁长辈们都不在了,将他揪到竹林里狠狠揍了一顿,回头还在师父跟老英国公面前一板一眼地装可怜! 他那会儿就知道这小子忒坏!一肚子的坏水! 如今啊,这小子长大了,肚里的坏水越发多了,面上也越发瞧不出来。 尤其是老英国公去世后,他克己得更厉害。 许言仰头喝了半壶酒,对着月亮叹道:“有时候,就连我也好奇,这世上真有你感兴趣的人或事?我常怀疑,待你大仇得报,你不会就要去个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祁淮再递给他一壶酒:“师兄喝多了。” 许言不客气地拿到手中:“哪里就多了!要我说,你报仇归报仇,报完仇你就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长公主殿下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回头我也娶个、生个,多热闹啊,这不挺好?!” 祁淮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说,许言渐渐喝醉,嘟囔着叫他早些下山回家过年,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世间又只有祁淮一个清醒人。 祁淮站起身,踱步至亭外,看向远处山顶的雪尖尖,想到许言的话,不觉笑了笑。 他确是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的留恋,当初迷上道学,既是为了迷惑宫里的那一位,又何尝不是为着自己,也只有沉浸在这个虚虚实实不真切的世界里,才隐约能察觉到些许的存在感,日子也才终能多一丝的烟火气。 待到大仇得报时? 那就找个无人处,无牵无挂地过完这一生罢了。 祁淮回身从桌上拿起酒壶,对着空中明月,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许言安排好城中的事,派人看住祁知年那处,也不是说日日夜夜地盯着,只要人不出事就好,他自己拜别祁淮,去往西北,还有要事要做。 祁知年他们住进去的当天,便去请了大夫。 他们目前住的宅子,隔壁住的是个寡妇带着女儿,夫家姓林,母女二人很和气,见他们也是孤儿寡母,主动送来两块自家做的豆腐,林寡妇就是在巷口卖豆腐的,还告诉他们哪里的大夫最好。 再好的大夫当然也不能跟御医比,祁知年与范嬷嬷已是非常感激。 请来大夫,付了一两银子作诊金,是大手笔,大夫便也很负责。 姜七娘自小身子就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要日日吃药的,说是要命的大病其实也没有,只是要靠补药吊,可如今再没有什么五十年的人参、血燕吃了。 好在大夫也就是普通大夫,素来给平民老百姓看病的,开的方子里也没有提到这些。 祁知年拿着方子去抓了药回来,药也分三六九等,祁知年不知道,样样都要好的,这么一来,十两银子又花了去。 姜七娘吃了五日,却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人还是不清醒。 祁知年急得再去找大夫来看,大夫问及姜七娘平常都是吃些什么,范嬷嬷如数说了,大夫惊道:“难怪!这位娘子素日里都是好药、补药吊着的,再吃这些寻常的自是没有用了!” 祁知年着急:“那我娘亲要吃些什么,才能再醒来?” “总要和从前一样的才行。” 祁知年再不知道银钱几何,也明白,以前的那些药是怎么也吃不起的,他脸上满是焦急,大夫忖度着这对母子的来历,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来。 大夫走后,祁知年立即将身上的那身衣裳给脱了,叫范嬷嬷再去当了。 五十年的人参吃不起,一年两年的总还能买一些,总比什么也不吃的好。 范嬷嬷红了眼睛:“您没了这身衣裳,这个冬天怎能熬过去?” “我是年轻人,总没事的!给娘亲治病要紧!” 范嬷嬷含着泪,有心想说,其实哪怕当了这身衣裳也是不够的,可眼下姜七娘高烧不退,范嬷嬷只好包上衣裳去当,那身衣裳绣了不少的金线,当了三十两的银子,又花一两银子给祁知年买了身新衣。 祁知年此时已经比几天前更知道钱的重要性,知道这身衣裳花了一两银子,死活不肯要,不顾范嬷嬷阻拦,自己去店中退了,再花两百文买了身半新不旧的棉袍回来,那衣裳上还有补丁。 祁知年穿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可是想到一两银子又够娘亲多吃一天的药,又高兴起来。 范嬷嬷见他这样子回来,伏在桌上哭。 祁知年还有些讪讪的,却也努力劝道:“嬷嬷别哭,待娘亲醒来,我就出去找工做,我一定能赚到银子的。娘亲彻底好起来后,我们攒点银子就离开京都,去旁的地方便没有这么多的花销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嬷嬷信我,我会读书、会写字,总能赚到银钱的。” 听得这样的话,范嬷嬷简直是心如刀割,哪里能再说什么,只怪自己无用,更是恨清宁侯府一家子的绝情。 如这般,不过七八天,银子就全花了,祁知年手中是彻底空空如也,姜七娘的身体却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带着侥幸心理,祁知年不得不停了人参,只半天,姜七娘便又再度昏迷。 范嬷嬷流泪直叹老天不长眼,祁知年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姜七娘,心中再生迷茫,他不知如何才能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的钱,他这时甚至开始后悔,那日不该为了尊严而直接离开,姜三娘给的那袋银子就应该拿来的。 与娘亲的性命比起来,尊严又算什么? 这天本是小年夜,邻里都很热闹,独他们这个飘着药香的小宅子,冰冷、安静又苦涩。 祁知年打着补丁的衣裳早就破了,他却是察觉不到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办法赚钱。屋外又是寒风吹进,他脖子一凉,缩脖子时,他忽地直起身子,立即伸手到脖颈中,拉出个玉坠来。 “嬷嬷!!”他立即欣喜地叫范嬷嬷,这是他出生时便戴在身上的,太过熟悉,熟悉到他早就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范嬷嬷回头,瞧见他手中的东西,猜到他的意思,立即拒绝:“不成!这是您刚出生时,国公爷……特地去庙里托大师开光的,这个不能当!这是您的本命玉佩!” 祁知年又何尝不知? 这是十六年来,英国公唯一送他的礼物,他自小就渴盼着祁淮能够看自己一眼,能够教自己读书、写字,能够带自己出去玩儿,可是这些不过是奢望,憧憬着英国公的夜里,他便手握这个玉观音,暗自想着,英国公祁淮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相貌? 他的手想必很暖吧?不像自己,哪怕是夏日里,手也偏凉。 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他喜欢读什么书? 等等。 祁知年并不知,这个所谓的祁淮开光送来的玉观音,只是长公主叫人送来的,是年幼的祁知年总是念着英国公却见不到,纪嬷嬷不忍心骗他的。 这么多年来,祁知年没有父亲,生命中唯一可以憧憬的男性长辈,也就祁淮。 祁知年对于父亲的幻想、期盼与孺慕之情全部放在这枚小小的玉观音上。 长年累月地戴下来,玉温润至极,在他冰凉的手中脉脉温暖。 祁知年满心不舍,但是——他再看向床上的娘亲,到底是下定决心地起身,范嬷嬷拽着他死活不让走,两人僵持时,门外有人敲门:“可有人在?” 是隔壁豆腐娘子家的女儿,名叫秀秀,祁知年立即高声应道:“在!” 林秀秀推门进来,手中挎着个篮子,她走进屋内,将篮子放到桌上,掀开白色棉布,热气直冒,她笑道:“这是我娘蒸的包子,给你们送些过来!快趁热吃!” 祁知年笑着道谢,林秀秀的脸色微红,不敢看祁知年的脸。 林秀秀微微转过身,看到桌上的药碗,问道:“婶子还是没醒吗?” 祁知年难过地点点头,林秀秀想了想,回头看向祁知年,说道:“我听我娘说,今日是小年,城外的香雪海里的那座道观在发善粮,那观中的道长们可厉害了,还给人看病,不少人今日往山上求医去了呢,若是得道长看病,不论是什么药,他们都愿意给呢!” 祁知年惊喜地上前两步,问道:“果真吗?!” 林秀秀一愣,看在近在咫尺祁知年的脸,脸是彻底红了,直愣愣地看着祁知年,傻乎乎点头:“是啊。” 祁知年听了这话,回头对范嬷嬷道:“嬷嬷,我去山上一趟,不论是真是假总要去看过才知道!” 范嬷嬷发愁:“小郎君,那香雪海可远了,又在山上,很不好找,您穿得这么单薄,怎么受得住?” “这么点子的路,有什么走不得?别人走得,我也走得!” 林秀秀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话,却又听不懂,总觉得他们话里埋着些什么。 祁知年不顾范嬷嬷阻拦,说话间就准备出发,范嬷嬷再也拦不住,赶忙将林秀秀送来的包子装到他怀中,担心不已地送他到门外。 林秀秀还是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何这位大娘为何这么担心?不就是去个香雪海? 她哪里知道,祁知年长到这么大,就没亲脚走过这么多的路,不论去哪里,身前身后都是一堆人涌着,如今独自去城外,还是那么个地方,怎能不担心? 再担心,祁知年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巷外,兴冲冲地往城外跑去。 7、初见香雪海 祁知年是个性子安静之人,从前还在英国公府时,他身份虽然尴尬,却也没有人真的约束他,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自由的,长公主也好,英国公祁淮也罢,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是他自己想要得到祁淮的关注,才努力读书。 在别人口中,英国公祁淮的学问再好不过,那是他身份太尊贵,不能去参加科考,否则他必定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 没人要求祁知年,他却对自己有要求,他得祁淮庇佑,吃穿用都在祁家,不求和祁淮一样出色,却也不能给祁淮、英国公府丢人。 是以他很少和人一同出去游玩,所有时间都用来用功,他没有朋友,读书也是家里请了先生教。 开始他也没想过要去考科考,只一心求通学问。 是今年夏日里的时候,长公主难得来了兴致,过来看他上课,老翰林提了一句,长公主才想到这一茬,祁知年还不算是英国公府的人,完全可以参加科举。也是见了老翰林,又问了祁知年几句,长公主才知道祁知年的学问是真的好,不是外头的人说得太夸张。 总归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长公主也是希望祁知年好的,当下便决定让他去考明年的童试,考出来家里也能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的,余生也就有了出路。 祁知年心中对于功名利禄没有任何企图心,科考这件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获得祁淮关注的途径罢了,原本年后是一定能考过童试的。 他还做过祁淮能够指导自己的美梦。 眼下也就罢了。 因为没有朋友,也甚少出城去玩,他不认路,这一路就走得格外坎坷。 出城后有好几条路通往香雪海,最好走的一条路是官道,如今身为平民的他走不得,他没什么生活的经验,挑了条自己觉得还不错的路就赶紧往山里去了。 开始身边还有不少行人一起,走着走着,人就渐渐少了。 祁知年一心上山找好心的道士,倒是没有在意,直到一点人声也听不到,他回头四周看看,发现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这下心里开始突突跳了,莫不是他走错了路? 可是往上看看,确实能隐约看到塔尖尖的,应当就是那座道观,他没走错才是。 祁知年走到此时已是浑身酸痛,尤其脚底板,疼得很,他站在原地撑着大树休整片刻,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爬,好不容易到得半山腰时,天上的雪又开始下,越下越大,祁知年身上那打着补丁的棉袍哪里能抵御山上的寒风? 爬山爬出一身的汗,风雪再这么一吹,身上更冷,顶着风往山上爬,他的双腿如同绑了沙袋,好不容易离那塔尖尖又近了一步,脚下一滑,他直接往山下滚去,若不是恰好有棵树挡着他,他早撞到山石。 饶是如此,他也疼得直吸冷气,躺在冰冷的雪地,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想到这些天来的遭遇,鼻子渐酸,眼角也湿了。 可这件事本就怪不得任何人,深究起来是娘亲与他的错,长公主他们才是受害者。 他已经享了十六年的福,他自小读圣贤书,他是男子汉,眼下如果这样的境遇就能打倒他,往后他又如何保护娘亲与范嬷嬷? 他伸手用力擦擦眼角,再连连深呼吸,一鼓作气地又爬了起来,动动手脚,没有伤到根本,但是原本就打着补丁的棉袍这下是彻底破了,多出好几个洞,棉絮都在往外飘。 祁知年掏出怀中捂着一直没舍得吃的包子,吃了一个,身上有了些劲,他又扒了雪吃几口润润嗓,掖紧衣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山上走,他如今已知道自己确实走错了路,但已经走到这里,所幸那座塔也越来越近,总归是能走到的,无非是再多绕点路,总好过回头重来。 这么闷头继续往山上走,走到天都黑了,月亮挂上枝头,他终于闻到风送来的腊梅花香。 他心中狂喜,恐怕很快就要到了! 却也有忐忑,不知道此时到来,那些道长是否还愿意帮助他? 好在腊梅幽香愈近,多少安抚了他的心情,他最喜欢腊梅香,他自己就是冬日里出生的,出生的那天,正是府里腊梅遍开的时候。 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便是清音居的腊梅香。 循着腊梅香,他走得更快,香味越来越浓时,他忽地听到一声低低的鸣叫,他愣住,脚步顿下,扭头往右侧的林中看去,这下又没了动静。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再走几步,那鸣叫声再度传来。 这声音听着像是……像是鹿鸣声。 是大雪困住林中的野鹿了? 祁知年小心地踩着脚下的雪,往林中移去,似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鹿反而叫得更欢,顺着鹿鸣声,祁知年走了二十来步,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卧在雪地里的一只梅花鹿。 “还真的是鹿!”祁知年念叨了声,走上前,那只鹿竟然不怕人,小脑袋甚至拱着想要靠近他。 祁知年很喜欢鹿,长公主府的花园里也养了几头鹿,每回去那里,他都会去看鹿,还要亲手喂食,这会儿他的面上不由露出笑容,伸手上前,小鹿用小角拱了拱他的手,却是始终没有起身。 “你可是受伤了?”祁知年说着便蹲下身仔细看,果然,月光下的雪地里有一滩血。 祁知年“嘶”了声,心疼地再摸摸它的脑袋:“可是很疼?” “哟~~” 祁知年回头看已是很近的塔尖尖,嘀咕道:“我带你到山上的道观去吧,道长们都很心善,一定会治好你。” 说着,祁知年就抱它起来,好在这只鹿还小,他还抱得动。 小鹿很乖,乖乖窝在祁知年的怀中并不出声,祁知年走上一条岔道时,它才叫了声,小脑袋往另一个方向拱去,祁知年顺着那个方向走几步,是片很茂密的林子。 “这里明明没有路呀。”祁知年小声喃喃,还想返回。 小鹿使劲儿地用头顶小角拱他,祁知年只好象征性地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却发现这里的腊梅香更是浓郁,据说道观就在梅林最深处,祁知年心中一喜,难道这只小鹿认得路? 他急急穿过林子,刚从繁茂的林子里探出脑袋,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 清凌凌的月光下,雪白白的地面上,是望也望不到头的腊梅! 雪光月光交织,嫩黄的梅花小巧又可爱,开得极为热闹,香味沁人心脾,瞬时,祁知年便觉得一路走来的疲惫都已不见,想必这里就是传闻中的香雪海了! 祁知年欣喜非常,刚要抬脚出去,穿过这片梅树林,应该就是道观了! 他也确实看到那座已经非常非常近还变得很大的塔。 “唰——” 却在这时,就在他眼前,忽然下起一场梅花雨,好几树的梅花蓦地纷纷洒落,被风一吹,和着雪花飘扬,美似仙境,直到再出现一道银光,又是满树的梅花被风摇起,祁知年才发现那银光是剑光! 有人在这里使剑! 祁知年应该害怕才是,毕竟他手无缚鸡之力,这里却有个仅靠剑就能将枝头的梅花一丝不差地砍落而不伤及梅树分毫的人在,祁知年亲眼所见,那剑凭空飞来,没有一点偏差,直直将每朵梅花自枝头刚好砍落,还能将其高高扬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俊的剑术。 从前到底是英国公府的小公子,长公主进宫参加宴会,有时会带上他,宫中偶尔也会比武助兴,上场的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高手,没一个能将剑术使成这样。 祁知年的脚好似被雪黏住,再也动不得。 剑光再现,又有几树的梅花飘扬,砍落梅花后,长剑顺力后旋,有只手臂出现在祁知年的视野中,祁知年瞪大双眼,有道白色身影飞旋着步入梅花雨中,他伸手接住剑,手上挽了个剑花,疾步朝身边另一株梅花刺去。 “唰——” 他亲手又将一树梅花砍落,梅花花瓣高高扬起,他将剑收回,背在身后,不少花瓣都静静落到那人的黑发间。 祁知年咽了咽口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好希望那人能再动几下,他还想看。 偏在这时,他怀中的鹿欢喜地叫了声。 那人立即回眸往他看来。 祁知年吓得待在原地不敢动,那人背对月光,看不清其脸,祁知年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如鹰一般凝在身上,祁知年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动弹不得。 雪越来越大了,祁知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也越发冰冷。 那人的手动了动,剑光又是一闪。 祁知年嗫嚅着,躲在松树下,小声道:“对,对不起,道,道长哥哥——” 祁淮长眉一挑。 道长哥哥? 原打算直接一剑飞出去,结束此人小命,世上能看到他出手的人,除了许言和师父,已经全死了。 听得这声音,他倒是觉得有趣起来,头一回有人这般称呼他。 毕竟除了宫里的那一位与许言师兄,就连母亲也不知道他这位大名鼎鼎的,成日里不着家,纵情山水的英国公,会在这座道观里待着。 听声音,此人还很年轻,是个少年,或是更小。 听呼吸,更是完全不曾学过功夫。 看他藏在那松树下,实在是看得不太清楚,祁淮往前三步,那少年却吓得也要往后退,祁淮眼睛微眯,懒懒开口:“站住。” 祁知年没有想到,道长哥哥的声音比雪还要冷,他站住不敢动了。 祁淮手上的剑随意地动了动,剑光落到雪面,还反射到祁知年的面上,刹那间的光芒中,他看到祁知年那双眼睛,鹿一般,仓皇却又耀眼、明亮。 “出来。”祁淮吩咐。 “……”祁知年不敢出去。 “不出来就死。” “……”祁知年的牙齿有些打颤,努力地往前走几步,却还是躲在松树下不肯彻底出来,不过月光下到底是露出几分小脸来。 祁淮也因此看到了他的脸。 8、再见 祁知年在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看到的尽是世间最美好的人或事,这半个月来,他尝尽世态炎凉与各种苦难,心理已是强大不少。 但这是头一回,他发现自己离死亡是那么近。 同样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害怕,毕竟面前这位道长话冷眼神冷,手中的剑更冷,便是真的将他在这里杀了,抛尸山中,谁也不知道。 他若是死了,娘亲与范嬷嬷该如何是好? 他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连当面与英国公道歉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的,尽管他知道待得娘亲身子好起来,他们就会离开京都,他还是幻想能够见到祁淮一面,这是他自小最大且唯一的期盼。 只不过小时候是为了成为英国公的骄傲,此时只是为了代母表达歉意。 一时间,祁知年脑中似乎想了很多,可他看着那雪地上背光的高大身影,却并没有多么害怕,他甚至好想看清楚这位道长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夜太深,月光有限,于是他下意识地将眼睛瞪得更大些。 可惜,还是什么也瞧不见。 祁淮常年练武,眼力极好,尽管祁知年还躲在树下,因为近了这么几步,倒是将少年的面容看了个七成,很出乎意料,这竟是位极其漂亮的少年,祁淮出身高门,漂亮的人看过不少,即便如此,这少年也能排到前头,这还是在只能瞧见七成的情况下。 他倒是难得好奇,这样一个少年为何会在此处。 他打量时,背在身后的剑挥至身前,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练剑时手中便总也停不下来,他的手执剑,缓缓比划,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于是剑光便不时闪动,祁知年怀中的小鹿再度叫出声,祁知年也终于是回过神,不再着迷地看着这位道长,待到看清那晃动的剑光,总算是知道怕了。 总不能真的被抛尸山中啊…… 他再咽了咽口水,紧紧挨在树上,轻声道:“道,道长哥哥,对不起,我并非故意打扰你练剑,我,我是捡到这只小鹿,它受伤了,它似乎就生活在这片林子里,是它引我到此处,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说完,祁知年后退一步,因为手中抱着小鹿无法行揖礼,他微微鞠躬。 立起身子后,他扭头就跑。 刚跑了两步,他又不觉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月光下,道长哥哥站在原地,身影高大挺拔,满山的月光似乎都汇至他身上,飘然似仙,祁知年差点又要看痴了。 剑光再闪,长剑忽然直指他。 虽然少年很漂亮,举止优雅有礼,与他的狼狈模样、打扮极为不符,祁淮难得的起了一丝好奇心。 却也不过如此。 哪怕少年应当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只要看到他出手的人,必须死。 他拎着剑上前,祁知年却傻乎乎呆站在原地,他走至一片阴影中,祁知年还是一动不动。 估计是吓傻了,祁淮“好心”提醒:“别怕。” 死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没什么好怕的。 祁知年却是惊醒,脸忽然变得滚烫,他立即低头,低声辩解:“我,我不怕,对,对不起,我不该看你看得发了呆,不,不——我,我只是,道长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啊,所以我才看的有些久……呃,不对,不对!我其实都没有看到你的脸……其实我是想问,道长哥哥,您是人吗?还是您是神仙啊?不对……” “……”祁淮刚要举起的剑又放下。 越说越不对,祁知年又羞又怒,心中唾弃自己,怎么连“神仙”这种话都出来了?! 枉他读了多年圣贤书! 他再度鞠躬,撒腿就跑。 跑了几步,慌慌张张地竟又再回头鞠躬,立起身子后,他不管不顾地正要继续跑,却又踩到地上的石子,几个趔趄差点扎进雪地里,他怀中的小鹿试图往地上跳,他又赶紧将小鹿抓回来,再也不敢回头、不敢出声,闷头大步跑远,直到彻底跑出林子外。 祁淮伸出手缓慢摩挲下巴,喃喃:“我长得真好看?” 少年的脚步声还在附近,只要追出去,顷刻间就能杀死他。 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死了。 亲人之外,当面胆敢夸他好看的人,其实也都死了。 听着少年慌乱的脚步声,辨着他离去的方向,祁淮手中的剑挥出去,身边的一株松树顷刻间便断了、倒了,树木落在雪面上。 祁淮收回剑,伸手接住飘扬的雪花,扯了扯嘴角,转身复又回到梅林中。 哪里知道自己刚从阎王那里捡回来一条小命的祁知年,直跑出去有小半里地,才敢停下脚步。 他喘着气,浑身脱力,就差直接躺到。 怀中小鹿很不满地直叫,祁知年伸手轻轻拍它的脑袋:“都怪你。” “哟~~~” 祁知年这才敢再回头往远处的梅林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看了有几息的功夫,祁知年倒又静静地笑开,不知为何,方才那片刻,似乎是这些天来他最轻松、快活的时候了。 只是好可惜,他到底没有看清楚那位道长哥哥的相貌。 其实那真的是位神仙吧? 否则这个时候,山中怎会出现这样一个好看到甚至不像是人的人呢? 这样的人必不可能是山鬼啊,那就肯定是神仙了! 祁知年越想,越觉得像。 他走上另一条路,还想着自己回去要偷偷把这段奇遇记下来,再作一幅画,把那位道长哥哥的样子也画下来! 这么想着,越来越陡的山路倒是走得愈发顺畅。 又行了一刻钟的路,祁知年终于看到道观的大门,天黑了,此时大门紧闭,他却不觉沮丧,看着门上悬挂的“无名”二字,差点喜极而泣,他小跑上前,伸手去叩门。 有个道士开了门,只看祁知年穿得破破烂烂,知他目的,便道:“今日已晚,求粮、求药的明日再来罢!”说着就要关门。 祁知年赶紧将身子插进去,急切道:“道长,我娘亲急需用药,我,我走了一天的路才走到山上,我——” “我也没法子啊,这是咱们道观的规矩,明天再来吧!”道士还是要关门。 祁知年知道这是规矩,更是责怪自己没本事,这么晚才找到地方,可是他既然来了,又怎能无功而返?他好说歹说,道士也不听他的,将他推出去,“嘭”的一声,道观的大门倒是又关上了。 祁知年脑袋低垂,再去叩门,却是再无人回应。 祁知年回望山下一片青黑,在台阶坐下,打定主意在这里待一夜,明早做第一个进道观的人,只是范嬷嬷又要担心他了。 山上本就冷,更何况又是大雪纷飞的时候,祁知年浑身没劲,为了不冻僵,又不得不站起来在门前跳来跳去,他怀中的小鹿跟着叫。 祁知年又很抱歉:“对不起,刚刚忘记把你给道长了,可怜你遇到的是我。” 小鹿用角拱拱他的手心。 山上的这个道观共分三个部分,最前头的大殿是往常百姓们拜神求签的地方,中间是观中道士们休息、活动的地方,道观的后头足足占了小半面山,住着无名观的观主,观主很厉害,就连陛下都优待他。 实际上,观中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这位观主,后山是禁地,埋着机关,谁也进不得。 观主若有事情要吩咐,都是他的小道童来转达。 小年夜发善粮的事儿到底是大事,夜深后,负责此事的王道士便打算向观主汇报。 便是要见观主身前的小道童也不能到后山去,王道士吹一种特制的哨子,半个时辰后,名叫朗月的小道童便来了,小道童年纪虽小,王道士可不敢怠慢,正将事情一一汇报,朗月听到鹿鸣声,侧耳辨别时。 王道士道:“是今日没赶上的山下百姓,他怀中抱着头鹿,恐怕还在门外站着呢。”又怕观主怪罪,毕竟发善粮的事儿历来很得观主看重,他又解释,“不是咱们不接待,这确实是规矩,否则于那些白天辛辛苦苦上山来却没排到的百姓也不公平……” 朗月的思绪却是飘远了,若他没听错,这分明是他们郎君养的那头鹿啊! 那头鹿一直是他与清风来喂,他再不会听错。 这些天一直没找到那头鹿,就怕鹿溜出去玩被猎户们给猎走,他与清风都很着急,眼下听到鹿鸣声,朗月就想快些去看看,却还要应付面前王道士。 朗月焦急的时候,祁淮练完剑,已自梅林回来。 山上寂静,哪怕隔着些许距离,他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一下便听到风送来的鹿鸣声,方才他就已认出那是自己养的鹿。原打算回屋打坐,望了眼山下的方向,他跃上屋顶,几个跳跃便往道观大门掠去,他身姿轻盈,无一人察觉。 掠到门前时,他轻轻一跳,踩在门前的青松树枝,藏得干干脆脆。 在门口走来走去取暖的祁知年恰好听得树叶簌簌声,仰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身后的门被打开,祁知年一个激灵,立即回头,发现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道童,他还是非常有礼貌地弯腰:“小道长,你好。” 朗月看清楚了,他怀中的确实是他们的鹿! 朗月往前几步,直接伸手:“这是我们的鹿。” “啊。”祁知年低头看鹿,立即也递过去,“我上山时,在林中发现它,它受伤、流血了。” “多谢你。”朗月将小鹿抱回自己的怀中,抬头看祁知年,微愣后,说道,“你救了我们的鹿,我们愿意破了规矩帮助你,你想要粮,还是药,抑或是要人帮你治病?” 祁知年喜不自禁,立即道:“我想要药!我娘亲生病了!我,我能要一些人参吗……对不起……” 祁知年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他越说越小声。 朗月却没有片刻的迟疑,干脆道:“没问题,你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便回头往里去,小鹿却似有些舍不得祁知年,回头还想拱他,祁知年惊喜之下朝它笑道:“你快回去治病吧!” 说话间,朗月已经又将门给关上。 祁知年将手指头伸进口中重重咬了一口,疼的! 他这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他兴奋地来回转着圈,口中嘀咕:“娘亲也能治病了!太好了,太好了!”因为太激动,转得太快,雪面太滑,他又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撑着雪地爬起来,也不觉得疼,只是高兴得傻笑。 头顶的树叶再响,祁知年再抬头,还是什么也没有,倒有短短松针掉落。 他伸手,刚好接住一枚。 朗月将鹿交给清风,他则是跑去拿药、拿人参,这些东西他们多得是,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那位少年救了他们的鹿,这可是大功德呢,那小鹿是他们郎君自林子里捡回来的,刚出生母鹿就死了,是郎君亲手养大的呢。 清风一边处理小鹿的伤口,一边看他忙,问他:“这是忙什么呢?” 朗月解释了通,清风赞同:“是该多给点!够不够?不够去库房里拿!” 朗月又笑骂:“还去库里拿,那少年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哪里扛得了那么多!” “总归是补药,谁也不会嫌少不是,听你说那人那样的好看,又可怜极了,咱们能帮就帮吧。” “还用你说?”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打开,吹进夜风。 “郎君!”他们俩抬头,进来的是祁淮,他们赶紧要放下手中活计行礼。 祁淮手微抬制止,打量桌面,问道:“这是?” 朗月又解释一遍,生怕祁淮嫌烦,他说得很快,祁淮倒是听得耐心,听完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些百年的参。” “呃,是。”朗月愣住。 “嗯。”祁淮点点头,说完转身便走了。 朗月还傻在那里,清风先回神:“我们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要我们给那少年包百年的人参吧?” 百年人参虽稀有,但在他们眼里也不是特别了不得的东西,那些参是许言这回上山新带的,是打算郎君回家过年时送给长公主的。 当然了,长公主也不缺这点,到底是代表祁淮的心意。 但是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见郎君关心过除长公主与许言之外的人? 就是他们俩,五六岁就到祁淮跟前,若是哪日发急病死了,死得再惨烈,祁淮恐怕也不会伤心一点的。 祁淮天生就是冷情人。 这样冷情的郎君,竟然会关心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 朗月想不通,清风手快地去库房里取人参,口中道:“算了算了,说不得是郎君今日练剑心情好,随便说说罢了,就当那小子运气好罢了!” “也是!” 反正郎君想什么他们都是猜不透的! 朗月也不再想,跟清风一同去取人参。 9、第一笔银 祁知年在观外等了一刻多钟,门再开,这回是朗月和清风一同出来的。 没办法,他们俩也都还小,个头还不够高,一共装了两大包袱的药,一个人实在搬不动。祁知年听得门声,正要再道谢,瞧见那两个高得都把小道童的脸给挡住了的大包袱,不禁也傻了眼。 清风见他不动,不满:“别傻看着呀,快来帮忙!” 祁知年赶紧回神,立即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大包袱。 拿到手中他也差点接不住,小道童年纪小,每日练武、打坐,体格却比祁知年强悍多了,包袱装得满满又沉沉的,人家小道童拿得动,他还真不一定拿得动! 祁知年紧紧抱住,勉力站直,看看怀中的包袱,又看面前的小道童,询问道:“小道长,这会否太多了些?若是都给我,旁的百姓该如何?” 祁知年到底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金尊玉贵地长大,即便是此时,“不与民争利”的观念依旧刻在脑中。 清风叉腰:“得啦,你先把自己管好吧!旁的人才不用你操心呢!” 祁知年面色微红,这才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他道谢:“小道长,太谢谢你们了。” 清风帮着抱住朗月手中那个包袱,朗月吐出口气,也露出脸来:“你该谢我们观主才是,这包袱里头装着的,可都是百年的人参呢!” “啊——” 祁知年非常惊讶,就是在英国公府的时候,姜七娘也不过吃些二十年五十年的人参罢了,他下意识地就又把包袱递还回去,连连摇头:“小道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给我些寻常的药即可。” “是我们郎——观主给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过意不去,心里多念几句咱们观主的好吧!”朗月不待他再多说话,将另一个包袱也给他,“成了,快拿着吧,上这一趟山也不容易!” 祁知年没手去接,又问:“小道长,我可能见一见你们观主?我想当面与他道谢。” “我们观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祁知年还要再说。 清风也上前来,比划着道:“你这小身板,估计也抱不动,我们帮你把这个绑到你的背上吧。” 说着就和朗月一起,快手地将包袱给他绑上。 祁知年不善言辞,心中有许多感激的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清风、朗月两个人拍拍手,指指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那里有个小木屋是给上下山的人歇歇脚的,此时恐怕没人,你去那里对付一晚,天亮了再下山吧!” 又道:“下山时候注意着些,别被打劫喽!光你这俩包袱就值百金了!” 祁知年不会说,他们俩又太能说,祁知年更没有机会开口,怕他再拒绝,清风索性又推推他:“快走吧!” 说完,没给祁知年时间反应,他们俩跺跺脚,喊了几声冷,“嗖”地就钻进道观中,再度关上大门。 道观恢复静谧。 祁知年呆呆站在门口,若是从前,他有无数表达谢意的法子,如今他两手空空,对此恩情竟是一点回报也给不出。他往后退两步,尽管面前已无人,他还是深深做了个揖。 起身后,他转头下山,心中发誓来日只要有机会,他必要回报这些善良的道长与观主。 说到道长,不免又想起那个在梅林中练剑的道长哥哥。 他回头又看了眼已经渐渐在他视野中远去的无名观,心中感慨,不愧是连陛下都要优待的道观,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按照小道童的话,祁知年果然找到那个小木屋,里头还有炭盆与张小木床,床上被褥叠得整洁,恐怕定期也会有人来打理。 祁知年没有睡,手边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睡不着,索性将炭盆点起来,坐得离炭盆近近的,又吃了个包子。 待到卯时,因是山上,天边已浮起鱼肚白,他将炭盆灭了,将身上的包袱系紧,这才下山回城。 朗月他们给祁知年包药的时候多了个心眼,用的是很寻常的布料,加之祁知年穿得破破烂烂,一路低着头也瞧不见他的脸,这般看起来反倒像是捡了什么破烂回来,还真没人对他背上的东西感兴趣。 他顺顺利利地回到城中,临近过年,大清早的,城门外就全部都是等着进城的人,热闹非常,祁知年来不及看这份热闹,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刚到巷子口。 “姜小哥!”隔壁的林寡妇放下手边的豆腐摊子,大步走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奶奶担心了一整夜!差点就要往城外找你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拦下来!我就说你一定没事儿的!” 他们不知这三人的关系,只当范嬷嬷是祁知年的奶奶,祁知年对外也自称姓姜,毕竟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姓什么,又该叫什么。 “我去山上求药,耽搁晚了。”祁知年心中很着急,他就知道,范嬷嬷一定急坏了。 “快回去吧!他们正等着呢!” “多谢婶子!”祁知年加快脚步,快速推开家门,听到开门声,范嬷嬷立刻扑了出来,看到是他差点要哭倒,抱住祁知年就说自己不该让他一个人上山云云,心疼坏了。 祁知年却是很精神,走过这一趟,他觉得自己懂事更多,他拍拍范嬷嬷的肩膀,温声道:“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带回来不少药,赶紧给娘亲熬去。” “好好好——”范嬷嬷叠声应下。 堂屋里又走出隔壁的林秀秀,祁知年一愣,旋即笑道:“林姑娘。” 林秀秀腼腆地笑了笑,范嬷嬷擦去眼泪,感激道:“林姑娘早上来送豆腐脑,还热热的呢。” “夜里在山上若不是婶子做的包子,我还真撑不下来,林姑娘,自我们来到这里,多亏你和婶子的关照。”祁知年郑重道谢。 林秀秀半个身子躲在门边,小声道:“没,没什么……我家豆腐多得是……我就是顺便……我们不是邻居么……” 祁知年朝她展颜,林秀秀将脸也藏到了门后,再不敢看那小神仙一样的脸。 祁知年没有再继续感谢,大恩都记在心中,多说反倒造作,对于邻居给予的关照他目前同样没办法给更多的回报,他已经打定主意,娘亲这几天清醒后,离开京都前,他每天都去帮林婶子做豆腐、卖豆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姜七娘本就没有大病,有了这么多补药,尤其还有百年的人参,道长们包了许多,省省吃,够吃最少三个月的! 次日,姜七娘再度醒来,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脸色却是好看许多。 祁知年与范嬷嬷终于是松下口气,祁知年也终于有空思考他们未来的生计问题,手中还是没有银子,得先想个开源的法子才是。 他原想先找个书斋之类的地方做工,好歹先赚些钱,也好适应适应。 哪料时间不凑巧,正好是快要过年的时候,正是家家铺子结总账时,怎么还会雇新人?祁知年如今也已经学会觍下脸进铺子直接询问,问了几家都不成,倒是有两个掌柜瞧他生得太好,问清楚了是识字的,也会算术,愿意招他年后来做工。 祁知年有些失望,只能先回家。 到家后,他打算去隔壁林寡妇家帮她们做明天卖的豆腐,碰到林秀秀站在门前贴春联儿。 也不知为何,林秀秀看到他就总要躲,这会儿也是,本来好生生地贴着春联儿,见到他就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差点就要直接往屋子里冲。 祁知年有些讪讪的,还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自己就那么吓人吗? 不过他知道林秀秀是个好心肠的姑娘,他就当没瞧见,笑着跟她打招呼:“林姑娘,我帮你吧。” “……谢谢你……”林秀秀蚊子哼哼。 祁知年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毛刷。 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往门上刷糨糊,林秀秀再次看呆,她也不会形容,总觉得他书人书人还要好看优雅呢! “和气生财长富贵,顺意平安永吉祥。”祁知年笑着点评手中春联,“来年定会如此。” 林秀秀低头,绞着手道:“我不识字……卖春联的大爷知道我们家是卖豆腐的,说这个合适我们家。”又指着巷口,“就在对面儿那家,你,你若也要买,可往那处去……” 祁知年笑了笑,往年,英国公府的春联都是宫里赏下来的。 朝中的功勋高官皆是如此,都能接到宫里赏下来的春联,大多都是皇子们亲手写的,彰显陛下的恩宠与善待。 英国公府的面子还要更大些,每年都是陛下亲写。 至于清音居门上的春联,就是祁知年自己写了。 每年到得这时,小雅小颂他们早就裁好纸、磨好墨,他写好自己的,还会给娘亲写,也会给长公主写,给……英国公写,长公主心情好时会用一用,拜年时还会夸他一句写得不错。 英国公……从来没有用过。 如今娘亲病中,他们又遇到这样的事,哪里还有心情写春联。 写春联—— 祁知年的手忽然顿住,林秀秀不解,问道:“怎么了?” 祁知年猛地回头:“你这副春联多少银子买的。” 他直直盯着林秀秀,林秀秀承受不住这张脸的杀伤力,傻得彻底,盯着祁知年的脸,木然道:“五、五十文……” 五十文能买五块豆腐、十个肉包子! 说实在的,这副春联上的字还属一般,即便如此,一副也能卖五十文! 林秀秀以为他觉得贵,解释:“是很贵,可一年就一次……” “林姑娘,还有更贵的吗?最贵的能卖到多少?” “大爷家就有一百文、五百文的,用的是更好的笔和墨呢,我听人说,城里有些大的书画铺子,写出来的春联甚至要一两银子。” 祁知年想到了赚钱的路子,要在从前,先生总说字画无价,到了此时谁还顾得? 祁知年说干就干,迅速帮林秀秀贴好春联,打了声招呼就转身回家。 他取出最后剩下的几百文钱,从家里搬了张小桌与小杌子,林秀秀跟过来,得知他是要去卖春联,惊道:“小哥,你要卖春联?你会写字?” 祁知年谦虚:“写得不太好,只盼能赚些银钱给我娘买药。” 林秀秀便信了他的话,真的以为他写得不太好,在林秀秀心目中,会写字的人都是顶厉害的人,可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能干的事儿,她就非常担心祁知年,生怕他写的春联卖不出去,主动提出帮他搬桌子。 祁知年正好也要打听哪里有便宜好用的纸笔卖,别看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往日里用的笔墨纸砚哪有他亲自去买的份? 林寡妇知道他要卖春联,倒也很支持,他索性就把桌子支在林寡妇的豆腐摊旁,随后他就赶紧跑去买纸笔。 就几百文,也就买个二十张的大红纸,并一小块墨与一支最为普通的笔。 祁知年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讲究,他卷着纸笔回来,借了林寡妇一个小碗,用温水将墨化开,摊开来就写。 在国公府时,祁知年每日都要写一百张大字,这些天来没写字,手上也没生,反倒心中有股子兴奋劲,大笔一挥,一对春联儿就成了。 见他开始写字,林寡妇是好奇,林秀秀是担心,都紧紧盯着,后来就连买豆腐人的也来看祁知年写春联。 他写得毫无停顿,手下笔走龙蛇,写完收笔时,围着看的所有人都给愣住了。 最后反而是那买豆腐顺便看一看的人先回过神,急切问道:“小哥,这副春联怎么卖?!” 祁知年略微踌躇,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定价,他现在对银钱有了些许概念,却对京中物价没有完整的了解,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字写得有多好,不说国公府的大堂内挂着的祁淮亲书的老翰林的字,他都差得远呢。 按照林秀秀的说法,不知这副春联,他卖一百文能不能成? 毕竟他也没有瞧见那卖一百文的春联写得如何,但是总要比五十文一副的要好上许多。 他犹豫的当口,那买豆腐的人却急了,以为他是不想卖。 毕竟这字儿写得太好了!!不仅是好,还有骨子贵气! 这人是在一个富户人家的账房里当差的,见过不少世面,主家买的春联十两银子一副,写得也不如这个!昨儿他盘账时还听见主家抱怨今年的春联不好,更好的却又排不上号买,他若是买了这副春联送去,岂不是得了大脸面? 他张口就问:“十两银子卖不卖?!” 要是讨了主家的喜欢,打赏就不止十两! 祁知年傻了眼,林家母女更是目瞪口呆,她们都不识字,就是觉得祁知年写得好,却也没有想到竟能好成这样。 她卖上好几个月的豆腐才能赚十两银呢。 那人怕祁知年反悔,急急从袋中掏出一把碎银,往祁知年手中一塞,自家卷起春联就走,生怕他反悔。 人都跑远了,祁知年看着手中的十两银都还没回过神。 这就是他赚到的第一笔银? 手指摩挲银两,虽是碎银,重量却是实打实的。 祁知年终是露出笑容,对于自己到底能否照顾好娘亲与范嬷嬷,他终于有了确切的信心。 10、憧憬的人 祁知年捏紧碎银,转身就递给林寡妇:“婶子,给你。” 林寡妇还没能完全回神,祁知年已往她手中塞:“这些日子,多亏婶子的照顾,这些银钱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也并不多,婶子别嫌弃,往后我赚更多,我——” 林寡妇赶紧将他的手推回去:“傻孩子!这是你自己赚的!我们不过多蒸几个包子,给你们几块豆腐罢了!都是顺手的事儿!” “不。” 于她们而言或许确实只是顺手,林寡妇母女给予的善心,却使他意识到,他们并未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天地间总无绝人之路,他才有了更多走下去的勇气。 祁知年硬要往她手中塞。 林寡妇笑,声音很感慨:“说你是个傻孩子真没错,后天就是除夕夜,写春联的生意也就做这两天,你既有这本领,还不趁这机会多写几副卖了多赚钱给你娘亲买药吃?”又拍拍他的手臂,“就是你真想谢婶子我,也得把这两天忙过去再说!” 祁知年不好意思地笑:“婶子说得对,是我不懂事。” 林寡妇笑出声,又教他:“你现在有了十两银,赶紧去买些撒金的大红纸来,再买些带香的墨条,我虽不识字,却知道这样写出来的恐怕价格又能翻个倍呢!”再教,“你写字这样好,不该在咱们这处写,此处到底冷清,你该去更热闹的街市,那样才有更多的人看到你写的字儿!过年时候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这个时候大家手里都松!” 对于最后一点,祁知年也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此处清静、偏僻,无人知道他们的底细,若要去了闹市区,恐怕早就被人认出,到时候免不了又是风波,他只想凑足钱,年后娘亲身子好了,他们安安静静地离开京都。 他谢过林寡妇,再去买撒金的红纸,尽管不能去闹市区,稍微热闹些的街区倒也是去得的,这一路上他正好找找好地方。 他走后,林秀秀还在盯着祁知年离去的方向。 林寡妇刚做完一笔生意,瞧见女儿这样,叹口气,直接道:“别看了,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肖想得起的。” 林寡妇是听过范嬷嬷称祁知年叫“小郎君”的,那时候也怀疑过他们的身份,可见他们实在落魄,也无人救济,当自己是听岔了。见祁知年生得这样好,人又知礼,还肯吃苦,知道女儿自从见过他一面,视线就再也离不开,还想着自家女儿生得也不差,若能结成亲家倒也好。 此时见到祁知年这笔字,却是知道这主仆三人绝非普通人。 有哪个普通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她是常往书院送豆腐的,有幸见过书院山长的公子,祁知年写字时,那副清雅姿态,就连那位目中无尘的公子都差得远,她是没那个本事猜出其人身份,仔细一想,其实他们连这三人姓甚名谁都不知。 林秀秀被娘亲说中心事,低头沉默不语。 倒也不能怪这姑娘,祁知年这样的小郎君,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亲口夸过好的,宫里有个低位宫嫔,膝下有一女,却去得早,那个小公主便一直养在皇后膝下,视若亲女,皇后与长公主说过许多次,将来叫祁知年尚了这位五公主。 反倒是长公主有些瞧不上五公主,觉得五公主性子过于怯懦。 那时的她再不喜欢祁知年,祁知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便一直没有应承此事。 在“小野种”的事情曝光之前,祁知年的身份尴尬也是人尽皆知,是不是祁淮的儿子还不好说,即便如此,皇后娘娘也想把公主嫁给他,可见祁知年相貌与性情、学问的出众。 祁知年可不知道这些,他刚寻到赚钱的法子,正是兴致冲冲时。 刚赚得的十两银子花去一半买了撒金的大红纸与好笔好墨,又在几条街区之外的地方找到个小商户人家的聚集地,此处居住的人有些钱,却又不是特别有钱,十两、二十两一副的春联,刚好合适他们,也绝不会有人认出他。 祁知年评估后觉得可以,急匆匆地回去搬桌子。 哪料刚到巷子门口,就见到先前那个花十两银子买去他第一副春联的人,祁知年远远看到他着急地转来转去,心中一突,担心人家是觉得不好要退货来了。 却没想到那人回头看到祁知年,眼睛猛地亮起,扑过来就拉住祁知年道:“小哥!可算是等着你了!你是不知道!你那春联,我家老爷是赞不绝口啊!特地命我来请你再写几副!什么价格都好说!你尽管提!你现在能不能写?我们老爷赶着要呢!” “……”祁知年都有些蒙了。 “小哥!小哥?!”那人使劲儿地摇祁知年,祁知年蓦地回神,笑着用力点头:“现在就能写!写多少都是成的!” 他当下就摊开新买的撒金纸,裁好,一共写了十副,吉庆对子信手拈来,写得又快又好,那人一共给了两百两。若是从前,两百两买块祁知年最爱用的墨都买不起,现如今,却够娘亲吃半年的药啊! 那人卷着春联喜滋滋地走了,祁知年这次给了五十两银子给林寡妇。 林寡妇还要推辞,祁知年恳切道:“婶子,我是想都给你的,只是我也知道,你们定不愿意要,这些你们就收下吧,哪怕过完年我没法写春联,我还能写旁的东西,我总能赚到更多的。” 见他说得真诚,林寡妇也不再推辞,大方收下他的银子,转头却又拿那银子给他们置办了不少年货送去家中。 得知祁知年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的钱,范嬷嬷是既伤心又骄傲。 伤心于哪个大家公子是需要抛头露面赚这点钱的?再想到即便如今这样,他们小郎君都能有本事赚得银钱,能养家了,怎能不骄傲。 因为这件事,就连成天哭啼啼的范嬷嬷也改了性子,积极不少。 年前这三天,祁知年就一直在写春联赚钱。 后来没有再遇到过那样大的主顾,他也会写一些普通纸张的春联,也因为看到比自己还穷的可怜人免费送过春联,一天下来,到底能赚个一百多两的银子。 祁知年乐呵呵的,只觉得满身都是劲,赚了银子统统交给范嬷嬷,他自己是一点也舍不得花,身上还是穿的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袍,因为每天都在写春联,上头还沾了不少的墨点。 林姑姑知道,长公主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没有吩咐,这些天一直派了两个侍卫时不时地去看看,就怕祁知年过不下去,没料到他竟然还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除夕前一天,长公主叫来林姑姑,瞥她一眼,淡淡问:“那边过得如何了?” 林姑姑装傻:“殿下说的是?” “哼。”长公主鼻子哼声,“在我面前还装相!你敢说你这些天没叫人盯着那处?说罢,就算你真的私底下接济,我也不怪你。” 林姑姑见长公主心情还不错,笑道:“原来殿下是说这个呀。”见长公主做出生气的样子来了,这才认真道,“殿下,除了赁房子那件事儿,我们再没有伸过手,说出来恐怕您还不信,他……” 林姑姑将事情娓娓道来。 长公主非常震惊:“他竟然还能赚得银子?!” “是,若不是奴婢也去偷偷看了眼,奴婢也不敢信的,就这两天,恐怕赚了得有两三百两银子,正常老百姓家,五十两银子一年就能过得很不错了!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长公主沉默良久,叹气:“倒是真没想到,知道他的都说性子好,好归好,往常我总觉得他太过乖巧了些,怕他娇生惯养地长大,心志不坚,没料到遇到这样的事,他也能撑下来,还能将日子过成这般。这不是傻人有傻福,天真不代表傻,果然逆境才能知人品性,这,是个好孩子……” “殿下,奴婢说句实话,不论那一位如何,小郎君到底是您亲眼看着,在咱们国公府长大的,教养与本事岂会差?” 长公主点头:“明日是除夕,也是他的生辰,我倒是一直记得。罢了,既然他能过下去,往后咱们就再也不要管,都随他们去吧,别派人去了。” “是,奴婢知道。” 长公主又看窗外,低声道:“雪这样大,也不知淮儿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祁知年生于除夕,不过他早就忘了这件事,如今的他满脑子都是再多赚点银子,那样离开京都时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即便是除夕,早早地,他也醒了,照例要出去写春联。 总有些人家里东西还没备齐,想必还是能做几笔生意的,多一笔生意就是十几两银子。 起床后,他惯例先去看姜七娘,姜七娘躺在床上,知道是他,却又说不了话,从被子中伸出手给他。 “娘。”祁知年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笑,“今日是不是又好了些?” 姜七娘确实是好了更多,虽然说不了话,脑袋清醒不少,她看着穿得破破烂烂的儿子,小脸被冻得微红,手背的皮肤多少有些粗糙,知道他天天在外头冒着风雪写春联赚钱,眼泪霎时掉落,口中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不起”。 祁知年心里也不好受,不管当年的娘亲到底有多不堪,到底是生他的娘亲,如今也只有他们母子,哪怕天底下的人都指着她骂,他也不会嫌弃她。 范嬷嬷总是念叨娘亲是无辜的,当年被人陷害,这些他都不管。 他只知道,这是他娘,他要让她的病好起来,还要让她过上安逸的好日子。 祁知年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姜七娘拽住他的手,努力了半天,口中出声:“你,你……你,生辰……” “……啊。”祁知年这才恍然,今天好像确实是他的生辰? 范嬷嬷端着碗进来,笑盈盈道:“小郎君,快来吃寿面了!” 祁知年回头看去,面碗冒着热气,上头卧着金灿灿的荷包蛋,香得很,范嬷嬷走到跟前,道:“昨晚娘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在我手心里写了好几遍,叮嘱我今天一定早早起来给您做寿面呢!” “娘……”祁知年再看姜七娘。 姜七娘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同那夜间缓缓盛开的昙花,祁知年的眼睛渐湿,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与姜七娘见面的次数有限,长公主不喜欢姜七娘,便也不喜欢他与姜七娘见面,甚至是姜七娘自己也总躲着他。 这是他们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 祁知年紧握姜七娘的手,保证道:“娘,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姜七娘眼中含泪,在他手心写:娘只求你好。 祁知年努力抑制眼泪,范嬷嬷也差点要哭了,若不是门外突然传来卖货郎欢喜叫卖的声音,三人恐怕又要哭一场。 将那碗一点也不断的寿面吃完,祁知年整一整破烂的衣裳,背上书筐便出门继续赚钱。 路上他还想着到了下午,路上恐怕就没人了,到时候他也早点收摊,去成衣铺子给娘亲、范嬷嬷各买一件新衣裳过年,她们心疼他,他亦是。 姜七娘虽然只是个庶女,却也是侯府的姑娘,后来又住在英国公府,这么多年又何尝过过这样的日子呢?至于他自己,身上这件破烂的棉袍确实也该换了,就再买一件半成新的吧!得买件棉花多些,厚些的,他是男子,不在乎这些,能蔽体就成! 他打算得很好,因为今天街上人少,他又往热闹的地方挪了挪,猜测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他。 一早上倒也卖出去六副春联,赚了一百两银子,见人越来越少,他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好歹是除夕,应该也是他们在京都过的最后一个年,他早些回去也能帮范嬷嬷的忙。 收拾的当口,迎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个小娘子。 此处也是富裕商户的聚集地,商家的小娘子不似官家小娘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上没有多少束缚。 小娘子面上满是兴奋,甚至都没看祁知年一眼就冲进巷子里,估计是有什么大喜事。 祁知年觉得有点好玩,独自笑了笑,东西已经收拾到一半,身后传来更多的脚步声,还有阵阵香风袭来,他回头一看,嗬,竟是五六个小娘子,梳未嫁的少女发式,都打扮得很富贵,领头的就是方才的那个小娘子。 几人叽叽喳喳的,毫不避讳—— “真的?!” “我能骗你不成?!” “你不会认错吧。” “不会!!我家布料铺子刚做过他们府上的生意,他家下人今年冬天做衣裳的料子就是我家的呢!我和我娘亲一起接待过他家的嬷嬷,马车上的徽标我再不会认错!” “啊啊啊,那还等什么,快去吧!!” “他真有那么俊吗?可是他都已三十多了吧,当真比兰公子还要俊俏么。” 祁知年听到耳中,倒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祁知年自小就管教严格,半点不知这些小儿女情长的事儿。 倒是那几个小娘子已经快速从他身前掠过,祁知年将砚台往书筐中放时,恰好听得有个娘子说了句:“你懂什么呀!真正的美人哪管多大的年纪!我娘当年见过一回英国公,说他可俊可俊了!跟仙人下凡似的!兰公子才哪到哪儿啊!我娘说兰公子根本就不能跟英国公比!” 祁知年的手顿住。 几个小娘子一听这话,比兰公子还要俊,那还得了,生怕自己错过神仙下凡一般的英国公,急急嚷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的!去晚了没地方了!” 她们立马往外冲。 英国公? 祁知年的头缓缓地转,转向小娘子们离去的方向,忽地想到先前听纪嬷嬷说过,英国公会回京都过年的,他,他真的回来了?! 祁知年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十六年了,直到他都已确定自己真的不是英国公的儿子,他也没有见过这位幻想中的“父亲”一面。 兴许年后不久,他们便要离开京都,或许那些小娘子口中的英国公也根本就是她们认错了人,尽管他甚至还抱有其他幻想,他也知道,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可能见到英国公祁淮的机会。 是的,他这样的身份与立场,又哪来的脸面再去见祁淮呢? 可这是他自小就开始憧憬与崇拜的人啊。 他不能连祁淮一面也没见过就离开这里。 那些小娘子们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胭脂香气被风吹散,祁知年心未定,脚先动,就连书筐也没顾得上拿,抬脚就跟着她们跑。 11、漂亮小家伙 英国公祁淮的谪仙美名堪称是名满天下。 人们总是肤浅的,观人先观其貌,祁淮的美名被口口相传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祁淮年轻时候,许多文人写个诗啊词的,还总爱提及这位英国公。 其实祁淮最初闻名,并非他的相貌,而是他的才学。 他七岁时候就能与翰林院的大儒对论,甚至能问得对方哑口无言,当今圣上,也就是祁淮的嫡亲舅舅亲赐他“神童”的称号,他少年时候写的诗词佳作,至今还在流传。 他身份尊贵,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少年时候好交友,也曾是被众人哄抢的座上宾。 是到他十六岁时,才开始外出游遍河山,也不再轻易将自己的字画流出去,这十六年,他整个人更是消匿了似的,谁也探不得他的消息,无新作问世,也不在朝堂为官,毕竟他是男子,又是英国公,渐渐地,便有人称他不学无术,过于滥情山水。 对此,祁淮本人没有任何回应,照样我行我素,就是长公主也不着急。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说了,本来这样的一个人就该彻底消失了才是。 可是谁让他是赫赫有名的英国公,又生得那副相貌呢,是以到得如今,人们提起英国公祁淮,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无上的容貌。 英国公府的马车在街上出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祁知年开始还跟着那些小娘子跑,后来怕自己赶不上,她们跑太慢,索性绕过她们大步跑出去,即便如此,等祁知年冲到路边的时候,果然已经排不到最前头。 祁知年喘着气,很是失望。 好在车队没有错过。 他走到一位大姐身后,他生得比大姐高,这样便能看清路面的状况,他松口气,身边的人都在讨论来人到底是不是英国公,祁知年则是眼巴巴地看着车来的方向。 大约一刻钟,车队行来,看到开道侍卫的服饰,祁知年精神便是一振。 这是英国公府侍卫的服制!!马车上的徽标,也确实是英国公府的!!! 他看了十六年,再不会看错,每回出门,他也是坐这样的马车!甚至其中几个侍卫,他也认识,往常也陪他出过门。 同样的,也有其他人认了出来,不知是谁喊了声:“真的是英国公府的马车!” 大小娘子们都疯狂了,不顾那些面色严肃的侍卫,大声喊着“英国公”,还有那直接朝着马车扔帕子的,祁知年哪怕被身边的人挤得不时晃动,差点被挤到后排去,他也牢牢占住地盘,紧紧盯着第二辆最是华丽的英国公制式马车,祁淮一定就在里面! 他听着身边人们的呐喊,心也要跳出嗓子眼,多么希望那辆马车的帘子能掀一掀,多么希望马车中的人能往外看哪怕一眼。 可是—— 哪怕大小娘子们扔的帕子碍了路,被侍卫们捡起来后,车队还是半点停顿没有地往前进,就如同那金色的徽标,一如既往的矜持与雍容,完全视所有人的期盼于不顾。 祁知年的双手紧紧捏起,满手的湿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渐渐驶到他眼前,再远去。 马车没有停下,车帘也没有掀开,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脸庞。 也不知为何,祁知年突然生起满心的伤心与委屈。 他都要走了,都要离开这里了,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吗? 车队终是远去,大多数人好热闹,几乎都跟着跑了,祁知年被人群留在原地,脑袋缓缓垂落,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他突然发现,鞋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洞,难怪总有寒风往里钻。 那个洞打破他脑中的一切幻想。 是他忘记了,他早已不是英国公府的小郎君祁知年。 即便马车真能停下,即便祁淮真的看了过来,甚至哪怕他就站在祁淮面前,又能如何? 他只是个生父不明的小野种。 祁淮厌他还来不及吧,于祁淮而言,他只是个耻辱而已。 祁知年自嘲地笑了笑,耷落下肩膀,转身缓慢地往巷子中走去。 书筐与小矮桌还在原地,祁知年走上前,弯下腰继续收拾桌面上用剩的红纸,只需再将折叠的小矮桌折好放到书筐即可。 巷中忽地传来雪被踩过的声音。 下意识地,祁知年回头看了眼。 昨夜又下过大雪,巷中阳光铺得少,地面上的雪便很厚,行人少,雪面也很平整,此时入目却是一连串的马蹄印,小巷里还有马打这里走的?祁知年直起腰,视线抬高,果然看到匹白马。 祁知年此时情绪很差,也没有很在意,甚至怕挡到路,还往后退一步,埋头将矮桌叠起来。正要往自己的书筐里放时,那马又往前走了几步,祁知年再退一步,却在移动的瞬间又迅速转过头,死死盯着马上的马鞍。 从天空斜入巷中的一片阳光里,马鞍上有暗金色一闪而过。 那是英国公府独有的标识!!不同于外面那些马车上用的人尽皆知的徽标,这是只有历任英国公才能用的标识!!! 祁知年曾经是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他当然知道,他也有自己的马。 有时他会去马厩亲自刷自己的小马,经常看到属于祁淮的那些马,祁淮虽不在家,马却都养得极为有精神,每匹马上都配有马鞍,马鞍上都有这个标识。 他也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这样的马出现在他眼前! 祁知年简直不敢再往下想,脑中一时间混乱无比,想抬头,却又不敢抬头,口中甚至一时低声冒出那小时候偷偷喊过的“父亲”。 而那马却还在往前走,一直走到祁知年身前五步的地方。 白马高大的影子已经将祁知年完完全全覆盖。 白马停下。 不知是紧张,是害怕,还是兴奋,抑或是什么。 没有阳光,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冷,身形下意识地有些瑟缩,甚至再往后退一步,脚踢到一边放着的书筐,书筐倒地,纸与笔滚落,红纸在雪面散开,是两副写好却还没有卖出去的春联。 祁知年手忙脚乱地想要蹲下来捡。 “字不错。” 有人说话,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却又是那样悦耳动听。 祁知年手脚紧张得开始发麻,一时之间甚至都没认出这道声音,他的牙齿打着颤,白马原地打了个响鼻,他吓了一跳,跟着打寒颤,终是抬起头。 那人高高端坐在马背上,背对阳光与湛蓝天空,整个身子镀了一层金光。 那人外披白色大毛披风,襟前有盘纹金扣,袖中探出的手好似白玉,手指修长而又有力,松松地拉扯着黑色缰绳。 那人面色淡漠,双眼微眯,冷冷地低头在看他。 那人,与长公主长得很像。 那人,原来真的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仙人下凡。 祁淮看着马下这张小脸,却是轻轻“啧”了声。 他已经三年不曾回家过年,今年若是再不回来,他的好舅舅恐怕要生疑。 进了京都的城门,他便不再是无名观中的那位无名观主,也不是江雪门门主的亲传二弟子,更不是那借着各种身份穿梭各地整日忙碌的不明人士。 在这里,他是世袭罔替的英国公祁淮,是华阳长公主的独子祁淮,是当今皇帝的外甥祁淮。 该有的架势必须要有,回京就要回得众人皆知,但他实在懒得听那喧闹声,他的亲卫在马车里假扮他,他则是自己慢悠悠地骑马穿小巷。 这儿的小巷极有意思,穿来穿去好似迷宫,年幼时他就常来这里玩。 那时候父亲还在,总会带着他玩捉迷藏。 所以这一路,他的心情很好,嘴边甚至噙有淡淡笑容。 突然出现的人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但是,看到那张扬起的小脸,祁淮的心情又再度好起来。 这还是头一回,短时间内,无意中,他与一人三次相遇。 那夜曾有两面之缘,瞧得出来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到底被夜色所碍,此时晴空朗朗,小脸在他的视线下一览无余,饶是祁淮也不得不认同,当真是个灵秀漂亮的小人儿,双眼似那清泉。 穿得虽是破破烂烂,却是越发显得那张脸过分的耀眼。 祁淮克己,倒不是真想当那苦行僧,而是身边从未出现过值得他放纵的人或事。 当然,面前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漂亮小家伙,不过短短三面之缘,也还称不上什么值得不值得,但他要承认,此时他对这个小孩儿很有兴趣,很想逗一逗,他认为这会是一件令他愉悦的事。 他本质上是高傲而又冷漠的,天底下的人,于他而言只有两种,一种是母亲与师兄、师父,另一种是他们之外的所有人,这些人里,除了死人,永远都无法瞧见他的本来面目。 破破烂烂的小家伙还极为紧张,手忙脚乱,想看又不看的样子,比那夜更为有趣,他的反应更是取悦到祁淮。 祁淮面上的淡漠渐融,唇角微扬。 紧张得直打颤的祁知年一直紧盯着他,瞧见他的笑容,越发呆傻起来,他极度紧张的同时,脑袋也转得极快,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太丢脸了! 可他真的好紧张,甚至,祁淮在对他笑。 他的父亲在对他笑! 啊!不对!祁淮从来也不是他的父亲! 是的,不过短短半个多月,这样紧张的时刻,祁知年脑中只有那些多年积攒的孺慕之情。 是他从小到大都在期盼见到一面的祁淮! 他见到祁淮了! 他真的见到祁淮了!! 祁淮在对他笑!!! 祁知年抬起手,用力咬住手指,想制止自己的牙齿打颤,却一点用也没有,他着急,圆润的鼻尖都皱了起来,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低头,甚至贪婪地看着祁淮。 祁淮轻笑出声,祁知年一怔,脸通红。 祁淮是在笑他吗…… 他知道,他现在很丢人……他不想这样的…… 他不想丢人的…… 十六年来才见到这一次,恐怕这也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为什么要这样…… 祁知年有点沮丧,他微微低头,又开始往后退,却又同手同脚起来,直接把自己给绊了个结结实实,倒在雪地里的瞬间,他痛苦闭眼,心中哀道:完了。 彻底丢死人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偏在这时,又有风起,雪面上散落的大红春联扬起,直接“呼”地卷到祁知年的脸上,风很大,乍然扫来甚至有些疼,祁知年短促地低低“啊”了声,还没爬起来,又倒了下去。 他躺平,不想再动,甚至开始希望祁淮赶紧离开。 可这还不是最狼狈的,风还在吹,纸也在动,一角直直戳到他的眼睛里,眼泪刹那间给痛得流了出来,非常痛,本来没想哭的,这下子是真的要哭了。 他苦日子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很多从前的习惯还没改回来呢。 他的嘴巴不觉瘪起,委屈地侧卧在雪地里,继续装死。 却又听到一阵淡淡笑声。 他的身体绷紧,闭上眼开始掩耳盗铃。 祁淮单手撑着马背,直接从马上跳下,两步走到祁知年面前,雪被踩过的“嘎吱”声也响了两下,停在祁知年耳边,祁知年“死”得不能更“死”了。 他只希望祁淮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祁淮没有走。 他不仅没走,还顺势在祁知年面前单膝蹲下,语中带笑:“这是摔疼了?” 祁知年僵住,祁淮的声音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暖,暖得他整个人都好像要化了。 他没反应,祁淮又问:“哪里疼?” 祁知年不敢动,祁淮却伸手过来,揭开他面上的大红春联,祁知年带泪的、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与他对视,祁淮朝他笑,又伸手来摸他的眼角:“原来是戳到了眼睛,这里?” 手正好摸到疼的那点。 祁知年只觉眼角一暖,眼泪不受控制“唰”地流得更多。 祁淮愕然,笑容更暖,语中竟有宠溺:“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 祁知年的眼泪源源不断,再也止不住,透过泪眼,祁淮的笑容已经完全将他融化。 这就是父亲吗。 他当然知道,祁淮并不是他的父亲。 可这就是他想象中父亲的模样啊。 祁淮是在关心他吗。 原来这就是父亲一样的关心啊。 那一刻,他看到了提前到来的,祁淮给予的春天。 12、生辰面 见到这样的祁淮,祁知年哭得更厉害,心中却好暖。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祁淮回京后知道了他们的事,是特地找到这里来的?是不是祁淮是特地来看他的?是不是,其实祁淮也相信他们母子没有那么坏,会不会也愿意听他们的解释? 他应该并不是祁淮的耻辱? 是不是这样? 越想,祁知年越觉得这是真的,这些日子来,又如何不会恐慌,那么多次差点撑不下去,他最怕的除了是自己无法照顾娘亲之外,更怕祁淮厌恶他。 此时,所有的惧怕都随着眼泪自眼睛涌出。 想到祁淮其实并没有真的厌恶他,祁知年哭得越发酣畅,心间多日来的阴霾也终于开始消散,心也变得滚烫起来。 祁淮瞧见祁知年哭成这样,倒是有些诧异,不过也依然挺有趣。 祁淮自袖中抽出张帕子,亲手帮祁知年擦眼泪,祁知年更是嚎啕大哭,在他眼中,祁淮这样对他,就说明祁淮真的不厌恶他! 漂亮小人哭成泪人照例是漂亮的,祁淮再没有遇到过比这更有趣的人了。 尤其他的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极为剔透,哭起来比那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鹿还要可怜、可爱。 祁淮帮他把小花脸擦干净,溅到脸上的墨点也擦去,小脸越发好看,祁淮心中便很满意,他要扶祁知年起身,但祁知年刚刚大惊大喜的,眼泪虽是止了,人却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身体不太配合,硬是没能起得来。 祁淮起身,弯腰将双手穿过祁知年的腋下,直接将他提抱起来。 祁知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都十六岁了,还要长辈这样,真的越来越丢人了…… 他暗自吸了口气,站得笔直,力求再不丢人,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好,是先与祁淮说“对不起”,还是解释,或者又是什么? 他脑中想来想去,只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这时候,祁淮反倒先开口,他面上还是那副暖融融的模样,用极其柔和的声音问:“你叫什么?” “…………”祁知年傻住。 原本滚烫的心霎时就变得冰凉。 是啊,他怎么就能想得那么好,他都被逐出家门了,凭什么还幻想祁淮愿意原谅他们,又怎么还敢妄想祁淮是特地来找他的。 十六年,祁淮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会认出他。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却又想到,他和娘亲长得那么像,祁淮见到他总能认出来的吧。 这会儿再一细想,祁淮这些年连娘亲也没见过,恐怕早就不记得模样,这样的情况下,上哪里去知道他的相貌。 到底是他在做白日梦。 祁淮根本就不认识他,也根本就不是为他而来。 祁知年的脑袋又耷落,大起大落的心情之下,眼眶又酸起来,他努力瞪大眼睛,不想再哭。 祁淮见他不作答,倒也没有太在意,而是看向手上拿着的春联,又道一句:“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应当是练了许多年。” 祁知年小声道:“我三岁开始拿笔练字。” 祁淮看他一眼,能写出这样的字来的少年,定非普通人家,况且他的眼睛毒辣,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个少年行为举止都极有风仪,恐怕出身不凡,起码是个富贵人家,但他此时这般落魄,好衣服都没一件,还需到道观求药,似乎还在写春联卖钱,可能是家道中落。 既然是自己感兴趣的小家伙,就没必要再往人家心口戳刀子,祁淮没有继续往下问他的来历,而又问:“你在卖春联?” “嗯……” “生意如何?” “过年的这段时候,春联很好卖,今天是我卖春联的三天,已经赚了快五百两银子了……”祁知年老实道。 祁淮失笑,真是个纯纯澈澈的人,他自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倒叫他有些不忍心再往下逗了。 他不说话,祁知年也无话说,他还是打算离开这里。 他又弯腰去捡书筐时,祁淮问:“要走?” “嗯……我要回家……我娘还在家里等我……”祁知年想了想,故意道,“我,今天是我生辰……我娘给我准备了好吃的……” 说着这话时,他抱有最后期待地抬头,指望祁淮能想起些什么。 很可惜,祁淮压根就不知道,更不会记得他的便宜儿子到底哪天出生的,捕捉到少年期待的灼灼眼神,眼中的少年倒是更为吸引人,他的那点不忍心也没了。 他笑得温和:“原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想要的礼物?” “……”祁知年不解。 “我送你。” 祁知年更不解:“可是,可是……你根本不认识我……为何要送我礼物……” 如果祁淮记起他是谁,送礼物还情有可原,可这不是压根没有想起来么,那为什么还要给他送礼物呢? “我们见过。” 既然那夜没有杀了他,祁淮也根本不忌讳此人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他足够自负,这样的少年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祁知年听了这话倒是更懵,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走吧。”祁淮说着就要捡起他的书筐,祁知年两步上前,抢先抱住书筐,拒绝道:“我,我不要礼物……我们不认识……”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且他与娘亲已经很对不起祁家,怎能还要人家的东西。 祁淮看到他认真又圆圆的瞳孔仁,再度失笑,更是觉得他可爱而有趣。 “那你也替我写副春联。” “春联我可以给你写……但我不会收礼物的……我如今能自己赚钱了……我能养我娘亲……”祁知年着重强调。 祁淮当然是半点也没听出其中深意,他换了个方式,仰头看向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小巷,叹口气:“若是不要礼物,就一同吃顿饭吧,实际我今日心情很是不佳,恰好遇到小友,我觉着很有眼缘,你又正是生辰,吃顿饭并不为过?” 祁知年看他面露郁色,心中还是把他当作亲近长辈的,立即跟着揪起心,又听他称自己为“小友”,心中多少多了几分安慰,连忙问道:“你为何会心情不佳?” “唉,一言难尽。” “……”祁知年没有想到英明神武的英国公也会有心情不佳的时候,他很心疼,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点头,“我和你一起吃饭。” “……” 祁淮反倒愕然,难免又低头看他一眼,给送礼物不肯要,随便扯了一段,反倒相信了?倒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未免也太过好骗? 祁知年将书筐背到身后,走到他面前:“走吧,我们去吃饭。” 祁淮试图接过他身后的书筐,祁知年往后一躲:“我自己能背的。” 祁淮也不强求,牵起缰绳,拉着马,说道:“我常年不在京都,如今时兴什么都不知道,你挑个地方。” 祁知年想了想,京都顶好的那几家酒楼他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能和祁淮一起去,否则被认出来,是要出事的,他伸手指向巷外:“那里有家面馆好吃的。” “好。” 祁知年便在前面带路,祁淮悠然自得地牵着马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件事可比在大街上被百姓围观有趣多了。 祁知年却是想着,既然没有认出来,那也好,免得双方尴尬。 接下来这顿饭,就会是他和祁淮这辈子唯一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他也会珍惜的,更会永远记在心里。 面馆很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走到门前。 面馆很小,老板瞧见祁淮这般人品,倒是唬了一跳,殷勤上前来打招呼,手脚倒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帮着祁淮牵马,又问:“郎君想用些什么?” 祁淮指祁知年,道:“问他。” 老板看向穿得破破烂烂的祁知年,暗自咋舌,心道这不是新来的写春联的那小子么,哪里抱得这么大的大腿儿了?面上倒不敢显,觍着笑脸问祁知年:“小郎君要用些什么?” 祁知年被叫惯了,没有任何反应,他还记得纪嬷嬷说过,祁淮的口味偏清淡,便道:“两碗鱼汤面,都卧两个蛋,多谢。” “好嘞!”老板立即下去吩咐人做了。 祁知年走向店内的桌子,转身要坐下,见祁淮还没有跟过来,便讶异地看去,祁淮这才上前来,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是你生辰,何以来这么个小面馆?” 祁知年笑:“吃一碗面,已足够。” 抿嘴笑出来的笑容,乖乖的,怪好看,甚是赏心悦目,祁淮便也笑了笑。 机会难得,祁知年是想多和祁淮说说话的,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更怕说多露馅,索性低头玩手指,祁淮坐在对面,倒是直接这么看他,祁淮其人从来不知收敛是何意,骨子里终究是个肆意的世家子弟。 既然是他看中的,焉有不多看看的道理? 眼神越来越直白,祁知年的头也越来越低,他不知道为什么祁淮要这样看他,是不是认出他了啊…… 先前期盼祁淮能够认出自己,这个时候却又怕祁淮真认出自己,好不容易一起吃碗生辰面呢。 还好,就在祁知年即将撑不住时,他们的两碗面上来了。 祁知年松了口气,将祁淮那碗又往他推了推,要称呼他,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道:“你的面。” 祁淮猜测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大方道:“祁淮。” “……”祁知年的手顿在碗边。 “我的名字。” 祁知年抬眼看他,祁淮笑得清清朗朗:“牢牢记住。” “……”祁知年想说,他不仅是牢牢记住,他已经刻在心底刻了十六年。 他抱住自己的碗,过了片刻,小声道:“我,不知道我应该叫什么名字。” 祁淮便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确实是家道中落,兴许是从前的名字也不好再用,亦是没有再问。 汤碗滚烫,白烟萦绕,祁淮将一副筷子递到祁知年面前。 祁知年回过神,接过筷子,看了眼祁淮的那碗面,这时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吃得惯这样的面吗……” 他可是英国公,恐怕根本吃不来这样小店里的东西吧。 祁淮笑笑,其实他待在无名观的时候也有限,大多数是他的替身在那里,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忙碌非常,这样的面馆又算什么,有时候在深山老林里操练,就连馒头都稀罕。 这些没必要说出来,祁淮直接用筷子吃起面。 他吃得很利索,动作却又很优雅,看得很有食欲,祁知年本来就饿了,见状也不禁呆呆笑了,埋头跟着吃起来。 祁知年吃东西很慢,小时候他喝汤时被烫过嗓子,自那之后,但凡他用饭,身边无人敢说话,更没人敢催,有天大的事儿也要等他慢慢吃完。 到了如今,这个习惯也难改。 祁淮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两碗吃尽,他才吃到一半,他有些不好意思,祁淮反倒劝他:“不急,慢些吃。” 祁淮确实不急,急着回家,家里定有太监等着见礼,他就要顺便进宫去见皇帝,没意思透了,还不如在这里看小美人。 祁知年也确实急不起来,再想到吃完这面两人就要彻底分道扬镳,更不舍得吃快。 但是再慢,碗就那么大,终有吃完的时候,碗还是渐渐见了底。 祁知年用筷子戳着光光的碗底,祁淮倒是觉得小孩儿穿得破破烂烂的甚是可怜,想趁着外面的铺子还开着好歹给这一眼看中的小孩儿弄身新衣裳换上,他叫来老板:“会账。” 老板讨好着弯腰走来:“二位两碗面,一共一百文,多谢惠顾!” 祁淮伸手就要往腰间掏钱袋子,然后他僵住了。 他今日往城里来时,全身都是英国公的打扮,怎么可能会带钱袋呢? 祁知年察觉到他的凝滞,好奇地往他看去,见到他的手摸在腰间,再发现那里光光的。 祁知年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在从前,他身上也决计不会带银子的呀! 要买东西,要么是身边的小厮付账,要么就是直接记账,回头铺子直接去府上拿银子就成。 再看祁淮,既有仙人一般的飘逸出尘,又有世家子弟的矜贵雍容,原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是再圆融不过。 就是这样的祁淮,这样的脸上,如今尴尬难掩。 祁知年一时没能忍住,直接笑出声。 13、看中 遥远飘渺如高空月的英国公好似突然就变得亲切起来,祁知年笑得露出牙齿,怕祁淮更尴尬,他低下头,却止不住笑意。 祁淮也已回过神。 他到底是经事多,很快收回尴尬面容,面上恢复坦然,自家也笑。 一旁的老板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笑着继续拍马屁:“郎君是贵人,身上怎会带这些铜臭之物?郎君给我个机会,这两碗面就当小人请二位的!” 祁知年还在笑,却是从自家身上取下个钱袋子,数出一百二十文的大钱给老板,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给多了。” 祁知年朝他笑笑,没有再多说。 这是他如今已不富裕,若在从前,祁知年起码打赏一些碎银才是。 有了这件事打岔,祁知年反倒不再紧张,两人从面馆走出,老板将马牵来,小心递给祁淮手中,祁淮颔首,把老板激动得直搓手。 祁知年在一边看着老板激动的样子,反倒对自己先前丢人的表现更为释然。 这样的英国公,有几个又能在他面前表现如常呢? 释然后,即将到来的分别,似乎也好接受多了。 从他们被逐出家门的那刻起,他这辈子注定就不会与祁淮再有任何关系了呀。 待到面馆老板回到店里后,祁知年便往后退一步,也终于敢再抬头,直接看向祁淮。 毕竟此时再不看,日后可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祁知年背上还背着他的书筐,他认真地朝祁淮行了个揖礼,再起身时便微微笑道:“多谢郎君陪我吃这碗生辰面,今日是除夕,祝郎君来年事事顺心、顺意。” 祁淮眼带趣味地看着,猜测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祁知年却又再一笑:“那我先回家了。” 说罢,他就要走。 “站住。”祁淮叫住他。 祁知年觉得这句“站住”好生熟悉,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听过,这几天写春联,见过的人,听过的声实在是多了去。 没等他想明白,祁淮牵着马走到他身畔,直接问:“你家住何处?” “……”祁知年讶异地抬头看他,不知其意。 “我送你。” “……”祁知年更不懂了,不认识他,要送他礼物,和他一起吃面,还要送他回家?对了——他这才想起,祁淮说他们见过。 该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和娘亲像,祁淮脑中有印象,所以觉得他们见过吧? 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祁知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苦笑了。 “走吧,带路。”祁淮已经上前。 祁知年不是不会拒绝人,但无疑,他不会拒绝这个第一次见面却崇拜多年的英国公大人。 他拉了拉背上的书筐跟上祁淮的脚步,指向一个方向:“往这里走。” 此处离祁知年现今的家并不是特别远,走小巷人不多,所以不过一刻钟,他们就到了祁知年家所在的那条巷口,已是下午,就连卖豆腐的林寡妇都已收了摊,但又因过年,家家户户都贴了大红色春联,挂了大红灯笼,倒也不冷清,反而有点热闹。 路上祁淮倒是一直在与他说话,套出不少话,知道他家中还有一位娘亲,其他似乎已无亲人,再多的,祁知年不愿意再说。不是祁知年口风太紧,而是这些事是再不能在祁淮面前说的。 于是祁淮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又挑了些卖春联时候的事儿问他,这下祁知年便有话说了,简直是知无不言,做生意总要吃点苦头的,哪怕是写了两三天的春联,也难免遇到些不讲理的人。 祁淮这样放肆而又掌控欲十足的人,已然将这么个刚有了点兴趣的小家伙划到自己羽翼之下,听着便有些不大满意,有心令小家伙过上更好的日子,即刻就带走才好。 但他看得出来,此人家教良好,落魄也才一个月的时间,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帮助,倒不能急在一时。 到巷口后,祁知年停下脚步,坚决不动,显然是不愿让祁淮知道他到底住哪一家。 祁淮并不在意,别看他此时就一人,身边暗卫许多,若是想知道什么,还不容易?时候也已不早,那些太监应当已经回宫,他也该回去,否则母亲总要担心。 这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目送祁知年走进巷中。 倒是祁知年走了几步又跑回来,走到祁淮面前,仰头看他,说得很认真:“郎君,我送你一副春联,好吗?” 就当做纪念吧。 又怕祁淮不愿意要,怕祁淮嫌弃,他迫切道:“我会认真写的,我的字还不错的,我每天都要写一百个大字的,我……”说着说着,他又住嘴,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恐怕那些所谓的纪嬷嬷拿去送给祁淮看的习作,也是在骗他吧。 祁淮先前夸他字好,却也没有认出来。 哪怕他写春联时,怕被人认出来,换了不常用的字体,也曾经拜托纪嬷嬷拿给祁淮看。 祁淮见他那害怕自己不要的样子,不由又带出笑来,点头:“好。” 祁知年很高兴,满脸喜意,翻身拿下书筐,拿出折叠的小桌子,直接席地坐在雪地上,仰头又笑着问:“你有想写的对子么?若没有,便由我来写,好吗?” 祁淮本想点头,心中又生出逗弄他的想法,他挑起嘴角:“我有想写的。” 祁知年用笔沾上墨汁,连连点头:“你说!” “珠联璧合成佳偶。” 祁知年写了两个字,手一顿,怎会是这样的春联呢?但他还是一笔一划认真写好。 “金玉美满结良缘。” “……”祁知年的手指紧紧握住笔,再下不去手。 “怎么?” “……没,没什么。”祁知年回过神,大笔挥就,瞬时将一副春联写好,安静道,“稍后就能干,你等一等。” “好。” 静了片刻,祁知年到底是没忍住,小声问:“郎君,你是要成亲了吗。” 说实话,两人这样的关系,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唐突,祁淮知道这小孩很是有些傻乎乎的,若不是这副春联的意思再直接不过,他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想问又不敢问的那个小声模样,果然如他想象中有趣、可爱。 祁淮舒心地笑开。 恰好祁知年偷偷抬头看他,发现他笑得那样好看,心里一片冰凉。 看来猜得没错,祁淮恐怕真要成亲了。 也是,他这样的身份,年已三十二还不成亲,不仅是长公主要着急,宫里皇帝更着急,想要嫁给他的小娘子那么多。经过他与娘亲的这件事,只怕皇帝与长公主更想赶紧安排一门极好的婚事给他,好安抚他吧,也好堵住众人的嘴。 祁知年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是从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他也知道祁淮终究会娶妻,他的身份将会更尴尬。 可还是很难过。 祁淮成亲后,会很快有孩子吧,不论是男是女,那可是他的嫡长子,不似从前的他,身份尴尬,也不讨人喜欢。这个孩子有祁淮这样的父亲,有一个名门出身的母亲,祁淮一定会很喜欢他吧,会教他读书、写字,带他出去玩儿,陪他一起长大,参与他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 想到这里,祁知年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在渴望的事。 祁淮开始还在笑,后来发现不对劲,这小孩怎是一副绝望非常的样子? 正要问他话,“姜小哥——”,不远处响起个女孩的声音,祁淮抬眼看去。 一个怯怯生生的小娘子扶墙站在十来步外的地方,祁知年吸了吸鼻子,清醒过来,他迅速爬起,将桌子叠起与纸笔一同放入书筐,又手快地把那副春联卷好递给祁淮,有心再说些祝福他将成亲的话,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林秀秀见状又上前两步,关切而又担忧地说:“小哥,你娘和奶奶正在家里等你呢。” 祁淮再看回祁知年,心中暗挑眉,这孩子姓江? 毕竟姜姓是很古老的姓,除了著姓大族,甚少有人的姓是那个“姜”,别看过去十多年姜七娘一直住在英国公府,这次母子俩被逐出家门的事也是他在背后使人去揭穿,实际他确实从未将他们母子俩,乃至整个姜家放在眼中。 他更想不到此人竟然就是他曾经的便宜“儿子”。 祁知年没有再说什么,将春联塞到他怀中,扭头就走,经过林秀秀时,叫上她:“秀秀,我们走吧。” “哦!” 林秀秀出门去酱油铺子打酱油,看到祁知年与一陌生男子站在一起,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气势的陌生男子呢,她害怕祁知年是惹上麻烦了,尽管有些害怕,还是勇敢地上来。 她犹豫着是否继续去打酱油,回头却见那陌生男子还在原地,双眼微眯,竟在看她。 她吓得腿肚子一软,立马跟着祁知年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祁淮远远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两道身影,右手拿着缰绳在左手掌心轻轻抽了几下,暗想,这小娘子倒也难得长得挺水灵,该不会这俩孩子还是什么青梅竹马? 再摊开怀中祁知年新写的春联,有些失笑,别是真有人要金玉良缘了。 再看祁知年的身影已经没入其中一道门,他没再去关心那个小娘子,转身牵着马继续悠悠地往巷外走去。 那副春联被他新卷好放到大毛披风中。 再好的金玉良缘,他看中的人,也得给毁了。 风雪迎面而来,凛冽得很,他却露出再适意不过的笑容。 14、金玉良缘 祁知年推门进院子,见林秀秀还在门外徘徊,这才想起还有个林秀秀,他又立即走回门前,温声道:“秀秀,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秀秀赶紧摇头:“我没事,我原打算去巷外铺子里打酱油,看到你与——”她面露担心,“小哥,那是谁啊?” 她娘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早就帮她分析过,她已经知道,这位姜小哥不可能是普通人,也是不可能娶她的。 可要她立刻在心中放下祁知年,她也做不到,依旧忍不住地去关注着他。 她害怕那是姜小哥家里以前认识的人,来找麻烦的。 祁知年笑道:“是以前认识的人。” 果然! 林秀秀更担心:“没事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祁知年笑着摇头:“当然没有,你放心吧。” “真的吗?” “真的。” 林秀秀见他不似作伪,这才放心一点,又问:“他还会再来吗?” 祁知年肯定道:“不会的。” “万一他再来,找你麻烦的话,你一定要跟我、我娘说,我们巷子里住了很多壮年小伙的,你们别怕!” 祁知年失笑,他倒要被一个小姑娘安慰了,心里却也暖暖的。 他缓声道:“你放心吧,他绝不会再来的,也绝不会找我们麻烦,今日不过偶然遇到,他那样的人物,怎会与我们为难。” 见他说得那么坚定,林秀秀想想也是,她至今见过唯一的一个大官是京兆尹,那还是因为有回京都出了桩惊天大案,京兆尹亲自审问,许多百姓都去衙门围看,她也去了,当时远远见了京兆尹一面。 那陌生男子连官服都没穿,却比京兆尹大人还要有气势呢! 想必人家确实不会来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麻烦,她彻底放心。 林秀秀继续去打酱油,祁知年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抬头呆呆看着天空,只觉浑身无力。 “小郎君——”听到声响的范嬷嬷走出来,满脸是笑,“回来了?累了吧?嬷嬷给你炖了鸡汤,快来喝!” 祁知年撑起笑容,应了声“好”,往内走去。 当晚除夕夜,他们就将摆满菜肴的小桌摆在姜七娘床榻边,倒也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年夜饭。 虽然娘亲还不能起身,虽然他们只能住在这样的小屋里,虽然他们已经被所有的亲人拒之门外,但他们好歹有地方住,有热饭热菜吃,还能一起过除夕,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而且,他终于见到祁淮,了却此生最大心愿。 祁知年想到这里,不禁笑得双眼弯弯。 祁淮离开后,先回长公主府拜见母亲,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汪顺果然在,也正要走,瞧见他进门,弯着腰撵上来,立即行礼:“小人拜见国公爷!” 皇帝当年承嗣后,被太后收养,也是因为太后与华阳长公主的鼎力支持才顺利登基,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所以皇帝对太后、长公主再尊重不过,连着对祁淮这位外甥也很是纵容,比他的亲儿子都要亲昵。 祁淮自小就在宫里横着走,有时候太子都得给他让步。 少时无知也好,如今可笑也罢,祁淮倒是认为这份“纵容”不用白不用,他本也不想给这些人好脸色。 他看着自己面前一副狗模样的汪顺,便也顺其自然地傲慢着笑道:“有些日子没见着汪大官了啊,这厢可好?”说着,他继续往内走。 汪顺也继续撵上来,笑得没了眼,头点如捣蒜:“托国公爷的福,小人好着呢!三年不见国公爷,国公爷风姿更甚!小人都不敢多瞧了呢!” 祁淮笑出声,吩咐身边亲卫:“给汪大官备下厚礼。”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祁淮不多说,又问:“可是舅舅派你来的?唉,你也知道,我一向不耐烦那些喧嚣声,便避开绕了些路,倒教你久等。” “小人哪里就等了!陛下派小人来前就说了,说您一定不耐烦,果不其然呢!陛下最是知道国公爷了!”汪顺笑。 祁淮也笑:“那可是我舅舅,外甥像舅,有什么不知道的?” “是是是!!” 就这么连过两道门,眼看就要到长公主的正厅,去库房取礼物的人也已回来。 祁淮这才停下脚步,转身道:“眼看这日头渐晚,夜里宫中还要摆宴,我家中也需祭拜,你快回宫吧,别误了舅舅的要事,舅舅身边可是少不得你的,明日我与母亲进宫给舅舅拜年。” “哪里哪里!”汪顺谦虚几句,弯着腰笑,“国公爷考虑得极是,见国公爷一切都好,小人也就好回宫给陛下回话了,明日国公爷和殿下可要早些进宫来,陛下和娘娘也都盼着呢。” “那是自然,汪大官慢走。”祁淮朝人示意。 立即有人笑着来送汪顺出门,并将一个荷包递到汪顺手中,汪顺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又喜笑颜开地拿到手中,暗自捏了捏,厚厚一沓银票,脸上笑得更欢。 他们没了影,祁淮才敛去笑意,将身上衣裳整了整,走上台阶,正要进门。 “嗖!”迎面却是一把短剑飞来,祁淮立马侧过身子,短剑直直飞往院外,说时迟,又是一把匕首飞来,祁淮又赶紧歪头,再度避过去。 屋内响起拍桌子的声音,“嗖!”,再是破空一声,这次飞来的是支羽箭。 祁淮笑着直接伸手捉住,抬脚往内走去,边走边道:“儿子难得回来一趟,母亲就是这样招待的?” 方才放箭扔匕首的不是华阳长公主又是谁? 长公主再用力拍桌子,起身怒道:“你还知道回来!我看你死在外头算了!” 林姑姑吓得立即道:“殿下,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些……” “哼!我赵珩不信佛不信道,更不信命,我姓的只有握在手中实实在在的东西!” 当今皇族姓赵,长公主这一辈,但凡是皇族嫡系一支,男子取名皆从王,长公主是女子,却也从王,足见先帝对其宠爱。 林姑姑跟她大半辈子了,不禁苦恼:“我的殿下哟,这到底是过年么,郎君又刚回来。” 长公主哼声:“我不信,我儿自然也不信!”说罢,她看向祁淮。 祁淮好笑:“我自是不信。” 长公主得意地看向林姑姑,仿佛说:你看!! 林姑姑面露无奈。 祁淮笑出声,温声道:“姑姑这些年辛苦了,母亲多亏你的陪伴。” 林姑姑连称“不敢”,知道他们母子三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立即带着屋里的下人退下。 祁淮亲手给长公主倒了杯茶,在她面前正经行了个大礼,将茶奉上:“儿子不孝,请母亲喝茶。” 长公主下巴都要朝天了,故意不接。 祁淮便装委屈:“母亲,这茶可是滚烫的,儿子手疼啊。” 长公主依旧不理,祁淮装作被烫到,“嘶”地烫出声,长公主这才吓得回头看来,却见祁淮笑眯眯地看着她,哪里是烫到了! 长公主气得拿起一旁特别命人备下的鸡毛掸子,挥起来就抽:“三年不回家,一回家就气你娘!该不该打!” 还真打了,不过抽到身上的劲儿极小,挠痒痒似的。 祁淮故意要躲不躲的:“该!母亲大人!我知道错了!” 长公主再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上却还做出个要抽打的模样,祁淮笑着起身,将茶盏往她手中一塞:“母亲快喝茶。” 长公主这才放下鸡毛掸子,喝了他的茶,拍拍身旁:“坐吧!” 祁淮依言坐下,三年不见,母子俩确实有许多话要说,长公主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三年他在外头可有饿到冻到病到,尽管知道没人敢饿他欺他,却还是一遍遍地问,又叫他伸出双手来看,再捏他的手臂,确定他身上没伤,才放下心来。 长公主又问他这三年访了哪些名山名水。 祁淮欺骗母亲自有他的缘由,好在他这些年也确实走遍天下,说得头头是道,把长公主逗得直乐,似乎也没有说多久,天便黑了。 长公主又叮嘱他:“娘知道你身边跟着的人多,你也会两手,可你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些,外头不长眼的人可多。” 祁淮连连点头:“母亲请放心。” 长公主看着他的脸,儿子已经三十二,只看相貌却仿佛还是刚弱冠的年纪,可那身上迫人又雍容的气势绝非毛头小子能有的,她心中是既骄傲又觉得苦涩。 在她看来,这十六年儿子常年在外,一是为了避嫌,毕竟他身份高,是皇帝的亲外甥,但凡为帝者皆是多疑,这也是儿子的自保手段;二是丈夫当年死得惨烈,儿子对朝堂乃至是这世间都颇为失望,索性纵情山水;三嘛,自然就是姜七娘,既然当初是被陷害,并非真心喜爱姜七娘,不愿待在家中也是有的。 眼下,想着姜七娘的事儿,她还是得跟祁淮说一声,若是祁淮就此愿意留在京都,那就再好不过。祁淮都已三十二,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皇帝就算疑心病再大,应当也不会再过分忌惮? 这些年皇帝对祁淮的关照,她也是看在眼中的,人不在家,皇帝的叮嘱与赏赐却是从来不断,且一如既往的频繁。 这般想着,长公主便琢磨,该如何把姜七娘的事儿告诉他。 是男子,就不乐意听这“被”戴绿帽子的事儿。 她还没想好,祁淮先笑:“母亲可是在为姜七娘的事儿发愁?” “你都知道了?!”长公主郁卒,“也是,你身边那么多人,总有告诉你的。” “今日一进城便有人告知我,关于此事,母亲大可放心,于我没有任何影响,我与姜七娘本也没有任何关系,当年事出有因,母亲不必多问,更不必烦恼。事情母亲既然已经帮我办了,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以后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长公主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平:“你当年就不该认下!你就是太好心了些,事儿明明不是你干的!” 祁淮笑笑不说话。 长公主瞄他一眼,本想说祁知年那孩子却有几分可怜,不如帮他改个名儿,重新落个户籍,这般也不耽误祁知年考科举,将来也能有个出路,又恐怕叫儿子心情变坏,终究是没有开口,毕竟这事她自家也能办,等风声过去即可。 林姑姑准备好年夜饭,来请二位主子前去就席,家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也等着拜见。 长公主拍拍祁淮的手:“走吧,席间我们再说!”又紧张地问,“这次在家待多久?” 察觉到母亲的忐忑,祁淮心中不是滋味儿,长公主与老英国公青梅竹马,极为相爱,小时候,祁淮是很有些吃味的,他总觉得自己无法插进父母之间,在父母心中,他永远不是第一位。 父亲过世后,母亲更是心中唯有父亲一人,有几年甚至对他多有忽视。 离家这么多年,他唯一庆幸的便是,好在母亲心中他终究不是第一人。 到得此时他才发现,再如何,他也是母亲唯一的儿子。 他扶住长公主的手臂:“这回我会在京都多待几个月。” 长公主立即欢喜地笑了,面上刹那绽放的惊喜,不亚于小时候父亲从外归来时母亲的面容。 席上,长公主多喝了几杯酒,兴致颇高,一直在说要给祁淮娶妻的事。 她还拿出个册子来,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非要祁淮看,祁淮哭笑不得,都是些世家高门里的小娘子,都是极好的,长公主喝得眉眼飞扬:“喜欢哪个,娘就给你把哪个娶进来!你们好好过,气死京里那些最爱说闲话的!” 祁淮不愿扫母亲的兴,只能跟着应声。 很快,长公主便喝醉了,被林姑姑与侍女扶到里间休息。 祁淮坐在外头对月独酌,守着夜,不经意又瞄到那本长公主亲手写的册子,长公主还给取了个名儿,是为《金玉良缘册》。 祁淮失笑摇头,举起酒杯,忽又放下。 他往后叫人。 清风朗月平常从不下山,只在山里当小道童,他们俩甚至都不知道祁淮有替身的事。 他身边跟着侍候的都是他的亲卫,明卫暗卫皆有,与他一同长大,在山上时就装道士,下山时候就换上侍卫服,出门在外便做他的手下,对他再忠心不过。 “取我白日穿的那件披风来。” 亲卫长程渠立即将那件大披风捧来,祁淮伸手在里头翻了片刻,取出那卷红纸,直接摊开,看着上头那两句“珠联璧合成佳偶,金玉美满结良缘”,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祁淮其实酒量很差,他自小练武,习内家功夫,讲究吐纳归元,不仅饮食清淡,酒也少碰,尤其酒易误事,他为人谨慎,根本没有几杯的量。 见他这般笑,熟知的程渠弯腰道:“郎君,是不是胃里不舒服?可要喝茶?” 祁淮摇头,伸手指一弹那副春联:“将它,贴到门上。” “门上?哪个门上?长公主府,还是国公府?郎君——” 得,祁淮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程渠挠挠头,安排侍女来将祁淮也扶去休息,他去长公主府中祁淮的院子里贴春联。 若要贴在国公府,早被人认出来了,只可惜贴在这里,换个字体,竟无人认得是祁知年的字儿。 不过这么一副春联贴在国公爷院子的大门上,还是引起了很大轰动。 酒量好很多的长公主醒得快,一听这事儿,立马兴致冲冲地带人来看了,一看还果真如此! 林姑姑喜道:“您瞧,奴婢就说殿下不必着急,想必咱们郎君心里都打算得清清楚楚的呢!您啊,就等着吃儿媳妇的茶吧!” 长公主深以为然,笑得眼纹都出来了,不禁在想,儿子瞧中的得是个什么样儿的玲珑人啊,她可期待极了。 15、甜甜的糖 一觉醒来,祁淮自是得了长公主的调侃,他这人冷淡归冷淡,在母亲面前却是很愿意彩衣娱亲的,根本不忌讳,顺着杆往上爬,又是一定早日成亲,又是很快就生个孩子给她玩的,把长公主笑得没完。 其实这种话,祁淮年年都在说,长公主没一回信的,知道他在哄自己高兴罢了。 倒是这一次呢,因为那副春联,长公主终于觉得,总该会发生点儿什么。 用过早膳,母子二人换上大礼服,长公主坐马车,祁淮骑马,一同往宫里去。 行到一半,程渠状似不经意地靠近祁淮,低声道:“郎君,有人在跟踪,看身手,是那位派来的。” 祁淮笑了笑,不以为意。 “不知又要做些什么,属下已经命人做好准备,您放心。” “那也得他还有时间操心这些才是。” 祁淮身边的亲卫是过了明路,人人都知道的,他的暗卫,其实分两拨。一拨是自小皇帝给的,另一拨,只有他与父亲、师父、师兄知道,那是他出生前父亲就托师父准备的死士,就连母亲也不知道。 他视为心腹的只有父亲给的暗卫与自己的亲卫,皇帝给的那些,就是放着玩儿的,时不时也会露点风声,纯当是逗皇帝玩了。 这些人各司其职,暗卫们真正在干的事,包括许言帮他办的许多事,程渠等人也不知道。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用最简单的一句俚语来说,那就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是更好的。 程渠见他们主子笑得云淡风轻的,就知道他心中自有计较,便也放下心来,一行继续往宫中去。 祁知年早上则是被鞭炮声给吵醒的。 往常住在英国公府,深宅大院的,哪里能听到这些,被吵醒时,祁知年还觉得很新鲜,尚未新鲜够,家中大门就被擂响,范嬷嬷赶紧去开门,扑进来一群孩童,都是巷子里住着的,个个穿新衣,脑门上点了红点点,团起手来就是拜拜,口中说得一串吉祥话,可爱极了。 范嬷嬷眉开眼笑,立即给他们抓糖,到底习惯还没有完全改回来,一抓就是一大把,都是普通老百姓,哪家是这么给糖的? 知道这家糖多,这一大早上,拜年的就没断过,附近几条巷子家的小孩全都涌了来。 范嬷嬷后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想关上门,被祁知年拦住:“嬷嬷尽管给,这点子糖咱们还是给得起的,我看着也高兴呢,过年就该喜庆。” 确实高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见祁知年是真高兴,又想着给家里添添喜气,范嬷嬷才又打开家里大门。 祁知年也去附近几户邻居家里拜年,更远的他就没有去了,范嬷嬷在外面待客,他拜好年回来,坐在床边陪着娘亲,顺便想着接下来的生计问题。 他们目前有五百两银子,看似很多,其实只够娘亲吃半年的药与参。 半年后,娘亲身子应当能调理得更好些,届时离开京都,他们总要买田置地,他也要找营生,最好是能开个铺子,这些都需要银子。 春联生意是做不成了,不知还有什么赚大钱的法子? 他的生活经验太少,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出,不过早上拜年时林秀秀邀请他夜里和他们母女一起去逛灯会,他已经应下。 按照律法,如今倒是没有宵禁,但城中的铺子都于亥时准时关门,每年只有过年与皇帝的寿辰时,店铺可以整夜地开。 过年时候的京都尤其热闹,灯会将会从大年初一直开到上元夜,宫中还会赐下宫灯与百姓同乐,有时候皇帝还会亲至宣德楼前观看,据说今年皇帝就会亲至。 祁知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逛过民间的灯会,他年年都要跟着长公主一起进宫,最好看、精致的灯都在宫里,看过了,似乎也无需再出来看。 且他向来乖巧,又喜静,灯会上人多声杂,他宁愿在家里读书。 他不是贪乐之人。 他应下林寡妇母女之邀,一是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可以保护这两位对他颇有关照的邻居,二是他想趁过年期间再赚点钱,他会写、会画,兴许可以做些花灯,写些灯谜来猜?过年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什么东西都要卖上至少两倍三倍的价格,他当然不能错过。 目前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今夜就当做去探探路,先看看。 昨天到底没有给娘亲、嬷嬷买成新衣服,看着已到晌午时分,来拜年的人少了,范嬷嬷重新关上门,祁知年正打算去成衣铺子买衣服,又有人敲门。 范嬷嬷在给姜七娘熬药,祁知年跑出去开门,只当又是来拜年的。 门一开,外面站着俩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娘子。 “小郎君!”她们俩异口同声,眼泪霎时就流了出来。 祁知年高兴得直犯傻:“你,你们怎么来了?”说到这里,又脸色一变,“你们赶紧走,我不留你们,见过一面就行了,我很好,你们快走,别被发现了!” 他伸手就要关门,小雅用手撑住门,哭得说不出话,小颂抽抽鼻子,努力摆出个笑容,低声道:“小郎君您忘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国公爷和长公主都进宫了,夜里才回府呢。” 祁知年松口气,却还是赶她们:“到底不好,你们还是走吧,我真的过得很好,别担心。” 小雅哭道:“哪里好了,脸上的肉都瘦没了,气色不好,头发也乱乱的,呜……衣裳都是破的!!小郎君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呜呜呜……” 祁知年没觉得苦,可是她这样为自己担心,哭成这样,倒叫祁知年心疼,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小雅小颂是他的贴身侍女,七八岁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堪称是一同长大。 小颂将小雅一拉:“别哭了!再哭下回不带你来了!” 哪还有下回啊? 祁知年还待再说,小颂道:“小郎君您放心,这事纪嬷嬷知道的,我们姐妹绝不会被发现的,您就让我们进去吧……” 祁知年到底不忍心,带着她们进屋。 瞧清楚他们如今住的屋子,小雅又是一阵好哭。范嬷嬷知道她们俩过来,亦是很感动,好在正是过年,家里好歹还准备了些吃的,她立即端了两碗热热的甜汤给她们。 两位姑娘都甜甜道谢。 尽管能偷偷出来,却也不能待太久,小雅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祁知年瞧,小颂长话短说,直接从袖中掏出个荷包,塞给祁知年,不等他拒绝就道:“这里是一千两银子,不是我们姐妹凑的,我们哪里凑得出来这么多?您可还记得先前李侍郎家新起的那个园子?” 祁知年记得,这个李侍郎与他的先生是同年,李侍郎精通人情世故步步高升,他先生一辈子都在翰林院待着,却不妨碍这俩成为密友。李侍郎起了新园子,自然邀请他先生前去一观,他这个学生便也被带了去。 当时有几个院子还未起名,先生取了几个,祁知年觉得好玩也跟着取了俩,后来还真有一个被用上了,就是那牌匾也是祁知年亲手写的,李侍郎还说要给润笔费。 祁知年当然是拒绝,但这不管他要不要,都是要给的,否则于礼不和,祁知年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小颂点头:“他们拿去拓印,已是用上,这是润笔费,胡先生给纪嬷嬷,纪嬷嬷叫咱们俩给您送来的。” 看似确实是祁知年该得的,祁知年却不想要,哪怕他现在急需用钱。 当初如果他不是英国公府的祁知年,人家李侍郎真的会用那几个字吗?总归是跟英国公府脱不了关系,他不想叫他们瞧不起,他们也已经很对不起长公主与祁淮,怎能要这笔钱。 小颂心中着急,怕被祁知年看出破绽。 因为她们确实在说谎……祁知年如今的境地,哪个还敢跟他扯上关系?哪还有什么润笔费? 在这件事之前,祁知年自己其实也是个小富翁,该他的,长公主从不缺他,就是宫里赏赐也不缺他那份,他自己不上心,东西都在库里堆着呢,堆了好几个库房。 就是屋里放着用的现银也有一万多两,这些钱的具体数目,唯有他们这些贴身的侍女与纪嬷嬷知道。 这些日子,他们是愁得不行,后来是纪嬷嬷做主,取出一千两,特地挑今天这个日子命她们送来。纪嬷嬷原也不敢的,是林姑姑透出口风,似乎是知道祁知年他们住在哪里。 趁着过年,纪嬷嬷去套近乎,林姑姑还真把地址说了,却也明示他们送些小东西不碍事,若是成天往那里去,惹了人眼,却是不成的,纪嬷嬷欢喜不已,这样就已足够! 这下她们就彻底放心了,显然长公主殿下气已消,也已不管这件事,明面上不要太过分即可。 为了叫祁知年收下这笔钱,她们才编了这么个谎。 一千两够他们买个三进的宅子,再买点地,日子总能过下去,余下的她们慢慢地、偷偷地给。 祁知年却死活不愿意要,范嬷嬷这些天心疼坏他了,都劝着他收下这一千两,他也不要。 小颂也急得跟着哭了,这可怎么好? 看看祁知年身上穿的,打了那么多的补丁,棉絮都在往外飘,小脸瘦得下巴都尖了,这才半个多月而已,叫人如何放得下心?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非常,唯有两个女孩的哭声,范嬷嬷叹着气,在安慰她们。 祁知年也不好过,深吸口气,正要换个话题,问问是如何知道他们的住处,外头又有人敲门。 “恐怕又是来拜年的孩子。”范嬷嬷抬头看去。 “我去看看,嬷嬷你好好劝两位姐姐。” 祁知年顺手抓了两把糖,打算门口就把人给打发了,毕竟家里不好待客。 他拉掉门栓,只当是孩童,头也没抬便道:“给你们糖,祝——” 他愣住,抬头看。 那人头戴金冠,身披黑色大毛披风,站在门前正对他微笑。 不是祁淮又是谁? 看到他手中递来的糖,祁淮笑道:“糖,给我的?” 16、喂茶 昨日初见,祁知年只当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只想将那面永远刻在脑中。 其实也无需刻意,自分别后,他脑海中已不觉填满祁淮,就连夜里睡觉时,梦中也都是那个身穿白衣,骑白马的俊朗男子,真的好像神仙。 他对祁淮的了解几乎没有,他以为,祁淮就是那样的,雪白的,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他没想到,原来祁淮还可以是黑色的,黑色,最令人绝望的颜色,穿在此人身上,站在身前,却似能给他带来希望。 祁知年仰头看着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竟然又站在他面前? 祁知年看得傻乎乎,祁淮却伸手来,从他手中捻走块花生糖,放到口中,尝过,笑道:“很甜。” “……”祁知年嘴巴微张,心中万分不解,不就是块最为普通的花生糖,为什么世上有人仅是吃块糖都这么好看呢? 好看到他任何形容的词儿都想不出来,好看到他都变得肤浅起来,满脑子都是: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 祁淮却是轻笑,再从他手中捻了块花生糖,竟是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 迷怔了一样,祁知年真的张开嘴巴,祁淮正要将糖递进去—— “小郎君——”身后响起小颂的声音,“是谁啊?外面这么冷,请进来说话吧。” 祁知年吓得一个激灵,眼看祁淮也要往内看,他立马踮起脚挡住门,挡住祁淮的视线,高声道:“没谁,我,我出去一下!” 说罢,他就反身关上门,却见祁淮还站在原地,他怕小雅、小颂被认出来,回去要受罚,情急之下,他伸手攥住祁淮的手腕,急急往外拉去,口中道:“我们去外面说!” “……”祁淮眉头微挑,看向祁知年抓住自己的那只冻得有些泛红的手。 有多少年了,从来不曾有人近过他的身。 少年手指纤细,若非他愿意,根本不可能拉得动他。 他抬脚,任由祁知年将他拉走。 小颂担心,立即扑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去,只能看到两个离去的身影,其中一个破破烂烂的自然是他们小郎君,另一个……小颂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眼界自不是林秀秀那种小娘子可比,她一眼就看出不对。 此人头戴金冠! 金冠唯有皇族与一等公侯才能戴! 只可惜那人披着大披风,不能瞧见里头服制,身形也较为陌生,否则她定能认出是谁。 难道是小郎君从前的朋友? 若真是从前的朋友,就没有她不认得的啊,况且除了他们在宫里的国公爷,京都里再也没有这么年轻的一等公侯。 将祁淮一直拉出巷子,祁知年大松口气,回头一看,祁淮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祁知年面上微红,立即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两步,低声窘迫道:“对,对不起!”不等祁淮说话,又赶紧道,“新,新年好!我,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转头就要跑,祁淮却是脚步一移,挡在他面前。 祁知年直接撞上去,祁淮看起来雍容,却没想到身板这么硬。 撞得祁知年额头生疼,祁淮伸手要帮他揉,祁知年吓得再往后退,自己直揉脑门。 “哪有客人上门却不招待的道理?”祁淮问。 “……”祁知年好怕他又要问为什么不招待。 祁淮却道:“那是你从前的侍女?” 祁知年呆住,这,这就发现了吗……他抬头,呆呆再看祁淮,连额头都忘了揉。 祁淮都不觉叹气,这也太呆了,都不忍心再逗弄。 再看他额头这么一撞便红通通的,以前养得是有多娇啊,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又怎么能放任在这样的小巷子里跟杂草似的生活? 他就该被人呵护,精心养护。 祁淮往前一步,温暖的指腹伸手去揉他撞红的额头,揉了几下,问:“好些没有?” 祁知年才缓缓回神,不敢再说话,怕他真的认出小雅她们。 祁淮手上有内力,揉了会儿,还真将他额头上那点红印子给揉没了,缓声道:“这下可能允我去你家拜年?” “不行!”祁知年连忙拒绝。 “当我是坏人了?”他笑,“也是,你我确实认识不久。” 祁知年又赶紧低头道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你不是坏人,你是好人,最好的好人了!不是……” 祁知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祁淮被逗得在心中直笑,又怕把人给吓跑了,面上还算镇定,又道:“既如此,昨日还欠你一顿饭,不如今日请了。” “……”已经拒绝过一次了,不能再拒绝,况且拒绝祁淮真的好难。 从前祁知年在家里也听下人说起过祁淮,都说国公爷性子冷清,不太好相处,那时候祁知年还不太信呢,英国公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现在看来,果真是那些人说错了,自己那样没有礼貌,将他拒之门外,他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与自己说话。 才不是坏人。 祁知年从未见过这样好脾气的人,当真是君子之风。 再仰头看去,祁淮对他笑得淡淡的,依旧极为好看,祁知年便傻乎乎地点头:“好。” 祁淮的笑容加深一点,祁知年又更傻了点。 “走吧。”祁淮上前,祁知年慌忙跟上。 此时已是中午,家家户户都是团聚吃午饭时,巷子里很安静,地上还有不少上午时放过的鞭炮与零碎的红纸,风吹进巷中,卷起地上的碎纸,鼻子里进了香灰,祁知年打了个喷嚏,又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敢看祁淮,觉得丢人。 先他半步的祁淮却是停下脚步,祁知年差点又要撞上去。 须臾,身上却是一暖、一重,他抬头看,祁淮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披风,直接给他披到身上。 祁知年顿了一顿,祁淮已经在他颈间慢条斯理地打起结来。 离得这样近,仰头就是祁淮的下巴,低头是祁淮的双手,他连呼吸都不敢,祁淮手快地打好结,似是很满意,看着点点头,再道:“走吧。” 他继续往前走,祁知年回过神,伸手就要去解开:“这,这,这样不行的!” 祁淮却是直接按住他的手:“穿着。” “……”祁知年低头再看盖住自己的那只手,彻底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祁淮轻笑出声,再往前走,祁知年愣了会儿,立即追上去,祁淮的脚步迈得有点大,他不得不小步跟着跑。 祁淮的披风给他穿,有些大,披风直接拖到地上,祁知年怕弄脏了,很心疼,就一边跑,一边提着披风,走到巷口,祁淮回头见他这模样,又不觉笑出声。 看来,过来找这小家伙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他的心情瞬时好了许多。 祁知年终于追上来,再度拒绝:“这个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穿的,你会冻到的……” 话还未说完,巷口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停下辆马车,赶车的人他不认识,那人却是友好地朝他笑了笑,跳下朝祁淮行了礼,往车旁放了张上车的小马凳,便站到一边不说话。 “来。”祁淮走上前,亲手掀开车帘,回头朝祁知年示意。 祁知年有点懵,他以为再去吃碗面就得了……还要坐马车,这是要去哪里啊…… 祁淮面上却没有不耐,他于是小声解释:“我,我家里有客人的……” “我也是客人。” “……”祁知年虽然不是善于言辞的那类人,却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就是宫里也来去自由的,不至于这么胆小,偏偏祁淮在他心目中还是个高大的长辈形象,撞上祁淮,他就不太会说话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祁淮放下车帘,往他走来,在祁知年不解的眼神中,伸手就来,等明白过来,祁淮是要抱他,祁知年再是一个激灵,怎么能这样呢!这可是长辈!怎能麻烦长辈至此! 他话不多说,绕过祁淮就踩着马凳主动往马车上爬。 背对着祁知年,祁淮笑得眼睛略弯。 旁观的程渠看得心中连连惊叹:我的个亲娘哟,什么时候见他们国公爷这样笑过!看来这少年必须得好好伺候着! 这时就不得不提到一点,因为祁淮常年在外,除了当初在出事的花园子里见过姜七娘一面外,再没有与她见过面,他身边的亲卫更不会没事往后院里跑,后来的一些关于姜七娘的事情也只是许言在负责。 所以,他身边的人确实完全不认识姜七娘,也没有见过祁知年,压根不知道祁知年是谁。 他身边唯一认识祁知年的人是许言,偏还有事在外。 祁知年又是隐了身份居住在此,长公主出的手,没人找得到这里,加之祁淮自己也根本不在意祁知年的身份,反正不论是谁,他看上了,那就是他的,很多事情有趣,就有趣在过程,他也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祁知年。 于是才闹出这么个乌龙。 祁知年尚未坐下,祁淮也掀了车帘上来,程渠更是直接跳上车辕,车杆一甩,马车瞬时便在巷口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不留。 小雅小颂等了片刻,祁知年还不回来,范嬷嬷有些着急。 小颂想了想,劝道:“嬷嬷安心,我恐怕那是小郎君从前的朋友,事到如今,他还愿意来瞧我们小郎君,恐怕也是个好的,你别多心,多认识个人也多条路。” 范嬷嬷不是伶俐人,却知道这俩姐妹是很能干的,听她们说没事,便也放下心来,又庆幸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与他们小郎君交朋友。 倒是小颂自己还是颇为担心的,努力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只是时间不等人,她们俩不能久留,那一千两到底是留下了。 范嬷嬷人老实,被她们俩几句话一哄,就不会再拒绝。 昨日不过在小巷四周晃晃罢了,今日若要带小家伙在街上行走,难免被人认出来,祁淮并不想叫人知道小家伙的存在,马车便有条不紊地往城外驶去。 马车只是寻常的青帷马车,外表看起来很普通,里头却是宽敞精致又舒适。 有矮榻,还有小桌,桌上有固定摆放的茶壶与糕点,角落放有炭盆,矮榻上铺着暄软的厚褥子,祁知年有些不敢坐。 其实身上衣裳虽然破旧,范嬷嬷却是洗得很干净的。 还是不敢。 犹豫间,祁淮也上来了,不待问上句话,他说了声“走吧”,马车直接跑了出去。 祁知年身子猛烈一晃,直直往后倒去,他心中痛苦,以为自己又要丢人丢大发了! 却有双手臂紧紧箍住他,他眨眨眼,抬头看去,祁淮朝他笑。 “……”他挣扎着从祁淮怀中坐起身子,赶紧离祁淮坐得远远的,低着头平复呼吸。 祁淮却是悠闲地倒了盏半满的茶水,递给他。 祁知年正缩在角落里想这想那的,恼恨自己在长辈面前也太过没出息,哪里意识得到。 祁淮手拿茶盏,直接往他身边坐得近近的,掀开茶盏,将茶杯放到他嘴边,水汽蒸腾,鼻尖沁着腊梅幽香,迷糊着的祁知年才能清醒,他喃喃道:“腊梅的味道。” “茶中掺了晒干的腊梅,煮茶的是凌晨时分花瓣上的雪水。” 祁知年听到耳中,想的却是,祁淮果然喜欢这样饮茶啊。 那天被带去长公主府的时候,他也还在梅林中摘梅花呢,如果没有那些事,那该多好啊,说不定今年过年他真的能见到祁淮,祁淮也会指导他读书,还能喝到他亲手酿的梅花酒…… 祁知年想远了,祁淮看着他圆润小巧的鼻尖,觉得甚是可爱,却又不满于自己就在跟前,他还敢出神。 心中又生出逗弄他的念头,不禁笑着用手捏住他的鼻子,祁知年“啊”了声,祁淮一手还捏着他的鼻子,另一只手却将茶盏递到他顺势张启的嘴边,喂他喝了这杯茶水。 喂了一半,祁淮才松开手,捏过鼻子的手指捻了捻,心中啧啧称奇,这小家伙还真命中注定就该被他看上,哪哪都长得合他心意,就连手感也好。 幸好那晚没给杀了。 “味道如何?”他问。 “……”祁知年的耳廓渐渐变红,低头小声道,“谢谢……” 祁淮又是一阵好笑,这是又吓得更傻了吧,这有什么好谢的? 车外赶车的程渠,即便风雪中也是一身大汗,正觉得无趣,听到祁淮这难得一听的笑声,他也乐了。 主子乐了,他们日子才能好过不是? 他打算今日就吩咐下头的人,往后都对这位少年尊重些! 17、送你 祁知年再娇生惯养,三岁能拿笔写字后,手稳了,但凡吃饭喝茶就都是自己动手,丫鬟嬷嬷从来不喂的,毕竟他是个小郎君,不是姑娘家,有些方面能娇气,有些地方再不能惯着的。 他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还能被长辈喂茶喝…… 不过听祁淮笑得欢畅,他的心情又奇异般地好了起来。 起码他是能够令祁淮高兴的吧? 他偷偷瞄一眼祁淮,祁淮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祁知年差点又要立即收回视线,却又想,没准哪天自己就要露馅,即便不露馅,最多半年,他们也会离开京都,跟祁淮相处的机会如此珍贵,此时不多说说话,又待何时? 不如多给祁淮留下些好印象! 反正已经出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祁知年到底也曾是国公府的小郎君嘛,风仪那也是一等一的。 他的心态调整好后,整个人似那水洗过的宝石,霎时就更亮了,祁淮都看在眼中,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有趣,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多小心思,偏又是个傻的,什么心思都摆在面上。 祁淮便问:“你今年多大?”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十七了,不过我是除夕出生的……” 祁淮笑:“你这生得倒是讨巧,一下多了两岁。” 实际才十五岁呢。 祁知年抿了嘴笑,他此时没有先前那么紧张,笑起来别提多甜了。 祁淮指着桌上糕点:“爱吃吗?” 都是国公府的厨房里做的,祁知年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由于国公府常年只有祁知年与姜七娘住着,姜七娘从不多提要求,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祁知年,厨房师傅的手艺自也是跟着祁知年的喜好走。 这不,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呢。 无意中做出的糕点,也全部都是祁知年爱吃的。 他点头:“喜欢。” 祁淮将盘子往他推了推,祁知年捻起块芙蓉酥,咬了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城外。” 果然是要去城外啊。 祁淮又道:“还要些功夫,你可以靠着歇一歇。” “不用不用。” 与长辈同乘马车,怎能光顾着自己睡觉呢!他还要服侍长辈呢!倒茶拿糕点什么的!再陪着说说话! 说是这么说,祁知年确实是饿了,熟悉的味道抚慰了他的胃,一不小心就将一块芙蓉酥全都吃掉了,祁淮再递来盏茶,祁知年举起盘子给祁淮:“你,你也吃……” 祁淮笑:“你吃便好。” 祁知年还想拒绝,肚子“咕噜”一声。 门外赶着车的程渠就听到车中,他们国公爷直接笑出声,哎哟,他也直乐,这才多久,都笑了多少回了? 祁知年脸通红,不知所措:“我,我——我……” “我”不出来。 祁淮亲手拿了块他方才吃的芙蓉酥,直接塞到他口中:“吃吧。” “……”祁知年低头默默吃,吃了一块,祁淮又塞来一块,祁知年再吃一块,祁淮还要再塞时,祁知年小声说,“我想吃个咸的……” 得,程渠又听到一阵笑声。 祁知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又不似从前养尊处优,每天都很忙,体力耗得快,中午饭没有吃,能不饿么? 在祁淮的笑声中,他已经麻木了。 笑就笑吧,能逗长辈高兴也是一件值得骄傲与开心的事儿啊!! 只是原本想得好好地服侍长辈,怎么还反过来了呢…… 等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时,祁知年已经吃下半盘子的糕点,其实还没有完全饱,实在是不敢吃了,吃太多有点丢人。 马车停了停,“我能看看吗?”,祁知年问。 “当然。” 祁知年撩开窗帘,瞧不出这究竟是哪里,只见远处有许多田地,有还在过冬的光秃秃的树,还有条溪流,已是结了冰,冰面上泊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 马车正停在一座宅子的面前,他仰头看去,门匾上是“温园”二字,难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姓温? 已经有人来卸下门槛,马车直接驶进去,祁知年又回头问:“我能继续看吗?” 眼睛眨巴眨巴的,差点没把国公爷的心给眨化了,孩子怎么就这么乖? “尽管看。”他笑道。 祁知年便也抿嘴对他一笑,回过头趴在窗上继续看,这是祁知年已经渐渐习惯,本来他心里就是把祁淮当作亲近长辈看待的,最初的惶恐与紧张过去,他自不会把祁淮当做外人。 且这本来就是他过习惯了的生活,实在是忐忑不来。 看在眼中,祁淮更为确定,小家伙从前的家世必定差不了。 绕过影壁,似是知道祁知年正在看,马车一直没停,索性带着他们在园子里慢悠悠地绕了个圈儿,好让他看个够。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建筑并不讲究中轴线、左右对称之类,景致占了大半,亭榭楼阁错落地插在风景深处,显然是用来游乐的,并非居家住宅。 “这是别人家的园子吗?”祁知年问。 “不是。” 祁知年便知道了,应该是祁淮的园子,这很正常,因为就连他也有自己的园子呢,他还有两个,一个是皇帝赏的,一个是十岁生辰的时候,长公主给的,只是都还没来得及修缮,他忙着读书,也没有可以邀请的朋友,还没有去玩过。 但是为什么要叫温园呢?祁知年也不问祁淮,自己很有兴致地在猜测。 马车依然在悠悠晃晃地驶,祁知年又问:“看过园子,我们就回去吗?” “很着急回去?” “我家人会担心的……” “我叫人去你家中说一声。” 祁知年立即回头,面色踌躇:“可是……” 祁淮知他意:“他们知道怎么说,别担心。” 祁知年是很相信祁淮的,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他乖乖点头:“好。” 说完再对祁淮笑,祁淮差点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祁知年已经趴回窗上继续往外看了。 祁知年心情很好,他其实也不舍得,也想多和祁淮相处,他没有回头,伸出左手食指,又道:“那我玩一个时辰就回去,好吗?我娘亲身体不好,我要回去陪她。” 这是完全把祁淮当作亲近长辈了,有什么说什么。 祁淮看着那从黑色大毛披风里冒出头来的白生生的手指尖尖,很想立即揪住,甚至莫名地想咬一口。 祁知年却已经又收了回去。 祁淮往他移了移,只能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 祁知年仰起头看过来,再对他笑,祁淮被感染,笑着应声:“好。” 祁知年就笑得更为高兴了,鼻子抽了抽,又惊喜道:“我闻到腊梅的味道!” “很喜欢腊梅?” “喜欢啊!我出生的时候,我院里的腊梅花一起开了呢!” “温园深处有梅林,去看看?” “好啊好啊!” 程渠闻言,直接将马车往梅林赶去,循着越来越馥郁的腊梅花香,再往深处马车便不好行驶,马车停下,祁知年已经看到窗外错落有致的腊梅,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却也知道回头先问长辈的意思:“我下去看看,好吗?” “好——” 祁淮还未交代完,祁知年已经起身,兴奋地直接跳下马车,由于他跳得用力过猛,毛披风直接被他给挣开落在车辕,他落到地上还趔趄了几下,歪歪扭扭地竟然还没给摔着,祁淮刚要叫住他,他已经跑了。 祁淮好笑地捡起落在车上的毛披风提在手上,他跟着下车,再抬头,哪儿还有人影啊。 早就跑进去了。 待到祁淮也走进梅林,找到他小鹿一样的身影,不禁想起那夜香雪海。 难怪,那晚会躲在那里偷看,恐怕也是因为那些腊梅。 “郎君,属下去叫这里伺候的姑娘们准备些吃的、玩的来?” 祁淮点头,拎着披风已经往祁知年走去。 程渠摇头,啧啧称叹,真是了不得啊! 祁知年正盯着其中一株梅花看得入神,只觉如果身边有纸有笔就好了,这株梅花太适合入画了,很有几分风骨,祁淮走到他身后,他都没发现,还是祁淮重新给他披上披风,他才回神,立即侧头看来,伸手要拒绝:“我不冷的,你穿——” “我更不会冷。” “可是你身上衣裳是薄的……” 祁淮已经用披风将他裹紧,再拍拍他的头:“玩儿去吧。” “……”祁知年觉得自己不能太忘我,可是想到那天事发时还在做的事,面前的祁淮又过于好说话,不禁又蠢蠢欲动起来,他的眸子变得更亮,问,“你喜欢喝梅花酿吗?” “怎么?” “我会做!” “这样厉害?”祁淮摆出不信的模样。 祁知年高兴笑起来:“是啊!我真的会做的!我跟古书上学的,我亲手做过,我还给先生送过几坛,先生也夸好喝呢!我——对不起……” 祁知年发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好怕祁淮问他先生是哪个,那就要露馅了…… 祁淮笑笑,掠过那个问题,而是再问:“当真会?” “嗯!”祁知年用力点头。 祁淮便正经点头:“那你试试,做不出来,今日就把你关在此处。” 祁知年立即忘却方才的尴尬与不安,欢快地笑出声,得意地抬抬小下巴:“那你等着看!” 说话间,有侍女过来,带来吃的、喝的,作画用的画架、纸笔皆有,采梅花与雪水的各样工具也都是齐全的。 祁知年正在兴头上,想到祁淮总算能喝到自己酿的梅花酿了!兴奋得很,拿上竹夹与竹篮立即就上了,祁淮示意其他侍女去帮他。 祁知年身上还披着那件过长过大的披风,这时也顾不上弄脏不弄脏,带着那群侍女很快就没入梅花林中。 祁淮笑笑,退至不远处的亭中,自己给自己煮茶喝。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哪怕腊梅香风不时带来祁知年的说话声与笑声,他也没有再抬头,而是边煮茶边想事情,想着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 不多久,程渠又悄悄地过来,立在身边道:“郎君估算得不错,那位本来确实打算派人试探你身手的,小六他们刚刚回来了,已经将尾巴扫干净,您放心。” 祁淮点头,脸上随即才又现出一丝笑容。 却不再是之前逗弄祁知年的那种适意笑容,而是不屑与轻蔑的。 原本今日他与母亲进宫,总该夜里一同在宣德楼上看过花灯才会出来,提前出宫,却是因为出了些小意外,或者说,于其他人而言算是大意外吧。 进宫后,母亲去后宫,他是成年男子,自然进不得后宫,便去拜见他的好舅舅。皇帝那里有皇子、王爷与亲近大臣在,他过去后,无非就是听他们吹捧来吹捧去,再由皇帝表演舅甥情深,他早已习惯,也很配合,他演得比皇帝还投入,自己都快信了。 今早还下了场雪,大臣们正说什么“瑞雪兆丰年”,忽有八百里加急的信送来。 皇帝生性多疑,信佛又信道,能信的他都信,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按理来说,就是有再急的事,为了不触霉头,负责信件的官员也总要拖到大年初二再呈上,如这般,急到大过年也要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坏事瞒不过,皇帝也没叫他们退下,拆开信就看了。 结果差点没把皇帝气得吐血。 却原来是西北边境处叫作临牧的州城,有游族趁年关时候城中官员懈怠,直接带人夜袭临牧城,翻了城墙潜进城中,到底忌惮天|朝势大,不敢打打杀杀,却也是扛着大刀抢了不少吃的用的穿的,偏偏他们也不抢老百姓的,抢的是城中那几个最大的官,抢了个精光,抢完还分了些给老百姓,甚至撺掇城中百姓跟他们走。 抢完一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还没忘记抓了州城里的十来名官员带走做俘虏,其中甚至包括一名通判,要朝廷拿粮食与银两去换,不换就砍那些官员的脑袋。 临牧城如今已是闹翻天了,所有官员人心惶惶。 这是临牧知州写信求助来的。 大年初一,刚祭拜过天地与祖宗,这边还在歌颂明君盛世,那边就连官员也被人家外族给绑走了,丢脸都丢到天边去了。皇帝的脸当时就青了,拍起桌子就发起怒来,又说是要发兵,又说是要宰了那些官员的,还说要亲征。 就在场的祁淮差点没笑出声来。 倒不是幸灾乐祸,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他策划的,有许言在那里,他知道并不会闹出大事,他只是觉得可笑。 亲征?先不说这么一件事就叫嚷着要亲征有多荒诞,哪怕有天外族真的打进来,他有亲征的胆子吗? 国有这样的君主,实在是大不幸! 遇上这样的事,皇帝自然没有兴趣再过年,当即召人一同议事,祁淮身上没有官职,很识趣地退了出来,长公主倒是还在后宫跟皇后在一处说话。 一出宫,他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几下就甩了,本想回府,却发现恰好到得昨日遇到小家伙的那条巷子的附近。 一时兴起,便去敲了他家的门。 得了块甜甜的糖。 想到这里,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去,是祁知年跑了过来。 他眼睛亮晶晶的,估计是一直撒着欢儿的缘故,额头有轻微薄汗,发髻也有点乱,小邋遢的样儿,竟也怪可爱的,他将大披风牢牢地拢着,倒跟怀里藏了什么似的。 祁淮完美地掩藏本来面目,瞬时露出温和纵容的笑意。 跑近了,瞧见祁淮面上的笑容,祁知年笑得更高兴,他大步跨过台阶跑进亭子里,看着祁淮,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祁淮笑,将手中刚煮好的茶递一盏给他:“累了?刚煮好的茶。” 祁知年走到祁淮面前,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脸色也微红。 他忽地敞开大披风,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枝梅花,往祁淮面前一递:“送给你!” 18、梅花酿 祁淮那从来镇定如斯的双眸中,居然有些微的愕然一闪而过。 他手上的茶盏还拿着,看向面前的腊梅,却是忘了动。 祁知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或许也还有些紧张,鼻尖已经沁出汗珠,等了好一会儿,祁淮也没有反应。 他不禁有些失落,是不喜欢吗…… 他面上的欣喜收回,手也往回缩了缩,小声道:“可能这枝不太好看……” 祁淮将茶盏放下,笑着从他手上将那枝梅花拿走。 祁知年的双眼中光芒大盛,祁淮已将那支梅花拿在手中细细观察,左左右右地都看了遍,才又道:“风貌上佳。” 一直屏着气的祁知年立即笑开,眼睛弯弯好像小月牙,鼻尖上的汗珠似乎都在跟着高兴,愉悦地泛着光。 祁淮从桌边拿起帕子,想要帮他擦一擦小鼻子。 祁知年一手将帕子拿走,兴奋道:“还有风貌更佳的!我再去找找!”说完扭头就要跑。 “等等。” “很快的!”祁知年头也不回。 祁淮好笑,不觉起身,再叫他:“等一等。” 祁知年这才回头,仰头朝亭中看去,祁淮往外走几步,朝他招手:“过来。” 即便他已站起来,手上还拿着那支梅花呢! 他是真的很喜欢! 祁知年欢欢喜喜地又跑回来,祁淮将方才那盏茶递给他:“喝点。” 祁知年二话不说拿到手里就喝,祁淮又道:“别再去找,你玩点自己喜欢的。” “可是还有更好看的呢!我一定能找到的!” 祁淮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淡笑:“于我而言,这一枝已足够。” “……”祁知年的心蓦地就是一跳,这是“三千弱水我独取这一瓢”的意思吗? 这支梅花是他找到的呢! 他送的花,祁淮能够喜欢,还喜欢成这般,实在是太好了! 祁淮正想劝他进亭子好好歇歇,他也好继续逗一逗。 祁知年却在兴头上,又道:“那我继续去摘梅花,做梅花酿!!” “等——” 祁淮这次话都没说完,祁知年就冲走了,祁淮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次他站在亭边看了得有一刻钟,站得高,便能影影绰绰地看到白雪与嫩黄花瓣中穿梭的身影,侍女们跟在他后头,说说笑笑,都很高兴的样子。 也是,小家伙连他看着都觉得高兴,又遑论这些年轻小娘子? 祁淮退回去,继续与程渠说起事情来。 三十二年里,他记得的刺杀,大大小小加起来就已经不下十次,年少时也曾有过许多怀疑对象,如今是再确定不过。 宫里那位,蠢而自负,身边魑魅魍魉也有很多,每回总能找到背锅的对象,自以为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一次,祁淮不用派人严刑拷问就能猜到,估计是看他三年“闭关”不见,怕他长本事,派人来试探,多亏了那八百里加急的信,那人恐怕一时慌了神,忘记命人直接对他下手。 祁淮估计着,待这件事过去,那位恐怕还要派人再来“刺杀”一次。 至于怎么利用到时候的刺杀,他还需跟程渠稍微安排一二。 祁知年忙碌在繁花间,鼻尖、额头的薄汗一直在,有侍女提醒他,他下意识地就要往袖中抽帕子,也的确抽出方帕子,正要擦脸时,想起这是祁淮给他的! 他的手顿住,心虚地看看四周,侍女们立即很有眼色地瞥过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他立即将帕子塞到衣襟里。 他才舍不得用呢! 这也是祁淮给的! 他要带走,以后留作纪念的! 他用手擦擦脸上的汗,抓了把雪将手洗干净,再继续采花瓣。 毕竟人多,又正值花期,所以不到半个时辰,祁知年就在侍女们的帮助下,一共摘了三小竹篮的梅花花瓣。 他们又不是人家酒坊以此营生,就是自己酿了玩的,有这三小篮子的花也够酿个两三坛子的,祁知年便放下竹夹,没有继续摘花瓣。 接下来做梅花酿,要转移到屋内,早有人去告知祁淮。 这边花刚摘好,梅林外便有人来带着他们去屋里酿酒,祁淮陪在祁知年身边一起去,祁知年一路走还一路解释:“时间有限,只能用已制好的白酒来做梅花酿,但是我真的会做真正的梅花酿的!我以前就是从一开始的酿酒做到最后,半点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很怕祁淮不相信。 祁淮就点头:“我知道。” 很相信他的样子,祁知年高兴地仰着头直笑。 祁淮伸手,用手指将他鼻尖沁出的汗珠擦去。 祁知年的眼睛瞪大,赶紧解释:“我,我热起来脸上就容易出汗……其他地方不出汗的!不臭的!不对,不对……” 祁知年郁卒地低头,他又瞎说话了,为什么要在祁淮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只是怕祁淮觉得自己邋遢…… 祁淮操练手下时,整日与一群汉子待在一处,深山老林待过,蛮荒沙漠也待过,哪里会在意这些? 更何况眼前的小家伙也只与“香”这个字眼有关系才是。 见到这样的祁知年,他也只会觉得更有趣。 说话间进了屋,祁知年洗过手就开始认认真真地酿酒。 祁淮左右无事,就在一旁看着,看他先选酒坛,瓷质的他不满意,要琉璃的,他还解释:“琉璃的才能看清里头模样,酒酿成后,色泽微黄,好看极了!” 立即有人取来好多个琉璃的小坛子叫他选。 他选了三个,都很满意,对祁淮笑:“这三个最好看。” 祁淮更觉好笑,能不好看么?这一批坛子里,就这仨都是前朝传下来的物件,最便宜的那个都得至少三千两银子。 他看得出来祁知年于这些玩物上并无多少心得,但是一选就选了三个最好的,不得不说这小家伙的富贵倒是命定的。 祁知年用高度白酒洗净酒坛,晾干后,又将冰糖与洗净的梅花花瓣一层隔着一层的铺好,明明直接将东西都扔进去即可,这是最多余的步骤,他却做得认真极了,一点点地铺好,吐出口气,再告诉祁淮:“这样酿出来的酒也最漂亮!我试过好多次才发现的!” 祁淮点头,做出深以为然的模样:“真是聪明。” “嘿嘿。”祁知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祁淮忍笑忍得有些痛苦。 终于,他将三个小琉璃坛子都给铺满了,又去酒窖里选了他觉得味道最好的酒,将这些酒都注入坛子中,封好,最后又要带上这三坛酒往梅林走。 祁淮指着院中的梅树:“这里也有一株,埋在此处即可。” “不行的。”祁知年连连摇头,“梅林里花香浓郁,就连泥土都要更芬芳,不同的地方埋出的酒是不一样的,我都是这样的,我家的林子比这里小一点点,我——” 他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什么“我家的”,分明是“祁淮家的”。 祁知年话不多说,抱起一坛就往外走,其余的侍女伸手就要去抱余下的两坛,祁淮伸手阻止,她们朝祁淮行过礼便跟着祁知年走了。 祁知年先前说过他出生时,家里梅花都开了,很显然他家道中落前,家中也有梅林。 祁淮倒没有多想。 他也确实是心情不错,抱起剩下的那两坛酒,跟着祁知年再度往梅林去。 他到时,祁知年已经自己拿了个小锹在那里挖土,祁淮不觉皱眉。 侍女们瞧他皱眉,纷纷害怕起来,又不敢解释,虽然明明是怎么劝也没有用,祁知年非要自己来。 “我都是自己挖的……”祁知年看向他,说得很小声。 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 祁淮心中叹气,将酒坛放到地上,走上前,从祁知年手中拿过锹子:“我来帮你挖。” 祁知年的眼睛亮起来,这一幕曾经在他的幻想中出现过!竟然也实现了! 和长辈一起挖土一起埋酒坛什么的!再美好不过了! 祁淮一会儿就给他挖出个刚刚好的坑来,祁知年又在底下洒了层厚厚的花瓣,这才把他宝贝的三坛酒给放到坑里,再撒上更厚的花瓣遮住那三个琉璃坛子,祁淮帮他把土再盖上去,祁知年又捧来雪压在土上。 自己上前踩了几脚,留下几个印子,这才满意:“好了,最快三个月后就能启封!” “好,到时也由你亲手来开启。” 祁知年笑笑,没有应声。 三个月后,祁淮应该已经知道他到底是谁了,厌恶他还不及呢,说不定他们也已离开京都,怎么还有可能来到这里。 不过他向来知足,这样他已经很满意啦! 眼看着一个时辰也已到,祁知年想回家了,否则范嬷嬷肯定要担心,而且他晚上要陪林秀秀她们母女俩去逛灯会,他还要踩点准备赚钱的事呢。 祁淮是想再留他的,却知道小家伙实心诚意得很,哄骗得太过反倒不美,他便道:“园子里有个温泉泉眼,就在梅林附近,你不妨去泡一泡,换身干净衣裳,我送你回家。” 祁知年略一犹豫,他本就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是此时的自己和祁淮。 祁淮却笑:“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 祁知年尴尬地笑了笑,看不到,却能猜到,低头看看就知道,手上全是泥,破破烂烂的衣裳这下是彻底脏了,脸上估计也有不少泥巴。 这样回去确实不太好,就是那辆马车都得被他弄脏,祁知年便点头:“好。” 祁淮带着他往温泉池子走去。 池子的出入口是几块太湖石堆成的约一人高的不规则形状的石门,若不知道,还以为仅是作摆设用的假山洞呢,似祁淮这般,进去还得弯下腰,否则要撞到脑袋,祁知年走进去倒是刚刚好。 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里头竟然是个极为宽敞的石室,甚至看不到底,到处垂挂着珠帘幔帐,石头的缝隙隐隐有天光渗入,泉水叮咚作响,好似什么福地洞天。 再往里多走几步,便有氤氲水汽漫来。 面前珠帘上的宝石不时闪烁光芒,祁淮也止步于此,祁知年知道温泉就在里头了,他道:“我很快的!一刻钟就好!”想了想又道,“能给我找身衣裳吗……不要新的!能穿就好!” “好,放心进去吧。” 祁知年还想跟他说,不要侍女侍候。 在家的时候,洗澡都有丫鬟跟着,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从小都这样的,出来后过上平民老百姓的日子,反倒不适应起来。 祁淮本也没打算要侍女进去,开玩笑,小家伙的身子他都没看过呢,旁人岂能看? 祁淮揉揉他的脑袋:“快进去,你不是急着回家?” “对!”祁知年话不多说,撩开珠帘就进去。 又走过一道门才真正看到温泉池子,饶是祁知年见惯富贵,还是不由咋舌,此处无灯,仅内壁上镶嵌着夜明珠。若是一颗两颗的也不算什么,祁知年从前也有十来颗夜明珠的,这儿却是镶了起码有百颗吧,还都是龙眼大小。 偏又因为夜明珠的光太过温润,哪怕是百颗,足够明亮的同时,光芒也不刺眼,且非常温柔。 白烟萦绕的水面上,涟漪被照得一清二楚。 祁知年欣赏过后,就迅速把衣服给脱了,毕竟他还在赶时间呢!将衣服放到池边,他缓慢地踩进池子,立马舒服地叹气。 原先还在国公府的时候,有时候到了冬天,长公主会去山里的庄子住上一阵子,长公主基本上每次都会带上他,只是很少见他罢了。 长公主的庄子里也有温泉,祁知年很喜欢,几乎每天都会去泡。 这里的水温比长公主那里略微要低一些,却更舒适,泡久了头也不会晕。 祁知年坐下,靠在池壁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壁画,闲闲地分辨着上面雕刻的东西。 不免神思又飘到祁淮身上,也不知道他先前折的那枝腊梅去哪里了?他忘记问了,不过,祁淮收了他就很高兴啦! 仔细想来,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好太圆满了。 他实现了这么多的心愿,想到这里,祁知年不免又笑开,颊边的梨涡里盛的都是蜜。 看着看着,想着想着,眼前就开始变得迷糊起来。 祁知年还在叮嘱自己,可千万不能睡着啊!还要回家呢!晚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可是,很快,被暖如丝绸一般的温水包裹着的他,便面带笑容地靠在池壁上睡熟了。 他在里头泡温泉的时候,祁淮在外头等着,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是本游记。 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此时的他并不打算处理其余事情。 看得正到趣处,有侍女走来:“郎君,一刻钟已到,里头小郎君还没有动静呢。” “再等片刻。” “是。” 侍女又赶紧问:“郎君,收拾亭子时,奴婢看到枝支梅花,如何处理?” 祁淮想了想,对,小家伙送他一枝花,还挺好看,他声音中掺上愉悦:“找个瓶插上吧。” 就这一句话,侍女就知道,他们郎君是很喜欢了,立即下去找梅瓶。 过了会儿,侍女再来:“郎君,半个时辰了。” 祁淮看了眼远处璀璨珠帘后的轻烟白雾,放下书,起身往水汽深处走去。 19、第19章 小菩萨 长公主喜欢温泉,起初,温园是祁淮为长公主而建,那时候祁淮才十几岁,外人将他传得再花团锦簇,他自家却是个内敛的性子。 听说此处有个很不错的温泉眼后,便找人转手转手再转手,转了三次,确保不会认出是他买的这才置办好,又精心修建多年,是打算送给长公主做生辰礼的。 后来边境战乱起,老英国公身死战场,长公主郁郁多年,这处就再没能送出去,也未管过。 临时起意带走小家伙,祁淮自己都不知该去哪里。 他名下房产众多,自己记得的没几处,是程渠记得这个地方,温园也是祁淮所有庄子、园子里最精致漂亮的一个,带人出来玩儿,当然要来这种地方。 因为是给长公主建的,温园每个地方都格外精致,尤其是长公主最爱的温泉,石室中串珠帘的宝石也全是最好的料子,磨得圆润又闪亮。 用手撩开珠光宝气的珠帘,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中,祁淮稍微打量了下这个建成后他也是初次到来的地方,心中倒也赞了声,只可惜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不爱这样奢华的东西。 他打量时,看到墙壁上祁知年那安静的影子。 想必是睡着了? 祁淮直接往池子走去,瞧见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也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池边,不免又翘了翘嘴角,也果然看到靠在池壁上一动不动的小家伙,脑袋歪在池子上,睡得正香。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一直走到祁知年身后。 祁知年却不知,他这一个月真的太累、太累,陡然放松,环境舒适,心愿又了,便睡得格外香甜,他的头微歪,其实有点难受,却也没能将他唤醒,下巴已经碰到水面,伴随着他绵软的呼吸,水面上不时荡起一小圈又一小圈浅浅的涟漪。 祁淮低头打量他,看着他的脸看了良久。 不知是否做了什么美梦,他还翘着嘴角。 祁淮却没有再跟着笑,反而微微拧眉。 坦白说,他确实头一回遇到如此合自己心意的人,堪称是一见倾心。 但也仅此而已。 他深知,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于他而言,和可爱的花花草草、小猫小鹿并无两样,或许还要再特别一点,因为在小家伙之前,他从未对任何男男女女生出过这种想要逗弄的心思。 小家伙很合他的心意,这很难得。 他会给小家伙最舒适的生活,想读书,想当官,想做生意,都行,哪怕哪天他大仇得报彻底隐世,他也会给小家伙安排最好的人生。 他认为这样并没有任何问题。 芸芸众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父亲母亲那样,青梅竹马地长大,拥有世间最真挚的感情。 长到这么大,他也只在父母身上看过。 他从未奢望过自己会拥有这样的感情,他也毫无兴趣。 人生、人性,无非就是利用与利益。 小家伙令他高兴,他给小家伙最好的生活,公平又快乐,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他却犹豫起来。 初见时他便知道小家伙的心思有多纯澈,甚至不过见了几面,小家伙就这样信任他,以他的手段,要小家伙喜欢上他简直轻而易举。 他原本觉得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看着小家伙熟睡时面上的天真,他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与不忍。 想到这里,祁淮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不舍”、“不忍”的情绪? 未免太过可笑? 他嘲弄地笑着自己时,“哗啦——”,忽地响起水声,他立即低头,是祁知年脑袋一直歪、一直歪,终于滑到了水里,祁淮急忙单膝跪下来正准备将他拽上来,祁知年自己把头从水里抬了起来,祁淮以为他醒了。 他却迷迷糊糊地嘟哝几声,手胡乱擦擦脸,都没拿下,还贴在脸颊上,又继续睡着了。 祁淮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哈”了声,到底是轻笑出声。 确实太可爱,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可爱。 他的视线顺势往下蔓延,看到水下的少年。 温润夜明珠的光芒下,羊脂玉一样的身体因水波而微微摇晃,他的视线甚至有了些许的恍惚。 直到再一次,“哗!”,祁知年又掉进水里,这次滑得很重。 祁知年鼻子里进了水,立马惊醒过来,他慌忙撑着池底坐起身子,却还有些迷糊,茫茫然地看着墙壁,祁淮伸手过来,将他的脸扳过来,再将他的嘴巴掰开:“张嘴。” “啊——”睡懵了的祁知年张嘴。 “难受不难受?有没有吃进去水?” 祁知年眨眨眼,摇头:“没有。” 声音糯糯的,搀着水汽。 “不能再泡了。”祁淮说着,起身去一边榻上拿羊毛毯,祁知年的视线随着他转,看到地面上自己那身脏衣服,终于回过神,着急地立即往外爬。 听到水声,祁淮回头:“别动。” 祁知年着急:“晚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祁淮脸一虎:“给我站住。” “……”祁知年脑中忽地一响。 怕他还要动,祁淮再道:“老实在水里坐着。” 祁淮去拿毯子,祁知年也终于想起一件事,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一开始在巷子里遇到祁淮的时候就觉得声音那么耳熟了…… 不会吧…… 他都震惊得傻住了,呆呆地看着祁淮。 祁淮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拿着毯子回来,随手扔到地上,弯腰直接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祁知年身上一凉,正经一看,祁淮,抱,抱着他!! 还是这样的他! 他紧张得双手抱紧自己,双腿也蜷缩起来,羞得都有点想哭了。 他都十六了啊!不对,过完年十七了! 他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这个样子被长辈抱在怀里呢?! 他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祁淮再故意凶他:“别动,再动掉了。” “……”祁知年不敢动,祁淮抱着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毯子,却还能保证他不碰到地面,祁知年紧张得牙齿有些发颤,又小声说,“我,我是不是太重了啊……是不是很难抱……” “……”祁淮捡起毯子,回眸看他。 祁知年可怜巴巴地缩着不敢动,因为刚睡醒,泡温泉泡得有些久,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此时的他还仿佛一个月前在英国公府的他。 祁淮被他盯得心中叹气,随后拿起毯子就盖到他脑袋上一阵揉。 祁知年“唔”了声,继续老实待着不敢动。 用毯子将他盖好后,祁淮直接抱着往外走,到处都点着炭盆,他身上的毯子又很厚,倒不怕冻着,祁知年双手小心翼翼地扒在他肩膀上,问:“我们去哪里啊……” “去用膳,泡了这么久,得吃点。” 祁知年更小心地说:“可是,我要回家啊……” 祁淮再瞥他,祁知年委屈巴巴地闭嘴,不敢再说话。 走过一道门,桌上已经摆好一桌的菜,侍女们见他们出来,立即行礼,祁知年压根不好意思抬头,怕被人嘲笑,不是小孩儿了,还被这么抱。 侍女们瞧见两人这般,心中再波浪滔天、惊天动地,面上也一丝不敢露。 “再去拿几条毯子来。” “是。”侍女迅速去拿来。 祁淮将祁知年摆在椅子上,接过那几条毯子,全方位地把祁知年包住,都是白色的羊毛毯子,包成了个糯米团子,随后祁淮指向桌子:“吃吧。” “可是……我还要回家呢……” “你老实吃完,送你回家。” “哦……”祁知年从毯子中伸出手。 “也不怕冻着。”祁淮伸手阻止。 “那怎么吃饭啊。”祁知年不解得很纯澈。 “……”祁淮沉默。 侍女及时开口:“郎君,不如由奴婢侍候小郎君用饭吧?” 祁知年赶紧摇头:“不行,我从小都是自己吃饭的,嬷嬷说的,这样不好。” 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又提到从前,身边虽是陌生地方,却是他熟悉的那个氛围,他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 祁淮看在眼中都明白,他叫了侍女上来布菜,自己则是拿了碗与调羹,将自己的椅子往祁知年面前拉了拉,离得更近些,他竟然用调羹舀了勺汤羹递到他嘴边,淡声道:“尝尝这个。” “……”祁知年由于过于震惊,都忘记了拒绝,还真的傻乎乎地张了嘴巴,吃进祁淮喂进来的汤羹。 “味道如何。” “……好吃。” 祁淮看他一眼,不由失笑。 “……”祁知年继续发呆。 祁淮又递来一勺菜,祁知年也没看清楚,张口就吃了,吃到嘴里才发现是鱼肉,他最讨厌吃鱼了!身边的氛围太熟悉,一时间他的娇气病又上来了,不觉皱眉:“我不吃鱼。” “吃鱼聪明。” “……我不吃鱼也聪明的。” 祁淮再笑,偏又舀了勺鱼递给他:“再吃一块。” “我不吃……” 祁淮扬眉,祁知年撇嘴,什么啊,他确实不喜欢吃鱼,这还能逼人吃的吗。 祁淮就问:“为何不爱吃鱼?” “鱼腥气。” “这里的鱼都是园子里养的,刚捉上来的活水鱼。” 祁知年再撇嘴,小声嘀咕:“那也不喜欢吃。” “你再吃一块,我就早些送你回家。” “……”祁知年只好不情不愿地吃了,吃进去才想起来,本来就要送他回家的啊,这不是亏了么,又多吃一块鱼,他不禁愁眉苦脸。 小小的人,愁眉苦脸起来,甚是可爱。 祁淮再笑,没再逼他吃鱼,喂他吃起其他东西来,祁知年尤其喜欢其中一道白玉丝瓜,这个季节不该有丝瓜,这是长在温泉附近的暖棚里的,吃起来既嫩又甜。 祁知年一向喜欢丝瓜,原先家里一年四季都有的,离开国公府的这个月,当然是再也没有吃过。 这会儿吃着甜甜的丝瓜,心情又迅速好起来,右脸颊上的梨涡又现了出来。 祁知年就这么裹着好几层毛毯,团团坐在椅子上,一一吃了祁淮喂进来的饭菜,从开始的不太适应到后来的肆意点评,这个不好吃,不要吃,那个好吃,多吃点。 祁淮再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人儿了。 在他家道中落前,小家伙没准比这样还可爱? 一桌菜吃了一半,祁淮心中好笑,还挺能吃。 可不,现在每天都忙来忙去,今天一天到现在也就吃了半盘子糕点,还刚泡过温泉,能不饿吗? 眼看着祁淮终于放下手中的碗与调羹,侍女已经将茶泡好送来。 祁淮揭开盖子,祁知年闻了味道便很感兴趣地说:“是景德镇浮梁茶。” 侍女笑道:“小郎君见多识广,确是。” 祁淮问:“喜欢红茶?” “嗯。”祁知年点头,因为心情好,身边氛围太舒服,又不自觉道,“红茶加蜜,好喝!” 明明不说话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小公子,还挺能唬人,没想到说起吃喝来还能这般灵动,祁淮眼中也染上笑意,对侍女道:“重新泡,兑了蜜再拿来——”又看祁知年,“喜欢什么蜜?” 侍女也看他。 “我喜欢荔枝蜜!” 侍女笑着行礼:“是。” 祁知年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这毕竟不是他家啊……祁淮对他这么好,他太得意忘形了……他往后缩了缩,轻声道:“您,您不吃饭吗?” 突然“您”了起来,祁淮笑出声。 “……怎么了。” 祁淮笑着摇头,没有多说,而是拿起另一副碗筷,随便吃了点。 祁知年就乖乖团在一旁认真看他吃饭,与祁淮相处的时刻,是有限的,能多看当然要多看了!! 祁淮偶尔看他一眼,只觉他像个可爱的小菩萨。 这是下凡普度谁来了? 总不会是他? 祁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 祁淮吃了没多久,侍女又进来,这次换了祁知年最喜欢的琉璃盏,已将茶叶全部过滤,并当着祁知年的面,用长柄的小金勺舀了荔枝花蜜兑进茶中,祁知年眼带欢喜地看着,以前都是小雅这么给他兑茶喝。 兑好后,又将琉璃盏中的茶倒入另一个小巧的白玉杯中,递给祁知年:“小郎君请。” 祁知年刚要从厚厚的毯子中伸出手,身边的祁淮放下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送到他嘴边。 祁知年有些迟疑,到底被久违的茶味诱得尝了一口。 随后便眯眼笑了。 更像小菩萨。 祁淮跟着笑:“喜欢?” “嗯!” 喂祁知年喝了三小杯,祁淮就不给喝了,茶喝太多也不好,他继续吃饭,祁知年也继续看他吃饭。 但他吃得不仅很饱,还很舒服,身上也暖融融的,浑身都泡得服服帖帖,那阵困劲又回来了,祁知年努力瞪大眼睛、坐直,摇了好几次脑袋力图清醒,却还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郎君,小郎君睡着了。”侍女小声道。 “嗯。”祁淮将碗中饭吃完,放下碗筷,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漱口。 净过手,他将睡着的祁知年轻轻抱起来。 侍女立即问:“是在这里歇息,还是去旁的院子?” “外面太冷,就在这里。” “是,您随奴婢来。” 石室很大,侍女带着祁淮往卧房走,经过许多珠帘,珠声不时响起,祁知年迷迷糊糊地半睁眼,没弄明白是什么状况,也没有发现自己是在祁淮怀中,他下意识道:“我要回家……” “睡醒了回家。” “我,我要回家……” 走进卧房后,侍女便退下了,祁淮抱着他往床榻走,小心将他放到床上。 祁知年还在强调:“要回家的……要去灯会……” “喜欢花灯?” “唔——”祁知年摇头,“要去取经,赚钱,卖花灯……” 祁淮听到耳中,几下串联便知其意,手中一顿,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小家伙的家人,是犯了什么事才使得家道如此?这样的小家伙,又如何舍得叫他到外面吃那样的苦? 他都恨不得这会儿就将小家伙留在这里,好好地养起来。 他打算揭开祁知年身上裹着的毯子,把人再给裹到被子里,手却被祁知年抓住,祁知年半睁开眼,看着他说:“要回家的,要赚钱呢,要给我娘买药吃……” “睡吧,一会儿就叫你起来,不会耽误。” “……嗯。”祁知年似乎想了想,觉得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应下后,便又对祁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我那么坏……” 我们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 “我们有缘。”祁淮随便应付了句。 祁知年怔了怔,再笑:“是哦……有缘……” 又嘟哝几句,他半睁的双眼又闭上,眼看又要睡过去,祁淮轻轻揭开他身上的毯子,不经意碰到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个玉坠子。 他还没怎么着,手却被祁知年攥住。 劲极大,祁知年困得已经睁不开眼,还在使劲儿将他的手往外推。 不让他碰,他还偏要看。 祁淮原本还真没注意到此物,此时拿到手中看,是枚玉观音,品相极好,少说值万两银,却也不过如此,他还当是什么稀罕物。 祁知年却又将他的手拽开,梦呓一般道:“不可以碰,不可以……” 祁淮问:“是你家人给的?” 没指望小家伙回应,都睡迷糊了,怎还能听到他的话。 小家伙的手还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也果然没有回应。 祁淮将他卷进被褥中,起身正打算给他放下帐子。 祁知年用脸蹭蹭枕头,手握住重新回来的玉观音,低声喃喃:“是爹爹给的……” 这也是祁知年脑中最深处的记忆,小的时候他常听下人在他背后说英国公祁淮其实是他爹,说那玉观音是爹爹给的,只当他人小不懂事。殊不知祁知年的成长中缺少男性长辈,这些是记得再清楚不过。 清醒时候绝不会说的话,迷迷蒙蒙的时候就这么带了出来。 祁淮却是回眸,床边晕黄的灯盏下,他落下的影子里,小家伙睡得一脸红扑扑,脸上满是方才还没有的依恋。 他不禁冷哼,如今世道,女子大多囿于后宅,要出事也都是男人在外头闹出来的事。 家里落得这样惨必定就是小家伙的父亲犯的事儿。 若是好爹,也就算了。 这样的爹,还这么惦念? 20、第20章 贴贴 祁知年睡着时,不过才下午,这一睡就直接睡到月上枝头。 这一个月来,再没有睡得如此酣畅过,他还做了个极美极甜的梦,在他的梦中,他还在清音居的梅林里和小雅、小颂他们一起采梅花,他们也一起做了梅花酿,埋在他最钟爱的那株梅树下。 没过几天,祁淮也果然回来了,来清音居看他,指导他的功课,夸他写的字好看! 随后还与他一起用铁锹亲自将那树下埋的酒起出来,他们俩坐在梅林中一同饮酒,祁淮给他讲外面的大好河山与秀丽风光。 他们一直把酒言欢,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满林月光。 梦中,祁知年幸福得一直在笑。 笑着笑着,祁知年缓缓醒来,他面上的笑容还在,整副身子尚沉浸在美梦中。他睡着后,祁淮也只给他放下一半的帐子,他此时躺在床上,没拉床帐的那半边恰好对着石壁上凿出来的小窗户洞,他看到悬挂在天边的那道月牙。 兴许是梦太美,就连清清冷冷的一弯月牙也喜庆起来。 似梦似醒,一时间,祁知年差点分不清。 是忽有风掠过,响起猎猎风声,祁知年才反应过来。 风也是刚刚刮起,侍女准备进来帮他将小窗户洞给上的帘子给放下,走进卧房与祁知年对了个正着,侍女立即笑,走到床边,柔声道:“小郎君,您醒了?可还要再睡?” “…………”祁知年这才全部想起来。 他吓得立马抱着被子坐起,急声问:“什么时候了,天都黑了吗?” “是的呢,刚过戌时不久,还不到一刻。” 祁知年急得要哭了,完蛋了啊,他和林秀秀他们母女约的就是戌时啊!从这里回城,最快也要半个时辰的!而且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回家,娘亲一定也醒了,还不知道怎么担心他? 他怎么就能睡得这么死啊!! 祁知年翻身从被中出来,一个哆嗦,这才发现身上什么也没穿,侍女早已背转过去不敢看,祁知年着急地四处找衣服,祁淮就是这时走了过来。 察觉到身后的影子,祁知年回头一看,好似小鹿找到母鹿,立即道:“我,我找不到衣服!我要赶紧回家!” 祁淮的视线却是逐渐下滑。 祁知年低头一看,吓得又赶紧蹲下,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不敢动了。 祁淮轻笑,对侍女道:“去将衣服取来。” “是!”侍女立即下去。 祁淮顺势在床边坐下,撩起被子试图给他盖上,并道:“先坐下,别急。” “我和人家约好的!” “和谁约好?” “我和我邻居约好一起去看花灯,我要看他们的花灯怎么做的,还有灯谜……”祁知年闭嘴,不能什么事都说的。 祁淮也不多问,只道:“既然已经迟了,那就慢慢来。” “放了别人的鸽子,明日还可以道歉,可我家人会担心我的……” “早在你睡着时,我便又派人去了你家一趟。” 祁知年惊喜地抬头看来:“真的啊?!” “当然。” 祁知年舒了口气:“那就好……” “坐好了,等衣服来。” “……嗯。”祁知年挪啊挪,自己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坐下来,又瞄了眼祁淮,小声道,“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祁淮笑出声,不知为何,听到他说“您”,就想笑。 “……”祁知年张了张嘴巴,到底还是闭嘴了,他还是少说两句吧! 片刻之后,三名侍女进来,竟然直接推来三个大衣架,上头挂了许多衣服。 侍女福了福,笑道:“这些都是临时买来的成衣,小郎君睡觉时,奴婢们已根据小郎君的身量全部重新改过,并不精致,还请小郎君莫要怪罪。” 这要是原来在自己家也就算了,如今自己这个样子,哪里还能让人家这么麻烦。 祁知年赶紧摇头,很愧疚:“不不不,太麻烦你们了,对不起!”他再看祁淮,“谢谢你……其实不用这样的,随便找一身给我穿上就行了……真的……” 偏祁淮看了看那些衣服,还不太满意,当真来了句:“确实一般。” “……”祁知年无言以对,虽然是成衣铺子临时买来的,也的确不如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但这些真的都很好很好,很贵的!还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件!这样真的好吗?! 祁知年心中的愧疚已是越积越多,他感觉自己浪费了别人好多的钱,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更别提还要麻烦这些姐姐帮他改尺寸! 侍女低头:“奴婢们已经叫绣娘去另做新的,这几天就能得着。” 祁淮犹不满意,却也只能如此,他对祁知年道:“你自己选一件吧。” “……”祁知年心中郁卒无比,他以后又不会再来,还做新衣服干什么啊……但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看了眼架上的衣裳,可能是因为也不知道他喜欢哪个,各样颜色与样式都有,其中也有祁知年往常爱穿的。 此时,祁知年却将视线黏在其中一件黑色滚了金色云纹边的长衫上。 祁淮今天也是穿的黑金色的衣裳呢……只不过祁淮的那是国公服制的衣裳…… 祁淮捕捉到他的视线,对侍女道:“那件黑色的。” “是。”侍女立即取下衣裳递来,又道,“奴婢侍候小郎君穿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穿的……” 侍女笑了笑,退后,一同推着衣架子又缓缓走出卧房。 祁淮却还坐在床边,等了会儿,纳闷道:“为何不穿?” “……”祁知年皱着眉头,低头不说话,他现在光着呢,长辈还在这里,怎么穿啊!!他又不敢赶祁淮走。 祁淮发现症结所在,又笑出声,起身弯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 “我去外头等着。” 丢下这么一句,他才起身离开。 祁知年又吐出口气,赶紧起身跳下床将衣裳穿穿好,如今当然不是从前,虽说这身衣裳很繁琐,他早已学会自己穿。 穿好后,一旁便有面穿衣镜。 祁知年瞄了瞄门口,没人,他立即走到镜子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不停照。 他几乎没穿过黑色的衣服,到底好看不好看,他也没怎么注意,他就是觉得穿在身上跟祁淮那身还挺像的! 他傻呵呵地对着镜子直乐,连祁淮走进来都没发现。 祁淮站在一旁也欣赏了片刻,他发现小家伙穿黑色,更是衬得皮子雪白,很不错,他很满意。 “好了?”他走到祁知年身边。 祁知年吓了一跳,想蹦走,却又恋恋地看着镜中站在一处的两个人。 服制、样式完全不同,配色却几乎一致,两人的气质也迥然不同,可是祁知年就是觉得,他和祁淮站在一起好看!好配! 他们俩就该站在一起! 他抱着小小的心思,享受这片刻的窃喜感。 祁淮当然不能知道他的想法,倒是再揉揉他的脑袋,夸赞:“很好看。” “嘿嘿!”祁知年当然是更乐。 祁淮也被他逗乐,叫来侍女帮他梳头发。 祁知年知道不能再耽搁,镜子再好看也只能离开,侍女手快地帮他束好发髻,选了支品相极好的金簪与他插戴,簪头镶了枚羊脂玉,与祁知年本身的气质简直是相得益彰。 祁淮带着他往外走,在石洞门口,侍女再拿来件崭新的大毛披风,恐怕也是新买的。 是纯白色的狐狸毛,祁淮从侍女手中接过,敞开直接给祁知年披到身上,祁知年张了张嘴,没有再拒绝,他知道祁淮不可能会听他的,他乖乖地任由祁淮给他打好结。 若是非要形容祁知年的气质,有个词倒是很恰当,云卷云舒。 这样的祁知年穿上黑色滚金边的衣服,就好似那乌云压顶的天空忽地被金光破开,十足十的惊艳,还有骨子潋滟。 此时将这白毛披风与他披上,潋滟尽数不见,小家伙又变成了白云英英的可爱模样。 祁淮看在眼中,终于舒坦了些,可算是能穿得齐整些,再不是那破破烂烂的可怜样儿,家道中落前,小家伙便是这般吧? 他心中更是喜欢。 上马车准备回城时,祁知年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温园,心中道声“再见”,往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啦! 希望埋在树下的那几坛酒,祁淮真的能喜欢。 过年期间,所有铺子彻夜开放,城门更是会一直开到子时,今日又是大年初一,可想而知城中到底会有多热闹,在离城门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路上就已满是行人,有急匆匆往城里赶的,也有从城里出来,去郊外夜游的。 哪怕是在车里,也能感受到那份热闹。 祁知年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景,年纪又还小,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外面人多,不敢再往外看,怕被认出来,只能满含向往地看着窗户。 祁淮本打算直接送他回家,他回府里也有事情要吩咐,母亲还在宫里,晚些他还需去宫门接母亲。 瞧见祁知年这个样子,他问:“没看过灯会?” “没看过……”祁知年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祁淮没有思索便道:“索性也已晚了,你家里我已经派人去说过,不如一起逛逛?” “不用!”祁知年立即拒绝,开玩笑!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万一在大街上被人当面揭穿,那就糟糕了!!! 祁淮却指着车外道:“一里外的地方,是护城河的下游,那处景致很不错,若我没有记错,那里每年也会有灯会,比城里要多几分野趣,到底是在城外,人反而不如城中多。” 西北出事,今天皇帝心情不好,那些个皇子、世子,包括一些官员家眷必然没有胆子出来逛灯会,不可能有人认出他。 但他也不喜人多,若真要游玩,还是在城外比较好。 况且—— 他瞄了眼祁知年,小家伙怕成这样,是怕被从前认识的人认出来? 他倒能理解。 听祁淮这么一解释,祁知年犹豫了。 他还没有和祁淮一起看过灯会呢…… 不对,他没有跟祁淮一起干过的事儿可是太多了。 祁知年犹豫了会儿,还是打算拒绝,他不能让娘亲和范嬷嬷担心,能多相处这么一两个时辰又有何用,终究要分开的。 “程渠。”祁淮却叫车外的人。 “郎君。”程渠在车门外应声。 “你把当时的情景说一说。” “是!” 祁知年则有点纳闷,这是说什么情景哪? “属下派的是小五,小五说他都跟范嬷嬷说清楚了,说是小郎君与朋友在一起,请他们放心,子时之前一定送小郎君回家,范嬷嬷也托小五转告,请小郎君在外好好玩儿呢。” 祁知年精神一振。 祁淮看祁知年,淡淡地笑,意指:我没说错吧? 祁知年不好意思道:“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娘身子不好……我自己却在外头玩……” “不过今夜而已。” 程渠又及时道:“小郎君放心,小五他后来又请了个大夫去帮令堂看脉,令堂一切都好。” “……”祁知年又开始心虚,要是今天就被发现真相怎么办? 再想,这么一来,恐怕这几天真的就要被发现了! 趁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再放纵最后一次吧! 过了今天就再没有相处的机会了! 他点头:“看灯会!” 祁淮再揉揉他的脑袋,祁知年往后缩,嘟囔:“我不是小孩子了……” 祁淮笑笑不说话。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祁淮所说的地方,护城河下游也分好几个地段,明亮的地方是灯多摊贩多,游人也多,再往深处走一走,灯光便明显黯淡许多,但人也少了。 他们的马车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停下,此处是入口,便是要去人少的地方,也得从这里经过。 灯火再通明,那也是无法与白天相比的,祁知年本还有些忐忑,后来发现即便灯火如此璀璨,祁淮就站在他的身边,各式光影下,他也无法看清祁淮的五官时,他就放心了,他们一定不会被认出来的。 毕竟他也好,祁淮也好,都不是那种爱在外行走的人,名气有一些,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其实根本不多。 确也如此,毕竟是大年初一,不论是谁都会穿新衣,家中富裕的更是穿得鲜亮,他们俩身在人群中倒也不是特别显眼。 祁知年初时还有些担心,总害怕被认出来,很快他就没空去想这些问题。 哪怕是不如城中的此处,也热闹极了! 沿着护城河摆了无数的小摊,有卖花灯的、猜谜的,还有玩那投壶、套圈的,更有卖小娘子们最爱的各种胭脂水粉的,就连小兔子、小猫等活物也有的卖,祁知年看都看不过来,他什么时候逛过这样的集市? 叫卖声简直是不绝于耳,除此之外,更有各式食摊,祁知年哪怕吃得饱饱地出来,都忍不住有些馋,都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外食。 祁淮见他完全不知道看哪个的样子,伸手指了最近的花灯摊子:“不如从这里,一个个地逛。” “好啊好啊!”祁知年立即点头,正好看看人家的花灯和灯谜是怎么弄的。 于是他们俩便一个又一个地看了过去。 此处的花灯,若是猜中灯谜,皆是免费赠予。有些店为了搞些噱头,还总要制几个最美的花灯,为此也设了许多极难猜的灯谜。 别看这里是郊外,其实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例如其中一家摊子,挤得水泄不通,祁知年与祁淮也只能站在外围,听了几耳朵便知道,这家摊子已在此处摆了十年,摊主是个脾气很怪的老头,据说手艺极好,从前还给宫里的娘娘做过花灯,他手上有盏灯放在此处已经十年,都没人能猜中相应的灯谜。 祁知年立即往那灯架上看去,最高的地方挂着盏仙宫游园灯,灯中仙人制得栩栩如生,虽然不能真跟宫里的灯相比,却也已是很不错,难怪能做了十年的噱头呢。 见祁知年盯着那灯看,祁淮问:“喜欢?” 祁知年笑着摇头:“我不喜欢,我就是好奇,多看看。” 若是祁知年喜欢,祁淮已经猜出谜底,本打算叫程渠出面去猜那灯谜,把灯拿来送给小家伙的,既不喜欢,那便罢了。 目前猜灯谜已到最高|潮的时候,似乎来了几个很有能耐的人,一连猜中二十七道,还有三道再猜对,便能拿到那盏灯,这是十年来离那灯最近的时刻。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灯已是其次,更多的是争这份气与这个名。 祁淮生来尊贵,根本无所谓这样的名气,祁知年更是无所谓,他们俩看了看,到底还是走了。 只是他们站定在那里看的时候,身后又来了不少人,他们俩也被包在了里面。 而最中心那几个猜灯谜的人不知起了什么争执,人群忽然就躁乱起来,不知谁把祁知年的脚踩中,很疼,祁知年倒吸冷气,前面又连着倒下好几人,直往祁知年身上倒,祁知年眼看着也要往一边倒。 祁淮紧紧抱住祁知年,连退几步,将他半抱半拽地带出人群。 祁知年吐出口气,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再也不凑热闹了,果然人多是非多。” 祁淮好笑,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怕没热闹看才是。 他倒也难得。 “走吧,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再看看。” “好!” 祁知年雄赳赳地走了几步,又纳闷起来,明明已经离开那里了……没有人撞他了,为什么祁淮还是揽着他的肩膀啊……他偷偷抬头瞄祁淮,祁淮低头看他:“怎么?” “呃,没什么……” 祁淮将他搂得更紧,严肃道:“人多,跟紧些,别走乱。” “哦!”祁知年挺直腰背,立即往祁淮身上又贴了贴。 原来祁淮是在担心他!也是,这里人这么多,还是贴紧些才好!他可不能做累赘! 他们身后跟着的程渠,差点要为此翻白眼,真是没想到啊,他们国公爷还有这么一手! 了不得了! 祁淮的唇角则是不觉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 感谢大家的订阅。 感谢在2021-11-0514:43:58~2021-11-0620:4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翊20瓶;惨绿少年10瓶;哎6瓶;soft干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第21章 心愿灯 也幸好他们走了,刚走开十来步远,方才那个花灯摊前就打了起来。 是有位书生猜出最后一道灯谜,那仙宫游园灯自然便是他的,有人不服,难免争执几句,但也仅此而已。 却有个小娘子气道:“岂有此理!敢跟我抢东西!给我上去揍他们!” 她一声令下,身边的几个护卫立即冲了上去。 那小娘子穿得极其华贵,满头金饰,她差点也要上去踩对方一脚,她的两个侍女紧紧拉住她,吓得在她耳边轻声直劝:“好郡主,娘娘递消息出来了,陛下今日心情很不好,您可不能这个时候惹事儿啊!” 此人正是姜三娘的女儿,静平郡主,严格说来,她还是祁知年嫡亲的表妹,比他小一岁。 在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来之前,参加完宫中的祭拜仪式后,她就出宫去往清宁侯府拜年了,左右她也不是太子嫡女,姜三娘早已失宠,宫里有正经的公主,太子也有正经的嫡出郡主,她压根排不到前头,有她没她都一样,大过年的去外祖家拜年倒也寻常,她宁愿去外祖家受人吹捧。 这不,晚上她就大摇大摆地出来看灯会了,也轻而易举地与人起了冲突。 侍女们好不容易护着她退出来,给她将斗篷的风帽戴戴好,就怕她被人发现,她生气地站在人群外,她的侍卫还在里头与人打架,这盏灯,她今日必须拿到! 眼看着她又要忍不住,差点要再冲进去时,她猛地转头往北看去。 她的眼睛跟着亮起来,抓紧侍女的手,急切地问:“那可是英国公?!” 侍女们跟着看过去,说实话,离得有些远,她们也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她们怕再出事,便道:“应当不是吧?国公爷怎会在这里?” “也是……”静平郡主正待上去看个究竟,有人撞到她身上。 “作的什么死!”静平郡主直接抽出自己袖中的软鞭,侍女们吓得脸都白了。 到底是没拦住,静平郡主一鞭子抽出去,立即倒下两个小伙,还有更多人因此受伤,其他人看在眼中很是不平,原本打架的那些人反倒都朝她聚来,侍女们死死拽住静平郡主,浑身都在发抖,静平郡主的侍卫们心中怒骂,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来护她。 简直是一团乱! 祁知年也听到那甩鞭子的声音,身子不由一颤,还想回头看。 程渠早已派人去看是怎么回事,此时那人刚回来,给祁淮一个眼色,祁淮便固定住他的脑袋,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祁知年立马看过去,是卖糖画的! 他立即忘记方才鞭声的事儿,笑道:“是糖画!” 这也是他听说过,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玩意儿。 “看看去。” “嗯嗯!”祁知年率先上前,轻快地几步走到摊前。 卖糖画的是个大娘,摊前围着许多孩童与他们的父母,他们俩这样的人品,即便是夜里看不清,也总要引得人多看几眼的。 大娘长得很和气,手上做着一支,还不忘做吆喝,并问祁知年:“小公子想要个什么样儿的?您瞧瞧,只要是这草靶子上插着的,老妇人都能做!” “好好好!” 祁知年激动地看着草靶子上那一排的样品,有猴子捞月的,有嫦娥抱兔的,还有小猫扑蝴蝶……每个都极为灵趣,祁知年每个都喜欢! 见他看不过来的样子,大娘也很高兴,笑着又问:“小公子想好要哪个了?” “靶子上没有的,可能做?” “您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我想要一个小猪猡,一只小猫儿的,还要个小老虎的!要做得圆滚滚、憨态可掬的!还想——”祁知年看祁淮。 “嗯?”祁淮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立即弯腰倾身上前,将耳朵贴在他脸边,却未听到他下半句话,便看向他。 祁知年低头用手轻轻戳草靶子。 还想要一个兔子的,因为祁淮属兔。 “还想要个什么?”祁淮问他。 “再要一个小兔子……”祁知年怕被祁淮发现,说得很小心。 祁淮倒不至于不记得自己属兔,但他还真没把这件事儿联想到自家身上,听罢便直起身子,不以为意地问大娘:“可能做?” 一连买四个,还是定做,那可是大生意,大娘立即笑着点头:“会会会!当然会!这个做完就给您们做!” 没有被发现! 祁知年也露出开心的笑容,笑眯眯地等着大娘给他做糖画,小猪猡快做好的时候,“姜小哥!”,右侧忽地响起林秀秀的声音。 祁知年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果然是林秀秀! 林秀秀手上也提了个灯,看到祁知年显然很是高兴,正要跑来,瞧见他身上陌生而又精致的打扮,与祁知年身边站着的人,那不是昨天刚见过的人吗! 她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我过去一下!”祁知年来不及解释,小声说完,立即往林秀秀大步走去。 祁淮的双眉不悦扬起,他身后跟着的程渠低下头不敢再动。 祁知年浑然不知,走到林秀秀面前,带她往另一侧的河边走去:“秀秀,我们来这里说。” “哦!”林秀秀也不敢再看那名陌生男子,跟着祁知年。 很快,两人的身影就被人群给遮挡住,祁淮朝程渠示意,程渠点头,立即有两个人悄悄跟过去,守在附近。 “你怎会在城外?”祁知年先问。 “我和我娘原打算今日在城里看灯会,都说今天陛下也会亲自赐灯下来,与百姓同赏,后来又有消息说陛下不来了,你也不在家,想着今日城门关得晚,我就和我娘索性来城外卖豆腐花了!”林秀秀说着还指了个方向,“我娘在那里,生意可好了,忙到现在呢,我抽空来买个花灯,谁料就看到了你!” 林秀秀满眼好奇:“姜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还有你这——” 她打量着祁知年一身穿着,心道,娘说得果然对啊,姜小哥确实不是普通人,说实在的,若是让她突然穿这么一身华贵的衣服,肯定会被当作是偷衣服的小贼!连她自己都不自在呢! 姜小哥就不同,也不会描述,就是说不出来的好看。 祁知年苦笑:“对不起秀秀,有些事不好跟你说,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说。” “我知道。”林秀秀生性单纯,并无所谓,只是有点担忧,“那位郎君是昨天我见过的吧?他真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真不是,否则我怎会与他在此处。” “也是!” “秀秀,我想拜托你件事,我与他在一起的事,你不要告诉我娘和我奶奶,好吗?” 林秀秀毫不犹豫:“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说!我就当什么也没瞧见!” “谢谢你,秀秀。” 林秀秀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若你遇着麻烦,千万别怕麻烦我!”说完又想起,祁知年都认识那样的男子,怎么还会需要他们的帮助呢? 姜小哥穿上了这身衣服,是不是说明他快要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了,是不是也说明他们快要走了啊…… 林秀秀心生不舍,又想到娘亲说的话,他们本来就不相配的! 她赶紧将脑中想法甩开。 林秀秀再指林寡妇的方向:“我还得去帮我娘的忙,你要不去吃一碗豆腐花?热热的,可好吃啦!我娘还学了南方的吃法,另有加了红豆与乳子的甜味儿的呢!买的人可多了!” “我稍后便去!” 他肯定要去照顾林家生意的!不过要先去和祁淮说下,否则离开太久不好。 “那我先过去,你快些来!” “好!” 目送林秀秀回到他们家的豆腐摊子,祁知年匆匆地往糖画摊前跑,方才太急,也不知道祁淮有没有生气!抛下长辈就这么跑了,实在是没礼貌! 可也没办法,他不想让祁淮与林秀秀碰上,万一将来露馅,拖累人家就不好了! 糖画摊子在对面,离开河边,祁知年又绕过几棵树,瞧见祁淮还在糖画摊前站着,他笑着就想走到街对面,脚步却又停下。 有个小娘子走到祁淮面前,似乎在叫他,祁淮回头,她仰起头,笑得娇娇怯怯的,在与祁淮说话。 祁淮不知说了什么,她反倒又往前走一步,与祁淮离得极近。 祁知年不由地咬住嘴唇,默默地看着对面。 他这边临河,没有祁淮那边亮,灯火下,两人仿若璧人。 他倏地便想到那对春联,而那小娘子身后忽有几人挤来,她瞪大眼,眼看着就要往祁淮身上倒。 祁知年回过头,用力走开。 他不想看。 他低头走回河边。 黯淡的河面上,飘着许多盏花灯,身边没有人,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这些花灯,有莲花、桃花,牡丹,还有许多离得远他也看不出来的花灯。 其实方才转身的时候,他就认出那个小娘子。 是他的表妹,静平郡主。 难道,要与祁淮成亲的人,就是这个静平郡主吗? 静平郡主是太子的女儿,祁淮是她嫡亲的表叔,按理来说他是不该这样想的。 可是本朝皇室在某些方面极为剽悍,就说先帝,看上了某位妃嫔的亲妹妹,人家都已嫁人生子,他还不是把人家给抢了过来,直接封贵妃,还给那位丈夫赐婚了个新夫人,再后来,那位丈夫病亡,贵妃与前头丈夫生的儿子他也给改了赵姓,当作自己的儿子接到宫里养。 再有太宗,还娶过自己的外甥女。 等等看似出格的事情,几乎每朝都会发生。 这些事,不说祁知年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皇帝都带头这么干了,出格的事也变得寻常起来。 先帝只有两个亲生儿子,一个五岁夭折,另一个过世于二十岁,后来实在是没了法子,才从宗室中选了皇帝过继给太后养。 皇帝与长公主不同父也不同母,祖上是同一个高祖父,严格说来,这血脉都不知偏到哪处去了。 所以祁淮若是娶这样一个表侄女,再正常不过。 可是他不喜欢静平郡主,甚至是厌恶。 在他没有被逐出家门前,他就不喜欢,他还知道,静平郡主也很讨厌他,但那时候他还受英国公府庇护,静平郡主再讨厌他也不敢明面上对他如何。 他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 但静平郡主实在是性情暴躁,爱慕虚荣,不学无术,最擅长狐假虎威,还喜欢欺负她的侍女、太监和侍卫们!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嫁给祁淮! 想到这里,祁知年就非常生气。 他气鼓鼓地蹲下身子,手指烦躁地在雪面上画着圈儿。 他得想个办法,不能让祁淮娶这样的女子!祁淮可千万不能被静平郡主还不错的外表给骗了! 他手指都在雪地上戳了个洞,都没能想出个法子。 树上也不知是不是有鸟跳了几下,掉下一团雪到他颈子里。 他凉得“嘶”了声,立马站起来,脑袋逐渐清醒。 就算祁淮真要和静平郡主那种坏人成亲,与他又到底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说,静平郡主也是祁淮的表侄女,人家是亲戚。 真正没关系,在这里瞎操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露馅的人,是自己啊! 他才是没有资格的那个人! 祁知年满身的精气神都没了,他软软地又蹲下身,脚软,索性坐到雪地上,望着河面,满眼茫然。 “这位兄台,这样坐着不冷吗?” 身旁有关切声,祁知年没有抬头,视线朦胧地铺在水面。 “喂?你挡着我们地方了嘿!”那人又叫了声,见他还是没反应,索性不管他了,自顾自地与同伴也在岸边蹲下,“窸窸窣窣”地不知做什么,过了会儿,祁知年的视线里又多出两盏花灯,在顺着水面缓缓地流。 “哈哈!想必定能如常所愿了!风这么大也没倒!” 祁知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方是两个二十出头书生模样的男子,见他们要走,他立马喊住:“这些灯,是你们放的吗?” “可不敢,只有那俩刚放进去的是咱们兄弟放的!” “这些灯,可是有什么说法?” “瞎!你是外乡人?” “……我就是京都人。” “那你竟然不知道这?!”对方很吃惊。 “……” “啧啧,看你穿得倒是有模有样,怎这般乡巴佬!” 另一人将他一拍,笑着对祁知年道:“小兄弟可别气,我这兄长说话便是如此,并无坏心的,这花灯是心愿灯。咱们护城河是连着运河通往南北的,最是灵气聚集的地方,因而自来便有个说法,新年里头,在此处放下花灯,花灯里放张纸条,写有心愿,只要这灯不被风吹翻,顺顺利利地沿着河水流下去,愿望就实现啦!” “这么灵?!”祁知年立即肃然起敬。 对方见他这样认真,不禁愣了愣,大笑:“哈哈哈!不过是个愿想罢了!” “此灯何处买?” “喏!”那人指了个方向。 “多谢!”祁知年爬起来就冲过去买灯,沿着河边跑的时候,才看到河边果然有许多人在放灯,只不过他方才待的地方相对较亮,人才会少。 走到最黑的地方,果然有好多花灯摊子,河边也挤满放灯的人,祁知年随眼缘挑了家买了朵腊梅花灯,也不问价钱,选了个最合心意的,幸好先前身上的钱袋子还在,付好钱,他便在小桌上,跟人家借了纸笔写心愿。 笔却高高悬起,半天落不下一笔。 他本来想写:愿祁淮不要娶静平郡主! 可是这万一被人看到,不又出事了吗…… 祁知年拧起眉头,纠结了半天,落笔:愿他心想事成。 他还记得写的那幅对联,只愿祁淮心想事成,娶到世上最好的女子! 也只有最好的女子才配得上更好的祁淮! 写好,将纸笔还回去,祁知年将许愿纸压到灯蕊,卖灯的人往上滴了些蜡油,将一截大红色短短的小蜡烛黏在上头,点燃它,笑道:“祝小公子心愿皆成!” “多谢!” 祁知年一手捧花灯,一手挡着风,护着小小火苗,小心翼翼走到河岸边。 他跪到雪面上,上半身几乎要贴着地面了,轻轻地,他将嫩黄色的花灯放在水面上,心中又默念几句,他的手缓缓松开,风将花灯送往水中央。 祁知年大气都不敢出,就怕把花灯吹翻。 正想着,便是一阵大风刮来,旁边哀嚎声此起彼伏,他亲眼所见,好多人的花灯都翻了! 他吓得往前伸手,想要把自己的灯再拿回来,却够不着了。 恨不得捶地!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很快,他又发现,他的花灯,没有倒! 他的花灯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往花灯伸出飘去,水面上的涟漪仿佛那风吹起的褶皱,温柔地护送着他的花灯。 直到花灯到达正中央,那个预示着会心愿达成的地方。 祁淮能娶到天底下最好的人啦! 祁知年面上的笑容骤然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能娶到o(n_n)o 感谢在2021-11-0620:43:22~2021-11-0722:4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2个;2222、苏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什么的真难想10瓶;星翊8瓶;22227瓶;伯伦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第22章 放手 静平郡主的侍卫共打伤八人,包括那卖灯的老头,最终她得到了那盏花灯。 拿在手中却也不过新鲜了一会儿,她抱怨:“这什么破灯,我当这儿多有趣,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在城中逛逛呢!” 侍女们还不知道回宫该怎么交代,一个个地不敢说话。 静平郡主瞧她们这样,生气:“怎么就怕成这样儿?!这可是在城外,又有谁认识我?即便有人认识我,我看谁敢把这件事捅到父亲与祖父那里去!就算有人捅过去,我不认,谁又敢说我!” 侍女们心中苦笑,只希望但愿如此。 静平郡主得意打量沿街的小摊,正要打道回府时,看到站在糖画摊前的祁淮。 那人站在灯下,如梦如画,与黑夜融为一体,却又如他头上那金冠,成为这片黑夜中唯一明亮的存在,静平郡主如此刁蛮之人,不禁也安静下来,脸色甚至在灯下缓缓变红。 侍女抬头一看,还真是英国公! 她们的脸色更苦,静平郡主却是自己整整衣裳,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上前,离祁淮还有两步时,蚊子哼哼:“表叔……” 方才静平郡主跟人打架的事儿,他身边的暗卫全部看得清清楚楚,祁知年不在的这会儿功夫,程渠都说了。 祁淮是觉着此事往后应当能用来做点文章,叫他们盯紧了那些与静平郡主打过架的每个人,旁的倒也没有多想,反而是有些耿耿于怀拐走小家伙的那位小娘子,若他没记错,不正是昨天见着的那个“青梅竹马”? 听人叫他“表叔”,他就知道是静平郡主,是太子与姜三娘的女儿。 祁淮极度厌恶姜家,压根不想搭理此人。 他毫无动静,静平郡主却当是自己声儿太小,再上前一步:“表叔!” “……”祁淮心中无奈,不论怎么说,与宫中面上还保持着一派和乐,他也不能完全无视、羞辱这位郡主,他只好转身,戴上微笑面具。 祁淮只在亲近与信任之人面前展露真性情,旁人面前,他可以用笑容告诉你何为四季如春。 也只有程渠这样从小跟在祁淮身边的人才会一眼看出,他们国公爷对那位不知名小郎君也是成天笑,却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一个冷清至性的人,为你笑,多厉害,又是多么可怕!! 想到这里,程渠还又瞄了眼远处河边的祁知年。 这么一看,咦,那个小丫头不在了!祁知年正在走来!他正要提醒他们国公爷。 祁淮已经转过身,微微笑着看了眼静平郡主,倒是没有说话。 静平郡主的脸上霎时变得滚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祁淮,她低下头,低声道:“表叔怎会在此……” 祁淮却适时地面露迷茫:“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静平郡主不可置信地抬头,什么意思?!祁淮不认识她?! 她大步上前:“我,我是静——啊——” 后头突然有个孩童撞来,静平郡主眼看着就要往前扑,她本能控制住身体,却发现祁淮就在身前,心生一计,索性闭上眼直接往前撞。 祁淮快速后退几步,离她远远的,静平郡主心都凉了,若不是她的侍女扑过来抓住她,她今日非破相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倒在地上,侍女扑到她身前给她做了垫子。 祁淮站在几步远外,声音关切而又温润:“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小心。”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静平郡主又羞又伤心,都没顾得上爬起来,趴在地上就是一顿哭。 程渠他们这些明卫暗卫都在心里大笑,见祁淮要往河对岸走去,程渠立即道:“国公爷,方才小郎君跑去买了个花灯放。” “花灯?”祁淮当然也不知道花灯的说法。 程渠给他解释了一通,又道:“其实这些花灯压根到不了运河里去,您也知道下游往下不远处,那里还有面城墙堵着呢!” 确实,那城墙虽然下面有洞,却有特制的很密实的铁栏杆给堵着,完全不足以令那些花灯过去,这些花灯,也都是些哄人的玩意儿罢了。 祁淮已经看到河边那一团白,是蹲趴在雪面上的祁知年。 他想了想,直接带着程渠上了城墙,守卫不认识他,见到他的腰牌立即弯着腰请他过去,他从城墙的另一端下来,走到一棵常青树下,看向对岸还紧紧盯着水面看的祁知年。 祁知年的的双眼随着小小花灯移动,祁淮很快就锁定属于祁知年的那盏花灯。 花灯飘至传说中安全的中心地点,祁知年面上都是满足的笑容,整面河灯的光辉,全部落在他的双眼中。 一身雪白的他,好似那水中生出的精怪,天真诱人。 即便隔着这样的距离,祁淮还是不由看得怔住。 “国公爷,那灯来了。”程渠提醒他。 祁淮回过神,花灯已经绕了个弯,早就离开祁知年的视线,祁知年却还是虔诚地双手撑着雪面,眼巴巴地看着。 祁淮伸手就在树上掰下根树枝,直接走到城墙根处,待那花灯浮来,他也无需他人动手,亲手将那花灯捞过来,小小的一盏腊梅花灯就这么到了祁淮手中。 看到是腊梅花灯,祁淮都觉得好笑,看来是真的极喜欢腊梅的。 拔掉其中的小蜡烛,压着的是那被蜡油封住的小纸条。 祁淮毫不手软,也将那滴蜡油取出来,花灯递给程渠,他掰开凝固的蜡油,展开那张纸条。 “……” 愿他——他是谁? 小家伙心中原来还有个人? 祁淮不由冷笑,程渠缩缩脖子。 祁淮再看河岸对面,祁知年撑着雪面在慢吞吞地起身,许是腿麻了,起到一半又掉了回去,他在地上滚了半滚,祁淮是替他担心得不成,就怕他摔疼了,祁知年却是自己又爬了起来,翻过外面的大斗篷就看,发现没有碰脏,还拍拍自己心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祁淮是气也不好,笑也不好的,手上拿着那张纸条,视线却是再也无法离开那个小小身影。 祁知年走了两步,又忽地回来,再蹲下身,不知又在做什么? 祁知年是看着地上的雪,想到个主意,他蹲在雪面,抓了一团雪,揉成球,再用手轻轻往下按压,压扁后,手指在这里捏捏,那里再搓搓,掌心里很快多出片“花瓣”。 他从地上捡了根细细的枯树枝,小心地在上头画出枝叶脉络的纹路,依样一共做了五枚花瓣,最后将它们拼凑起来,固定好,再用枯树枝在正中心画上花蕊的纹路。 他将做好的一朵小小的“腊梅花”放在手心看。 看着看着就不由地笑了。 他想送给祁淮,想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送给祁淮。 祁淮琢磨许久也没明白小家伙在做什么,见祁知年终于站起身,将衣裳整理好,小心翼翼地将毛披风裹裹好,才往外走去,却又站在路边不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缘故? 祁知年确实是发现祁淮不见了,他顾不上欣赏那朵小花,吓得立马冲到糖画摊前,问道:“大娘,方才这里的那位郎君呢?” “哎哟!你们可算是来了!那位郎君刚刚走了!许是有什么事儿吧!还有个小娘子认错了人,叫他表叔呢!我忙着做糖画,倒也没顾得上听呢!老妇人看啊,没准是那小娘子瞧那郎君生得好,故意搭讪呢!” 大娘一副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样子,又好奇问:“小公子,那郎君是你什么人哪?那般稳重,倒似是你长辈,偏又长得那个好模样,啧啧——” 祁知年哪里顾得上回答这些,他着急地正要去找人,“我在这里。”,祁淮从他身后走来。 祁淮立即回头去看,确实是祁淮,他松口气,不觉委屈:“我以为你不见了……” “……”祁淮的心微微一滞,手揉揉他的脑袋,指着余下来的半条街,“再走走吧。” “可是糖画儿……” “让他们随后来拿。” “……哦。” 祁淮松开手,率先上前,没有再揽住祁知年的肩膀,祁知年莫名觉得有些冷,不过这可是难得与祁淮相处的机会,他立马跑上前,牢牢跟在祁淮身侧。 静平郡主丢人丢大发了,一路哭到马车上,却又不甘心,她哭道:“我与表叔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表叔不认得我是应该的,多相处几次,不就认得了?” 她还要再往车下跳,侍女吓得拦住她:“郡主,国公爷说得不错,男女授受不亲哪!” “我们大昭皇族可不讲这一套!大姑姑的驸马不也是她自己抢回来的!”不顾侍女阻拦,静平郡主果然跳下马车,往街内走,找了半晌,她已看到祁淮的背影,正要追上去,却又看到祁淮身旁还有一人。 奇怪!方才还没那人的! 那人又是谁?! 不待她看清楚,外面又跑来几个侍卫,到她身边低声道:“郡主,属下是奉侧妃娘娘的命来接您回宫的,皇后娘娘有东西赏,您得回去接赏呢!” 静平郡主咬牙,她可不敢在皇祖母面前无法无天,她恨恨地再看一眼那两人的身影,只好离去,临走前,到底是再回头,恰好那人侧过脸来笑,被她看了个正着。 更奇怪了,那人竟然很眼熟! 不知为何,祁知年总觉得祁淮不大高兴,明明也和先前一样,不怎么说话,他问什么就回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就是觉得祁淮不高兴。 难道他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 或是静平郡主惹祁淮不高兴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已离林家的豆花铺子越来越近,祁知年慢慢止步,祁淮询问地看他,他指着铺子道:“这是我邻居家在这里摆的摊子,就是方才与我说话的小娘子家……” 祁淮看过去,小摊很整洁,高高挑起的竹架上挂了盏很是明亮的灯笼,水汽、白烟被照得分明,看来味道不错,因为生意极好,穿着鲜亮的食客都在拿着碗吃热豆花。 祁知年还是觉得祁淮比刚刚可怕许多,不知不觉,他就不敢多说话。 但他还是问了句:“要尝尝吗?” 祁淮在外从不在意吃穿,不过那是对自己而言,小家伙娇养着长大,虽不知他家道中落已多久,但他心思太直白,话中从来不藏事,听话音,祁淮也知道,估计这苦日子也没过多久。 若是没有遇到他祁淮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 祁淮道:“外头东西不干净。” “……”祁知年沮丧地低头,他就知道,以前也是,想吃点外头的东西,嬷嬷、丫鬟们个个如临大敌,据说是因为他六岁时第一次跟先生出门,吃了外头的包子,回来就上吐下泻,后来就再也不许他吃外头东西。 可现在不是从前了呀,这一个月他什么没吃过。 祁知年不敢违抗作为长辈的祁淮的命令,也只好点头:“好吧……” 见他不高兴,祁淮看向一旁的各式笼子,问他:“想不想要只小猫?” 祁知年的眼睛一亮,立即看向身边的笼子,霎时便与一双幽深的眼睛对上,祁知年不知不觉地走上前,蹲下来与那笼子里小小的猫儿对视。 “喵呜~~~”小猫咪叫得奶声奶气。 祁知年的心都要化了,摊主立即介绍:“小公子!这可是长毛波斯猫!这会儿天色已晚瞧不出来,明儿天亮了您瞧瞧,它两只眼睛色儿不同!它还小,出生还不到两个月,长大了一身的毛又长又卷,可漂亮了!您眼光可真好!” “我想看看!” “好嘞!”摊主打开笼子,祁知年正要弯腰去抱小猫,祁淮先一步将那猫咪给提出来,放在手中仔细看过,果然是只不太厉害的猫咪,并不会伤人,这才送到眼巴巴地一直看着的祁知年的手中。 祁知年赶紧抱住,小小的一只猫儿软在他的怀中,又“喵呜”了一声。 祁知年兴奋得抬头就看祁淮,祁淮饶是心情复杂,甚至不太好,也不由被他逗笑。 祁淮再伸手揉揉祁知年的脑袋,程渠也松了口气,他们爷,可算是又高兴起来了! 既然祁知年喜欢,程渠会好账,这只小猫儿就是祁知年的啦! 祁知年从来没有养过猫,认认真真地在问摊主平常要注意什么,摊主便很耐心地一一跟他说,祁知年听得不时点头,祁淮就在一旁看他认真的神色。 好不容易问得告一段落,祁淮道:“不过一只小猫而已。” 祁知年笑着摇头:“不是呀!虽然它确实只是一只小猫,可它是我买来的,就是我的了,它才两个月大,还有十好几年的生命呢,遇上我,我就要对它负责!我要让它做世上最幸福的小猫咪!” “……”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听到祁淮耳中,却犹如晨钟破晓。 是啊,只是一只小猫,却也有十好几年的生命,若是遇到个好主人便罢,若是遇上那黑心的主人。 祁淮深深地又看了认真逗小猫玩的祁知年一眼。 祁知年于这小猫,他于祁知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家伙的双眼与小猫一样纯澈,都是最天真的年龄,不谙世事,却也知道凭本能去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小猫看到小家伙会拼命叫,小家伙也会那样努力地赚钱、生活。 “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啦?已经很晚了!” 祁知年抬头问祁淮,祁淮的上半身藏在阴影中,他一时有些看不清,祁知年想要上前看得更仔细些。 祁淮却是往后退一步,语气也清冷不少,他直接对程渠道:“送小郎君回家。” “……你呢。”祁知年愣了愣,立即问。 祁淮明明笑得很温柔,祁知年却是忽然打了个寒颤。 “我还有些事,就不送你了。” “…………哦。” 程渠也觉得奇怪,却从不违抗祁淮的任何命令,他笑着走到祁知年面前:“小郎君,请吧,属下送您回去。” “哦……”祁知年很茫然,心中却又反问自己,有什么好茫然的?本来就不该在这里的不是吗?本来就应该早早回去的啊? 可是,可是—— 他又回头看祁淮,祁淮竟然已经不再看他了! 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吗? 他还是觉得这个时候的祁淮和先前不同,但是他也实在说不清到底不同在哪里。 “我,我走了……”他小声告诉祁淮。 “好。”祁淮点点头,上半身还是在阴影里。 祁知年低头,“走吧!”,程渠也在催,祁知年没有再抬头的勇气,低着头就这么跟着程渠走了,好几个便衣的侍卫都在一边护着他,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沉重,屡次想要回头,屡次制止自己。 走到街道的尽头,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程渠给他打开车门,放下小马凳,祁知年却站在车前久久不动,“喵呜~”,他怀中的小猫咪都叫了声,他还是没回神。 “小郎君——”程渠上前,想要扶着他上车。 他却忽然将小猫咪放到程渠手中,转身就朝祁淮跑去,谁也没拦住。 祁知年一直跑到祁淮面前,不敢看他的脸,只是朝他伸出手,再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朵“腊梅花”。 “送给你……” 祁淮不由顿住。 祁知年拉过他的手,放到他手心,转身又跑了。 他从程渠手中再拿回小猫,这一回,祁知年自己上了马车,车门就在眼前关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喵呜~”耳边只有小奶猫的叫声。 程渠一鞭子挥出去,车轮开始滚动,祁知年能感受到马车在调头,他小心地用手掀开车帘一角,还能看到街道深处的那团阴影,他已经看不清那里是否还有人。 更不知他是否喜欢那朵花。 “喵呜~”小奶猫突然舔了舔祁知年的手背。 祁知年放下车帘,将小猫抱紧,靠在车壁上没出息地偷偷哭。 他知道,他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见到祁淮了。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护城河畔,其实早就循着他们跟来的祁淮,站在官道上,负手站在无人的路中央,看着马车越行越远,雪面上的影子逐步远去。 他低头再看掌心那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腊梅花”。 花如其人。 他又如何忍心。 他不是好的主人,不可能给予小家伙真正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做这个主人。 这一刻,他决定放弃去拥有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放手当然是不可能放手的,老房子自燃过快过热,他需要冷却一下o(n_n)o 明天上夹子,明天的更新是晚上23点,宝们晚上再来看。 感谢在2021-11-0719:42:15~2021-11-0819: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酥、33422779、荼岩翛翛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翊8瓶;33422779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第23章 美梦 马车停在巷口,路上祁知年已经调整好心情。 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英国公府的小郎君,他还有娘亲与范嬷嬷要照顾,他已是小小家中的顶梁柱,刚刚过去的一天就好像是一个梦,再美,终有醒来时,他有属于自己的还需努力经营的生活。 程渠打开车门,他从车内出来时,笑着道谢:“多谢你,程大哥。” 他还打算与程渠行个礼,程渠吓得立即避开,哪里敢受他的礼! 却也觉得奇怪,先前他分明听到车内传来啜泣声,此时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程渠不禁想,这位小郎君倒也是个妙人。 程渠看着巷内道:“我送您进去。” “不用了程大哥,这里我再熟悉不过,我自己进去就行啦!麻烦你送我这一趟!” “我送您!”程渠却坚持。 祁知年也不在这件小事上多做纠结,与程渠一道往巷内走去,他们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大哥,祁知年也没有仔细往后看,严格说来,他只是面上装得像,心中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呢。 走到家门口,程渠停下脚步,与他行礼:“小郎君,咱们就送到这里了。” “好的!程大哥,要进来喝些热茶吗?” “不必,多谢小郎君美意。”程渠笑着拒绝,却又忽然转身。 祁知年这才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立马嘴巴半张,傻了眼。 只见程渠从身后人的手上拿来一根麦杆制成的长草靶,那根靶子上插着的,竟然全部都是糖画!一时竟看不清数量,最少也有二十个吧!有祁知年先前说了要的那四样,插在最显眼的地方,更多的是祁知年也喜欢,视线流连过很久,却没有要的模样。 只这一眼,祁知年的嘴便又瘪了起来,眼中眼泪落到怀中小猫咪的身上。 “喵呜!”小猫咪被凉到,吓得拱起身子,“喵喵”乱叫。 “对不起!!”祁知年趁着安抚小猫咪时,迅速用袖子把眼泪擦掉,漾起笑脸对程渠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糖画儿。” “您与那位小娘子说话时,我们郎君就吩咐人家大娘都给做上了。”程渠也不知道他们国公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好话当然是不怕少嘛! 祁知年心中是真正的既甜又涩,小声道:“请你帮我转达我的谢意。” “一定一定!!” 祁知年正想跟他拿来那支麦秆靶子,身后的院门打开,传来范嬷嬷的声音:“哪儿来的猫叫……小郎君!” “嬷嬷?”祁知年回头。 范嬷嬷满脸笑意:“您可回来了!这是——” 她看向程渠几人。 祁知年不知怎么解释,倒是范嬷嬷恍然大悟:“是您那位朋友的侍从吧!”她走出门外,“多谢几位小哥送我们小郎君回来!天这么凉,快进来喝口热茶吧!” “不用了嬷嬷。”程渠笑得很有礼,将那支靶子递来,“这也是我们郎君送给小郎君的。” “哎哟,好多糖画儿啊!” 范嬷嬷最是热情好客,当真以为这些人的主子是祁知年从前的朋友,满心的感激呢,邀请好几次他们进来喝热茶,直到程渠他们走了,她还站在门前送客。 他们走出巷子后,范嬷嬷才意犹未尽地扛着那支靶子进屋。 倒是祁知年还站在门外,呆呆地依然看着巷子。 “小郎君?”范嬷嬷回头看他。 “没什么……”祁知年低头进了屋,慢慢地用单手将门关上。 至此,梦,结束了。 祁知年先去换了衣裳,将身上这些新衣裳都换下来。 范嬷嬷帮他料理小猫咪,小猫咪吃饭时,她也走了过来。 见到他这身衣裳,范嬷嬷也是大户人家的嬷嬷,倒不会因为这点衣服就大惊小怪,她只是感慨:“小郎君,您的这个朋友当真是不错,唉,雪中送炭才是最可贵的啊!您是不知道,下午他们过来时,还帮娘子叫了大夫,又送了不少药和参来呢!我看啊,这些加起来能吃一年了!” 祁知年的手顿了顿,范嬷嬷说出他的想法:“哎,这份恩情不知何时才能还了,当真是大恩!” 祁知年默默不作声,将衣服换好,亲手仔细地叠起来,放到衣柜的最内侧。 他穿上半新不旧的夹袄,去看姜七娘。 夜已深,姜七娘吃了药早就睡下,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祁知年才从姜七娘的房中出来,范嬷嬷端来托盘,是两个热菜与一碗米饭:“饿了吧?快来吃。” 祁知年下午那顿吃太饱,心情又比较低落,其实根本没胃口,顶着范嬷嬷殷殷关切的眼神,还是坐下吃了起来。 “嬷嬷,小雅小颂她们何时走的?”边吃,祁知年边问。 “哎哟!”范嬷嬷将手一拍,她起身迅速去拿来个荷包,给祁知年看,“我不愿意要,她们非要留下……” 祁知年拿到手中捏了捏,果然是那一千两银票。 他叹口气:“这个我们肯定是不能要的,日后想个法子还回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虽然缺钱,倒也不能要这钱。” 祁知年点头。 “倒是难为两位姑娘,还有纪嬷嬷他们,都还惦念着您。”范嬷嬷感慨,又道,“对了,我听两位姑娘说,国公爷还真的回来过年了!” 祁知年手中的筷子顿住。 “两位姑娘说,国公爷倒没有过问这件事,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国公府呢,这两天都在长公主府,今日又进宫去了……唉,外头人将国公爷说得似神仙,咱们府里人却知道,国公爷脾气最是冷漠无情,这可怎么办……” 祁知年眉头轻蹙,反驳道:“嬷嬷,这些也不过是片面之词罢了,我看,国公爷好得很!天下第一等的好!” “……嬷嬷不是这个意思,嬷嬷就怕他知道这事儿后,要来找咱们算账,我们这好不容易过得好了些,哪里承受得住国公爷的怒火。” “嬷嬷更是大错特错了,他才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范嬷嬷干脆闭嘴。 自小,祁知年就崇拜祁淮。 可那是从前,如今他们小郎君又不是国公爷的儿子,七娘子害得国公爷被到处传戴绿帽子,这……她能不担心吗? 不过她并不想惹祁知年不快,也果然没有再问,继而再问起那只小猫的事儿。 “怎么想起来买只小猫儿?那猫儿可真是漂亮!好在家里今日有鱼汤,吃得饱饱的,我用厚棉布与它做了个窝,已是睡了,乖得很呢!” 祁知年面上这才柔和起来:“是他给我买的。” 范嬷嬷只当“他”是那个朋友,并不好奇,只好奇另一件事:“小猫儿可取了名?” 祁知年戳了戳碗中的米饭,点头:“取了。” “叫什么?” “叫小兔子。” “小兔子?”范嬷嬷笑起来,“一只小猫儿却叫小兔子。” “它就叫小兔子!” “好好好!”范嬷嬷笑,“小猫儿雪白雪白的,毛又长,可不就是一只小兔子呢!” 祁知年用过晚膳,范嬷嬷收拾好碗筷,便也去房中睡了。 祁知年也早早洗漱过上了床,美梦过后,生活仍在继续,他明日要去给娘亲、嬷嬷买新衣裳,还要准备花灯生意,今日一观,他觉得过年期间做这门营生还是挺能赚的,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据范嬷嬷说,昨天给娘亲看病的大夫还会再来,他也要留在家里感谢,等等。 事情真的太多。 他并没有流连美梦的本钱。 那支插满糖画儿的草靶子就放在他的床头,房内晕黄的灯光下,它们泛着琥珀色的光芒,糖画上的猫儿也好、小兔子、小老虎,全都活了过来。 祁知年就这么仰头看着头顶的糖画,渐渐睡着。 梦里头,一只小老虎猛扑到一只小白兔身上,小白兔抽出根胡萝卜给小老虎:“大王,给你吃,不要吃我!” “我就要吃你!嗷呜!”小老虎“嗷呜”着咬住小兔子。 “噗——”梦中的祁知年笑了声,翻个身,睡得更甜了。 属于英国公规制的华丽马车停在皇宫东华门处,守宫门的侍卫不时过来讨好几声,只可惜车内的国公爷始终没出来。 半个时辰后,响起“哒哒”马蹄声,国公爷身边那个叫作程渠的亲卫骑马而来,只见他翻身下马,到车窗前不知说了什么,说过之后,国公爷依旧没下车。 程渠也在车边站好,宫门外恢复寂静。 祁淮的手偶尔敲击车窗户,脑中还能想到小家伙与猫一同仰头看他的模样。 他笑了声,摇摇头,将对方的身影寸寸抛出脑后。 说好了放手,那便是放手。 再是半个时辰,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宫门出来。 头一个出来的自然就是身份最高的长公主,是由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亲自送出来的,祁淮这才从马车下来,走到宫门处,与大太监寒暄几句,便扶着长公主的手将她送上车。 外面人多口杂,他们也未多说,仪仗直接回长公主府。 到家后,一进屋,长公主便挥挥手,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长公主转身坐下,看向祁淮:“今儿是发生了什么?原定晚上一起去宣德楼上看灯也不看了,你也早早走了,据说还召了许多官员进宫来?我瞧皇后、太子妃都很心不在焉,派了好几拨人去问,显然也没问出动静。” 祁淮告诉长公主所发生的事情。 长公主怔住,随后冷笑:“临牧乃是我朝在西北的最后一道屏障,从来都是重兵之地,他们倒好!蠢人带蠢人!从上到下都是蠢的!”又将桌子一拍,“当年你父亲还在时,外族又哪来的胆子直接犯进临牧城?!” “不说你父亲,就说祁二,当初驻守临牧城,与外族勾结,也没说就这么让人闯进来直接抢的!我倒不知,现如今,我朝官员竟连一个叛国的还不如了?这些官员又到底是怎么挑的?!” 祁二,是祁淮嫡亲的二叔,是老英国公的亲弟弟,从前驻守临牧城,后也死在了战场上,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 同样不等祁淮开口,长公主越说越怒:“恐怕派过去的又都是他的那些所谓心腹!废物的心腹,能不废?!只有更废的!” 这个废物骂的自然就是皇帝了,也只有她敢这么骂皇帝。 “父皇还在时,我便说宁可过继二堂叔家的那个小子,鲁莽总比蠢笨好!偏父皇说皇帝老实,有仁君相,非要过继他。殊不知,坐在这个位子上,宁可激进些,好歹有血性在,也不可如此软弱!一个国家,一位君主,最怕的就是缺少血性!” 这都陈年的烂芝麻谷子了,也只有在儿子面前,长公主才会这么一通说。 祁淮见母亲动怒,这才开口劝:“当年武帝便是因为手段过于苛刻,差点亡国,外祖父也是顾虑这一层。” “唉,那不是差点儿么?最后关头,起码武帝率兵亲征,到底是将贼人打出我朝边界。虽说也辛苦了好些年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倒也能说一句亡羊补牢尤未晚,武帝是知道反省的,晚年也很是勤勉。他呢?唉!” 长公主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再多又有何用?他年轻时候倒还会听听我的,到底是皇帝了,如今我说什么再无人听的,我再急也没用!我也只能闷在府里混混日子罢了,大不了哪天外敌再打进来,我也亲征!” 祁淮笑出声:“哪里就那么夸张了。” “哼,我倒是觉得那天不远了!” “真到那时候,还有儿子在,儿子定会护住母亲的。”祁淮的声音虽轻却坚定。 长公主看向面前的儿子,见他面色坦然而又雍容,心中不由生出骄傲之情,她儿子的话,她当然信了! “只可惜你,本是大才,却为避嫌,只能纵情山水。否则你若是入仕,天下的百姓恐怕也会好过许多。”长公主再叹。 祁淮笑笑不说话。 母子又说了会儿话,祁淮想办法将长公主逗笑,令她全然忘却那些不快,他才回英国公府。 小的时候,英国公府还有二叔他们一家在,祁淮与父亲大多时候住在长公主府。反倒是长大后,英国公府再无人,他才搬回来住,这些年他又是在外的时间更多,英国公府反而住得少。 他对英国公府的记忆,并不是特别深刻。 他已有好些年未在国公府内度过冬天,甫一入府,浓郁的腊梅花香便扑面而来。 他想了想,道:“我记得府内也是有个梅园的。” 管事立即道:“是是,就在清音居……” 提到“清音居”时,管事的声音有点小。 祁淮倒没有在意,实不相瞒,他完全不记得祁知年曾经住在清音居的事,他甚至对腊梅也没有任何感情,包括山上那片香雪海,也是古人所植,并非出自他手。 他对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可有可无。 此时他却是想到那个给他送了枝腊梅的小家伙。 那枝腊梅还在温园里的某个花瓶中插着呢。 而那朵小小的雪梅,再小心翼翼,也已融化。 他起了兴致,直接抬脚:“去看看。” 管事愣了愣,赶紧上前引路,一路走到清音居。 小雅小颂她们还住在清音居,暂时也没有活计要干,早早关了院门,忽然有人来,她们急急跑出来,只看人往梅园里去,她们又赶紧再往梅园走。 走到梅林外,远远瞧见一名男子,见他脖颈微扬,双手负于身后,正在看那枝头的花。 雪面泛着光,林中莹亮,那人的身影再清晰不过。 小颂便有些懵,这身影怎的跟上午在小郎君那里见到的那人那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819:24:57~2021-11-1022:0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深深就是深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落之曦100瓶;无无无兮30瓶;2421155520瓶;女巫城、童小喵、雪掩埋痕迹10瓶;……、chiyoh6瓶;(?????)5瓶;咸鱼团子4瓶;芝士沙冰、昔昔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第24章 是思也 若是只有身影相像便也罢,她们走得更近,小颂发现,就连衣裳,包括头上戴的金冠甚至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她绝不会看错的,况且这样的衣裳,京都里也只有那么几人能穿。 怎会这样?国公爷白天不是在宫里么? 国公爷又怎会出现在小郎君那处?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的看错了。 小颂差点连路都忘了走,她向来稳重,反倒是活泼的小雅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你怎么了?应该是国公爷!我们快去拜见了!” “哦。”小颂收拾起纷杂的心情,与人上去,一同给祁淮见礼。 祁淮不以为意地叫起,淡声道:“我只是来瞧瞧,你们都散了吧。” “是!” 其他人都散了,小雅小颂好歹是清音居的大丫鬟,不好走,还留在林中。 祁淮转了一圈,见她们俩还在,管事小心解释道:“回国公爷,这两个小丫头是清音居的丫鬟,您可要喝些茶,用些糕点?叫她们去办。” “不必。”祁淮瞄了眼这俩丫鬟,倒是觉得有点眼熟。 他亦不放在心上,随口问了句:“此处从前是谁住?” 否则何必还要放俩大丫鬟在这里,恐怕从前二婶或是堂妹在这儿住过,这些是留下的人。 管事却是突然闭嘴,两位丫鬟也低头不敢说话。 祁淮想了想,心道,难不成这儿是他的便宜儿子的住处? 他轻笑一声,不再问,抬脚走了,留下句:“挑几枝好的剪来给我插瓶。” 说罢,他的人影很快便消失在梅林里,小雅大松口气,小声道:“国公爷好吓人呢!”又看小颂,见她脸色雪白,笑道,“你看你,脸都吓白了呢!” 小颂是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是被这事儿给吓的…… 祁知年早上醒来,便去赶早市买了花灯专用的竹篾子与纸张、长段的蜡烛回来,还买了些颜料,林秀秀给他们来送热豆浆喝,被范嬷嬷留下,还把林寡妇请来一同用早膳。 两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早膳,得知祁知年想做花灯的生意。 林寡妇便笑道:“我昨儿去城外做生意,确实比平常、也比城里赚得多呢!上元节前,我都打算去,你就和我们一起做个伴,在我们家隔壁摆个摊儿吧!” 林秀秀连连点头:“没错!昨儿许多人说今天还要来咱们家吃豆腐花呢,今晚的生意一定更好,这样你的花灯一定也好卖!” 范嬷嬷正不放心晚上让祁知年单独出去做生意,听了此话更是感激不尽。 林家母女回家准备晚上要卖的豆腐花,这一天,除了出门给姜七娘、范嬷嬷各买了身新衣裳外,祁知年便一直在家在做花灯。 原先是国公府的小郎君时,祁知年就会做花灯,那时这样的事情是消遣,他是很有钻研的,做出来的花灯极好看,也好在还有这点手艺功夫在,此时做起花灯来,也算是又快又好。 他读的书又多,想出一些有趣的灯谜也毫不费事。 范嬷嬷也在一旁帮忙,到下午时,他就已做好十盏花灯。 数量上是有些少,却个个精致,再配上有趣的灯谜,祁知年猜测晚上应该不算难卖。 为了不被认出来,祁知年还顺便做了些面具,用笔在上头画些小猫、小狗的花样,他也给自己画了个小老虎的,预备晚上戴,这样就完全不怕被人认出来。 大夫也是下午来的。 祁知年问过范嬷嬷,得知这位大夫是个很年轻的小伙,是个游医,姓黄,去年才到京都,却很有名气,且他专门治一些奇怪的别的大夫不敢治的病,他还敢直接给人肚子上划道口子,说是取瘤子还是怎么着。 总之他头一回使这一招时,即便对方是个穷到已经没钱看病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大爷,也把众人吓得不轻。 谁料这位年轻的大夫就把那大爷给治好了呢! 本已是濒死之人,如今好吃好喝红光满面的,还开了个茶摊子,家里日子倒越过越好了! 这位大夫也因此一战成名。 但这人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依旧荒诞,有几个人敢在肚子上直接开口子的? 即便如今,不到快死的病,或是极穷的,依旧没多少人敢请他。 程渠之所以请他过来,也是因为御医请不得,知道那位小郎君的娘亲常年体弱,寻常大夫也请过,也不过如此,恰好在街上撞见,便请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夫来看看。 范嬷嬷道:“那黄大夫还真有些能耐呢,一来就说些我也听不懂的怪话,精神衰弱?还有什么抑郁症?却在咱们娘子头上这里、这里——”她点了几个穴位,“这里都扎了针,再醒过来,娘子自己也说好很多呢!心里很是舒畅!小郎君,我还纳闷呢,这身子弱,往脑袋上扎针竟然也有用!往常也不是没有大夫使过针,却都是往手臂与腰腹上扎的。” 祁知年听了这些话倒是很佩服,觉得这位黄大夫是真的很厉害。 “就是大夫写的那手字,实在不敢恭维。” 范嬷嬷拿来药方子递给祁知年看。 祁知年看了那狗爬字也不由笑了:“确实,不过人无完人,人家大夫是行医救人的,只要会治病,字写得如何倒也无需强求。” 范嬷嬷笑着称是。 一刻钟后,那位黄大夫再来家里,祁知年便很热情地去接待他。 黄大夫果真很年轻,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松松垮垮的棉袍子,相貌平常,面相却很疏朗,有股子逍遥味儿,祁知年很有好感,笑着与他打招呼。 那黄大夫倒是夸张地“嗬”了声,说道:“你还是我来这里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人呢!” “……” 时人讲究含蓄,祁知年头一回见到这么直接的人。 黄大夫又笑:“生病的那位娘子是你娘吧?你们母子俩很像呢。” 说完,他便落落大方地进屋给姜七娘看病,床帐子厚厚地放下来,姜七娘的手腕上放张帕子,他把脉片刻,点头:“不错不错,有疗效,继续吃我抓的药,以后每五日我便来施一次针。” 祁知年与范嬷嬷连忙道谢,黄大夫到一边写方子。 见他用很奇怪的法子拿着毛笔,一脸痛苦地开始写字,祁知年主动道:“黄大夫,不若你来说,我帮你写?” “你识字?!”黄大夫惊喜地看过来,这个时代读书太贵,识字还会写字的人终究是太少。 祁知年笑着点点头,黄大夫看着祁知年的模样,低声嘀咕:也是,看这娘儿俩的样子,就不像是普通人,他大方地起身:“你来,我念,你写。” “好。”祁知年坐下,帮黄大夫把方子写好。 “我一个不懂行的都看得出来,你这字儿写得可真是好看!” 祁知年谦虚地笑笑,正想送黄大夫,顺便付诊金,再去抓药。 黄大夫却看向他,问他:“你想不想学医?” “……” “不过我很穷,你跟着我学医估计赚不来钱,我也无需你拜我为师,保你学会,实在没有天赋,头疼脑热之类的病总能会治!你就帮我写写药方子就成,还有一些我看病的心得要记,也得麻烦你帮我记下来。” 范嬷嬷一听正要阻止,祁知年已经爽快点头:“好!不过我很忙,每天学习时间有限,我也不能跟你学很长时间,我们不会在京都久待,但凡只要我有空余时间,我便去寻你。” “好!能学多久是多久!能帮我写多久便是多久!我也不喜欢这儿,过些日子我也要离开的!”黄大夫也爽快,朝祁知年伸手。 “这是?”祁知年不解。 “哈哈!握手啊!”那人握住祁知年的手上下晃了晃,“我姓黄名连,就是那贼苦的黄连!随你称呼!” 祁知年虽觉得云里雾里的,却也觉得这个举动挺有意思,黄大夫的名字更是有趣,他也晃了晃手,笑着问:“我叫你黄大哥,可好?” “没问题!” 黄连扔下本书给他:“先从背药名开始吧,背得差不多,我教你旁的。” “多谢你!黄大哥!” “好说好说!好好背,五日后再来,我要考你的!”拍拍他肩膀说完,黄连背着他破破烂烂的医药箱大步流星而去。 范嬷嬷担忧:“小郎君,这样忙碌,您的身子吃得消吗?” “嬷嬷,技多不压身,即便我不是那块料子,认识些草药、学些药理知识,倒也不错,将来我们离开京都,总要找个营生的,我是想开铺子,书斋、纸墨铺子是首选,若我能认得草药,也懂点医术,开个药铺子也使得啊!总归多学习是没错的!” 范嬷嬷一想也是,又道:“那您可要注意休息,咱们不强求,身子最重要。” “嬷嬷放心吧!我正是最年轻的时候,此时不学,何时学?不过背书而已,再难不倒我的!” 那是,说到背书,范嬷嬷就不得不骄傲了,他们小郎君打小就聪明,哪个先生都说他是状元料子,也许有夸张成分,但他背书背得极快,这点是骗不了人的,范嬷嬷都是亲眼所见! 说句倒背如流都使得。 只可惜,他们小郎君这辈子是没法再考状元了,不仅是状元,童试都考不得。 去考试,身份是要经礼部核实的,人家一看你叫“祁知年”,哪个还敢让你去考。 若说改名的话,也要去专门的衙门,这个时候又如何去?即便真能改了,又要姓什么,名什么?这些只能待日后离开京都后,再做打算了。 去外乡生活,在当地生活一年以上,便可在当地重新落户,届时便可重新改名,如今倒也好想一想到时改个什么名儿。 祁知年却是满身的干劲,多一门知识,便是多条路,况且他原本也是好学之人。 出门去抓了药回来,趁着时候还没到,他又抓紧做了几盏灯,傍晚时分,林家母女准备好东西,来他家门口唤他同去。 林家母女推着板车,车上是锅碗小桌小凳等物,母女俩都是做惯这些的,额头上有微汗,脸上是淳朴的笑容。 祁知年却有些心疼,他请他们等一刻钟,他又跑到巷口,赁了辆驴车来。 林家母女连说不用,直说浪费钱。 哪怕过年时候样样价高,赁一辆驴车一整晚也不过一两银子,这于从前的自己又算什么?如今他们虽然穷了,却已经度过最难熬的时候,祁知年坚信自己能赚更多的钱,林家母女对他们这么照顾,一辆驴车又算什么! 他甚至直接付了二十两,一直包到上元节。 他钱已付,林家母女俩都不好再多说,侧过脸,母女俩也在偷偷抹眼泪。 祁知年与范嬷嬷看在眼中,也都很心疼。 孤儿寡母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整理好心情,祁知年与林家母女便高高兴兴地将东西都装上车,板车吊在驴车后,往城外去。 城外的摊位也是要付租金的,五十文一晚,昨天林家母女选的地方,四周摊贩并不多,据他们说,他们隔壁还有很多空地,祁知年不愁没地方摆摊。 结果可能是因为昨夜大家都发现林家母女的生意好,今天她家摊子附近的空地全都被抢光了! 祁知年只好到离她们远些的地方租了个摊位。 说来也巧,祁知年租的摊位,就在昨夜买糖画儿的对面,其实此处位置是相对好,也比较紧俏的,是因为街这一边比较黯淡,以及今儿的人全往林家母女那处涌去,他才能租着这个位子。 祁知年手快地赶紧将小老虎面具戴上,这下就再无人能认出他! 节庆里,街上戴面具的人并不少,他这般也并不突兀。 赶驴车的小哥帮他将灯架子搭起来,再将十几盏灯挂上去,此处霎时便变灯火璀璨起来,就连赶车的小哥都笑着说了句“好看”。 天渐渐变黑,街上的人也逐渐多起来,祁知年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计,有些不太会招揽客人,今天生意比较好的摊贩又全部集中在林家母女那边,就连卖糖画的大娘今儿也没来,他这里的人就很少,很是冷清。 祁知年倒也没有很急,若不是林家小摊人太多,实在没他站的地方,说不定他还会放下自己的摊子去帮帮忙。 索性他这里全是灯,亮堂得很,他便坐在小板凳上,拿出黄连给的那本草药书看起来。书上从普通到珍贵,列举了不下百种的草药,祁知年看得津津有味。 等他看了一半,他基本上就把看过的那些草药名和功效背了个七七八八。 “四面山溪虾戏水——” 忽听有人念他出的灯谜,是生意来了! 他赶紧放下书,预备起身,刚抬起头,看到摊前站着的人,他便顿住了。 面前之人,是祁淮。 他显然并没有认出祁知年,径自伸手,从灯架取下那盏腊梅花灯,看着灯上那支纸签,慢声道:“四面山溪虾戏水,是‘思’也。” 25、第25章 担忧 今日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知晓临牧城的事儿。 皇帝特地把在京的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给叫进宫里,开了个朝会,大年初五之前是一定要派人去临牧城的,派谁去,又该如何与那帮外族强盗谈判,以及派哪些官员从新上任,这些都要速速解决。 现任皇帝谈不上重文抑武,却也确实更为重视文官,十多年不培养,朝中得用的武官早就不如从前,前几年某几个地方还闹过饥荒,国库不至于空空如也,但以目前国家的财力,直接派兵去镇压肯定是不成的。 如今就力求一个稳字,一打仗,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百姓们必要恐慌。 皇帝第一个就否决了武力镇压,只走谈判路线。 于是今儿一早上官员们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皇帝软弱,统领能力一差,官员的心必然也不会齐,所以讨论了一个上午,你出你的主意,他出他的,提出的人选倒也个个能干,偏都是某几位宰相的门生。 皇帝又恐怕这样一来,倒叫那些宰相势大,回头要压在他这个皇帝的头上。 一时他还真拿不定主意,盯着站在前排的太子与几位皇子。 太子,他当然是要压制的,他这个当老子的还在呢,岂容太子放肆?! 皇子么,三四五皇子又还小,他将目光放在二皇子身上,他挺喜欢二皇子,主要是二皇子的生母,程贵妃家世太弱,程贵妃进宫前,家里才七品的地方官儿,后也是经他提拔到京都,可以说,程贵妃一家是完完全全依附于他。 程家这样的人家,用起来才舒心。 他正打算开口,派贵妃的娘家兄弟带队去临牧城。 鸿胪寺有位官员出列,他提了个人选。 “陛下!臣以为,可派英国公去这一趟!” 皇帝立即看他,这人拱手:“陛下!英国公祖上镇守西北,若说对西北与外族最为了解的,非祁氏一族不可!其次,英国公身份尊贵,由他亲自去,也能代表陛下您的诚意。再者,英国公龙章凤姿,他若亲去,也好下下那些强盗的威风!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大昭的气势!” 这位官员自认为说得极好,谁不知道英国公是陛下最疼爱的外甥哪,他这是特地上前来拍龙屁的,说完他便沾沾自喜地等着陛下的话。 朝中众人心思各异,皇帝心中骂了句“废物”,捋一捋胡须,温声道:“爱卿说得极有理!只是英国公向来爱山水,不爱朝政,此事还需朕好好问过他的意思。” 官员一听,娘啊,要英国公办个事儿,陛下还怕累到他呢!还需陛下亲自商量! 他更是觉得自己这龙屁拍得再没有更对的,免不了又是对祁淮一通吹捧。 把那皇帝气得个够呛,还只能生闷气。 谁让他自己演戏演太好呢。 祁淮宫中耳目何其多? 几乎是这话刚在大殿说完,就递到宫外他的耳边。 他正换衣裳打算出门,卧龙岛岛主的女婿梁逸峰已到洛水,正式向他下战书,要与他决战。 如今江湖中有六大门派,其中五门派这一辈的领军人物与他都已交过手,几乎全部败在祁淮手下,唯有这五门派之一的卧龙岛岛主吴霄,本就是有伤在身,战到一半认输后,祁淮主动提出,找个机会再与他一战,届时再定胜负。 因此举,谁人能不赞他一声? 都说江雪门门主的亲传二弟子江之南有君子之风。 没错,在江湖中,祁淮化名为江之南。 取“江雪门”的“江”,“淮水之南”的“之南”。 当时与吴霄约定半年为期,如今时间已到,吴霄因为年纪大了,伤还没好,他的女婿过来代表吴霄出战。 这才是要紧事。 祁淮已打算直接去往山上,做出个又闷在道观里的假象给宫里那位看,实际上他自己是要偷偷前往洛水的。 听到宫里这段,祁淮不屑地笑了声。 程渠便问:“郎君,要不再等等?万一宫里还真要请你进宫?” “他若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将这朝堂搅得这样乱糟糟的。”祁淮转身坐下,“临牧我确是要去的,却非此时。也罢,我便做出个模样等他一等,夜里再去山上。” 等了一个下午,那位说好要找外甥问问的皇帝果然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祁淮便大张旗鼓地出了城,出门前告诉长公主,他去外避一避,请母亲别担心,也别轻信他人的话。 长公主失去丈夫后,早已不强求儿子入仕之事,只愿儿子舒心,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祁淮就怕宫里那位不知道他又上山,在城中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城外更是一边走一边逛,他也还记得昨天给小家伙买糖画儿的地方。 今夜经过,不过随意扫了眼,却见糖画摊子已不在,对面倒是多了家花灯摊子。 灯架上挂盏腊梅花灯。 其实腊梅是再普通不过的花,普通老百姓家里也能种上几株,腊梅花灯更是满大街可见,他偏觉得那盏灯极好,他骑在马上定定看了几眼,翻身下马往那盏灯走去。 也才有接下来那一幕。 祁知年此时却是脑袋空空,直愣愣地盯着祁淮瞧,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瞧他换了身衣裳,却还是黑金配色,站在灯下依旧仿若神明,瞧他提着花灯的修长手指,瞧他微微上挑的嘴角,瞧他回眸看来时眼中的那点光。 祁知年整个人傻了、呆了。 但他戴了面具,又穿了身半新不旧的短打棉袄,还站在阴影里,一字不发,祁淮还真没认出他,只当是个比较傻的小贩,祁淮出门常遇着这样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 他方才的话是肯定句,并非疑问句,显然是再确定不过。 他也无需小贩的回应,独自撕开灯上黏着的那张封好的签儿,打开一看,谜底果然是一个“思”字。 他笑了声,提起灯转身就走。 他向马行去,程渠走来会账,直接取出袖中的荷包放到小桌上,那头祁淮已经再次翻身上马,鞭子一抽,提着灯便飞驰而去,恰如一阵风,其余人都跟在他身后,程渠也急急忙忙地回身追上他。 一晃眼,人与马就都不见了,祁淮手上的那点灯光好似夜幕中划过的流星,一闪而过。 祁知年还当自己又是在做梦。 是隔壁卖话本子的老板踱到他摊前,看着他桌上放着的荷包,羡慕道:“啧啧,这荷包可真鼓!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银子呢!” 他见祁知年没反应,眼珠子一转,伸手就想拿来捏捏看。 祁知年终于回过神,抢先将荷包抢到手里,紧紧捏着,这是祁淮给的,他才不可能给别人的! 他绕到摊外,踮着脚望着祁淮他们离去的方向,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啊? 他不禁想,这么晚了,他们还出城做什么?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去做吗? 这一细想,他才又想起那夜的道长哥哥起来。 是的,昨天他便发现,祁淮的声音与香雪海道长哥哥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但是他也不敢完全确认,毕竟,一个是名满天下,最是风雅的,谪仙一般的英国公,另一个是清苦修行,坐阵山中的道长。 这两个……完全搭不上关系啊! 祁知年即便认出那声音,也觉得自己的听觉并无问题,却还是不敢相信。 此时见祁淮往城外去,他莫名生出一个想法,难道是去那道观的? 若是真去那道观,城门关闭前,他是肯定没法回来的啊!一来一回总要好几个时辰的! 祁知年迷迷糊糊地站在街道中央,一会儿觉得两人完全没关系,一会儿又想起梅林中那位道长哥哥的身影,确实也像仙人呢,祁淮也像仙人,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性格的仙人,一个清冷,一个温润,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倒也没有错! 那么问题又来了,祁淮身为英国公,为何要在山上做道士呢? 他还会武功! 那剑法他是绝不会忘记的!绝不是仅有花花架子,是真的厉害! 长公主知道这些吗?宫里的陛下呢,知道吗? 反正据祁知年所知,起码明面上没有任何人知晓! 他小时候有阵子渴望学武,纪嬷嬷还拿祁淮也没有正经学过武来安慰他呢。 祁淮又是为何要偷偷学武功呢,难道是有人要害他?! 是谁要害祁淮?! 这大晚上的,还是过年里,就这么匆匆往山里赶,别是要出事吧!! 祁知年越想越可怕,自己把自己吓得小脸煞白。 “啧啧,人家都走了,别看喽!” 倒是隔壁老板,反正也没生意做,晃到祁知年身后,还盯着他手里荷包看:“快看看里头是有多少啊!” 祁知年没搭理他。 “别挡了人家的路喽!”那老板将他一拉,一辆马车擦肩而过,差点撞上。 祁知年这才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摊边,沉思着久久不说话。 “唉,昨儿也是,看到没——”那老板显然是无聊得狠了,自说自话,他指着对面,“昨儿那里有个老太太做糖画来着,结果做了笔大生意,听说人家光是赏银就给了一百两呢!” “……”祁知年抬头往他看去。 “嘿嘿,你也羡慕了吧?!这种福气啊,羡慕不来!据说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来玩儿,特别喜欢那糖画儿,赏银那还不是大大的有!?唉,我可什么时候才能碰到这样的小公子啊!” 那人又催促几回,催祁知年看看荷包里到底有多少。 祁知年充耳不闻,将荷包塞到衣襟深处,手上又拿起那本书,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到得戌时末时,街上的摊子一一收起,隔壁卖话本子的老板也走了,又过得一刻钟,林秀秀跑来,叫上他一起回家。 祁知年摇头:“我还有几盏灯没卖,我看河边还有许多放花灯的,我再等等,我请小哥先送你和婶子回家吧。” 林秀秀也能理解,就剩三盏了,等一会儿的功夫,说不得就真的卖掉了呢? “那我和我娘先回去!我们自己走回去就成啦,小哥留在这儿陪你!” 祁知年坚持请小哥们把林家母女送回家,小哥送过一趟又回来,陪着他又等了半个时辰,此时街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祁知年的灯依旧还剩三盏,心思却压根不在灯上,他死死地盯着祁淮离开的方向。 后来是赶车的小哥劝他:“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嘿!” 祁知年才不得不将东西收拾了爬上马车,便是如此,他一路上也不停掀开窗帘往后瞧,他们几乎是擦着子时的边进了城门。 进城门后,祁知年终于老实了。 可是他的心却沉闷无比,祁淮终究没有回来! 赶驴车的小哥把祁知年送到巷子口,一直在思考的祁知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问他:“小哥,你白天可有空?” “有啊!你白天也要用车?” “不,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要求是保密,我可以给你一百两银子。”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事关祁淮的安危,他不能不重视! 小哥傻了片刻,乐道:“当然行啊!你只管说!!” “今夜第一位来我摊前买灯的那位郎君,你可瞧见了?” 当时小哥也在附近,他毫不犹豫:“记得!那种相貌和气度,谁也不能忘的!” “他在我这儿定了灯,却又没说何时来取。他兴许不在乎那么几盏灯,我却不想贪人便宜,我瞧他今夜没有回城。明日起,城门开启后,你便帮我在城门附近盯着,若是那人进城了,你就来立刻告诉我。”祁知年摸摸身上自己的钱袋子,里头恰好是一百两银,他取出五十两给小哥:“这是定金,事成后给你另外五十两。” 小哥也是个老实人,信了祁知年的话,先拍拍胸脯:“你说得不错,人家有钱,咱们却不能贪便宜!你放心!一定帮你办到!” 这才接过祁知年的银子。 刚被赶出家门的时候,祁知年不太能适应,如今他这般忙碌一天之后再回来,倒再不会觉得过于疲累。 他回来得太晚,姜七娘早已歇下,范嬷嬷眼巴巴地盼着。 他一进门,就给他拧了热的湿帕子擦脸,又给他端吃的。 祁知年倒不饿,林家母女虽然忙,林秀秀倒是来给他送过两次热豆花吃。 他随便吃了几口,劝了范嬷嬷也去歇息。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才打开塞在衣襟深处的那只程渠给的荷包。 沉甸甸的,他拉开抽绳,将其中的钱全部倒在床上,数了数,竟也有一百多两银子。 原来,祁淮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啊。 祁知年感慨,祁淮当真是难得的君子,想必知道这些小摊贩做些生意不容易,才会这般大方吧? 就好比昨天,他们也没认识多久,不过祁淮说他们有眼缘,就对他那么好,还那样照顾他。 祁淮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吧! 可是他又细想,原来祁淮也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好。 想到这一点,为何又会有些酸涩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是今天的加更,等等0点更新明天的,如果收藏到5000,0点更两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26、第26章 生非 次日起,祁知年便白天在家里做灯,晚上去城外卖灯,顺便盯紧祁淮去时的路。 如这般,过去好几天,他也一直没有见到祁淮回来的身影,那位帮他盯祁淮的小哥倒也很负责,每天一大早带上干粮,当真就坐在自己的驴车上,做出个接客的模样,就守在们城门附近。 城门处,这样的人有许多,他倒也不引人注目。 他一直没有盯到祁淮的身影。 要么是祁淮真的没有回来,要么就是他们看漏了人,毕竟回城的城门只有这一处! 想去打听吧,也无处打听。 祁知年如今就是最平凡的普通老百姓,又如何能知道祁淮的行踪?宫中的消息也好,长公主府的消息,都是他再也无法接触到的。 就是一些基层官员的边,他都摸不着。 祁知年颇为沮丧,他很担心祁淮。 大过年的就这么出了城,即便不是什么坏事,也一定是什么大事。 倒是那花灯的生意做得还不错,祁知年虽然戴着个面具,声音悦耳,态度良好,写的字儿好看,花灯也很精致,后来他也终于抢到林家隔壁的摊位,生意自然而然地就好了起来。 过年的生意确实好做,如今一两银子约等于一千文钱,要在平常,一盏花灯顶了天也就卖五百文银子,年里却能卖到二两银子。 祁知年的手艺好,还是用的好纸,便是不猜谜,也有人愿意直接花钱买他做的灯,便宜的灯他卖五两,更精致华丽的能卖到八两九两。 这么几天下来,他每天只能做出十几盏,也赚了不少的银子。 他已有经验,前一晚便会花几百文钱雇人一大早来占位子,之后他便每天都与林家的摊子挨在一处,大多时候,他也在林家那边帮忙。 林家的豆腐花确实是卖出了名气,这是林寡妇和林秀秀也没有想到的。 毕竟京都的豆腐花一直是咸口,突然来了个甜的,且又做得如此美味,自会得人喜爱,甚至有不少人原本并无城外游灯的计划,为此也特地过来吃他们家的豆腐花,不乏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与小娘子。 祁知年反正是牢牢地戴着他的面具,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他自己的灯架上也挂了他顺手做的面具,偶尔也会有人来买上一个。 其实祁知年也帮不上太多的忙,他不会做豆腐花,不会洗碗,擦桌子也擦得不太好,林秀秀记得她娘的那些话,她尽管已知与祁知年绝无可能,也舍不得使唤祁知年干这干那的,况且林家母女干活熟练,配合默契,叫祁知年插进来,反而是捣乱呢。 祁知年也就帮她们端端托盘,收收钱。 豆腐摊上一直很热闹,食客也都很客气,毕竟是大过年的,谁也不会轻易口出恶言。 谁料这天,来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公子,起初也很正常,叫那咸甜的豆腐花都各上几碗,他们都尝尝。 当时有人来猜灯谜,祁知年在自己的摊子上,刚说了没几句话,忽地听到旁边传来瓷碗被砸碎的声音,很是突兀。 祁知年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去,只见摊后,林秀秀正往林寡妇身后躲去,而摊前,一明显喝醉的男子伸手指着她俩道:“你让她陪我们哥儿几个一晚,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我再加一百两!”他旁边的朋友跟着喊,另外几个放肆地“哈哈”大笑。 这几名男子穿着富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况且开口就是几百两,老百姓们大多不敢得罪这样的人,食客们没人搭腔。 他们说的自然就是林秀秀。 说实话,林秀秀相貌不算极美,却很是灵俏,且她很爱笑,怎么看都是个很可爱的小娘子,以往也不是没有客人开过玩笑,只是点到为止,从未这般露骨过,且还砸了碗,林秀秀是又气又怕,躲在林寡妇身后,都有些发抖了。 “哈哈哈!”那喝醉的人,直接从腰间扯下个荷包,抬手就往林寡妇砸去。 林寡妇吓得带着林秀秀往一旁躲去,那装满钱的荷包掉在地上。 “拿了我的钱,可就是我的人了!兄弟们,给我上!哈哈哈哈——”他们几人眼看这就要蹿到摊后去抓林秀秀。 旁边其他的食客也实在看不下去,有人上前来拦他们,并斥责:“哪有你们这样的!这可是天子脚下,大过年的,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呸!老子可是给了钱的!我们可是你情我愿!” 这话更是令人愤怒,顿时有更多人过来阻拦他们,那派头最大的便冷笑着恶狠狠道:“王法?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今晚谁敢拦我的路,明天我就送他坐牢!!” “……”百姓们的动作明显一滞。 都是小老百姓,谁不怕坐牢?且这几人看上去确实是家里很有权势的那种。 祁知年听了这话,倒也难得在心中冷笑。 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哪怕祁知年不爱交际,来往却是真正的无白丁,宫里一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皇子对他都恭恭敬敬的,他知道,那些人这般对他,只是因为他背后的祁淮与长公主。 可经历过这些的他,就是眼光不想变得毒辣,也难。 他或许无法轻辩人心,但一个人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情形,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就这么几个,也敢叫嚷着让人去坐牢?! 人家真正的权贵子弟都还不敢说这样的话呢! 可是其他食客当真被吓到,就是林秀秀的眼中也出了不少的眼泪,那几个人得意地就要伸手去抓林秀秀,祁知年抽出自己摊上的一根竹篾子,这本是用来做灯的,如今倒是刚好去打这几个人! 祁知年抄起竹篾子就冲过去,还没挨着人,人群中先响起一声娇斥:“住手!你们要干什么!” 祁知年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那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包在毛披风里,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怒气。 几个酒疯子瞧见来了个更漂亮的,乐了,转身就奸笑着道:“你来体会下,不就知道了?” “来来来,让哥哥来教教你……” 说罢,其中一人已经往那小娘子扑去。 眼看着人很快就到小娘子面前,那小娘子低声惊呼,并往后退了几步。 祁知年看得更气,这些人!他冲上去,直接挡在那人面前,厉声道:“你们再敢往前一步,小心我抽你!” “小子,识相点就滚开!” 祁知年将竹篾子挡在身前,一动不动。 “嘿!臭小子!你也想坐牢是吧?!”那人直接将手伸来,竟要去抓人家小娘子的脸。 祁知年想也没想,竹篾子抽上去,痛得那人“嗷嗷”叫着收回手,又用手指着祁知年:“好啊!你小子!” 祁知年的犟劲儿也出来了,他再用力抽到那人手背上,怒道:“你也配朝我伸手指!” “嗷——”那人再叫。 “快滚!” “哥儿几个都上,给这臭小子点厉害瞧瞧!” 那几人说着就要扑来,祁知年毫不慌乱,他倒要看看,能有多厉害! 此时—— “表妹!”不远处,有人惊喜叫出声。 “表哥!”他身后那位小娘子也大声喊叫,“表哥!我在这里!你快来!有人欺负我!” “呼啦”一下子,又是个富贵公子带着一串人跑过来,站到小娘子身边,虎视眈眈着他们,凶声问:“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 祁知年回头看了眼,这位公子身后的那一串人,一看就是侍卫穿了便装。 他以前出门,有时不好招摇,侍卫们也是如此。 在京都,能拥有侍卫的,必定是功勋与皇族,这个才是真正有点权势的。 祁知年见好就收,救星来了,就想早点退场,被认出来反倒不好,他正准备挪开,把战场交给这位“表哥”,岂料那表哥态度很是不好,连着祁知年一起瞪,怒问:“你为何离我表妹这么近?!” 小娘子立即解释:“不是!表哥!这位公子是来帮我的!他——” “表妹,早说了,不能太过相信外人!你又知道他是什么心!一看他也是个坏东西!” 祁知年才懒得搭理他,朝担忧望来的林家母女摇摇头,便打算抬脚先离开。 哪料先前那个酒疯子,怒吼:“一起上!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后来的表哥,冷笑着将表妹往自己身后一挡,手一挥:“给我上!” 他身后的侍卫立马冲上去,当真是一团混战啊…… 可怜的祁知年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避开,不知被谁绊了一脚,他“嘭”地扑到地上,好在飞得有些远,要是再有人踩在身上就不妙了。 地上还有积雪,倒也不是特别疼,祁知年撑着双手爬起来,忙乱中,先去找自己被震飞的面具,找了半天没找着,眼看战火已经往外蔓延,很快又要打到他这里。 他只好先爬起来,摸着脸回到自己摊后,弯腰从竹筐里拿出个新的小兔子面具戴上。 他刚打算直起身子,去路口找专门负责街道安全的巡捕,却有个人走到他摊前站定,挡住街对面的灯光。 祁知年抬头看去。 是个……是个极为清俊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 这样的相貌与气质,必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的,祁知年不认识他,说明他们没有见过,那么对方必然也不认识自己。 祁知年便大方地问:“要买灯吗?还是猜灯谜?” 对方不出声,看他片刻,突然开口:“你是,祁知年?”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27、第27章 英雄救个美 祁知年顿时满身戒备,不作声地盯着那人。 他往前一步,举起手,手上是个小老虎的面具,他的声音温和:“我捡到你的面具,想还给你,不防看到你的脸。” “我不认识你。” 他笑道:“确实,你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过你。去年,胡老先生带你去尔雅书院,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你是谁?”祁知年依旧很戒备。 “当初我刚从外归来,你们却已打算离开,你要上马车时,我看到你。” 祁知年想了想,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实在不记得此人是谁,他“哦”了声,又道:“我不认识你,那也只是我以前的名字了,你还有事吗?” “我是兰暮云。” 饶是如今的祁知年,也不由惊讶得忘了说话。 说起兰暮云,就不得不说起一桩旧年往事。 十八年前,祁知年尚未出生的时候,当时祁淮的二叔,祁展澈驻守临牧,那年冬天,西北突起战事,游族一共十八支势力全部聚集起来,骤然向临牧城发起总攻,且气势汹汹,一个月内便占领临牧城,活捉祁展澈,往后一路南下,竟是一共夺了本朝三座州城。 祁淮的父亲,老英国公祁展清亲自带兵北上,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又把游族打退回临牧城。 游族自知已无翻盘的可能,主动要求拿人质祁展澈换取一个谈判的资格。 祁展澈对于大昭而言,自是重要,祁展清亲自带人去谈判。 岂料去了才知道,祁展澈早就与游族之人有所勾结!游族之所以南下得这么顺利,也是祁展澈在后出谋划策,祁展清不仅没能带回弟弟,反而也落到游族手中。 战事再起,游族气势大涨。 京中不得不再派人来带兵,这个再派来的人,就是兰暮云他爹,兰渝。 他尚未到达,老英国公祁展清便已成功取了游族首领的首级,突出重围,将要逃出的那一刻,竟是死在亲弟弟祁展澈的箭下。 一片混乱中,兰渝带兵赶到。 兰渝本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将军,也是因为这一战,直接被封武宁侯,祁展清死后,他更是取代了祁展清在朝中的位置。 严格说来,兰家与祁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仇什么冤,都是为了朝廷出力。 但是祁家差点弄丢半座江山,兰家也确实是那力挽狂澜之人,若非祁家两兄弟都已死在战场,祁展清的妻子还是长公主,当年恐怕英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会被直接去除。 即便如此,有好几年,朝中、民间,谁不骂祁家,兰家又有谁不夸? 因此,若说英国公府与长公主府有仇敌的话,也就兰家一族了。 祁知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兰家人,与他们家有关系的人,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尽管早已不是英国公府的人,自己也与英国公没有丝毫的关系,祁知年也很不喜欢兰家人。 当年,祁二叔叛国,还杀了自己的兄长,这样的罪,老天也难恕。 可老英国公为国家打过那么多的仗,死也是死在战场上,本朝建国两百多年,祁家更是为了守卫边疆,不知死了多少子弟在西北。 就因为某个人的错,就能完全抹煞祁家的功劳? 据说那兰渝在朝堂之上,但凡提到英国公府,从来没有一句好话。 他分明就是踩着祁家上位的! 当初也是老英国公把游族打回临牧城,游族首领的头颅也是老英国公取得的,正因为首领被杀,再有祁二叔出谋划策,对方也已方寸大乱,兰渝摘了最后的胜利果实而已! 兰暮云便是兰渝的小儿子。 知道是这个人后,祁知年这么乖巧的人,声音也难免有些不冷不热:“原来是武宁侯家那个最奇怪的五郎君。” 说他奇怪,是因为,兰家一门武将,偏偏这个最小的儿子,生来就爱读书。 读得也很不错,不能考状元,他也从来不想去朝中做官,成天泡在书院里给人当先生。 据说京里也有一堆哭着喊着要嫁他的小娘子。 他在士林中也很有名望,不少学子拿他当楷模。 说起这个,祁知年便很不高兴,这人分明是在东施效颦祁淮! 现在看了这张脸,祁知年更确信,虽然长得还可以,但哪里就到人家哭着喊的的地步了?! 这倒有趣,他爹抢老英国公的东西!他就效仿祁淮! 兰暮云听了此话,倒也不气,笑了笑,又问他:“你近来过得可好?” “……”祁知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还没到寒暄这些的地步。 祁知年并未回答,兰暮云双手将面具奉来,祁知年不太客气地将面具拿走,见他还不走,不得不道:“你若是不买灯,便走吧。” 他看了眼灯架:“这些我全都要了。” “……兰公子,我虽已被赶出家门,但我如今靠手艺吃饭,也还养得起家人,无需你这般。” 兰暮云苦笑:“我并非此意,只是遇见你,也是缘分,我——” 祁知年是真的很不喜欢兰家人,打断他的话:“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很快就要改名,如果兰公子真想要帮我,还请快些个离开吧。” 话刚说完,巡捕们就来了,拉住打架的侍卫和那几个酒疯子。 那位表哥不知在说什么,趾高气昂的,巡捕们个个点头哈腰,祁知年早已见怪不怪,再看林家母女,抱在一起,还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他更不想应付兰暮云,正打算往林家母女走去。 兰暮云却以为他是在看那个表哥,低声说道:“那位小娘子是程贵妃的侄女,程悦,身边的是她表哥,广延伯家的三公子,陆林,据说这次西北之事,陛下有意派广延伯走这一趟,他——” 竟有评政的打算。 “……兰公子,我不是你的学生。” 兰暮云失笑:“对不住。” “我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祁知年朝他点点头,便打算走。 “英国公——” 兰暮云只提了“英国公”三个字,祁知年立即回头看向他,目光灼灼。 兰暮云愣了愣,再度失笑:“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不!英国公怎么了?!” 兰暮云颇有些讶然。 祁知年急坏了,他现在很难知道祁淮的消息,他往前一步,也放低声音:“兰公子,刚刚多有怪罪,你别放在身上,可否告诉我,英国公怎么了?” 他变化如此之快,兰暮云微怔,却也很快便同样低声道:“正是因为提到陆林,我才想起此事,你恐怕不知,西北出了些事,如今需要派人去一趟,陛下有意广延伯,朝中却有不少人提及英国公。” “那还没有定下吗?!” 兰暮云叹着气摇头:“尚未,据说国公爷都已躲到山上道观。” 真的去道观了! 只是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祁淮在道观当道士的事儿,只以为他是去躲一躲。 祁知年从前活得天真,不代表他蠢,身在公侯府邸,看得比别人多、高,有些事便是你不想知道,也总有办法到你耳中。 例如祁淮这么多年不出仕,纵情山水,也只是为了避嫌,不用人说,祁知年自己也知道。 否则多年的书岂非白读? 史书中,君臣之间,阴谋、猜忌千百种,他都是读过的,甚至熟读于心。 尤其当他知道祁淮还有另一个身份、会武功时,他立即确信,祁淮恐怕还有更多的秘密,甚至可能还在密谋着什么很危险的事? 这令他很担心。 大事与他无关,他只希望祁淮能够平安喜乐罢了。 祁淮分明不想涉及朝堂,最起码明面上便是,这次却有人提他,是故意的吗?是有人要害他了吗? 越想,他心中就越是焦急,恨不得跑到山上去看一眼,看到祁淮好好的,他才能放心。 可是,他又哪来的资格? 兰暮云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祁知年才回过神,也不好意思再给人家脸色瞧,好歹这个消息还是兰暮云给的。 祁知年面上便有些尴尬。 兰暮云心中有数,笑得疏朗:“我前些天遇到胡先生,他还在叹你,是以今日见到你,一时惊喜,才上前来搭话,我并无冒犯之意。” 胡先生就是教他读书的老翰林,祁知年五岁启蒙,八岁开始跟着胡先生读书,读了八年。 祁知年不禁酸涩,低声道:“若是兰公子还能再遇见先生,烦你转达我的感激之情。我不愿给先生惹麻烦,此生不能再去见他了。” “唉,其实……有些话,我讲了,你莫怪罪。” “你说。” “那件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京中已无人议论,长公主与英国公都是品行高贵之人,若你有此心,我可以托人帮你换个户籍,你照旧能够去科考,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帮你。胡先生见我时,很是可惜你的才学,原本京中就无多少人见过你。” 没想到兰暮云对于仇家竟是这样的评价,也不知是否真心? 介于人家刚刚帮了自己的忙,祁知年不敢轻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笑着摇摇头:“我便是考中,又能如何?外面的人不认识我,宫中的人没见过我?兰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兰暮云还欲再开口。 祁知年指了指林家母女:“兰公子,那是我的邻居,我还有事,失陪。” 说完,祁知年便抬脚走了。 兰暮云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不禁可惜地叹气。 有了兰暮云的话,祁知年能确定,祁淮估计真的是跑到山上躲这件事儿去了。 恐怕得等那广延伯真的去了西北,祁淮才能从山上回来,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叫小武哥(赶驴小哥)日日守在城门处,他要确保祁淮一回来他就能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祁知年依旧是做灯、卖灯、背医书,以及盯着无名道观的方向瞧。 有巡捕关照,林家母女的摊子上,也再没人来捣乱。 倒是那个程悦,后来又来过几次,还总爱往他摊前转,老是问这问那的。 问他有没有忙得出汗,要不要帕子擦汗。 又问他爱不爱读书。 还问他喜爱吃什么。 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 祁知年这般的好性子,也觉得有些烦了,却又不能轰人家走,那天程悦可是为林秀秀出头的,说起来也是个侠肝义胆的小娘子,哪里好与这么个小娘子为难呢? 上元节前,广延伯终于出发去往西北。 祁知年之所以知道,也是小武哥说的,小武哥不认得什么广延伯不广延伯的,祁知年却记得他家的徽标,画下来给小武哥看着,叫他也顺便盯了这个标。 小武哥看到,就立马报于他知道。 祁知年松了口气,这下祁淮总该回来了吧? 也是这天,清晨醒来,祁知年在家继续做花灯,范嬷嬷打算出门买菜,刚出门,就见小院里凭空多出五个巨大的包袱,她吓了一跳,立即喊祁知年出来看。 祁知年也很诧异,走上前仔细看,却见那布料上绣着梅花,走近了更是有腊梅幽香。 他问:“嬷嬷,一点儿动静也没听着吗?” “没啊!我夜里还起来给娘子看被子,那会儿风大,我还出来检查过院子,院子里还什么都没有呢!这,这到底是什么?别是什么坏东西吧!” 祁知年叹气,若是他猜得不错,应该是祁淮叫人送来的…… “嬷嬷,先抬进去吧,放这儿总不是个事儿。” 范嬷嬷最听他的话,闻言立即和他一起往屋里搬,都搬回去后,她道:“拆个看看是什么,若有什么不对,也好请隔壁林娘子去请个巡管来看看!” 祁知年拆开其中一个最软的包袱,打开便是满目华光,全部都是衣服。 祁知年没猜错,这些衣服恐怕就是当时在温园,那些姐姐们所说的叫绣娘做的新衣服。 这也是祁淮让送来的吗? 其实这还真不是,本来那天在护城河边,祁淮已经决定放手。 只是这事儿无需告诉他人,他的手下又不知,衣服做好,其他东西都准备好后,还是依照当时祁淮的吩咐给悄悄送来了。 范嬷嬷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摸着衣裳道:“这下头还有三件大毛披风,倒是跟您那天穿回来的一样,这衣服绣工极为精致,绣娘的手可真巧,不比我们从前府里那位差,这里竟还装了几盒糕点,这个包袱里是什么?竟然是梅花上采集的雪水!这……” 范嬷嬷看着也不由心惊,这些都是他们小郎君喜欢的东西啊! 范嬷嬷放下手,问祁知年:“小郎君,这难道不是送错的?谁送来的?” 祁知年再叹气,低声道:“我那位,朋,友。” 范嬷嬷则是再感慨这位朋友也太好,祁知年什么也听不下去,他转身走到窗边,看向院中一株紫薇,这得夏天才开花,此时正是光秃秃。 他的心也是光秃秃的。 祁淮都被人逼到山上,竟然还想着他这里。 而他于祁淮,暂时还不过是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世上为何就有祁淮这样的好人? 他也不知是第几次地问自己。 他不禁心中喃喃:祁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哪知,直到上元节,祁淮还是没有回来。 祁知年终于忍不住,脑中已经乱七八糟想了无数种祁淮的惨状,他害怕有人要害祁淮。 毕竟现在有心人都知道祁淮在道观呢! 这当真是关心则乱,若真有人能害到祁淮,他祁知年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只可惜,祁知年此时冷静不下来,想不到这一点。 上元节那天,他刚将灯架架起来,又收起,都放到小武哥那里,他又托林寡妇跟范嬷嬷打声招呼。 做完这些,他也不敢叫小武哥送,怕被人发现祁淮的秘密。 趁着天黑,他闷头就往山上跑。 过了上元节,明日起,城门再不会开到这么晚,他也再没有夜间出城的机会了! 他前脚刚走,兰暮云便来了,他带了几本新出的书,却见摊子空空,他还又叹了口气。 兰暮云本想与那对卖豆花的母女打听祁知年的住处,却又想到祁知年的防备,想到兰家与祁家的关系,苦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兰暮云走了,又来了第二拨人,这拨人还未站定,一旁先跳出个人,跳到领头之人的耳边便道:“大哥!那小子突然跑了,往那里跑了!” 说着,他指了个方向。 大哥看那个方向,脸色阴狠:“追!公子爷可说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那小子的命!” “没错!敢跟我们公子抢人,必须要他的命!” “走!” 一群人顺着祁知年的踪迹往山上走。 祁知年走的还是上回那条路,一路无人,他走过一次,也不至于陌生,又盼着能早些见到祁淮,他如今的体力也好上许多,他走得很顺畅,也很快。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照亮整片大地。 祁知年却无心欣赏月景,只盼能快些到达。 之所以到了后,要怎么才能见到祁淮,又该说些什么,他还没有想好。 他走到后来,还越发来劲儿了。 腊梅花期已过,但香雪海的腊梅太多,总还有些花是开着的,待到祁知年闻到那若隐若现的腊梅香,他便知道,他快到了! 他兴奋得甚至跑了起来,他看到了上次见过的那块大石头! 他喜上眉梢,正待冲过去,身后忽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脚步顿住,不禁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连面都不曾蒙的陌生黑衣人,他心中收紧,难道这是要来害祁淮的人?! 黑衣人举着刀直接朝他劈来,气喘吁吁地,满脸凶恶,待瞧见没有戴面具的祁知年的脸,却又狠狠愣住,是祁知年开始往后退,他才又回过神,心道,这种相貌,更该杀了!戴着面具就能迷得表姑娘找不到北,这脸要被表姑娘看到,那还得了?! 他恶狠狠道:“小子!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到阎王爷那里可别说是我们的错!谁让你有胆子跟我们公子抢人!” 祁知年好险才避开,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起码不是朝着祁淮来的! 那人显然也是一路爬山,跟得急,又不比祁知年好歹走过这条路还算熟悉,体力到底有些不支,没砍着,又转身还想砍。 祁知年往后躲去,躲在大石头后,厉声问:“你们公子是谁?!” “你小子还不配知道!你给我去死——”他怒吼一声,见还是砍不着祁知年,祁知年更是直接往树林里跑,林中太大、太绕,跑进去就难找到。 黑衣人体力到底还是比他好些,在他将要冲进去的时候,伸手大力拽住他的手臂,将祁知年扭转过来,拽着就要把他往山边推,想要推他下山。 祁知年的瞳孔紧缩,脚下一滑,已经倒在地上。 他狞笑着,举刀再来:“我先砍了你再抛尸!我——呃——”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腰腹不知何时,竟是被剑直接戳穿。 祁知年喘着气,则是仰头看去,他也看到那人腰间的剑。 血,汩汩流下。 他大气也不敢出。 “刺——”剑被利落拔出。 “嘭!”那人的身体硬邦邦倒在地上,现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身影。 祁知年傻了一般木然地看着被树影遮住面庞的人。 祁淮单手提剑往他走来,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走到祁知年面前,走到月光下,他低头看来,笑得比月光还要温柔:“吓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以后还是0点正常更新。 28、第28章 惊呆了 祁知年的眼睛木木地瞪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明很近,却又不知为何好似很远的祁淮。 祁淮提着滴血的剑,又往他走近几步,脚步轻轻踩在山间的积雪上,“嘎吱”、“嘎吱”响,有些阴森可怖,却又诡异的空灵而又悦耳。 祁知年其实压根没听到祁淮的问话。 他心中倒是没有害怕的感觉,反倒是木然的感觉更多。 他尚还没有回过神,他就这么看到祁淮了! “嘎吱——”祁淮还在往他走来,并又笑着轻声问了句:“看到我杀人,害怕吗?” 祁知年茫然地微微皱眉,杀人? 他的大脑才稍稍回转,对!那个黑衣人!死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立即望向雪面,去找那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在找到黑衣人前,他先看到雪面上的深色印记,那是血! “滴答、滴答——” 他顺着血迹滴落的轨迹往上看去,是祁淮手中的剑,不!竟然还有另外一道血迹! 他慌忙看向另一边,祁淮左手的指尖,不停有血在往下落!比剑尖上的血还要多,还要快!再往上看,整个手面都是血红色的! 祁淮受伤了! 他的左臂有伤! 祁知年慌不迭地撑着雪面爬起来,因太过着急,心中又过于慌乱,脚下不稳,他又趴回地上,很快他又再次往起爬,这次他爬了起来,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走到祁淮面前,他咬紧嘴唇看向祁淮的左臂。 祁淮知他看到了,反倒又笑出声,笑声极为无所谓,甚至还有点好笑的意味在里头。 听在祁知年的耳中,他的心都是痛的。 祁淮那英国公高贵而又耀眼的身份下,平常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又有谁能伤害到他? 他甚至是满心的心疼,他在心疼这个于他而言再高高在上不过的人。 祁知年到底是抬起头,祁淮也在看他,祁淮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毫不在意的笑容。 祁知年的嘴唇甚至都在颤抖,他再往前一步,想伸手去触碰祁淮受伤的左臂,却又不敢,怕弄痛祁淮,他最终只是伸手揪住祁淮右手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受伤了,流血了……” 祁淮刚要笑,面上的那副淡然陡然凝滞。 祁知年在哭。 几乎是瞬间,祁知年的眼泪就已糊满整张脸,祁知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祁淮是英国公啊,还有个公主母亲,他自身也会武功,为何还会流这么多血? 到底是谁要害他? 祁知年哭着仰头看他,哭得眼前都模糊了,他哭着问:“为什么会流血啊,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为什么啊……疼不疼啊……疼不疼……呜……” 祁淮凝滞的淡然在一点点地开始裂开,他面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疼不疼? 好像最开始也会疼的,还有过很多更疼的时候,但他又不是无知幼童,他的身份,人世间的考验,从来也容不得他疼,久而久之,好像就再也不会疼了。 也从来没有人会问他疼不疼…… 在师父那里,他是徒弟,为练武受点苦痛又算什么。 在师兄那里,他是个无所不能、少年老成的师弟。 在母亲那里,母亲根本不知他练武多年,也不知他外面的那些事,他只是个纵情山水的世家子罢了。 疼么? 祁淮缓缓抬起左手,眼中竟也有了丝丝茫然。 “呜——”祁知年再也忍不住,揪住祁淮的袖子,就将脸撞进他的怀中,在他怀中低声哭泣。 祁知年的脑袋恰好枕在祁淮的心口处。 心间被扎了一下,全身都好似被扎过,最先被炸扎到的还是离心脏最近的左臂。 祁淮的左手不禁微微颤抖。 好像,确实是疼的。 祁知年再扬起脑袋,问他:“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是谁要害你?!” 祁淮低头看他认真而又苦痛的小脸,看了好半晌,忽又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满是愉悦。 祁知年又急又气,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都伤成这样了! 他满脸着急。 祁淮却忽然伸手,用受伤的那只手臂抱住祁知年,低声又问了遍:“真的不怕吗。” 祁知年哪里还在意问的是什么,他急得不行,差点要跳脚:“你的手臂受伤了!不可以动!不能动!”他又不敢轻易动,害怕加重伤口,只能无力催促,“快放开我!要赶紧找大夫!观里有道长会治病的!快!” 祁淮却充耳不闻,将他抱得更紧,脑袋微微偏着,下巴竟是慵懒地搭在祁知年的头顶。 他轻声喃喃:“都放你走了,为何又跑回来。” 祁知年压根没听着那些话,他只看到雪面上的血越来越多,他甚至已经是哭着在乞求:“求求你了,快放下好不好,快点去找道长给你上药好不好……呜呜呜我求求你了……” 祁知年好无助,为什么祁淮一动不动啊!都什么时候了! 他哭了好久,哭得都快脱力了,若不是祁淮还搂着他,他恐怕都要滑到地上去,他还完全不敢动! 好在树林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明显来了好几人,静谧的树林中,这声音格外明显。 祁知年担心又是来害祁淮的人,吓得都不敢哭了,可那悲伤无助的情绪尚未过去,眼泪还在往下流,他不得不咬住祁淮的衣服,仰头看去,压根不知自己的眼神多么可怜巴巴。 祁淮低头看了眼,直接笑出声。 祁知年莫名地好生气,眼泪流得更多。 林外的那几人走了进来,有人道:“脚印就是往这里去的!大哥肯定在里头!” “大哥!” “大哥!” 他们叫着,在慢慢靠近,祁知年好着急,用眼神问祁淮:怎么办? 祁淮竟然还在笑! 祁知年都忘记他长辈的身份了,直接朝他瞪了一眼,下一刻——咦,他的视野怎么忽然拔高了!耳边甚至听到风的声音!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一根树枝上,他吓得继续瞪圆了眼儿,不觉往下看了眼。 他真的坐在树上!好高!他从未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啊! 他立即吸了口凉气,差点就要下意识地叫出声。 祁淮及时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唔——”祁知年瞪圆了眼睛看他。 祁淮笑着往他靠近,对他道:“乖乖坐着,可不许发出声音,知道不?” “唔,唔!唔……”祁知年着急地说不出话。 祁淮松开手,祁知年赶紧先伸出手抱紧树干,祁淮笑出声,再道:“也不许再哭了。” 祁知年可怜抽抽道:“我不叫,也不哭,可是你的手臂受伤了,怎么办啊?” 怎么还在担心他的手臂呢? 祁淮却不觉得啰嗦,心反而好似有羽毛在不停地撩,他用没受伤的手再揉揉祁知年的脑袋,低声道:“没事。” “可是——” 祁淮直接从自己身上撕下块布料,塞到他口中:“乖乖看戏。” “唔——”祁知年更委屈了,可他怕高,压根不敢松开抱住树干的手,去将布块扯出来。 祁淮很满意,还有些恶劣地看着他笑,待到那几个人快要找到他们这里,祁淮身轻如燕地直接跳落地面。 祁知年赶紧往下看去,刚佩服祁淮的身手,就见四面八方忽然又出现很多人。 他只认得程渠。 他不禁更是瞪大眼睛,方才这些人就全都在吗?! 倒是来不及去想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哭是有多丢人,而是在想,有这么多人保护,都是高手,祁淮还能受伤的吗?! 到底是谁害得祁淮受伤啊?! 那几个人喊着“大哥”冲进来,却见背对着他们的祁淮,与一众气势十足的侍卫,还有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哥。 他们愣了愣,“大哥!!”,痛呼一声,他们便要聚过来。 程渠他们也往前一步,一人便怒声质问:“你们是谁?!是谁杀了我们大哥?!是——” “咳咳咳——”祁淮咳嗽着虚弱转过身。 那几人瞧见祁淮的脸,纷纷闭嘴,虽不认得此人是谁,但此人气势还在他们伯爷之上,气势最是做不了假,荒山野岭的,他们瞬间也慌了。 他们不觉往后退几步。 程渠再上前几步,直接站到祁淮身边,冷笑着说道:“还敢问我们是谁?!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又是谁,竟然摸到我们国公爷的住处,派人上山来刺杀我们国公爷?!” 国公爷?刺杀?! 他们看向那传闻中的国公爷,确实手臂伤得不轻!软软地垂着,动也不能动,还在不停流血!地上那血迹都快成一滩了! 他们也懵了,不对啊?他们不是来杀那勾引他们表姑娘的臭小子的吗?! 难道他们大哥杀错人了?! 他们吓得一凛,立即先否认:“侍卫大哥,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国公爷啊!我,我们是来找家里一个小贼的!我们哪里敢伤害国公爷!” “不是你们?!那个人,你们不认识?!”程渠手指已经死去的黑衣人,“就是他直接冲着我们国公爷砍的!好家伙,不知砍了多少下!把我们国公爷手臂砍成这般!你们进来的时候明明喊着‘大哥’,你们的穿着也一模一样!” “不是——” 程渠怒喝:“做了这等恶事,还敢推诿?!给我拿下他们!直接送进宫给陛下!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刺杀我们国公爷!陛下与长公主都不会放过你们!” 长公主? 跟长公主有关的国公爷,就那一位啊! 完了! 那可是陛下最疼爱的亲外甥哪! 这些人腿软了,跪下来就磕头请罪:“侍卫大哥,我们真的不知情啊,他做的事儿跟我们无关啊,我们——啊——” 程渠手一挥,侍卫们上来,全都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祁淮往前一步,虚弱地再咳嗽几声,温声道:“他们或许也是被歹人所骗,与害我之人并非同党。” 那几人都要哭了,国公爷性子可太好了!不愧是人人都说真君子的英国公! “国公爷!您说的没错!小人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是冤枉的!刘麻子什么也没跟咱们说,将咱们也瞒得死死的啊!若我们知道刘麻子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岂敢隐瞒?早就上报了!请国公爷您明察啊!” “咳咳——你带他们下去细细审问,莫要冤枉好人,也莫要伤到他们分毫,咳咳——” 程渠“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国公爷,您就是性子太好了!”又转向那几人,“也罢,既然我们国公爷如此心善,又有吩咐,先不把你们送进宫,我这就带你们下去,你们定要知无不言!将来龙去脉说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否则立即送你们进宫!” “是是是!侍卫大哥您放心,小人一定有什么说什么!只求侍卫大哥饶小人一命!” 程渠下巴抬了抬,侍卫们直接将那几人给带走了。 林中恢复静谧,程渠道:“郎君放心,属下必定叫他们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 祁淮哪里还有方才虚弱的模样? 他淡漠地点头,又用剑指了指那具尸体:“收拾了。” “是!” 程渠也带着人忙活去了。 祁知年已是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就是祁淮吗…… 这就是英国公吗…… 史上最风雅…… 当世真君子…… 祁知年满脑袋的茫然。 祁淮却是已经走到树下,仰头往他看来,层层树叶之外,银色月光下,淡漠已经不见,而是满面笑意。 祁知年呆住,瞧仔细祁淮的笑容,倒又不觉跟着傻笑起来。 不论如何,这还是他最憧憬的祁淮呀。 是始终都会对他笑的祁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023:03:55~2021-11-1121:1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夷10瓶;深深就是深深9瓶;桃桃、桃子、未未、九七、清时与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29章 温柔的夜 看到小家伙露出那傻乎乎的笑容,祁淮也是真的乐了。 他借力直接又飞旋着跃上树,在祁知年对面的树枝坐下,笑着问:“戏好看么。” 说到戏,祁知年才又立即回神,看向他的手臂,认真道:“要赶紧看大夫,包扎!撒药粉!吃药!” 性命唯有一条,祁淮还是颇为惜命的,方才那种难以阻挡的郁气过去,此时他也知道要包扎伤口,否则日后左手臂使起来也不顺手,他左右手虽都可用,惯用的还是左手。 祁知年话音刚落,他便伸手又搂住祁知年,直接带着他飞落地面。 祁知年的身子绷紧,落到地面还不敢放松。 祁淮再笑,声音中难得有了一丝温柔:“已经落地。” “……呼。”祁知年吐出口气,又小心问,“不会再飞了吧?” 那忐忐忑忑看过来的眼神,过于可爱,祁淮直接笑出声。 祁知年还从未听他这般笑过呢,换作一般人,他会只觉得这样笑得好难听,更是风仪缺缺。 偏偏祁淮即便这样笑,也同样好似仙人。 这么一笑,人就能瞬间豁然开朗呢! “走吧。”笑着,祁淮拉住祁知年的手,直接带他往林外走。 祁知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向被祁淮握住的自己的手,手指都不敢动,很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飘飘然,甚至不知为何,还觉得非常开心! 只觉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林外。 看到外面的山道,祁知年清醒回来。 又要到分别的时候了啊…… 祁知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座道观中一定有祁淮的秘密,是长公主兴许都不知道的秘密,他哪里有资格进去。 不过—— 能够看到祁淮就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祁淮确实受伤,好歹还能抱着他飞上飞下,应该没有伤到根本,好好修养几个月便能好,程渠和那么多侍卫在,也能好好保护他。 想必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吧? 祁知年在心中将这些逐条列下,好让自己能更好过一些。 尽管他其实真的非常担心,他要亲眼看到祁淮包扎伤口,亲眼看到他好好的,亲眼看到没有人要害他,亲眼看到…… 想要亲眼看到的太多了,这样的权利,不是他这样身份可以拥有的。 想明白这点,祁知年已经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告别的话,琢磨着琢磨着,额头忽地一疼,他“嘶”了声,立即抬头,祁淮屈起的手指还未收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发什么呆?” “我,我——”祁知年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尤其是面前那道古朴的木门,很是吃惊,“这是哪里啊?” “无名观。” “无名观?!”祁知年回头望去,只能远远看到方才那片树林,他不过就在心里琢磨了会儿要说的话,片刻的功夫,便就行到这里了?! 而且! 他又赶紧仰头去看那道门,这门后便是无名观!藏有祁淮秘密的地方! 祁知年晕乎乎的,今晚的惊喜,或者说是刺激太多,都是他从来没有亲历过的,他都难免有些一惊一乍起来。 祁淮是要带他进无名观吗?! “怎么?”祁淮见他面色不动,问了声。 “我,我能进去吗……”祁知年吞吞吐吐。 祁淮笑:“为何不可?” 就这么一句,祁知年差点又要崩出眼泪,这是代表祁淮对他的信任吗?! 是无比珍贵的来自祁淮的信任! 祁淮见他这小傻样儿,能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却也不尽然全部都能猜着,毕竟他哪里能知道祁知年心中是拿他当父亲看的。 他复又揉了揉祁知年的眉心,轻声问:“方才我是否下手太重?” 祁知年摇头傻乐:“一点也不疼呀!” 祁淮好笑,又道:“天已黑,不便下山,我会叫人下山去你家告知你的家人,你放心待在此处。” “好!!”祁知年用力点头。 他非常放心!祁淮不论做什么,他都再放心不过了! 祁淮从来是那个决策者,不知被多少人信任地交付出身家性命。 此时接收到这么一个小家伙赋予的信任,那种感觉,玄之,却又妙之。 祁淮拉着祁知年的手,直接自无名观这个不为人知的木门进入。 天色已晚,祁知年看不太清观中风景,且他此时进了道观的门,心已定,一心只盼祁淮赶紧先把伤口包扎了,根本无心看风景,他连连催促了好几回。 被催促,祁淮倒也没有觉得烦,反而觉得挺有趣。 他带着祁知年进了个院子,当初祁知年也见过的那两个小道童跑出来:“郎君回来啦!咦,是你!” 他们俩指着祁知年,面露惊讶。 祁知年这才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颇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祁淮将他的手攥紧,也是刚刚想起那件事,他回身,看向祁知年,说得意味深长:“对了,此时怎不叫道长哥哥?” “……………………”祁知年闹了个大红脸,不知该如何解释,终于又开始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的事。 好在祁淮也并未想太多,也决计猜不到祁知年的忐忑原因。 他对小道童道:“打些热水来,准备些吃的,与他找身合适的新衣来。” “好嘞!”两个小道童好奇归好奇,也不耽误正事,转身便去忙碌。 祁淮直接拉着祁知年进屋,屋中很温暖,可祁知年还是很紧张,脚步下意识地便往后退。 祁淮坐下后,直接将他用力一拉,拉到怀中。 祁淮坐着,祁知年站在他手臂松松圈出来的半个怀抱中,老老实实地不敢动。 “什么时候发现我们是同一个人?”他问。 “……其实一直觉得声音很耳熟,却又没有想起来,那天在温园,梅林中时,听到你的声音,兴许是有梅香在侧,越想越觉得像是那天梅林处遇到的那位道长哥哥……唔……”祁知年又不好意思了,头低低垂下,“对不起……” 祁淮却是笑得好温柔,温柔到自己竟也不知的程度。 他笑着又问:“所以猜到我们是同一人,今夜来山上找我?你又怎知我会在山上?” 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事事分明”的原则,无需放在如此天真剔透的小家伙身上,不过就是与他说说话罢了。 这样令祁淮很放松,很舒心。 祁知年本想撒谎,可是他不会撒谎,也不知道脑袋怎么转的,他迷迷糊糊地就说:“……那天你买的那盏灯……那个人是我……” 祁淮倒是也不禁吃惊,那确实还挺巧。 他难得买个灯,竟然是小家伙所卖。 他将祁知年拉得又更近些,再问:“是你亲手所做?” “嗯。”祁知年乖乖点头。 乖得让人心疼的小家伙,祁淮再揉揉他的脑袋,声音竟还能更轻更柔和:“灯在观中。” 祁知年欢喜地终于抬眼:“真的啊?” “嗯,稍后叫他们带你去看。” 祁知年笑得翘了嘴角,祁淮跟着笑出声,再问:“可是又为何想起到山上来?” 祁知年就乖乖开始竹筒倒豆子:“那晚直到关城门,也没有见你回来……我有一点担心,我就……” 他全招了。 即便是祁淮,也不由听得愣住,这孩子的心,也太过真挚了些。 真挚到他都有点想要小心翼翼起来。 这厢,两人都不由沉默,直到清风跑来,告诉他们水、热饭与衣服都已准备好。 祁淮先回神,温声对祁知年道:“你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我们用晚饭。” “你的伤口——”祁知年不愿意走。 “你洗澡的时候,我都会包扎好,放心。” “哦……”虽然很想亲眼看,但是祁知年又怕自己这样的要求会很麻烦,到底还是乖乖地跟着清风走了。 往东厢房走时,小道童清风好奇问:“你在山下也见过郎君吗?” “嗯。”祁知年点头。 清风打量他几眼,觉得这位少年确实长得好,风仪也好,上次少年来寻药时,他与朗月就已发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祁知年的态度还不错,谁不喜欢漂亮又礼貌的人呢? 他们俩自小就在祁淮身边长大,祁淮很懂御下之术。 似是这样的小孩子,他并不严厉,因此两个小道童的性子便都很活泼。又因为跟在祁淮这样的人物身边,眼光自也好。 能得到他们的好态度很不容易。 可是这长得再好,风仪再好,他们郎君走遍南北,什么人没有见过呀?为何就对这位少年这样特殊? 清风与朗月都很好奇,但是呢,不该他们问的,他们决计不会多一句嘴。 东厢房很近,出门走过游廊便是,里头热水皆已准备好,推开门便是蒸腾的热气。 道观毕竟与山下不一样,屋内的摆置都很简朴,屏风后是个很高的浴桶,里头已装好热水,清风指着一旁的桌凳介绍:“干净衣物在这里,这是澡豆与布巾,还有这半桶热水用作添用,你有事叫我便是,我就在门口等着。” 祁知年连忙道谢,又道:“小道长,外面冷得很,你不必等我,我都知道的。” 清风笑:“你叫我清风吧!另一个叫朗月!” “清风小道长!” 清风觉得他可有意思了,笑着摆摆手,转过屏风先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在外面,祁知年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低头看,衣服上好多的血,想到这是祁淮的血,祁知年激动的心情又冷却下来。 但他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他能解决,更不是立刻就能解决的。 他还是赶紧洗完澡,看看能不能帮些什么小忙。 他将衣服解开,放到另一张椅子上,踩着小板凳迈进浴桶中,身子寸寸没入热水之中,他们如今日子还能过,他也不是没热水洗澡,同以往在国公府时一样,几乎也要天天洗的。 可这热水似乎就是比平常的要更舒服? 祁知年在浴桶中坐下,用手捧起一些水,发现水色微泛琥珀,放到鼻边,还有淡淡的药味。 恐怕是放过药吧? 难怪会这么舒服呢。 说起药,祁知年便又想起他背过的那些医书来,背是都背上了,却是还不能分辨药材,左右年也过完了,近来赚的银子还够用至少一年的,不如过完年找个药材铺子做学徒,这样才能尽快学会如何分辨,到时候他们离开京都,也更有可能开药材铺子。 他想着这些,药浴又太过舒服,眼皮子又不觉黏了起来。 “睡着了吗?喂?再不说话我要进来啦!” 门“吱哑”响,祁知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真的睡着啦?!” 祁知年瞄见屏风上的影子,立即开口:“我醒了!” “别泡太久,着凉可就不好了。” “多谢你,是这药浴太舒服,我这就出来!” 清风便得意:“这个配方还是我研制出来的,郎君用过也说好呢!” 祁知年笑着也夸了他几句,已经起身开始擦身,清风站着也是站着,便跟他搭话:“上回的药,你娘吃了身子好些没?” “我娘吃过身子好了许多,如今虽还在卧床,昏睡的时候却少了,还有一大半没吃完呢,你们上次真的给了我太多,多谢你们的观主,多——” 祁知年忽然顿住,这座无名观传说中的观主,不会是祁淮吧?! “咦?怎又不说话?” 祁知年回神,立即问:“清风小道长,观主,你口中的郎君,是不是——” “哎呀!你也不算太笨嘛!既然郎君都带你进观,可见你是值得信任之人,你早晚要知道的,是!郎君是无名观的观主,上回我们本想给你些普通的人参即可,也是郎君令我们给你拿百年的参呢,那可是本来准备送给长公主殿下的。” “……” 清风见他震惊的模样,也很是得意。 做了好事,就该被对方知道嘛! 他一动不动,清风才道:“快穿衣吧,别冻着了!山上到底是要冷上许多的!” 祁知年这才察觉到凉意,慌忙放下手中凉了的布巾,赶紧拿起衣服穿,也是一身道袍。 屏风外,清风见他的影子已经开始穿衣,解释道:“观中只有道袍,郎君的衣服于你太大,这是我与朗月平常穿的道袍,是新做的,郎君说我们俩这一两年要长个子了,做的新衣服便将码子放开做,也不知你合不合身。” 他们俩过完年一个十一,一个十二,但是体格都练得很好,如今也就比祁知年矮个大半头而已。 特地往大了做的衣服,祁知年穿得刚刚好,道袍同样是白色,却是压了黑色的襕边,衣袖边镶了两只小小的仙鹤,祁知年穿好,从屏风后出来,清风小道长的眼中都不禁生出惊艳。 祁知年不太放心地问:“小道长,我这般,可是怪异?” 毕竟要去见祁淮,衣冠不整是为对长辈不敬,平常没有条件也就罢了,此时有条件肯定要注意。 清风心中叹气,这还怪异?! 那他跟朗月要怎么活啊! 他推着祁知年出门:“你快去吧,郎君说不得还在上药呢!” “这么久?!”他洗澡总有两刻钟吧。 清风叹气:“没法子,观中没有大夫,平常这些伤,都是郎君自己处理的,郎君嫌我们俩处理得不好——” 平常这些伤?! 这是伤得有多平常?! 祁知年话不多说,抬脚就跑,像是一阵风。 清风:“……” 这也太快了吧! 清风都不由失笑摇头,这位少年谦和有礼,行为举止更是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与他比起来,他们见过的那些世家公子也不过尔尔。 但必须要置一个前提,那就是千万不能提到与遇到他们郎君! 否则瞬时就能变成另一个人。 祁淮那屋子的门关着,祁知年冲到近前,又突然不敢进去,还是害怕打扰祁淮。 倒是祁淮瞧见门上的影子,随手从棋盒中拿起枚棋子直接弹出去,两扇门应力而开。 清凌月光下,一身道袍的少年回头看来。 眼眸黑白分明,竟甚过这满院的黑夜与白雪。 祁淮满身的懒洋洋,尽数褪去,眼睛又再度危险地眯起。 祁知年毫不知情,他定睛一看,祁淮坐在桌旁,上身衣服已是除去,手边全是药,远远的他看得也并不仔细,只能瞧见那红红白白的,想必还在流血呢! 他立马跑进门,手快地先把门关上,穿这么少,不能冻着! 靠在门上,他才明白过来祁淮上身没有穿衣服代表什么。 长辈能这样,是为不拘小节,作为小辈,他却是不能看的。 祁知年慌忙垂下眼睛,可是又好担心祁淮身上的伤,他又悄摸摸地抬眼,去看祁淮的手臂与腰腹,一看真是吓一跳,好多好多伤口!有已好的,还有新添的,多到他都数不过来! 他简直不敢想,暂时看不到的背后又还有多少伤口? 他依旧很不解,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尊贵的身份,到底谁敢伤害他?! 祁知年又气又急,眼睛不觉变红,他此时已然忘记礼貌那一套,他红着眼睛,慢吞吞地走到祁淮身前两步,便停下不再动。 祁淮本还看着他那想看又不看的样子直乐,哪料他一会儿眼睛就红了,还觉得怪呢。 小孩子的心情一会儿一个变,他哪怕真是神仙也辩不出来啊。 他正要出言询问,祁知年已经颤抖着手掌过来,抚在他胸前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祁知年平常最怕看到这些,此时恨不得死死盯着,似乎他盯多了,祁淮就能立刻好起来一样。 祁淮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胸前的伤口,倒是哂然一笑。 这是此次与梁逸峰比武新添的,包括手臂上的伤口。 六大门派,六大门派,能成为六大门派掌门的人,能有好对付的? 再说这梁逸峰本是练武奇才,若不是爱慕吴霄的独女,自愿进卧龙岛,恐怕早就自创门派去了,他的水平在目前武林,足可以排在前三,能赢这一场很不容易。 不过,再不容易,他还是赢了。 想到这点,祁淮还是颇为自得,战胜强劲对手的喜悦,妙不可言。 伤口虽痛,却也是功勋。 且这一番比试下来,也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 想必这次休养过后,他的心境与剑术皆能更进一步。 祁知年哪里知道这些。 即便他知道,他也不想、不愿去理解。 他只知道,祁淮满身都是伤,好多好多伤,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他的嘴巴瘪起,努力地用力吸鼻子,千万不能哭。 可是这样的伤口—— 祁知年的脑袋又重重垂下,祁淮的皮肤一凉,他收起自得的心情,伸手接住祁知年的眼泪。 本要逗弄或是宽慰,祁知年却睁着通红的双眼抬眼看他。 祁淮心神一震,没受伤的那只手,忍不住又将祁知年揽入怀中。 冰凉的唇瓣甚至想去攫取少年眼角滚烫的湿润,差点要碰上时,心中警钟长敲。 不,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他甚至想要松开怀中少年,少年却追寻本能往他靠来。 他心中叹得一声,将少年抱住,下巴搭在祁知年单薄的肩膀上。 外面风忽起,门被吹开一条缝,缝隙间,那雪在静静飘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121:11:04~2021-11-1220:5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津津2个;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夷10瓶;慕玲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30章 桃花债 门被卷着雪的夜风吹开后,祁知年的后背察觉到凉意,他立即从祁淮的怀中挣出来,转身就去关门,趁机将眼角的一点眼泪擦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转身走回祁淮身边,认真道燣麬:“我帮你包伤口。” “你还会这个?”祁淮有意逗他。 祁知年却板着脸,不说话。 祁淮心中一奇,这还是头一个敢给他脸色瞧的,倒是不讨厌,还怪可爱。 祁知年已经到一旁盆中净手,又回来,见沸水、烈酒等物都是一应齐全的,祁淮确实很精通这些,他看着就更不好受,他主动道:“我近来跟一个大夫学医术。” “哦?” “是上回程大哥他们帮我娘亲请来的那位黄大夫,他很厉害,只我时间有限,学得太晚,如今也只会背点草药名字,但是昨天那位大夫刚巧教过我如何包扎伤口,我来帮你吧,我会很小心的,好吗?” 祁知年期待地看着他。 祁淮觉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即便小家伙不会包,他再接手也无事。 他的小家伙,还是得好好宠着。 祁淮从善如流地递上手臂:“先包扎手臂。” 祁知年更认真地点头,脑中谨记黄大哥教他的步骤,虽然也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试验,好歹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口,加之他又聪明,记得牢,竟然没出错,好好地把手臂上的伤口给处理并包扎好。 祁淮眼中都不免露出赞许之色,是个聪明孩子。 祁知年一直很紧张,就怕自己出错,见成功包扎好,也有点高兴,再看到祁淮眼中的赞许,就更高兴了! 即便情况完全不同,他终于得到过来自于祁淮的认可了! 他越发认真地对待祁淮胸前的伤口,这次手上的动作也熟练许多,近距离地看这些伤口,心中其实更心痛,他很想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可是他知道,这也不是现在的他能问的。 即便他问了,祁淮也不会告诉他吧? 或许还会认为他探窥欲过重? 祁知年心中摇头,以后再想办法吧,此刻还是包扎伤口最要紧! 见他一直不说话,祁淮有心令他放松,便问:“那晚买的小猫,可还在?” 提到小猫,祁知年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点头道:“在呢,小奶猫长得可快了,它每天都吃得小肚皮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见他果然放松了,祁淮心情也很是愉悦,又问:“可给小猫取了名儿?” “……取了。”祁知年颇有些心虚。 “叫什么?” “……”祁知年本不想说,祁淮却盯着他,他只好道,“叫小兔子……” 祁淮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还笑道:“一只小猫叫小兔子?” 祁知年见他没有发现,立即欣喜道:“因为这个名字可爱!” 祁淮笑出声,揉揉他的脑袋。 心道:明明是你更可爱。 觑着他越来越放松的神色,祁淮又问:“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祁知年的动作僵住。 还是不愿说?其实只要他派程渠去查,天亮之前就能知道,但小家伙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于他而言本就不重要,他也就没有太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若是从前的名字不便再叫,不如我帮你重新取个名。” 祁知年立即抬头看他,眼神突然火热。 这回换祁淮诧异,就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了!祁知年其实是五岁开蒙的时候才正经取了名字,之前大家都是“小郎君”、“哥儿”地叫他,是长公主见他平安长大,又见他长到五岁,也没有什么人来认子,祁淮也未曾说将这对母子赶走。 长公主便揣测着此子是自己孙子的可能性,怎么算都是大于五成的。 不论如何,先取名才是正经事,否则都要上学了连个名字都没有算什么? 若是祁家人,姓祁天经地义。若不是,在祁家出生、长大,姓祁倒也还是使得的,家中有些忠仆都能被赐“祁”姓,他又为何不可? 取名知年,也是望他知年华,知岁月,不虚此生。 这是祁知年名字的由来。 懂事后,在没有名字之前,祁知年没有哪天不盼着祁淮从天而降给他取个名字的。 没有想到,这个愿望竟还有实现的一天!! 瞧见小家伙剔透的双眼,祁淮想起那夜,雪夜梅林,初相遇。 心中蓦地就生出个字。 他索性单手拉过小家伙的手按在桌子上,在其手心写字,祁知年盯着看,疑惑地问:“霙?” “霙,意为雪花,纯澈,无邪,天真。” 祁知年忍不住的激动,不论怎么说,这些形容都是很好的! 换句话说,哪怕祁淮给他取个平平无奇的字,他都觉得很好!更何况是这样的字! 他兴奋得小脸都有些通红了。 祁淮失笑,又道:“往后,你跟我姓,姓祁。” 当初放他走,他却又自己跑了回来,活该他要属于自己。 不论将来如何,哪怕大仇得报彻底离去,他到底会给小家伙安排好余生,是他的人,就该跟他姓。 真到那一天,这个姓多少也能庇佑他。 祁知年听了这话,却是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蹿,同时浑身又开始发热,热到冒汗。 当真是水深火热的,心中情绪也是极为纷杂,高兴而又难过。 祁淮想让他姓祁,是对他的认可与信任吧? 作为一个见面不过几次的人,祁淮能这般信任他,他欢喜疯了,更是自豪,他们不是父子又如何,他们天生就有缘分! 可是…… 这样一来,若是祁淮一旦知道他本来叫什么,他该怎么办啊…… 祁知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上。 他此时还有退路,可他好像太贪婪了,过于贪婪祁淮给予的关怀。 他也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步会是如何…… 他想到他身后的娘亲和范嬷嬷,他还有人要保护,他不能保证到时能抵挡祁淮的怒火,他自己即便被烧成灰也不算什么,可是家人们呢…… 见小家伙脸色一直在变,且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祁淮并未在意,小家伙从前家世不凡,虽说家道中落,改姓的话到底愧对祖宗,对于这样一个过于认真的孩子而已,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接受的。 这是他看中的小家伙,他能给小家伙一切,却给不了长长久久的陪伴,与更多的他也并不了解的感情。 只要不过界,他可以满足小家伙的任何要求。 况且这次的事儿还没完,他受伤,宫中那一位必定会着急,指不定明天就能过来,等他养好伤,一个月后下山再给小家伙改名、重新落户也不晚。 他收了个尾,将胸口的伤口也包扎好,轻松地拍拍祁知年的小脑袋瓜:“好了,随我用晚膳去吧。” “哦!”祁知年赶紧回神,发现伤口已包扎好。 祁淮已经起身,拉着他直接往内室饭厅而去,之后用膳时,祁淮倒是开始“食不言”起来,没有再说什么改名的事,祁知年心中松了口气。 用过晚膳,喝茶时,祁淮还道:“此处没有红茶,明日我叫他们去准备。” 祁知年没想到祁淮还记得这件事,心中更是感动无比,世上怎么就有祁淮这么好的人? 这样的关怀,教他如何舍得离开眼前这明明极度危险的悬崖? 饮完茶,祁淮叫朗月带他去卧房歇息,祁知年知道他这是有正经事要干,也不敢打扰,乖乖地跟着朗月走了。 他也得好好想想今日的事。 朗月带他去东次间的卧房,祁知年好奇地看了眼,问:“这可是他的卧房?” 倒是跟整座道观的古朴完全不符,竟然很是豪奢。 朗月性子比清风稍微安静些,微笑着摇头:“才不是,郎君的卧房极为简朴,便是床,也是木板床,有时郎君整夜在蒲团打坐,甚至不睡呢。” “那这——” 朗月再笑:“这些就不是我能说的啦,若是你该知道,往后你总能知道的。总之,郎君偶尔也会过来住上一晚两晚的。” 祁知年点头,不该他问的,他也不问。 “被子日日都晒的,很是暄软,你放心歇息,这边书架有许多书,什么都有,你若无趣便看,喏,这里有些糕点,味道都还不错,饿了可以吃,茶水在这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拉床头这个铃铛,我便能过来。” 这里的布置和英国公府很像。 祁知年从前的卧房就是这么摆置的,都由纪嬷嬷负责,看到这般的卧房,祁知年不由想,难道英国公府中,祁淮的卧房便是如此吗? 朗月都介绍过,并不打扰,便转身离去,给他关好门。 祁知年也不敢胡乱碰东西,他方才就已看到挂在多宝格旁高架上的那盏,他亲手做的,又被祁淮买走的花灯,他走过去,仰头看了会儿,笑着收回视线,又走到书架前看了看,确实什么书都有,以游记、诗册、杂记为主,甚至还有话本子。 他不禁奇怪,祁淮平常竟会看这些吗? 老翰林平常不许他看这些,他也只是偶尔看过些许的游记。 他再走近些,打算选几本书看,瞄到角落里有本字帖,抽出翻开,是他不曾见过的字帖。他师从名师,从前在英国公府也不缺任何资源,可以说当今世上好的字帖他全都见过,就是有什么新的书法大家或是奇才出世,他也总是那第一批看到的人。 他欣赏地翻了几页,虽是从未见过,这字却是极其好看。 字能观其风骨,此字大开大合,却又在每个笔锋处适当停顿、收敛,祁知年都能想象到这是出自怎样大气雍容的大师。 瞧见喜欢的字,祁知年便有些手痒,总想试着摹上几张字。 屋中一应都是齐全的,桌上笔墨纸砚齐全,祁知年思考了会儿,到底是小心在椅中坐下,再看面前这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宝,竟是生出感动之情,光是就这么坐着,看着这些,他都高兴。 静坐片刻,他挽起袖子,开始磨墨,从笔架挑了支笔,翻开字帖,想着写些什么字。 便是此时,忽又想起祁淮给他取的名字。 祁霙。 待他慢慢回神,蘸了墨的笔已在他手中,面前的纸上落下“祁霙”二字。 他微愣,就这么写出来了么! 他还未从字帖中瞧见这两个字,不过比划无非就是那些,但凡有些书写功底与天赋的,看过旁的字,也总能写出差不多的。 就例如面前的“祁霙”,写得还当真和字帖上的字儿有些像。 祁知年却是看着这两个字发呆。 他喜欢这个名字。 无论是读音,是写法,还是含义,甚至是取这名字的人。 或者说,终究是因为名字是那个人取的,才会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 唉。 祁知年放下笔,倒是又难得有了从前生活优裕时候忧郁少年郎的模样,那时候无忧无虑,总是轻而易举地为一些简简单单的小事伤心或是喜悦,例如落入湖面荡起涟漪的秋叶,又如夏日大雨过后草丛中新生的白色小蘑菇。 或亡,或生,总能戳中心间最深处。 也只有无忧无虑时才会为天地万物的生与亡而忧心。 此时的生活呢,却是再复杂不过,面前是悬崖,身后是刀山火海。 祁知年的心境也只有更复杂的,他双手撑住下巴,看着玉狮子的镇纸发呆。 他在想,还要多久,祁淮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不论多久,他还是愿意往前走,谁又知道落下悬崖会遇见什么? 哪怕粉身碎骨,似是也愿意的。 祁知年放下手臂,将那张写了“祁霙”二字的纸对折、对折再对折,折成枚方胜,最终小心地藏到胸前的衣襟里。 他是不指望真的叫这名啦。 祁淮早晚会知道他是谁的,他又哪里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名字。 不过起码,短暂的此时,这个名字属于他。 祁知年收好桌上的东西,将字帖原样放回,脱衣到床上睡觉。 是熟悉的卧房构造,被香雪海包围的道观中浮有淡淡腊梅幽香,哪怕是陌生地方,祁知年也睡得很快。 祁淮推门进来时,他毫不知情,他甚至根本就没想过祁淮会过来这件事。 床上帐子拉得严严实实,祁淮直接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帐子。 祁知年双手交握摆在小腹上,睡得香甜,呼吸绵软。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这么乖。 祁淮的视线放肆地遍布他全身,上上下下,只觉怎么看都很喜欢,能遇到这么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性子都是按照自己心意长的小家伙,可真是太不容易。 方才程渠来汇报审问的结果,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练剑的梅林位于无名观的后山,自有山道通往山脚,但这条路从未修过,遍布杂草,很是陡峭,除了他与许言,根本就无人从这条山道上下山,他又特别令人每年都往外放消息,说山上有野兽出没,更有说山中鬼怪的。 本来这路就不好走,听了这些话,又有谁会绕这么多路从这条路上来? 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误入过。 偏偏祁知年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无知者无畏,还真给他从这条路找到了道观。 那天之后,祁知年便令人在梅林外放了许多机关,还布了道门阵法。 他在洛水与梁逸峰比完武,便匆匆赶回,身上还有伤,正打算包扎伤口,听程渠急急来报,说山下有人来,甚至是好几人。 他便猜测兴许他们还是暴露了什么,他修身养性多年,终究是难忍心中郁气。 他本是想趁势将事情闹大,十多年过去,多年的努力,布下的网在一一收紧,这一两年本就是打算出手的时候,他亲自带着程渠他们过来,也是想亲自动手。 结果—— 他看到了祁知年。 当时他以为那些人是冲他而来,却差点误伤祁知年,可想而知他的情绪到底是有多糟糕。 不论他对小家伙到底是何种心思。 小家伙是他都不舍得伤害的存在,哪里容得这些人下狠手? 是以,那瞬间他多少有些阴沉。 等他发现那几人不过是些小喽啰,祁知年并未被伤到,他黯淡的情绪才又收回来。 此时他早又变回那个稳稳当当的祁淮。 再是小喽啰,突然出现在此处,总有些原因。 可饶是祁淮,也没想到这么些人跟他祁淮压根没关系,是真的只想要朝祁知年动手。 而他们动手的原因,竟然是祁知年勾引他们家表姑娘? 熟睡中的祁知年,嘴巴微微蠕动,又嘟起,睡得一派天真,还是个孩子。 祁淮都不由觉得好笑,这么个小人儿,就能惹桃花债了? 不过—— 再看看这张脸,又有什么桃花债是惹不得的。 没见就连他也小心翼翼地捧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祁淮:单方面宣布一下,本人是小朋友唯一且永久的债主[举剑][严肃] o(n_n)o 感谢在2021-11-1220:50:18~2021-11-1321:2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3408307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团子5瓶;风吹过4瓶;西瓜气泡冰3瓶;慕玲2瓶;沉闷的风、桃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第31章 不快乐 如祁淮这般自傲、自负之人,自己的小家伙被人盯上,着实不是什么乐事。 他此时看着这什么也不知道,睡得不知有多香的小家伙,是又好笑,又好气。 还是得尽快将人藏起来,仅能自己瞧见才好。 不过,小家伙也不愧是连他都难以忘怀的,随随便便惹的这段桃花债,竟也不是普通桃花。 那程悦,是程贵妃的侄女,也就是当今二皇子的表妹,那几个小喽啰则是广延伯陆家三公子派来的人,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负功夫。 他正打算将这些人拖进来搅浑水,这就全都自己送上门来。 祁淮自认不是禽兽,见祁知年睡得香,便欲离去。 将要放下床帐子,瞧见枕旁放着个叠好的方胜,他毫不犹豫地弯腰拿起,轻而易举地展开纸,只见纸上是“祁霙”二字,字迹还很熟悉。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书架上那本字帖,祁知年自以为的原样放回,在祁淮眼中却又是另一副样子。 那本字帖,正是由他所写,只是并未公布于众。 看来,小家伙不仅喜欢此名,还喜欢那本字帖。 很巧,他也喜欢。 祁淮心情颇好地又将方胜原样折叠好,再放到祁知年的枕边,这才替他放下床帐离开。 卯时,城门方开启,守卫们还来不及将门完全打开,便有人快马自门缝中冲进城中,他身后还跟着另外几匹快马,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尘土飞扬,那几人就消失在视野中! 守卫们愣了愣,一人又怒又慌:“快!快去拦回来!是谁这么大胆子!这可是京都!这——” 身边守卫将他一拉:“别嚷嚷了!那是英国公府的人!” “英国公府?!你当真?” “那马上绑着的小旗你没瞧见?英国公府的徽标!” “……这太快了,我还真没瞧见,你没瞧错?” “若是这也能瞧错,我还看个屁的城门!” 既然是英国公府的人,总不能有人有那胆子去冒充,守卫无话可说,他们将城门完全打开,早已等待多时的百姓们纷纷走进城门,守卫们好不容易找着空,便开始讨论为何英国公府的人这大清早的会如此着急? 有说:“我看是英国公发现自己戴绿帽子的事儿了吧!” 有反驳:“可算了吧!年前,英国公就回来了!老早知道了!” “那还能是为啥事?” 几人碎碎叨叨地放肆猜测,越说越乐,新一天已然开始。 程渠直冲到宫门外,这会儿上朝会还未散,宫门口的侍卫们也好松快松快,瞧见程渠这么急匆匆地来,立马就有人上前来,热络问:“程大哥!你怎么来了?可是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程渠一脸慌慌张张的苦相:“我们国公爷出大事了!着急禀报陛下!” 侍卫见他这般,不由也慌了,立马道:“程大哥你等着,我这就进去帮你们禀报!只是陛下这会儿正上朝呢,你得等会儿!” 程渠满脸感激:“多谢兄弟,等是应该的,烦你跟陛下身边的大官好好说,我们国公爷真是急得很!” “好说好说!”侍卫连忙进去禀报。 门口其他的侍卫便劝程渠,顺便也想打听到底出了些什么事,程渠倒是咬死了不说是什么事,只那恐慌与急躁是再也骗不了人的,人人都在心底猜测,英国公恐怕是真遇到什么大事了啊! 别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吧! 皇帝在上朝,大太监汪顺站在他身后,看似低眸,实际这大殿中哪里都逃不过他那双利眼,侍卫找了小太监,小太监又找小太监,最后找到上朝的紫宸殿,汪顺瞧见那个朝他眨眼睛的小太监,心知是有什么事情。 恰好陛下在跟官员说话,他便悄无声息地从侧门出去,眉毛一扬,哪里再有祁淮面前的狗样儿,他低声问:“什么事情,值得你跑来这里?最好真是有什么大事!否则看我罚你!” 小太监作揖:“大官,是真有大事!英国公……” 他一通说,汪顺听说是英国公出事,眉头便紧紧皱起。 别看汪顺在祁淮面前跟个狗似的,当太监当到他这份上的,又有几个真傻子? 陛下对英国公这个外甥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英国公祁淮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自也有一本册子。 但是,他就是牛到天上去,也就是个太监。 这又不是前朝,太监也能掌权。 陛下疑心病极重,甚至他这个自小就伺候的太监也从不多说一句。 他既然是陛下的太监,肯定是陛下怎么做,他便如何做。 陛下将这个外甥宠上天,那他就要舔到底。 至于将来,他心中“嘁”地笑一声,关他屁事!他先把当下过好才是! 于是他立马走到皇帝身后,趁他听大臣上奏时,悄声将这件事告诉皇帝。 哪怕是在朝会上,一听是祁淮出事,皇帝的眼睛即刻便亮了,当下便低声道:“将人带进来,朕下朝便见他!” “是!”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是有急事,这朝会也着实累人、闹心。 他们这位陛下专门喜欢跟大臣作对,不论是什么事,大臣提个方案,不论多么周全,他偏不爱照这个法子做,但你若是敷衍了事,他又会将你大骂一顿,这朝会就跟个死循环似的,到最后还是陛下一人说了算。 偏偏他那个脑子—— 不提也罢! 眼下见他有事,心不在焉,正在上奏的官员像模像样地几句说完,便无人再上奏,朝会就此结束。 程渠在皇帝的寝殿面见圣上,跪在地上说得差点都要哭了:“……陛下,实不相瞒,国公爷此次匆匆上山,是因为听说有人在朝会上奏请由他前去临牧,这,国公爷自有自知之明,他读书写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这与人谈判的事儿,我们国公爷哪里会? “国公爷又怕陛下为难,便主动带着属下们去山上,本打算上元节过完便回京的,谁料!昨夜,竟有人摸上山想要刺杀我们国公爷!” 皇帝一听,立马身子往前倾:“淮儿可有受伤?” 程渠一个黑黢黢的汉子,眼泪都掉下了:“岂止受伤!我们国公爷手臂与胸膛都满是伤口,肉都翻了出来!流了好多的血!都怪我们,没能保护好国公爷!” “唉,你们哪,怎可如此不小心!淮儿这次可是吃了大苦!那刺杀之人——” 程渠愤怒道:“一共来了五人,其中一人被属下当场杀死,另外四人已是活捉!陛下!属下们有错,待此事了请陛下责罚!但我们国公爷,还请您做主!也只有您能给我们国公爷做主啊!” “可有问出这些刺客身份?” “陛下!他们说,他们是广延伯派来的!” 皇帝直起身子,看着程渠的眼神越发冰冷,怎么就这么刚好是广延伯? 程渠更为愤慨:“陛下!国公爷与属下都觉着此事有诈!怎能刚好朝上有人提及国公爷,广延伯去了临牧城,他们的人就来刺杀我们国公爷呢?!国公爷与广延伯素来君子之交,无冤无仇。” 听了这话,皇帝的眼中的尖锐才又渐渐消失,温声道:“此话不假,确有古怪。广延伯,朕还是知道的,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程渠磕了个头:“国公爷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派属下来求见陛下,还请陛下给我们国公爷做主!” 皇帝又看他片刻,起身道:“朕去趟无名观。” 这么多年,祁淮一直温润如君子,可皇帝从来不敢完全相信祁家后人甘于平凡,这次的事,哪里都看似很合理、凑巧,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必须去亲眼一观。 程渠心中“嘿嘿”笑,面上倒是憨厚与慌张。 祁知年醒来,多年的习惯并未因为这局促的一个多月有所改变,他没有着急睁开眼睛,而是又往被子中埋了埋,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哈欠,再伸个舒舒服服的懒觉。 “唉,淮儿,委屈你了,朕回宫就把他们俩叫来细细审问!”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祁知年还有些蒙的脑袋立即清醒,这,怎么好像是陛下的声音,他说什么,“淮儿”? 等等—— 祁知年伸手往脸上摸了摸,果然不是错觉,他的嘴巴被帕子给蒙住了,发不出声儿,只留鼻子在外呼吸。 祁知年慌忙睁开眼,眼前竟是一片黯淡。 他,这是在哪里? 他四下里看去,只觉身下被褥柔软,又试着动了动,似乎也并不拥挤? 四肢更是自由。 他不是在床上睡觉吗?怎会到了这种地方? “我倒没有什么好委屈,受点皮肉伤罢了,养养总能好,只是舅舅,这次的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淮儿有话直讲,你向来敏锐。” “这局做得太过完美,三年不曾回京的我,一回来便被人建议去临牧,我避开后,又被人刺杀,而刺杀我的人自称是广延伯派来的,稍一审问,他竟又说他们其实是太子派来的,再严厉审问,又变成是二皇子与广延伯联手,叫他们陷害太子。 “舅舅,此人明显是深知我们每个人的性子,包括您的,这一环套一环,便是叫人云里雾里,想相信,又不敢完全相信,若是不相信吧,又觉得恐慌。此人手段,实在是高明。” “……依你所见,此事到底是不是你的两位表哥所为?” “舅舅,二位表哥目前皆已入朝观政,正是体力、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据说办差也办得很不错,朝中人人夸奖的,他们身为皇子,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 “……” “舅舅,这就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不错,纵观历史,多少朝代,皇室父子皆是如此互相提防。但是他们这次错了,他们不知,我能不知?舅舅能不知? “少时我与两位表哥在宫中,还是舅舅亲自为我们开蒙,为人处世,都是舅舅亲自教的我们。比之这些小人,舅舅能不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儿子? “舅舅亲手教出来的人,能使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可笑计谋?” “你的意思,不是他们俩所为?” “当然不是!我恐怕这背后之人是故意挑拨两位表哥与舅舅的关系!再从中谋利!” “背后之人,你认为,可能是谁?” “舅舅,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远离纷扰十多年,连朝中官员都认不全。不瞒舅舅,起初他们招供说是太子所为,我是颇有些失望、伤心的,后又听他们提到二皇子,我才想明白,这绝对是阴谋。” “朕也以为不会是你的两位表哥。只是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舅舅可派人背后细细打探,既然他们从大表哥、二表哥入手,想必这小人就潜伏于他们身边,舅舅可从此处入手,更多的,我便不知了。 “到底还是委屈了你。” “我受委屈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与之相比,不落入敌人的陷阱才是最为要紧。我受的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什么。” 祁知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听着这段对话,心直跳。 两人似乎都在沉默,片刻之后,陛下又叹口气:“淮儿,你就没想过离开道观,你母亲一直思念你,姜七娘的事,朕也有所闻,你也该回京娶妻生子了,否则朕又如何对得起母后与你父亲?舅舅一定给你娶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这么多年,多亏舅舅替我遮掩,我才能在此处宁静清修。我早已习惯山间生活,只是——唉,待我养好伤再说吧。” “这是朕来时带的药,你好好用。这次的事,你放心,舅舅一定会为你做主!” “那就还请舅舅记住我的话,史上多少皇室父子本是好的,却受人挑唆,好的也变成不好,最后皇室大乱。舅舅是难得一见的明君,更不该被此等阴谋蒙蔽眼与心。” “朕知道。” 接着,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祁知年差点以为他们都已离开时,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朕先回宫,你养好伤便早些回京来吧,舅舅身边还真缺个你,便是不入朝堂,常进宫陪朕说话也是好的。” 祁淮不在意道:“再说吧。” 皇帝苦笑:“你啊你。” “舅舅,我送你。” “你就盼着朕早点走,不想被说教,你这孩子——” 合着脚步声,两人的说话声音渐渐远去。 祁知年依旧躺在那里不敢动。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头顶有东西在移动,他的眼前忽然变亮,他反而不适应,在他慌忙闭眼前,已经有双手伸来捂住他的双眼,手掌微凉。 祁淮的声音却很暖:“醒了?” 祁知年先是僵住,后来身体又渐渐放松。 待他渐渐缓过来,祁淮也恰好移开手掌,祁淮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他起来,祁知年却是猛地坐起身,在祁淮都没反应过来时,他扑上去,双臂环住祁淮的脖颈搂住,似是想要安慰他。 祁淮微讶,祁知年已经闷声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哇营养液500了,谢谢追文的大家,给大家加更一章。 感谢在2021-11-1321:26:30~2021-11-1422: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津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野莓10瓶;刹那生灭、阳台君5瓶;桃子、垚尧瑶2瓶;繁华落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32章 快乐 祁知年后来意识到,他躺着的地方是床板内夹层。 躲在床板夹层中,祁知年听到的那些话,或许有些他还不能听懂,但还是那句话,他到底是生在公侯之家,从小接受的教育与资源,都非常人能比。 他知道,祁淮有秘密,否则不必在山里当道士。 他也猜测,有人想要害祁淮,否则祁淮不会去学武,还瞒着所有人。 但这些其实都是正常的,祁淮这样的身份,若是不引人忌惮才是奇怪。 他却没有想到那个想要害祁淮的人,是皇帝! 祁淮竟然当道士当了十几年!原来所谓的纵情山水都是假的! 他更没想到皇帝一直知道祁淮在山上当道士,还帮祁淮瞒住长公主,方才的对话中,祁淮浑然又是另一个人,喜爱山野,性子逍遥,说话颇为直接,更是对皇帝无话不谈,很是信任皇帝。 他与祁淮相识也没有很久,凭本能,他觉得这是祁淮虚假的那一面。 皇帝到底干了什么,才会使得祁淮这般? 此间原因,祁知年还不能参透,他只觉得很心痛。 这十六年里,他崇拜着、憧憬着祁淮,羡慕祁淮能在外走遍大好河山,却原来,都是假的! 祁淮这样的人,竟然会被困在此处! 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祁知年心痛,又愤怒,凭什么? 若不是太后当年最终同意、拍板,又怎会抱回皇帝承嗣?先帝驾崩后,若不是长公主鼎力支持,说不得就是另一个大臣们极力支持的嗣子登上皇位,可以说,皇帝这一路全靠太后娘娘和长公主。 皇帝又凭什么这么对待祁淮! 祁知年双手握成小拳头,将祁淮抱得更紧,牙齿甚至在颤抖。 祁淮察觉到他的不对,却也很乐意他这般抱住自己,笑道:“这是,怕了?” 祁知年不说话,祁淮倒是自在道:“我想,你已知道我是谁。” 祁知年点头,即便他与祁淮没有那层的关系,只要是京都人都不会不知道祁淮就是英国公这件事。 “别怕,我会护好你。” 祁淮说得很是真心实意,既决定将小家伙放在自己羽翼之下,自会护他周全。 祁淮安抚地拍拍祁知年的后背,祁知年的情绪也在慢慢抚平,他想他知道为何这间卧房会打造成如此,恐怕这也是皇帝来道观时,祁淮见他的地方。 他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起码祁淮从来没有真的轻信皇帝,也在提防他。 但很快,他又变得不解,那为何,祁淮会让他知道这些? “起来吧,用早膳。”祁淮想拉他起来,祁知年却还是抱住他的脖颈,祁淮低眼看他,“怎么?” 祁知年低声问:“他,是皇帝,你为何会让我听到这些。” 祁淮却是愉悦地笑了声,祁知年仰头看他,更是不解。 为什么? 因为祁淮已经完全将祁知年当做自己所有,往后祁知年的所作所为将会全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是他的人,知道他的事,又如何。 祁知年的命运已经与他捆绑起来。 将来若是大仇得报,他离开时,也会放祁知年一条自由之路。 若是失败了,祁知年也就只能陪他一起没入黑暗。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很愿意在祁知年面前装作好人。 面对小家伙的不解,祁淮笑着问:“你会说出去?” 祁知年愣了愣,立即摇头:“当然不会!” 祁淮缓缓笑,一脸“那不就结了”的意思。 祁知年心中万分震惊,祁淮真的已经对他如此信任了吗?他又是何德何能! 他双手的拳头总算是松开,继而揪住祁淮的衣服,急切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我还能帮你的忙!如果有我能做的!你尽管使唤我!我,我——”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他又沮丧起来,觉得自己好无用。 祁淮却是笑得主动抱住他,再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处,声音低沉醇厚:“好啊。” 祁知年激动起来,小拳头再握紧,发誓一样道:“我,虽然我很多都不会!但我会努力!我会努力让你快乐起来!” 这么多年,祁淮活得如此辛苦,从未快乐过吧? 他会努力的! 祁淮却是再笑,缓缓道:“只要你在,我就会快乐。” “……”祁知年兴奋非常,呼吸甚至有些急促,更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他再次发誓,“我一定会努力!” 待到祁知年梳洗完毕,想要与祁淮一同用早膳时,才得知祁淮在见程渠,似乎是有什么要事。 祁知年的热情这才稍微退却。 边吃早膳,他边想,自己怎么才能让祁淮更快乐一点呢?而且,不过几个月,他应该也会离开京都的。转而又想,哪怕就剩一天会被发现真实身份,会被厌弃,他也会努力! 他不能辜负祁淮的信任! 既然祁淮说,只要他在就会快乐,那他就多陪陪祁淮! 那头,皇帝自无名观离开,一路不言不语。 跟随他的太监、侍卫早已习惯,他们这位陛下疑心病极重,便是跟随多年,都难取他信任,无论何事,他都宁愿憋闷在心中。 皇帝是便装而来,坐了辆很普通的马车,下山时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倒也不显。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走的也是最寻常的这条山路,人很多,车外倒是熙攘不绝,很热闹。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 祁淮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次的事绝不简单。 他自认皇子们绝无反心,甚至有可能是祁淮存心在挑拨,可皇子们万一真有此心?他年岁渐长,皇子们逐渐成年,太子的嫡子都已快二十岁,能看他顺眼? 简直笑话! 他少时还没有被抱进宫里养时,他的生身父亲不过是个郡王,他都恨不得父亲与世子大哥早死。 皇帝叫来暗卫,去打听那几个小喽啰的真实身份,他才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没准就是祁淮搞的鬼! 暗卫们去得快,消息也好打听,那几个小喽啰,确实是广延伯家的人! 听到这里,皇帝心凉了,祁淮便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做出这样刚好的局来。 只是他也不能轻易大惊小怪,此事还得观察,敢不服他的人,还不是都死了,又有何惧? 得知皇帝果然派人去调查那几个小喽啰,祁淮倒是一样沉静,他喝了口茶,对程渠道:“他此时正是疑神疑鬼时,过些日子,把上回静平郡主与人打架那事儿拿出来说道说道,给太子添添火。” 程渠嬉笑:“您放心,那几个人证我们都好好盯着呢,说来,这次还多亏那位小郎君,再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 提到祁知年,祁淮面上也浮出笑意。 程渠索性又道:“这位小郎君可真是个小福星,上回若不是陪他去逛灯市,我们又怎会遇到静平郡主?” 祁淮的笑意竟然还能更甚。 程渠心道: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 其实祁淮并非那种轻易被人吹捧之人,他清醒自知,却没想到夸起那位小郎君来,他倒是这么高兴! 仿佛怎么说都不为过。 与程渠说完事情,祁淮去找祁知年。 祁知年用过早膳,暂时没事干,朗月便问他要不要去看那头小鹿,也就是祁知年曾经遇见的小鹿。 祁知年当然乐意,他便跟着清风、朗月去看小鹿。 小鹿养在后山,春渐至,山顶的雪渐消融,地面上已经冒出不少绿色的小草茬。 小小的梅花鹿欢快地跑来跑去,看到祁知年,它竟然还认得,蹦蹦跳跳地跑到祁知年身前,祁知年蹲下来摸它的小角。 “它的伤也刚好不久,雪化了才敢让它出来呢。”清风说着,递给祁知年苜蓿草。 祁知年喂它吃草,它吃得津津有味。 朗月奇道:“它可从来不吃生人喂的食!” 祁知年笑着抚摸它:“兴许因为上次它受伤被我撞见。” “恐怕是这个缘故!” 两个小道童看他玩了会儿,便走了,他们也有事情要做。 祁知年便陪着小鹿在梅林里跑来跑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无心事地玩过,祁知年脸上的笑容再是天真不过,落在碎碎的阳光里,祁知年比漫山的春花还要明媚烂漫。 祁淮站在远处欣赏许久,都没有上前打扰。 明明是片梅林,此时却好似成了一小块桃花源,令人不舍打扰。 是祁知年又带着小鹿跑回来,自己看到祁淮。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被长辈看到这般玩闹不太好,眼睛却也亮晶晶的,他抓着一把紫苜蓿走到祁淮面前,笑得有点憨。 祁淮递了张帕子给他,祁知年自己用袖子擦擦汗,趁祁淮去看那头小鹿,又赶紧将帕子给藏进袖中,这个他也要私藏起来! 祁淮从祁知年手中也抽了几根苜蓿,喂给小鹿吃,口中闲闲道:“这些天,我恐怕要在山上养伤,用完午膳,我便派人送你回家。” “……哦。”祁知年有点不舍,但他还有娘和范嬷嬷要照顾,他也知道不能总在这里的,便是祁淮不说,他自己也要提下山的。 只是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希望祁淮能够快乐一些。 接着祁淮便道:“待我下山,我接你去温园住。” “……”祁知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淮喂完手里的草,回身看祁知年,笑着说:“你与你的家人一起住在那里。” 祁知年回过神,立即摇头:“不,不行!我怎么能住在那里!” 确实,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那么大的一个园子,就这么送人住,当然奇怪,祁知年便是再天真,也不会答应。 祁淮理解他的拒绝。 而祁知年这样剔透的人,也绝不会知道祁淮的真正想法。 祁淮也希望能在祁知年面前当好人当得久一些,他温声道:“此事不急,你回去与你家人好好商议,若是你们住进去,我平常并不会去。我只是,希望我能立即见到你,在我想要见到你的每个时刻。”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比春光还要暖,直直地看着祁知年。 祁知年仰头呆呆看他,心都快酥了,心尖尖一直在颤抖。 原来祁淮真的这么需要他吗?! 他又想起皇帝与祁淮的那些话,以及自己的那些猜测,更加舍不得祁淮,只觉得祁淮真的太可怜了,这些年简直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他却在国公府里享福。 他恨不得立即答应祁淮,现在就住进去,只要能让祁淮快乐,怎么都好! 好在山中还有点凉,他被山风吹得,没有完全冲昏头脑。 他与祁淮之间还有个那么大的关于身份的坎呢。 他不敢看祁淮满含期待的眼神,只能低头小声道:“我,我回去和我娘商议一下……” “好。”祁淮说着,帮他捻去发间落下的树叶,“待我下山,你再给我答案,若你愿意去温园住,我给你请个先生到家里,往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读书写字,做各式花酿。” 这不就是他从前的生活吗?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 祁知年心中感动非常,看着祁淮不觉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祁淮笑:“我的‘好’并不廉价。” 他又看祁知年,仿佛能看到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我只对你好,而你,配得上我对你的好。” 33、第33章 打算离开 用过午膳,祁知年便下山回家了。 清风朗月本想给他装些人参带走,他没肯要,他们便也没有勉强。 他这回下山,会从通用的那条山道下去,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祁知年换了身道袍,是前山常见的那种,清风朗月带他从小路去前山没人的地方,直接坐进马车中离开。 离开后山往前山去时,祁知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祁淮。 祁淮微微笑着站在原地,挥挥手,示意他早点走,再晚点到山下天便黑了。 祁知年不想惹人烦,却又真的很担心,到底又回来,走到祁淮面前,仰着脑袋认真道:“你一定要保护好伤口啊,少动,也不要冻着,多穿点,山上很冷。” 祁淮心中好笑,到底是谁更需要被关怀? 却也要承认,这番话很受用,他听在耳中,更觉得留下小家伙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 为此,他还又故意道:“到了山下,可别忘记我。” 祁知年斩钉截铁:“怎会!” “一个月不见——” “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祁知年说得小脸涨红。 祁淮揉揉他的脑袋,这才催他走。 等祁知年的身影真的消失,祁淮看看周遭,往常觉得很是怡人、清静的后山,竟然真的有些空旷起来,他也不禁自嘲:本是哄着小家伙而已,难不成他还真的已经离不开此人? 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屋。 皇帝先回到宫中,立即将太子、二皇子叫来,直接将祁淮被刺杀的事说与他们听。 吓得两个儿子举手发誓,这事儿绝不是他们干的。 皇帝将信将疑,又把广延伯世子给叫来,广延伯世子听说此事,魂差点没给吓没了,跪下来就喊自己冤枉,还愿意去给英国公赔罪。 皇帝盯着他们三人的表情,不放过任何,故意冷笑道:“英国公正休养,你们还是少去打扰!若非朕,英国公再也咽不下这口气的!非要闹个天翻地覆!英国公性子如何,你们也是知道的,他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到底是谁干的,朕早晚会查到,无论是谁,朕决不轻饶!朕就这么一个外甥!你们也回去好好约束下人,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心里也该有点数!滚吧!” 他这话说得,其实也是在给祁淮上眼药。 无奈皇帝多年来演戏演得太深入人心,人人都当他是真的无比心痛这位唯一的外甥,包括他儿子。 三人离开大殿后,太子看着他们二人,用力“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心中把二皇子骂了个通,太子倒是坚信,这事儿就是二皇子联合广延伯世子在害他!他很担心被祁淮误会,还想着找机会去祁淮跟前给二皇子上眼药。 二皇子呢,则是把广延伯世子一通好骂:“便是真要与他作对、陷害他,又哪里轮得到你们私底下做这些?!敢去刺杀英国公?!你有几条小命好去刺杀?!为何不与我商量过再行事?!” 广延伯世子差点没哭:“二爷,真不是我干的。” 二皇子看向东宫方向,难不成还真是太子在陷害他? 最后二皇子勒令广延伯世子回家好好调查此事,他心里倒是也与太子一个想法,一定要与祁淮打点好关系。 广延伯世子回家问明情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将他三弟往死里打了一顿。 只可惜,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人相信,这件事其实原本是多么简单,真真正正的没有一点阴谋。 就连广延伯世子后来也不禁迷惑,自己这个蠢弟弟是不是被人给利用了?所以才会派人去刺杀祁淮? 傍晚时分,祁知年回到城中,马车停在小巷口。 祁知年从马车跳下来,还没来得及跟两位送他回来的大哥打招呼。 “你可算是回来了!”一旁响起熟悉的声音。 祁知年回头看,笑道:“小武哥!” 小武哥,也就是那个赶驴车的,本想蹦过来,那两个大哥立即护在祁知年身前,他吓了一跳,不敢再上来。 祁知年立即大声道:“两位大哥,他是我认识的人!不是坏人!” 这般,侍卫大哥才让开身子,却也依旧盯着小武,大有他只要有不轨行为就立马上去砍他的架势。 小武哪里见过这样的啊,吓得还是留在原地不敢动。 祁知年拉着他的手臂往一边走了走,他才回过神,吐出口气:“小哥,你从哪里认得这样的人!可吓坏我了!” 祁知年并未多解释,问他:“我家人可付了你银子?” 小武直点头:“付啦付啦!我是有些担心你,见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祁知年心中涌起暖流。 他其实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包括祁淮。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啦!还得去拉生意呢!” “好,小武哥以后我要用车,还找你。” “好说!”小武哥咧嘴一笑,跳上自己的驴车,避开两位吓人的大哥赶紧跑了。 祁知年这才又请两位大哥去家里喝茶,他们当然是不愿,祁知年也怕打扰人家干正事,道谢过后,目送他们驾车离去才回家。 实际上,那两位侍卫大哥刚将马车赶出祁知年的视线,便又停下。 昨夜祁淮就都已安排好。 他们已是在附近也赁了个屋子,往后就住在这儿,直到祁知年离开。 既然是自己的人,祁淮当然是要看好,万一又有广延伯三儿子那种不长眼的人干坏事,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祁淮算是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不爱惹事,但他本身的存在,就已是个大事儿。 不止是他,想要往上凑的人从也不少。 他必定要看好。 祁知年将身上道袍脱下,换上他普通的棉袍,正打算出门去找黄大夫,今天暂时无事,正好去跟黄大夫学医术! 他换衣裳的时候,范嬷嬷却急急从隔壁跑来:“小郎君!” “怎么了,嬷嬷?”祁知年来不及系上腰带,先去开门,范嬷嬷惊慌失措地跨进门,反手就将门关上,将手中的衣裳给祁知年看:“你瞧!!” 那是祁知年带回来的道袍,祁知年很珍惜,请范嬷嬷帮他洗干净再收起来。 此时范嬷嬷的手中却是那根腰带,腰带上缝的线已然抽出,腰带的两层布间竟是裹着一沓银票! “我洗衣时,摸在手中觉得不对劲,拆开来一看,这是一万两!天爷,这是哪里来的啊?!还是您那位好友?再是好友也不能给出这么多啊小郎君!” 一万两可是大数目,就是从前还在国公府时,英国公府一年的吃喝花销,不包括节庆礼物、人情往来那些,也花不到一万两,不怪范嬷嬷惊慌至此。 “小郎君!不会是什么阴谋吧?!”范嬷嬷是吓得不轻。 祁知年苦笑,此事看来不能再瞒下去了,起码无法再瞒范嬷嬷。 “要不,咱们去求求长公主吧,万一真有人害咱们,冤枉咱们偷人钱财,这,这——”范嬷嬷说着就要拉祁知年出门。 “嬷嬷。”祁知年拽住她,“不是有人要害我们,这钱,是祁淮给的……” “…………啥?”可怜范嬷嬷一把年纪,听了这话吓得比方才还甚,手都已开始抖。 祁知年赶紧拉着她坐下来,倒了杯热水给她,将事情都告诉她,范嬷嬷听得都口吃了:“所,所以,那个,朋友,是国公爷?!过年那天来找你的,也是国公爷?院子里那几个大包袱,也是国公爷给的?!就连那一杆子的糖画儿,都是他买的?!” 祁知年继续苦笑,点头:“都是他。” “老天爷……”范嬷嬷喝完一杯茶水,又给自己再倒一杯,再一杯,足足喝了三杯热水,才稍微缓了点,又问,“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身份……” “他不知道,我遇见他,纯粹是凑巧。”祁知年摇头,声音也变得无力起来,“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 范嬷嬷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从来都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她想了半天,道:“小郎君,嬷嬷还是觉得,你应当接受他的建议,去温园住。” “为何?” “嬷嬷都已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娘子平生也无大志向,我们俩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过,你却不同,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能就这么埋没了?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啊!你就应该去,听国公爷的!跟先生读书,好好去参加科考!” “他早晚会发现我身份的。” “我原先总以为国公爷是个冷酷之人,可你看他所作所为,你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他心疼你的境遇就能这样对待你,想必即便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会真的怪罪于你!你去住!娘子就交给嬷嬷,你一定要去!” 祁知年吃惊:“嬷嬷的意思是说,让我撇下你们俩去?” “这怎么能叫撇下我们!你随时都能来看我们!将来你出息了,得诰命的不还是娘子?好郎君,你一定要听嬷嬷的。你就这么过去,来日身份暴露,你就把过错都推到嬷嬷身上,就说——” 祁知年打断她的话:“嬷嬷别说了,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小郎君!” “嬷嬷莫要多说,此事我不会答应,一个月后待他来找我,我也会正式拒绝。” 祁知年说罢,拿起医书,任凭范嬷嬷急得直跺脚,也坚决地出了门。 走在去往黄连住处的路上,祁知年一直在想这件事。 范嬷嬷的热情于他而言却如冰水,他再次被浇醒,他再自欺欺人,他的身份也不会有所更改,什么能让祁淮更快乐。 他这个尴尬的存在就注定了不可能让祁淮更快乐! 他已经做好决定,待到一个月后祁淮来找他,他就要与祁淮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不能再骗祁淮。 祁淮已经很可怜了! 被皇帝害到如此地步,这样信任他,他又怎么还能欺骗祁淮?! 祁知年知道,说明一切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在京都待下去,再舍不得,也得离开。 也罢,原本就要离开的,只不过早两三个月。 姜七娘的身子已经好了太多,偶尔还能下地走路,恰好一个月后已是春暖花开,很适合他们上路,这些天他便一直在看舆图、游记,寻找落脚的地方。 黄连走过的地方多,他不免就要询问几句。 “要说去哪里,那肯定是江南啊!江南风景独好!” 祁知年也想去江南看看,他外祖母,也就是姜七娘的生母便是平江府人,江南还是他们老家呢,但是,他迟疑着问:“江南开销会否过大?” “嗨,江南富庶,文人墨客也多,机会才会多,说实在的,姜小兄弟你写得这手字,又会画,还真没有比江南更适合你的地儿了,到了那里你才好赚钱!我在江南都没见过如你这般钟灵毓秀的,说不得你还能闯出些名气呢!江南经济钱财方面也自由许多,你便是要开铺子,也比任何地方方便,那里的衙门都给补贴呢!若是不会算账,衙门也安排了先生专门教你,给束脩就成。” “果真吗?” “我能骗你不成?我游历江南时,也去衙门里听过几天学,后来得一位先生帮助,挂在药铺子里,说出来你还别不信,赚得比京都还多呢!” 祁知年默默思量了几日,初步决定去江南。 这段时间他也赚了不少银子,能撑很久,在等待祁淮下山的日子里,他就每天跟在黄连身边学习。 范嬷嬷见劝说无用,祁知年铁了心地要坦白、离开,她也只好开始收拾起行李。 别看刚被赶出来时,两手空空,这么些日子,家里竟也攒出许多东西。 小武渐渐与祁知年熟络起来,每隔几天便会来他们家说说话,有空时还会捎带着赶车送祁知年去黄连那里。 小武是个孤儿,寄住在伯伯家,伯伯对他也不好,听闻祁知年他们要去江南,他兴奋地直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黄大夫也跟他们一起走,这么一来,便是五人一同上路,小武便要好好收拾一下他的驴车。 于是小武也不再做拉车生意,往祁知年家中跑得越发频繁,动静不觉就大了起来,再是关在屋里说的话,也被那两位侍卫大哥知道了。 祁淮正在后山的亭子里看书,顺便喂不时跑来的鹿。 听了侍卫的话,他手里的苜蓿草都掉了。 他都难得惊诧起来:“他要离开京都去江南?” “是!”侍卫点头,“他们都已在准备行李与车马,似乎同行的还有好几人,有那个大夫,还有个赶车的车把式,说是半个月后便走。” “……”祁淮头一回进行自我反省。 是他到底被小家伙给骗了。 或是小家伙被他给吓着了。 还是,他的魅力竟已降低至此,连个人都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魅力无边! 感谢在2021-11-1422:16:25~2021-11-1523: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津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2个;3408307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才没有搞黄色10瓶;刹那生灭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34章 小白兔 祁知年不是冲动之人,诚然,提前离开京都此举确实有些过于急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再这么下去,不就是加倍地欺骗祁淮么? 祁淮已经如此可怜,他不能做恶人。 相比被祁淮自己发现,他宁可由自己来揭露真相。 离开京都后,如何谋生,是个大问题,他必须此刻就细细思索起来。 他手上如今有近一千两的银子,去除路上的花销,到江南后,再少也能余下八百两的银子。 江南营生多,他到时候可以直接赁个临街的铺子,最好是带小院的,那样娘亲与范嬷嬷、小武便可住在小院里,前面铺子便拿来做生意,手上银子应该刚好够。 若是实在不够,他可以写些字,作些画来卖,黄连说了,这些东西在江南都很好卖,价格也不菲。 那么眼下的问题便是,到江南后开个什么铺子? 他的想法是书斋或是药铺子,相比较而言,还是书斋更合适他,因为他也更了解这些,总不会出大错。但他生活经验毕竟比较少,为免一叶障目,不做那井底之蛙,他也没忘记同走遍南北的黄连商量。 黄连却提议他直接开个药铺子,到时候黄连也在他的铺子里坐馆。 黄连直说他没钱,他不入股,不拿分红,唯有诊费,他与祁知年对半分就成。 黄连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医术又好,若真开了药铺子,人家铁定是冲着黄连的医术来的。 祁知年觉得这样分,他也太吃亏了,不过这些都得等到了江南再商议,目前他已经被黄连说动,觉得开个药铺子确实不错,黄连这么好的医术,成日里做个游医也太埋没人才。 两人合作,不也能治好更多病人吗? 祁知年还是想要做点能帮助更多人的事情。 拿定初步主意后,祁知年这些天便跟在黄连身后学习,黄连去哪里都带着他。 再者,一闲下来,祁知年便总是忍不住想祁淮知道真相后会如何,为了不胡思乱想,他只有学得更积极的。 黄连这天出诊,作为一个怪里怪气,还只喜欢治些奇怪病症的人,他出诊的机会并不多,他立马叫上祁知年同去。 看病的地方在山上,对方很客气,还特地叫了马车来接他们。 路上,祁知年虚心提问,黄连耐心回答,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过完年,日子便一天比一天暖,春日俨然已降临,尤其到了山上最为明显,放眼望去满眼碧绿,哪怕是心神不宁的祁知年,偶尔瞄见这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心情也好了许多,他们俩依次从马车下来。 黄连先下车,看看门前蹲着的两只大石狮子,“啧啧”道:“看来这次是个大户人家啊!” 祁知年后下车,抬头看到面前景致,心里突地一跳,上山的时候光顾着请教黄连,怎么就忘记多看几眼呢! 这地方他来过!而且常来! 长公主的那个温泉庄子就在这座山上,附近还有许多个差不多的庄子,都是公侯之家的!面前这个庄子他不知是谁家,但离长公主家也不远,必然是长公主认识的人,那么此人肯定认识他祁知年啊! 祁知年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怎么?”黄连察觉到不对,回头看他。 祁知年强笑:“黄大哥,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黄连有所回应,祁知年转身就跑。 “喂!”黄连伸手拉,没能拉住。 “大夫来了!”那头,门内已经有人出来接待他们。 还没跑远的祁知年,听到这声音又是不觉愣住。 程渠已经望向祁知年,诧异道:“哎?这位小哥怎的如此眼熟?” 祁知年猛回头,急步跑到程渠面前:“程大哥!” “真是您啊!” “程大哥!!他,他怎么了?!” 程渠亲自出来迎接,难道是祁淮出事了? 祁知年脑子里再没有别的事情,不等程渠回答,他自家已经往门里跑。 “…………”黄连一脸懵地站在旁边。 程渠心中暗笑,转身又正经地做出个邀请的姿势:“黄大夫,请。” 黄连摸摸脸,看来其中大有文章啊! 祁知年冲进门后,立即就有人上前:“小郎君您这边请——” “嗖!”祁知年已经飞一样地掠了过去。 那人拔腿追着祁知年跑,好歹是把祁知年引到正确地方,一直跑到屋前,瞧见关着的房门,祁知年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总算是回了点神。 他似乎又冲动了…… 看到程渠,不代表就是祁淮生病啊……他怎么一冲动又跑了进来。 他正觉得懊恼,闻到药的苦味道,二话不说上前推门进去,走进屋中只觉药味更浓,他皱着眉四处找寻,身后的人上前,指了指东边:“我们郎君在那儿歇息呢。” 真的是祁淮病了! 祁知年立即往东侧间走,站在门边便已看到多宝格后的那道身影,他踟蹰着,听到祁淮的咳嗽声。 咳得他心惊肉跳的,他再顾不得,跑进去,直直跑到祁淮面前。 祁淮边咳边抬头看他,眼中刹那间的惊喜根本骗不了人,面上的苍白更是骇人。 祁知年的声音霎时就带上哭腔:“你,你怎么了,怎会这样……” 祁淮想要对他笑,却又咳得更厉害,他撇开脑袋,手往前挡住,边咳边道:“快,快出去……别过了病气……咳咳咳……” “那天我下山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祁知年伤心极了,“除了咳嗽还有哪里难受?可是受了凉?” “出去——”祁淮却坚持赶他走。 祁知年瘪起嘴巴:“我不出去。” “咳咳咳——”祁淮咳嗽着,瞪了他一眼。 祁知年被瞪也不怕,一点也不凶! “我不走!” “你——”祁淮咳了个昏天暗地,祁知年红着眼睛上前帮他轻拍后背,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祁淮还想推他,祁知年情急之下,伸出手臂搂住他肩膀,严肃重申:“我不走!!” “你这孩子——咳咳咳——”祁淮无奈极了。 祁知年将他搂得更紧:“坚决不走!我不怕生病!最好能过给我,那样你就能好了!” “……”黄连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再摸摸脸,又看程渠。 程渠“嘿嘿”笑:“这位大夫,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的——” 黄连也“嘿嘿”地笑:“侍卫大哥,我还真是个聪明人,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说。” 程渠朝他拱拱手。 黄连收起笑容,严肃“咳”了声。 祁知年慌忙回头,看是他,如遇救星:“黄大哥!你快来!你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黄连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站在三步外的地方眯虚着眼睛打量祁淮,看了眼便“啧”了几声。 祁知年听得心慌慌,小心地问:“黄大哥,你有话可以直说。” “我观这位郎君恐怕身上是带伤的?” 不等祁淮自己开口,祁知年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是是!手臂上与胸膛都有伤口!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呢!当时伤口也都已包扎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是受凉发热吗?” 他期待地看着黄连。 黄连却是摇头:“没这么简单,这样子,恐有不妙啊。” “……那是怎么了……”祁知年的小脸已经吓得也有点白了,黄连这个人他也算是熟了,他知道的,此人从来不说大话! 他说不妙,那就是真的不妙! 祁知年紧紧抓住祁淮衣裳的手也变得冰冰凉凉的,恰好碰到祁淮的耳垂,祁淮咳嗽之余不忘深深看黄连一眼。 黄连心道,说太过了? 嘿,苦肉计,不就得使劲儿苦么?这才哪到哪儿,就不舍得了? 黄连上前来,为祁淮把脉,全程,祁知年就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黄连左右手都换过,沉声道:“恐怕是伤口发炎,这位郎君的伤口太多、太严重,发起炎来可不正是如此?已经连着发了许多天的高烧了吧?我看这烧也是刚退的样子。” 程渠立即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祁知年常听黄连教导的,知道发炎的意思便是伤口感染,便是他们常说的“疡”,若是伤口少而浅便也罢了,可是祁淮的伤口,他是亲眼所见,这么一大块都一起发炎,难怪会高烧数天,还咳成这般! 这“疡”症,严重起来可是能要命的! 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淮再看黄连一眼,黄连清清嗓子,又道:“虽说严重,幸好发现得早,药吃得早,好好医治,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危险。” 祁知年终于又活过来,极度信任地看向黄连:“黄大哥,要多久才能治好?还会再起烧吗?” “总要先看过伤口才好说。” 祁知年立即要伸手去扯祁淮的衣裳,祁淮咳嗽着道:“你先出去,我与大夫在此即可。” “不行!我不放心!我要亲眼看过!” “咳咳咳——”祁淮咳嗽,再用眼神示意黄连。 “姜小哥你先出去吧,这伤口一旦发炎可是很吓人的,这位郎君也是为你好,你要相信我,若有不对,我立即叫你进来。” “……”祁知年委屈地看了眼祁淮,却也能理解,若是他身上伤口溃烂感染,定也不愿叫祁淮或是亲人看到,他不想耽误祁淮治病,只好先出去。 程渠在门外陪他,祁知年问道:“程大哥,为何会伤到如此地步?这些天难道又有人去了山上?可是有人惹他不高兴?” “倒也没有,只是,唉——”程渠一副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程大哥,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不瞒小郎君,我们郎君是着急见到你,想要快点下山,不到半个月便下山来了,谁料那天山里突然下大雨,淋了一通雨,又因遇到野兽,还被挠了几下,可不就这样了……唉!” “……着急见到我?” “可不是,郎君惦记着接你们去温园住呢,郎君常说不能委屈您,您这么好的一位小郎君,不该在外过那样的苦日子,郎君也知道您学问好,很该好好温书,将来也能考个进士出来。” 祁知年听得呆愣无语。 程渠又赶紧道:“郎君不许我们告诉您,您瞧我这张嘴!” “程大哥,我不会跟他说的。” 外面有人喊程渠,程渠适时地溜了,余下的就让祁知年自个儿消化吧! 祁知年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远处隐在雾中的青翠山脉。 里间,黄连问祁淮:“这位郎君,你以为,这病要几日才能好?” “少说也得半个月。” “成,那这药你觉着该吃几日?” “至少一个月,尽量苦点儿。” “我知道了,我就给你配点无伤大雅消炎的金银草之类,最要紧的是黄连要多放,苦味盖住其他药味,不容易露馅,不过这位郎君,熬药时可千万别叫姜小哥瞧见喽,他可是认得不少草药的!” 祁淮瞥他一眼:“皆是拜你所赐。” “啧,这位郎君你这话就不对了,是他主动要跟我学的嘛。” “你不过是贪他写字好,想叫他给你写药方,他能识得那些草药,是他自己聪明、悟性好,没你他也能学。” 黄大夫咋舌:“他什么都告诉你?” 祁淮不免面露得意。 “得,不过我发现姜小哥有这天赋后,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那样玲珑剔透的人,我是再舍不得逗弄的,不似有些人……”说着,黄连瞥了眼祁淮。 祁淮冷冷一笑。 黄连莫名觉得冷,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帮他将绷带又重新包扎回去。 “好了,都给你包扎好了!我叫他进来?”黄连觑着他的神色,“放心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你往后少撺掇人往外跑便好。” 黄连心中再“嘿”了一声,是姜小兄弟自己想要离开,他才提出要去江南的好吗!他可不是什么主谋! 他原还觉得纳闷,为何走得那么急,姜娘子身子还未养好呢。 现在瞧见这么个人,他算是知道了,别是您把人家姜小兄弟给吓跑的吧! 就这样还说是他撺掇呢。 他正要反驳,门外祁知年高声问:“你们好了吗?” 就见那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总之绝不是个好东西的人立即收起满脸寒霜,迅速病里病气起来,咳嗽着软声应道:“好了,咳咳咳……” 黄连:“……” 他是真的服了。 祁知年很快就冲了进来,眼神放在祁淮的伤口上,问:“黄大哥,你看了伤口,待如何?” “确实伤口发炎,不过尚在可控范围,只是这位郎君得至少静休半个月,药也得吃上一个月。” “这般就能完全治愈?” “不错。” 祁知年大松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祁淮看向黄连,黄连只好又道:“不过,这位郎君即便好了,往后也得小心才成,一个不好,可是容易复发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 “尤其要注意保持心情愉悦,需要人多陪伴。” “……我知道了。”祁知年还有心事,听到这句医嘱,想得便更多。 祁淮给黄连一个“赞赏”的眼神。 黄连简直无言以对,他觉得有点对不起祁知年,也不“打扰”他们,直接道:“那我这就看着煎药去,这位郎君说此处什么药材都有的。” “好好好,多谢你了,黄大哥。” “好说,作为大夫,行医救人嘛!” 祁知年将黄连送到门口,一脸恳切:“黄大哥,拜托你了。” “……”黄连到底不忍心欺骗好孩子,憋不住问了句,“他与你是何关系?他看起来,不似普通人,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祁知年沉默,随后苦笑,“对不起,黄大哥,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无妨无妨,我也就随口一问,我不过是有些担心你。”黄连话中全是暗示。 哪料祁知年睁着那双明亮纯澈的双眼,毫不犹豫道:“黄大哥,你放心吧!世上除了我娘与范嬷嬷,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不必担心我!” “……”黄连满肚子的话又噎住。 “只是……恐怕我们去江南的时间要往后拖一拖了。” “……” 你还想着去江南? “黄大哥,我先进去了!你出去后,程大哥带你去拿药材!你要什么,都跟程大哥说,千万别客气!”祁知年关切地说完,朝他笑笑,转身赶紧进屋。 黄连看着跑进狼窝的小白兔,不禁长叹一口气。 就这还担心别人? 他觉得这只姜小白兔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惊!堂堂京都一枝花英国公祁某人竟然只能靠装病来挽留老婆 感谢在2021-11-1523:54:07~2021-11-1621:3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仰见春台10瓶;憨憨5瓶;天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35章 前兆 小白兔就这么在狼窝里暂时住了下来。 其实祁小白兔开始也没想过要窝这么久。 黄连去煎药后,祁知年便在里间陪祁淮,祁淮为了装得像一些,几乎不说话,闭眼在休息,祁知年越看越心疼,祁淮心中倒是苦恼,难得能相处,却不能说话。 待到药煎好,祁知年立即跑到门口从黄连手中接过。 祁淮闭眼靠躺在罗汉床上,祁知年端着药轻轻走到床边,低声道:“喝药啦。” 祁淮这才缓缓转醒,仿佛刚瞧见是他,苦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祁淮帮他将靠枕放到身后,又扶着他起身,小心地把药碗凑到他嘴边,祁淮皱起眉头:“太苦。” 祁知年也知道苦,这药苦得老远都能闻出来,他问过黄连,黄连说了几种他还不认识的草药,极为稀有,在普通的药材铺子里他没有见过,黄连说那几种草药混在一起便是这样的味道。 黄连当然完全就是在蒙他。 换个人,但凡不那么天真,就绝不会被他骗到。 偏偏在医术上,祁知年对他深信不疑。 黄连已经在心里直念佛了,请菩萨不要怪罪他,都是那个祁淮害的! 为了叫祁淮能喝下药,祁知年还特地去找了松子糖来,他拿给祁淮看,哄道:“你看啊,喝完立刻吃糖,不苦的!” 哄小孩一样,这经历于祁淮而言有些过于新奇。 祁淮自小习武,很少生病,长大后也是外伤较多,他从不怕吃药。 若是旁人这么与他说话,祁淮恐怕会认为那是个不想活的傻子,就是长公主、纪嬷嬷也没这样哄过他吃药。 但小家伙这般哄他,他心中只有三个字儿:好可爱! 就是为了这份可爱,他也要继续皱眉头:“太苦,真不想喝。” 祁知年无奈地皱起小鼻子,心里倒也觉得这样从未见过的怕苦的祁淮有点可爱,更多的还是发愁,只好努力劝说:“喝了身体才会好呀。” “你喂我喝。”祁淮提要求。 “没问题!” 这还不容易?只要祁淮愿意喝,祁知年干啥都愿意! 祁淮顿时又有些后悔,其实他原先想叫祁知年亲他一口,他便喝一口的。 后来一想,此举过于无耻,上次不过说是接他去温园住,就把人给吓得要去江南了,这要真说了,还不知道小家伙会如何呢。 慢慢来,慢慢来。 与这样的小家伙打交道,每个瞬间,都是享受。 祁知年殷殷的注视下,祁淮面色痛苦,实际心中无比舒畅地喝完那碗药,确实苦不堪言,也不知那姓黄的到底放了多少黄连,祁淮单方面认为对方是在报复他先前的威胁。 再不怕苦,苦成这般,祁淮便是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 祁知年看他苦成那样,都恨不得替他苦,立即将糖递到他嘴里,又给他倒来一杯清水,祁淮拿在手中慢慢喝。 祁知年则是觑着天色,天快黑了,他得走了。 祁淮何等人精,一看便知,他“咳咳”几声,无力道:“天色已晚,我叫人送你下山。” “……好,我,我……”祁知年是想说他明天再上山来照顾他!可万一,祁淮不需要他照顾呢?而且祁淮这次是因为他才淋雨生病的,他的话语顿住。 “再晚家里人该着急了吧,快走吧。”祁淮说着就要叫人进来。 祁知年心中更羞愧,到底是道:“对不起!” “怎么?”祁淮满脸诧异。 祁知年皱着鼻子道歉:“对不起,是我使劲儿地追问,程大哥被我问烦了才告诉我,我,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祁淮无谓地笑:“原来是这事儿,咳咳咳……这又如何能怪你?” 倒是暂且不敢再提什么接他去温园住的话。 祁知年看他,只见他双眼无比真诚,心里更不好受。 “咳咳咳——”祁淮拉了铃铛,程渠很快就进来,他指着祁知年,“送他与大夫下山。” “是!”程渠做出“请”的姿势,“小郎君,您随属下来。” “咳……上回你说好吃的那点心……咳咳……恰好也有,都带点回去……咳……” 祁知年听得已经有点崩溃,请求道:“你不要再说话了……” 祁淮虚弱地朝他笑了笑,重新躺下,脸瞥向内侧,招招手,不再说话。 祁知年数次欲言又止,到底是转身跟着程渠离开。 人刚走,祁淮回头看来,哪里还有气喘不堪的模样? 人就这么走了? 他再度深思,难道方才演得还不够? 祁知年慢吞吞地跟在程渠身后,黄连倒是与程渠有说有聊的,程渠故意把话往祁淮身上带,黄连也就故意说些病真的很严重的话。 其实此时,祁知年倒是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他脑中还是祁淮那怕药苦,咳得脸色惨白,还要记得叫人送他回家,给他带好吃的模样。 更不用提,祁淮这病还是因他而起。 一直都是祁淮为他好,反而是他因为自身的原因,裹足不前,什么也不敢主动碰触。 祁淮都病成这样了,他这个始作俑者还要视而不见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卑劣?这与书中提及的那些小人又有何两样?祁知年的脚步忽地顿住,程渠与黄连说到一半,见人没跟上来,立即转身看去,祁知年已经扭头大步跑走了。 黄连见程渠笑得见牙不见眼,“嘁”了声:“这下你们那位爷该满意了?” “大夫,为人属下的,我们爷高兴,我们才能过得好,不是?” “你们也真好意思!那孩子可老实了!” 程渠“呵呵”笑,若不是这么老实乖巧,他们国公爷恐怕早就已经撕下伪装。 祁知年去而复返,祁淮当然是无比欢喜,越是欢喜,越要“咳”得厉害。 祁知年一路跑回来,小脸跑得红通通的,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祁淮,祁淮都觉得心跳得有些夸张,祁知年走到床边,问:“我,我能留在山上照顾你吗……” 这一刻,就连祁淮都没法再继续装病,他看着祁知年,缓慢点头。 祁知年忽地笑起来,上前单膝跪在罗汉床上,伸出双臂抱住祁淮的肩膀,将脸埋在祁淮的肩窝处。 其实伸出双手的刹那,他便觉得这个举动极为不妥当。 可是,再不妥当,那瞬间他也无比想要拥抱祁淮。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他想要拥抱这个看似坚无不摧,其实也有很多脆弱的长辈,他或许还够不到那样高大的祁淮,可他能够陪伴、安慰这样忽然脆弱的祁淮。 祁淮不论是英国公,还是那仙气飘飘的道长,都该是高高在上的。 他希望祁淮能够快些好起来,重新回到原先的模样,接受万人敬仰。 殊不知祁淮此时的心境也是极为复杂。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祁知年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个完全可控的存在,即便这次将人吓得差点远奔江南,他为了留下人,甚至在这儿装病,他也不觉得多么严重。 本质上,他是觉得,祁知年永远逃不开他的羽翼。 祁淮甚至觉得难得做这样的事,也很有趣,这些都是可控的。 也是这一刻,小家伙柔软、温暖却又坚韧的怀抱迎来时,他头次生出一种很糟糕的陌生感。 糟糕就在于,他忽然发现自己是打从心底地欣喜于小家伙的回头,明明小家伙会因为他的装病而回来本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还是为此惊喜。 多么糟糕。 祁淮甚至想要嘲笑自己。 他看了眼紧紧抱住自己不说话的祁知年,他对自己说:还好,还好,不论如何,还好这个人将会永远属于他,又有何妨? 倒是祁知年跑回来后,黄连也跟着回来,他有点担心祁知年那个老实孩子,已打算陪祁知年待在狼窝里。 哪料刚进屋,就在门边见到那抱在一起不言不语的两个人,屋中气氛更是本能排斥所有外人。 黄连悄悄地看了半天,也是沉默不语。 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事儿多了去,他向来都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复杂面。 他不知这件事是好还是坏。 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喜欢或是爱。 起码有一点,那个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明明可以直接对懵懂的祁知年强取豪夺,那人却没有,甚至愿意花这么多心思在祁知年身上。 那么于祁知年而言,至少算是一种幸运吧? 祁小白兔就是这么被大灰狼给骗得主动留在窝里的。 祁知年决定留下后,程渠下山去家里帮他传消息,还是按朋友那套来说,范嬷嬷如今已知道他是和祁淮在一起,倒是很放心。 其实范嬷嬷不想去江南,还是那句话,她与姜七娘如何都是行的,在哪里都能过,祁知年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国公爷既然是这么好的人,为何还要避开跑去江南? 在范嬷嬷看来,如国公爷这般的性子,哪怕是知道祁知年的真实身份,也绝不会怪他。 他们小郎君就该好好读书,将来有了出息,好叫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想攀也攀不上。 范嬷嬷请程渠带话,叫祁知年放心,家里都有她呢! 祁知年听了这话,心中更是苦涩,他当然知道范嬷嬷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范嬷嬷根本不想离开。走肯定是要走的,却也不能是眼下,坦白更要坦白,更不能是此时,祁淮身体不好,他怎能这时候说?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他打算这些天好好照顾生病的祁淮,待祁淮身子养好后,他再坦白。 坦白后,祁淮应当也不会想要再见他吧。 那样,他就能带着娘亲和范嬷嬷一起走了。 而他,也多了这么几天与祁淮每日相处的机会,已是上天恩赐。 装病也是有限度的。 祁淮再享受被小家伙哄着喂药喝,也不能装一辈子的病,再者,享受被关爱是偶尔生起的情绪,本质上,他还是更喜欢由自己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于是半个月内,祁淮的病果然慢慢地“好”了起来。 祁知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心情也放松不少,虽然离分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但是祁淮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嘛! 决定留下后,祁知年起初还有些忐忑呢,毕竟头一回与祁淮住在一起,还要住最少半个月,他还要近身照顾祁淮,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和祁淮相处。 哪料,这半个月却是过得飞快。 祁淮知道祁知年近来跟黄连学医,便叫人找来不少医书给他看,常常是两人一起看书,也不怎么说话。 祁知年偶尔抬头,祁淮有所察觉,也会看他,对他笑一笑,或是叫人给他上好吃的点心与茶。 祁知年便会生起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与祁淮如这般度过许多个日子。 想象中的忐忑与尴尬根本就从未出现过,反而给他一种极为窝心的踏实感。 有次两人又都在看书,祁淮看杂书,祁知年看医书,看着看着,福至心灵,他问祁淮:“我看市面上许多医书,唯有文字说明,对于更多感兴趣的人而言,还是没法认识这些草药,不知可否将那些草药画出来,这样印出来的书,不就能帮助更多人认识草药?” 祁淮认为这是个可以捆住小家伙的好方法,立即便笑道:“这主意不错,你不若现下就画了试试,我找人给你印书。” “呃,我是说别人,不是说我自己……” “为何不能是你自己?” “我,我,我不认识那么多草药啊,而且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画这些的……” 祁淮当下就放下书起身:“我这里便有一个药圃,里头应该是种着不少草药,走,去瞧瞧。” 他直接伸手给祁知年。 祁知年哪里再还有其他心思了,看看祁淮的手,却是迟迟没有伸过去,祁淮不耐烦地直接拉起他的手紧紧包在手心,拉着人出门。 祁知年被拉着往外走,看着面前祁淮的背影,心中好甜好欢喜。 偏偏又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祁淮拉着他去到药圃,其实这个庄子里不仅有药圃,还有菜园子,都是很多年前祁淮叫人建了玩的,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还挺有规模,正值大地回春,药圃一派欣欣向荣,祁知年一到那里眼睛就亮了。 他虽在药铺子里已经见过很多草药,可那些都是已经晒干制成药的,这样生长状态中的草药他也是头一回见。 他简直就想扎在药圃里不想走了。 祁淮看着很自得,觉得自己这个法子确实好,他还叫人去移植更多种类的草药回来,保证祁知年永远画不完。 那样,小家伙也就永远跑不了。 正好祁淮还在“恢复期”,祁淮就天天陪祁知年过来画草药。 药圃旁还临时建了个小茅草亭子,他们俩就在这亭子里休息、画画,自小到大,这或许也是祁淮最悠闲的时候。 祁知年站在药圃边,观察过细节,又画好一幅,献宝地送到亭子里给祁淮看,眼巴巴地问:“这幅可还要改?” 画得再好不过,但祁淮就喜欢看小家伙眼巴巴担心的模样,故意多看了会儿。 “哎呀!你怎么跑来了!”祁知年却是忽然蹦出去。 祁淮一看,是那头小鹿跑进药圃了。 这次下山时,祁淮就连那头鹿也给带了下来,毕竟祁知年很喜欢那头鹿,这也算是个讨好工具。 小鹿放养在庄子里,跟个小大爷似的。 这会儿瞧见药圃,也跟自家一样,说踩就踩,什么也不管。 祁知年确实好心疼,那些草药,很多才刚冒了小芽芽呢! 小鹿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事儿了,瞧见祁知年跑来,立马跳出药圃就想跑,直直往庄子后门的方向跑去,那里可是连着后山的,说不定有野兽出没。 祁知年赶紧去追:“别出去,别出去!外面有大老虎要吃你!” 祁淮被逗得直接笑出声,这山上住的都是皇室贵胄,建庄子前就拉网检查过,如今也每个月都有专人来巡逻,上哪里有大老虎? 他瞧着祁知年跑远的小身影,示意程渠他们立即跟过去,至于他,这不是装病么,还在恢复期,若是走太快,岂非露馅? 他慢慢地也往后山走。 小鹿很是能跑,祁知年一路追它出了后门。 小鹿没进林中,很快没了影儿,祁知年却是已经停下脚步,惊艳地看着面前山景。 祁淮的这座庄子建在半山腰,不如长公主的那个建得高,却也是因为这个刚刚好的位置,山上、山下的风景都能看到,此时遍野春绿,远处还有清晨未曾散尽的薄雾,不时有鸟儿欢快鸣叫,风吹得树叶“沙沙”轻响,仙境大约也不过如此。 祁知年欣赏了会儿,才又赶紧跑进林子里找小鹿。 这里可真是太大了,他还真不好找,反正也没有别人在,祁知年对着山喊:“小梅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应我一声啊!” 小鹿是梅花鹿,祁知年便叫它“小梅花”。 小梅花一直没应声,祁知年只好没头苍蝇一样地找。 找了会儿,他又喊几句,林子深处终于传来回应的鹿鸣声。 祁知年大喜,立即朝着鹿鸣声跑去,跑至一半时,右方忽地传来马蹄声。 祁知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对方也急急勒住缰绳,待瞧见是他,她不可思议地大声质问:“怎么会是你?!” 祁知年身体也是蓦地一凉。 竟然在这里遇到静平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621:32:36~2021-11-1721:4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津津、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ush10瓶;道阻且长5瓶;垚尧瑶4瓶;西瓜气泡冰、小可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36章 迷途的小鹿 这座山上的庄子本就属于皇族独有,祁知年知道这一点。 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他一次没有外出过,怕的就是被人认出来。 今日实在是太过担心小梅花,又想着这是祁淮家的后山,总不会有外人过来,他也不会在外面游荡太久,才追着小梅花出来。 此处风景这样好,其实就算有人过来看风景,哪怕是被祁淮发现,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带有皇室血统,说白了都是亲戚。 更何况这个庄子建成这么多年,祁淮来过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到三次。 祁知年乖巧,从前即便被长公主带来山顶的庄子,也从不出来玩,都在家里读书。 所以他不知道,后山这块,是常有人来玩儿的,如今春日融融,踏青的肯定就更多。 但是能这么刚巧遇到静平郡主,也确实是祁知年的运气有点不好。 祁知年认出是静平郡主后,他根本不想惹事,而且他很害怕,怕谎言此时就被揭穿。 他回身就准备跑。 “你给我站住!”静平郡主却是不客气地叫住他。 祁知年充耳不闻,只有跑得更快的,为了不惹出更多的事,他还只能往祁淮庄子的反方向跑。 静平郡主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身后也有其他的男男女女,都是与她关系好的。女的几乎都是些县主,男的最差也是个伯府小公子,地位都不如静平郡主,肯定都是捧着她。 静平郡主见祁知年还敢跑,气得狠。 祁知年从前很少出门,进宫的次数倒是挺多,只是在场的人,除了静平郡主之外,几乎都没有机会进宫,即便进去,也不可能碰到祁知年,毕竟祁知年要么跟在长公主身边,要么就与年轻的皇子,或是太子的几个儿子在一起,他们都还不够格见到。 她的同伴便好奇地问:“那是谁呀,你怎会这般生气?” “哼!他——”静平郡主说到一半又住口,她可不想被同伴们知道那到底是谁。 本来她的母妃就已不得父亲宠爱,自从祁知年与姜七娘被逐出家门后,父亲不仅将母妃骂了一顿,就连对她也不如从前了! 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觉得祁知年很丢脸,自然不想叫同伴知道。 她对左右的人道:“你们在此处等我一等,我稍后便来!” 她说着,用力将马一抽,驱马便去追祁知年,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有追上去,静平郡主可是太子女儿,性情又暴躁,他们怎敢违抗她的话,他们还互相道:“你可是亲耳听到的,她叫我们别跟上去的。” “是是是,我们每个人都能作证!” “反正我们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就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大家已经迅速统一好口风。 倒是静平郡主的几名侍卫不得不跟着缀了过去。 祁知年没跑多远,便被骑马的静平郡主给拦住。 祁知年不得不停下,他转过身,冷漠问:“你要如何?” 静平郡主没想到他都已落到如此境地,还敢这么跟他说话! 她气道:“你还当你是从前的祁知年啊!你可是庶人,见到我是要下跪的!” 祁知年无动于衷。 “你!”静平郡主打量他,见他不仅毫无狼狈,穿戴都很精致,更是气愤与不解,她指着祁知年便道,“你为何会在此处?!你身上这身衣裳又是从哪里来的?别是偷的吧?祁知年,我劝你要点脸吧!我——我知道了!”静平郡主恍然大悟,“你是过来堵英国公的对不对?!” 静平郡主眼睛亮起来:“我听说英国公在此处养伤,你是知道这件事,想来堵他!你可别做梦了!就凭你跟你那不要脸的娘——” 祁知年打断她的话:“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你要再这般说我娘,哪怕你是我表妹,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静平郡主大怒:“谁是你表妹了?!你可真不要脸!你还要跟我不客气?你怎么跟我不客气?!你还当是从前,有那么多侍卫跟着你啊!”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 她明明是太子的女儿,却始终被祁知年压着,凭什么! 有次在宫里也是,皇祖父赏给祁知年一只玉麒麟的镇纸,可爱非常,她不过拿来看看,不小心掉在地上而已,不就是磕破一点儿么? 他的那些侍卫就敢围过来瞪她! 后来皇祖父、皇祖母,包括父亲竟然都训斥她,说是她不对!还非要她当着众人的面给祁知年道歉! 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祁知年还敢跟她放狠话! 她知道侍卫们都跟在身后,伸手就指祁知年:“给我上去教训他!!” 侍卫们很是迟疑,上回在灯市打架的事太子不知道,侧妃却是知道,将他们都给罚了一顿,若是在这里再把祁知年给打了…… 此处是英国公的地盘,他们本来就是误入,祁知年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并不知。 万一打了人,英国公再为他做主。 郡主无事,他们可又要受重罚! 见他们迟疑,静平郡主更气:“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祁知年恰好又听到小梅花的叫声,也不想在这里与她多废话,转身便往鹿鸣声跑。 发现他要跑,静平郡主从侍卫背上抢来弓箭,气道:“你们不敢!我来!” 她直接拉起弓箭,瞄准祁知年,她恨死祁知年了,他干脆死掉算了! 静平郡主也是常跟着皇帝去狩猎的,手上准头倒还可以,侍卫们却是吓得赶紧跳下马去拦:“郡主,不可啊!” “有何不可!此处本就无人,便是他真的死了,又有谁知道?现如今还有人替他做主吗?!” “郡主——” “别啰嗦了!”静平郡主正要放箭,“嗖”的破空一声,空中飞来一支箭,却不是她手中的箭,她身下的马更是忽地高昂起头,高声嘶鸣后,竟是猛地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静平郡主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恐慌大喊,人已在马背翻来滚去,好几次差点滚下来。 侍卫们立马看向静平郡主,只见她的马腿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支羽箭! 有刺客!! 他们吓得立马往四周看去,不是树就是山,哪里看得到人!! “快去追郡主!” 他们翻身上马,立即去追,远远地就见疯马用力将尖叫的静平郡主甩下。 静平郡主的粉色身影如断线风筝一般坠地。 “郡主!!!”侍卫们声嘶力竭,从马上跃起,猛扑上去,却也没能接住她。 静平郡主在地上滚了几滚,脸上满是伤口,人已经晕死过去,倒在草地里。 几百步之外的某棵树上,祁淮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待到那粉色身影坠落,他才从树叶间跳下来。 “郎君,这——” 祁淮冷笑一声。 祁知年撞上静平郡主的时候,程渠他们就已发现,不过对方毕竟是太子的女儿,且人又太多,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靠近,他便立即派人去告诉祁淮。 静平郡主身边的那些侍卫当然不如他们。 后来他们就一直悄悄跟着,若是静平郡主没有害人之心,想必祁淮会暂时放过她。 他们这一行人,身份都太过复杂,看似不过是几个人,真要出事,牵一发动全身,能不动便是最好。 哪料静平郡主竟还想要祁知年的命! 这已经不是任性,而是恶毒! 祁淮并不介意替太子管教这个女儿。 如今静平郡主肯定要大病一场,很多事情又要重新安排,程渠他们也不多说话,脑袋低垂,站在祁淮身后,等他吩咐。 祁淮先道:“程渠你亲自过去,绕路把他带回来,不——” 程渠刚要应下,又听他说“不”,纳闷地看他。 祁淮沉默瞬息,又道:“他那处你们都不要管,你假装是听到动静不对才出来打探,直接去找静平郡主他们,将他们先带去治伤,稍后把有刺客的事情传出去,明日便把上元节时她将人打伤的事也捅出来。” 程渠暗自咋舌,这小郡主是真把他们郎君给惹怒了啊。 这次非得脱她几层皮不可。 谁让她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那一位? 不过话又说回来,静平郡主为何非要得罪那一位? 静平郡主好歹是皇家郡主,何必要为难这么一个少年?常听人说这位郡主嫉妒心极强,不会是嫉妒那位小郎君生得比她好吧? 程渠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他已经带人去办事。 祁淮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祁知年离开的方向,却也有与程渠同样的疑问。 为何静平郡主会如此在意祁知年? 他站得远,并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以他的眼光来看,两人说话的姿态完全不像是陌生人,更像是曾有过节的模样。 尤其祁知年脾气这么好的人,竟然被静平郡主惹怒,先转身离开,仪态还是那样大方自然,全然不惧。 他能猜出祁知年从前家世不凡,可有底气使得静平郡主如此,那就不仅仅是不凡。 再怎么说,静平郡主是太子的女儿,在外头是很能唬人的。 祁淮不禁眉头微蹙,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却又下意识地想要忽视。 他又站了片刻,待到静平郡主他们都已被程渠等人找到并一同离开,他独自往祁知年走去。 祁知年跑走后,说不慌是假的,他跑得很快,终于顺着小梅花的鸣叫声找到它。 往小梅花跑去时,却被凸出地面的树根给绊了一脚,他狠狠倒在地上,只觉得右脚踝好疼,他趴在地上,好一阵都没法动。 小动物可能也带有灵性,瞧见祁知年摔跤,小梅花没有再胡乱蹦跶,而是乖乖地跑到祁知年身边,并低头用舌头舔舔他的手,似乎在安慰他,又亲昵地用脸蹭他的手。 小动物的脑袋毛茸茸又很温暖,祁知年绷得极紧的身体与心忽地松下来,绝望再也收不住,蔓延至全身,他挣扎着翻过身,躺在地上忽然就再也不想动。 小梅花却很担心他,后来甚至试图用小角将他顶起来。 他才渐渐回神,缓慢地撑着手臂坐起身,慢慢屈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腿,双手怀抱住自己的腿,将脸埋在膝盖里。 他方才听到了静平郡主惊惧的尖叫声,他也不知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不过闹出这样的动静,祁淮他们肯定会知道的。 也许就是今天吧,祁淮就会知道他是谁。 梦啊,今天就要醒了。 打过无数的坦白腹稿,脑中也想过千百回,真到这个时候,原来是这样的难过。 他甚至已不知那种感觉是否叫难过? 脑袋时不时地就是空白一片,想要抓住什么,却总也抓不住。 “哟哟~~”小梅花又来蹭他。 祁知年抬起头,下意识地露出一点笑容,朝它伸手,它便挤到了祁知年的怀中,祁知年也抱住它,脸颊窝在小梅花温暖的脖颈里。 渐渐,耳边传来草地被踩过的声音。 有人来了。 祁知年莫名开始恐慌,不顾腿的疼痛,他挪动着往后退,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越退越多,他最后躲在一棵树下,希望树影能够遮住他,也尽力地想要将自己缩小。 似乎这样,他就能延缓美梦醒来的时间。 祁淮站在一株山海棠后,透过树枝间隙,看到的便是这样低头躲在树荫里抱着小鹿的祁知年。 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小鹿发现他,欢喜地冲他叫。 祁淮却是想到遇见这头小鹿的那夜,母鹿刚死,小鹿身上遍布血迹,躲在母鹿早已冰冷的身体下鸣叫,声音一声低过一声,因为它还太小,它甚至不懂得害怕,察觉到有人来了之后,它完全依靠本能在冲祁淮叫,甚至叫得很是欢喜。 它以为,这个人能够拯救它。 祁淮从来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那刻,听着小鹿断断续续的鸣叫声,再看它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他抱回那头小鹿养了起来,还帮它安葬了那头母鹿。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做得为数不多的善事之一。 然而此刻,这个少年,竟然比那夜的小鹿还要可怜。 明明是正午,却没有一丝阳光能够探照到他,他就躲在那片阴影里,似乎这样就能逃开一切。 祁淮伸手撩开一枝斜斜生长的山海棠,有几缕阳光照到祁知年的脸上。 祁知年脸上一暖,手与脚不觉动了动,祁淮往他走去。 祁知年头低得更厉害,却再也无处可躲。 祁淮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这只迷路的小鹿在等谁?” 祁知年绝望的心因为祁淮的话而渐渐复苏,只是一句话,他似乎又温暖起来。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认真在看他的祁淮,在心中问自己:你真的还要骗他吗?偷来的欢愉与相处有什么意义?祁淮是君子,你却要做一个小人? 祁知年心中生起一股勇气,他用力吸了口气,开口说话:“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好。”祁淮声音依旧平静舒缓。 祁知年紧张到极致,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他也看着祁淮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我其实是祁——” 眼前忽有阴影覆盖而来。 祁知年怔愣的功夫,有个暖暖却又软软的东西在碰触他的眼睛,不是转瞬即逝,反而停留许久。 祁知年怔怔闭上眼后,才知道,那是祁淮在亲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721:45:34~2021-11-1822: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津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夷8瓶;凌波薇步、2466082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37章 惊雷 祁知年自小便被教得规矩极好。 规矩好的另一层意思便是克己,永远与人保持适当距离才是真正有风仪。 在遇见祁淮之前,祁知年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亲密接触,即便是以前还过得金尊玉贵时,自己不会穿那些繁复的衣服,侍女们帮他穿,也会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绝不会碰不该碰的任何地方。 国公府的侍女们,在这方面,规矩恐怕也只有比他更好的。 可是遇见祁淮之后,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要离祁淮近一点,再近一点。 有过两次,他主动抱过祁淮,当时心里是很慌的,觉得自己不够尊重长辈,是冒犯,可是再慌,他也这么做了,将自己陷入那个怀抱时心中的甜蜜欢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其实那时候,他心中是渴盼更多的。 但是他也不知道这个“更多”具体指什么。 祁淮的亲吻落在眼睑的瞬间,他突然知道他想要的“更多”是什么。 祁淮的手掌包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啄吻着他的眼睑,祁知年的睫毛忍不住轻轻颤抖,他希望这个亲吻能快些结束,因为他心跳快得好像要死了,却又希望能久一点,他真的好喜欢,喜欢到哪怕即刻死去也甘愿。 祁淮结束这个亲吻,微微离开他的脸,垂眸看他,看他颤抖的嘴唇。 祁淮凝视许久,嘴唇甚至逐渐往祁知年的唇瓣移去。 祁知年缓缓睁开眼,祁淮收回心神,与祁知年对视。 祁知年的眼神变得慌张,四处打转,就是不敢再看他。 祁淮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又亲了亲他的眉心。 祁知年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他紧紧咬住牙关,一动不敢动。 祁淮的亲吻再离开时,他心中竟是想到,他想要比现在的“更多”还要更多的“更多”。 那么这个多了更多的“更多”又是什么? 祁知年一时竟有些懵。 祁淮低头看他尚未屈起的那条腿,问他:“腿怎么了?” “……绊了一跤,脚踝有些疼,很快就好了。” 祁淮点点头,随后便站起身,竟是弯腰来直接抱他,祁知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只可惜体力与反应上他都不如祁淮,祁淮将他打横抱起来,祁知年脸红了,小声道:“我,我可以自己走路的!你还生病呢!” 祁淮却是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抱一个你,还是抱得的。” 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哪里不对,祁知年脑中“轰”地一声,又是一片空白。 祁淮已经抱着他走出这片林子,小梅花立即跟上来,吹到林外的山风,祁知年才清醒许多,不是说好要坦白么?怎么又这样? 祁淮自己的病尚未完全好,还要这样关心他。 祁知年再次聚集起勇气,低声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什么?” “我说我其实是——” 祁淮忽然低头看他,眼神中竟有警告的意思。 刹那间,祁知年的身上甚至爬满冰凉,祁淮竟然在警告他!祁淮不许他说! 祁淮看到祁知年瞪大的双眼就知道,他又被自己给吓到了。 可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听到祁知年的那句话,至于原因? 祁淮也不觉苦笑。 祁淮不想再吓到祁知年,调整好表情,声音依旧温柔:“山上风大,往我怀里靠一靠。” “……哦。”祁知年确实被吓到了,不敢再违抗祁淮的意思。 而且祁淮的阻止竟然令他松了口气,好像,美梦还可以再维持一会会儿。 后来祁淮没有再说话,抱着他一直往庄子走,祁知年便一点又一点地往祁淮的怀中靠得更多,他的双手更是不觉伸出去攀住祁淮的脖颈,这样他就离祁淮更近了。 祁淮低头看他,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耳朵变红,就当没听到,反而又贴得更近。 其实他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要亲我呢? 虽然只是眼睛与眉心。 但他不敢问,或者说,其实也没有必要问? 不过是个梦,早晚都有醒的那刻,那么他这个做梦的人,又何必要在乎那么多? 糊涂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小梅花却是一直在欢快地在他们身前、身后蹦来蹦去,回到庄子后,祁知年正想再度聚起勇气,该坦白的终究要坦白,即便祁淮方才不知道,回到这里,很快就会知道他遇到静平郡主的事。 静平郡主可是不会放过他的,肯定会来找祁淮告他的状。 岂料祁淮压根就没有把他放下,而是温声道:“我这便叫他们送你下山。” “啊?”祁知年傻了。 “你也已出来许久,家人恐怕担心,回家后好好休息,别再着急做生意赚钱,编那医书要紧,过些天我去看你。” “不是——”祁知年想说话。 祁淮却不给他任何机会,马车已经停到他们面前。 车夫撩开车帘,祁淮直接将祁知年放到车中,弯腰对他道:“车上给你放了些你爱用的、吃的,腿上的伤,我会叫黄连去给你瞧。” 说罢,他再揉揉祁知年的脑袋,柔声道:“快回家吧。” “我——” 祁淮已经放下车帘,交代车夫几句话。 车夫保证的话说了一箩筐,赶着马车直接带着祁知年走了。 祁知年慌里慌张地打开车窗,探出脑袋往后看,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这么着急?而且他还没有坦白呢! 祁淮笑着朝他招招手,竟然已经转过身,大步往内走去。 祁知年面上表情几度转换,直到再瞧不见祁淮的背影,他才落寞地坐回去。 他想,梦确实是应该醒了吧。 祁淮转过身,就再也无法控制阴沉的气息自身体涌出,再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 之所以这么着急送走祁知年,是因为他也在害怕什么吗? 可笑,他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他可以笑自己,更能将温柔的笑给祁知年,却不代表他会忍耐这种极度糟糕的情绪。 他冷声道:“叫程渠过来。” “是!” 谁叫他不高兴,那人就得更不高兴。 马车都下山了,“哟~~”,车内响起鹿鸣声,祁知年才回过神,他看向挨着自己小腿站着的小梅花,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偷偷蹦上来的?我家里很小的,根本不够你跑几圈,快回去吧。” 他说着,请车夫暂且停车,并将小梅花抱出车。 车夫依言将它放到地面,祁知年朝它挥挥手:“认得家的吧?快回去吧!” 哪料小梅花却不愿意走,不仅不走,马车重新上路后,它又跟了过来,随着车跑,如此几次,祁知年只好先把它抱上车,等车夫回程时再带它回来。 因为有小梅花在车里,祁知年这一路上的情绪倒还不错,还不时被它逗得笑出声。 这般到了巷口,祁知年本想叫马车停在这里就好,可是车上堆了好多祁淮给他带回来的东西,他腿上又有伤,车夫死活不答应,甚至求他:“小郎君,回头国公爷要训小人的,您也可怜可怜小人啊。” 祁知年无奈,只好点头应下。 马车到家门口,车夫跳下车去敲门。 范嬷嬷出来见是他,自是非常欣喜,听车夫说是送他回来的,又见车上堆了那么多东西,只有更高兴的。倒不是贪祁淮的东西,范嬷嬷是觉得祁淮对祁知年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祁知年也懒得解释,扶着范嬷嬷的手跳下车。 “哎哟,还有一头小梅花鹿呢!” 小梅花围在祁知年脚边,乖巧又灵动,范嬷嬷一看便喜欢。 “稍后车夫大哥还带它回去的——” 话还没说完,那只名叫“小兔子”的小白奶猫歪歪扭扭地走到门边,挨着门往外看,小梅花瞧见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立马蹦过去,祁知年想拦,没拦住,他不禁头疼。 车夫却在一旁笑:“它也知道这里是好地方,不想走呢!” 祁知年心道,大哥你这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这么个小院于小鹿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无奈小梅花怎么也不愿意走,祁知年只好先留下它。 车夫将东西都搬出来,帮他们放好后,这才离开。 范嬷嬷查看着那些东西,见有祁知年尺寸的衣裳,还有他爱吃的点心、蜜饯,另有两书箱的书,欢喜得差点要哭了,她拉着祁知年的手:“再没有想过会这样,小郎君你能投了国公爷的眼缘,这真是太好了!!” “……”祁知年只能苦笑,心里愁得不成,却也不愿意叫范嬷嬷看出来。 离开时,祁淮明显不对劲,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祁知年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他想到突然出现的静平郡主等人,静平郡主毕竟是太子的女儿,难道又涉及什么阴谋诡计吗?难道有人藏在山里要害祁淮? 祁淮一定是不想将他给拖进去,才立即将他送走。 到了这个份上,祁知年就是再着急也是无用的。 他的腿还要休息几天,这几天他也确实没有出门,每天在家编医书,尽量让自己的心境平和。 倒是没有想到小梅花竟然都没腻,每天与小兔子在一起玩,家里是猫飞鹿跳,范嬷嬷是高兴得不行,她一直觉得祁知年很快就要回去继续当小郎君了。 祁知年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他如今也就等一个最终审判,等到后,他们便会离开京都去江南。 在等到最终审判前,他们倒是先等来了纪嬷嬷与小雅、小颂。 范嬷嬷带着她们进来,喜庆盈盈:“小郎君,您看是谁来了!” 祁知年放下笔,回头看去,不禁惊喜:“嬷嬷你们怎么来了!”惊喜过后,又担忧,“你们来我这里,可要紧?” 纪嬷嬷她们扫到桌上的纸笔,上回听林姑姑说祁知年过得还不错,他们还不信,此时见他穿戴虽不富贵,却是整洁,还能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写字,确实是过得不错! 她们仨纷纷给祁知年行礼,祁知年吓得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他脚踝还有些疼,想站却又站不起来。 纪嬷嬷赶紧起身,笑着上前按住他:“您坐下吧。” 祁知年知道这些称呼也难改,与她们说了也没用,他叫范嬷嬷搬来椅子给她们坐,又给她们上茶,纪嬷嬷端茶吃了一口,赞道:“是明前的碧螺春。” 祁知年听了这话有些讪讪的,这也是上回祁淮给他装到车里的。 他不喜欢喝绿茶,祁淮竟然记得,在山庄里时每天都叫人给他煮红茶喝,还要加点蜂蜜。 是祁淮说有新送来的明前碧螺春,叫他尝尝。 他尝过,觉得是挺好喝,下山后,祁淮就全部给他装上了。 祁知年也是到家后才知道,他不敢喝,或者说祁淮给他装回来的东西,除了那些再不吃就要坏的点心等物,其他的他都没有碰,他还是想着要还给祁淮的。 恐怕范嬷嬷是觉得她们来一趟不容易,才特地给她们泡了这好茶吧。 听纪嬷嬷赞不绝口,小雅小颂也纷纷尝了,笑着都说好。 这下她们仨又更高兴了些,能喝到这茶,说明是真的过得十分不错了!不过这样的茶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想到来前长公主说的那番话,她们都觉得这是长公主府给的。 她们当然要为祁知年高兴。 祁知年不想说这茶的来历,先问:“嬷嬷你们过来这里,没事吧?喝过这杯茶就赶紧走吧,不是我不留你们,是——” 小雅小颂纷纷笑了,都看向纪嬷嬷。 纪嬷嬷也笑,笑着端看祁知年片刻,喜道:“小郎君,嬷嬷这是奉长公主之命来的。” “啊——”祁知年张大嘴巴。 纪嬷嬷这么高兴,那肯定是有好事,可是长公主那么不喜欢他,怎么会…… 范嬷嬷听了这话,立即问:“敢问纪嬷嬷,长公主是有什么吩咐?” 纪嬷嬷从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拿出个小檀木盒子递给祁知年:“您自己瞧。” 祁知年拿到手中,打开盒盖,从中拿出一张文书来,竟然是落籍文书!什么都写好了,官府的官印都已盖好,也就名字那栏还空着。 “长公主的意思是,您重新改个名字,落下户籍,往后您就是自家户主,也有了全新的身份,您填好后,我们就立即交到衙门去,过些日子也不耽误您去考童试!” “…………”祁知年半天都没回过神。 “小郎君!”范嬷嬷却是激动得直接抹起泪来,当下就跪下朝着长公主府的方向直磕头。 “这,长公主她——”祁知年看向纪嬷嬷。 纪嬷嬷笑得宽慰:“长公主刀子嘴豆腐心,她的气过去就好,这包袱里头还有一套文房四宝,也是长公主赏的,她叫您好好读书呢。小郎君,您快想个名儿,我们赶紧把文书送到衙门叫他们入库,也不耽误后头的事。” 小雅小颂也连连点头。 祁淮这般,长公主也这般。 到了此时,祁知年心中依旧唯有一句话:何德何能? 活泼的小雅已经拿了笔塞到他手里:“小郎君您再有才学不过啦,快想个既好听意思又好的名字吧!” “是是是!”她们听了都点头。 祁知年拿着笔,却是想到“祁霙”,那个祁淮给他取的名字。 他当然不能继续姓祁,也不能叫霙,他哪里想得到什么好名字? 甚至是,他其实有些不敢接受长公主的这份好意,很快祁淮就会知道他在骗他,到时候长公主也会更生气。 他也依旧想要离开京都。 但是纪嬷嬷她们这样兴致冲冲,一副立刻就要把事情办了的模样。 他又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们。 一时他就这么呆住,她们却以为他是在想名字,都不出声打扰他。 纪嬷嬷低声问范嬷嬷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两人很是聊得来。 小雅有些无聊,又见祁知年一副思索的模样,她小声道:“你们说小郎君会想个什么名儿啊?唉,还是原先的名字好听呢!这下是要姓姜了吧?这——” 小颂往她嘴里塞口蜜饯:“堵上你的嘴吧,别扰了小郎君思考。” “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会儿,小雅又忍不住开口:“怎么还没想好呀?” 小颂瞪她,外头却有人敲门,小雅蹦起来就要去开门,小颂按住她:“你可老实点吧,我去。” 小雅只好老实呆着,小颂走到门后,高声问了句:“是谁啊?” 外头却无人应答,小颂从门缝往外看去,只能瞧见一截衣裳,倒是极好的料子,不是普通人能用的,难道是小郎君从前的朋友? 小颂拉开门栓,将门打开,待她看清来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国、国公爷……” 祁淮低头看她,已经认出她是谁,是他家里的侍女,还是清音居的侍女。 他后来已经知道,清音居是祁知年从前住的地方。 他抬脚走进院中,小颂哪敢拦,她腿软得要靠扶门才能站住,祁淮站在小院正中间,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个虽小却收拾得整洁的小院。 本在角落里玩闹的小梅花高兴地跑来,小兔子愣了愣也跟着跑,它们俩围着祁淮直打转,祁淮却无动于衷。 小颂看到他的背影,终于知道过年时候她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此时祁淮手中也拿着个小盒子,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小雅不敢搭话,更不敢动。 见小颂出去后就没了动静,小雅也跑出来:“你干什么呀,怎么还——” 小雅看到院中的祁淮,也傻住了,站在两层高的台阶上呆若木鸡。 直到纪嬷嬷也出来:“人呢?”她的声音一顿,绕过小雅,看向院中的祁淮,很是不可置信,“国公爷!” 祁知年这个宅子很小,也就一个小院,院里角落有个小厨房,再加三间屋,正厅用来吃饭、待客,东间是祁知年睡觉休息的地方,西间则是姜七娘的卧房。 祁知年就坐在正厅里发呆,听到“国公爷”三个字,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因为脚踝还有伤,他又太过急切,直接跌了个踉跄,被门槛一绊,差点没一头扑倒滚到两层台阶下。 “小郎君!!”范嬷嬷慌忙扶住,纪嬷嬷与小雅也下意识地回身扶他。 祁知年刚被扶起来,就直面院中站着的祁淮。 祁知年站在原地,也不再动。 许是很久,又或是很快,祁淮往他走来,走上两层台阶,走到他面前,挡住他面前的一切,身影化作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他。 离得这样近,祁知年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四周仿佛变得极为静谧,祁知年能够感受到就连纪嬷嬷都吓得有点发抖。 但很奇怪,他竟然不是特别害怕。 他甚至有点高兴,因为好几天没见,他其实有点想念。 他不知他的眼中甚至有欣喜与贪婪。 可是当祁淮将视线终于投注到他面上时,祁知年才发现祁淮的眼神有多么冰凉、冷静,他的心也在寸寸冷却。 祁淮忽地伸手,拉过他的手。 他懵懵地低头,祁淮将一个小盒子放到他手里。 随后,祁淮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直到祁淮走出院子,祁知年头一个回过神,他不顾脚踝的疼痛大步往外跑去,还是因为跑得太急,跑到院门口时到底又是跌了一跤,小颂赶紧将他扶起来。 他扶住门,连忙往巷中看去。 祁淮走路极快,越来越远。 祁知年想要开口叫他,却不知自己应该叫他什么,他的嘴巴张张合合,祁淮已经走到巷口。 眼看身影将要消失不见,祁知年想要大喊祁淮的名字。 “轰隆隆!!!”京都的第一声春雷响起,有些家养的狗纷纷大声叫嚷起来。 又有闪电直直劈下,巷子忽然变得明亮雪白,祁淮的身子忽然也顿住。 祁知年瞪大眼睛,满心期待。 闪电消失,小巷恢复原本的颜色。 祁淮,没有转身,抬脚离开,离开得彻彻底底。 “轰隆隆——轰隆——轰隆隆!!!” 越来越响的雷鸣中,祁知年趴在门上,眼睛先于天空下起大雨,再全都渗进木头中。 梦,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不会虐哦,是正常的剧情波动。 感谢在2021-11-1822:49:56~2021-11-1921: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2个;33422779、津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点160瓶;ranra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38章 危险 春雷说来就来,春雨更是接踵而至。 借由雷声、雨声,祁知年哭得更为放肆,春雷不仅炸醒祁知年的美梦,更是将一院子的人都给炸醒。 眼见雨点就这么突兀地落下来,小颂赶紧去扶他:“小郎君,先进屋!” 祁知年透过泪眼还在看着祁淮离开的地方,眼泪越多,眼前的世界便更为清晰,他比谁都更清晰地知道,祁淮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不会转身,不会再看他一眼,不会对他笑,不会关心他,不会陪他看书,不会鼓励他编书。 他压根就没听明白小颂在说什么,后来是纪嬷嬷、范嬷嬷包括小雅一同过来又是劝,又是拉,好歹把他给拉到屋子里。 他们忙着拿干布给祁知年擦着头发,又叫他赶紧去换衣服。 他充耳不闻。 后来还是纪嬷嬷道:“小郎君!您不看看国公爷给您的盒子里是什么吗?” 对!祁淮走前给了他一个盒子! 祁知年这才有点回过神,小盒子还一直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呢,他立即打开,结果发现里面同样躺着一张落籍文书,文书上名字甚至已经写好,是“祁霙”。 祁知年趴在桌上就是痛哭,哭得比方才还要惨烈。 大家都没看清那纸上写了什么,没想到他看完还哭得更厉害,大眼对小眼,除了竭尽全力地安慰祁知年,再无他法。 祁知年已不是从前的祁知年,他虽还保有天真,却也早已面对过世界的真实与残酷。 再难过,他也还有娘亲与范嬷嬷要照顾。 再难过,他也得忍耐住,小半个时辰后,他自己从桌子直起身子,木愣愣地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小心把祁淮给的那张文书放回盒中。 他又拿起长公主给的那个盒子,递还给纪嬷嬷。 纪嬷嬷不解:“小郎君,这——” 哭过后,祁知年的双眼微红,却也更为剔透,他扯出一点笑容:“我真的很感谢长公主对我的帮助,这些是我此生都无以为报的,但是——我不配得到这些,嬷嬷,过些天,我就会与我娘、范嬷嬷一同离开京都,这张京都的落籍文书,于我已经无用。” “这,这——长公主已经不生气了,小郎君。” “我知道,正是因为长公主已经不生气,我更是愧疚,她有容人之心,我们是做错事的人,又哪来脸面再强留此处。”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郎君,您有什么留不得的?您生于、长于京都,您本来就是京都人,还是国公爷,他——” 祁知年一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强忍的情绪再次憋不住,眼泪眨眼间就落了下来。 纪嬷嬷吓道:“好好好,嬷嬷不问,嬷嬷不问,不哭,不哭……” 小颂已经拿了帕子帮他擦眼泪,祁知年笑得很狼狈:“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至于国公爷,国公爷……呜呜呜……” 祁知年的情绪再次崩溃,他又趴到桌上一阵哭。 纪嬷嬷叹气:“唉,这文书你若是不想要,咱们过几天再说,左右童生试还要些日子,便是今年赶不上,也还有以后,我们不着急,回去后咱们也会好好跟长公主禀报,长公主定能知道您的意思,她不会怪您的。” 祁知年趴在桌子上直摇头:“长公主很快也会知道的……” “长公主知道什么呀,小郎君?”纪嬷嬷真的是一头雾水,她是什么也不知道,更别提还有那突然出现又离开的国公爷,这又是哪门官司呀? 稍微知道一点点的小颂也不好开口,因为她知道的那么一点点,其实也是毫无用处,说出来反而会引起诸多莫名的猜想。 纪嬷嬷又拉着范嬷嬷到东间问,范嬷嬷人虽不伶俐,却是极为忠心,半个字儿也不肯吐露,纪嬷嬷简直是愁得不行。 雨停后,天也晚了,纪嬷嬷她们也需回去。 说实在的,她们仨倒是想留下来,如今长公主已经不管这事儿,国公府里也没事要忙,便是留下来住几天倒也不碍事,实在是这个宅子太浅,就是留下来也没地方待。 她们只好先走。 知道她们要走,祁知年到底是站起来,声音沙哑:“我送你们。” 纪嬷嬷一阵心疼,本想说别送了,见他这样,反而不舍得开口,几人走到门边,纪嬷嬷觑着祁知年没精打采的模样,想了想,说道:“小郎君,嬷嬷回去就打听国公爷去了哪处,一有消息就告诉您,好不好?” 祁知年赶紧使劲儿抽鼻子。 纪嬷嬷心道“糟糕”,原本提这个是想叫他放下点心,哪料“国公爷”三个字是真的一点也不能提! “那嬷嬷不打听了!不打听了!”纪嬷嬷又赶紧摇头。 祁知年却是抬眼望来,可怜道:“嬷嬷,你帮我打听吧,我想当面与他道歉,若是你能联系到他,告诉他我的想法,你就说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说声‘对不起’,说完我们就会离开京都的,好吗?” 一双眼睛哭得比小兔子还要红,脸颊上全是泪渍,就这么软软地看着你,就是神仙在这里也没法拒绝啊! 纪嬷嬷连连点头:“好好好!嬷嬷一定帮您办到!” 小雅已经直接拿着帕子给他擦眼泪:“别哭了啊小郎君,您这么一哭,奴婢也要哭了。” 小颂点头:“明儿咱们还来,有什么消息一定立即告诉您。” “好——”祁知年的嘴巴哭得瘪了起来,“我等着你们的消息。” 几人站在门前,说了要走,谁也不舍得走。 林秀秀正要趁着雨停了出门买黄豆,家里的有些不够用,她手上挽着竹篮子,瞧见祁知年家门口这一幕,她也傻住了,呆站在原地,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祁知年。 认识祁知年,也已有些日子。 她每次看到祁知年,祁知年都是那副清清雅雅、有条不紊又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他又长得那么好,还识字,会画画儿,林秀秀也是听过说书的,那些故事里头,总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人善良,上进又有才学,最后考上状元,当大官,总为老百姓做好事儿。 林秀秀头一回看到祁知年,便觉得祁知年就该是那样的人。 可是就在眼前,这样的祁知年—— 他竟然满身都是仓皇,脸上更是六神无主的无助模样,他竟然还在哭! 他哭得眼睛都红通通的,在与身边的人说什么,那样委屈,又是一副很是依赖的模样。 而他说话的对象,竟然是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还有个与范嬷嬷差不多年纪的大娘,她们都穿得很是精致,两个小娘子头上戴了金簪,长得好漂亮,那位大娘更是通身的威严。 这样的人,林秀秀也是见过的,有时候去庙里上香会遇到一些富户,那些人家的夫人与小娘子就是这种气派。 然而此时,这些人全都矮了身儿,曲着腿、弯着腰极力地似乎在劝说祁知年。 两个小娘子还不时用精致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就像在哄一个孩子,明明他们差不多大。 林秀秀汗毛直立,风一吹凉飕飕的,不是觉得这一幕不堪直视。 她看着这样的祁知年甚至移不开眼神,她虽出身平凡,瞧见这般的祁知年,却是生出个想法,她娘说他不是普通人,是不是,这样的祁知年才是原本的、最真实的样子? 金尊玉贵,被所有人小心翼翼护着、捧着、哄着的小郎君。 林秀秀没有哪一刻似此时这般明了,她与这位看似亲切,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哥之间真真实实的距离。 林秀秀的脚步很轻,他们站在门前又有些过于忘我,林秀秀站了很久,纪嬷嬷才发现。 林秀秀不好意思地直起腰背,朝他们笑了笑。 祁知年抬头看她,往常最有礼貌的他,此时却是忘记与林秀秀打招呼,他的眼神哭得已经有点呆滞。 林秀秀已不觉得奇怪,再朝他们笑笑,便打算离开。 纪嬷嬷往前一步:“这是秀秀姑娘吧?” “是,大娘你好,我们住姜小哥家隔壁。” 纪嬷嬷走到她面前,笑得很温婉:“我们小郎君多亏你与你娘亲的照顾了。” “不,不——”林秀秀摆摆手,“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姑娘的善心我们都会铭记在心的。”纪嬷嬷身上没带多少东西,此时也不是感谢的时候,往后他们自会好好感谢。 林秀秀笑得更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去买东西,便先走了,经过门口时,祁知年还是没有看她。 林秀秀已经一点也不难过,她露出释然的笑容,轻快地往巷口走去。 林秀秀常去买黄豆的那家在几条巷子之外,但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她知道如何抄近道过去。 从巷子出来后,她便立即走向斜对过的另一条巷子,刚进去,却发现巷口停了辆马车,几乎挡住整条路,不过此处本来就很少有人走,林秀秀倒也没有生气。 见她过不去,车夫虽没说话,却也立即将马车往前赶了赶,给她腾出条道来。 “多谢!”林秀秀谢完,便斜着身子从车旁走过。 惊雷后的春雨下得断断续续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有雨落下,恰是林秀秀经过马车车窗的瞬间,有风起,林秀秀瞥到马车中还坐着一人。 阴天,巷子里本就比较晦暗,马车中便更加黯淡。 偏偏那人侧面的轮廓清晰无比,林秀秀就瞥了这么一眼,也堪称是惊鸿一瞥。 都已走过,她还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总觉得那人好生熟悉,她却想不起来,转而又笑,看这马车与那人气势,怎么可能会是她认识的人呀! 大约是长得好看的人都令人难忘的缘故吧。 已经有人家门口挂上灯笼,天彻底黑了,纪嬷嬷她们也总算是从巷子中出来,走到路口,她们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回家。 “郎君,她们走了。”车夫告诉祁淮。 良久之后,车内传来低沉的一句:“走吧。” “是。” 逼仄的小巷里,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在青石板路上,夜雨开始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车身,祁淮的思绪化作一片海,祁知年方才面上的绝望、愧疚、无措、慌乱等等所有情绪也化成雨点,一点一滴、纷纷杂杂地落在海面上。 他看似平静,实际心潮早已难平。 哪怕他已在此处坐了这么久。 他不由开口:“停车。” 车夫立即勒住缰绳,外面的雨依旧在“滴答滴答”,他心中的雨已经越下越大,整片海仿佛已经全部变成祁知年的眼泪,海水卷起浪,一层高过一层,眼看就要将岸边的他吞没。 他伸手,想要推开马车的门,却又顿住。 其实那天发现静平郡主与祁知年之间的异样时,他就已猜到祁知年的真正身份。 但是他竟然自欺欺人了这么久,甚至解决完该解决的事情就立即下山,帮祁知年办了新的文书,用了新的姓名,好像这样就能迅速将祁知年变成另一个人一样。 祁知年也不会把他当做是什么见了鬼的父亲。 是的,知道祁知年是谁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祁知年的乖巧体贴与小心翼翼,甚至是崇拜的眼神,只是因为把他当做父亲罢了。 亏他自以为是这么久。 他自嘲而笑,嘲笑自己。 太可笑了。 现在下车,走回去,又能做什么? 与祁知年要说些什么? 说“没关系,我并不怪你”? 祁淮也只会嘲弄自己,因为他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做了一些再可笑不过的事,与祁知年没有一点的关系。 说完以后呢? 继续做所谓的“父子”? 他心中“哈、哈、哈”地大笑三声。 没有以后了。 趋利避害,他本质就是这么一个残酷、没有任何同理心且无趣到极致的人。 祁知年是他此生目前为止遇到最大且唯一的危险。 必须避开。 祁淮收回手,坐回,声音更为低沉:“走。” 作者有话要说: 遭遇人生重大滑铁卢的国公爷。 周末,加更一章啊。 感谢在2021-11-1921:00:05~2021-11-2022:4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083077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夜归云34瓶;4781016615瓶;4510065610瓶;漂漂亮亮8瓶;阿菀6瓶;酱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39章 最难是相思 那日惊雷后,京都的天连着阴了好几天,春雨绵绵地下着,一直没有停的时候。 祁知年的心也一直静不下来,每天都在心神不宁。 范嬷嬷看在眼里也很着急,她猜测是祁淮已知道祁知年的身份,她见祁知年这般,开始也跟着后怕,就怕祁淮是生气了,怕他们小郎君要倒霉。 结果忐忑了几天,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因为祁知年拒绝那张文书,长公主身边的林姑姑都来过一次,劝说祁知年收下文书,范嬷嬷才放下心。 这说明长公主不知道这件事! 那不也说明祁淮其实没有生气吗? 否则长公主只有比上次更生气的。 她把自己的推论告诉祁知年,劝他:“您别担心,国公爷心胸开阔,再不是那样的人了!” 祁知年心中苦笑,若是长公主也知道,把他骂一顿反倒是好事,正是因为长公主也不知道,他才觉得祁淮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祁知年已经知道祁淮不仅只有谦谦君子那一面,祁淮有那么多秘密,甚至能哄得皇帝都转不过神来。 他担心害怕祁淮被人陷害是一回事,祁淮能够破除所有阴谋诡计并打个对方措手不及才是事实。 祁淮不是那种简单可以用“好”或“不好”这样的词语就能描述的人。 范嬷嬷想得太好了。 祁淮的心思根本揣测不得。 祁淮永远只会给人看到他愿意给人看的。 想到这里,祁知年的心情更是郁郁,或许他从前曾经离真正的祁淮很近过? 只可惜,往后祁淮再也不愿给他看到了吧。 这天,雨好不容易停了片刻,说好要过来的纪嬷嬷与小雅、小颂却还没到,祁知年有些着急,还有些担心,自那天之后,她们担心他,几乎每天都来,也积极地帮他找祁淮。 可是祁淮一天也没回过国公府或是长公主府,他们也找不到人。 今天她们晚了,祁知年便想,难道是祁淮终于回去了? 祁淮逮住他们问话了? 他宁愿是这样! 这样的话,起码祁淮还是记得他的。 祁知年是矛盾的,既害怕祁淮无法原谅他,却更恐惧现在这般,当他不存在,好似不管做什么,都于他祁淮没有任何影响。 祁知年的脚踝已经不疼了,他站在门前,望着巷口的方向,也不知到底盼着谁来。 巷中始终很安静,无人过来,恰好到了姜七娘醒来吃药的时候,祁知年用手搓搓脸,挤出笑脸来,进去给娘亲端药吃。 毫无疑问,姜七娘才是真正的惧怕祁淮,因而这件事,他们谁也没告诉姜七娘。 喂姜七娘吃药的时候,黄连过来了,他例行帮姜七娘把脉,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朝祁知年使眼色。 祁知年暗暗点头,先喂姜七娘吃药,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再状若平常地出去。 要说关于祁淮与祁知年的事儿,知道得最多的,其实是这位黄大夫。 但他也不知道这些天到底发生了啥,突然祁知年就下山了,那位程渠大哥也把他送下了山,交代他记得来给祁知年看腿,旁的话都没说,倒是那天他下山的时候恰好碰到东宫的人赶来,瞧见送他的是祁淮的侍卫,还停下说了几句,黄连听了几耳朵,似乎跟什么静平郡主有关系? 他也不认识这些达官贵人,只是下意识觉得祁知年突然被送下山兴许与这事有点关系? 此时看着祁知年这孩子眼下都有点发青,知道他一直在找祁淮,心中觉得他很可怜。 黄连后来已知道祁淮的身份。 黄连是觉得那个英国公玩够人家祁知年,这下就撒手给甩了。 他心中是很愤然的,很替祁知年抱不平! 这算什么啊! 亏他那天还觉得祁淮没有强取豪夺,算是个不错的人呢! 但此时这个时代,皇权高度集中,阶级过于分明,他就是再抱不平也没用,真要去出头,说不得反倒会害了祁知年。 眼下看着祁知年这个可怜模样,他也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他在这里暗自愤愤与琢磨时,祁知年出来了,低声问他:“黄大哥,可是有什么事儿?” 黄连看着他,面露迟疑。 祁知年见着觉得不对,将他拉到院中,直接道:“黄大哥,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你直说吧!” 黄连咬咬牙,心道:说了! 他道:“是这样……今日我来的时候,碰到英——嘶!!” 祁知年已经紧紧捉住他的手,盯着他问:“你看到祁淮了?!在哪里?!”说着就要拽着黄连出门。 “哎哎哎——你等等喂!等我说清楚!” “……”祁知年回过神,放开黄连的手,“黄大哥,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等会儿定能看到他,你先听我细细说……” 黄连是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钱多时就住得好点儿,也吃得好点儿,没钱了破庙也能住,近来多亏祁淮给的报酬丰厚,是以他也住得好,住的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客栈。 下个月便是春闱,年前一个月开始,考生们便已陆陆续续地进京,此时京里已全是外地来赶考的书生,他那个客栈因为够风雅够清静,考生更是多。 他每天在客栈一楼吃饭时,身边全是论文、背书的考生,今儿他本想吃碗面就出门来祁知年家中,谁料刚坐下,面还没上呢。 就有个书生从外头跑进来兴奋大喊:“大消息!!!大消息!!!陈思他们去京兆府衙门了!!!” 整个客栈顿时沸腾了,立即便有人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亏得黄连已在这个客栈住了半个多月的缘故,他还真知道陈思是谁,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这陈思是今年江南东路的解元,且还是才二十八岁的解元,此人家境贫寒,却天赋异禀,本人性子宽厚温润,长得也是如沐春风,是出了名的大才子。 他还是此次状元的热门人选,上京赶考时,甚至是江南东路江宁府的知府亲自送上船的,就指望他为江宁府争光。 就这么个人,却在上元节时因为出手帮助一位被欺负的大爷,被人揍了个半死,直到现在还躺在病榻上爬不起来! 京里的学子们已经为此愤怒许久,也有不少权贵子弟佩服陈思人品,愿意帮他调查那害人的究竟是谁,却始终查不出来,直到前阵子才有了眉目,原来那害陈思的人,是当今太子的女儿——静平郡主! 众人哗然,有觉得只能哑巴吃黄连的,更多的人觉得就该把这事闹大。 本朝尚文,皇帝尤其偏爱学问好的人,因此学生们的气性便格外的大。 据说为着到底要不要闹大这件事,学子们也已是苦恼多日,直到今天,陈思的朋友们在街上碰到从城外养伤回来的英国公的车驾。 是,太子与郡主身份高贵,他们惹不起。 可英国公那是华阳长公主的独子,是太子都要避让的人,他们顿时就觉得看到了希望,上去就拦了祁淮的车驾说有冤情,想请国公爷为他们这些贫寒学子做主。 他们的状子是早就写好的,这些文人学子写起状子来,当真是感人至极。 黄连“咳”了声说:“据说英国公当时就看哭了……咳咳咳……” 其实黄连觉得祁淮就是在装! 祁知年又赶紧问:“后来呢?” “后来,英国公擦了眼泪,就说他也很为难,他虽是英国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他这话已是有了松动,学子们就更要求他出头,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跪了一地,还有不少路过的百姓也替那陈思抱不平,都跪着呢。 “亏得我是走路来的,你是没看见啊,今儿街上的那些马车、骡车已经全都堵在那儿了!我估计英国公是会帮他们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去京兆府衙门了。” 祁知年蹙起眉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事都是祁淮背地里使人去干的。 祁淮这样做,会被皇帝怀疑吗? 祁知年很担心。 “喂——”黄连在他面前挥挥手。 “黄大哥,我们去看看吧。” “好!便是你不去,我也要去看看的。” 说实话,就是他从前生活的年代,除了电视里,哪里都看不到这样的事。 祁知年进去跟范嬷嬷说了声,便和黄连一起出门,巷口还遇到准备收摊的林家母女,听说是这样的事,林秀秀也跟着他们俩同去。 果然越往京兆府衙门走,人越多,黄连指着一处说:“我来时,他们便是在此处拦的英国公,此时恐怕都已经去了衙门!” 林秀秀听了此话,还兴奋道:“我听说英国公是难得的君子!他一定会帮他们的!” 黄连心中“呵呵”,英国公会帮那些人他可以赞同,君子这个嘛—— 他看了看祁知年,他持保留态度。 祁知年心里着急,并没有在意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一心赶路。 待他们到衙门时,衙门已被挤得水泄不通,简直是人山人海,他们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 祁知年努力了好半天,也没能挤进去,他失望极了。 很快,皇宫的方向也来了不少人,马车中下来一名面容严肃的青年男子,祁知年认识,是太子的嫡长子,皇太孙赵锦。 看来这事儿的确闹大了,连赵锦都来了。 赵锦一来,立即有衙门的人过来引他进去。 祁知年此时着急见到祁淮,脑袋一热,立马往赵锦走去。 侍卫们刚要伸手拦,发现是他,纷纷呆住,赵锦瞧见他,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就低声道:“表弟——”叫到一半才想起不对。 祁知年这时顾不上脸皮厚不厚了,他小声问:“可以带我进去吗?” 说实话,赵锦是跟祁知年关系最好的一位“表兄弟”了。 祁知年又不是傻瓜,一个人品性如何,他还是辩得出的,皇室的那些子弟,也就赵锦没有长歪,独苗苗。 赵锦定睛看他片刻,点点头,叫他站在自己身后,带他进去。 祁知年心中一喜,贴着他立即往里走,刚迈进堂内,便已听到祁淮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大郎来了,这事儿还是得他来做主,我身上并无官职,只是恰好遇到,心里实在难受,便觍着脸带他们来这一趟,我就在此处看看,你莫要紧张。” 京兆尹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皇太孙殿下驾到!!” 京兆尹赶紧起来拜见,祁淮也懒懒起身,京兆尹已经跪下了,祁淮刚站起来,“起来吧。”,赵锦叫起,直接大步上前拦住祁淮,“表叔别多礼。” 祁淮身上的慵懒却是骤然消失,他看向赵锦身后紧紧跟着的祁知年。 祁知年的心疯狂跳动,盯着多日不见的祁淮看,根本不舍得移眼。 祁淮蹙眉,赵锦低声解释:“在衙门外头遇到——”显然是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祁知年才好。 祁淮的眉头依然紧皱。 赵锦便有些讪讪的,觉得自己还是办错事儿了,实在是方才觉得祁知年有些可怜,到底相处了十多年,他没法拒绝。 看来祁淮真的很讨厌自己啊,祁知年面露难过与委屈,祁淮朝边上站着的程渠看了眼,程渠立马过来,伸出手臂挡着他的脸,再用后背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将他给拽了下去,祁知年不舍地还要回头看,程渠小声道:“您最好不要让人瞧见您的脸,此处人多口杂得厉害。” 祁知年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好低着头,被程渠带到内侧的小房间,在那里他看到了纪嬷嬷他们。 这才知道,纪嬷嬷他们出门的时候也被那些人给拦住了道,后来就索性被带来这里。 “小郎君!”纪嬷嬷他们见到他,自然是无比欣喜。 祁知年已经蔫了,被他们拖着坐下,无力道:“他可能真的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您看到国公爷了?” “嗯……他看到我,眉头皱得好紧,他不想看到我,我是不是来错了……我只是想要给他道歉啊,我找不到他,只能来这里……” 祁知年低声茫然地喃喃,压根听不到纪嬷嬷他们劝慰的话。 衙门堂中,因为赵锦的到来,已经开始正式升堂。 堂下站着的全部都是学子,他们都是举人,上堂无需下跪。 陈思躺在担架上,他的朋友们代为申诉,其他的学子们陪同在侧,一副定要讨得公道的模样,赵锦也是认真倾听,这给了学子们更多信心。 而一手挑起此事的祁淮却是完全走了神。 他的手肘支在椅把手上,手背懒懒撑着脸,看似闲适,满身却阴沉得吓人,收都收不住,就连那还隔着些许距离问话的京兆府尹都不停冒冷汗,并不时偷偷打量他,暗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祁淮满脑子却是只有一件事。 为何不过这么几天没见,小家伙的眼睛下面全青了? 越想,他的脸色便也越冷。 40、第40章 祁淮的坚持 赵锦来后,认真负责,但此案涉及人员过多,还有许多当天的人证需要一一查访,这些人并非即刻便能找到,所以下一场堂审暂且定在三天后。 赵锦当场保证会追查到底,还所有人一个公道,他还走到陈思的担架前,对陈思道歉:“不论此事是否确为静平郡主所为,我都要说声‘对不起’,皇祖父与父亲常常教导我们,学子是东方将起的朝阳,是根深枝繁的大树。 科举更是我朝选官的最重要途径,绝对公平、公正,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几乎全部选自科举,你们既是未来,也是根本。如今,却因为我们的疏忽,使得你们在京都受此委屈。 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学子。” 他话一出口,堂中的学子们愣了愣,纷纷也激动起来。 不论怎么说,皇太孙这样身份的人,直接说“对不起”,说得又是这样真心实意,还如此褒奖他们读书人,还是颇能令人动容的。 赵锦更是直接安排这些学子近来就住在官府后衙,也省得被人打扰,这是说明要保到底了,学子们更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这次告的是那位郡主,说实在的心里着实有点慌。 赵锦还保证会派御医来治疗陈思,甚至御医此时就在衙门外候着。 可以说,赵锦这事儿目前办得还是挺漂亮的。 陈思被抬到后衙,学子们也纷纷跟着散去,围观的人群这也慢慢离去,赵锦回头看祁淮,问道:“表叔,您觉得这般可好?” 祁淮这才回过神。 他这次真不是装的,他方才满脑子都是祁知年。 赵锦却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位表叔最是不喜欢管这些事,也难为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这次的事情,看似很糟糕,于他而言其实也是一种机会,若是办得好,陛下也要赞他。 明明学子们找的是祁淮表叔,表叔却是完全不参与,派人去宫里叫他过来,直接就把这份功劳给了他,赵锦心中是很感激的。 “表叔,已经结束,定好三日后再审。”赵锦跟祁淮,还是有话就直说的,他皱眉道,“只是我恐怕这事确实是静平做的,若查出来真的是她,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来时,陛下已经极为生气,静平她——” 祁淮已经恢复正常,跟着叹了口气:“这回倒也是怪我,我若是不去庄子里养伤,恐怕想刺杀我的人,也不会跟到那里,倒连累得她受罪。” “表叔怎能这么说?是我没有管好妹妹,任由她在外随意行走,怎能说是连累?” 况且,真要说累赘,反而是静平连累了表叔才是! 那天静平郡主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都还没醒,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还不好说。 跟在静平郡主身边的侍卫和同伴都一口咬定,谁也没看到那箭是怎么来的。 那箭更是最常见的大路货,哪里都买得着,实在是查不到一点头绪。 皇祖父与父亲的关系,其实也不如大家想象中那般好,皇祖父想些什么,从来不让人知道,皇祖父对于静平摔马之事到底如何想,他不知,倒是父亲认为这事是二叔父(二皇子)干的,想要挑拨他们与表叔的关系。 赵锦心中苦笑,原本就已经够糟心的,又来了件更糟心的。 竟是完全看不清,到底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谋划,还是这一切真的全部都是凑巧? 按理说,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凑巧?怎么就刚好都与静平有关? 偏偏现有证据看起来,还真的都是无意。 况且静平郡主说起来是个郡主,实际没有任何作用,连颗棋子都算不上的人物,至于被人这么费心谋划? 是以,目前看来,可能性最大的,还真是那刺客背后之人想借机挑拨他们一家与二叔父、祁淮表叔之间的关系。 看祁淮那懒懒不想多说的模样,赵锦也不废话,他也得回宫向皇祖父、父亲禀告,派人去找人证,他少不得要亲口问一问,还得安抚这些学子。 “表叔,我这就先回宫了。” “好,代我问你父亲好,若是见到陛下,便说我过几日身子再养得好些就进宫看他。” “是。”赵锦行过礼,带人准备走,却瞧见站在祁淮身后侧门边上的祁知年。 方才的堂审,总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也够祁知年想明白许多事。 那日,祁淮就那样走了,他胡思乱想颇多,此时终于见到人,不论怎么说,心里到底是平静许多。 他其实很清楚,得到祁淮的原谅几乎没有可能,只他与娘亲这般生活十六年,最对不起的,始终是祁淮,至今京里还有人传那难听的话。 祁淮如何待他,更是无需多说。 无论将来如何,他肯定是要当面与祁淮道歉。 这会儿堂审也已结束,他从小房间出来,祁淮就站在面前,他的眼神便很是迫切、期待。 赵锦又不知他们之间的事儿,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不禁又有些心疼,他停下脚步,“咳”了声对祁淮道:“表叔,年哥儿他——” 祁淮皱眉。 “知年其实也没有错,他恐怕是太想见您……您不知道,自小他便很想见您,我们一处玩儿时,他还很羡慕我有本您给写的字帖,咳咳……您别怪他。” 说完,赵锦就赶紧溜了。 敢说不敢承受祁淮接下来的怒火,说得就是他了! 临走前,他丢给祁知年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祁知年也感激看他一眼,虽不知赵锦说了什么,但他觉得赵锦是在帮他说话。 赵锦走后,他再盯住祁淮。 程渠挪到祁淮跟前:“郎君,呃,小郎君在身后盯着您瞧呢……” 祁淮浑身僵硬,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他几乎就快要忍不住,回头看去,却一次次地忍下来,他的手指甚至也变得僵硬起来。 堂中的人也越来越少,没人敢上来打扰英国公。 祁淮没有回头,却也没有离开。 纪嬷嬷他们觉得祁知年可怜,小声地在他身边劝他,祁知年看着祁淮的背影,到底是一步一步挪上前,站到祁淮的背后。 祁淮听到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僵硬的后背瞬时变得滚烫,倏而又变得冰凉。 祁知年开口:“我,我——” 祁淮抬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脚步甚至有些慌乱。 然而看在祁知年眼中,那就是祁淮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马跑了,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没想到自己果然这么令人厌恶,祁知年便是已经调整好心情,也险些崩了,他伸手扶住面前的椅子,差点没站稳,好在身后的人赶忙上前来扶住他。 祁淮急步走出衙门,大步跨进自己的马车。 程渠也心疼祁知年,斗胆低声道:“其实,郎君您跟他说几句话,他或许就死心了,小郎君心地如此坦诚,他只是觉得愧对您。您又何必——” 何必要这样呢? 他叹气。 祁淮在马车中正襟危坐,双拳紧握。 何必要这样? 因为他在害怕。 三十多年来,除了亲眼目睹父亲万箭穿心死亡的那刻,他头一回这样害怕。 世上竟有人能够如此牵制他的思绪。 祁知年就是他身后的悬崖,他又怎敢回头。 他恐惧失去自己。 他还有大仇需报。 况且祁知年又是那样的身份,有那样一位亲生父亲,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拥有其他关系。 他需要每时每刻的冷静与清醒。 他握紧拳头,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的地方,因为全身绷得过紧,甚至开始颤抖,他再用力压下全身的颤抖,满脑袋却还是祁知年看向自己委屈难过的眼神。 好不容易抚平颤抖的情绪,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叫来程渠,吩咐道:“你叫纪嬷嬷带那两个丫鬟,再从府里挑些从前伺候他的人,去将温园收拾收拾,三日后接,接他去温园住,还有先前教他读书的先生,等等全部叫回来,一切如同从前。” 程渠无语,你这明显还是担心小郎君的啊。 那你做这么多有什么用? 不如去见人家一面! 您去见一面,不就都好了么! 程渠应下,又道:“他若是不答应?” “那就是你们该做的事。” 得,程渠口中泛苦,那位小郎君别看不是亲生的,脾气犟起来跟国公爷有的拼! 谁料祁淮想了想,又道:“若是实在不愿意,将他现在住的地方前后左右所有人家的房子都买回来,打通后重新建个宅子,多植些花木,尤其腊梅。” “……是。” 程渠正要去找纪嬷嬷,却见他们也已出来,而祁知年似乎正与人起争执,他定睛一瞧,起争执的那人是太子的另一个儿子赵铠,估计是跟着赵锦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留了下来,他们身边还有个小娘子在哭。 程渠认得,是祁知年的邻居,叫林秀秀的那位姑娘。 祁知年上前将林秀秀挡到身后,不知说了什么,赵铠伸手就要推祁知年。 程渠“嘿”了声就要上去,那个黄大夫已经将赵铠推了回去,怒道:“什么玩意儿啊?说不过还敢推人?!” 赵铠气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京兆府衙门就在后头!你要再敢犯浑,我直接进去报官!静平郡主不也是说告就告,你还能比静平郡主尊贵啊?!” 程渠“噗”地一声笑,赵铠还真不如静平郡主尊贵,他的生母只是太子良娣,在东宫地位比静平郡主还低。 但这赵铠是个浑人,一激就怒,他伸手就指祁知年:“你看看你现在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祁知年!我今儿就要你好看!我要替三妹妹(静平郡主)好好教训你!” 程渠看到这里,听到身后响,回头一看,祁淮掀了窗帘在往外看。 祁淮看赵铠,跟看死人似的。 程渠身上一凉,抬脚就往前跑,却有另一名年轻男子已经插了进来,拦在祁知年面前,温声道:“见过五郎君。” 赵铠在东宫排行为五。 赵铠的手伸到一半。 那男子笑眯眯:“不知五郎君今日习作可已完成?明日轮到在下进宫为几位郎君讲学,陛下说若是再垫底——” 赵铠跟见鬼一样,扭头就跑,跑前不忘给祁知年丢狠话:“祁知年你给我等着!咱俩没完!你小心着!” 说罢,他爬上马赶紧滚了。 那男子转身宽慰祁知年。 程渠却觉得浑身飕飕的凉,他鼓起勇气,再回头看了眼。 祁淮已经不仅仅是在看死人。 程渠挪回去,祁淮淡声问:“那是谁。” “若属下没看错,那是兰暮云。” 程渠等着他的吩咐,等了许久,祁淮放回窗帘,淡淡说了句“走吧”,马车朝着反方向驶去。 程渠则是更懵。 都这样了,眼神就能将兰暮云杀好几个来回,他们国公爷都不上? 他并不知晦暗不明的马车中,祁淮也有他的坚持与无奈。 他走的这条道路注定没有希望、布满鲜血。 小家伙的身份已经这样特殊,他不知便罢,既知道,他已不愿再利用,又何必再硬将小家伙强拉过来。 打算完事后一起跳崖? 呵呵。 他冷冷笑了声。 他不愿这么可爱美好的小家伙毁在他的手上。 更不愿祁知年终有一日会厌恶真实的自己。 祁知年才十七岁。 而且,祁知年只当他是爹。 他想当的偏偏不是什么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后面的剧情暂时还不好剧透,所以我现在也不好多说,他们是我喜欢的人物和故事,我必定会是满怀爱意地在认真写。 谢谢大家的建议ovo。 ps这小段剧情很快就会过去,两人很快会见面的。 感谢在2021-11-2022:59:53~2021-11-2122:1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2个;津津、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422779、十里玉鸩华、咸鱼团子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第41章 去见他 “没事吧?”兰暮云关切地问。 祁知年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没事,多谢你,兰公子。” 方才祁淮一走了之,他顿在原地许久都没能回神,是听到衙门外传来黄连与人争吵的声音,他才匆忙出来,也才遇上赵铠。 赵铠就是个男版静平郡主,他生母依附姜三娘这个侧妃,他便讨好静平郡主这个妹妹。 兄妹俩沆瀣一气,坏事儿没少干,也一样的讨厌祁知年。 估计是跟着赵锦来看风向的,毕竟事关静平郡主,在姜侧妃没倒台之前,他必定会抱住这棵其实也不算多么粗壮的树,只是更粗更壮的也轮不到他来抱。 见到祁知年,他当然没有好脸色。 而林秀秀低头抹着眼泪在哭,祁知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秀秀长得可爱娇俏,身上又有世家女所没有的市井鲜活,往常在小巷子里行走倒也安生,到了人多的地方颇为亮眼,定是被赵铠这个浑人欺负了。 赵铠在宫里只能低头讨好别人,一到宫外就恨不得人人捧他,他犯起浑来,哪里管是什么地方? 果然,哪怕祁知年在,赵铠也邪笑着对林秀秀说:“你哭什么哭,被爷看上,是你的福分!爷现在就把你带走!” 说着竟是挥手便叫身边的侍卫上去抓人。 祁知年当然不能不管。 祁知年性子乖巧,却也不是软弱之人,权看对方到底有没有真正惹到他。 他本就心情不好,也没有给赵铠颜面,废话不多说,直接就冷声道:“赵铠你逞什么能?锦表哥才走没多久——” 赵铠怒极:“你又表的哪门子的哥!你乱攀什么关系!” 祁知年也脸一红,他气急了,说话时没怎么过脑子,即便如此,他也毫不退让:“你管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若有这个胆子,你今天就当着我的面将人带走,我现在就去找皇太孙,你就看看他到底看不看我这份关系,到底会不会管这件事!凡事只讲个理字!我敢,你敢吗?!” 赵铠语塞,他当然不敢,赵锦眼里没他,也确实跟祁知年关系好。 先前他也看得清清楚楚,赵锦直接把祁知年给带进去了,他也想进去,赵锦估计是嫌他碍事,都没搭理,只叫他在外面等着。 知道是一回事,被当面揭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好歹也是姓赵的! 他恼羞成怒,上前就挥手:“祁知年我今天非得教训你——” 几番来回,因为兰暮云过来,赵铠也纯粹是自己找个台阶下,灰溜溜地跑了。 兰暮云最近新添了个活,每隔五日进宫为年少的皇子与皇孙们讲学,他本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讲学时非常严格,每旬都要考一次试,考得最差的会被陛下叫过去面对面地提问。 说是提问,其实就是训斥,吓死个人。 目前已经考过两次试,两次最差的都是赵铠。 也因此,他才会如此怕兰暮云。 兰暮云好歹是个教书先生,很受学子推崇,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尔雅书院很多学生都来了,他不可能不到,只是他也没有借用自己的身份进去,和旁人一样站在外围看,本要走了,瞧见这边动静,认出他们是谁,才过来解了围。 “……”兰暮云想与祁知年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正好祁知年也没有心思留在这里,他已经无法维持与任何人的对话,他朝兰暮云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兰暮云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要留下他,兰暮云总觉得祁知年不继续读书,太过可惜。 纪嬷嬷他们知道他是谁后,朝他福了福,纷纷追上祁知年跟着走了。 程渠随后也跟过来,经过兰暮云时,还轻蔑地看了他几眼,鼻子里“哼”了声。 心道:就这小样儿,也敢跟他们国公爷抢人! 兰暮云:“……” 一头雾水。 林秀秀哭得早就脱了力,此时也有点呆呆的,黄连与她是头一回见面,见人家一个小娘子吓成这样,总不能撒手不管,他只好留下来安慰她。 林秀秀沙哑着声音问:“黄大夫,姜小哥,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想也没想过会见到的皇太孙殿下,竟然都对姜小哥那么温和,方才调戏她的那名男子似乎还是皇室中人,姜小哥却敢直接与他吵起来。 她更是觉得很神奇,他们平常也会与人起些争执,但吵架的内容不过就是柴米油盐之类。 而姜小哥口中的却全是那些她想也不敢想的人。 黄连同情地看她,可惜这小娘子被时代所限,不知“魔幻”一词,于林秀秀而言,今天就是特别魔幻的一天。 他已经知道祁淮是谁,却一直不知祁知年到底是谁。 此时倒是知道了,原来祁知年就是英国公祁淮那个传说中的便宜儿子啊…… 那他与祁淮的事儿还真不好办了。 黄连心中对二位表示默默的同情,看向可怜的林秀秀:“林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林秀秀也确实不敢独自回家,她今天着实吓得不轻,在黄连的陪伴下也很快离开衙门。 祁知年心慌意乱,脑袋中糊里糊涂,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不对劲,抬头一看,他怎么走到十喜巷附近了! 他怔怔看了片刻,脸上露出点苦笑。 毕竟曾在此处居住十几年,极度慌乱时下意识地就回了这里,他转身要走,却又顿住,万一祁淮在家呢? 他又可惜,那会儿就不该在衙门里发呆,就该跟出来看祁淮到底去了哪里! 却又想,即便跟出去,祁淮恐怕也同样不会见他。 他徘徊着的时候,纪嬷嬷他们都跟在身后,焦急地互相对视,却又不舍得上前去叫回他。 后来是程渠上前,叫他:“小郎君。” 祁知年此时才发现程渠也在,他立马回头,盯住程渠:“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程渠抱拳:“小郎君,这次属下当真不知道。” “……”祁知年觉得程渠没有骗他,更没有必要骗他,祁淮的态度方才已经表得明明白白,他声音低落,“对不住,是我失礼。” 程渠都有些舍不得,立即道:“小郎君,国公爷,他也有他的苦衷。” 祁知年再笑笑,低声道:“程大哥只是在安慰我,是吗,他根本就是不会见我的。” “小郎君……” 祁知年后退一步,看向众人:“打扰你们了,我这就回家,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小郎君!”程渠想去追他,纪嬷嬷他们纷纷要去追。 祁知年却忽地加快步伐,竟是快速跑远,头也不回。 “唉,这叫怎么回事。”纪嬷嬷无奈站在原地,她问程渠,“国公爷当真就不愿见小郎君一面?小郎君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愿见一面……” 程渠非常无奈,他们实在是不懂啊! 但有些话他也不好说,他说起温园来:“国公爷的意思是让小郎君他们日后就住那儿,你带几位姑娘,再从府里挑些人一并带过去,往后你们就留在那里。” 纪嬷嬷与小雅、小颂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喜。 国公爷这么好的一个园子说给就给,说明国公爷是在乎小郎君的啊!恐怕只是面子上一时过不去,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那方才就该把此事与小郎君说了才是。” “小郎君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说了,他定是不答应。” 纪嬷嬷点头:“也是!这样,明儿一大早我便带人过去,最多三天就能全部收拾、安排好,随后我们去接小郎君!” 程渠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看得出来祁知年心软得很。 纪嬷嬷她们辛辛苦苦地将地方收拾出来,再去接他,成功率还能高些! 兵分两路,也不知祁淮在哪里的程渠打算去国公爷常去的几个地方碰碰运气,纪嬷嬷她们则是回府收拾祁知年曾经常用的东西。 祁知年独自回到家中。 在巷口,他用力深呼吸,调节许久,再揉揉脸,这才推门进屋。 范嬷嬷听到声响,立即出来,觑着祁知年的脸色问:“可见着了?” 祁知年苦笑摇头。 范嬷嬷叹了口气,又道:“娘子似乎察觉到什么,总有些不安,我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我去看看娘亲。” 姜七娘最近养得还不错,只她体质太弱,且心事重,从前好药好饭地用着,到了秋冬二季也总要卧床,更何况如今。 祁知年到卧房门口时,她正靠在床上看本书,好歹也是侯府小姐,自小也是诗书琴棋画地学过来的,平常的消遣也不过就这些。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抬头,放下书,满身的温柔。 “年儿。” “娘。” 祁知年在床边坐下,温声问:“看书眼睛累不累?” 她摇头:“不累。” 祁知年还待再问其他的,姜七娘已经先一步问道:“你今儿去了哪里?” “我出去转了转。” “哦……”姜七娘小声问,“我们何时离开京都?” 祁知年的身子微僵,姜七娘小心地看着他,说道:“我知道这些天,纪嬷嬷她们总是来,是,是不是……国公爷知道什么了……” 祁知年不说话。 姜七娘心中又急又怕,抓住祁知年的手掌就道:“年儿,他若是知道咱们就住在这里,一定不会让我们活命的!” 祁知年扯出一丝笑容:“娘,他不是这种人。” “我,我当年设计他,你不知他当时看我的眼神……他是想杀了我的……为了面子他不得不把我们带回去,可现如今大家都已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我们的!我若是死了也就算了,我有罪,原就不过赖活着,可你不行!”姜七娘将他的手抓得更紧,“年儿,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娘——” “走!立即走!我们立即走!” 姜七娘过于激动,祁知年只好先点头应下,反正,他们本来也是要走的。 他好不容易将姜七娘安抚下来,又叫范嬷嬷炖了点安神汤给她喝下,准备等她睡着了再出去,谁知姜七娘将要睡着时,又想到什么似的,再度慌忙抓住祁知年的手:“不论纪嬷嬷他们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能去见他!你不能让他看到你!千万不能!” 祁知年心中叹气,早见了不知多少回了…… 他发现娘亲过于惧怕祁淮,甚至似乎未曾言尽,不知她不曾说出口的又是什么? 他应下来不算,姜七娘还叫他发誓一定不去见祁淮才放过他。 祁知年从卧房里出来后,站在院子里看小梅花和小兔子追来逐去,发了会儿的呆,回屋中拿出颜料,摊开纸作画。 不论如何,日子总要往下过,还是那句话,他还有娘亲与范嬷嬷需要照顾。 他打算提前写点字,再作点画,到了江南也不至于太仓促。 也只有沉浸在字画中,他才能暂时忘却关于祁淮的事。 三天后,听说京兆府衙门再审陈思被静平郡主殴打一事,这次祁知年没有再去凑热闹,林秀秀更不敢去,倒是黄连去了。 他看到一半,觉得很精彩,就花两百个大钱请一个小乞丐过来转述给祁知年他们听。 小乞丐也是非常兴奋,说得眉飞色舞,总之就是今日皇太孙赵锦还是来了,那些人证也已全部找到,静平郡主的侍女与侍卫都被带了过来,审问过后,确定陈思的确是静平郡主使人给打的,除了陈思之外,还有好几个人证也被打了,只是没有陈思这般严重。 “据说东宫里那个郡主已经醒了!太孙殿下已经派人去宫里将此事禀报陛下,此事如何判决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呢!” 祁知年道了谢,又塞给小乞丐两百个大钱。 小乞丐高兴极了,扭头就跑,边跑边喊:“小哥你等着,稍后等判决下来,我还来说给你听!” 祁知年笑了笑,他其实对这事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或者说,本来也没有兴趣,那天若不是祁淮也在,他绝不会去。 还没等到小乞丐再回来,纪嬷嬷他们先到了。 范嬷嬷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祁知年也洗过手,请他们坐下,纪嬷嬷满脸喜色,直摆手:“不坐了不坐了,稍后还有的忙呢!” “嬷嬷有事要忙,就赶紧先回去吧!”祁知年还不知其意。 小雅先笑起来,脆声道:“小郎君!我们是在忙您的事啦!” “啊?” “我们是来接您跟姜娘子、范嬷嬷的啦!您还记得温园么?程大哥说您去过!我们都已收拾好啦!便是胡先生,也已派人去给他递了消息,不巧他这个月出门访友,下个月就能回来继续教您念书啦!还——” 祁知年立即抬手:“等等!”他不解,“温园我确实去过,可是……” “是国公爷的意思呀!” 祁知年瞪大双眼,很有些不可置信。 纪嬷嬷他们谁也不知道祁知年与祁淮之间的事,都认为这确实代表国公爷接受了祁知年,都非常高兴,纪嬷嬷笑道:“确实是国公爷的意思,叫咱们去收拾了就带您过去!往后我们就一起住在温园,去了才知道,果然风景好,比清音居里还好呢,这就走吧!别耽误了,刚好到了那里能赶上吃晚膳!” “不对,不对——”祁知年眼看她们越说越激动,范嬷嬷已经高兴地转身去收拾东西。 俨然是抬脚就要走的模样。 他伸手再次打住:“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小雅不解,就连一向稳重的小颂,也有些不明白祁知年的意思。 祁知年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甚至他自己也懵了。 祁淮不是很厌恶他,甚至都不愿意见他,不愿意听他说话,为何还要把那么漂亮的温园给他住?还让纪嬷嬷她们与他一起住,甚至请胡先生继续回来给他教书,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几番下来,知道祁淮不会见他,他原本也已经歇了见到祁淮的心思,甚至是已打算就这样便罢。 不愿再强求。 世上哪有那么多明明白白的事。 家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这三天里,他写了不少字,也作了些画,就等黄连那边也准备好,若还没有祁淮的消息,他已打算离开。 这会儿他又重燃希望,或许他还可以再去试一次? 想到这里,他丢下句“我出趟门”,突然就往门外跑去。 太过突然,纪嬷嬷她们全都没反应过来,轮到她们醒过神,追出去时,祁知年已经拐出巷子不见了人影,她们这几人,又是老,又是很少出门的年轻小娘子,哪个跟得上? 她们再追出巷子,连他背影都没看着,压根不知他去了哪里。 纪嬷嬷立即道:“我就回去找府里的侍卫,出去找小郎君!” 范嬷嬷急得掉眼泪:“多谢你们了,多谢你们了,这国公爷都这样了,多好的事儿,为何我们小郎君要这般……” 纪嬷嬷他们急匆匆地回国公府,范嬷嬷则是焦虑地在门外徘徊。 今日城里的人全都聚到衙门那里看好戏,街上的人还真不多,祁知年一路狂奔,往城门外跑,还是那条山路,已经来过两次,熟悉不少,这次用了更短的时间,他找到香雪海。 只是春回大地,香雪海再无雪,也无花。 祁知年还记得,上次他就是直接从道观的后山来香雪海的,甚至不用从后门出来,那里有道暗门直通此处,他在林中转了半天,却是没有找到那个入口,便有些着急。 而因为祁知年的到来,后山的机关被启动,几乎是他闯入的同时,便多出许多人在暗地里用武器瞄准他。 待瞧清楚祁知年是谁,他们愣了愣,又纷纷将武器收回。 有人掠出香雪海外去打探是否有人跟着祁知年过来,另有人去禀报清风与朗月,祁知年过来的事。 两个小道童听闻此事,是知道祁知年在祁淮那处分量的,立即去禀报在屋中打坐的祁淮。 “小郎君?”祁淮听说此事,却是微微一愣。 朗月心中纳闷,怎么郎君一副并不认识那位少年的模样? 这么快就抛到脑后了? 他与清风对视一眼,又道:“便是上回您亲自带回道观的少年啊。” 祁淮起身,淡声道:“我去瞧瞧。” “是!” 祁淮推门出去,吩咐道:“不必跟着我,你们去做自己的事。” “是,郎君。” 两个小道童出去继续拿着扫帚清扫庭院。 祁知年又绕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地方,倒是走到一条上次没有见过的清澈溪水旁,有两只鹤正慢悠悠地在溪边梳理羽毛,祁知年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摸摸其中一只的脑袋。 鹤是很认生的,其实祁知年也有些忐忑,好怕鹤要啄他。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那鹤先警觉地瞥他一眼,接着竟然没有离开,祁知年摸到它光滑的脑袋,心中还觉得很惊喜。 祁知年又往前挪几步,索性蹲下身,轻声问它:“你们是他养的吗?” 鹤用小眼神瞥他几眼,很有高傲的意味,与祁淮很像。 祁知年笑出声,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头一回发自内心地笑。 忽然,那鹤撇开脑袋,连同另外一只,纷纷张开翅膀,朝着祁知年身后快速掠去。 祁知年也听到脚步声,他身上霎时就凉了,心一会儿跳得极快,一会儿仿佛又已停止跳动,他一动不敢动,并又下意识地将自己团了起来,双手抱住膝盖,呆滞地看着水面。 随后,他便看到有个人影在水面上逐渐显现。 是祁淮啊。 那人影在水面上越来越完整,离他越来越近。 祁知年不觉将手指放到口中咬住,用痛将自己唤醒:祁知年!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人,终于见到了!赶紧站起来啊!转身!道歉!与他说对不起!快点! 说完就一切都好了! 说完就能放心走了! 最终那脚步声止于祁知年身后三步处。 祁知年用力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再转身:“对——” 他愣住,看着面前的祁淮,满心的悸动与紧张瞬时凝固,再迅速破裂。 他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质问面前的人:“你是谁?你不是祁淮。” “祁淮”挑眉,是与祁淮一模一样的弧度,就连表情都是完全一致。 他看着面前的陌生少年,心中也很是好奇。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认出他不是祁淮的人。 包括祁淮的父亲与师父、师兄,以及身边这两只祁淮亲手喂养的鹤都认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写到见面qaq 感谢在2021-11-2122:18:03~2021-11-2223: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30707546、津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entle20瓶;十里玉鸩华10瓶;晾5瓶;天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第42章 认输 “祁淮去了哪里?!” 少年又问,且很有些气势汹汹。 “祁淮”心中忖度他与祁淮到底是何关系,以至于从来都会把每一件事精准分享给他这个替身的祁淮,竟然一个字也不曾提过。 “算了!”祁知年绕开他就要走。 “请等一等。”“祁淮”却叫住他。 祁知年充耳不闻,“祁淮”再道:“请你再等一等,祁淮,很快便会回来。” “……”祁知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是。” “祁淮”确实说的是真的,也无所谓就这般说出自己确实不是祁淮的真相,这位少年能够看出他不是祁淮,已然不是常人,加之祁淮提也没提起过他,甚至带人进过道观,要么便是极为信任,要么便是极为不信任。 他已被发现,就这么放任少年离开,才要出事。 在祁淮回来前,他必须要留住此少年。 “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他去向何处,请恕我不能回答你,但他大约明日或是后日回来。” 祁知年看他片刻,还是不太信任,他又道:“我想见朗月与清风两位小道长。” “可以,不过,我不是祁淮之事,他们并不知。” 祁知年很惊讶:“他们怎会不知?” “祁淮”苦笑:“他们又是如何得知?” “你明明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 “祁淮”从业以来头一回生出如此挫败感,他可是连多疑的老皇帝都能骗过的完美替身! “我先见他们。” “请随我来。” 就怕少年跑了,“祁淮”立刻带着祁知年进了道观。 朗月清风本在扫院中落叶,看到他过来,立即提着扫把过来与他打招呼,果然半点没有发现“祁淮”根本就不是祁淮,祁知年本还觉得奇怪,又觉得若是的确没人能辨认出来,于祁淮而言,起码是件好事。 他猜测祁淮可能有要事去办,所以替身才会在此处坐镇。 想到这里,他好过些许。 或许祁淮的确太忙,那天才会匆匆离去。 他宁愿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明后日便能回来,他决定就在道观里等,与“祁淮”进了内室后,询问他是否可以麻烦一位侍卫大哥下山给家人送个信,好叫他们不担心。 只要他愿意留下来,如何都好说。 “祁淮”立即派人下山。 祁知年在道观里待了三天,祁淮也没回来,他开始怀疑“祁淮”在骗他,更不敢轻易离开。 这三天,他不怎么说话,也不多事,几乎都待在他之前住过的那个卧房里,拿着祁淮亲手写的那本字帖一遍遍地练字,心境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直到第四日,大清早,他的房门被敲响。 祁知年揉着眼睛起身,披上衣服问了句“是谁”。 朗月在外着急道:“你快出来吧!你家里出了点事儿!” 祁知年立刻清醒了,着急地一把拉开门:“出了什么事?!” “你随我来!” 朗月带着祁知年出去,见到外面候着的一位侍卫大哥,祁知年不认识,却因他说的话而变得尤为愤怒。 就在他上山来的那天,静平郡主醒了,也是那天,她打人一事出了调查结果,确实就是静平郡主无故殴打平民,致多人受伤,其中还有陈思这名举人,举人已经不是平民,更何况是这种极为年轻的解元,就连很多官员都为此不平。 静平郡主在外面嚣张,在皇室里其实并无多少人在乎。 皇帝气得不轻,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坏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爱民护民形象。 太子更是吓得直接“大义灭亲”,主动上书请撤静平郡主的爵位,将其贬为庶民。 于是静平郡主刚醒就得知自己成了个庶民,还被气急的太子父亲送到皇家寺庙护国寺里清修,实际就是软禁,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宫。 任凭她大吵大闹,也毫无用处,姜三娘倒是还在意这个女儿的,到处求情,只是已无人愿意帮忙。 但姜三娘背后好歹还有清宁侯府,赵铠与他生母决定,暂时还是不能放开这棵树。 赵铠便偷偷去护国寺看望这位妹妹。 哪料听说一些旁人都不知晓的事,原来那天在山上,静平郡主看见过祁知年,甚至她也已经想起,她从前见过觉得眼熟的,祁淮身边的那个人,不也是祁知年么? 她已经穷途末路,她觉得是祁知年在报复自己! 赵铠与她两个没脑子,又嚣张惯了的人一合计,祁淮没有再露面,估计也已经被祁知年给烦着了,恐怕不会再为祁知年出头。 他们俩打算去拿祁知年出气,再把所有罪推在祁知年身上,他们不就没事了? 这也是静平郡主唯一的生路。 上回在衙门前,赵铠被祁知年气走后,倒是也留了个心眼,打听到祁知年如今的住处,他们又观察三天,见祁知年似乎不在家,此时不动手,何时动手? 趁夜里,他们翻进祁知年家中的小院,将他们家洗劫一空,想先翻一翻祁知年家中可有信件等物,到时好做文章,他们这么一闹,惊得姜七娘醒来又迅速昏了过去,范嬷嬷也差点稳不住,邻里间听到动静,倒是都纷纷来看他们,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祁淮当初留在那里的两个人,在祁知年身份暴露后,祁淮没有其他吩咐。 他们俩也不知是走好,还是留,便打算还是先走,每日早晚各去看一眼。 好在还有他们俩去看一眼,只是等他们天蒙蒙亮去时,那些人早就跑了,他们俩,一人守在屋顶蹲守,另一人就在城门守着,城门一开就往山上来。 祁知年听闻此事,气得就连嘴唇都在颤抖。 人善被人欺? 就因为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就因为他性子太好,他们就要被人欺负? 见祁知年气成这样,侍卫大哥既是羞愧又是保证:“您别担心,我们的人守在那里,即便他们再来,也绝不敢再生事!” 祁知年此时说不出话,他点点头,抬脚就要走。 “祁淮”想了想,到底没有阻止。 他认出这两名侍卫是很得祁淮重用的亲卫,能叫他们俩亲自去保护的人,恐怕轮不到他来决定什么…… 他此时几乎已能确定,这位少年是祁淮极度信任的人。 “祁淮”用祁淮的语气吩咐了些事情,就叫他带着祁知年赶紧下山,还叫侍卫事后自己过来领罚,确实就跟祁淮本人一模一样,侍卫大哥深深行了个礼,立即带着祁知年先走。 侍卫大哥赶马车时,祁知年只叫他快点,再快点。 侍卫大哥本还担心太快了他要难受,听他这么说,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一个多时辰他们便到巷口。 很显然,昨天夜里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明明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候,他们这条巷子却安静极了,就连林寡妇都没在巷口摆摊卖豆腐。 马车急急停在家门口,祁知年慌忙从车中跳下,只见原本那虽旧却每天都被范嬷嬷擦得干干净净的两扇门,如今一扇倒在地上,另一扇虽还立着,却破了个大洞。 祁知年握紧拳头,跑进院中。 循着药香,他跑到姜七娘的卧房。 “小郎君!”范嬷嬷听到动静,转身看来,立即泪流千行,“您可算是回来了啊小郎君!” 听了这句话,再瞧见范嬷嬷面上的如释重负,他从未有哪一刻似这般清楚意识到,他虽然还不够强大,却已是全家人的支柱。 他深吸口气,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 他扶住范嬷嬷,看到林寡妇与林秀秀,包括黄大夫都在屋里,心头更是涌过阵阵暖流。 他拍了拍范嬷嬷的肩膀,先去看姜七娘。 姜七娘前阵子已经养好许多的面色,再度变得惨白。 黄连轻声道:“你娘吃了安神药,已是睡下,我瞧过了,受惊太过,我也给她施了针,待她醒来继续好好养着便好,你不必过于担忧。” “谢谢你,黄大哥,我信你的。” 祁知年感激地说着,又回头再看林家母女,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口。 林寡妇笑了笑,告诉他:“夜里我们听着觉得不对劲,过来时,那些人已经走了,也没看清到底是个谁,巷子里的大家伙都帮着找了,唉……” “婶子,我知道是谁。” “是……是你们家从前的仇家吗?”林寡妇小心翼翼地问。 祁知年苦涩地笑了笑。 黄连又道:“林婶子本打算去报官,早上来了个陌生的侍卫大哥,说这事交给他们来办,叫咱们别担心,先把你娘照顾好。我们问他是谁,他也不说,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祁知年点头,他知道这是祁淮派来的侍卫大哥。 其实黄连也猜测是祁淮的人。 祁知年正想拿些银钱叫范嬷嬷去巷外买点吃食给林寡妇他们吃,他们从大半夜守到现在,他实在是无以为报,总不能叫人家再饿肚子。 存在范嬷嬷那里的银子已经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好在祁知年身上还有钱袋子。 祁知年拿出钱袋给范嬷嬷,有祁知年在,范嬷嬷安心许多,她转身便出门,谁料不过片刻的功夫,范嬷嬷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满脸惊恐:“小,小郎君——” “怎么了?” 祁知年话音刚落—— “祁知年!给我滚出来!”院中已经响起赵铠嚣张的声音。 祁知年满腔的怒火正愁没处放,此时再也无法忍耐,他按住范嬷嬷的手:“你看好娘亲。” 说罢,祁知年抬脚就出去。 “等等我!”黄连抓起一把他看病时用的银针也跟了出去。 林秀秀犹豫了会儿,到底没敢出去。 祁知年出门一看,赵铠与他带来的人已经将这个本就不大的院子占满,小梅花与小兔子在角落里有些瑟瑟发抖,看到祁知年出来,立即想往他跑来,被赵铠身边一个低头不作声的侍卫瞧见,他手上放出短刀,竟是直直往小梅花而去。 祁知年心中猛跳,再也顾不得,猛地扑上前用手将他给推出去。 祁知年自小到大也不曾与人打过架,这还是头一回动手,见那人被他推得直接便是个踉跄,倒在地上,他有点懵,却也有点欣喜,不就是打架么! 谁还不会打架了! 他伸手就指赵铠:“你要是再敢碰我的家人与我的东西,我绝不放过你!” 赵铠还未说什么,方才那个被祁知年直接推倒在地的人爬起来就挥着手中短刀朝祁知年冲来:“祁!知!年!” 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祁知年定睛一看,立即道:“静平郡主!!” 说完,他又道:“哦不对,怪我记错,你早已被贬为庶人,该叫你静平庶人才是。说起来,你的名字取得真好,赵芜,活该你一无所有,落得个荒芜到底的命。” 祁知年轻易不说这些难听的话,难得说一回,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祁知年!!!”赵芜再也装不下去,扔了刀,从腰间抽出根长鞭,扬起来就想朝祁知年挥来。 黄连“嘿”了声,亮出手里的银针:“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放针了啊!这针可是淬了毒的!” 赵芜、侍卫们都唬了片刻。 黄连手往前猛地一挥,做出放针的模样,祁知年趁机从赵芜手中夺来那根长鞭,回头却朝赵铠招呼而去。 “你竟敢打我!!!”赵铠被侍卫拽开,很不可置信。 祁知年那张总是甜津津的脸上冒出冷笑:“我为何不敢打你?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敢欺我家人,我就敢打你!” “反了!反了!”赵铠大喊,“给我上!都给我上!” 他拔出腰间的短匕首,也朝祁知年刺来,祁知年到底经验少,一时差点躲不开,多亏屋顶上突然跳下个侍卫,直直将祁知年给拖走。 赵铠定睛一看,此人他不认识,他再喊:“你还有帮手?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撑多久!全部都给我上!活捉祁知年,我要送他去官府!揭露他做过的所有恶事!我们要替天行道!” 他手一挥,身后的侍卫全上了。 侍卫大哥放开祁知年,拦住他,低声道:“小郎君,让属下来吧。” 若是平常,祁知年也不想打架。 此刻他是当真气急,今日若是不能亲手揍赵铠一顿,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摇头,绕了几圈长鞭,直接朝赵铠而去,侍卫大哥也不再多说,上前一步,赶在赵铠动手前已经制住赵铠,再看向祁知年,意思就是快来打! 祁知年当然不会放过赵铠,立即扬起鞭子上,赵铠不可置信,边挣扎边喊:“快给我上啊!祁知年你敢打我!你算是什么东西!嗷——祁知年,你敢!” 祁知年冷笑着,直接一鞭子抽到他手臂,赵铠痛得“嗷嗷”直喊。 祁知年打架经验太少,这一鞭子也抽得不得要领,赵铠死命挣扎,他好歹是练过功的,在宫里文武都得学,他挣扎间避开不少,他们到底人太多,尽管有侍卫大哥拦着,到底又有几人冲过来要保护赵铠。 院中一片混乱,还夹杂着赵芜的叫骂声。 身后却又传来范嬷嬷的惊叫:“你们要干什么!” 祁知年扭头一看,有人进到屋里去了! 他转身冲进去,却见范嬷嬷趴在床上,死命地护住床上的姜七娘,林寡妇也帮忙拦着,可怜林秀秀一个小娘子被那侍卫捉住,跟进来的赵铠见状,“哈哈”大笑:“干得好!给我把那小娘子也抓起来!今儿就跟爷走!” 林秀秀吓得泪花直流,根本不敢动。 林寡妇怒喝一声,上前去推那侍卫,却又被侍卫给反推回去,狠狠跌了一跤。 祁知年怒不可遏,赵铠却是得意起来,昂起下巴:“祁知年!这小娘子就在我手里,只要你再敢动一下!我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到时休怪我不客气!” 祁知年握紧拳头,也确实不敢再动,他已经很对不起林家母女。 赵铠得意洋洋地“哼”了声,大摇大摆地上去就要挑林秀秀的下巴。 林秀秀满脸眼泪,赶紧让开。 “给我乖乖的!” 林秀秀一个激灵,面上全是惧色。 祁知年身边护着他的侍卫与另一个侍卫对个眼色,正准备上,黄连却是先动了手,只见他抓起一把银针就朝赵铠放去,再没准头,也有一两根戳进赵铠的皮肤中,赵铠痛得倒在地上翻滚:“刁民!你可知我是谁!刁民!我要治你死罪!” 黄连冷哼:“小爷我就这么条命,有本事你来取走啊!皇家废物!” 赵铠的侍卫此时已全部冲着黄连而去,黄连手上拿着针挥来挥去,他们一时又不敢近身,祁知年见林秀秀那处有所松动,赶忙上前推吓傻的她:“快去衣柜后头躲着!” 他则是举起一旁的圆凳,转身去帮黄连,刚将凳子用力砸到一名侍卫身上,他抬脚还想踹几脚。 就在这时—— “祁知年。”赵芜忽然轻声叫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却是赵芜举着匕首朝他刺来:“你去死吧祁知年!” 祁知年全身都是冷汗,侍卫大哥急急拉开他,祁知年的前襟已经被匕首割开,他颈子里挂着的玉观音在空中画了个圈,赵芜转身再朝他刺,祁知年再度被侍卫大哥拉开,但那缀着玉观音的红绳被锋利的匕首割开。 “咚——” 玉观音落在地上,脆响之后,碎成几瓣。 祁知年怔怔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地上碎裂的玉观音。 他的眼泪霎时就落下来。 那是祁淮送给他的本命玉佩啊,是他自出生就戴到大的玉观音,是他们穷到末路时都没舍得当出去的玉观音。 此时这玉观音就这么碎了,在他眼前,碎了。 而赵芜正要踩过那些碎片。 “小郎君!” 祁知年不顾侍卫大哥的惊呼,用力挣脱他,往地上扑去,用身体盖住碎裂的玉观音。 “祁知年!”赵铠见状立即跑来,并喊道,“三妹妹!快上!报仇的机会到了!” 只见他们俩一左一右,一个想要去踩祁知年的手,另一个想要踩祁知年的背心,而两位侍卫大哥也全部扑来,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看那两人的脚将要落到祁知年的手背与后背。 堂屋的门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 赵铠与赵芜不觉抬头看去,随后纷纷愣住,脚也顿在半空中。 静了许久,祁知年抬起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脸,仰头看去。 祁淮低头看他。 这是祁淮,是真的祁淮,不是替身。 祁知年眼泪糊满整张脸,满心委屈,伤心喃喃:“碎了……” 良久,室内响起一道叹息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222:04:04~2021-11-2321: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赢、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赢40瓶;是沫沫吖ぃ30瓶;十里玉鸩华、刹那生灭10瓶;幼稚鬼5瓶;天晚、小迷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43章 出气 原本还闹哄哄,又是叫又是骂又是打的小屋子,瞬时静得针落可闻。 因为祁淮的到来,赵铠与赵芜那脚都没敢踩下去,待他们回过神来,身子纷纷往后仰,好在他们的侍卫上前扶了一把,他们站稳后,谁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更多的是害怕地看着祁淮。 祁淮却好似屋里没有其他人,他往前一步,蹲下身去抱祁知年起来。 祁知年“呜呜”地哭着,方才绷紧的身子此时直发软,告诉祁淮:“碎了,玉观音碎了,你给的玉观音,碎了……” 祁淮此时才知道当初的那句“爹爹给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从来也没有送过祁知年这样一份礼物,恐怕是纪嬷嬷他们哄他的,到了此时,他也无意拆穿,只是柔声道:“没关系,再买一个便是。” “不一样,不一样的……呜呜呜……” “好了,没事儿。”祁淮手上用力,将他抱了起来,随后抱着他站起身。 祁知年双腿、双脚皆是软软的,靠在祁淮身上,或者说是埋在他的怀中,哭得直抽。 “嬷嬷,将它们捡起来吧。” “哎!”跟在祁淮身后的纪嬷嬷上前来,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每一块碎片,放在帕子中包好。 祁淮叫纪嬷嬷拿到祁知年面前给他看:“你瞧,都包好了。” “嗯……”祁知年抬头看,却还是很难过,眼泪难止。 至此,屋内除了他们几人说话的声音,与祁知年的抽泣声,还是没人敢说话。 赵铠讪笑着开口:“表,表叔……” 祁淮面无表情,对纪嬷嬷道:“将他先扶到马车上去。”又瞄了眼范嬷嬷他们,再道,“所有人,一并带走。” 赵铠再讪笑:“表叔,这,这是有误会呀!” 赵芜也已经回过神,低下头不愿说话。 纪嬷嬷从祁淮手中接过祁知年,祁知年下意识地不想离开祁淮的怀抱,揪住他的袖子,祁淮低声哄道:“先上车,没事的。” “……”祁知年抽噎着,手脚依旧微抖,眼中也只有纪嬷嬷手中那方抱着碎玉的手帕。 纪嬷嬷扶住祁知年,小雅小颂她们也赶紧走来,到范嬷嬷那边低声说话,打算一起离开。 赵铠见祁淮不理他,心里越发恐慌,往前一步,急道:“表叔,我们就是在和表弟玩儿,我们——” “啪!” 所有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去,包括脑袋歪到一边的赵铠都满脸的不敢相信。 祁淮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赵铠的脸歪向另一边,赵铠懵得根本忘记动。 屋子里已经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祁知年也震惊得不停地眨眼。 “你——”赵铠怎么也没想到祁淮会直接打他的耳光,他颤抖着声音,都说不出话来。 祁淮却又甩了他两个耳光,直接将他甩了个跄踉,最后倒在地上,祁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字不言。 赵芜最先回过神,怒声高喊:“你,你怎么敢!我们的父亲可是太子!!” 祁淮眉头微蹙,侧过脸,并不看她,只是道:“掌她的嘴。” “奴婢来!”小雅早就听说静平郡主欺负他们小郎君的事,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赵芜尖叫着往后退:“你敢!!” “奴婢有什么不敢的!你如今不过一介庶人!奴婢是得我们国公爷的吩咐!”说着,小雅已经上手“噼里啪啦”地甩起耳光来。 赵芜持续尖叫:“贱婢!你敢打我!祁淮!你敢叫人打我!我父亲与皇祖父不会放过你的!贱婢!” “得啦!您还是少说两句!省得把您的牙也给打掉喽!”小雅却是笑嘻嘻的,手半点没停。 赵铠见到赵芜的惨状,咽了口唾沫,心中竟然想到,幸好他没有被祁淮这么打…… 他没有上去救赵芜,甚至又往后挪了挪,更不敢挑衅祁淮。 赵芜已经渐渐叫不出声来,小雅手上还是没停,最后是祁知年回过神来,揪住祁淮的袖子:“是不是可以了……” 他倒不是心疼赵芜,他是怕祁淮因此惹怒太子和皇帝。 小雅又甩了几个耳光,祁淮才点头。 小雅“哼”了声,暂且站起来。 赵芜倒在地上,牙齿差点没咬碎,然而她已是连伸手挡住脸的力气也没有,她仇恨地看着祁淮,再无从前的爱意,诅咒一般低语:“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赵铠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往前凑,讨好地笑道:“表叔,妹妹她是糊涂了,您别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谁料祁淮道:“我确实颇有些不解。” 赵铠傻住,问了句:“表叔您不解啥?” “怎么我家孩子还得太子家孩子特地从宫中出来教?我家孩子,人人都能欺?一个小辈,也配?” “……”赵铠心中更是恨死赵芜了,祁淮压根就没有不管祁知年好吗!!! 这一口一个“我家孩子”的! 祁淮朝程渠道:“去宫中请太子到国公府,若问何事,便说我于教导孩子上头有些疑惑需要太子亲自来解一解。” “是!”程渠转身就走。 赵铠扑过去:“别啊!表叔!真不至于!表叔……表叔呜呜呜,表叔我求求您了……” 程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部带回英国公府。” 祁淮说完,抱起身边的祁知年就走。 祁知年一个恍惚,就被祁淮打横抱起,抱进门口停着的马车里。 小雅则是上前揪住赵芜往门外拖,赵铠还想打商量,不想去,祁淮的亲卫们刚正不阿地拽着人就往门外走,赵铠满肚子的苦水,他是完蛋了,也不知父亲这回要如何罚他,若是再闹到皇祖父那里,彻底没戏。 黄连兴冲冲地也要走,这个时代的国公府,这么高端上档次的地方,他还没去过呢! 范嬷嬷也早就在小颂的帮助下,背起昏迷的姜七娘往外走,林家母女却有些犹豫,范嬷嬷回头看她们,很感谢她们的帮助,也很不见外地道:“林家娘子,跟我们走吧,国公爷会为你们做主的。” 林寡妇没有攀附权贵的心,可是看自家女儿被欺成那样,非得讨个公道才是! 她到底也是咬咬牙,拉住女儿,跟着她们出门上了车。 祁淮抱着祁知年上车后,小心将祁知年放到身边坐着,他便再没有说过话。 祁知年渐渐缓过来了,身上颤抖渐止,他不时抬头看祁淮,祁淮的眉头始终紧皱,看起来心情好差的样子,他愧疚低声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 声音冷冷的,话却好暖。 祁知年不由地往祁淮那边靠了靠,过了会儿,再靠一靠。 祁淮看他,问:“冷不冷。” “……嗯,有点。” 其实不冷,但是为了解释这莫名其妙的行为,祁知年只能这么应。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想要贴着祁淮。 祁淮看到他被匕首划破的衣服,又是一阵好气。 他今日刚从外回来,人还没上山,就被守在那里的人带来这里,看到祁知年趴在地上哭得一张小脸全是眼泪的模样,他恨不得把那一屋子的人都给折磨死。 凭什么就他的小家伙在那里哭。 好不容易抑制住体内的戾气,此时他却更为烦躁。 原本出去一趟,与人比了几场武,心已渐渐平静。 见了祁知年一面,他又再度变得失控。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祁知年也偷偷地越靠越近。 后来就连祁淮自己也忘了,不由得伸出手臂紧紧揽住祁知年,祁知年整个身体都埋在祁淮的臂弯里,他紧闭双眼,这是这么多天来,他心中最为安宁的时候。 什么也不想去想,也确实什么也不用想。 他只想窝在祁淮的臂弯里,听那车轱辘一圈一圈转动的声音,那样悠远,惟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路却是终有尽头时。 时隔近五个月,祁知年再次站在英国公府熟悉的石板路上。 马车直接驶进卸了门槛的大门,驶到正厅处停下,祁淮先下车,转身要抱祁知年下来,祁知年略微退缩,祁淮已经抱着他下来,随后没有再强行抱他,而是带着他直接往深处走。 走到一小半,祁知年便认出,这是去清音居的路。 他的脚步不免踟蹰,祁淮在前却是脚步未停,祁知年当然能感受到祁淮的心情非常差,他到底还是跟上祁淮的步伐。 路上不免遇到熟悉下人,可以这么说,整个英国公府的人,没见过祁淮的人能数出一大堆,但不认识祁知年的,一个人也没有。 发现祁知年竟然又回来了,大家都震惊极了。 许多下人愣在那里,连礼都忘了行,好在祁淮此时一点心情也没有,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祁知年在府中人缘是极好的,大家不知不觉地就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往清音居走。 还没到清音居门口,身后就已缀上了一长串的人,脚步声实在太多太凌乱,祁淮回头看了眼。 众人慌张想跑,已是来不及。 祁知年担心祁淮要责罚他们,立即道:“他,他们不是故意的……” 祁淮看到祁知年面上的胆怯,心中叹气,知道自己是吓到他了。 他朝那些人挥挥手,他们赶紧跑了。 祁淮解释一般地对祁知年道:“稍后,你娘亲他们都先到你这处,你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都好好休息,旁的都别管。” “太子会怪罪你吗……” 声音中满是对他的担忧,祁淮笑了笑,抬手就要揉祁知年的脑袋,伸到一半才发觉不对,手尴尬地在手中顿了顿。 祁知年倒是没有祁淮那么多的担忧,他知道祁淮是想要揉他的脑袋。 他也没有想太多,自己把脑袋凑到祁淮的掌心。 祁知年的心软,头发更软,掌心碰触到他头发的瞬间,祁淮只觉心被抚慰得服服帖帖,心情瞬时就变好许多。 他轻轻地揉了揉,松开手:“走吧。” 他大步上前,祁知年偷偷用手摸了摸被祁淮揉过的那块头发,莫名地就欢喜起来。 清音居还是那个清音居,此时正是牡丹、芍药盛放时,就连祁淮瞧见清音居的景色,也不禁在心中赞了声。 祁知年的眼神更是在花朵上流连忘返。 他在清音居住了十六年,十六年中由他亲手添置的花木数不胜数,牡丹亦是,例如亭边这一丛白雪塔,春光里,开得簇簇如白雪,便是他亲手所植。 祁知年离开后,这里没有任何更改,到了屋内,更是完全一模一样。 清音居内的下人见到祁知年,更是又惊又喜。 祁淮不欲久待,否则撞上姜七娘一行,多少尴尬,他交代几句,便从另一条路先离开。 祁知年送他到门口,恋恋地看着他的背影。 尽管他知道祁淮非常厉害,他还是担心祁淮会与皇帝、太子起冲突。 祁淮回到前院,赵铠他们也全都到了。 赵芜已经昏迷,黄连给看了看,除了外伤,没有太大的事,赵芜向来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康健得很,她应当是活活被气昏过去的。祁淮叫人把赵芜抬下去抹药,已经给打了,总得做些事堵太子他们的嘴,也好往下谈条件。 赵铠,他则是留在身边,其他人纷纷退下,厅中也就他们俩。 赵铠站着直发抖。 祁淮镇定地喝着茶,等太子过来。 程渠进宫时,太子正在皇帝那里,听说此事,两人都很震惊。 皇帝不满瞪向太子,太子脖子发凉,怒道:“这个静平!我都已把她送到庙里去,她还不老实!小五也是,尽带着妹妹胡闹!”话虽如此,到底是他自己的儿女,他总不能帮着外人把他们往地里踩,他又道,“只是,这事儿倒也奇怪,他们俩怎会去年哥儿那处?几个孩子往日里也没有什么恩怨啊……父皇,年哥儿这身份到底……” 这就是存心给祁淮上眼药了。 还是那句话,他再想着要讨好祁淮,儿子都直接被祁淮扇了耳光,这有哪个人能忍? 这是完全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睛里啊! 皇帝当然知道太子的意思,他恨不得太子跟祁淮关系越差越好。 他严肃道:“你表弟从来知礼,他既然教训小五,自有他的道理!倒是你自己,儿子、女儿,一个个地,全都教不好!前脚被人家告上衙门,后脚竟去打年哥儿!你自己说,这才几天?!” 程渠还在一边站着呢。 太子脸臊得发烫,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地称是,心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你这就去你表弟家中一趟!还有年哥儿,那是你表弟的家事,不论他是个什么身份,你表弟若是认他,那他就是你的侄儿!三丫头那个脾气,也该改改了!送到庙里,竟然还不安生!” 这最后一句,皇帝是说得万分真心实意。 毕竟赵芜害得他差点损了自己的形象。 太子不敢再反驳,行过礼,便与程渠一道出宫。 太子对祁淮的情感非常复杂,小时候常在一处玩,曾经真心实意地把这个漂亮又聪明的表弟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 可伴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人将数不尽的赞美用在祁淮身上,就连父皇眼中也只有这个外甥时,他心中不得不吃味起来。 尤其,这些赞美没有半点夸张,祁淮的才能与天赋甚至比人们所能想到的还要优越。 他这个太子,却因为底下出生的越来越多的优秀弟弟,而变得彻底泯然众人。 可以说,他拥有的所有,只不过一个嫡出的太子身份而已。 祁淮却拥有那么多,还能潇洒地行走天下,又叫人如何不恨。 当然,彻底叫太子的心态渐渐扭曲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 太子已到国公府,按理来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无论到哪里,无人不敢不恭敬,到了英国公府,祁淮却连亲自过来迎一迎都做不到。 他不仅做不到,太子到正厅后,祁淮面朝门坐在首座,瞧见他来了,也不过说了句“表哥来了”,说完,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太子还不得不上前,按住他:“淮弟千万别多礼!哥哥这回是赔罪来的!” 祁淮果然坐下,没有再动。 偏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满脸冰霜的模样,便是太子心中也觉得怵。 这才是太子最气的。 凭什么祁淮就是这么有底气,凭什么祁淮会是这个样子! 而他这个太子却过得窝窝囊囊,反过来倒要向这个弟弟赔礼道歉!! 太子是三十多岁的太子,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才能如何不说,忍功那是一等一的。 他已经迅速挂上笑容,对祁淮说了几句好话,随后便转身看向蔫蔫坐着的赵铠,叱道:“小畜生!还不快滚过来给你表叔赔罪!” 赵铠没精打采地起身,走到近前,可怜道:“表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往后再不敢了!” 到底是自家儿子,脸上还全是巴掌印,太子心一软,对祁淮道:“淮弟,你看,这打也打了,我回去就给这小子关上几个月的禁闭,再叫他给年哥儿好好赔礼,你看成不成?” 祁淮拿起茶盏喝了口,眉头微皱,并不说话。 太子心里冒火,他这个来做客的太子没茶喝,你倒是喝得香!! 祁淮清了清嗓子:“赔礼道歉的事,不急。” “……”太子差点没噎住,也只能问,“淮弟你说。”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我家孩子一向老实乖巧,待在家里从不出门的,我怎么也想不透,好端端地怎么惹到两位侄儿?方才表哥你来前,我也问了,我家孩子反正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如今,就想知道个原因。” 太子立即看向赵铠,赵铠垂头。 太子踢他一脚:“老老实实地招!你到底跟年哥儿起什么冲突了!可是年哥儿私底下跟你说了什么?!” 他怎么也要给祁知年泼点脏水。 赵铠却什么也不敢说,他被祁淮给打怕了。 厅中一阵静谧,祁淮再道:“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便是,三丫头,他跟我家年哥儿还是正经表兄妹,同一个外祖父,这又是什么仇怨,她都被贬为庶人关到护国寺里去了,还要偷跑出来,硬要拽上小五来寻我家年哥儿的麻烦?” 祁淮悠悠叹了口气:“表哥啊,不是我说,三丫头这确实太能闹腾,你说小五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何时干过这样出格的事?” 赵铠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好在祁淮表叔还记得替他说话! 他偷瞄太子,见太子神色一冷,心中想到,反正赵芜这回是彻底没戏了,方才祁淮还特别提到赵芜与祁知年是同一个外祖父的表兄妹,祁淮这回没准能连清宁侯府一起端了! 这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啊! 赵铠立马跪下,抱住太子的腿就哭:“父亲,事到如今,我也不敢不说了……表叔猜得不错,是三妹妹同我说,她讨厌年表弟,想要报复他,想把这次跟人打架的事都栽到表弟身上,她,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 “三妹妹说侧妃娘娘也讨厌年表弟的娘亲……所以她一定要弄死年表弟与他娘……” “放肆!!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 太子抬脚还要踹他。 祁淮起身,制止他:“表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让小五说就是!孩子好不容易说句真话,你还不让?哪有这样的道理!”说罢,鼓励看向赵铠,“你说,表叔给你做主。” 这是最好的能够把赵芜母女踩下去的机会啊! 侧妃母女本来就不给他们好脸色,把他们当狗。 赵铠便开始说赵芜母女是如何要挟他们母子的,又是要他们办什么事,甚至东宫里曾经有个小产死去的良娣,竟也是姜侧妃害的。 赵铠说得七分真三分假,说得声泪俱下,太子听得目瞪口呆。 姜三娘虽早已失宠,但在他印象中,那是个格外温婉美好的女子,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赵铠又说出几个证据与证人来,太子已是气得手脚都在抖。 这下不用祁淮主动开口,太子都想立刻彻查此事。 祁淮看了眼涕泪横流的赵铠,倒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点用处。 他又叹了口气:“表哥,实在是没想到牵扯出这么段往事来,好在这儿也就咱们自家人,三丫头在屋后休息,你要带走,还是先留着,都随你,你先去办好自家的事,我不留你。这到底是大事,孩子的事,等你办完,我们再说。”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事儿搞到最后,还搞到自己头上! 当年那难产而死,母子双亡的良娣,是他封为太子那天怀的身孕,一向被他视为是福星,就待良娣生下孩子为她请封侧妃,谁料一大一小就那么死了。 他一直认为,就是因为那件事,这些年他才一直都不顺。 现如今,这件事是温柔善良的姜三娘干的? 这可是谋害皇嗣的大罪! 还断了他的福路! 太子再也留不住,他站起身,深吸口气,对祁淮保证道:“淮弟,明儿一早,我便给你结果!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赵铠怯怯地看了眼祁淮,祁淮没管他,他立马跟着太子跑了。 倒是赵芜,竟是无人提起。 祁淮讽刺地笑了笑,这就是皇室的亲情。 方才说事情时,厅中唯有他们几人在,如今太子他们都走了,唯留祁淮一人。 祁淮往椅中靠去,手肘撑在桌面,手指揉着额头,只觉头疼。 当然,头疼不是为如何帮祁知年出气,这种事再简单不过。 他头疼的是该如何处理与祁知年的关系。 越揉,头却是越疼,脑中始终下不定主意。 耳边却渐渐听到脚步声,脚步声非常、非常轻,听那呼吸便知是谁。 祁知年可能以为他睡着了,走得轻而慢,一步步地往他挪来,祁淮也莫名其妙地停下手,果真装起睡来。 祁知年慢慢挪到他面前,似乎在看他。 便是祁淮都不由有些紧张,心中又为自己的这份紧张而笑。 他正要睁眼,不想再做如此作态。 额头却是一暖,祁知年软软的指腹贴了过来,还有祁知年的低声自语:“是这里疼么……” 祁知年用指腹画着圈圈帮他揉,确实很轻,若是一般人,真睡着了,也绝不会被他的动作弄醒,祁知年却又疑惑:“会不会重了点?” “唔……”他的手慢慢停下来。 祁淮适时地皱眉。 “啊……”祁知年似乎有点吓到,往后退一步,观察一会儿,见祁淮没有醒,又凑上去,“没醒啊……” “唔,要不再揉揉?” 祁知年迟疑着,再度伸手过来。 额头再度贴上祁淮软软暖暖的指腹,祁知年试探着又开始揉圈圈,第一圈还没有画完,祁淮忽地拉住他的手,祁知年吓得立即屏住呼吸,随时准备道歉。 祁淮都累得睡着了,还被他给吵醒了! 可是祁淮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另一只手甚至环住站立着的他的腰,祁知年瞪大眼睛,祁淮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祁知年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321:20:55~2021-11-2422:0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第44章 嫌弃 千种万种花卉,祁知年最爱的自然还是腊梅。 每年,他都会亲手晒腊梅花瓣做茶饮,会亲手做花笺,也会在小雅小颂的帮助下做腊梅香露,甚至就连屋里用的熏香,也是掺了腊梅香的。 他方才在清音居洗澡换衣时,下人们久不见他,都很想念,抢着到他面前侍候他。 洗澡的热水中加的便是梅花香露与干梅花、草药做成的药包,准备的衣裳也都是熏的腊梅花香,与从前一模一样。 此时他走来,浑身便漾着清幽的腊梅香,不过分浓,却也不至于风一吹就散。 好闻极了。 祁淮埋在其中,一点也不想动。 暗香浮动,祁淮不动,祁知年更不敢动。 祁淮着黑,祁知年着白,祁淮坐着,祁知年站着。 祁淮仿佛已经睡着,呼吸绵长平稳。 祁知年开始非常紧张,见祁淮始终不动,又觉得难道他还没有醒? 祁知年低头去看祁淮,祁淮的脸埋在他的怀中,看不到,即便这般,祁知年看着看着,忽地露出个笑容。 今日祁淮为他出头,将他带来国公府,甚至不惜与太子对上。 是说明,祁淮其实没有再生他的气? 祁淮原谅他了? 祁知年不敢完全确定,心中却也不由一片欢喜。 他看着祁淮的眼神,是少年从来不曾有过,甚至还未曾学会便先已领悟的温柔。 他也下意识地抬起手,将掌心轻轻贴在祁淮的后背。 祁淮的身体一僵,手指抓住祁知年的衣裳,将他搂得更紧。 祁知年讶异地又低头看他一眼,醒了? 祁淮却又没了动静,祁知年不由露出笑意,这个样子的祁淮,好像个小孩子哦。 他的手掌,缓慢地轻轻拍着祁淮的后背,希望祁淮能睡得更舒坦些。 这间正厅位于英国公府最正中间的位置,历来都是每任英国公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是最正统的黑色,因为是世袭罔替又有开国功劳的一等国公,得开国太|祖亲赐,房上瓦片可用皇家专用的琉璃瓦,屋脊上还有多只脊兽。 正午阳光的照耀下,远远地,整个大厅都泛着尊贵的金光。 这间厅堂也是最正统的五扇门,阳光铺陈其间,厅中亮堂无比。 祁淮与祁知年就这般,一站一坐,默默地抱着,身置这最坦荡荡的阳光中。 长公主原本急匆匆的脚步骤然停止于台阶下,她站稳了,看着目光尽头那抱在一起的一黑、一白两人,眉头不觉蹙起,越蹙越紧。 祁淮察觉到那戛然而止的脚步声,略一思索便知来人是谁。 他暗自叹气,不得不从祁知年的怀中“醒来”。 “你醒啦!”祁知年高兴地低头看他。 祁淮抬头看他,见他面上天真依旧,不知为何,心中略酸,就在这坦坦荡荡的阳光下,他真希望祁知年能够永远如此天真。 他松开抓住祁知年衣裳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母亲来了。”他望向门外。 祁知年一惊,立即回头看去,站在门外的,一身玄衣,面无表情地站着的,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祁知年立马开始慌张,那天验血的一幕幕不禁又在面前晃。 他知道,长公主不喜欢他与娘亲,而他们此时居然又出现在英国公府,他脸色先是一白,又有点红,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敢动。 长公主的眼神极为犀利,紧盯着祁知年。 祁淮动了动,上前半步,挡住祁知年,将祁知年护在身后,又道:“母亲来时遇到表哥不曾?” 长公主暂且收回落在祁知年身上的眼神,深深看祁淮一眼,抬脚进来,说道:“我来时,他们的马车刚从十喜巷出去,到底是何事?他竟然也来了?看他们走得那么急。” 祁知年听了这话,更紧张,因为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祁淮风轻云淡地说:“赵铠与赵芜上门欺负祁知年,恰好被我撞上了。” “哦——”长公主这个“哦”,“哦”得极有深意。 祁淮依旧淡淡的,长公主忽然就是一肚子的火,她再看祁知年:“他们俩怎会去找你的麻烦?” 其实长公主这句话就是在很正常地询问,只是她盛气凌人惯了,说出来的话就很有些咄咄逼人。 祁知年是真的很怕长公主,被她这么一问,更紧张,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说。 祁淮又道:“赵铠与赵芜是什么人,您不知道?是他们俩没事找事,仗势欺人。” 长公主没好气:“我在问他,又没问你。” 祁知年害怕祁淮因为他而被长公主训斥,立即从祁淮身后站出来,急急道:“长公主殿下,都是我不好,跟国公爷没关系的!!” 长公主一口气憋住,更气了。 祁知年小心抬头看她,声音更小地说道:“真的……是我的错……跟他没关。” 长公主怒道:“你能有什么错?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上哪里到他们跟前犯错去?!那俩小东西,又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 “……”祁知年懵了。 “自己也在外头过了好几个月,怎么还是这副模样!”长公主再看到他那双水润润的无辜眼睛,真是又气又莫名心疼,“与你无关的事,别没事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哦。”祁知年的声音颇为沮丧。 长公主自己也是一团乱,又瞪祁淮一眼,祁淮竟然翘了嘴角在笑,长公主差点喘不上那口气。 她自家摸了摸心口,告诉自己生气容易老,这才好不容易缓下些许,又问:“你娘呢?” “……她在清音居。”祁知年抬头保证,“我们今天就走!马上就走!” “我去瞧瞧。” 长公主说罢,转身就走,眼下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事后她再独自问祁淮。 反倒是祁知年愣在原地,祁淮看他一眼:“发什么呆呢?” “啊?”祁知年还是没回神。 祁淮笑了声,“走吧。”,说罢捉住他的手也往外走,祁知年此时光顾着在意前头走着的长公主,倒是没有发现祁淮握住他的手有多紧。 是在外等着的长公主,眼神直接瞥过来,瞥在他们俩交握的手上,或者说是祁淮单方面捉住祁知年手的手上,祁知年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觉得浑身被长公主看得凉凉的。 他自己抽回了手。 长公主又看祁淮一眼,祁淮正大光明地也在看他。 “哼。”长公主撇过脸。 “……”祁知年半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三人默不作声地往清音居走,府里的下人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一个接一个地来,现下连长公主也来了! 早就有人跑到清音居报消息去,待他们到时,范嬷嬷已经站在门口,看到长公主就立刻跪下行礼,她身后还有林家母女。 “起来吧。”长公主懒懒叫起。 范嬷嬷站起来,弓着身子不敢说话,林家母女更是慌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长公主看了眼这对母女,记得林姑姑提过这俩人,也是姓林,便问:“你们便是祁知年的邻居?” 母女俩压根没反应过来祁知年是谁。 范嬷嬷怕她们惹怒长公主,低声道:“回长公主的话,确是她们,都是极好的人,帮了我们不少的忙……” 林寡妇下意识道:“没,没怎么帮忙……” “做了好事就要认!”长公主说完,还又看了眼祁知年,“同样的,没做的坏事,如何都不能认!” 祁知年:“……” 林寡妇还以为惹怒长公主,吓得立即又要跪,林秀秀跟着她娘一起跪。 “别跪来跪去的。” 母女俩站在那里,腿半弯,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今世道,孤儿寡母很不容易,你要记得安置好她们。”长公主这是对祁淮说的。 祁淮笑着点头。 林家母女还没回神,范嬷嬷悄悄将她们一拉:“快谢恩!” 林家母女愣愣地跪下谢恩,其实心里压根不明白这是谢的什么恩…… “我进去瞧瞧她吧,瞧过一眼就走,你们也别跟着了,他们俩跟着我就成。” 长公主说完便往内走,祁淮与祁知年跟着进去。 下人们都留在屋外,他们三人一同走进屋中,祁淮不好进卧房,留在正屋,祁知年带着长公主去往姜七娘躺着的东厢房,将要进去时,“母亲。”,祁淮突然开口。 长公主看他,面上是与祁淮一模一样的惯有的面无表情:“干什么,还怕我乱说话?” “哪里。” “哼。” 长公主扭头就走。 祁知年:“……” 他半点没听懂,安抚地看了祁淮一眼,也赶紧跟着长公主进去。 姜七娘躺在床上,脸白如纸,若不是还有虚弱的呼吸,真看不出还活着,看到这样的娘亲,祁知年不由又是一阵难过。 长公主站在他前面,也在看姜七娘,看着,她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娘。” “……” “与其说是气她陷害我儿子,不如说是恼怒她的不争气!” 祁知年讶异地抬头看长公主。 “性子太绵软,谁都能欺上来,就连那将她逐出族谱的爹都能重新认,又叫人如何不气!明知是怎么回事,在国公府活得战战兢兢的,那么多年,却又不知道给自己找条后路,害得孩子也只能跟着她倒霉!” “……她不是故意的。”祁知年小声道。 “后来我想,她自小生母过世,嫡母并不教养,家中姐妹也欺她,没人教她,她又如何立得起来。” “……”祁知年更为难过,姜七娘就是这样没错,她从小就是这样唯唯诺诺,被欺压惯了,她早已没有任何胆量去反抗。 “从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也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这辈子性格恐怕再难改。” 祁知年沮丧地点点头。 “往后是什么打算?”长公主说罢,回头看了祁知年一眼。 祁知年并不知长公主话中深意,他立即道:“因为赵铠他们,国公爷才带我们才这里,我……有自知之明,原本我就打算离开京都的,大夫说我娘明日便能醒,醒后,我们会立刻走的……” “你在京都长大,为何不接受我的建议,改个名重新落户,便是今年有些仓促,明年也能去考试,以你的才学三年之内必能中,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再与你做门好亲事,不也挺好?”说到这里,长公主的眼神可以说是灼灼。 祁知年依旧丝毫不知,他立即摇头:“不行的。” 已承蒙多年关照,哪还有这脸面。 长公主盯紧他的脸,再问:“舍得走?” 祁知年的脸色僵住,脑海中忽地闪过祁淮的笑脸。 舍得吗? 可不论舍得或是不舍得,这都是件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长公主没有再与他说话,丢下句“就在府里养病吧,养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么几天,好了再说”,说罢,她转身走出厢房。 祁知年知道,长公主向来说话是很直接的,倒不会因为她的这些话而难过。 长公主对他已经很优待了,方才的那些话虽刺耳,哪句不是实情? 祁淮站在正屋,面向西,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上前一步:“母亲。” 长公主冷笑,看这着急模样,你这老房子倒是烧得热闹,人家小的愿意帮你添柴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嫌弃,叫作来自妈妈的嫌弃~ 感谢在2021-11-2422:07:12~2021-11-2520:2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羁27瓶;是江流儿鸭4瓶;小迷糊3瓶;桃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第45章 来道别 祁淮到底不好在清音居久待,姜七娘昏迷不醒,祁知年也不能离开清音居。 长公主走后,便把祁淮给带走了。 母子二人往前院走的路上,同样在沉默,是长公主先开的口:“你放心,我现在不问你,你可以想想如何编些话好来哄我。” 祁淮苦笑。 “先与我说说,今儿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长公主与祁淮离开后,范嬷嬷才重新活过来,就连林家母女也松了口气。 林秀秀更是夸张地腿一软,倒在她娘身上,林寡妇擦擦额头上的汗,小声对范嬷嬷道:“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范嬷嬷也怕长公主,倒是能理解她们,她往内邀请:“走,咱们进去吧。” “大娘……”林寡妇还是习惯这么称呼她,尽管已经知道他们确实不是普通人,她犹豫,“要不咱娘俩还是回家吧,这不是咱们待的地方……” “方才长公主说的话,你也是听到的,林家娘子,国公爷一定会帮你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这怎么使得!” “长公主尊口已开,这已是无法拒绝,再者,秀秀也这么大了,你不希望她能过得更好?况且这是你们自家赚来的,正是因为你们品性善良,长公主才愿意开这个口,你们应得的!” “这——”林寡妇还是犹豫。 “走吧!”范嬷嬷拖着林寡妇进去。 一夜安静。 祁知年虽再次住在清音居中,他没有脸大到还跟从前一般,他知道自己很快还会离开的,他也不敢到处乱跑,尽管其实他有点想去见祁淮。 倒是祁淮不知不觉走到清音居附近,看院中灯火通明,也安安静静的,眺望片刻便走了。 次日一早,便有消息递来。 姜三娘谋害那位良娣证据确凿,据说由太子亲自审问,姜三娘已是招供,太子直接上奏章,请撤其侧妃之位,谁知皇帝听说此事,更为愤怒,认为这件事不能只治姜三娘一个人的罪,还要连同清宁侯府一同惩罚,要除掉清宁侯府的爵位。 太子当时便是一愣,不论怎么说,清宁侯府再日薄西山,也是一股势力,他将来登基总能用到…… 皇帝却说:“你这次本就将你表弟得罪狠了,你也知道的,他极其厌恶清宁侯府,若不是给个交代,往后你表弟记恨你可怎么好?” 这纯粹就是挑拨离间,听到太子耳中,只觉得父皇偏袒祁淮过了分。 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因为祁淮比清宁侯府更值得讨好。 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把清宁侯府给直接弄没了,他就想个法子,提前将消息透露出去,说陛下有意去除清宁侯的爵位,如今能决定此事的只有英国公。 到时候姜家人肯定要去求祁淮,不论祁淮如何做,总归是心情好不了。 太子这么做,心中也算是稍微舒服了点。 老清宁侯得知这个消息,慌得差点昏死过去,再一打听,此事只能祁淮能救,而他早就拒之门外的女儿和外孙竟然又到英国公府去了! 面子值当什么? 老祖宗留下的爵位都快没了!姜三娘的侧妃之位已被撤除,皇帝不爱杀人,留其一条性命,却也被送到护国寺和赵芜一起清修去,往后别说是回宫,这城门恐怕都进不了,他们全家的指望如今可都在姜七娘与祁知年身上了。 祁知年正给姜七娘喂药,她早上醒了,满屋子里的人都很高兴。 随后便听到有人来报,清宁侯带着世子,和一大家子的兄弟、子侄全都上门来了,就跪在国公府门前求国公爷救他们一命。 祁知年:“……这是怎的了?” “奴婢们也不知道,听了几耳朵,似乎是那姜三娘已被撤了侧妃之位贬为庶人,又因她谋害皇嗣,陛下要去除清宁侯府的爵位呢!” “啊?!”祁知年很震惊,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不,他们就上门求国公爷来了!还说想见您和娘子一面呢!”清音居的侍女肯定是和祁知年一条心,不由道,“这个时候倒是想要见您了!” 说完又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悄悄吐舌头。 祁知年并不在意,倒是姜七娘听了这话不由用手揪住床单。 祁知年还没开口,姜七娘就哑着声音坚决道:“不要见他们!” 反倒是祁知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娘亲这次会狠得下心,姜七娘断断续续道:“我,我早就被从族谱除名,我,我早就不是姜家人了!他们欺负你!我不会原谅他们!他们不过是看在国公爷与长公主的面子上才这样,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祁知年的眼睛不由发酸。 姜七娘不是完美的人,或许也不是合格的娘亲,她软弱,逃避,不敢拒绝任何人。 如今,她终于学会改变。 姜七娘说了几句话便猛烈咳嗽起来,祁知年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你放心吧,我都知道。” 小雅跑进来:“小郎君,国公爷叫您过去呢!” 姜七娘抓住祁知年,祁知年宽慰道:“娘你放心吧,国公爷懂得比我们多,他叫我去一定有原因。” “咳咳——若是让你见清宁侯府的人,什么也别答应!他们说再多的好话,也是在骗你,是想利用你!” “好,我知道。” “早点回来。” “娘你放心,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有了消息立即回来告诉你。” 姜七娘这才放开他的手。 祁知年大步往前院而去,祁淮站在台阶上,看到祁知年远远地走来时,心情就已经开始寸寸地变好,他心中更是想到,若是每天都能如此,小家伙就住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想看就能看到。 生活是不是也能有趣许多? 然而想到现实中种种,他还是收回心底的那些纷杂情绪。 祁知年看到祁淮站在那里,走到后来就跑了起来,一路跑到台阶下,依然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睛仰头看他。 祁淮心动得厉害,却也只能平静走下台阶,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我都听他们说了。” “想不想见他们?” “……”祁知年有些犹豫,他其实不太想见,可是想到他与娘亲那时候被奚落,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并非圣人,总有脾气。 “你或许不知,这十六年,因为你的缘故,清宁侯世子才能在户部捞到个员外郎的官职,你那几位表兄弟也才能去国子监读书,就连清宁侯家那些亲戚做官,也全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甚至赵芜非嫡非长,原不会那么小的年纪就得封郡主,这也是因为你。” “啊——可是他们从来没求过我,而且我也根本没有这个本事办到这些。” “又何必求你?人们知道他们与你的关系,不会精心为他们办到?” “……”祁知年心道,什么与他的关系,根本是因为他背后的长公主与祁淮吧。 “走吧,去看看他们。” “哦。”祁知年听祁淮的话,祁淮让他去,他就去。 看他这乖乖的,又有些懵懂的模样,祁淮的心痒痒,手不觉伸来,同样是想要揉脑袋,再顿在半途之中。 祁知年脑袋一歪,用小脑袋瓜蹭了蹭祁淮的手,朝他甜甜地笑。 祁淮笑了声,心中不知为何,却又更为苦涩。 祁淮与祁知年一道来到国公府的大门外。 瞧见他们俩的身影,清宁侯世子,也就是祁知年的舅舅站起来就要往他扑:“年哥儿!你可要帮帮外祖父与舅舅——” 祁知年闪躲不开,被祁淮往边上一拉。 清宁侯世子扑了个空,回头看向祁淮,弱声道:“国公爷……咱家是真冤枉啊,三娘她都嫁进宫中多少年,自她进宫,咱们一年顶多也就见她一面,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啊国公爷!” 祁淮笑:“世子的意思是,此事与宫中有关?是皇宫教坏你家女儿?” 清宁侯世子一个激灵,立即摇头:“不敢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 此时,装体力不支的老清宁侯浑浊地咳嗽几声,被孙子扶起来,老眼落下几行眼泪,也不求祁淮,对准祁知年就哀声道:“年哥儿,看到你一切都好,外祖父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可怜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三姨她,哎!不说也罢!” 清宁侯世子也连连点头:“就是!若不是三娘隐瞒,我与你外祖父早就将你们接回家中来!何必让你们在外受苦!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们。”他也抹抹眼泪,“好在,如今你们娘俩又回到国公府,这是好事啊!” 边说,父子俩边打量祁知年,却见这个往日里最好哄的外孙(外甥)一脸冰雪。 他们俩心中一突。 最后还是清宁侯放下老脸,“哎哟”几声,再度“昏倒”在地,恰好就“昏”在祁知年脚边。 清宁侯世子落泪:“年哥儿,你可一定要救救外祖父,咱们家要是没了这个爵位,又如何与祖宗交代?到时你与你娘亲脸上也无光啊!” 再求祁淮:“国公爷,我们确确实实半点不知情,请您去陛下面前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吧!求求您了!” 又看祁知年:“家里刚给你与你娘新建了个院子,就等着接你们俩回去住呢!这爵位若是没了,宅子被回收,拾掇得好好的院子又该如何是好啊!这——” 他还要卖惨,祁知年突然开口:“如果你们真心担忧我和我娘,早在我们被你们家人拒之门外时,就会提前来接我们。不过,我现在已能自己养活我和娘亲,早就不稀罕你们的东西。我娘亲是早就被逐出族谱的,我和我娘,与你姜家再没有半点关系!再有那院子,我和我娘亲不日就将离开京都,更不稀罕你们的院子!” 听到这里,祁淮的眉心一突,紧紧皱起。 他看向祁知年的侧面,他们果真要离开京都? “话已至此,你们遭的罪,也是姜三娘害的,来找国公爷,来英国公府闹,算是怎么一回事!求我更没有用,我如今不过一介平民!我们谁也帮不了你们!还请你们速速离去!” 祁知年说完,转身就走。 清宁侯世子伸手去抓,祁淮看他一眼,他身上一冷,缩了回去。 祁知年走了几步,老清宁侯不装了,直起身子,怒道:“祁知年,你当真不顾亲戚情分了?!” 祁知年回头看他:“这十六年,因为我与娘亲借住在国公府,你们讨了多少好处?若是没有这些好处,早在十六年前,你们就已将我娘亲逐出族谱!人之所以为人,还请有些自知之明,有些自尊自爱。不是我不把你们当亲戚,是你们早已将我们拒之门外!” “你叫姜七娘出来!我是她爹!她焉敢不见我?!” 祁知年难得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我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你们磋磨的小庶女,往后她有我保护!” 说完,祁知年头也不回,大步走进门内。 他们俩还要往前扑,祁淮伸出手臂拦住他们俩,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俩身子又矮了下去。 “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到时人还不走,我亲自将你们捆起来送到宫中。” “你!!” 祁淮转身去追祁知年。 老清宁侯这次是真的昏倒在台阶上。 祁知年疾走许久,那股气才慢慢散去,脚步也放缓,察觉到身后那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影子,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祁淮,终于面露赧色:“我刚刚是不是很难看,很没有风度……” 祁淮却夸他:“说得很好。” 祁知年才又笑了起来。 他本想向祁淮问明白这其中一串的事儿,明明昨天还只是赵铠他们的事,不过一夜,怎又变成姜三娘也出事了?清音居的人来寻他,说是姜七娘着急见他。 祁知年知道她是担忧清宁侯府的事,与祁淮说了声,便先去清音居。 祁知年将事情都告诉姜七娘,知道他并没有听清宁侯的,姜七娘松了口气,祁知年还告诉她姜三娘已经被送到护国寺去。 姜七娘放空半晌,幽幽道:“使劲心思又有何用。” 祁知年常听范嬷嬷说,是姜三娘陷害他娘的事,但是一直不敢跟姜七娘提。 此时他也是脑袋一热,小声问:“娘,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您知道吗?” 姜七娘沉默,不说话。 祁知年猜测她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 祁知年帮她盖好被子:“我不过问问,娘亲不说也无碍,我从没想过要去找他。” 姜七娘握住他的手:“年儿,我们走吧。” “……啊?”祁知年看他。 “清宁侯府也快没了,我们彻底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可、可是——” “你不是也想去江南?先前早已准备得差不多,我们明日便走。” 祁知年懵了。 他是一直说着要走,也想着要离开,甚至的确早已准备得差不多,可是真到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又想要逃避,甚至他眼前再度闪过祁淮那含笑的眼睛。 “年儿,我们不能再住在此处,这是国公爷与长公主心善,我们却不能不知好歹。” “我知道的……可是——” 可是什么呢?祁知年也不知道。 “当年是我做下错事,能有如今境地已是老天开恩,年哥儿,国公爷心境开阔,还能如此照顾咱们娘儿俩,可他终究会娶妻生子的,我们不能留下来碍人眼。” 其实这才是姜七娘最担心的。 长公主与国公爷愿意放过他们,不代表将来的国公夫人与她身后的家族也愿意放过他们,祁淮有了正经的孩子后,祁知年到时候只会更尴尬,清宁侯府也没了,他们身后彻底没了依仗,她到时候如何保护她的孩子?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死也就死了,可如今她有孩子要照顾。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年,这次也想要清醒一次,想要主动做一次决定。 祁知年本还在迷蒙,听了这话,心迅速被冰水淋透。 是的,祁淮终究会娶妻生子的。 姜七娘再道:“我们明天便走。” 祁知年垂下眼眸,藏去眼中自己也不理解的忧伤,他用沉默应下此事。 走之前,肯定要与祁淮说一声,祁知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找祁淮。 直到夜幕降临,已经没有几个时辰,祁知年才磨磨蹭蹭地去前院找祁淮,祁淮刚要出门去长公主府,长公主那边也还等着他的解释。 在许多方面,母亲或许不如他。 但在“看心”这方面,尤其看的是他祁淮的心,没有谁比长公主更了解他,甚至是他自己。 自小到大,祁淮从未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小小的一个人,怎就那么难? 偏偏也是这么个小人,看不到了要想,看到了甚至还想永远拥在怀中。 祁淮并不愚蠢,他意识到他或许遇到了和父亲母亲的感情一样的情。 但—— 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资格吗? 祁知年确实依赖他,其中到底又能有几分是亲情之外的感情? 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时,他都不舍得伤害祁知年,又何况是此时。 如何与母亲言明这其中的复杂,反而是更为复杂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祁知年找了过来。 他书房的窗外种有几株海棠,春夜里花朵也开得热闹,祁淮正要从游廊出来,祁知年走来,小声道:“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祁淮看他,已经猜出其意,恐怕是来道别。 祁淮道了声“好”,引他直接坐到游廊的长凳上,身边就是一株海棠。 两人肩并肩坐下,海棠的花影静静落在他们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520:29:17~2021-11-2621: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篡阁。墨若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第46章 追妻 两人各自沉默,祁知年低头看地面上他们俩的影子。 是祁知年先开口,他小声道:“对不起,先前我不是故意骗您的……我只是不敢说,我怕您知道我是谁之后,会讨厌我……我更怕你厌恶我……我从小生活在英国公府,虽然我娘告诉过我,这不是我家,您也并不是我的父亲。 “可是我又总听到他们背着我说,您就是我的父亲,他们以为我还小,以为我不懂……久而久之,我也不知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每个人又都那么爱提起您,好奇便逐天地占据我的心,您又是那样优秀,不知不觉间,我的好奇就渐渐变成孺慕……” 说到这里,祁知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您……我就每天都在想您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您又真的会是我的父亲吗?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我慢慢长大,我还是从来没有见过您…… “我不爱出去玩儿,不爱交朋友,就爱闷在家里读书。先生告诉我,您的学问有多好,家里的嬷嬷也说您有多聪明,我又会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您那样……等到我也像您那么优秀的时候,您是不是就会愿意来看看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骗您的……我只怕您知道我是谁,就会立刻不理我,我只是想要多和您说说话,多与您相处哪怕多片刻……” 说到这里,祁知年心中的酸涩再次上涌,似乎又想起成长过程中那些崇拜与憧憬祁淮的日日夜夜。 祁淮长叹一声。 亏他自以为祁知年对他或许也有一点情意。 终究是他自大了。 这么小的孩子,那样纯白一张纸,又如何懂得情? 原来他在祁知年的眼中,确实不过只是一位值得信任的长辈而已。 祁淮苦笑,口中泛苦。 祁知年被自己给心酸得差点要哭了,他仰起头,笑了声,再低头,看向祁淮道:“我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求您的原谅,我只是想感谢您愿意给我和我娘这样一个避风港,感谢您愿意庇护我们这么多年……” “接下来的路,我们,就要自己走了……” 祁知年险些说不下去,他站起身,甚至已经不敢再看祁淮,看着脚尖道:“我要走了,明天就出发,对不起,谢谢您!!” 说完,祁知年转身就跑。 转身的片刻眼泪就掉了下来,祁知年单手捂住脸用力奔跑,像是一朵迅速飘走的云朵,转眼间便消失在祁淮的视野中。 祁淮往后靠,背靠在游廊的柱子上,他仰头看天,天边的月亮孤零零悬挂着,不再有云朵的陪伴。 明明花影这样喧嚣,月光这样曼妙。 他为何却是这样悲伤。 夜里,姜七娘他们都已歇下,祁知年睡不着,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他在这里看了十六年的月亮,今夜是最后一次。 忽的有轻响,祁知年回过神,只见有人影从墙根那处掠来,他立即站起身子,脑袋往外探去,看到的却是祁淮! 祁知年满脸震惊,祁淮走到他窗前,低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我,我明天要走了……”祁知年下意识地拒绝。 “不会耽误你走,来。”说着,祁淮便伸手直接到窗户里将他给抱了出来,完全不容拒绝。 祁知年轻而易举地被祁淮给抱出去,其实祁知年自己知道,他心中是很愿意永远留在祁淮身边的,想要每一天都看到他,只是理智与现实不允许。 此时月朦胧,他们明天就要离开。 那就不理智这一次? 其实祁知年此时的想法一点儿用也没有,祁淮摆明了是要带他走的。 祁淮将他抱出去后,便放开他,拉着他的手直接往外走,清音居在英国公府的西侧,离西门很近,他们直接从西门出去,祁知年已经不想去问祁淮要带他去哪里,反正就这最后几个时辰,做什么,他都愿意。 门外停着辆马车,祁淮将他先抱上去,随后跟着上了车。 祁淮并没有跟着坐进来,而是杆子一甩,马车直接跑出去。 祁知年立马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疑惑道:“程大哥,不在吗?” “不在。” “……就我们俩?” “是。” “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去了你便知道。” “……哦。” 祁淮没有再说话,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一般私底下两人相处时,祁淮总是在逗祁知年,此时他一句话不说,很有些冷峻,祁知年不适应的同时,又觉得莫名心安。 祁淮赶车的速度极快,他对祁知年道:“坐好。” 祁知年慢吞吞挪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我在外头陪你吧。” “不冷吗。”祁淮侧脸看他,春夜的风还是颇为寒凉。 祁知年笑着朝他摇头。 “那就坐好。”说罢,祁淮一鞭子甩出去,车速竟然还能更快。 两侧街景飞速倒退,风的声音清晰从耳旁经过,祁知年觉得他再也没有见过比今夜更美的京都。 已近子时,街上什么人也没有,马车却往城门的方向靠近。 祁知年暗自疑惑,是要出城吗? 马车随后果然在城墙根下停住,祁淮扯住缰绳,停好之后,先跳下马车,回身朝祁知年伸手:“来。” 祁知年拉住他的手,跳到地上。 祁淮反手握住他的手,直接上了城楼,那里有侍卫在守门、巡逻,见到祁淮过来,笑着弯腰道:“国公爷您来了,陛下都吩咐过了,您请——” 城门关闭之后,谁也不能出城,这是写进律法中的事,除非遇到一些极其重大的事件。 听侍卫的话,祁淮竟然提前跟皇帝说过此事?就为了出城,不会惹得皇帝怀疑吗? 皇帝会不会更要害祁淮啊? 祁知年的思绪一下子又飘远,好在祁淮还拉着他,从城楼另一侧的偏门走出城。 那里竟然还有一辆马车,祁知年是彻底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但祁淮始终不说话,他依旧不问,乖乖爬上马车,坐在祁淮身边陪他,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的路才逐渐熟悉。 这是通往云山寺的路。 在京都,规格最高的寺庙自然是皇家寺庙护国寺,名望最高的却是云山寺,不论是富贵或贫穷,大家都爱去云山寺,据说那里求什么都很灵验,香火极旺。 祁知年再没有朋友,长到这么大,也总有几次跟人一同出游,有一年春天,他就被人带来过云山寺,还吃过里面的素斋。 云山寺的素斋很好吃,风景更好。 祁知年对云山寺的印象很好,却不知祁淮为何要带他来云山寺? 云山寺在一座并不很高的山顶,为了心诚,自山脚上去的路只能步行,祁淮将马车停在山脚,带着祁知年一起上山。 山路难免有些颠簸,夜又太黑,祁知年走得歪歪扭扭的。 每当他快要摔倒时,祁淮总会伸手稳住他的手臂,后来祁淮索性半架着他往山上走,祁知年就轻松多了,也再没有摔过。 两人来到寺庙门口,门却紧紧关着。 “还没开门。” “嗯,我们稍等片刻,一个时辰后,便会有师父起身做早课。” “哦!”祁知年倒是不怕等,佛门之地,虔诚些总没有错。 云山寺门前植了株很是高大、繁茂的菩提树,祁知年忽地想到初次见到祁淮那夜,在香雪海深处的无名观,他不禁笑道:“我想到我去无名观那次,也是夜里,观门紧紧关着,但是清风、朗月他们还是给了我许多药……后来朗月告诉我,其实也是你让他们给我包的。” 祁知年看向祁淮:“谢谢你……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祁淮心中好笑,若是旁人这么说,他恐怕要觉得虚伪。 偏祁知年这样说,他却很受用。 这个世上,认为他是好人的,从前只有一个母亲,如今倒又多了一个。 祁淮没再克制,揉揉他的脑袋,毕竟再没有多少机会。 祁知年笑了笑,又道:“好在只有我大半夜地找到山上,否则你岂不是要给出去好多好多的药。” 祁淮反问:“我为何要帮他们?” “呃,你帮我了呀。” 祁淮笑,直接道:“那夜你没觉出不对劲?” 说着,他指了指那棵菩提树。 祁知年细细一想,眼睛亮起:“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总觉得道观门前的松树在响,可是抬头后,什么也没有!不会吧——” 祁淮点头:“我在树上。” “……” “我并非你以为的那种好人。” 祁淮在心中又加了句:只不过对你好罢了。 祁知年似要反驳,祁淮不愿听,问他:“要不到树上坐会儿?我们可以等日出。” “还是不要了吧,这可是菩提树哎,佛祖静坐的地方,我们坐在上面,可是对菩萨不敬重!”祁知年说得很认真。 倒叫祁淮发笑,他指着再远一点的树:“我说的是那棵,它正好直面东方。” “……哦。”祁知年有点不好意思。 祁淮初时还笑,笑着笑着,心中便又不痛快起来,也就剩这几个时辰能看了。 他叹口气,与祁知年一同走到那棵树下,直接带着祁知年跃上那棵树,让祁知年在树枝内侧坐好,他挨在祁知年身边坐下,想要说些什么,竟发现已是无从说起。 祁知年也是,身边忽地就安静下来,山上的夜静得很,他也想说些话,却是因为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反而一句说不出来。 他们俩便肩靠肩地坐着,看着东方,似乎也并没有等太久,周遭的一切便开始缓缓改变。 先是左侧的云山寺中,灯开始一盏盏亮起,继而又响起密集却轻微的脚步声,林中鸟叫声也逐一响起,天边的白在往外一层层的晕染。 最后,“嗡——”,云山寺的晨钟敲响,木鱼声、诵经声此起彼伏。 远处的那层金边已经卷到祁知年与祁淮的身上。 “嘎吱——”云山寺那古老的大门被缓缓开启,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祁知年离开的这一天,也到了。 祁淮抱着祁知年跳回地面,带着他迈入云山寺。 祁淮求见方丈,一刻钟后,在禅房中,他们等来方丈,方丈很和善的模样,道了声“阿弥陀佛”,笑问:“施主有何要事?” 说完,方丈也对祁知年笑了笑。 祁淮从袖袋中拿出个荷包,又从取出个玉观音,递给方丈:“烦请方丈为这枚玉观音开光。” “阿弥陀佛,施主坐等片刻。”方丈接过荷包,转身便出了禅房。 “……”祁知年呆滞地看着门开门又关。 祁淮喝了口茶,也没有说话。 祁知年低头看摆在膝盖上的手面,远处传来诵经声,还有上香百姓们的欢笑声,他双手绞在一起。 直到方丈又回来,郑重地将玉观音还给祁淮。 祁淮起身道谢,方丈笑着又说了声“阿弥陀佛”,便退了出去。 祁淮回头,看向呆愣愣坐在那里的祁知年,朝他伸手,祁知年反应慢了几拍,不解其意,祁淮拉过祁知年的手,将那枚玉观音放到他的手心。 玉观音冰凉,祁淮的手更凉,祁知年却觉得掌心好烫。 “走吧,我来时留了信,他们恐怕已经出发,我送你去与他们汇合。” 祁淮说罢,抬脚就出了禅房。 祁知年握紧手中玉观音,跟着走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云山寺,将要上马车前,祁知年咬了咬牙,声音甚至都颤着抖:“我,我可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祁淮回眸看他,祁知年紧张地看着他。 在祁知年以为祁淮快要拒绝的时候,祁淮忽地走到他面前,张手便将他拥进怀中,祁知年想要抬头看,祁淮却将他的脑袋按在怀中。 很快,祁淮松开他,将他抱上车,推进车中。 “走吧。”他用后背抵住马车的门,不让祁知年再出来,赶着马车下山。 果然,下山后,沿着道路行了几里路,祁知年便从窗中看到那停在马路边的几辆马车,祁淮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行远路,驴车不太安全,我安排了两辆马车。你走后,林家母女我会叫人照看。那个小武,我问过他的意思,他愿意以后都跟着你,卖身契在范嬷嬷那里。给了范嬷嬷一万两,别拒绝,这是母亲的意思。太子赔了许多财物,都在车里堆着。母亲还给范嬷嬷几张她亲手写的帖子,若在外,有人不长眼,尽管拿去用。” “……”祁知年低头,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他还只是惊讶,后来是感激,再后来还有愧疚,待到祁淮说完这些,再也不说话时,他只剩下难过。 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他明白。 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 哪怕穿的是白衣,衣裳上的泪渍也已很明显,祁知年用手背把眼泪擦掉,想告诉祁淮他都知道,还想请祁淮不要担忧,他们会过得很好。 一开口却差点吐出呜咽声,他又慌忙闭嘴。 而马车已是渐渐停下。 “下车吧。” 祁知年深吸一口气,用衣袖使劲儿将脸擦得更干净些,随后才开门下车,他不敢看祁淮,避向另一个方向,却是看到一身常服的长公主,他有些惊讶,没想到长公主也会来。 长公主看了看祁淮,走到祁知年面前,用她那惯有的上位者的语调说着难得温情的话:“到了外头可别再傻乎乎的,我写的帖子都在范嬷嬷那里,用完了便写信来告诉我。” “……”祁知年用力点头。 “趁着此时人少,早点出发吧。” 说罢,长公主往一边让了让,祁知年弯腰给长公主深深行了个礼,将要转身时,他的身形微微一滞,到底是看向祁淮,为了不哭,眼睛使劲儿地眨,酝酿半天,只说出三个字:“我走了……” 祁淮对他微微笑:“走吧。” 祁知年咬住嘴唇,几步走到马车前,慌忙爬上马车。 范嬷嬷也上前来给他们行礼,小武有些懵懂,倒也跟着行了个礼,与他们一同离开的黄连笑道:“二位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长公主点头,他们也都上了马车,小武鞭子一甩,两辆马车依次往东处行去。 马车越来越远,长公主问:“舍得吗。” 就在她身后站着的祁淮苦笑道:“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父亲的象征,仅此而已。” 长公主回头看他,她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回吧。” 将长公主送回府,祁淮先是去了一趟宫里,又陪皇帝演了会儿的戏,清宁侯到底是没被完全撤爵,后因太子前后求情,皇帝只是降爵为清宁伯,姜家自是对太子感恩戴德,估计也是把他祁淮恨到了地心里。 祁淮完全无所谓。 他们父子各有各的心思,做的什么戏,又各自打得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么? 他于是大力夸赞太子,说其有先帝之风,不愧是先帝钦点的太子。 这也是皇帝另一个愤恨不已的地方,这个太子其实不是他想立,是先帝要立! 先帝遗旨钦点太子为太子,皇帝拖得好几年,拖到不能再拖,也没有抓住太子的把柄,才不得不立太子为太子。 他这个皇帝当得好好的,立什么太子! 咒自己早死么?! 再说了,他的太子,本该由他自己来立才是! 祁淮见他面色变幻,却又强行压制的模样,心中嘲笑。 就这点心胸,也敢学别人玩心思。 皇帝不痛快,自然也不想让祁淮痛快,他道:“唉,年哥儿走了是吧?其实要朕说,就把他记到祁家家谱中,又有何妨?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孩子,朕都不忍心。” “唉。”祁淮深深叹息,“舅舅你又不是不知其中隐情。” 皇帝以为祁淮其实厌恶祁知年,更要夸:“年哥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还是你家教得好,皇后也一直惦记着他,还想叫小五尚了他,同一个孩子,你说你计较什么!” 祁淮便做出生闷气的模样,不愿说话。 皇帝舒坦了,这才放他走,听说祁淮刚从宫里离开就“悄悄”上了山,心中更是乐得不行,认为祁淮是郁卒透了。 许言快回来了,祁淮是上山去等他。 在道观的密室中,他与“祁淮”见面,说完该说的事,“祁淮”道:“国公爷,先前有个少年来寻你。” 这件事,祁淮知道,侍卫们说过。 他点头,并没有很在意,谁料“祁淮”又接着道:“他能认出我不是你。” 祁淮抬头看他,原本慵懒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 “祁淮”身上都不觉凉了凉,立即道:“我半点纰漏也不曾有,就是您养的鹤也未看出不同,可那少年只看我一眼,便知我不是您,还质问我您去了哪里。” 祁淮皱眉,他相信“祁淮”的话,只是,祁知年怎么能够认出那不是他?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祁淮”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问:“国公爷,那少年可是什么要紧人物?” 祁淮不言不语。 祁知年于他而言,就好似需要珍藏的宝物,他只想藏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是以这也是他永远无法与人共享的心情,包括他的替身。 他的替身,是在他出生后,父亲察觉不对,便托师父去寻了与他同岁而又长得尤为相似的这个男孩。 少时与他一同长大,只不过易了容貌,他从不跟祁淮外出,在家里给他做书童,他学祁淮的所有,待到十二岁后,他以一个非常合理的原因“死了”,实际他是去了江雪门,继续跟师父学祁淮学过的功夫。 当时他到江雪门,去除易容,就连师父都认不出,以为是祁淮偷偷溜来了。 父亲死前,还曾见过他一面。 他们俩站在一起,父亲也没能认出谁是谁。 这是三十三年来,唯一辨认出他们俩的人。 这也是三十三年来,他祁淮唯一为此心动的人。 这样的人,他真要放他走? 他祁淮何时变得如此善良?只顾他人感受,而完全不顾自己的? 他要任由这样的人离开自己的世界,在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与他人共度一生? 祁淮忽然起身。 “国公爷!”“祁淮”慌忙叫住他。 祁淮已是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621:43:14~2021-11-2722: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夷、我是一只猫20瓶;我才没有搞黄色、幼稚鬼10瓶;桃子、四妖柒二、天晚3瓶;暮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第47章 别走 马车有条不紊地行驶在路上,祁知年暂且与姜七娘同一辆马车,小武在外赶车,黄连在后头那辆,他自己赶车。 到了夜里,若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祁知年便会去后头那辆马车,与黄连、小武挤一挤。 姜七娘还是柔柔弱弱的,她虽已是极力克服自身的懦弱与胆怯,常年养成的习惯却也不是朝夕就能更改,先前因为祁淮在,她没有敢下马车,否则她也定会当面再向长公主赔罪与辞别。 大家都知道她的想法,谁也不会怪她没有下车这件事。 此时夕阳已落,他们已经离开京都的边界,据黄连说,再行十来里路便是个小镇,因为常有赶路者经过,镇上倒是有好几个客栈,都很整洁干净,赧訃他们晚上便打算歇在客栈里。 左右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小武赶车也是不慌不忙。 离开京都后,姜七娘便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姜七娘生下来没几年,生母便已过世,她生母是清宁侯三十多岁时候纳的妾侍,原也是个举人的女儿,虽不能跟高门大户比,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在他们江南平江府老家的镇上,人们但凡提到都要赞声好的。 她爹学问很不错,苦读多年后,于姜七娘生母十五岁时,抱着必中的心愿,变卖家产,携妻女一同进京赶考,若真能顺利考中,于她生母而言,又是另一种人生。 无奈路上遭遇山贼,父母双亡,她生母因为生得好,被当作奇货可居,山贼留下打算卖给京中贵人,好能卖个好价钱。 她生母也是个有急智的,先是装弱,直到那些山贼放松警惕,夜里便偷偷跑了,山贼们岂能容她逃跑?立即便去追,只是先前每回山贼们烤些肉、饼子,做个汤时,都打发她去,她看似温顺,实际每天都将用来做饭的盐巴与胡椒面留下一点,就藏在肚兜的小内袋中。 好在那些人指望靠她卖高价,再垂涎,也不敢碰她,无人发现。 那些人将要捉到她时,她一把胡椒面就撒了出去,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手。 艰难归艰难,她终于是逃脱魔爪。 好在已是离京都很近,她进京便去报官,发誓要为父母报仇,之后她就遇到恰好在衙门里的清宁侯,被一眼看中。 经历种种,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仇是报了,她也被清宁侯带回府中做了小妾。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读书,诗书都是张口即来,一口吴侬软语,长得就好似那江南烟雨,再想老实低调,也受尽清宁侯的宠爱,她活着的那几年,把清宁侯是迷得东南西北已然全都找不得。 可想而知她是多少人的眼中钉。 尤其她生下姜七娘后,宠爱竟然还能更甚,主母与其他妾侍岂能忍? 她是活活被后宅女子陷害而死,只可惜人死如灯灭,往日再美好,死了也就是没了,清宁侯也顶多伤感几个月,转眼还有更年轻漂亮的女子,那个从前也宠爱过的女儿更是抛到脑后。 姜七娘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长得和她娘像,更遭人恨。 自小被嫡母欺负,被其他姨娘欺负,被嫡姐、庶姐欺负,有时候就连府里下人都能欺负她。 从前的日子就好像是噩梦,生活在英国公府的十六年,虽是好上许多,却也没有哪天不是活在被发现真相的恐惧中。 如今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那座沉沉压在心上的山,终是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却见祁知年呆呆地看着窗外,她也才想起,祁知年已经这般坐着半个时辰不动了。 她心中很不好受。 她知道,祁知年其实不想离开,过去的十六年,祁知年每天都过得单纯快乐,如果不是因为她,祁知年不会被赶出来。 又或者说,若不是她无能,当初没有做错那么多事,也不会有如今诸多烦恼。 而她生下他,却不能给他稳定的生活,如今还要使得他离开出生长大的故土。 她好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她也不知这次自己坚持离开京都去江南,又到底是对还是错? “年儿。”她开口,轻声叫祁知年的名字。 祁知年没能立即回神,姜七娘将手掌覆在他的肩膀,祁知年才回头:“娘?怎么了?要喝水?” 他说着便要倒水,姜七娘按住他的手:“娘不渴,娘是看你没有精神。” 祁知年怕她担心,立即笑道:“恐怕是因为夜里没睡,我没事的,娘,晚上早些睡便是。” “昨夜,国公爷,带你去哪里了?” “……”祁知年低头沉默。 姜七娘舍不得他为难,赶紧道:“不想说不说便是。” 祁知年摇头,拿出那个荷包给姜七娘看:“他带我去了云山寺,请方丈开光这枚玉观音。” 一旁的范嬷嬷见了忙道:“这与您那自小戴到大的玉观音一个样儿!品相比那还好!看来从前那块儿也确实是国公爷给的!”她当着姜七娘的面又不太敢提祁淮,毕竟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到底是低声道,“国公爷对我们小郎君,确实是没话说……” 姜七娘那柳枝一般纤细美好的眉毛便渐渐蹙起来,她的双手开始不安地绞动。 祁知年以为她是害怕祁淮,将玉观音又收回去,刚想说话打个岔。 姜七娘小声道:“年儿,要不,我们还回去……” 祁知年愣了愣,说道:“娘,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们一起去江南啊,你不是说想去外祖母老家的那个小镇看看吗?或许,我们可以直接住在那里呢!我们买块地,在小镇上临河的地方盖个小院儿!” 姜七娘心中的话转了千百回,低声道:“你这样有才华,若是去了江南,便要一辈子埋没。我催着你离开,是,是怕国公爷那里不爽快,怕我连累你,可我没想到他待你竟是如此的好,我,我——” “娘,我们已经到这里啦,回去的话就别说了。有什么埋没不埋没的,人人都有各自的活法,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年儿——” 这时,小武在外敲了敲车门,欢欢喜喜地说:“快看!外头有片桃林呢!” 祁知年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推开窗户,笑道:“娘,我们看看外面的桃林。” 不等姜七娘再说话,祁知年已经凑到窗边往外看去,原本不过是为了躲开娘亲的话,哪料他看了窗外的景色,确实被惊艳。 他们正向着东方行驶,夕阳将落未落,余晖好似薄薄的一层金纱,飘入这片桃林。 他们的马车正好自桃林经过,祁知年趴在窗边,便有那镶了金边的粉嫩花瓣擦过他的脸颊,微凉,却又软嫩可爱,枝头不时有花朵被风吹落,祁知年的发间也落了几枚,春风迎面而来,祁知年不觉闭上眼,静静感受这份春天。 时光顷刻间便慢了下来,祁知年双臂交叠,脸颊贴在手背上,眼睛微睁,望着桃林里在金光下飞舞的粉色花瓣。 姜七娘与范嬷嬷越过祁知年的头顶,看到窗外的风景,同样没有言语。 她们生平都没有出过远门,没成想,这才刚出京,就能见到如此曼妙的景致。 时光静止,风景成画,他们也早已落入这幅画中。 周遭静谧,风的声音便格外清晰,春风微凉,却又是绵绵的,像是一个温柔的结界,包裹着他们。 因此当风声忽然变大、变急,结界更似是被什么用力撞开一般,风被击碎,碎片迎面而来,他们都不觉打了个寒颤,蓦地就觉得好冷。 而窗外,确实有道黑色影子在飞速地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快到桃花从枝头落下,尚未来得及落到地面,就已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风给带走。 祁知年他们全都傻了眼,姜七娘与范嬷嬷更是互相对视,甚至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也是这时,“嘭——”,马车猛然停下,祁知年直接往前扑过去,他“咚”地一头撞在车壁上,顾不得去揉上一揉,赶紧先回头去看姜七娘。 好在姜七娘一直半躺在榻上,方才范嬷嬷又及时按住她,她没跌下来。 祁知年吐出口气,立即推门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武已经气得大喊道:“什么人啊!哪有你这样的!你是谁!你——” 祁知年也有些生气,推开门后,恰好看到有匹黑马急急拦在他们车前,马的缰绳被人紧紧扯住,黑马昂起脑袋嘶鸣几声,前腿更是跟着抬起直蹬,却又硬生生地被扯得转过身,马上之人回首,身上的披风被风卷起,许多桃花瓣卷在其中,又纷纷落在他的发间、肩膀,甚至是马背与地上。 他的双眼直直朝着祁知年望来。 祁知年的手扶门框,呆愣在门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黑马嘶鸣后,前蹄终于落下,祁淮翻身就从马上下来,几步走到马车旁,顶着小武既是惊吓又是佩服的眼神,抱起祁知年就走,转身就进了路边的桃林。 两人的身影没入桃林不见后,小武才急急反应过来。 姜七娘更是差点没晕过去,拉住范嬷嬷的手问:“方才那,那可是国公爷?!我十多年不曾见过,可是我看错了?” “确实是国公爷!” 姜七娘手直抖:“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们年儿哪里做得不对?怎会这样!” 她说着就要掀开毛毯下车去追。 范嬷嬷赶紧抱住她,急道:“娘子,您冷静!国公爷不是那样的人,他若真要为难我们小郎君,又怎会让他离开京都?” “万一就是离了京都才好动手呢……”姜七娘的声音也在颤。 范嬷嬷犹豫一会儿,还是坚决道:“不可能!” 毕竟在姜七娘还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已从祁知年那里知道许多事,国公爷旁的不说,对他们小郎君绝对没话说! “小郎君都被他给带走了,我瞧着是朝林子里去的,您就算过去,也追不上,不如请小武或者黄大夫去瞧一眼。” “好好好!” 黄连早已闻讯而来,听说是祁淮来了,他嘀咕了声大家都没听到的“到底是追来了啊”,很好说地往林中走去。 祁知年双手还是先前扶住门框的那个姿势,被祁淮就这么给“卷”了出来,桃树枝不时刮过他的腿或是祁淮的手臂,脸又被花瓣刮到时,他终于回过神,眨了眨眼,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祁淮却不言语,抱着他又走了十来步,确定无人会来,这才将祁知年放下。 祁知年刚站稳,看到他的披风有一半被风卷到后背,他伸手要去帮祁淮折回来,祁淮却顺势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身后的桃树树干上。 “……怎么了?”祁知年不敢动,盯着他,“难道出什么事了?” 祁知年脑中乱想,甚至猜测难道祁淮被人追杀?! 祁淮看他,眼神落在他的面上几乎不舍移开。 来的路上,他想了许多话,更是想过多种话术,他完全知道如何能留下祁知年,祁知年太好骗,说些话骗骗他,或是吓吓他,他就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 只要目的达到,他并不介意骗祁知年。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只可惜到了此时,他竟是一个字儿也想不起来。 好半晌,祁淮只吐出一句最为真心的真心话:“别走。” “……”祁知年眨了眨眼,嘴巴微张。 “别走,留下来。”祁淮再道。 “可,可是——” “我并不会强求你们住在国公府,或是温园,你们可以住在城外,住在任何你们喜欢的地方,你也可以做你任何想要做的事情,无人会去打扰你们,我也不会。” “不不不。”祁知年连连摇头,祁淮怎能用上“打扰”这个词! 是他们的存在,打扰了祁淮原本安稳的生活才是! 祁淮却是以为祁知年的“不”是在拒绝,心中颇有些急躁,难道只能用哄跟骗的了? 急躁间,林中的风掠过,桃花瓣洋洋洒洒,祁淮蓦地想起那个梅园。 对,还有那个梅园。 祁淮立即又道:“还有你埋在树下的三坛酒。” “……” “尚未起出,那是你亲手埋下。” 说完这句,祁淮便再不多说,而是看着祁知年。 这样的祁淮,熟悉却又陌生,是的,尽管祁淮还是那副常见的镇定模样,可他紧缩的瞳孔还是暴露他心中的焦急与紧张,若不是祁知年离他这样近,恐怕也不能发现。 偏又因为这份发现,祁知年反而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从来那样云淡风轻的祁淮,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如此焦急吗? 但是祁淮的眼神越发灼灼,甚过这满林子的桃花。 祁知年顶着这样的眼神,想要闪躲,却又被祁淮紧紧地按住,动弹不得,他只能直面祁淮,他的脑袋便也越发像一团糨糊,不由便道:“可,可是……你很快要成亲,你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我和我娘亲,这样子的身份,只会妨碍到你……我们已经妨碍你这么多年,我们不能再这样自私……” 霎时,祁淮的眼睛更亮,按住祁知年双肩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只是他们俩谁也没有发现。 祁淮向前一步,祁知年已经完完全全贴在桃树上,两人膝盖紧紧贴住,脸之间已是一根手指也插不进。 “是谁说我要成亲。” “……是人总要成亲的啊。” “你也是?你想和谁成亲?”祁淮的声音蓦地又变得咄咄逼人,甚至有股怒气。 祁知年完全招架不住,糊里糊涂地道:“我,我没有要和谁成亲,但是我长大了要成亲的啊,大家不是都这样么……” “所以要去江南找一名南方女子成亲?”祁淮的声音中,怒火更甚。 “我没有想要去江南成亲。”祁知年立即反驳,又晕乎乎道,“不过我娘说,江南女子更适合我……” 祁淮气笑。 “……”祁知年有些无措,却又有更多茫然,他没说错啊,为什么祁淮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祁淮再不打算与小家伙讲道理,他站直了,低头看着祁知年道:“跟我回去。” 这次再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完全不容置疑。 “……” 祁淮转身,拉起祁知年就走,祁知年被拽得走得跌跌撞撞,脑袋里的糨糊晃来晃去,已经完全懵了。 走到桃林边上,撞上好奇地正在探头探脑的黄连。 瞧见他们,黄连立马站直,一本正经地道:“国公爷您来啦!” 祁淮看也没看他,拽着祁知年从他身边直接掠过。 怎么好像气得不轻的模样? 黄连立马转身也跟上,只是祁淮走太快,一下便走到马车旁,小武傻坐在车辕处,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倒是范嬷嬷迅速从马车下来,瞧见祁淮这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摸不准他这是怎么了。 她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祁淮已经道:“去江南之事再议,下个月便是考童试的时候,先考了童试再说,儿郎还是要以学业、事业为重。” “国公爷——”范嬷嬷还想再询问。 祁淮拉着祁知年已经往他的马走去,茫然的祁知年直接被祁淮抱起放到马上,范嬷嬷急步跟上去,“国公爷!”,祁淮翻身上马,双手环住祁知年,绕到他身前扯住缰绳,使得马儿转了个弯。 祁淮望着马下范嬷嬷道:“我先带他走,稍后便会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在此处先稍作休息。” 说罢,“驾!”,马已经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国公爷!小郎君!不是——”范嬷嬷跟着跑了几步,实在是年纪大了没劲,她气喘吁吁地撑着腿儿看向远处的身影,远远地也只能看到两人交织在一起随风飞扬的黑白衣角。 这叫什么事儿啊! 范嬷嬷用力将手一拍,急得也只能原地跺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722:08:47~2021-11-2821: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惨绿少年、我是一只猫20瓶;是江流儿鸭14瓶;你的猫在我手里5瓶;四妖柒二3瓶;云墨2瓶;previous阿童木、gentle、2499230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第48章 一枝海棠入梦来 坐在马上,冷风一吹,速度又太快,祁知年终于醒过神来,他立即道:“怎,怎么会这样啊!!” 祁淮还是那套说辞:“回去先考了童生试再说。” “若我真要考童试,我去江南也能考!” 祁淮扯了扯嘴角:“我看你是想去江南早日成亲吧。” 祁知年也生气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哪有祁淮这样把人抢了就跑的! 祁知年生气道:“明明是你先成亲才是!” “呵,我可从未张口闭口就是成亲。” 祁知年更生气,什么跟什么啊! 他气道:“你都三十三岁了!不成亲做甚!我又没有胡说八道!” “你嫌我老?” 祁知年后背忽地一凉,赶忙道:“我没有!” 又听祁淮的呼吸似有不对,他再小声重申:“我真的没有……三十三哪里老了啊……” 祁淮冷哼一声,很不高兴的样子。 祁知年委屈地瘪嘴,他真的没有嫌弃祁淮老呀,他都恨不得自己能够早日拥有祁淮那种雍容迫人的气度呢,只可惜他长得没有祁淮高,面儿上也不似祁淮那样威严,恐怕这辈子都没这机会了。 后来无论他说什么,祁淮也不再搭理他,倒是马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祁知年问:“是要回城里吗。” 祁淮不理他。 祁知年再道:“天黑了呢,今儿的星星好多呀。” 说完想起,他没有与祁淮一起看过星星呢。 祁淮还是不理他。 祁知年难免委屈,小声嘀咕:“是您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回来的啊,应该是我生气才是,怎么反而是您生我的气……” 祁淮又“哼”了声。 祁知年继续嘀咕:“那不也是您同意我们走的么。” 祁淮这时开了尊口:“我后悔了,不成?” “……成。”祁知年认输。 祁淮单手扯下身上的披风,给祁知年裹好,祁知年拒绝:“我身上已有一件,您披着就是。” “我知道我很老。” “……您真的不老!” “那你便老实披着。” “我——” “要听长辈的话。”祁淮严肃。 “……”祁知年只好又裹一层披风,心中纳闷,今日祁淮吃错东西了么?往日两人虽也有亲近的时候,却从未见过这般的祁淮! 他并不知,祁淮都已经完全放下脸皮回过头来追他。 不过透露几丝心中的真实想法,又算什么? 从来没有人是高高在上活在云端。 仙人也有陨落时,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再俗不过的凡人。 祁知年裹好披风,认出一座白天他们经过的土地庙,知道行程已经过半,祁知年心中叹气,骑着快马,估计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到城里,不管祁淮到底想要做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今儿是没法走了。 他先前一直在发呆,隐约听祁淮说会有人去接娘亲他们。 不太放心,他还是问了句:“我娘……范嬷嬷他们还好吗……” 祁淮低头看一眼他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这么小心。” 他厌恶姜家没错,曾经更是极度厌恶姜七娘,这些他都承认。 但是因为祁知年,他完全可以放下对姜七娘的所有负面情绪,也是这点,他发现祁知年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从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姜七娘可以算是唯一幸存者。 “你娘他们,我已叫程渠去接,不过他们人多,还是在客栈先住一夜,明日天亮了回城即可。” 祁知年心中又继续嘀咕,听这话音,怎么还真的没法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真的想离开吗? 祁知年渐渐没了话音,夜也越来越静,风虽大,祁知年裹了两件披风,丁点儿不冷,浑身暖和和的,后来更是靠在祁淮的怀中直接睡着了。 祁淮的手紧紧圈住他的身子,将小小的人拢在怀中,只觉心房缺失的那一角,又回来了。 “吁——”的一声,祁知年迷迷瞪瞪醒来,他揉揉眼睛,察觉到马已停下,眼睛还没睁,先问:“到哪里了?” 却没有人回他,只他身下一空,他立刻睁眼,已经落在祁淮的怀中。 祁淮将他从马背抱下来,再直接往里走。 祁知年发现这里是温园,花木大多属于春天,此处本就为赏景所建,不过略微一扫,哪怕是夜里,祁知年也觉得风景极好,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不时随风而来,祁知年陶醉片刻才彻底清醒,挣扎着要从祁淮怀中下来。 祁淮却将他抱得更紧。 或许是先前已经发过一次脾气的缘故,祁知年“熟能生巧”地用从前绝不敢用的稍有些埋怨的语气说:“您让我下来啊!我又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祁淮脚下不停,手也没松,只是说了句:“哦,这是担忧我老了,抱不动?” “……”祁知年恨不得五体投地,以示他的佩服。 他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倒成了祁淮奚落他的把柄! 他只能再说一遍:“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既没有,那就老实待着。” “……” 祁淮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抱着想要的人,回到自己的地盘,总是能够令人喜悦的。他当然知道祁知年能自己走路,可也不知为何,瞧见他便想抱在怀中牢牢锁住,好叫人哪里也跑不得。 他就是喜欢这样抱着祁知年。 祁知年权当荡秋千了,一路欣赏着风景,最后来到梅园。 春天的梅园与冬日当然已经不同,腊梅幽香也早已荡然无存,祁知年想到祁淮的话,问道:“真要喝那酒啊?再放几个月才会更淳厚呢。” “先起一坛子出来试试看。” “好呀。”祁知年高兴地开始蹬腿,“我要自己挖!” “好。”祁淮的声音非常纵容溺爱。 祁知年心情也终于好了起来,树下就有摆好的两把铁锹,一人拿一把,祁知年还要拦住祁淮:“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这又是嫌我老了?” “您请——”祁知年做出邀请姿势。 祁淮手撑着铁锹笑,月下笑得好似个少年郎,祁知年都看呆了。 其实祁淮光看脸,当真看不出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但他满身的气势却是久经岁月沉淀,祁淮身上同样也好像有个结界,将他包得严严实实。 祁知年不是没有见过祁淮笑得这样欢。 但这也确实是他头一回看到祁淮笑得如此肆意、畅快,是那种只会出现在少年郎身上鲜衣怒马的飞扬。 乍一眼,觉得有点怪,可是看得久了,又觉得,似乎祁淮原来就该是这样的。 祁淮年轻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如此? 又或者说,会不会这样的一个少年郎始终在,只是一直被祁淮深锁在心中? 为自己能够看到这样的祁淮,祁知年的心,突然跳得好快。 心中更是蓦地冒出一句:真的好喜欢他。 “又发呆?”祁淮伸手来弹他的额头,祁知年猛地回神,埋头就开始挖地,心却跳得更快了。 不敢再与祁淮对视,却又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 祁知年心中慌乱一片,更是又想到那回在山上,祁淮亲他的眼睛与额头,他的脸变得滚烫。 “要哪一坛?”祁淮问他。 他压根没听着,手上木然地挖着地,实际心思早就飘得远远的。 祁淮用铁锹压住他的铁锹,他急急回神,抬头:“啊?” 却发现祁淮为了方便挖地,将繁复的长袍给掖进腰间,衫袍上还有泥点,不拘小节的模样,更像个少年郎…… 祁知年真不是觉得祁淮老,而是这样的祁淮陡然没了距离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英国公,不再是需要毕恭毕敬的长辈,而是可以平视,可以幻想,甚至是可以喜欢、钦慕的人…… “还没睡醒?”祁淮无奈。 祁知年一个激灵,吓得再也不敢看祁淮,他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他,到底怎么了!! 祁淮弯腰挑了一坛,托在手心,对他道:“尝一点,用过晚膳,便早些睡,还有些事情,明日我们再说。” 反正人已经抓回来了,祁淮此刻心很安。 祁知年糊里糊涂地“哦”了声,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眼睁睁地看着祁淮再把坑填好,眼神也飘飘的,祁淮将坑填好后,只当他又在发呆,牵着祁知年的手回了上次祁知年泡温泉的石室。 园子里的下人在知道他们过来后,便已经去将晚膳准备好,此时见他们俩往石室去,也早已将晚膳在桌上摆好。 祁淮令人去取几套漂亮的酒具来,让祁知年自己选。 祁知年才醒醒神,选了套琉璃的,他还道:“喝梅花酿,就得用琉璃盏。” “是,酿酒时候也得专门用琉璃坛子。”祁淮顺着他的话说了句,语气格外纵容。 祁知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心又跳了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挑好酒盏后,祁知年主动为祁淮斟酒,也火速给自己倒了杯,本想说些祝酒词,抬头就发现祁淮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话又回到肚子里,闷头就干掉大半杯的酒。 随后便辣得直接吐出舌头,辣得眼泪也掉了几颗:“怎……么……这样辣……” 祁淮既觉好笑,又心疼,倒了茶水给他:“此处酒窖里的酒放着少说也有十几年,从未开启,你还挑了个最烈的。” 祁知年欲哭无泪:“我当时只顾着闻味儿好了,想要酒香淳厚绵长的。” 刚要接过茶水,又低头咳了几声,祁淮起身,坐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轻轻拍着后背,祁知年大半个身子被他圈进怀中。 于是…… 祁知年咳得更为厉害。 他能确信,这回不是因为酒太辣,或许是因为心太“辣”? 偏祁淮又拿着茶盏到他嘴边,哄道:“喝点。” 祁知年的脸涨得通红,猛地将祁淮推开,拿起面前的酒盏就喝,一杯全部灌进去,眼泪再次辣出来时,才知道有多不对劲。 祁淮哭笑不得:“只是叫你尝尝那个味儿,可不是叫你贪杯的。” 祁知年想说,他真的没有贪杯…… 从前做梅花酿时,做出来的酒甜丝丝的带着花香,酒并不烈,他就是一时贪杯喝上整一壶也跟喝甜水似的,哪能想到这次会这般。 而他兴许是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 否则怎会全身发烫?尤其脸,还有那心跳得奇快,一定是生病了! 祁知年忽然就撑着桌面站起身:“我,我要去睡觉!”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 多睡觉,病才会好! 祁淮抬头一看便知,他醉了。 祁淮好笑,看他那倒酒时豪爽的姿势,猜到他是常喝的,以为酒量多好,结果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自己。 祁知年站起来后,又觉得血全都往脑中涌,头好晕。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手扶着桌面就往地上倒,祁淮吓得赶紧扑上去接住他,祁知年倒在祁淮的怀里,迷糊道:“我,我这是怎么了呀……咦……怎么头上有那么多盏灯呀……” “那是墙上的灯。” “胡说八道吧!”祁知年又突然生气。 祁淮伸手捂脸,只觉笑得脸都有些疼。 祁知年伸手指他:“你说,那是不是头上的灯!” “是是是,是头上的灯。” “嘿嘿。”祁知年笑,笑了会儿又不乐意,“可是头上到底为什么会有灯呢?好奇怪哦……” 侍女们跑来示意卧房已经收拾好,祁淮抱起祁知年起身,往卧房走,祁知年“哇”了声:“这些灯还会移动呢……” 祁淮摇头笑。 祁知年却又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我生病了,你离我一点!” 祁淮抱着他已经走到卧房,将他放到床上,听他说“生病”,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有些烫,却是正常的,应当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刚要将手拿走,祁知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且将他的手往下拽,呢喃道:“凉凉的好舒服……” 祁知年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使劲儿地蹭。 祁淮试图抽出来,却被祁知年紧紧按住。 祁知年难得使这么大的劲儿,祁淮只好现在床边坐下,见他这般,估计是没法清醒的,不如先睡上一觉,再醒来恐怕就能好许多。 这般想着,祁淮的掌心却是忽的一湿。 祁淮的手臂不由僵住,祁知年方才不过无意中擦过嘴唇,似是觉得这样有趣,他将祁淮的手放远了看,努力聚焦眼神,好像是要看清楚手里捉着的到底是什么。 祁淮的双眼也不由眯起,瞧着灯下这般的祁知年,他到底是用力抽出手掌。 祁知年的手中落了个空,愣了片刻,他又去找那只手。 祁淮的手就摆在身侧,他发现后,再去捉,祁淮自然不会让他再捉住。 岂料祁知年却哭了起来,不能说是真哭,却也不是假哭,祁知年的睫毛上霎时便沾了几滴泪珠,伤心而又委屈道:“我生病了……我难受……为什么不给我……呜呜呜……” 祁淮只好俯下身子,轻声哄道:“睡着便不难受了。” 祁知年含着眼泪看向祁淮,不听,手还在瞎挥挥,就要抓住祁淮的手。 祁淮没辙,只好把手给他,祁知年立即抓住贴紧自己的脸,祁淮用指腹将他那么几滴眼泪擦掉,祁知年抓着他的手,对着掌心看了眼,撅起嘴巴,在掌心轻轻亲了口。 祁淮浑身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祁知年却仰头朝他笑,眼神仿若初生婴儿。 祁淮只能苦笑。 祁知年却又抓着他的手往下移,最后按在自己的心口,看着祁淮,不解道:“为什么这里跳得好快……我生病了……它跳得好快……” 祁淮的掌心能够清晰感受到祁知年心脏跳动的速度。 而且他还能感受到,祁知年的心,在跳得越来越快。 祁知年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动,更是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你还知道我是谁?”说出口的瞬间,祁淮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到底有多喑哑。 “我知道啊……” “我是谁?” “你是……唔,是爹爹啊……” 祁淮的心变得凉凉。 “祁淮不是我爹……祁淮要成亲了,要有自己的孩子,会对他很好,会陪他长大,呜呜呜……”祁知年躺在那里哭。 “……”祁淮另一只手再捂脸。 祁淮正要再抽出手,祁知年抽噎着又喊“难受”。 “哪里难受?”祁淮怕他喝了酒肚里不舒服,被他按住的那只手便往他肚子摸去,按了按,问他,“这里疼不疼?” “不疼……” “那是哪里?”祁淮甚至已打算去叫人请大夫过来。 祁知年却又抓紧他的手再往下动,最后睁开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无辜至极地看着他:“这里难受……” “……” 祁淮的手指不觉蜷缩,祁知年却是问:“为什么这么难受……是生病了吗……” 祁淮沉默片刻,压着声音问:“从前没有难受过?” “……”祁知年迷茫地眨眨眼,认真道,“忍忍就过去了呀……” 祁知年今年十七,但他生得巧,平白多了两岁,实际才在人世间待了十五年,他又是长得比较慢的那种男孩儿,这样的事不是没有遇到过,次数却很少,纪嬷嬷他们也不是没想着派人专门给他讲讲这事,原本就是今年春天的事,后来不是被赶出家门了么。 而他朋友很少,身边没有成年男性的指导,先生是不可能与他说这些的,他又非常乖巧,从来不看不该看的书。 偶尔有那么几次,确实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他也不是特别清楚这到底代表什么。 他已经被烈酒烧得很不清醒,祁淮的存在又令他身上越发滚烫,他不知应该做什么,但就是想要留下祁淮。 祁淮深吸口气,不去看他水润的双眼,强行抽出自己的手,拿起被子给他看上:“早些睡吧。” 祁淮站起来,转身就走。 步子急急迈出去一步,他听到“噗通”一声响,吓得立即回头。 祁知年从床上掉下来了,他抬头委屈地看祁淮:“你别走啊……” 显然是为了追他才掉下来的,祁淮盯着他看了片刻,只好又回去,将他抱起来,祁知年滚烫而又柔软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膀,祁淮再深深吸气,将他放到床上,祁知年的双臂却又牢牢锁紧了他。 祁淮难得眼中有了无奈,低头看他。 祁知年也在看他,眼神中有太多感情,有些就连祁淮也看不清。 但他此时也并不想看清。 “你——” 说了一个字,却又不说了,祁淮将脸微微侧过,想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祁知年攀着他的肩膀,缓缓直起身子,将唇瓣贴在他的嘴角,印了个软软的吻。 祁淮僵成座木雕。 祁知年却是笑了声,他看去,祁知年的眼睛弯成了两弯小月牙。 祁知年笑着看他一会儿,又贴来亲他脸颊,手似那春天里的湖水,缠绕他的手掌,再度往“生病”的地方而去。 祁知年呢喃之间,满身都是梅花酿的淡淡香味。 那香味也好似张网,祁淮挣扎着抬头看一眼,只见是石壁的窗户洞旁,有一枝红艳艳的海棠正在探入,春风起,花枝颤了颤,有几片花瓣缓缓飘落。 祁淮叹息一声,拽下身后床帐。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那啥,不是那啥。 感谢在2021-11-2821:32:39~2021-11-2922: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墙头猫、篡阁。墨若轩10瓶;陈三愿5瓶;天晚、桃子、小迷糊3瓶;四妖柒二2瓶;叶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第49章 嘚瑟 半个多时辰后,床上的帐子才又被揭开。 祁知年软成个糯米团子,团在祁淮怀中,眼睛紧闭,脸颊贴在祁淮的颈侧,已是睡了过去,手还抓着祁淮的手,祁淮使了极大的劲,才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就这样,睡着的祁知年还很不满地扭动几下,嘴唇蹭在他的颈边,却又睡得更香。 祁淮低头瞧他这模样,忍不住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子,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看着自己的掌心看了片刻,他才拿起为祁知年准备的一件新的寝衣,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擦干净,他扬起被褥,将祁知年裹起来,抱起直接下床。 祁知年不满哼哼。 祁淮笑:“小猪猡么。” 嘴上这般说,手上却又将人抱得更紧,出了卧房,侍女们急急上前,他伸出手臂直接挡住祁知年的脸,说道:“我与他去泡个澡,床上东西都别碰,再拿一床新被褥来放到榻上即可,随后你们便可退下。” “是。”侍女们福了福,立即转身去忙碌。 走到温泉边上,扔了被褥,直接抱着祁知年浸入水中。 似是感受到周遭环境的改变,祁知年往祁淮怀中贴得更紧,嘴唇更是蹭来蹭去,祁淮被蹭出满身的火,他只好将祁知年单独放在一旁,撩起水往他身上泼。 他吐出口气,坐得离祁知年远远的。 这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睡着的祁知年又要往水中倒,他只好又坐回去,见祁知年小脸泡得红通通,怕他要难受,索性又抱着他从水中出来。 将人再抱回卧房,经过穿衣镜,他又迅速退回来,照了照镜子,竟然在颈侧发现有道嫣红印记…… 而那是祁知年先前亲了好几下的地方。 国公爷都不禁“啧”了声,单手抱住祁知年,单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再低头看祁知年这个小糯米团子,看起来软是软,没想到牙这么尖,不愧是属老虎的。 他将小老虎送回床上,低头看着,却是心有不甘。 方才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尤其到那关头,劲儿还挺大,亲了他许多下,还在他颈子上弄出印子。 然而他又知道,小家伙确实是把他当作父亲。 他又怎好行那禽兽之事?且小家伙还喝醉了,毫无辨别能力。 再者,小家伙到底是在亲谁? 这么一想,他又想到当初上元节时捞到的那盏花灯,上头写的什么“愿他心想事成”,只不知那个“他”又是谁? 难道小家伙酒醉时,以为亲他便是亲的那个“他”? 哈! 祁淮心中想到这些,心中不甘全部化成怒火。 再看糯米团子睡得越发软乎乎,祁淮伸出手捏捏他的脸,就这般,祁知年也未曾醒来。 看着祁知年雪白的颈子,祁淮到底是弯下腰,用力在他颈侧吮了个绵长的吻。 再起身时,晕黄灯光下,那处也多出个嫣红印记。 祁淮体内恶劣的那面终于得到满足。 这叫有来有往,他得意地看着,直到越看自己越不对,他才拿起先前小家伙的几件衣裳,匆匆离去。 后来,国公爷孤孤单单地在开满海棠的院中练了一夜的剑。 秋雨越下越凉,春风却是越吹越暖的。 祁知年睡得香香饱饱的,早晨的暖风钻入帐中,他在风的抚摸下缓缓醒来,打了个哈欠,他揉揉眼睛,揉着揉着脑袋才逐渐清醒过来,但也已经完全想不起昨晚的事,只记得自己被那梅花酿给辣着了。 他摸摸身上,是新的寝衣。 是谁帮他换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 他爬起来,从床帐子里探出个脑袋,正候着的侍女立即笑着走来:“小郎君,您醒啦!” “……”祁知年差点要缩回去,又想,他有什么好慌张的?四处瞄了眼,他小心地问,“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啊?” “是呢,是郎君抱着您回来的。” 又被祁淮抱了啊,祁知年觉得很丢人,再问:“后来呢?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呀?” “也是郎君啊,您喝醉了,郎君抱您去泡了会儿温泉。” “哦。” 听起来合情合理,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祁知年在脑袋中努力找寻昨晚的记忆,还是找不着,这时外头又传来脚步声,祁知年立即期待地抬头,后又发现这脚步声极其欢快,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祁淮,他又冷静回来。 “小郎君!”小雅跑了进来,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身前,满脸激动。 身后还跟着小颂:“你慢点!一点规矩也没有!” “哎哟,小郎君还不知我是什么人呀!” “小雅!小颂!”祁知年看到二人,自也是高兴。 她们俩福了福,小雅笑道:“今儿一大早,郎君便叫人回去接我们来啦!纪嬷嬷在后头,国公府里还有事情要交代,稍后便能到!” 原本温园里的侍女也不打扰她们,笑着退下,让他们说话。 不说这个还好,既是说到,祁知年才想起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转身就去找衣裳穿,两姐妹立即上前来帮他穿衣。 帮他整理领口时,小颂的手蓦地顿住,“怎么了?”,祁知年不解,小雅也抬头看了眼,惊吓道:“天哪!这是什么虫子咬的呀!” “虫子?”祁知年走到穿衣镜前,撩开交领,果然看到颈侧深深的红印子,他嘀咕,“这个季节便有虫子了么……” 小雅去找药膏:“哎呀,此处临水,这几日天热,说不定就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毒虫子,您还是赶紧去咱们事先备好的院子里住吧,此处泡泡温泉即可,住是不能长久住的。” 小雅走来,帮他抹药膏,发现小颂站在一旁发呆,脸还泛着红,不解:“你干什么呀?热啊?” 小颂:“……” 看着小雅乐呵呵地抹药膏,祁知年也非常配合地仰起头,还说了句:“倒也不痒呢,恐怕就是寻常虫子。” 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将自己收拾好,祁知年立即去找祁淮,却得知祁淮天还没亮便已出门,他们也不知祁淮去了哪里,祁知年有些失望。 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祁淮回来,到下午,程渠的手下过来,说是带他去见姜七娘。 祁知年立即带着小雅、小颂上了马车,马车弯弯绕绕竟是上了山,最后停在长公主那个庄子的门口。 一会儿的功夫,程渠便护送着姜七娘他们到了。 见到祁知年一切都好,穿得好,气色也好,便知他并未被祁淮惩罚,姜七娘心才松下。 他与姜七娘、范嬷嬷齐齐进了屋,姜七娘眼泪都掉下来了,着急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范嬷嬷也哭:“虽然程侍卫叫我们别担心,这哪有不担心的,娘子一夜没睡呢。” “他说让我在京里考童试……考过试再说去江南的事儿……”祁知年也只好先这么说,而祁淮也确实是这么跟他说的。 姜七娘听了这话,抚住心口:“只是这个原因?” “是呢。” “年儿,你可能确定国公爷不会迁怒与你?” “不会!”祁知年坚定摇头。 “那娘就放心了,我们就依国公爷所说,先留在京里,你先好好考童试,等过了,在京里把秋闱、春闱一气儿都考了再说!” 范嬷嬷连连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说道:“娘子说得不错,等您都考出来,再去江南那肯定都不一样了,到时候就是说个媳妇儿都比现在好呢!” 祁知年脸红,立即道:“我没有说媳妇儿的想法……” 范嬷嬷笑呵呵:“是是是,考学为重,考学为重!” 说定打算,姜七娘便催促着赶紧走:“此处是长公主的地方,咱们可不能脸大地留在这儿。” “咱们往后住哪儿?”范嬷嬷问了句。 姜七娘想了想,说道:“先前住的那个小院倒也不错。” 范嬷嬷便迟疑道:“但是现如今,咱们小郎君要温书,还要请个先生,那地方终究太浅了些……” 姜七娘变得窘迫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她没本事。 祁知年也有些沉默,他突然发现一个十分可怕的点。 那就是直到方才娘亲提起这件事,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心中认定祁淮会帮他们解决好一切。 娘亲的话浇醒他,他凭什么,以及又是哪来的脸等着祁淮来安排他的生活呢? “我们还是先走吧……路上再想想法子……”姜七娘提议。 范嬷嬷听他们的,小雅小颂光着急,也不敢多说,祁知年迟疑了下,点头,正要出去,程渠在外道:“小郎君,姜娘子,清宁伯府来人了呢。” 他们三人惊讶得面面相觑,姜家来人? 什么情况? 祁知年立即上前打开门,问道:“程大哥,他们怎会来此处?” 程渠憨笑:“具体是来做什么的,属下也不知道,但您放心,总归是好事情。” 祁知年听了这话便放心了,再者他又有什么好怕姜家的! 他让姜家人进来。 来人,祁知年不认识,范嬷嬷却认识,“哟”了声,道:“这不是世子夫人跟前的李嬷嬷么,什么风把您给吹了过来呀!” 那李嬷嬷陪着笑,先是跪下给姜七娘磕头:“奴婢给七姑奶奶问安了。” 姜七娘也不想见娘家人,撇过头去不说话,祁知年叫她起来,直接道:“这位嬷嬷有话便直说,我不爱听废话。” 李嬷嬷讪笑着表达她过来的目的。 原来她是来给姜七娘送当年那份被扣下的嫁妆的。 姜七娘到底是侯府姑娘,不论如何,她的嫁妆再少也该有一个三进宅子、一个小庄子,再并两个铺子与一百亩的良田,和一千两的现银。但姜七娘自小被欺负到大,后来又发生那些事,属于她的嫁妆当然就没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姜七娘从来没有嫁过人。 “夫人说,一直帮姑奶奶照看着,如今小郎君也到了快娶媳妇儿的时候,这份也该交到姑奶奶手中,呵呵……”李嬷嬷递上个匣子。 范嬷嬷看祁知年一眼,他点头,范嬷嬷接过去,打开看,是一叠地契与银票。 祁知年并不是贪财之人,但他认为,这是他娘该得的。 他没有拒绝,只是又问:“为何偏偏是今天,你们要眼巴巴地这么送过来?” 这话问得直白,那李嬷嬷臊得脸红,但也只能“呵呵”道:“小郎君恐怕还不知道,今儿陛下给小郎君赏了许多东西呢,还有座宅子,应当很快就有人送来……” 祁知年诧异地看了眼姜七娘,好端端地为何要给他赏东西…… 李嬷嬷也索性直接说了:“国公爷今儿进宫了,这会儿还没出宫呢……” 祁知年知道了,一定是太子提前给他们递消息,姜家是看皇帝赏他东西,害怕了。 皇帝到底给了他什么,他一点也不好奇,也没兴趣,他只是在担忧祁淮,皇宫那个地方可真是能吃人的! 知道缘由后,再看这个姜家的李嬷嬷,他更觉得恶心,这些趋炎附势之人。 他下逐客令:“知道了,东西留下,你走吧。” “是是是,七姑奶奶,小郎君,伯爷和世子爷、夫人都盼着您们回家看看呢。” 祁知年毫不留情:“我可还记得前些天,在国公府门口,伯爷与世子爷是怎么骂我和我娘的,这些东西送来也好,往后我们便再也没有瓜葛,我娘是早已被逐出姜家族谱的。” “……” 李嬷嬷还想说,被小雅小颂给一同推了出去。 门关上,范嬷嬷便喜道:“太好了!这下咱们有地方住了!也能给小郎君请先生了!” 姜七娘也高兴,差点又要落眼泪。 祁知年嘛,也挺高兴的,不过他还是更担忧还在宫中的祁淮,也不知道回来不曾。 小雅小颂则是在院中焦急,又问程渠:“程大哥,这可怎么好?小郎君要跟娘子去住姜家给的宅子了!” “陛下给小郎君赏了宅子,往后定是要住在那处的。” “也是,也不知新宅子置在哪里,咱们也好先去拾掇拾掇。” 程渠暗笑不语,那个新宅子,就是温园啊! 他还觉得奇怪,为何国公爷要特别进宫一趟,原来早就料到小郎君要跟着姜娘子跑! 这下好了,陛下赏的宅子,不住也得住,且再无后顾之忧。 姜家也把原该属于姜七娘的东西送过来,便是姜七娘也能独立,绝不会再有寄人篱下之感,姜七娘过得安心,小郎君也才能真正安心。 不得不说,高明! 他们国公爷这是将小郎君拿捏得死死的! 祁淮从宫中出来,先回国公府,人进了自己的书房,将所有人屏退在外,还未转身,屏风后就刺来一把短刀,祁淮迅速避开身子,有道黑影直接跳出来,直直攻向祁淮。 祁淮与他过了几招,他“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几个月不见,师弟功夫又有所长!!” 祁淮停下手,微笑道:“师兄过奖。” “哈哈!”许言往前走来,趁着祁淮不备,又要偷袭,祁淮早已见怪不怪,自小他们俩就爱这么玩儿。 他再避开,不过衣领还是被许言用刀挑开几缕,许言本还打算继续闹,忽地瞄到他颈子上的红印子,吓得直直打了个飘,差点倒地上。 “怎么?”祁淮瞥来。 许言指着他的脖子,惊吓道:“这,这,这是哪里来的小猫儿挠的!!” 都能让祁淮心甘情愿地被挠成这样,那得是什么人啊?! 不过几个月不见,他师弟就摘得桃花了? 祁淮不觉害臊,还颇为自得地伸手摸摸脖颈,“啧”了声,慢悠悠道:“不是小猫,是小老虎,也不是挠的。” “那是?” 祁淮手负身后,云淡风轻:“亲的。” 许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明明自己也是个只能在夜里舞剑的单身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在另一只单身狗面前炫耀呢~ 感谢在2021-11-2922:47:53~2021-11-3021: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圆润的皮囊万里挑一10瓶;kaze、桃子、龙崎千叶雪5瓶;我才没有搞黄色3瓶;四妖柒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50章 夜半上门 见许言撞了邪的样子,祁淮得意地笑着坐下,自家泡茶,任由许言还在飘。 祁淮已拿起茶盏喝茶,许言才稍微回过点神,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正事,扒着就问:“快说说!是哪家姑娘!好家伙!连你这朵天山雪莲都能成功采到!” 祁淮被他逗笑,偏做出得意模样,就是不说。 “快给师兄说说啊!何时成亲?我好准备份子钱!明儿就把弟妹叫出来见见?” “日后再说。” “别啊!要不我现在就去见见?!提亲了不曾?哎哟!急死我了!快给我说说,也好教教我,我也想娶媳妇儿!” 祁淮却又正经起来:“师兄,似我这般的人,也不知最终结局如何,哪能随意应人终身?” 许言听了这话,“瞎”了声:“原来是还没骗到手啊!” “……” 许言不好奇,也不羡慕了,坐回去抓起茶壶喝水。 祁淮不悦。 许言幸灾乐祸:“别瞪我,就你这狗性子,你若是真喜欢上一人,哪还管什么将来不将来,就是死也要拖着人家一起,能让你说出这种话,只有一种可能,人家压根就没答应你!或是人家看不上你,哈哈哈哈哈……” 祁淮磨牙,却也没法子。 他确实还没将祁知年骗到手。 甚至祁知年只把他当爹,心里说不定还有个心上人。 见祁淮气成这样,许言暗笑,开始说起正经事:“我刚回来,也不知这几个月你这儿如何,来来来,都给我说说,今儿进宫是有什么事儿?” 有些事,许言终究会知道,祁淮直接道:“我看上的人,是祁知年。” “噗——”许言直接喷出口中正在喝的水,猛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祁淮好心递给他一方帕子:“慢慢咳。” 许言咳了好半晌,最后只能给祁淮竖个大拇指。 许言止住咳嗽,便道:“我说呢,为何这会儿就朝姜家动手,我还听说祁知年与姜七娘去了江南?” “他们已经回京。” “啧啧,我看是人家自己想走,你又把人家给拽回来了吧?” 祁淮不语,面色却是骄傲。 许言也不再刺激他,问他:“我不在的这几个月,看来甚是精彩啊,我瞧你这模样,这次是来真的?” 祁淮只是笑笑,其实只要祁知年把他当爹,真的假的都没用。 况且,正如他方才所说,他的将来也不知还会如何,若是他终将隐世,或是失败,人去灯灭,祁知年若只把他当爹,倒也好,到时候,祁知年也不至于太伤感。 他如今也不过是把祁知年放在眼前,能多照看一日,多一日罢了。 许言心中有数了,说道:“那祁知年的身份便再也做不了文章,说起来,他可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不知。”祁淮顿了顿,又道,“我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即可,我并不想再将他拖入这件事。” “也好,这种事情知道真相,还不如不知道,既然已经这么过了十多年,何必徒增烦恼?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许言手指敲着桌面,“那你意如何,可还要拖赵初瑾下水?” “祁知年是祁知年,赵初瑾是赵初瑾,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潭水彻底搅浑,还非得赵初瑾来。” 许言点头,想了想又笑道:“我听东山寨的人说,赵初瑾那里挖出个新的金矿,那是瞒得死死的,都是赵初瑾的几个亲卫夜里偷偷去挖,我恐怕这个金矿比祁知年还好用。” 祁淮深以为然,确实,如今这个世道做什么都要银子使,尤其是那些抱着某些目的之人。 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有钱,也才会有人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历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山上长公主的庄子内,姜家的嬷嬷离开后,赶在天黑前,宫里果然派人来。 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汪顺,他笑得一脸谄媚,先是念圣旨,皇帝给他赏赐了很多东西,祁知年听得都不由暗自咋舌,以前过十岁生辰的时候都没这么多。 他不禁好奇,祁淮进宫都说什么了? 从汪顺手中接过圣旨,程渠上前给汪顺塞了厚厚的荷包。 汪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微弯着腰,用再不能更和气、讨好地语气道:“小郎君,陛下派小人来时,便说了,直接送您去那处宅子住呢。” 祁知年原以为赐了个宅子放那儿便是,就像从前皇帝给的庄子,他往后还跟姜七娘一起住。 皇帝直接这么说,恐怕那是个早就修缮好的宅子。 那就没法子,毕竟是皇帝的意思,祁知年只好和姜七娘一起再上马车,往皇帝赏的宅子去。 结果这路越走越不对劲,直到马车停在温园门口。 汪顺笑着候在马车外,见祁知年下车,抢着伸手去扶,口中连番地拍马屁:“陛下深知国公爷与小郎君的深厚情谊,听闻小郎君喜爱温泉与梅林,又听国公爷说这儿有个不错的园子,便做主赏给了小郎君!” “……” 祁知年不是傻子,虽说这番话令他颇为不适,他也是顺着汪顺的话往下说,又是惶恐,又是感激的,绝不透露他对皇帝的厌恶。 程渠趁机再给汪顺塞个荷包,汪顺感受着荷包的厚度,已经直接开始淌泪,快要把国公爷说成活菩萨了,祁知年便是那小菩萨。 好不容易,感慨完毕,汪顺终于提起他还要回宫复命,这才被程渠送走。 余下的祁知年他们站在门口,互相看了眼,不用姜七娘开口,祁知年也知道,娘亲是不会住在这里的,与祁淮有关的,她是再不敢碰的,好在皇帝没有强求姜七娘也要住在此处。 范嬷嬷便道:“我与娘子还是去姜家给的那个宅子里住吧,陛下有旨意,小郎君您也只能单独住在此处,好在娘子的那个宅子离此处倒也不远,日后也好方便走动。” 祁知年无奈点头。 于是他们再度一同上马车,祁知年将姜七娘与范嬷嬷送到姜家给的那个宅子,姜家此时送来的宅子,当然不敢送那破破烂烂的,不仅不破,还很精致,里头摆置一应齐全,即刻便能入住。 她们日后肯定要自己收拾,不过此时天色也晚,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姜七娘叫祁知年赶紧回去,毕竟是陛下赏的宅子,哪能第一晚就没人住。 程渠留了几个人下来,空宅子刚住进来人,肯定要守一守。 小武与黄连都跟着祁知年走了,回温园的路上,祁知年便琢磨着明日去见林秀秀母女,询问她们是否愿意来与姜七娘同住。 他想报答林家母女,也是想要保护她们,大家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路上想了很多事情,一会儿的功夫就再次回到温园。 此时夜已很深,想想这一天跑来跑去的,祁知年自己都觉得好笑。 马车最终停在一个陌生的院落门前,祁知年从马车下来,往后看了很多眼,他想问祁淮是否还没有回来,却又觉得用“回来”这个词语,似乎不太合适? 但是他想见到祁淮。 他站在门边停顿许久,也没见程渠进来,倒是纪嬷嬷出来迎他,他只好先跟着进去。 走到院子里就发现,这儿几乎可以说是和清音居一模一样。 纪嬷嬷他们高兴地一直在给他说这说那,她们花了很多的心思,祁知年只好按下心思笑眯眯地参观、欣赏,用膳前,他到底忍不住,问了句:“他不来吗……” 纪嬷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祁淮。 说实话,纪嬷嬷他们早已习惯没有祁淮的生活,毕竟这十几年,祁淮经常不在家。 祁知年回来后,她们便觉得生活又回到从前,虽然祁淮是他们主子,但说句以下犯上的话,其实只要祁知年回来了,大家还在一起,有祁淮没祁淮日子都一样过嘛…… 但是见祁知年期待的眼神,纪嬷嬷笑道:“国公爷自有他的事情要忙,小郎君不必等他,用了晚膳,洗漱过早早歇息吧,歇息几天,胡先生便能来家里坐馆,您还跟从前一样的!” 小雅也笑:“是呢!” 屋子里的侍女们都是从国公府的清音居里来的,闻言纷纷笑着说“是”。 他们都觉得安慰几句便好,从前祁知年也是这样的呀。 祁知年只能强笑着也说“是”。 唯有小颂与祁知年一样愁闷,只是小颂还多了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恐慌与担忧。 已经没有任何疑惑,小郎君脖子上的印子,必定是国公爷弄出来的! 那么,国公爷到底把他们小郎君当作什么? 当朝也不是没有好男风之人,豪门高宅里这些事情多了去,她们也没少听说,就说那鼎鼎有名的安郡王赵初瑾,就是出了名的断袖,当年是惹遍京城的美男子,也就是他们国公爷气势太过凌人,自小与他不对付,他不敢下手。 本朝有规定,但凡是皇帝的兄弟,皇帝登基后,都要去往封地。 轮到如今这位皇帝时,他是过继的,真正的亲生兄弟早已与他无关,先帝的亲生儿子都已过世,唯有这个安郡王赵初瑾。 说是先帝的儿子吧,也确实是,先帝将臣妻抢进宫里当贵妃,这名臣子去世后,顺带着把人家的儿子也接进宫里,改了名姓当作自己儿子养,甚至早早封了郡王爷,并昭告天下,这就是朕的儿子,谁也不许欺负。 皇帝最好名声,当然不敢欺负,先帝去后,也是高高捧着。 可安郡王这样的身份,也确实不好派往封地,本就在京里住着。 偏安郡王性情跋扈张扬,一身的风流债,搅得京里那是鸡飞狗跳,许多男子为他争风吃醋,闹到皇帝跟前,皇帝头疼不已,没等他成婚,到底是把他送去西南封地,天高地远地自己去折腾,他这个皇帝是管不着、也不想再管了! 至今,这位安郡王秉性依旧,据说还是没有成亲,皇帝先前有意给他赐婚,还被他骂。 但也仅此一位而已,再好男风,除了行事怪诞又有底气的安郡王,没有哪个是不娶妻生子的。 长公主能允许国公爷不娶妻生子? 那他们小郎君要怎么办! 小颂是国公府的人没错,可真要出事,她自然是要站在祁知年这边的! 瞧他们小郎君那懵懂的样子,什么也不懂,国公爷到底要做什么啊…… 她愁得不行。 原本能与姜娘子住到外面,她其实暗地里还是颇为欣慰的,起码有姜七娘在,他们国公爷不敢过去,离得远些,久了也就好了。 哪料他们国公爷还留了这一手! 屋子里却是欢声笑语,过了会儿,程渠来了,手上还拿着匣子。 祁知年一见他过来,立即站起身,还不时地朝他身后看,虽然知道如果祁淮真的来了,怎么可能走在程渠身后,还是忍不住要看。 程渠将匣子递给祁知年:“小郎君,方才城里送来的,国公爷今儿已经替你重新落了户籍,您瞧瞧。” 祁知年打开看,确实是新的户籍文书,他的名字也已被改成祁霙。 往后他就是彻底自立门户了。 程渠笑道:“过几日去礼部核实身份就成。那属下就先告退!” “……等等!”祁知年赶紧叫住他。 程渠回身看他。 “那他呢……” 程渠再笑:“国公爷进宫后,属下就来了这里,此时也不知道国公爷在哪儿呢。” “哦……” 祁知年满身被失望浸透,程渠扛不住,赶紧溜了。 回到国公府,祁淮还在许言在书房中说话,书房的五十尺之内,连只鸟都不见,毕竟两人几个月不见,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广延伯带队去临牧后,从过年拖到现在,游族那边也没有放人。 皇帝已是准备派第二拨人去西北。 原以为,广延伯他们带着诚意去,总能用钱财换回官员,所以皇帝也没有派多少官员过去接班,谁料对方看穿皇帝不敢发兵,胃口越来越大,临牧城里现在极缺人使。 这本也是祁淮与许言商量好的,他们也可往临牧城中再多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 说到夜幕起,两人才匆匆用了顿饭,用过晚膳挑着夜灯又说了一个多时辰,祁淮才放许言去歇息。 祁淮泡盏茶,叫程渠进来。 程渠将祁知年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说过什么话,等等说得清清楚楚。 祁淮不放心,又挑着问了一些,例如问祁知年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一天这么奔波累不累之类,还问姜家的人有没有给祁知年脸色看。 程渠笑:“他们谁敢给小郎君脸色看!如今就怕抱不着他的大腿!我看啊,这是如今没多少人知道小郎君住在那里,若是知道了,怕是门槛早就被踩破了!” 祁淮笑,确实,世人就是如此。 从前避如蛇蝎,如今祁知年又起来了,还不可着劲儿地扒上去。 他吩咐道:“不许透露他的住处。” “您放心,属下都知道的!” 祁淮端茶,程渠却没有离去,祁淮看他:“还有事?” “呃,小郎君一早上醒来就在等你回去,一天问了好几回你,我临走时,他还眼巴巴地看着我呢……” 祁淮心中叹气。 他又何尝不担心祁知年,只是他与祁知年之间,确实再不宜常见面。 祁知年当他是父亲,他却—— 昨夜练了一夜的剑,也确实太苦了些。 万一哪日把持不住,祁知年恐怕要恨他厌他。 见祁淮这般,程渠也不好多说,他就是个属下,哪能替主子做决定,他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祁淮茶盏拿在手中,直到凉了也没有喝一口。 他脑中已经勾勒出祁知年那眼巴巴的模样。 良久,他再叹口气,到底是放下茶盏,推门出了院子。 赶在城门关闭前,祁淮独自骑马出城,一路快马,半个时辰便赶到温园。 祁知年早就已洗漱过,换了寝衣躺在床上,按理来说,他今日应该很困才是,毕竟一天跑了这么多地方,脚都不带停,可他始终没有睡意。 他双手揪住被子,冒出一点手指尖尖,看着床顶在发呆。 今夜是小颂守夜,也已在内室外的罗汉床上睡着,为了不叫她担心,他不敢发出动静,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在黑夜中待久了,视线变得尤为清晰,听觉也更为灵敏,他忽然便听到“窸窸窣窣”声,他揪紧被子,立刻发现声音是从离床尾最近的窗户传来。 是小梅花,还是小兔子? 却又想起,它们睡在花园里自己的窝里,若是醒了找过来,侍女们早已发现。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其他的小动物? 园中花木多,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小动物。 刚这样想着,“咔哒”轻声响,窗户已经被打开,似乎有人翻了进来,再然后又有很轻的脚步声,这是人的脚步声! 祁知年将被子揪得更紧,不禁想,难道是小贼?! 他的手赶紧往枕头下摸去,住在外头的这几个月,他枕头下始终放着一把短刀,这是防着坏人的。可是此时摸了个空,他才想起已经不是和娘亲嬷嬷挤在狭窄小屋的时候了,外面有很多人在陪他。 祁知年收回手,摸到床头小柜,摸到一个四角包金的小匣子,死死盯着床帐子。 从窗户那儿翻进来,若想走动,必要经过床,只要帐子上出现影子,他便用力将这个小匣子砸过去!! 正想着,人影还真的来了! 祁知年全身紧绷,只见帐子上的黑影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贴在帐子上,“嘶……”,非常轻的声音,帐子被拉开一条缝,祁知年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就将手中的匣子使劲儿砸了出去,并且大喊:“小颂!!!快来!!!快——” 没有听到意料中被砸中的声音,祁知年慢慢睁开眼,顺着被人拿在手中的小匣子往上看去,看到背对着月光的熟悉轮廓,他沉默了。 “小郎君!!!”小颂披着外衣冲进来,手举情急中就近拿的花瓶,“怎么了!!!” 站在床边的祁淮,转身看她,面无表情。 “……”小颂急急止住脚步,却是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小颂稳住自己,茫然地与祁淮对视。 祁淮笑了笑,打破沉默:“这是把我当贼了?” 门外更多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冲过来,边跑边喊:“出了什么事儿?!” 祁知年弯起膝盖,丢人地用手捂住脸,随后又放下手,从帐子里露出脸,小声道:“小颂……你先出去吧……” “哦,哦!”小颂立即转身,将还未冲进来的人一起带出去,“没事没事,小郎君方才冻着了,我已帮他关好窗户。” 众人这才离去,小颂将内室的门给他们关得紧紧的,人却焦急地在外转来转去。 这大半夜地过来,是要干什么啊! 内室中又静下来,祁知年简直不好意思再看祁淮。 祁淮笑了声,说道:“倒也很是警觉,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听了前半句,祁知年刚松了口气,再听后半句,他的心又高高吊起,这是什么意思? 祁淮弯腰将小匣子放到他的枕边,转身要走:“你好好睡着,我先走——” 他的后背不觉僵住,祁知年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缓缓低头看去,看向黑夜里祁知年交叠在他身前的手掌。 祁知年已经闷在他的后背,瓮声问:“您是不打算管我了吗?您是知道我们其实不是父子,所以您再也不管我了,是吗?” 祁淮不说话。 祁知年心中更涩更难受,他问:“您只是觉得我是因为您的缘故才被赶出家门,才会离开京都远赴江南,您可怜我,才要留下我,是吗? “您不打算再管我了,所以才给我重新落户籍,也才会进宫请皇帝给我这么多的东西,给我地方住,甚至是让姜家的人把东西还给我娘…… “您不打算再管我了,所以早晨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出现,您不打算再见我了……是不是这样啊……” 祁知年的声音已经带出哭腔,这是他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明白的事。 祁淮暗自叹气,轻声道:“我若不管你,又何必来看你?” “你以为我睡着了才来的啊!你打算悄悄看过我就走!你刚刚说的,这样你也就放心了,你说你对我放心了,你不管我了……呜呜呜……” 祁知年真的哭了出来,将祁淮的腰抱得更紧,身子都恨不得嵌进祁淮的身体内。 祁淮仰头长叹,这是天要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3021:17:24~2021-12-0118: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闻折柳25瓶;我是一只猫20瓶;墙头猫5瓶;我才没有搞黄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第51章 夜游 “你为什么不说话……呜……” 祁淮只能道:“别哭了。” 声音无奈却又纵容。 祁知年本还能自抑,听了这话,委屈上涌,哭得更凶,祁淮穿得单薄,背后少年的眼泪已是浸湿他的衣衫,他背后那一块湿湿的泛着滚烫,很快又变得冰凉,祁知年的手还在使劲儿地交握,恨不得将他抱得更紧些。 祁淮屡次想要逃脱的心,到底又被他给抓了回来。 罢了罢了,就今夜吧。 祁淮强行掰开祁知年的手,刚转身,祁知年又如藤蔓一般缠过来,祁淮却是直接将他抱起来,祁知年四肢缠在他身上,祁淮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哄道:“不哭了,好不好?” “呜呜呜呜呜……” 有人哄,祁知年却是哭得更厉害,委屈坏了。 祁淮哭笑不得,却也的确心疼,想要给他擦眼泪,祁知年却突然贴过来,使劲儿将眼泪蹭到他脸上,还凶道:“把眼泪都擦你脸上!” 话虽如此,却是边说边哭,一点儿也不凶,只令祁淮更为心疼。 “好好好,都擦我面上好了。” 祁知年哭得太厉害,眼泪越流越多,根本蹭不干净,最后他就贴着祁淮的脸继续哭,手抱着祁知年,无手可用,祁淮完全是下意识地,吮吻着他面上的眼泪,祁知年惊住,祁淮也是难得的紧张,毕竟这是小家伙清醒时。 他故作镇定地想要离开,祁知年却又贴过来,小声道:“还要亲……” “……” 祁知年睁眼看他,睫毛细细颤动,眸子纯净清澈。 祁淮的心为此颤动,被蛊惑得去吻他的眼睛,祁知年的睫毛颤抖得更为厉害,祁淮沿着他的鼻梁逐渐往下亲,直亲到他的鼻尖,祁知年的心跳得极快,他已不敢再睁眼。 祁淮的亲吻在他的鼻尖处停留许久,到底是松开他,深吸着气,将他的脑袋按在颈间。 祁知年闭着眼,只觉得心跳好快,心里却又好踏实。 祁淮依旧抱着他,将他抱到窗边,两人都不说话。 祁知年悄悄睁眼,偷偷抬头看祁淮,只觉得他怎么看都是那样好看。 再想到方才的亲吻,脸也滚烫,他不禁想,父子之间,都会这样亲昵吗? 还是说,别的父子并不会如此? 那他们这般,算什么? 祁知年有些迷糊,这时他发现祁淮颈间的印子,他立刻“啊呀”了声。 “怎么?”祁淮方才在努力转移注意力,听闻他的声音,立即低头。 “你也被虫子咬了啊。” “什么?”祁淮没能立即明白过来。 祁知年扒开领子给他看:“我这里也被虫子咬了,小雅今天还特地在屋里烧了防虫蚊的草药呢,叫他们也给你烧!还有药膏,你也抹!” “……”祁淮看着这张无辜的脸,与那自己吸出来的印子,沉默。 “你怎么了……”祁知年见他不说话,有些担心。 祁淮忽地抱着他转身,将他放到床上,丢下一句“早些睡,我还有些急事”,说完,便匆匆又翻窗户走了。 “哎?!”祁知年立马光脚跳到地上,往窗户跟前扑过去,祁淮的身影没入草丛,霎时便不见。 祁知年又转身立即抓了件衣裳披上,打开门对小颂道:“你快悄悄去找找国公爷,他说有急事先走了,可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 “小郎君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小颂也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小颂回来,焦急的祁知年立马起身:“怎么样?找到人不曾?” “奴婢找到国公爷了……” “那就好,在哪里?出园子了没?没出,就让他留下来住一晚啊!” “呃——” “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祁知年不悦。 “呃,国公爷在夜游。” “啥?”祁知年都不由傻了。 “呃,此夜游,非彼夜游。” “那到底是个什么‘夜游’?”祁知年往外走,“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小郎君,国公爷在园子的河里游水呢……”小颂艰难说完。 “……” 原来是这么个夜游…… 祁知年想了想,从衣架上再拿件长衫,边穿边说:“晚上很凉的,我得去看看。” 小颂知道劝不动,只好手快地帮他穿衣,祁知年就穿了件薄薄的外衫,又披了件披风便赶忙出了院门。 毕竟是大半夜的,祁知年也不想惊动太多人,小颂帮他提着灯,轻手轻脚地带着他往祁淮“夜游”的地方走。 温园依照春夏秋冬,一共置了四处景,院落插在其中。 此时是春日,祁知年暂时住在春院里,据纪嬷嬷说,四处都收拾好了院子,往后就按照季节来住,祁知年无所谓这些小节,他们高兴就好。 园子里共有两面湖泊,一面在夏院,种了满池的荷花,水上还有水榭用来赏花。 另一面就在祁知年这儿,比较小,临湖种的全是垂杨柳与桃花、梨花、海棠。 祁淮“夜游”的地方就在这儿。 祁知年匆匆赶到时,远远就看到月色下泛着银光的湖面,涟漪荡了一层又一层,就是不见人,祁知年的脚步加快,“哗啦啦”的水声后,他看到祁淮扎出水面,随后祁淮应当是听到脚步声,回身往他看来。 祁知年跑到湖边,站在石灯旁,看着祁淮不说话。 祁淮再叹气,这老天爷真是在玩儿他。 他自问也没做过多少孽? 祁知年就站在一棵柳树下,柳丝落在他的肩膀,湖边藏在草丛中的灯将他的身影照得单薄而又修长,像个精怪。 祁淮已在这水中游了许久,身上热度退却不少。 他朝着祁知年游来,清楚看到祁知年的面容因他的接近而变得明亮,快要到湖边时,祁知年又往前几步,怕他掉下来,祁淮立即开口:“就在那儿站着。” “好!”祁知年乖乖点头。 祁淮也停下,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实在是怕了! 祁知年蹲下来问他:“你为何突然来游水啊?” 祁淮严肃道:“过些日子要与人在水中比武。” “哦哦!”原来是这个原因,祁知年又问,“所以才没空过来吗?” “嗯。”祁淮还能怎么办,只能先这么说? “那我在这里看你游……好吗……”祁知年说得可怜巴巴。 祁淮舍不得赶人走,再者,他心里难道不想要与祁知年多待一会儿? 好在他如今在水中泡着,便是再难堪,祁知年也瞧不见。 祁淮便道:“说上一刻钟,你便回去休息,我过会儿也回去歇息。” “今晚不走了吧?”祁知年小心问。 “嗯。” 祁知年高兴地笑起来,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他,又道:“既然我已经回来,我会认真读书,认真考童试,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 一听这个“您”,祁淮便觉得祁知年始终拿他当爹看,神色未免过于复杂。 祁知年一直盯着他,看到这里,又有点忐忑,不敢说话。 祁淮不忍心吓他,放缓声音:“你从前那个先生,是姓胡?” “嗯嗯,是胡先生。” “我已经叫人去请他,往后还由他在此处坐馆,你用功读书。” “我知道!” “好了,快回去歇了吧。” “你呢。” “我再游上片刻,过会儿便去歇息。” “去哪个院子歇息?不如去我那里吧,什么都是准备好的。”祁知年越想越高兴,差点高兴得要拍手,“或者,我们可以睡一张床啊!抵足而眠!” 祁淮心道,这不是要他老命,是要什么? 见祁淮不说话,祁知年又小声道:“您如果不愿意……也可以不抵足而眠……” 他们或许的确还没有到“抵足而眠”的地步吧,祁知年觉得是自己孟浪了。 祁淮不忍看其委屈,只能先道:“我还不困,你先去,我到时再说。” 祁知年便觉得他并未拒绝,立马又高兴道:“其实我也不困!我继续陪着你吧!” “……” “你若是不困,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我晚膳都没怎么吃——” 祁淮不悦:“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 “不不不,很好吃,是我自己没胃口,吃吗……”祁知年的眼睛一眨一眨。 祁淮到底难抵诱惑,想着过了今夜他是彻底不敢再来,下次再见祁知年也不知何时,反正身上已经冷却,不喝酒就成,早点吃完,也好早点催这个小家伙去睡,他也才能彻底安全。 他点头。 祁知年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 然后他等了片刻,见祁淮没有出来的意思,好奇:“你为何不出来?” “……”祁淮看着他不说话。 “哦!”祁知年立即背转过身去,偷偷地笑。 祁淮郁卒,别以为他没听到笑声! 祁淮刚上岸,祁知年又突然转回来:“我想起来了!我——” 两人面面相觑,之间只有三步远。 祁知年的眼睛茫然片刻,眼中是祁淮眉心的几粒水珠,它们在缓缓下滑,滑过祁淮山峦一般的鼻子,落入祁淮唇上的唇窝中,又顺着嘴唇继续下滑,祁知年的双眼完全不可控,跟着往下看。 有粒水珠还在继续下滑,祁知年的视线越来越下,最后—— 祁淮利落转身。 祁知年猛地回神,也赶紧转身,两人背对背。 祁知年的心跳得快要扑出来了,祁淮浑身的血液则是疯狂朝不该涌的地方涌。 静谧间,除了心跳声,也就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但祁知年总觉得,他还能听到那粒水珠,落至草丛里的声音。 “小郎君?”不远处等着的小颂听不到说话声,有些着急,不禁出声询问。 祁知年才堪堪回神,他慌忙道:“我,我,我……” 小颂又走近一些,问道:“小郎君,要去给国公爷拿身干衣裳吗?” 对!祁知年想起来了! 他立即道:“我是想问可要去给你拿身衣裳……” “好。” 说出口的声音沙哑得过分,祁淮看着自己的身体,苦笑不已,他道:“你去外头帮我拿身衣裳吧,放在草地上即可,夜里凉,早点回屋里歇了去。” “……好。”这次祁知年未再拒绝,赶紧走了。 走出十几步远,两人竟是一同松了口气。 后来到底是没有一起吃晚膳,衣裳送来后,祁淮又在水中泡着,祁知年不敢再多看,放下衣裳便默默地带着小颂又走了。 倒是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一桌准备好的饭菜,纪嬷嬷他们也都醒了。 祁知年坐下来食不知味地吃了点,叫大家都早些歇息,他也上床,重新准备睡觉。 却是更加睡不着,脑中翻来覆去地都是那水珠,或者说,是水珠经过过的,祁淮的身体。 他更是从被子中爬出来,站在帐子里,自己将寝衣解开,往下看自己的身体。 看来看去也就那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为何会一直想着祁淮的身体? 甚至想要触碰…… 不知道触感如何。 想到这里,祁知年吓得赶紧猛摇头。 摇头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似乎……曾经触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118:11:51~2021-12-0222:0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8340054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374494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欣33瓶;蜜桃啵啵茶18瓶;道阻且长5瓶;天晚3瓶;四妖柒二、桃子2瓶;梦里、我才没有搞黄色、previous阿童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52章 炫耀 祁淮从水里出来,独自又在花木间舞了一夜的剑,天快亮后,估摸着城门已开,他准备走。 离开前,不太放心,还是又去看了祁知年,这次他由正门进,后来小颂就再也没敢睡,瞧见他进来,立即迎到门边。 “睡了?”祁淮边问,边往内走。 “是,奴婢悄悄去看过,小郎君大约一个时辰前睡着的。” 祁淮点点头,走到床边,小心拉开帐子,见祁知年果然睡着了,只是被子都皱巴巴的,他也是难得的侧卧姿势,手紧紧揪住被子,腿也露在外头,恐怕睡前又折腾了好些时候,不知不觉才睡着。 祁淮眼中漾出笑意,恋恋地看了许久,差点忍不住要俯下身去亲亲他嘟起的嘴巴。 俯身时,瞄到帐子上的影子,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 祁淮只是帮祁知年将被子盖好,直起身子,又将帐子放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对小颂道:“天亮后别叫醒他,随他睡。” “奴婢知道的。” “就这几日,先生就会来坐馆,地方收拾好没?” “国公爷放心,纪嬷嬷带着咱们已经全都收拾好。” 祁淮点头,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叮嘱的,祁知年就是纪嬷嬷他们带大的,关于祁知年的事,反而是他知之甚少。 顿时觉得无趣起来。 祁淮抬脚欲走。 “国公爷!”小颂忽地叫住他。 祁淮略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眼她,不记得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自小就侍候祁知年的贴身侍女。 小颂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敢叫祁淮,但见祁淮已经停下,并在看她,她的双手绞在一起,紧张得浑身都在冒冷汗,到底是磕磕绊绊道:“国公爷,您,您别欺负小郎君……成吗……”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祁淮凝眸看她片刻,笑了声,留下句“是个忠仆”,说罢便走,并未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小颂更是直接吓得瘫到地上半天回不了神。 祁知年醒后,知道祁淮已经走了,倒也没有表现出异常,实际他心中还在想着昨晚那一幕,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那样的心情,更是努力在想,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甚至有些沮丧,为何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祁淮看似闲云野鹤,实际要忙的事情太多,他本就无法强求每天见到祁淮。 他下个月初便要去考童试,也在收拾着心情。 胡先生出远门还未归,祁知年这几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先是去把林家母女接到姜七娘那里,往姜七娘那里去过几次,其余的时候都在家里自己温书。 本朝的童试包括县试、府试与院试,若是顺利,都一次即过,明年祁知年便是个小秀才了,县试就安排在春闱与殿试后,过几日殿试便要放榜。自去年决定要考童试后,胡先生便针对性地指导他。 祁知年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他没有很紧张的情绪。 春暖花开,他就坐在小亭子里温书,只是看着看着便要发呆,也不想其他的,就想祁淮,想祁淮在做什么,吃什么,与什么人见面,等等。 越想越觉得自己奇怪,仿佛生了病,哪有人这样黏糊的? 他都有些厌恶自己。 他住进温园后,小武是已经签了卖身契,打算一辈子跟着祁知年的,自是跟他住,黄连四海为家的,也被祁知年邀请住在这里。 黄连闲不住,每天早出晚归。 祁知年并不去管黄连做什么,这天他在亭中看书,又在发呆,黄连来了。 他立即放下书,黄连几步跨上来,也不废话,问他:“咱们说了合伙开药铺子的事儿,还作不作数?” “好啊。”祁知年也是自己赚过钱的人,已经知道钱财的重要性,听到这话不免也是精神一振,“黄大哥是有什么打算?” “咱们就在京里开吧!你考试,再顺利,明年成了秀才,春闱也得三年后,不如就先在这儿赚银子!” 祁知年没有什么异议,还是要自己有银子在手,才是底气。 坐吃山空没出息,况且他如今名下的资产,都是祁淮、皇帝与长公主给的。 他并不敢用,他相信自己能赚到更多的银钱,将来回报祁淮与长公主。 两人一商量,便准备出门去看看铺子,早点定好赁下来。 说走就走,叫上小武赶车,他们仨便一同出门。 温园里是有侍卫的,都是祁淮留在这儿的,祁知年觉得自己虽然还能住在这里,却也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小公子,不愿意叫侍卫们跟着,侍卫大哥们明面上应了,实际全都悄悄跟了过去。 黄连找到中人,中人带着他们看了几处铺子,都不太满意。 黄连问:“就没有热闹点的地方?” 那中人想了想,干笑道:“倒是有个顶热闹的地方,店铺开那儿生意指定好,就这地方么……” “什么地方?” 中人本想脱口而出,一看到旁边的祁知年,这位小郎君嫩生生一张脸,那些话又噎在嗓子眼。 祁知年礼貌道:“你有话直说,不必顾虑我。” 中人咳了几声,凑近黄连道:“那地方要打烟罗巷经过……” 烟罗巷是京都里出了名的风月地段,黄连也赶紧咳了声,本想拒绝,又想那地方只是从烟罗巷经过,不是就在隔壁,反正祁知年平常要读书,也不去铺子,他是无所谓的,做生意只讲究能不能赚银子。 他看了中人一眼,对祁知年道:“你看,咱们出来这么久,也没有瞧见个中意的地方,要不你先回家,别耽误你读书,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祁知年知道他们在瞒着自己,不禁也纳闷,那是什么地方啊,竟然不能告诉他? 他不喜欢为难别人,便点头应下。 黄连与中人跳下马车走了,祁知年叫小武将马车赶走,过了半刻钟又回去,他想去看看黄连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走得特别不容易,先是被一辆坏了的马车堵了路,又遇上一对小夫妻打架,后来还撞上一笼四处飞散的鸡。 祁知年泄气地只好与小武打道回府。 偷偷跟着的侍卫们也是擦擦汗,好在是回去了! 这笼鸡再不成,他们只能再去找一笼大白鹅来了。 若是被国公爷知道他们竟敢让小郎君去烟罗巷,那还了得!! 祁知年虽是回去了,却还是惦记着黄连那边,思索着怎么也要弄明白才好。 没想到一回到家中,就遇到兰暮云的马车刚要走。 见他回来,兰暮云赶紧又从马车下来,直直往他走来,介于上次还是因为兰暮云,祁知年才知道祁淮的事,以及京兆府衙门前,兰暮云帮忙解围,祁知年对兰暮云的印象很不错。 他也走下马车,回了兰暮云一个揖礼,诧异道:“兰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兰暮云笑道:“我是受胡先生所托而来。” 祁知年请兰暮云进去详谈。 原来胡先生出远门,是去见老友,哪料在外地感染风寒,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一病精神便很是不济,恐怕要休养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我正好叫人给胡先生送东西,先一步知道,恐怕贵府上很快也能得知这个消息,胡先生怕耽误你考试,便托我过来给你讲学,不知你可否愿意?” 兰暮云的态度非常好。 尽管祁知年不喜欢兰家人,也不得不承认兰暮云受人欢迎,确实是有原因的。 他有些犹豫,兰暮云再道:“我不坐馆,每日来与你讲一讲便好,估计一两个时辰即可,胡先生说你学问极好,叫我过来,也是怕你没有经验,主要与你说一说考时的注意事项,再帮你解解惑。” 祁知年再自信,也觉得有个先生教是不一样的,兰暮云常年在尔雅书院当先生,经验丰富,胡先生推荐他过来,定是有其原因。 祁知年便应了下来。 兰暮云走后,去接胡先生的人也已回来,果然带回同样的消息,得知兰暮云是胡先生托过来的,他们也无二话。再者,国公爷早就说了,一切事情,小郎君皆能自己做主。 但是,他们也得去把这事儿与国公爷说一声。 有人去山上告知祁淮,也没见祁淮有其他吩咐,他们也都放心了。 其实山上的是“祁淮”,非祁淮。 皇帝寿辰将至,以往寿辰,他也会宣安郡王赵初瑾进京,这其实是一种荣耀,赵初瑾却从不来,皇帝也不乐意见到他,年年装傻当没事,也不怪罪。 这回,赵初瑾那里挖出个金矿的事,还是被祁淮捅给皇帝知道了。 皇帝已经直接派人去接赵初瑾进京,约莫也就是这几天能到京里。 祁淮自有他的事情要做。 而后几天,兰暮云果然每天都来,祁知年没空再惦记黄连那件事,不想给祁淮丢脸,在兰暮云面前表现得很好。 接触多了,祁知年发现,兰暮云性情确实好。 祁淮也有温润的时候,但祁淮哪怕是温润,也好像一张网,轻而易举就能将人牢牢包围,气势太足,兰暮云的温润却是润物细无声,毫无攻击性的那种。 祁知年当然更喜欢祁淮啦! 不论祁淮到底是什么性子,他永远最喜欢祁淮! 没有任何人能够与祁淮相提并论! 但说实在的,与兰暮云打交道很舒服,难怪兰暮云人缘这样好。 祁知年朋友很少,现如今,黄连算一个,祁知年觉得,如果能与兰暮云这样的人交朋友,也很不错! 这天,兰暮云又来为他讲学,说到明天一甲三人游街的事儿。 殿试已经放榜,新近出炉的状元、榜眼与探花,明日要游大街。 兰暮云问:“可想去瞧瞧?”又笑,“说不得三年后,你也是那游街的。” 祁知年笑出声,连连摆手:“我可没有那个才学。” 祁知年确实从来没有瞧过这样的热闹,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既已说到游街,兰暮云又说了些游街时候的趣事,祁知年以前一直以为兰暮云二十出头的年纪,近来熟悉了才知道,兰暮云竟已二十七岁。 兰暮云为人风趣,说起那些大小娘子朝状元扔花的事情,生动而又形象,祁知年被逗得止不住地笑。 祁淮站在不远处,手负身后,眯着眼睛看那小山坡上亭中对坐而笑的两人。 只见那也不知哪里刮来的花瓣就萦绕在二人身畔,那个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姓兰的说了什么,祁知年笑得都用手揉起肚子,就这么好笑? 有花瓣落到祁知年的发间,姓兰的竟还敢伸手去帮他取下花瓣。 “呵呵。”祁淮笑得凉凉。 不会这就是祁知年纸上写的那个“他”吧? 程渠往后退三步,离他远远的。 祁淮刚从外回来,听说兰暮云上门给祁知年当了先生,他还记得上回衙门前见到的兰暮云,心中不太舒服,到底是要上门看过才成。 原打算得很好,看过便走,绝不留恋。 毕竟祁知年当他是爹,他也不能真与祁知年如何,先前已过界,往后是再不能够,不是所有事情他都能管,祁知年已经十七岁,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祁淮自小便是个四平八稳的性子,此时却是抬脚就要往亭中走。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程渠等人面面相觑。 祁淮转身,快速往最近的院落走去。 祁淮作为温园曾经的主家,这里自然备有他的衣裳,而他进了屋子,便自己打开衣柜选衣服,程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们国公爷竟然在选衣服! 祁淮也不管样式,将衣柜中所有白色的衣服都挑出来,又选了选,拿出其中一套,走到屏风后换起衣裳。 片刻功夫,换好衣裳的祁淮自屏风后走出。 祁淮从桌上拿了把折扇,拿在手中,扭头就出门。 他一路疾行,迅速走到小山坡的台阶下,却又忽然停下脚步。 将折扇那么一展,慢条斯理,端得是优雅雍容,慢慢走上台阶。 亭中二人察觉到有人来,立即往外看来。 一看是祁淮,祁知年的眼睛立即亮起,马上站起身,跑到亭子外,看着祁淮不说话,满身都是惊喜与高兴,见祁淮走近,激动地小声道:“你,你来啦!” 祁淮面容沉稳,步伐大气,不急不缓地走到祁知年面前,也不看祁知年,而是镇定地“嗯”了声,慢悠悠道:“今日清闲,便来看看。” “哦!!”祁知年此时眼中只剩祁淮,压根就忘了身边还站着的兰暮云。 祁淮这才看向祁知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负在身后的手抖了抖。 站在祁淮背后的程渠只觉得眼睛直抽抽。 怪道要回去专门换身衣裳,原来祁小郎君今儿穿的也是白衣! 这是特地到人家兰公子面前耀武扬威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情侣装! 兰暮云:就很莫名其妙……[茫然.jpg] 感谢在2021-12-0222:03:38~2021-12-0323: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40瓶;百事都可乐14瓶;283400545瓶;喵喵哒2瓶;狸声、我才没有搞黄色、咔咔咔、四妖柒二、天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第53章 想起 见是祁淮,兰暮云也立即从亭中出来,给祁淮行礼:“见过国公爷。” 祁淮傲慢地“嗯”了声,外人传他风雅真君子,但在小圈子里,他傲慢也是众所周知之事,更何况祁、兰两家还有那样的过节,兰暮云自是不在意,他笑了笑。 祁知年早已忍不住,见他们已经打过招呼,立即开始给祁淮倒豆子:“兰先生是来给我上课的,他……”如是说了一通,又夸兰暮云,“兰先生懂得许多,原来考题也能押的!” 兰暮云立即道:“每年县试来来回回考的题无非那几样,年弟都写得极好,不论考题是什么,于他都是一样的。” 年弟? 呵呵,祁淮在心中冷笑,于是那扇子扇动的频率便有些快,祁知年还在兴奋地讲兰暮云给他上课的事,兰暮云却是敏感察觉到祁淮的情绪似有不对。 估计是涉及到父辈之间的那些纠纷? 原本说完游街的事,兰暮云便准备走了,祁淮在这儿,兰暮云也不欲多事,他只是爱惜祁知年的才学,否则也不会愿意过来给祁知年讲学,这一两个时辰也是每日挤出来的。 他晃了一小会儿的神,正要开口,却见祁知年正用手给祁淮扇风,并问:“是不是很热?今儿确实很暖,亭子里光照又多!” 他两只手殷殷地直扇,兰暮云看着都想笑,相处久了便能发现,祁知年兴许是因为自小被保护得太好,虽也在外面吃了几个月的苦头,本性是十分天真的。 兰暮云都笑了,祁淮自是哭笑不得,他用折扇将祁知年的手给隔开:“也不怕累着。” “不累呀!!”祁知年扇得更起劲。 兰暮云笑出声,他们两人才从那旁若无人的状态中出来,纷纷看向他,祁知年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却持续在扇,后来是祁淮用折扇挡了几次,祁知年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兰暮云见他们关系这样亲密,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站在融融春光下,很是养眼,真情实意地赞道:“国公爷与年弟真是父子情深。” “………………” 祁淮身子直接僵住,面容顷刻间就冷了。 兰暮云也已发觉这样说得不对,似乎把祁淮给说老了,又赶紧道:“国公爷清俊潇洒,与年弟站在一处,实不像父子,只是那旁人再也插不进的感情,实在羡煞我!” 说完,见祁淮的面色犹不见好。 兰暮云自己心里也在嘀咕,怎么这样说,祁淮还不高兴? 看他对祁知年那样关照,眼中的感情再做不了假的! 说他们情深难道不对? 祁知年原本听兰暮云说他们“父子情深”,虽然也觉得怪怪的,但是他觉得这样也很不错啊,说明他跟祁淮亲近!他激动地瞄向祁淮,却见祁淮心情不好,自己立刻也蔫了,他觉得祁淮根本就没有原谅他…… 兰暮云这下知道自己真的说错话了,他心中哀叹糊涂,祁淮再不介意,愿意善待祁知年,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面提“父子”,毕竟有那么段“绿帽子”的经历在。 兰暮云连声道歉,不敢久留,匆匆离去。 兰暮云走后,祁淮冷冷道:“此人轻浮,以后不许与他来往。” “……哦。”祁知年低着头,有些难过。 祁淮好不容易从那句“父子情深”带来的巨大打击中缓过神来,就见一旁低头不说话的祁知年,心中不舍,问他:“这是怎么了?” “……”祁知年不语。 祁淮想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祁知年却是直接转身,背对祁淮。 祁淮走到祁知年面前,也有些不喜:“不许你与兰暮云来往,便生气了?” 祁知年的嘴巴嘟了嘟,祁淮还要再问,祁知年小声说:“您是不是还是没有原谅我……” “嗯?”祁淮没听明白。 祁知年抬起头,满眼伤心:“兰公子说我们‘父子情深’,你就那样生气,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原谅我,你还很讨厌我,不想与我扯上关系,是不是这样?” “……” 见祁淮愣住,祁知年确认,扭头就往小坡下跑了。 祁淮仰天长叹,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明明是他连番受刺激与打击。 赶在祁知年跑走前,他追上去,在坡脚的湖边拉住祁知年的手腕:“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人家兰公子说的又不是真的,人家也是随便说说,我又不是真的是你的孩子,就算是你成亲了,我也不会如何,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去害你的孩子啊,你为何要这样生气……”说到后来,祁知年越发委屈,声音也带了哭腔。 祁淮更是莫名其妙,他今儿就不该来! 怎么又说到他要成亲的事儿了? 还有他的孩子? 而他无话可说,祁知年更是认定被自己说中,挣脱着想要松开祁淮的手,祁淮紧紧攥着不放,见祁知年使劲儿地折腾,上前一步直接将祁知年揽到怀中,把脑袋按在肩膀里不让动。 祁知年的脸埋在祁淮的肩窝里,闻到祁淮身上好闻的竹青味儿,终于老实不再动。 祁淮单手包在祁知年的脑后,另一只手环抱他,忍不住,一再地将祁知年往怀中按,两人恰好站在湖边,身边是几株粉海棠,花瓣簌簌地落。 小雅小颂他们原本是在亭子里侍候的,此时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看着。 小雅什么也不知道,双手交握,欢喜感慨:“哇,国公爷与我们小郎君感情真好!两人今日都穿的白衣,站在粉海棠下,好看!真好看!画儿一样!” 小颂苦笑,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幕当真美不堪言。 “多日不见,一见面就要跟我闹脾气么。”祁淮低声道。 祁知年小声委屈:“是你先生气的……刚刚很吓人……人家兰公子都给吓跑了……” “你心里也就只剩那个兰暮云了?”祁淮不高兴。 “什么啊!”祁知年不满,“我心里明明只有——” 本想说“祁淮”,说到一半,才觉得自己好轻浮,立马吓得闭嘴,再也不敢多说话。 “只有谁?”祁淮垂眸问。 祁知年闭着眼,又使劲儿往他怀里钻了钻,钻得祁淮心痒痒,手臂都不由酥软起来,也未再问,只能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祁知年的心跳得,只能用一个词儿来形容:乱七八糟。 为了镇定些,他问:“那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对不对……” 祁淮摇头,下巴缓缓擦过祁知年的额头,祁知年的心……更乱七八糟了…… 祁淮道:“你就是我的孩子。” 说完,祁淮又加了句:“永远。” 不论此生他与祁知年之间到底会走向何方,他会永远把祁知年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护。 祁知年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脸颊倒在他的肩膀,视线落在水面,刚好可以看到他们相拥的倒影,不时有花瓣落入水中,水面时而荡起涟漪,他们俩的身影便也在摇晃。 祁知年的心也越荡越高,不觉便道:“可是我不想只做你的孩子……” 祁淮顺势随口问:“那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祁知年说完,还叹了口气。 祁淮笑出声,果真是个孩子,他再用力抱了抱,松开祁知年。 再不松开,绮念多了,出丑的只会是“心怀不轨”的他。 他双手搭在祁知年的肩膀上,微微弯腰,看向他懵懂抬头看来的双眼,笑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不好?” 祁知年好喜欢被祁淮这样看着,心跳得再乱七八糟,也只会笑着用力点头。 “好了,这下不生气了?”祁淮问。 祁知年笑着故意说:“还有一点点生气!” 祁淮也笑:“看来,我还需再努力。” 祁知年笑出声,他真的好喜欢这样与祁淮说话! 两人之间仿佛一点距离也没有了,不是长辈与晚辈,而是可以随时随地交换任何心情与想法的——朋友? 是朋友吗? 祁知年也不太知道,毕竟他的朋友太少。 祁淮转身往亭子中走:“走,给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做的功课,我要检查检查,做的不好,那是要罚的。” 祁知年抛开心中杂念,得意地跟上去:“那我绝不可能被罚的!你就看着吧!” 祁淮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确实,就连祁淮也很喜欢此时的气氛,在他面前,祁知年逐渐像个真正的孩子,对他不再有对长辈的敬重与小心翼翼。 便是一辈子,关系只能止于此,祁淮,其实也愿意。 祁知年把自己新写的文章给祁淮看,这还是祁淮头一回看祁知年的功课,不得不承认,确实很不错,看来那些人的话的确不是吹捧,两人坐在亭中,一直待到夕阳西落,才意犹未尽地回屋吃晚膳。 用完晚膳,祁知年问:“若是今日无事要忙,不如留在这里歇息吧……再回城,很累的,这么晚了……” 祁淮到底是没有扛住他期待的眼神,点头应下。 祁知年高兴得举起双臂,又觉得这样过于没有礼貌,讪讪放下,祁淮笑出声,看着他暖声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 祁知年后背一挺,立即就问:“那明天我想去看状元游街,成么?” 明天赵初瑾就要进京,那可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万一撞上,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祁淮有些犹豫,祁知年却很怕他不答应,眼睛直眨。 他也只好点头:“好。”并加上一句,“明日我陪你同去。” “太好了!!!”祁知年再举双臂,傻乐的模样太讨人喜欢。 祁淮失笑,祁知年已经站起来,急道:“我去找小雅小颂,看看明天有什么好准备的!” 说完,“嗖”地一下没了影儿。 这果然是越来越放松,祁淮笑着摇头。 惦记着明天去玩,还是和祁淮一起玩,祁淮还住在隔壁,祁知年特别踏实,心情也极好,晚上早早地便洗漱过,躺在床上等着睡觉。 想到今日他与祁淮穿的一样颜色的衣裳,他其实偷偷看了很多次,他觉得特别好看! 他又爬起来,叫来小颂,对她道:“你偷偷去打听一下,国公爷明日穿什么衣裳。” 他还要和祁淮穿一样的! 小颂去打听,结果小颂没回来,祁淮来了。 祁知年听到脚步声,立即坐起身,从帐子里探出小脑袋,却发现是祁淮,他立即爬起来,刚要下床,祁淮大步走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又按回去:“夜里凉,别冻着。” “你还没有睡呀!”祁知年仰着脸问。 “我看你身边的丫头去打听我明日穿什么衣服?”祁淮好笑地挑眉。 祁知年觉得有点丢脸,脑袋想往回缩,小声道:“我就好奇么……” “我还没想好明日穿什么。” “哦……” “倒是你,明日打算如何穿?” 天晓得,两个平常从来不在乎穿着的人,竟然在这里讨论穿衣打扮。 祁知年还当真想了想,最后茫然摇头:“不知道,都是小雅小颂她们给我什么,就穿什么……” “你皮肤白,试试天水碧色。” 祁知年眼睛亮起:“真的么,会好看?” 祁淮很肯定地点头:“会。” “那你——”祁知年吞吞吐吐。 祁淮笑道:“我明日也试试。” 祁知年激动得直接又伸出双手抱住祁淮的腰:“我们一起试试!!” 说完,想要收回去,祁淮伸手制止,将手掌盖在他的手面,低头看他的小脑袋,说:“其实我过来,不是想与你说衣裳的事。” “那是?”祁知年纳闷抬头。 “我是想问,这会儿还气吗?” “啊?”祁知年懵了会儿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说的是白天的事啊! 祁知年再仰脸看祁淮,满眼已经无法承载祁淮不知不觉间赋予的温柔,嫣红色自脖颈爬上他的耳垂,他将脸又埋回祁淮的腰间,小声道:“已经不气啦……” 祁淮走后,祁知年平躺在床上,耳朵还在滚烫。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沉入湖底,就是白天时他与祁淮说话时,身边的那面湖,水将他包围,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窒息,只觉周遭都好舒服,阳光下春日的湖水,暖暖的、软软的。 直到,有双冰凉的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托起。 他浑身却变得滚烫,且燥热,他开始痛苦地在水中翻滚,止不住地发出轻吟声,也终于察觉到那丝痛苦的窒息感。 而那冰凉的手渐渐、渐渐下移。 轰—— 整个世界仿佛都已被那只冰凉的手给遮盖,凉气袭来,包裹他,身上有多烫,那手便有多冰凉,好舒服,黯淡的水底也忽然金光弥漫,金光中渐渐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弯腰来吻他。 祁知年猛地从梦中醒来,口中还在轻轻喘着气,满身汗水,确实像刚从水中捞上来一样。 “小郎君?”闻声而来的小颂,焦急地在帐外叫他。 祁知年才逐步清醒,他喘着气,察觉到身上不对,视线往下瞄去,他的手颤抖着掀开被子,随后便僵在那里。 瞬时,许多记忆,如梦中湖水一样汹涌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323:54:02~2021-12-0423: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泽欥30瓶;我是一只猫20瓶;苍茕、小宇10瓶;天晚、我才没有搞黄色、四妖柒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第54章 心悦君兮 小颂不见动静,却又能听到帐中祁知年的喘气声,到底是将帐子拨开条缝,担忧地看进来:“小郎君——” 祁知年慌张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 味道却还在帐子里蒙着,几乎是拨开帐子的瞬间,小颂便闻到那味道。 小颂的脸也红了。 不论怎么说,她与小雅到底是贴身侍女,又是侍候小郎君的,两年前,防着这事儿,纪嬷嬷便私底下给小颂说过,再不好意思再害羞,小颂也得知道些根本的。 纪嬷嬷原是打算带着她与小雅一起教的,小雅性子有些没心没肺,不如小颂细心,纪嬷嬷便只教了她。 她嗫嚅着不说话。 祁知年浑身都泛着粉红,他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抬头看小颂一眼,立即道:“不许说出去!” 小颂立即点头:“好!” “纪嬷嬷也不能说!” “您放心,奴婢谁也不会说。” 祁知年这囡坋样才松了口气,却还是紧紧抓住被子,指节已经泛白。 小颂已经镇定下来,她道:“趁天还未亮,奴婢悄悄给您换了被褥吧,换了奴婢便拿去洗,谁也不会发现。” “好好好!”祁知年想明白,立即扯开被子,又再盖回去,“你先转过身去!” “奴婢去给您取衣裳。” 小颂取来衣裳,递到帐子里,祁知年迅速穿好,刚要扯开帐子,又怕那个味道…… 小颂道:“小郎君,在奴婢面前您还有什么好躲的呢。” 祁知年将帐子拉开,先跳下床,躲野兽似的躲得远远的,忍不住去看小颂利落地将床上被褥全都收了,裹成一团,放到一旁的矮榻上,又将一床新的被褥铺好,边铺边道:“天亮了,奴婢便说您是夜里喝水时不小心洒在床上。” “……好。” 祁知年视线凝在榻上的被褥,不知不觉便问:“小颂,我这样,是生病了吗……” 小颂笑了声,温柔道:“小郎君哪能这样说,这说明您啊,长大了。” “所有人都有这遭?” “唔——”小颂也不太好意思,只能道,“男子都如此。” 祁知年还想问,例如以前忍一忍也就好了,为何这次梦里会直接这样……而且他梦到的那只手,与那张脸,是祁淮…… 他还想到那天酒醉后的事儿,若是他没记错,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 那次好像也是祁淮……甚至祁淮的手与脸比梦中还要真实,上次难道不是做梦?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触摸过祁淮的身体,难道那晚祁淮真的帮他,还有两人颈子上的“虫子印”…… 祁知年痛苦地抱着头,差点就要立即冲出去向祁淮确认。 却又退回来,他也突然想起,就是那天之后,祁淮一直避着他,这么多天,就来这一次。 当时他不解,会不会其实是因为那晚的事,祁淮觉得他恶心? 祁知年想到这里,都快要哭了,他往后连退几步,软软坐在榻上,双手揪住衫袍,很是无措。 小颂换好床单,回身看他这样,担忧道:“怎么了,小郎君?” “……我,我有点害怕……” 小颂柔声道:“小郎君,这是很正常的事儿,您不必害怕呀。” “如果——”祁知年想问小颂,到底是住口。 祁淮的心思,小颂又如何知道,况且这种话又哪来脸去问一个小娘子? 天亮后,大家发现祁知年的整床被褥与寝衣都晾晒在外,立即便问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又跟当初在国公府中一个样儿了,家里所有人都围着祁知年转。 好在小颂早与祁知年统一好口径,说是祁知年半夜喝水洒了。 后来就连祁淮也过来,伸手作势要查看:“烫到不曾——” 祁知年却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祁淮眉眼微挑。 祁知年小声道:“没有烫到,就是后半夜睡得不太好,有些没精神呢……” 祁淮看向小颂,祁知年又道:“跟她们没关的,可能是我这些天看书看得有些多……” 祁淮看得出来祁知年明显是有小心思,却猜不出,想了想,或许确实是快要考试的缘故,他揉揉祁知年的脑袋:“县试于你轻而易举,放宽心即可。” 祁知年扯了扯嘴角,又迅速把脑袋从祁淮手中收回。 祁淮的手悬在半空,怪不适应,见他依旧兴致缺缺,就想早些带他出门,让他松快松快,关在家里读书,人都快关傻了。 等用过早膳,两人都换上出门的衣裳,果然都是天水碧色,站在一起时,就连纪嬷嬷都夸,祁知年的心情才又好了些。 游街从京兆府衙门开始,从京都的十二条主要街道经过,一共来回三趟,最后回到皇宫向皇帝行礼。 春闱三年才一次,游街的又是学问最好的三人,可想而知到底会有多热闹。 过年时候,这十二条街道临街的茶馆、酒楼就已被定了去,天不亮,街道两旁便有人来占位子,为的就是亲眼看一看三位的风采。 祁知年刚进城门,离那十二条街道都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被外面的闹嚷声惊呆了,他挑开窗帘看了眼,道:“过年的时候都没这么热闹的!”想了想,又说,“这个时候做生意,想必很赚吧?” 祁淮笑出声,祁知年不好意思地缩回脑袋,揉揉耳垂,道:“先时习惯了。” “君子也爱才,你能赚到银子,那是你本事好。” 祁淮却是这样夸他,虽然早就知道祁淮不是常人,不会摒弃商贾之事,被祁淮这样夸,祁知年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笑,早间的担心可算是消散不少,不论怎么说,起码现在的祁淮不像讨厌他的样子! 或许是他想多了! 这般,祁淮也才放下心,看来还是带出来转转比较好。 伴随着外面越来越热闹,祁知年的兴致也越来越好,逐渐忘记早晨的尴尬事。 祁淮已经叫人打点好,本想带祁知年去朱雀大街临街的一家茶楼观看,祁知年看着街边喜气盈盈的百姓们,不由就道:“我们也站在路边看吧!” 祁淮看了眼外面纷杂的人群,有些迟疑。 祁知年才又立即道:“我乱说的!我们还是去茶楼好了!” 祁淮是不太放心祁知年,怕他被人冲撞,又想,祁知年是男子,他再宝贝着,也不能真将人放在温室中养,而且他希望祁知年能够更高兴一点,他点了点头。 祁知年果然很高兴,晨时在他身上的那些愁闷,似乎顷刻间就不见了。 祁知年的心情变好,祁淮便觉得天也蓝了,风也暖了,为此,祁淮愿意陪着他站在拥挤的人群做看状元游街这种蠢事。 他们来得太晚,好位置早就被占,只能站在后排,还要不时被人挤,但祁知年觉得挤来挤去也别有趣味,直到忽然有两个挺漂亮的年轻小娘子走来,用帕子遮住半张脸,想看不敢看,却又使劲儿看地盯着祁淮。 到底是羞涩问:“敢问郎君是独自来的么……” 祁知年:“……” 他不是人吗? 祁淮不语,小娘子再羞涩问:“郎君可曾娶妻?”说完赶紧加上句,“与郎君做妾也是使得的!” 她身边的另一位小娘子立即跟上:“我们姐妹都愿意!!” 祁知年再不能忍受,往前一步,生气道:“他连儿子都有了!” 两位小娘子很不信:“郎君如此年轻……” “长得年轻不成么?” “我们姐妹还是不信!” 祁知年更生气,指着自己:“看到我没?” 两位小娘子认真看他,再一起脸红,心道其实这位小郎君也好俊俏,只是太过年轻了些。 祁知年见她们一点儿也不重视他的话,怒道:“我就是他儿子,你们死心吧!” “……”两位小娘子看看他,再看看祁淮,傻眼。 祁淮握拳捂嘴,遮掩笑意,但那微弯的笑意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情。 两位小娘子对视一眼,很快有了新的决定,她们转向祁知年:“那这位小郎君,可曾娶妻?” “……”祁知年迷惑不解。 “我们姐妹愿意——” 话到一半,祁淮就拉着祁知年走,祁知年还不住回头:“怎么就这么走了,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位置了。” 祁淮心道,再不走,就轮到你被那两个丫头觊觎了! 他如何被开玩笑、打趣都没事儿,他的小家伙却是谁也不能觊觎的! 祁淮拉着祁知年脚步停也没停。 “好吧,走都走了,咱们去人少些的地方倒也好!” 其实祁知年早就察觉很多人在盯着祁淮看,只不过胆子那么大敢上来毛遂自荐的只有那两位,可若是再待下去,那就不保证了! 他不喜欢那些人看祁淮的眼神! 他们俩逆着人潮,往冷清的地方走,只听身后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祁淮道:“恐怕是人已自衙门那里出来。” “那还离这儿好远呢,就这么热闹啦!” 祁淮笑:“毕竟是三年一次的盛景。” 祁淮竟然也用“盛景”来形容,那就说明,起码这是祁淮也认可的事,祁知年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三年后游街的可能性。 两人就这么慢慢走,看那些欢呼着往反方向急急涌去的人,倒也很有意思,眼看路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祁知年打量着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站着即可—— “国公爷,年弟!” 祁知年抬眼看,兰暮云正欣喜地往他们走来。 他正要热情打招呼,脚也往前迈出一步,祁淮忽地瞥他一眼。 他……他又把脚给收了回来。 “国公爷与年弟也是来看状元游街的?” 好在兰暮云性子太好,半点不在意,笑盈盈走到他们面前,友好询问。 人家态度这样好,祁知年过意不去,刚要回答,祁淮冷漠地“嗯”了声。 祁知年察觉到危险,继续沉默。 兰暮云手掌往后伸去,介绍道:“我带书院的学生们来,此处人少,很合适观赏,不如二位一起?” 祁知年往他身后看去,果然是一群穿着青色衣衫的尔雅书院学生。 他们显然也很好奇祁知年与祁淮,见他看过去,也纷纷作揖。 祁知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学生,还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读的还是他一直很向往的尔雅书院。尔雅书院与非富即贵的国子监不同,只要身份够高,哪怕学问不够好,也能进国子监。 尔雅书院却是只有才学最好的才能进,不论家世,是全天下最好的书院。 他眼中闪烁着好奇,祁淮又如何看不懂。 兰暮云又笑道:“我这次带来的十几名学生,都是也要参加县试的,年弟也可与他们交流交流。” 祁淮这才点头。 祁知年仰起头,高兴地朝他笑。 碍着有人在,祁淮才能忍住不去揉他的脑袋。 那些学生都非常友好,等待状元们过来的时候,祁知年便一直在与他们交流心得。祁知年长得好,风仪好,没想到学问更是好,很快就有许多人起了结交之心,甚至想要与他勾肩搭背,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如此。 只是每当有人想要伸手时,祁淮便冷冷看过来。 然后……他们的手就又缩了回去,尴尬地摸摸头,心中在想这人到底是谁啊!这么吓人! 半个多时辰后,已经开始有人往他们这儿涌来。 颇有经验的兰暮云笑道:“看来,游街的队伍,就快到了。” 但凡是个读书人,没有谁不曾做过状元梦,能够亲眼见到本届状元,一探风采,那是很荣耀的事。 尤其兰暮云还介绍道:“这次的状元与探花都很年轻,二十出头,倒是榜眼已经四十多。” 有人问:“先生,上回的陈思,怎么样了?” “陈思还在养伤,这次终究没能参加春闱,只能三年后再来,不过陛下给他赏了宅子,允他在国子监读书,也算是因祸得福,想必三年后他也不会令众人失望。” “没错!他才学那样好!” “先生,这次的状元,好像也是来自江南?” 兰暮云点头:“不错,比陈思还要年轻一岁,殿试写的那篇文章,极对陛下胃口,陛下钦点的状元。” “哇!比陈思还要小一岁!天才!” 兰暮云笑道:“据说这位状元长得不比探花差呢。” 读书人不讲相貌,但谁又不喜欢好看的人呢?听闻这次的状元年轻又有才学,大家更为期待。 祁知年更是期待,小眼睛直放光,祁淮有点吃味,但也只能无奈地看着。 很快,另一头的声音越发响亮,渐渐地,他们看到开道的宫中禁卫,又等了片刻,祁知年已经能够清晰听到锣鼓声。 “来啦来啦!!”学子们都是年轻人,见此盛况,没人不激动。 祁知年也激动,可是正因为状元们来了,很多跟随着状元的百姓们也跟了过来,饶是他们这儿再清静,人又再次变得多起来。 祁知年刚看到那匹大白马,状元的人还没瞧着影儿呢,就见到漫天的帕子与鲜花。 随后便是年轻男子们的吆喝声与女子们的尖叫声,“哗啦——”,人群猛地涌过来,祁知年被人挤得往后连退好几步,等他回过神,他才发现,他方才的好位置已是被人给占了。 其他学生也是,他们已经脸红脖子粗地在往前重新挤了。 祁知年也想挤,但是不太会,他郁卒而又委屈地回头看祁淮。 祁淮笑了声,在祁知年尚未意识到时,忽地抱住他的腰,直直将他抱了起来,再高高放到自己的左肩,手稳稳扶住他的腰,祁知年低呼,却发现自己现在好高,再也没人能够挡住他啦! 他终于看到状元了!!! 祁淮竟还愿意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让他坐得这样高,说明祁淮真的、真的没有觉得他恶心! 祁知年从未这样高兴过。 而那状元果然是名年轻男子,也长得俊俏!身上已经挂满小娘子们扔的帕子了! 他被逗得笑出声,低头就告诉祁淮:“他身上好多好多帕子!都是人家扔的!” 再去看榜眼,果然如兰暮云所说,他再低头告诉祁淮:“我看到榜眼啦!!真的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山羊胡!一直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又急急去看探花,他赶紧低头告诉祁淮:“探花也好看的!不过,今年的状元竟然比探花还要俊呢!!” 祁淮见他这兴奋得跟吃到糖块的小孩儿似的模样,心也甜似蜜。 祁知年但凡看到什么,便要立刻低头告诉他,祁淮非常有耐心地,一直面带微笑地听他说。 身边有其他学生瞧见他这样,哭嚎:“怎么也没个人来抱我看啊!我什么也看不到!”说罢就去推同窗,“你抱我上去看!” 被同窗踹了一脚:“滚一边儿去吧你!我自己还等着人抱呢!” 说罢,擦擦汗,继续往前挤。 祁知年见状,笑出声,笑声朗朗。 他低头看祁淮,笑眼中是得意,额前几缕发丝被阳光照成金黄色,祁淮仰着头,双眼微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他眼中的人世间最美好的少年。 想让他站在最高处,看世上最绮丽的风景。 祁知年再低头时,瞧见祁淮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一面绵绵的湖泊,令人沉溺,他竟从中读出“恋恋”二字。 也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祁淮的眼神又像是张温柔坚韧的网,仿佛无论他站得多高,都再也不怕会摔落,因为祁淮永远会在下面托住他。 曾在书中读到“心悦君兮君不知”。 却不知何为“心悦”,也早已忘记。 偏是此时,他心中忽生“心悦”二字。 这,便是古人所说的“心悦”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423:19:13~2021-12-0523: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babydoll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是江流儿鸭6瓶;我才没有搞黄色、previous阿童木、28340054、四妖柒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第55章 喜欢吗 热闹响亮的敲锣打鼓声中,游街队伍即将经过,人群也随着队伍往前挪,祁知年身前的人已是越来越少,祁知年却还在看着祁淮发呆。 祁淮询问似的看他,他还是没反应,祁淮扶住他腰的手加重些许。 祁知年回过神,顿时便觉得腰那里有点痒,也有点烫,兴许是方才想到些比较缱绻的事儿,祁知年的脸紧跟着也开始发烫,这会儿只觉得坐在祁淮的肩膀上,还被祁淮这样扶着,哪里都不自在,他先收起各样心思,刚想让祁淮把他放下来,却发现,游街的队伍竟然停了下来。 祁知年纳闷地往队伍前方看去,身边的学生们也在纷纷问“怎么了”。 祁知年低头告诉祁淮:“不知道为什么,队伍停下来了。” 程渠他们已去打听,很快,程渠便回来,刚要给祁淮使眼色,祁知年又低头:“敲锣的人也不敲了!” 祁知年虽然坐得高,前方人却多,他实在是看不到最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好了!!”有个跑去前面打探情况的学生也跑回来,喘着气道,“游街的队伍被人给拦下了!” “谁敢拦游街的队伍?” “假的吧?!” “真的!是安郡王!” 祁淮眼神一冷,祁知年想了想,低头问他:“安郡王,是那位在西南的王爷吗?” 祁淮“嗯”了声。 身边的人都在讨论—— “安郡王回京了?” “安郡王又为何要拦状元游街的队伍?” “走!去看看!” 学生们速速跑了,兰暮云担心学生,也跟着过去。 祁知年低头看祁淮:“我也想去看看。” 祁淮本想拒绝,只是方才还热闹的人群突然变得静谧无比,也因为这份静谧,祁知年已经听到一道轻挑的声音悠悠道:“本王就喜欢这个状元,今夜送到本王府上。” 祁知年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祁淮皱紧眉头,将祁知年放下来,拉着他要走。 祁知年犹豫间,又听到开道的宫中禁卫慌道:“王爷,这……这是本届状元啊……” 安郡王慢声道:“要不是状元,他还没有那个伺候本王的福气呢。” “……” 介于昨晚的某些事,与方才的一些绮思,祁知年觉得这个“伺候”可能不是很单纯的那种“伺候”,他瞄了眼祁淮,小声道:“我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前头又吵起来,祁知年慌忙往前走几步,甚至听到兵器声,他着急地回头看祁淮,这么会儿的功夫,又听到有学生大喊“先生!”。 不会是兰暮云也扯进去了吧? 祁知年太着急,再往前几步,祁淮只得跟上去。 走到近前,光听到声儿,还是什么也看不到,祁知年急得不停踮脚,最后只能转身求祁淮:“能不能抱我上去看看啊,我看不到……” 不能。 但是祁淮扛不住祁知年请求的眼神,只能又将他给抱了起来。 结果刚抱起来,祁知年就看到大白马上的状元竟然被人给拉了下来! 那状元是个冰雪长相,遇到这样狼狈的事儿,脸色极为难看,有几名陌生的侍卫,拽着状元就往不远处的华丽马车走,旁边的禁卫们想拦,却拦不住。 这几名侍卫经验极为丰富的样子…… 像是抢了许多回。 “且慢!”兰暮云上前,拦住那几位侍卫,“不知可否让我见见王爷?” 侍卫打量一番兰暮云,去马车窗边问了问,又回来,毫不客气地说:“我们王爷叫你到车前让他看看,他若是满意,就见你。” 祁知年:“……” 兰暮云并不畏惧,直接往马车走去,在车前停下,行礼道:“见过安郡王,在下兰暮云。” 良久,马车内有人“哦”了声,用很是嚣张的声音道:“兰暮云是什么东西?不认识。” 祁知年:“……”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祁淮,想要与祁淮交流,或许冒犯,但他觉得这位安郡王很有病的样子……能叫祁知年这样礼貌的孩子觉得不正常,那还是挺不容易的。 然而祁淮正紧皱眉头,并没有抬头看他。 他只好继续往那边看,又听马车内的人道:“你往前再走三步。” 兰暮云往前三步,马车内又没了动静,兰暮云便格外好脾气地说:“安郡王,状元游街乃三年一次的盛事,学子们多年寒窗苦,走到这一步都很不容易,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别与他们一般见识,况且,宫中陛下也等着他们呢,吉时可不能误。” “你拿陛下压我?我怕陛下吗?”车内的人又道,“再说,我何时与他一般见识?能伺候本王,那是他的福气!” 兰暮云听了这话,都不免怔了怔。 马车的车帘忽地被一只手掀开,很突然地,就现出车中人的模样。 方才还有人窃窃私语,待到这时,竟然又全部呆住。 祁知年也有点傻眼。 那位安郡王语气那样无礼,相由心生,他以为这个安郡王一定长得很丑陋,否则为何会这样令人讨厌? 却没想到—— 大家顿时都迷惑了,长成这样,为何还要去抢男人……应该是男人主动往上扑才是吧? 安郡王有双天生眼尾上挑的眼睛,狐狸一样,他瞟过兰暮云,懒懒翻了个白眼道:“长得还凑合,比那状元好看一点,你替状元夜里去我府上,我便放过那状元。” 祁知年:“……” 原本大家都被安郡王的名号给震得不敢说话,后又被他的脸给惊得不明状况,但兰公子这样的人都受此侮辱,谁还能忍? 兰暮云的学生头一个忍不住,学生们血气重,纷纷上前为兰暮云打抱不平。 兰暮云拦住众学生,又朝安郡王行了礼:“王爷,你我之事稍后再说,让游街的队伍先过,可好?” “你是什么东西,你说好,就好?”安郡王再翻白眼。 祁知年:“……” 安郡王翻完白眼,转了个身,恰好与坐得高高的祁知年对上。 也不知为何,视线相撞时,祁知年的身体莫名一僵,他也遥遥地看了祁知年片刻,才收回视线,示意侍卫们放游街队伍过去。 禁卫们千谢万谢地,催促着状元榜眼与探花赶紧上马走人,稍后这位爷再变了主意,那可就都走不了了!! 状元此时也不再一脸寒霜,果然爬上马就走,堪称是落荒而逃。 三位正主走后,百姓们跟着走了大半,还有小半留下来,看着安郡王与兰暮云不愿意走,最后被安郡王的侍卫给轰走了,就连兰暮云的学生们也一个没留。 “你——”安郡王在远处叫祁知年。 祁知年纳闷地指了指自己,安郡王点头:“你过来。” 祁淮将祁知年放到地面,拉着要走,安郡王“哦哟”一声,从马车跳下来,直接往他们走来:“这不是英国公大人么~” 祁淮挡在祁知年身前,冷冷笑道:“王爷近来可好?” “托国公爷的福呀,好得不得了,每天都是美景、美男相伴。” “……”祁知年低头,耳朵都红了。 都是什么混账话! 祁淮气绝,拉着祁知年就要走,安郡王却又来了句:“多年不见,国公爷也改好男风了?” 语气纨绔而又轻佻,说完,他自己还在那里笑。 祁知年呆滞。 祁淮拽起祁知年,大步就走,倒是走到一半,祁知年回头看了眼那安郡王,安郡王朝他笑。 “不许看。”祁淮声音严肃。 祁知年才回过头,老老实实地跟着祁淮走了。 他们走后,安郡王问兰暮云:“喂,祁淮那个相好的是谁?” 兰暮云无奈:“……那是祁知年,王爷莫要胡说。” “原来是祁淮的那个便宜儿子啊!”安郡王幸灾乐祸地笑,心中想到,那两个姓祁的若是没鬼,他把安郡王三个字儿倒过来写!! 他以为祁淮有多正经,也不过如此! 他伸个懒腰,原以为京都依旧无趣,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祁知年与祁淮上了马车,便立刻出城,一看就是要回家。 祁淮心情不好,坐在那里冷着脸不说话,祁知年低头自己玩手指,脑海中却是安郡王那句“好男风”,是指喜爱男子吗?原来真的可以这样! 他本就刚开了点窍,还处于毫无头绪却又莫名兴奋的状态,听了这番话,想着想着,他的心就跳得有些快,并且偷偷瞄祁淮。 安郡王是以为祁淮与他搞“男风”? 不知为何,他想到这句话就很高兴,还在“嘿嘿”偷笑。 “那是安郡王赵初瑾。”祁淮忽然开口。 祁知年赶紧正襟危坐,眼睛像小鹿一眼盯着他,祁淮皱眉道:“往后但凡碰着他,都离他远些。” “哦,我在家里,不出门,不会碰到他的。” “嗯。”祁淮揉揉他的脑袋,反思自己又吓到小家伙。 祁知年却又问:“他是十几年前就去封地了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嗯。”祁淮不欲多说。 祁知年嘴角嗫嚅几次,又问:“他说的,‘好男风’——” 祁淮周遭霎时就变凉,看着祁知年,严肃道:“那不是个正经人,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听!” “……”祁知年高兴的心情瞬间没了。 祁淮很讨厌“男风”吗。 祁淮将祁知年送到家,便匆匆走了,走之前没忘叮嘱他没事别出门。 祁淮虽然没有明说过,祁知年也能猜到他想干的并非小事,说不得就是弑君之类的。 奇怪的是,祁知年自己也是读圣贤书长大,忠君思想原也是首位。 但凡事遇上祁淮,祁知年便觉得什么都是合理的。 恐怕祁淮真要去杀皇帝,他还要抢着奔上去递刀的那种。 想到这里,祁知年自己都笑了。 这天,他在亭中,摊开纸,准备再写篇文章,三天后便要考县试,他把兰暮云先前强调过的再巩固一番。 刚想到兰暮云,兰暮云的书童便来了,拱着手致歉:“祁小郎君,很是对不住,我家郎君这几日有些抽不出空,恐怕不能再来为您讲学。” 祁知年立即道:“没事儿。” 又见那书童竟然满脸郁色,他便问:“只是不知兰先生遇到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书童苦笑一番,并未说,看来不好说出口,祁知年也不好再问。 书童走前,又道:“我们郎君说了,祁小郎君学问极好,这几日只需放宽心,县试指定没问题。若是小郎君在家中看书倦了,可往尔雅书院去,与其他学子谈谈心,也有益处,我们郎君已与门房说定,您到时候去了,直接报名字便是,这是我们郎君阅书的腰牌,祁小郎君拿去用。” 祁知年立即收下,感激道:“多谢你们郎君的好意。” 书童走后,祁知年写了两篇文章,难免又想到“好男风”一事。 好男风,那就是喜欢男人,这点,祁知年还是知道的。 可是什么样的才叫做喜欢男人? 他那样的,算是吗…… 他继而又想到祁淮,想到自己的那些反应,想到两人至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脸跟着就红了,他趴在桌面上,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石桌桌面,越想,身上越不对,他赶紧坐起身,拿起凉茶直接灌,又火速起身,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他想,若非祁淮那样不喜欢那个安郡王,他说不定能去向安郡王请教一番。 那个安郡王很懂的样子。 见他在亭子里转来转去,小雅跑来问他:“小郎君是不是看书看闷啦?若是闷了,您不如去尔雅书院散散心啊!听说那里有个全天下最大的藏书阁呢,除了宫里就那里藏书多!” 小颂走进亭子:“我看是你想去书院瞧热闹吧!” “嘿嘿,我就是好奇么!” 祁知年听到藏书阁,想着自己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一些关于“男风”的书呢。 没办法,身边无一人知道这回事儿,他只能自己从书中找找答案。 说走就走,尔雅书院也在城外,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到了尔雅书院门口。 门房听他报了名儿,立即带他进去,引他去藏书阁,他给书院小厮看腰牌,小厮看过,笑道:“您是兰先生担保的人,这是兰先生的腰牌,除了顶楼,此处的书您都可以看。” “多谢小哥。” 小厮弯腰行礼,笑着也不多打扰,转身离开。 藏书阁背后是个花园,小雅小颂和小武在花园里赏景,顺便等祁知年。 祁知年拿着腰牌,慢慢地找着书,历朝历代,好男风的人都不少,只是他从前看的都是所谓的正经书,不可能提到这些。藏书阁虽是书院的藏书阁,到底藏书丰富,而且兰暮云给的腰牌权限多,许多学子看不了的书,这块腰牌都可以看到,甚至可以借阅。 祁知年很快便找到他想要找的书,有本书是专门记录那些好男风的帝王。 祁知年立即从书架取下来,转身还想再找几本,却发现这样的书还是很少,倒是他转悠着的时候,发现一套书,瞧着装订的线,起码是十年前的书。 他上前,抽出一本看,果然是十年前的诗册。 本想放回去,却见这本书旁边的一本书皮上写着“祁淮”二字。 他心中一喜,立即抽出,翻开来看,全是祁淮写的诗!是十几岁的祁淮写的诗! 祁知年如获至宝,也不着急找什么男风的书,拿起那两本书,走到窗边的书架旁,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翻开祁淮的那本诗册就看,恨不得把每个字儿都掰碎了看,看了一刻多钟,就连第一句都还没看完,他还在揣测,祁淮当初写这一句,是什么样的心境? 极度沉浸时—— “你喜欢祁淮啊?” 陡然,身后传来道声音,说的还是这样的话。 吓得祁知年浑身冷汗,他愣了会儿,立即回头。 是安郡王赵初瑾。 赵初瑾趴在书架的另一面,手懒懒托腮,正从书格里看他,脸上是看好戏的笑意。 祁知年将书藏到身后,深吸口气:“你别胡说,我才没有——” “啧,别藏了,我都看到了,你手上另一本书我也看过,一点意思也没有,你若是想要知道‘男风’,不如来问我。” “……” 赵初瑾骄傲道:“本王曾令全京都的适龄美男子闻风丧胆,又令他们绞尽脑汁、争先恐后地前来讨好。” 祁知年皱眉,问他:“王爷多大了?” “三十三。” “……”祁知年瞪大眼睛,一点也不像!! 赵初瑾更骄傲:“本王天生丽质、风华绝代,至今容貌宛若十八。” “……那您说的适龄美男子,祁淮……” 赵初瑾愣了愣,起身捧腹大笑,指着祁知年道:“还说你没有喜欢祁淮?” 祁知年郁卒,却也偏要问:“那您当初到底有没有……” 赵初瑾这才耸肩:“没有,我自小就贼讨厌祁淮,我们俩一样大,他大我几个月,他总是人前兄友弟恭,人后妄图揍我,我小时候常跟他干架。” “……他才不是那样的人,您是不是记错了?”祁知年才不相信,他觉得赵初瑾打不过祁淮,才如此诋毁。 赵初瑾再翻个白眼,从书架后绕出来,很不见外,在祁知年身边坐下,拿过他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嫌弃道:“都是些什么酸诗……”又问祁知年,“喂,你们俩这样的关系,岂不是搞起来很刺激?” “…………”祁知年脸连着脖子一起通红,“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哇,你们难道是发乎情,止乎礼?” “不是!!!我,我们——” 祁知年本想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却又觉得这简直越说越黑。 而且他竟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想和祁淮有点什么的…… “成吧,本还想教教你怎么俘获祁淮的心来着,既然你不是,那就算了。” “……” 赵初瑾果然不再说话,而是随手从书架抽了本书,也在看。 祁知年沉默了会儿,又小声道:“王爷……您是很有经验么……” 赵初瑾心中大笑,只觉得这小子太有趣,他一本正经:“那是,当年全京都的美男子,除了本王从来没有瞧上过的祁淮,哪个不曾跪在本王脚下?!” 祁知年想了想,诚心道:“那王爷您真的挺厉害的……” “噗——”赵初瑾用书掩嘴,漂亮的狐狸眼斜过来看他,“如何?本王教你怎么俘获祁淮芳心?正巧我最近正在搞兰暮云,咱们俩比比,谁能更快搞到手。” “……兰先生?”祁知年瞠目结舌。 “他长得凑活,正人君子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唉,没法子,京都太无趣了。” 赵初瑾见祁知年欲言又止,不满道:“……啧,有话直说!” “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兰先生人很好的……” 赵初瑾理所应当道:“就是因为人好,搞起来才有趣啊,再说,那天你也看到了,是他自荐于我,他分明就是垂涎本王美貌,他是嫉妒那名状元,试图引起本王注意。” “……” “废话少说,我来教你!这个第一步,听说过‘睡服’两个字儿不曾?” 说服? “……”祁知年眼露茫然。 “你这真是孺子不可教!”赵初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本王可是甚少收徒,你打起精神!你——” “郡王爷就这么闲?” 楼梯那儿响起祁淮的声音,话音落罢,祁淮从楼梯拐了上来,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祁知年吓得立即起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那两本书揣到赵初瑾怀中,意指不是他看的! 祁淮也没有仔细看那两本书,朝祁知年道:“过来。” 祁知年赶紧朝他走去。 祁淮将祁知年迅速藏到身后,看着赵初瑾冷冷道:“王爷才来京都几天,宫中已经为你翻了多少次的天,难为王爷还这么好兴致地在此处读书,不如先想想自身的安危。” 赵初瑾抬了抬下巴:“本王安得很。” 祁淮冷笑,不欲多说,拽着祁知年的手臂转身就走。 祁知年跟着走,扭头看了眼赵初瑾。 赵初瑾朝他无声地说:等我找你。 祁知年知道应该听祁淮的话,不与安郡王来往,也觉得安郡王的做法过于荒诞。 但关于男风的事,也只能跟他讨经验。 而且他觉得安郡王没有祁淮说得那么坏。 再者,兰暮云对他挺好的,他也想帮帮兰暮云,看能否劝得这位王爷放过兰暮云。 于是祁知年点点头,也无声道:我后天考县试! 祁淮回眸,祁知年立即移开视线,乖乖跟他下楼。 看着面前永远高大、笔直,给他所有安全感的背影。 祁知年忽然福至心灵,安郡王说的,总不该是那个“睡服”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523:28:33~2021-12-0623:4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心诀天下无双30瓶;我是一只猫、狮子座20瓶;风吹过5瓶;桃子3瓶;previous阿童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第56章 一起睡 书院安静,祁淮一路不语,领着祁知年走出书院,直接上马车。 往常两人坐马车,都是排排坐,肩并肩。 此时,祁淮却是在祁知年对面坐下,便叫马车走。 祁知年知道他在生气,起身,坐到他身边。 祁淮不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虽然祁知年其实挺喜欢安郡王,安郡王的行为举止确实有点不着调,他们俩似乎也一直不对付,此时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祁知年不提安郡王,小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啦?” 祁淮依然不语。 祁知年就再往他身边挪了挪,伸手揪揪他的衣袖。 祁淮将袖子抽回来,也往窗户那边移了移。 祁知年便也跟着挪,然后弯下腰,从下面往上看祁淮,眨眨眼睛问:“您真的生气啦,不打算跟我说话啦?” 祁淮“哼”了声,祁知年再揪住他的袖子,就这样看着他。 祁淮将视线瞥向一边,祁知年偏就这么持续看着他,祁淮不得不叹口气,将他的脑袋扳回去:“也不嫌累得慌。” “那您还生气吗?” 祁淮看他这亮晶晶的眼睛,心道哪里舍得跟他生气! 他拿了桌上的糕点递给祁知年,说道:“听说你来尔雅书院,我便来看看。” “哦。”祁知年开始吃那块芙蓉酥。 祁淮想了想,总是避而不提某人,反而容易使得祁知年好奇,不如实话实说,便道:“赵初瑾这阵子成天往尔雅书院跑,搅得书院里那是一团糟,山长都敢怒不敢言,我怕他欺你,这才着急赶来。” “我在藏书阁看书,偶然碰到他,他没有欺负我。” 祁淮倒是相信,有时候,谁也不得不承认血缘的奇妙。 就说赵初瑾那人,自小就邪门,长大后更是到处收揽美男子,偏偏把人弄到手,顶多一天,立马就说腻味,当年也不知道多少男子为他痴狂为他伤心欲绝,不得不说,从这方面来说,他也是奇人。 他去了封地后,就连皇帝都要松口气。 祁淮道:“赵初瑾的封地上挖出个金矿,他却知而不报,进京第一天就拦状元游街的队伍,陛下训斥他,他却当庭撒泼,又叫陛下把兰暮云嫁给他——” 说到这里,祁淮暗觉不对,似乎不该跟祁知年说这些,他家小家伙还只是个孩子。 祁知年已经张圆了嘴巴,不可置信地问:“他,他真这么跟陛下说的?” “是。”祁淮都无言以对,说实话,正是因为赵初瑾太过不按常理出牌,当年知道祁知年的身世后,他才想着留下来做底牌牵制赵初瑾,如今也就往事不提了,他是绝不可能把祁知年拖进来的,也绝不可能让祁知年知道其中真相。 “你也已长大,要知道一些朝中事。临牧那边,游族始终不肯放人,陛下已经派了兰渝带兵一万去往临牧,明日便出发。” “啊。”祁知年担忧,“那赵初瑾这样对待兰先生,恐怕要被很多人说吧,毕竟如今兰先生的父亲正得重用……” “岂止。”祁淮知道赵初瑾能搞事,没想到他能搞事到这种程度,“自他回京,每天,每个御史都在参他,还不时有人托人、托关系地想要进宫求陛下求娘娘为他们做主,就是我这里,也每天都有无数帖子递来。” 祁淮还有些话没说,因为那些御史参他,他就包下一整条街的相公馆,叫他府上的侍卫把那几名御史全都绑过去,非说要请客,回头又叫京兆尹去拿人,还把那些御史的夫人小妾也都接了去看热闹。 整个朝堂,不,整个京都已经被他搅得鸡飞狗跳。 而他才进京四天而已。 效果确实比祁淮想得还好,但赵初瑾也确实过于不好控制。 偏偏赵初瑾还极为聪明,整遍所有人,当庭朝着皇帝直接吼也不在话下,就是不碰太子、二皇子等人,死活不上钩。 “你说,我该不该急?”祁淮问。 祁知年点头:“该。” “往后知道怎么做了?” “我在家读书,不再出门。” “县试之后,若那胡先生还不回来,我会为你寻一位新先生,今明两日,由我来辅导你的功课。” 祁淮深知赵初瑾为人,就怕自己这两天不在家,赵初瑾能直接找上门,他已经发觉,赵初瑾对祁知年很有兴趣。 事情都已按照他与许言谋划的在往前走,再给他几个月,祁知年便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祁知年一直向往江南,若祁知年愿意,他甚至可以陪祁知年同游江南。 听说这两天祁淮要辅导他,祁知年再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立即高兴得直起后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瞧见他这样的笑容,祁淮心中的愁绪,顷刻间就没了,他也终于露出笑容,揉揉祁知年的脑袋,祁知年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偷着乐,再次想到安郡王那句“睡服”,他思来想去,既然不是“说服”,那肯定是“睡”! 想到这里,祁知年不觉激动起来,又自己用手指刮刮脸,不知羞! 他其实挺想与安郡王取取经,好了解,这到底要如何“睡”才能“服”? 不过考试当即,还是考试更重要! 两天后,祁知年验过身,提了考篮准备进考场。 他考个县试,也可谓是排场极大,大太监汪顺亲自过来送考,为免他人议论,祁淮也只是把他送到路口而已,汪顺这么一到,祁知年霎时成了十足十的焦点。 祁知年有些尴尬,却也只好极力应付,汪顺那话是说得一溜溜的,直到敲锣了,人也没走,带着几个小太监,殷殷地目送祁知年进考场。 这下人人皆知祁知年是谁了。 听说此事的祁淮不禁冷笑,这是他好舅舅近来看他与祁知年亲近,又不自在了。 程渠有些担忧:“这不会影响小郎君发挥吧?” 祁淮倒是很相信祁知年,别看祁知年年纪小,在他面前也跟个孩子一样,实际祁知年自己心中是有本簿子的,事事列得分明,就冲当年祁知年被赶出家门都还能赚钱养活一家人,也知道他心性坚韧。 祁知年也不负祁淮这番高看。 本朝县试一共考五场,考十天,白天进去,考完还各回各家。 第一场过了,才能考接下来的四场,前四场考完,隔天便会放榜。 祁知年从第一场到第四场,一直是第一名,名字就在第一位明晃晃地挂着。 当然,因为祁知年的新户籍上头,名字已经变成祁霙,这榜上挂着的便是“祁霙”,于是就有无数人打听这个祁霙到底是谁。 直到五场全部考完,也没打听到,第五场考完,考院外头再次放榜。 大家都往最右排看去,得了,划了红线的,不出意外又是那个祁霙! 本次县试的案首,便是祁霙了。 家里如何高兴,自不必多说,就连长公主也送了贺礼来。祁知年正在姜七娘那里,祁淮当然不方便过来,祁知年高兴是挺高兴的,却也更想和祁淮分享这份喜悦,他盼着天黑,回家后,说不定祁淮会来。 天还没黑,却有书院的学子先找过来,是上回与祁知年交流过的几位,这次也都过了县试,考得也都很不错。 他们邀请祁知年一起去庆祝。 祁知年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邀请呢,心向往之。 跟姜七娘他们说了声,便与他们一起去酒楼,路上祁知年便知道,兰暮云稍后也会来,到酒楼后,果然没一会儿兰暮云就来了,但兰暮云身后还跟着个赵初瑾。 学生们见到他也是愣了愣,兰暮云脾气一如既往的好:“快见过安郡王。” 学生们只好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问好。 安郡王笑眯眯:“除了角落里的小可爱,你们没一个长得好的,都是歪瓜裂枣,放心,本王对你们没兴趣。” “…………”包间里立刻安静。 赵初瑾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在祁知年身边坐下,并道:“我喜欢小可爱。” 学子们皱眉,不知是该为他们的先生松口气,还是该为学问这么好的祁小郎君吊口气。 他们同情地看向祁知年。 祁知年看到赵初瑾,倒是还挺激动,他正想请教“睡服”一事。 他还往一旁让了让,好让赵初瑾坐得舒服些,赵初瑾颇为得意,看了眼兰暮云,用扇子敲敲桌面:“学学!” 兰暮云苦笑,叫了小二过来点菜。 兰暮云与学生们关系极好,点好菜,不一会儿便说得热火朝天。 祁知年与赵初瑾聚在角落里,说得也是热火朝天。 祁知年虚心请教:“王爷,敢问何为‘喜欢’?又该如何‘喜欢’?” 赵初瑾吃了口酒,看他一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您不是好男风,还有兰先生……” 赵初瑾嗤笑:“想得到本王喜欢的人,还没有出现呢!兰暮云,是他长得凑合,才有这等福气!” 祁知年懵了,若不喜欢,也能成天这般开人玩笑的? 赵初瑾心中好笑,展开折扇,扇了扇,说道:“本王虽不懂这些,不过嘛,你若是想‘睡服’祁淮,本王主意还是很多的!!” 祁知年脸色一红,不说话。 “不想知道啊?”赵初瑾觑他一眼。 祁知年几分纠结,小声道:“王爷……我这样是正确的吗?我——” “得了得了,本王没有心情听少年心事,我就问你,想不想搞祁淮?” “……”祁知年都快听不下去了,这也说得太难听了吧。 “啧,你若不下手,回头祁淮跟人成亲,你却睡也没睡过,你跟哪儿哭去?” “……”祁知年面露哀愁,思虑半天,下定决心,“他若是真要与人成亲,我也唯有祝福!” 说罢,祁知年还勇猛地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这酒不如那日梅花酿那般烈,甜甜的还怪挺好喝,祁知年喝了一杯,再喝一杯,又是一杯,可算是把心中那点难过压了下去。 因为安郡王那日一句“你喜欢祁淮啊”。 他也是彻底明白自己对于祁淮的感情究竟算是什么,若说从前,还可以说是父子的孺慕情,如今还能这样说? 有哪个小辈会想要无时无刻地都见到长辈,想要抱他,想要亲他,甚至是在那样的梦里梦到他…… 再傻,看了那些书,得了赵初瑾的那些提点,他也该懂了。 他就是心悦,就是喜欢祁淮。 是想要完完全全占有祁淮的那种喜欢。 这几天刚明白自己的心情,很有些无知者无畏,偏也是安郡王方才的那句话点醒了他。 祁淮终究会成亲的。 他又该怎么办…… 他接连灌了几杯酒,最后被赵初瑾夺了去,祁知年还要抢。 赵初瑾道:“别喝了,你那便宜爹来了,这盯得也太紧了些。” 祁知年茫然地抬头望去,赵初瑾翻白眼:“在楼下呢,我侍卫说的,就要上来,估计待会儿又要给我脸色看,走,我送你出去。” 说罢,赵初瑾就扶着祁知年起身。 兰暮云追过来似乎说了什么,赵初瑾笑:“郎君是舍不得本王?” “……您请。”兰暮云立即往后退三步。 赵初瑾大笑,扶了祁知年下楼,还有几层台阶时,见到匆匆上楼的祁淮。 看到倒在赵初瑾身上完好的祁知年,祁淮是松了口气,又狠瞪赵初瑾一眼。 祁知年迷迷糊糊地瞧见祁淮,却是高兴地笑起来:“您来啦!” 说完,一把推开赵初瑾,就往祁淮身上扑。 他可还隔着好几层台阶呢,祁淮急急上前接住他,祁知年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笑着仰头说:“我是案首啦!!” “嗯。”祁淮一心只想带他走。 祁知年偏不肯动,又问:“我是案首,您开心吗?!” “开心。” 祁知年瘪嘴:“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开心,你没有笑,呜呜呜……” 却又没有真的哭,抱住祁淮的脖颈,挂在祁淮身上,祁知年一个劲儿地蹭,祁淮被蹭得满头大汗,警告地看一眼赵初瑾,用披风遮住祁知年的脸,抱起回身出了酒楼的大门。 赵初瑾跟过去,祁淮将人放进车中,回身见是他,冷笑:“王爷真是好有兴致。” 赵初瑾笑:“不如国公爷有兴致呀,就连人家挖出个金矿,国公爷都打听得到呢,真是厉害!” 祁淮并不奇怪赵初瑾这样说,赵初瑾可比皇帝那一窝聪明太多。 “唉,你说本王如此风华绝代,到哪里都被人惦记,我才进京半个多月吧,呵,近来竟然都开始有传闻说本王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呢,国公爷您说,背后的人是想要干什么呀?难不成还想鼓动本王造反?” “那是王爷的事,与我何关?” “真的呀?” 祁淮再警告:“你若是再敢找祁知年,只会有更多让你闹心的事。” 赵初瑾的脸色也是倏地一冷:“这是不装了?!” “哼。”祁淮翻身上了马车。 赵初瑾气得上前就要一脚踹到马车上,又想到还有个小可爱在车上坐着,下不去脚,马车走后,赵初瑾双手叉腰,心中怒骂:我可去你爹的!!想逼老子造反?!做你的春秋大梦!以为老子那么好利用?!利用完,是不是还要立马把老子也杀了,你姓祁的好上位啊?!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骂着骂着,骂出声儿来:“老子这么多年容易吗?!你们死也好,活也罢,跟老子有个屁的关系!谁也别想来烦我!老子逍遥自在——” 赵初瑾骂得直喘气,他的侍卫们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王爷。”身后突然传来兰暮云那一向温润至极的声音。 赵初瑾脸色阴得能滴水,收回叉在腰间的手,恢复原先的风仪,将折扇一展,扇了扇风,缓声道:“本王乏了,先走了。” 兰暮云真诚道:“王爷,若是心烦,在下可为您排解一二。” 赵初瑾愣了愣,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姓兰的,本王已经看腻你了!往后少往本王跟前凑!滚!” 说罢,赵初瑾抬步就走。 倒是兰暮云依旧不气,他回想方才不经意听到的那些话,叹了口气,当真是人间百态,知人知面永不知心,也没有人永远快乐。 谁能想到那个鼎鼎大名的又纨绔又嚣张又美貌,还有个离奇身世的安郡王,也会有这么一面。 父亲此时应当已至临牧城,不知能否救回那些官员,不知可否阻止游族野心,更不知他们兰家的将来又会如何。 众生皆苦。 回温园的马车内,祁知年属于醉了点儿,却又没有完全醉,反正是比上回要好上许多的。 他没个安生的时候,一直闹腾。 祁淮只好把他紧紧搂怀里,终于安静了不少。 祁知年贴在祁淮的怀中,就这样仰头看着他。 祁淮正在想赵初瑾的那些话,瞒过赵初瑾是不可能了,当下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地把赵初瑾拖进局,只是赵初瑾的脑袋竟比他们预估的最高点还要再好点儿,。 祁淮想得告一段落,低头一看,祁知年眼睛睁得圆溜溜地在看他,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好笑:“怎不睡会儿?” 祁知年抿嘴笑,往他怀中又钻了钻。 祁淮当他醉了,清醒时候,祁知年绝不会作此小儿作态,他便逗祁知年:“知道我是谁?” “知道呀。” “谁?” “祁淮呀。” 祁知年醉了,声音糯糯的、绵绵的,这般叫着他的名字,祁淮的心霎时便被撩动。 不敢有过分举动,他也只能克制自己,用手将祁知年鬓边的碎发拂开,祁知年却是迅速回头,在他掌心亲了口,亲完又朝他笑,一派天真。 祁淮深吸口气,将祁知年的身子往外推了推,冷静道:“快到了,坐好。” “不,我喝醉了,难受呢。”祁知年却撒娇不愿动。 祁淮不得不仰头看马车顶。 别看祁知年是小孩儿性子,其实他极为知礼,例如撒娇这种事儿,祁淮至今也没遇见过几回。 尤其祁知年已察觉自己的心意,却又不敢说出口,借由喝醉的当口说出来的话,便更为缱绻。 祁淮实在扛不住。 岂料,祁知年今夜竟是就没打算放过他,祁淮摆在膝盖上的手,忽地被祁知年软而暖的手捉起,祁淮只好再低头询问地看他。 下一刻,祁知年竟是直接将他的手往下按去,随后便蹙了眉头道:“这里好难受。” “………………” 又来? 祁淮都差点气息不稳。 这还不是极致,祁知年另一只手又摸索着往他那儿去,找到地方,再仰头朝他笑:“你和我一样的!!” “………………” 程渠正在赶车,忽地听到车内传来沉沉的一句:“停车。” “是!”程渠立马停了车,转身问,“郎君,怎么了?” 祁淮静默一会儿,道:“后退三十尺。” 程渠再是一头雾水,也带领侍卫们迅速后退。 好在已经快至温园,四周并无其他民宅,只是田地与树林,月光如水,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窗帘偶尔飘荡,倒是显得春夜多了几分荡漾。 祁知年是被祁淮用披风裹得紧紧的,抱在怀中,抱下马车的。 他早已睡着。 祁淮抱着他往院里走,简直是哭笑不得,方才在车中,张牙舞爪好似小老虎,如了他的意,此时便是小猪猡。 祁淮没有直接抱他回院子,而是抱他去了石室的温泉。 听说祁知年是祁淮送回来的,纪嬷嬷他们都很放心,叫了小雅小颂去送衣裳,她便去厨房看人准备饭菜。 被放入水中时,祁知年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坐在水中,还有些呆,显然是已经想不起方才发生的事儿。 祁淮好气,又好笑。 却也能理解,少年郎初次尝到那种滋味,总归是要好奇,想要更多。 似他少年时候,也总有些无法控制的时候,但他习武,讲究修身养性,打套拳,练会儿剑也就捱过去了。 祁知年又无需忍耐,他喜欢,祁淮自要顺他的意。 况且那时候的祁知年极为可爱,窝在他怀中,好似小奶猫,哼哼唧唧的。 想到祁知年的情态,祁淮不觉笑出声。 祁知年缓缓、缓缓抬头,看了会儿,认出是祁淮,便开始对他傻笑。 祁淮在池边席地而坐,逗他:“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祁知年迷茫地皱眉,想了想,摇头。 祁淮再笑,祁知年眼睛一亮,高兴道:“我是案首啦!!” “是,你是案首。” “我是案首啦!!”他又高喊一声。 “是,你极厉害的。” 祁知年小声问:“那你,高兴吗?” “高兴,非常高兴。” 祁知年“嘿嘿”笑,趴到池边,认真道:“我以后会考更多案首的!!!” 祁淮笑出声,这是真醉了,还考更多的案首。 “你不信我?”祁知年不悦,说着便要收回身子。 “信。”祁淮抓住他,将他往水中再轻按,“再多泡一会儿。” “嗯嗯……”祁知年说着,沉到水中,很快又开始迷糊,最后还是被祁淮给抱出来的,用暖呼呼的毛毯子将他裹好,送到床上。 小雅小颂她们想来帮忙,祁淮挥挥手,小颂退下,没忘帮着拉走小雅。 将祁知年在床上放好,祁淮起身欲走,看着那张脸,到底是弯腰,在他眉心轻轻印了个吻。 他放下床帐子,帐子的缝隙中却又伸出只手揪住他的衣袖。 他转身,祁知年想要爬起来,他又回来,将祁知年按回去,弯腰轻声问他:“怎么不睡?” “我想要和你一起睡……” 祁淮苦笑,还要一起睡,真能折磨人。 趁祁知年迷糊,祁淮道:“这是真把我当爹了?” 此话,有几分真,还有几分自我调侃,又有些心酸。 祁知年听不出其意,还真叫了声:“爹爹!!” 祁淮吧,便更为心酸,这辈子是与这个身份杠上了,“睡吧。”,他还是想走。 祁知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走,没法子,僵持了得有一刻钟,祁淮认输,还是坐到床上,并未解衣,只是靠坐在床头,祁知年立即爬过来,将脑袋摆在他胸膛,自己把被子盖盖好,连着祁淮也一起盖进去。 折腾半晌,他笑着对祁淮甜甜道:“新晋案首准备睡觉啦!” 祁淮差点没捂鼻子,就怕鼻子要流血。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眼,诧异:“你怎么不闭眼睛呀。” “……” “要闭眼睛才可以睡觉!”祁知年说着,伸手过来捂住他的眼睛,祁淮顺势闭眼,睫毛扫过祁知年的手心。 祁知年痒得直笑,又收回手,将他抱得更紧,就这么仰头看着祁淮。 祁淮伸手轻抚他的后背。 祁知年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好舒服! 看着看着,祁知年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半个时辰,祁淮想要悄悄离开,可他一动,祁知年的手臂便缠得更紧,祁淮试了好几次都不成,最后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陪祁知年睡觉。 后来,就连祁淮也睡着了。 卧房外,小雅一直等不到人出来,不禁道:“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哪?纪嬷嬷方才还托人来问了。” 小颂低声道:“恐怕是已经睡了,你我守着便是。” “也是哦。”小雅坐下,手托腮,幸福笑道,“国公爷对我们小郎君可真好呀,这都多少回了,抱着回来,便是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小颂心中“呵呵”苦笑,很是羡慕小雅的天真。 祁知年早晨醒来,睁眼便是祁淮的下巴。 这次他还记得酒醉前的事,毕竟醉得没上次厉害,而且在马车上做的那事儿,他其实是有数的,人怂酒壮胆,做了平常不敢做的事,更没想到,祁淮竟然依了他!! 想到这里,再看祁淮的下巴。 祁知年将脸颊贴在祁淮的胸膛,心想,会不会,其实祁淮也对他有意呢? 否则,恐怕也不愿帮他做这样的事儿吧。 这已经算是极度的无礼,祁淮却一再地容忍他。 越想,祁知年越觉得心中甜丝丝的,他甚至觉得这比考上案首还要令人兴奋! 他是不是其实也可以试一试呢?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得先好好考府试与院试。 祁淮太过厉害,他此生恐怕都无法追上祁淮的步伐。 他想要做那个永远站在祁淮身畔的人,不想只做个没用的小孩子,自己厉害一点,应该也会够底气一些? 若是自己有了功名,万一以后长公主知道,恐怕也不会太过讨厌他。 若是自己也能努力考上状元,长公主应该会更满意吧? 是的,祁知年越想越多,已经不知想得偏到哪里去了,却也越想越兴奋。 他的眼睛莹润透亮,不觉又仰头去看祁淮,随后便小心地往上挪,再挪一点,嘴巴撅起来,想要去偷亲祁淮的脸。 冷不防,祁淮睁开眼。 祁知年吓得顿住,一动不敢动。 祁淮却也是刚醒,难得有些恍神,瞧见面前小脸,竟是揽住他,低头就在祁知年右侧脸颊上的梨涡印了个吻。 祁知年脸烧也似的。 祁淮也清醒了,“咳”了声,坐起身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将祁知年抱下去,走下床自家去倒茶喝了。 祁知年还跪坐在床上,回头看祁淮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从祁淮身上看到了仓皇。 原来,祁淮也会慌张!! 祁知年得意地偷笑,他感觉自己已经走在无师也能自通睡服的光明道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安郡王是个断袖却能有儿子他还完全不知道啥的,很快就会写到的~ 感谢在2021-12-0623:48:44~2021-12-0723:1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昱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昱儿20瓶;陈三愿、鹤鹤两米六5瓶;我才没有搞黄色、四妖柒二、梦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第57章 手拉手 之后的一段日子,祁淮自省那天有些过火,便没怎么敢往温园去,且也确实忙碌。 京中,赵初瑾依旧是一天一个事儿,搅得人仰马翻,只是依旧滑得跟泥鳅一般,无论怎么放饵,就是不上钩。 祁淮甚至想到,若这份机灵分点给祁知年倒也好。 却又想,祁知年要是再多几分机灵,非折腾得他英年早逝。 这样,便是刚刚好。 而祁知年一心想着好好考试,考得功名,才有底气倾诉自己的心意,也是头悬梁刺椎骨,两耳不闻窗外事,祁淮后来重新给他请了位先生,天天在家,上半天跟着先生温书,下半天便自己写文章。 两个月眨眼过去,再有三天,便是考府试的时候。 宫里的大太监汪顺来家中,说是皇帝召祁知年进宫赴家宴。 若是以前,这家宴参加也使得,可如今,祁知年自己也知道,他算得哪门子的家人啊…… 但皇帝都叫人来请了,祁知年也不得不去。 他只好换了身隆重的礼服,跟随汪顺进宫,另叫小武赶紧去给给祁淮送信。 祁淮私下里给过祁知年一个地址,叫他若有急事便去那处寻,这地址还就是小武原先伯伯家的隔壁,可谓说是极为谨慎,无论是谁都不会发现不对劲。 祁淮最近出城去了,当然对外,所有人问起,他只是去山上休息。 临出城前,祁淮来过温园,叫他安心读书,还说自己会在他考府试前赶回来。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祁知年便暗想,难道是皇帝看出什么不对,要借自己试探祁淮? 祁知年还真没想多,近来赵初瑾依旧威力无穷,京都在他的搅合下,每日都是水深火热。皇帝如今也后悔召他进京,原是想要回他手里的那个金矿,后来想着便是要不回,要个一半,与赵初瑾五五分总行吧? 赵初瑾仗着封地远,偏说自己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矿。 趁大朝会,皇帝再召赵初瑾,商量着,那三七分成不成。 赵初瑾再次声称,自己并没有金矿,并且直接指着朝会上某个新调进京的年轻官员说长得不错,要娶回去,那官员是皇帝新近宠妃的亲弟弟,可想而知后来又是一番闹。 皇帝再也不敢叫赵初瑾上朝,再后来,皇帝一九分的心思都起了,赵初瑾还是油盐不进。 而且,近来越来越多的小道消息说赵初瑾竟是先帝亲生!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叫人去调查,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是谁在背后说这些闲话,而京中已是越传越烈。 皇帝已经有些扛不住赵初瑾,想叫他回封地吧,寿辰还没过,赵初瑾自己也说京都美男子多,他还没玩够,不想回。 皇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屡次想到祁淮。 能治赵初瑾的,也就只有祁淮,他们俩自小就不对付。 且皇帝怀疑,这些消息说不定是祁淮在背后捣的鬼,无奈祁淮从不下山,他这才盯上祁知年,也是想着两手抓。 若祁淮与此事无关,那是最好。 若祁淮看重祁知年,想必也会因此下山一趟,那他便可利用祁知年来缓和与祁淮的关系。 毕竟还得靠祁淮制衡赵初瑾。 当然了,若是那背后放消息的当真是祁淮,祁淮也来不了,祁知年也好留在宫中做人质。 但皇帝认为祁淮没有这个本事,毕竟这些年,祁淮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祁知年独自琢磨了会儿,祁淮赶回来,最快也要半日,万一皇帝真想借此机会试探祁淮,他少不得要想法子在宫中多拖些时候。 说是家宴,还真是家宴,都是赵家人,与赵家的姻亲,祁知年也都认识。 据说长公主也在,不过长公主在后宫,他被带到前殿,要摆宴时才能遇到长公主。 因为祁淮,祁知年更怕见到长公主,毕竟心中有鬼嘛…… 祁知年身份尴尬众人皆知,但架不住陛下如今捧他,他一到,还没来得及跟人打招呼,便有太监来请:“祁小郎君,陛下说好些时候没有瞧见您了,想见您呢。” 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引着祁知年便往皇帝殿中去。 旁人面上笑,背地里哪个不恨的。 在场的哪个不是高身份啊,偏不如这个甚也没有的祁知年。 到目前为止,唯一得陛下召见的,唯有祁知年。 祁知年去见了皇帝。 他与皇帝从前也是常见的,皇帝对祁知年一向很好,当然,祁知年如今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天真,他进去后,拜见过皇帝,面上还是天真乖巧,实际心里万分提防。 皇帝也没问他特别了不起的事,说了会儿县试,又问他府试准备得如何,还叫他好好考,考个状元。 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英国公他近来可有去瞧你?” 祁知年也似从前那般,有些忧伤且天真地道:“回陛下的话,国公爷与我之间,到底如何,您还不知吗。” 说罢,他低头,很伤心的模样。 皇帝当他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便劝了他会儿,打发他走了,心里知道从祁知年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又见祁知年确实长得不错,这学问也好,若真召来做自己的女婿…… 他“啧”了声,喝口茶,心道再看看,最重要的是他得知道祁知年在祁淮心中的分量。 从皇帝那儿离开后,祁知年又被太监带去见皇后娘娘与其他妃嫔、夫人,被扯住一顿夸,还被问到娶妻一事,多亏长公主打断话题,祁知年才能溜出来。 回前殿时,需经过一座假山,半空中却飞来块帕子。 祁知年赶忙往后退一步,他深知宫中风险多,小心谨慎得很。 那帕子落到地上,祁知年不碰、不看,绕过去正要走。 “你等一等!”身后却有人急急唤他。 祁知年就当没听到,那人却直接追过来:“你等等呀!” 有个小娘子绕到祁知年面前,打量他,奇怪道:“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却又不认识你。” 这是程贵妃的那个侄女儿程悦,上元节时,祁知年确实见过她,只那时他戴着面具。 旁边的小太监立刻道:“祁小郎君,这位是程大娘子,去年年底刚进京,您恐怕不认识。”又道,“程大娘子,这位是英国公府的祁小郎君。” 在外,英国公府这个签儿,祁知年是摘不掉了,祁知年也已懒得纠正。 “哦……那我可能认错人了,对不住。” 程悦往后退一步,祁知年朝她点点头,随着小太监离开。 程悦迟疑地盯着祁知年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她将手一拍,她知道他是谁了!! 这不是当时戴着面具卖灯的那个小哥吗! 原来他是祁知年! 吃宴席时一切倒是正常,因是家宴,男女同席,只不过隔着桌儿,祁知年便总觉得女席那面有人在盯着自己瞧,非常不自在。 他悄悄回头看,程悦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却又总是忍不住抬头看他。 祁知年若有所思地也转过脸。 介于自己已经通了那么点心思,他觉得不太妙,希望程悦不是对自己起那样的心思。 在祁知年邻桌坐着的广延伯家的三公子,也就是先前派人去杀祁知年的那位三公子,陆三,他却是恨不得把祁知年眼珠子给挖了。 他倒是没有认出祁知年是当初那个卖灯的小哥,只他总把程悦当做自己所有物,但凡有人多看程悦几眼,他就想干坏事儿,更别提这会儿是程悦在盯别人瞧。 宴席吃到一半,有小太监进来,凑在皇帝跟前说话。 皇帝大笑道:“好好好!甚好!”皇帝大手一挥,“淮儿听说今日朕摆家宴,特地寻了许多焰火,稍后他亲自送来,今夜就在宫中放!诸位与朕同赏!” 那就说明祁淮知道他在这里,甚至还会出现,祁知年暗自松口气。 皇帝呢,也是松口气,因为这起码说明两件事,其一,祁淮确实还在山上,其二,祁淮也的确在乎祁知年。 皇帝琢磨一番,扫了眼下面的座,问道:“怎么,七弟还没来?” 七弟便是赵初瑾,他不来,皇帝还觉得耳边清静,此时既然祁淮要来,皇帝少不得要叫他过来看看,皇帝又叫人出宫去亲自请赵初瑾来。 吃完宴席,又坐在一处看歌舞与比武,席间很是热闹,也很放松,大家都在闲闲私语。 祁知年只觉得女席那边依旧有人在看他,而且似乎都不止一道…… 祁知年倒也没有感觉错,因为此时就连某几位适龄公主也在看他,公主选驸马,本就是相貌最为重要,天底下还有人能够尊贵过皇家?她们自家就是公主,挑驸马,长得漂亮就成,看来看去,满屋子的男子,也就祁知年最漂亮,更别提祁知年学问还这么好。 祁知年有些扛不住,悄悄地退出来,打算去透透气。 眼瞅着祁知年走了,程悦思索一番,竟也跟着出去。 一直暗地里观察的陆三看着便直冒火,当即也跟着跑,见祁知年独自往湖边去,而程悦果然直朝他而去,只是可能碍于男女有别,躲在一从花木后不好意思上前。 陆三与二皇子的儿子赵四关系极好,赵四知道陆三爱慕程悦,劝道:“你就放心吧,我祖母(程贵妃)绝不会允许把我表姑姑嫁给祁知年这种破落户的!” 陆三咬牙:“这破落户今儿可还被陛下召去说话呢!英国公本就得陛下看重,他背后可是英国公!你没看到,席间多少娘娘都在打量他,估计都想要他做女婿!更别提,他还考了个什么案首!他那样儿,能考案首?别是作弊吧?” 陆三今年二十一,因为是小儿子,袭不了爵,家人也希望他能科举入仕,家里请了名师。 只是从十三岁至今,考了八年县试,包括今年,连第一场都过不了。 赵四想想也是,就连他父亲(二皇子)也一心想要讨好英国公,想到这里,他心中滋味就很微妙,凭什么他们姓赵的,倒要讨好姓祁的? 再看祁知年那清雅、招人的背影,赵四出坏主意:“表姑姑喜欢的也就是那小子的脸,咱们让他出个丑便是!让他沦为笑柄!” “怎么出?” 赵四笑:“听说太子妃的那只猫儿,生了一窝小猫,谁也不许碰,谁碰就咬谁,近来都被放在兽苑中养呢。” 陆三一听便懂,“嘿嘿”笑,兽苑就在附近,他碰碰赵四的肩膀:“这可是一箭双雕啊,到时候咱们撇得干干净净,他人一看,那可是太子妃的猫儿!你办了这朤琿样的好事,就是二殿下也要赞你!” 赵四已经想到被父亲夸奖的光荣场面,满脸春风。 祁知年站在湖边看着水中的鱼,本有个小太监站在一旁陪他,听他说要喂鱼,便去帮他拿鱼食。祁知年微微弯腰,数着那簇簇团团的锦鲤中,到底有几条是金色的。 就在此时,他脚边忽地传来一声“喵呜”。 祁知年低头看,是只小奶猫!! 他立即蹲下来,抱起那小猫,托在掌心,与它对视,笑着问它:“你是从哪里跑来的呀?” 躲在花木后的程悦,看着微光里这样的少年,脸早就已红透,手中反复绞着帕子。 陆三跳脚,只恨那母猫怎还不来!! 而在他们都没有看到的另一侧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赵初瑾停下脚步,皱眉看着湖边的少年。 湖水波光粼粼,少年身披金纱,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这样大的时候,那时他就爱偷偷来到湖边,独自看鱼,一看就是一整天,不停反复地问自己到底是谁,看着少年的侧面,他面上的不可一世渐渐化作淡淡哀伤。 但很快,他的哀伤便戛然而止。 他听到急促的猫叫声,他身后的侍卫立即低声道:“王爷,右侧有人!他们带了母猫来寻小猫,要害那祁小郎君落水!” 赵初瑾冷笑,摸摸袖中探出脑袋的小青蛇,抬脚就出了甬道。 祁知年正跟小奶猫说话,又听“喵喵”声,他赶紧回头看去,发现一只养得圆滚滚的母猫奔驰而来,这猫似乎被什么给吓到了,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祁知年慌忙起身。 刚站稳,他就瞪大眼睛,只见陆三与赵四从假山后突然冲出来,大喊:“有蛇!!毒蛇!!救命!!” 祁知年赶紧往一边让让,也果然看到他们俩身后飞速游走的青色小蛇。 祁知年脸色也白了,一把抓起地上被吓得发抖的母猫,看到小太监正飞奔而来,赶紧道:“快!!这里有毒蛇!!!” 而陆三与赵四已经尖叫着直接跳进湖中,跳进去,他们才想起,他们俩根本不会游水! 祁知年怀抱一大一小两只猫,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赵初瑾大步走来,急道:“怎么了这是!”又叫自己的侍卫赶紧去捉蛇,并下水救人。 水是下去了,偏也不好好救人,侍卫们到处扑腾,待那两人吃尽苦头,他们才做出好不容易捉住的样子,将陆三与赵四拉上岸,两人脸红脖子粗,差点就要一命呜呼。 一番折腾,程悦眼睛红通通地把事情如何发生的告诉皇帝:“……臣女瞧见的便是如此,若不是郡王爷后来及时赶到,恐怕,恐怕……呜呜呜……” 程悦可是程贵妃的亲侄女,她都这么说,自是没人不信。 皇帝气急,好端端地,赵四和陆三为何会在那里?宫里怎会出现毒蛇?太子妃养的猫儿,又为何会出现在湖边? 他狠瞪二皇子一眼,二皇子脸色煞白,若不是程贵妃在一旁哀哀哭泣,皇帝真想一脚踹上去。 今儿是他办家宴,他儿子、孙子却在这里拆台,这都斗到明面儿上了! 还斗得如此没有水平!没有层次! 斗到最后没把人家祁知年给害到,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还被赵初瑾这个废物给救了,更是得罪了祁淮,他的脸都被他们给丢尽了!! 广延伯去了西北几个月,都没能把官员给赎回来,皇帝本就不悦,这下更是不喜,陆三人还没醒过来,广延伯一家就被陛下给赶出宫。 赵四倒是醒了,却也被陛下罚去跪祖宗。 太子起立,走到长公主面前,鞠躬道歉:“姑母,都是我的错,叫年哥儿受了惊吓,淮弟进宫后,定要怪我,还请姑母替我说几句好话!” 长公主恨不得翻白眼,一群蠢货,在她面前还演戏。 你太子得了便宜,也就别再卖乖了! 但她也确实看不得旁人欺负祁知年,便冷哼道:“该是谁的错,便是谁的,你倒也不必认错,我心中自有数。”说罢,再看皇帝一眼,“这宫中,倒是该紧一紧了,太不成体统,一点规矩也没有,否则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太子明明就立在那里,却不管不顾,把二皇子抬得过高。 一个太压抑,一个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到时候累得不还是皇帝自己? 要她说,他这几个儿子全是废物,还不如好好培养皇太孙赵锦! 那是这三代唯一有脑子的。 皇帝许久不曾被长公主教训,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里子都没了,看向二皇子的面色便更为难看。 太子则是舒服地在心中长叹口气。 好在没一会儿,祁淮带着焰火来了,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轻而易举地又把场子给热闹起来,皇帝便顺势而下,天正好也黑了,他们去后苑看焰火。 祁淮暂时被皇帝拉着不放,祁知年站在长公主身旁,视线全在祁淮身上。 长公主看在眼中,吃了口茶,心中倒是诧异,难道她儿子竟还有戏? 这老房子还真能烧着? 赵初瑾是个人人惧怕的存在,所有人离他远远的,他也懒得搭理那些人,他独自站在最黑暗的地方,静静地打量祁知年。 他忽然发现,祁知年的头型,很好看。 下意识地,他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起自己幼年时候,那时,母亲还未被先帝抢进宫当贵妃,他还住在原来的家中,母亲却也整天不高兴,因为父亲的姨娘太多,她们每天都来吵母亲。 也只有在他面前,母亲会笑。 母亲会抚着他的脸,他的小脑袋,说“我的宝儿可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他的手来回摸了许多遍,却不是母亲那温柔暖和的手。 赵初瑾伸手,悄悄将眼角的眼泪抿掉。 “今日,多谢你。”祁淮的声音忽地在他身侧响起。 赵初瑾仰起头,翻了个白眼,冷笑:“我可什么也没干。” “那种蛇,生于西南。” “哼,宫里什么没有,区区一条毒蛇又算什么。” “总之,多谢你。” 赵初瑾翻了个白眼,抬脚离开。 祁淮正打算去找祁知年,祁知年已经跑来,眼看四周黑暗,无人顾及,祁淮伸手就拉住祁知年,将他拉至墙角,搂住祁知年,背靠墙壁,将祁知年脑袋按在怀中,低声问:“可是吓着了?” 祁知年摇头:“我一点事儿也没有!我只是怕他们要怀疑你!”又担心问,“是不是赶得很急?” 祁淮笑:“原本今日就要回,你快要考试,我应了你一定赶回来的。” 祁知年立即高兴地笑。 “也多亏你去报信,否则我还真要多耽搁一两个时辰。”说罢,祁淮又夸他,“今日做得很好。” 祁淮从未与祁知年明说过自己的意图,祁知年应当隐约有所察觉,祁淮觉得这样便已足够,似祁知年这般爱操心的,知道得越多,便也更为烦闷,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 祁知年今日这样警觉,确实令他惊喜。 祁知年听了这话当然更为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是有点用了! 祁淮再道:“今日满宫里人可是都托了你的福。” “啊?” “这焰火原是为你准备的,寻了许久寻来的梅花模样,想待到你府试考完那日在山上放的。” 祁知年惊讶地看他,祁淮的手搭在他肩膀,低头看着他笑道:“今日就当提前贺你府试顺利。” 祁知年笑开:“我一定会考得更顺利的!努力考第一!” 祁淮还要再说,想叫他不要太有负担,几声鸣,焰火已经飞上天,天空蓦然亮起,祁知年已是仰头去看,他喃喃:“哇——” 焰火在空中聚成簇簇梅花模样,好似香雪海,随后便天女散花一般散落,美不堪言。 那些花瓣散开后,落入湖水,落入树丛,更是落进祁知年的心中。 祁知年静静地看着,想到这是祁淮为他准备的,他确定,祁淮会是世上唯一会为他这般花心思的人,他的心早已被散落的“花瓣”填满,心跳得很快,连接着左侧心房的手臂不觉缓缓抬起。 他突然好想握住祁淮的手,紧紧握住祁淮的手。 他的手指贴住墙壁,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坚决地探了出去。 祁淮见他看得出神,便松开他,两人一起背靠墙壁,祁知年仰头看焰火,祁淮则是侧脸看祁知年,各看各的好风景。 在祁淮尚未察觉到的地方,祁知年的手,慢慢地在墙壁上一格又一格地爬,终于碰触到祁淮的衣袖,再爬,他碰到祁淮的手指。 祁淮的手指僵硬片刻,看火光下的他,祁知年便当不知,手继续爬,指腹覆盖祁淮的指节,再将颤抖的手指嵌进祁淮的指缝中。 祁淮低头看了片刻,缓缓将他的手握紧。 祁知年愣住,再也没想到会这般,他再不敢低头,只是一味地仰头看向夜空,手却用力将祁淮的握得更紧些。 这时,无数的焰火飞上天,数不清的腊梅在夜空齐齐绽放,祁淮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得更近,两人肩膀紧紧贴着。 祁知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笑意,面上笑容瞬时便比那漫天烟花还要绚烂。 换了个方向,暗中观察许久的赵初瑾,问身后的侍卫:“十七年前,你们找到我时,屋子里确实只有我一人?” “是!属下们探查许多遍!附近几间屋子也都没人,至今不知那人是谁,王爷是发现什么?” 赵初瑾看着绚烂烟花下,那祁知年傻笑的侧脸,想起母亲曾为自己画的小像。 很不可思议,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低声道:“去查一查祁知年的生母,姜家七娘,再问仔细祁知年的出生时间,小心些,祁淮可不是皇帝那个蠢货,不仅人手多,狗鼻子也厉害得很。” 侍卫一凛,立即拱手:“王爷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723:14:49~2021-12-0823: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r却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第58章 所谓祁狗 看过焰火,自宫中出来,城门将关,温园却在城外,祁淮索性带祁知年回英国公府。 祁淮拍拍祁知年肩膀:“给母亲行个礼,稍后马车直接进国公府,便不再下车。” 长公主冷笑。 她冷笑是因为她觉得她儿子自燃得太过高兴而已,听这话说得,跟祁知年已经是你媳妇儿了似的,没有厌恶祁知年的意思,所谓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只会出现在势均力敌的两人之间。 其他的,她不敢说,就祁知年这小笨蛋,能有脑子与意识去算计祁淮,她能直接改姓祁。 恐怕还是祁淮诱骗人家祁知年在前。 但是这个祁淮偏又是他儿子,她还真不能说是祁淮不好!甚至,她觉得她儿子其实哪里都挺好的。 是以她如今越发不乐意见到祁知年,因为一见到祁知年,就要想到她那个没出息没脸皮的儿子,今儿在宫里,她心情也不好。 黑灯瞎火的,她都看到了! 两人躲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祁知年一听长公主冷笑,他就越发心虚,立即道:“我,我还是出城吧……” “时候不早,早些上车。”长公主闷闷不乐地先上马车。 祁知年求助地看祁淮,祁淮笑着摇头:“没事。” 说罢,半抱着祁知年,将他也托上马车。 身后众人等他们走了,都才能走,见此情景,更是觉得祁知年受长公主与祁淮重视,这个女婿简直太可以要了。 长公主坐在华丽的马车内,林姑姑帮她揉着脑袋,温声问:“殿下若有心事,可与奴婢说说。” 长公主挥开她的手,沉默片刻,问道:“你是否也已察觉?” 林姑姑立即跪下道:“奴婢不敢瞒殿下,确有几分猜测。” “那你说,此事,我是允,还是不允?” 问完,不等林姑姑说,长公主又自己揉着眉心:“我为此事烦心许久,儿女当真都是债!三十多岁不成亲,我都不催他,好不容易他有个瞧中的,我也替他高兴,可他怎就,怎就瞧上的是这样的人!” 不是说祁知年不好,而是这样的身份与年龄。 祁淮哪怕看上其他哪家的公子,她兴许都不会如此烦恼。 林姑姑笑道:“奴婢看殿下又是豆腐心肠,您若真不乐意,还能叫国公爷带小郎君回去?” “唉。”长公主叹气,“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他三十多年好不容易瞧中一个,我能如何?我只是担心,你说这将来事发,又该如何是好?再有,那祁知年分明就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呀,他若是将来长大懂了事,要去成亲,负了我儿可怎么办?” 林姑姑再笑:“那殿下还问奴婢该不该允?” 您这都想得远到哪里去了! 长公主连声叹气,胡乱挥手:“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折腾出什么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高兴便好。” 祁知年与祁淮在后一辆的马车里。 祁知年颇为沮丧:“我是不是又惹长公主不高兴了?早知道,我在宫里就不该跑出去。” “你又是为何跑出去?” 祁淮宫中有耳目,事情如何,早已知道个七七八八,但是祁知年为何跑出去,他是没法知道的。 祁知年低头不语。 “可是有人欺负你?是谁?”祁淮的眼睛在黯淡的马车中锐利惊人。 祁知年赶紧摇头:“不是……”他抬头与祁淮对视,不好意思道,“今日在宫中,好几位娘娘张口就是‘女婿’,闭口就是‘嫁’啊‘娶’的……好多人在看我……” 祁淮怔了怔,笑出声。 祁知年噘嘴,不满:“您别笑了!我当时可真是如坐针毡!这要跟别人我才不说,您还笑我!” “那说明我们年哥儿讨人喜欢。”祁淮宠溺道。 祁知年的心霎时就飘了起来,祁淮头一回这样叫他呢! 但他很不情愿:“可我不想娶那些小娘子和公主呀!” 他又不喜欢她们,真要娶回来,不是害了人家? 哪怕没有祁淮,他这样的身份,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并无攀附的心。 祁淮道:“不会娶的。” “真的呀?您能保证不会让我娶那些人?” “我保证。” 祁知年这才笑了,祁淮说不会娶,那就肯定不用担心! 他的手摆动着落在膝盖上腰间垂挂的玉佩,过了会儿,手指又开始往祁淮蔓延,手指在榻上摸索着,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去碰触祁淮的手。 后来是祁淮索性直接揽住他,他立即靠在祁淮怀中,睁着眼睛,抿着嘴,不说话,却是欢喜极了。 他想,祁淮应该确实是对他有意的吧…… 等他考过童试,他就要立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祁淮!! 考过童试,他有了功名,他就不再是孩子! 祁淮再不能当他是儿子! 祁淮的心境倒也很微妙。 坦白说,直到今夜与祁知年一同看烟火前,他还坚定认为,祁知年只当他是爹。 此时,就连他也不由生出个想法,他似乎是有希望的? 他虽对自己笃定,却不知将来命运如何,万一真有命丧黄泉那日,此份情便是杀人刀。 目前还是先缓缓。 即便如此,得知小家伙也有可能对自己有意,祁淮那终年冰冷的心都不由柔软许多。 他的手攫住祁知年还想偷偷伸来的手,十指交握,祁知年僵了僵,终于软下来,靠在他怀中,安静呼吸,再也不动。 祁淮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 府试就在城里考,再有几日便要考试,祁淮便留他住在国公府,来回奔波也是空浪费时间。府试自是比县试要难上许多,祁知年自己也很重视,自此几日,便一步不出,天天在家读书。 途中,长公主还来过一次,鼓励他好好考。 祁知年还怪受宠若惊的。 而在外,赵初瑾调查姜七娘一事,却不太顺利。 事情本就发生于十七年前,过去太久,踪迹难寻,况且还得避开祁淮的耳目,每回他们好不容易调查出些眉目来时,便发现痕迹早已被清扫得一干二净,什么人证、物证都找不着! 赵初瑾也打听过,去年姜七娘与祁知年被赶出家门,身世曝光,是因为有个妇人上长公主府闹,而那妇人为丈夫办过丧事后,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事后再也找不到。 祁知年并非祁淮之子,这事千真万确,所以也没有多少人非要想着去找这位妇人。 毕竟长公主他们无需知道祁知年的亲生父亲是谁。 赵初瑾派人去找这位妇人,果然,一点子的痕迹都没有。 这就极有意思了。 不知其中又有祁淮的几分手段? 说实在的,若不是这么蹊跷,找啥啥没有,赵初瑾找了几天没线索,兴许早就已经没有兴趣。 偏是这样,他还非要查个究竟! 他决定去见一面姜七娘。 姜七娘这次再回京都,心境大变,住在自己的地方,没有烦心事,也不怕有人来欺负,祁知年考学又如此顺利,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没有这样美好过,气色终于养得好了些。 只因当年的事情,她还是不太敢自己出门,她当初便是被家里姐妹以出门上香为由给骗出去,又给迷晕了送到那种地方的。 但祁知年府试在即,在范嬷嬷的建议下,她便打算去云山寺为祁知年祈福,拜拜菩萨。 云山寺是名寺,香客众多,多年已过,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想来不会有事。 在姜七娘看来,这是很隆重的事情,提前三天她便开始吃素,一点油星子也不碰,范嬷嬷与新买来的侍女,包括林家母女陪她一起吃素。 到得这天去云山寺,她戴了长长的遮住全身的帷帽。 她不太敢去人多的地方,去寺庙势必要遇到很多人,戴上帷帽便好了许多。 一路顺当,天气也好,姜七娘渐渐也有了笑意。 进了云山寺后,她在范嬷嬷与林家母女的陪同下,去将庙中能拜的每个菩萨都拜了,保佑祁知年考试顺利。 云山寺景色绝妙,大多数人来拜佛,拜完后,少不得吃碗素面,再转一圈才走。 姜七娘难得出来一次,范嬷嬷便劝她也在庙中走走。 姜七娘想起方才拜佛时,很是顺利,她到现在也还有精神,便点头应下,大家一同往放生池去。 拜佛时,帷帽自是已经摘了。 山风清爽,姜七娘便也没有再戴,一路往放生池去,倒也遇到过不少陌生人,有男有女,也有不少年轻男子惊艳地看向姜七娘。 姜七娘只是微蹙眉头,撇过脸去也就罢了。 放生池旁有片竹林,赵初瑾就站在其中。 这是他平生头一回见到姜七娘,当初太子非姜三娘不娶一事,也算是闹得轰轰烈烈,人们都说姜三娘是京都第一美人,此时见到姜七娘,赵初瑾觉得那些人是不是都眼瞎啊?姜家还有个这么漂亮的,竟然去捧那个姜三娘? 祁知年与姜七娘长得很像,气质上却要更甚。 姜七娘一看就是那种胆子很小,且懦弱的女子。 赵初瑾见那些陌生男子不时打量她时,她也没有多么慌张,可见到底是侯府小姐,骨子里的骄矜始终在。 赵初瑾朝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很快便又是一名陌生男子往她走去,且上去搭讪。 姜七娘往后退两步,用帷帽遮住脸,那个嬷嬷上前将人给轰走。 那嬷嬷与姜七娘说了几句话,她们几人继续往放生池走。 赵初瑾便是此时从竹林走了出来,恍若不经意地与姜七娘打了个照面,因为知道姜七娘要往右侧撇脸,到得面前时,他故意往姜七娘的右侧走。 姜七娘瞧见他的脸,先是一怔,随后便跟见鬼一样,脸色煞白,脚下一软。 赵初瑾就当没瞧见,步伐如常地自她身边掠过。 走开十来步后,他回头看,那嬷嬷与那林家娘子正扶着她轻声说话,她扶着两人动也不敢动。 赵初瑾冷笑,果然有蹊跷!! 否则那么多男子偷偷瞧她也好,上去搭讪也罢,她并无任何不对。 赵初瑾离开云山寺后,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的贴身侍卫便赶了上来,告诉他,姜七娘果然在问小沙弥打听他是谁,可见姜七娘是见过他的! 只是也不知他是谁,有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这就不得不提起当年事,那会儿他也才是十五六岁,他的身份是天下人皆知的,他亲娘被先帝看上,非要抢进宫中做贵妃,后来也给他改了姓,当作亲生儿子养。 说实话,先帝对他确实很不错。 但先帝忘了,宫中除了他这个皇帝外,还有数不清的皇子、妃嫔、公主等等,那些人倒也从来不欺负他,有先帝的喜爱在,他们不敢。 但那些人也从来不跟他说话。 可以说,几乎整个皇宫的人都在孤立他。 便是先帝问起来,他们也能说是与小七实在说不上话,先帝也没法子,甚至也以为是他性子孤僻。 他厌恶他父亲的那些姨娘,厌恶宫中妃嫔,他厌恶全天下的女人。 当然,男人他也讨厌,除了他娘,他可以说是厌恶天底下的所有人,不愿意接近任何人。 他人却只看到他不近女色,不知何时,开始有人传他是个“死断袖”。 先帝驾崩前一年,身子便已很不好,常年缠绵于病榻。 他娘亲进宫时自己灌了药,进宫多年不曾生育,他觉得,死断袖那就死断袖吧,应该能免去不少麻烦,便也配合地折腾了段日子,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也躲不过算计,不知为何,突然许多人说他其实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那阵子常有人想要暗杀他,使不尽的阴谋诡计,那时他也确实挺蠢,不如现在这么防备,某次就中了招,他被人给下药丢进相公馆,他当时就笑了,那些人是想坐实他的断袖身份,好让他即便是先帝亲生子,也绝无继位可能。 疯子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呢!! 相公馆就相公馆,反正就这一条命! 他当时破罐子破摔,醒来后,身上确有欢好的痕迹,只床上就剩他一人。 他的人很快找来,严刑逼问,也没有找到与他欢好的人到底是谁,更不知男女。 但毕竟是在相公馆,他们都以为对方是男子。 后来皇帝登基,把他早早弄到封地,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这事。 这些天调查姜七娘,正经事没查到几件,她小时候在家被嫡母、姐妹们整治的小事儿倒是桩桩都清楚,包括清宁侯曾想把她送进宫的事。 赵初瑾突然大笑出声。 难道她的嫡母与姐妹认为送进宫做妃子是件美差,看不得姜七娘如此,就把她弄到相公馆,也想毁了她? 后来才有那些机缘巧合? 赵初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都是什么令人恶心的事儿啊! 他与姜七娘怎就这么倒霉! 祁知年,不会还真是他这个倒霉蛋的儿子吧?! 赵初瑾想立刻见到祁知年,却又想起祁知年此时正在家中备考。 况且他去了又有何用,即便他真是祁知年的父亲,他也不会让祁知年知道,有他这种父亲,又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出生,这是种耻辱。 他甚至想回头去看看姜七娘,想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他心生不舍。 这是个和他娘一样倒霉又可怜的女人。 可他的出现,恐怕也只会让那女人更害怕。 他长久地不说话,侍卫有所察觉,问他:“王爷,要不您去看看祁小郎君?他这些天都在英国公府。” “算了……”赵初瑾的声音有气无力。 不知道的时候还能自然相处,如今反倒不知见了面又该说什么。 说起自然相处,想到他以前问的什么狗屁“你喜欢祁淮啊”,还要教祁知年睡祁淮,赵初瑾头疼,还不知道祁淮在这些事情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就说当年,祁淮忍着戴绿帽子的屈辱,也要把姜七娘带回英国公府,他能不知道这些事? 他又有什么目的? 他要利用祁知年? 他如今还敢勾引祁知年! 祁知年还是个孩子啊! 丧尽天良!!! 赵初瑾迅速打起精神,问道:“祁狗现在在哪里?!” 侍卫愣了愣。 “祁淮老狗!!” “……属下也不知道,国公爷的行踪向来难查。” 赵初瑾冷笑:“我与祁狗势不两立!!” 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823:28:33~2021-12-0922:2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136968、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霁2瓶;西瓜气泡冰、我才没有搞黄色、四妖柒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第59章 欠抽 赵初瑾一心磨刀霍霍向“祁狗”。 无奈祁淮的行迹确实难寻,他连着找了几天,竟然找不到,他此时又不悦:“这祁狗,祁知年天天用功读书,这么要紧的时候,他竟然就放心让一个小孩子在家里!!” 侍卫:“……” “好家伙,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把姜七娘与祁知年丢在家中不闻不问十多年!!” 侍卫插嘴道:“王爷,不是您说,国公爷有阴谋,明明不喜他们,却因为要利用祁小郎君与姜娘子,才把他们接回家中,也才会十多年不见?” 赵初瑾狠狠瞪他:“你知道,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个地方不好么!” “请王爷明示!” “你就是太诚实、记性太好了!滚滚滚!” 侍卫哪敢真的滚哪,赵初瑾说完也就消气了,在原地转着圈儿地想如何才能狠揍祁淮一顿。 赵初瑾也有心给姜七娘提供一些帮助,又怕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一出现反倒把人家给吓到,或是误以为他要干什么,他除了给姜七娘钱财,确实也给不了更多。 他又想想自己,如今京中传他是先帝亲生子传得是越来越烈,竟比十多年前那次还厉害。 也不知道他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就算了,或许他永远不出现,姜七娘才能过得更好。 只是祁知年这里他是再不能放的。 想到还是他令祁知年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就悔不当初。 祁知年之所以倾心于祁淮老狗,还不是因为年龄小,见过的人少?待祁知年考过试,他就带这孩子去见见世面!见过的人多了,自然不会将祁狗再放在眼中! 次日祁知年便提着考篮再进考场,连考三场,再放榜时,祁知年又是第一名。 若是说县试得了第一,还能说是运气,这府试竟然还是第一,就不得不令人佩服,至今,能连着县试、府试都得第一的人,放到全天下,也没有多少的。 更多人开始打听这个祁霙到底是谁。 祁知年为人低调,也很少与人来往,外人还真打听不得。 权贵圈子里,却几乎都已知道祁霙就是祁知年。 平常,县试府试之类,皇帝其实根本不会在意,毕竟天下那么多的府县,他哪里在意得过来,得到会试时,他才会找人说一说比较出名的那几位学子。 这回却不同,功勋之家,已经好些年没有出过祁知年这样才学的人。 祁知年的身份虽是依旧尴尬,先前还被赶出家门,但他现今如常出入英国公府、宫中,长公主与英国公待他也好,外人自是还把他当作英国公府人。 自是有那拍龙屁的人将此事告诉皇帝,即便他不说,皇帝自己也还真的惦记着此事呢。 一听祁知年府试竟还是第一,就是老皇帝也有点惊奇,说实话,原想把五公主配给祁知年,这下,他却想把自己最疼爱的八公主配给祁知年。 程贵妃却也在琢磨此事,她与二皇子道:“你父皇当初顺利登基,便是长公主鼎力支持,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心中自是清楚。” “儿子明白,只是小四他上回与陆三那般,恐怕将长公主与祁淮给得罪狠了。” 程贵妃冷哼:“广延伯已是不成气候,陛下昨儿在我这里歇息,提到了还骂,你叫小四可再别与他家人一处作耍!免得拖累你。” “儿子知道,上次之后儿子已经叫人看好他,不许他再随意出宫。” “我倒是有个法子,兴许能缓和与长公主、英国公府的关系。” “母妃请讲。” 程贵妃眼中闪着光:“上回悦丫头哭成那般……祁知年旁的不说,这相貌,啧,招小女娘喜欢得很。” “可是母妃,祁知年这身份……” “我尚未进宫前,程家也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儿。”程贵妃高深莫测,“她若是真能嫁与祁知年,倒是她的造化,皇后还想着把五公主嫁给他呢,公主能嫁,她不能嫁?” 二皇子略一思索便想通了,管他襕酦祁知年到底是什么人,架不住他的背后是长公主与祁淮! 他起身:“我这便出宫与舅舅商议此事。” “切记要快!待他府试第一的消息传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去抢,长公主可不会给我们面子,最好是直接从姜七娘处入手。” “是!” 被多方惦记的祁知年此时正在他娘姜七娘那里,有这等喜事,肯定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姜七娘的住址到底也只是少部分人知道,再者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亲人也早已不来往,即便是庆祝,家中也很安静。 静也有静的好,天气渐热,姜七娘身子弱,不能用冰,祁知年陪她坐在水榭中纳凉。 祁知年使人拿来小块的冰与琉璃碗,还有些新鲜的瓜果。 他将衣袖卷上去,一下一下地凿着冰,打算做几个冰碗吃。 好看的人,便是凿冰也是好看的,姜七娘手执团扇缓缓地摇着,面带笑意地看祁知年凿冰,湖面上的热风不时自窗户吹进,因这些小块的碎冰,吹到面上,又凉了不少,很是舒爽。 范嬷嬷看着也高兴,轻声道:“我们小郎君这样好的品貌与才学,便是天上的仙女也能配的!” 祁知年手顿了顿,笑笑,没有接这个话音。 倒是姜七娘停了手中的扇子,将视线移到窗外的湖面上,兴许因为她自己的命运太过坎坷,她对于祁知年娶妻一事倒是并不强求。 除非祁知年将来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否则成亲又有什么意义? 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出生,若是可以,她宁愿世上没有自己这个人,。 她收回视线,轻声道:“娶妻一事并不急,年儿自己高兴就好,你大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娘知道你心向江南,待你考中进士,便是不想做官,想云游四方,娘都答应。人生在世,求得便是个适意。” 祁知年抬头看姜七娘,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母子两人对视,纷纷抿出笑容。 祁知年将冰块凿好,开始往里添瓜果,正忙着,有人来报,说是长公主来了。 他们几人一凛,立即起身,出去迎接长公主。 长公主为人爽利,便是走路也利落,祁知年与姜七娘还未走到院门口,长公主她们已到,他们俩赶紧要拜下行礼,长公主挥挥手:“天儿热,不必多礼,快些进屋吧。” “是、是——”姜七娘紧张得说不出话。 长公主早不指望她能换个性子,祁知年道:“长公主,我与我娘亲本在水榭纳凉,您是要去水榭,还是屋子里?” “我也去水榭吧。” 祁知年引着长公主往水榭走。 路上,长公主还赞了句:“宅子不大,风景倒是不错,姜家倒也有心了。” “是……”姜七娘细声细语地应声。 长公主瞧见她这个胆小怕事的模样,有心想要教训她几句,身为女子,又是孤儿寡母的,还有孩子要照拂,更要自己立起来,旁人才不会看轻你!又想姜七娘就这个性子,再者她今日来这里,还是她的倒霉儿子所托……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饶是长公主也觉得臊。 想她堂堂嫡出长公主,那样尊贵,竟要为儿子做这样的事。 这还只是开头呢,往后两人真要有什么,她哪来的脸来与姜七娘开这个口! 她心中叹气。 儿女啊,都是债!都是债! 长公主到底是一句话没敢说。 倒叫姜七娘受宠若惊,她早已经习惯长公主的训斥,哪料长公主这次话都到了嘴边也没说她…… 几人再回水榭,长公主吃了碗祁知年亲手凿出来的冰碗,还赞了句不错,又将带来的一堆礼物给他,叫他往后好好读书:“明年院试也好好考,到时便是正经的小秀才,但也莫要焦虑,该你的总该走不了。” “是。”祁知年站起来,认真行礼,“谨记长公主教诲。” “嗯。”长公主用帕子擦擦嘴,暗自尴尬了好一会儿,才状若不经意般开口,“今夏的樱桃已是结果,倒是突然想吃。” 姜七娘立即道:“殿下,我这就叫人出去买。” “倒也不必,我庄子上倒是有小片樱桃林的,怕也已挂果。” 祁知年起身:“长公主,要不我去山上跑一趟?一个多时辰便能回来。” 天虽然热,姜七娘心疼儿子,但长公主于他们有这样大的恩,不过是去摘些樱桃而已,她跟着点头:“年儿快去快回!” 祁知年拜别二位,带着人立马出门。 姜七娘小心对长公主道:“您等上一两个时辰便成。” “嗯。”长公主拿起茶盏,掩盖面上的尴尬。 祁知年出门后,便有长公主府的侍卫跟随在侧,姜七娘本就住在城外,去山上确实便宜,半个多时辰,他们便到长公主的庄子门口。长公主的庄子很大,有祁淮庄子的三个大,后山有桃林、杏林,柿子林、银杏林等,应有尽有,樱桃林在正西向,林边还有条小河,河水清澈,其中生了许多野荷花。 荷花的花季在半个月后,此时大多都是花骨朵,少部分的花朵已经盛开,含羞带怯的,甚是美妙。 祁知年从马车跳下来,站在河边赏了会儿花,深深吸一口山风,这才带人去樱桃林。 果然都已结果,枝头上全是一串串剔透的橘色小樱桃,别致又可爱,在夏风里微微摇晃,好像铃铛,祁知年不觉抬手掐了串,吃了颗,非常甜。 樱桃一碰即破,满是汁水。 祁知年挑着尝了几棵树,想要找棵最甜的,却又发现每棵树都很甜。 他叫小武拿来篮子,也分给庄子的下人们:“我们快些摘,快些回去,长公主等着吃呢,这几棵都甜的!” 众人应下,提着篮子都开始摘樱桃。 祁知年拎着篮子,往深处走了走,方才尝过味道的都有人在摘,他得再挑些甜的。 他又尝了几棵树,觉得味道也不错,便将篮子放到地上,准备亲手摘。 头还没扬起,忽地有串樱桃砸他头上,小果子砸下来也算不得疼,祁知年摸摸脑袋,也没太当回事,还弯腰将那串樱桃捡起来,然而他刚站直了,又是一串樱桃掉下,祁知年便有些不悦,这是什么小鸟在跟他作对么? 他仰头去看,却是看到茂密的樱桃树叶间,祁淮正悠闲地斜斜躺在其中一根树枝上,手中还玩着一串樱桃。 “你你你——”祁知年往前一大步,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祁淮笑,问他:“想我没?” 怎么可能不想!!自那天在宫中,已经十多天不曾见面,他知道祁淮有大事要谋划,从不敢打扰,再者近来他也在备考,聚精会神,丝毫不敢分神。 考完试后,他没有哪天不想着祁淮的。 祁淮既问他,终于见到祁淮,他太过激动,用力点头:“我想你的!” 祁淮也是一愣,再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小家伙会这么大方地承认。 祁知年再向前一步:“我真的好想你!” 祁淮回过神,笑意自心中而出,他起身,从树中跳下来。 还没站稳,祁知年便扑过来,伸出手臂环住他,紧紧抱住。 祁淮刚要圈住他,祁知年已经从他怀中出来,往后退一步,也不知是羞还是什么,脸上红红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祁淮道:“我府试也是第一!!!” 满脸等着他夸赞的样子。 祁淮笑出声,朝他点头:“我知道。” 祁知年握紧小拳头。 祁淮索性上前,将他拥进怀中,在他耳边说:“真厉害,我们年哥儿天底下最厉害。” 祁知年想笑,却又好怕自己笑得太夸张,他将脸陷进祁淮的肩膀。 祁淮低头看他一眼,笑道:“今日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祁知年这才回过神,立即抬头道:“不行的,我还要给长公主送樱桃呢,我是奉长公主,呃——”看到祁淮脸上难得促狭的笑意,他很有些不敢相信,“不会吧……” 祁淮再点头:“正如你所猜测。” “可是长公主怎么会……”祁知年好紧张。 “若非如此,还不知你娘何时才愿意放人。”祁淮说得有些可怜。 祁知年“噗”地笑出声。 他又将脑袋枕在祁淮的肩膀上,他真的好喜欢祁淮啊。 祁淮也是喜欢他的吧?否则何至于如此?想见他一面,竟然连长公主都动用了。 却又不知长公主会是什么态度? 长公主知道是这个原因吗? 祁知年高兴,却又烦恼。 祁淮指着满树的樱桃说:“我听纪嬷嬷说,你从前在国公府时,常亲手做各样的果酿,不如也做些樱桃酿?” “好啊好啊!”祁知年用力点头,“做好了带下山送给长公主!” “那就,说做就做?”祁淮的眼中又出现那种少年也似的飞扬,祁知年真的好喜欢。 他当然只剩点头的份。 樱桃林边上便有再清澈不过的溪水,侍卫们直接搬来桌子,侍女们又取来酒与酒坛等物,他们便在樱桃林子里直接做樱桃酿。 还是与做梅花酿差不多的步骤,只不过梅花换作樱桃。 祁淮已是看过一回,记得清清楚楚,能帮不少忙。 祁知年挑了结果最多的一棵树,还不待拿了剪子去摘,祁淮伸手便摇,明明动作看起来很优雅,力气却很大,樱桃果片刻的功夫便全都掉落地面,祁知年站在树下一阵好笑,又弯腰去捡,他在这里捡,祁淮便负责提着篮子去溪边洗樱桃。 竟是完全不假借他人之手。 一番亲手劳作,一个多时辰后,祁知年终于能开始往酒坛子中码放樱桃与冰糖。 祁淮也想帮忙,只他码了会儿便没耐心,直接往坛子里扔樱桃。 祁知年不高兴,觉得这样好难看。 祁淮振振有词:“这是完全多余的步骤,并不影响最终味道。” “怎么不影响了,这样码放酿出来的酒,才有层次感呢!是我多次试验的!” “最终还是化了,与酒液混在一起。”祁淮说着,还又往酒坛子里扔了一把的樱桃。 祁知年好气啊,“啊啊啊”了几声,将祁淮推开:“你不要帮我的忙了,你是帮倒忙!” 那行吧,祁淮便开封一坛白酒,帮他往坛子中倒酒,祁知年更气:“那是你先前乱扔樱桃的那坛,我要重新弄的!你不要倒酒!” 祁淮笑:“这坛我自己喝就成。” “不行,不行啊啊啊!”祁知年恨不得在原地跳脚,他觉得祁淮就是在捣乱。 若是黄连大夫在这里,便能知道,祁知年有强迫症。 祁淮见祁知年气得直跳脚,觉得有趣极了,越要逗弄祁知年,作势还要继续帮倒忙。 祁知年气得拿起木勺敲他的手:“你走开!你——” 祁淮的手顿在那里,祁知年也傻眼,他刚刚竟然在用木勺打祁淮的手?! 他呆呆地看了眼祁淮,祁淮显然也在发怔。 祁知年欲哭无泪,他还没有表白心迹呢,是不是眼看着就要失败了啊? 他是疯魔了不成?他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人啊!他怎会如此没有风仪! 祁淮收回手,特地看了又看,这确实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打他的手,感觉……怪怪的?却又有点高兴? 他自小不是住在宫里,就是偷偷在外学武,在家的时间其实有限,他们家是显贵之家,父母之间相处,绝对会避开他这个小孩子。 他即便知道父母情深,其实从未见过他们如何相处。 他身边的亲戚更别提,豪门显贵之家,真正情深的能有几家。 倒是上回与梁逸峰比武,他们俩都受了伤,他还记得梁逸峰的妻子是如何心疼的。那次比武之后,他与梁逸峰倒也成了朋友,这回出门十多天,便是去找梁逸峰商议一些事情,梁逸峰的妻子亲手给他们做了桌饭菜。 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束缚,他与他们夫妻二人一同用膳。 饭桌上,但凡梁逸峰说错话,梁夫人非要瞪他几眼,梁逸峰劝他酒,他明明已经不能喝,梁夫人气得就是直接用筷子抽梁逸峰的手,埋怨:“江公子酒量微薄,不许你再灌!” 梁逸峰抽回手,一边说着不敢,一边又轻声对祁淮道:“家有河东狮啊!” 梁夫人气得举起筷子对他又是一顿抽。 梁逸峰哀哀直叫,却又不躲,任由梁夫人的筷子落在他身上。 他微醉,跟着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何,又有些羡慕。 当时他便极为想念祁知年。 又想,祁知年还是个小孩子,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小郎君,恐怕再无这样的市井作态。 再者,他尚不知祁知年的心意到底如何。 竟还有些可惜。 没料到—— 于他而言,这是份难得的惊喜。 但见祁知年好似吓到一般,他想了想,瞄了眼祁知年已经几乎都码放完的一整坛樱桃,突然伸手往那坛里扔了一把樱桃。 祁知年眨眨眼,看看他那琉璃坛中码得漂漂亮亮的樱桃,因为祁淮的捣乱,最上面几层已经完全乱了,他崩溃地“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他辛辛苦苦码了小半个时辰,倒上酒就能成的啊!! 全被祁淮给毁了!!! 祁淮竟然还想再往里扔,祁知年气得什么都忘了,举起木勺就对着祁淮的手臂抽。 祁淮笑着避让开,祁知年追上去就是一顿抽。 祁淮回头看祁知年气急的脸,竟是越笑越欢,如果余生都能过这样的日子,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某郡王表示抽得好,甚至还不够,甚至想要自己上去抽~ 感谢在2021-12-0922:25:43~2021-12-1023: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篡阁。墨若轩10瓶;我才没有搞黄色6瓶;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第60章 樱桃醉 祁知年手举长柄木勺,追着祁淮跑出樱桃林,林外守着的侍卫们回头看来,纷纷目瞪口呆。 祁知年脚步一滞,放下木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扭头就回樱桃林。 祁淮也跟着回来,祁知年转身又是用力一抽。 祁淮笑得伸手拦他:“好了好了。” 祁知年好气:“我码了半个时辰,你要祸害,便祸害你已经祸害的那坛好了么!” “我错了,成不成,我陪你重新码一坛。” “你能不帮倒忙就不错了!”祁知年郁卒,说到气起,又用木勺打了一下祁淮的手。 “好了,不气了。”祁淮抱住祁知年哄。 祁知年原本是很气的,被祁淮一抱,就……气不起来了。 后来祁淮拉着他的手回去,信守承诺帮他重新码了一坛子的樱桃,这回耐着性子,祁淮严格按照祁知年的要求,码出一坛子更漂亮、完美的樱桃,祁小郎君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祁淮帮他往其中倒入白酒时,祁知年看着祁淮,心情同样纷杂。 真没想到,祁淮还有这样一面! 使坏时当真好像小孩子! 瞧那些侍卫吓成那样,从未有人见过吧? 想到这里,祁知年的嘴角不禁翘起。 他想看到更多面的祁淮。 反正……不论是哪面,他都会喜欢。 他也发现,他好像离祁淮越来越近了,或者说,是祁淮愿意让他越走越近。 刚将白酒倒进去,封还不曾封好,山上便开始刮起野风,抬头看那云层也压得极低,侍卫带着庄里的下人过来,那名小厮急道:“禀国公爷与小郎君,这是要下雨了,山上的雨来得急也快。” 祁知年听罢,立即抱起还有一篮没有来得及码放的樱桃,祁淮迅速将那坛酒封好,单手抱在怀中,又交代其他人将另外几坛也带上,他则是拉上祁知年,迅速便往林外走。 到林子外头,祁淮松开手,吹了个口哨,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祁淮的那匹黑色大马很快便出现在视野中,到得眼前,马儿乖巧地停下,祁淮话不多说,抱起祁知年就放到马背上,他也立即翻身上去,拉起缰绳就往山下跑。 然而,山上的雨果然来得极快,两人还没跑下山,雨点已是噼里啪啦落下来。 此处都是果树,无一可以避雨的地方,侍卫们着急地要快马去取蓑衣,却也赶不及。 祁淮只能驱马跑得更快,速速往庄子的方向跑。 雨已是越下越大,山路渐渐变得泞泥不堪,豆大的雨点落在祁知年的脸上,甚至有点疼,山路上的泥点子更是溅到衣裳上,极为狼狈。 长到这么大,除了被赶出家门的那天,祁知年还从未这样狼狈过呢。 好怕祁淮会嫌弃。 他偷偷仰头看了眼,只见大雨中,祁淮全身同样被淋湿,衣袍上也溅得都是泥点,因为雨太大,祁淮的眼睛甚至睁不太开,好狼狈啊,却又不知为何,狼狈的同时,又是那样可爱。 看着难得一见的狼狈的祁淮,祁知年忽然笑出声。 祁淮低头看他,无奈道:“雨这么大,快闭嘴,别叫雨点落到嘴里。” 祁知年畅快地笑,更是仰头看天,骤雨清洗大地,也再次浇去他与祁淮之间已是越来越少的界限。 祁淮将他搂得更紧,哭笑不得:“我家孩子,这是傻了?” “哈哈哈哈哈……”祁知年更是大笑。 祁淮很是无奈,只能骑得更快,雨却也下得更大,他们离长公主的庄子还有些许的距离,瞧见路边几丛野芭蕉,祁淮当机立断,扯住缰绳停住,火速将祁知年抱下马。 野芭蕉叶子既宽又大,附近又还有几棵茂盛的大树,叶下有块草地几乎是干燥的。 祁淮将祁知年放到地上,从马背取下个包袱,层层油纸展开,从中拿出两身干衣服,似他这般常在外行走的,自会备上这些。 他取了套给祁知年:“快换上,别着凉。” “……你不换么?”祁知年看他。 “我可比你健壮多了,快换。”说罢,祁淮起身就要从芭蕉叶下出去,祁知年拉住他的手,他回身低头看祁知年。 “你就坐在这里好了。” 祁淮还是坚决地往外走,祁知年用力将他拉回来:“外面雨好大,雨淋多了谁不会生病?上回你不也是淋雨才生病的!” 祁知年又小声道:“不过换衣服而已……” 祁淮察觉到他的手握得很紧,却也有些抖,祁淮到底是又回到芭蕉叶下,与祁知年面对面坐下,随后便闭眼道:“换吧。” 祁淮自诩不是正人君子,倒也非过于拘泥,实在是怕到最后出丑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祁知年这才松开他的手,笑了笑,就开始伸手去解衣服。 他知道,祁淮不会睁眼的,否则没必要就这么直接坐他面前。 但祁淮就坐在这儿,他的手微微颤抖地解开腰带,去除湿淋淋的衣裳,山风吹来,有点冷,他不觉打了个哆嗦,祁淮皱眉:“快换。” “知道啦!”祁知年手上迅速地穿着干净衣裳,眼睛却始终盯紧祁淮的脸。 头发渐湿,更显得祁淮面容清俊,或许不太恰当,属实像那雨后清荷,高雅洁白,神圣不容侵犯,却又诱得人不知不觉就想要靠近,以近芳泽,祁知年的心“噗通”、“噗通”在跳,他甚至在想,若是就这么直接亲上去,祁淮会怎么样? 越想,祁知年想要亲上去的愿望便越发强烈。 但祁淮又问:“穿好没有?” 他只好道:“穿好了……” 祁淮睁眼,只是犹豫瞬息的功夫,便手快地扯下自己身上的湿衣,反倒是祁知年有点不好意思撇开眼,祁淮笑了声,背过身去换衣服。 祁知年这才又悄悄地扭了头看他,这次,祁知年看到了祁淮的后背。 果然遍布伤口,祁知年很心疼,见那雨珠蜿蜒于伤口之上,又觉得说不出的吸引人,他甚至好想伸手去触碰,他蛊惑一般,伸去手,指尖将要触碰到时,祁淮将衣裳展开披到身上。 祁知年吓了一跳,讪讪地又缩回来。 祁淮没有发现,将衣裳穿好后,觑了眼天色后,道:“恐怕要等上最少半个时辰。” “没关系呀……” 祁淮见他低着头,用手背探了探他的脸,发现很烫,不禁担忧:“凉不凉?” 祁知年赶紧摇头。 祁淮张开手臂将他揽到怀中,替他挡去左侧吹来的山风,祁知年靠在他怀中,静静看着雨水自那芭蕉叶的边缘落下,好似水帘,水帘外,雨那样大,风也那样急,水帘内,小小的世界里,祁淮的怀抱却又这样暖。 确定自己的心意后,还是头一回,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靠得这样近。 他的心,跳得更快,因为兴奋,身子又开始颤抖。 祁淮以为他还是冷,却又不好再出去,他伸手折了半张芭蕉叶,将芭蕉叶递到祁知年手中,直接又拍开带来的那坛酒,来时山路颠簸,坛中的樱桃已是都破了,樱桃汁液与酒混在一处,是非常漂亮的嫣红色。 祁淮倒了些到芭蕉叶上,说道:“快喝了,这酒度数不高,喝了能暖和。” 祁知年已经是个开了窍的小郎君,原打算拒绝,却又想到,若是喝醉了,岂非就能装醉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听话地饮下那酒。 因有上次的经验,祁淮这次特地使人拿了度数极低的酒,又混了这样多的冰糖与樱桃果子,祁知年一喝就郁卒了,这就糖水!!喝再多也不会醉啊!!! 就是装都装不来! 他苦闷地把芭蕉叶上的“糖水”都给喝了,祁淮问:“好些没?” 他只好点点头,芭蕉叶递还给祁淮:“你也喝些,这酒跟糖水儿似的,不会醉,倒是喝了确实能暖和些。” 祁知年已经没有旖旎心思了。 祁淮见他喝了没有一丝不对,倒了点尝,果然糖水似也,便也倒了更多喝。 上次祁知年醉酒,祁淮一直认为祁知年酒量很差,甚至不如自己。他压根不知道,那是因为上次那酒过于烈性,祁知年从未喝过,当然承受不得,然而这种甜水似的酒,他喝过太多,一点也不会醉。 反倒是祁淮,度数再低,多喝几杯也会上头。 他只以为连祁知年都不惧的酒,那他也能当甜水喝。 坐在芭蕉叶下也无事,两人便就着那篮子樱桃,用芭蕉叶子分酒喝,喝了半坛子。 祁知年还好端端的,祁淮却是开始微醉。 祁知年并不知道,又从篮子里抓了一把樱桃,挑出颜色最深、最甜的,递给祁淮:“这个甜。” 手上却是忽然一暖、一软。 他愣了愣,回头看去,祁淮竟然直接倾身上来,用手去咬他手上的那串樱桃。 毫不夸张,祁知年只觉得耳边的雨声骤然就停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他甚至想哭,祁淮不会也听到了吧!! 祁淮叼去他手中的樱桃吃完,却又来亲他的指尖,还抬起眼看他。 “…………” 祁知年的手直发麻。 祁淮笑了声,得意地坐回去,待他举起酒坛直接对着干时,祁知年才明白,祁淮醉了!! 祁知年舒出口气,他方才差点没吓死。 他又悄悄去看,祁淮倒是逍遥自在,手举酒坛,喝得很是潇洒,酒液顺着嘴角落下,掉在衣服上,看着看着,祁小郎君又开始想些不该想的。 那祁淮醉了……他能不能偷偷亲一下? 就一下…… 祁知年撑着草地起身,跪坐在地面,开始往祁淮那里偷偷挪,一点点地挪。 祁淮察觉到他的靠近,回眸看他,眼神明显有些朦胧,祁知年双手还撑在柔软的草地上,祁淮刚要问他是否也要喝,手中坛子递出去,祁知年却是小心翼翼靠来,祁淮眼露诧异,祁知年闭着眼,屏住呼吸,仰起头,颤抖着嘴唇去亲吻祁淮的嘴角。 “砰——”祁淮的手一松,酒坛子直接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一块山石,霎时碎裂,嫣红的酒液四散,颜色那样漂亮,却也不如祁知年颤抖的嘴唇。 祁知年收回脸,期待,而又紧张地看着祁淮。 祁淮看他片刻,脸也向他靠近,祁知年慢慢闭上眼,依旧仰着脸。 预料中的亲吻却没有等到。 “祁狗!!!!!” 远处猛地飞来一顶草帽,直接砸在祁淮的后背,醉了的祁淮被砸得扑倒在祁知年怀中。 祁知年吓得赶紧睁眼,抱住怀中祁淮,茫然而又惊慌地往外看去,远处有个穿了蓑衣,暂时还看不清楚是谁的人正奋力跑来,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跑得近了,祁知年发现他是安郡王赵初瑾…… 祁知年也怪不好意思的,偷着亲亲,却被外人看到了…… 他顿在原地,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赵初瑾冲过来,看着无辜又可爱的祁知年,心中悔恨,他再看祁淮这样,恨不得踹祁淮一脚,好险他及时赶到啊!!! “咳——”祁知年清清嗓子,故作镇定,“王爷,您怎会在此处?” “说你傻,你还是真的傻!” 祁知年再茫然。 “荒郊野外的,你要与这祁淮老狗做什么?” “……”祁知年想了想,他与赵初瑾也不算是完全的外人,他便道,“这不是王爷教我的么……不是你说要睡服,我就是偷亲一下而已……” 赵初瑾恨啊! 他气愤道:“你这傻孩子,万一你睡过之后,祁淮无法对你负责,还要娶妻生子,你可怎么办?!” “不会的。”祁知年肯定道。 “你是被祁淮灌了迷汤药!” “……王爷,奇怪的是您吧,您先前不还很看好,想尽法子地教我?” 他那时候只想着看热闹啊!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复杂的情况! 赵初瑾严肃道:“总之,咱们即便好男风,也要好得有格调,万不能不清不白地就叫这老——”本想叫“老狗”,又想到这是祁知年喜欢的人,到底不好当面这么喊,他硬生生改了口,“你要吊着他,懂不懂!你要叫他看得到吃不到!他才会珍惜你!” “……他一直很珍惜我。” 赵初瑾郁卒,这孩子怎的这样傻呢! 祁淮那可是老皇帝都对付不来的人! 想到还是他撺掇祁知年去和祁淮搅合在一起,他越发地恨自己。 祁知年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赵初瑾的到来,打乱了他原本期待的事。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赵初瑾是在为他好,不是那等故意干坏事儿的人,并无坏心,他也没有气。 还有以后嘛! 下次就能骗到祁淮亲他了!! 总而言之,他今天已经非常满足,偷亲到祁淮啦! 祁淮方才被猛地一砸,倒在他怀中已是直接睡着,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才成,他问赵初瑾:“王爷,您是怎么来的?” 赵初瑾赶紧为自己找好理由:“我来山上看风景,不防遇到下雨。”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叫人到处找祁淮的踪迹,祁淮今日上山倒是没有隐匿行踪,他得知祁淮终于出现,立即上山来,打算找祁淮好好论一论理,人还没出门,便听说祁知年已经出门,也是往山上来。 他能不急么? 结果半山腰又遇到这样大的雨,找得腿都快断了,才找着祁知年。 祁知年并不知他的想法,不纠结于此,他立即笑着问:“王爷可有马车?若有,可能送我与国公爷去长公主的庄子?” 赵初瑾就想着赶紧把祁淮给扔了,他带走祁知年,好好给祁知年上上课,欣然应下。 赵初瑾召来他的侍卫与马车,祁淮虽是醉得已经睡着,手臂也搂住祁知年不愿放,赵初瑾看得是咬牙切齿,他只好搭把手,帮祁知年将祁淮抱上马车。 随后他便坚决在马车里坐着陪同。 马车往庄子驶去时,祁淮的那匹马很快也跟了过来,半路上与祁淮的侍卫们会合,大家一同回到长公主的庄子。 祁淮依旧抱紧祁知年不放,最后好不容易将他送到床上躺着睡觉,他的手也始终握住祁知年的手腕。 祁知年甘之如饴,就在床边陪着,听着屋外落雨,心境平和喜悦。 赵初瑾却在屋外转来转去,屡次想要冲进去踹一脚祁淮。 他转了许多圈,对自己侍卫道:“我怀疑祁淮是在装醉!” 侍卫不说话。 赵初瑾不悦:“你为何不回本王?!你在想什么?” 侍卫“咳”了声道:“王爷,其实如国公爷这般的品貌,做您的女婿,您倒也不亏。” 赵初瑾大惊,怒道:“你这个叛徒!滚滚滚滚滚!他只能当媳妇儿!是媳妇儿!” 侍卫老实贴墙站,心道,哪怕真是媳妇儿,不也是得您承认了么。 祁小郎君分明对国公爷一往情深,这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要他说,管他是聘礼还是嫁妆,他们王爷还是早些做准备才是! 见他们王爷还是皱眉不悦,他又道:“王爷,您再想想,若真那啥,国公爷往后还得管您叫爹呢。” “……”赵初瑾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祁淮睡觉的卧室。 若是祁狗跪下给他敬茶,叫他“爹”…… 唔,属实有点惊悚了,可再想想,又有些爽快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023:13:30~2021-12-1122: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083077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幻翼不开心、33422779、5023677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只猫20瓶;幻翼不开心10瓶;我才没有搞黄色、圈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