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妃她总想混吃等死》 第一章 神之刑 这是“神”的死刑。 人们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便赤红着眼睛将那个曾无数次救他们于水火的神之子绑上了绞刑架。 火光灼热的照亮整个广场,甚至映红了圣殿前的大片天空。 群情激奋的人群看着上方被骑士们绑上十字架的白衣少女,发出了更加嘶哑尖锐的呼喊。 “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她!烧死这个假扮神之子的魔女!” “一切为了帝国!” 像是一场盛世的狂欢,从第一个火把被丢入巨大的柴堆,那些被少女救助了无数次的人们纷纷尖叫着将火把扔向柴堆。 大火燃起。 然而当火苗蹿升至少女的脚底时,天空突然有一声巨雷炸响。 彷如神明的怒吼,上一刻还晴朗的夜空顷刻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如同大海的水被倾倒,刚刚燃起的大火很快就被浇灭了。 上万的人们在大雨之中陷入了不可置信的呆愣,转而这不可置信又化作了巨大的恐慌。 “是魔神在护佑她!” “她非死不可!” “该怎么办?!” …… 此起彼伏的吵嚷人声里,被架在高空的少女在大雨中垂下头。 覆眼的白绫被淋湿,来自群众手中的火光照亮她轻抿的嘴唇,即便看不见眼睛,也依旧有漠然的气息传达出来,仿佛下方人群要烧死的人不是她,也仿佛她并不是正在被执行死刑的人。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手腕轻轻翻转,有红光流行般从她指尖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又磅礴迅速的撞向下方被淋湿的大片柴堆。 ——巨大的火焰在下一瞬便轰的一声灼灼燃烧起来,再大的雨也不能将它浇灭分毫。 人群陷入短暂的茫然,随后又激动起来。 “这是天意!” “这才是神明的指引!” ……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火焰形成巨大的圆形,燃烧着上方的白裙少女。 覆在眼前的白绫在大火中化作飞灰,露出紧闭的双眼。 她抬起头,睁开眼睛,深海一样泛着暗蓝的眼睛映出人群与远处的天空。 ——蓝眼的神之子,众人找到她,拥立她为王,蔷薇盛开之际,背后的魔神向世界微笑,大陆陷落,地狱来临。 这是她从神之子变成魔女的原因。 也是她今天不得不死的理由。 “果然是蓝色的眼睛!” 激动的叫喊声从下方传来,她却已经听不到了。 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她从出生起便失明的双眼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光。 暗夜无边。 隔着拥挤狂欢的人群,她看见广袤的大地燃起了无边无际的硝烟,看见天空里坠落的陨石雨,看见巨大的龙类自深渊腾起,飓风般刮向群居的人群……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双眼睛看到风景。 ——也是真正的预言。 当她死去的时候,才是这个世界崩坏的开始。 烈焰焚身,映红大片夜空。 雨也不能浇熄人群的狂欢。 而狂欢的人群即将明白,当那双蓝色眼睛熄灭,地狱才会真正的来临。 这不是任何人送给她的葬礼。 而是她送给这个世界的,盛大的葬礼。 那与她同一年出生的神鸟冲破金色的牢笼,在圣殿上方化作巨大的红色虚影冲向燃烧的火焰,发出凄厉泣血的啼鸣。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听见有人在问她: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第二章 新生 “小姐!小姐你不要再打了!小姐你打不过的!呜呜呜……” 哭叫声模糊传入耳中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睁开眼睛,带着猩红颜色的光晕渐渐退却,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湛蓝的天空。 她愣住了。 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少女那双黑色的眼瞳正清晰的倒映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几缕薄薄的白云,以及云朵之下飞翘的屋檐一角。 就连梦境里也绝不会出现的景色,此刻正纤毫毕现的展现在她眼前,让她除了这片景色之外什么都不能再放进眼里。 可除此之外,还是有吵嚷的人声不断的传入耳中。 “看来她是真的没救了,修为全废了。” “啧啧啧,真是不自量力,居然还敢挑战凤染小姐,除了少主之外,二小姐可是家族最有天赋的了。” “可不是嘛,十二岁便已经是三星灵师,姜月下没受伤之前或许还能拼上一拼,现在她都已经废了,怎么还敢去挑战凤染小姐?” “反正她一直都看二小姐不顺眼,谁让少主虽然是她的亲哥哥,却偏偏对二小姐这个表妹更好呢。” “……” 乱七八糟的声音汇聚成洋流淹没她的听觉,她试图在其中剥离出微弱的风声,身体则跟随本能的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那些声音顿时又一次沸腾起来。 “天哪她难道还想打?!” “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身穿白衣的少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看见宽广的擂台,和擂台四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还有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另一个白衣女孩。 她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嘴唇开合: “月下,你真的还要和我打吗?” 她一语不发,微微偏头,视线安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孩。 姜凤染身体微微一僵,不知为何,面对着此刻的姜月下,她竟然本能的从身体深处升起了一股惊悚感,那黝黑的眼眸里不含有任何的感情,就像是掌握世间万物的神明在看着某个没有生命的新鲜事物般,连那股单纯的好奇都带着天然而高高在上的麻木和漠然。 被这种感觉惊到的姜凤染条件反射般想往后退,却在刚抬腿的时候就克制住了。 她猛地抬起眼,近乎愤怒的眼神一闪而过,她抬起手,灵力自身体之中涌出,具象化成一条水鞭猛地抽向了对面的少女。 “月下!已经足够了!再打下去你会重伤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水鞭已经抵达“姜月下”眼底。 少女没有表情的盯着那一道水流,手指本能的蜷了一下,然而这一动她便突然愣住了。 以往总是亲切围绕她身周等待她召唤和使用的自然元素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变成了另一种能够感知却难以使用的陌生能量。 愣神之中那道水鞭已经冲进了她的眼底,然而就在水鞭即将甩中她的身体时,突然有一团烈火般的红光流星般划过空气,更快的砸入了她的身体。 灼烧般的剧痛之中,她摇摇晃晃的感知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断裂开了。 而与此同时,风中飘落了一角红色的衣袍。 男子手执纸扇,一袭红衣,轻飘飘落在了她的眼前,展开的扇面之上,露出一双妖异含笑的眼,冰凉的看着她,叫出了她的名字: “够了,姜月下。” 第三章 一败涂地 “已经输了就不要再继续丢人了。” 男子带着浅笑的声音冰凉的响遍整个擂台: “连同上一次违反族规擅自闯入秘境的大祸,再加上今日在族内大比对已经胜利的同门纠缠不休的丑态——我已经废了你的灵根,以作惩罚。” 在四周顿起的哗然中,纸扇上露出的那双眼依旧笑意弯弯,男子嘴里吐出的残酷字句,丝毫没有影响那双潋滟如三月春光的眼眸。 “姜月下,从今日开始你不再是我姜家子弟,明日起你便离开帝都,去自寻活法吧。” 纸扇啪的一声被收紧,露出他弧度优美却凉薄锋利的唇,和眼睛一样,同样是笑着的。 “这是我作为姜家少主,能给你的,最大的仁慈。” “记得要好好感谢我。” 血红衣袂被风扬起,男子转身的同时,女孩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砰—— 灰尘扬起。 远去的脚步声里,她在四周或幸灾乐祸或假意怜悯的指指点点中直直的望着上方,那双黑色眼瞳依旧映着那片天空和屋檐一角。 临死前那个轻柔虚幻的声音又一次在心间回荡起来。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姜月下”怔怔望着天空,有生以来第一次,生疏的弯了弯唇角,做出了“笑”的表情,然后沉沉的闭上了眼。 ·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名叫姜月下的女孩的一生。 作为天璇帝国第一世家姜家家主的女儿降生,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也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修炼天赋。 可惜在这个家族之中,除了她那个过于优秀,年纪轻轻便被定为了下一任家主的哥哥,还有一个比她更加出色的女孩。 那是她叔叔的独生女,姜凤染。 这片大陆名叫东幻大陆,疆域无边,万族林立,而在这里的生存法则只有四个字,“强者为尊”。 族群不同修炼方法各有不同,而人族的修炼者,被统称为灵师。 东幻大陆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而拥有修炼天赋的人刚出生便能被测出灵根属性,灵根越是单一天赋便越是强大,反之,灵根属性越多便越难以修炼,三灵根以上甚至会直接被判定无法修炼。 姜月下天赋不低,是水属性的单灵根,正好和她哥哥的火灵根相克,虽然比不上哥哥那么毫无杂质,但她降生后的好几年里也曾被当做天才对待。 直到她九岁那一年,姜凤染异军突起,在族内大比上用水木双灵根的天赋打败了她,而且是让她毫无还手之力的惨败。 一直以来被父母养得骄纵傲慢的姜月下从此以后就跟姜凤染彻底红了眼,时不时的找姜凤染挑衅,却一次又一次的输给她。 直到去年——世家四年一度的秘境寻宝中,她作为族内大比的失败者原本并无资格进入秘境,可看着姜凤染得意的模样,她实在心有不甘,便偷了哥哥的少主令牌,偷偷的跟了进去,最终却在秘境之中遭遇了大型魔兽受了重伤,一身修为尽废,差点丢了自己的命不算,还险些放出了那些高等魔兽,将整个姜家陷入危机之中。 要不是最后她的父母救场及时,只怕整个姜家都要在那一天陷完蛋。 从那以后她的父母也对她绝望了,将她关了半年的禁闭,本以为这一次的族内大比她会老实一些,却没想到她一个修为全废的人,居然还敢上场挑战已经是三星灵师的姜凤染。 ——战斗到底是如何进行的,这段回忆里并没有呈现出来。 而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团废了她灵根的艳丽火焰,和纸扇之上笑意弯弯的妖异眉眼了。 所以,姜月下,是死了吗? 那我呢?我现在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第四章 月色与樱花 “小姐呜呜呜呜怎么办啊小姐!” 哭声将她从梦境中吵醒,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床边哭的一塌糊涂的小丫鬟: “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丫鬟猛地扑上来,脑袋埋在被单里哭得伤心极了: “怎么办呀!少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我去求了他好久他见都没见我一面,还带着二小姐去君子楼吃大餐去了!小姐你可怎么办啊!不但灵根被废,少主还要把你从姜家除名啊!” 她抬起一张糊满眼泪鼻涕的脸,哇哇大哭: “我去找了家主和夫人,他们都说任由少主做主,以后再也不管小姐你了,这可怎么办啊小姐!” 她哭了半天都快开始打嗝了,却始终没有听见任何回应,终于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的朝床上看去—— 依旧是那张熟悉的精致秀丽的脸,因为受伤而难得显得脆弱起来。 可那张脸上此刻却是全然陌生的神情。 女孩并没有看她,女孩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膀,看向了她的身后。 小丫鬟奇怪的抽着鼻子,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 那是月光。 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的,明亮皎洁的月光,室内有灯火微弱,而窗外的风送来庭院里几朵盛开的樱花,在月光底下飘飘洒洒,很是漂亮。 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丫鬟心里这么想到,又回过头来看向她家小姐,正想继续哭,声音却在看清那双眼睛的时候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明明只是安静的看着,却像一辈子都没见过月亮一般目不转睛,仿佛除了那片景色之外她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似的,专注又隐约透着贪婪。 “小……小姐?” 丫鬟奇怪的叫了一声。 而姜月下——是的,至少在她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她就是姜月下。 姜月下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看着那片月色的视线,只轻声的问: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很高的地方吗?” “啊?” 小丫鬟一脸懵逼。 她这时才终于收回视线来,一双比天空还澄净的眼睛安静的看着小丫鬟: “我想去看月亮。” 话音刚落,小丫鬟还没从那反常的眼神里回过神来,室外便突然起了风。 夜风将花瓣纷纷刮进来,而随着花瓣一起出现在窗户里的,还有一个红色的身影。 收起的扇子从他手心垂下漂亮的丝绦来,他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衣袍,看着床上的姜月下,笑得眼睛弯弯: “你怎么还有这么高雅的爱好了?需要哥哥帮你吗?” ——是白天看到的那个男子,也就是姜月下的亲哥哥,姜家少主,姜含朱。 那个和名字一样显得妖异却格外强大的男子在房中与姜月下对视。 姜月下很想立即答应下来,但心底残留的某种感情却让她直愣愣的开口拒绝了: “不。” 男子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背着手点了点头: “那我就说正事了。” 他在房内踱了几步,却始终没有靠近床边,脸上和声音里的笑意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似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明天早上他们就会送你离开帝都,去往边境的秋水镇,那里有一座被废弃多年的姜家老宅,也有个老管家在那里养老,等你过去之后,他自会照顾你的生活。” 姜含朱停住脚步,侧头看向床上的姜月下: “你知道吗?我原本是要将你彻底逐出姜家的,但是凤染为你求了情,央求我至少要保留你的名字。” 月光照着男子一半的面孔,另一半便沉浸在昏暗的影子里,而那双总是笑得弯起的眼睛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瞳孔在阴影中泛着光,蔓延出一片凉意。 第五章 我只是想看个月亮而已 小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姜月下却平平静静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波澜: “需要我去谢谢她吗?” 姜含朱似觉意外的抬了抬眉,就这么侧着头看了她片刻,才轻声一笑: “那倒是不必。” 他转身,终于走近到床前,霸占了小丫鬟让开的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边笑一边俯下身去,伸手抓起她的衣领,直到将她上半身拎起来靠近自己,才缓缓笑着开口: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做不到感恩图报,也至少不能当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渣。” “答应我,就算是个废物,也要当一个有尊严的有人格的废物,不要再被嫉妒烧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好吗?” 月色从窗外悄无声息渡进来,落在眼前这张精致到妖异的面容上。 姜月下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很想认真的点头说好,但她张了张口,却始终吐不出这个字来。 姜含朱似乎也没想能听到她的回答,他弯唇一笑,松手将姜月下摔回床上,在她喘不上气的咳嗽声里丢下来一块石头: “这是最后的礼物,记得随身挂着……当然,你若是不要,丢了也可以。” 艳丽的袖袍在空气里轻轻一翻,姜含朱拎着折扇走向门外,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稍稍侧头,含笑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是有一天你快死了,记得别往家里传信,娘亲总是心软,我却不想看到她为了一个废物流泪。” 那一袭红色背影走出房门,渐渐消失在门外的月色里。 直到这时姜月下才终于停止了咳嗽,那个小丫鬟已经扑到床边重新嚎了起来。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明明你才是少爷的亲妹妹!他怎么能对你这么恨心,小姐你以后可怎么活啊!!!” 姜月下两眼发直的看着窗外月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只是想好好看个月亮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呢? · 她终究没能看成月亮。 一夜短暂又光怪陆离的梦后,她在天刚破晓之时便被丢进了简陋的轿子,一路驶过还未苏醒的帝都长街,骨碌碌去向了城外的驿站。 而就在马车驶出帝都的同时,偌大的姜宅之中,有人小声叫醒了某个闺房中沉睡的二小姐。 “小姐,大小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少主并没有相送,您要去一趟驿站吗?” 姜凤染睁开眼睛,睡意未散却先弯了弯嘴唇: “不了。” 她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浅笑道: “既然连哥哥都没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有,以后不要叫她大小姐了,姜府从此只有我一个小姐。” “是。” 丫鬟恭敬的点头,无声退下关上了房门。 姜凤染在一室安静中重新睡去,唇角还带着浅笑。 第六章 毫无斗志的神之子大人 同人不同命。 颠簸不已的马车上,姜月下才刚刚昏沉沉的清醒过来,耳边是那个小丫鬟聒噪的哭骂声。 “秋霜这个贱人!原来她早就和二小姐身边的人狼狈为奸了!居然还敢对大小姐这么说话……” 姜月下恍恍惚惚的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早上来送他们离开的那个丫鬟,看来那就是秋霜。 她说了什么来着? “既然已经成了废人一个,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秋水镇生活吧,以大小姐……哦不,你已经不是姜家的小姐了,以姜姑娘的性格,能安安分分老死在秋水镇,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此以后我们便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反而更适合你,请多保重……” —— 姜月下听着小丫鬟的哭骂声,一脸的茫然:怎么了?这些话有什么问题吗?不是在祝福我吗? 哭骂不休的小丫鬟此时终于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醒了,赶紧扑了上来将她小心扶起。 “呜呜呜小姐你可还好?我们马上就要去边城了,以后可怎么活啊?大少爷怎么能这么狠心,居然连送都不来送一下你……呜呜呜呜……” 姜月下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忍痛坐直了身体,她在颠簸中伸出手去,颤巍巍将车帘掀起来一个角。 马车刚出城门,巍峨高耸的城墙正在远离。 而城外原野广阔,道路两侧有花草丛生,向左右两方延伸不休,直到与湛蓝天空相接都没有尽头。 清风相送,撩动车帘。 这一切景物都透过小小的窗口映在那双乌墨般黑亮的眼瞳里。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嗅着,听着。 耳边丫鬟的喋喋不休都不再显得聒噪。 “小姐,你不要伤心,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以为姜月下是在难过,一边跟她一起看着窗外城门,一边咬牙切齿的狠狠发誓: “等到了秋水镇,我一定想尽办法为你修复身体,然后我们好好修炼!迟早有一天杀回帝都,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尤其是让二小姐……不,让该死的贱人姜凤染!对我们跪地求饶!” 小丫鬟狠狠发誓之后,看向自家小姐想寻求同意: “小姐你说好不好?” 谁知这一眼望去,她家小姐根本毫无反应,还呆子般直愣愣的望着窗外。 “小姐?!” “嗯?” 少女这才回神般转头看向她,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毫无斗志。 “……算了。” 小丫鬟挫败的垂下头去。 青天之下原野之上,马车载着被驱逐的主仆二人驶向了另一个世界,渐渐离繁华热闹的帝都越来越远。 而帝都皇宫之中,姜家大小姐已被姜家流放驱逐,去往边城秋水镇的消息,刚刚被传到了皇后手中。 · “姜月下被赶走了?” 皇后靠在奢华柔软的贵妃榻上,抬眼看向正被宫女服侍穿衣的皇帝: “那几年前她与太子定下的婚事该怎么办?” 第七章 与我何关? 皇帝笔下稍顿,似是思索了片刻才道: “没关系,姜家不是还有个二小姐吗?何况据传这位二小姐不但本身是个天才,而且还深受姜家上下,尤其是姜含朱的宠爱,所以说,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呢。” 帝后正在商量此事的同时,这个消息也被传到了东宫之中。 “殿下!殿下!不好了!听说姜大小姐昨日族内大比输给了二小姐,被她哥哥废了灵根!驱出姜府,要流放到边城去啦!” 咋咋呼呼的叫唤一路传入大殿。 刚被婢女服侍着换上了黑色劲装的少年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在透窗而入的三月春光里,露出了比春光更盛的一张容颜。 他在叫唤声里眉目不动的捞起桌边长剑,看都不看手下一眼的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直到那不懂看眼色的本手下一路追上来继续咋呼,他才扫去冷漠的一眼: “姜大小姐被赶出帝都,与我何关?” 手下一愣,结结巴巴道: “可是殿下,这位姜大小姐和你有婚约啊。” “那又如何?” 少年收回视线,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大小姐惹人厌烦的嚣张表情,微微垂了眼,大步走向练功房。 “你再敢多提一句,我就让你一起滚出帝都,去给那位姜大小姐作伴。” 于是空气终于安静了。 黑衣尊贵的少年迈过阶梯,拿着长剑走进了练功房。 · 另一边,对于皇宫中的两次对话毫不知情的姜月下才刚刚抵达了城外的驿站。 她坐上了巨大的六翼青鸟,那是一种专门被养来作为飞行坐骑的无害的魔兽,拥有温顺的青色羽毛和蓝色眼睛,即便背上被装了一个小房子,也丝毫没有怨言的驮着她们飞向了高空。 名叫春晓的小丫鬟从离了地就一直在又哭又骂,最开始只骂姜凤染,后来渐渐的连姜含朱和姜家家主都一起骂了,不过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看得出来也是个不太会骂人的。 而直到小丫鬟口干舌燥的停下来,看向自家小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表演根本没有观众。 身上带伤的小姑娘此刻正趴在窗边,呆呆的望着外面。 不管是向后掠过的云朵,或者叽叽喳喳的飞鸟,她都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都不够用了似的专注又认真。 春晓望着自家小姐呆呆的侧脸,突然升起了一股极大的担心。 糟了,小姐看起来不但是毫无斗志,怎么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 难道是被废了灵根之后打击太大了? 想到这里,春晓又不由得悲从中来,又一次哭骂起来。 “这个该死的姜凤染呜呜呜……” 姜月下默默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的把脑袋转回去,继续观赏风景去了,那目光冷淡而不含任何感情,堪称事不关己。 她只是在“看世界”,用那双时隔十七年,才终于得见光明的眼睛。 高空里有流云飞逝,燕雀稠啾。 而下方是广阔的山川河流,与绵亘不绝的巍峨城池。 她将这个偌大帝国的半数景色都收入眼底,华丽画卷一般铺陈在脑海之中。 直到一月后,六翼青鸟终于停止了飞行,降落在了天璇帝国边境,也是魔兽山脉尽头脚下的秋水镇之中。 因为吃不好睡不好而变得有些面黄肌瘦的春晓颤颤巍巍下了地,望着眼前只有一条长街的,名为镇实为村的破落地方,春晓眼前一黑,转眼又哭了起来。 “姜凤染这个贱人啊!害死我们小姐了!让我们小姐以后可怎么活啊!” 正在欣赏路边野花的姜月下:………… 第八章 秋水镇 秋水镇名为镇,实为村。 总共只有一条长街,住了大约四十多户人家,一共一百多口人,老人小孩都有。 姜府是整个村里面积最大的人家,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破旧,却依旧算是“村里首富”一般的存在。 老宅子里只住着一个名叫姜武的管家,据说是个心地很好的老人,因为宅子很大,还收留了几个从更偏远村庄里流浪出来的小孩。 等姜月下和哭哭啼啼的春晓穿过长街,站到了姜府门前的时候,那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正领着几个小孩站在门前,朝她姜月下微微弯腰: “大小姐,以后就要由我这个老头子来照顾您了,请多多担待。” 春晓还在呜呜的哭。 四周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抱着自家小孩对着这一幕窃窃私语。 “听说是帝都来的大小姐,这通身气派果然很不一样。” “这姑娘长得真俊,她以后来我这买包子我能买一送一。” “狗屁,人家大小姐会亲自买包子吗?瞧瞧她这身气质,一看就不是会自己买包子的人。” “帝都的人都是这样的吗?我看着她都不敢大声说话……” …… 那些窃窃私语传入春晓耳中,让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有些惊讶的朝四周望去。 在帝都已经习惯被众人用嫌弃厌恶的目光看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单纯无害,甚至还带着隐隐崇拜的眼神了。 她正愣愣的看着这些穿着布衣的邻居们,却见管家身后的小孩当中,有一个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从身后捧出了一束花,递到了姜月下的面前,仰起头看着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 “大……大大小姐,这是见……见面礼,希希望您能允许我们,继续寄住在您府上……我我我们不会吵您的,还可以帮您做工。” 姜月下垂了眼皮,眼瞳里映着这一捧色彩艳丽,美不胜收的花,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接了过来。 然后在那小孩惊喜的神情里,认真问道: “这是在哪里摘的?” 几个小孩立即露出更加激动的表情,一拥而上的围住她开始叽叽喳喳的解释起来。 听了半晌都没听明白的姜月下耐心的等到他们全都说完了,才又道: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每个孩子的回应都很积极和兴奋,管家姜武则在一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根据他收到的消息来看,这位大小姐应该是张扬嚣张的性格才对,他本以为会接到一位十分难对付的主子,却没想到完全相反。 想了想,他摸了摸胡子走上前来,恭敬的劝道: “时间太晚了,大小姐若想看花,明天再去也不迟。” 姜月下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而春晓在一旁望着自家小姐被衣衫简陋的小孩们簇拥着的样子,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定在这里生活小姐才会更开心的荒谬错觉。 姜月下并不知道小丫鬟的内心世界,她捧着那束花跟在管家身后走向姜府大门,在即将跨进门槛之前,她侧头扫了一眼邻居家的窗户。 从她来到这里开始,那窗后的目光就始终没有移开过,直到她此刻扫过去,躲在后面的人才蜗牛缩回触角一般的收回了目光,慌张又胆小。 姜月下平平静静的收回视线,走进了姜府大门。 第九章 风华初绽 秋水镇新搬来了一位从帝都来的大小姐。 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整条街道,第二天姜月下跟在那几个小孩身后去看花的时候,一路上目睹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笑脸。 “姑娘来来,时间还早你还没吃饭吧,给你一个包子!” “哎哟长得可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丫头,要买新衣裳记得来我们店啊!大娘一定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吃野味记得来我家!我爹猎来的野味可好吃了!” …… 姜月下路过那些男女老少们笑眯眯的善意,手里捏着那个热乎乎的包子,眼底装了许多的茫然。 她弄不懂这些人的行为目的,也弄不懂他们脸上的笑是从哪里来的。 漫长又短暂的十七年光阴里,她在寂寂黑暗中与书籍为伴,所听过的拥有自己意志的活物,只有那只同样被关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的神鸟。 她知道这世上的人们有喜怒哀乐,也用手指抚摸过那些书籍里形形色色的故事,知道这世界有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可她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从而而来,因何而起,又到底如何表现。 于是她同样也无法弄懂,眼前这些人们对她释放的笑容,其实只不过是基于他们本能的善良与友好。 脑子里的一团茫然,在见到山脚下那大片彩色花海时尽数被抛于脑后了。 姜月下怔怔的站在草地上,看着风从深林中一路席卷而来,将这大片花海吹成美丽的起伏的波浪。 远处朝阳初升,淡金的光在天地间肆意挥洒,将绵延的山脉,和山脚下的秋水镇都笼罩其中,偶有鸟啼和鸡鸣声随风传来,都飘飘然如仙境一般宁静遥远。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 【我想,在这里度过一生,安静又平凡的死去】 姜月下立在朝阳里,将自己的愿望做了微小的改动。 微风吹拂她乌黑的长发,阳光在她清澈的眼瞳里迸溅。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适合她的新生,也适合这样简单平凡的愿望。 · 山中不知岁月长。 虽然秋水镇不在山中,却也偏僻得差不了多少了。 当姜月下的头发长到齐腰,老管家的胡子已经剪了第十次的时候,距离她初到秋水镇,已经过去两年了。 这一年,她刚好十五岁。 才过生辰,便有一个“噩耗”突然从帝都传了过来。 姜家家主与家主夫人都在前不久双双去世,作为少主的姜含朱当即成为了姜家新的家主,而时间过去半年之后,皇室突然提起了当年与姜家订下的婚约,要早已被逐出帝都的姜大小姐姜月下回到帝都,与太子完成订婚典礼,而与这一封婚书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封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 知道消息的时候姜月下正在魔兽山脉脚下采花。 又是一年春好处。 原野的大树下躺着身着布衣的少女,她正在斑驳的阳光里打盹,手边放着已经采好的大束花朵。 偶有风吹开扎好的藤条,彩色的小花便翻滚着碰到她的手边,与那白皙纤细如玉的手指挨在一处,不知是花比较动人,还是手比较好看。 “月下!月下!你要当太子妃了!” 孩子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吵醒了她慵懒的困意。 睁开眼睛,风和阳光都落进那双眼瞳里。 姜月下撑起身体,被布条松松扎起的长发流泻满肩,初绽的风华在这四月的春风中,胜过一切的人间美景。 即便身着布衣,也依旧如身在云端,难以企及。 第十章 你还会回来吗? 旷野的风吹动草叶,涌起一层又一层看不到尽头的绿色波浪。 姜月下在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里站起身来,胸前挂着的黑色契约石轻轻撞过她的锁骨,跌在了柔软的布料上。 她拍了拍手,拾起那束花,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听那小孩颠三倒四的讲完了前因后果,顺便还收到了一大箩筐的问题。 “月下月下,我听说那位太子殿下美若天神,当初还小的时候在帝都街上出行,都会引起人潮围观,堵得街上水泄不通,这是真的吗?他真的有那么好看?” “月下月下,我听说那位太子殿下才去了四海学院两年,就已经超过好多前辈成为了学院首席了,还被剑尊收为了唯一的关门弟子,这是真的吗?” “月下月下,等你回到帝都成了太子妃,还会回秋水镇吗?还是说以后我们都再也看不到你了?” 正在慢吞吞走路的姜月下脚步一顿,想也不想的吐出了两个字: “不会。” 小孩惊讶的张大了眼睛,可之后无论他再怎么叽叽喳喳,姜月下都没有再多说半个字,神情很有几分心不在焉。 两人一路回到了镇上,一路相遇的邻居们都朝她露出两年如一日的笑脸,等她回到姜府门前的时候,怀里又多了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比如茶叶啦,香囊啦,发带啦,烤野味啦…… 姜月下将怀里的东西都交给小孩让他带回去,自己则捧着那束花走到了邻居那破旧的木板门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有说话。 片刻后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有滚轮滑过地面的声音一直接近到门后,随即那扇房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里面望出来,发出羞羞怯怯的声音: “月……月下……” 姜月下垂了眼,将手里那束花放到了门前的地面上,是从门缝中一勾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放好之后她一语不发的转头要回姜府,谁知刚提脚步身后便响起了声音,那个认识两年却还从来没有完整说完过一句话的女孩第一次结结巴巴的向她开了口: “你……你……你回帝都之后,还会……会回来吗?” 姜月下转头看着门缝,眨了眨眼睛: “当然会。” 她声音清淡: “我不当太子妃,我要在这里活到老死。” 那双藏在昏暗中的眼睛明显的亮了起来,声音有点激动: “真……真的吗?” 根本就不会骗人的姜月下点了点头: “等我去帝都拒绝了之后就回来……” 她说完就要走,却又自己停了脚步,转头看着门缝里那双还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睛道: “你之前答应我要出门去看花的,等我从帝都回来了就去。” 女孩在门后拼命点头,怕她看不到又连连嗯了好几声。 姜月下这才满意,抬脚跨进了姜府。 刚进院子,她便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呜呜的哭声。 姜月下:………… 真是没有丝毫意外呢。 第十一章 早去早回 这两年之中,春晓别的本事没有,哭得功力是越来越见涨。 看到小姐穿布衣要哭一哭,看到小姐吃窝窝头要哭一哭,看到小姐和隔壁半瘫还样貌丑陋的小女孩说话也要眼前一黑的大哭一通。 在得知了终于可以和小姐回到帝都,而且还是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回去的此刻,她当然更加要好好哭一场来庆祝一下。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小姐这两年来都受了多少苦啊!要不是姜凤染那个该死的贱人……” 姜月下面不改色的走进了厅堂,正老神在在听着春晓哭的老管家笑眯眯走上前来: “小姐,今天睡得可舒服?”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道: “你对天气的预测总是很准确。” 她喜欢在那边花海里睡觉,但偶尔也会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这种时候姜武这个老人家的经验就很管用了,从来就没让姜月下淋过雨挨过冻。 “我需要去帝都吗?” 姜月下转而问他。 管家还没说话,春晓先急匆匆的走上前来了,一边抹泪一边惊讶道: “当然要去了小姐!你这次回去是要当太子妃的诶!” 姜月下没有看她,只盯着管家看。 而老人家则带着微笑点了点头: “去是一定要去的,至于去了之后小姐您到底想怎么做,就全看您自己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认真道: “知道了,那我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吧。” 老管家温声道: “我已经联系好了六翼青鸟,明日傍晚就可以启程了,行李我也已经和春晓一起收拾好了,连带着婚书和四海学院的入学邀请,小姐可以尽管放心。” 姜月下点了点头,老管家做事一向事无巨细非常妥帖,她当然不会操心——也不知道该怎么操心。 转身要回房间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管家苍老带笑的声音: “小姐。” 姜月下脚步一顿,侧头看去。 老管家微微垂头,脸上皱纹舒展,笑得温和恭敬: “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门外天光渡过老旧门槛,将少女半垂的眼睫染得绒绒生光,眼睫下半露的眼瞳清澈而淡漠,却在这样的影子里显出温和柔软的错觉。 身旁是春晓在紧皱着眉纠结要不要细问这句话的意思。 门外那些收养的小孩们正在打闹玩耍。 而姜月下在这背景里微微点头,理所当然,心无旁骛。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只需要再渡过两月空中生活便能完成的行程,甚至连在帝都该怎么应对和拒绝那些“旧人”的时间都被她完全省略了。 在她看来,这只是当面说上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而两月之后,她自然会回到这个安静漂亮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愿望那样,也像是这个镇子里的每一个人一样,晒着太阳慢慢长大,再慢慢死去。 可惜,这样的“她以为”,只持续了一天的时候,便被毫无预兆的打碎在了次日的傍晚。 第十二章 惊变 爆炸是突然发生的。 就在老管家细细嘱咐春晓要照顾好小姐的时候。 甚至不及一个眨眼的功夫,姜月下就被胸前契约石弹出的结界重重摔了出去。 而在那一个瞬间,老管家和春晓在火焰里瞬间融化的最后一个表情,清晰的映在了她睁大的眼瞳里。 随后一声闷响,她狠狠砸在了姜府门外的街上,而与此同时热浪冲天,狰狞的火海蟒蛇一样轰然窜过所有房屋,将整条街道重重包裹,空气扭曲而沸腾,她在剧痛中嗅到皮肉烧焦的味道,眼前却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天空中隐约传来的巨型魔兽的咆哮声。 直到她眼睛能重新看清东西的时候,火焰已经包裹了这条街道上的所有屋舍,唯有她趴着的这条青石板长街还未燃烧起来。 除了炸响的火焰和坠落的木材之外,四周只剩一片毫无人气的死寂。 刚刚还存在于四处房屋里的大人说话声,小孩嬉笑声,全部都在瞬间被火舌吞噬殆尽,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呼救或者痛叫——不,或许是有声音的,她隐约听到过一声微弱而熟悉的惊叫,可只是一息之间,便猝然融化在了火海中,再无声息。 姜月下茫然的抬起头,看见被火焰吞噬的姜府,还有姜府边那间正在燃烧的破旧屋舍——也是刚刚发出唯一一声惊叫的地方。 姜月下眨了眨眼。 刚才那一瞬间的气浪已经重创了她的五脏六腑,可她用力伸开痛得颤抖的手掌,死死扒住了地面,无视了全身上下叫嚣的剧痛,用尽力气支撑着自己,咬着牙向前爬去。 她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机械的向前爬着。 热浪舔舐着她的皮肤,而她仿佛毫无察觉,直到她的手掌即将碰到门槛时,那一直挂在她胸前的契约石又一次亮起了荧光,瞬间展开的结界再次将她砰地一声摔回原地。 又是两眼发黑的重击。 而这一次她甚至没有片刻的休息,就这么摸黑着重新向前爬去。 于是她又第三次第四次的被摔了回来。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时间不知流逝多久,地面留下了一串被反复涂抹的猩红血迹。 在她的爬行已经快要成为机械动作的时候,火海之上的高空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就像玉珠滚落在冰封的泉水中,冷,清冽,还有种捉摸不定的距离感。 姜月下挺住动作,下意识的睁大眼睛,随即便看到火焰前落下来一截黑色的袍角。 ——那是极深的黑色,仿佛能吸收掉所有光芒的深渊般的,不详的浓黑。 · 姜月下看到那截袍角一翻,衣袍的主人在她面前俯身,伸来一只白玉般养尊处优的手。 她抬起头,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玉一样冷白的指尖,直到那只手指轻轻的点在她的眉心。 轰—— 一股霸道无比的黑色灵力从那指尖汹涌而出,她眉心上光芒一闪,濒死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 而这一瞬间仿佛被时间无限拉长,叫她透过眼前闪耀的光芒,看到了光芒背后一张刻着奇异花纹的木质面具,还有一双藏在面具下的眼睛。 ——那是一双奇特的异色瞳。 左边是雾霭般深沉的灰,右边是比血更热烈残酷的红。 邪得惊人,却也美得惊人。 而这又美又邪的眼睛,此刻正带着微微的笑意凝视她。 “别动,我给你治伤。” 第十三章 等我来杀你 清冽冷澈的尾音在姜月下耳中产生了无限绵长的回音,随之而来的,还有随着那股灵力在身体四处猛然暴发的剧痛。 她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可那只手指还没有从她额头上离开,她便被定住了般一动也不能动。 四周火海烈烈,唯一没有被火舌吞噬的街道中心,戴面具的男子半蹲在姜月下面前,黑袍曳地,唇角微勾的低着头,用那双奇异而美丽的异色眼瞳直视她的眼睛。 而在他们背后,是远处魔兽山脉顶挂着的半轮残阳,是铺满整个秋水镇的血色晚霞,还有与那晚霞交相辉映的,包围整条长街的熊熊火海。 当那只手终于从她额头离去,姜月下立即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记得要好好成长……”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一声模糊低笑传入她混沌的意识里。 “等我来杀你。” 黑色袍角在地面一拂,男人最后含笑的看了一眼女孩胸前那块还发着光的契约石,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 燃烧的街道中心,少女满身是血的趴在地面。 在她目不能视的身体内部,已经废弃两年的灵根和经脉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有风无声刮过长街,撩动火焰。 而当少女身体中所有经脉都在黑色灵力的暴力运行下全部疏通重塑的瞬间,那阵无声微风突然变成了呼啸的巨大龙卷,强大的风压轰然刮散了大片火焰,将她四周的位置变成了黑烟袅袅的圆形废墟,如同一道自动形成的结界,火焰都在那风压之外,近不得她的身。 远处的魔兽森林之中,有人在黑色兜帽之下抬起头来,看向那片因为灵压过强而变得阴沉,却又被火光照得诡异发亮的天空,轻轻皱了皱眉。 · “大人。” 是早已变得陌生的声音,压抑着复杂而极端的感情,模糊地响在她的梦境里。 黑发白裙的少女停步回头,烛火照亮她眼上覆盖的白绫,将露出来的鼻梁和轻抿的嘴唇都晕染出温柔孤独的轮廓。 自她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她长大的骑士长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您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圣殿安静,烛火飘摇。 外面千千万万叫嚣着要烧死魔女的声音如沸腾的海水,将整个圣殿都包围起来。 可骑士长看着前方那个纤弱的影子微微歪了下头,是一个漠然疑惑的姿态。 骑士长的眼眶渐渐的红了,眼底那片晦暗的神色也逐渐变深: “是了。” 他发出低低的自言自语: “以你的能力,本该能轻而易举杀掉所有人逃走的,可你根本就无所谓生死,你活到现在,哪怕是最接近你的,照顾了你整整十七年的我,你都从未真正的记住过名字……” 他抬起头来,露出猩红的眼,眼底映出少女纯稚纤弱的身影,仿佛在看着一个近在咫尺却永远不能触摸的遥远梦境,目光渐渐狰狞: “也好……与其永远看着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倒不如让你去死好了。” 他的声音很小,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少女耳里。 可神之子却没有任何反应的转回头,在神鸟越来越焦躁的鸣叫里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第十四章 为了什么而活?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又何谈放进眼里呢? 不管是人也好,这个世界也好。 自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华丽空旷的圣殿之中。 她是被神明宠爱的孩子,被赐予了与生俱来的操控所有自然元素的力量,不需要任何修炼便已经是世界最强大的魔法师。 她是神之子。 是大陆的守护神,诞生于灾难之中,救万民于水火。 她拥有千千万万的信徒与骑士,却从未拥有过家人和朋友,将她生下来的父母因为诞下神之子而拥有了无上荣誉与富贵,于是骄傲而毫不犹豫的向圣殿交出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为表示对神之子的尊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起一个。 ——救世主不需要名字。 即便现在身份有所变化,也只不过是改变一个称呼的事情而已。 从尊崇无上的神之子,变成邪恶可怕的魔女。 从出生到死亡,她都不需要名字。 漫长又短暂的十七年光阴里,她在圣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安静回廊中,拖着长长的如雪裙角,沉默而日复一日的穿行。 她在巨大的书架之间渴求的从纸页上吸收与这个世界相关的一切知识,她在高高的窗户里用失明的双眼俯视与她隔绝的尘世,伸手接住稀薄的月光。 她沉默的长大,学会了与自己的影子说话,唯一能让她感到共鸣的,只有养在神殿的那只鸟。 她从未真正见过那只被誉为神鸟的小东西,只听骑士们说它浑身长满了火一样红的绒毛——可她甚至连火焰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只能从每日路过神殿时听到的叽里呱啦的叫声隐约猜到,那是一只非常活泼可爱的小东西,却从未离开过那个黄金打造的笼子,甚至从未离开过那一寸三尺的展示柜般的黄金台。 ——就像她一样。 他们一起成为这座圣殿中必不可少的神明,端坐于高高的王座之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却也同时被冰冷的王座囚禁,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拥有。 ——你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没有名字的神之子,终于在临死之际,在万民的狂欢与火焰的炙烤里,在空旷圣殿隐约传来的神鸟泣血哀鸣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那只神鸟会说话,她一定会认真的问出来。 “你是为了什么而活?” 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他们呢? 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 他们活着,难道就是为了这样,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死去吗? 姜月下睁开眼睛,看到大片的黑烟,与依旧在燃烧的猎猎火海。 她慢慢的爬起来,瞳孔映出那些在火焰中一片死寂的房屋。 白发苍苍妥帖无比的管家,咋咋呼呼爱哭爱笑的丫鬟春晓,爱花却因为身体缺陷从来不敢踏出房门,好不容易才答应了她要去看花的小邻居,还有姜府对面秋水镇的唯一一家包子铺,还有姜府里收养的几只流浪猫和几个小孩,还有…… 秋水镇只有一条街。 街上一共三十六户人家,一百二十一口人。 除了她之外,全部死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死前连一丝呼救都没能发出。 姜月下幽灵般慢慢走过这条燃烧的街道,天边的最后一丝夕阳湮没在了墨色之中。 夜色降临之际,姜月下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她胸前那块黑色的契约石中传出来。 低沉的,蛊惑的,轻飘如雾的。 ——“姜月下,你想报仇吗?” 她停住了脚步。 四周的黑烟被风吹散,她抬头,露出额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点红色印记。 那是一朵血红的彼岸花,小小的一朵,从白皙的皮肤深处透出来,在火光里显出一丝冰凉的妖异。 而她对此毫无所觉。 第十五章 初闻 ——“姜月下,你想报仇吗?” 东幻大陆疆域无边。 在天璇帝国偌大国土之上,在魔兽山脉的极西之域。 这一个对于千千万万人来说都平凡无奇的夜晚里,姜月下第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如同亘古荒原里吹来的风,深邃山脉中拂来的雪。 时光凝定在那个声音里,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大梦一场的荒凉。 姜月下抬起眼眸,轻声问: “你是谁?” 一段淡淡的笑,温柔而冷漠: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顿了顿,他又添了两个字: “之一。” 姜月下想起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垂眼看向胸前那块石头,发现它正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那个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沉默了片刻,姜月下开了口: “你说报仇……我该找谁报仇?” 她想起爆炸之时听到的那一声魔兽咆哮,似乎对于石头中的声音没有一丝好奇,一句废话都没有,眉目冷淡的问: “难道是那头魔兽?” “不……” 那个好听的声音低低给出了回答,带着笑意: “是魔兽背后的人。” 姜月下微微一怔,便听那声音继续道: “那是一头六阶的赤焰兽,早就已经具备了人类的智慧,也已经初步能口吐人言,而所有已经产生智慧的魔兽都需要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它不可能冒着危险无缘无故的针对秋水镇发动攻击,唯一的可能是,在它的背后有人指使。” 姜月下一言不发,那声音便又漫不经心道: “怎么样?要去找它报仇吗?” 在狰狞狂舞的巨大火舌之前,少女抬起眼睛看向黑暗中的魔兽山脉,吐字清晰: “要。” 石头中的声音却反而轻笑起来: “真叫人意外,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想要报仇的。” 姜月下没有表情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那声音便轻慢道: “因为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 火光与月色交融,照亮姜月下一片淡漠的眉目。 难过? 难过应该是什么样子? 姜月下这般想到,问的却是:“为什么要帮我?需要我付出代价吗?” “暂时不需要,这只是作为你唤醒我的回报而已。” 那个声音浅浅一笑,道: “现在,闭上眼睛就好。” 姜月下闭上眼,突然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银色光辉从契约石中水一般流淌出来,将姜月下渐渐包裹起来。 那个雪一般清澈微凉的声音顿了顿,才答道: “星罗。” “你可以叫我星罗。” 第十六章 魔兽山脉 魔兽山脉中部。 篝火在烈烈燃烧。 佣兵们猎来的食物正在火中被烤得焦黄流油,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香气。 一个锦衣长发公子哥打扮的男子接过烤好的猎物,一屁股坐在了枯叶堆上,一脸怨气道: “猎个二阶魔兽都这么困难,我还怎么去竞争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人家入学考试的狩猎一项里最低等级的猎物可都要三阶才行!” 旁边一个靠着树干的少爷有气无力的附和: “可不是嘛,这入学选拔也太变态了,我们现在还只是自己练习呢就已经这么艰难了,更不用说正式的入学选拔。咱们帝国的少年人,除了那几个大家族最有名的少爷小姐,谁能达标?” “有什么办法,谁让四海学院就是厉害呢,东幻七星之首。远在大陆极北的云星帝国,不远万里都要把他们的太子和公主送过来学习,更别说我们这些普通世家了,当然是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挤,咱们天璇的太子殿下不也在里面吗?据说还成了首席。” “还有帝都姜家那位天才大小姐,姜凤染,据说今年也要入学了,传闻她容色倾国,让帝都一众公子少爷都暗自倾心,我还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说得正兴起时,一声饱含妒意的尖刻嗤笑突然从旁边传来: “你们做什么梦呢?连二阶魔兽都猎不到的废物。” 几位少爷身体一僵,顿时都憋红了脸,看得出来气得不轻,却一句都不敢多言。 一位穿着青色劲装,身材凹凸有致的少女握着剑从他们身前走过,目光鄙夷的扫过他们,最后坐在了最靠近火堆的石头上,身上隐隐传来七星灵师的灵力波动,而那几位少爷大多都还在五星左右——这就是他们被当面羞辱却不敢多言的原因。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没有人敢轻视任何人,不论男女老少,因此就算是个看起来身娇体软的姑娘,只要等级比他们高,这些少年们也只能乖乖认怂。 这姑娘目光于是更加鄙夷,却仍旧不解气似的看向了远离火堆,靠在另一棵树下,带着黑色兜帽的少年,充满怨气的开口了: “真是不知道爹在想些什么,居然把一个三星灵师的穷亲戚奉为座上宾,还要我一路照看,也不怕给我拖后腿让我这次的练习白费,灵州城的入学名额本来就只有一个,我们难得来一次魔兽山脉,要是真的让我无功而返,我非得好好找爹算账不可!” 说是要找他爹算账,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明是在说那位她被迫带来的“废物亲戚”。 几位少爷都不免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那个靠着树干的少年却似乎根本没听到这话似的,依旧一动不动的仰着头,黑色兜帽落下的阴影将他的侧脸完全挡住,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白而漂亮的下颌线条。 青衣姑娘顿时更加生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大步走过来的佣兵团团长打断了: “武姑娘!我的人发现了一头赤焰兽,似乎是四阶的,正在往这边过来,肯定要途径我们,我们是要进攻还是退避?” 第十七章 赤焰兽与追击者 这姑娘叫武兰依。 是灵州城城主的女儿,今年刚好十六岁,七星灵师,在灵州城是排名第一的天才,可惜放在广大的四海学院招生范围中,却堪堪只是个中等水平,因此为了能够在四海学院的入学选拔中获得正式入学资格,灵州城城主专门雇了城内的顶尖佣兵团,护着她来到魔兽山脉练习狩猎,以为第一轮的入学选拔做准备。 那几位公子哥同样是灵州城大家族的少爷,是被家里长辈塞了好处硬跟来蹭经验的。 他们这两天的目标,原本只是能够独立猎到一头二阶魔兽,再多呆几天才要开始提高标准。 不过现在既然难得遇到了一头四阶魔兽,武兰依也不想放过旁观的机会。 她只思考了一息的时间,便果断的点了点头,对佣兵团团长道: “你们有把握吗?” 那高大强壮的男子笑了笑,笑容颇为自得: “我们团里一共有三个九星大灵师,虽然单打独斗或许拼不过那头四阶赤焰兽,但只要合作还是能够手到擒来的,刚好让你们学一下经验。” 武兰依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兴奋。 团长转头就开始布置陷阱去了,而几位公子小姐则正襟危坐在原地,神色紧张又有些期盼的看向了赤焰兽过来的方向。 丛生的密林里,虫鸣不断,月凉如水。 有风吹动茂盛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 一直一动不动稳稳靠着树干的黑衣少年突然抬起眼皮,自兜帽下向远处的丛林投去远远的一眼。 虫鸣都仿佛在这一瞬陷入了寂静。 在所有佣兵团成员都还在毫无察觉的布置陷阱,准备等待那头“四阶”赤焰兽的时候,在几位公子小姐都还在脸带兴奋的谈论四海学院的时候,一大团艳红的“烈火”突然毫无预兆的咆哮着从远处爆射而来,一路撞断了无数参天大树,在山脉中开辟出一条尘烟滚滚的大道,直朝他们的上空奔袭而来。 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 刚被贴到树上的三级符咒在一个眨眼间被统统引爆,轰然炸裂了这片安静夜色,在半空燃起大片火花,而与此同时尖叫四起,所有人都被绝对碾压他们的阶级威压弄得人仰马翻,连佣兵团最强的三个九星大灵师都没能幸免,其中一个甚至被压在了断裂的树干下。 这一切都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待到人们反应过来,那一团烈火已经随着魔兽低沉的咆哮声撞开密林远去了。 滚滚的尘烟与半空中不断掉落的火焰将现场变得一片狼藉,武兰依一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咬牙切齿的怒叫: “说好的手到擒来呢!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佣兵团团长此刻也心有余悸: “是我们观察错误!这只赤焰兽绝对不止四阶!” 身高体壮的男人一脸后怕的走向她,才刚迈出脚步他突然又停住了,猛地抬头盯住了远处。 又是一声尖锐的破风声远远传来。 武兰依瞳孔一缩,转头回望。 在被赤焰兽生生撞开的狼藉大道之上,有人正以丝毫不属于赤焰兽的速度,流星般爆射而来。 是真的如流星。 覆盖着月色般皎洁又冰凉的光辉,却又带着刀锋般坚不可摧的锐利,不过瞬息之间就从他们头顶掠过去了,朝着赤焰兽远去的方向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燃烧的篝火与四散的兽火照亮那一闪而过的纤细影子,和夜色中雪般纯白的衣袂。 晃花人眼。 第十八章 老妖怪还是小姑娘 武兰依愣住了。 “这是什么……” 佣兵团团长也有些愣: “看起来,好像是追着那头赤焰兽跑的……不对,赤焰兽是因为被她追赶才会这么发疯?” “你不是说这头赤焰兽不止四级吗?难道那人是个灵王……甚至灵皇以上的大能?” 团长有些不确定,还是一旁的某位少爷吐掉了嘴里的草,一脸怀疑人生的接嘴道: “不会吧?我看那好像是个小姑娘啊?” 武兰依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针尖般的瞟了他一眼,嘲讽道: “那么快的速度你还能看清那是个姑娘?就算真的是个姑娘多半也是个老妖怪级别的前辈了,这鬼地方要真有个能把五阶赤焰兽追成那样的小姑娘,岂不是连你口中那个帝国天才姜凤染都要甘拜下风乖乖让位才行?” 那少爷顿时住嘴,不敢再吱声。 武兰依在原地眯着眼思索片刻,突然上前对正在收拾残局的佣兵团团长道: “我们跟上去看看。” 团长顿时一惊: “武姑娘可当真?若那真是五阶魔兽与灵王或灵皇之间的斗争,我们就算离远一点也是有可能被波及到的。” “那我们就再隔远一点。” 武兰依冰冰凉凉道: “既然你们不能给我越级杀魔兽的经验,我只好从别人身上学习了,正好……” 她脸色微微阴沉,带着点尖锐的冷笑: “也顺便看看这位到底是不出世的老前辈,还是当真如刘公子所说,是位与我同龄的小姑娘!” 她一点都不掩饰语气里的阴阳怪气,那位刘公子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而满脸是灰的团长左右看了看自己还能战斗的手下,想着城主给的报酬,最终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行!我们走!” 还有战斗力的佣兵们很快就领先穿进了更深的密林,有两位怕死的少爷不敢跟上去,便借口不舒服留在了原地。 武兰依一如既往的用目光表示了自己的鄙夷,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倒是那位刘公子因为想证明自己没看错,也壮着胆子准备跟着走。 而直到这一小群人即将出发的时候,武兰依才突然发现,那个原本一直沉默靠着树的黑衣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她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询问身边的佣兵,却听有人接了口: “他好像在赤焰兽和那个人消失的时候就跟上去了,我没顾得上叫他。” 武兰依一怔,顿时大怒: “这个废物猪脑!一个三星灵师居然也敢独自去追五阶魔兽!他要是死了我还得向我爹交代!尽会给我找麻烦!等找到他了我非得让他马上滚蛋不可!” 一边说着,她一边跟着佣兵们大步走进了密林之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第十九章 杀 姜月下跟随星罗的指引,找到那头赤焰兽的时候,它正在一个山洞中打盹。 四足,背生双翼,火焰如同流动的盔甲包裹了它的全身,随着呼吸燃起又熄灭。 鼾声如雷,震得洞口灰尘簌簌。 这是姜月下第一次见到东幻大陆上的大型魔兽。 盯着那只小山一般的赤焰兽,她听到契约石中那个声音在漫不经心的提问: “你会使用灵力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那声音便又道: “那就只好让我来了,也好速战速决,免得让你这个小身板因为承受了太多力量最终爆体而亡。” 那语气忽而一转,依旧是细雪般微凉又缥缈的声音,却因为故作礼貌而顿时显得温柔起来,温柔到蛊惑人心。 他在契约石里,彬彬有礼道: “月下姑娘,能将你身体的自主权暂时交给我吗?” “你能杀了他吗?” 虽然姜月下在秋水镇的这两年一直都是混吃等死的状态,但对于大陆一些众所周知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六阶魔兽相当于人类中灵皇级别的强者,如灵州城这样拥有上万人口的大城,最高级别的强者都才只是九星灵王而已。 可接下来她听到了一声轻淡的笑,不带任何嘲讽或者自得,是连陈述事实都显得分外懒散却理所当然的语气: “当然。” 他顿了顿,道: “如果连一头六阶魔兽都杀不了,我又何必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现在我们的关系是你死我也会死,我沉睡上万年,好不容易才在两年前被你唤醒,总不能这么快就拉着自己的恩人一起去送死吧。” “所以……” 他发出一声轻笑,放低了声音: “请放心的,让我帮助你吧。” · 恢复意识的时候,姜月下发现自己正身在半空,而战场不知何时已经从山洞转移到了一处峡谷之中。 在她的下方,赤焰兽刚从水潭之中狼狈的爬起来,它的双翼已经被全部扯掉了,血水横流,再燃烧成新的火焰覆盖全身,它歪歪扭扭的站起身体,朝半空中的姜月下发出愤怒而凄厉的咆哮,是浑厚的人言: “我已经说了我不是真正的凶手!你为什么还要追着我不放!” 直到听到这句话,姜月下才明白星罗为何要临时将身体控制权交还给她。 这一次星罗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来,问她: “怎么样?还要杀吗?” 姜月下盯着下方满身是伤如临大敌的赤焰兽,沉默片刻后突然道: “我知道魔兽都有灵核。” 星罗似是不解,尾音微扬: “嗯?” “而据说四阶以上的魔兽灵核都具备了记忆回溯的能力,所以只要能得到魔兽灵核,我就可以根据他的记忆,找到他所说的真正的凶手,是这样吗?” 星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应时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嗯。” 于是姜月下看着下方的赤焰兽,在星罗重新控制她的身体之前,先一步本能般的蜷起垂在身侧的纤细手指——那是神之子的她使用魔法时的惯有动作。 而原本要控制她击杀赤焰兽的星罗,这一瞬突然猛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在极度的惊讶中,四周灵气受到召唤般自动向姜月下围绕过来。 气机流动,浓雾四溢之中,他听见姜月下一声轻轻的: “杀。” 第二十章 神之子的本能 在手指刚动的那一刻,姜月下就心下一动。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原本只是一个遗忘了如今现状的习惯性动作,可是当那股陌生的力量一如曾经的亲切围绕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几乎错觉自己依旧身在魔法大陆,错觉自己还是那个至高无上天下第一的神之子。 万物听她号令,抬手可毁星辰。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再是星罗所能控制的。 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花了两年时间才好不容易储满的灵力在不受控制的从契约石中倒流出来,被姜月下纤弱的身体不断吸收。 不光是契约石中的灵力,还有四周天地间,常人修炼时如高岭之花般高冷而难以炼化的灵力,此刻全都被驯服的宠物般,疯狂而亲热的扑向那个连灵师都算不上的少女。 灵压卷起大风,席卷整个峡谷。 赤焰兽死死瞪着上方那个立在风眼之中的少女,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愤怒的咆哮,随着这一声咆哮,它浑身皮肤鼓胀,盔甲般燃烧的火焰突然熄灭,转而有意识般的统统汇聚到它的身后,形成一双赤色的双翼,然后腾空而起,炮弹一般的朝着姜月下的方向直撞而去。 “小心,它要自爆了。” 星罗的声音微弱而缥缈。 姜月下一眨不眨的盯着飞射而来的赤焰兽,赤红的火焰在她的瞳孔里迅速放大,直到完全占满她的眼瞳,将她衬得蝼蚁般渺小脆弱。 可当这只蝼蚁伸出触角,却轻而易举的让这小山般的魔兽停在了半空,就像被一片坚固而无形的屏障牢牢挡住一般,它以一往无前撞来的姿势,堪堪停在了姜月下举起的手掌之前。 轰然一声巨响,强大的灵力碰撞出震动的风。 同样是那只看起来纤细脆弱得没有一丝力量的手,下一秒姜月下手掌合拢,收回半握的拳头,在随之四溢的灵力之中,轻而迅捷的挥了出去。 那一只看起来没有丝毫杀伤力的拳头,就像撕开一层纸一般,轻而易举的捣入了赤焰兽的眼窝。 剧痛使赤焰兽的自爆被暂停,它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吼,随着那一拳的力道向水潭之中不断跌落。 而姜月下收回被骨渣划破的手,脚尖凭空一点,腾空而上立在了更高的地方。 她展开占满血液的手,四周及身体中几乎要经脉断裂的灵力,统统汇聚于此。 这一瞬被无限拉长。 下方赤焰兽还在坠落。 上方的灵力正在不断汇聚,再疯狂压缩。 看不见的灵力被压缩到极致便成为了奇特的银色,漩涡般的围绕她身边,再逐渐拼凑凝结成她想要的模样。 那是一把剑。 一把还在不断填充着灵力,不断变大的灵力巨剑。 而当灵力停止波动之时,风也停止了流动,恐怖的威压使得鸟鸣都变得寂静,仿佛万物静止。 下方的赤焰兽即将落入水潭。 姜月下抬手,举起了那一把汇聚了整个银河般灿烂的大剑。 划破空气,直指星辰。 第二十一章 一眼星辰 下一秒,她斩了下来。 银色剑刃带着巨大的灵压,第一个划开的是峡谷中瀑布悬挂的山峰。 一剑断流,大河般的瀑布在那一瞬间一分为二,中间巨大的豁口中露出森森的岩石。 巨剑第二个划开的,是那一泓深邃水潭。 灿烂光辉在水面一闪而过,于是大风起,水浪席卷上空,即将落入潭中的赤焰兽被拦腰而斩,就如同刀下一张轻薄的纸,轻而易举的被破开肚腹,喷洒着血液与火焰,坠入瞬间蒸发且裂开深缝的水潭之底。 魔兽临死前最后的哀鸣还在空气中震荡,只发出一半便猝然而逝。 姜月下立在空中,过多的灵力让她还未成为灵师的身体不堪重负,从纤细的指尖到整副身体,都有细细的裂纹斑驳遍布,血液从中无声细细的流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 “够了,再继续下去你会爆体而亡的。” 星罗的声音传来。 姜月下垂下手,灵力汇聚的大剑无声溃散,散做漫天星辰,填满整个峡谷,簇拥她的周身,照亮那张染着血的苍白面孔。 第一个人踏足于此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白衣斑驳的少女,带着满身猩红的血迹,立于漫天星辰光辉之中。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她掀起眼皮朝这方看来。 断裂的瀑布在这一瞬重新流淌,白浪冲下悬崖,溅起大片水花,沾湿她的发梢。 她眼底泛光,如两颗银色星子,冰凉漠然,却美丽到无价。 有血液流过她的手指,在苍白指尖汇聚成鲜艳红珠,沉甸甸的坠入空气。 一眼惊心。 来人定定的立在那里,藏在兜帽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空的人。 而姜月下只是淡淡将他一扫,便收回了视线,在星罗的帮助下轻轻落到了水潭之上。 · 当佣兵团带着武兰依和刘公子两位小老板赶到峡谷时,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的峡谷,和刚从赤焰兽脑中将灵核拿出来的少女。 那颗灵核是烈火般的红色,在夜色中闪烁着流动的光辉。 佣兵团团长盯着那灵核,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那是六阶灵核!” 武兰依一愣,随即也瞪大了眼睛,然后定睛仔仔细细的将那个转身的少女看了一遍,旁边的刘公子此时突然兴奋接话: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真的就是个小姑娘!才不是什么老妖怪呢!” 武兰依沉默,脸色却顿时难看起来。 众人站在峡谷入口,眼睁睁看着姜月下手里握着那颗灵核,转身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而直到走近,那些填满峡谷的银色光辉渐渐散去,众人才看清了她的脸。 苍白精致,轮廓柔软,额心却有一朵妖异冰凉的彼岸花,色泽猩红,花纹细致而惊艳。 她路过众人时朝他们扫来一眼,平淡得没有丝毫感情,却让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而就在她即将走过时,刚刚后退了一步的武兰依突然涨红了脸,突兀而不受控制的开了口: “等等!” 第二十二章 你要这个? 本以为根本会直接无视他们的少女,居然在这一声之下当真停住了脚步。 好些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姜月下只是平淡而疑惑的望来一眼,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不悦情绪。 刚出口叫住了她的武兰依有些慌乱,却很快被她自己恼羞成怒的控制住了,在开口和姜月下对话之前,她先低声问了一句身旁的佣兵团团长: “你能看出来她的品级吗?” 团长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般的盯着姜月下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确定似的,片刻才敢小声开口道: “我不知道,但是……好像……还不是灵师?!!”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几乎破音,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自我怀疑: “不是吧?是我看错了?” “不。” 武兰依沉下脸,眼底却带了点冰凉的笑: “你没有看错,哪怕让我来看,她也还只是个灵丹都没有结的普通人而已,恐怕刚才杀掉魔兽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她只是捡了便宜而已。” 佣兵团团长还有点不敢相信,转头看了两眼身边的手下,确定大家都是一样的判断之后,才有点相信了武兰依的判断,毕竟刚才他们到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少女拿着灵核从峡谷中走出来的模样,并没有看到赤焰兽真正被击杀的一幕。 姜月下等了半晌没等到人跟她说话,正要抬脚离开之时,武兰依却突然跨前一步,脸上露出了礼貌而骄矜的微笑: “这位姑娘,你独自一人呆在魔兽山脉这种危险之地,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和我们一起吧,我们人多,总能保你一份安全。” 团长瞟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便也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小姑娘,你一个人呆在魔兽山脉深处,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危险呢,可不是每次都能有高人相助的,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比较保险。”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还有些恍惚,却还是摇了摇头,抬脚要走。 然而武兰依又一次开了口,这回她的语气变得强硬了许多,也冷了许多: “这位姑娘,既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不如就把你手里的灵核留下来吧,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手里拿着一枚六阶灵核在这种魔兽遍布的山脉里行走到底有多危险,如果你觉得舍不得,可以开个价,只要不是太夸张的,我都可以付给你。” 姜月下停住脚步,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掌心里那个火光流动的晶石,再抬眸看向武兰依,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你要这个?”、 这是非常让人惊艳的音色,听在耳中就如同极寒之地化开的泉水,又凉又软,让人恨不得伸手去鞠一捧来试试温度和手感。 武兰依眉头一跳,压下了眉间的郁气,继续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 “是,你可以把它给我吗?或者说,卖给我?”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姜月下眨了眨眼,非常认真的想了想,再给出了非常认真的回答: “不可以。” 第二十三章 茫然的姜月下 武兰依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佣兵团的众人脸色都有点尴尬,而那个在人群之外的兜帽少年,却在阴影中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将一声浅笑压在了喉咙里。 另一位刘公子却是一点都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还跟姜月下搭话: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你怎么拒绝得这么认真啊?居然还要想一想?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呢……” 最后几个字在武兰依愤怒的瞪视中干巴巴的换了个说法,刘公子赶紧噤了声,缩到一边当哑巴去了。 姜月下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看着面前这姑娘一脸铁青的模样,想了想又道: “我要这灵核有用,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要,可以等等我,等我使用记忆回溯查到了我想查的东西,就把它给你。” 武兰依:………… 众人:………… 看着这少女一脸认真的样子,所有人都有点无语,连刘公子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武兰依的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像是被狠狠羞辱了一番似的,她面红耳赤的狠狠瞪着姜月下,咬牙挤出声音来: “你当我是傻子吗?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姜月下:??? 她有些茫然的呆住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骗人,只有那个兜帽少年在别人看不见的昏暗中盯着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这表情又逐渐变成饶有兴味的似笑非笑。 “够了。” 武兰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似乎已经冷静了许多,她盯着姜月下,声音沉了下来,浸了冰水一样寒冷: “总之,你是不肯把东西给我,是吗?” 姜月下:………… 她握着灵核,又一次解释道: “等我用完了就给你。” 武兰依脸色漠然: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你拿着这枚灵核葬身在其他魔兽肚子里也是死,葬身在我们手里也同样是死,说不定还能死得好看点……所以,不要怪我。” 姜月下隐约听懂了她的话,却依旧十分不能理解。 她也放弃了理解。 默默收回视线,少女握着灵核抬脚离开,就在她即将和武兰依擦肩而过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随即,她的去路就被人高马大的佣兵挡住了。 第三次停下脚步来。 可这一次,还没等到她抬起头来,便突然有人无声走来,袖袍在她指尖擦过,安静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她抬起头,看到的便只是一个修长的黑色背影。 姜月下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旁的武兰依便先一步跳了起来,指着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叫: “你疯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寂静深林之中,一声浅笑响起。 似玉珠落盘,清风绕过野花蔓草,悦耳又无法捉摸,风流却不忍责怪,只需一听,便只留满心欢喜,与日日常相闻的企盼。 第二十四章 看不出来吗?我是要 武兰依在这声音中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那人说: “看不出来吗?是要保护她的意思。” 少年在兜帽中抬头,任风吹开帽子,长发顿时泼墨般倾洒,月色透过密林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眉睫,照出一张五官清润的脸,那是从瞳色到肤色都温柔到底的模样,却被眼角唇边悬挂的一点笑意衬得桃花朵朵,极不正经,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 武兰依彻底呆住了。 这些天来这人一直都戴着帽子,她根本就没见过真容,也完全没有想到那灰暗的兜帽下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幅叫人惊异的容颜和气质。 可当少年说的那那句话被迟钝的大脑成功接收之后,她刚为这张脸和笑容而加快的心跳顿时就停了一下,随即被气得跳得更快了。 “你!” 她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这个废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个连大灵师都不是的蠢材还想着要英雄救美?你简直是疯了!” 她的脸气得通红,眼神却越来越阴沉狠辣: “你别以为我爹让我照顾你我就真的要一切以你为大!如果是为了六阶灵核,我相信就算我失手杀了一个要坏我好事的穷亲戚,他也不会太过责怪于我……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睨着他,漠然道: “我最后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你真的要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普通人跟我作对吗?” 少年轻轻一笑,脚下稳稳的,冲着武兰依微微歪了歪头,一脸令人心动的天真无邪。 武兰依:………… 笑容再好看表情再无害也不能掩饰他根本无动于衷的事实。 那牢牢挡在姜月下前面的身形已经说明了一切。 武兰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退后一步,任由佣兵们上前,只在后方露出一个冷笑: “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毫无自知之明的英雄救美,到底会得到怎样的后果。” 目光阴狠的划过姜月下的脸,她的笑更冷了: “等到你们都死了,我就把这位姑娘的脸皮刮下来,给你做陪葬如何?” 刘公子听到这最后一句,浑身都抖了一下,立刻无声无息的远离了战场。 佣兵已经将两个人团团围住了。 可让人不解的是,不管是根本没有灵丹的普通人姜月下,还是那个武兰依口中的废物少年,都没有退后一步,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少年在佣兵们的团团包围下甚至还有心情笑起来。 他在杀气四溢的危机里侧头,朝着姜月下道: “姑娘,让我来教你一课。” 姜月下抬眸,视线中只有一个被月色照亮的侧脸。 四周绿树掩映,暗影四伏,唯他眉眼落光,轮廓比月色更温柔,声音也温柔: “在这片大陆上行走,一定要学会一件事。” “那就是扮猪——吃老虎。” 最后一个字落音,他已经转回头去。 风乍起,吹得他黑色衣袍猎猎作响。 而少年身上原本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压,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开始节节攀升,直让那位五星大灵师的佣兵团团长都露出了惊骇不已的表情。 武兰依更是倒退几步,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第二十五章 姑娘,走吧 风止叶停。 少年的黑色袍角轻缓慢落的垂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四周空气却陷进了更窒息的死寂里。 九星大灵师。 放在佣兵团中也是最顶尖高手的存在,而面前这个少年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而且他浑身萦绕的灵压分明比佣兵团中那三个九星大灵师要更加厚实强大,只是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便已经威胁力十足,让人怀疑他和那三个人根本就不是同样的品级——因为差别太大了。 还只是九星灵师的武兰依无法判断少年的品级,下意识的问身旁的团长: “他是什么品级?” “九星大灵师。” 团长散去惊骇神情,变得警惕起来,一边盯着少年一边牢牢挡在了武兰依身前。 武兰依闻言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情,再看到少年牢牢挡在别人身前的样子,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来,咬牙切齿道: “我们这边不是有三个九星大灵师吗?难道还拦不住他一个人?” “有一个已经在刚才的风波里受伤了,剩下的两个未必能打得过他。” 团长压低了声音快速向他解释,语气里带着股焦虑: “就算是相同的品级,也依旧会因为修炼功法和灵根属性以及天赋的不同而有巨大的差距,这位小公子属于天赋极高并且功法强大的类型,我的手下只怕远远比不上他,更何况这位小公子天赋惊人,就算身为四海学院的首席,我们帝国的太子殿下如今也不过才是七星大灵师而已,今日若杀不了他,我们只怕会给自己惹来一个可怕的大麻烦。” 武兰依顿时失声。 她死死咬着牙关红着眼将少年瞪了许久,才有些嘶哑的发出声音: “你当真要为了这个普通人跟我作对?别忘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客人,你不怕我回去之后告诉爹爹吗?这里没人打得过你,可是灵州城城主府上可还有着一个灵王坐镇!” 她话中的威胁之意满满,可少年却在这样的紧盯中轻松的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微笑: “这还不简单,我不回灵州城不就得了?” 武兰依:………… “……你是说你要为了她离开我家?” 武兰依气急败坏: “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姓什么是谁家的人都不清楚了?” “不过借住几天而已,谁告诉你我是你家的人了?又有谁告诉你我姓武了?” 少年似是有些不耐了,笑意淡了淡,桃花也覆上一层凉意: “够了,到此为止吧,要么你们放我们走,要么……你们就一起上。” 他垂手而立,修长身影从始至终都牢牢挡在姜月下的身前,让她连往前面望一眼都做不到。 但是根据目前的事态发展,她明白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好。 于是她便在沉默中完美塑造了一个无害又可怜,被少年英雄怜香惜玉的小白花形象。 心眼比针小的武兰依被这朵小白花气得面红耳赤,可佣兵团中的顶尖高手都不敢出手,她一个连大灵师都不是的人又怎么敢为一时之气去强行拦人,若是拦人不成反送命,丢了命事小,在小白花面前把脸都丢光了才是真的事大。 于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武兰依咬碎了一口银牙,浑身颤抖的,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少年看着,微微一笑,侧身为姜月下让路,风流斯文,又彬彬有礼: “姑娘,走吧。” 第二十六章 五星大灵师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武兰依等人的包围圈,渐渐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而直到此时佣兵团众人才有时间转头查看峡谷内的状况。 银辉散尽后,峡谷中那裂开深缝的潭底才在所有人眼前展露出来,而连接着那一条深缝的,还有被从中劈裂成渊的巨大瀑布。 仿佛是天道执剑,自无尽夜空里劈下来的神罚。 潭底断成两截的六阶魔兽的尸身逐渐随着注入的水波上浮,四周丛林歪斜,乱石四散,看得所有人鸦雀无声。 直到此时,武兰依才终于心生恐惧,咽了咽口水道: “我们赶紧走吧。” 她转头就走: “别再深入了,去外围。” 她大步走出峡谷,还在为那头赤焰兽的惨状感到心悸,同时却更加确认了刚才那个小白花绝对不会是最初看到的那个白衣人。 毕竟,她连灵丹都还没有结成,还是个连灵师都不是的废物罢了。 · 她的确连灵师都不是。 少年默默的走在姜月下身后,盯着前面的背影看了半晌之后,才终于确定了这个让他匪夷所思的结论。 可是刚才那头赤焰兽,的确是她杀的。 武兰依他们来迟了没看到,可是他却看见了那把溃散的巨剑,也感受到了少女落地前强大到可怕的灵压。 难道是有什么短时间提升灵力品级的法宝? 就像他一样? 少年跟在姜月下身后一步步的走,而随着步伐,他四周围绕的灵压也在一步步的降低倒退,直降到五星大灵师左右,才终于停了下来。 过程中姜月下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就跟不知道身后跟了个人似的,她专心致志的往前走。 因为承担了过多灵力而崩裂的皮肤还在缓慢的往外淌血,将她本就一片狼藉的白衣染得更加猩红斑驳,而她却毫无所觉。 全程被当做了透明人的少年看得越发的感兴趣,也更加确定这姑娘之前说的“等我用完了灵核就给你们”的说法并不是在忽悠人——她是真的准备这么做的。 这么想着,少年便有些啼笑皆非。 直到前方的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下脚步,他才终于脚步一顿,打起了精神。 怎么?终于要跟我说话了吗?要问我叫什么名字吗?要向我道谢吗? 他这么想着,抬头便看到少女在树下盘腿坐了下来。 然后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灵核,闭上了眼睛。 灵力从契约石中缓慢而隐秘的流淌出来,触上了灵核,不一会儿,灵核上方开始浮现雾气,雾气勾勒出模糊的场景。 她开始使用记忆回溯。 少年:??? 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了的少年默默咽下一口气,也跟着在不远处盘腿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盯着那个认真闭眼的少女开始发呆。 第二十七章 一个不留 按理说,为了表示礼貌和尊重,他本不应该在别人使用记忆回溯的毫不避讳的。 但是在少年看来,既然使用者本人都没有一点要避开陌生人的意识,他又何必非要装老实呢? 看着那枚灵核上方逐渐浮现出来的画面,他有些出神的弯了弯唇角。 他以为自己这种在乡野寺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了十几年的人,已经算是一张白纸了,却没想到这一趟刚出来没多久,就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加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呆子。 ——还是个漂亮的小呆子。 视线从灵核移到少女沾着血也依旧不掩惊艳的脸上,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愉悦极了。 · 月辉薄纱般从头顶一小块空间里落下。 姜月下睁开眼,看见灵核上方逐渐变幻的画面。 “六阶魔兽记忆回溯的时间只限于死前三日,若超过这个时间,画面就会越来越模糊,所以你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你什么都看不到,也或许在你看到之前就已经困得睡着了。” 星罗的声音微弱了许多,在她脑海里轻轻响起来。 姜月下眨了眨眼,只一语不发的盯着那些流动的画面。 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魔兽的日常,睡觉,捕猎,进食,修炼,几件事来回重复,没有尽头。 画面中的天色由黑变白,再由白变黑,即便其中的时间已经加快了流动,也依旧有种漫长得叫人不耐的感觉。 最初还兴致勃勃旁观着的少年渐渐失去了耐心,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姜月下却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端坐着,眼睛也始终认真专注的盯着还在流动的画面。 风沙沙的吹动树叶,偶有毛茸茸的小魔兽凑过来,嗅嗅少女的裙摆,又蹦跳着远去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始打瞌睡,脑袋刚摇摇晃晃的往下点了点,模糊困顿的视线便扫见了画面中终于出现的一丝异常。 原本在日常飞行的赤焰兽突然受到重击般从半空落下,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头顶便落下了一个人影。 冰冷得毫无情绪的人声随风从上方传来,潦草而随意的做出了决定: “六阶魔兽,就它了。” 而随后没等赤焰兽愤怒的咆哮出声,便有一个东西摇摇晃晃的飘到了它眼前——那是另一枚闪闪发光的红色灵核,来自六阶的火系魔兽。 咆哮声于是偃旗息鼓,早已拥有了成人智慧的赤焰兽沉默下来。 在四周站着的几个修长人影包围中,隔着看不清人影的模糊画面,姜月下听到了来自赤焰兽头顶的声音。 “来做个交易吧。” “山脚下秋水镇,知道吧?” 那声音冰冷苍白,如鬼一般机械森冷: “在明日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一个死镇,镇上所有人一个不留。” “如果做到了,这枚灵核,就是你的。” 第三十八章 真是可怜 姜月下在画面之外,看着那一枚火红的高阶灵核在赤焰兽的瞳孔里越来越近。 听到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条件,再看着时间流逝,转眼来到了最后一天。 天际残阳如血,一直生活在山林深处的赤焰兽,在那群黑衣人的命令下,第一次踏出了这片土地。 而就在它从山脉边缘腾空而起的时候,姜月下透过画面隐约看见了在山脚树下或站或坐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衣,手中抱剑,风起时还能隐约看见衣角上一些繁复的暗色花纹。 这画面只是一闪便看不见了,可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的说话声随着风隐约传进了六阶赤焰兽的耳朵里,再被画面外的姜月下听得清清楚楚。 “就为了弄死一个,就得灭掉全镇,咱们的雇主不加入我们这一行还真是可惜了。” 这声音含笑,却也有凉凉的讽意。 姜月下视线一动,微微侧耳继续听了下去。 “说来也可笑,这位姑娘在帝都一直都是名声赫赫的天才少女,天璇帝国的人说起她都个个称赞,可谁会知道这个天璇第一的女天才居然会在背地里做出这种残害同族,甚至牵连无辜的行为呢?” “还不都是为了男人?” 一个森冷入骨的声音接了话,语气里满是嘲弄: “姜凤染再怎么声名赫赫,又怎么能比得上天璇太子妃这个名头?何况君琅然如今还是四海学院的首席,又是剑圣唯一的关门弟子,这么一个千万人追捧的男人,当然要配她这样的天才少女才合适,至于这个偏僻山村里早就被废了灵根的村姑?” 他低低哼笑一声,却说不清到底是在嘲笑谁。 同时有另一个人接口道: “这么一个废灵根的村姑,怎么配跟她抢呢?” 呼啸的风声中,这个声音淡淡的笑了起来: “能找上我们来做这个任务,恐怕已经显示出这位大小姐极大的重视了,甚至连个派来监管结果的仆人都没有,这位姜家的废物小姐,恐怕连长什么样子都没被姜凤染记住吧?” “真是可怜……” 四个字带着凉凉的叹息,渐渐消失在风声里,因为距离拉远,她再也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了。 姜月下两眼直直的盯着眼前画面。 随着已经飞至秋水镇上空的赤焰兽视角,姜月下甚至在一个个院子里看见了那些熟悉的邻居们。 最后是姜府中正将包裹交给她的管家大叔,还有站在她身边一脸喜庆乐得露出两排白牙的春晓。 然后,巨大的火焰从高空中海啸般席卷而去,在轰然而起的巨响和形成巨大蘑菇云的气浪中,长街被火海彻底吞没,那些熟悉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滚滚火焰和白烟里,一切都在眨眼间不复存在了。 第二十九章 折花 记忆回溯已经结束了。 那灵力形成的画面已经消失了很久,可姜月下却一直坐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弹。 原本坐在一旁无聊到打哈欠的少年此时已经坐得端端正正,眉心也微微皱着,打量着姜月下的视线里带着淡淡的沉思和担忧。 就算不了解她的身份也不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但他也明白赤焰兽记忆中的那场火海毁掉的一定是和她有关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是更惨烈的情况——她是那个镇子里唯一的幸存者,她亲眼目睹了家人友邻的惨烈死亡,和家乡的彻底毁灭。 少年正在思考到底应不应该出声,便见一直沉默不动的女孩突然站起了身,转身慢慢朝山下走去了。 “……” 少年赶紧站起来,又一次尾巴一样的跟了上去。 当他们从魔兽山脉上下来,夜空里星光已经散去了一大半。 山脚下那片花海依旧开得静谧而热烈,姜月下前两天摘过的花枝伤口还新鲜着,光秃秃的一些细杆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在越来越淡的月色里晃成温柔的影子。 她只是余光扫过,便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沉思片刻才转了方向,朝花海走去了。 少年依旧沉默而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两人的影子在花草间拉长又缩短,触碰又远离。 少年站在姜月下背后,看着她弯下腰去折花。 一朵,一朵,又一朵。 不知呆呆的等待了多久,少年终于看到她捧着花直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月色淡白,照着那一大捧带着夜露的,即便在昏暗中也色彩热烈生机勃勃的花。 和半身染血,脸色苍白,纤细又冰冷的少女。 少年有点发愣,直到这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了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转身跟了过去。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抵达秋水镇的时候,天边已经有曙光乍破。 晨光熹微,照亮这一片正在袅袅生烟的残破废墟。 长街上四处散落着烧焦的木材,灰烬在地面层层堆叠,偶尔被风吹起拂过脸颊还带着滚烫的热意,除此之外,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风中传来的皮肉烧焦的可怕味道。 少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惨状,瞳孔微暗,轻轻咬了一下牙。 可姜月下却没有任何反应,她走进长街,在第一家残破的门前停下脚步,然后弯腰放下了一枝花。 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有一些人家她还不算很熟悉,只是知道名字,擦肩时会看到他们对自己笑的程度。 有一些人家她已经很熟了,比如王裁缝家里,那位老板娘总喜欢给她送一些自己缝制的小东西,比如香囊或者平安符,虽然她谈不上喜不喜欢,也不太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却也从未拒绝过,春晓和管家都说,这叫礼貌,也叫人情。 还有一些人家,大人不熟悉,小孩她却很熟,因为他们总爱来姜宅和那几个流浪儿一起玩,就在知道了她要离开秋水镇之后,这些小孩还跑了很远的路,特意去给自己买了礼物——管家和春晓说,这也叫人情。 第三十章 花枝与亡灵 还有,住在姜府边上的那个小邻居。 她只从门缝里见过一双大眼睛的小邻居,在昨天才答应过她会出门看花的小邻居…… 连同已经老得快要死掉,每天都笑眯眯为自己预测天气的老管家,和咋咋呼呼的,爱哭又爱笑,最大愿望是回到帝都让“姜凤染”跪地求饶的春晓。 …… 姜月下一次又一次的弯腰,一枝又一枝的花被那只染血的手轻轻放下。 那些艳丽的充满生机的花瓣,在死寂而狼藉的长街簌簌轻颤,渐渐铺就一条带着微弱希望的,脆弱的往生之路。 它们开在绝境之中,开在看不见的尸山血海里,开在一百多条无辜死去的淳朴生命之上,慰藉着新鲜的亡灵。 直到最后一朵花也消失在那只手上,姜月下终于停下脚步,回望来路。 灰烬漫天。 花香淡淡。 这两年来她赖以生存的土壤已经面目全非,一地疮痍。 秋水镇的死亡同时也代表着她这两年时间的死亡,她在这里留下的一切存活的印记都在大火中被烧毁。 姜月下静静的看着这片还在冒着白烟的废墟,第一次在脑海里发出了自言自语: “我又白活啦。” 因为灵力耗尽而疲倦不已的灵魂在这一声自语中清醒,微微一愣后难得好奇的主动问她: “为什么这么说?” 可姜月下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像前生的神之子在临死之际也依旧不明白所谓活着的意义,就像昨天的姜月下看着秋水镇在眼前湮灭也依旧不懂什么叫做难过。 她只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好不容易产生的愿望消失了。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开始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了两年后,却又被打回了原地。 “我很不容易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干巴巴的对那个声音道: “我活着,很不容易的。” 神之子很不容易的拥有了愿望,很不容易的拥有了认识名字的人群,很不容易拥有了微笑和对话,很不容易拥有了这么多真正“活着”的证明,可这些证明被毁去,却容易得像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玩笑。 ——她又要重生一次了。 姜月下正这么呆呆的想着,突然又两个声音在她的耳朵里重叠起来。 一个来自脑海之中,淡漠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冷泉簌石的。 一个来自她的身后,微沉的,似是不经意甚至带着浅笑的。 “你要报仇吗?” “你要报仇吗?” —— 姜月下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一直无声跟随至极的少年。 他的脸在身后渐亮的晨光里变得十分清晰,温暖又耀眼的光芒从他修长的身影后探出。 他垂袖而立,有褐色的佛珠在清瘦的手腕边垂下,桃花般的微弯的双眼清湛无比,唇角一点淡淡的弧度竟在微光中带着隐约的佛性。 直到此时,姜月下才终于闻见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气息。 她眨了眨眼,在越来越盛的晨光里,微微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第三十一章 为什么不? “要。” 那个字轻而平静的从少女唇中吐出来,却莫名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味道。 虽轻描淡写,却分量极重。 少年看着她,似是有些好奇的歪了歪头,再一次问出了星罗同样想问的问题: “那,你想怎样报仇?” “一百二十一口人。” 姜月下答非所问,视线扫过他身后的残破长街,声音淡漠: “秋水镇一共一百二十一口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一百二十个。” 她抬起眼睛,眼底没有情绪,却因为十分认真,而显出近乎残忍的,天真的表情来: “只要杀掉姜凤染身边的一百二十个人,就算报仇了。” 少年愣住了。 契约石中那个灵魂也愣住了。 长风席卷,烟尘四散。 少年望着她认真的表情,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算不了解全部始末,他也已经从旁窥见了一些真相了。 在那群灵州城少爷们口中听说过的天璇女天才,姜家二小姐姜凤染,和记忆回溯中那些黑衣人所说的姜凤染,显然是同一个人。 而那些人所说的姜凤染的废物姐姐,显然就是眼前这个古怪的少女。 她们分明就是一家人,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传闻中比姜凤染更加出色的,姜家如今的家主姜含朱,还是这位大小姐的亲哥哥才对。 “你不也是姜家的人吗?” 过了许久,少年才终于怔怔发声: “如果这一百二十个人全部都姓姜,甚至,如果这一百二十个人里还包括了你的亲哥哥,你也都能下手杀掉吗?” 冷冷长风中,他看见少女对他疑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不?” “…………” 这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不像是真正生活在尘世的人所能拥有的,更像是……更像是他儿时梦中所见的,诸天神佛的眼眸。 映着天下万物,却冷清到无法真正装下任何东西。 似乎因为他长久的不说话而困惑,少女往前探了探,从下往上的望着他的眼,追问: “有什么不对吗?” ——不。 曙光照着这双眼,再将清凌凌的瞳色映入他的眼眸里。 少年心底一动,下意识的反驳了刚才的自己。 ——是不一样的。 至少这一双眼睛里,还有那么多鲜活的好奇,与寂寂的,不自知的孤独。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小不点,到底是哪来的这样仿佛独自走过了漫长岁月的孤独。 既然不明白,那就试试看能不能弄明白吧。 反正,他永远不缺时间,也永远不缺,对人类的好奇。 于是下一刻,姜月下就看到这少年微笑起来。 在身后的万丈光芒里,他笑得极不正经,却有淡淡檀香萦绕鼻间,冲散了这种痞气: “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有几句话想说而已。” 那串佛珠活物般从他手腕上落了两圈,挂在了他的虎口,他就这么装模作样的挂着佛珠举起一只手,极没正形的对着姜月下弯了弯腰: “小僧谢传灯,来自摇光帝国香檀寺,师从是非大师,带发修行已经十三载,平生最爱多管闲事。” “正好途经秋水镇,路遇姜姑娘,觉得我们甚是有缘。” 这个比起和尚更像是风流世家子的少年直起身来,在万丈曙光里冲姜月下龇牙一笑,嗓音温柔: “复仇辛苦,让我来助姑娘一臂之力吧。” 第三十二章 佛门少年谢传灯 如果姜月下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再上心一点,或者平时在镇上那些八卦的人们聊天的时候多留意一些,此刻就应该立即为“香檀寺”和“是非大师”这两个词所触动。 可惜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两年,除了晒太阳和吃东西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爱好,自然也就不知道,摇光帝国的香檀寺同四海学院一样,也是东幻七星之一,虽比不上后者那般天才无数享誉全大陆,却也依旧是众多灵师所向往的修炼圣地。 而是非大师,更是东幻大陆的顶尖高手,也是唯有的五大圣人之一。 他的徒弟,又怎么会是凡人? 可惜,姜月下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此刻在她的眼中,眼前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年,不过是一个热心又善良的普通人罢了。 于是在友好的交换了彼此的名字之后,谢公子立即就得到了第一次的相助机会。 “想要找姜凤染报仇的话,你必须要去四海学院才行。” 谢传灯开始向这个显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村民解释: “我之前在灵州城城主府暂住的时候曾听说过,姜家今年拿到了两个入学名额,一个是给准太子妃……” 悄悄瞄了一眼姜月下,小姑娘脸上却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根本不知道那是在说她似的。 谢传灯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便微微抿唇,才又继续道: “一个是给准太子妃,一个是给姜家家主,也就是你哥哥的,不过听说姜含朱如今身体不太好,再加上世家偌大,事务繁忙,他根本没时间去四海学院念书,便随手将这个入学名额给了姜凤染。” “四海学院正好在天璇,摇光,和沧澜三国之间,我们不管是要去四海学院还是要去帝都,都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所以我们现在有两种方案。” “第一,你不用管需要多长时间,先加紧修炼,直到可以碾压姜凤染的程度,甚至是可以比肩你哥哥的程度,然后我们再快速赶去四海学院找人报仇,可初步估计,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因为你现在连灵师都还不是,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方法杀死了赤焰兽,但我现在看明白了,那一定不是你自己的力量,而你如果想报仇的话,一定还是想只靠自己的,对吧?” 认真的少年得到了少女认真的一次眨眼。 他默默的咽了咽喉咙,别开视线继续讲第二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我们尽量的节约时间赶去四海学院,当然这时间并不需要限制在两月之内,我们可以在赶去的路上抓紧一切机会变强,只要在抵达四海学院之时能够通过入学考试就行了,之后在学院内部,你想要加紧修炼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因为四海毕竟是七星之首,无论是老师学生或者是环境,都是整片大陆最优质的,等到你在那里修炼到足够强大了,再暴露身份向姜凤染复仇,不也很好吗?” 第三十三章 穷鬼二人组 谢传灯将两种方案都解释清楚,最后添了一句: “我比较推荐第二种,但到底要怎么决定全看你自己。” 姜月下沉默片刻,脑子里转了几圈后,一片空白的选择了第二种。 谢传灯微微笑起来,眼若桃花,越发的不像个佛门中人: “怎么样?你也觉得第二种更好吧?” 姜月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只要能报仇就都没差。” 谢传灯噎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第二种?” 还一副十分肯定的样子。 可谁知姜姑娘转头就给了他一个疑惑而理所应当的眼神: “因为你推荐了第二种啊。” 谢传灯:……………… 嗓子突然有点哑。 太过单纯的人就是喜欢打直球,将信任表达得如此天真而坦荡,坦荡到让人反而不好意思的程度。 谢传灯笑起来: “好吧,那就第二种。” 他把姜月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挂着佛珠的手握成拳,啪的一声敲在另一只手掌上: “首先,第一件事,是要把你这身衣服换一下。” 刚兴致勃勃的起了个头,少年突然又嘶的一声: “要买新衣服我们还得先进城才行,可现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坐骑啊,难道要走着去?” 姜月下一言不发。 她此刻只是一只一问三不知的小白痴,在一旁用一脸空白的表情尽情表演一下无知的背景板就够了。 不过谢传灯并没有愁太久,当他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魔兽山脉时,一个机灵的主意立即袭上心头,让他立刻重新露出了微笑。 “我怎么忘了。” 谢大师对着魔兽山脉露出了悲悯纯善的笑容: “魔兽山脉里不是到处都是现成的坐骑吗?去打一头就好了。” 姜月下跟着他将视线投向魔兽山脉,丝毫没觉得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不该有如此残忍想法,反而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方法甚是聪明,还朝谢传灯投去了欣赏又隐隐羡慕的一瞥。 被这一眼看得身心畅爽的佛门少年于是微一挑眉,保持着淡定姿态,内心高高兴兴的领着小呆子走向了魔兽山脉。 五星大灵师猎不到什么高阶坐骑,但要猎一头普通的六翼青鸟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飞行速度慢一点,他们用了快一天的时间才终于到达了灵州城,落地的时候两位还都有点脚软,毕竟这只六翼青鸟品级不高,飞起来也摇摇晃晃时快时慢的,还有点让人头晕。 可不管怎么说,对于第一次自给自足的两人来讲,这都算是一次很不错的体验,在原地傻子似的站着缓了一会儿头晕感后,他们终于迈开脚步走向了灵州城。 这是时隔两年,姜月下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群。 天色已经擦黑,可城中早已灯火闪烁,隔着城门也依旧可闻吵嚷交错的人声。 姜月下难得的加快了脚步,对城内场景有点心生好奇。 谁知这一次依旧没走上几步,便又被前面停住脚步的谢传灯挡住了。 只见那黑衣少年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看着她,突兀的问了个问题: “你有钱吗?” 姜月下:??? 少女在灯火映照中歪了歪头,一双眼睛里透着大大的疑惑。 钱? 那是什么? 谢传灯:……………… 于是就这样,磨刀霍霍踏出了复仇第一步的二人组,被贫穷挡在了第一座城池门外。 夜风吹过,口袋空空,发出了落魄的响声 第三十四章 “娇滴滴”的小姑娘 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暖色的火焰照亮谢传灯有点尴尬的脸色。 没想到刚说完要助人一臂之力,就被“贫穷”两个字给挡在了灵州城门外,现在还要害得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和自己一起在野外露宿一晚。 这么想着,谢传灯就转头看向了姜月下。 这位在他眼中暂时还“娇滴滴”的小姑娘此刻正坐在火边盯着他刚烤上没多久的野兔。 她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少年有点不安的这么想到。 女孩子不都很喜欢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吗?她不会在心里为小兔子流泪吧? 想到这里谢传灯有点坐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起身坐得离她近了点,一边挪还一边自言自语的解释: “这风吹着还挺冷的……” 他话说到最后音节,视线已经不动声色的飘向了姜月下的脸,终于在近距离中将少女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乌黑漂亮的眼瞳一眨不眨映着烤得流油的兔肉,金灿灿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垂涎。 谢传灯:………… 看来是他误会了。 少年移开目光,又移回去飞快的看了一眼,不自觉的开口道: “很快就能吃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烤串。 谢传灯却不像她这么着迷于吃食,于是烧烤期间他便将重点放在了别的地方。 大约扫了一眼姜月下的衣服,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佛珠里取出了一件黑色斗篷,披到了姜月下身上。 后者被惊动,终于转头扫来一眼。 黑嗔嗔的瞳孔里火光闪烁,将其中的人影也映得温暖模糊。 谢传灯微微笑了: “现在进不了城也买不了衣服,可你一直这么穿着恐怕也不妥,如果不嫌弃的话,暂时先披着这件斗篷吧,入夜了还能挡挡风。” 姜月下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没有拒绝,反而看了一眼他的手。 刚才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也没有发现这人身上有装衣服的包袱——那这斗篷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难道就和她前生所在的魔法大陆一样,这里的灵师也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那是储物的法宝。” 一个淡而凉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响起来。 是星罗。 不知道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还是猜到的,他继续道: “看到他的那串佛珠了吗?那应该是神级储物器。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你要小心一点。” 姜月下收回视线,却没有点头。 她不觉得谢传灯有什么值得小心的。 他分明是个好人——还亲自给她烤肉吃。 姜姑娘眼神犀利的继续盯着那串烧烤,渐渐焦黄的野味皮肉上流下一滴滴的油,仿佛是兔子在她的注视下流下的“人生多艰”的眼泪,而姜姑娘本人毫无所觉。 被她无视了建议的星罗似乎噎了一下,片刻后才终于又开口: “我之后两天可能会一直休息。” 他看似轻描淡写的道: “之前为了杀那头赤焰兽,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两年的灵力已经被你全部耗尽了,接下来会陷入漫长的虚弱期,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第三十五章 契约 在秋水镇的两年时间已经初步懂得了所谓人情的姜月下这才终于有了反应: “是这样吗?” 她有点惊讶,接着又道: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恢复过来吗?毕竟你也是为了我才会耗尽灵力的。” “有。” 脑海里那个凉澈的声音稳定而悠然的给予了回答: “你和我签订契约,从此以后和我共享灵力和生命。” 姜月下:………… 听不懂。 星罗似乎也没指望她能懂,轻轻笑了一声: “意思就是,签订了这个契约以后,我们的生命和命运就会被完全绑定在一起,祸福同享,生死相依。不过按照你们的品级来算,你死的几率比我死的几率要大上百分之九十九,签订这个契约,对我来讲是下下策。” 听到这段话,姜月下终于对星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星罗:………… 沉默两息之后,星罗再度开口,嗓音微凉: “刚才本来想说的,现在突然不太想告诉你了。” 姜月下:??? “等你先学会怎么跟前辈说话吧。” 星罗声音更凉飕飕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道: “行了,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这个契约你是签还是不签。” 姜月下眼睛都不眨,吐出了一个字: “签。” 星罗:…… 原本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而破罐子破摔准备让这家伙爱签不签不签拉倒的星罗,半晌才问道: “为什么这么爽快?你甚至都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是什么人。” “你救了我一命,还帮我杀了赤焰兽,我说过不管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都是可以的,何况若真的如你所说,和你签订这个契约对我来说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吗?” 星罗沉默半晌,才缓缓道: “以后你再要做什么决定,一定要先告诉我。” 免得被别人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觉得人家是个好人。 姜月下并没有答应这个要求,因为她的兔肉已经烤好了。 眼看着谢传灯把烤肉取下来递向她,姜月下立即快而不失优雅的将东西接了过来,立刻就要挨上嘴巴的时候,耳边与脑海同时响起了一句话: “小心烫。” 姜月下顿住了—— 她瞅了眼前的黑衣少年一眼,又在脑海里对星罗道: “你和他真的没有亲戚关系吗?” 星罗无声一秒,淡淡道: “他还没资格和我搭上亲戚关系。” 语气是一惯的轻描淡写温文尔雅,听着却莫名有种被带着冰碴的凉风糊了一脸的错觉。 姜月下直觉性的住了嘴,开始小口小口的往兔肉上吹气,和身边的谢传灯一起吃了起来。 那件宽大的黑色斗篷罩住了她整个纤细身躯,看起来尤其的小只。 星罗透过契约石感受到斗篷上传来的热度,轻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淡淡凉凉的传入姜月下脑海,被她习惯性忽视了。 第三十六章 这斗篷很暖和 深夜的灵州城城门紧闭,除了持有入城令的城中人之外,只有拿钱换来临时令牌才能进去。 那座繁华城池在城墙内闪着热闹的光,而距离城门不远的森林边缘,两个身无分文的穷鬼正在火边准备睡觉了。 谢传灯从摇光一路来到天璇边城,一路上已经积累了不少野外露宿的经验,此刻无论是贴符咒还是放防身法宝都十分的熟练。 姜月下早早的在枯叶堆的躺下了,依旧穿着那一身斑驳的血衣,身上盖着谢传灯的大斗篷,可以从头盖到脚,还多出一小截。 做完一切防身准备的谢传灯转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 少年走到姜月下身边,隔着一点距离半蹲下来看着她,关心道: “冷不冷?” 姜月下摇头。 “那你睡吧。” 他说完,刚好扫到从斗篷下露出来的一截血色衣角,不由得又开始发愁: “你这衣服必须得换才行,可我的玄晶币早就用完了,能典当的东西也都早早当完了,明天到底该去哪弄钱呢?要不我把这件斗篷卖了?” 姜月下闻言立刻抓住了身上这间黑斗篷,一脸严肃的对他道: “这个很暖和,不要卖。” 谢传灯噗的一笑,忍住了想摸她脑袋的冲动,挠了挠自己额角: “好吧,不卖就不卖。” 顿了顿,他又看向少女额头上那朵妖异显眼的彼岸花,轻轻皱了下眉又松开,试探性的问道: “你很喜欢彼岸花吗?” 姜月下想都不想: “只要是花我都喜欢。” ——哦,果然是自己纹上去的。 少年不禁在心里庆幸自己没直接问。 既然是自己喜欢,那就不用遮挡了吧? 虽然他的确觉得这朵花有点太过引人注目了,毕竟这张脸本身就已经很好看了,再加上这朵花—— 谢传灯对少女笑了笑,背光的睫毛与眼眸,都在身后的火焰晕染中显出风流的温柔来。 没关系,引人注目又如何,他又不是不能保护她。 少年对她说了声好好休息,便起身去了另一棵树下。 姜月下打了个哈欠,嗅着斗篷上淡淡的檀香味,渐渐有了些困意,恍恍惚惚的闭上了眼。 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她被脑海里的声音叫醒时,篝火依旧燃烧得很温暖,显然是谢传灯起来添过树枝了。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又在星罗悦耳又特别的声音里渐渐清醒。 “去找一片空地画阵,我们来签订契约。” 姜月下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正沉的谢传灯,才站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向了左边的林子。 而在她渐渐远去的近乎无声的脚步里,谢传灯翻了个身,静静睁开了眼,却并没有别的动作,片刻后又将眼睛闭上了。 第三十七章 白衣银发 月色三分。 夜风四起。 银光再一次从黑色的契约石中水一样流淌出来,渐渐把姜月下包裹起来。 那是星罗仅剩的灵力。 四周空气震荡,风旋转成凌厉呼啸的结界围绕四周,树叶与枯枝被纷纷卷起。 而在这风眼中心,少女身上包裹的银色灵力渐渐支流般从她的指尖,从她的发梢淌出来,再凭空着笔,如神明指引,在悬空之地渐渐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符咒。 符咒越画越多,越画越大。 银光甚至映亮了这一小片天空。 而直到那支看不见的画笔停下之时,这些符咒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将中间的少女整个包围,再轰然落地,深入地面,惊起一地尘土。 姜月下睁开眼睛便看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银色大阵,接着在星罗的指引下,她咬破了食指,往阵眼上滴了一滴血。 仿佛有滴答一声落地—— 大风刮起,突然大盛的银光让姜月下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在模糊的银光里,四处乱飞的枯叶与树枝中,她隐约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衣比雪白,长发如月光。 看不清脸,却有种正在被低头注视的感觉。 那目光微凉,像三月春雪落在脸颊上,即便并不带有攻击性,也依旧给人心跳加速的极大压力。 仿佛世界静止,万物都要为他这一眼低头弯腰。 姜月下错觉身周的风都停止了呼啸。 她努力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向这银光中天神般美丽又高高在上的影子,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 直到一声轻笑,在重新填满她听觉的风声里泛开淡淡涟漪。 她终于能好好的睁开眼睛,可待到此时,那个影子已经从她面前消失了。 姜月下愣了片刻,第一次在心底生出了遗憾的感觉。 风声渐渐止息。 地面泛着银光的阵法也慢慢消失了,月光照下来,姜月下立在空地里,听见了星罗的声音。 大约是又使用了力量的关系,他的嗓音里有淡淡的倦意,懒散道: “行了,看看你的手。” 姜月下举起手来,在掌心里看见一个银色的奇异印记,像是一枚星子,又像是一个特别的符文。 “契约成立了。” 星罗淡淡笑了笑,紧接着姜月下就眼睁睁看着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些东西,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 她低头去看,大多都是金光闪闪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你明天拿去卖了换钱,不管是要修炼还是要去帝都,都需要有足够的物资才行。” 姜月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顿砸,她面前又落下了几件衣服。 “你不要去穿别人的衣服,我这里有。” 星罗轻描淡写的把谢传灯划到了“别人”一档中: “因为需要修炼所以劲装会比较方便,但女孩子还是要穿漂亮一点的颜色。” 姜月下弯腰把那几件衣服捡起来,发现颜色全部都不一样的,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一件鲜艳得跟花一样,地上甚至还有两双鞋,还都是方便又漂亮的长靴,跟劲装搭配起来应该很不错。 姜月下拿着这一堆衣服,一时无言。 虽然她很喜欢花是没错,但是直觉告诉她,花的颜色穿到身上来恐怕会很不妙。 可她暂时还不懂该怎么表达这种直觉,只好愣在了原地。 直到又一个东西凭空落在了她手中的衣服上,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个圆形发箍。 红色,有花纹,看起来冰凉坚硬,触手摸上去却是柔软的。 “戴在额头上。” 星罗的声音淡淡响起来: “把你脑袋上那朵花遮起来。” 姜月下一愣,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花?” 月光如水,照亮少女日常茫然的脸。 时隔两日,姜姑娘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脑门上多了个东西。 第三十八章 往生之花 镜子掉落眼前。 姜月下捡起来对准自己的脸蛋,终于看见了这朵已经在她额头出现两天的花。 很小,花纹却细致到逼真。 是盛放的姿态,猩红如血的开在她白皙的皮肤里,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妖异又美丽,还带着张牙舞爪的,不详的生命力,仿佛是从她骨头里生长出来的,与她黑色的眼睛与白色的皮肤浑然一体,给少女纯白清澈的底色添了一笔神秘而不详的血红色,显得矛盾又迷人。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姜月下彻底迷茫了,虽然觉得这花挺好看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出现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标记。 “就在那个男人救你之后。” 星罗淡淡的说: “我暂时查不出来原因,但大约是他故意留下的,所以你还是遮住为妙。” 姜月下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临睡前谢传灯问的问题,便问道: “这就是彼岸花吗?” “对。”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这一次星罗沉默片刻,才回答了她: “因为据传这是开在往生路上的亡灵之花,走过了这一条花路,死去的灵魂便能到达彼岸,所以这种花一般都代表着死亡和不详,没有人会喜欢。” 姜月下微微皱眉,有点疑惑: “那个人不是救了我吗?为什么要在我脑袋上留下这种花?” “就算是救人,也未必一定是善意的。” 星罗轻描淡写道: “或许他救你,本来就是为了看到你死呢?” 这两年才终于勉强知道了一点点人情世故的姜姑娘立刻被这复杂的人性搞晕了头,一脸蒙圈的呆住了。 星罗隐约发出一声叹息: “我也不过只是猜测,目前来说,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在那时的情况下,若不是他帮你修复了经脉和灵根,就算有我保护你也依旧会死,所以你不必想太多。” 姜月下总算是轻松了一点,稍微松了口气,她一本正经的道: “以后不要随便猜测别人不安好心了,我不喜欢。” 星罗:……………… 第一次被人命令不要做某事,还是被以“我不喜欢”这种傲慢自大的理由。 星罗也有点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差点没被气到自闭,却憋着什么都不肯再说,直接封闭了五感,不肯再和姜月下有任何交流。 把人气了一顿却毫不知情的姜月下很快便发现星罗怎么叫都叫不应了,她莫名其妙的低头看了一眼契约石,又看了一眼手掌里的星星,发现两边都沉静灰暗,不像是星罗和她说话时那样微微闪着光了。 “睡了吗?”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答,便也自顾自的把这当做答案了。 低头看了一眼落了满地的东西,姜月下叹了一口气,弯腰把它们全部都抱起来,吃力的走向了睡觉的地方。 第三十九章 触碰生命 天色破晓。 林子里树叶沙沙,鸟啼啾鸣。 熹微晨光照着谢传灯半蹲在姜月下身旁的影子,他微微蹙眉的脸掩在昏暗中,让人认不清眼底情绪。 而在他的视线里,那姑娘正窝在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里睡得正香。 她睡相有点糟糕,两只手呈大字型摊开,衣服一直从她的手臂压到脖子边上,可摆着这么张牙舞爪的睡姿,她表情却十分安静,睫毛软软的搭下来遮住眼睛,连额心那朵细致妖异的花都变淡了些似的,显得乖巧极了。 谢传灯看着她的脸,渐渐的便松开了眉头,轻轻勾了下嘴唇,把被小姑娘一脚踹开的黑斗篷捡起来,拍了拍灰又给她重新盖上了。 姜月下毫无所觉,继续憨头憨脑的睡着,一直到天光大亮才终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从一堆衣服的纠缠中坐起来,她眨了眨眼,渐渐变得清晰的视线里,谢传灯正揪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走过来。 晨光里少年身影修长,树叶洒下的光斑在他身上流水般淌过,佛珠从他手腕上垂下,碰撞间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不知道是不是姜月下的错觉,她听着那微弱的碰撞声,总有种听见了佛音的感觉。 恍惚是九天之上传来的,万佛吟诵的梵音。 直到谢传灯走到她面前,将那只小灰兔举给她看,她才从那错觉中脱身出来。 姜月下看着眼前这只闭着眼睛耷拉着耳朵一副“我已经死掉了”的小兔子,眼睛一亮,立刻将刚才听到的梵音抛于脑后,道: “早餐又吃兔子吗?” 谢传灯:……………… 笑容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少年眨了下眼,才继续微笑摇头: “不是,这兔子被我的符咒骗了,一头撞在了树干上,现在还晕着呢,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顿了顿,他不死心的问: “你真的不喜欢小兔子吗?” 姜月下闻言认真的将眼前的兔子看了好多遍,最后有点迟疑的道: “好像……还挺可爱的?” 谢传灯眼睛一亮: “对吧?挺可爱的吧?” 少年松手将小兔子丢到了姜月下身前的那堆衣服上,语气里充满了献宝的味道: “给你玩玩。” 小兔子摔在柔软的衣服堆里,晕乎乎的醒过来,还没等看清周围,就立刻等着小短腿想逃跑,谁知才刚动弹,就被一只无情的手扼住了后脖子,pia激一下撞在衣服堆里。 “你……” 谢传灯一言难尽的道: “你温柔一点。” 姜月下眨了眨眼,点了点头,用上另一只手,手法僵硬而小心的,将小灰兔捧了起来。 刚将兔子捧在手心,她就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下。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新鲜和奇妙了。 温暖的毛茸茸的触感从掌心的每一寸皮肤传来,隔着那一层软茸茸的毛,她还能感受到小兔子在轻微的颤抖,还能感受到有节奏的微弱的心跳。 这么脆弱的小东西,这么鲜明的,鲜活的,真正代表着生命的小东西,她是第一次用双手亲手碰到。 好像稍微用力就能弄死似的,让她再不敢多用一点力气。 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吗? 脑海里闪过圣殿里那只神鸟每日不停的啾鸣,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只陪伴她生活了整整十七年的神鸟,儿时在圣殿里每一次迷路时都会叽叽喳喳给予她指引的神鸟,她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也没有摸过呢。 第四十章 既然它喜欢我,我就要 谢传灯蹲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少女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从不知温柔为何物的小魔王飞快变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光柔软如棉花的小姑娘。 他看着少女轻轻摸过小兔子的皮毛,不由自主的撑着下巴笑起来。 果然,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小动物的,就算是小魔王也逃不开毛绒绒的攻略。 小兔子在姜月下掌心瑟瑟发抖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这个人类并没有要再次扼住它的意思。 于是渐渐的,姜月下感到小兔子不再颤抖了,还在她的掌心里蹦了两下,蹭着她的手腕,摇摇晃晃的想往她手臂上跑。 柔软的毛扫过皮肤,姜月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谢传灯有点惊讶: “看来它很喜欢你?” “真的吗?” 姜月下更惊讶,她看了谢传灯一眼,少年从兔子身上抬起目光,给了她一个懒散的笑容表示肯定。 姜月下立刻高兴起来,眼睛亮亮的任由小兔子往她手臂上爬,又对谢传灯道: “那我可以养它吗?” 谢传灯笑容一僵。 而少女一脸认真: “既然它喜欢我,我就应该对它负责。” 谢传灯:……………… 这是从什么话本里看到的酸句,而且这种话难道不是人类情侣之间的对白吗?一只小兔子需要你对它的喜欢负什么责啊? 谢传灯有生之年难得感到了头疼,接下来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向一脸问号的少女说明了好多条他们不能随身养兔子的理由。 也不知道姜月下是不是真的被说服了,总之最终她还是很听话的把小兔子放走了,虽然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恋恋不舍,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只小兔子也和她一样,蹦一步就要回个头,简直就像两只毛茸茸的生离死别现场,看得谢传灯不忍之心爆棚,差一点就要反悔把兔子留下来了。 好在他赶紧移开了目光,大步离开了毛茸茸分别现场,开始收拾东西。 姜月下见留兔无望,兔毛也渐渐消失在眼前,只好耷拉着脑袋跟着一起收拾起来。 两人刚把东西收拾好,姜月下那一堆衣服和金光闪闪的宝贝被谢传灯默默收进了储物器里,一句都没有多问,而反射神经粗到无法计量的姜姑娘依旧毫无所觉,还对主动帮她分担重量的谢传灯道谢,让少年啼笑皆非的勾起了嘴唇。 大亮的天光中,两人终于走进了灵州城巨大的城门。 而就在他们刚离开不久的树林之中,一队熟悉的身影正抬着一头赤焰兽的尸体,一身狼狈的走出来。 第四十一章 可惜没钱 当那个队伍从街道上万众瞩目的经过时,姜月下正跟在谢传灯身后逛成衣店。 身无分文的黑衣少年一脸淡定的在那些漂亮的女孩衣裳里挑挑拣拣,还时不时的拿起一件在姜月下面前比划,无论是浑身气度还是带着桃花的长相,都充满了公子哥的气派,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口袋空空的穷鬼。 而姜姑娘就更厉害了,不管谢传灯拿来多么漂亮多么昂贵的衣服,她都摆着一张冷淡的厌世脸,视线虽然始终看着那些衣服,可那眼神却仿佛充满了“难看,不穿”的拒绝味道,即便她自己的黑斗篷里面其实是一身再寒酸不过的破烂白衣。 可想而知,老板的重点对待并没有得到两位客人的任何回馈。 谢传灯几乎把店里所有小姑娘的衣服对着姜月下比划了一遍之后,才意犹未尽般的放下了最后一件裙子,拍了拍手。 老板立即竖起了耳朵,准备在听到“全部包起来”这句话之后第一时间跑过来。 而那位俊俏的客人也并没有让他失望,说出了第一句让人心喜的话: “全都挺好看的。” 在少年含笑的尾音里,老板看到那一直绷着脸的小姑娘也点了点头。 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脚,脸上已经露出了见到财神爷的笑容,然而就在他准备迈开第一步的时候,他听到了第二句话: “可惜没钱,我们明天再来买吧。” 老板:???!!! 在老板出离愤怒的目光里,两人两手空空扬长而去,丝毫没有作为穷鬼的心虚和愧疚。 出店前姜月下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老板。 少女乌黑的眼眸如初春刚化的冰泉,带着细碎的凉意扫过人脸,顿时将老板的愤怒浇熄,目瞪口呆的怂住了。 ——难道是位隐藏身份的高阶灵师?行走江湖穷一点好像也是在所难免的? 其实根本连灵师都还不是的姜月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问谢传灯: “他生气了。” 少女单纯的陈述,又问: “他为什么生气?” 谢传灯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觉得我们骗了他吧。” “我没有骗他。” 姜月下困惑的皱眉: “你骗他了吗?” 谢传灯正要耐心和她解释,余光里便闯入了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闭上了嘴,拉着姜月下转身就又钻回了那间成衣店,装作正在看衣服的样子背对着街道。 姜月下一阵茫然,正要问他,准头就被谢传灯一把捂住了嘴巴。 “……” 第四十二章 好吃吗? 他原本并未注意眼前的少女,视线的重点都不着痕迹的放在店外街道上那刚走过的人群中。 那是和他们刚分别不到两天的佣兵团,武兰依和几位公子哥走在人群最前方,后面是几个佣兵抬着赤焰兽庞大的尸体。 为了围观而渐渐拥挤跟随的人潮里传来细碎的八卦。 “我听说这是一头五阶的赤焰兽,哪怕是带着佣兵团应该也很难杀死的,还是武姑娘出了大力气才能干掉它。” “不愧是咱们灵州城的第一天才。” 有人感叹一声: “恐怕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四海学院,武姑娘也依旧会是佼佼者吧。“ “不是五阶!是六阶赤焰兽!可厉害了,连佣兵团的人都制服不了,被武姑娘杀掉了。” “别说佼佼者了,武姑娘这样的资质,就算是和帝都的姜凤染比起来只怕也一点不差。” “武姑娘天生就该和那些天之骄子待在一块儿,呆在我们灵州城还真是明珠蒙尘了。” “四海学院的选拔赛不是马上开始了吗?听说武姑娘这次深入魔兽山脉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看来这入学资格她是胸有成竹了。” “咱们灵州城不是有两个名额吗?也不知道第二个会落到谁的手里……” 八卦随着人潮远去而渐渐消失。 谢传灯欲要听得更多,不经意一个垂眼却看见姜月下还被自己捂着嘴巴。 他一怔,视线对上少女乌黑微凉的眼。 她被捂了这么久都始终乖巧沉默的没有动弹一下,眼睛里连好奇都没有,轻缓扫在手指上的鼻息也安静规律,完全没有因为被突然捂住嘴巴而变得急促。 谢传灯看着那双清澈到能清晰映出自己模样的眼睛,再一次感觉到了异样。 ——这种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类的感觉。 就仿佛面前站了一面镜子,这镜子会原原本本的照出一切反射一切,却并不拥有自己的感情和喜恶。 姜月下察觉到他的怔忪,投来疑问的一瞥。 谢传灯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慢慢松开了手。 他收回视线,在老板莫名其妙又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蛋的目光里,慢悠悠的领着她重新向外走去。 再次出来的时候人群已经走了很远了,他们只能看见拥挤的背影。 “佣兵团里有九星大灵师,已经可以初步扩大五感了,若你在店里问了我相关的事,可能会被他们听到,从而发现我们俩。” 谢传灯向她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又告诉她理由: “其实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只是我嫌麻烦。” 姜月下点了点头,对更深入的原因没有丝毫好奇。 谢传灯便也不过多解释,只盯着前方的背影,慢慢笑了笑: “武姑娘天赋奇才,亲手杀了赤焰兽?” 他将听到的百姓感叹声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玩味。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姜月下,问: “眼看着你的果实被别人摘走了,你会生气吗?” “好吃吗?” 姜月下抬起头来,认真问他: “我的果实。” 谢传灯:………… 该怎么告诉她此果实非彼果实! 黑衣少年最终还是放弃的按住了额头: “罢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赚钱买衣服吧,四海学院的选拔赛还有一些时间,应该来得及。” 谢传灯一拍手掌: “走,带你去赚钱。” 第四十三章 神棍 一个时辰后,姜月下大约明白了谢传灯所谓的赚钱是怎么回事。 她坐在树荫下,看着坐在前面的少年面带神秘微笑,对一位前来算卦的姑娘摇了摇头: “姑娘莫为婚事伤神,失去了这一桩婚事,你还有下一桩更好的在等着你,感情当然也是如此,谁又知道你如今的失去,是不是意味着一次更富有的得到呢?” “你的良人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你,而眼前这位并非你真正的真命天子,还是潇洒放手为妙,否则你将来的丈夫会吃醋的。” 算卦的姑娘先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紧接着又很快的红了眼,最后却又连着脸颊也一起红了起来。 她嘴唇动了半晌,才终于颤抖的问道: “我只说我算姻缘,你却怎么连我被退婚了都知道?” 只见面前的少年微微摇头,唇角微翘,桃花眸里笑意清淡,天光剔透,他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佛曰,不可说。” 姑娘浑浑噩噩的站起来,浑浑噩噩的给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玄晶币。 姜月下赶紧把那堆闪闪发光的东西扫做一堆,再用斗篷的衣角兜着。 谢传灯摆着“活佛转世,神算无遗”的牌子,才在这街上坐了不到半天时间,便已经引来了不少客人,收到了不少钱了,甚至每个人给的钱都远超于本该给的。 姜月下已经大约明白了他在干嘛了。 低头看着兜里一大捧闪闪发光的紫币,在下一个客人来之前,她终于小声开了口,对他严肃的道: “骗人,不好。我可以不买衣服。” 刚收起了神秘莫测表情,正在放松伸懒腰的少年闻言微微一顿,收起手,转过头,他朝姜月下投来含笑的一瞥。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人?” 他笑声低沉,侧脸在叶缝间的阳光里模糊不清。 袖口里的佛珠露出来一些,被天光晕染,姜月下看着少年模糊的笑容,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万佛吟诵,钟声渺远。 是真正的梵音。 她还没从中回过神来,便见少年身上笼下了一个阴影。 又一位客人来了。 是他摆摊半晌,来的第一位男性客人。 姜月下看过去,那是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少年,眉眼坚毅,左脸上带了一条疤,不算狰狞,不笑时却十足森冷。 少年身后还跟着个小厮,看起来条件不错,脸色却很难看。 他径直在谢传灯对面坐下,垂目观鼻,头也不抬的道: “算命。” 姜月下把目光从他脸上的疤上收回来,看向谢传灯。 第四十四章 说吧,准备怎么死? 与之前不太相同。 这一次谢传灯并没有立刻露出高深的微笑,而是顿了顿,才缓声反问: “算谁的命?” “算我的命。” 少年终于抬头看向他,眼神里装着刚硬如铁的意志和万物难阻的坚决。 姜月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不免格外关注起来。 却立刻就听到了谢传灯的声音。 毫不犹豫,似乎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一个回答: “命不久矣。” 依旧是含着淡笑的声音,轻松,没有一点重量。 可这片树荫却瞬间陷入了可怕的安静里,连姜月下都有些惊讶的看向了谢传灯。 谢传灯没有看他,只继续微笑着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紧盯着他,慢慢皱紧了眉,半晌才道: “我不是让你算我能活多久,而是算我的命运……比如,我能做到什么,又能实现什么……” “既然命不久矣,又怎么做到什么?” 谢传灯一点都没有思考,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客人一个解决这个死局的方法。” 少年抬了抬眉,是一个“你说”的眼神。 谢传灯便继续道: “放弃你现在最大的那个愿望,或许可保你百年安稳。” 在听到自己将命不久矣时都神情淡定的少年,直到此刻终于猛地缩紧了瞳孔,直直的盯着谢传灯,好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他的脸色比最初更加难看,苍白中透着铁青,仿佛下一刻就要暴怒或者直接晕过去。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以为自己是在要我放弃愿望吗?” 他死死盯着谢传灯,声音沙哑: “你是在要我放弃我娘的命。” 一直在旁听的小厮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扶着自家少爷指着谢传灯一阵大骂: “你个神棍胡说八道些什么!如今这个世道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算命人?你明明就是来骗钱的!还对我家少爷说这么些混账话!你简直就是……” “是不是骗钱,等到你临死之前就会知道了。” 谢传灯视线依旧看着少年,看都没看那小厮一眼,轻声道: “再或者,当你放弃愿望,活得大道宽敞,未来无限的时候,也会明白的。” 看着怔怔盯着他的少年,谢传灯声线越发的低: “你总要做一个选择的,是自己,还是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世间事本就难以万全,很多人甚至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神佛给予怎样的道路就注定了你会是怎样的道路,现在神佛给了你选择权,公子一定要……” “一定要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未说完的话被一个冰冷悦耳的声音截断。 姜月下与谢传灯一起抬头,看见从远处大步走来的纤长身影。 正午已过,天光正热烈。 可那人身着红衣,长靴利落,看起来就像一团被冰封的火焰。 比天光更加热烈,却又被冰封了般透着叫人害怕的距离感。 锋芒毕露,光芒无限。 少女一直走到他们眼前,站在了少年身后,抱起胳膊,居高临下投来冰凉的眼神: “哪来的神棍在这里招摇撞骗?找打?” 视线扫过一旁乖乖端坐一直一语不发的姜月下和她兜在衣角里正在发光的玄晶币,她眯了眯眼,嗤笑一声,寒针般刺骨冰冷: “神棍负责揽客,哑巴负责收钱,分工还挺明确的?” “说吧,你们两个骗子准备怎么死?” 第四十五章 小姑娘就是要穿漂亮 不管是姜月下还是谢传灯都不准备死。 正在招摇撞骗中的谢传灯唇角一僵,随后温文尔雅的开口,试图跟她讲道理: “这位姑娘,我是来自摇光帝国香檀寺圣僧座下的关门弟……等等姑娘!” 话音未落,红衣少女已经唰的一声凭空甩出一根长鞭,冲两人冷冷一笑: “若你是摇光国师的关门弟子,那我就是吞云宗的少宗主!” 灵力在空气中舞出凌厉的风声,在两人面前啪的一响: “是你们自己滚?还是要我打得你们滚?” 话音未落,谢传灯已经飞快收拾好东西拉着姜月下转身就跑,跑到一半他突然又顿住脚步,转头重新看向了那个始终沉默而脸色煞白的少年: “这位公子,希望我刚才的话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万事难两全,你总需要做出选择的,提前预设好结果,或许还能让你轻松一点。” 最后一个字刚落音,眼前便有一道红色残影虎虎生风的掠来,谢传灯大惊失色的往后一闪,赶紧脚底抹油的跑了,半步都不敢再停,倒是姜月下被她扯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挣来的玄晶币洒了好些在地上,她还不停的转头来看。 待到那两个骗子跑不见了,少女才终于收起鞭子,转头看向少年。 似乎犹豫了片刻,少女才没有表情的开了口: “你不要听他的,这两个人分明只是招摇撞骗的神棍而已。” 她朝少年走了两步,继续道: “你现在需要去想的,只有不久后的招生选拔,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等你拿到了名额去了四海学院,不管是你的家族还是你娘的病,都迟早会被解决的。” 少年看向她,点了点头: “谢谢你,修羽。” 名叫修羽的红衣少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点头嗯了一声,气质依旧高冷。 离开之前,修羽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骗子逃跑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 两个神棍,最好不要被她逮到了,否则一定要痛揍一顿解恨。 ……不过 少女想起那个安静坐在一旁乖巧朝她抬头的女孩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有些奇怪的扭曲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一派高岭之花的漠然。 · 玄晶币在逃跑路上洒了不少,谢传灯看着剩下的那点玄晶币发愁,对姜月下道: “这点钱估计只够给你买一身最简单的衣裤,裙子什么的就别想了,甚至连款式颜色可能都没办法要求。” 少年长叹一口气: “看来我们还得换个路口继续工作。” “我不穿裙子。” 姜月下捧着那点玄晶币道: “只穿最简单的衣裤就够了。” 谢传灯一挑眉: “这怎么行?小姑娘就应该穿得漂亮一点……当然,不是要你把花花绿绿的颜色都穿上的意思。” 第四十六章 黑斗篷 他显然是想到了昨晚神秘出现在姜月下身边的那堆衣裙,非常委婉的否认了某位神秘人的审美,姜月下对此倒很是赞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我不在乎漂不漂亮,而且简单的衣裤也挺漂亮的,我喜欢。” 她在圣殿那么多年,身上穿的一直都是同样的白色长袍。 不了解的只怕要以为她十年都不换衣服,可实际上相同的白袍她有成千上百条,每一件都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连衣袍的花纹里都刻满了高阶魔法阵,以最大限度的保护神之子的安全。 她对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要求,也或许可以说,她从来都没有“女孩子就应该穿漂亮一点”的意识。 最后为了早一点换下这一身斑驳的衣服,谢传灯还是带着她重新回到了那家成衣店,尽量选择了一身稍微好看一点,质量也好一点的衣服。 买不了亮一点的颜色,只好又买了白色的衣裤。 是适合修炼时穿的劲装,白色绸缎勾勒出纤瘦的腿和腰线,小腿到脚腕,小臂到手腕都是收紧了绷带,让少女看起来格外的精神。 谢传灯打量了一遍,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正要说话却见姜月下突然向自己走来,一把拉过了自己手臂里挂着的黑色斗篷,手一挥便披在了自己身上。 黑色斗篷随风而落,披在她的肩膀,露出少女冷白的脸颊和额头的彼岸花,看起来有种难言的冲突之美。 只是那斗篷对姜月下来说还是太大了,长长的拖了一截在地面,让漂亮凌厉的少女一下子变成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抬头看来的乌溜溜的眼睛也更添了一层可爱。 谢传灯忍不住笑起来,终于克制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很喜欢这件斗篷?” 姜月下点了点头。 谢传灯寻思一阵,手掌一挥,决定了: “那就裁了送给你!” 少年阔气的招呼老板: “掌柜的,把你家裁缝借我用一下!” · 生怕得罪两个隐性大能的老板完全不敢反驳,赶紧找人做好了斗篷,一分钱不收的还给了他们。 姜月下系上斗篷,把兜帽戴起来,看向镜子的眼睛有点发亮。 谢传灯看得直笑。 他没想到小姑娘居然会喜欢这黑漆漆的大斗篷,明明一点美感都没有,但看她穿得挺开心的,少年便也没有扫她的兴,夸了她两句后,便带着焕然一新的姜月下,拿着仅剩的玄晶币,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了。 两个人,只要了一间房。 顶着老板看禽兽的眼神,谢传灯泰然自若的领着姜月下上了楼,把关门上了。 第四十七章 东幻七星 窗户被推开,风送进来,吹散了一些屋子里憋闷的味道。 谢传灯在桌边坐下来,示意姜月下也坐下,随后开始跟她说起了正事。 “你还记得早上从街上走过去的那一队人吧?” 姜月下点了点头。 “那是灵州城一个很有名的佣兵团,平时接的都是猎杀魔兽的任务,不过这次你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保护灵州城的城主千金,也就是那个在魔兽山脉拦住你,要你留下赤焰兽灵核的姑娘。” 谢传灯继续道: “她叫武兰依,是城主唯一的女儿,也一直被誉为灵州城的天才,今年才十六岁就已经是五星大灵师了……当然,这样的修炼速度放在整个大陆来说肯定是不够看的,但是在灵州城这种地处偏远,资源匮乏的地方来说,的确还算不错。” “至于她这样被城主看护得紧密的大小姐为什么会去魔兽山脉,就要说起灵州城里的一件大事了。” 谢传灯看着姜月下,轻声问: “你知道四海学院吗?” 在赤焰兽的记忆回溯中,他曾听到过那些黑衣人的对话。 根据他们的对话猜测,天璇帝国的帝后曾向秋水镇送来两样东西,一样是姜月下和太子君琅然的婚约,一样就是这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 而从天璇王宫送出来的入学名额,必然不是现在灵州城修炼之人所要争抢的最低等级的入学名额,而是能够免去层层选拔,甚至还有可能要免去最终测试的最高等级入学名额。 这是四海学院多年前在各国压力之下给出来的极少的几个特权名额,以换取大国的某些修炼资源,例如国土上的秘境与魔兽山脉,甚至还有某些凶恶的魔修组织——这都是让四海学院的学生们成长的土壤,而若是没有这些帝国的允许,哪怕是威名赫赫如四海学院,也不可能随心所欲肆意乱来的。 而就是这么珍贵的一张入学名额,就那么毁在了姜凤染教唆的一场火灾之中。 谢传灯不确定姜月下会不会为此愤怒或者伤心,问话都小心翼翼。 谁知少女抬起眼来,问他: “四海学院是干什么的?” 谢传灯:………… 他思绪中断,微微张着嘴看了她好半晌,才终于震惊的回过神来: “你居然不知道四海学院?” 哪怕是他这样从小就呆在与世隔绝的乡野寺庙的人也不可能无知到这个程度,姜月下难道是生活在罩子里吗? 她甚至还曾经得到过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可她自己居然不知道四海学院到底是干嘛的? 谢传灯只好又开始了他的解释之路。 而随着少年详细的解释,这个在“姜月下”记忆中,始终只是模糊存在着的世界,终于渐渐的有了更详细更真实的存在感。 东幻大陆地域广阔,人种无数,国家无数,上万年来,人类一直都在硝烟中生存。 为了资源而战,为了尊严而战,甚至单纯的为战而战。 好战的属性注定了这片大陆强者为尊的规则。 无数人类帝国都在时光的流逝中完成了生存和毁灭,毁灭又重建的循环,而这样不断循环的历史,造成了强大者越发强大,懦弱者消失无踪的结局。 而在这样不断重演的历史之中,有几个人类帝国和宗门渐渐崛起,在东幻大陆成为了真正的庞然大物。 七大帝国没有特别的名字。 而几个名声响遍全大陆的宗门,则被称为东幻七星。 四海学院,正是七星之首。 第四十八章 踏出第一步 “四海学院坐落于天璇,开阳,天权,三大帝国之间的赤水洲之中,属于大陆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地域广阔,资源无数,因为地势原因其中大多数学生都是来自三大帝国的佼佼者,不过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相隔甚远的灵修们不远万里来此学习,比如远在大陆极北之地的星云帝国,便将皇室的一对龙凤胎送来了四海学院念书。” 谢传灯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到姜月下安静的双眼。 她听得很认真,到此处便很好学的提了个问题: “为什么非得把王子和公主送来四海学院呢?他们星云帝国自己没有厉害的学院吗?” “有啊,虽然不是学院,但星云帝国的无上宫也是七星之一的存在,只不过无上宫的门路有点邪,并不适合皇室的天之骄子,而且无上宫宫主虽然也是五圣之一,却因为好色好杀臭名昭著,愿意去无上宫的灵修大多都被认为是心术不正……” 姜月下看着他的神情,直愣愣的问他: “你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谢传灯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她,接着轻轻一笑: “你倒是很敏锐……的确,我并不认为选择无上宫就一定是心术不正,就像名声再好的门派里也依旧会有糟糕的人一样,名声坏也并不能代表其中的人全都不是好人,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为了变强而已。” 姜月下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示意谢传灯继续说。 “总之就是因为这种类似的原因,所以四海学院容纳的不仅仅只有最近的三大帝国的天才,他们的招生范围遍布整个大陆,甚至连偏远边城里都会有一年一次的招生选拔——比如这里,灵州城。” 谢传灯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沿着街道一直看到尽头,总有沸腾的人声若有若无的传来,是边城平日里不该出现的热闹。 “四海学院的老师在半月前就到了,他们将会在这里逗留整整一月的时间,前半个月进行灵根测试,后半个月进行招生选拔,武兰依那些人,就是为了这一场选拔而进入了魔兽山脉,想要通过训练提高自己,再在真正的选拔中拔得头筹,得到灵州城仅有的两个入学名额的其中之一。” 谢传灯回头看着姜月下,在桌前稍稍倾身,朝她靠近了一些,刻意压低了声音,含着浅浅笑意的问她: “那你知道,你现在该干什么吗?” 那双乌黑的眼轻轻一眨,姜月下平淡开口: “得到那二分之一的入学名额。” 谢传灯唇角弧度更深: “答对了。” 他直起身来,平视着少女,又问: “那你知道,你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那二分之一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歪了歪头: “成为灵师?” 谢传灯伸手打了个响指: “没错。” 少年站起来,修长的身影被天光勾勒得挺拔无比: “无论是想要入学四海,还是想要向姜凤染甚至整个姜家报仇,你都需要一项最基础的东西,那就是强大无比的个人实力,而想要实现这一点,你必须要踏出的第一步,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灵师。”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又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我也能预感到你将会成为很厉害,甚至很可怕的存在,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的你都还只是一张白纸,一切都需要从零开始。” 他朝桌边的少女伸出手,脸上露出了微笑: “来吧,让我来教你,怎么踏出这一步。” 第四十九章 灵根测试 城主府门前有一座宽敞无边的广场。 从半个月之前这里便每天都有人在聚集和离去,热闹得今非昔比。 姜月下跟着谢传灯走到这里,一路过来在路边看到了好多卖糖人等小零食的摊贩,还有路边上打着地铺呼呼大睡的人们。 见她一头雾水,谢传灯便对她解释道: “这些人都是过来测灵根的,要么是让家里小孩来测灵根,要么是自己想测,灵州城虽然地处边远,但地域也不算小,主城再加上更远的各个镇子村落,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人了,四海学院名声太大,想来凭借入学选拔一飞冲天的人不计其数,因此每到这时这里每年都会出现这种景象,你不用奇怪。” 姜月下点了点头,把目光从一个漂亮的糖人身上拔出来,接着又陷入了下一个卖毛茸茸小魔兽的摊子上去了。 谢传灯:………… 喜欢糖果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果然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子啊。 少年在内心感叹,看着少女走着走着偏了头,还能准确避开面前障碍物的样子,莫名升起了一股老父亲看闺女的欣慰感觉。 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态的谢传灯:………… 他赶紧摇摇头晃散了这种催人老的心态,领着姜月下加快了脚步朝广场中心走去。 那里,是由四海学院招生老师布置的灵根测试点。 · 此刻时间正值傍晚,人依旧很多,排队的人歪歪扭扭形成了长蛇,臃肿的填满了大半个广场。 谢传灯站在简直看不到尽头的排队人群边缘,脸上浮现了一层绝望的空白。 天知道小圣僧他最讨厌排队了。 抬手扶住额头,他正想叹一口气,便突然身边空了。 抬头一看,姜月下正在向前迈步,她面无表情且视排队的人群为无物的插进了人堆里。 “等……” 谢传灯伸出一只手,徒劳的张了张嘴,没能来得及拉住少女,只来得及看到她转眼就被淹没在比她高的人群之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他震惊片刻,赶紧抬脚追了上去。 他在人群里挤了两步,在大家的骂骂咧咧中震惊的发现,前面并没有出现少女被人群推攘叫骂着丢出来的场面。 姜月下走进人群之后便没有再出来,而前方的人群也始终安静,似乎没有任何人对她的不断插队表示异议。 这怎么可能? 谢传灯渐渐震惊,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为所动,直到她终于看见了那个背影。 就在不远处,纤细的,弱小的,黑色斗篷迎风扬起衣角的背影。 第五十章 插队被抓 他看到前方无数人愤怒的转过头来,却又在目光触及到少女的瞬间偃旗息鼓,灭了愤怒与一切异议,中了魔一般一言不发的自动分开。 而女孩走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的背影,她毫无犹豫的脚步,甚至她随风扬起的黑色袍角与每一丝长发,都仿佛在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傲慢,越来越高高在上。 这是一种浸没在骨髓里的万人之上。 这是她仿佛已经习惯了一生的目中无人。 即便这种无上尊贵在她身上体现得如此安静和沉默,也依旧掩盖不了她对一切习以为常的,堪称傲慢的本质。 谢传灯震惊的停住了脚步。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她脚下铺就的,通往神座的阶梯,看见她脚下臣服的跪拜的千万信徒,也看见远处极高也极冷的,尊贵的王座。 随后那背影消失在了重新合拢的人群里。 直到人声再次沸腾着淹没耳朵,谢传灯才从那种几乎起鸡皮疙瘩的震惊里回过神来。 而让他产生这种反应的,只不过是一个远远的背影而已。 他一个激灵,赶紧又想往前走,然而这一次没走多久,前方便又有意外发生。 前方人群变得越来越嘈杂,拥挤的人们都被从前往后传递的动静搞得不得不互相推攘。 就在谢传灯被推得摇来晃去的时候,前方人群又一次分开了。 伴随着吵闹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腰间佩剑的高大灵修,手里正拎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面无表情的大步走过人群。 谢传灯好奇的看过去,正在好奇他拎着个什么玩意,就立即看见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上随风扬起的一截花纹……那不是他的斗篷吗? 谢传灯:………… 谢传灯:!!! 少年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位……” 视线扫过男人外袍底下隐隐透出的符咒纹路,他立即改口: “这位老师请留步!” 然而老师并没有留步,甚至连眼神都没扫过来一下,就那么拎着那个黑东西,一路走出长长的排队人群,直到走到了人群外的空地上,才将手里的玩意儿往地面上一墩。 那小东西被他墩了个屁股墩儿,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刚跑出来的谢传灯:……………… 少年再次大惊失色的奔上前去,黑斗篷沾了地面的灰,少女慢吞吞爬起来,坐在地上朝他们仰起了头。 白皙的鼻头和她的衣服一样沾了点灰,配着她茫然无辜的眼神,让谢传灯顿时心都要化了,老父亲立即上线,他痛心疾首的把少女扶起来,本想赶紧道歉了事乖乖排队的心早早不知去向,只剩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女……我们月下”的愤怒。 “这位老师。” 刚才还充满着急和求饶感的声音此时一派冷静。 少年冷着一双桃花眼,佛珠从手腕上滑下来落在指间,被他抠得滴溜溜转: “我刚刚给你算了一卦,不出三天,你必定会有血光之灾。” 来自四海学院的考核老师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两只眼睛里分别写满了三个硕大的符号: ——??? ——!!! 第五十一章 我不需要排队 可想而知。 谢小和尚的话完全没有引起那位老师的重视,反而招来了四周的一片哄笑声。 那位考核老师震惊半晌后,才无语的冷笑了一声: “行,我的血光之灾我自己等着。” 他单手抱着剑,另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灰扑扑的姜月下: “你们想测灵根,也要自己排队,再敢插队,就取消参加资格。” 那位模样还颇为英俊的老师扫了两人一眼,转头云淡风轻的离开了。 显然,对他来讲这不过是随手解决了一个小问题而已。 而谢传灯低头,却对上了小姑娘疑惑的目光: “他为什么把我丢出来?” 谢传灯:………… 少年长叹一口气,伸手给她拍了拍斗篷,最后有些犹豫的举起袖子,顿了瞬息才轻轻擦去了她鼻子上的灰尘。 “因为你破坏了规则。” 他耐心的对她解释起来,伸手指了指那些排成长队的人群: “看见他们了吗?他们这是在排队,要一个一个的完成灵根的测试,不能随便插队的。你……以前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吗?” 好像也不是没有见过……不,不是见,是听。 就在圣殿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她只是毫无感觉的坐在那里,听着人们一个一个的排着队走上前来,亲吻她的衣角。 那是四年一度,魔法大陆的人们唯一能真正亲近神之子的机会,也是她难得能听到那么多凡尘之声的短暂时间。 虽然每次在那之后,骑士长都会很嫌恶的将她被人们触碰的衣服烧成灰烬,再换上崭新的长衣。 “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取消朝圣制度,您有这个权利。” 骑士长沉稳低沉的声音在脚下响起,他为她穿上镶着宝石的白色长靴: “那些人不应该拥有触碰您的资格,哪怕四年一次也不应该,他们会弄脏您的衣角和鞋子,还会吵到您的耳朵。” 神之子穿着崭新的长衣,坐在宫殿空旷的阶梯上,微微歪着头听神鸟的叫声,对骑士长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像是根本没听到,可骑士长明白,她这是不想答应。 她当然不会答应。 四年才有一次的,听见凡尘熙攘的机会,她怎么会亲手掐灭。 而那时的神之子还并不知道,那些在朝圣大会上对她俯首,跪下来亲吻她衣角并激动流泪的人们,会在后来将她绑上死刑架,成为千千万面目狰狞的审判者。 那些景象在眼前消失,覆盖眼睛的白绫也消失了。 姜月下看见眼前拥挤的人群,听见沸腾的人声。 她沉默片刻,才终于轻声回答了谢传灯的问话: “我没有见过,就算见过,我也不需要排队。” 不管在任何场合,她都不需要排队。 她一直都是,被千万人排队参见的至高存在。 谢传灯听到回答愣了一下,侧眼去看她的表情。 少女神色淡淡,天光落在她的睫毛和眼瞳里,看起来平静又遥远。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产生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的错觉。 像是天边的风或者流云,再或者,是变幻的星河万象。 第五十二章 初次的对视 谢传灯愣怔中,见到少女转头看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眼神。 他这才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真实的触碰感就在指尖,他赶紧松开手,却在一瞬间的窘迫之后,产生了更多的安心感。 并不是星河幻象啊。 她是真正存在于世的,就算特别了一点,却也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不是神明,也不是风。 · 插队失败被赶出来的姜月下在被谢传灯科普了一串排队规则之后,只好灰溜溜的跟着谢传灯去排队了。 谁知两人还没走到队伍最末,就先遇上了两个熟人。 ——其实也不算熟人,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还险些有了一架之缘的两人而已。 “哟,这不是少爷早上才遇见的神棍吗?” 一个尖锐嘲讽的声音响起来,两人转头看去,顺着那个脸熟的小厮看到了脸上带疤的少年,又看到了少年身后站着的红衣少女。 少年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少女却是投来了极冷的一瞥,随后就跟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脸转了过去。 那小厮还在冲两人冷笑: “刚才你们是在插队是吧?还真是不怕死,连四海学院的考核规则都敢破坏,那老师怎么没把你俩打一顿再丢出去?” 这一次没等谢传灯说话,姜月下便先一本正经的开了口: “随便打人是不对的。” 少女的音色如清泉流动般悦耳,又因为她惯常的淡漠语气而添了层微凉的雪意,无论什么天气听在耳里,都有沁人心脾的效果,再加上她说话时一定要用两眼盯着说话对象的认真态度,更莫名多了种……让人心醉神驰的可爱。 旁边一直用侧脸对着他们的红衣少女动了动耳朵,飞快的瞟来一眼,又冷哼一声转回头去了。 那小厮似乎也被她这种认真态度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被自家少爷拦住了。 “行了,不要多话。” 那少年转头看向两人,脸上没有笑,态度却很尊敬的点了点头: “抱歉,是我的家仆不懂事,请两位不要介意。” 谢传灯眉梢一挑,微微一笑,佛珠不知何时挂在了虎口,立即完成了从世家公子到佛门少年的转变。 “当然,毕竟不知者无罪。” 他冲少年微一点头: “不过我早前跟公子说的话,还望公子能好好考虑,提前做好选择。” “你!” 小厮正要愤怒出声,却又被他家少爷拦住了。 谢传灯也不再多言,领着姜月下走向了队伍末。 两房擦肩而过之时,姜月下察觉到一束瞟向自己的目光。 她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去,正对上与自己擦肩的红衣少女的眼。 此时广场有风。 天边晚霞刚浓。 两人擦肩时黑袍与红衣擦过又各自飘飘落下,她们对视的目光映在彼此的眼底。 一个带着单纯的疑惑,底层却是一片冰封的冷淡。 一个表面漠然而无所谓,底层却装着岩浆般滚烫的本性。 是从内到外的两个极端。 晚霞映在姜月下瞳底,她平平收回目光,刚才那一个对视就像风一样打着卷儿消失在印象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抬脚走到了队伍末尾,在漫长的等待中开始打起了瞌睡。 第五十三章 睡不完的觉 这摇摇晃晃的一觉睡到了晚上。 醒来时她看见广场上四处燃烧的篝火,还有篝火旁围绕着的,打地铺也在排队的人群。 姜月下颇为新奇的往四周望了一圈,然后睁大眼睛看向打哈欠的谢传灯: “我们也可以睡地上吗?” 谢传灯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住了。 他看着姜月下火光映照中明亮又闪闪发光的眼睛,半张着嘴立即就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一声“可以”。 然而余光中那些挤挤攘攘睡成一堆,有些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人群让他及时打消了这种念头。 少年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狠心拒绝了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不行,地上太脏了,而且这里人太多,你一个女孩子睡在地上不太好,容易被人占便宜。” 姜月下不太明白什么叫被人占便宜,但她还是很听话的安静下来了。 虽然不许她睡地上,但坐一下还是可以的。 谢传灯从储物佛珠里取了两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出来铺在地面,让姜月下坐下,还能靠着他稍微舒服的打了个盹儿。 于是,等沉睡一天的星罗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人把他送给姜月下的衣服铺在脏兮兮的地上当坐垫的模样。 星罗:………… 本想立即开口说话的星罗听见少女安静绵长的呼吸声。 在契约石里渐渐恢复意识的这两年里,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种声音。 姜月下每天都会长时间的睡觉,尤其是他刚恢复意识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两年前姜月下刚到秋水镇的时候。 她经常一睡就是一整天,要么是在姜府那个温暖的床上,要么就是在晒着太阳的花海里,仿佛在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她从来没有真正睡着过一样,觉多到他一度以为她身体有点问题。 可姜月下本身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而每天在经过漫长的睡眠后醒来,她都会恍恍惚惚的坐上好长时间。 直到阳光渡过窗棂,或者清风拂动她手边的花朵,她才能从混沌的梦境里慢慢清醒过来。 星罗渐渐的很不喜欢这段等待她恢复清醒的时间,比起那样死寂的,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时段,他甚至更喜欢能听见她绵长呼吸的睡眠时间。 于是在吵醒她和让她继续睡的选项中犹豫片刻,星罗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契约石闪了闪光,又沉寂了下去。 姜月下就这么靠着谢传灯,安安稳稳的睡过了一个吵嚷热闹的长夜。 她总是无论在哪里都能睡得很安稳,没有丝毫的不安全感。 一觉到天明,待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排在他们前面的队伍终于减少了一大半。 第五十四章 那不是我杀的吗? “这是灵根测试的最后一天,其实人反倒少一些。” 谢传灯一边打开水囊给姜月下,一边对她解释道: “之前的半个月基本都是留给平民的,那些世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是在最后一天才来,习惯成规则,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普通人一般也不会在最后一天来抢那些少爷小姐的风头。” 姜月下仰头喝了一口水,抬眼扫去才发现,前面剩下的那些人果然都穿着不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 “那都是那些大家族的仆役,早几日就开始在这里为自家少爷小姐们占位置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余光看见排在前面不远处的红衣少女和带疤少年,问道: “那他们呢?那个人不也是个少爷吗?怎么不让他的仆役帮他排队?” 谢传灯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约他不是那种坐享其成的人吧。” 姜月下点了点头,倒是对那人印象好了一点。 她喝完水拧上水囊,刚要把东西递回去,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喧哗之声。 两人都转头看去,只见一队眼熟的布衣壮年在前面开路,两排队列中间慢悠悠走来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姑娘。 她似乎是刚睡醒不久,看起来神态懒散,瞥过广场的余光带着冷淡的高高在上。 又是一个熟人——武兰依。 “是武姑娘!” “就是她佣兵团打死了一头赤焰兽!” “有她在那两个名额我们就只能争一个了。” …… 细碎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无比的崇拜与艳羡传入姜月下的耳朵里,让她有些疑惑的侧了侧头。 谢传灯默不作声的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企图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 谁知就在武兰依带着人即将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听见了姜月下平静疑惑的问话: “赤焰兽难道不是我杀的吗?怎么他们都说是别人杀的?” 谢传灯:………… 众人:………… 这一小片区域突然陷入了死寂之中。 刚要从他们面前迈过去的武兰依不可置信的停住脚步,瞪大了眼转头看来。 她的目光穿透人群,一眼钉在了那个正在问问题的少女的侧脸上。 她微微仰着头,看起来是一个再平静正常不过的提问姿势。 这一小片寂静引来了更多人的关注,于是便有更多的人跟随城主千金的视线看到了姜月下。 那个红衣少女和带疤少年当然也不例外。 而瞬间吸引了这么多人视线的姜月下本人对此毫无所觉,她还在等待谢传灯的回答。 被提问的少年僵硬片刻,很快露出了微笑,看也不看武兰依一眼,摸了摸她的头道: “对啊,是你杀的没错,是有人冒领了你的成果,企图欺骗世人罢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 谢传灯又笑了: “比如能让所有人都高看她一眼,再比如,可能会在这样重要的选拔中,被四海学院的考核官另眼相看,破格录取。”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对话旁若无人。 每一个字句都清晰无比的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里,让武兰依顿时咬紧了牙关,齿缝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第五十五章 你不要脸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武兰依此刻已经看不见自己人若有若无的阻拦了,她眼里只有那两个屡次坏了她好事,还要故意在她面前张扬嘚瑟的身影。 她脚下一转往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人群自动为她分开,让她能又一次清楚的看见两个人的模样。 姜月下已经不是在魔兽山脉所见的那幅狼狈落魄的模样了。 她穿了一身白色衣裤,绷带与长靴显得她手腕纤细小腿修长,而宽大的黑色斗篷罩着这纤瘦青涩的身体,更叫人觉得美好而不敢触碰。 一旁的谢传灯也不再用兜帽遮面,而是光明正大的露出一张轮廓流畅眉眼秀致的脸,一双不论何时都带着笑意的眼和手腕间隐隐露出的佛珠,更是将风流与距离感融为一体,充满了若即若离的迷人气质。 两人在人群中旁若无人互相对视的模样简直赏心悦目得像是一幅画,看得武兰依愈发觉得刺眼,谢传灯九星大灵师的品级更是让她心头呕血,一时之间咬牙切齿,头昏脑涨的冲姜月下开了火: “这位姑娘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 “你连灵师都还不是,居然也敢夸下海口说你杀了我的赤焰兽?” 姜月下这一次转过头来了,她看着武兰依,奇怪的皱了皱眉: “你是说你们抬回来的那头赤焰兽吗?如果按照谁杀的就是谁的的规则,那那头赤焰兽应该是我的才对。” 武兰依:………… 喉头几乎要噎出血来,她在燃烧的怒火中反而冷静了一些,凉凉一笑,扫了一眼四周人群,声音冰冷道: “你说你一个连灵师都还不是的普通人独自杀了一头六阶赤焰兽?不如你先问问大家,你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吗?” 武兰依话音一落,四周的窃窃私语果然一下子多了起来。 “是啊,这小姑娘疯了吧?明明连灵师都不是居然还敢跟武姑娘争魔兽?” “我看她脑子不太正常,刚才还敢当着考核官的面插队呢。”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怎么敢把她放出来,不怕丢脸吗?” “笑死人了,不是灵师的普通人独自杀了一头六阶赤焰兽?话本里也没有这么写的啊。” “这位姑娘赶紧住嘴吧!可别再丢人现眼了!” …… 听到四周渐渐沸腾的喊话,武兰依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傲慢又轻蔑的重新看向姜月下: “你看看,大家都不是傻子,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的……” 不远处一直听着这边动静的红衣少女嗤笑一声,语气冰凉: “果然是两个骗子……” 她摇了摇头,正要转过头去,却在喧嚣的人声里听见了姜月下的声音。 和最初一样,没有任何起伏的平静语气。 那少女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静看着武兰依,眼神单纯的开了口: “我不是骗子,我有灵核。” 少女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荧光流动的硕大灵核。 她拿着灵核,一只手指了指武兰依,一脸认真的说她: “倒打一耙,不要脸。” 第五十六章 测灵根 众人盯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火系灵核,顿时全部失声。 武兰依也有短暂的静止,她缩紧瞳孔瞪着那颗灵核,却在仆从的提醒下很快回过神来,重新扬起下巴摆出冷漠轻蔑的姿态来: “到底是谁在倒打一耙?谁知道你这灵核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底是什么魔兽的灵核?难道随随便便拿出一颗火系灵核就可以说是那头赤焰兽的吗?更何况赤焰兽的灵核早就被我们当做报酬给了那个佣兵团……” 话未说完,有人匆匆跑到了她跟前,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打断她的话: “小姐,到您了。” 武兰依这才闭了嘴,目光冷冷扫过姜月下,一副现在不跟你计较的模样,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姜月下握着那颗灵核看着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武兰依带着仆从去了队伍最前方,四周重新喧嚣起来的人群则继续对着姜月下指指点点。 “武姑娘说的对啊,这人随便拿个灵核就说是赤焰兽的,可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魔兽的灵核?又到底是不是六阶?” “一看就知道谁是骗子了,武姑娘可是城主府出来的大小姐,跟她这个普通人有什么可争的?” “武姑娘可是我们灵州城的天才……” …… 姜月下将那些闲言碎语尽数收入耳中,转头看向谢传灯: “她是天才或是城主千金与她是骗子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天才就不可能是骗子吗?” 谢传灯没想到她看起来懵懂无知,问问题却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笑着摇了摇头,谢传灯道: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骗子,这两者之间本没有关联,只是大家一厢情愿,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已。” 姜月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没等多久,他们便听见了从前方传来的沸腾掌声。 是武兰依的测试结果出来了。 姜月下从人群中歪了下头,踮了踮脚,才勉强看到了一点前面的景象。 鼓掌是武兰依的仆役和四周的人群。 他们夸张的赞叹声从前方传来。 “不过一年时间,武姑娘的木灵根已经越发精纯了,若是能进入四海学院学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陆顶尖的炼丹师!” “不光是炼丹天赋,你没看见武姑娘的灵力也很强大吗?十六岁便已经是七星灵师了,以后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 赞叹声不绝于耳,姜月下的目光从武兰依带着矜持微笑的脸蛋转移到了那位考核老师的脸上。 与人群的惊叹表情不同,这位老师脸上只带着礼貌性的浅笑,看都没有多看武兰依一眼。 姜月下眨了眨眼,视线又被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块雕刻精美的黑色石头,她看过去的时候,通透的绿色荧光正从石头表面缓缓隐去,像是被吸收殆尽了一般,石头重归深黑。 “那是测灵石。” 随着谢传灯的解释,刚好排在武兰依身后的红衣少女视若无睹的走过那些还在为武兰依赞叹不已的人群,面无表情的一手按在了测灵石上。 红光轰然而起,映亮四周人的面庞,将武兰依还带着矜持微笑的脸刹时映得惨白僵硬。 第五十七章 修羽 那是非常纯正热烈的红。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灵光比方才武兰依使用测灵石时散发的光芒要强大得多,几乎是碾压的程度。 人群静止瞬息后立即爆发出更加嘈杂的赞叹声,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红衣少女,甚至连那个表情平淡的考核官都挑起眉,露出了微微惊喜的神情,念出了她的品级。 “三星大灵师!” 哗然之声顿时更甚,刚才都还在夸武兰依的人们立刻转移了目标,夸得越发的没有边际。 “这看着也是和武姑娘一样的年纪吧!怎么这么逆天!” “这么一比起来,武姑娘真的不算什么了!这才是真正能和四海学院那些变态一较高下的天才吧!” “我看帝都那个名声在外的姜凤染也不过如此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家!这气度和容貌,肯定不是一般人!” …… 武兰依脸色惨白僵硬,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还在发光的测灵石。 而在喧嚣的人群之中,唯有那个被瞩目的少女始终神情冷漠,她看都没看四周人群,只抬起眼皮看向考核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修羽。” 考核官点了点头,却扒开了眼前的一个报名册,拿出了另一个空白的册子,在上面写上了她的名字,又闲聊般道: “你入学之后是打算主修灵师还是炼丹师之类的?” 修羽收回手,一派漠然的回答: “当然是灵师。” 考核官翘起了嘴唇,貌似很高兴的样子: “很好很好,你这样纯正的火灵根就应该主修灵师,不知道你的武器是什么,要是是剑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我们院系的老师,他叫……” 话没说完,登记好名字的考核官抬起头来,眼前只有一个越来越远的红衣背影。 老师:………… 在他身边打瞌睡的,同样来自四海学院的一个同僚丝毫不给面子的噗嗤了一声,他狠狠一眼瞪过去,随后很快咳嗽两声,一脸“无事发生”的表情叫了下一个。 而人群却因为这一场对话而更加波动起来。 “这考核官来了灵州城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主动和哪位报名者搭过话呢!” “说明这是真的遇上天才了,你没听见他还在给那姑娘推荐老师吗?” “刚才武姑娘测灵根的时候,那老师跟她搭话了吗?” “没有啊!也没有用另一个册子,那个册子上登记的只有那位红衣姑娘,说明只有那位红衣姑娘入了老师的眼。”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原来武姑娘这样的也算不了什么啊……” …… 乱七八糟的低语传入武兰依耳里,让她脸色越发难看,半晌才忍不住转头,看向了修羽远去的背影。 她似乎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到了另一个黑衣少年身边。 认出那少年是谁后,武兰依惊讶的睁大了眼,随后又很快露出一点恍然而尖锐的冷笑。 暗沉而近乎阴毒的目光很快在别人发现之前收了回来,半路上却又在另一双直视自己的眼睛上突兀的停住了。 是姜月下。 第五十八章 我知道了,你嫉妒她 武兰依忍不住僵了一瞬。 在还未真正读清那双眼里的情绪时,一股冰雪覆盖般的凉意先侵袭了她的心脏,让她短暂的从头皮发麻到了脚底。 而直到看清那双眼是谁的时,那种仿佛遇到天敌的条件反射的恐惧刹那消退,化作了恼羞成怒的愤怒。 她狠狠的瞪了姜月下一眼。 可那黝黑清澈的眼毫无退让之意,只单纯的看了她一会儿,又慢慢收回了目光,仿佛是在打量着一件好玩的玩意儿,而不是一个生命体似的。 武兰依被她无害又惹人在意的眼神看得有些抓狂,却不敢在考核官面前毁了自己形象,只好忍住了,一步一步领着人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走向了广场外,又在靠近姜月下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姜月下,后者也回过头来看她,眼睛里写着“你有什么事吗?”的疑惑。 武兰依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声音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既然都相遇两次了,我们也算是有缘,左右无事,我便流下来看看你的灵根测试结果好了,也好看看,你到底哪来的底气,说赤焰兽是你杀的。” 姜月下眨眼,吐出“请便”两个字便收回了目光,轻飘飘的态度分明没将武兰依放在眼里,又将后者气了个七窍生烟。 谢传灯却明白小姑娘根本没有要刻意羞辱人的想法,只是日常反应而已,哪怕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武兰依,而是天璇帝国的皇帝,她只怕也依旧会是这副模样。 但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摸了摸她的头,同样视武兰依为无物,继续专心排队了。 · 下一个测灵根的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少年。 看着那少年走到老师面前,将手放在了测灵石上闭上了眼睛,武兰依突然在旁边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一届的招生选拔还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光有连灵师都不是的废物东西……” 她的目光从姜月下身上冰冷扫过,最后定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还有灵州城出了名的万年第二,以前陈家还没落魄的时候都比不过我,现在陈家都成了那个样子了,居然还敢肖想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 她抱着胳膊,视线扫向姜月下,唇角在最后一刻拉平,一派嫌恶的冷漠: “还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姜月下数过她话中的两个人,片刻后转头问道: “那那位修羽姑娘呢?” 武兰依笑容一僵: “你想说什么?” “你刚刚说来参加选拔的人都是妖魔鬼怪,就算不是灵师的我和那个万年第二都没有自知之明好了,可是那位修羽姑娘不是啊,她比你强多了,怎么能叫她妖魔鬼怪呢?” 武兰依:………… 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武姑娘险些没气得一个倒仰,谁知姜月下本人还毫无自觉,她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从秋水镇学来的小小的人情世故,看着武兰依铁青的脸,恍然的啊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她。” 武兰依:………… 第五十九章 下一个,姜月下 谢传灯看着武兰依的表情,几乎以为她下一刻就要抬手给姜月下一巴掌,他赶紧伸手把姜月下拉回来,挡在了她面前,冲武兰依露出了微笑: “武姑娘,那位公子的测试结果好像出来了。” 武兰依:………… 她死死盯着谢传灯身后冒出来的半个脑袋,面无表情深呼吸了片刻,才勉强平复了呼吸转头看向了前方。 那位陈公子的测试结果果然已经出来了。 蓝色光芒从石头上渐渐隐去,考核官念出了他的品级: “六星灵师。” 武兰依似乎没有丝毫意外,只清淡一笑,方才在姜月下这里丢掉的脸面似乎都在此时找了回来,让她恢复了大小姐的矜持与傲慢。 “万年第二就是万年第二,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改变不了。” 她扫了姜月下一眼,转身要走,没两步却又停下了,长叹了一口气: “说好了要看看你的结果,还是不要食言的好。” 她重新转过头来,对姜月下微微一笑,语气微妙: “我等你的测试结果啊。凭着普通人的身体就能杀魔兽取灵核的——超级天才。” 姜月下看出她眼底浓浓的嘲讽与恶意,有些奇怪的歪了歪头,却没再说话了。 · 剩下的队伍不长,但那些已经测试过的人们,看到城主千金一直逗留在广场之后,便也都三三两两的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城主小姐是要干什么,但跟着凑一脚热闹总是没错的。 于是等到谢传灯终于走到考核官面前的时候,广场上依旧还逗留着许多人。 此时天际已经擦黑,广场上点燃了高高的火把,将地面和人群照得模糊不已。 黑衣少年漫步走到桌前,伸手触摸测灵石,眼睫微垂,唇角自带浅笑,静默中,有两种颜色的光芒渐渐在石头上交错亮起。 是水灵根的蓝色,与木灵根的绿色。 最初只是透明的蓝与绿,渐渐的那颜色越来越浓,直到将考核官的脸都映亮了。 考核官猛地站起身来: “五星大灵师!” 这一嗓子将广场上那些昏昏欲睡的人们顿时震醒了,夜色重新开始沸腾。 而不远处不知为何也没走的修羽和陈姓少年也都抬头看来,后者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前者却只淡淡挑了下眉,定睛瞅了那侧对着她的谢传灯一眼,随后便不感兴趣的重新垂下头去了。 谢传灯的名字也毫无意外的被登记在了另一本册子上,和修羽并列在一起。 考核官看起来还想多跟他聊几句,可少年却笑眯眯的把身后的少女拉了上来: “该下一个了。”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的考核官默默看着面前这个眼熟的插队犯,脸色立刻黑了一个度,面无表情的把测灵石往前推了推,推到姜月下面前: “把你身体里现在储存的灵力全部输送到石头上,有多少输多少。” 连灵师都还不是的家伙,身体里怎么会有灵力储存?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测灵石毫无变化。 这样的人考核官已经见了太多了,此刻面前同样只是个普通人体质的姜月下,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姜月下却不知道这些。 她此刻只垂眼看着这颗石头,脑海里难得勤奋的思考起了在魔兽山脉使用灵力时的感受。 老师说要把身体里储存的灵力全部输入测灵石? 可是她身体里没有储存的灵力,星罗倒是还剩一点点,但若真被她用完了,星罗恐怕就要陷入彻底的沉睡了。 她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贪得无厌的人。 那该怎么办呢? 可以像在魔法大陆的时候一样,直接使用体外的灵力吗? 反正,这些灵力随时都围绕在她身边,无时无刻不拼命向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那些总是围绕在神之子身边的魔法元素一样,乖乖的,是召之即来的,只属于她的,无数臣属。 考核官看着小姑娘低头看着测灵石的呆呆的模样,有一瞬间的不耐烦,又很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要我教你怎么把手放到石头上吗?” 四周传来隐约的笑声。 不远处始终等着看她笑话的武兰依更是噗嗤一声,嘴唇翘得高高的,眼底的轻蔑与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抱着胳膊倚着铜柱的修羽撩开眼皮,淡淡看了姜月下一眼,将小姑娘因为放空而显得呆呆的侧脸收入眼底,情绪不明的啧了一声,又重新垂下了眼皮。 而就在这个时刻,姜月下动了。 没有丝毫预兆,她在所有人还在笑的时候,抬起了手。 第六十章 前所未见的废物 只是一个再微小平常不过的抬手而已,考核官却突然僵了一下,视线几乎是本能的锁住了那只纤细的手。 是的,只是一只纤细脆弱的,属于小姑娘的手。 可这一个抬手的动作,却在考核官的眼里自动变成了慢动作。而在这个被放慢的场景之中,随着那只手的移动,他感受到空气里无处不在却安静无比的灵力,也无声的波动起来。 就像一粒石子被投进了水面,涟漪泛起。 她的手在测灵石上落下的瞬间,连风都陷入了静止。 而在一刹那的静止之后,层层泛开的涟漪突然又以千倍百倍的力度,呼啸着重新涌回到了波动中心。 在考核官缩紧到极致的眼瞳中,这个体内根本就没有一丝灵力储存的普通人,这只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力量的手,让那块黑色的测灵石亮了起来。 起初是非常暗淡的蓝色。 一旁同样紧紧盯着这一幕的老师下意识开口: “是水灵根。” 测灵石莹莹发光,又亮起一抹淡淡绿色。 “水木双灵根……” 然而不到一息时间,石头上又多了一种颜色。 “红色……是火灵根,三灵根?” 最初的惊骇语气在此刻变得古怪起来。 而四周原本目瞪口呆的人群也都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不远处紧张而不可置信的武兰依也在此时一挑眉,哈的笑了一声: “三灵根?果然是个废物。” 众所周知,在这个灵力为王的世界里,灵根越是单一的,天赋便越高,修炼之途的极限也就越是不可预料,相反,灵根越多越杂天赋便越低,因此在测灵石面前,单一的变异灵根为上上品,普通单灵根为上品,双灵根为中品,比双灵根更杂的三灵根,便是下下品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可没想到的是,测灵石光芒的变化并没有停止。 两个呼吸之间,三种颜色里突然又添了一抹黄色。 “金灵根……四灵根?!” 考核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却不是赞叹,而是“居然还能废物到这个地步”的稀罕。 武兰依更是丝毫不掩饰开心的笑出声来,细细想来今天本该是她光芒四射万众瞩目的时机,偏偏从走到这广场开始就频频丢脸频频受气,而每次挑起她怒火让她吃瘪的,都是这个该死的废物。 此刻看到姜月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完全坐实了废物一词,她当然比谁都要高兴,仿佛把一整天受到的气全部发泄了出来,眉眼间全是扬眉吐气的舒畅。 可姜月下听不到这些声音。 四周人的嘲笑与轻蔑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她只垂眼看着那块测灵石。 老师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小姑娘认真的小脸,忍不住有些恻隐的摇了摇头: “行了,不用继续了,四海学院不招收三灵根以上的学生,四灵根和五灵根更是……”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继蓝绿红黄之后,测灵石上竟然又亮起了一股淡淡的褐色光芒。 老师:……………… “五灵根!” 第六十一章 惊心 “我儿子一年前来测的时候报名者当中最多也就四灵根而已,今年居然出现了一个更夸张的?” “三灵根就已经是废物了,五灵根到底得废物到什么程度?” “我还从没见过五灵根的,去年那个四灵根的直到现在都还在被嘲笑呢,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听着人群的低语,武兰依在不远处露出了笑容,漫不经心的一笑,对身后仆从道: “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五灵根的,哪怕在废物当中,恐怕也算得上是顶级的废物了吧?” 本想帮姜月下停止继续丢脸的老师摇了摇头: “好了,其实当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回家去吧。” 三灵根以上的人不会被登记在报考人名单之中,这是四海学院入学选拔的第一关卡。 五灵根的姜月下,当然不在名单之中。 ……如果,她真的是五灵根的话。 就在广场上的人们都在冲废物指指点点窃窃嘲笑的时候,就在老师伸手准备将测灵石收回来的时候。 铜柱上火把哔剥燃烧,照亮这一方混乱景象。 突然有风起,不知从何处凭空而来,自少女一动不动的手指间游过,又穿过老师伸向测灵石的手。 人群毫无所觉,老师微微一愣。 姜月下依旧安静,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眨了下眼。 就在这一眨眼的瞬间,静默的风突然轰然爆裂,哗的吹起了少女的长发,将她白而精致的脸庞完全笼罩在测灵石放出的光芒之中。 老师的手僵在了原处,他瞪着测灵石,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就在他的眼下,测灵石上五灵根的色彩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光芒,没有颜色的,却波动极大的——属于风灵根的光芒。 风声呼啸,少女在风眼中长发飞扬。 她依旧对四周的动荡视若无物,而那些察觉到不对的人们已经歇了自己的嘲笑声,一一瞪大眼睛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这一场变故,想要理清楚原因。 可姜月下和测灵石都不给他们接受的时间。 汹涌的风声在瞬息之间围绕着少女卷成直通云霄的龙卷,下一瞬有暗光在天边无声一闪,游鱼一般飞速窜过云间,加入了呼啸的巨大风卷之中。 紫光自上而下的密布,那一瞬间的闪烁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随后才有轰隆的声音抵达人们的耳畔。 是雷霆之怒,是天神之锤。 轰隆隆震动大地,电光将广场上的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映成惨青色。 唯有姜月下,她站在呼啸的风与闪烁的雷电之中,黑袍猎猎,眉目冷淡,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变化。 而那些变幻闪烁的光芒自测灵石中不断的扩散。 蓝色是水。 绿色是木。 红色是火。 黄色是金。 褐色是土。 透明是风。 紫色是雷。 七种颜色交错变幻,在风中扩散成越来越大的光圈,最终在大到极致的时刻,无声湮灭在了夜色中。 大风渐止。 少女猎猎飞扬的斗篷袍角飘然落下。 她在渐散的光芒里抬起头来,黑眸安静,皮肤雪白,额心的花却猩红妖异,迷乱撩人。 一眼惊心。 第六十二章 她的名字 很长的时间里,广场上没有任何人说话,除了风声的余音,只有铜柱上的火把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直到那位考核官终于因为眼睛干涩而眨了一下眼睛,才迟迟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不可置信的: “全灵根?” 这一声就像投入湖水的石子,顿时引起了无数的翻涌的浪潮。 “全灵根?怎么可能会有全灵根?” “这世上真的有全灵根的人存在吗?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只在话本中听说过全灵根的存在,全灵根到底要怎么修炼?” “传说中只有上古众神才拥有这样特殊的体质,可千万年来咱们大陆上课从没真正出现过全灵根的人啊!” “这是要见证传说了吗?别是看错了吧!” …… 全灵根,顾名思义,就是集齐了七种灵根属性的体质。 在东幻大陆上,灵师们的修炼规则一直都是灵根越杂天赋越低,三灵根以上就已经被断定为不能修炼了,五灵根更是不必说,注定会一辈子泯然众人,终生与灵师无缘。 可是,在这多灵根之中,唯有一种类型,是从未被任何人提起和记起,却又完全超脱于任何可能性的特殊存在。 那就是全灵根。 多灵根的极限,也是单灵根的另一个极端,出现的几率远远小于任何一种灵根体质,甚至无限接近于零。 在东幻大陆千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哪怕是最为英雄辈出群星闪耀的年代里都从未出现过一个。 此刻却在这天璇帝国的偏远边城,在这个小小的广场上,出现了。 这是第一次,属于姜月下独特的颜色和飓风,第一次在这片大陆上,在众多目睹者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接下来,这股飓风还将会刮向天璇帝国人才济济的帝都,刮向卧虎藏龙的四海学院,最后再带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搅乱整个东幻大陆。 可此刻的姜月下与所有人都还对那风起云涌的未来毫无所觉。 他们只是在这个小小的广场上,呆呆的见证了一次历史。 而姜月下也只是平平常常的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而已。 考核官已经完全激动起来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那个一直趴在他身边打瞌睡的同僚也完全精神起来了,两位老师都站了起来,眼神炯炯的放着光,死死盯着姜月下。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了眨眼,毫无起伏的开了口: “姜月下。” 如清泉淌过耳畔,最开始成功抓包姜月下并将她拎出队伍的老师一个激灵,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了: “姑娘,你的声音真好听!你对剑法感兴趣吗?我们剑术学院不但有剑圣当老师,还有天璇帝国的太子殿下当学长哦!” 姜月下:………… 姜月下身后的谢传灯:………… 少年垂了唇角,警惕而排斥的将老师上下扫了一眼。 而那位老师浑然不觉,头也不低的一边死死盯着姜月下,一边唰唰唰在那个特殊的册子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姜月下。 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占据了一整页的纸。 第六十三章 那四海学院教不了我 笔落。 那考核官唰的一声把笔杆子丢开,还要上前跟姜月下继续推销剑术学院,却被后者抬起头来一个问题打断了。 “全灵根是什么?” 少女一脸淡漠,眼睛却一动不动看着老师,瞧着很是认真。 老师:………… 合着你自己还不知道呢?刚刚一句话都不说的牛逼样子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宝贝了。 老师噎了一会儿,很快又在全灵根三个字的诱惑中恢复了精神,眼神炯炯的对她解释起来: “全灵根,顾名思义就是极其了所有属性的灵根,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灵根之外,还有风和雷两种变异灵根,也就是你这样儿的。” 四周的人群都竖起耳朵跟着听起来。 “实际上大陆上已经都有关于全灵根的传说,但千万年来还从来没出现过一例,全灵根是比单一变异灵根还要更稀有无数倍的天赋者,根据古籍上所说,全灵根的天赋者一旦修炼到极致,必然会成为整个大陆的顶级强者,甚至是……天下第一!”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老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姜月下,眼珠子都快冒出绿光来了,就跟看见食物的恶狼似的: “千万年都从没出现过的全灵根啊,是连校长都只能在梦里想想的全灵根啊……没想到居然被我在一个边城遇见了,这简直就是……这简直就是……” 姜月下眨了眨眼,脑子里转了转后,一点情绪都没有的直指要害,问道: “既然千万年都没有出现过,那你们学校会知道该怎么教我吗?” 老师:………… 这……这一直看着呆呆的小姑娘怎么问问题这么犀利呢! 老师正目瞪口呆着,姜月下却已经耷拉了脑袋,转头要走,跟谢传灯说话的声音都无精打采的: “走吧,四海学院教不了我。” 老师:………… 这话放在天下任何人来说都一定会让人笑掉大牙,四海学院千年来培养的人才不知何几,无论哪篇地域的高手榜拎出来,十个里面有一半都是四海出来的,堪称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在这么多名声赫赫的高手面前,谁人不是跪着求着也想被收入四海学院,谁又敢毫无自知之明的说一声“四海学院教不了我?” 可此刻姜月下这句话,老师一时还真反驳不了。 千万年来的第一个全灵根天赋者。 哪怕是四海学院教了再多学生,也从来没遇到过半个,自然也就没有如其他灵根天赋者一样,自有一套系统的教学方法去引导。 在全灵根这一块,不光是四海学院,就是整个东幻大陆,都找不到一个先驱者能用来借鉴和学习。 眼看着姜月下就要走了,考核官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同僚才急忙出声留人: “等等姑娘!谁说我们学院教不了你的!” 姜月下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第六十四章 给你独一无二的待遇 见人暂时停住了脚步,那位老师才缓了神色,快速冷静了下来。 “虽然我们学校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天赋者,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给你引导,恰恰相反,正因为是第一次遇见全灵根,四海学院才更会慎重而小心的对待你,甚至极有可能会给予你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高等待遇,比如让剑圣来当你的老师,甚至是让校长亲自为你授课……要知道我们校长一向都云游在外,并不多管学院里的事,想找他拜师授课的人能从天璇帝国帝都一直排到云星帝国去,可若我将姑娘你的事告诉他之后,我保证不出一月,他就会立即回到学院,亲自来见见你。” 在人群瞪大的眼睛和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里,这位老师渐渐露出了笑容: “四海学院的确从未遇见过全灵根的学生,但是四海学院有无数优秀强大的老师,有名扬天下的剑圣,还有致力于钻研各种特殊体质,尤其热爱培养独特高手的校长,更不用提数不清的功法秘诀、修炼宝地、还有各种武器丹药……有这么多优越的先天条件摆在你四周,难道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修炼方法吗?” 四周的窃窃私语彻底爆发成了羡慕嫉妒恨的惊叹甚至低叫。 可那两位考核官就跟看不见听不到似的,只眼神灼灼的盯着姜月下。 在他们紧张期待的目光里,只见那少女慢吞吞的转头看了谢传灯一眼,少年此刻也已经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只对她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月下估摸了一下老师说的那段话,片刻后终究还是转回了身子,又重新挪回到了桌子面前,向老师摊开了手。 两位老师还都蒙了一下,直到少女问“不给我选拔资格吗”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脸惊喜的将代表选拔资格的玉牌递给她。 “三天后带着这枚玉牌进入灵州城后的魔兽山脉,在为期三日的狩猎时间里,谁猎到的魔兽越多越强,名次也就越靠前,只有第一二名可以拿到正式的入学资格,这一场选拔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把你的猎物杀死。” 姜月下接过那枚玉牌,瞄了一眼就别在衣服上了。 她礼貌的朝两位老师点了点头: “我会准时到的。” 看着小姑娘转头离开,两个考核官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隐忍,手还一抓一抓的,一副生怕小姑娘会跑掉想抓回来却又不敢的模样。 这灵州城的人们来这里参加测试这么长时间,谁曾见过两位考核官面无表情和面带微笑之外的模样?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抓耳挠腮形象全无的样子了。 “这也太突然了,没想到来测个灵根居然还能见证传说?” “可不是嘛,本以为那小姑娘是个杂灵根的废物来着,谁知结果是个万年难有的天才?” “原来这两位老师也有别的表情,之前看了他们大半个月,我还以为他俩都做不了表情呢。” “哎,毕竟是全大陆都没见过的全灵根啊,搁我我也得激动,倒是那小姑娘很沉得住气的样子。” “对,年纪小小就如此沉得住气,再加上她的全灵根,将来一定又是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人物……” 第六十五章 人类只相信强者 最初的嘲笑与攻击此刻都变成了衷心的赞叹,仿佛他们和之前一口一个废物的不是同一批人似的。 原本照常走着的姜月下就在此刻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众人中心,站在所有人赞叹的瞩目里,抬眸看向了武兰依原本所在的地方,然而此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武兰依是何时离开的。 谢传灯跟在姜月下身后,看着少女停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伸手从兜里重新把那枚火红的魔兽灵核掏了出来。 夜色与火光照耀之中,姜月下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那颗流光闪烁的灵核,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来: “那头赤焰兽真的是我杀的。” 原本还喧嚣的声音在她刚开口之时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这位命定的绝世奇才到底要说什么。 “我亲手杀了那头赤焰兽,然后亲手将它的灵核剥了出来。” 听清之后,所有人都是一愣。 而少女在他们的目光里抬起头,一双眼比夜色还黑,映着这广场上的荧荧火光,也映着所有围观者的表情。 他们很快结束了愣怔,立即发出了嘈杂的应和声: “当然!肯定是你自己杀的!” “没想到武姑娘也会撒谎,居然还这么光明正大的占取别人的劳动果实。” “是啊,真是没看出来……武姑娘一个小小的七星灵师,怎么可能杀得了六阶赤焰兽,肯定是这位姜姑娘杀的。” “全灵根也太强大了,还不是灵师就能杀六阶赤焰兽,也不知道未来修炼之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真厉害啊……” “全灵根就是了不起……” …… 在不绝于耳的赞叹里,姜月下神情冰凉,眸底有种机械性的思考。 她听着这些声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灵核,抬脚走了。 谢传灯看着她的背影,很快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红衣少女抱着胳膊从背靠的铜柱上直起身,对身旁的带疤少年说了声: “热闹也看完了,可以走了吧?” 少年:………… 难道不是你想留下来看热闹么?我明明早就想走了。 望着大步远离的那道红色背影,少年摇了摇头,带着小厮跟着走了。 · 回客栈的路上,姜月下沉默了很久。 月色照着青石路,她的侧影依旧移动得慢吞吞的,这侧影的主人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但谢传灯却疑心她只是在发呆。 走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嗓音带笑的问: “怎么样?现在可算是把你的果实摘回来了?” 姜月下顿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为了拿回我的果实。” 谢传灯微微挑眉: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有点好奇,人类相信的到底是什么,信任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轮到谢传灯脚步一顿了。 他看着少女的侧脸,神情微微变了。 “那……你得到答案了吗?” 少女突然停了脚步。 在灵州城冷清的夜街上,她在灯笼光的簇拥里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覆雪般微凉,不带一丝感情的认真回答: “得到了,人类只相信强者。” “并且,人类的信任,根本什么都不是。” 第六十六章 格格不入的你 这一夜谢传灯没有睡觉。 倒是姜月下回到客栈之后倒头就睡了,似乎天大地大都不如睡觉大,即便她已经在广场上拿谢传灯当枕头睡了大半天了。 谢传灯吹灭了灯,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淡淡月光看了姜月下很久,脑海里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她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人类只相信强者。” “人类的信任,什么都不是。” 或许姜月下本人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眼神,都将自己从人类这个范畴中剔除出去了。 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在她理所当然分开人群去插队的时候,在她无视武兰依的恶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甚至更早,在她一脸疑惑的反问“哥哥为什么不能杀”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 这家伙的古怪之处,并不在于她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而在于,她似乎根本没把自己当做人类,也就根本无法按照常理来进行思考,甚至理解人类的情绪和感情。 谢传灯撑着下巴侧着脸,盯着姜月下安静的睡脸发呆,口中喃喃, “这十几年你到底是怎么活的?怎么会养成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明明生活在热闹的群居世界,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连喜怒哀乐都不能与人共通的模样。 每一个抬眸望来的眼神,都像一幅热闹画卷中寂静的留白。 唯有睡着的时候,才会显得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谢传灯看着少女踢开身上被子趴着睡的模样,翘了翘嘴唇。 本来跟着她是想观察一个有趣而与众不同的人类,谁知道这小姑娘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人类。 总感觉揽了个麻烦上身呢。 少年伸手挠了挠头,轻轻啧了一声,佛珠从他手腕上滑落下来,在桌面磕出清脆一响。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再说了,就算没有姜月下,他这一年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还不如跟在她身边,见证一下全灵根的传说。 谢传灯无声笑了下,站起身去给姜月下盖好了被子,接着他自己窝在窗边的长榻上躺下了。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腿长的窝在榻上,还显得有些委屈。 小小的一个姜月下却占据了那张大床,睡得横七竖八的,倒很是心安理得,后半夜甚至打了会儿小呼噜。 · 次日早晨谢传灯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懵逼摔在地上的姜月下。 谢传灯:……………… 他憋住笑坐起来,谁知一动身上就咯吱咯吱响,酸得要命,只好忍了忍才道: “你那么小一个睡那么大张床怎么还能把自己摔下来?” 少年嘶嘶的站起身,走过去把睡眼惺忪的少女拉起来, “你以前的床是不是都有一个房间那么大?不然岂不是要天天被自己摔醒?” 姜月下呆呆的坐到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清醒过来,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第六十七章 我们开始吧 他们神之子的床就是超大的,地上还铺满了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毯,就算摔下去了也一点都不痛,还能翻个身继续睡。 要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这里的床都太小了,她在秋水镇住了两年就摔了两年,最开始春晓还每天都大呼小叫的,后来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听见声音也不动,翻个身就继续睡了。 她自己也早就习惯了每日一摔,摔完了发发呆就完事儿了。 今天倒是难得还有人搭理她。 姜月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巴长得大大的,奈何小姑娘嘴巴本身就不大,头发乱翘泪眼朦胧张大嘴的样子就跟奶猫嗷呜似的,可爱得让人想揉。 谢传灯这次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手,上去揉了一把,又立刻装作给她顺头发的梳了两下。 “距离正式选拔赛还有两天,今天我就得教你修炼了,抓紧时间洗漱一下,我们去找个合适的地方。” 姜月下点了点头,完全没察觉自己正在被当做宠物一样的撸毛,还颇为舒服的眯了眯眼。 ——原谅我们神之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跟人接触过几次,现在还对这种接触保持着向往的新鲜感。 谢传灯于是心情愉悦的多摸了几把,将佛门子弟的清规戒律全抛之脑后了。 · 在客栈用过早餐之后,两人便去了城外那片通往魔兽山脉的树林。 “咱们这个世界,灵师为尊,而灵力就是灵师赖以修炼不断进步的力量之源,可对于灵师来说,最难以相处的,也同样是灵力。” 谢传灯在树下负着手对姜月下解释这片大陆的修炼规则: “灵力来源于天地,来源于花草树木甚至世间万物,它们无处不在的遍布于天地之间,在人类的历史当中渐渐被分辨出了七种属性,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大普通属性,和风雷两种变异属性。想要使用这种力量,依靠这种力量成为真正的灵师,首先要做到的第一点,就是学会吸收这种力量,依靠日常的修炼将之存储于丹田之中,再在需要的时候将其通过经脉输出,成为你战斗的源泉。” “可对于每一个想要成为灵师的人来说,最困难的第一个关卡,就是怎样去感受和吸收能力。” “无数人在第一个关卡屡战屡败,因为对于从未接触过灵力的人来说,光是摒弃五感,靠灵识去感受灵力这一项,就已经难如登天了,很多人费了很多时间,拼了命也无法感受到灵力的存在,也有很多人即便感受到了灵力,却费尽功夫都无法将其引入自己的经脉哪怕一丝,总之,对于所有未入门以及刚入门的修炼者来讲,灵力就像一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比的对手,让人向往却又费尽全力也难以触碰到一个衣角,不过呢……” 怕自己讲得太难吓到姜月下,谢传灯顿了顿,转而又道: “看你之前在测灵广场引起的动荡,这一关对你来讲一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着他露出了感兴趣的笑: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碰上全灵根,也不知道全灵根的天赋者,到底能不能跟寻常人一样修炼。” 他走到姜月下面前半蹲下来,直视着少女的眼睛,微笑道: “我们开始吧。” 第六十八章 为什么不见了? “闭上眼睛,摒弃五感。” 随着少年低沉的声音,姜月下闭上了眼。 “用灵识去感受周围空气中波动的能量,在草叶上,在露珠里,在风中……” 姜月下渐渐沉入纯粹的黑暗。 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全部消失的刹那,她进入了另一种玄妙的状态。 世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周身每一个物体都在她“眼前”变成了各色各样的能量体。 空气中充斥着透明的风。 露水是蓝色的,草叶是绿色的,泥土和石头是褐色的。 极高极远的天空上,有红色和紫色的能量在不断交织。 人类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在极静之中“看见”无数的能量。 他们拥拥挤挤,流动着流散着,遍布在每一寸空气里。 ——真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当她还是个瞎子的时候,唯一能“看见”的,便只有类似的东西。 · “用心去感受他们的存在,然后,尝试着,用灵识去触碰,召唤他们,慢慢将他们导入自己的经脉,流转一圈后,存入丹田之中……” 谢传灯依旧半蹲在姜月下面前。 树林里落叶遍地,稀疏天光透过枝丫流泻而下,打落一地斑驳光影。 风声安静,空气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谢传灯语气轻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用着急,慢慢来,第一步只要做到能感受到他们就已经足够了,我们还有时间……” 一句话说到一半,一片落叶被刮到了姜月下的长发上。 谢传灯一顿,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帮她摘去,谁知还没碰到那片叶子,便有大风先起,将满地落叶刮得漫天飞舞,卷向了深林深处。 他半蹲在那里衣袍飘飞,手还保持着半抬的姿势,身体便已经率先感受到了四周天地汹涌而来的力量。 是水,是木。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别的灵力。 谢传灯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女在风中垂着眼睫轻闭双眼的模样,直到感受到那股汹涌的力量越来越近即将闯入她的身体,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一声急吼, “不能全部引人体内!你的经脉还没经过锻造!一下子吸收这么多灵力很容易造成经脉断裂甚至爆体而亡!”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姜月下此刻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就在风中汹涌的力量即将冲入她的身体时,那颗一直安安静静坠在她脖子上的契约石突然轻轻闪了一下。 银光在刹那流泻而出,飞快而无声无息的将少女整个都裹了起来,如同一层柔软却坚不可破的屏障,将所有失控的灵力都牢牢的抵挡在外,又在之后的漫长停顿里渐渐将之吸收,转化。 就像灵师吸收灵力存入丹田一样,那块石头慢慢将屏障外的灵力全部吞了进去,在剩下的能量再不足以对姜月下造成伤害时,才又渐渐的熄灭了,恢复成原本平平无奇的漆黑颜色。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传灯目瞪口呆。 而在静止的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冰凉音色,轻轻的啧了一声。 可四周空空如也,除了他俩之外没有一个人。 正在他震惊的时候,姜月下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传灯,毫无男女大防的自觉,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歪了歪头,困惑的皱起了眉: “我明明感受到了才对,可怎么突然又消失不见了?” 谢传灯:………… 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你的石头比较好。 第六十九章 凑热闹 谢传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全灵根的姜月下,闭上眼睛不到几息就能招来无数灵力的姜月下,居然真的卡在了引气入体这第一个关口,在树林里努力大半天也依旧毫无寸进。 而原因并不是她笨或者无法做到引气入体,而是因为,不敢。 双灵根的修炼者往往能够将不同属性的灵力分配在不同的经络,互不干扰的进行吸收和使用,单灵根灵师就更加没有这种烦恼,可以单单只淬炼一条经脉就够了。 可全灵根却完全迥异于这两种类型。 姜月下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招来打量灵力,而这些灵力中什么属性的都有,混和涌来时他甚至能听见隐约的风雷之声。 那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可谢传灯还是听得头皮发麻。 不同属性的灵力往往可以互相影响,互相改变,甚至是互相克制。 比如火能卷起风,风能招来水,水又与火相克。 这些相生相克又互相牵连的不同属性一旦在人体的同一条经络里产生碰撞甚至融合,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连谢传灯都有些不敢想。 于是他只好让姜月下从那些汹涌的灵力中辨别出第一种想要修炼的属性引入体内,别的想暂时不管。 可这对于姜月下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习惯了神之子可以融合所有魔法元素的半神之体,根本就没有过类似的顾虑,因此修炼起来就格外的笨手笨脚,努力了大半天也没能吸收多少灵力。 最后谢传灯只好心累的叫了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天才也挺累的,果然不管什么好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少年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冲垂头丧气的少女笑了笑: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来吧。” 看着姜月下面无表情却耷拉着眉眼的模样,他没忍住又上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用沮丧,这世上还有数不清的人连灵力都无法感受到呢,也有数不清的人能感受到却无法召唤灵力,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已经是修炼者当中的第一名了。” 姜月下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了了然的眼神。 谢传灯对她的眼神有些不解,往回走了一小截路后才听到少女一本正经的问他: “这算是夸奖吗?” 看谢传灯微愣的模样,她伸手模仿谢传灯的手法摸了摸自己的头,又问了一遍: “这算是夸奖吗?” 谢传灯顿时失笑,又没忍住去揉了一把: “当然算。”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眼角向下弯了一下,方才的些许沮丧一扫而空了。 正抬脚跨过一只猛窜出来的小动物时,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爆发式的大笑。 两人一同停下了脚步。 谢传灯转头望了一眼,又瞧了一下姜月下好奇的眼神,当机立断的转身: “走,带你去凑凑热闹。” · 可惜距离不近,等他们到的时候,热闹已经散场了,那片空地里只留下一片狼藉。 从灌木丛里穿出来,两人只看见从树林更深处一路蔓延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陷阱,以及在中间空地中的一个深坑。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陷入深坑中的两个人才刚刚从昏沉沉的状态醒来,抬头就对上了两人往下望去的视线。 修羽:………… 第七十章 乐于助人姜月下 “啧啧啧。” 谢传灯看着这场面一边摇头一边对身边的姜月下现场解说: “看来灵州城这群少爷小姐并不打算让陈公子好好参加选拔,瞧瞧这陷阱做的这么长,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姜月下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就默默闭嘴没说话。 谢传灯却还当着那两位还深陷坑中的当事人对姜月下遥遥一指,指向那些乱七八糟的爆炸痕迹和倒塌的树木: “你看这一路过来的陷阱,都是使用了灵力和符咒的,只有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坑,一点灵力都没有,是最纯粹也最无害的,可他们却掉进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需要姜月下回答,谢传灯便自己补上了: “因为粗心,两位本都不该栽在这样普通的陷阱里,可惜正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加上太粗心了,所以才会在闯过了那么多有难度的陷阱后,栽在了这样一个连普通猎户都不会中计的陷阱里,你以后可千万不要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修羽:………… 陈公子:………… 两位凄惨的当事人就这么不可置信的听着那黑衣少年对身边人老师一般的教导起来。 陈公子性格本就内敛沉默,因此倒还没有太大反应,修羽却是睁大了眼睛,冷冰冰的面孔上有怒火在一点一点燃烧。 而就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候,一个清凉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下来。 “起来吗?” 修羽一愣,抬头看去。 白衣黑斗篷的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大坑上方,此刻正撑着膝盖弯腰把手递过来。 那只手从宽大的黑色斗篷里伸下来,天光在她背后降落,把那张无害又略显冰凉的眼眸衬得干净极了,还有额心那朵彼岸花…… “你要起来吗?” 见她没有回应,姜月下又问了一次。 修羽猛地回过神来来,一边微微皱眉把姜月下打量了一遍,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若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施舍般很不情愿的把手伸了出去。 姜月下拉住她的手,往上用力—— 噗通—— 谢传灯诶了半声,紧急伸出的手没来得及抓住她,眼睁睁的瞧着想救人的姜月下被反拉了下去,跟那位修羽姑娘骨碌碌倒在了地上。 被撞得差点吐血的修羽:…………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按着自己被磕得生疼的手臂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把一声表示愤怒的冷笑吐出口,便看见姜月下朝自己点了点脑袋,语气平静眼神却很歉疚似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 少女也刚刚爬起来,头发上还留着摔倒时沾着的落叶,垂着脑袋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蔫答答的。 修羽:………… 一声嘲讽冷漠的挖苦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第一次遇见闯祸和道歉都这么快还这么认真的人,修羽难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上方的谢传灯很快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让她从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和郁闷中挣脱了出来。 第七十一章 邀请 被谢传灯一一拉出来之后,陈公子终于和他们互换了名字。 “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谢传灯对陈公子微微一笑: “永望,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给你起名的人,一定对你抱有了很大的期待。” 这个时候,少年脸上的笑容才终于透露出一点佛门弟子的味道,温和缥缈,却又带着朦胧的距离感。 陈永望闻言一愣,垂眸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修羽看起来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她侧眼瞅了几下慢吞吞走路的姜月下,半晌还是没忍住那一声在坑底卡住的嘲讽,顶着一张冷脸道: “你不是万年难有的绝世奇才吗?怎么连拉个人都能把自己拉进去?你们全灵根的都这么弱吗?” 姜月下把这个问题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接着正经的回答她: “不知道。” 忘了是从哪学来的“回答问题一定要盯着人的眼睛”的礼仪,她这三个字还是盯着修羽说的,还摇了摇头表示肯定。 于是修羽姑娘又被噎住了。 就跟一拳头打到棉花上似的,使人郁卒的无力感使修羽姑娘忍无可忍,一语不发的扬长而去了。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红色背影,姜月下茫然了一瞬,转头去问谢传灯: “她生气了吗?” 谢传灯虽然在和陈永望聊天,余光却也一直将这边瞄着,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只轻声一笑,毫不在意的摸了摸姜月下的脑袋: “没有,修羽姑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算是生气,她也只是生自己的气而已,与你没有关系。” 一旁的陈永望一时无言,却在聊了一阵后,邀请两人去自己府上用饭。 “就算是表示感谢吧,若不是你们,以我和修羽还没恢复灵力的身体,大约要很晚才能从陷阱里爬出来。” 陈永望对两人抱了抱拳,语气诚恳,片刻后却又突然一笑: “当然,如果两位不怕因为和我扯上关系而在选拔赛上被针对的话。” “明知道有这种可能性,还要邀请我们去陈府做客吗?” “毕竟昨夜的事我也亲眼目睹过了。” 陈永望微微一笑,看了姜月下一眼: “看姜姑娘的言行,似乎并没有将城主千金放在眼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贸然提出邀请的。” 谢传灯微一挑眉,同样扫了一眼身旁的人,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 陈府的宅子很大,人却不多,穿过回廊庭院都只能看见几个年老的仆役,显得冷冷清清的,饭菜也只是普通,比他们住的客栈好上一些而已。 “本该由我母亲来招待你们,可她如今重病在身,正在卧床中,只好由我来主持招待,饭菜简陋,请两位不要介意。” 两人当然不会介意。 毕竟寒酸的穷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于是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唯有同样以朋友身份寄住在陈家的修羽一脸冷漠,眼神都不往姜月下那里飘一下,活像被欠了十万玄晶币似的。 第七十二章 听墙角的姜月下 晚餐结束的时候,天边晚霞燃烧得正热烈。 陈永望派下人去安排了两间客房,让姜月下和谢传灯暂住。 传灯公子装模作样的推辞了两句,又客气的感谢了两句,便高高兴兴的领着姜月下随陈府下人一起去了客房,接着又继续在客房里跟姜月下讲解各种乱七八糟的修炼规则,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才口干舌燥的停住了。 谢传灯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润了润嗓子,长舒一口气看向姜月下: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再继续。” 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的姜月下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脸严肃的对谢传灯说了声谢谢你,这才转身离开。 谢传灯手里还端着茶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轻微的笑了一声,垂眸吹了吹杯中茶叶。 明明茶水还没喝完,却突然觉得嗓子一点都不干了。 · 陈府的女客房和男客房是分开的。 从谢传灯那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姜月下还要经过一个院子和两条回廊。 廊檐下点亮了一排灯笼,一路照亮她前行的影子,偶有晚风吹来,地面的影子便与灯火一起摇摇晃晃。 风声和虫鸣将夜色衬得很安静,于是那一声声压抑的咳嗽便显得清晰起来。 姜月下就跟没听到一样沉默的前行,直到即将跨入客房所在庭院的时候,一声近乎扭曲的,低低的“娘亲”传入她的耳朵里,让她突然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隔着一堵墙,一个虚弱却语气极重的女声隐约响了起来。 “小望,你不必再找借口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参加测灵大会,参加四海学院的入学选拔,和其他世家子弟争抢名额……你知道你这样做会为自己引来多少危险吗?你以为陈家还是你爹在时的陈家吗?” 一阵沉默后,陈永望说话了,平静又倔强, “我知道,可是我不怕。” “可我怕!” 女子顿时提高了声音,接着却又咳嗽起来。 陈永望有些慌张的唤了两声娘亲,后者才渐渐停下咳嗽。 “小望,这场选拔赛你不要去了。” 女子淡淡的说: “你以前答应过娘的,会好好蛰伏,低调修炼,等你强大到灵州城没有人可以轻易打败的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让陈家东山再起,你忘了吗?” “……我,没忘。” 陈永望微微咬牙: “可这场选拔赛,我一定要去,有修羽帮我,我一定可以拿到名额的。” “去四海学院什么时候不能去?!偏偏要在各家少爷小姐都要保命参赛的时候去?哪怕推迟一年呢?明年再去不行吗?” “可娘亲能等到明年吗!” 一直只低声说话的陈永望突然再也忍不住的提高了音量,嗓音几乎有些撕裂: “若是等到明年再去,我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四海学院的弟子,又什么时候才能学到炼丹之术,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那些药材,什么时候才能……才能让娘亲好起来?” 最后一句话嗓音发梗,低迷的语气隔着墙传进姜月下的耳里: “我一天都不想等啊,娘。” 第七十三章 人生导师谢传灯 姜月下动了动耳朵,一点都没有在听墙角的自觉,一脸专心的模样,在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下文后,还以为是自己离的太远了,甚至走到了那个院子门口去,光明正大的听墙角。 隔着院落,她看见被烛火投在窗上的影子。 陈府的女主人似乎是靠在床上的,还有一个影子伏在床边,应当就是陈家少爷陈永望。 姜月下望着那两道影子,半晌才又听到了声音。 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连接着陈家女主人复杂难言的声音: “小望,自从受伤以来,娘亲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是娘太强势了,才会让你养成了这么内敛沉默的性子,在我倒下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不是陈家怎么办,而是你该怎么办。” “以前我总是把你爹留下来的这个宅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直到我病倒我才发现,陈家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我强势了一辈子,为陈家累死累活一辈子,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想给你留下一个足够强大的后台,能让你在我死后也依旧堂堂正正意气风发的当你的陈家少爷,可其实,就算不是陈家少爷又怎么样呢?” “人的要求总是会在不同境遇里产生变化的,当娘还健康的时候,就想要陈家兴盛,在灵州城重新拥有一席之地,可是当娘受伤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愿望了。” “那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顺顺利利的娶妻生子,快活一生。” 女子强硬的声音变得温柔,她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用虚弱的声音轻轻道: “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不愿看到你去冒险。” “小望,你是娘亲的底线,你明白吗?” 陈永望许久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至极。 “可是娘,我要你活着,这也是我的底线。” 少年的影子在床边伏下,似乎趴在了母亲的腿上。 女子再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沉默的轻抚儿子的发顶。 那两个影子无声的投在窗纸上,被灯火描绘得模糊而温暖,远远的映在姜月下的眼瞳里。 她正呆呆的看着,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停在了身后。 谢传灯带着浅笑的声音低低响起: “怎么了?想娘亲了吗?” 姜月下动了动耳朵,轻轻侧头,却没有看谢传灯,只做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视线依旧看着窗格上的影子,好半天才突然道, “她说最大的愿望是要他平安?” 谢传灯不明白她想问什么,挑高尾音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还说他是她的底线?这是什么意思?” 姜月下歪着头,像是在细细梳理思绪。 谢传灯眨了下眼,有点惊讶她连这个都没听懂, “意思就是,哪怕自己会失去生命,她也不愿意看到儿子为她冒险。” 看向那两个影子,谢传灯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陈公子也是很好的儿子,他们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所以只希望对方能平安幸福。” 姜月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突兀的吭声: “亲情。” 谢传灯渐渐习惯了她古怪的说话方式,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对,这就是亲情,或者说,是母亲与孩子之间,天生的羁绊。” 第七十四章 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姜月下呆呆的眨眼,心底有些将信将疑。 原来亲情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吗? 想当初她还是神之子的时候,一辈子就“见过”自己“母亲”一次。 隔着华丽空旷的宫殿,她穿着特意换上的新袍子,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听见那个女人走来时牙齿打颤的声音。 “大……大人,我,我听说您要见我,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神之子听着“母亲”的声音,想起书籍里读到的各种故事,停了停背脊坐直了身子,轻轻咳嗽一声,威严道: “我最近听说人类的诞生日都会收到母亲送的礼物,所以就把你请过来了,迟到了十四年,是我的疏忽。” 失明的神之子在王座上朝下方伸出手,声音严肃极了: “拿来吧。” …… 宫殿里一片死寂。 她看不见东西,耳朵听到的呼吸便更加清晰,连同主人的情绪也那么清楚的通过耳朵展示在她面前。 那么紧张的,恐惧的,就像站在怪物面前一般战战兢兢到了极点的情绪。 而她伸出的手一直空空荡荡的落在空气里,等待了许久也没能等到想要的“诞生礼物”。 年少的神之子刚困惑的皱起眉,一声膝盖扣地的声音便猛地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对……对不起,我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女人慌乱恐惧的声音响起来: “请您饶恕我!求您饶恕我!” 被神之子的皱眉吓得心胆俱裂的女人甚至一路膝行到了她面前,本能的伸手去抓她的衣角,却在刚碰到的瞬间便被始终沉默的骑士长无声无息的一脚踹开了。 她翻滚着落在宫殿中间,又立刻连滚带爬的跪着砰砰磕头,终于发出了狼狈的哭泣。 “大人!饶了我吧!这不是我的错啊!您是高高在上的神之子,哪有人类敢做您的母亲!您不过是借我的肚子住了一段时间而已,我是万万不敢居功的!又哪敢记着您的诞生日为您准备礼物!” 女人后来又语无伦次的说了些什么,神之子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她耳里响着嗡嗡一片的哭泣,慢慢把落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您根本就不是人类。” 这句含着哽咽与惶恐的话一字一字清晰的落进耳里。 女人实在是太害怕了,连被吓到的微微怨气都没能藏好,细细密密的布在刺耳的哭泣声里。 神之子把手放在膝盖上,在这片哭声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让人离开。 女人如获大赦的赶紧爬起来,甚至连基本礼仪都忘了,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宫殿,就像那宫殿上坐着的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而是个强大又可怕的怪物。 神之子在那里坐了很久,骑士长在她旁边半跪下来,轻轻拍了拍她刚才被碰到的衣角,声音很轻: “大人,以后不要再让这些人碰到您了。” “脏。” 少女蒙着眼,许久后才点了点头,起身回寝宫之前,她多吩咐了一句, “把我这几天看的故事书都锁起来。” 神之子声音平静, “以后那些骗人的书也都不要拿给我了。” 以为自己是受到了写书人欺骗的神之子,拖着如雪的衣角,独自走过烛光晃动的长廊,回到了大大的寝殿,在她柔软的床上睡了很长的一觉。 梦里回荡的,全是那个女人充满恐惧的哭声。 第七十五章 倒霉的姜月下 原来不是骗人的吗? 她从满是哭泣的梦魇中挣脱出来,视线定定的看着窗户上的黑影。 可如果那些故事没有骗人,那个人又为什么只知道哭,却不为我准备礼物呢? 她有些困惑的皱起眉,在房间里母子间细碎温暖的谈话声中想了许久,才终于恍然大悟。 故事没有骗人,只是旁人都拥有的东西,她自己却并不拥有而已。 不管是亲情,还是所谓的母爱。 毕竟她是神之子嘛,好像本来也不该有的。 “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女人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时隔了一世光阴才终于恍然大悟的少女松开了眉头,茅塞顿开的原谅了那位一直被她当做骗子的写书人,还有那位只知道哭泣的,失礼的母亲。 她最后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影,转身跟谢传灯说了一声,便离开了这个院子。 · 她的客房所在的地方离女主人的院子很近,没几步就到了。 跨进院子的时候,姜月下意外看到了靠在树枝上的修羽。 少女枕着自己的胳膊,斜躺在树木粗壮的枝干上,红色衣角垂在空气里,随着风飒飒摇动。 听到脚步声她朝这边看来一眼,又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依旧冰冰凉凉的。 姜月下顿了一下,朝那边走了过去。 停在树下的时候,她已经能隐约听见隔壁院子里那对母子的说话声了。 姜月下回忆起之前谢传灯问自己的话,沉思片刻后便抬起头来问树上的人: “你也想你娘亲了吗?” 修羽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顺口便道: “我——” 刚吐出一个字她便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收住了话头,还把自己呛得咳了一阵,脸色发红的在树上坐直了些,狠狠瞪向姜月下: “谁让你随便跟我搭话的?你以为我是你吗?出门在外还要想念娘亲?我又不是小屁孩!” 说完她便跳下树来,怒气冲冲的冷着一张脸冲回了自己房间,片刻后又猛地打开房门,探头冲姜月下命令道: “你以后不准跟我说话。”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姜月下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门,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才慢吞吞的回到了自己房间。 完成洗漱之后,她乖乖的躺在了床上,被子盖到肩膀,双手交合放在肚子上。 烛火熄灭了,窗外却还有灯。 模糊的光芒被院子里的植物过滤成斑驳的模样,一点一点渡进窗户里来。 姜月下看着那些光点,难得的没有立刻就睡,而是乱七八糟的想了些东西。 比如那些被她以为是骗人的故事。 其实在那十七年黑暗而漫长的时光里,那些奇怪或温暖的故事曾经是她唯一的消遣,所以在得知其中一部分是骗人的之后,她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有关人类感情的故事了,现在想来还有些可惜,她其实很喜欢那些故事来着。 再比如,姜月下。 她前世是神之子的时候没有亲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一世成了姜月下,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也依旧不拥有这些东西呢? 回忆起离开帝都前那位不客气的哥哥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的父母,少女躺在床上,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倒霉吧。 就算她是神之子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成了姜月下之后,就更加毫无办法了。 少女觉得自己想通了,立即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躺了没多久,便渐渐的开始七仰八叉,不是伸出来一只手就是伸出来一只脚,表情还十分无辜,一点都看不出来睡姿如此张牙舞爪。 第七十六章 许久不见的哥哥大人 就在姜月下酣然入睡的时候,距离灵州城有两月路程的帝都姜府,某位正在跟堂妹说话的哥哥突然打了个喷嚏。 正在说话的姜二小姐顿了一下,很快便对面前的红衣男子皱起了眉,关心道: “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 低凉的声音略带着鼻音响起,有几分慵懒和倦意的道: “你继续说。” “没有别的了,我已经全部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两年中已经拔高不少的少女着一身白色长裙,却并不显得弱质纤纤,反而有种利落飒爽的气质。 坐在桌边的男子于是微微勾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的喝了一口,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在这两年内变得越发唇红齿白,妖孽无比的脸。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明日就出发吧,我看你也快等不及了。” 男人脸色有些苍白,瞳色却越发的漆黑,只清淡带笑的扫人一眼,便夺魂摄魄般使人紧张心跳。 姜凤染在他的视线里低头,抬了抬手: “妹妹知道了,就算在四海学院,我也一定不会辱没姜家的名声,不会有损哥哥的脸面。” 姜含朱轻轻一笑,手背向外扇了两下,表示你可以走了。 姜凤染于是退下,跨出房门之前她却又停了停,犹豫片刻才又转头道: “哥哥,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我知道了。” 姜含朱拿起桌上折扇,打开挡在脸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撑住了额头: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姜凤染点了点头,终于关上了房门。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里,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姜含朱慢慢把合拢的扇子放下,磕在桌面时发出轻微的一响,而紧随在响声之后的,是一阵压抑而源源不绝的咳嗽。 深刻用力的咳嗽被死死压在咽喉里,他抬起修长手指捂住半张脸,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则用力扣住了扇子,指尖微微泛白。 这咳嗽声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微躬的背慢慢拉直,姜含朱抬手用大拇指在唇边擦了一下,抹掉了一点猩红的血。 他垂眸扫了一眼,又临时起兴般的展开折扇,将血迹漫不经心的按在了扇面上。 一轮血色残阳就这么落在了萧瑟空旷的秋景之中。 他合起扇子,听见窗户咔的一响,抬起眼眸,漆黑瞳孔里映出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金色纸蝶。 那是姜家特有的传信符咒。 姜含朱伸出手,纸蝶轻飘飘停在了他的掌心。 · 而就在姜家家主坐在房间里收到了姜家传信符的时候,门外走过了长长游廊,即将步入自己房间的姜家二小姐,也收到了一则情报。 是由她的贴身婢女秘密送来的,一张漆黑的传信符。 她伸手接过,扫见符纸上一朵纹路奇特的腥红花朵,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边走边打开了符纸。 先落入眼中的,不是字,而是纸上的一朵桃花,早已被压扁,色彩却依旧艳丽美丽的桃花。 第七十七章 姜凤染捏起那枚桃花,在指间看了看,才看向了纸上的字句。 行云流水的字,简单到半个字都不肯多的一句话。 【秋水镇已毁,一个不留】 然后又是【交易结束】四个字。 光看这两行字就能想象出来传递消息的人到底有多么冷漠和公事公办,一点感情都没有。 姜凤染微微勾唇,似乎并不介意符纸主人的冷漠,反而微微叹息: “要不是害怕有损姜家名声的话,我还真想跟杀花楼多多合作一番,也想办法认识一下那位在传闻中亦正亦邪能治小儿夜啼的楼主。” “小姐。” 秋霜语气惶恐的唤了一声,姜凤染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再接着说了,只道: “剩下的报酬都交给他们了吗?” “给了。” “好。” 她微微点头,松开手。 那张黑色符纸自她白皙的手指间飘落,在完全脱离她皮肤时突然燃烧起来,转眼便化作了飞灰,被风吹了个无踪无影。 剩下的那朵桃花被姜凤染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她盯着看了看,摇了摇头: “其实若不是皇上又突然想起了那桩婚事,还给她送去了四海学院的入学邀请的话,她是可以在秋水镇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 “虽然已经忘了她到底长什么样,但好歹也是我的姐姐,哥哥的亲妹妹。” “真是可惜了。” 淡淡的余音里,那朵桃花从少女手指上坠落下来,跌在尘土里,被她洁白的长靴踏过,毫不起眼的被遗忘在角落里。 姜凤染大步走进练功房。 第二天就要进入四海学院的她,半刻都不准备放松修炼。 与万里之外在床上睡得像只小猪的姜月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的姜月下睡得很沉,直到又一个日常落地,摔在床边一脸懵逼的睁眼。 窗外日光已盛,第二日到了。 · 转眼就是选拔日。 花了两天时间才终于艰难的学会了把某种属性灵力引入体内的姜月下,就这么顶着一个非灵师的身份,带着玉牌进了魔兽山脉。 她和谢传灯的二人组,这次多加入了修羽和陈永望。 “武兰依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是对羞辱了她的你,还是极有可能会在修羽帮助下抢走她名额的陈公子。” 谢传灯在入山前便做出了预告,然后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一语成谶。 望着面前本不应该出现在魔兽山脉外围的,刚好横在他们面前打得难分难舍的巨蟒,谢传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随后才对三人挑了挑眉,在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的背景里一脸“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轻松表情。 修羽瞬间黑了脸。 陈公子一脸的一言难尽。 只有姜月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一脸“你怎么这么厉害”的模样。 第七十八章 明知无望也不得不做 在陈府暂住的这两天,除了修炼之外,姜月下还在饭间闲聊中弄懂了陈家以及陈永望现在的境况。 灵州城虽然地处偏僻,与天璇帝国帝都相隔极远,却也算是个不小的城池,自然也在漫长的历史中发展成了五脏俱全的人类聚居地。 而有人的地方,永远都避免不了有争斗。 陈家在五年前本还是能与城主府在内的几大家族并列的强大世家之一,无奈五年前陈家家主也就是陈永望的父亲突发急病去世,留下一双孤儿寡母支撑门楣。 好在陈夫人一直都是个女强人,不但性格火爆不输男子,甚至在修炼方面,也是个不输男子的五星大灵师。 丈夫离开之后她关门痛哭了两日,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便成了新的陈家家主,面目冷厉,风风火火,为人处世丝毫不比去世的陈老爷逊色。 于是在这位新主人的带领下,陈家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依旧丝毫不动的屹立于世家之中,直到所有非议声都停止,可就在陈夫人好不容易才让陈家回到正轨的时候,她却又在一次外出中受到了高阶魔兽的袭击,不但受了不可逆转的重伤,甚至还中了毒,回家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后,一身灵力却已经散了大半,品级也在一年一年的倒退,据药师所说,当陈夫人灵力散尽,重新成为普通人的时候,也就是她寿命终结的时候。 至此陈家彻底走向了落魄,陈夫人卧病在床已经四年之久,陈家变得一年不如一年,直至现在已经完全与世家脱节,成为了被众人争相嘲笑的对象。 而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陈少爷,也不得不以稚嫩的少年肩膀,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还有母亲的性命。 “陈家是丹药世家,陈永望自己就知道母亲到底需要什么丹药,又需要什么单方,可惜陈夫人的毒实在特殊,他即便知道也无用,因为无论是丹药还是单方,都是属于几大帝国皇室才拥有的东西。” “而除了皇室之外,只有四海学院被传出过拥有这一味解毒丹药,和制作丹药的方子,除此之外,他便再无希望。” 谢传灯在修炼间隙将听来的事全都告诉了姜月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这么一个偏僻小城里的少年人,要想搭上天璇帝国的皇亲贵族,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可其实四海学院,也不是那么好近的,何况就算他进了,要想拿到传说中的百毒丹或者丹方又何谈容易?据传那可是连四海学院药阁首席都接触不到的顶级丹药,就算他有决心要成为最优秀的学子去习得丹方,最少也需要五年的时间,他娘亲是决计等不起的。” 姜月下听完这些话,看到谢传灯轻轻的摇头,眨了眨眼睛,问道: “明知道他娘亲等不起,他为什么还是要去做呢?” 小姑娘歪了歪头,又想不通了: “这不是做无用功吗?” 谢传灯弯了弯嘴唇,看了她一眼: “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明知道结果无望,也依旧不得不去做的。” “对于陈少爷来说,治好她的娘亲,就是这样一件明知无望也一定要拼命做到的事。” 姜月下似懂非懂,始终没有松开困惑的眉。 第七十九章 不能跑 时间转到此刻。 各自怀抱着不同目的进入魔兽山脉的四个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两头互相残杀的巨蟒。 “追着我们跑的是红色巨蟒是一头四目烟云蟒,不知道是几阶魔兽,但一定不低于四阶,另一头黑色的是独角蟒,无毒,是魔兽山脉外围最常见的几种巨型魔兽之一。” 陈永望一边紧盯战况一边飞快的向几人解说,嗓音紧绷: “四目烟云蟒有剧毒,在战斗过程中会不断产生毒气,按理说这是只有魔兽山脉深处才会出现的高阶魔兽,不应该出现在外围才对,一定是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哦,才会让本不该出现的烟云蟒追着我们跑了这么远……” “我对魔兽的了解不算多。” 谢传灯挥手荡开一股灵气,打开了一根飞快的树干: “我们不能趁它们难分难舍的时候赶紧跑吗?” “不能。” 陈永望紧盯着战场,年纪不大却很冷静,直到此时还能理智而有条理的出声: “因为那头独角蟒,马上就要死了。” 话音刚落,一声地动山摇的震荡突然响起。 两头体型巨大的蟒蛇一路撞断了无数枝丫树干,重重的摔在了地面,那震动甚至让姜月下有点站不稳,被修羽眼角手快的拉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她站稳后修羽赶紧丢开了手,嫌弃之意不言而喻,姜月下却毫无所觉似的,还诚诚恳恳认认真真的对修羽说了声谢谢。 修羽:………… 红衣少女又是一脸被噎住的表情,片刻后不声不响的挪远了一些。 两个少年此刻却并没有时间来注意别的,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那两头依旧还纠缠在一起的巨蟒身上。 尘烟消散,随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们看到那头红色的烟云蟒慢慢松开了死死搅缠住的另一头蟒身。 细细密密的红色鳞片渐渐在黑色蟒身上滑行,是几乎看不出来的无声动静。 陈永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甚至屏住了呼吸,正想要稍稍弯腰,好让巨蟒不要发现自己的时候,他看到那些红色的鳞片突然静止住了。 头皮在瞬间条件反射般的发麻,连谢传灯都顿时寒毛直竖的缩紧了瞳孔。 而就在这个瞬间,那头四目烟云蟒突兀而毫无预兆的从独角蟒身上抬起了身子,唰的扭转蛇头,四只细长冰冷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们,就像盯住必死无疑的猎物,居高临下,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不能跑!” 陈永望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拼命克制住了自己这一瞬间想要转身逃跑的欲望。 他死死钉在地上,还发出声音提醒三位同伴,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我们一转身就必死无疑,除了正面对应没有别的选择。” 他死死咬紧牙关,几乎恨得出血: “是我,拖累了你们!” “就算没有你,我们也总会遇上麻烦的。” 谢传灯此刻虽已不见轻松,却也依旧镇定,他把姜月下护在身后,双眼警惕的看着那头正居高临下凝视着他们的巨蟒, “如果是为了除掉与他们争抢名额的人,那么我们四个一个都逃不掉。” 第八十章 你要她去死吗? 一向不喜欢附和别人的修羽此刻依旧不情不愿,却还是说了声对。 “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想着怎样杀死这头畜生就够了。” 红衣少女脸色冰冷,看着烟云蟒的眼神满是战意。 陈永望一怔,微讶的睁大了眼: “这可是四阶以上的高级魔兽?” “那又如何,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传灯闻言一笑,并不去看神情傲然的修羽,嘴上却应和道: “难得我和修羽姑娘意见统一。” 他垂着手,黑色袖袍间,那串一直挂在手腕间的佛珠不知何时开始微微发光,金色的光芒在每一颗细小的佛珠上一闪一闪,而少年静悄悄的伸展掌心,开始有武器在他手掌间凭空成型,直到不断拉长,定型,才被他轻轻一握,一划扫开了地面无数尘土落叶。 那是一把枪。 不带任何配饰,却锋芒毕露又冰冷刺人的金色长枪。 黑衣少年握着长枪,轻而不失坚决的把姜月下挡在了一定的距离之外,轻缓慢笑道: “没有灵力的小家伙退下,等我们都打不过的时候再来救场。” “救什么场?你要她去死吗?” 修羽冷冷瞥他一眼,随后又紧盯住了对面正在缓缓松开黑色独角蛇的巨蟒,嘴里却是在对姜月下道: “你听好了,待会儿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你就抓紧一切机会逃跑,往我们来的方向跑,直到找到考核官为止。” 红衣少女手掌一挥,一截赤红长鞭凭空出现在她掌心,被她甩出清脆的响声。 “还有陈永望。” 她叫朋友的名字: “你还只是个灵师,只怕连它的毒气都抗不过,还是不要来参合了,带着那个小东西赶紧跑。” “修羽……” 陈永望似乎没想到这个认识以来就一直冷漠以待的朋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呆呆的被逼红了眼眶。 可等不到他们把话说完,那头烟云蟒已经完全松开了另一头巨蟒的尸体,正直立着部分身体,轻慢的游过地面,在轻微的沙沙声中,缓慢的朝他们“行”来。 谢传灯和修羽都无声握紧了掌心的武器。 不等巨蟒更加接近他们,两个人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同时朝巨蟒狂奔而去,两声利喝重叠在一起,尖锐的刺破了姜月下和陈永望的耳膜。 “跑!” 陈永望视线瞬间模糊,却丝毫不慢的立刻抓住了姜月下的手,转身朝山下撒腿就跑。 姜月下被他带着,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连回头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听见灵气碰撞时的巨响在身后不断炸开,还要武器划破空气时的锐利风声。 她跑得脸颊发红,大口喘气,可那双黝黑眼眸里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冷淡,看不出一点生死关头的紧张,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好奇。 为什么要让我们跑? 明明知道留下来可能会死,也依旧要让我们先跑吗? 这难道也是明知无望,也一定要去做的事?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已经没能完全脱离这一小片树林。 在耳边只剩下喘气声的时候,姜月下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住了脚步,陈永望被她带得差点摔倒,一边喘气一边回头投来焦急的目光。 姜月下恍若未见,只转头看向了来时的方向。 第八十一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在那个方向,已经安静了许久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震荡。 在她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风中微微晃动的树叶,与树叶间突然出现的,一线正在急速扩大的,爆射而来的红。 是那头本该还在与谢修两人缠斗的巨蟒。 它游行在巨大的参天之木间,一路冲撞压断了无数枝干,张着带血的獠牙,四只竖瞳死死的盯着她身边的陈永望。 而在那奔来的巨蟒身后,还有两个同样正在树木间腾跃的身影。 一红一黑,是修羽和谢传灯。 他们紧随在巨蟒身后,用快到极致的速度疯狂奔来,并在同时想尽办法给予巨蟒伤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头巨蟒只死死盯着陈永望,根本就不管身边那两个人。 姜月下的视线从巨蟒看向了那两个还在拼命赶来的身影。 她的视力很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旧能看清他们脸上近乎狠戾的表情。 那是拼尽一切也要阻止巨蟒的神态,哪怕是受伤,甚至或许,哪怕是丧命? 姜月下站定在原地。 在越来越近的巨蟒阴影里,在越来越近的死亡威胁里,以一种堪称冷漠甚至不自知的审视态度看着那两个人。 她将之前那一串前言不搭后语的为什么总结成了最终的问题,也是她最好奇,最不解的疑问。 ——【可是我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明知无望也一定要去做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一只突然推来的手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 下一刻她已经摔倒在地了,而站在她原本位置上的,是浑身颤抖,却握紧了拳头不肯移开半步的陈永望。 那个脸上带着疤的少年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巨蟒,还能勉强传达出自己的声音,哪怕这声音颤抖不已,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 “月下姑娘你,快跑,它是冲着我来的!” 从姜月下的角度,她只能看见陈永望的半个侧脸。 正好是疤痕划下来的半张侧脸。 很难说明姜月下的脑袋里一瞬间到底转过了些什么。 似乎有在秋水镇认识的那个爱花的脸上有胎记的女孩,似乎有许许多多她记得名字却轻而易举失去了性命的人。 还有前天夜里在那个安静院落看到的两个影子,被烛火投落在窗格上的,母亲温柔抚摸孩子头顶的影子。 在这个画面出现在脑海的瞬间,姜月下已经用脚陈永望撂倒了。 她抬起头,正好迎上巨蟒冲来的血盆大口。 本该正好扣住站立的陈永望的獠牙失去了目标,却因为惯性不可停滞的冲向了地面,将那个坐在地上仰起头的少女,一口吞入了肚子里。 后方赶来的谢传灯瞳孔瞬间缩紧,于无声之中,他腕间的佛珠突然金光大涨。 第八十二章 那你这块石头真厉害 被一头巨蟒吞进肚子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姜月下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没落入过如此狼狈的境地,不过若她拥有普通人的情绪,此刻或许还要清醒一下蛇类吃东西都从来不嚼,让她逃过了被嚼碎的命运,至少直到滑入巨蟒腹内时,还保存着完好的身体。 重重摔倒在柔软的“地面”时,有莹莹的光突然从她胸前的石头上亮了起来,姜月下手脚并用的爬起,在契约石发出的光亮中,看见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如果说生物的五脏六腑也是一个分工明确的大工厂的话,那么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加工车间之前的最后一个房间。 在她的身后,是一潭一看就颜色不妙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几大块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蛇肉,想必是那头惨死在烟云蟒齿下的独角蟒。 “等那些东西被消化完了,就该轮到你了。” 许久未闻的声音突然从石头里响起来。 明明是这么可怕惊悚的内容,星罗的语气却清清淡淡,没有一点紧张的味道。 姜月下闻言也不动,一眨不眨的继续盯着那潭消化液和液体中半浮半沉的蛇肉。 星罗顿了顿,语气添了丝兴味: “你不害怕吗?要是滚进了那潭水里,可是会死的。” 姜月下这下有反应了,她有些疑惑似的低头,捏住契约石,问里面那个灵魂道: “那你呢?你会害怕吗?要是我滚进去了石头肯定也会滚进去,还是说这块石头有什么特殊能力能保护你不被腐蚀消化?” 星罗:……………… 石头沉默了,而姜月下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微微睁大眼睛,眼神有些羡慕的道: “那你这块石头真厉害,你也不必被我拖累了。” 星罗:……………… 深知这块石头并没有那么厉害,自己也绝对会被烟云蟒的消化液伤害甚至抹杀的星罗一语不发,甚至很想从此以后都不要再说话了。 他在契约石里沉默这么久,旁观着姜月下的生活,渐渐发现了这个小姑娘一个很让人自闭的属性。 那就是她总是会一脸认真的说出让人吐血又没法反驳的话来。 至今被他发现的,受到姜月下误伤而她本人丝毫没有察觉的人,已经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活了上万年的星罗本以为自己一定能稳稳避开的……却万万没想到…… 姜月下并不清楚石头里的灵魂在想什么,她看了一眼四周,将自己黏在“地面”的衣角扯起来,发现衣料已经被腐蚀掉了一个角。 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传来,让刚站起来不久的姜月下又摇摇晃晃的倒了回去,还在巨蟒的肚内打了个滚儿,离那潭危险的消化液更近了些。 第八十三章 为什么推开他? 树林里地动山摇。 响动自然传到了更远的地方,无论是远在山脚下的考核官,还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参赛考生,自然都有所察觉。 当确切的消息传入武兰依的耳里,她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随即却又露出了微笑, “倒也不坏。左右都是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人,先除掉哪一个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换顺序罢了。” 她收起自己刚插入一头一阶魔兽身体的长剑,唰的一声插回剑鞘,神态傲慢,眉眼间还带着一丝解气的舒畅: “而且那位不是连考核官都刮目相看大呼奇迹的绝世天才吗?万年难出一位的全灵根,原来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她拿着剑,敷衍拍了拍手,一脸不加掩饰的假惺惺的遗憾: “真是可惜,绝世天才就这么被烟云蟒吃了,你说考核官知道了会不会大哭一场表示哀悼?” 旁边跟着她的几个公子哥立刻都很懂的发出了哈哈大笑,其中还有人搞怪的装哭起来,成功将武兰依逗得笑出了声。 一时间这群世家子弟欢声笑语,好不舒畅。 等笑够了,武兰依才领头走向了震动传来的方向,眼神略带兴奋的道: “走,该去给几位天才收尸了。” · “他们没有放弃。” 星罗在石头里淡淡的说: 蟒身震动不止,似是在翻覆着与人战斗。 而外面与它战斗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在又一阵摇晃后,星罗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姜月下。” 少女在这阵晃荡中撑住“墙壁”,手掌被上面自带的腐蚀性液体烫得发红,她听到声音轻轻发出一声“嗯?” “你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要推开陈少爷吗?” “没有推,我只是把他绊倒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绊倒他?” 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个问题其实是非常突兀的,可姜月下根本就想不到这些,她只是被这个问题问得发了愣,似乎连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行动了。 想了片刻后,她才有些磕巴的回答起来: “大概是……因为不想让他死吧。” “为什么不想让他死?” “因为……” 脑海里闪过那片飘摇的温暖的烛光,她眨了眨眼: “因为他娘亲不想让他死。” 星罗哑然。 这显然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甚至无厘头的回答,半晌他才有些无奈似的问: “那么,他的娘亲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娘亲甚至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姜月下沉默了,这次她找不到任何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 可是她想起了那座华丽空旷的宫殿,想起了那个跪在地上朝她爬来的女人,想起了自己伸出去,却落空的手。 “大概……” 震荡中跌坐在“地”的少女突然开口,有些迟疑不定: “是不想看到她的期望落空?”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与她在故事书上读到的一样。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应该会给自己的孩子准备诞生礼物的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不愿让她感受到期望落空的滋味。 “那感觉不太舒服。” 姜月下认真而小声的说。 就像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来一样,头发眼睫和衣服全都湿哒哒的,使人难堪而狼狈。 星罗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冷淡, “那你就要努力了。” 听不出情绪,他的声音随着契约石的发亮而响遍了蟒蛇的整个腹腔内: “若你出不去的话,外面的那三个人,也迟早会进来陪你的。” “包括那位死了就会让他的娘亲期望落空的,陈公子。” 第八十四章 巨弓与佛印 陈公子被重重的摔在了粗壮的树干上,砸下来吐出一口血。 他艰难的抬起头,脸色惨白眼眶却赤红,瞳孔里映着巨蟒与谢传灯还有修羽缠斗的混乱景象。 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也都被甩到了一边。 一个半跪着喘气,一个还能勉强用长枪支着地面站稳身体。 他们都已经伤痕累累,却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两双死盯着巨蟒的眼睛都杀气毕露,似乎那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阶级之分都不能改变他们的信念分毫。 他们要杀死这头品级远远超过他们的烟云蟒。 不管姜月下是不是还活着。 陈永望望着那两个背影,瞳孔有些颤抖,眼眶越发赤红,半晌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咆哮: “为什么?!” 他弄不懂。 “为什么她要推开我?我和她才认识了不到三天!” 前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修羽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长鞭在她手里舞舞生风,却又很快凭空消失了。 她背脊挺直的站着,在战斗中变得残破的红衣被风吹起撕破的边角,她在风中展开一只手,手掌半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推开你。” 少女嗓音冰凉,一字一句都如同寒冰凿成, “但我知道,今天只要我修羽不死,这头畜牲,就必死无疑!” 最后四个字冰块般砸出来,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戾气。 而话音落下的时候,有火焰在她半握的手掌中燃烧起来。 沿着空气中看不见的纹路,那火焰流动燃烧成另一个武器。 那是一把弓,一把相对于少女体型来说,大了太多的巨大的弓。 而就在巨弓渐渐成型的同时,修羽浑身的灵力也在不断的暴涨。 火焰的燃烧飘动中,她的品级由三星大灵师暴涨到四星大灵师,再是五星大灵师,再是六星,再是七星。 直到弓上的长弦也在火焰中铸造完成,灵力的暴涨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七星大灵师的位置。 修羽收紧手掌将巨弓一翻,举到了自己身前。 而在她的身侧,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被淡淡的金光覆盖了全身,甚至连双眼都被覆上了金色。 他将长枪横亘眼前,手腕上的某颗佛珠轻轻一闪,黑色袍角飘动,品级无声无息的快速增长,同样在七星大灵师的品级停了下来。 这一刻风停息止。 红衣少女左手一翻,火焰在她指尖铸造成长长的箭,搭在了巨弓之上。 红色长弦被她拉开,在空气里发出铮然一响。 谢传灯面无表情,直视巨蟒的双眼金光淡淡,冰凉的佛印在瞳孔深处若隐若现。 而与此同时,在巨蟒的身体内部,满身狼狈的少女拄着一把长剑站起来,抬起眼皮,露出了黝黑的眼睛。 第八十五章 这里到处都是供你使 剑是星罗给的。 他问她喜欢什么武器,姜月下想了想,觉得还是剑吧。 她看过了,这个世界的武器和魔法大陆的武器还是准备群,其中最为相似的就是长剑了。 虽然在她还是神之子的时候,她自己的手就已经是最强大的武器了,可长剑依旧是她最偏爱的冷兵器。 说不上原因,大概只是因为好看。在那些粗笨累赘的兵器之中,剑是最为赏心悦目却又锋芒毕露的。 于是星罗就给了她一把剑。 一把朴素的,没有任何点缀的长剑。 它悬空在她的面前,整个剑身光滑如水,没有剑鞘遮挡的锋刃霜雪一般寒凉刺骨。 只看一眼,便有种被刺到一般的针扎感。 是把好剑。 姜月下一边这么想到,一边伸手握住了剑柄。 “我该怎么做?” 姜月下问, “我还没有学会在身体里存储灵力。” “那就不用那些。” 星罗淡淡道, “你看不见吗?在这里,到处都是可以供你使用的灵力。” 姜月下于是抬起眼眸,她看见在四周那些肉做的墙壁中,无数雾气般闪烁又隐没的,褐色光芒。 换了一种方式去看这个必死之地时,居然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灵力丰饶到可怕的宝地。 而她就站在这宝地之中,轻轻弯了下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剑。 在五根纤细手指全部紧贴剑柄的瞬间,有微弱的灵力自她掌心无声进入剑身。 而随后,在她脚下,那些附着于巨蟒肉身之上的褐色微光,开始烟雾般升腾而起,缠上了冰冷的剑刃。 如果说最初这种动静只是无声的潺潺细流,那么随着时间流逝,这细流便开始飞速的壮大起来。 由微小的涟漪变成飓风般的漩涡。 褐色灵力从这长长通道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将这些力量从巨蟒的每一寸皮肉里硬生生拔出,再被吸入那一把朴素冰冷的长剑。 巨蟒的肚腹内卷起了巨大的风暴。 正在与两个少年人对峙的烟云蟒立刻便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嘶鸣,甚至顾不上两个看起来古怪的对手,翻滚着撞断了一排大树,掀起大片喧嚣尘烟。 修羽和谢传灯都皱起眉来,越发警惕冰冷的盯紧这头突然发疯的魔兽。 巨蟒疯狂的在树林里翻滚乱撞,发出大片震耳欲聋的响动来。 修羽和谢传灯立在原地,手中兵器都移动着隔空指住了巨蟒的头部。 而在不远的林子里,有一脸兴奋加紧赶来的武兰依等人,和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同样正在飞快赶来的考核官。 第八十六章 没事吧? 空气波动。 火焰长箭上燃烧得越来越猛烈,却被红衣少女毫发无伤的捏住一端。 她的指尖在火焰里因为用力而泛白,如那双钉在巨蟒头上的眼睛一般毫无动摇。 而在她的另一侧,谢传灯无声抬起了手,长枪在空气中划开流畅弧线,掀起大片震荡的风。 黑袍猎猎中,有自地面,自树木草叶中腾空而起的灵力在缓慢汇聚,直至来到他的身边,旋转聚合成淡淡的泛光的蓝色。 风声止息的瞬间,这片空地里的灵力涌动几乎已经趋近于饱和。 天地都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是火焰燃烧般的红,一半是海啸席卷般的蓝。 来自不同方向的两拨人终于赶到现场时,所见到的就是两人发动攻击前的这最后一幕。 不远处巨蟒还在狂乱翻腾,那挥舞的长尾不时在他们身上投下阴影。 而近处烈焰遥指,长枪卷起巨浪。 就在巨弓与长枪都即将发动攻击的最后一瞬间,远处突然有刺眼的光芒一闪,扎得人眼球生疼。 也就是这一下闪烁的光点,让谢传灯和修羽的攻击方向都产生了微小的偏移。 利箭裹着烈火直射而去。 巨浪卷成冰蓝锋刃切开了空气。 然而在那一切抵达之前,那一点光芒先盛放在了所有人眼里。 伴随着猩红血液的漫天喷洒,有人持剑自巨蟒中破腹而出。 一把朴素长剑,裹挟无尽灵力,硬生生切开了巨蟒的腹部,再将整个蟒身横切而断,长剑带来的巨大能量并未停止,涟漪般扩散又狠戾干脆的割裂了一排树干。 她从一片狼藉的肉身里钻出来,还未看清眼前景色,便先被一红一蓝的两股飓风从耳边凶猛刮过,刚被她切断的巨大蟒身还未掉落,便再次被切开了两道巨大的口子,也切断了她好大一把长发。 魔兽凄惨的嘶鸣还未全部发出,便消失在了突如其来的死亡里。 血液漫天喷洒,还在挥舞的蛇尾僵硬的砸落地面发出巨响。 然后是还立在空中的蟒身。 少女在血雨中随着掉落的巨蟒尸体一起掉下来,半空中一个翻滚,在未散的灵力下勉强站稳了身体。 烟云蟒的尸体在她身边砸落,蟒身的裂口就在她的脚边,还在汩汩的往外溢血,很快就汇聚成小溪般的一滩。 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满地的血腥味里,姜月下抬起眼眸,一对瞳孔迎了天光,依旧水银珠子般透澈明净,即便她的掌心握着剑,即便她的身体沾满血。 像是被这一幕所震撼,在明在暗的人们都短暂的陷入了寂静之中。 姜月下听到脑海里传来一声星罗的嗤笑。 凉凉的,不带一丝感情,她却觉得,他此刻的笑大约是含着轻蔑的。 没等她想明白这一声笑是为了什么,不远处的谢传灯便先走了过来。 黑衣少年一边走来,一边将那把一看就不普通的长枪收拢在身后,而随着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姜月下,那双眼瞳里旋转的金色佛印也渐渐的消失了,直到他站定在少女面前,这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平日所见的谢传灯。 他脸上还有伤,本该是狼狈的,可这人似乎天生就不会有狼狈的气质,此刻唇角勾着点笑的模样,依旧如同噙着桃花。 “没事吧?” 他问。 第八十七章 不用考试了 姜月下眨眨眼,朝他摇了摇头。 没等谢传灯问更多,不远处的陈永望先冲了过来。 他站在姜月下面前,脸色和眼眶都涨得通红,像是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姜月下奇怪的看着他,正要发问,便听到不远处的一声冷哼。 抬眸看去,一身狼藉的修羽已经收起巨弓,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瞪视。 “你倒是挺厉害的。” 姜月下听到她说。 这是夸奖吧? 少女歪了歪头,远远的对修羽认真道: “谢谢,但我还没学会存储灵力,算不上厉害。” 修羽:………… 红衣少女气得一噎,还没来得及回一句,便先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夸奖: “你已经够厉害了!” 几人转头看去,姗姗来迟的考核官疾步冲来,脸色和陈永望一样涨得通红,但他和陈永望不一样,他是兴奋激动成这样的。 这位考核官此刻看着姜月下就跟看着个绝世宝贝似的,眼睛仿佛泛着绿光,他甚至很不讲究礼仪的一把按住了姜月下的肩膀: “姑娘!别浪费时间考试了!直接跟我回学院吧!来我们剑术学院,我让校长来亲自授课!让剑圣来当你师傅!让太子来当你的陪练!你值得四海学院花上无数资源来培养!不出五年!你一定会名扬天下!成为让全大陆瞩目的天才!” 这一系列让人瞠目结舌的发言终于惊醒了还沉浸在那一剑之威的其他旁观者,武兰依顿时脸色铁青,用剑鞘狠狠的扫了一把身边的草叶。 不过此刻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她的举动,考核官看了一眼另外两个人,神情也颇为兴奋: “还有这两位,谢公子与修羽姑娘,你们都可以不必继续参加选拔了,我可以带着你们直接回到四海学院,参加最后的考试。” 修羽还没说什么,谢传灯闻言却抬了一下眉,表情有些微妙的移开了目光。 姜月下并未注意到旁人神情,她听到这段话先是沉思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陈永望,才对考核官问道: “那如果我们三人都不再参加选拔,灵州城的两个名额是不是照旧保留?” 考核官微微一愣, “当然。” “那你给他一个名额,可以吗?” 姜月下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考核官又是一愣,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同样一脸愣怔的陈永望。 “……这……” 考核官陷入了震惊和为难之中。 而那些偷窥者直到此时也终于站不住了,全部都从草丛中哗啦啦走了出来,脸色不善。 “就算是四海学院来的老师,也不能这么坏了规矩吧!”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敢直接让考官帮忙作弊?这么目中无人的学生四海学院也敢收么?” “天才能有特例的也就罢了,陈永望他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 “四海学院不是讲究公平公正吗?就是这么讲究的?还能靠天才朋友的身份进去?” …… 一通带着冷笑的指责让那位考官越发的脸色难看。 修羽此时却走过来嗤笑一声, “这话说的,就跟这场选拔赛有多么公平公正一样?” 少女冰凉的眸子扫过那一群人,寒针般刺骨: “这头六阶烟云蟒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魔兽山脉外围,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你们这群废物再来跟陈永望说公平吧。” 一脸激愤的公子哥们此时才猛地住了嘴,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八章 你不会连买衣服的钱 “我不需要特殊待遇。” 陈永望的声音传出来,让一群人都怔了一下。 姜月下看过去,少年眼眶还是红的,此刻刚从别处将目光收回来,定在她身上,目光明净,唇角翘了一下,露出一个安抚与感激的笑, “既然你们三个不参加选拔了,那我自认与其他人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他认真的看着姜月下,道: “姜姑娘,你刚才救我一命,我已经非常感激不尽了,至于别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的。” 姜月下将武兰依等人的嘲讽当做耳旁风,凝眸看了陈永望片刻,确定那双眼里都是认真与诚恳,便点了点头。 “知道了。” 旁观的考核官看准时机立刻凑上来: “怎么样?你愿意直接跟我回学院吗?” 姜月下看了考核官一眼,又转头去看谢传灯,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感觉到她的目光才看过来,微微笑了笑。 姜月下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考虑一下。” 考核官:…… 众人:………… 武兰依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姜月下根本就没有看他们一眼,哪怕她或许明白这头巨蟒与他们有关,却也依旧没有多花一分功夫在他们身上。 “既然拥有了免考证,那我们三个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谢传灯嗅了嗅身上沾到的巨蟒血液,嫌弃的皱了皱眉。 考核官还沉浸在被拒绝的震惊中没有回神,闻言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直到这三个人都抬脚离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诶的一声叫住他们: “谢公子还有修羽姑娘,你们都是七星……” 话说到一半,前方的人停下来。 黑衣少年和红衣少女立在姜月下身边,都侧过头来看向他。 一个要笑不笑,一个冷若冰霜。 身周萦绕的灵力却不知何时重新退到了五星大灵师。 考核官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谢传灯对他礼貌的微笑点头,转身大步走了。 修羽最后看了陈永望一眼,后者对她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修羽收回视线,很快跟上了前面两个人。 · “好不容易才有钱换上的行装。” 谢传灯看着面前的姜月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后者呆呆的站在他面前,黑色斗篷已经被腐蚀了大半,看起来就跟个捡破烂的一样狼狈和寒酸,头发更是一边短一边长,沾着血随风飘扬着,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偏偏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只有小脸上还干干净净的,一双乌黑的眼眸定定的瞧着他,似乎在等待下一步安排。 像个脏兮兮却乖巧的小乞丐…… 谢传灯忍不住笑起来,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头: “看来只好重拾旧业,继续去街上摆摊算命了。” 冷眼旁观至今的修羽终于看不下去,一脸嫌弃的道: “你们不会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吧?” 谢传灯一顿,立即转头眼神热切的看着她: “我就知道修羽姑娘一定是个富家千金!有玄晶币能借给我点么?我一定还!” 姜月下十分懂事的立即也跟着转过了头,小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定定的,眨一眨便是让人难以招架的眼巴巴模样。 修羽只瞄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脸色唰的黑成了锅底。 第八十九章 剪发 “我没钱!” 下山时面若冰霜这样说着的修羽姑娘,两刻钟后脸色铁青的站在了成衣店的门前,门神一样的抱着胳膊,一脸的不爽。 而在她身后的店铺里,谢传灯已经给姜月下接连包了两件斗篷,再加好几件一模一样的衣裤。 上一次还对他们很有意见的老板,这回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陪在身边,生怕怠慢了客人,而这一切,当然是缘于谢传灯谢公子腰间别着的,一看就分量不轻的钱袋。 好好的把店里逛了一遍,选了不少衣服之后,谢传灯把钱袋往桌上一拍,非常慷慨的付了钱,站在门口的修羽听着那声音,额角微微一跳,干脆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谢传灯便领着姜月下出来了,并将瘪了一半的钱包交回到修羽手里。 “一共一百二十枚玄晶币,不久后谢某一定还给姑娘。” 姜月下拎着一个小包袱站在旁边,认真的点了点头,同样看着修羽,跟着念道: “一定还给你。” 修羽漠然的瞅着他们,片刻后移开目光,抓过钱包便走了。 “谁稀罕。” · 三人回到陈府后便各自归了房间,唤了仆役打水沐浴,待到结束后才终于从巨蟒血液的腥臭味中焕然一新。 姜月下打开包袱,慢吞吞的给自己穿上衣服。 又是一件白衣。 她裹上腰带,再慢慢将手腕小腿的绷带缠紧,最后在一黑一白的两件斗篷里纠结了一下,选了那件白的。 站在镜子前将斗篷系好的时候,脑海里响起星罗的声音。 “为什么不卖掉我给你的东西?”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用别人的钱终究是要还的,我给你的每一样拿去换钱都足够你买上百件衣服。” 姜月下正在系斗篷的手一顿,问, “怎么卖?” 星罗:………… “现在我真的很怀疑到底是你沉睡了万年还是我沉睡了万年。” 他语气终于有些无奈: “再缺钱就把那些东西拿给谢传灯,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姜月下再顿了顿,慢吞吞道: “可我觉得他不会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的。” 星罗沉默一下,有些惊讶道: “为什么这么说?” 姜月下却不再言语了,她脑海里回放着考核官让她直接去四海学院时谢传灯的表情,摇了摇头,松开了手。 镜子里站着的少女,手脚纤细,身条却修长,与其说是斗篷不如说是披风的宽大衣料将那些纤弱又美丽的线条半遮半掩,雪浪一般的微微飘动着一角,像是亭亭的玉树。 而姜月下却只盯着自己的头发。 被谢传灯和修羽一箭一枪削了一大截的头发,左右不对称的坠落在肩上,看起来有些傻。 她眨了眨眼睛,在房间里左右翻找了一下,终于翻出来一把大剪刀,她捏着剪刀走到镜子面前。 “你干什么?” 星罗在石头里惊讶的发问。 姜月下盯着镜子,抓起自己的长发,认真回答: “剪头发。” 话音落,咔擦一声。 乌黑如墨的发丝纷纷坠落。 窗外谢传灯跨进了院子。 一阵敲门声之后,姜月下放下剪刀,摸出了星罗给她的,她却一直没戴的红色头箍,戴到了头上。 猩红的彼岸花被挡住了,她转身去开了门。 第九十章 美少女姜月下 吱嘎一声。 阳光从天穹洒进来,从谢传灯身边争先恐后的穿过,落在了白衣少女身上。 谢传灯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愣住了。 而姜月下逆光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头发不对,便立刻甩了甩脑袋,乌黑的短发甩来甩去,每一根发梢都仿佛浸满了阳光,在谢传灯的眼眸里慢动作一般灵动又灿烂的播放着。 直到她停下来,那些头发才终于垂落下来,柔顺的滑过她的耳朵,落在了白皙精致的脸侧。 少女抬起眼眸,艳丽的红色头箍从头发底下穿过,正好衬着她乌黑明净的眉眼,将纤细与明艳,脆弱和妖冶融为一体。 是很有力度的美。 目光再淡也能穿透人心。 谢传灯便突然感觉心跳有点失常,像是一直以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国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非常鲜明的摆在了他面前。 他想要多管闲事帮忙的这一位,不光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特殊人类,也不光是一个全灵根的绝世奇才。 她还是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与自己异性的,美丽到刺人的少女。 性别意识突然在此刻分明,无法控制的将视线移开了片刻,谢传灯才恢复了正常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举起的手还一直没有放下,他轻轻咳嗽一声,尽量自然的放下了手,冲姜月下笑了一下,目光放在她的头发上: “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了?” 姜月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简单的回答: “一长一短不好看,也不方便。” 谢传灯点了点头,片刻依旧很新奇的看了一眼: “我还从没见过留短发的女孩子……男孩子好像也很少。” 姜月下想了想,学着以前见过的春晓的模样,问他: “不好看吗?” 谢传灯又咳嗽了一声: “好看。” 他笑了笑,又瞟了一眼: “很好看。” 就是……太好看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短发显得更柔软的样子,也让人……更加想摸了。 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谢传灯终于说起了正事: “陈家夫人知道了今天的事,因为她身体不便,想请你过去当面道个谢,你要去吗?” 姜月下有些惊讶,眼睛却亮了亮,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跟在谢传灯身后走向了陈夫人的院子。 阳光照着她的脚步,有几分难得的轻快。 第九十一章 你叫什么名字呀? 是一个封闭而温暖的房间。 并不冷的天气里,四面窗户被关得很紧,透不进来一丝风。 天光透过窗纸渗透进来,在梨花木的桌椅上投下笔直的光影,姜月下的白靴连接着小腿上的绷带,又细又直的无声踏入了房间。 带着些许试探和好奇,她一边缓慢的走一边稍稍探头,于是在真正走入床幔之前,就先看到了那个倚着床背的女子。 不同于她想象中病人的虚弱形象,那女子在察觉到动静时,抬起来一双明亮锋利的眼眸。 姜月下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脚步一顿,探出去的头也缩了回来。 然而接下来她就看到了那女子的笑容。 每一分锋利都融化成浓浓的感激,在阳光半照的光影之间弯着眼,连眼角的细纹都仿佛在表达冲动的情绪。 同时她将上半身抬起来,不受控制般的朝姜月下的方向伸展,手也伸了出来: “快!这位就是……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就断裂成剧烈的咳嗽,姜月下于是又被吓了一跳,有些无措的板着脸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了谢传灯。 后者笑着在她肩上轻轻一推,她便顺着这力道踉跄两步来到了床前。 陈夫人并不算让人惊艳的美人,眉眼间却自有中坚韧偏执的气质,即便在拼命咳嗽也依旧气场不减。 姜月下直愣愣的看着她咳嗽,也不知道上前拍一拍背或者倒一杯水,还是旁边服侍的丫鬟端了杯热茶上前。 陈夫人喝下一口茶,这才慢慢缓过来,一只手还没完全放下茶杯,另一只手便已经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姜月下的手。 病重的人手指大多冰凉,陈夫人也不例外,而姜月下的手却是少年人的温热。 于是被那双冰凉的手突兀握住时,姜月下今天第三次被吓得一呆。 陈夫人察觉到了,立刻送了些力度,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 “抱歉,冰到你了吧?生病的人就是这样,手总是凉得讨厌。” 她说着就要松开姜月下的手。 少女低头望着那双即将离开手背的,比自己大一些粗糙一些的手,睫毛在阳光里闪了闪,不知为何突然反手握住了陈夫人。 陈夫人:?? 女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而在她的视线里,少女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一大一小交叠的手,一边缓慢的眨眼,一边略显生硬刻板的说了句: “不讨厌。” 陈夫人微微一愣。 她看着姜月下依旧没有表情的微垂的脸,心里有些惊讶。 前两天她就听府中下人说过了,她儿子新邀来的两位客人中,有个长得极漂亮,却冷冰冰极不好接近的姑娘。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这小姑娘在阳光里眨动的毛茸茸的睫毛,却不知为何立刻就否认了下人们的说法。 外表看起来的确是个精致到了极点也冷到了极点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让她感到了笨拙。 陈夫人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了这个小客人,何况她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床上的女子笑起来,眉眼舒展,脸色虽然苍白,神态却一点都不像是重病到有生命危险的人。 她重新握住了姜月下的手,轻轻晃了晃: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第九十二章 聊聊? 从陈夫人的房间出来时,姜月下神情还有点恍惚,似乎在思考什么,却又像是大脑一片空白。 院子里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脸上和发梢,谢传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将她的神智唤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姜月下依旧有些沉浸,神情抽离, “原来娘亲应该是这样的。” 脑海里回放着陈夫人说起儿子时的表情。 仿佛连脸上的细纹都能随着某种奇异的感情融化一般,从眉眼到唇角甚至眼神全部都柔软无比。 还对她说了好多次谢谢,感激不尽之类的话,姜月下甚至觉得,如果身体允许的话,她会对她深深弯腰鞠躬表达感谢也说不定。 还有,对儿子差点遇害的后怕…… 谢传灯看着她这学到新知识了一般的模样,有些好笑也莫名有些揪心,问: “不然呢?你觉得母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姜月下摇了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又道: “你觉得陈永望能成功拿到名额吗?” 谢传灯沉思片刻,唇角无声弯了弯,摇头道: “能吧。” 姜月下看着他皱起眉来,似乎看不懂他一边摇头一边表示肯定的回答。 “你摇头干什么?” 谢传灯微微一笑,又伸出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月下,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去发展的。” 姜月下眼神疑惑,伸手扒了扒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很快就放弃了继续追究这个复杂的问题,抬脚往自己院子走去了,谢传灯依旧跟在她身后。 · 院子里,修羽正坐在树下不知想些什么,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脸上表情依旧拒人千里。 听到脚步声她朝这边望了一眼,微皱了皱眉,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前方。 姜月下看了她一眼,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她并没有要主动打招呼的意识,行事总是随着心情和冲动,此刻她显然没有打算主动和修羽打招呼。 而和修羽相处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主动搭话的,修羽很少遇到过需要自己主动的人。 她用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人打算直接走掉,有些坐立不安的敲了下桌子,依旧绷着脸,直到姜月下即将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才终于忍不住喂了一声。 姜月下停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修羽有些绷不住表情了,眼睛注视着别的地方,又伸手敲了敲桌子,别扭道: “聊聊?” 姜月下想了想,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了。 谢传灯跟屁虫一样的坐在了旁边,还十分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修羽皱了皱眉,懒得介意,开门见山的问: “你们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姜月下奇怪道: “什么怎么打算的?” “你们要立刻跟着那位老师一起去四海学院吗?” 姜月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谢传灯,后者却正在仰脸喝茶,茶杯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第九十三章 你到底从哪儿蹦出来 姜月下收回目光,语气有些迟疑: “应该是吧?报仇这种事是不是越快越好?” “噗咳咳咳——” 她这一句让谢传灯直接呛出声来,咳嗽半天才停住。 修羽却被她话里透露的信息吸引, “报仇?找谁报仇?” 姜月下想了想才记起那个人和自己的关系: “我的妹妹……堂妹,可能还有我的哥哥……” 修羽:………… 谢传灯一脸复杂的放下了茶杯。 修羽的脸上则充满了“我听错了吗?”的自我怀疑, “是……要杀掉他们的那种报仇吗?” 姜月下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甚至轻描淡写。 修羽又沉默了。 她用一种完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姜月下,过了许久才问道: “他们都在四海学院念书?” 姜月下摇了摇头: “只有我堂妹在,我哥哥在帝都。” 修羽看起来很想问更多,但大约是害怕戳到姜月下的痛点,她憋住了,正好此刻谢传灯转移话题的问了她一句: “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要和陈少爷一起行动吗?” 修羽摇了摇头,脸色冷淡: “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吗?我和陈永望是萍水相逢。” 谢传灯有些惊讶的睁了睁眼睛,修羽喝了口茶,才将前因后果尽量简短的讲给了他们听。 “我不是天璇帝国的人,出门是为了游历和修炼的,刚好不久前经过灵州城,遇上了武兰依带着一群人把陈永望的猎物抢了,一时不顺眼就出手帮了他一把,之后了解了陈家情况之后,我就打算帮人帮到底,等到他顺利参加完选拔赛之后再走……” “那你本来不打算去四海学院吗?” 谢传灯问。 “不。” 修羽摇了摇头: “我原本就要去四海的,不过并不是现在。在我的计划里,我至少得游遍了七国,与更多的高手过招学习之后才去……” 说到这里时,她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了姜月下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稍稍前倾身体,问她道: “你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怪东西?我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也读过不少历史,所学到的一切知识都告诉我,这世上是不可能存在全灵根的人的,这种人出现的几率就和世上还有神明存在一样小得可怕。而众所周知,在众神陨落之后的后上古时代,人类才得以无限繁衍,东幻大陆才真正成型,如果真的还有神明存在,这个世界不可能由人类主宰。” “所以你说说……” 修羽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又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连吸收灵力这种事都还不会,你是怎么能把那头烟云蟒斩杀的?” 姜月下在她的一串问题中摆出了认真的表情,然而直到问题结束的好一会儿,她都没蹦出半个字来。 修羽:………… 第九十四章 我有一个劫数 就在红衣少女表情要裂了的时候,谢传灯终于轻笑着圆了场: “这问题你问她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倒不如问我。” 谢神棍一脸懒散笑容: “月下来自离灵州城不远的秋水镇,老家在天璇帝国帝都,是十五年前从她娘亲的肚子里钻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能杀烟云蟒……当然是因为我这个老师很厉害。” 毫不客气的自夸让修羽忍不住想翻白眼,却拼命忍住了,只凉凉的弯了下唇角。 “是吗?可我看她斩烟云蟒的那一下可不是你这个老师能做到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听说过吗?” 少年一展长眉,很不正经: “这可是我们当老师的最大愿望,没想到区区在下才十六岁就做到了,徒弟还是这么个绝世奇才,在下甚是欣慰。” 修羽:………… 她看起来已经无话可说,只有唇角僵硬一扯的弧度能显示出她的嘲讽和不以为然。 片刻后,她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姜月下身上, “所以,你们是确定要跟那位老师一起去四海学院了吗?” 姜月下沉吟片刻,却转头看向了谢传灯,突然道: “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等谢传灯反应,修羽先是一愣,问道: “怎么?你们不打算一起行动吗?” 谢传灯也有些惊讶,他放下茶杯看向姜月下,挑眉有些兴味的道: “怎么了?你打算抛下我?” 姜月下摇了摇头: “我看你不太想去四海学院的样子,以为你有别的打算。” 谢传灯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师说让我们直接去的时候,你不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吗?” 谢传灯摩挲了一下茶杯杯沿,轻声笑出来: “你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敏锐得过分了。” 他放下茶杯,也有些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不想去,而是本不打算现在去。” 他扫了一眼修羽: “就和修羽姑娘一样,我这两年本来也有别的打算……而且比修羽姑娘更让人烦恼的是,两年之内不得进入四海学院,是我师傅下的死命令,虽然我并不太听话,但那个老头子难得这么严肃的跟我下一次命令,我本不打算这么快就违反的。” 修羽来了兴趣,好奇道: “为什么不让你在两年之内进入四海学院啊?” 谢传灯撑着下巴,懒懒的笑了一声,嗓音磁性: “其实,我师傅会下这个命令的理由还挺浪漫的。” 姜月下和修羽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少年便又笑了一声,边笑边拖长了声音道: “我师傅说,我有一个劫数,就在四海学院。” 姜月下问: “什么劫数?” “我师傅说……” 少年在树下将目光投过来,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眸子乌黑分明的看向姜月下: “我的劫数是个姑娘。” 阳光从上方叶缝间穿透洒落。 姜月下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两只手撑着下巴的姿势,将脸显得越发的小。 她在少年含笑的目光里眨了眨眼,短发被风吹起来,撑着脸颊的手指玉一样白而脆弱,精致昳丽的眉眼仿佛会发光。 第九十五章 漂亮吗? 那是他临行前的一夜。 是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 从香檀寺明灯塔顶层,可以遥遥望见摇光帝京绵亘繁华的灯火。 “传灯。” 是非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雾气一般的缥缈: “我有话要对你说。” 正坐在栏杆上远眺的少年转过头来,唇角一挑,是一张比春色更灼人的笑颜,他从栏杆上跳下来,雪白僧衣在夜风里哗啦飞扬。 作了一个不像样的揖,少年嗓音懒散含笑: “怎么了师傅?不是说任由我天高海阔随便浪吗?怎么临了还是不放心?” 是非淡淡扫他一眼,负手走到栏前,语气冷淡: “若不是你成日惹我生日,我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拖到临行前才告诉你。” 谢传灯手肘放在栏杆上,掌心托着脸,轻慢的笑: “那您说说,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值得您这么重视?” 是非却很久没说话。 他抬头看着夜空,今夜星子密布,夜幕中隐约可见银河的轨迹。 在谢传灯打了个哈欠之后,他才终于开了口: “此次游历,大约会花上你好几年的时间,你想去哪里,想如何修炼为师都管不着,但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是非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极其有神,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两年之内,四海学院,你一步都不能踏入,甚至是靠近四海学院的所有区域,你都给我离得越远越好。” 谢传灯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 他一直对那个位列七星之首的四海学院很感兴趣,虽说没有确定时间,但他知道自己此次游历是一定会到这里去玩上一玩的。要他两年后才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为何?” 谢传灯挑眉问: “师傅如何会做出这样的要求?师傅你算到什么了?难道四海学院会在这两年之内,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吗?” 是非却摇了摇头: “不是四海的问题,而是你。” 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眼神却早已经苍老的僧人看向自己的徒弟,难得有了些复杂情绪: “四海学院里,有你必须避开的劫数。” 谢传灯下意识的抬眉,片刻才敢相信这句话的意思。 微微弯唇,他发出一声轻笑: “师傅是说,情劫?” 是非却不答,转过头沉默的望着远方,眼神寂静。 谢传灯也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不可思议的情绪里,嘴唇始终弯着,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又散漫的呼出来,抬起头看向远处灯火,笑吟吟的问: “是个漂亮姑娘吗?” 是非:………… 大师噎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漂亮。” “那不是挺好的吗?” 少年又撑住了下巴,眉眼弯弯,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有些新奇似的,语气依旧有些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 “真是没想到……” 剩下的话没说完,他只笑着摇了摇头。 “别以为你遇到的只是一朵桃花。” 是非语气平淡,有种超脱世外的冷静: “她是你命中攸关生死的劫数,所以,能避开,你就给我远远地避开,若你敢因为好奇和好玩就主动凑上去,我便当做没有你这个徒弟了。” 第九十六章 吞云宗与香檀寺 “这么狠?” 修羽听完,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谢传灯一眼,语气怀疑: “神神叨叨的,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是非大师的徒弟吧?”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谢传灯倒是不生气,依旧笑吟吟的,给姜月下倒了杯茶: “总之因为这个约定,我现在很是头疼,我师傅在我的佛珠上画了符咒,虽然不知确切位置,但我若接近了四海学院,他一定会感应到的,虽然这老头子对我也不算太好,但毕竟养我一场,我还是不太想被扫地出门的。” 姜月下接过他手里的茶,因为还烫,便双手捧着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嘬,被烫到便舔舔嘴唇,小猫似的乖巧又笨拙。 听完谢传灯的话,她头都不抬的说: “那就先不去,我们去别的地方修炼吧。” 谢传灯刚放下茶壶的手一顿,怔怔转头看她。 可少女头也不抬,反倒是修羽先不可思议的开了口,顶着那张冰山脸用怼智障的语气道: “这就不去了?你不刚刚还说急着报仇吗?” “可是天下又不止四海学院一个可以修炼学习的地方。” “可是四海学院是最好的!” 修羽微微皱眉的看着她,眼神严肃: “你是不是对东幻大陆一点都不了解啊?居然能这么轻松的放弃去四海的机会还说要去别的地方?” 修羽把杯子里的茶一口灌下,才清了清嗓子,慢而稳的开了口: “东幻七星,你知道是哪七星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修羽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眼神不由自主的有些嫌弃,继续道: “既然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东幻七星,说的是东幻大陆上最为出众出名的七大宗门,其中六个落在大陆上发展最为鼎盛的七个大国之内,还有一个,至今无人知道具体位置。” “我先来说说大家最了解的其中六宗。” “首先是吞云宗。吞云宗处于天权帝国的吞云山脉之巅,和四海学院一样,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是七星之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一个门派,也是七星之中门徒较少的一派,不过门徒少并不是因为不够出名,而是因为吞云宗的要求较高,并且在选徒上有偏向性,因为吞云山脉的地质问题,他们的门徒多是火灵根之人。” 说到这里,她扫了姜月下一眼,语气有些生硬: “像你这样的全灵根,当然也可以进。” 姜月下认真的听着,闻言点了点头。 修羽咳嗽一声,收回视线, “接下来是香檀寺,处于摇光帝国,若说四海学院是名声最响,最惹人向往和赞叹的地方,那么处于摇光帝国境内的香檀寺,便是天下人心中的信仰之地。” 她扫了谢传灯一眼: “打个比方,如果谢传灯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当他的身份被灵州城的人知道了,只怕我们连门都出不得。” “为什么?” “会被前来朝拜和许愿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的,当然,你们也从此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了,只要让谢传灯随便说几句,自然会有人不断送上大把的玄晶币,甚至各种宝物。” 姜月下手指一顿,眼睛一亮,唰的抬头看向了谢传灯。 第九十七章 乱花山庄与星沉岛 后者脸色一僵,扯了扯唇角: “你还真以为我是香檀寺的啊?” 姜月下的眼睛立即暗淡下来,蔫头耷脑的继续喝茶。 谢传灯:………… 修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继续道: “如果是四海学院在大家眼里是战无不胜的战神,那么香檀寺在大家眼里就是慈悲为怀,以救济天下为己任的佛祖,其方丈是非大师更是东幻大陆仅有的三大圣人之一,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一百多岁了,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早有人在大陆各地为他修建金身,常年香火鼎盛,不过要进香檀寺,首先得剃发出家,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不少的灵师望而却步了,所以说……” 她又扫了谢传灯一眼: “这种所谓带发修行的香檀寺弟子,一看就是假的。” 谢传灯只笑不语。 修羽便收回目光加快了语速: “吞云宗香檀寺之后,便是雷泽的乱花山庄,是两百年前才建立的,因为地处沼泽之地,毒瘴密布,很少有人能进去一窥究竟,也算是七星之中比较神秘的一派了,不过其门下有好几个极为有名的雷灵根弟子,前些年在大陆上闯下了不少好名声,渐渐也有灵师慕名而去,如今门下弟子也原来越多了,并且……据这些弟子传闻,乱花山庄的庄主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他的画像从雷泽传到他国,还引起过不小的轰动,所以乱花山庄能有如今的名声,有一小半也是靠这位庄主的脸。” 似乎对于美男子并不怎么感兴趣,修羽很快结束了对乱花山庄的讲解,跳到了下一个: “乱花山庄之后,是星沉岛。”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语气渐渐沉凝: “实际上,大家对星沉岛的了解也不多,并且与乱花山庄被毒瘴隔绝的理由不同,星沉岛的历史也很悠久,按理说就算最初神秘一点,之后也应该慢慢被大家所了解了,但在这么漫长的年月里,星沉岛却始终保持着神秘,据传言星沉岛岛主也是一位圣人,但由于至今没人和他对过手,这个传闻便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当然,星沉岛还有一个极为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地理位置。” “沧澜帝国极西之地有一片海,名为无尽海,无尽海的尽头……” 她一顿,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一些: “是极渊。” 看了一眼姜月下竖着耳朵的样子,她问: “极渊是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吧?” 姜月下诚实的摇摇头,把身体凑近了一点,追问道: “是什么地方?” 修羽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 “最让人忌讳的,就是没有人知道极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第九十八章 极渊与无上宫 “有人说极渊是个大海峡,无尽海的海水到此处会断流而下,形成斩断大地的大瀑布,而海水会由此处流入九幽地狱,形成极渊。” “也有人说,极渊是片无尽的黑雾茫茫的海域,无论人或者船只甚至魔兽,到了此处都会迷失方向,永久的徘徊在极渊之中,直到死亡都得把灵魂留下。” “还有人说,极渊是倒流而上的无尽海,海水到了那处会被卷上九天,直通云霄,而那一片区域终年电闪雷鸣,黑雾笼罩,不是地狱,甚是地狱。” “各种关于极渊的传闻不一,但唯一统一的,是大家都知道,那是这片大陆唯一的尽头,因为千古以来,从来没人涉过极渊,也自然,从来都没有人知道,极渊的那一头,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也曾有初出茅庐或者胆大包天的修炼者结对而行,闯过那片海,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没有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修羽的嗓音不由自主的有些紧绷,: “未知造成恐惧,极渊也就成了东幻大陆最让人讳莫如深的一个地方,死神一样的横亘在所有人,尤其是修炼者的头上,而星沉岛,就建在无尽海上,是通往极渊的最后一道关卡。” “没有人知道,在那片又黑又危险的海域里,星沉岛到底是怎么建立的,也没有人知道,在那片据说丢什么沉什么的海域上,这座岛到底是怎么浮起来的,但总之,星沉岛就那么存在了上千年了,其门下弟子也不多,不过弟子倒没那座岛和岛主本身神秘,经常出现在各大秘境之中,也经常出现在各种比赛里,还挺活跃的,这一代的大师兄才入世不过五年,便已经和天璇帝国的太子殿下一起并列六杰,说明星沉岛的确不愧七星之名,岛主大约也是个厉害人物。” “我说了几个了?” 修羽喝了口茶顺口问道。 姜月下立即回答: “四个。” “哦,那除了四海之外还差两个,接下来说说无上宫吧。” 这三个字吐出来的时候,修羽眼中难得明显的露出了反感的情绪: “无上宫位于云星帝国境内,云星帝国在大陆极北,常年冰天雪地,无上宫说是宫殿,其实是座冰城,也是七星之中,我最讨厌的一个宗门。说起来无上宫的历史也算悠久,与四海学院几乎是一同建立的,可惜,在千年的发展之中,已经渐渐变成歪门邪道,虽然无上宫第一代宫主便是个傀儡师,但他是个正义之辈,从来不做缺德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的宫主们一个比一个心术不正,利用得天独厚的傀儡之术做尽了恶事,至今已经臭名昭著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云星帝国才会放弃了就近的无上宫,把他们的太子和公主不远万里的送来四海学院吧。” 第九十九章 杀花楼 “这么糟糕的门派,还有人去求学吗?” 听到姜月下的问题,修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谢传灯却是轻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月下不懂,在这个世界,力量这个词,在人们眼里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连人性与良心都不值一提,哪怕是无上宫这种臭名昭著的地方,也多的是人趋之若鹜。” 姜月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盯着修羽,追问道: “说完五个了,四海学院之外还剩下最后一个。”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修羽,期盼着她能说出什么更有趣的内容。 可修羽却捏了一下耳朵,语气有些迟疑: “这七星之中的最后一个,严格说来,应该并不是宗门。” “嗯?” 姜月下又坐近了一些。 “比起宗门,这地方,应该更像是一个组织。” 修羽抬起眼眸,吐出四个字: “集聚了整个大陆所有顶尖杀手的暗杀组织,杀花楼。” 姜月下迟钝的眨了下眼: “杀花楼?” 修羽点了点头: “之前我说星沉岛很神秘,大多是源于人们对极渊和无尽海未知的恐惧,和对那位岛主的好奇,包括其他宗门,再如何神秘,大家也都好歹知道位置在哪里,唯有这七星之中的最后一个,连位于何处都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有人猜测说,杀花楼根本就没有聚居地。” “说起来,杀花楼虽然是个暗杀组织,但历史居然比乱花山庄还要长,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何时开始活跃的,甚至连杀花楼这个名字,都是百姓给起的。”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啊?” 姜月下想起了前两年看话本时学到的词: “因为辣手杀花吗?” 修羽没好气的看她一眼: “是辣手摧花,形容男子的,可杀花楼的杀手可不止有男人,而且人家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个。” “百年前,沧澜帝国有一个昏君即位,强抢民女夜夜笙歌,不理朝政,还大修土木,增重百姓赋税,搞得沧澜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这时候沧澜有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家主,在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被强行纳入昏君后宫反抗不得之后红了眼,广发诏文,说整个东幻大陆之上,五湖四海七星数国之间,只要有人能杀掉这个狗皇帝,不论身份,他愿意拿倾家荡产和一辈子当牛做马的代价来偿还。” “榜文从沧澜传到天权,天权传到摇光,总之传遍了整个大陆,却迟迟没有人敢来揭榜,反倒是这位少年家主被抓进了沧澜死牢,暴怒的昏君判了他千刀万剐之刑,还要整个帝都的人前来观看,要杀鸡儆猴,彰显威严。” “可就在行刑的那一天,人来人往的帝都没有人发现,有人揭了那张榜文。” “行刑的时间到了,千万人围在刑场周围,少年正在绝望等死之时,行刑台上正抱着美人吃水果的皇帝,突然就没了脑袋。”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有人能说得清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等第一声尖叫发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掉了脑袋,就那么直挺挺的坐在位置上死掉了,而他衣服之中渐渐渗出血来,画成了一朵巨大的血色花朵。”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高手环绕之中,轻而易举的取了皇帝首级,无声无息的扬长而去,还留下了这么张扬嚣张的痕迹。” “杀花楼从此成名,而那位在混乱中幸存下来的少年家主,也自此失去了踪迹,据说是给恩人当牛做马去了。” “不过他这位恩人,至今都没有再度出现过。” “花?” 姜月下问: “昏君身上留下的,是什么花啊?” 修羽喝了一口茶,抬起眸子来: “据说,是一朵彼岸花。” 第一百章 无人不敢杀 姜月下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忘了那里已经被头箍遮挡起来了,于是只摸到那个头箍微凉又柔软的奇异材料。 随着她的动作,修羽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额头,挑眉道: “对,就是你脑袋上那种。” 修羽顿了一下,垂眸轻咳一声,嗓音冷淡一脸事不关己的问: “说起来,你是怎么想到要在头上画这么个印子的?彼岸花在东幻大陆一直都是不详与死亡的代表,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问起这个,谢传灯也转头看了过来,看起来也对答案很好奇,毕竟他在魔兽山脉第一次见到姜月下的时候,她额头上就已经有那朵花了,因此他并不清楚这花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 【不能告诉他们。】 就在姜月下即将要把额头印记的来历告诉两人的时候,星罗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让姜月下卡了一下,下意识的在脑中反问: “为什么?” “在我们自己都还不清楚一件事的真相时,尽量不要将消息传递给别人,避免引起五花八门的猜测和谣传,更何况这件事和你本身有关,你甚至还不知道这朵花对你来说是好是坏,那个人对你来说是敌是友。” 星罗冷冷清清的总结: “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不必交浅言深的全部告诉他们。” 姜月下默默听完他的话,手指搓了搓,抬起头看向两个正在等待答案的人,目光明湛,答非所问: “不好看吗?彼岸花。” 难得遇上姜月下转移话题的时候,即便奇怪于她这一根筋的家伙也会有难言之隐,但两个教养良好的人都及时收回了目光。 修羽还就着她的问题,脸色冰冷的说: “我觉得挺好看的。” 似乎怕被以为是在夸姜月下,她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我是说彼岸花。” 姜月下弯了下眼,认真道: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她对杀花楼很感兴趣,继续问道: “你继续说吧,那个人后来为什么没再出现过了?而且你们怎么知道他没再出现过了?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吗?” 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看得出来姜姑娘就是喜欢这种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 修羽便继续当起了说书人,道: “你知道杀花楼为什么被叫做杀花楼吗?百姓们叫出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些杀手都和那个人有一模一样的习惯。” “死在杀花楼手里的人,衣服或者尸体旁边,都会留下一朵花,有的是真花,有的是和这个皇帝一样,用血画的花纹,还有刻在桌子上的。而且他们杀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无名之辈,其中甚至不乏逐鹿榜上的顶尖高手,还有各大帝国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来自这个组织的花朵开遍了整个东幻大陆。” “无单不可接,无人不敢杀,无人杀不死。” “这就是杀花楼。” “而后来这位楼主亲自承认这个名字,却是源于一句诗。” “待到秋来二月八,我开花后百花杀。” 说到这里,修羽已经不知不觉挺直了背脊,眼中露出了不自知的熊熊战意。 第一百零一章 我开花后百花杀 “说起来,杀花楼能够成为七星之一,其实有一半要归功于他们的楼主。” 修羽渐渐忘记了姜月下的提问,双眼明亮的道: “待到秋来二月八,我开花后百花杀。光看他敢以这句诗作为理由承认杀花楼的名号,就该知道这一定是个不可一世嚣张到了极点的人,可惜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这句话,因为他的成名,是源于和剑圣的一场战斗。” “这位楼主本是和星沉岛岛主一样神秘到底的存在,从他出现至今,无人记得他的脸,无人知道他的名字,一般提起高手也根本不会想到他,完全就是个透明人,直到多年前某一次,剑圣领着学生进入某个上古秘境探险时,与他狭路相逢了,据说是为了一件宝物打起来的,当时直打得天翻地覆,日月变色,那些被剑圣带去的学生全部被逼退出来,他们赶紧叫了学院的救兵来,可最后直到战斗因为秘境的塌陷毁灭被迫结束,那位楼主毫发无伤扬长而去,都没有任何人敢拦住他,因为剑圣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没有另一个圣人到场,那么被叫来的这些救兵就算全部一起上,也不够他半天杀的。” 姜月下眨了眨眼: “他也是圣人?” 修羽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至今无解,但能够跟剑圣打得难分高下,最后还毫发无伤的离开了,应该是圣人级别吧。” “但是剑圣是怎么知道他是杀花楼楼主的。” “太明显了,或者说是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修羽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隔着时光想象那个场景。 “在他离开之前,剑圣拦住了想要围上去的救兵,问他到底是谁,他没有回答,却有许多身着黑衣的男子从各处冒出来。” “他们衣服上都纹着各异的暗色花纹,很多都有面具覆脸,这个时候四海学院的人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们包围了别人,而是别人,早从一开始就已经潜伏在了所有角落,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起来。” “这些黑衣人出现之后,立刻就有人认出了他们来自杀花楼,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可好的是,那个男人并没有要再战的意思,转身就走了,那些黑衣人也跟着他很快离开,这一场群架就没能打起来。” 姜月下愣愣的看着修羽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给了她一种万分遗憾的感觉。 “你很想看他们打起来吗?” 她快言快语的直接问了。 修羽:…… 她忍住了窘迫,却忍不住瞪了姜月下一眼: “怎么可能?” 大约意识到自己有点底气不足,她立刻拉回正题: “总之就是这样,杀花楼楼主一战成名,而关于他到底是不是圣人这个问题,至今都还在全大陆的谜题排行榜前三,不过也始终没有找到证实的机会,因为这个楼主似乎非常低调,而且从来不亲自杀人,也就始终没有代表他的花被流传出来。” “那个人也是一样。” 修羽终于想起要回答姜月下的问题: “从那个昏君死后,杀花楼再也没有出现过彼岸花,也就没人知道那个人的踪迹了,倒是那个贴了榜文的少年家主,据说已经成为了杀花楼的顶尖杀手,他的标志是桃花。” 第一百零二章 圣地 修羽说了这么一长串,有些口渴,仰头将一杯茶一口灌下,最后做了总结。 “总之,杀花楼是七星之中唯一一个光明正大走暗杀路线的,楼中一共只有一百多人,公认是七星之中人最少最没有凝聚力,但却最危险最可怕的门派。不过在我眼里,杀花楼可比无上宫好太多了。” 修羽道: “无上宫是顶着正派的名声在修炼着邪魔外道,门徒整日作恶多端,滥杀无辜,为了变强在背地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整个宗门上下简直没一个好人,与他们这样的比起来,杀花楼这种明码标价的暗杀交易反倒显得干净多了。” 从她的神情之中不难看出她对无上宫的极度厌恶。 姜月下便赶紧问起了最后一个压轴出场的七星之首: “四海学院呢?还剩下四海学院没说。” 修羽止住了对无上宫的攻击,看了她一眼,轻轻咳嗽一声,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 “四海学院嘛,其实需要解释的也不多。” 她放下茶杯,转头看向姜月下,认真道: “你觉得我刚刚说的这六个宗门如何?” “每一个都很厉害。” 姜月下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的肯定。 修羽便继续道: “对,你看这六个宗门都如此厉害,各自的簇拥者每年都在拼命互相攻击,争抢七星第二的名次,可对于四海学院天下第一的地位,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否认过……这六大宗门已经这么厉害了,被这六大宗门承认,甚至被全天下所有人默认的第一,你说它厉不厉害?” 姜月下看着修羽突然认真的表情,有些不明觉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修羽满意了,稍微松懈了一下肩膀,才继续流畅的说: “不过具体到底厉害在哪些方面,我还是稍微跟你说说吧。” “虽然我刚才说吞云宗等宗门和四海学院一样历史悠久,但是若要细究的话,四海学院才是整个大陆上历史最长的第一大宗。” “千年之中,四海学院培养了无数的人才,甚至吞云宗的某一人宗主,本身就是从四海学院出来的学生,而无上宫的第一任宫主,正是四海学院院长的首徒。” “现在的四海学院有院长和剑圣两位圣人坐镇,但其实很多人都忽视了,除了这两位圣人之外,四海学院的老师,也几乎全是逐鹿榜上的高手,四海学院的学生,更是渐渐遍布了整个东幻大陆,无论在哪个国家,哪片地域,都总能听说四海学生成为一方英雄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名誉地位上超过了所有帝国的宗门,也是整个大陆百姓心中的保护神,更是所有修炼者心中的圣地。” “这是一个完全超然物外的存在,不参与尘世争斗,不参与各国逐利,却让各国最高掌权人都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小心应对,甚至还要想方设法拉进关系。” “总之,这是一个真正能称得上高手如云,藏龙卧虎的神圣地。” 修羽转头看向姜月下,认真道: “你若是真的想变强,想报仇,那么去四海学院,一定是最快,也最好的捷径。” 第一百零三章 我来当你的对手 姜月下久久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了谢传灯。 后者却有些出神似的看着某处发呆,直到注意到她的视线,下意识的挑起了唇角看来: “怎么了?” 姜月下想了想,直接道: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四海学院了吗?” 谢传灯此刻本该委婉的笑着表达自己的拒绝,毕竟他是真的不打算违背自家师傅多年来的第一次严肃命令。 然而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姜月下的眼睛时,立刻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片刻的愣怔之后,话再出口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姜月下毫不犹豫,理所当然道: “当然。” 似乎还觉得他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她还奇怪的看了谢传灯一眼。 少年在她的目光里哑然,片刻之后才无奈般的摇了摇头,却又轻笑了一声: “好吧。” 他仰头一口喝掉了杯中的茶,姿势和喝酒一般潇洒,笑容也很是不羁: “那我就舍命陪你,闯一闯我的劫数。” 姜月下闻言眼睛先是一亮,却又很快抓住了重点,赶紧问道: “需要舍命才能陪我吗?” 她分析了这四个字的意思,立即又开始摇头: “那还是不了!” 谢传灯正要笑说没那么严重,却听见了姜月下的下一个句话。 “我跟你一起去别的地方修炼,两年之后再去四海学院。” 谢传灯愣住了。 修羽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忍无可忍道: “你知不知道两年时间对于灵师来说到底有多漫长?尤其是你这种天赋奇才的少年人!“ “没关系。” 姜月下平静的应对道: “不管到底要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都能成为天下第一。” 修羽:………… 谢传灯:………… 两人一起看着少女此刻的表情。 那是真的没有表情。 乌黑的眼睛墨一般的纯粹,因为没有情绪而透出淡淡凉意来,叫人只能看出平静和认真,一点都没有开玩笑或者自得的意思,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就注定的事实。 谢传灯闷笑了一声,赶紧握了半拳抵在唇边挡住了。 修羽却不同,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姜月下,直到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她也依旧没有半分的偏移。 那目光是审视,是辨认,最后逐渐燃起了热意,仿佛一个好战分子看见了必将成为自己宿敌的高手,慢慢的添了火热的期待与兴奋。 “好。” 她吐出一个字,眼睛依然定定的看着姜月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那就让我来当你的对手。” “我也要做天下第一。” 谢传灯坐在一旁,险些呛出声来。 将两个互相对望的少女各自看了一遍,他终于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茶盏被他放回桌面,磕出清脆的轻响。 院落上空有轻盈的流云,远处山脉送来空旷的风声,将叶子刮得沙沙作响。 就在这座偏僻得不能在偏僻的城池里,在这古老没落的斑驳宅院中,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说出了要成为天下第一的誓言。 除了谢传灯之外,若还有他人在此,必会抚掌大笑,笑她们的不知天高地厚,笑她们的年少太轻狂。 可谢传灯在这里。 他只是低笑了一声,放下了茶杯,然后撑着下巴,以一个十分散漫的姿态,含笑道: “那,我就等着看你们逐鹿东幻咯。” 第一百零四章 她自己都看不到 关于到底要不要立即启程去四海学院,姜月下依旧还没下决定。 东幻七星解说完毕,谢传灯却开始问起了修羽的来历。 “我看你那张长弓威力极大,绝非普通等级的兵器可比。修羽姑娘,难道你是哪个大世家放出来历练的弟子?” 他见修羽眉头微皱,话锋又立刻一转,含笑道: “就算这个不能说,来自哪个国家,总能说一说吧?我都说了呢。” 修羽松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抱起胳膊道: “我是天权的。” 她淡淡道: “其实跟你猜的差不多,我家的确有点来历,不过我不是被家里主动放出来的,我是自己出来的,家里没人知道。” 谢传灯恍然挑眉: “哦,离家出走。” 修羽看起来很想反驳这个词,但最终还是住了嘴,又轻轻哼了一声。 只要是她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承认的问题,她总会用一声轻哼来回答。 “那姜月下呢?” 她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看向了姜月下: “你的身世能说说吗?还有你到底要向自己的家人报什么仇?” 姜月下正要开口,却想到什么又临时停下来,现在脑海里问了星罗一句: “我能跟他们说吗?” “随你。” 星罗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似乎对此并不重视。 姜月下于是放心了,继续道: “我是天璇帝国姜家的人,我的哥哥是姜含朱,我还有一个叫姜凤染的堂妹,至于为什么要向他们复仇……” 姜月下抬起眼眸: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修羽有些茫然,转头看向谢传灯,后者也微微一顿。 他看了姜月下一眼,发现她提起复仇的时候眼中依旧没有仇恨或者难过的情绪,就好像刚刚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她想要复仇的理由真的就这么莫名其妙。 她是为了那一百二十条人命去报仇的,可在这个理由里,那一百多条命却被彻底抹去了,仿佛她手中那把血腥厚重的剑只为了自己而拿。 没有人看见她背上沉重到足够压垮任何人的包袱,甚至连她自己也看不到。 “至少应该说一说前因后果吧,你光是这么说修羽听不懂的。” 谢传灯笑起来,毫无所觉般的转向修羽,向她解释: “她在两年前被逐出姜府,在离灵州城不远的秋水镇生活了两年之后,整个镇子被一把大火烧得精光,一百多口人除她之外无一存活,而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叫姜凤染的堂妹。” 刚刚还沉浸在姜月下居然是姜含朱妹妹的震惊中的修羽,闻言眼瞳一缩: “一百多口人,全部死了?” 谢传灯唇角的弧度也淡下来,轻轻点点头。 修羽下意识的看向姜月下,后者正在低头喝茶,依旧是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的模样。 感觉到目光她从茶杯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瞳映着茶水和阳光,有种干净脆弱的剔透感。 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悲伤或者难过,愤怒或者压抑,一丝都没有。 直至此时,修羽心底终于轻微的一响,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刚刚才被她单方面当做了终极对手的少女身上,有某种让人感到违和的特质。 第一百零五章 你是我女儿就好了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陈府下人在院落外通报该用饭了。 “因为少爷尚未回家,今天夫人会亲自招待几位客人,还请随我去饭厅等候。” 这一声通报立刻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姜月下转头,下意识的问: “她能下床吗?” 下人笑道: “可以的,夫人刚刚睡了一会儿,勉强能起得来了。” “不必如此见外。” 修羽微微皱眉: “我们三人自行用餐就行了,还请陈夫人不要勉强自己,身体要紧。” 下人脸上露出微苦的笑: “我们也是这么劝的,可夫人性子倔强,现在已经起身了。” 谢传灯也敛了笑,后又干脆站起来: “既然陈夫人一片热心,我们还是赶紧去用餐吧,也好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话题被暂且搁置,三人都朝饭厅去了。 待抵达时,陈夫人果然已经到了,坐在轮椅上也不忘忙碌的指挥下人布菜,抬头看到三位客人,她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之前几天用餐时姜月下总是坐在做角落的位置,今天却有些眼馋陈夫人下首的座位,谢传灯注意到她的表情,忍笑把人推过去坐下了。 陈夫人看起来也很喜欢她的样子,一顿饭一直在不停的给她夹菜。 姜月下虽然话不多,却将陈夫人夹来的菜一声不吭的全部吃光光了,甚至还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 不过正如谢传灯所想,一顿饭也花了陈夫人不少精力,待到用餐结束,虚弱便又在她脸上浮现了出来。 三人赶紧放下了碗筷,让下人将陈夫人推回去了。 临走之前,陈夫人还拉着姜月下的手抚了抚: “以前从来没有遗憾过,总觉得有永望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就够了,可直到现在认识了月下,才突然很遗憾没有多生一个女儿。” “月下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她伸出细瘦苍白的手,抚了抚姜月下的鬓角: “一定要好好长大啊,月下。” 直到陈夫人被推走,消失在视线,姜月下都还没回过神来,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看向陈夫人离开的方向,有些迟疑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 饭后三人都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姜月下和修羽都第一时间爬上了床,只不过一个是为了睡觉一个是为了打坐修炼。 隔着两个院子的谢传灯却没有,他坐在桌边,从佛珠里取了纸墨,似乎准备写信,然而直到墨汁在鼻尖上汇聚成珠,滴下来把纸页晕染得一塌糊涂,他也迟迟没能动一下笔。 最终只好淡淡叹了口气,把传信符纸揉成一团丢掉了。 把东西收好之后,他也倒在了床上,一双裹着黑裤黑靴的长腿随意的搭在外面。 双眼盯着天花板,他脑海里却浮现了被他省略掉的,他师傅的最后一段话。 大约是对这个穿着僧衣也一点不像佛门中人的弟子感到无奈,大师十分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道: “现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等你真正遇到她时才会明白一切都晚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可以是救世主,却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桃花劫或者生死劫,我不会这么郑重的让你避开,而且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很特殊。” 是非抬头看向夜空,语气沉沉: “她不只是你的劫数,她会是很多人的劫数。” 僧衣少年在旁边哟了一声,微微挑眉: “是个天煞孤星?” 是非摇了摇头: “在成为部分人的劫数同时,她会是更多人的希望和救赎。” 谢传灯到这里就有些不懂了,嘶了一声: “是部分人的劫数,却是更多人的救赎……这到底是神是人啊?” “只有这个,是我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的。” 夜幕之中有无数星子闪烁,有的明亮如钻石,有的却暗淡如萤火,它们在天际铺陈交错,形成无数复杂又漂亮的轨迹线,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非那双看尽苍生命运的眼瞳映着这片阔大星河,带着浅浅的叹息: “东幻大陆,很快就要彻底变天了。” 大师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自己散漫的徒弟: “传灯,佛门弟子的清规戒律我从不对你严格要求,但现在我要你记住一点。” “你是香檀寺的大弟子,可以去做这个世界冷漠的旁观者和悲悯的救世主,却决不能成为愚蠢的局中人。” 大风自摇光的帝都呼啸而来,带着尘世烟火的气息,呼啦啦吹起了少年雪白的僧衣。 他在风中立直了身体,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态,唇角翘着笑,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微微鞠躬,嗓音揉进春风里,每一分笑意都酒色般醉人: “弟子谨遵师傅教诲,无论我那劫数到底有多么的无双倾城,传灯也绝不去做,那愚蠢的局中人。” 回忆和明灯塔上飘摇的灯火一起消失。 谢传灯动了一下自己搭在床外的大长腿,抬起手遮在了额头上,嘴唇微动: “愚蠢的,局中人吗?” 脑中再次浮现姜月下毫不犹豫说不去四海学院了的神情,他轻轻嘶了一声,语气飘忽的自言自语: “这可怎么办?我不太想耽搁小月下的修炼,也不太想跟她分开走啊。” “这么有趣的家伙……我还没研究透呢。” · 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床梁倒映在她的眼眸里,一眨一眨的,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 小月下难得的没有沾床即睡。 她双手交叉的放在腹部,身上盖着被子,以乖乖巧巧的睡姿,乖乖巧巧的发着呆。 沉默蔓延了许久,房中才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彼岸花……” 姜月下说着,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抬起来摸到了额头的头箍上: “会是那个人吗?” 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却得到了脑海里另一个声音的回答。 “你是说,修羽刚才说的那个人?” 姜月下点了点头。 根据修羽的解释,杀花楼中的杀手,在杀人之前都会在目标的身体周围留下自己的花朵标志,或者是画在衣服上,或者是刻在桌上,或者是留下真正的花瓣,以此表示这个人是自己的猎物,从来不躲躲藏藏。 而在她所讲的那一个故事里,在百年前众目睽睽之下摘了沧澜国皇帝脑袋的人,留下的便是一朵彼岸花。 虽然在那之后杀花楼再也没有彼岸花出现过,可是…… 第一百零七章 我是他的猎物吗? 姜月下掀了被子起身,走到镜子面前,把头箍摘了,看着自己额头上的那朵印记。 花瓣猩红,花蕊张扬而美丽,栩栩如生得像是从骨肉里生长出来的真花,而且还是最美的那一朵。 姜月下抬手去触摸,只摸到自己平滑细腻的肌肤,跟以前没有任何两样。 她站在镜子前,不由得开始回忆那模糊的一面。 滚滚的尘烟与火焰之中,那人戴着木质面具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太美了。 无论是那只猩红色的眼,还是那只宝石一般的灰色瞳孔,都美得不像是人间会出现的绝色。 还有那句——“等我来杀你。” “他的确说了这句话吧?” 姜月下摸着额头向星罗确认。 而且是笑着说的,笑意飘飘渺渺,音色却像是银河里落下来的水滴,砸在了斑斓的海底。 就和那双眼睛一样,不凡到让人疑心不是尘世该出现的声音,疑心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那并不是姜月下的幻觉。 星罗很快便对她确认了真实性。 “他的确说了这句话。” 姜月下于是恍然,将杀花楼的规则与那个人重合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然后又陷入了下一个困惑。 “可是,他既然救了我,又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星罗冷冰冰的表示“我怎么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在我的额头上留下彼岸花?” 姜月下又问: “他是怎么做到的?” 星罗再次冷冰冰的表示“我怎么知道。” 姜月下呆呆的看着镜子,又去摸头,不知是在问星罗还是在自言自语,有些出神: “我是他的猎物吗?” 这次星罗不再事不关己了。 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笑声里却带着淡淡的杀意: “那就让他来试试,看看到底谁是谁的猎物。” 姜月下并没有对星罗的自信表示质疑,只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再次问道: “所以,他真的是杀花楼的人吗?” 星罗:……………… 星罗怒气冲冲的发出冷冰冰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 接下来星罗彻底屏蔽了姜月下的所有问题,无论姜月下再发出怎样的提问都再也听不到任何回答。 时间就在姜姑娘的十万个为什么中渐渐过去了,等到她再次跨出房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晚霞漫天。 小姑娘披着斗篷站在门前,在满面的霞色光晕里突然惊觉—— “我还没睡觉呢。” 刚修炼了一整个下午神清气爽走出房门的修羽:……………… · 晚餐之前,他们终于迎回了陈府的少主人。 少年一身狼狈的背着包袱,脸也脏兮兮的,却在霞光里对所有人笑出了大白牙,带着疤痕的脸上终于彻底褪去了忧郁与沉闷,充满了少年人应有的神采飞扬。 光是看着他的脸色,三个人也彻底的放了心,还没听到结果便跟着松懈了神情。 果不其然,跟着陈永望一起冲到陈夫人的院子里之后,他们都听到了少年充满喜悦的汇报。 “娘!我拿了第一名!我通过选拔了!” 他激动到有些哽咽,喃喃的说: “等我去了四海学院,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拿到丹方,我一定会救你的。” 第一百零八章 没你漂亮 晚上用餐的时候,三人才真正知道了这次选拔赛的结果。 出乎灵州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由陈永望拿了第一名,甚至第二名,也不是大家意料之中的城主千金武兰依,而是另外一位完全冷门的刘府少爷,也就是那位在魔兽山脉初遇姜月下时,和武兰依为她到底是个老妖怪还是个老妖婆而争起来的刘公子。 修羽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姜月下则是没有感觉。 陈永望在得到了这个结果之后,眉眼间的郁气全部都消散了,很高兴的说: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四海学院了,虽然我还需要参加考试,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尽力,应该是没问题的。” 修羽对他点了点头。 谢传灯却转头看向了姜月下,后者刚夹了一颗狮子头到嘴巴里,一边嚼一边奇怪的回望过来,眼睛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谢传灯看着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笑起来: “没怎么,只是想到能一起去四海学院,也觉得很高兴而已。” 姜月下一愣,赶紧几下咽掉了食物,问他: “你真的要去吗?” 谢传灯点了点头,又给她夹了一颗狮子头到碗里,才道: “毕竟我对四海是真的很感兴趣,再说了,以我的定力,我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栽在什么所谓的劫数身上,就算是再漂亮的姑娘……”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要到嘴边的话突然咽了回去,自然而然的换成了另一句: “那也没你漂亮啊。” 少年含笑的伸手刮了刮她流畅的鼻梁,眼眸如星: “对不对?” 修羽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有点难以下咽。 陈永望更是目瞪口呆,筷子都从手里掉了下来。 这声音让姜月下转过头来。 “你筷子掉了。” 她说。 陈永望赶紧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依旧是没有表情的平淡。 他不知为何就有些讪讪的,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人家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或许就是如此呢? 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他把筷子捡起来,让下人去换了一双,更接到手里,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动。 几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一起看了过去。 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他们的视线最终锁定了陈永望带出去又带回来的那个包袱。 里面简单的装着两件衣服和水囊,包袱外面沾着斑驳的灰尘和泥印。 按理说那里面没有装着活着的物体,不应该发出响动才对。 可当他们一眨不眨的把包袱盯了片刻,那包袱突然又动了起来,仿佛里面有个活物在拱来拱去。 修羽瞬间站起身来,长鞭在手中一秒成型。 谢传灯也眯了眯眼睛,放下了筷子。 唯有姜月下,眼睛盯着包袱,手却还一点不耽误的把最后一颗狮子头慢吞吞塞进了嘴里。 嚼啊嚼。 真好吃。 第一百零九章 蛇蛋 “你包袱里装了什么?” 谢传灯问陈永望,眼睛还不忘盯着那动来动去的包袱。 “没……没装什么啊,就是普通的衣服和水囊而已。” 陈永望也懵了,同样不敢放松视线。 如临大敌的几人中,最后只有姜月下,嚼嚼嚼的把狮子头咽下去后,拍拍手站起来,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默不作声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等等!” “月下!” “姜姑娘!” 三声提醒一起响起来,却都没能阻止姜月下落在包袱上的手。 她两三下揭开了包袱,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转过身来,摊开了手。 ——那是一枚蛋。 颜色灰扑扑的,有少女的拳头那么大,在姜月下的掌心还有点摇摇晃晃的,看起来还颇有些危险。 另外三人顿时都陷入沉默。 好半天,谢传灯才抬了一下眉,迈步走到姜月下面前,把那枚蛋从她手上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才转身道: “是一枚蟒蛇蛋。” “烟云蟒?” 陈永望立刻反应过来了,也回忆起某件事情,声音沉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早上在进猎场之前,冯敬来拍过我的肩膀,让我好好考,除他之外,没有别的人接近过我的包袱。” “那就说得通了。” 谢传灯走过来,让下人把饭菜收拾下去,把蛇蛋放在了桌子中间: “我还一直在想,那头烟云蟒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追着我们跑,原来是为了抢儿子。” 姜月下也走回去坐了下来,问道: “冯敬是谁?” 陈永望冷笑一声: “成天跟在武兰依后面的追求者一号。既然是他做的,那背后的指使人到底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修羽收了鞭子,神态轻松下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不是早就猜到是他们动的手脚吗?现在也不过是确认了而已,反正拿到名次的是你,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人,这就够了。” 陈永望的神情也松懈下来,露出一点微笑。 “你说得对。” 飞快的忽略掉了手下败将,三人便开始对着这枚蛇蛋发愁。 “那现在怎么办?把它放回森林吗?” “不然呢?你还想养啊?” 修羽难得的吐槽了一句: “烟云蟒长起来能填满你的整个宅子,就算你想养也养不起。” 谢传灯一直沉默的打量着这枚蛋,直到此时才慢吞吞的,有些犹疑的开了口: “可我看……这好像不一定是烟云蟒啊?” 另外两人一同沉默下来,姜月下也跟着一起看向他。 “烟云蟒的蛇蛋应该比这更大,大一倍左右,而且烟云蟒的蛋,颜色应该是褐色,可这一只……” 他说着,便伸出手搓了搓蛋面,上面裹着的那一层灰扑扑的东西,原来并非是蛋壳本身的颜色,而是一层土。 随着他指尖用力,那一层泥土被搓下来,露出了艳丽的红色。 几个人都呆了一下。 “难道这是个火属性的魔兽蛋?” 修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正要伸手去摸,便见这蛋突然往左边偏了一下。 她的手猛地顿住了。 几个人就像按了暂停键一般的静止在饭厅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枚蛋。 第一百一十章 嗷呜一口 漫长的等待过去,就在修羽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正要再次动手的时候,它突然又动了! 它朝左边偏了偏。 它又朝右边偏了偏。 仿佛一个眼瞎的小动物在试探危险似的,看起来跟不倒翁似的,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就这么晃了几下之后,它啪嗒一下倒了下来。 也不知道蛋壳到底有多坚硬,这么倒下来也没碎,反而骨碌碌的滚了一截,直到碰到某个障碍物,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个障碍物是——姜月下搁在桌上的手指。 在几个人目光的跟随下,姜月下还以为自己是挡住了那枚蛋的去路,好心的把手往后面缩了一下。 它重新被空落落的空气包裹。 片刻之后,它又滚了一圈,啪嗒碰到了姜月下的手指,不动了。 姜月下又往后缩了一下。 它继续滚。 再缩。 再滚。 姜月下微微皱眉,刷的一下把手从桌子上拿开了。 它骨碌碌的滚动,啪嗒摔下了桌子——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几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死寂之中,谢传灯陈永望修羽都沉默的看向了姜月下,后者抬起头来,无辜的眨了下眼: “不关我的事。”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冷酷无情呢。 陈永望无声的吞咽了一下喉咙,收回了视线。 地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们又重新将注意力全部放了过去,干脆都在“蛋尸”周围蹲成了一个圈,开始围观一只幼蛇的破壳之旅。 裂缝在蛋壳上半部分不断蔓延,而与此同时,蛋壳上的尘土也在跟着扑簌簌掉落。 随着泥土的全部粉碎,这只蛋的真实模样也终于完整的呈现在几人面前。 原来并不是完全的红色,越到下方蛋壳的颜色便越加斑驳,渐渐像是打翻了颜色一般,有种奇异却很有魔力的美感。 第一小片碎裂的蛋壳终于啪嗒一声完整碎掉了,在几人愈加全神贯注的注视下,一个脑袋顶着那一小片蛋壳突然从里面冒了出来,探头露出了红色的细长身体。 一双小眼睛黑漆漆的,却很有神的随着探头左看右看。 姜月下忍不住有些手痒,又有些好奇,便伸出手去,用手指头戳了一下那片蛋壳。 蛋壳在她的捣乱下掉下去了,露出光秃秃的蛇脑袋。 姜月下便又有些迟疑的,拿手指头戳向了那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小脑袋。 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蛇头的时候,也是另外三人即将出手阻止的时候,那条幼蛇突然飞快的抬起头,一口叼住了她的手指。 ———— 画面静止。 幼小却不失锋利的蛇牙嵌入少女的指尖,有小小的红色血珠,慢慢从皮肤里冒了出来。 所有人:!!! 姜月下:(⊙o⊙) 谢传灯眼疾手快的一手抓住了蛇身,谁知那小蛇被他抓住了也不肯松口,牢牢的叼着姜月下的手指,甚至还想把细溜溜的身子上面盘。 “快快快快快……剑剑剑剑剑……” 陈永望开始语无伦次。 修羽则如临大敌的死盯着姜月下还在冒血的手指头: “到底有没有毒!看看有没有毒!” 第一百十一章 一点都不好摸 一片混乱中,只有姜月下一脸淡定或者说一脸不在状况内的盯着蛇看。 甚至在谢传灯拿着匕首要痛下杀手的时候,还伸手阻住了。 在谢传灯放开蛇之后,那小蛇立即把细细长长的身体缠到了姜月下的手指上,死死扒着不肯下来。 姜月下默默瞅了片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蛇脑袋,再捏着它的嘴巴,硬生生的把那两颗小小的蛇牙从自己手指上拔了出来,然后啪的一声把蛇扔回了它的蛋壳里。 几人赶紧围过来看她的手指,除了两颗血珠之外,似乎一点事都没有。 姜月下一脸无事的甩了甩手,把血珠子甩掉了,还疑惑的问: “怎么一点都不痛?” 几个人:…… 再去看蛋壳,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小蛇又窸窸窣窣的从里面重新探出头来,四面八方的嗅了嗅,最后定在了姜月下的方向,不停的往外伸脑袋,就跟在作揖似的。 可被它咬了一口的姜姑娘有点不高兴,瞟了一眼就不想搭理了,还搓着自己的手指头评价道: “不好摸,还是长毛的好摸一点。” 几人:………… 原来是个毛绒控么? 见姜月下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几人总算是放下心来。 “看来不是有毒的蛇,可能就是普通的蛇吧。” 陈永望向另外几人寻求建议: “那我现在要拿它怎么办?” “丢掉。” 姜月下毫不犹豫的说。 看了一眼还在不断朝自己方向探头探脑的家伙,她十分冷酷无情的表示: “又咬人又不好摸,没有利用价值。” 她还用上了从未用到过的新词,表情一本正经。 谢传灯也看那小东西不爽,点头表示了同意。 修羽见那并非什么特别的魔兽,顿时也兴致缺缺起来。 陈永望综合自己的意见,终于决定要把蛇丢掉,也就是放生。 效率一向超高的陈少爷当即便找来了自家有点修为的下人,连蛇带蛋的交给他,让他带去魔兽森林里放生。 “还是找个不容易被其他魔兽发现的角落吧,让它多活一会儿也好。” 陈少爷这样说着,交代完了就和几个朋友们各回各院了。 天边晚霞还剩一道金边,夜幕已经浸染了整个天穹,月亮和星星都升起来了。 陈府亮着灯笼,树影婆娑的映在窗纸上,从主到客再到下人们,都渐渐入睡了。 风声安静,传不进门窗紧闭的房间。 姜月下睡觉时乖巧的姿势已经完全不见,她依旧四仰八叉的睡着,手都快要摊到床外面来了。 寂静的黑暗之中,有淡淡的光芒,从她被咬的手指指尖亮了起来。 从那两个快要愈合的小小伤口,无声的蔓延到身体的所有经络,她在睡梦里,渐渐察觉到火烧一般的热意,茫然的偏了偏头,她紧紧皱起眉来。 而与此同时,陈府的围墙上,有一条小小细细的幼蛇,正在笨拙的翻墙而过,啪嗒一声摔下围墙,再晕头转向摇摇晃晃游过了树影斑驳的庭院,探头探脑的游向了姜月下的院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赖皮蛇 姜月下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坠入了一座火山里,岩浆滚烫的烧毁了她的衣服,但她只顾着护着自己的头发,心想着虽然她暂时还没见过真正的光头长什么样子,但书上都告诉她女孩子光头是不好看的。 当然曾经她的骑士长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您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好看,您的美貌并不拘泥于头发或者服侍的改变,您的美来自于灵魂。” 虽然她也认同这句话,但毕竟光头头皮会冷,而且对于从未尝试过的发型,小姜还是有一定的怀疑的。 然而没等火舌舔上她的头发,梦境的场景突然发生了改变。 她被火热的岩浆彻底淹没了,随后却又掉进了寒冷的海水之中。 海底如深渊,海面的光芒远远无法抵达这里,可海底却有无数生物自己散发的光芒,将这片海域照得光怪陆离。 她睁开眼睛,看见发光的蓝色巨型章鱼,看见身子底下藏着许多紫色水母的怪兽般的大龟,看见浑身长满了刺的怒目圆睁的不知名生物,还看见不知道存活了几千年的巨大的珊瑚虫。 它们在她的头顶,在她的身侧,在她的脚下游来游去,传来一波又一波无声无形却能量巨大的涟漪。 寒冷的海水几乎要将她冻死,正在瑟瑟发抖的时候,远处有巨大的波动传来。 仰头看去。 是一轮曙光。 从更高的海水里,向着下方深渊俯冲而来的曙光。 那东西在她眼里急速放大,最终大爆炸一般的完全冲进了她的视线里。 是一条龙。 是她在魔法大陆也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的龙。 她看见长长的银色胡须在水波里一闪而过,然后瞳孔里就映出了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 是龙在俯冲到她面前时突然刹住了车。 少女与巨龙面贴面的悬在深海之底。 上方是无尽的海水,下方是斑斓发光的万丈海底。 还不如巨龙一只眼睛大的姜月下在震撼中猛地惊醒过来。 昏暗的床梁与屋子里深深浅浅的暗影让她慢慢平息下来,却还是被半冷半热的身体搞得睡不着觉,小姜姑娘于是晃了晃脑袋,准备掀了被子下床去倒杯茶喝。 谁知她的手刚动弹了一下,便察觉到一个冰凉柔软的触感,正在从她的手指尖渐渐蔓延到她的手腕。 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才慢慢将那只手举了起来。 窗外灯笼投进来暗淡的光,借着那点光源,她清楚的看见了游到她手腕上,慢吞吞盘紧了身子,咬住自己尾巴的小蛇。 然后在她的目光下,小蛇死了一般的一动不动了,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手镯。 姜月下第一次有了想在心里打省略号的反应。 她翻身坐起来,原地坐了一会儿之后,下床去开了房门,啪嗒啪嗒的走到草丛边上,然后把手腕上的“手镯”取下来,再一次冷酷无情的将那条蛇啪嗒摔进了草丛里。 蛇:………… 小姑娘一身单衣,短发乱糟糟的翘着,表情却十分的冷漠。 她拍了拍手,转身抓着头发迷迷糊糊的回房去了。 经过房门时清晰看见了窗户上一个圆圆的洞,姜月下沾了点口水,将破裂的部分十分敷衍的给贴上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特殊功能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姑娘便在火烧火燎和冻僵边缘的反复横跳中,雷打不动的再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始终旁观着一切的星罗表示:…… 这种被烧死和冻死也不肯放弃睡眠权利的执着精神,也不知道是该赞扬她不屈不挠,还是该吐槽她缺心眼。 可身体的反应到了后来变得越来越剧烈,她再次被烧醒的时候大脑已经有些糊涂了,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然而醒来再一次感受到手腕上的柔软凉意时,姜月下有清醒了过来。 抬起手,看着手腕上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若无其事的赖皮蛇,她皱起了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不高兴。 再一次起床,再一次的出门,再一次将蛇抠下来丢进草地。 仿佛时间倒退画面重现。然而这一次转身的时候,她看见灯笼的光照在那跌跤的幼蛇身上,白日里所见的红色,映入她的瞳孔却似乎变成了绿色。 姜月下终于脚步一顿,慢吞吞的转回头来,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可那幼蛇在草丛里再次慢吞吞而坚持不懈的朝她爬来时,柔软幼小的鳞片上反映的,的确是绿色的光泽。 就和身周的草叶一样,微凉的,沉静的绿色。 姜月下咦了一声,终于有了些兴趣,在草地边上蹲下来,注视着这条笨蛇慢慢爬向自己。 当它爬到自己光着的脚丫上时,她一把将蛇捏住,提了起来,对着灯光好好的瞅了一眼。 于是,奇异的现象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从蛇头到蛇尾,那幽静的绿色开始蜕皮一般的慢慢褪去,重新变成了艳丽的赤红色。 小蛇被她抓到手里也不挣扎,反而飞快的盘住了她的手指,还朝她嘶嘶的吐了吐舌头,光溜溜的小脑袋在她指头上蹭来蹭去。 头发乱翘的小姑娘在暗淡的灯光里默默注视着这条蛇很久之后,一言不发的捏着它回屋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几位朋友就发现小姜姑娘手腕上突然多出来了一件首饰。 那是一只红色的手镯。 就像被封印在冰玉里的岩浆,热烈与艳丽之上,还覆盖了一层微凉的距离感。 这样的一件“首饰”挂在姜月下又细又白得发光的手腕上,更有种晶莹剔透的美,看得另外三位朋友……大惊失色。 “这条蛇怎么又回来了?!” 陈永望自从拿到了选拔优胜之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了,此刻的震惊表情也做得十分的生动形象。 小姜姑娘却很平静的按了按自己的头发,昨晚睡觉姿势太奔放,有一缕头发翘得厉害,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它赖上我了。” 姜月下一边压头发一边冷静发言: “我看它还挺好玩的,就留下了。” 谢传灯则在一旁十指交叉的托着下巴,看着姜月下笑,声音散漫: “看来我们小月下不止是招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喜欢,连冷血动物也喜欢你啊,你难道是什么万兽之王的体质吗?” 姜月下闻言却并不高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镯”之后,严谨的表述道: “我并不喜欢它,是它自己凑过来的。”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的小蛇继续装死,咬着自己的尾巴当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尊严的“手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尖叫与刺客 闲聊了几句之后几个人开始吃早餐。 气氛和谐欢乐,虽不算热闹,话题却一直没断。 尖叫是在早餐即将结束的时候传来的。 像利箭一般的撕破了空气,直达四人的耳朵里。 陈永望抬头的瞬间脸色已经惨白。 “是从我娘的院子里传来的!” 他说。 话音落下的时候姜月下已经站了起来。 修羽和谢传灯对视一眼,飞快的起身跟在陈永望后面奔了出去。 最快起身的姜月下却反而慢了一步。 她有些茫然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空落落。 实际上在条件反射站起来的瞬间,她同样下意识的想要使用魔法元素瞬移过去。 直到空荡与单薄的感觉袭上全身,她才再一次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神之子了。 垂眸捏了捏拳头,她拔腿跑了出去,跟上了前面三人。 · 身着黑色布衣的人从宋夫人的房间里奔出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条火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鞭影。 他迅捷的躲开了鞭子,却依旧被烈烈鞭风扫到了脸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同时也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转眼之间,他的去路上已经有长枪一扫。 黑衣少年唇角含笑的挡住了他,可那双漂亮风流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陈永望却顾不上这些,在家中丫鬟的哭声里,他目眦欲裂的只想往房间里冲。 谁知在他抵达之前,那黑衣人却先看清了自己逃跑不能的情况,眼珠一转便猛地退回到原地,伸出的手正好揪住迎门而上的陈永望,并一手勒住了他的脖子,锋利的匕首在同一时刻贴住了他的喉管,瞬间阻住了修羽和谢传灯的所有进攻。 鞭子在半空中掉落下来,修羽沉下眼眸,无声攥紧了手柄。 谢传灯慢慢捏紧手中长枪,唇角那一点弧度也被彻底抹平。 姜月下两手空空的站在房门正对的方向,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黑衣人。 这一刻整个院落寂静无声,气氛却在无声的绷紧,仿佛随时都要断裂的弦,一触即发,连屋内的丫鬟哭声都渐渐的消失了。 片刻后,难听的冷笑从黑衣人口中传了出来。 他轻蔑而傲慢的扫了几人一圈,然后看向手里的人质,将匕首在他脖子上比了比,语气轻飘飘的: “放我走。” 陈永望咬紧了牙关,眼眶逼得通红。 另外三人一言不发,始终死盯着他。 刺客的神态顿时变得凶戾起来,匕首在陈永望的脖子上一拉,溢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刀锋,他在刀锋之上再次逼视三人,一字一句恶狠狠的道: “放!我!走!” 谢传灯是第一个让开的。 修羽是第二个。 姜月下却迟迟没有动,直到谢传灯开了口: “月下,退下。” 姜月下这才慢慢的让开了路。 刺客挟持着陈永望,慢慢在三人之中走过,走到半路,被他勒着脖子的陈永望,才终于能嘶哑至极的从喉咙里挤出自己的声音: “你把我娘……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近距离感受 这一声问话将另外几个人的目光全部引了过来。 刺客将几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眼底渐渐浮现一丝嘲弄狠戾的笑,匕首依旧一动不动的搁在陈永望的脖子上,他神态堪称傲慢的开了口: “你说呢?” 他散漫的看向另外几人,语气漫不经心: “当然是杀掉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时间都仿佛陷入了静止。 陈永望的眼瞳在静默中缩紧到极致,同一时刻他已经条件反射的在掌心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歇斯底里的转身攻向刺客,甚至不去管脖子上顿时拉开的长长血线。 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不要命的此刻只懵了一瞬,谢传灯与修羽也在这一瞬之中冲了上来。 仿佛一个慢动作播放。 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在瞬间发生,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连同陈永望脖子上弯弯曲曲蔓延的血水和他掌心发光的灵力,连同谢传灯和修羽随着奔跑而翻飞起来的衣角,连同刺客大怒之下也仓促举起来的手掌。 而在这个时刻,在这个顿时杀意四溢的院落里,唯有姜月下,谁都不看的拔腿奔向了陈夫人的卧房。 白色斗篷翻飞的袍角浪花一般的卷过几人瞬间打起来的战场,很快便冲进了卧室里。 姜月下在沙沙浮动的床幔前停了下来,她听见里间传来的丫鬟的低声哭泣,突然不知为何,有点不敢上前了。 可这样莫名的情绪只有片刻,姜月下还没有学来犹豫和恐惧。 她眨了下眼,抬脚快步走进床幔,纱帘在她背后合拢。 她看见了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陈夫人,还有坐在床边扶着她正在往她嘴里喂药的丫鬟。 丫鬟似乎根本来不及管来的人是谁,只管将碗里的药水往陈夫人嘴里灌,一部分溢了出来,一部分似乎也被咽了下去。 姜月下一动不动的盯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天光透过窗户落进来,洒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睡在床里的陈夫人却身在阴影之中。 她的脚前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时间漫长,连窗外混乱的战斗声都仿佛变得模糊和遥远,那条线也仿佛在不断的拉长。 姜月下忘记了时间的概念,脑子一片空白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一声咳嗽突然响起来。 第二声第三声咳嗽接连不断,伴随着丫鬟喜极而泣的声音,宋夫人终于紧皱了眉头,慢慢的动了一下脑袋。 姜月下的肩膀猛地松懈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呼吸。 然而就在她急促而无声的呼吸之时,窗外突然又有一声碰撞与一声痛叫同时响起。 那是陈永望的声音。 姜月下看到床上的陈夫人立刻皱紧了眉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转头朝窗外看去。 弟一百一十六章 谁派来的 “陈少爷!” 一声来自谢传灯的厉喝。 刺客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随后有熊熊火光在窗纸上闪过。 姜月下睫毛一扇,看了一眼将醒未醒的陈夫人,转身又快步出去了。 出门之时正好看见从半空中直坠而下的黑衣刺客,而谢传灯与修羽此刻却都顾不上去管他,他们奔向同样倒在地上的陈永望,姜月下反手关上身后的门,也赶了过去。 被他们扶起来的时候,陈永望唇边的血已经快浸湿整片衣襟了,他被谢传灯扶在臂弯里把脉,只轻轻按了一下,谢传灯的脸色便立即变得极度难看,可陈永望却没急着问自己的情况,他微微睁着眼,咽了一口嘴里的血,眼珠移动着找到了站在旁边的姜月下,朝她伸出了手。 “姜……姜姑娘……” 他终于能揪住少女的衣角,在上面按下了一个淡淡的血印,他一边吞咽嘴里的血一边声音颤抖难言哽咽的问: “我……我娘……” 发红的眼眶里逼出了一层泪水,但他咬紧了牙关,每个字都从齿缝中逼出来。 这幅称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十分扭曲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倒映在姜月下浓黑的瞳孔里。 她静静观察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开口道: “陈夫人还活着。” 揪着她衣角的手瞬间就松懈下去了。 陈永望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软了几分,可眼泪也因此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恍恍惚惚的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问完母亲情况后他就彻底放松了心神,陷入了昏迷当中。 谢传灯和修羽听到这个结果也总算是放了心,后者立刻开始着急陈永望的身体情况,抬头纹谢传灯: “你会医术吗?他怎么样了?” 谢传灯的表情再一次从轻松变成了凝重,沉默片刻才道: “没有伤及脏腑,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修羽闻言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能松完,便听到了谢传灯未说完的话: “但是……灵根被废了。” 修羽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体内灵根如何是身为修炼者的人都可以用把脉方式探得的,修羽不信邪的伸手也按住了谢传灯的脉门,她按了半晌,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终究颓然的松开了手。 “没了灵根他该如何去四海?不能去四海他又如何救他娘?难道到底还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吗?这简直比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更让人绝望。” 修羽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话音落下她便怒气爆表,猛地起身一把抽出自己的鞭子,朝地上还未转醒的刺客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生生把人抽醒了过来。 另一边谢传灯叫了姜月下一身: “你来帮我扶一下人,我先送他回房。” 姜月下点了点头,乖乖上前打下手。 等两人把陈少爷安顿好了,再出来的时候那个刺客已经被修羽抽得体无完肤,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惨叫。 “你们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你别打了!我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路可走 修羽不为所动。 她一鞭子抽下去,在又一声惨叫中眉目冷漠,淡淡道: “灵州城内的世家就那么几个,想弄死陈永望想进四海学院的也就那么几个,整天跟在武兰依后边当跟屁虫的更是只有那么几个。” 长鞭一甩,在空气中发出脆响。 修羽垂眸看向地上的刺客,轻描淡写字字清晰的说: “我一家一家一个一个的打过去,总能知道到底是谁的,何须由你告诉我?” 手臂再次扬起,又一鞭即将落下时,突然又下人的通报声传来。 “四海学院的老师来了。” 下人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 修羽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另外两人。 而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院外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清自进的考核官远远就盯住了姜月下,脚步顿时更快了些,很快便到了眼前。 “姜姑娘,你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我们可以立即出……” 一句话没说完,他先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刺客,眉头一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修羽一声冷笑: “能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们四海学院引来的祸端。” “什么?” 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老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谢传灯及时截断了他们不知所云的对话,道: “你们四海学院,会收没有灵根的学生吗?” “当然不会。” 老师皱了皱眉: “四海学院本就是灵师学院,而灵根是灵师的立身之本,若是连灵根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成为灵师?又怎么可能进入四海学院?” 修羽脸色更冷。 姜月下却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陈永望到底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她有些怔忪的眨了眨眼,片刻才突然道: “可是他已经拿了第一名了。” 老师依旧一头雾水,谢传灯却转头看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只是最初步的选拔赛,过关者所拥有的只是入学资格而已,两月后四海学院将会举行正式的入学选拔,来自大陆各地的优胜者都会去到那里参加最终考核,千千万万的学生当中,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足五百名,这样激烈的竞争里,一直都不乏有考生重伤甚至死亡,陈少爷现在没有了灵根,无法继续修炼,甚至连灵力都再使不出来,又哪什么去跟那些人竞争呢?何况在最终选拔当中,还有一次灵根测试,他根本就无法过关。” 姜月下沉默的消化着这一段话。 一旁的老师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再看了一眼谢传灯袖子上的血,和修羽手中握紧的长鞭,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转身一脚踹到了那个刺客身上: “岂有此理!” 他咬牙切齿的踹醒了那个刺客: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这样的学生就算再如何优秀我们四海也绝对要不起!” 这一脚可是用了灵力的,那刺客顿时喷出一口血来,很快就把指使者的名字吐了出来。 “是冯少爷!冯敬!” 正是选拔赛开始前,将蛇蛋放进陈永望包袱里的人。 也是武兰依最忠实的追求者。 就在几人还在沉默之中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几人转头看去,陈夫人已经软软的倒在了门前。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听到他哭了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很混乱。 陈府管家为两个主人请来了许多的药师,看了夫人再看小主人,可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摇头。 无力回天。 四个字像乌云一样堆叠在陈府上空,让偌大的宅子变得沉寂又压抑。 陈永望性命无虞,在天色刚黑的时候便醒了过来,由谢传灯将药师的结果告诉了他。 而陈夫人却一直都是昏迷状态,迟迟未醒,修羽和姜月下都守在这边,防止再有意外发生。 不知过去多久,修羽都有些打瞌睡了,姜月下却始终一动没动。 她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直认真的看着床上昏睡的陈夫人,视线始终没有转移过,就跟入定了似的。 修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正要开口撵她回去休息,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转头的同时鞭子已经出现在手中,可看清来人的时候她便松开了手,神情有些愣怔。 姜月下也转过头来。 屋内灯火暗淡,映着陈永望苍白的脸,他的步子有些慢,却始终很稳,那双眼睛从进来开始便只盯着床上的母亲,让人看不清情绪。 姜月下看着他走到床边,很自觉的默默让开了位置。 陈永望便在床边蹲下来,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慢慢把脸埋了进去。 室内气氛沉重。 修羽别开了头,转身出去了。 直到走到院子里她才回头,身后空落落的,姜月下显然很没有眼色的留在里面了。 修羽:………… 她只好黑着脸又回到房间里,揪着姜月下的衣领将她硬生生拖了出来。 “你一点眼色都不会看吗?人家那么难受肯定不想让人看见啊,还一直留在那里。” “是吗?” 姜月下愣愣的,片刻后又道: “我听到他哭了。” 修羽沉默下来,慢慢放开了她,半晌才说: “你还是忘了吧。” 修羽转身离去。 姜月下看着她的背影,在月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才看到的一幕还在眼前回放。 陈永望埋在陈夫人的掌心里,慢慢发出了沉闷而绝望的抽噎。 摇晃的灯光照着他依偎在床边的背影,再清楚的投映到姜月下的眼瞳里。 闷在陈夫人的掌心里,姜月下听见一声模糊破碎的声音。 “我还能怎么救你?” 陈永望含糊不清的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绝望黑暗的抽泣。 “我该怎么救你啊,娘。” 这就是……亲情啊。 最大的愿望都是对方能好好活着。 可是,他们好像都不能如愿了。 姜月下抬起头,月辉洒下来的银光漫过她长长的眼睫,随着眨眼而扇出朦胧的光影。 她转头再看了一眼那一间卧房,又兀自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脚离开了院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去杀人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修羽正在修炼。 她睁开眼冷声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 门外传来清悦冷静的声音: “姜月下。” 修羽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眉,下床去开了门。 门口果然站着姜月下,少女还穿着那件白斗篷,在夜色里跟月光一样的皎洁漂亮。 修羽漠然瞅着她,声音不耐: “干嘛?” 姜月下抬起头,眉眼被室内灯火镀了一层绒绒的光,那双眼瞳如被水洗过一般干净透亮,就这么认真的看着修羽,问她道: “你认识冯敬吗?” 修羽眉头一动,神情却依旧冷漠: “问他干嘛?” 姜月下字字清晰的答: “我要杀了他。” 她的背后是月光满庭院,有晚风拂过树梢再吹起她的衣角,乌黑的短发偶尔飘到脸颊上,又柔软的落下去。 是无一处不写着精致与柔软的人,却这样冷静而笃定的说着带着血腥气的字句。 有种难以言明的冲击感。 还有难以抗拒的……矛盾之美。 修羽就这么垂着眼皮面无表情的看了她许久,直到又一阵夜风吹来,她才终于轻微的勾了下唇角,松开门框,握住自己的手手腕,轻轻转了转,同时漫不经心道: “我知道他住哪里。” 冷淡的语句融入灯光和夜风里,含着几不可查的杀意: “带我一个。” · 已是深夜。 冯家几个主人都已经睡下了,没有人看见夜色中悄无声息行走在他们屋顶的人影。 月色落在瓦片上如白霜。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把姜月下的黑色斗篷吹得呼啦啦翻飞起来,这响声在夜晚还挺响亮,修羽赶紧拂了一把,在被人看到之前拉着她翻身下了屋顶。 “还好换了个颜色。” 两个人落在墙角,修羽忍不住吐槽: “大晚上的你还想披着那件白的来杀人?是想来当活靶子给他们练功吗?” 姜月下无辜的眨了眨眼,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扯了回来。 两人沿着墙边角落饶了不久,修羽便停下了脚步: “根据那个家丁所说,这里就是冯敬的卧室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抬脚就要往正门走去,被修羽一把拖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杀人吗?” 姜月下回头看她,满脸写着“不然呢?”。 修羽:………… 满脸写着无话可说的修羽面无表情咬牙切齿的死死摁住了她不让她轻举妄动。 “冯家虽然不如城主府那么戒备森严,但好歹还是有两个与我同等品级的五星大灵师坐镇的,之前为了对付那头烟云蟒我已经用了一次秘术勉强提升到七星大灵师,这才不到两天时间,我是万万不能再用一次的。” “所以,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尽量不要惊动他人。” 修羽冷着脸对姜月下道: “悄悄进去,悄悄杀人。” “然后功成身退。” 姜月下听明白了,对她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这么小的几率偏偏 月凉如水。 模糊映照着屋内的桌椅家具。 投射于地面的阴影深深浅浅,在寂静的深夜之中如同蛰伏沉睡的兽。 突然之间,这只兽动弹了一下。 仿佛新的水流融入进来,靠近内室边角处的窗户被悄无声息的打开,有风吹进来。 随着那阵风一起被吹进来的,还有两个黑色的人影。 黑色袍角无声自窗框上拂过又落下,夜风又重新被挡在了外面。 姜月下抬起头,昏暗之中只能看见修羽的背影,她抿唇,抬脚无声跟在她背后。 两人一路猫一般的走过桌椅屏风,撩起床幔,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床前。 床上睡着一个少年身形的人,以朝里侧睡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着,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姜月下盯着看了片刻,扯了扯修羽的袖子,在昏暗中以口型问她: “是冯敬吗?” 修羽往左右望了望,最后指了指搭在一旁的衣物,那是早晨选拔赛开始之前遇到冯敬时穿在他身上的衣服。 “应该没错了。” 修羽同样以口型回答。 两人转头一起看向了床上的人。 月光照不透屏风,一把匕首无声无息被修羽抽出,雪色般的锋刃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姜月下似乎并没有一定要自己亲手杀了这个人的执念,见修羽要动手,自己便静悄悄的呆在一旁看着。 她看见修羽往前走了两步。 看见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床上的人影。 看见她高高的扬起匕首,灵光流转,在锋刃上燃烧起艳丽的火焰。 而就在这团火焰照亮了这片黑暗的瞬间,修羽面无表情的狠狠刺了下去。 可也是同一瞬间,姜月下感觉到手上一直隐形般一动不动的蛇突然松开了自己的尾巴,不安的从她的手腕游走到了指尖。 姜月下眉梢一动,还没来得及转头,便听见修羽发出一声厉喝: “走!” 她的匕首陷在软绵绵的床铺里,本该是人体的地方没有一丝触感也没有任何血腥味。 她们中计了。 修羽当即便退。 拉着姜月下转头投向距离最近的一扇窗户。 哗啦一声,窗户被生生撞开。 月色满身,奔向围墙的两人还没来得及跑出屋檐,便有煌煌灯火突兀的从四周亮起,转眼便蔓延开一片灯海,照亮整个偌大花园,与小径中花丛下隐藏的丛丛人影。 修羽刹住脚步。 前方,一身锦衣的冯敬举着火把远远站着,手上的火光照亮他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 而在举着火把的冯敬身后,武兰依慢慢走了出来,依旧是一手持剑一袭青衣的装扮,看起来亭亭玉立而又英气十足,唯有一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闪烁着嘲弄而又狠毒的光。 “这么小的几率,没想到真被我碰上了。” 武兰依慢慢踱步走到了人前,微微歪了头,面上含笑的看着她们: “一位是被四海学院免考的五星大灵师,一位更是……大陆上万年难出一个的绝世奇才,只有传说中才有的全灵根。” 她轻轻一笑: “你们今晚若是不来,不久之后在四海学院见面时,我大约就要被你们踩在脚下讨好求生了……” 说着她便又是一笑,目光难得怜悯的看着两人: “你们说,你们两个前途无限的天才,怎么就非得往这么窄的死路上撞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色如霜 火光在风中飘摇,照亮武兰依有些出神的表情。 “可见天道还是眷顾于我的。” 她喃喃的声音飘在风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就算是天才又怎么样?就算是万年难出的全灵根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还未成名时便死在我手里?” 她的目光幽幽扫过两人,最后钉在了姜月下的身上,眼神逐渐变得越来越阴蛰。 修羽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姜月下身前。 武兰依轻蔑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朝前轻描淡写的一个挥手。 四周沉默的人影顿时潮水般涌了上来。 仿佛一次慢动作播放。 修羽清楚的看见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正是之前在测灵广场上见过的守在武兰依身边的佣兵。 可按理来说,这些佣兵应当只有灵州城城主才能指挥得动才对。 电光火石之间,修羽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一声嗤笑,退后一步一把搂住了姜月下的腰,同时足尖在地面一点,火光腾起的瞬间,她带着姜月下一跃而起,靴子踩过屋檐的同时姜月下被留在了屋顶上,而她足下又是一点,不停歇的跃入了夜空里。 烈火在夜色里燃烧,赤红的巨弓在月下成型,在如水的半空里如同一轮猩红的弦月。 而少女一袭红衣翻飞,纤指勾上空荡荡的弓弦,灵力做箭,转瞬便射出一发。 涟漪四起。 火焰做成的长箭划破空气射向了更远的地方,清脆的爆裂声传遍整座寂静的灵州城,远在陈府的谢传灯与歇在城主府的四海学院老师猛地睁开了眼。 武兰依顿时变了脸色,脸上笑容转瞬收敛,咬牙切齿的死盯着落在屋顶的修羽,从齿缝里挤出愤怒的命令来: “杀了她们!速战速决!” 腾跃而起的人群如密密麻麻的蜂,被天空高悬的月照得冰冷机械。 修羽落在屋顶,一手拉住姜月下,冷声问她: “你的剑呢?” 她问的是早上杀烟云蟒时所用的剑。 姜月下一愣,伸开手掌,长剑成型,被她牢牢握住了。 修羽稍微放松了脸色,这才看向了前后左右包围而来的佣兵,言简意赅的吐出三个字: “杀出去。” 她握着鞭子一扫,飞下屋檐,闯入了人群里。 而姜月下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又愣愣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剑,在脑海里发出了懵懂的声音。 “我还不会用剑。” 可这一次识海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脑中只剩一片沉默。 往常总会在她遇上棘手之事时及时出现,并为她指点迷津的星罗此刻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声。 不等姜月下继续等待,身前有风声袭来,她抬起头,尖锐的剑尖映着寒芒在她眼瞳里不断放大。 头顶银月高悬。 剑风吹散少女的短发。 她缩紧瞳孔,在一片空白中听见满耳静寂,眼前飞速靠近的剑尖突然变成了慢动作,她透过长长剑身,看见了那个佣兵出剑的动作。 手下意识的动了。 黑色斗篷随着抬起的手臂落下,露出被白色绷带紧裹的小臂。 月色如霜雪,落在她的细瘦的手腕与自掌心延伸出来的长剑剑身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杀了他 慢动作在瞬间溃散。 迎着重新快起来的锐利剑尖,姜月下奔上前去。 黑色斗篷在风里翻飞,她手中的长剑在空气里划开无形的涟漪,就像她划开的不是空气而是水波一般,有灵力开始无声翻涌起来,无法进入她的身体,便全被灌注于剑身之中。 姜月下翻腕横扫。 递到眼珠前的长剑铿锵一声折断,剑风继续向前,将持剑的佣兵扫了个人仰马翻,腹部割裂。 他重重的摔下了屋檐。 而姜月下已经转头看向了下一个人。 · 风摇树影,青瓦凝霜, 屋檐下屋顶上,蜂群般此起彼伏的佣兵,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武器,配合着各不相同的招数,一一映在姜月下的瞳孔里。 她仰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横劈而来的长刀自她腰上扫过,来不及站稳身体,她便向前翻了一圈,一脚蹬在了又一根长棍上,与此同时手中长剑自上而下的劈开了身后一个敌人的前胸。 猩红血液喷洒,姜月下闪身躲开血珠与暗器,下一瞬长剑插入屋檐,以方才那个佣兵使棍的用法,握着剑柄一个旋身,灌注了少许火灵力的双脚踹开身周一层涌来的敌人。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翻滚着滚落屋顶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待到姜月下双脚重新落稳在瓦片上,四周的人终于少了一些。 斗篷上的兜帽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脑袋上,姜月下就这么立在屋顶,转头看向了下方。 扫过还在战斗的修羽,她看见了立在另一侧袖手旁观的武兰依与冯敬。 不知是在聊些什么,冯敬正冲武兰依露出殷勤的笑脸,被火把照得尤其刺眼。 杀了冯敬。 姜月下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或者说她除了这个目的之外本来就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此刻四周敌人环伺,杀机四伏,对她来讲也没有丝毫影响。 目光锁定下方笑得热情的冯敬,她抬手,斜扫,长剑剖开又一个佣兵。 喷洒的血液之中,她看也不看的收回长剑,在屋顶一跃而下,无师自通的在屋檐边缘轻点足尖,有风乘月色而来,无声铺在她的脚下,让她瞬间利箭般爆射而出。 仿佛一股黑色的旋风卷过身边。 无数还在战斗中的佣兵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大片火把在这股风中波浪般左右摇摆忽明忽灭,而当这股浪传递到最安全的地方,剧烈的火光摇晃着映入冯敬眼中时,他甚至来不及转头看一眼,便有冰凉的感觉刺入身体,剖开了他的胸膛直抵心脏。 这一瞬打杀声统统寂灭。 他低头看到从胸前穿过的长剑时,脸上表情甚至是茫然的。 直到那一滴血自剑尖啪嗒坠落,才有一声恐惧又愤怒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响起来。 长剑刷的收回。 血珠顺着剑身流淌。 姜月下立在地面,在武兰依的尖叫声中转头朝她看去。风吹翻了她不知何时落在头顶的兜帽,短发纷飞,肤白如雪。 而下一瞬,在武兰依紧缩的眼瞳里,她重新抬起了长剑。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个高手 刀锋雪光般一闪。 转眼便递了出去,带着还未冷却的血珠,以最锋利的剑刃,扫向了武兰依的喉管。 冯敬倒向地面。 沉闷的响声里他还留在剑上的血珠溅在了武兰依的脸上。 她瞪大眼瞳,以往在灵州城被人人赞誉的身法此刻一点都拿不出来,只能待宰的猎物一般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劈向自己。 而就在姜月下的剑尖即将挨上武兰依细嫩的皮肤时,她突然微一侧头,将闪电般涌来的风声收入耳中的同时,她已经收回了剑,猛地后仰闪避。 巨大的黑色巨锤自她鼻尖擦过,只差一点点就要将她的脑袋碾碎。 破风声尖锐刺耳。 已经退开一步的姜月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被又一次转身袭来的巨锤逼得连连闪避。 从丧命危机中逃脱出来的武兰依呆愣好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那不断攻向姜月下的巨锤,眼中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喜悦。 “爹爹!” 她的叫声让院子里的半数人都立刻清醒过来。 巨锤暂且停下攻击,威胁一般的浮浮沉沉在姜月下的对面。 一个平静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久居上位的居高临下: “不知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做了什么事,惹得这位小友如此痛下杀手。” 姜月下警惕的盯着面前的大锤,只用余光看向左侧。 没有火把照亮的阴影小径中,不知在那里站立了多久的中年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玩着一根铁链,正遥遥看着这边。 姜月下并不回答,依旧只盯着面前的大锤。 而那人似乎也并不执着于她的回答。 巨锤在半空中缓慢旋转起来。 有灵力渐渐涌入其中,让它旋转得越来越快。 这是至今为止她所遇见过最威胁的力量,只是肉眼看着便让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姜月下警惕的步步后退,把手中长剑握得更紧了些。 武兰依尖声告状的声音与不远处刀剑碰撞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 她只盯着眼前的大锤。 片刻后,她听见那个中年人平静而暗含阴蛰的声音: “既然小友不肯说话,那我便只能把你当做贼人处理了。” “请原谅我的,爱女心切。” 话音落,一声爆响,那把大锤在他未散的余音里已经抵达姜月下面前。 仿佛完全省略掉了中间的路程般,姜月下甚至没能看清它飞来的路径,条件反射抬起来的长剑在这巨大的流星锤面前仿佛玩具一般脆弱。 她脑子一片空白,第一次毫无底气,不知结果。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火焰自远处直射而来,裹挟着强大的灵力,在她的余光中飞速放大,最终燃尽视线,轰然撞上了那把巨锤。 只是一个微小的偏移,救下了姜月下再一次险些被碾碎的脑袋。 她怔怔立着,转眼间修羽已经撕开人群落在她的身前。 红衣落地,少女身负巨弓,冷眼看向了那位半隐在昏暗中的灵州城城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伶牙俐齿的修羽 夜蛾在火把四周奋飞,织成一张沉默而飘摇的网,将黑夜中的人群,与处于他们视线焦点的两个少女全都笼罩起来。 修羽将四周环视一眼,又看向阴影中始终没有走出来的高大身影,细微的扯了下唇角: “尊敬的城主大人,您刚刚说不知道您的女儿到底怎么惹了我们,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她稍微侧头,连质问都极其冷漠: “既然您不知道,那这些擅自行动的佣兵是在对您阳奉阴违吗?虽然我没当过首领,但我也知道对于不忠诚的手下,一般都该驱逐甚至处死才对。” 修羽朝那些层层叠叠的佣兵一扬下巴,漠然道: “您请吧。” 城主没有说话。 反倒是武兰依先开了口,脸上还带着死里逃生的惨白,她的眼神已经先一步混乱凶狠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一边在佣兵的保护下朝她父亲跑去,一边尖声叫喊着“爹爹快杀了她们!” 接住投入怀中的女儿,城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才抬头,答非所问的开了口: “既然我不想明说,就表示我还愿意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小姑娘何必如此认真?” “到底是想让我们体面,还是想给你自己体面?” 修羽无声的翘起唇角: “在灵州城这个小地方让你女儿当万众瞩目的天才当惯了吧?甚至即便在这么小个地方你女儿都没法坐稳第一的位置,更不必说离开灵州城去到四海学院了。” 话音刚落,修羽拉着姜月下猛地闪身,躲开了再次飞来的巨锤。 她一边用奇异的身法躲避攻击,一边嘴上不停的说着: “第一次参加四海的招生就遇到了我们,城主大人是不是很惊诧?” 巨锤轰的一声砸断了她们身后的树干。 “毕竟你在灵州城里,想必只习惯你女儿这种其实根本就是个废物的假天才,可这次招生当中,不但有我和谢传灯……” 修羽猛地仰身九十度,巨锤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扫了过去,而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一点变化,还能接着上一句继续说: “……还有姜月下这种四海学院抢着要的绝世奇才,甚至连灵州城本地的一个落魄少爷你女儿都比不过,连入学资格都没能拿到一个……” 听清了她在说什么的武兰依尖叫起来,眼珠快要充血: “你给我闭嘴!不许说了!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然而那个声音却还在不受影响的继续着,修羽站直了身体,拉着姜月下步步后退,脸上带着冰山雪莲般高冷又自矜的极微的笑: “城主大人是不是觉得落差很大?所以对你女儿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心想着干脆让她弄死我们好了?” 一把将姜月下拉到身前,甚至让她的脑门结结实实撞在了自己肩膀,修羽微微仰头,看着巨锤擦过姜月下的头发,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眉目却依旧不动。 浑身紧绷的处于随时需要躲避的状态,可巨锤却突然收了回去。 修羽于是死死的稳住了自己,抬眸看向对面,嗓子里还能发出冷静淡然的声音: “因为如果弄死我们,四海学院将来就会少一个知道你女儿真实面目的同学……甚至,这几个同学还可能会是你女儿最强大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然黑姜月下 花园里一片安静。 隔着夜色与火把,两方人久久的对视着。 沉默许久之后,那位城主终于开了口: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并不觉得你们会是我女儿最强的敌人,因为……” 他轻轻一顿,气氛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寒凉如刀刃,带着刀刀见血的刺人杀气。 然而就在城主即将开口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当着透明人的姜月下突然转过头来: “因为你会杀了我们。” “你们会死在我手里。” 两句话几乎重叠在一起。 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静默,方才被城主几句话营造出来的杀气逼人的氛围突然苍白的溃散掉了,留下一层让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莫名尴尬。 连修羽都被姜月下这一句突然的接话搞得有点目瞪口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噗嗤了一声,以表示“好好笑哦”,似乎还嫌不够,她直白道: “你还挺厉害,人家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这个叫根据情景揣测内容。” 姜月下一本正经,十分认真的说: “我以前特意练习过的,骑……侍卫长告诉我,那些没什么本事还爱装腔作势的反派都爱这么说。” 不远处的城主以及城主女儿:………… 甚至连修羽此刻都有点同情他们了。 默默看了姜月下一眼,小姑娘依旧一脸认真,不笑不嘲的,显然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不带任何感情偏向。 “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否则气都能被你气死。” 修羽动了动嘴唇,声音极低的嘟囔了一声。 “年轻人果然都伶牙俐齿。” 不远处传来城主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笑意里却藏着四溢的冰冷杀气。 “老人家便不与你们做口舌之争了,在你们的同伴抵达之前,还是快些送你们去死吧。” 巨锤在视线之中升至半空,有金色灵力在不断环绕其上,叫本就极大的铁锤膨胀得越来越大。 修羽瞳孔一缩,拉着姜月下再一次的退上了屋顶。 红色巨弓被她横在身前,就如对付烟云蟒时一般,片刻后她浑身的灵力再次暴涨至七星大灵师。 火焰一般的红色从她的身体被输送至巨弓之中,由弧形的弓身扩展出一个巨大的燃烧的半圆,盾牌一样的笼罩在她们身前。 隔着这一层火焰流动的“盾牌”,修羽看见下方已经停止膨胀,静止在半空却显得更加危险的巨锤。 她背心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脸上却依旧神色不动。 “没用的。” 下方城主说话了: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提升品级,只要不超过九星大灵师,都不可能在我手下走过一百招。” “如果说一星与九星之间的差距还有可能跨越,可大灵师与灵王之间的品级之差,却是任何人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跨越的。” 城主终于自昏暗中走了出来,冲上方的两个少女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 “能让两位超级天才死在我手里,真是不胜荣幸。”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是不会走的 姜月下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只专心听着修羽的叮嘱。 “等他的武器一攻过来你马上跑,我这里有琉璃火顶着,还可以撑一段时间,去找那个四海学院的考核官,他应该是个灵王。” 没有听到姜月下的回应,修羽皱起眉,难得的焦躁: “你听到没有?” 姜月下听到了。 可她还在发呆。 望着这个挡在她前面的纤细背影,她心底又泛起了一股奇异而新鲜的感受。 这也是只在那些探险故事里才见过的桥段。 一起遇上危险的两个朋友,一个主动上前挡住敌人,让另一个人趁机逃生。 朋友…… 姜月下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大悟。 原来我们是朋友吗? 原来这就是朋友?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朋友。 迟迟听不到答案的姜月下看着下方的大招已经蓄势待发,忍不住咬牙切齿的瞪向身后的人: “你聋了?听不见我说话?还不赶紧跑?” 当然不能跑,故事里真朋友都是要留下一起有难同当的。 姜月下当即站稳了步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修羽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的,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修羽:………… 在生死关头的突然绝望居然不是来自于敌人的强大,而是来自于队友的奇葩。 修羽还没受到攻击,却已经想吐血了。 然而甚至来不及让她吐血,那巨锤已经划破了空气砸了过来。 如果说空气是海洋,那么那把飞来的巨锤便是一颗飞来的陨石,攻来的第一瞬间是没有声音的,连巨浪的堆叠与翻涌都在无声中完成,然后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袭向目标。 在巨锤真正抵达前,飞来的气浪先狠狠撞上了修羽手中的“圆盾”。 仅仅是气浪而已,连藏在修羽身后的姜月下都听见了咔擦一声的碎响。 是圆盾在碎裂。 修羽脸色苍白,额头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来不及等“圆盾”全部碎开,她先收回了巨弓,同时转身拉着姜月下扑下了楼顶。 “跑!” 一声厉喝是混着血一起喷出来的。 在他们身后,那一把巨锤已经落在了屋顶,无声的陷下去,随后整个屋顶都如泥块一般不堪一击的碎掉了。 塌落声在他们身后不断响起。 修羽咬着牙咽着血抓着长鞭猛地扫向围墙拉住了一棵院外的树,拼着最后的力气带着姜月下飞身而起,然而与此同时,在她们狼狈奔跑的身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高高的飞了起来。 巨锤在他的身周转圈,带着金色的灵力尾巴。 背对着一轮皎洁银月,那位城主的脸色沉在昏暗中,对着那两个看起来瘦弱的身影露出了怜悯的微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然出现的结界 狂啸的风自身后的高空里袭来。 在那巨大的武器抵达前,姜月下一边跟着修羽奔跑,一边转眼看向了身后。 隔着纷飞的短发,她看见仿佛是从月亮中朝他们炮弹般砸来的大锤。 无法避开。 她盯着那把飞来的巨大武器,在心里给予了直觉性的判断。 也无法回击,因为打不过。 差距太大了。 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带着自己奔跑的少女,姜月下回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愈发的沉凝认真。 【故事中的好朋友都会为对方抵挡一切伤害,哪怕是让自己受伤也在所不惜。】 围墙之外是一片还算宽阔的地面,再远便是一片连接着山脉的密林。 身后巨锤已至,轰然一声砸碎了她们刚翻出来的墙面。 姜月下猛地收紧了自己的手,然而几乎同时,她同样感受到了来自修羽手掌的力度。 月光下,火把在远处林立,洒过残缺的围墙,照亮两个对视的少女。 修羽回头看来的眼神惊诧无比。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隔着凌乱的发丝,她看见身后少女背着光的眼,清澈澄净,完全看不出来她的身体正在爆发极大的力量,想要将她推向更远的地方。 这股力量正好与修羽想将她甩到自己前面去的力道相反。 于是奔跑的步伐有了短暂的混乱与停顿,不约而同想为对方挡住伤害的两个人,最后还是让姜月下如了愿。 刚受了重伤的修羽根本使不出本该有的力量,被用出全力的姜月下往前狠狠推,交握的两只手不得不松开彼此,她踉跄后退的同时睁大了眼睛,飓风已至,她看见少女黑色的斗篷与短发在胡乱翻飞,而在她的背后,巨锤携着金色的灵压,小山一般的砸向了她的后背。 修羽大脑猛地空白,眼前几乎全黑了。 然而片刻过去,当她能重新看清面前事物时,却恍惚的发现,时间仿佛进入了静止。 那砸来的巨锤悬空在少女背后,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挡住了去路,金色灵压肆意发散着,却再也无法接近她的身体哪怕一寸。 修羽眨了下眼,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慢慢将视线移到姜月下身上。 风还在继续吹。 少女的斗篷在夜色里翻飞不停,她额上的头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发光。 淡淡的红色光芒从她额心的位置流淌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膜,在她的身后翅膀一般的围拢。 巨锤碰撞其上,激荡起巨大的风。 红光映亮少女的眼,在纷乱的发丝间,那双眼瞳愈发的黑。 她转头看去,鼻尖差点就要贴上冰凉的巨锤。 修羽来不及问她是怎么回事,听见上方城主奇怪的咦了一声,有要飞身下来的迹象,赶紧一鞭子扫过去,卷过姜月下的腰身,将她猛地拉过来,一头便扎进了一旁的密林之中。 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城主在上空微微皱眉,脸色沉凝。 “爹爹!你得杀了她们!” 下方的武兰依还在尖叫,城主沉了脸色,冷冰冰的勾了下唇角,转身回到了女儿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都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若是不杀了她们,爹爹也不放心让你去四海学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发光的彼岸花 武兰依一愣: “为什么?” 灵州城城主却不再说话,并没有要对女儿详细解释的意思。 他转头面无表情的开始吩咐佣兵进林找人,脑海中却还在回忆刚才的那一幕。 光是之前修羽一箭射歪他的武器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而刚才这个姜月下,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居然凭着连灵师都还不是的修为,便挡住他几乎使出了全力的一击。 这样的人,如果继续活下去,还和自己的女儿进入了同一个学院,恐怕就真的会如修羽所说的,成为他女儿,甚至他们整个家族,最可怕的敌人了。 “给我找,找到了格杀勿论。” · 急促的喘息在林间不断响起。 姜月下躺在草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松开修羽的手赶紧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摘下了脑门上的头箍,一边伸手去摸额头一边不停的鼓起腮帮子往上面吹气,嘴里还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刚又吐了一轮血的修羽此刻也喘匀了气,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转头去看她: “你怎么回事?” 姜月下一边用手指头摸着额心,一边回头看她,根本顾不上答话,只呼呼的继续试图往脑门上吹气。 而她这一转过头来,修羽便微微一愣。 去掉头箍之后,少女额头的彼岸花便再次暴露出来。 花蕊清雅,花瓣昳丽盛放,栩栩如生的赤色纹路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微光,姜月下正在用手指头摸这一片花瓣,衬着她乌黑的眼眸与雪白的肌肤,那朵花在夜色里显得愈加美丽。 修羽忍不住咽了一口血,下意识的问还在往脑袋上吹气的姜月下: “怎么了?很烫吗?” 姜月下猛地点头,修羽便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果然触手便是一阵热意,仿佛那是用火焰烧成一般。 “方才保护你的结界恐怕就是这个玩意儿弄出来的。” 修羽若有所思,看着姜月下问道: “这东西你到底是怎么弄的?总不能是自己长的吧?” 姜月下摇了摇头,一片茫然: “我也不知道。” 修羽看着她的表情,放弃了在她这里寻找答案,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后,她微微皱眉,咳嗽了两声,又拉着姜月下站起来,有些艰难的朝更深处走去: “先走,安全了再说。” ·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在某个隐蔽的树丛里一头栽倒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们面前出现的是谢传灯和四海学院那位考核官的脸。 修羽眼前还没彻底清晰,便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晕过去了。 姜月下没受什么伤,赶紧坐起来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谢传灯脸上的焦急总算褪去一些,却还是紧紧皱着眉,又查看了一下修羽的情况,在姜月下眼巴巴的目光里摇了摇头: “不算很严重的伤,但也需要静养一些时间,可现在灵州城城主一直在到处找你们,我们得先从这林子里离开才行。” 他转头看向那位一直沉着脸的老师: “您有什么办法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学条件 老师点了点头,却转头看向姜月下,严肃问道: “姜姑娘,你决定了吗?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四海学院?若是你决定要去,我们可以立即启程,坐上我的坐骑,只需要一个月时间便可抵达。” 姜月下眨了眨眼,问: “你打不过那个城主吗?” “打得过又怎么样呢?” 老师道: “难道我还能杀了他或者杀了他们家所有人吗?你别忘了这里还有陈家人住着,陈永望和他的母亲,以后都还得继续在这里生活才行,若是我今日当真站在你们这边把城主杀了或者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或许可以让你们得到他的道歉和假意愧疚,可等我们都离开灵州城了,能承担他这份怒火的人又是谁呢?” 老师看着姜月下,语气有些冷漠: “你想让陈永望一家人都在折磨中度过一生吗?” 姜月下愣愣的听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完全消化了这段话。 反应过来后她便突然站起来,抬头看着老师,肯定的说: “我去!” 老师眼睛一亮,却听姜月下还有后话。 “我可以立刻跟你去四海学院,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老师:………… 如果不是全灵根真的太稀有太罕见了,他堂堂四海学院出来的老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学生这样讨价还价。 在心里默念了五遍“她是全灵根”之后,这位老师才终于心态平和的抬了抬手: “你说。” “我想让陈永望和陈夫人也一起去。” 老师:………… 他满脸写着“你在开玩笑吗?” 姜月下却仿若未见,继续道: “不是要让陈少爷进四海学院读书,而是希望你们可以暂时给他们一个住的地方,一直待在灵州城的话,陈夫人的病怕是永远都没有希望了,可若是能去四海学院,说不定能有别的机会得到治病的方法和丹药呢?” 老师的脸色此时才稍微好转过来。 他想了想,觉得的确有道理,片刻后就爽快的点了点头: “只要不让我违背规则就行,在四海附近找个房子给他们母子住还是可以做到的,就当做日行一善了。” 他效率极快的问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姜月下转头,看向远处林子里闪动的火光,眯了眯眼: “马上去陈府接人,我们立刻就走。” · 于是等修羽在床上的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于四海学院的照夜兽背上了。 醒来时感觉到手心一阵温热,似乎是有人正拉着她的手。 朝旁边看了一眼,姜月下正伏在她床边趴着睡觉,只看侧脸都能想象出这到底睡得有多香,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也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小呼噜。 修羽:…… 一阵恶寒。 她赶紧甩开了手,还打了个冷战。 这点动静倒是完全没有影响到姜月下,她翻了下脑袋又继续睡了。 修羽无语的坐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流云与蓝天都近在咫尺,正在飞速的向后掠去,大风被结界过滤,吹进窗来只剩一阵温柔的抚摸。 她见房间里暂时不会来人的样子,只好低头扯了扯姜月下的短发,将她吵醒了。 “喂,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要去哪里?” 第一百三十章 好朋友手牵手 姜月下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发呆,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修羽:………… 没忍住的伸手揪住她的鼻子,让她不能呼吸,好一会儿之后,少女才终于哼哧哼哧的清醒过来,一边伸手扒拉她的手指一边抬眼看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喜的句子: “你都睡了两天了,总算是醒了。” 修羽这才松开手,面无表情的回应: “彼此彼此,你也总算是醒了。” 姜月下对这话中暗藏的讽刺毫无所觉,睁着一双明亮的眼低头就去找她的手,找到了之后又握住了,还对修羽说: “你继续睡吧,还差一天你才能醒。” 修羽:………… “这是个什么道理?” 高岭之花的修羽姑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又拎起她握着自己的手: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你干嘛非得拉着我?” 姜月下忽扇了两下自己的眼睫,严肃的说: “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好朋友受伤了必须要拉着手趴在床边睡才行,你要昏睡三天,我也要睡三天。” 修羽:………… 高岭之花的表情快要裂开了。 她看起来呆若木鸡。 直到房门被人打开,修羽才终于得救。 抬头看见信步走进来的谢传灯,修羽赶紧甩开姜月下的手,一边按着自己胸口急促呼吸一边拼命摆手: “快把她带出去!快!” 修羽姑娘难得语气这么激动,谢传灯却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还坐到桌边喝起茶来。 “这两天我们也劝过,可惜小月下就是不听。” 他轻轻叹了口气,撑起下巴看着两人,目光有些哀怨: “修羽姑娘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要这种待遇可都得不到呢,你居然还如此嫌弃。而且……小月下想去杀人居然不先找我……” 少年的目光更加哀怨了,仿佛两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修羽浑身鸡皮疙瘩开始乱跳,她又打了个冷战。 姜月下却转头对他认真解释: “因为我俩一直都呆在一起,我都不知道冯敬家在哪里,你肯定也不知道,修羽比我们先到这么久,对那些人也有一定的熟悉,所以我猜她一定知道冯家在哪的,这才没来找你。” 本就没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对于两人的遭遇有些后怕的谢传灯一愣,看着姜月下认真的表情,片刻后轻轻笑起来。 “这么认真的小月下,还真是可爱得要命。” 大约知道自己被夸奖了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夸奖的姜姑娘奇怪的瞅了谢传灯一眼,又转头去执着的找修羽的拉小手去了。 苦了刚醒来的修羽,缩在床上一边躲姜月下的魔爪还要一边问谢传灯情况。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灵州城的事解决了吗?” “在去四海学院的路上。” 谢传灯回答道: “灵州城的事不解决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们又打不过那个城主。” 修羽点点头,转瞬皱起了眉: “那陈家呢?我们走了陈家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谢谢夸奖 “不要着急。” 谢传灯安抚道: “他们母子俩也一起去四海学院,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着呢。” 修羽一愣,身体健健放松下来,这才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是小月下以此做条件,才答应了那位老师要她立刻去四海报道的要求。” 修羽转头看向姜月下,后者还在专心盯着她的手,很想抓的样子。 修羽:………… 不知道该从何吐槽的修羽姑娘动了动喉咙,片刻后突然又把自己藏在一边的手递了出去,递到姜月下的眼前,脑袋却扭向一边,轻轻哼了一声。 姜月下眼睛一亮,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好好的握着搁在了床边。 修羽瞧着她的动作,总觉得憋得慌,还是没忍住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姜月下,你到底是个什么奇葩?” 小姑娘抬起头来,一脸严肃的问她: “奇葩是什么意思?” 修羽:………… 高岭之花修羽姑娘面无表情道: “夸奖你长得美丽的意思。” 姜月下立即一本正经的:“谢谢。” 修羽:………… 憋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谢传灯闷闷的笑起来: “你可千万别跟小月下话里有话的相处,她一句都听不出来的。” 修羽冷冷扫她一眼,下一刻却感觉姜月下晃了晃她的手,她低头看去,少女正眼巴巴的瞅着她,说: “你还得再睡一天才能醒。” 修羽:………… 本来已经修养好的身体突然之间又有了吐血的冲动。 【到底是谁给你看的狗屁不通的故事书!那上面都是骗人的你快给我清醒一点!!!】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形象,修羽早就摇晃着姜月下的肩膀咆哮出来了。 可惜她身为一朵合格的高岭之花,只能默默的咽下喉管里的血,默默的躺了下去,就跟死了一样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姜月下于是心满意足,握着她的手在床边趴下来,继续履行一个“好朋友”的义务。 一旁看完全程的谢传灯始终没有停止憋笑,等看够了之后,他瞧着小姑娘趴在床边乖巧的背影,突然又觉得有些眼热。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认朋友也该先认我啊。” 少年轻轻的嘟囔出来,只觉得本来还挺满意的茶水也变得不那么好喝了,轻轻啧了一声,他起身很是无聊的走了出去。 而床上被半强迫躺下却还没能睡着的修羽姑娘则在心里发出崩溃的大吼“你来啊!你给我把她抢过去啊!我一点都不想跟她做好朋友好吗!” 心里的大吼还没结束,她先听到了床边传来的呼噜声。 修羽:………… 受伤的人还没睡,陪床的倒是先睡着了,还打呼噜? 哪有这样的好朋友? 一向以为自己成熟又睿智,从来不发火的高岭之花同学,此刻不由得在心里流下了两行凄惨的宽面条泪。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传讯 这是对修羽来说格外漫长的一天,不过对姜月下来说当然不是,毕竟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对于时间的流逝根本毫无所觉。 而在她们隔壁的陈家母子俩,却度过了喜忧参半的一天。 好不容易醒来的陈夫人为儿子被废了灵根之事痛哭了一场,差点又晕过去。 然而对于陈永望来说,在灵根被废进入四海学院无望的情况之下,却突然有了一点可以治好母亲的希望,哪怕这希望还非常渺茫,在当下看来只是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饼而已,可他依旧很惊喜,连自己被废了灵根的颓丧与惶恐都褪去了大半。 距离更远的地方,在最接近照夜兽头部的房间里,那位老师也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时隔几天,在终于把姜月下带上了回四海学院的坐骑之上后,他才终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老师。 用吼的。 几乎让每个房间的人都听到了的,激动到有些过头的音量。 “我发现了一个全灵根,我把她带回学校来啦!!!!!!” 声音之大,让稳定飞行的照夜兽都被吓得抖了两抖。 而在传讯符的另一头,隔着千万里之遥的四海学院里,一念之差下在上课间隙打开了传讯符的某位剑圣,就这么手一抖,第一次把失手把自己的剑摔地上了。 他抬起头,和满堂刷的一下停止了练剑转头看来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窗外流云飞逝鸟雀啾鸣,四海学院的铜钟在高高的塔楼上当当当的响了三声。 下课时间到了。 可这是第一次,满堂的学生没有一个离开,全都一动不动的盯着剑圣手里的传讯符。 剑圣:………… 他默默伸手,长剑回到掌心后,剑圣转身就出了剑堂,显然没有任何要跟他们分享消息的意思。 直到剑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穿着雪白练功服系着蓝色腰带的学生们才终于惊疑不定的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三五成群的激烈讨论起来。 “我没听错吧?传讯符里说的是全灵根?” “怎么可能?这世上真有全灵根?” “应该是哪位在外面招生的老师发现的,听声音好像是俞老师?” “那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俞老师有多不靠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倒也未必,俞老师只是修炼不太靠谱,办事还是很靠谱的,这么重要的发现他不可能会搞错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届新生可就好玩了,沧澜国的那位摄政王世子不是也会提前过来吗?还有天璇的姜大小姐……” “不止如此,据我所知,这一届七星当中的好几个大佬子女都会来,再加上这个千万年都不曾见过的全灵根……” “诶你们说这个天才到底是男是女啊?”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个小姑娘。” 学生们的讨论声开始兴奋起来。 “虽然学校平时就已经够热闹了,不过变得更热闹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会很期待 远离讨论中心,在剑堂的角落里,有人看向一旁刚收起剑的少年: “太子殿下,你不去讨论一下吗?全灵根诶,一点都不好奇?” 身量修长的少年拎起挂在墙上的黑色外袍,呼啦一声披到身上。 “灵根越杂修炼越难。” 一边垂睫整理衣襟,一边散漫的开了口,语气有些天然的冷漠: “这个规则适用于所有灵师,所以就算是真的出现了全灵根,这个人会成为我的对手的可能性也极小,在真正确认之前,我懒得感兴趣。” 他理好了衣襟,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没两步却又突然顿住,若有所思片刻后,忽又一笑,转过头来,在窗户下天光里露出半张眉目清冽的侧脸: “当然,如果真的是个能克服一切困难成功修炼全灵根的绝世奇才,那我会很期待与他相见。” 少年转回头去,叽叽喳喳讨论的人群不约而同的为他让开一条路上。 黑色袍角飞扬又落下,他在门口低头换上自己的长靴,提着剑大步走进了四海学院广阔的天地里。 而在他的周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外出招生的老师发现了一个全灵根天才并正在将他\/她带回学校”的消息,便通过四海特有的传讯玉简,转瞬传遍了整个偌大学院。 上万的学生转眼沸腾,玉简上的消息刷得几乎只能看见影子,有关这位全灵根的各种猜测都在刷屏,甚至连猜ta到底是男是女都能吵上几千条。 这位全灵根同学人还未到,四海学院便已经先一步热闹起来了。 【可以想象,等这位同学真的到学校了之后,只怕四海就真的要翻云覆雨了】 某位在玉简中留下了这样一句感叹的同学,在时隔许久之后再回头来看自己的留言,发现自己果然一语成谶。 · 而身在这讨论中心的姜月下同学,自然对万里之外的未来同学们毫无所知,只是睡得好好的却莫名其妙打了几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姜同学还有些懵外加一点不高兴而已。 怔怔的把脑袋支起来发了好一会儿懵之后,她才终于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清醒过来,低头看见“好朋友”的手还被自己握着,她心满意足的拍了两下,然后一本正经的把好不容易才睡着过去的修羽叫醒了。 “三天到了,你该醒了。” 修羽:………… 一脸的懵逼中还混和着百脸凄惨。 随心所欲傲慢牛逼了十几年的高岭之花,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可怜到她都想哭了。 · 终于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面正晚霞漫天。 在这种接近黄昏的时刻飞在天空里,总会有种身在仙境的错觉。 彩云为绸风做线,将晚霞织成柔软的纱衣,而那些流散的染着光的薄云,便是随风而动的飘带。 姜月下站在最接近照夜兽头部的栏杆边,听见谢传灯叫她,便转头看去,霞光染满她的侧脸,被风吹起来的发丝柔软拂过脸颊,连同那双总是显得微凉的乌墨般的眼,也在这样暖色调的光晕里变得柔软起来。 “什么事?” 她问。 谢传灯隔了片刻才笑了笑,回答她: “该用饭了,回屋吧。” 姜月下点了点头,抬脚走了回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帝都兰塘 “我们现在正在经过哪里?” 几人开着窗户吃饭,晚霞仿佛能随时飘进他们的饭菜里。 “轻水城,依旧是天璇帝国境内,不过比灵州城要繁华得多,越往后越繁华,最后我们会经过天璇帝国帝都,也就是兰塘,之后再飞个四五天,差不多就能到学校了。” 老师对修羽解释道。 修羽点了点头,却在听到那句天璇帝国帝都之后微微顿了筷子,转头看了姜月下一眼。 后者正在飞快的往自己碗里夹肉吃,完全浪费了她这个不动声色的眼神。 修羽:………… 好吧,早在知道她想杀掉自己亲哥哥的时候就该明白,她根本对家人这个词毫无触动。 陈永望第一次出灵州城,一边给自己母亲夹菜,一边也不忘经常探头去看窗外的景色,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稳重而沉闷的神情完全一扫而空了。 “能跟我们讲讲兰塘吗?我在天璇帝国生活这么久,还从来没出过灵州城,对帝都的了解全部都来源于传闻。” 陈永望看着老师,以为自己把渴望藏得很好,但其实那双眼睛什么都没能藏住。 老师轻轻一笑,先道: “我姓俞,你们叫我俞老师吧。” 终于有了个称呼之后,俞老师才慢慢讲了起来: “天璇帝国是东幻大陆上最有名的七国之一,其帝都兰塘以风雅与繁华并重而出名,兰塘气候极好,在七国的帝都之中与雷泽的浮云城并列为最适合普通人居住的城池,兰塘人爱养花,尤其是达官贵人,比如那个赫赫有名的姜家,其每一任家主都是爱花之人,尤其是兰花,姜家养的夜光兰,在整个东幻大陆都是很出名的……” 修羽不得不再一次停了动作,用余光飞快的瞄了一眼姜月下。 后者似乎终于有了反应,夹了一块土豆却迟迟没吃。 这是终于有自己是姜家人的自觉了?想起伤心事了?回忆起姜家的好了? 修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接下来却听到俞老师朝姜月下搭话,用在她听来十分尴尬的笑声对她道: “说起来,月下也姓姜呢,说不定八百年前这就是你本家呢。” 修羽:………… 不用八百年前,本来就是本家了。 深觉这位老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修羽更加提起了心脏,用更多的余光关注着身边的姜月下,下意识的有些不想看到她露出低落的神情来。 然而等了片刻后,她才听见姜月下“啊?”的一声,朝俞老师抬起了茫然的脸,甚至没有立即去关心俞老师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小姑娘先举起了筷子上的土豆,对老师严肃道: “我看到这块土豆上有一个芽,我不想吃它了,可以吗?” 修羽筷子上的菜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高岭之花的表情今日第三次差点裂开了,好在桌上其他人都还没有察觉。 “……兰塘除了兰花和是天璇国帝都的名声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一点,是人。” “天下六杰,有两位都是出自兰塘。” “一位是如今正在我们四海学院的首席,也就是天璇帝国的太子殿下君琅然,另一位,则是姜家现在的少年家主,姜含朱。”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看星星 等把兰塘的特点都介绍完了,俞老师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他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最后做了总结: “总之,根据我这么多年四处游历的经验来说,兰塘还是很值得一玩的,要是有时间的话,在我们经过兰塘的时候,可以暂时停留两日,让你们好好玩玩。” 在场的人最高兴的要数陈永望和姜月下了。 陈永望是因为对兰塘向往已久,而姜月下则是因为—— “兰塘真的有那么多好吃的吗?两天能吃得完吗?” 所有人:………… 姜月下隐约听见一声轻笑在脑海里响起,眨了眨眼,那笑声又倏忽不见了,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一顿还算欢乐的晚餐结束后,天际的晚霞已经散成了浅浅的一潭酒色。 宿醉的云朵懒懒散散的漂浮在渐黑的苍穹里,偶有几颗星子稀疏浅淡的坠在云层边缘,仿佛一个个发光的小酒窝。 姜月下吃完饭也不想回房,坐在俞老师房前的地板上,呆呆的望着这幅景色。 谢传灯先出来了,习惯性的到姜月下房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便找到了前面来。 在后面把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了许久,他微微翘起唇角,抬脚走上前去,也在她旁边盘腿坐下来。 黑袍曳地,少年把手放在膝盖上,问她: “看什么呢小月下?这么出神。” 姜月下依旧一动不动,喃喃道: “看云。” 眨了下眼,她继续说: “看山。” “看晚霞。” 谢传灯怔了一怔,转头朝她看去: “有这么好看吗?” 姜月下目不转睛的点头。 有风吹起她的短发,把每一根柔软的粉丝都染上了浅浅的水红色,轻柔的飘拂在她的脸颊边,那双乌黑眼瞳里映满了云朵和余晖,仿佛一潭斑斓又柔软的泉水,叫人怀疑轻轻一碰,便会漾起清澈的涟漪来。 ——仿佛真的碰到了那泓水一般,谢传灯心底轻轻一动,有不动声色的情绪在静悄悄的蔓延。 像是一面镜子。 世界给她看到什么,她就是什么样子的。 清澈到底,单纯到底,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某些时候露出超乎寻常的冷漠和残酷来。 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在人类的世界里懵懂的探寻,不懂得规则,也不懂得感情,却本能的珍惜每一份所能得到的美好。 比如,眼前这幅对于千万人来说,都再平常不过的风景。 谢传灯看着姜月下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她眼里看到的景色,似乎比远处真实的云天更美。 她在看风景。 他在看她。 修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让她牙酸不已的场面。 忍不住皱起的脸又很快被压下去,修羽抿了抿唇,大步走上前去,到姜月下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同时发出十分刻意的咳嗽声。 谢传灯回过神来,浅笑着扫她一眼,这才把脑袋转了回去。 姜月下则是跟个木头人一样,对他的目光不以为奇,依旧静静的望着远处。 修羽瞅她一眼,也问出了和谢传灯一样的话: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看星星。” 姜月下这么答道。 最后一缕霞光也终于散尽,繁星清晰的浮现出来。 长风吹不尽,照夜兽的羽毛亮起了淡淡的银光,在高空之中托起一个静谧的蓝色夜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兰塘涌春 时光弹指间。 等到自兰塘蜿蜒流出的河水出现在眼下时,天璇帝国已经进入了夏季。 “由于在兰塘四季都有花开,水面上常年漂浮着各色的花瓣,就算是深冬季节也依旧是一派绚烂春色,所以这条河被叫做涌春,也算是兰塘的一个标志。” 随着俞老师的讲解,几个都还没到过兰塘的少年人都忍不住直起身子往下看去。 此时正值傍晚,夜色与夕阳正在天边交汇,星子浅淡,霞光却像是神明不小心打翻了酒盏,肆意的浸红了大片云层。 天地织就的广阔景色之中,有山川绵亘,河流婉转。 姜月下站在栏杆边向下望去,沿着花瓣铺就的流动的水,她看见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火,与灯火一点点照亮的,热闹拥挤的偌大城池。 最后亮起的灯来自那座绵延百里的皇宫,成片的金色琉璃瓦映着明亮宫灯,成为这座繁华城池最灿烂的一颗明珠。 沸腾热闹的人声隔着风和流云传到他们耳边,反倒比这高空更像是渺渺仙境。 姜月下一眨不眨的看着,身旁的另外几位小伙伴却站不住的坐了回去。 长达一个月的高空飞行让除了姜月下和俞老师之外的人都有点受不住,连最开始兴致勃勃的陈永望都彻底的蔫了,每天都巴望着能下地去走走,修羽更是生无可恋,每天起床看到外面的云都快要吐了,要不是还有每天的修炼撑着她,只怕整个人都要消瘦下去。 “你倒是不嫌累。” 看了一眼还站在栏杆边的姜月下,她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无语的道: “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不一样的。” 姜月下立刻来了精神: “我们之前经过的是一片原野,一棵树都没有,也没有城池,看起来超级大。” 她还比了个“超大”的手势,看得修羽更蔫了,完全失去了与她说话的欲望。 “行行行知道了,超级大。” 她毫无精神的应付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样子得明天才能落地,我先回去睡了。” 修羽站起身往房里走。 谢传灯则已经撑着脑袋在一旁的矮桌上打起了盹,陈永望更是早就一声不吭的捂着差点吐出来的嘴回房去了。 星辰闪烁,晚霞渐褪。 照夜兽的羽毛又不声不响的发起了光,长风刮过高空,将魔兽的羽毛吹成柔软的海浪。 姜月下低头凝视着远处的城池,稍微长长了一点的头发不断的飘起又落下。 行过走廊的修羽被吹起红色衣角。 矮桌上打着盹的谢传灯闭着眼,宽松的黑色袖袍从他手腕上滑下来,露出那串缠绕的黑色佛珠。 他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摇,有金色的光在佛珠上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在照夜兽飞过的墨蓝夜空里,有一颗星子突然无声的亮起来,映入姜月下的余光里。 她转头看去。 谢传灯也睁开了眼睛。 如流星划过夜空,那颗突然亮起的“星辰”沿着他们的飞行轨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眼抵达到他们眼前。 即将走进门的修羽顿住了脚步,猛地转头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话说一半很致命 狂风刮过。 流星到了近处便成了星群,在视觉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织网般将照夜兽包围了起来。 姜月下愣愣抬头。 栏杆之外,有人着白色僧衣,单手竖掌置于胸前,对她微微弯腰,行了一个佛礼。 视线直至此时才终于清晰,自目光焦点延伸出去,环绕照夜兽周围的,都是复制一般的白色人影,而之前见到的所谓星光,是他们脚下所踩的武器散发出来的光芒。 雪白衣角在空中翻飞,一声清淡冷静的嗓音从侧面传来。 “小师叔,主持命我们来带你回寺。” 姜月下转头看去。 谢传灯已经站了起来,黑衣曳地,他抬眼看向面前悬空于栏杆外的僧人,唇角扯了扯,声音却有些紧绷: “师傅好大的阵仗,我不过就是来兰塘玩一圈,怎么还值得各位师侄如此兴师动众?” 他面前的僧人眼皮都不动一下: “过兰塘,前方便是空洲,主持吩咐,四海学院千里之内,你一步都近不得。” “若我非要进呢?” “那就只能强行带你回寺,并且之后的两年之内,会有主持亲自带着你去游历大陆。” 这下谢传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难看的站在那里,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视线慢慢扫过四周包围的僧人。 姜月下旁观着这一场完全听不懂的对话,眨了眨眼走过去: “他们是谁?” 谢传灯勉强扯了下唇角: “小月下见笑了,这都是我的不孝师侄,虽不算什么坏人,但言行却古板得很。” 修羽此时也走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他们后面,道: “现在我倒是有点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 她扫了一眼面前这些修为都在她之上的和尚们,掩盖住眼中的一点惊疑: “你不会真的是是非的徒弟吧?” 谢传灯依旧笑不出来,眼底甚至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焦躁来。 姜月下看着他的眼睛,凝视片刻后转头看向那些眉目不动佛像般森严的僧人,平静地语出惊人: “要打架吗?” 她伸开手掌,无鞘长剑在掌心成型,被她紧紧握住了。 谢传灯一愣,转头看向她,却只见到一个严肃的侧脸。 他又看向面前的僧人,这些人依旧雕塑一样的庄严,却已经有金色微光在他们胸前的佛珠上亮起来。 谢传灯忍不住挠了挠耳根,有点发愁: “不打我就没法跟你一起去四海了……” 话音未落,姜月下已经冲了出去,修羽也挥着鞭子和她一起冲了出去,转眼连已经回屋的俞老师和陈永望都探头出来,立刻也激动的加入了战局。 照夜兽在夜空里无措的原地挥翅,栏杆外转眼就打成一团。 谢传灯呆若木鸡的望着这一幕,半晌才恍惚的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就算加上俞老师我们也只有被爆锤的份儿。” 被误伤的照夜兽掉了几根毛,随着风凄凄惨惨的落到了他的面前。 谢传灯嘴角一抽,最后只能咬牙切齿的握着长枪,也加入了这场必败的战局。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等我来找你 照夜兽背上托着的房子被彻底掀翻的时候姜月下整个人还有些懵。 好不容易才稍稍长长了一点点的头发又被一个和尚一手削去一厘米的时候她依旧有些懵。 看到修羽被一张发光的金网罩住直往下掉的时候她还是很懵。 转眼她自己也被同样的金网兜头罩住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变成了蚊香眼。 四散的照夜兽的羽毛里,陈永望和俞老师发出的惊慌大叫里,她听见狂风的呼啸和魔兽委屈的呜呜声。 隔着散发金光的网格,她看见被那些白衣僧人团团包围的黑衣少年。 他的声音从越来越远的高空里传来,乘着风送到了她的耳边。 ——“你等着我!我会来四海找你的!” 被不断飞舞的黑发遮挡的视线里,她隐约看见那少年在包围中朝她望来的一眼。 散落的荧光淡淡的羽毛之间,衬着身后的深蓝夜空,就像那繁华城池里载满花瓣的涌春河,微微一弯,便在笑意里催开了无尽繁花。 这是很长时间里,姜月下所见到的谢传灯的最后一面。 她本以为他所说的来找你只会是睁眼闭眼之间,却没想到,那是远比夏秋更长的时间。 直到她历经坎坷终于抵达四海学院,那一笑如桃花开的少年,始终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 先落地的是修羽。 那金网似乎有保护作用,虽然限制了她的灵力释放,却并没有让她毫无防备的砸在地面。 然而还没松一口气,眼前的天空便是一黑,还没坐起身的修羽一抬眼就看见穿过层层密叶朝自己直坠而下的姜月下。 砰地一声—— 安全落地的修羽被砸出一口血,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姜月下呆呆的坐起来,顶着满脑袋的树叶望着天上发呆,又转头看着嘴角淌血的修羽发呆。 直到夜色浸染了整座森林,睡觉时间到的姜月下,准时噗通倒在了树叶堆里,缩在修羽旁边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起来。 · 有天光无声无息的亮起,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慢慢动了动,随后睫毛也动了动,趴着的人一个翻身,砰地一声摔在了地面。 那双眼睛彻底睁开了,同时也有人打开门急急忙忙的走进来,见到这一幕后一愣: “怎么还摔地上了呢?” 姜月下默默的坐起来,两眼发直的开始了自己的日常。 进来的人围着她一阵奇怪的打量: “怎么不说话?听不见吗?聋了?还是说哑了?怎么眼睛还不动呢?还瞎了?!!” 说到最后这声音已经惊异到破音了,而姜月下始终处于自动屏蔽状态,连来人又匆匆忙忙咋咋呼呼的叫嚷着跑出去了: “娘我好像救了个聋子瞎子和哑巴回来,你快来看看呀!”。 “什么?你不是只带回来两个人吗?怎么变成三个了?” 直到惊讶的反问消失在门外,姜月下的瞳孔里才终于渐渐出现了神采。 她眨了眨眼睛,慢慢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 门口传来脚步和说话声。 “不光如此,她还从床上掉下来了,半晌站不起来,我怀疑她还是个瘫子……“ 刚才出去的小姑娘带着她娘亲去而复返,见到自己站起来并且准确望向门口的少女立刻愣住了: “你不是瘫子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坑不是好朋友 姜月下想了想,礼貌道: “如果你说的是不能走路的那种,我的确不是。” 她继续严肃的纠正: “而且我也不是瞎子聋子和哑巴,我很健康的。” “…………” 小姑娘尴尬的红了脸,半晌才哼哧哼哧的: “哦。” 她娘便笑起来,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对姜月下道: “不好意思,这孩子总是咋咋呼呼的,是她误会了。” 总是对“娘亲”这个角色很有好感的姜月下摇了摇头: “没关系。” 那女子便朝她身后的床上看了一眼,道: “你这位朋友比你伤得重些,大约还要一些时辰才能醒,不过她也只是被重物砸晕了,并没有伤及肺腑,姑娘你不用担心。” 姜月下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个修羽。 而此刻修羽还睡着,唇边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只是脸色还有点发白。 作为亲自把朋友砸晕的那坨重物,小姜姑娘难得有些惭愧,飞快的眨了眨眼,赶紧把目光移开了,一本正经的对这衣着朴素的母女俩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那我先去熬汤了,她爹爹昨天打了些野味回来,你这位朋友虽说伤得不重,但也需要补一补身体才行。” 那女子转身出去了,剩下小姑娘留下来。 方才因为误会而产生的脸红已经消散,她一掀衣角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下来,自顾自的倒了碗自家自制的甜茶,斜着眼睛打量着姜月下: “你们从哪儿来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晕在森林里?” “我从灵州城来,在天上跟人打了一架,输了就掉下来了。” 姜月下也在凳子上坐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茶碗。 小姑娘不假辞色的脸在看到她的眼神后一僵,抿了抿嘴唇,一脸别扭的给她也倒了一杯: “一杯茶也这么馋,你肯定不是灵师……而且灵州城是什么地方?我从没听说过。” 姜月下赶紧把茶碗接过来,一边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一边回答她: “我的确还不是灵师,不过修羽是,她是五星大灵师,灵州城就是一座城,距离这里要飞好久才能到。” 在她刚说完前半句话的时候,小姑娘的手便是一顿,眼睛一亮,直接忽略掉了她的后半句话,立刻转头盯着她: “谁?修羽是谁?是你那个朋友吗?她是五星大灵师?” 她双目炯炯的看向床上还在睡的修羽,姜月下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清甜的滋味浸满口腔,她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得到答案的小姑娘立刻搁下茶碗冲到了床边,一脸看到珍稀动物的表情看着修羽,喃喃道: “大灵师,而且还是五星大灵师,我居然能摸到活的了。” 而床上的修羽,还没醒来,便在小姑娘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垂涎目光中感觉到了一阵恶寒,差点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的姜月下对“好朋友”的危险毫无所觉,她咕嘟咕嘟喝完了自己的甜茶,又自给自足的给自己倒了一碗,再一次把小脸埋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章 朱樱 “我叫朱樱,朱砂的朱,樱花的樱。” 小姑娘给姜月下端来早餐的疙瘩汤,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坐下来问她道: “你叫什么名字?” “姜月下。” 姜月下盯着碗,有些新奇的瞧了几眼,才在这对母女坐下后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朱樱小姑娘瞧着她这幅乡下来的样子,脸上不免有些嫌弃: “哪个姜哪个月哪个夏啊?你也不介绍清楚点儿。” 咽掉嘴里又软又有嚼劲的面疙瘩,姜月下认认真真的回答问题: “姜糖的姜,月亮的月,上下的下,姜月下。” “哦……这名儿还挺雅致,你父母难道是在月下定情的?” “不知道。” 姜月下摇了摇头。 “怎么你连自己为什么叫这名儿都不知道呢?我叫朱樱就是因为我爹娘是在樱花树下认识的,你爹娘给你起这个名字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月下正咬着疙瘩,闻言愣了一下,还剩半块疙瘩掉进了碗里,她抬起头来问: “原来起名字还有这么多讲究?” “当然了,这谁家生小孩不是要想方设法给起个好名字的。” 姜月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姑娘的眼神顿时更奇怪了,跟见到异类似的: “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难道是住在深山里第一次出来啊?你家里人呢?都没教过你吗?” “我没有家里人,我家里只有一个管家和一个丫鬟。” 朱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走进来的母亲打了一下后脑勺。 “早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还不赶紧吃,问什么问。” 她那温婉素雅的母亲难得瞪了她一眼,朱樱也自知理亏的赶紧低头吃饭了,对待姜月下的态度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旁人的情绪转化在姜月下这里都是一纸空白,她毫无察觉的继续低头吃东西,在朱樱娘亲提出要再给自己盛一碗疙瘩汤的时候赶紧把碗递了过去,引来那位母亲一声轻笑。 “小姑娘真好养活,不像我家这丫头,吃饭都挑挑拣拣的,一点都不体贴人。” 在朱樱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里,那夫人给姜月下盛汤去了。 “老是不给我面子……” 朱樱收回视线,看向姜月下,又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你是不是,没怎么吃过好吃的啊?” 姜月下眨眼,不说话。 朱樱便权作默认,又咳嗽一声,别扭道: “那个……我爹是这山上最好的猎户,等到中午他打猎回来,让我娘给你做特别好吃的野味。” 姜月下眼睛一亮,赶紧点头。 朱樱便忍不住笑了笑: “你长得明明一点也不像乡下丫头……可见这人真是不可貌相的,还有那位修羽姑娘……” 她转头看向床上,眼神有变得热切起来: “也一点都不像是五星大灵师啊……简直太厉害了吧。” 说着她又回过头来,凑到姜月下身边挤着她问: “诶,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啊?你都不是灵师,她还愿意搭理你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可能他想亲自动 姜月下仰起脑袋想了想自己和修羽成为“好朋友”的契机,点了点头: “她人很好的,帮我挨揍。” 朱樱脑内瞬间勾勒一场“英雄救美”“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一拍饭桌一声哎哟: “人这么好啊?那我之后求她帮忙做一件事她也一定会答应吧?” 朱樱娘亲端着碗进来了,姜月下便也没顾得上听朱樱说什么,端起碗又闷头吃起来。 · 吃完早餐修羽还是没醒,姜月下便去附近的河边洗了一把脸。 水声淙淙,河底的石头都被洗得很干净,能看清底下游弋来去的小鱼苗。 姜月下在水边蹲下来,低头鞠起一捧水拍湿了脸,两次之后不过瘾,干脆弯腰把脸埋了进去。 微凉的泉水浸没脸颊和睫毛,转眼就把姜月下呛到了,她赶紧直起脑袋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摆了摆头,把水甩得到处都是。 伸手抹了一把脸,她在水边坐下来,抬眼见花草树丛,转头便见流泉从高处蜿蜒而下,视线尽头是一片茂密的绿色丛林,和着这源源不绝的流水声,看起来安静又幽深。 “也不知道谢传灯现在在哪里。” 永远没心没肺的小姜姑娘终于第一次念起了此刻不在眼前的人,眼神有几分出神。 “不会有事的。”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回答让她愣了一下,是又神隐许久的星罗。 “那是他师傅派来的人,不会害了他,只会为他好。” 姜月下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便点了点头,又道: “那也不知道陈少爷他们怎么样了。” “也不会有事的。” 星罗依旧是那幅淡漠的态度: “从照夜兽上摔下来的时候,你和修羽在一块儿,陈少爷母子俩被俞老师拉住了,带着一个病人,他们应该会直接先赶去四海学院。” “……哦。” 在脑袋里想了一圈,感觉好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便准备起身离开。 低头时又见水面上自己的脸,她动作又突然一顿,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那枚花纹。 “你记得昨天的事吗?这个好像发光了?而且还很烫。” 星罗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姜月下兀自摸着那枚印记,有些纳闷的道: “那个人留下这朵花的时候不是说要杀了我吗?可怎么昨天看来,这朵花留着是在保护我啊?” 沉默良久,星罗道: “既然他说的是等他来杀你,那或许他是想亲自动手吧。” “是这样吗?” 姜月下不太懂,不过想不明白的事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太纠结,很快就抛于脑后了。 把头箍重新戴上,她看着水面上的自己,依旧迟迟没动。 半晌,水面上那个摇晃的面孔,渐渐做出了一个表情。 眉头皱着,唇角却提着,看起来非常僵硬和奇怪。 星罗问她: “你在干什么?” “陈少爷……” 姜月下一边看着水面上的自己,一边回答说: “昨天对着她娘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终有一天能学 这是在得知了自己灵根被废之后,赶到母亲的卧室跪在床边的陈少爷脸上的表情。 嘴唇像是在笑,眉头却皱着,眼睛在哭着。 姜月下不明白这种感情,却看得很闷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 她问。 “是痛苦。” 星罗回答道: “是痛苦和绝望,还有愧疚。” “这么多吗?” “当然,就像人伤心了就会哭,高兴了就会笑,害羞了就会脸红,愤怒了就会大吼,不满就会皱眉,每一张脸的每一个表情背后都藏着感情,而人世间的感情又何其之多,光是痛苦就有分千千万万种……” 水面上倒映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迷惑,星罗顿了顿,冷淡的声音突然不自觉变低,就像春风吹进了结冰万年的山川,有第一枝嫩芽绽放在枯萎的树枝上,有种叫人难以招架的温柔: “你现在还不懂,可你总有一天能学会的,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和种种感情。” 树与泉水都由上而下的送来阵阵清风,姜月下蹲在泉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脸,听到星罗的话,不知为何,心跳变得有点快。 学会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么? 那是不是也会拥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会拥有亲情和友情还有爱情呢? 颊边湿润的短发不断拂过眼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圣殿里那些荡气回肠的精彩故事,眼神不由得有点期待,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都在脑海里涌现出来了。 谁知还没等她畅想完毕,星罗便先打碎了所有后续。 “不过在学这个之前,你还是先学学怎么修炼吧,毕竟你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杀人吗?” 姜月下一下子清醒过来。 星罗淡淡道: “就从今天开始吧,之前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尤其是那个谢传灯一直都到哪跟到哪,我都没机会教你。” “可是……传灯已经教过我了。” “照他那个办法你是打算十年后再去报仇吗?” 星罗一点都不客气的对谢传灯的教学方式表示鄙视,不容拒绝道: “走,先去找一块空地。” 姜月下想了想自己畅想中的美好画面,觉得的确要先完成第一个目标才能去做到更多的事,便十分顺从的听命行事了。 · 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下,是林叶圈起来的一块不规则圆形。 下方的空地之中,姜月下睁大眼睛盯着浮在面前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圆形玻璃球。 “这是什么?” “这是测灵石。” “我知道测灵石,可是我之前在灵州城不是已经测过了吗?” “他们的测灵石,是用来测灵根属性的,我的测灵石,是用来测灵根强度的。” 星罗淡淡道: “我需要以这个的测试结果来判定,你到底适不适合修炼全灵根。” “什么意思?” “你明白全灵根是什么意思吗?” 姜月下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和她在魔法大陆时的天赋一样。 在魔法大陆时,大多魔法师都会在少年时期觉醒,而觉醒后的魔法师基本都只能使用一种元素,也有部分可以使用两种不同元素,可她不同,她从出生开始便能使用所有魔法元素,睡觉的时候吹个鼻涕泡泡的动静都能引来一大堆的水元素精灵。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所谓全灵根 这种强大随着她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可怕,所有人都需要在身体里存储魔力以备战斗可她不必,因为她的身体天生就有无穷无尽的魔力滋养,不需要想尽办法去吸收和存储。 世间为她所控。 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吸收掉一整个城池甚至一整个国家的所有魔力。 这就是神之子。 没有真正的神明降临大地,她便是大陆上至高无上的神明本身。 只不过这个神没什么野心,出门只知道为民除害,短短十七载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圣殿里“看”故事书,以至于大家渐渐的忘记了她的权利,只把她当做不会反抗的保护神,以至于最后那一把由她自己亲手促成的火,与烈火中迎来的死亡都变得理所当然,杀神者沾沾自喜。 “全灵根就是可以使用任何属性的灵力。” 姜月下按照自己对神之子的理解回答星罗。 “简单概括的确是这样,但背后还藏着很艰难的过程。” 星罗道: “你知道人的身体里是有专门用来修炼灵力的经脉的,为什么说拥有单灵根的人天赋高,修炼起来快呢?就是因为人的经脉有限,能用来修炼灵力的脉络更是只有那么一条,单灵根的人,需要修炼的只有一种功法,而他们的经脉,也只需要经受一种属性的灵力淬炼,修炼起来便简单容易,很快就能变强。” “可双灵根的呢?修炼起来就会难得多,因为双灵根的人需要修炼两种灵根,而他们身体里的经脉有只有一条,这就需要一种一种的修炼,先用这一种属性的灵力淬炼过经脉之后,又得用另一种,由于各属性有各属性不同的修炼方式,他们便需要学习两种不同的修炼功法,然后再学会两种不同的战斗方式,同时还得学会在战斗时熟练的运用不同的灵力去战斗……所以这双灵根的修炼者很少,因为大多数人,在分别用两种灵力淬炼经脉的这第一关,就彻底绝望了。” “连双灵根的修炼都这么难,就更不必说七灵根。” 星罗道: “所以,我需要先测一测你的灵根到底有多强,足不足够你去肆意使用这世间的所有灵力。” 那颗测灵珠在姜月下身边慢慢旋转着漂浮,她的眼珠也随着慢慢的转动着。 星罗的声音还响在脑海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距离感。 “如果可以,你会真正成为世界第一。” “如果不可以,你也会成为世界第一……世界第一的废物。” 手腕一阵柔软的凉意,那条在她手上当了许久首饰的小蛇慢慢的沿着她的袖子衣料游到了她肩上,朝那颗测灵珠探出脑袋,嘶嘶的吐了吐蛇信。 测灵珠在她面前停住。 姜月下盯着看了看,朝珠子伸出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需要谦虚吗? 姜月下很快就察觉到了这枚测灵珠与四海学院的测灵石的差别。 之前在灵州城使用测灵石时,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灵力被测灵石所吸引,朝她源源不断涌来。 那个测灵石更像是一个吸收灵力的媒介,以此来判断灵师到底能吸引来什么属性的灵力。 而比起测灵石,面前的测灵珠…… 一阵风吹过,短发飞扬之时也有另一股奇妙的力量窜入了她的身体。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般的,测灵珠无声无息的亮起了光。 在这样天光明朗的白昼里,珠子里流转的那一点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时间过去,那银光在肉眼可见的渐渐灿烂起来,各种属性的颜色杂糅在一起,流转变幻得如同一幅斑斓的世界图。 不同颜色的光线渐渐弥漫在整个林子里,姜月下甚至都看不清楚自己的手了,在测灵珠开始剧烈颤动,仿佛里面有沸水在翻涌一般时,星罗终于叫了停。 姜月下松开手,收回有些发烫的掌心,在衣角上搓了搓。 “怎么样?” 在转瞬便黯淡下去的光线里,姜月下难得有些急切的问星罗。 星罗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姜月下皱起眉来: “很糟糕吗?我是个废物吗?” 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的神之子大人有点懵逼的慌张,可星罗却慢悠悠笑了一声。 “唔。” 他含糊不清的道: “还行,不算太废。” 他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姜月下毫无所觉,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有点不死心的道: “只是还行吗?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天才。” 星罗咳嗽一声: “什么天才,别太自视过高了,谦虚才能进步你不懂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翻了翻自己的回忆,把骑士长的话拿出来回他: “我天生就是天下第一,哪里需要谦虚了?” 星罗:………… “开始修炼。” 星罗冷漠而果断的转移话题: “先选择一个你最喜欢的灵根属性。” 姜月下想了想: “火。” “那就火。” 树林上空渐渐有太阳升起来,风吹不断,不时将溪边的湿润凉意带来,却又往往被莽撞燥热时隐时现的火焰驱散。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星罗本想让姜月下连续练一天,谁知到了饭点小姜姑娘就坚决不肯继续练了。 她捂着咕嘟嘟叫唤的肚子,对星罗的声音充耳不闻,径直朝朱樱家走去了,把星罗气得又关闭了沟通,一句话都不说了。 · 朱家是猎户,并不算富有,只在山间建了两座木屋,而不远的地方还散落着一些别的人家。 姜月下回到朱家的时候,修羽已经醒来了。 她正握着她的长鞭没有表情的站在屋子前的空地上,而朱樱就凑在她身边,正一脸兴奋的对她说着什么,手里还挥舞着几张符咒。 直到姜月下走近,才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一张召水符,是我自己研究的,与别的召水符不同的是,它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动搜寻需要灭火的地方,而不用人自己去找,你帮我试试试试。” 第一百四十五章 辞行 修羽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弧度很吝啬,可朱樱倒是一点不在意,在她眼里强者都应该是这样的。 不在耽误时间,她赶紧站远了一点。 修羽仿佛一个无情的点火机器,耷拉着眼皮随手就把鞭子甩了出去,火焰自鞭子顶端燃起,一甩便到了尾端,在空气中舞出一道赤红的残影,朱樱兴奋又紧张的猛地将自己手里的符咒甩了出去,一点微末的灵力让符咒立刻有了反应,呼啦啦的朝修羽的鞭子飞扑而去,速度还一点不慢,在接触到那根长鞭的同时,符咒便哗啦一声化作了大捧水淋在了火焰上。 朱樱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然而那些火焰并没有因此熄灭。 修羽唰的一声收回鞭子,火焰才渐渐消失了。 朱樱脸上的笑僵硬住了,她直愣愣的瞪着地面上的水迹,半晌才道: “怎么一点用都没有?我失败了吗?” 修羽本懒得说话,闻言却勉强开了口,干巴巴道: “没有失败,只是因为我们品级差距过大,你制造的水根本不可能浇熄我的火,若你与我相同品级,那就可以了。” 朱樱眼睛又亮起来了,闪闪发光的看向修羽: “真的是这样吗?” 修羽点了下头,朱樱眼神崇拜的还要说话,修羽却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姜月下,立刻抬脚走上前去。 “你上哪儿去了?” 姜月下挠了挠头: “洗脸。” “洗脸需要一个上午?怎么没把你这脸给搓废呢?” “顺便修炼了一下。” 从来不会撒谎的姜月下同学老老实实道。 修羽抬了抬眉: “这么勤奋?” 她挥了一下手里的鞭子: “那我们来比一下?” “你一个五星大灵师跟一个灵师都不是的普通人比什么比?” 听到她们对话的朱樱奇怪的开口,末了还有点一言难尽的瞅了修羽一眼: “修羽姑娘……怎么欺负人啊?” 修羽:………… 正巧姜月下的肚子又咕嘟嘟叫起来,小姑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抬起头看向修羽,那眼珠子干净得跟玻璃珠子似的,仰头认真看人的时候总有点眼巴巴的,还真有那么点被欺负了的感觉。 修羽嘴角抽了一下,按了一下额角: “罢了,先用饭吧。” 姜月下立刻抬脚走进屋子,修羽跟在她身后,而朱樱在最后面摸了摸地上被自己的符咒搞出来的湿迹,有点对自己不满似的噘了噘嘴。 · 午餐之时,朱樱的父亲便打猎回来了。 屋子里一下子坐了五个人,还显得有些挤,不过气氛倒是很好,这一家人性格都很好,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一直很热闹,一点没让两个客人尴尬。 吃完饭之后修羽放下筷子,对这一家人拱了拱手弯了弯腰,客气道: “要多谢几位收留我们一夜,昨夜若非你们,我俩只怕在野外毫无所觉,只怕还会遭遇别的危险,不过我们还有别的要事要办,今天下午便打算启程离开了。” “这是一瓶补灵丹,名字岁简单,却是七品炼药大师所制,我看过了,朱樱姑娘正在二星灵师的瓶颈期,只需三粒丹药她便一定能突破到三星灵师,这丹药品性温和,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我只带了这一瓶,便送给朱樱姑娘,以表谢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朱樱的请求 说着她把一个小玉瓶放在了桌上,姜月下还在吃饭,闻言一边嚼东西一边唰的抬起头来看她。 朱樱的父母倒是很理解,她父亲更是哈哈一笑,说只是举手之劳: “即便不是你们,我女儿也会救回来的,修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快快收回去吧。” 朱樱母亲连连点头,唯有一个朱樱在旁边默不吭声,眼神很是纠结的盯着修羽看,那丹药却看都没看一眼。 修羽察觉到了却装作不知,硬是将那瓶子放在了桌上,转头正想招呼姜月下走,却见这丫头还把头埋在碗里在喝汤,正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修羽:………… 转头看向朱樱父母,对方朝她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她也只好扯了扯嘴角,同时不动声色的拉了姜月下一把。 正在小姜姑娘吃饱喝足,要乖乖站起来跟着修羽离开的时候,忍了好久的朱樱终于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修羽姑娘!” 她离开桌子,转到修羽面前,朝她突然弯下了腰: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朱樱!” 她的父亲立刻沉下了脸,朱樱却不肯回头。 修羽眯了眯眼,淡淡道: “你说。” “是这样的……你今天早上也听我说了。” 朱樱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自己的手,抬头看着她咽了咽唾沫才道: “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我想成为一个符咒师,为此我已经努力了很久,最近更是废寝忘食的研究和实验,只为了几天后的合格考试。”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眼底全是热切又害怕被拒绝的怯怯期望: “你是五星大灵师,可以帮我试验好些高等级的复杂符咒,我能请求你留到举行考试的时候吗?” 修羽默默无言。 姜月下在她背后无知的眨眼。 看出修羽的为难,朱樱的娘立刻拉住了自家女儿: “你别胡闹了!” 又抬起头看向修羽,露出抱歉的笑容: “抱歉,这丫头想当符咒师都魔怔了,你们不用管,有事就赶紧去办吧。” 她父亲更是紧紧皱眉,在朱樱倔强的不吭声的时候扫她一眼,道: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异想天开做什么当符咒师的美梦了,怎么还不肯死心。” 这位身材高大的猎人上前一步,对修羽和姜月下抱拳弯腰: “抱歉,是小女唐突了,两位请走吧。” 修羽看向还板着脸站在她面前不肯动的朱樱,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的姜月下便探出头来,问她: “为什么你不能当符咒师?” 这话一出,朱家全部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朱樱才面无表情道: “因为我有一半的魔族血统。” · 她的回答让修羽都是一愣,姜月下却眨了眨眼,莫名其妙道: “所以呢?” 朱樱睁大了眼睛: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为什么要惊讶?” 姜月下刨根问底: “为什么你有一半的魔族血统就不能成为符咒师了?有魔族血统的人就画不了符咒了吗?” “不是……这只是一项规则。” 朱樱眼神黯淡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可以报仇了 “在人类世界里,只有人类可以领到各种符咒师的徽章,成为正式的在帝国挂名的符咒师,而除了人族之外,异族都不被允许成为符咒师,只有一半的血统也不可以,只要有一点点的异族血统,就都不可以。” 修羽微微皱眉,声线冷淡: “那你还想成为符咒师?” “这是我的梦想。” 她睁大了眼睛: “我为此看了很多书,也努力了好几年,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或许他们会因为我的天赋而网开一面呢?据说几年前便有一个拥有一半兽人族血脉的人因为强大的天赋成为了符咒师,还被四海学院录取了,或许这次我也可以因为天赋成为例外呢?” “异想天开。” 似乎是看不下去女儿再继续做梦,朱樱的爹在旁边碎碎念了一句。 朱樱转头狠狠瞪了她爹一眼,才又回头看向修羽: “我一直都期望有一个高手能帮我试试我的符咒,好让我有机会改进,你可以暂留几日吗?不会耽搁很久的!” 小姑娘的眼神灼热极了,其中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 修羽还没说话,正想转头去看姜月下征询一下意见,便听到她突然开口问: “考试会在哪里举行?” 朱樱见有望,立刻回答: “兰塘城内,天璇帝国的符咒师工会总部就在那里。” 姜月下听到这个名字,脑袋里立刻出现了照夜兽上俞老师所讲的一系列美食,还有那个人…… “兰塘姜府,姜含朱。” 那个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的红色身影模糊的浮现在脑海里,姜月下突然眼睛一亮,拳头啪的拍在掌心: “啊!我可以报仇了!” 听明白她的话的修羽立刻就扯了扯嘴角,残酷无情的吐出两个字: “做梦。” 并不知道她们俩在说什么的朱樱还热切的望着这边,姜月下也拉了拉修羽的袖子,小声跟她说: “我想去兰塘。” 修羽无声的出了一口气,半晌冲朱樱点了点头。 后者几乎是立刻就蹦了起来,发出欢快的欢呼。 她的爹娘看着自家女儿兴奋到乱蹦的身影,无奈的互相对视一眼,眼底却有些掩盖不住的难过和怜惜。 修羽注意到了,多看了他们两眼。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姜月下便继续过着每顿都有各色野味吃的美好生活。 白天的时间修羽陪朱樱试验她的符咒,姜月下便独自去深林里修炼她的火灵根。 夜里姜月下每每都睡得雷打不动,小小的呼噜声虽不算吵却也让修羽翻了不少的白眼。 她每天早上依旧上演着摔下床然后发懵的戏码,最开始朱樱还啧啧称奇,渐渐便见怪不怪了,反而每次都很感兴趣的蹲到她身边拿香喷喷的美食逗她。 朱樱和姜月下同岁,性子又很活泼,把修羽当成超级高手来崇拜,又因为她的冷淡而不敢随意相处,便和每天都懵里懵气对任何东西都无知到仿佛乡巴佬的姜月下单方面要好起来。 “你说你这么呆又这么菜,连灵师都不是,到底是怎么和修羽姑娘成为好朋友的啊?” 这是这几天来朱樱问过最多次的问题,可姜月下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哪能给她回答呢? 就这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天,修羽和姜月下拜别了朱樱父母,带着一个要去考试的朱樱,启程下山,往兰塘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占谁便宜 姜月下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在兰塘。 彼时她从姜府出来,坐着马车一路出城都花了不少时间,路上囫囵见过这城池街景,这次总算是有机会亲自走在街头巷尾好好观赏了。 不算在马车里经过的那一次,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来到一座大国的都城,果真和灵州城有极大的区别。 街道四通八达,来往的人摩肩擦踵,小摊一路望不到头,街头巷尾的酒楼茶肆无数,人声嘈杂,而在那些楼房与宅邸之中,总有不同的鲜艳花枝从围墙,从窗口探出,在行人视线里铺成一路繁花盛开的大道,风一吹便有花瓣飘飘洒洒,将整个城池点缀得风雅又繁华。 姜月下一路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这边刚盯着一个扛着风筝的人走远,迎面便又来了个卖糖葫芦的。 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红色糖果缀在那扫把上头,被小贩取了一支递给等待的小朋友,小朋友被娘亲牵着手,当即便美滋滋的舔了一口,被甜得一脸满足。 姜月下顿时忘了走路,就站在那个小朋友面前,直愣愣的盯着他手中的糖葫芦。 修羽走了一半才发现身后人又不见了,转头来看便见到姜月下正要伸手去拿那小朋友的糖葫芦,修羽姑娘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大喊便冲了回去。 “姜月下!” 然而不等她赶过去,姜月下已经抓住了小男孩手里的竹签,与还在舔糖果的小鬼面面相觑。 “你干什么?” 帝都的小孩胆子都大,见姜月下要抢他糖葫芦也不哭,反倒睁大了眼睛仰着头好奇的盯着面前这位漂亮但是古怪的小姐姐。 小姐姐眨了眨眼,无辜的说: “我想吃。” 小孩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盯着这小姐姐的脸片刻,突然指了指自己肉乎乎的小脸蛋: “你亲我一口就给你吃。” 站在旁边原本还在笑的小孩娘亲:………… 及时赶到的修羽只能一把将正要弯腰的姜月下拉到自己身后,脸色不太好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男孩的娘赶紧把自家小鬼拉了回来,连声对修羽说抱歉,而那不过五岁大的小孩则嘟了嘟嘴,继续舔自己的糖葫芦。 修羽转头看了一眼还眼巴巴盯着人家糖葫芦的姜月下,有几分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我给你买!” 那女子很快就拉着自己儿子走了,看她最后的眼神,显然把姜月下当成了脑子有问题的小姑娘。 修羽:………… 转头看了一眼,姜月下正等着她的目光呢,立刻伸手指住了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修羽叹了口气,只好掏出了自己的钱袋,走上前去给她买了一支。 好不容易才跑回来的朱樱远远见到这一幕,接近后便立刻开始嘲笑姜月下: “你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儿抢吃的,还好兰塘民风开放居民又大胆,不然那小孩哭起来说不定还要讹上你呢。” 姜月下拿到了糖葫芦,根本就顾不上别人,直到修羽按着她的肩膀声线冰冷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姜月下。” 少女抬起头来,红色发箍下乌眉墨瞳,比刚才那个五岁小孩更加澄净单纯,仿佛一面看到什么便倒映什么的镜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记第一次笑 修羽看着这双眼,良久才道: “以后还有什么想要想吃的东西,来找我要,不要去抢别人的,也不要用任何条件去跟别人换取。” 顿了顿,她说: “这世上坏人很多的,只遇到一个小孩算你运气好。” 一旁的朱樱也连连点头: “可不是嘛,还有人贩子呢,就你这么笨又长得好看的,最容易被偷走了。” 姜月下咬着糖葫芦看着修羽,片刻后才歪着头问她: “你都给我买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声音含糊不清,眼睛闪闪发亮: “全都可以给我买?” 修羽嘴角抽了抽,却还是点了点头。 姜月下咽下嘴里的糖,甜滋滋的味道顿时仿佛从味蕾传遍了全身,她不由自主的弯起唇角,就像是被那甜味催化出来的,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修羽愣住了。 朱樱也愣住了。 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手里攥着红色的糖葫芦,在这帝都城的花团锦簇里笑,只是眼眸微微弯起,便叫这满城花景都褪去了颜色,连风与嘈杂人声都顿时失去了声音。 ·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修羽很快就后悔了自己放出的豪言。 姜月下这一路走一路买,很快就花掉了她小半个小金库,而且提东西的人还是她自己。 什么包子馒头烧饼,什么蜜饯糖果肉脯,姜月下简直是要把她眼睛看到的吃的全部买下来,等到她们终于到了报名点附近的客栈住下时,修羽和朱樱手里都已经提满了东西。 在进房间之前,修羽和朱樱对视一眼,再看了一眼前面两手空空还抱着她的糖葫芦吃的姜月下,朱樱突然恍恍惚惚的开口: “为什么给她买东西,她自己不用提,我们还得出苦力啊?” 修羽:………… 前面的少女发觉她们没跟上来,便咬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回过头来,奇怪的盯着她们看。 那双眼依旧干净漂亮,让人很容易就想起之前那个压下满城花色的笑容,两人很快便败下阵来,懒得追究的提着东西走进了房间。 · “报名时间是明天,正式考试是后天,今天下午你们还可以出去逛一下,我就在房间里继续练习好了。” 朱樱提出的建议被修羽否决了。 “我还是帮你看看吧。” 她一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答应了朱樱要帮忙,在她即将考试的关口就并不打算只顾着自己玩。 “可是月下怎么办?” 朱樱看向姜月下: “她一个人在外面走多危险。” “那就留在房间里睡觉。” “我要出去。” 姜月下本来在掏蜜饯,闻言立刻抬起头看向两人,眉目淡漠语气认真的说: “我不会被骗的。” 两人一时无言,看来的眼神却都充满了不信任。 “你认识路吗?你知道怎么回来吗?” 修羽问她。 姜月下想了想,点点头,朱樱却不放心,从怀中拿了一张符出来递给她: “这是一张引路符,你带着,要回来的时候输入一点灵力,它会在前面带着你回来的,这个我实验了很多次,不会有问题。” 姜月下点点头,把东西接过来妥帖的放进怀里。 第一百五十章 再逢 修羽皱了皱眉,片刻后也递过去一张符: “要是遇上危险了就点燃它……” 顿了顿,她看着姜月下道: “你现在能控火吗?” “她也是火灵根?” 一旁的朱樱一下子瞪大了眼: “我还一直以为她不能修炼呢!” 姜月下接过修羽的符咒也塞进了怀里,两人都没有正面回答朱樱的问题。 末了姜月下又走到修羽面前,朝她摊开了手掌。 修羽脸色冰冷,眼神莫名其妙: “干嘛?” “我要买东西。” 姜月下眨了眨眼,要钱也要得理直气壮单纯无辜。 修羽额角一抽,本想就把身上没用完的那点碎币给她,可想了想,还是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啪的拍在了她的掌心里。 毕竟钱少了,买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小姜姑娘又虎头虎脑的拿亲亲去换吃的可怎么办? 还不如一开始就给足了钱,让她不必去眼巴巴的瞅别人的东西。 用完了午膳后姜月下便一个人出了客栈。 兰塘很大,一个人半天根本就逛不完,姜月下一路吃一路走,直到夜色初降才终于恋恋不舍的准备回去了。 她临到傍晚时又遇见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恰巧他还剩下一支糖葫芦,姜月下二话不说买了下来,一路边吃边跟着前面的引路符往客栈的方向走。 月色尚不明显,城池里灯火已经飘满,映着围墙窗口盛开的花,比起白日里别有一番风致。 姜月下此刻走过的街道正临着那条蜿蜒的涌春河,隔着灯笼高挑人声沸腾的酒楼花楼,隐约可以听见淙淙流水声。 前面不知是哪家酒楼送客出来,掌柜的声音热情而谄媚的传过来。 “欢迎公子下次再光临,那蓬松酒啊小店正酿着,公子下次来我一定亲自给您呈上来。”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轻笑以作回应。 那笑声隔得远,听来飘飘渺渺,却也不影响那音色从嘈杂人声中剥离出来,身在热闹中却仿佛是与酒楼背后的安静水声融为一体般,显得深而凉,漫不经心如花瓣浮水飘过。 姜月下还吃着糖葫芦,却下意识的觉得这声音有些模糊的耳熟。 她一边吃一边抬起头去。 只见一个公子侧立酒楼前,他身旁有高大沉默的下人给他披上了黑色披风,罩住了颀长的身躯。 姜月下渐渐的走近了,那人也转过身来,朝这边的马车走来,那掌柜却还在原地弯着腰看着他,即便人已经没看他了也依旧迟迟不敢直起来。 有风自墙那边吹来,带着涌春河的花香与湿气。 前方的人慢慢行来,他披在肩上的黑色披风被风卷起,赤红衣角在其下翻飞,他低低咳嗽一声,漫不经心耷拉着眼睫,又慢慢看向前路。 头顶的灯笼与月色交汇,在地面投下两个相对而行的人影。 直到那两个人影即将接近时,姜月下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前方的人似乎注意到地面上那个影子不动了,懒散随意的投去一瞥。 那少女直愣愣的在原地站着,头顶被灯火映照得隐隐绰绰的花开得正艳,可眼前那个人,却似乎远比这些花更加艳丽惊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姜府有公子,名 姜府有公子,名动兰塘城。 比花乱人眼,比酒惑人心。 ——这是姜月下在街头巷尾听到的短歌,说的是姜府那位年纪轻轻便位列六杰之首的少年家主。 说他容貌比花艳,笑容比酒醉人心。 姜月下从未想起过两年前的那张脸,却在此刻再次见到时,突然觉得回忆其实还很清晰,因为他的确长得很好看——有几分熟悉的好看。 晚风越过高墙,裹挟着说笑声拂来,头顶的窗户上有花瓣被吹离枝头,纷纷扬扬飘下来,在两人四周下了一场小范围的雨。 姜月下轻轻慢慢的眨了一下眼,长睫扑扇间,她听见对面那男子身后的人低低问了一句: “是大小姐?” 男子微微侧头,视线却依旧看着姜月下,片刻才漫不经心一挑唇,吐出一个字: “谁?” 他迈步朝前走,走向那同样迈开步伐的少女。 黑色斗篷在身后卷起来,糖葫芦被咬在少女唇间,分不清是糖葫芦更红还是唇更红。 她的短发上落了花瓣,随着走动又掉到肩上。 她的视线在走动间已经从男子身上移开,轻慢的放在前路上。 两人都没有看向对方,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接近,以平行的陌生人的姿态,直到擦肩—— 一只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绑着长长绷带的细瘦手臂,从黑色斗篷下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姜含朱停下脚步,垂下眼皮淡淡一扫面前的胳膊,这才漫然侧头看向拦路的少女。 “姜凤染杀人了。” 少女开口,是比水更凉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眸看着姜含朱,以叙述的口吻平淡道: “秋水镇一百二十口人,除了我,全部死在了大火里。” 微微歪头,她问姜含朱: “你知道吗?” 她另一只手还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个头也比姜含朱矮了不少,是单纯天真的少女模样,眼睛却有深水般的亘古的凉意。 姜含朱眼眸微垂的看着她,唇角是仿佛永不褪去的笑意: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姜月下定定的看他片刻,直到有淡紫的花瓣从上空悠悠然飘来,拂过男子眨眼间掠动的微弱光影,再飘到她的糖葫芦上,她才眨了眨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说的也是。” 她低声嘟囔,一口咬住了那颗糖葫芦,和着那淡紫的花瓣一起咬进齿间。 她一边嚼碎了嘴里的花瓣和山楂,一边抬脚离开了。 没有半点眷恋,仿佛只是经过了一个问路的陌生人。 “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 姜月下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一百二十口人,反正都要杀掉的。” 少女吃着糖葫芦渐渐走远了。 男子却站在原地,半晌才慢慢转身望了一眼。 黑色斗篷裹着少女纤瘦笔直的背影,她不知何时剪短的发在风中不时扬起来。 ——看起来很陌生。 “少爷,大小姐她……” 下人的声音有些犹豫,姜含朱收回视线,淡淡勾唇,目光和声音却都很冷: “注意你的用词,姜家只有一个小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不了的他 “我真的杀不了他吗?一丁点的可能都没有吗?” 走了很远,小姜姑娘还在不死心的问这个问题。 而星罗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绝无可能。” “他是灵王。” 听到这个补充,姜月下愣了愣,这才耷拉了肩膀,咔擦咔擦的咬着嘴里的糖渣。 实际上在刚认出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姜月下条件反射的就想要动手了,好在星罗很快出声制止,才没让姜含朱察觉她的心思,否则她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 想通了这一点的姜月下很快就认真的跟星罗说了谢谢,然后跟着引路符加快脚步回了客栈。 · 次日一早三人便出了客栈,赶往符咒师工会总部报名。 本以为她们已经够早了,谁知到了地方后却看见了一条人龙,从那报名点一直延续到了另一条街。 朱樱目瞪口呆,片刻后艰难的咳了咳,挠了挠头转身对另外两人道: “那个……排队你们就不用陪着我了,你们自己去逛逛吧,我看这队伍不到午时是不会缩短的。” 修羽还在想,姜月下却已经眼睛一亮,拉着她一脸严肃的说: “糖葫芦。” 修羽:………… 怎么那么个劣质零食就被你当宝贝了呢? 修羽面无表情的扯回自己的袖子,对朱樱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姜月下立即跟上,坠在她身后像个小跟班。 朱樱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才赶紧去排队了。 ·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路上又吃够了零食的姜月下慢慢的往报名点走,因为花光了银子而不得不回客栈拿钱袋的修羽和她暂时分开了。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排队的人果然少了许多。 姜月下一边走一边瞧着路边那些五花八门的店铺,眼睛依旧有些不够用,甚至都没有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姜月下?” 最初只是试探性的出声。 那个身边跟着两个朋友,身后跟着几个护卫的姑娘在擦肩而过时捕捉到了这个有些眼熟的侧脸,本是反射性的出声,没等到正主的回应,却被和她一起走的红衣姑娘转头看了一眼。 显然是对这个名字熟悉的。 她立刻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睁大眼睛停住脚步倒走回来拦在了姜月下面前: “姜月下!” 视线将短发少女上上下下扫一遍,那眼里的目光越来越惊诧: “居然真的是你?” 她身边的两个朋友也跟着围上来,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还敢回来?” 一声怔怔的问话中,短发少女懵懂抬眸,一双眼淡漠而茫然的扫过几人,低下头来闷闷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就跟没看到她们似的,姜月下直接从几人中间硬挤了过去。 几位小姐都目瞪口呆,最先开口那一个更是愣怔,片刻后脸色立即变差了许多,皱起眉转身又追了上去。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装没听见?你还以为自己是姜家大小姐吗?居然敢无视我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给她鸡腿的朱樱 姜月下脚步不停,这个方向被拦住了就走另一个方向,无视大法不知道使用了多少次,那姑娘终于怒了,在她接近报名点的时候咬了咬牙,挥手让下人上前将姜月下围了起来。 “怎么去乡下呆两年连人话都听不懂了?输给姜凤染给你带来的打击有这么大吗?脑子都坏掉了?” 那姑娘皱着眉走来,煞有其事的问她。 姜月下便抬起眼眸,煞有其事的回答: “没有。” “什么没有?打击没那么大还是脑子没有坏掉?” 那姑娘一脸无辜的问: “可如果你脑子没坏的话,怎么还有脸回帝都呢?和姜凤染争抢了那么些年,最后却输得面子里子都没了,还被赶出家门迁出族谱,连姓都没有了,我本来以为你不等到那地方就要自尽身亡的呢,结果等了两年都没等到你自杀的消息,反而等到你回来了。” 她凑近姜月下,弯下腰到她脸前来望着她,天真道: “诶,你回来之后去见含朱哥哥了吗?求他把你迁回族谱,重新认你当妹妹了吗?” 姜月下直至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加掩饰的恶意嘲讽。 她睫毛动了动,视线轻轻一扫,就像扫过一粒灰尘,便别开眼睛想去找从包围圈里离开的路。 那姑娘一愣,下一刻便狠狠皱紧了眉,正要说话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半魔族居然也敢来符咒师工会报名?疯了吗?” 一声人体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 姜月下立即抬起了眼睫,从前面几个身影的缝隙之中看见了摔倒在地的身影。 她愣住了。 那是朱樱。 窃窃私语渐起,更多的人包围过去。 而符咒师工会门口走出来的人则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小姑娘,一脸的鄙夷厌弃: “还想蒙混过关?你不知道我们几大工会的门口都有检测石吗?流着魔族血液的脏东西就该永远窝在山里别出来,居然还妄想成为符咒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他朝地上呸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给我把这个脏东西抬走,丢出城外。” “是半魔族啊?” “天哪他们怎么敢出门?” “居然还想来报名符咒师考试?脑子有问题吧?” “好恶心……” 过人的听力将这些闲言碎语全部收入姜月下耳中,她眼睛一眨不眨,透过人缝看着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朱樱。 前两天还跟她嘻嘻哈哈的朱樱。 给她盛饭的朱樱。 会把自己的鸡腿一脸别扭的留给她吃的朱樱。 怕她迷路给她引路符的朱樱。 还堵在她面前的小姑娘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又皱眉转回头来: “真恶心,应该把检测石放在城门口,不让这些玩意儿进城来。”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抽飞了出去。 和她一起被抽飞的还有在她身后的几个护卫。 砰砰几声撞上街边的小卖摊,好几个人都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街道因为这一响动陷入短暂寂静。 那短发黑衣的少女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一条火焰形成的长鞭,抬眸看向还趴在地上颤抖的女孩。 依旧只能从人群缝隙中看到,虽然那缝隙已经很宽敞了,因为大家都在转过头来看她。 可这依旧是阻碍。 是阻碍。 这三个字印在脑海,火焰在她掌心熄灭,又在她横过手臂时重新呼啦一声燃烧。 轰的一声—— 瞬间拉长的鞭子横扫大街,上一刻还围着朱樱吐口水的人群下一刻便飞起来撞在了街边楼房和墙壁上。 碰撞声在长街上不断响起,转眼变成一片狼藉。 姜月下在这一片狼藉中走向朱樱,终于再无阻碍的,站到了她面前,垂下了眼睛。 她弯腰,向她伸出了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当街行凶 出现在模糊视线中的,是白皙的指尖。 顺着指尖看上去,是细瘦的骨节,和干净的手掌,再往上便有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她的手臂从黑色绣暗纹的披风下伸出来。 朱樱动了动喉咙,很用力的吞咽了一下,感觉像是吞下去一块刀片般艰难痛苦。 通红的眼眶里倒映出那张平静的脸。 这些天朝夕相处中只作为修羽跟班而存在的姜月下,只知道吃东西和睡觉的姜月下,只被她当做普通人小妹妹的姜月下,此刻却扫清了无数异样而嫌恶的目光,在一片狼藉中对她伸出了手。 朱樱怔怔看着她。 咬牙切齿的忍耐突然破了功,通红眼眶里瞬间就溢满了水,却迟迟没有掉下来,她慢慢伸手放到了那只手上,姜月下一把握住,将人拉了起来。 起身时四周的声音才传入耳朵。 无数痛叫声和哀嚎声遍布,符咒师工会门口的守卫直至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冲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是谁啊?怎么为一个半魔族出头?” “这在帝都兰塘居然还敢当街行凶!简直是疯了!” “她不会也是半魔族吧?” “她们一定是一路货色!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果然粗鄙兽性,这种人就不能放进城来!” “好痛!” ……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姜月下站在包围圈里,面无表情的抬眸,火焰在她的手中熄灭,看起来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少女。 一声尖叫从人群外响起,隔着包围圈对她一通大骂: “姜月下!你怎么敢打我!你简直是疯了!你是不是还把自己当姜家人啊!含朱哥哥早就把你赶出家门逐出家谱了你醒醒吧!你给我等着!我要叫含朱哥哥亲自来收拾你!不让你永远滚出兰塘城我就不姓周!” 看都没看一眼在包围之外上蹿下跳大声叫骂的周姑娘,姜月下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她侧过头去,便见朱樱一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一边闷声对她说: “我们快走,报不了名就不报了,别被玄甲骑抓到了。” 姜月下疑惑的皱了下眉,却一动不动,片刻后反倒拉着她向前走去。 “你干什么?!” 朱樱怔怔的睁大眼睛。 却见姜月下抬手成鞭,呼啦一声又是一个横扫,火焰掀起的热浪卷开了阻在前方的所有护卫,她拉着朱樱,对那些人视而不见的向前,直到踏入工会。 巨大的黑色检测石在她走过时沉默无声,却在朱樱走过时发出了幽暗的黑色光芒。 这响动顿时惊动了工会内的人,方才一脚将朱樱踹出去的人抬眉看来,立刻紧皱眉头拍桌而起。 “怎么又进来了?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卑贱的半魔……” 话没说完,那块正在发光的检测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石屑飞溅,黑光泯灭,方才还好好工作着的检测石此时已经被削得只剩一半,另一半则轰的一声撞上了公会内的墙壁上。 黑石坠地,掀起许多尘埃。 一片寂静之中,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怔怔望向尘埃之中的人。 烟尘散去,少女的身影逐渐清晰,而她手中的长鞭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把长刀,火焰燃遍整个刀身,赤红的刀柄被她紧紧握在手里,没有半点烧伤的痕迹。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火焰与武器 “好……好……好大的胆子!” 那位负责报名登记的符咒师暴怒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则死死的指着前方的两个少女: “给……给我……” 姜月下看到他,眼神一动,拉着朱樱便想上前,一边走一边冷静开口: “我想知道为什么……” “给我抓起来!” 不等她一句话说完,无数灵师已经从暗中冒出来向她直冲而来。 姜月下将朱樱猛地推开,足尖点地一个空翻,转眼便腾飞而起,再落下时刚好踩在那些交错的刀剑之上。 借力一个起跳,她猛地翻上了半空,落在了工会内那座高大而栩栩如生的雕像头顶。 黑袍翻飞,少女在雕像头顶半蹲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人群,平静的说完了没问完的话: “为什么她不能报名?” 她神态冷静,下方那符咒师却是快要气晕过去了: “你!你居然敢踩梵大师的雕像!你……你……给我杀了她!” 下一波攻击来临。 依旧没能得到答案的姜月下垂下眼睫,由下方飞来的一排黑色人影落在她的视线里,她手中长刀在下一刻再次化作柔软长鞭,在攻击到来之际,她仰身,向后倒了下去。 —— 在朱樱的惊呼声中,长鞭卷紧雕像的脖子,黑袍少女在半空中借力旋飞而起,却对上第二波飞来的灵师。 黑色铁棍被灌注了灵力,散发着幽蓝的光芒轰然砸向她的头顶,姜月下眼神一动,松开长鞭,自然坠落之中右手摊开,火焰在她掌心燃起,与那铁棍一模一样的赤红长棍迅速成型,在她掌心一旋便横在头顶迎上了致命一击。 轰然一撞—— 火焰四溅中她不断倒退,直到再一次撞上身后坚硬的雕像。 抬眼,头顶有更多的攻击正在下落,刀剑光影在她瞳孔中一闪,手中长棍又一次无声化作了长刀,在铁棍第二次下落时她仰身避开,同时刀柄一甩,长刀迅速变大,火焰形成的锋刃在极短暂的瞬间里凝练得坚实无比,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横刀一劈,劈开了在这符咒师工会伫立了百年之久的高大雕像。 倒塌的巨石让所有灵师不得不紧急避让,姜月下趁机退飞而起,远远的落在了二楼走廊上,凝视下方翻着白眼晕倒过去的符咒师。 “金大师!” 一楼转眼乱成一团,朱樱缩在角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姜月下站在走廊上,手里长刀还在往下滴着火焰。 她望着下方,喃喃的说: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让她报名。” “因为她是个半魔族。” 仿佛上等丝绸浸没在冰泉里,那声音在身后安静响起来的时候,姜月下猛地横手劈了过去,却锵的一声,停在了半空。 她讶异的一怔,慢慢抬眼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眼寂灭 燃烧的长刀被出鞘半分的银色长剑牢牢架住,不得寸进。 而那个出手的人,甚至只用了一只手——不,只用了一只手指——他只是弹开了剑鞘而已。 一寸剑身银光如雪射入她的眼睛。 姜月下不得不皱眉眯了下眼,那立于剑后的人也在她的视线中模糊,修长的白色身影片刻后才终于渐渐清晰。 从玉冠半束的乌黑长发,到青玉鲛绡覆盖的眼,再是挺拔的鼻,与含笑的殷红薄唇。 说不出是怎么好看,但却好像哪里都好看到无与伦比的一张脸,连那被鲛绡遮挡的双眼都仿佛不再是残缺,而是叫人欲罢不能恨不得直接扯下一堵究竟的遗憾。 姜月下平静淡漠的眼眸在触到那双被遮的眼时轻轻一怔,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松懈了。 于是那人将长剑收回,银光入鞘,他愈发清晰的映在少女的眼瞳里。 楼下还吵闹无比,楼外更有人声沸腾。 可此刻在这寂静无人的走廊上,他立在淡淡天光中,轻而易举便让一切繁杂的声音蜕成了灰色,褪成了背景。 明明没有艳丽夺人的颜色,却好像上古流传的遗世画卷。 一眼便叫世界寂灭。 姜月下眨了眨眼,见那人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 她又眨了眨眼,才在终于恢复的嘈杂声音里迟钝问道: “半魔为何不能报名?”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看起来也只能被称作少年的人微微一笑,又转回头去“看”向下方: “不同的都是可怕的,未知的更是邪恶的,何况魔族与人族对立万年,从未和解,如今人族鼎盛,魔族蛰伏,在人类的城池里抓到一个魔族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值得庆祝,要当众开膛破肚以示威严,这样的人类,又怎么可能容忍身体里流有魔族血脉的人来成为符咒师呢?能让她活着就已经是恩赐了。” “她从未害人。” 姜月下有些笨拙的道: “她抓到未长大的魔兽都要放生,为了成为符咒师已经努力许多年。” “那又如何?” 少年淡淡的笑,转过头来,鲛绡覆盖的眼睛看起来温柔矜贵,出口的话却淡漠极了,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姜月下皱起眉来,有些不解。 少年又道: “与她做了什么无关,就算她救过一千一万个人,只要血脉不变,她就永远不能被人类接纳,永远不能成为符咒师。” 姜月下怔立片刻,道: “不讲道理。” 少年微笑起来: “人类的规则与感情,本就不讲道理。” 顿了顿,他却又道: “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月下眼睛一亮: “还有什么办法?” “让六品符咒师收她为徒,她就可以走捷径,拿到符咒师徽章了。” 少年淡淡道: “可六品符咒师比灵皇还要稀有,无一不是大陆上的有名人物,个个都爱惜羽毛,别说是半魔族,就算是个天赋不错的人类,他们也一定会千挑万选才会收徒,所以这个可能性也是近乎为零的,姑娘还是放弃吧。” 他握着长剑,抬脚向下走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的天光从工会墙壁大大小小的雕花洞口流泻而来,一格一格的淌过他的黑发。 姜月下无声看了许久,直到那少年即将走到一层时,才突然向下跑去,对再次杀来的灵师们视而不见,她一路跑下楼梯,拉住了少年的衣服,在他讶异回头之时问道: “你眼睛看不见吗?” 少年一怔后笑开来: “我以为你第一眼就该看出来了。” 姜月下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不断接近的刀光剑影之中,她站在高两层的阶梯上,却还是需要少年略微低头。 轻薄鲛绡覆盖的双眼静静看着她,那张薄唇轻轻一张,吐出来三个字: “沈世昧。” 大风忽起,无形而澎湃的灵力自少年长衣上爆发开来,轰然一声撞翻了无数刀剑与人体。 杂乱狼藉的碰撞与闷哼声里,他在鲛绡后笑弯了眼睛: “我叫沈世昧。” 白衣柔软垂落,少年修长手指拿开了姜月下的手,转身走进了门外天光中。 · 修羽赶来的时候,正逢姜月下对着门口发呆,任由那些喊打喊杀声朝她直冲而来。 修羽一时间瞳孔猛缩,一边咬牙切齿的在心底骂人一边毫不犹豫的一甩长鞭飞身进去,及时挡住了袭向姜月下的攻击。 “你发什么呆?找死啊!又惹什么事儿了!” 高岭之花每次遇上姜月下都情绪起伏过大,表情都崩了好多次。 姜月下对此还毫无所觉,这时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对修羽道: “他们不让朱樱报名,还打人。” 就跟小孩告状一样幼稚,偏偏姜月下眼神认真平静,一点不像在告状。 修羽却很入戏,立刻就皱起眉来,一鞭子将躲在门边的朱樱拉过来放入保护圈里: “待会儿在细细讲给我听。” 她眉眼沉冷,冷飕飕扫过四周: “现在先杀出去。” 正在混战即将再起的时候,有马蹄声从门外突然响起来,由街角不断接近。 “是玄甲骑!” “玄甲骑来了!快把这两个人抓走!” “玄甲骑来了!!” 纷纷扰扰的呼声里,那逐渐醒来的符咒师也及时叫住了正要动手的护卫: “停手!” 他按着头脸色通红的站起来: “既然玄甲骑来了,我们就不必与他们继续纠缠了。” 他狠狠的瞪向几人,整理衣袍往外走去。 阵阵马蹄声停在了门外,像是具象化的威信横扫一般,街道也转瞬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那符咒师往外走去的脚步声。 “大人!” 门内几人转头看去,那符咒师正弯腰行礼。 门口大街上停满了黑甲马匹,领头那人刚好停稳,长腿着黑靴,玄色袍角被风吹翻,红衣在其下飞起又落下,遮住了握着缰绳的修长手臂。 姜月下对上那双昨夜才见过的眼睛。 他身后黑甲士兵无数,唯他一人玄袍朱衣,像一个乱入的世家子花楼客,唇边噙笑,不胜风流, “是姜公子!” “姜少爷!” 无数崇拜的向往的仰望的高高低低的呼声里,那男子扫过姜月下,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 “带走。” 没问缘由,没理那还弯着腰的符咒师,他转眼便策马远去。 长街的风吹起玄色衣袍,滚滚的红色衣角拂过落下的花瓣,从姜月下眼前飘过。 她看着下马接近的黑甲士兵,慢慢收紧了手,长鞭再次成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要把我关起来 这次拦住她的是修羽。 “胜率为零的架还是不要打了,省点力气吧。” 红衣少女按下她的手,视线还在她手中的鞭子上转了一圈,有几分似笑非笑又有几分战意的道: “看来你这偷师的功夫还挺厉害的,我的弓你能造出来吗?” 姜月下愣了下,摇了摇头。 “神兵要是那么容易被复制,那也不能叫神器了。” 修羽却并不意外,一边在黑甲士兵的包围下往外走,一边冷淡的对她说: “不过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去找一把神兵做武器吧,这样将来我们对决的时候,才算公平。” “我们为什么要对决?” “你忘了?” 修羽在前方回头,流畅精致的侧脸线条在天光里依旧白如冰雪,却被唇角一点微小的弧度冲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我们要争天下第一的。” · 跟着黑甲骑,三人一路被送出了城外。 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她们被毫不客气的赶下了马。 姜月下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体,抬起头便看来策马来到她面前的姜含朱。 四野无边,天光席卷。 那人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执着合拢的玉扇,轻敲在腿边,高大的黑色骏马悠然上前两步,他在上方居高而望,唇边噙笑,温度却很浅: “当街伤人,毁坏雕像,大闹符咒师工会,还打伤了一位三品符咒师。你知道这些罪名加起来,你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华艳妖冶,带着淡淡笑意。 姜月下仰着头望着他,摇了摇头。 姜含朱无声弯唇,平静告诉她: “三年牢狱,上万赔偿。” 与此同时,那些严阵以待的黑甲卫纷纷上前一步,在地面踏出沉重的声响。 修羽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把姜月下挡在了身后。 直到此时,姜含朱才慢慢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视线轻扫一圈后,他轻声一笑,语气悠然道: “是为了她吗?一个半魔族?” 姜月下神情平静,没有一点波澜,依旧仰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道: “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姜含朱道: “你愿意被关吗?” “不愿意。” 姜月下又问: “你要我赔钱吗?” “你有钱吗?” “我没有。” “不想被关起来,又不想给钱……” 姜含朱拉了拉绳子,又是一声低笑: “那你到底想怎样?” “放我们走。” “凭什么?” “……” 姜月下沉默了。 她直直的盯着姜含朱,似乎有些发愁,微微皱起眉来,直到朱樱上前一步,低低的发出了声音: “要抓的话……抓我吧。” 满身狼狈的小姑娘站了出来,手指搅在身前,声音还有点发抖,却低着头,语气也很倔强: “和她们俩都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 姜月下微微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你错在哪里?” 朱樱一愣,却见姜月下眼神疑惑。 “你只是要去报名参加考试,被打的才是你,你哪里做错了?” 朱樱呐呐: “是我太天真,我不该去报名。” “凭什么?” “这是规则。” “规则错了。”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这样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真 四个字语气并不重,却仿佛巨石砸在寂静的四野,连那些沉默的铁骑都在这四个字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不少人侧目朝她看来。 姜含朱更是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始终沉默的看着地面的少女,位置居高临下,目光却流水般深而平静。 姜月下抬起头来看向他,方才那些话仿佛是理所当然脱口而出,没有一丝自己是在大放厥词的自觉。 “规则错了。” 她盯着姜含朱再一次说明: “错了就要改,错了就不必遵守,错了就要打。” 她这样道: “所以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人是先动手的人,是制定规则的人,你不能抓我。” 这一番话堪称不知天高地厚,让在场之人都心惊胆战。 而姜含朱看着她,始终平静的眼眸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像是深水之中有游鱼倏忽一动,自深处引起阵阵涟漪,在暗中悄无声息的扩散开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月下,唇角微微翘起,却吐出两字评语: “天真。” 他拉着绳让马走了两步: “我倒是没想到,去了乡下两年,竟把你养成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性子。你说镇上的人都死了,他们的死,带给你的就是这种结果吗?比以前还要不自量力,擅长找死?” “我自己都还不知道他们的死带给了我什么。” 姜月下眉眼不动,以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 “你又怎么能猜出来。” 姜含朱眉眼微垂,轻轻一笑: “是吗?” 他似乎长长吸了一口气,瞥了姜月下一眼,然后懒洋洋的举起了手——那是一个“动手”的姿势。 三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姜月下眉头一皱,紧紧盯着姜含朱,把鞭子握在了手里。 姜含朱扫过她掌心的火焰,又收回目光,停顿片刻的手终于挥了下来: “回城。” 他说。 完全意料之外的命令。 几人愣怔间,长风已经袭过身侧。 那玄色披风翻滚着自姜月下身旁擦过,两张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转瞬背道而去,马蹄声远,城外很快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安静了好久之后,朱樱才出声打破了平静: “他……不抓我们啊?” 修羽回头望了一眼城门,收回目光,冷淡道: “看来确实如此。” 朱樱窒息片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开始深呼吸调节心情。 “我可吓死了,听到三年牢狱和上万赔偿的时候,还以为我真的要完蛋了。” 深呼吸几次后,她擦了擦唇边的血,看向姜月下,终于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了: “你和……那位名动兰塘城的姜公子……是……” “已经断绝关系的亲兄妹。” 姜月下冷静回答。 虽然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答案,此刻被当事人亲口承认,朱樱还是免不了满脸震惊。 “没……没想到。” 她怔怔的看着姜月下,继续道: “那……你说过自己还不是灵师,怎么又能使出灵力?” “灵师的标准是能用经脉修炼灵力并储存,你问我的时候我的确还不能做到这个,所以那时候我的确不是灵师。” 第一百六十章 他不是我哥哥 朱樱更震惊了: “我问你的时候你还不能……那就是说,在这几天之内你就?” “勉强可以使用火灵根了。” 姜月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火焰鞭在掌心消失,她握了握秀气的拳头,继续道: “下一个目标是水灵根。” 朱樱:………… “什……什么?” 她一脸无知的小心试探: “我没太听懂?下一个是水灵根的意思是,你是双灵根吗?” “不。” 姜月下放下手,看着她道: “我是全灵根。” 朱樱:………… 四周只剩风声。 在朱樱的一脸呆滞中,累了的修羽长出一口气,提了提衣角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然后撑着脸漠然的看向别处: “我就知道会这样。” 姜月下在朱樱面前蹲下来,好奇的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被朱樱一把抓住。 “你欺骗了我。” 朱樱呆滞的说。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五星大灵师屁股后面的跟班小妹妹,每天呆头呆脑只会吃吃睡睡问问题,还心想着以后成了符咒师一定要罩你…… 她在巨大的反差中持续震惊着,姜月下却不高兴了。 抽回自己的手,短发少女严肃的说: “我没有。” “我不会撒谎的,你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很诚实的回答了。” 朱樱:………… 好像也是。 她抱住自己的头把自己埋进了膝盖里,陷入了不知所云的纠结中。 修羽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等她们对话结束,才看向姜月下,简单直接的发问: “姜含朱为什么放过我们?” 姜月下愣了愣: “不知道。” “你和你哥以前关系真的不好吗?” 回想了一下“姜月下”的的记忆,她才认真负责的给出答案: “真的不好。” 她谨慎的补充: “还有他不是我哥哥。” “哦。” 修羽冷漠的表示知道了,继续提问: “既然你们关系不好,你还被赶出家门逐出家谱,那你哥为什么还要放过我们?总不能是因为我和朱樱吧?” 姜月下继续摇头: “不知道。” 继续补充: “他不是我哥。” “毕竟是亲生兄妹,身体里流着同一对父母的血,当哥哥的总不能真的把妹妹抓去坐牢吧,肯定还是有一点情意在的。” 终于把脑袋从膝盖中拔出来的朱樱接话道。 姜月下转头看她:“他不是我哥。” “说的也是。” 修羽点点头: “就是不知道你哥擅自放过我们回去会不会受到惩罚。” 姜月下再次转头:“他不是我哥。” 朱樱摆了摆手: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姜少爷表面上是掌管玄甲骑,其实兰塘诸事大半都由他做主,作为天子近臣,又是六杰之首,他手中的权利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别说是放个人了,就算是他在城中杀个人,都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说着她又咳嗽两声,声音低下来: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姜少爷真人,果然是……比花迷人眼,比酒醉人心啊。” 她又看向姜月下,仔细审视片刻后有些恍然: “这么一看,你和你哥的确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管是眼睛还是轮廓。” 姜月下:“他不是我哥哥。” 风中再次响起少女认真而不厌其烦的声音。 一只金色的纸蝶在草尖上轻轻扑扇翅膀,将这声音传入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刚刚把马匹停在了姜府大门前的姜含朱拉着缰绳,垂下了长长眼睫,在天光中无声一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清醒一下也好 刚才还一脸无事带着笑的人下一瞬就倒在了草地上,修羽和姜月下都茫然了片刻。 天光下朱樱无知无觉的躺着,侧过来的脸上发丝滑落,露出了还带着血和擦痕的皮肤,应当是在工会被人踹出来时伤到的,而她的身体上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伤处。 带着这样的伤,她却还再一脸无事的跟她们说笑,而她们也就当真在那样自然的神情里忽视了本该注意到的问题。 修羽很快把人背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的低声道: “先回去吧,她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姜月下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们身后,时不时看向趴在修羽背后的朱樱。 难得看到她无声无息的样子,同样只十五岁的年龄,平时看起来粗心又大大咧咧的朱樱却在闭着眼的此刻似乎显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来。 以修羽的脚程,三人很快就到了朱家的木屋。 因为不放心而一整天都呆在家里的朱家父母早早就听着声音出来了,看见这画面赶紧上前将朱樱抱回了屋子里,连那位高大的猎户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心疼,她娘亲更是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默默的流了会儿泪,但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对这情况多加询问,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修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没能报名,被工会的人赶出来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 朱樱娘亲擦了擦眼泪,转脸却对她们安抚道: “这怎么能怪你们?那报名处本就有不少人守着,何况兰塘里还有玄甲骑镇守,你们就算想保护她也做不到的,能把人带回来我就该感谢你们了。” 其实也的确保护到了。 修羽看了旁边的姜月下一眼,少女却没有一点要表功的意思,正静静的看着朱樱娘亲。 “早在她还小的时候,我和她爹就千万次劝过她换一个梦想,可这孩子本性纯良,我们家虽不富裕,但也自小把她保护得很好,未曾叫她见过外面的危险与坎坷,其实有这次的经验也好,让她好好的摔个跟头,好好的清醒一下。”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被她赶紧擦掉了。 姜月下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清醒一下?这个梦想不好吗?” “不是这个梦想不好,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朱樱的父亲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 “她对这个世界,对人类了解太少了,半魔族在人族中连存活都很艰难,更不用说让她实现当符咒师这种近乎天真的愿望了,做了几年的梦,我们怎么劝都劝不听,现在也该醒过来了。” 朱樱父母都出去了,留下修羽和姜月下两人在房内。 天光自门口渡进木屋来,姜月下感觉床上有点响动,低头看过去,只看到朱樱朝里侧别去的侧脸,有晶莹的水光从她眼角流下来,无声渗入了头发里。 姜月下怔怔的看着那滴泪,直到修羽拉着她出门都没回过神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过过客 又在木屋里留了一晚。 晚餐时朱樱已经能自如的和她们聊天了,还问起她们什么时候走。 “你们已经因为我耽搁好些天了,结果我连报名都没能搞定,还真是浪费时间。” 她表情自然的扒了一口饭,修羽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淡淡道: “我们明早走。” “也好。” 朱樱点了点头,接着又道: “你们是准备去哪里?” “四海学院。” “四海学院!!” 朱樱震惊的瞪大了眼,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点羡慕来: “四海学院啊,听说那里的符咒师学院很强,连沧澜的摄政王世子今年都要去四海进修了,他可是传言中没有争议的最强少年符咒师。” 她的筷子不知不觉停下来,喃喃说了一句: “真想去看看。” 桌上一时安静,她的父母都担忧的看过去,而朱樱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一扫颓色,笑嘻嘻的给他们夹菜。 姜月下看着这强装的景象,筷子也不动了,突然开口道: “我听说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成为符咒师。” 几人都将目光投过来,朱樱尤其怔忪和紧张。 “我听说,如果能有五品符咒师收你为徒的话,就可以自行做主授予你符咒师徽章了。” 朱樱紧张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另外几人也都松懈了肩膀。 朱樱娘亲笑了笑,又轻叹一声: “这个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且不说五品符咒师何其难找,就算真的侥幸被我们碰到了,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要人家收朱樱为徒呢?半魔族在人类中想要报名参加考试都难,更不必说被人类符咒大师收为徒弟了,这比第一种可能性还要渺茫。” 她又一声长叹,转而又招呼起几人吃饭: “快别谈这些了,你们明天就要走,快多吃一点吧。” 一顿晚膳就这样粉饰太平的结束了,森林很快安静下来。 姜月下今天没有倒头就睡,而是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黑暗中散发微光。 木屋很小,可以睡觉的只有两间,原本朱樱有单独的卧室,自她们俩来了之后就去和父母挤去了,那屋子里还有一张小床,姜月下曾见过,非常窄,夜里只怕轻轻翻身都可能掉下来。 可朱樱从未抱怨过,更从未因此催促她们离开。 并非是隐忍的客气,而是理所当然般的将房间让给她们,心甘情愿的自己去睡小床了。 【她是个善良的人。】 姜月下想起这些天的相处,有些生涩的用这个词给朱樱下了定义。 修羽已经入睡了,她似乎并不为朱樱的事感到难眠,大约是因为早已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习以为常,也因此总能平静的去看待任何善良或者邪恶的过客。 是的,朱樱不过就是一个过客而已。 她们一个是火灵根的天才灵师,年纪小小就已经是五星大灵师,与四海学院的首席天璇太子平级,另一个则是千万年来大陆上出现的第一个全灵根,注定将会拥有波澜壮阔的未来。 她们约定好要争夺天下第一。 与此相比,朱樱在过客中恐怕都只能属于无足轻重的那一种。 可当窗外发出轻微的响动,姜月下坐起身看到一个人影自旁边的屋子里翻出来,并飞快奔向森林深处时,她还是拎着斗篷一头扎出了窗外,一心朝那个身影追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什么办法能让 一路经过一些还未入睡的猎户家里,方方窄窄的窗口里投出微黄的光影,在森林间铺成间断的柔软地毯,姜月下不断踩过那些影子,匆忙间披上的白色斗篷在光影里不断翻飞。 她的动静不算小,但前方那个人大约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后头有人。 草尖与树枝从衣服上擦过不断留下痕迹,直到双腿越来越吃力她也还是不肯放慢脚步,仿佛要远远逃离什么东西一般一刻不停的飞奔着,直到距离那木屋已经极远,来到了一处森林深处的一处悬崖边上,她才猛地收住了脚步,还差点一脚踩滑摔下山去。 几块碎石从崖边落下去,朱樱撑着地面急忙后缩,直到退后到一个安全位置后,她才终于从紧张中挣脱出来。 然而发白的脸色还没完全好转,她两眼放空的看着自己的脚,眼泪先流了下来。 最开始是无声的哭,而后很快就哭出了声音。 那是不敢在家里,不敢在父母和朋友面前发出的,近乎嚎啕的大哭。 “凭什么?” 她一把抓起手边的石头砸出去,一边哭得满脸是泪一边发出不甘的叫喊: “凭什么不让我报名!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我只不过流着一半魔族的血!可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人!我救过那么多小魔兽,也收留过那么多迷路的受伤的人!” 她终于像个小孩一样哇哇大哭: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这么想当符咒师,为什么不让我报名?为什么不让我考试?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人类和魔族不能和平共处?!为什么半魔不可以成为符咒师?” 空旷之中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声,每一个问题都显得那么孩子气,可她的哭泣却那么绝望,绝望得那么厚重。 那是对梦想追逐已久却连触碰都没有资格的绝望。 那是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人类残酷的愤怒与痛恨。 那是必须要说服自己放弃梦想的黑暗与灰心。 姜月下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树下,只觉得自己被这无尽的哭泣包围了。 她看着那个在悬崖边哭得浑身颤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等待。 打断别人正在进行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 她于是在树下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看着朱樱哭,一边看一边发呆。 【她太伤心了。】 【能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要这么伤心吗?】 她这么想着。 朱樱在哭着。 长夜漫漫便从指缝间,山风里渐渐褪色。 天际依然有星星闪烁,大约连它们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能哭的人,从月在中天,到月色西斜才堪堪停止。 带着露水气息的风自树木间叶片里穿行而来,在树下发呆了一夜的姜月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让朱樱不再伤心的办法。 她站起来,正好前方朱樱也终于哭哑了嗓子,红着眼睛转过身来。 看到树下的姜月下她一下就愣住了,第一反应是伸手捂住了肿得要命的眼睛,用又哑又痛的嗓子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的愿望由我来 因为嗓子使用过度,朱樱的质问根本不能清晰的吐出口。 姜月下没听明白也就没有回答。 她一步步走到朱樱面前,朱樱还窘迫的挡着眼睛掐着嗓子,见她走过来便不由得退后一步,谁知哭晕了的脑子一花,她脚下一个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知道,如果有五品符咒师收你为徒,你就可以被你的师父授予符咒师徽章,成为正式的符咒师了。” 朱樱低着头不肯看她,拼命克制却还一抽一抽的,声音又哑又闷: “那……那又怎么样?我上哪去找五品符咒师,又凭什么让人家收我这个半魔为徒?” “会有的。” 低垂的因为眼泪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是第二次,她向她伸出手。 远处有曙光划破长夜,在旷野的地平线上跳跃出一抹灿烂的金色。 那只手就随着这一抹光一起伸来,白皙纤细的落在朱樱的视线中,有种不真实的虚幻,连同那被风卷来的声音也是如此,平静淡凉的,梦境一般的落在她的耳边: “我来成为五品符咒师。我来当你的师傅。” 朱樱怔住了,仿若梦中般茫然的抬起头。 少女站在她面前向她伸着手,背脊笔直,眼帘低垂,音色如冰泉,清凌凌的散落在这凌晨的山风里: “你的愿望由我来完成。不管是成为符咒师,还是要人魔两族和平共处。” 远处朝阳彻底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转眼便从天边直抵这片悬崖,森林里山风呼啸,把姜月下的白色长袍卷得猎猎作响,掀成滚滚的金边雪浪。 朱樱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她,黑发纷飞安静垂睫的姜月下被曙光清晰映在她的眼瞳里,从此成为她余下生命的底色,无论后来发生什么事,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和分离,她都再也没能忘记这个画面。 少女在悬崖边,在风中,在刚刚散尽的长夜尽头向她伸手,如同降世的神祇,向深渊里投来了一瞥,从此将光带了进来。 朱樱失了魂一般的,抬起手,握住了光。 姜月下收紧手掌,眼睫染着朝阳,却听见一声轻轻的笑,从脑海里响起。 她眉目不动,将朱樱拉了起来。 · 哭了一夜的朱樱没能撑太久就又昏睡了过去,姜月下试着背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来路……来路在哪里? 盯着森林看了片刻就把自己看成蚊香眼的姜月下果断放弃了自己找路的想法,直到早起发现人不见了的修羽灰头土脸的找过来,她们才终于回到了朱家。 “我暂时不打算去四海学院了。” 路上姜月下这样对修羽说。 后者一怔,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 “为什么?” “我要成为符咒师。” 修羽:………… 她背着朱樱呆了一会儿,才茫然的看了一眼背后的人,怀疑人生的道: “难道梦想这种东西还会传染?” “我还想让人魔两族和平共处。” 修羽:………… 她麻着一张脸,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姜月下的额头。 “发烧了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最喜欢看书了 当然没有发烧。 修羽也没有把她说的话当真。 姜月下告知一般的说了这两句之后就不再解释了,等把朱樱送回去,她就又自己一个人扎进了林子里,重新回到了之前秀、连用的那片空地。 “星罗,我要怎样才能成为符咒师?” 风声肆意,脑中却迟迟没有回答。 姜月下微微皱眉,低头看向胸前的石头: “星罗?你睡着了吗?” “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成为五品符咒师,还能让人魔两族和平共处吗?” 星罗终于说话了,出口却是一串反问。 姜月下点了点头。 星罗于是又笑了一声,说不出含着什么意味: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很强。” 她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纤细,修长,看起来很脆弱,就和前世的神之子一样。 可是就像神之子能够随意操控魔法一样,她作为姜月下,也同样能感受到全灵根的特殊性,这种熟悉的,被亲切力量所包围的感觉。 她现在还很弱,是因为她才刚刚入门,她还没有彻底弄懂该怎样修炼,该怎样使用全灵根,可一旦她弄懂了,打破了自己和身周灵力的壁障…… 姜月下慢慢收紧手指,握成一个拳头。 她觉得,她能够像神之子在魔法大陆一样,作为姜月下,成为东幻大陆的“神之子”。 这样的话,不管是成为符咒师也好,还是复仇也好,她都一定能做到的。 松开拳头,姜月下握住了胸前的契约石,认真道: “我一定要成为符咒师,而且是五品符咒师,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就去问别人,符咒师工会的人一定知道的。” 她说着就松开了石头,转身就要走。 星罗:………… “这种小问题还要去符咒师工会询问,你是打算和朱樱一样被踹出来吗?” 姜月下停住脚步。 那声音在她脑海里懒懒道: “转身。” 姜月下依言转身,落入视线的是悬空浮在半空的,一本极厚的书册。 她伸手拿过来,只见书封上写着【符咒师入门手册】几个大字。 “是要看书吗?” 姜月下眼睛一亮: “我最喜欢看书了!” 星罗低低一笑,漫不经心道: “那就看吧,边看边学,边学边画,符咒师的第一步,就是学会画符……不过当然,学会画符之前,要先把理论知识记好。” 天光浸染森林。 姜月下一掀斗篷,在树下坐了下来,兴致勃勃的捧着书翻开了第一页。 …… 转眼过去一个时辰。 静谧的空气里无声浮起一颗小石子,在静止片刻后,啪的一下朝姜月下砸了过去。 姜月下眼睛都没睁的偏头躲过,然后啪的一声倒在了草堆里,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睡意朦胧的低声喃喃: “忌以血为笔,忌以皮做符,忌斩杀为阵,忌……” 星罗似笑非笑: “你不是最喜欢看书了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终于稍稍清醒过来。 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她面无表情的发出沮丧的声音: “我喜欢故事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她到底是不是正 那些精彩的有关人类的各种故事,冒险的寻宝的,搞笑的悲情的,写爱情写亲情写友情的,她就算接连看上一整天都不会腻。 她本以为天下间的书册都应该是这样精彩的,谁知道居然还有如这【符咒师入门手册】一般一个故事都没有,全写着些晦涩难懂又莫名其妙的文字的书,而且还这么厚一本。 姜月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册,比了比她的厚度,脸上更加没有了表情。 人类真是难懂。 小姜姑娘面无表情的这样想到。 是故事不好看不有趣吗?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东西来折磨自己? 还不如当初学习魔法阵的时候—— 思绪到这里突然打了个跌,她眼珠子一顿,怔怔的呆住了,手却慢慢的抬了起来。 说起来,前些天朱樱练习的时候,她也曾看到过一点。 画符咒需要符纸和笔,她看着觉得很麻烦。 但其实朱樱在符纸上所画成的图形,却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彼时未想太多,但此刻她却突然记起了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是魔法阵。 在魔法大陆上,除了只凭借魔力来战斗的武力派之外,也有只会魔法阵的魔法师,他们在战斗中一般只作为辅助的角色出现,除非某些魔法师对魔法阵的钻研已经到了极致,并且可以做到瞬间完成阵法,只有这样才可以完全凭借魔法阵来独自战斗。 可这样的人在大陆上只是凤毛麟角。 而神之子当然就是那麒麟角中的一个,甚至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她不知道她的联想是不是对的,此刻她只是遵从着本能举起了手。 手指落在空气里,一小股灵力从丹田中运出来,沿着经脉一路行到了指尖,直到一簇淡淡的红光亮起—— 她无声无息的移动手指,转眼便画出了一个五芒星。 指尖停顿,离开那个图形些微距离。 红色的五芒星并没有消失,而是静静的悬浮在了空气里。 星罗没有说话。 连风声都仿佛陷入静止。 在这样的静止之中,姜月下心无旁骛,看着这个五芒星,静静的伸出手去,在上面轻轻一弹。 像是一个实体遭受了击打一般,那个五芒星轻飘飘的被弹了出去,然后在半路上便燃起了火,待它轰然一声撞上树干时,火焰已经沿着图形纹路完成闭合,将树干烧出了一股白烟。 这白烟很快就散了,火焰也在撞上树干的瞬间就熄灭掉了。 可星罗还是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姜月下便主动开口: “这种的算是符咒吗?” 星罗:………… “你怎么不说话?这不能算吗?那画符咒是不是比这个还要难?” 星罗:………… 已知:低级符咒师是墨为笔,纸为符,再以你所拥有的符咒图集,画别人创造的咒文。高级符咒师是灵力为笔,万物为符,再以你所拥有的符咒图集画别人创造的咒文。 而在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极为凤毛麟角的顶级符咒师,以灵力为笔,万物为符,画自己创造的咒文图案。 那么,姜月下刚刚所做的,属于哪一个类别呢? 星罗拒绝回答。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再仔仔细细的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遇到这个人,这个人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 她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人类?还是说她身上还有什么她没发觉的秘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星罗。 而在他沉默的期间,四周已不知不觉有风起。 姜月下等不到回答,只好自行尝试。 一个又一个缩小的魔法阵被她以灵力画出来,空气里渐渐悬浮起许多许多的图样,全都是这个世界不曾出现过的咒文,无声的放着淡红光芒。 最开始的生涩到此时已经渐渐熟练,姜月下便也忘了分寸的时间,直到又一个图完成,手指从图案上收回的瞬间,她突然脚下一软,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差点啃了一嘴泥。 吐掉嘴里的草叶,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直到这时星罗才终于出了声,淡淡道: “灵力要用尽了。” 姜月下哦了一声,抬起头,看见漂浮半空的密密麻麻的“魔法阵”,一时差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魔法大陆。 她眨了眨眼,以这个趴在地上的姿势抬起手,手指绕上一点吝啬的灵力,曲起指节,在最近的那图上轻轻一敲—— 密密麻麻的悬空符咒有半息的静止,随即便向四面八方爆射而出。 无尽大大小小的碰撞声同时响起,有的在树干上爆炸开来,有的则刀片一般插入了树身里…… 袅袅白烟四起,虽然因为图案很小且灵力不足而没什么威力,但依旧能看出潜力。 且光凭这些在东幻大陆符咒集上从未出现过的图案,就已经足以让任何人惊骇了。 姜月下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休息。 却突然觉得胸口一轻,抬眼一看,黑色契约石不知何时慢慢浮了起来,停在了她眼睛上方,仿佛里面的人在与她对视。 “你,” 星罗声音很低,音色比以往更冷几分: “是从哪里得来这些图案的?又到底是什么人?” 透过那块黑色石头,姜月下仿佛能感受到一束冷冰冰的目光。 他居高临下,漠然审视着她,平静的说: “你不是姜月下。” “你到底是谁?” 白烟渐渐散尽了。天光浸透树叶,每一片都显得莹润可爱,在风中簌簌作响,苍穹也被这光影映成青色。 姜月下盯着那块石头,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她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他们只问他叫什么名字,却从未问过,在这个名字底下的人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呢? 姜月下看着那块石头,却像是在看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透过了她的皮囊与名字,在直视那个藏在更深处的灵魂。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现在正蒙着眼睛,以那个眼瞎的神之子的面貌在面对这个问题。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 她喃喃的说。 我是神之子。 可是神之子又是谁? 她没有名字,我又能怎么介绍她呢? 陷入了哲学问题的姜月下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契约石也一动不动的浮在她眼前。 像是一个放空的长久的对视。 直到姜月下的肚子不断发出咕嘟嘟的声音,她才猛地从越来越一团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猛地坐直身体,被契约石敲了一下脑门也没管,只呆呆的坐着说: “该用饭了。” 她骨碌一下爬起来,朝木屋的方向走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些话不能随便 还没走近木屋,远远的便有人在门前的桌边拍桌而起,一阵风一样的向她跑来。 是朱樱。 睡了半天后她似乎恢复了精神,虽然眼睛还肿着,眼睛却挺有神的。 姜月下一边走一边看着她走到面前来,气势汹汹的拦住了她的路。 “姜月下!” 她一声吼,眼睛死死的盯着姜月下。 后者一愣,停下脚步,视线却先看向了后面靠在门边的修羽。 修羽姑娘正在心不在焉的玩自己的鞭子,收到她询问的目光也只耸了耸肩,事不关己的意思。 姜月下只好又重新看向朱樱: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朱樱一脸严肃,气势汹汹的叉腰对她道: “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就算是为了安慰人也不可以!要是真的遇上个傻子听信了你的话,那你岂不是要做给人希望又叫人绝望的坏人了?” 姜月下眨了眨眼: “什么话?” “你看!你甚至都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朱樱更生气了,还要继续教训她,姜月下却突然道: “你说的是成为五品符咒师然后收你为徒的事吗?” “……对,对啊。” 朱樱愣了一下,便见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手,有灵力在她指尖汇聚。 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里,那一点红光开始随着纤细的指尖移动。 由上至下,由左至右。 是从未见过,却很漂亮的图案。 被那手指流畅的画出来,然后留在了半空里。 朱樱不知不觉早已瞪大了眼睛,瞳孔缩起来,清清楚楚的映着这个图案。 有轻微的风突然拂过来,是姜月下朝图案上轻轻吹了口气。 火光无声燃起,把图案解散成了线条,细细的水流一般流动起来,自半空无声的游移到了她的脸前,又首尾相连的组成一个小人,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热意蚂蚁触角一样的在她鼻子上一触即散。 在她怔怔睁大的眼睛里,那红色的小人突然溃散成了无数细小星火。 而在这纷纷落下的星火后面,是突然闭上眼无声软倒的姜月下。 朱樱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修羽已经闪到了近前,及时接住了姜月下坠落的身体。 在她脉搏上按了按,修羽淡淡道: “灵力用尽了。” 朱樱这才一个激灵,梦呓般的喃喃: “刚刚……那是什么?” 她看向修羽,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没看错吧?那是符咒?而且是高级符咒?” 修羽没有说话,她只低下头极其复杂的看了姜月下一眼,将人抱起来走进屋里去了。 · 姜月下睁开眼,看见半埋在黄沙中的一具尸体,僵硬的呈嘶吼状,身上银甲完好,剑身却早已被锈蚀殆尽。 她撑着沙地站起来,抬起头,呼啸的风卷来滚滚黄沙,丘陵与十步一具的尸体一直蔓延到远方,四野都看不到尽头。 像是一片古战场,血色早已被岁月湮没,却不知为何这些尸体都还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苏醒过来一般。 我是在做梦吗? 姜月下这么猜测着,抬脚迈出去一步,鞋子陷入深深的沙地里,有难以拔出的实感。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喜欢人类吗? “姜月下。” 熟悉的音色。 姜月下猛地转身看去。 视线空荡,一直蔓延到尽头的依旧只有无尽的黄沙与狂风。 她的斗篷在风里呼啦啦扬起来,将本就寂静的四野衬托得更加死寂。 她抿了抿唇,唤了一声: “星罗。是你在我梦里?” “不。” 那个声音像是自砂砾中发出,又像是从那些残剑中发出,带着低而漫不经心的笑,轻飘飘又无处不在,由四面的风送来,送进姜月下的耳中: “是你在我梦里。” 姜月下怔住了。 她站在遍地风沙里,四周空无一人,却有种置身在别人领域的感觉。 万事万物都是他,整个世界都是他。 她仰起头,问: “你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轮到她发问了: “星罗,你到底是谁?” 又是一声轻笑随风而来。 “我本以为你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你不关心。” 星罗淡淡道: “你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你只是要活着而已。” “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没什么不对,但这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正常的人类应该是什么样的?” “正常的人类,除了基本的生老病死,应该要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感情,应该被人需要,同时也需要着别人。” “我没有吗?” “你有吗?” 星罗笑起来,音色凉如银河水: “你有需要的人吗?你有在乎的人吗?就连所谓的报仇你也只是遵循以命偿命的‘应该’而已,你甚至没有为他们掉过一滴泪,哪怕你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星罗的语气悠然。 他像是身在云端,又像是融于风里,散漫而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淡: “你哭过吗?你笑过吗?你知道愤怒和悲伤是什么感觉吗?现在在你身边的修羽和朱樱,还有陪伴过你又离开的谢传灯,就算他们从今日开始和你再不相见,你会受到影响吗?哪怕是说好要和修羽争夺天下第一,哪怕是刚刚答应了朱樱要帮她实现愿望,可你喜欢她们吗?她们对你来说重要吗?” 丘陵被风吹出不断变化的纹路,那些锈迹斑斑的残剑在沙地里时隐时现,星罗的声音从其中清晰的剥离出来,冷淡的响在风沙中。 “姜月下,你不懂喜怒哀乐,不懂感情与羁绊,不懂讨厌与喜欢,你的行事只遵从于自我冲动,和你所认为的‘应该’,你不需要人很,也不被任何人真正需要。” “这样冷冰冰的没有牵绊的你,又怎么像是凡世间鲜活挣扎的人类呢?” 姜月下一动不动的站在空旷的天地间,细沙随着风扑过她的身体,她却甚至忘记了眨眼。 “你想要成为人类吗?” 那个声音又问。 如同海妖的蛊惑,随风低低的来到她面前,抵在她的鼻尖,亲昵的扫过她的发尾: “你喜欢人类吗?” 第一百七十章 我来陪你 “想。” 在大脑彻底清晰之前,潜意识先帮她做出了回答。 姜月下终于眨了眨眼,有生理性的眼泪濡湿了睫毛,轻轻掉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剔透的泪痕。 而就在这一眨眼间,那声音在她身前凝成了一道银白的光。 隐约的修长人形伫立在黄沙里,伫立在她面前。 依旧看不清真容的一张脸,却能隐约窥见流畅优美的轮廓。 他站在那里,朝姜月下伸出手来,宽大的袖袍被风鼓起,银瀑般的长发在风沙中飞扬。 一只冰凉的手指落在姜月下的脸颊,温柔的为她拭去那滴泪水。 星罗微微弯下腰来,低头抵住了少女的额头。 “我来帮你成为人类。” 他的嗓音依旧那样矜贵悦耳,铺着一层浅浅的笑,每一个字都清晰又温柔: “你没有在意的人,就先学会在意我。” “你不懂喜怒哀乐,我来教你哭和笑,教你生气和苦恼。” “你没有羁绊没有牵挂,我来当你的羁绊和牵挂。” “你不被任何人真正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我需要你。” 他轻笑着抵着少女的额头,从淡淡的银光中发出声音: “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你我就会死,绝对不能没有你的‘需要’。” “我也允许你,这样需要我。” 四野呼啸的风沙里,寂静无边的遍地残剑里,姜月下在那光芒带来的浅浅温度中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姜月下。” 星罗在她面前说: “我来陪你一起,成为人类。” “你来救我,离开这里。” 少女的黑色短发与白袍一起翻飞,与银光中男子的宽大袖袍纠缠在一起。 黄沙卷上苍穹,被时光遗忘的亘古永寂的古老之地中,那层巨大的望不到边的透明结界,终于第一次在云霄里响起了破壳般清脆的裂响。 ·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提出这个要求?” 姜月下拨开眼前的草丛,一边往森林里走一边在脑海里问星罗。 她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一天了,终于才从朱樱的魔掌中挣脱出来。 “因为我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人能够创造出将我救出来的阵法。” 星罗的声音冷淡悠然: “哪怕是在我所在的时代里,能够重塑死魂,凝结实体的符咒师,也数不出三个数来,更不用说现在这个诸神陨落,灵帝绝迹的时代了。直到刚才看到你甩出的那些符咒,我才觉得,或许还没到完全放弃的时候……” 姜月下脚步一顿,不由得走得慢了些: “既然之前你都不确定我能不能将你救出来,你又为何要与我签订灵魂契约?” 她疑惑道: “普通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就算是顶尖的灵师,最多也只能活到千岁,你若不与我签订契约,就算是到时候我死了,你也还能继续沉睡,等待下一个可能救你出来的人,可你现在已与我结契,我死的时候,你岂不是要随我一起白白丢了命?” “你觉得,我沉睡的那千万年时光,与死又有何差别?” 星罗轻轻一笑,笑意底下仿佛藏着那古战场上亘古的风,虽漫不经意随心所欲,却有万年孤寂如影随形。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能看不起人 “说是沉睡,不如说是有意识的假死。” 星罗继续道: “就好像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迟迟醒不来一般,若只有一天,一年,甚至十年的时间便也罢了,那可是千万年啊。千万年间,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经历过什么,忘了自己曾为何而活,也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而死,又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块石头里的,就和你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既然如此……” 姜月下拂开枝叶的手一顿,她微微蹙起眉来: “你有有何底气说教我成为人类?你自己是不是人类都不一定呢。” “我知道的比你多啊。” 星罗一笑,漫不经心: “至少,我知道人活在世上,有一些东西是不可或缺的,虽然不知道我自己曾经到底有没有拥有过,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跟你说了……我会陪你一起成为人类。” 姜月下一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虽然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问题,可想不明白的事小姜姑娘总是不大愿意费力的。 她便囫囵的点个了个头,表示自己被说服了。 “你刚刚说要有重塑死魂,凝结实体的符咒才可以救你出来?” “是。” “除了符咒一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吗?”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比如……将你的灵魂放入他人的身体?这样的阵法,我倒是记得一个。” “不必了。” “为何?” “我不喜欢。” 姜月下一愣: “为何?” “这天下没有任何肉体有资格承载我的灵魂。” 姜月下:………… 从来都只能让别人呆滞的小姜姑娘,也终于无言以对了一次。 虽然还不能准确的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她依旧觉得……星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觉得……” 她慢吞吞的说: “你若真的想陪我一起成为人类,你就不能看不起人。” 星罗:………… 在星罗大人的沉默中,姜月下一脸镇定的走到了空地上。 “那我是要先练习画阵,还是先练习灵力啊?” “谁说不可以一起练了?” 星罗淡淡道: “符咒一道,本就是为灵师做辅助的,所有既是符咒师,又是灵师的人,一定比单独的灵师或符咒师更强,因为他们修炼起来,可以用两种能力相辅相成,事半功倍。” “你不是才刚选择了一种灵根来修炼吗?现在,你可以选择第二种了。” 星罗问: “你要选哪一种?” 姜月下眨了眨眼,想到姜月下本来的灵根: “那就水吧。” “昨日在你晕倒前,我看你画出了一个可以变换的符咒。” 姜月下点点头: “那是幻形阵,只要灵力足够多,可以变更成任意模样,但那并不是攻击阵法。” “就那个。” 星罗说: “昨日你用的是火属性的灵力,今天,便用水吧。” 姜月下点点头,长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四周风叶簌簌。 在她沉下心来的瞬间,天地景色皆不见,围绕她身周的,只剩下庞大混杂的灵力。 而她需要的,则是从这些复杂混乱的灵力中,将她需要的水灵力剥离出来,再以修炼火灵根的方法,让经脉重新习惯这与火灵力完全相反的另一种灵力。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是对姜月下来说,也需要漫长的时间与精力才能完成。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种阵法 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便是春末。 涌春河水面的花瓣都换了一茬,姜月下和修羽却还是没有启程去四海学院,反倒在城外的山上苦行僧般的又度过了一月。 这一日天色刚亮,姜月下便又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她最近在林子里发现了一窝兔子,白白的灰灰的各有不同,非常可爱,这可算是被拿住要害了,每天都要天不亮起来去瞧兔子,修炼途中也渐渐心不在焉不务正业,连吃饭都时常念着那兔子饿了没有,把星罗气得够呛,却碍于没有实体敲不了她的脑袋,只好任其放肆。 又正好昨夜里修羽提起他们该启程去四海学院了,姜月下第一时间想起的竟还是这一窝兔子,怎么想怎么舍不得的小姜姑娘于是又早早的起床,拎着一筐萝卜就去看毛茸茸去了。 · “我真不想走。” 小姜姑娘蹲在兔子窝旁边——噢,那兔子窝也是她给建的,用火烘干了草,围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小兔子们就挤挤挨挨的堆在里面,支棱着小耳朵争先啃着她手里的萝卜。 小姜姑娘一边喂萝卜一边用另一只手在它们身上揉来揉去,表情呆呆的,和这窝小兔子比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更呆头呆脑。 星罗懒得说话,树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月下喂了一会儿后,突然道: “你的石头里不是能装东西吗?我可以把他们带去四海学院吗?” “不可以。” 星罗大人秒答,将冷酷无情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之后还补了一句: “你该开始修炼了,这么长时间才刚开始能储存水灵力,也不嫌自己没用。” 姜月下默默的低着头,眼里只装得下小兔子。 一只白白的小东西顺着萝卜尾巴啃到了她的手指,湿润的三瓣嘴在她指头上嚼来嚼去,津津有味了半晌都没察觉自己啃错了东西。 姜月下直勾勾的盯着它,圆形的瞳孔几乎要变成两个桃心了。 “真的不能带它们走吗?或者只带一只也行。” “不行。” 星罗大人懒洋洋的开腔,每一个字都十分绝对。 姜月下眼睛依旧一动不动,一边看着那小兔子一边突然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厉害的阵法。” 星罗精神一振,沉声道: “什么?” 姜月下默默的站起来,退后两步,抬起右手,点在左手手掌上,很快画了个阵出来。 随后她用这只画阵的手握住了胸前的契约石。 热意由她掌心蔓延向契约石的时刻,她再次伸手,纤细食指在空气中流畅如行笔走墨,这一次她画了很长的时间,也几乎用尽了身体中的大半灵力,才终于画成了一道光看起来就极其复杂的阵法。 “这是什么阵法?” 星罗的话音刚落,便见到姜月下轻轻挥手,那阵法顿时自空气中直射进了兔子窝里。 不妙的预感顿时袭来,然而没等星罗再次出声,契约石和那兔子窝里便有光芒大亮,几乎吞没了整片树林。 在这大亮的阵法光芒之中,姜月下眼睛亮亮的道。 “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承载你的灵魂,那魔兽应该有吧?” 光芒过后,兔子窝里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如遭雷击,浑身僵直的仰着脑袋盯着姜月下,含着一嘴的萝卜,发出了星罗近乎失态的声音: “姜月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要杀了你 今天姜月下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回木屋的时候刚好被修羽瞅到,她忍不住出言发问: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这么高兴?” 姜月下停下脚步,把目光移过去,疑惑的眨了眨眼: “我很高兴吗?” 修羽古怪的打量她一遍,然后指了指她的脚: “我看你走路都快要蹦起来了。” 姜月下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而就是这一低头,让修羽发现了异样。 她猛地指住姜月下斗篷上的帽子: “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在动?” 姜月下往后望了一眼: “你说这个呀,你看看。” 修羽皱起眉小心的探头去看,有几分的惊讶的挑了挑眉: “兔子?” 姜月下点了点头。 修羽瞧着她帽子里的小东西,又皱眉: “死了?” “没死。” 姜月下严肃道: “能动呢。” 她晃了晃帽子,可里边装的那只白兔子还是一动不动的趴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月下便道: “它心情不好。” “你还能看出来兔子心情不好?” “这一只比较特别。” 姜月下伸手从帽子里把它拿出来,托在手心里说: “他有名字,他还会说话呢。” 修羽:………… “……哦。” 修羽姑娘迟钝的哦了一声,随后道: “那他叫什么名字?你让他自我介绍一个试试看?” 姜月下点了点头,捧着小兔子凑到脸前: “你说两句?跟修羽介绍一下你自己?” 兔子:………… 修羽:………… 两人一兔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一本正经,一个莫名其妙,还有一个生无可恋,半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姜月下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勉强,只摸了摸他脑袋,说了一声: “他闹脾气呢。” 话音未落,她的食指已经被小兔子一口叼住。 一边恶狠狠咬着她的手指,小兔子一边发出愤怒到颤抖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 修羽浑身一震,本来正要移开的目光立时重新看了过来。 姜月下则被兔子叼着手指,不痛不痒的又拿出另一只手来搓他皮毛,边搓边认认真真的回应: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会死的,而且你不是说好了要教我做人的道理的吗?做人是不能食言的。” 修羽:………… 修羽姑娘震惊的眼神逐渐又变得一片空白起来。 一只会说话的兔子要教一个人“做人的道理”? 一个人认认真真的向一只兔子询问“做人的道理?” …… 噎住良久,修羽姑娘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次离家出走果然还是很有价值的,毕竟走的路多了,认识的人多了,就什么魔幻场面都能见到……也算是,见了大世面了。 · 第二次下山,朱樱依旧随她们一起,而这一次,她的表情沉静了许多。 “我对符咒师工会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这次只是想拿一下徽章而已。” 她在进城之前停下脚步,对姜月下弯腰行了个大礼,神情认真道: “不管这次成不成,你姜月下都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一辈子记住你向我伸出的手的。”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略微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起争执 朱樱:………… “也不知道什么人能让你脸上露出别的表情。” 她有些挫败的收回手,又瞅了一眼旁边的修羽: “修羽也是一样。” 修羽姑娘高贵冷艳的瞥了她一眼,又寒着脸收回视线,抬脚先一步走进了城门里。 两人紧随其后。 而此刻,她们三人从山上下来的消息,已经随着传信符,一路被通报到了天璇皇宫里。 还在御书房与皇帝对弈的姜含朱姜公子待属下退开后,垂了眼睫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棋子,起身向皇帝告辞。 “什么事这么急啊?要你此刻便走?” 姜含朱微微弯腰: “公务而已。” 那只执棋的手只好放回去,有些遗憾似的: “那便去吧,这棋,只好留着下次再下了。” “臣,告退。” 红衣一翻,掠过御书房的门槛,很快消失在了窗外。 · 再次进入兰塘都城,姜月下依旧没减兴致,一路上一直东张西望,等到了符咒师工会门口时又已经在怀里抱满了一堆小玩意儿,她甚至还买了根胡萝卜丢进自己的帽子里。 始终在她帽子里装死的兔子星罗:………… 不想说话。 刚将胡萝卜丢进帽子,姜月下的手还没收回来,便发现两侧悄无声息的站了两列人。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原本热闹喧杂的街道此刻也悄悄静了下来,察觉到不对的行人们纷纷避让远离,转眼这宽敞的门口便只剩下了姜月下三人,与那无声无息包围了他们的护卫。 “看来经过上一次之后,这里的守卫增强了许多。” 朱樱在后边悄悄的开口,修羽却连武器都没拿出来,只冷漠的看着他们,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可是来进行符咒师资格测试的。” “看来上次我说的话并没有被你们记在心上!” 有人高声从大门内走了出来,正是上次把朱樱一脚踹出来的符咒师。 视线在三人身上一扫,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说是半魔,哪怕只是奶奶的奶奶是个魔族,也绝对不能踏进符咒师工会一步!体内流着肮脏魔血的贱东西居然敢奢望成为符咒师?简直是荒谬!” 朱樱的脸色在他的声音里越来越苍白,牙齿渐渐咬得死紧。 修羽也不知不觉中握紧了长鞭,却在扫过那些护卫之后咬牙停住了动作。 “身为人魔两族的混血,就不应该踏入人类的城池里自取其辱,更不应该来脏了我们的眼……” 他用力一甩袖子,语气不忿道: “也不知道玄甲骑是怎么做事的!你们这种当街闹事行凶的东西居然没关到天牢里好好锁上几年!这个半魔更是应该直接杀了了事……” “我……” 轰的一声,修羽提在身侧并未动用的长鞭上突然燃起了火焰,火焰随风吹上姜月下的指尖,又在她手底燃成了更艳丽的颜色。 “不喜欢听你说话。” 修羽一愣,转头看她一眼。 而那符咒师则是被吓了一跳,往后稍退一步,接着却又扯开嘴唇笑起来: “你不喜欢听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便消失了,朝后再退一步,冰冻般的一张脸对着她们,冷冷道: “也罢,这玄甲骑不关不杀的人,就让我来杀好了!” “动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还要我拉你不成 在他的话音还没落的时刻,已经有一道长鞭从姜月下手中直朝符咒师身上冲去。 火焰熊熊,凭空凝结成瑰丽的红色,只看一眼便知道若是真被打中必然会伤得不轻。 可那符咒师却一步都没退,他远远的看着姜月下,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冷冷的笑意。 修羽刚觉出不对,一句住手还没出口,便见有一黑色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了那符咒师的身前,他面蒙黑布长发高束,看不见面容,只一双眼睛冰凉的盯着姜月下,直至鞭影抵达近前,他的手才终于动了。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剑,甚至看都没看袭来的鞭影一眼,就仿佛那只是一阵风一缕灰似的根本不需要任何担忧,他的剑只朝姜月下而去,仿佛一刹便能抵到面前。 一切的发生不过转眼之间。 从姜月下出鞭到黑衣人现身出剑很多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眨过两次眼睛,便已经见到那黑色剑尖已经抵在了姜月下的眼睛之前。 下一秒便是刺进瞳孔的距离之下,姜月下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在人群反应过来之前,那黑衣人先抬头望向了对面的屋顶,修羽也紧跟着看了过去。 —— 修长俊秀的公子正长身而立在对面的屋脊之上,他一身红衣鲜妍,长发如鸦羽翻飞,衬着一旁爬上屋顶的花朵,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绝艳。 可唯一比较煞风景的,就是这位公子手里提着的东西了。 方才一瞬消失的小姜姑娘,此刻正被另一道火焰长鞭捆得死死的,横着被公子单手拎在手里,在半空里还有点晃悠。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完全挣不动,倒是帽子里的兔子为了不因此掉下去而不得不沿着脖子爬到了她的脑袋上,死死扒拉着她的头发不肯松手,这画面一时看着还有些滑稽。 姜含朱却一眼没看。 他只看着下方那个符咒师,唇角挑起轻薄的笑: “听说有人对我玄甲骑办事有些不满,打算替我们杀人?不知这是这位管事的意思,还是整个符咒师工会的意思?” 那符咒师对上他的目光顿时一惊,下一瞬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敢不敢,姜少爷误会了,我只是有心想教训一下这几个屡次闹事的人,一时冲动之下才说错了话,还请姜少爷勿要怪罪!” 瞧着这说跪就跪一点神气都没有了的符咒师,姜月下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姜含朱又淡淡扫了一眼那黑衣人,道: “乔大人,这里用不着你了。” 黑衣人与他对视一眼,慢慢收回短剑,转眼便上了屋脊消失不见了。 姜含朱这才拎着姜月下从屋顶上飞了下来,把姜月下往地上一丢,让她摔了个屁股墩,鞭子才终于从她身上消失。 姜月下晕头转向的坐起来,兔子也从她帽子里爬起来,同样有些晕头转向的抱住了她的脑袋。 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姜月下在阴影中抬起头,便见姜含朱正站在她身旁,侧目垂来淡淡的目光,看似带着笑,声音却凉凉的: “怎么?还要我拉你不成?”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位姑娘不行 当然不用。 姜月下自己爬起来,刚拍了拍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符咒师工会大门内匆匆赶来。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自深处走了出来,还未至门口,他已经先朝姜含朱拱手拜了拜,边走来边礼貌恭敬的开了口: “不知是姜公子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姜含朱唇角轻勾: “我不过一个晚辈,来此也只是为了处理公务而已,怎好叨扰方大师屈尊来迎?” 他话说的好听,眉目却分毫未动,根本就没有半点儿晚辈的谦逊之意: “倒是听这位管事所说,是我玄甲骑办事不利,给符咒师工会引来了麻烦,该是我向大师道歉才是。” 他言笑晏晏,却仿佛是降了一块巨石般叫那地上还跪着的人又将头重重磕了下去。 那方大师却跟没看到一样,一脸惊讶的走到了姜含朱面前: “岂会如此?由姜公子你率领的玄甲骑一直都是我兰塘最强大的守护神,兰塘内诸多事宜一应在你管辖之内,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纰漏,是哪个失心疯了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不敢不敢,做些分内之事罢了,当不得大师如此称赞。”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都当那个跪在脚边的人不存在。 直到“寒暄”够了,那方大师才看向姜月下三人,视线在他们之中打转,笑眯眯问道: “敢问三位姑娘,是哪一位要来进行测验啊?” 朱樱听他口气眼睛立刻便是一亮,正要开口说话,便听那方大师又开口了: “这位姑娘不行。” 他双眼直视着朱樱,脸上带笑,眼神里却有比那管事更让人心惊的冷意……若说那管事眼中还带着明显厌恶的话,那么他的眼里,则是连厌恶都没有,只有从头到尾的,看异类的漠视。 “这位姑娘身上有魔族血脉,不是我偏见,而是符咒师工会千百年来的规矩不能改,还请姑娘见谅,能让你接近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参与检测,是绝对不可能的。” 朱樱眼中刚刚亮起来的火光凝固起来,慢慢的熄灭成一团死灰。 “不是她。” 姜月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冷淡抬眸: “是我。” 方大师看向姜月下,脸色放松了些,摸了摸胡子笑起来: “那,姑娘请——” 姜月下抬脚朝门内走去,才刚走了一步,她便突然又顿住了,转头看向那位方大师: “让她进去旁观也不行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朱樱,方大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今日若让这位姑娘踏入我工会半步,那么我们符咒师工会的脸面便也就散了,当然……” 顿了顿,方大师看向一旁的姜含朱: “若姜公子要插手此事,非得让我放人进去,那就算我把全院的护卫都叫来只怕也没什么用,只好事后再进一趟皇宫,找陛下禀明原因并谢罪了。” 姜含朱眉梢一挑,抱起手臂靠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大师可别害我,我不过是完成公务之余想瞧个热闹罢了。” 方大师愣了一下,有些试探的望向姜月下: “那这位姑娘和姜公子是?”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不需要纸笔 “没有关系。” 不等姜含朱回话,少女已经吐出了答案。 姜含朱神情一顿,随即便笑起来,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表示的确如此。 方大师也不知信没信,只微微笑了笑,便对姜月下道: “那,姑娘还测吗?” “测。” 姜月下淡淡道: “不过就不用进去测了,我就呆在这里测。” “这……你是说就在这街上测?” 方大师脸上为难: “可我们工会的测验地点和考试地点都在里面啊,包括符纸和笔墨可都在里面……罢了,那我叫人将桌椅笔墨都抬出来吧。” 方大师说着便要叫人,却被少女一声打断。 “不必了。” 姜月下抬起手,一根手指点在虚空,她眉目淡漠道: “我不需要纸笔,也不需要墨。” 方大师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视线触及到那根落在半空的手指时,立时缩紧了瞳孔,露出近乎惊骇的表情。连懒散靠着柱子的姜含朱都微微眯起了眼,神情专注了一些。 “你……” 方大师急急走了两步: “你这是想凭空画符?这怎么可能,你才多大?这起码得是四品符咒师才能……” 话音未落,姜月下的手已经动了。 她眉目冷淡的瞧着自己的手指,淡淡的蓝色灵力从她指尖淌出来,由上至下,左撇右捺,如行云流水不慌不忙,像是特意要叫人看清走势似的,一点一点勾勒出漂亮的纹路来。 原本离得远远的百姓们都不知不觉的围拢过来,甚至符咒师工会中正在大堂办事的弟子也都渐渐的出来了。 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有的是纯粹为了看稀奇,有的却是想看清楚她画的到底是什么符咒。 然而直到少女的手指停下来,也依旧没有任何人认出那到底是什么符咒。 “你见过吗?” “没有,可我连四阶符咒都已经背完了,难道她这是更高阶的?” 符咒师工会大门内有人在窃窃私语。 而方大师却是直接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姜月下完成的那个复杂图形。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连符咒师工会的弟子都不认得这个符咒了,因为就算是他这个已经背完了九阶所有咒文的五品符咒师,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图案。 蓝色的水灵力悬浮在半空。 细细的柔和的线条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脸盘大的圆,圆中图案纵横交错,复杂无比,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圣洁之美。 姜月下画完之后,稍稍转了个向,蓝色符咒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转了个方向,依旧悬浮在她面前。 目之所及,远处是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近处是那个至今还跪在原地的管事,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个符咒师,所以此刻也正如其他人一般睁大眼睛看着姜月下画符的场面,被少女那双漆黑的眼盯住时他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说了。” 姜月下抬起手,一掌拍上符咒,灵力顿时涌入其中,咒文未动之时,先有龙吟声隐约响起。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给我徽章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复杂的符文之中仿佛有活物游动,眨眼间便自那蓝色的圆之中挣脱而出,再在短短几瞬之间膨胀化形,待到人们反应过来时,张牙舞爪的水龙已经咆哮着狠狠冲向了那个还跪在地上的管事。 惨叫声中,水龙直直将人撞了出去,撞开了尖叫的百姓,一路奔袭一直掠到了街尾,直到砰地一声狠狠磕在了城楼上。 龙吟已歇,那活物般的符咒已经在城墙上砸作了一滩水,淋湿了下方的许多行人。 四起的惊呼声里,姜月下放下自己的手,这才说完了后半句话: “我很不喜欢听你说话。” 长街鸦雀无声。 而这鸦雀无声仅持续了片刻,便有海潮般的惊叫和讨论响起来。 “天哪!这是几品符咒师的功力?” “她看起来才不过十几岁?难道又是一个天才?” “我们天璇也要出符咒师天才了吗?” “十几岁的四品符咒师?也不比沧澜那个摄政王世子差嘛!” “人家世子两年前是四品,现在可不一定还在四品。” “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个天才无疑了……” …… 兴奋的窃窃私语中,那方大师终于回过神来,急急走到姜月下面前: “这位姑娘你……” 他举起来的手像是要放到姜月下的肩膀上,却又在半路放了下来,这样来去几次之间,几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了: “你……你这符咒是……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是什么符文?哪一国的?创造者是谁?” 姜月下静静的看着这个刚才还对她们客气有加对朱樱出言冷漠的大师,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 “这就是人类。” 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一只小小的白兔子从她帽子里爬起来,一路爬到她的肩膀上,勉强蹲坐了下来。 “见风使舵,看人下菜,只尊敬强者。若你此刻变强,哪怕他上一刻才狠狠踩过你羞辱过你,也能立马对你微笑和鞠躬,所以,你一定要变强。”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方大师还在围着她继续问: “你学符咒用了几年了?你的师父是谁?他老人家跟你一起来兰塘了吗?他……” “我没有师傅。” 姜月下干脆的打断了他,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淡淡道: “这些符咒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画着玩的,至于学了多久……” 在心底数了数日子,她抬眉道: “一个月零三天,上次来你们公会的时候,我对符咒还完全不了解。” 方大师:………… 他怔怔的看着姜月下,半晌才后退一步,口中喃喃: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姜月下歪了下头,想了一下却又道: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以我刚刚画的符咒来看,我现在到底是几品?” 方大师呆呆的看着她: “你方才说,这是你自己创造的符咒?” 姜月下点了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呢。”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现在应当是,五品符咒师。” 人群顿时哗然。 长街陷入了沸腾般的气氛之中。 姜含朱靠着柱子抱着手臂,无声的注视着那个万众瞩目的身影,似乎有点出神。 而在这样嘈杂热闹的人群之中,姜月下只做了一个动作。 她朝方大师伸出了手,在得到对方疑惑的眼神后,眉目不动冷淡道: “给我徽章。” “我要收徒。”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谁说我们不给徽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为了收徒而成为五品符咒师的人。 长街鸦雀无声,方大师似乎不知该作何表情,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姜月下伸出的手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微微蹙眉: “为什么不给我?” “我……” 方大师卡了一下,半晌才续起来: “五品符咒师的一大要求是必须会自己创造符文,你刚刚所画的虽然我的确没见过,但我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由姑娘你自己创造的,还是说你背后还有一位高人师傅?不能确定这一点的话,我是无法将徽章给你的。” 他话音还未落,一旁就响起一声嗤笑。 修羽看着方大师,毫不客气的道: “你们符咒师工会面对每一个前来检测的五品符咒师都是如此么?每一个你们都会怀疑背后有高人?非得要他们自证一下新符文是自己创造的?” “这……” 方大师噎住了。 姜月下却是真的好奇,侧头问修羽: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要如此么?” “当然不是。” 修羽也不看她,一双眸子只冷淡的瞧着方大师,那张漂亮的脸上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偏能叫人清楚的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讽刺: “这位大师不过是看你年纪小,身边又没有厉害角色,下意识的觉得你是个骗子罢了。” 当了这么多年符咒师,被人捧习惯了,方大师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讽刺,简直就像被打了一巴掌,一张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姜月下却不会看人脸色,只微微皱眉凝视他片刻,又摇了摇头: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师傅教我,这世上也没有人有资格教我,你若不信,我还可以给你看更多。” 说着她就要抬起手来,蓝光刚在指尖一亮,就被修羽抬手按住了。 她疑惑的转头看去,修羽依旧看着方大师,漠然道: “符咒师工会并不是只有天璇帝国才有。” 她转头看向姜月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里不给徽章,我带你去天权,你的每一个符咒都是自己的心血,没必要因为这些东西而大剌剌的展示在人前,平白叫人学去了。” 姜月下愣了一下,修羽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转身要走,朱樱紧随其后。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便有一道声音撕破了长街远远传到了她们耳边: “谁说我们不给徽章!” 那声音带着大笑,极快的由远而近: “十六岁不到的五品符咒师,这样的天才谁敢撵到他国去我就要谁的命!” 哗然之中,姜月下随着众人一起抬起头来,未见其人,先看到一个圆形的金色图纹在半空中浮现出来,下一刻便有人随风而至,从长街尽头的空中飞快的掠到了近前,最后踩在了那金色图纹之上,随着一声爆裂声响,缓缓下落。 那是一个白发飘飘的男子,一身金色长衣,从领口到袖子再到衣摆全都印着满满的符文,符文上流转着浅浅的光,姜月下看一眼便觉得很有威慑力,他走来的时候,那些围拢的人群更是不自觉的退开了,连方大师都在这人走近时深深的弯下了腰“ “会长。” 第一百八十章 登门 那人却看都没看方大师一眼。 他负手径直走到姜月下面前,俯身看她。 直至走到近处,姜月下才发现这人年龄应该不小了,笑起来可以清楚的看见眼角细纹,不过五官却依旧很俊朗,就算是个老头应当也算是个帅气的老头。 姜月下被他直勾勾的盯着也毫无感觉,仰着头回视过去,半晌也没有半点要先行回避的意思。 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她余光看见弯腰的方大师正在举起袖子擦额角的汗,似乎很紧张。 她眼神一动,正要奇怪的看过去,便见眼前这人已经直起了身体,发出一阵大笑,伸出手来要拍她的脑袋: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得了,小姑娘……” 话音未落,他的手先被修羽拦住了。 红衣少女站在姜月下身侧,修长的手握着鞭柄,另一端正好稳稳的挡住了工会会长想要落下的手掌。 会长转头来看,修羽眉头都不动一下,每一个字都跟冰冻似的: “你们天璇的人都这么自来熟吗?认识你吗你就动手动脚?” 会长表情一僵,一时间竟有点讪讪,收回手还挠了挠自己的脸: “我这不是看小姑娘可爱吗?” 说着他便退开两步,一脸正色的看着姜月下道: “姑娘,方才你所施展的符咒我都看到了,你的确已经有了得到五品符咒师徽章的资格,请跟我进去登记,登记完成之后,我便会将徽章发给你。” 他朝门内做出“请”的手势,姜月下却没动,她侧头看了一眼朱樱,问: “她能一起进去么?” 那会长略微挑眉,看了朱樱一眼,微微一笑,神情温和: “当然。” 姜月下眨了眨眼,虽然依旧搞不懂为什么这据说“绝对不能打破的规则”此刻在他口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但她也懒得细究这些东西了,便点了点头,主动拉起了朱樱的手,抬脚朝里走去。 四周寂静无声。 那方大师从头到尾没有得到会长的半个眼神,直到他从面前走过的时候,才双腿一软的跪在了地面,再不敢抬头。 在许多人无声的注视里,姜月下就这么拉着朱樱,一步一步踏进了工会大门。 门口早就修好的测验石在朱樱走过时发出光亮,可走进去的几人没一个转头去看一眼。 直到这些人的身影在门口彻底消失后,门外才终于有说话声渐渐沸腾起来。 “居然真的让那个半魔族进去了?” “而且还是会长亲自请人进去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毕竟那也只是个小姑娘。” “你们还不懂吗?会长是不想让那个五品符咒师落入别国的工会手里啊!十五岁的五品符咒师!沧澜国世子也不过如此吧?我们天璇六杰之中就占其二了,但是年青一代中还没有优秀的符咒师呢。” “是啊是啊,你们没听见穿红衣服的姑娘还说要带她去天权工会吗?我们会长怎么可能会愿意。” “那倒也是……十五岁的符咒师也太惊人了。” “是啊,咱们天璇又出天才了,难怪连姜少爷都出手了。” “诶,说到姜少爷,他人呢?不是刚才还在这里的吗?” 随着众人声音看去,之前还靠着人的柱子此刻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几片粉紫的花瓣从屋顶飘飘摇摇的落下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药香 发现身后还跟着人的时候,姜月下奇怪的侧头看了一眼。 一身红衣的姜少爷正低头慢慢走着,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抬起头来。 正逢天光自墙壁上的雕花洞口之中漏进来,随着他的脚步在他眼皮上掠过一道薄薄的光,从长睫落入了深黑的瞳孔里,正巧对上她的视线。 姜月下还没开口,会长先问了起来。 “姜少爷,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 姜含朱的视线与姜月下一触即收,唇角淡淡一勾只嗯了一声。 那位会长却继续道: “说起来,虽然都是在为皇家办事,可咱们各司其职,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怎么今天你倒是有兴趣来我这破烂工会逛逛了?” 他的视线落到姜月下身上,问出了和方大师一样的问题: “这位姑娘和你是……” “没有关系。” 这一次在姜月下自己开口之前,姜含朱先打断了他,笑意浅浅的,看不出具体情绪: “我不过是闲着无事来凑个热闹罢了。” 姜月下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姜含朱却没有看她。 红色衣角从她的衣服上擦过,有细微的风掠起他的长发,擦过姜月下脸边。 她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嗅到一阵微苦的清淡药香。 愣了一下,她望着前面的背影有些纳闷。 为什么会有药香?这个人看起来身体很好啊?还是说他戴了这个味道的香囊? “月下?” 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是修羽在提醒她。 姜月下回过神来,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是工会三楼的房间。 会长从柜子里找了好久,才找出来一个册子,上面还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被他画了个符清干净了。 “我们工会都两三年没有五品符咒师来登记过了,所以这五品的登记册也没怎么用过。” 他打开登记册,也不拿笔,就这么以手指触着纸页,抬起头看向姜月下,微笑着询问: “姑娘的名字是?” “姜月下。” “姜月……” 话没说完,他突然卡了一下,视线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了姜含朱: “姜?” 姜含朱没有进来,只垂着眼侧呆在门口懒洋洋的靠着,此刻听到声音便一抬眉梢看过来,也不说话,眼神已经表示了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反问。 会长摸了摸鼻子,想起两年前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又无声的瞧了姜月下一眼,手下很快便落了笔。 姜月下三字被他用手指行云流水的留在了登记名册上。 而在最后一笔落下,手指离开纸页的瞬间,便有咔擦一声响起。 像是哪里机关被打开的声音,姜月下几人转头看去,循着声音看到了地面上正在缓缓发光的繁复纹路。 图案中心的光芒渐渐大亮,有什么东西从中升起来,漂到了姜月下的面前。 “把你的灵力灌进去,再给它一点血。” 姜月下依言照做,光芒散去,一枚六角形的徽章落到了她的手里,上面雕刻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兰花,看不出什么品种,却有淡淡的香气从中散发出来。 会长从桌后走出,又递了一个徽章到她手里: “五品符咒师都有收徒的资格,这是入门徽章,你拥有授予权。” 姜月下接过来,转身就走到了朱樱面前,把徽章递给了她。 朱樱怔怔看着她,却见这姑娘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面容,似乎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是第一个 回想起来,那个以为梦想就此破灭,终此一生都只能在深山之中做一个猎人的黑暗夜晚就在昨天,她从这么多年的憧憬与努力中走来,在自以为距梦想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里被狠狠打醒。 对父母的强颜欢笑,在悬崖边的大吼大叫,不过都是在黑暗阴影之下无意义的歇斯底里,直到姜月下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那片星光和曙色交汇的天际还深深的印刻在脑海,少女在风里飞扬的洒满金光的衣角还在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中间的一月时间仿佛失去了实感,此刻那只拿着徽章伸到她眼前的手与那天空空如也的手重合,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接着啊。” 见她久久不动,姜月下又把手往前伸出一点。 凝视着呆呆的朱樱,她说: “这是第一个。” 朱樱一愣,抬头看向她,脑海里又回想起少女那天说过的话。 ——“你的梦想由我来实现。” “不管是成为符咒师,还是要人魔两族和平共处。” 她伸手接过那枚徽章,视线依旧怔怔的看着姜月下没有移开。 第二个是什么?人魔两族和平共处吗? 如果说最初听到姜月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感觉到一丝荒谬,那么在真真切切拿着符咒师徽章的此刻,她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更加荒谬的……信任感? “什么第一个?” 会长好奇的发问打断了朱樱的出神,她一手握紧徽章,没等姜月下开口便急急掩盖道: “没什么。” 若是将第二个目标说出来,传出去只怕又会引起一阵嘲笑。 她将徽章收起来,急急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一等,先登记。” 那会长又拿出另一名名册,将朱樱的名字写了上去,又让她在徽章上滴了一滴血,这才点了点头: “这徽章是我们工会特制的,有一定的驱毒作用,品级越高驱毒作用当然也就越强,除此之外徽章本身还有储物功能,同样是品级越高空间越大,你们滴血认主之后可以去自行探索,里面装了不同的符咒大典,要想继续进步的话最好都背熟且用熟。” 会长对两人微微一笑,稍弯了弯腰: “期待下次见面,两位都能成为更强大的符咒师,我送你们出去吧。” 姜月下淡淡看他一眼,转身先走了。 经过门口姜含朱的时候,她的目光朝眼尾稍稍一动,视线在男子身上一触即收,却未见姜含朱也垂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殷红唇角稍稍一勾,任她从自己面前走过,直到几个人都走出了门,没骨头一般的姜少爷才慢吞吞直起了身体,跟了上去。 · 他们从大门中走出来。 外面阳光正好,至今还跪在地上的方大师额角已经出了好多汗,而那些迟迟舍不得离开的百姓们,等待许久后终于看到了走出来的一行人。 “是徽章!符咒师徽章!” “那个半魔真的拿到徽章了!” 朱樱直接佩戴在衣服上的徽章被很多人一眼瞧见,顿时引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与我何关? “真的可以吗?半魔居然也可以拿到徽章?” “符咒师工会是不是疯了?” “那位可是会长,八品符咒师!你敢说他疯了?” “半魔怎么可以做符咒师呢!” 不赞同甚至厌恶的声音沸沸扬扬,姜月下却充耳不闻。 那枚漂亮精致的五品符咒师徽章被她漫不经心的拿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着玩。 阳光照耀徽章上的细致纹路,反射出刺眼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被抛上半空,又落到她掌心,许多围观者的视线狵不由自主被牵引过去,直到那一点刺眼的光在他们之中分出一条宽敞的道路,继续一上一下的走远,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愤懑的将最后出来的会长围住了。 “为什么让一个半魔当符咒师?!” “这不公平!这种低贱的回血有什么资格成为符咒师?” “那个人类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半魔!她也没资格拿到徽章!” “符咒师工会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 嘈杂的人声从身后传来,朱樱转头看了一眼,牙关紧咬,却还是对姜月下僵着声音道: “月下,你不解释一下吗?” 徽章高高的飞起来,又闪着阳光重新落回她的手里。 少女动作稍顿,侧头,日光由上至下的覆盖她的眼睫与瞳孔,将漆黑的眸色照得浅了些,于是那从眼尾扫去的目光也就显得尤其心不在焉: “需要吗?”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即收,就像拂落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关?” 她继续向前走去,那枚徽章又重新在她手中一上一下的飞起来。 朱樱微微一怔,莫名转头看向了那群人。 他们还在群情激奋的围着工会大门,那位会长站在门口,似乎正在朝他们解释着什么。 各种各样的说话声从中延伸出来,伸进她的耳里,最终却只是让她的眼神越来越冷。 或许那其中也曾装载过对人类的归属感,在她每一次指引那些迷路之人的时候,在她每一次救起森林中受伤之人的时候,在她每一次聊起厉害的符咒师的时候。 可现在,这些统统都没有了。 她此刻看着这些人类,就像那些人类看她一般。 那是看异族,看怪物的眼神。 是一个女孩从梦中醒来后,清醒又冷漠的成长。 她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半魔。 不是人类,也不是魔族的半魔。 朱樱收回视线,抬脚走向了前方的背影。 · 这一次,真的就是木屋的最后一夜了。 持续担忧了一整个月的朱樱父母,在看到女儿胸前徽章的时候,终于都忍不住冒了眼泪。 朱樱却没有哭。 她只无声的迎上去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修羽默默推出去了,姜月下却毫无眼力见的继续呆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等修羽姑娘退回来打算把人拉走的时候,却见朱樱松开了父母,转身大步朝姜月下走来。 天色已入夜。 木屋里早早燃起了烛光。 朱樱的绯色布衣被烛光浸透,在走动间微微翻起。 姜月下奇怪的看着她向自己大步走来,直到来到眼前,近到能看清眼瞳的时候,她便被突然的抱住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是拥抱 人体的暖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姜月下能看见朱樱肩上的长发,还有她长发后映在墙壁上的拥抱的影子。 怔忪间,星罗淡淡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这是拥抱。” “通常用来表达激烈的感情。” 姜月下被朱樱紧紧抱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 “我最想要感谢的是你。” 朱樱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有些闷闷的,很低: “可我不知道到底能怎么感谢你,月下,我找不到好办法。” 她紧紧拥住姜月下,把半张脸埋进少女单薄的肩膀: “我们认识并不算久,可你却对我伸出了三次手,第一次,你在万人唾骂中拉我站起来,为我破门,为我砸雕像,为我大闹符咒师工会,第二次,你在我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对我伸手,说要帮我实现愿望,即便我并不完全相信,却也在那一瞬间有被拯救的感觉,直到第三次……” 她闭上眼睛,掩住发红的眼: “你真的做到了,你不知道你把徽章给我的时候,我真的像在做梦一样,我还那么清楚的记得在工会门前被踹出来的那一天到底有多痛,有多灰心……月下,我该怎么谢你呢?我实在想不出来能怎么谢你。” “这种时候……” 还愣着的姜月下,又一次听见了星罗的声音,淡淡的,仿佛相隔千里般渺远: “你应该拍拍她的背,也抱住她。” 烛光映满木屋,也落满姜月下长长的睫毛。 她眨了眨眼,仿佛眨落一层金粉,迟疑的从斗篷里伸出手,慢慢触到了少女单薄的背脊,轻轻拍了拍,然后上滑到肩膀,轻轻勾住了。 她感觉朱樱的身体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肩膀上的脑袋似乎埋得更深了。 姜月下一动不动的僵着,却有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从肩膀,从温暖传递的每一处蔓延开来。 像是喝了酒,隔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有温暖又醺然的感觉蔓过四肢百骸,让她在醉醺醺中恍然——原来这就是拥抱。 就好像另一种不需要开口的语言。 而此刻这个拥抱,是用来传达感谢的。 朱樱的传达,她应该好好接受。 满室的静谧中,她又听见朱樱低低的声音: “月下,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但我总有一天会强大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也能向你伸出手,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每天都想起你,都念着你……” 听到这里姜月下一愣: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四海学院吗?” “我考不上的。” 朱樱终于松开她,退了一步。 烛光照亮她的脸,眼睛有些发红,却并没有眼泪。 那双以前总是活力十足朝气蓬勃的眼睛已经沉静下来,仿佛在短短一月里便长大了许多的模样。 “四海的符咒学院要求很高,最低就得是三品符咒师,我还差得太远了。” 朱樱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 “我已经想好了,七国之中最擅长符咒一道的是星云帝国,我打算尽快启程赶去那边。” 说完她便转头看向了那边正愣住的父母,抿了抿唇: “爹,娘,你们会答应吗?” 那对父母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舍和不愿。 姜月下正看着,却被修羽一把拉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少女夜话 森林上空已经星芒漫天,从交错的林叶间隙可以隐约窥见一点银色的光,山间偶尔还有萤火飘飘摇摇的闪过。 修羽靠在树下坐着,转头看了一眼姜月下,淡淡道: “这次可绝对不能再延期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去四海学院。” 姜月下有些心不在焉,正要点头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等等!” 修羽眉头一皱: “你还想干嘛?”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什么事?” 姜月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淡淡的蓝色光芒从掌心流淌出来。 “我现在是五品符咒师了。” 她一边看着自己掌心的灵力,一边喃喃的说: “如果加上符咒师的力量,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杀死姜含朱?” 她转头看向修羽,一点月色从头顶枝丫间洒下来,在她短发上拢了一层薄薄的,雾一般的光。 看起来很漂亮也很柔软。 可就是这么漂亮柔软的人,正用认真的表情询问能不能杀掉她的亲生哥哥。 修羽无言以对,沉默的看着她,隔了好久才摇了摇头: “不可能。” “是吗?” 姜月下微微蹙起眉来,似乎还有些怀疑,却听见星罗也在她脑海中毫不犹豫的下了结论: “别做梦了,符咒师如果真的可以直接提升两个品级的战斗力,那天璇帝国就不至于整整几年都没有五品符咒师去报道。” “是吗?” 姜月下又开口,这一次语气明显低落了一些。 她看了会儿自己的手掌,又慢吞吞说了个可是: “我还是想去找他一次……” 把手捏成松松的拳头,姜月下道: “不光是想杀他,我还有想问他的话。” 她放下手,似乎在这短短几瞬之中便做了决定: “明天就要启程去四海吗?” 她转头看向修羽,道: “那我今晚就去一趟兰塘,找一下姜含朱。” 修羽皱起眉来,瞧了她一会儿后,妥协的收回了视线,道: “罢了,也不必那么急,再歇一晚,明天去兰塘住一天,后天再启程。” 姜月下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 呆在木屋的最后一夜。 朱樱从父母的房间跑到了她们房间里,硬生生挤上了本来就不大的床。 三个少女睡在同一张床上,窗外的月色将树影斑驳的投在被子和屋顶上,四下静谧得只能听见外边的虫鸣。 “我们来聊天吧。” 静谧之中,朱樱突然开口: “我还从来没跟同龄的女孩子挤过一张床呢,你们呢?” 姜月下睡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她一边听着窗外的虫鸣一边分心听朱樱的话,闻言便答道: “我只和修羽睡过一张床。” “修羽呢?” 她向左边侧头,睡在床外侧的修羽正单手枕着脑袋,了无睡意的看着屋顶摇动的树影,闻言也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小时候睡过吧,和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 朱樱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姜月下也被吸引,扭头看向她。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这是离别 修羽自己倒是毫无波动,依旧是那幅冷冷淡淡的模样: “有和没有都没差。” “为什么?你们从小就分开了?” “算是吧。” 修羽看起来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朱樱便把脑袋扭回来,又看向了姜月下: “那你呢?姜少爷不是你哥哥吗?你们关系怎么这样?” “我两年前被姜家赶出来了,还逐出了家谱,所以和他算不上兄妹关系。” 朱樱有些惊讶,却没有深究,只哦了一声,之后又叹了口气。 “你俩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从小就期盼着能有个弟弟妹妹呢,你们都有,偏偏关系不好。” “为什么?” 姜月下常常会问出一些傻子般的问题: “有弟弟妹妹有什么好的?” “可以陪我玩啊!” 朱樱道: “而且,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哪怕你们关系不好,哪怕你们远隔天涯,哪怕你们自己否认,你们也依旧会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这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在同一个地方出生啊!” 朱樱道: “在认识这个世界之前,你们就已经先在同一个地方住过十月了,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你们有同样的父母,组成同一个家,这是什么人都比不过的,也是什么事都斩不断的。” 夜风静静从窗口拂进来,屋顶上树影晃动,修羽盯着那片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微微皱眉,闭起了眼睛。 姜月下则定定的沉默着。 这一夜好似很漫长,三个少女聊了很久,当然大多时候都是朱樱在说,另外两个在听,但她们偶尔也会接话,气氛不算热络,却也毫不尴尬。 白色的小兔子趴在姜月下的枕边,又窜到了窗台上,月光洒在它身上,染了一圈银色的绒边。 兔子转身趴下来,一双红色的眼睛缓缓合上,偶尔漫不经心的看一眼床上的三个少女。 月影在屋顶上一点一点移动着,直到房间里彻底没了说话声,虫鸣便完全充斥了夜色,间或夹杂着长长短短的呼吸声,还有姜月下改不掉的小声呼噜。 风从窗台吹进来,拂动小兔子的皮毛,渐渐将凌晨的第一声鸟啼带了过来。 · 离开前朱樱抱了两个人很久,最后在清爽的晨风中目送两人离开。 就在她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时,朱樱突然又大叫了一声她们的名字。 “我们会再见面的!” 少女的大喊被风送到两人耳边,修羽难得的勾了下唇,抬起手朝她招了招,姜月下也对她挥了挥手。 “这种时候应该对她说两个字。” 帽子里的兔子突然在这时发声: “等你。” 姜月下还在半空的手于是一顿,她又猛力挥了挥,还加上了一个大声的回应: “我们等你!!” 浩瀚林海浪一样起伏,呼啸的风卷起她的斗篷,短发飞扬间,姜月下看着已经相隔很远却依旧在望着她们的朱樱,心里突然多了一阵奇妙的感受。 像是被这阵风吹进了四肢百骸,有种难以言喻的酸麻感。 在回过头和修羽一起继续向下走的时候,星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是离别。” 他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朋友就该不离 头顶长空如洗,天光倾泻四野,远处荒草蔓延,河流涌春。 姜月下在山道中一步步向下走,在她身后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正式经历的离别。 有拥抱,有挥手,还有再见的约定。 她在酸麻的感受里,第一次懵懵懂懂的触摸到了所谓的“人类”。 风呼啦啦的撩起她的短发,将红色的发箍露出来,发箍下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前方。 那里有修羽的背影,还有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在荒草掩映间看起来仿佛无限长。 · 说好还要在兰塘待一天,修羽姑娘就一定不会反悔,斥资带着姜月下入住了兰塘中最好的客栈,然后又在姜月下探头探脑的期待中木着脸点了一桌最贵的饭菜,午时后还拎着人一起到街上逛了一通,又给她提了一大堆零食回来,顺便还去了姜府附近踩点。 总之这一天的时间是半点也没浪费,直到晚膳吃饱喝足,街上灯笼亮起来,姜月下才满足的出了门,身后跟着一个嘴上说着懒得管你却还是一步不落的修羽。 姜府很大,占了快有一条街,落在全兰塘最好的地段,大门外还有一小片广场通往正街,后门则开在涌春河沿。 姜月下没打算从正门进,她想过了,作为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人家是肯定不会给她开门的,所以她得悄悄翻进去。 于是两人从大门绕了大半圈,终于找了片基本无人的围墙,在试探过没有结界之后,轻轻松松悄无声息的翻了进去。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早在她们抵达姜府大门外之前,就已经有人将消息报给了姜含朱。 此刻两人翻过围墙的瞬间,姜府书房里落在砚台边的纸蝶轻轻一扇翅膀,立即便有低沉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 “少主,她们进来了。” 正在写东西的手微微一顿,姜含朱微微勾唇,垂了眼淡淡扬起声音: “沏茶。” 窗外自有仆役应答着下去了。 他低低咳嗽一声,眉目不动的继续写东西。 烛光摇晃,将男子的侧脸描摹得愈发昳丽,窗外夜风四起,掩盖了那两个少女轻巧的足音。 · “待会儿找到了,你先藏着不要出去。” 姜月下一本正经的布置任务: “等到有危险的时候你再来救我。” 修羽冷笑一声: “你当我不要命了?正面打灵王?有危险的时候你自求多福吧,我要跑。” 姜月下脚步一顿,整张脸都呆了一下,半晌才回过头来,有些不可思议似的: “好朋友还可以这样吗?” 修羽:………… 一言难尽的盯着她的脸,修羽有些艰难的开口: “你现在是在认真问我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满脸都写着“不然呢?”接着还继续追问: “这样也可以叫好朋友吗?我以为好朋友应该都是不离不弃的。” 修羽又被噎了一下,一会儿才开口,看眼神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谁跟你是好朋友了?!” 她大步朝前走去,把姜月下丢在了后面。 没走多远突然又停住脚步缩了回来,转头朝姜月下招了招手,声音压得很低: “快过来,好像找到你哥的院子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既然来了 夜风吹拂,带着不远处湖泊的湿气,刮来几片院子里的花瓣。 那粉紫色的花从姜月下鼻尖飘过,她警惕的视线被就此吸引,乌黑的眼瞳随之转动,在花瓣经过鼻尖时还不知不觉做了个斗鸡眼。 花瓣从柱子前飘出去,刚好又一阵风将它托起,在月色下跳舞一般的向那亮着光的窗户起伏而去。 窗户是常见的木格窗,窗纸上映满烛光,烛光勾勒出一个伏案的侧影。 影子是黑色的,但立在桌前的笔直背脊,与书写时垂落桌面的宽大衣袖,都不难叫人想象中窗中人的风雅姿态。 刚巧有人端着茶从她们前方经过,姜月下赶紧缩回来一点,直到看着那人进去又出来,才又重新探出头。 窗上的人影动了,他似乎正要喝茶,才刚刚端起茶杯,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姜月下瞧了一眼四周,手指微微握起,侧头低而快的对修羽叮嘱了一声: “你先别出来,我过去了。” 话音没落人就蹿了出去,修羽根本来不及出声,转眼便见那小姑娘猫似的无声无息在草皮上打了个滚,顺便还往窗户上丢了颗石子,猛地缩到了窗户底下。 并不响的啪嗒一声,却足够惊动里面的人。 修羽屏住呼吸,尽量减弱心跳,好让里面的人察觉不到。 她紧盯着窗户,却发现那人影只是略略一停,紧接着竟又端着茶杯品起了茶,甚至还颇为优雅的吹了吹。 修羽心下感觉不对,皱眉还未相通,便突然听见一声隐含浅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人影的嘴唇在动,声音却传遍了整个院子,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悠然: “我特意叫人沏了茶,味道正好。” 修羽有一瞬间感觉心跳都停止了。 这种仿佛被猛兽紧盯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缩紧了眼瞳,好一会儿才一边飞快的思考该怎么回应一边朝姜月下看去。 风重新流动起来,那一声招呼之后整个院子除了风声别的什么都没有,猫在窗下的小姑娘依旧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不存在似的,对这一声不知善意恶意的打招呼毫不搭理。 修羽见她不动不说,便也只好沉住气一声不吭。 随后那窗户上的影子又动了。 大约是见来客并不配合,里面的人终于放下了茶杯,转身朝窗户走来。 眼看着黑影越来越近,修羽的呼吸也越来越沉了,再次将视线转向姜月下的时候,她却惊得猛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窗上人影渐渐走近的时候,窗下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慢慢张开了手,有火红的短刀在她掌心渐渐成型,被少女紧紧握住。 而在人影站定在窗边的时候,姜月下无声的握着短刀,抬起了头。 —— 窗户被打开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吱呀,两扇木格窗被修长双手推开,带起轻微的风。 风未止,窗外的景色甚至还未完全被人看清的时候,先有火红的锋刃从下而上的撕破了空气和风声,快到让人隐约能听见空气尖锐的嘶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们的血是不是 刚从里面探出一点的人生生阻住了自己的惯性,在这眨眼都不到的短暂瞬间里仰头朝后撤去,避开了这直捅咽喉的一刀。 红色刀影由下而上的一闪而过,随后又毫不犹豫的横斩而来,姜含朱这次却没避,在刀口即将触上脖颈之前,他一手握住了那执刀的手腕。 细,瘦而白。 姜含朱眼眸一抬,窗外有风吹来,沿着绷带缠绕的手臂,少女的黑色斗篷正在翻飞,纷扬的短发下一双眼睛冷静而专注,正无声而无情的紧盯着自己。 男子毫无笑意的勾唇,比身后烛光更艳丽: “这是你的见面礼吗?” 姜月下没有回答,手中短刀却在这句问话刚落音的时候无声变形,短刀飞快拉长,尖端迅速刺向姜含朱的咽喉—— 姜含朱再次躲开了。 少女猛地抽手,长匕首的尖端终究挑破了皮肤,沾上了一丝猩红的血。 这一次姜含朱彻底退回到窗内。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微不足道和刺痛感和指尖艳丽的色彩都映入感官。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够大的窗户完全足够她站立,风鼓起她的黑色斗篷,身后窗外的夜空里一轮弦月正亮,银光与风一起倾泻她门身。 而她无言站在那里,手执红色匕首,居高临下,眼神冰凉。 “看来……” 姜含朱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 “你不是来做客的。” 房间里余音未落,那着红衣的修长身影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姜月下的眼前,随着她的倒飞而向前贴行。 两人几乎是同时自窗上飞出,黑色和红色的衣角纷纷掠过院落上空,掠过花园枝叶,掠过湖泊水面,其间那把火红的匕首不断的与纸扇交锋作响,灵力碰撞不断的声音响遍整个姜府,火焰在半空中烟花般亮起,将这安静夜色也照得沸腾起来。 靴底在水面划开一道白浪直线,一直退到了湖心亭,姜月下后背撞上亭柱,微微仰起头来,打开的纸扇看起来并不锋利的边缘正轻挨着她的脖子,而执扇的人还抓住了她的拿着匕首的手,紧扣着举在半空。 姜月下一动不动。 姜含朱面带微笑,微微俯身靠近: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杀我了?” 他问这个问题就像在问“怎么突然想喝茶”了一样平常。 姜月下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稍微收了收下巴,往上看的视线也移向了面前的人。 随着她的动作,来不及收回的纸扇轻轻划破了皮肤,姜含朱唇角笑意一淡,纸扇唰的一声收了起来,紧扣她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放开。 姜月下仿佛感觉不到脖子上的伤口,就这么垂眼看了一下他手中的纸扇,又抬眸看向他,久久的沉默后才突然开口: “我在想……” 毫无起伏的声音里,姜含朱侧了侧头做出正在听的模样。 “我们的血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湖面被吹开一层涟漪,随风无声荡开。 月光从亭檐一角落下一条笔直的分割线,把姜月下的脸沉在阴影里,姜含朱的表情落在银光中。 于是少女毫无情绪的眼便更显冰凉,男子唇角定格的弧度愈加鲜明。 第一百九十章 你喜欢我吗? 姜含朱收起的纸扇边缘有猩红的颜色慢慢浸透了扇面,而少女握在手中的刀尖渐渐凝聚了一滴血,半晌才砸落下来。 他们在半明半暗中久久对视着。 过了好久姜含朱才终于慢慢恢复了唇角的笑,他松开了姜月下的手,将扇子背到身后,漫不经心的转身道: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紧绷到窒息的氛围在这一瞬突然破冰,花香又重新传来。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 姜月下收回手臂,老老实实的道: “我还想试试看能不能杀了你。” 姜含朱一声低笑,在亭边回头,神态散漫的侧脸被月光渡得越发轻挑: “那你觉得能吗?” “不能。” 姜月下再次老老实实的承认。 “还有别的目的吗?” 姜含朱又懒洋洋的把脑袋转了回去,走到亭外的花丛边,似有几分困意的耷拉了长睫。 “有。” 姜月下跟着走出去,走进月光里,临着湖朝姜含朱侧身,看着他道: “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姜含朱没有转头,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惫懒的味道。 “我们真的是亲生兄妹吗?我会不会是……爹娘捡来的?” 话没说完她就听到了姜含朱一声憋不住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味道: “你脑子坏了吗?” 姜月下皱起眉: “我很认真的在问你。” “你不是捡来的。” 姜含朱于是快速回答她,心不在焉的: “你出生的时候娘还差点因为难产一尸两命,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爹娘都把你宠上了天,生怕你不高兴,这才养成了后来那么糟糕的性子——这些你自己都忘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才转过头来看了姜月下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没忘。” 却也记得不清楚。 姜月下愣愣的,快速把姜含朱这段话理解了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是亲生兄妹,而且爹娘以前其实也很疼女儿? 翻阅着脑海里的记忆却丝毫没有真实感的姜月下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又抬头继续问道: “那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差吗?因为我出生抢了爹娘的喜欢,所以你很讨厌我?经常跟我吵架打架?” “……你知道我是姜家少主姜家唯一的继承人吗?” 姜含朱看起来很无语,也不看她,半闭着眼声音厌倦极了: “就算把你宠上天去也不影响我在爹娘和姜家的地位,我犯不着跟你打架也犯不着因此讨厌你。” “那你喜欢我吗?” “……” 一阵长长的沉默。 倦意和懒散都仿佛在这一声里消散,姜含朱张开眼睛,瞳孔里清醒的映出这一片静谧湖泊。 身旁的少女无声等待着答案。 他却隔了很久才慢慢转过头去,直到眼瞳映出那张与自己其实有三分相似的脸。 他们离的很近,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眼睛。 都是乌黑的瞳色,长而不狭的眼形。眼尾并不翘,却有一点点缱绻而意犹未尽的弧度,将月光挑得分外多情。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永远是我哥哥 夜风吹皱水面,两人的身影被轻轻晃碎。 像是被这阵风吹得清醒,姜含朱眨了一下眼,慢慢的笑了一下,语调轻慢: “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你吗?” 姜月下表情懵了一下: “难道不应该吗?” 她回忆着朱樱的话,试图复述出来: “我们有同样的爹娘,我们出生于同一个娘亲的肚子里,我们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我们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接连四个“我们”让姜含朱又沉默了半晌。 夜色里他无声地注视着姜月下,不知是不是月色的转移造成了他眼神的变化,那眸中仿佛有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渐渐蔓延,一点点新奇,一点点探究,这些神色许久才慢慢收回去,背着手慢慢吐出四个字: “因为你蠢。” 姜月下皱起眉深思起来。 没等她想明白,姜含朱却又开了口 “我还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他轻轻一笑,双眼含笑的注视着姜月下: “不过既然你这么问我,想必你自己也是有答案的。” “姜月下,你喜欢我吗?” 姜含朱问她,态度是与少女的认真完全迥异的心不在焉。 姜月下怔立当场,脑海里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星罗,什么是喜欢?” 星罗久久未言,姜月下便也无话可答。 姜含朱的笑容里便也添了一层凉意,却依旧勾着嘴角,只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抬脚踏上了湖面。 湖面波纹动荡,他却如履平地,负手身后朝前走去,声音散落在风里: “自己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你怎么还能理所当然的跟我说什么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看来我们果然不适合当兄妹……” 余音带笑,笑意却很淡。 姜月下还没等到星罗的回复,听到这句话却先忍不住开口反驳: “我们本来就流着一样的血,这个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我可以被姜家赶出去可以不是姜家人,但我永远是你妹妹你永远是我哥哥。” 黑靴踏开涟漪,却久久没有迈出下一步。 姜含朱停在湖中,一动不动。 岸边的少女却满眼“我终于明白了”的恍然,冷静分析道: “我以前以为在你说了我不再是姜家人之后,你就不能算我是我哥哥了,可现在我明白了,你说了不能算数的,只要你还是姜含朱,我还是姜月下,你就永远都是我哥哥。” “…………” 姜含朱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低头盯着湖面的眼瞳定定的,仿佛受到某种冲击一般出神。 姜月下看着那定在原地不动的背影,试探性的也想往湖面走,可惜品级太低灵力太弱,踩下去就湿了鞋,继续踩只怕要直接掉进去,她只好把脚缩了回来,又在脑袋里问了一次: “星罗,喜欢到底是什么啊?” 而这一次,星罗终于有了回答。 “其实,只有这个,我也不太说得清。” 他的声音淡淡的: “但我觉得,姜含朱他……应当是喜欢你的,哪怕这喜欢还非常少。” 夜风拂开发丝,姜月下看到前方的背影终于回了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姑娘该乖乖睡 隔着月光映亮的湖水,他的背后是岸上树影与似锦的花丛。 第一次,那个仿佛把笑容变成了面具的姜公子脸上没有了一点笑容。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冷淡的黑眸让他浑身的妖冶轻慢都消失殆尽,反而添了无尽的距离感。 “姜月下。” 夜风送来他冰凉的声音: “你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你真的,是姜月下吗?” 岸边的少女愣了一下,“其实我不是姜月下”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去被星罗一声“你就是姜月下”打断。 她呆在那里,只听脑海里的声音淡淡道: “现在长着这张脸,和那个人拥有相同血脉,也拥有这十五年记忆的你,就是姜月下本人。” “从你睁开眼睛的第一天起,你就已经是姜月下了。” “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你自己,都无需否认这一点。” 短发掠过眼前,湖中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时隐时现。 怔怔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姜月下,还有谁是姜月下。” 这并不是一个反问句,她更像是在笨拙的重复别人的话。 不远处姜含朱的眼神慢慢的散去一些冷意,他换了更复杂的眼神看着岸边的少女: “秋水镇那些死去的人,对你的影响就这么大吗?就连你亲生的父母,养育了你十多年也曾宠爱你十多年的父母,都远远比不上。你抵达兰塘之后,可曾想过一次爹娘是怎么死的,又可曾想过一次去墓前看看他们?” 姜月下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被养育和宠爱的,都不是她,唯有秋水镇那些居民,才是真正陪伴她两年之久的人。 “罢了。” 姜含朱似乎也并不执着于她的回答,他的唇角重新挑起散漫的弧,方才那面无表情的真实错觉一般地破碎了,面具被修复,他执扇负手立在湖中心,依旧是那个昳丽耀眼的姜家少主,披着皎洁月光都散不去一身的轻佻之气。 “今夜的会客时间就到此为止,月上中天,小姑娘该乖乖睡觉了,希望下次再见,你可以换个见面礼。” 他转身点过水面,红色衣角在月下飞扬,转眼便落到了岸边,几个残影闪烁间,人已经走进了房中。 书房门被风吹动一般轰然紧闭,姜月下遥遥望着那边,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湖对面的岸边,修羽这时候才终于从花丛中钻了出来,抱着手臂远远看着她,一张脸依旧没有表情。 姜月下挠了挠头,默默的过去了。 足尖点地,功力不够的小姜姑娘还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修羽无声瞧着她,眼神凉凉表达着“你真是找死第一能手”的意思。 正要走到后院翻墙出去的时候,她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身着玄衣,头脸都蒙着,微低着头发出沉沉的声音: “少主吩咐,请两位贵客从正门离开,往后再来也是同样从正门入,无需翻墙。” 两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墙客:………… 虽然是从正门走的,但大门前的灯笼照着两人的背影,都不约而同的显得有些灰溜溜。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还是你比较复杂 “你想问的问题,都得到答案了吗?” 回程路上,修羽问她。 姜月下摇了摇头,面无表情: “没来得及问。” 修羽:………… “那你都在干什么?” “不知道。” 小姜姑娘的认真里充满了理直气壮。 修羽姑娘拒绝再与她交谈,于是接下来一路都安静无声。 修羽腿比较长,稍微领先姜月下一步,每次领先得多了她又不得不放慢下来,两人的影子就这么前前后后的拉远又拉近。 又是一次拉远的过程,姜月下看着前面修羽的背影,忍不住问帽子里的星罗: “你说,姜……我娘亲是不是知道这个契约石里有你在,所以才会在把……把我赶走之前,让姜含朱将契约石交给我?” “不可能。” 星罗毫不犹豫道: “我是在两年前才真正苏醒,在那之前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流,不过,我曾也有一次在危险之中弹出结界,保护过你娘亲,姜含朱是知道这一点的,而且,契约石并不是你娘主动要给你的,而是姜含朱从你娘的箱子里拿出来给你的,他不过是拿你娘做借口而已。” “那……如果你没被交给我,而是继续呆在我娘身边,她会不会就可以避免死亡了?” “不一定。” 星罗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我们并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第二,我是因为你才苏醒,契约石在你娘身边那么多年我都没有真正醒来过,那次弹出结界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第三,在你哥把契约石拿出来之前,你娘早就没带在身边了,所以就算我没被拿给你,我也同样无法保护你娘。” 修羽在前方停住脚步,转头等她。 姜月下慢吞吞走上前去,两眼出神,脑海里还想着在符咒师工会大门前被及时救下的一幕: “你说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看来并不假。” “什么?” 修羽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挑了挑眉。 姜月下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修羽,一脸严肃的对她道: “修羽,我觉得,人类的感情好复杂啊。” 修羽:………… “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复杂。” 修羽姑娘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又走。 姜月下这次加快脚步跟上了。 “说好的,明天就启程去四海。” 修羽扫了她一眼: “这次你要再拖延,我就不管你了。” “不拖了。” 小姜姑娘赶紧保证: “明天就走!” 繁华街市里,两人在万家灯火中并肩而走,涌春河的水流淙淙,送来满城暗香。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启程 “去四海学院啊?那还得排队,今天人还算少了,大概一个时辰就能排到你们,要搁前些天四海学院开放日,呵!那才叫一个人山人海,排队都能排到天黑!” 天刚刚亮的清晨,兰塘城内驿站,修羽一边木着脸看着那两串长长的队伍,一边跟着人往其中一队走去。 姜月下就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热腾腾的包子,一只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怀里还抱着一大包零嘴。 也难为她能全部拿走,一边走还能一边东张西望。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去四海学院?都是……” 看到一个正在排队的头发花白还掉了两颗牙的老者,修羽硬生生把“学生”两个字给吞了回去,艰难的换成了另一个词: “都是去参观的吗?” “说是参观四海学院,其实就是隔着湛湖远远望一眼。” 那个驿站老板一边领着她们一边道: “今天又不是开放日,四海学院一年一次开放日,持续两天,只有那两天时间才允许人进去参观,其他时间都不对外开放的,根本放不进一个人。” “那这些人排队干什么?” “我都说了,隔着湛湖望一眼啊。” 驿站老板继续道: “湛湖对面就是扶摇镇,扶摇镇就属于四海学院,或者往大了说,整个空洲都是四海学院的,这些人呐,哪怕不能进校,也总想能看上一眼,毕竟大多都是灵师。” 修羽一愣,又看了一眼排队的人群,这才发现,这些排队的人身上大多都是有灵力在身的,不管男女老少。 “四海是天下灵师心中的圣地,没能进去的都心向往之。” 那驿站老板走到桌前,找人登记她们的名字,又奇道: “你们不也一样是为了参观而去的?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谁跟你们一样了?我们是要进院学习的。 修羽在心里发出冷漠的回答,嘴上却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却听身后传来了某人认真又含糊的声音: “唔唔唔上学的,不是去……” 话没说完修羽就一个反手把她叼着的半个包子全塞进了她嘴里,及时阻止了一场可以预料的围观嘲讽。 “闭嘴吧你。” 看着小姜姑娘鼓鼓的真·包子脸,修羽有点咬牙切齿。 好在她那句话因为嘴里食物的影响说得并不清晰,那驿站老板并没有听清楚,只登记了两人的名字,收了玄晶币,便将他们领到了人较少的队伍后面。 “难得看到你们这么小的灵师,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努力一下说不定也有希望进入四海学院学习。” 驿站老板是个好人,离开时还拱了拱手: “祝愿两位姑娘前程似锦。” 修羽还以一礼,还在拼命嚼包子的姜月下也赶紧跟着拱了拱手,笨拙得跟个仓鼠似的。 大约是因为到了较短的队伍,最终她们并没有用上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成功坐上了三阶的六翼蛩蜓。 这是上等的飞行魔兽,身如巨蜥,背长六翅,性情温和,背上驮着个大型客栈,也依旧能飞得又稳又快。 吃完了包子的姜月下站在栏边下望,地面渐渐远离,蜿蜒的涌春河也出现在了视线内。 修羽在她身旁坐下,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她倒了一杯。 在各自分心的两人身后,屋檐下的客栈里,坐得满满的大堂之中,有人正无声的盯着她们的背影。 那目光掩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下,黑沉沉的,又冷又戾,看不见一丝光。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为什么修炼? 大约两个时辰后,六翼蛩蜓终于飞入了空洲地界。 自高空下望,地面是一马平川的旷野,荒草无边,绿到目之所及,偶有小小湖泊点缀其中,映着天光,如同随意洒落的钻石般闪烁于碧草掩映间。 四野无尽,却空无人烟。 “难怪叫空洲。” 旁边有人啧啧称奇的跟人聊着天: “不过我瞧着这地界挺好啊,为何连个村庄都没有?” “好?” 有对此地熟悉的人怪笑一声: “你远看着觉得好,深入那荒草之中就能明白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各类毒物就会从草里钻出来把你分食殆尽,这地方又这么大,就算是功力深厚的高级灵师,都未必能单凭自己脚不落地的飞过,这些荒草看着漂亮,下面都不知埋了多少灵师的枯骨了,又哪有人敢在此地建立村庄?” 那人一脸惊异,再往下看的时候,这一碧万顷的美景落在眼里,便成了危机四伏的厄难之地,连那些闪闪发光的小湖泊都顿时显得神秘起来。 腕上一直死物般勾着的蛇突然细微的动了动,姜月下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又没管了。 她对这些闲聊更感兴趣,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修羽在旁边闭着眼打坐,一边打坐一边淡淡道: “有。空洲之名,我在天权也有听过,确是个危险之地,不过,也同样是个磨炼之地。” 她睁开眼睛,朝外看了一眼: “等我们进了学校,修炼一段时间提升一下品级之后,就可以来试试了。” 姜月下转回头看了她片刻,突然缩回脑袋,风景也不看了,就这么跪在凳子上撑着桌面靠近她: “修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修炼啊?” 修羽睁开眼睛,看到少女眼中的好奇,她反而皱起眉来,反问她: “修炼也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姜月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指向了不远处正在聊天的人群: “我刚刚听那些人聊天,他们都是灵师,他们的修炼都是为了财富,还有的人是为了娶老婆,还有的是为了养一个厉害的孩子,还有的是为了延长寿命。” 她收起手,盯着修羽问: “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修羽皱起的眉依旧没有松开,她望着姜月下沉默片刻,道: “你忘了,我说过要和你争夺天下第一。” “可是你为什么要当天下第一呢?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也会和别人去争天下第一吗?” “当然,这世界卧虎藏龙,战斗无数,我喜欢精彩的战斗,想要达到这一点,就必须要不断的去挑战更厉害的人。” 修羽沉默了一下,淡淡道: “而我喜欢胜利。” “除此之外,不需要别的理由。” 姜月下被她说服了。 她直直的盯着修羽很久,才面无表情的严肃道: “看来我要更努力了,才不负你的厚望。” 修羽看着她愣了一下,片刻后,居然微微翘起了唇角。 虽然那只是非常微小的一个弧度,却足以让这朵仿佛生长在雪山上的烈焰之花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恰巧有云过,掠过她冰层解冻般微软的眼神,将旁边一个无意看来的路人都看呆了去。 姜月下注意到这一点,就面无表情的死盯着人家,存在感强烈到不行,直到人家赶紧扭开头,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是本人 正午用过膳之后又飞了一个时辰,六翼蛩蜓才终于飞慢了些,有了即将降落的趋势。 已经趴在桌上睡了一觉的姜月下被修羽拍醒,赶紧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眯着眼睛往下望去。 流云不断迎面而来,而在这层叠的淡薄流云之后,是时隐时现的,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蓝色。 “是湛湖!” 有人惊喜的叫出声来: “我们到了!” 六翼蛩蜓越飞越低,地面越来越近。 荒草到了尽头,映入她们瞳孔的是与之连接的蓝色大湖。 不愧湛湖之名,湖水湛蓝,两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一眼望去几乎不能辨别哪里是天哪里是水。 而越是降低,就越能明白湛湖到底有多大。 若非是在高空看了一眼,只在平地上近距离看的话,几乎要以为这是一片海了。 六翼蛩蜓还没完全落地,魔兽背上的人群便已经迫不及待的一跃而下。 倒也还有一部分人不着急,直到脚下踏实了才不慌不忙走了下去。 修羽和姜月下也在其中,不过倒不是因为不想先下去,而是小姜姑娘忙活着收拾自己没吃完的零嘴,耽搁了一些时间,最后才抱着她的半包零嘴和半根糖葫芦跳下了地。 前方湖边已经围满了人,她们走了半晌才终于找到空位钻进去。 站在湖边,她们才发现,原来这湖面还飘着一层雾。 清湛水面映着淡淡雾气连绵不绝,一直看到极远处才能隐约见得一片山脉的影子,别的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这湛湖也太大了吧?” 旁边有同样第一次来的人啧啧惊叹: “四海学院的师生们,平时出入都自己飞出来么?那岂不全都得是高品灵师?” “那当然不是。” 有人回答着,又朝湖中扬了扬下巴: “你看那边,不是有只船嘛。” 姜月下两人也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拨开淡淡雾气,远远的果然能看见一个淡淡的船影。 姜月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船自己慢慢从雾中飘出来,才发现船上原来有人。 因为距离过远,岸边的人连年龄性别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那人正躺在船上翘着二郎腿喝酒,对岸上众人的喧哗声置若罔闻。 “那只船是用来迎接入学生的,而学院的人要出来,若是大规模出行的话,湖的那边还有个码头,四海学院中有炼器师学院,多的是各种运输宝器,若是单人的话,坐这个就够了。” 这个是指湖上此刻飘着的小船。 说到这里,那人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我们错过了时间,听说昨天时这一届新生正式参加最后考试的时候,有许多的船过来接人,咱们这一趟没有学生,你看连那小船都不过来,咱们也就看不到学院中人的面目了。” 另一个人突然发出嘶的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一件事,前两天这兰塘城里不是出了个十五岁的五品符咒师吗?这天资,肯定能进四海学院吧?也不知道这小姑家会不会入学。” “是啊。” 聊天者应和的又感叹起来: “今年的天才似乎格外的多,先是天璇太子君琅然成为四海最年轻的首席,接着又是沧澜的摄政王世子突然以最年轻的五品符咒师横空出世,这天璇的边缘地带还出了个传闻中才有的全灵根,这几日兰塘又有了个十五岁的五品符咒师……大概是东幻大陆风的时代到了吧,总觉得少年英雄层出不穷啊。” “那全灵根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先别算了……” 全灵根与十五岁的五品符咒师本人姜月下站在两人不远处,听着他们的话,无声眨了眨眼。 第一百九十七章 突如其来 本以为姜月下大约会做出“全灵根是真的,我就是那个全灵根”的发言,却没想到小姑娘半晌没声儿。 修羽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姜月下也奇怪的转头看来,似乎疑惑她的用意。 ……好吧,看来之前对那个驿站老板多嘴只是为了纠正人家的错误而已,除此之外小姜姑娘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还真是个一本正经的小姑娘呢。 修羽面无表情的扭回头去,片刻后又扭过来,对姜月下道: “你觉得我们要怎么过去?” “喊?”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远望着那只船。 修羽:………… 怎么喊? “我们是四海学院的新生你快来接我们过去”吗?会信那就说明四海学院的人脑子有病,最重要的是,这还会显得她们格外的蠢。 修羽毫不犹豫的对这个建议表示了拒绝。 “我还是试试能不能飞过去吧,总不能一脚把人踢下来。” 她这么说着,便迈步朝前走去。 下一步才刚踩上地面,突然有风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呼啸而来,尖锐如锋刃,隔得远远的便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刺破皮肤的狠戾攻击性。 黑发呼的扬起,修羽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完成了推开姜月下,并反身一手挡住攻击的动作。 极清脆响亮的一声兵器碰撞。 四周顿时沸腾,人群潮水般慌乱退去,留出大片空地。 湖岸边缘,一袭红色简装的少女衣袂飘飞,单手高举,挡住了黑衣人的双刀。 而直到人们都纷纷回神的此刻,修羽手中的武器才终于缓缓显出形状来。 她并非空手接刀,艳丽火红的巨弓在她紧握的手中缓慢成型,而接住那两把横架而来的短刀的,就是这看起来并不坚实的巨大弓身。 火焰轰然燃起,一直将弓弦都烧成流动的红色。 修羽紧盯着身前的人,面无表情,沉沉吐出了两个字: “修离。” 下一刻,这人再次发动攻击。 她撤回双刀向后翻去,双腿狠狠蹬上红色巨弓,借力一退数丈,叫她身后的人群呼啸着散去。 落地时被风刮下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同样年轻的脸。 姜月下看着那张脸愣了一下,又转头看了一眼拿着弓沉着脸的修羽,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这两个人的确长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那个和修羽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女便再次攻了上来。 她速度极快,双刀却在途中便消失不见,换了层出不穷的各种暗器击向修羽,修羽的巨弓也转眼消失,换了长鞭接二连三的甩开那些暗器。 直到那人再次攻到眼前,双刀再次出现在掌心,狠狠朝她斩来的时候,她飞快的扫了一眼岸边慌乱的人群和还在震惊中的姜月下,点地地一转一退,退上了无边的湛湖湖面。 清澈的镜面被足尖击碎,涟漪四起。 双刀再次与巨弓弓身相击,兵器碰撞的脆响接连不断,那两人越打越远。 回过神来的姜月下紧紧看着湖面,想起修羽叫那个的名字。 “修离。” 同样姓修,长的一模一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双胞胎?” 没见过世面的小姜姑娘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又感觉到了一阵违和。 虽然在人情世故上并不敏锐,但是修离的攻击分明招招致命,带着真实狠戾的杀气,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决心,没有丝毫的犹豫。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互相残杀的双胞 这世上,也有这样的双胞胎吗? 并非如姜月下和姜含朱最开始的形同陌路,而是刀刀见血的互相残杀。 “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朱樱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回响,可眼前的画面却让姜月下彻底陷入了迷惑。 “这样……也依旧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吗?” 她站在岸边呆呆的低喃。 砰的一声水花炸裂。 大约是知道修羽的优势,那黑衣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跟她拉开距离,也让修羽无法真正的使用弓箭作战。 兵器之声不绝于耳,偌大湖面被暗器砸出四溅的水花。 “修离!” 红色弓身再一次挡住了横劈而来的刀锋,修羽眼底终于浮现出恼怒的戾色: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这一点,我倒是要感谢姐姐你了。” 黑衣少女一声冷笑,蹬过巨弓又是一个翻身,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上: “若不是姐姐你肆意妄为离家出走,这个本该属于你的入学名额只怕是到死也落不到我头上来。” 修羽略微一怔,眼神顿时更冷一分。 将她的神情看入眼里,那人又是一声阴郁低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明明嘱咐过不许把四海的入学名额给我怎么我却还是来了?” 她手腕一转,双刀在掌心旋出刺眼的光: “那当然是……我偷来的!” 水面在她脚下碎裂,下一瞬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利箭般划开湖面的白浪,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她已再一次冲到了修羽面前。 然而这一回修羽不再后退了,她面无表情的凝视冲向自己的少女,手上的弓箭与长鞭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修离一模一样的两把短刀。 双手一抬,锋刃之间有花火铿锵炸响—— 风自长空而来。 两个一红一黑的身影转眼便打得难分难舍,在镜子一般不断碎裂的湖面映出摇晃闪烁的影子。 “你知道我是怎么偷到的吗?” 那张和修羽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阴郁黑暗的笑,打斗间隙也丝毫不减其恶意: “保管这个入学名额的是二叔,你也知道二叔这个人最为板正,少主交代过的事情他是不可能违背的,所以……我把他杀了。” “修离!” 伴随这冷怒之声一起爆发的,还有修羽的攻击。 汹涌的灵力从她的双刀之中爆发出来,一击之下让修离不得不踉跄几步,而下一刻修羽便翻身狠狠将她踹得倒飞而出。 距离拉开的瞬间修羽也同时向后退去,一点湖面腾飞而起,最终停在了半空。 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不远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那双总是冷漠如冰封的眼,终于第一次染上了失控的暴怒。 巨大的红色长弓再次取代了双刀。以往总是只凭弓弦作战而空空如也的左手第一次抬了起来。 红色一点一点凝聚掌心,砰的一声炸成燃烧的火焰,火焰之中有花纹繁复的长箭成型,被她伸手捏住,搭在了弓弦之上。 狂风自她脚底升起,艳红衣角猎猎飞舞。 下一瞬有火焰轰然燃遍弓与长箭,映红了她漆黑的眼瞳,瞳孔聚焦于远处,第一次生出了凛冽失控的杀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她在那里 砰!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瞬的炸响。 然而那不过是长箭被射出的第一瞬所发出的声响。 随后有更刺耳如尖鸣的破风之声,生生撕裂空气,在半空中爆射成一颗红色的流星,眨眼便抵达目标之前。 岸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缩瞳孔的用力瞪着这一幕。 可他们眼前并没有出现人影被长箭穿透的画面。 那支长得出奇的红色长箭在黑衣少女面前停了下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生生射在了那无形的屏障之上。 在人们迟钝的一次眨眼之后,才终于有轰的一声响起。 利箭燃烧染过那片古怪无形的屏障,巨大灵力带来的冲击生生在湖面炸开一线雪白的巨浪,水花高高溅起,与燃烧起来的烈火混为一体,许久之后才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而在渐歇的火焰之后,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正稳稳站在修离身前,一只手上还拿着大大的酒壶。 “不好意思,在我们四海学院的地盘上,就算是亲姐妹解决家务事,也不能随意斩杀我们的学生。”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抬起头朝修羽露出笑眯眯的脸。 修羽眼中失控的杀意此刻已经散去,她冷漠的俯视两人片刻,才用快要结冰的语气道: “哦?那如果我说,我也是你们四海学院的人呢?” 青衣女子微微一愣,正要拔掉酒壶塞的手也停住了: “真的?” 问出口后她又自己碎碎念起来: “这么说来,你这年纪轻轻便有了这般实力,的确有资格来我校学习,可是我在四海这么些年,也从来没见过你啊。” 说完她似乎已经将信将疑,抬头一扬下巴,复问道: “你是哪个院的?师从何人?报上名来。” “我不知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俞。” 修羽依旧面无表情,下方那女子听到这个姓却是一怔,紧接着便有些急迫的抬头: “姓俞?你是在哪里和他遇上的?” “天璇帝国,灵州城。”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青衣女子显然陷入了更大的震惊里,甚至往前急走了两步,再次开口时语气更急了几分,充满了一股迫切与莫名的垂涎: “你!你就是灵州城那个全灵根!” 她的声音很大,因为激动甚至有些破音,顿时便叫岸边那些灵师全部收入耳中了,更大的哗然之声猛地爆发开来。 而高空中的修羽略一挑眉,却摇了摇头: “不。” 她转头,看向岸边人群中的某处: “你要找的全灵根,在那里。” 湖中三人,以及岸边上百人的目光都在瞬间刷的转移,聚光般凝到了修羽看向的方向。 人潮自动退去,留出的空白之中,少女身着的黑色斗篷呼的扬起一角,飞起的短发下发箍鲜艳如血,一双眼睛黑如乌墨,懵逼一转,刚好对上那青衣女子垂涎闪亮到刺眼的目光。 第二百章 你真的是全灵根? 青色身影在湖面上一闪。 那人转眼就飓风般冲到了姜月下面前,眼神灼灼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是你吗?你真的是全灵根?!” 姜月下默默瞧着她,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没抽动。 四周人群哗然不绝,各种惊叹的怀疑的震惊的目光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不远处修羽漠然扫过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修离,也回到了岸边,不动声色拂开了那人的手: “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把俞老师叫来。” “不必不必,我相信你。” 青衣女子龇牙一笑: “像修羽姑娘这样的少年天才,必然是不屑于说谎的,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过湖。” 她一边说着话,右手便一边向湖中抬了起来。 片刻之后,那艘小木船便自雾气中破浪而来,飞快的停在了岸边。 青衣女子先上了船,又转头来招呼她们俩。 为她这样果断爽快的态度惊讶了一下,修羽道: “你就不怕我们真的是骗子吗?也不需要让她验证一下?” 青衣女子却一声朗笑: “就算真的是骗子,难道还能在我们四海的地盘上做什么吗?两位可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低你们即将要就读的学院了。” 修羽微一挑眉,率先上了船,姜月下见她上去了便也一声不吭的跟着跳上了船。 紧接着青衣女子又转头看向了湖中的修离: “诶!同学,给我看看你的入学玉牌。” 黑衣少女漠然抬眸看她们一眼,挥手掷来一样东西,被女子抬手接住,输入灵力检查片刻,一扬下巴: “走。” 话音落下,小船已朝湖对面急速而去。 黑衣少女在湖面走来,最终在小船与她平行之时点破水面,很快落到了船上。 湖岸离她们越来越远,人群团团围在岸边伸长脖子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晰一点。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全灵根?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等着看她会不会被四海学院赶出来就知道了,咱们多留一会儿。” …… 乱七八糟的声音远远传来,话题中心的姜月下却置若罔闻。 她此刻正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修离。 真的和修羽长得一模一样,眉眼形状和轮廓全部都相同,若非两人的衣服颜色不同,还有修离神情中的戾气太明显,只怕还真的难以分清谁是谁。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双胞胎啊。 没见过世面的小姜姑娘看得出了神,猝不及防就对上了修离抬起的目光。 冰冰凉凉,十分阴蛰的一双眼看着她: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姜月下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修羽挡到了身后。 “诶诶诶以后都是同学就不要吵架了嘛。” 见情况不好,那青衣女子急忙岔开话题,笑嘻嘻的道: “你们这一批新生可真是了不得哦,今天的考试据说也出现好几个让人咋舌的家伙呢,倒是不知道跟你这个全灵根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她显然还是对姜月下最感兴趣,别着酒壶坐到她身边撞了撞她的肩膀: “诶,快来告诉姐姐,你现在什么品级了?” 第二百零一章 那要是我杀了她呢 姜月下想了想: “我还没有测过,但修羽说我现在已经是五星灵师了。” 女子笑容一僵,怀疑道: “我听错了?还是你少说了一个大字?你是五星大灵师吧?” 姜月下摇了摇头,严肃的表示: “我是不会撒谎的,灵师就是灵师,不是大灵师。” 女子:…………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难道不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真实等级才伪装成五星灵师的吗?” 姜月下不高兴了,木着脸垂着眼睛,声音冷冷的: “我说了我不会撒谎的。” 女子:………… 修羽看不下去了: “她就是五星灵师,也的确是全灵根,不过两个月之前,她连灵力都还不会用。” 女子一愣,下意识看向姜月下: “真的?” 姜月下:………… 一再被质疑的小姑娘彻底不高兴了,直接装作没听到,看着自己的鼻子入了神。 似乎意识到自己让人不开心了,女子下意识的干笑了一下,又挠了挠头: “好吧,我只是以为全灵根应该更逆天一点呢。” “我也以为全灵根会更逆天一点。” 一声嗤笑在这时响起,旁边一直沉默的修离此刻开了口,目光凉凉地看向修羽: “倒是姐姐,以前围在你身边的同龄人全是大灵师,不是说和你不在同一水平的都不配和你来往吗?怎么现在也对人破了例?要是让人知道这么一个五星灵师就能跟你关系这么好,只怕有不少人都要疯了,怎么?姐姐也对全灵根这么感兴趣吗?” “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修羽抬起眼,漠然直视她: “另外,我的朋友是怎样的人,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 修离用那张和修羽一模一样的脸笑了出来,眼神却晦暗阴冷: “那要是我杀了她呢?” 修羽掌心一收,杀气已起,却又被青衣女子打断了。 “诶诶诶够了够了,校内虽然没有禁止斗殴这一条,但是真的动了杀心可是要被惩罚的!”、 她怕两人又杠起来,赶紧道: “我们还是来聊点别的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青衣,因为这个名字所以才喜欢穿青色的衣服,是综合学院的,比你们大三届……对了,你们猜我为什么不让……唔,姑娘姓甚名谁?” 她看着姜月下。 修羽却有些意外,疑惑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俞老师没说啊,俞老师只说了修羽姑娘你的名字。” 修羽更加不解了: “为什么?” “你们一看就涉世未深。” 徐青衣一脸神秘笑容,转头看向姜月下: “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天璇帝国边境出了个绝无仅有的全灵根,还被四海学院收入学中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东幻大陆,不光是七大帝国和七星,甚至连魔族的领域都已经传遍了,我们学校对外说的是全灵根已经被校长本人带去云游四海苦修了,但只有学校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个全灵根,根本就还没正式入学。” 第二百零二章 说来就来 小船在湖面划开两道雪白的浪,湛蓝的水向两侧拂开,徐青衣的声音在风里打着转,添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要知道如今魔族已蛰伏百年,正是人类世界内斗最狠的时候,七国和各大宗门为了修炼资源互相之间都在疯狂竞争,尤其是七大帝国,谁都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埋伏在侧,随时窥视着四海的动向,甚至会不会有魔族的人潜伏都说不准,如果说刚才的人群之中有天璇敌国的杀手或者暗探,就等着确定你是全灵根然后在你进校之前杀了你,我区区一个刚迈入灵王的半吊子,只怕是抵挡不住的。” 没想到其中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原因,姜月下听得两眼有点发直。 徐青衣却伸手派上了她的肩膀,笑道: “所以啊,小学妹,你可一定要加油啊!全大陆的目光都注视着你呢,千万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全灵根,简直比神迹秘境还要稀罕!你要是不拿出点儿让人惊叹的实力来,只怕会让所有对全灵根好奇的人失望的。” 姜月下好奇,歪了下头: “他们失不失望,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青衣:………… 少女乌黑的眼眸纯粹认真而冷漠,是真正的对“所有人”的无视。 湖面有风吹来,她们的头发都在轻轻飘摇。 这湛湖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让这宝具已最快的速度前行,也只是让人离来时的岸边越来越远,丝毫没觉得离四海这边越来越近了。 她们在这湖面上,往四面望去却如同海上孤舟。 而就在徐青衣的长发缓缓落下,飘了一缕到水中的时候,风声突然变慢了—— 就像是时间的流速到了此处突然减缓一般,连船边溅起的水花,水面漾开的涟漪,都慢动作一般的清晰放大在人的眼眸里。 三个新生都还没反应过来,徐青衣却顿时缩紧了瞳孔,头也没回的一手抓姜月下一手抓修离,抬脚一踩便腾空而起,同时一声厉喝: “走!” 修羽反应极快的跟上了她,只前后的离开了小船。 而就在她刚脱身之时,脚下的小船便砰地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纷纷砸进水面。 徐青衣提着姜月下和修离落在水面,面色沉沉: “还真是,说来就来。” 姜月下抬眼看去,一个黑影隔着散落的木船碎片,正静静与他们相对而立。 “实力远在我之上,起码是三星灵王。” 徐青衣额头上转眼就沁出一层冷汗: “这里还没到学院设置结界的地方,我今天酒喝多了才出来,身上也没到传信符。” 她艰难的咽了咽唾沫: “修羽,你快带着她们往学校的方向逃,只要再十里就立刻朝水面发动最大攻击,好让校内察觉,赶紧派人出来支援。” 修羽朝那个人影望了一眼。 他踏在水面,水面便在轻轻翻腾,显然是灵力四溢的结果。 而且这个人给人带来的压力,她前一天才在姜月下的哥哥身上也感受过。 就算全部一起上也绝对打不过,品级之差不是靠人多就可以战胜的。 修羽咬了咬牙,毫不拖沓的拉起姜月下转头就跑,同时也冷冷扫了一眼修离: “爱走不走,不走就死。” 修离眼睛一眯,下一刻却忽然一笑,猛地朝修羽攻了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躲开 修羽一惊急忙退让。 “你疯了!” 话音未落,她便察觉姜月下的手已经从自己掌心脱离,心下一紧,她急忙稳住身体看过去。 只见远处黑影根本就没理徐青衣,鬼魅的身影自已经准备好战斗的徐青衣身边利箭般闪过,毫无阻碍的冲向了姜月下。 而姜月下刚刚和修羽分开,便站不住脚的陷入了湖中,一声不吭满脸懵逼的沉了下去。 修羽连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下一刻便见那黑影也跟着扎入了湖水之中。 徐青衣已经震惊的转身追来: “你们俩还在干嘛?!赶紧去叫人啊!” 见她也跟着扎入水下,修羽咬牙猛地一鞭甩开修离,这一下几乎用尽全力充满戾气的冲击,火焰燃得热烈,轰的将修离扫开许多。 “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逼出这几个字,修羽已经转身掠向学校。 修离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笑了一下,下一刻却又追了上去。 中途两人交了两次手,没来得及过招第三次的时候,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炸裂的声响。 修羽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徐青衣刚破水而出,一手还拎着浑身湿淋淋的姜月下。 稍松了一口气,却又在看到姜月下斗篷下白衣上明显的血迹时重新紧张起来。 · 肩上有撕裂的痛感,被水一砰更加生疼。 姜月下被拎出水面的时候还有点呼吸不过来,却努力抬起眼睛辩清眼前形式。 “你可要站稳啊!” 徐青衣急得破音: “你要站不稳我没法松手也不能阻止他!咱们会一起死在这里的!” 话音未落,黑影也已经破水而出,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朝两人飞快攻来。 徐青衣拉着姜月下猛地后退。 脚跟划过水面,姜月下沉心静气,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将全身的灵力朝脚底沉去,在感受到踩着地面一般的实感之后她睁开眼睛: “可以了,你放开我吧。” “真的吗?我放开你自己往后跑哦!” 学姐的怀疑又让姜月下不高兴了,直接从她手中挣脱,虽踉跄了一下,但也的确站稳了,生疏的跑了两步,便已经能稳稳的朝修羽的方向跑去。 “是谁派你来的?” 徐青衣拖延时间的发问从身后传来。 她紧盯着黑影,在他又要从自己身旁穿过的时间一抬手,湖面顿时掀起巨浪,恰好挡在了黑影面前。 “我好歹也是个学姐,你就这么一次次无视我,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这声音冰冷。 姜月下渐渐离她越来越远。 她只看着前方修羽的方向,修羽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她一时间很难追上。 没过多久,她看到前方的修羽转过头来,看到她时眼睛似乎一亮,却又在下一瞬猛地缩紧了瞳孔。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徐青衣一声嘶哑尖锐的吼叫: “躲开!!!” 这一瞬的感受很奇妙。 她能感受到身后极速迫近的尖锐压力,仿佛只需一眨眼便能剖开她背脊直刺心脏的危险。 可在这样极度的危险之中,她却更加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声音很沉,很稳,很静。 没有一点慌乱,反而透着极致到不正常的,近乎冷漠的冷静。 像是某种本能作祟,下一刻她便感觉自己转过身去了。 极快的一个转身。 在她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声清脆的剑身相击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零四章 雷电 直到这一瞬她才看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长剑。 而顺着交击的剑身看去,她对上了一张完美到极点也苍白到极点的脸,那双眼睛黑沉沉如同机械,即便映着刀剑也依旧没有一点光亮。 没能撑过两个呼吸,她的剑就被砍断了。 这是情急之下星罗从契约石中随意扔出来的一把宝剑,本应品质不凡,却断得极其干脆。 姜月下一刻停顿都没有的一个翻滚,躲开了这顺势而来的必杀一剑,,剑光划破湖面,激起大片呼啸的风。 我打不过他。 只过了一招,姜月下便在心里冷静的对自己说。 可她没有停下。 相反,她体内的灵力渐渐暴动起来。 湖面之上的有轻风倏然而起,又很快变成疾风。 身体中平时总是封闭,只在修炼时会打开的闸口被她彻底打开了,空中的灵力于是疯狂的朝她涌来。 于是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卷到她的身周,好叫她能一退千里。 平静的湖水被炸开一条极长的小道。 五星灵师的姜月下身形如影,仿佛是被风卷着后退。 而在她身前的黑衣人始终保持极近的距离,尖锐的剑尖离她不过一指之距。 不远处已经受伤好不容易才从水中爬出来的徐青衣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 她望着那个风眼中的少女,喃喃道: “风灵力。” 风声越来越大。 这一片湖水之上几乎只剩下风声,远距离也依旧能震痛人的耳膜。 “这么看来……不需要修羽她们前去报告,她就能自己把人引到结界之中了。” 徐青衣按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咬牙朝前奔跑起来。 · 姜月下还不太会使用水火之外的灵力,于是这风便来得极其凶猛,完全不受控制,甚至生生将她裹得飘离了水面,朝后方急速推去。 少女一路在水上荡开巨大的波纹,被飞快风干的黑袍重新飘扬起来。 她双眼紧盯着前方,却很快发现那个黑影停了下来。 原本一直追着她的剑尖被收回了。 那人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距离越来越远。 “够了!再继续下去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星罗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 可打开的闸口在拼命吸收灵力的状态下并不那么容易关上,因为是全灵根的关系,她甚至没办法屏蔽别的灵力,因此除了风之外,还有许多别的属性混杂在一起拼命涌入她的经脉,叫她不出片刻便吐出一口血来,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从风眼之中摔出来,在水面狼狈的滚了两圈。 “他走了吗?” “……没有。” 星罗沉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姜月下爬起来,朝前方看了一眼。 却正好看到那把被举起来的长剑。 隔着远远的距离,那人单手举剑,眸子都没有抬起,姜月下却清晰看见那银色剑身上无声窜过的一道紫色电光。 她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瞬便见那剑身上突然炸开了巨大的紫色雷电。 劈啪作响的雷电不断延长,遮蔽剑身,仿佛由此形成了一把更长更危险的巨剑,由雷电做成,映亮整个湖面。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异动 姜月下却来不及想这些。 她只看到眼前再一次裹挟着强大灵力劈来的剑。 右手的蓝色水剑在她掌心里碎了又重新凝结,凝结又很快被斩碎,而她身体剧痛,此刻重新凝结的速度已经远远赶不上之前。 倒退也无法彻底逃脱这一剑威力,眼看避无可避,她闭上眼睛,张开了左手,干脆彻底的不再控制身体。 本就难以关上的闸口不再受控,彻底打开。 狂风呼啸而起,仿佛是自远处而来,从离她更近的杀手脚底,更快的飙射到了她的身下。 龙卷一般从水面骤然而上的风将她托起。 而在她的左边,有一点星火无声发亮,轰隆一声炸成大片汹涌火海,她五指在火中,毫发未损。 眼前裹着雷电的剑尖已至,即将割裂皮肤。 姜月下突然睁开眼,双手蓦然挥出—— 火海随着她的手被挥成一柄猩红长剑,右手凝结的水灵力也已再次成型,两剑相错,第一次成功接住了杀手的长剑。 三种灵力互相碰撞,爆发出极大的波动,涟漪一般朝四周扩散而去。 那些赶来看热闹的没上课的四海学生们从结界中飞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在那波动涟漪的中心,短发少女被风托在半空,右手执冰蓝色的水剑,左手执猩红的火焰长剑,正在与一个一看就是灵王级别的黑衣刺客打得轰轰烈烈。 品级高一点的人就能看出来她还不太会控制灵力,手中长剑挥舞时不是掀起大片水浪就是大片火焰。 蓝色和红色的剑光在腾跃间不断割裂空气,拉出艳丽或剔透的影子。 “那是……谁啊?没见过啊?是我们学校的吗?” “双灵根啊?不对,水火风三灵根啊?这是什么强人?!” “青衣学姐在哪里!” “不对……我怎么感觉四周的木灵力也有波动呢?” “我……觉得金灵力在躁动。” “这是怎么回事?” “徐师姐在那里!” 还没确定实际情况的一群学生一边观战一边讨论一边找到了下边正匆匆跑来的满身是血的徐青衣。 “师姐!怎么回事儿?是我们学校的吗?” “是!!!” 徐青衣总算是看到了校内的人,在湖面跳脚朝上边这些悠哉观战的师弟师妹们大吼: “是那个全灵根!在湖边被人埋伏了!” 这个答案被吼得震耳欲聋,这些御剑或者踩在别的武器上的学生们一时间都是一震,然而没来得及对这个答案做出更多反应,不远处的晴空之中先有一声惊雷炸响,顿时刺激了所有人的感官。 他们全都朝湖面望去。 还在缠斗的两人之中,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身周明显已经出现了异样。 空气在她身侧扭曲。 天地之间各种属性的灵力都在暴动,像是被什么无法拒绝的东西所吸引,正在不断地不断地朝她涌去。 湖水动荡,掀起一堵又一堵高墙。 她右手的火焰长剑越来越艳丽,窜出狰狞的火舌。 她头顶晴朗的云层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深沉漆黑,有紫色雷电在其中游蛇一般交错窜过,声声炸响。 ——天地异动,只为一人。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异动 姜月下却来不及想这些。 她只看到眼前再一次裹挟着强大灵力劈来的剑。 右手的蓝色水剑在她掌心里碎了又重新凝结,凝结又很快被斩碎,而她身体剧痛,此刻重新凝结的速度已经远远赶不上之前。 倒退也无法彻底逃脱这一剑威力,眼看避无可避,她闭上眼睛,张开了左手,干脆彻底的不再控制身体。 本就难以关上的闸口不再受控,彻底打开。 狂风呼啸而起,仿佛是自远处而来,从离她更近的杀手脚底,更快的飙射到了她的身下。 龙卷一般从水面骤然而上的风将她托起。 而在她的左边,有一点星火无声发亮,轰隆一声炸成大片汹涌火海,她五指在火中,毫发未损。 眼前裹着雷电的剑尖已至,即将割裂皮肤。 姜月下突然睁开眼,双手蓦然挥出—— 火海随着她的手被挥成一柄猩红长剑,右手凝结的水灵力也已再次成型,两剑相错,第一次成功接住了杀手的长剑。 三种灵力互相碰撞,爆发出极大的波动,涟漪一般朝四周扩散而去。 那些赶来看热闹的没上课的四海学生们从结界中飞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在那波动涟漪的中心,短发少女被风托在半空,右手执冰蓝色的水剑,左手执猩红的火焰长剑,正在与一个一看就是灵王级别的黑衣刺客打得轰轰烈烈。 品级高一点的人就能看出来她还不太会控制灵力,手中长剑挥舞时不是掀起大片水浪就是大片火焰。 蓝色和红色的剑光在腾跃间不断割裂空气,拉出艳丽或剔透的影子。 “那是……谁啊?没见过啊?是我们学校的吗?” “双灵根啊?不对,水火风三灵根啊?这是什么强人?!” “青衣学姐在哪里!” “不对……我怎么感觉四周的木灵力也有波动呢?” “我……觉得金灵力在躁动。” “这是怎么回事?” “徐师姐在那里!” 还没确定实际情况的一群学生一边观战一边讨论一边找到了下边正匆匆跑来的满身是血的徐青衣。 “师姐!怎么回事儿?是我们学校的吗?” “是!!!” 徐青衣总算是看到了校内的人,在湖面跳脚朝上边这些悠哉观战的师弟师妹们大吼: “是那个全灵根!在湖边被人埋伏了!” 这个答案被吼得震耳欲聋,这些御剑或者踩在别的武器上的学生们一时间都是一震,然而没来得及对这个答案做出更多反应,不远处的晴空之中先有一声惊雷炸响,顿时刺激了所有人的感官。 他们全都朝湖面望去。 还在缠斗的两人之中,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身周明显已经出现了异样。 空气在她身侧扭曲。 天地之间各种属性的灵力都在暴动,像是被什么无法拒绝的东西所吸引,正在不断地不断地朝她涌去。 湖水动荡,掀起一堵又一堵高墙。 她右手的火焰长剑越来越艳丽,窜出狰狞的火舌。 她头顶晴朗的云层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深沉漆黑,有紫色雷电在其中游蛇一般交错窜过,声声炸响。 ——天地异动,只为一人。 第二百零七章 无力躲避 所有人都直愣愣的盯着这一幕,瞳孔缩得紧紧的。 下一刻姜月下接连后翻几次,躲开了黑衣人的攻击,远远落在了湖面之上。 而就在她脚底落上水面之时,如同受到了不可承受之重击,水面突然由她的双脚向四周延开巨大的灵力波动,轰隆隆炸响了大片湖水。 与此同时,那些一切汹涌在暗处的灵力都在此刻被天光照亮。 少女是一切异动的中心,七大属性的灵力在她身周渐渐旋转成肉眼可见的光芒,耀眼到让人难以直视。 雷电之声越来越响,紫光在黑色云层之中不断炸开。 眼前攻击又至,姜月下还要再战,刚刚一动便噗通跪在了水面。 直到此时她才听见自己沉重沙哑到不像话的呼吸声,她低头一边喘息一边在水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脸颊上不知何时被划开几道细小的伤口,有猩红血液渗出来,与艳丽头箍一起将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前方有噼啪的雷电蛇一般游过空气向她窜来,紫光被清晰的映在湖面。 而在姜月下的头顶,那层层叠叠的黑云之中也终于有雷光随着轰隆一声爆炸般的响声被吐了出来。 风声呼啸,由少女周身旋转而起,在湖面爆开层层巨大水花,她半跪在风眼之中抬起头,看到破开水浪直逼而来的这全力一击。 头顶电光直窜而下,她手中的两把剑都砰地一声破碎,化作了两团颜色不同的灵力之火,随即又都不受控制的轰然膨胀而开,在偌大湖面割裂成明显的分界线。 右边巨浪升起,左边火焰滔天。 姜月下拼尽全力向后退去,又艰难的重新自巨浪与火焰之中抽出长剑来,那一红一蓝的两片灵力之海都随她而动,如同两只巨大的翅膀在风中收拢。 这一幕如同一幅瑰丽又鲜艳的画卷,从此再也没能从旁观者的记忆中消失—— 无垠天穹之上紫光划破空气,降落在那被一红一蓝两只巨大翅膀包围的执剑的少女身上,她被笼罩其中,毫发无伤,袍角猎猎。 如同降世的神祇。 可即便场面再惊人也依旧无法掩饰她其实已经无力躲避的事实,不可控制的灵力围绕着她,她却无法尽情吸收使用。 而眼前劈开湖面的剑光已经映入她的眼瞳,带着冰冷的杀气撕开风声和灵力,即将切入她的眼睛—— 一阵轻风过。 一切突然都停了下来。 姜月下看见那道剑光慢动作一般在她眼里渐渐远去。 她看见自己终于从那些无法控制的灵力之中挣脱出来,“翅膀”被生生撕裂。 她在水面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堪堪停下。 “不知阁下是受哪位高人指派而来,要来替我们四海教导学生。” 一声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四面八方的遍布在整个天地之间,甚至还充斥在人的脑海之中,仿佛无处不在。 姜月下浑身一僵。 就算是面对灵王时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生命被轻而易举的掌握,生与死就在别人的一呼一吸之间。 而上方还在瞪大眼睛观战的学生们也都纷纷叫起来: “校长!” 第二百零八章 只有声音的校长 姜月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从水面爬起来,抬起头往上方看了一眼。 视线在那些悬浮半空的学生和部分老师中扫过,却并没有找到符合这个音色的老者。 她又往前看去,黑衣杀手已经停在了极远的地方,他浑身被深厚的紫色电光包围,似乎往上方看了一眼,随后一点停顿都没有的转身就跑。 黑色身影飓风一般掠过湖面,却又很快就停了下来。 ——远远望去,他的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无形的墙壁,灵力在其上晃动出水一样的波纹,让他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步。 “在我们四海的门前,打了我们的学生,还想转身就跑……在东幻大陆,是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那苍老的声音含笑的说出了这样一句,随后便有几位老师突然出现,到湖面上带着那个杀手连“牢”带人的消失了。 “用了空间转移的符咒,而且都是灵王高手。” 星罗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有点惊讶: “四海学院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姜月下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直在吐血,嘴边的猩红抹都抹不完。 刚才任由灵力四涌的结果就是如此,强行崩开了她的经脉,一如最初在魔兽山脉杀赤焰兽时一样,她的身体再次变成了漏水的筛子,连同手臂和腿上也都有血迹渗出来,很快就将斗篷里的白衣染得猩红艳丽。 正在她手忙脚乱的擦血时,一声熟悉的呼喊从身后响起: “月下!” 姜月下转头看去,是很久不见的俞老师。 他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修羽。 而随着这一声呼喊,仿佛是打破了某种不敢惊动的氛围,头顶那些旁观的学生们接二连三的降落到水面,一个接一个,团团的将姜月下包围了起来。 “你真的是全灵根啊?” “我的天哪……这么小。”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全灵根到底什么感觉?是什么灵力都可以使用吗?” “俞老师叫你什么来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全灵根的?” …… 嘈杂沸腾的声音将她包围起来。 姜月下站在中心,有些无措的环视他们,好在俞老师和修羽很快就分开人群来到了她身前。 “一个个都干什么?赶紧走开走开!” 俞老师看起来威信并不怎么高,许多学生都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给我们介绍一下全灵根呗,我们都想跟她认识一下!” “之后还有的是时间呢!没看人受伤了啊?先回校!” 俞老师一脸高兴的看向她,却又在瞥到她衣服时猛地变了脸色: “怎么这么多血?!” 这下他再顾不得叙旧了,赶紧要带着姜月下御剑回校,却被一个学生阻拦。 “老俞,小学妹身上伤这么多,还是让她坐船比较好。” 说着他就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东西挥向水面,那小东西一碰水便飞快的长大起来,转眼便成了一艘精致漂亮的大船。 俞老师无言片刻,赶紧让姜月下上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四海众 气氛安静到诡异。 姜月下在失血中昏昏欲睡。 所有放弃了御剑回去的学生们全部挤在船舱里,目光炯炯的围观她的昏昏欲睡。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修羽都有些受不了地往旁边坐了一点,好离这些灼热到可怕的目光远一点。 谁知她才刚坐开一点点,就立刻有好几个人站了起来前赴后继的扑向她刚让开的那一点位置,动作稍慢的后面两个还一声不吭的直接过起招来,最后却都没捞到空位。 动作最快的是名女子,一身白衣飘飘,看起来分外高雅文静,却在修羽察觉不对想要移回去的时候生生把自己卡在了中间,还左右扭了扭让自己坐稳,然后才慢慢转头,冲修羽露出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修羽:………… 她满脸寒霜的别开眼睛,浑身几乎要冒火。 姜月下似乎察觉到身边换了人,勉强撑起眼皮往旁边揪了揪,揪到一截柔软无比的衣袖——触感不对。 她转过头来,声音有些闷的叫了一声: “修羽?” “诶!” 白衣女子笑吟吟的回答了: “如果小师妹喜欢这么叫我的话,我可以马上改名。” 一旁的真·修羽:………… 姜月下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有点懵逼。 随即便见这位白衣美人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瓶子,展开她的手掌,将一颗药丸倒在了她掌心: “吃了,这是止血的。” 姜月下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又一颗药丸倒了下来。 “这个也吃了,这是补血的。” “还有这个,是凝气的,我看你损失了不少灵力,此刻正需要这个。” “还有这个……” 转眼之间,姜月下掌心里就堆满了七八颗药丸。 她看得一愣一愣的,身旁的俞老师却道: “月下,吃了吧,这丫头可是炼丹院的万年第二,虽然不是首席,但炼丹术也是公认的强。” 白衣学姐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随即又不甚在意似的笑着把药瓶放回去,只轻描淡写道: “俞老师,这几天食堂的饭菜,你可要好好注意一下了,吃了拉肚子事小,把一身灵力拉出来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俞老师:………… “可以吃。” 脑海里星罗的声音淡淡传来,还定定看着掌心的姜月下点了点头,仰头把几颗药丸一股脑全倒进嘴里。 ——居然很甜?! 姜月下眼睛一亮,像嚼糖果似的把药丸全部嚼碎吞了下去。 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姜月下咀嚼的动作稍慢了一点,鼓着腮帮子慢慢抬起头去,对上了四周灼灼的仿佛在看什么稀世奇珍一般的目光。 姜月下:…… 身侧传来那位师姐关切的问候: “怎么样?感觉好点儿了吗?” 她细细感受了一下,刚才还在发冷的身体果然迅速的回暖起来了。 她点了点头,对师姐认认真真道了谢,片刻后又动了一下,依旧在众人的围观中站起来,走到学姐和修羽中间,默默地默默地挤了进去,挨着修羽坐稳了。 学姐:…… 众人: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修羽无声挑了下嘴角,拿了块丝巾出来递给她: “擦擦脸,都是血。” 姜月下伸手接过,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大船的速度出奇的快,原本怎么也看不清晰的湖案渐渐映入她的眼帘。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终于踏上了四海学院的土地。 第两百一十章 叽里呱啦 上岸的时候,姜月下有还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兰塘。 眼前这一条长街热闹繁华一直向远处延伸,小摊摆满了街道,瘫上贩卖的东西各有不同,甚至比兰塘街上卖的还要多种多样。 除了零嘴之外,更多的却是和修炼有关的东西,什么符咒师所需要的符纸笔墨啦,什么炼丹师所需要的火鼎啦,还有各类武器以及灵宠,各种吆喝问价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姜月下正东张西望着,眼角一扫便被一抹红色吸引,赶紧看过去,果然是糖葫芦,她眼睛一亮,立刻就要上前,却被俞老师一把拉住了: “先不带你参观镇子了,校长要见你,赶紧先进校。” 姜月下:………… 她一边被拉着走一边不住的回头看向那个小贩,还不忘跟修羽问: “我的糖葫芦不见了。” 修羽:………… 你刚刚打架打得那么欢还能拿住糖葫芦才是有鬼。 虽然是这么想,修羽却还是很快地跑向那个小贩买了根糖葫芦回来,跟上了大部队。 · 那是一株巨大的树,位于小镇中心,树干粗壮,枝叶参天,叶片形状奇特,边缘如剑一般锋利。 树下的地面在白昼也隐约的散发着光芒,姜月下远远看了一眼,道: “是阵法?” “对,传送阵。” 俞老师道: “是符咒院的老师合力完成的,最多可以传送上千人,当时耗费了他们极大的精力。” 俞老师一边走一边对姜月下道: “你入校后一定要记住,和符咒师炼丹师都好好相处,最好在这两个学院多交一些朋友,以后一定会有用得到的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区区不才在下小女子闻玉就是炼丹院的,小师妹你看看我,刚刚吃了我那么多丹药感觉不错吧?交个朋友我可以给你半折优惠哦~” 俞老师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挤开了。 白衣师姐顶着一张端庄优雅的脸语速极快的对姜月下完成了自我介绍以及自荐,可随后她又被更多的人从后面挤开了。 “我我我我是符咒院的!” “老俞你什么意思?我们炼器师没有存在感吗?小师妹难道不需要武器?” “不要听他们的,炼丹师绝对才是你最需要的职业助手……” “小师妹看看我!我免费给你炼药!你免费让我旁观你的校园生活如何?我可以跟你住一个宿舍吗?!” “你一个男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有辱斯文!你敢把你那玩意儿割了吗?!” …… 叽里呱啦,呱啦叽里。 转眼再次被一万只鸭子包围的姜月下觉得自己的失血后遗症好像更严重了,好在俞老师很快就用一声大吼拯救了她。 随后又有修羽拿着糖葫芦挤进人群里来,姜月下赶紧接过糖葫芦舔了一口,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不知不觉人群已经走到树下。 不知是与什么东西感应,她看到身旁许多学生的衣服上都有淡淡微光亮起,随后阵法便被启动了。 淡淡的绿色光芒自地面升起,姜月下眼前一闪,便站在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片空间里。 第两百十一章 终见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块黑色巨石。 巨石高达百尺,耸立在宽阔的广场中心。 石面平整,从高到低的镌刻着一排排漂亮的金色大字。 姜月下仰头看去,顺着那些淡淡的金光,看到了最顶端龙飞凤舞的名字——君琅然。 “这是校内的同期排行榜。” 俞老师简单的给她介绍了一下: “除此之外还有总排行榜,具体的排行和战斗规则我以后再跟你说……” 俞老师驱散包围的学生,正要领着姜月下去找校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纷乱嘈杂的脚步声。 像是从远处响起,又很快就奔近,匆匆下了阶梯,还混合着极热闹的说话声大笑声。 姜月下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在转身要走的时候漫不经心朝那边扫了一眼—— 着白色练功服的少年少女们正朝气蓬勃地自远处宫殿般的建筑中跑出来,有的还挽着剑练招式,有的则在互相打闹,还有的在有说有笑的聊天,而姜月下只一扫,便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人—— 长发,白衣,剑收于背后,正在侧头与人说话,唇角带着淡淡笑意,看起来英气又美丽,却不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淡贵气,能自动将身边的人变成配角。 这张脸在一瞬之间便和记忆中本应模糊的容颜重合起来。 那是她刚来到这世界时,在那个擂台上站在她对面的人。 ——姜,凤,染。 糖葫芦从少女手指间掉下来,啪嗒落在地上,碎成晶片的红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 而下一瞬,原本拿着它的主人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即便是那些一直盯着姜月下看的学生们。 她的动作太快了。 乍起的大风被她蹬在脚下,微微一个弓身的时间,少女手中便已经再次出现一把猩红艳丽的长剑,随后再一个呼吸的时间,红色的火焰已经在空气中拉出一条绚丽夺目的影子,飓风一般的刮向了人群之中,猝不及防之下的学生被呼啸的风刮了个措手不及,只一眨眼就被那身影从身侧冲过去,在他们之中撕开一条兵荒马乱的大道,没有一点点的预兆,仿佛一场幻影。 直到抵达,那张直到这时才转过头来,甚至还残留笑意的脸清晰的映在姜月下的瞳孔然后猛然僵硬的时候,她手中长剑已经毫不犹豫一斩而下—— 有人挡住了这一剑。 火焰与实体铁剑碰撞出艳丽的火花,生生停了下来。 站在这人身后的姜凤染盯着姜月下的脸,脸上笑意散去,一点一点换成不可置信的僵硬,连下意识发出的声音都怪异甚至尖锐: “月下……” 姜月下甚至没看清眼前少年的脸,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这少年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微微一抬的眉梢。 她在姜凤染的声音里没有瞬秒停顿的抬起另一只手,蓝色长剑迅速成型,在她掌心旋出一个剑花,朝阻挡之人的腰间横劈而去,然而她再一次被少年挡住了。 接下来是几招极迅速的交手,兵器碰撞之声清脆又冰冷,直到姜月下交错横劈的剑身再次被挡住的时候,姜月下才猛地向后一翻,停在了不远处。 第两百十二章 你是她的朋友吗? 两把剑在她掌心溃散。 她无声盯着姜凤染和那个一直阻挡她的少年。 而直到这时,旁观的人们才接二连三的沸腾起来。 从姜月下突然出手,到两人过招数次,再到姜月下退下,过程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连俞老师都瞪大了眼睛,赶紧走上前来拉了姜月下一把: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 姜月下一言不发,对俞老师的话置若罔闻,片刻后才抬起脚步走向那个同样收起剑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停在他面前。 走近站直之后,姜月下发现自己要比别人矮上不少,她只好略微抬起头来,认真问他: “你是姜凤染的朋友吗?” 广场上有风过。 大约是学校后面山脉上送来的风,带着十分清新的树木味道。 少年穿着一身简单干练的黑色劲装,整个人被衬得挺拔极了,如同一柄沉默的绝世之剑,锋利又漂亮。 一缕长发拂过他脸颊,他微垂着眼皮睨着姜月下,对上那认真却冰凉的目光,突然第一次节外生枝,毫无预兆的吐出三个字: “如果是?” 姜月下眨了眨眼: “那就杀掉你。” 依旧是认真平静的语气,连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没有一点点杀气。 可就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却莫名让人从心脏麻痹到指尖,有种被天敌自高处盯住的危险感,尽管这种感觉来得毫无道理。 少年沉默了一下,才问道: “为什么?” 姜月下无视了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是她的朋友吗?” 她的眼神认真,却毫无感情,甚至不带好恶,不带任何情绪。 少年沉默片刻,道: “不是。” 姜月下对他再无兴趣,而这时已经缓过来的姜凤染收拾起了所有心情,已经匆匆走到了她面前: “月下,我之前收到消息说你在秋水镇出事了我还不肯相信,你果然还好好的,真是太好……” 一句话没有说完,姜月下已经抬起手——不知何时再次在掌心成型的火焰长剑向上一拉,若不是那黑衣少年及时把姜凤染朝后拉了一把,这一剑只怕已经让姜凤染重伤,便是如此,姜凤染手上都依旧被割开了伤口,有血液喷溅而出。 她跌坐在地上痛叫一声,捧着自己流血的手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 “月下!” 留给她的是少女扬长而去的背影。 整个广场都在这让人始料未及的发展中陷入了极度的寂静里。 俞老师从头到尾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姜月下走到面前,对他歪了歪头: “不是要去见校长吗?” 他才一言难尽的匆匆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姜凤染,然后吩咐身后的学生去给她治伤,赶紧带着姜月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之前姜月下还想去捡掉在地上的糖葫芦,被修羽狠狠打了一下手,只好耷拉着脑袋两手空空的走了。 修羽跟在她身后,转身之前看了一眼远处的姜凤染,后者刚被人扶起来,正满脸怔怔的看着姜月下的背影。 目光相对,修羽看到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仓促又苍白的笑。 顿了顿,修羽也扯了下唇角,眼底却是一片讽刺。 姜凤染的笑容便生生僵住了,被天光照得更加苍白。 而在更远处,某处阁楼的窗户中,有人靠窗而立,远远望着这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看来,来了个很有意思的人呢,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无聊了。” 第两百十三章 他的背影 就在姜月下一行人刚从那块石碑前走过之时,远处突然有一声巨响传来,轰的一声惊破了这片古怪的沉寂。 姜月下抬头望去,见到远处林子上空腾飞而起的,大片乌压压的鸟群,惊慌的鸣叫声充斥了整片天空。 淡淡银光那片天空亮起,随后有呼啸的大风自深处刮来,呼啦啦吹上了广场,还带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大骂和大叫声,拂动了大片人的长发。 “是考生!” 有人惊叫起来: “这么大动静得是什么品级?” “不对!那是阵法的光!” 有符咒院的学生目瞪口呆的盯着那边道: “这么大攻击范围的阵法,最少也有五品了!” 嘈杂的声音里,俞老师一边带着姜月下继续走一边对她道: “今天是本届入学生的最后一次考试,那边的树林是考场,只要毫发无伤成功穿过来就能合格了,然后再根据先后顺序进行排名和排班,这一届能者众多,其中还有个格外厉害的符咒师,再加上你们,四海怕是要动荡一番了……” 话音刚落,只听人群突然发出了极大的喧哗之声。 已经快要从广场上离开的姜月下跟俞老师一起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复杂的圆形阵法在广场中心散发出淡淡银光,有人自那光芒之中渐渐现出身形。 长发四散,白绫飘飞。 一袭白衣胜雪,左手握剑,右手指尖还泛着银光,刚从半空中落下。 从姜月下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却莫名地看清了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手指放下时微微收起的弧度,曲起的食指上套着的青玉指环。 “是他?” 姜月下喃喃。 俞老师也看清了那个人,听到姜月下的话,略显惊讶的转头来看她: “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 姜月下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她看到阵法光芒散去,那个人似乎往四周望了一眼,随后便对同学们拱了拱手,礼貌又疏离,不发一语。 而他身后远远跟着跑出了一个老师,大声道: “谁让你直接用空间阵法转移的?还顺便把树林里的其他考生都放倒了!你们以后都是同学知不知道?同学之间怎么可以这样……” “抱歉。” 那人微微一笑,声线温和: “是我考虑不周。” “这算什么考虑不周?” 又有另一位监考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慢悠悠的踱步出来: “我看这位同学很好,而且身为七品符咒师,他完全有实力让那些考生直接瘫软到考试结束一个都合格不了,可见这位同学是手下留情了的……” 已经被俞老师拉走老远的姜月下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向那个人。 不知道那些老师说了什么,广场上又是一阵沸腾之声。 她隐约从人群中看见那少年朝她这边望来一眼,覆盖双眼的鲛绡在他乌黑的长发中飘飞,玉一样的矜贵好看。 第两百一十四章 你真是个好人 可惜姜月下还是没能成功见到校长。 因为没来得及到达目的地,她就晕过去了。 和一个灵王单打独斗,哪怕时间并不算长,却也足够让她耗损严重,再加上遇见姜凤染后她又透支了一把,身体早就已经空空荡荡了,撑了这么长时间才晕过去还算她体质比较好。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她才醒,醒来时还有点全身发软,不过之前的伤口倒是飞快的痊愈了,看来那位学姐给的药丸的确很好,就是忘了问她的名字。 明明清清楚楚对她做过自我介绍却被忘得一干二净的闻玉学姐,在炼丹课上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头。 · 从床上下来,姜月下慢吞吞从房中走出去。 房门刚被拉开,门前便走过了两个人,着白衣,手里拿着剑,正一边沿着走廊向前走一边聊着天。 “今天排名广场那边的热闹你去看了吗?据说这一届的头名考生当时就直接胜出了,还干掉了除他之外的所有考生。” “没去看但我也知道,你也不想想那是谁,天下最年轻的七品符咒师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难道不是那个全灵根来了吗?” “而且据说她一来就和凤染姑娘杠上了,要不是有君琅然挡着,恐怕要受重伤。” “搞不懂这全灵根怎么回事啊?难道和凤染姑娘有旧仇?” “不应该啊,凤染姑娘性格那么好怎么会和人结仇,恐怕是那个全灵根有病,太目中无人了……” “说的也是……” 说话声渐渐随着她们远去而消失了。 姜月下收回视线,往前走两步,扶住栏杆,她瞳孔中映出这整个四四方方的高大宿舍楼。 木梯在两侧旋转而下,延绵不绝,一直数下来有整整七层楼之多。 而姜月下此刻正身在二楼。 抬眸向前,长廊外的中空之地与其说是大厅,不如说是一个封闭式的大庭院。 木地板铺满的地面上,被挖出来一个巨大的池子,池水清澈湛蓝,池底有游鱼与水生花木,还有一根圆形柱石自池中连接穹顶,穿透了整个高楼,柱石之上有不少雕刻,形状如何却无法看清。 姜月下在这世界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建筑,不由得新鲜地左右看了好一会儿。 可大约由于这是上课时间,楼里人很少,她沿着走廊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人,便又干脆回了房间。 这房间和客栈的差不多,还多了个靠窗的书桌和镜子。 伸手推开窗户,立时便有风声从远处的山脉之中呼啸而来。 迎着风低下头,沿着扩大草坪中的蜿蜒小路,不远处正有一座延绵的平矮建筑坐落,清风送来那建筑中隐约的破空之声,姜月下侧着耳朵仔细听了片刻: “应该是挥剑的声音。” 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在脑海里叫了一声星罗,却没有得到回应。 又连续叫了好几声,才终于有个声音疏淡疲倦的响起来: “你醒了。” “你也睡觉去了吗?星罗。” 星罗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却冷了许多: “不然呢?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在那个灵王手里安然无恙?若不是我又将这些天储存的灵力给了你,你能这么早醒?”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严肃道: “谢谢你。” 她找到了一个夸奖词,有些生涩又很一本正经的道: “星罗,你真是个好人。” 星罗:…………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我可以加入吗? “我的兔子!” 小姜姑娘用面无表情的脸发出了抑扬顿挫的声音,赶紧从契约石里把兔子拿了出来。 星罗隐隐发出一声不甘的冷笑:还差一点就能让这兔子归西了!为什么还要想起来?! 姜月下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兔子拿出来,让它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又把存在契约石里的胡萝卜拿出来给它啃。 小兔子抱着萝卜,小嘴巴一动一动吃得忙碌极了,累了还会停下来眺望一下四周,然后又抱着啃起来。 姜月下就全程托着下巴围观,眼睛一眨不眨的。 等小兔子吃饱了不吃了,她就伸手摸了摸它脑袋,然后对星罗道: “来吧!我把你装到帽子里!” 星罗:………… “我不!” 他挣扎的发出冷肃的声音。 小姜姑娘的手却已经飞快的画完了阵法,结结实实的按在了兔子和契约石上。 完了后,她低头看着僵硬的白兔子,疑惑的眨了眨眼: “星罗,你说什么?” 星罗:………… 小兔子僵硬摊开手脚,在桌上成了一张装死的兔饼。 姜月下刚把它抱起来,便听见不远处那建筑中突然传来了隐约沸腾的人声。 她一边给小兔子撸毛一边抬头看去,有学生正熙熙攘攘的从其中走出来。 少年少女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劲装,手中都拿着剑,一个个身形挺拔,脑后的长发与发带一起飞扬,看起来蓬勃极了。 “果然是练剑的。” 姜月下喃喃着,在人群中漫不经心扫过的视线分别停顿了两次,第一次是看见了那个三天前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她的复仇对象,姜凤染,第二次是之前挡在姜凤染面前的少年。 与大多穿着白衣的学生不同,他穿着漆黑的长衣,挺拔瘦削,整个人锐利如锋刃,一看就让人不敢接近。 他走得离姜凤染很远,两个人一前一后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交集,看来他说的和姜凤染不是朋友应该不假。 那就不用杀了。 小姜姑娘用毫无杀气的视线将他扫过了,却定在了最后从屋檐下走出的人身上,这一次久久都没有离开。 是那个人。 即便穿着最常见的白衣,他也依旧显得那么……特别。 词汇匮乏的姜月下只能想到这个词。 即便身在人群,即便他看起来并不如那个黑衣少年那般锋利,却依旧让人不敢离得太近,虽然走在前面的许多人其实都在偷偷往后瞧去,却也始终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和他搭话。 那块温润的青玉鲛绡隔绝了他的视线,似乎也将这整个世界与他隔绝了。 正无声的看着,身后突然有人将门推开了。 修羽在门口一顿,快步走了进来,冰凉的嗓音也不由得揉进了一点上扬的情绪: “你醒了。” 姜月下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 修羽走到她身后: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依旧没有回答。 修羽抽了抽唇角,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剑术学院的学生?这有什么好看的。” 姜月下侧了侧头,目光却还没从那少年身上移开: “剑术学院?” 她面无表情的撸着兔子: “我可以加入吗?” 第两百十六章 难道不好看吗? “……我以为你会加入符咒学院。” 修羽沉默了一下,不知看到了下面的谁,她有些恍然: “是因为姜凤染吗?” 沈世昧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姜月下才转了转眼珠,低头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兔子: “那倒不是……” 她毫无感情的说: “我对剑还挺感兴趣的。” “是吗?” 修羽有些怀疑,话音刚落却听到某人肚子里发出的咕嘟嘟的声音。 姜月下捂了捂肚子,抬头看向修羽: “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啊?” “不是一天,是三天。” 姜月下微微瞪大眼睛,难得用那张脸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修羽按了一下额头: “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 姜月下换上了四海发放的校服。 统一的白衣和蓝色腰带,开叉的衣摆底下有长裤包裹,走起路来利落又好看。 姜月下蹬上靴子,照例翻出了自己的斗篷系上。 修羽看着忍不住吐槽: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你这披风?谢传灯那家伙到底给你买了多少件?这都毁了好几身了居然还有。” “买了十套。” 姜月下严谨道。 她走到修羽面前,松开系带抬头问她: “难道不好看吗?” 少女戴着红色头箍,越发衬得眉眼乌黑,肤色白皙,短发随意拢在耳后,凌乱中显得柔软极了。 黑色斗篷披在肩上,罩着纤瘦的身形,与她神情冷淡的眉眼一起,给这份无处不在的柔软添上了许多的距离感,反而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修羽无声别开头,面无表情的拉着她出门了。 · 四海学院实在是很大。 而这一路上姜月下也终于有机会对这个地方了解更多。 “四海学院看起来是在湛湖之中,很多人以为这里是一座岛屿,就和无尽海上的星沉岛一样,但其实不是的,除了一面临湖之外,这里其实背靠着无穷无尽的山脉,而四海学院,就是在这群山怀抱之中开辟出来的。” 姜月下顺着修羽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高大绵延的群山。 “也正因为如此,四海学院这些年扩建得越来越大,甚至在山脉之中也到处都是学校的修炼之所。” “而在教学方面,四海一共分为九大院系。” 迎面有人穿着白衣的学生走过,朝姜月下投来好奇的注视,修羽全部无视,一边走一边继续面无表情的讲解: “九大院系分别是剑术学院,刀法学院,枪术学院,和弓法学院,这四大学院是属于专修灵师的修炼者,分别是以刀、剑、枪、弓四大武器为主修,而除此之外,主修灵师的还有一个综合学院,这个综合学院吸纳的都是不学刀枪剑弓的,专学别的武器的学生,比如暗器,比如棍法,总之除了刀枪剑弓,持其他武器战斗的灵师都在综合学院。” 姜月下点了点头: “那你妹妹就是在综合学院?” 修羽:………… 第两百十七章 九大院系 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修羽姑娘并不想搭理她,跟没听到一样木着脸继续道: “除了灵师系之外,还有另外三个辅助系的,分别是符咒师学院,炼丹师学院,和炼器师学院,这些学院的学生虽然主修符咒或者炼丹炼器,但偶尔也会去灵师系上课,总之,九大院系经常互相切磋或者合作,学生的修炼并不拘泥于一方,有很多什么都会一点的全才,也有不少精通好几个方面的天才,比如那个挡住你的君琅然,精通剑术,但同时刀法也很好,甚至还会自己炼器,听说级别还不低。” 修羽淡淡道: “的确算得上是藏龙卧虎,除了这些叫得出名字的,只怕暗处还藏着不少低调的大佬。” 姜月下认真听着,跟着修羽一起走在一片竹林中。 成片的绿荫中有清风徐来,来去的学生似乎更多了,除了穿白衣的,也渐渐的出现了穿蓝衣和绿衣的。 “绿色是炼丹师院,蓝色是符咒师院,还有黑色,是炼器师的。” 修羽背着手淡淡道: “我们的白色,是灵师系的。” 姜月下又点了点头,稍微扫了一眼,道: “灵师系的比较多。” “当然。” 修羽道: “四海学生一共一千多人,其中有大半都是灵师系的,三大辅助系的学生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人,而灵师系中,又以剑术学院的人数最多,共有两百多人,弓道学院最少……” 顿了顿,修羽面无表情道: “只有一人。”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向她: “是你吗,修羽?” “……当然是我。” 修羽姑娘继续面无表情: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穿红衣服?” 就是因为整个院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才随便穿什么都无所谓,久了都会知道这是弓道学院独苗的。 “那你这两天去上课了吗?” “去了。” “有老师上课吗?” “有。” 修羽一声冷笑: “老师教我喝酒。” 姜月下疑惑的歪头: “喝酒和练弓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没有什么关系。” 修羽看起来非常的一言难尽,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刚好前方竹林走到尽头,天光倾泻,修羽朝前一扬下巴: “前面就是食堂了,走吧。” 姜月下转头便见到一片坐落水上的建筑,一共两层,一层的占地面积很大,二层的外围却有花草茂盛,建筑的面积倒是缩小许多,整个建筑由好几条不同方向的竹桥连接起来,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们在上面来来往往,远远看去优雅美丽如同仙境,一点都不像是聚众用膳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渐渐明白了“钱”是什么东西的姜月下不由得道: “四海学院是不是很有钱啊?” “是啊。” 修羽也微微出了口气,有些感叹的模样: “四海学院享誉整个大陆,每年与他们往来交好,想把孩子送进来的巨贾不计其数,动不动就拨来大笔金银财宝,再加上处于三国中央,每一方都想拉拢讨好,而四海学院本身就富有整个空洲后背后的空洲山脉,各类物资更是浩如烟海,自然是不会缺钱的。” “走吧。” 两人迈步,一起走上了竹桥。 第两百十八章 见色忘友色迷心窍 进门前,修羽先拿出一枚白色玉简递给了门前守着的人。 “校内不能用玄晶币,用膳买东西打擂台全都是用玉简,学校会每月在学生的玉简中发一百个点数供学生使用。” 她又拿出另一枚递给那人,待收回来时交给姜月下: “这是你的,保管好了。” 姜月下拿着玉简看了看,转头问她: “我们刚刚就用了点数吗?” “对。” “用了多少?” “五个。” “五个……” 姜月下呆了一下: “吃一次就要五个,一天就是十五个,一个月要450个……” 她算清楚之后,木着脸问修羽: “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是学校发错了?” “不是,没有。” 修羽残酷无情地拉着她进去了: “一个月只有一百个,够我们吃六天加一顿早膳。” 姜月下默默的站住了,修羽拉不动,转头来看她。 只见小姑娘转身就走,还冷冰冰道: “我要走了,我想去兰塘卖糖葫芦,边吃边卖饿不死。” 修羽:………… 她赶紧把人拉住: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修羽焦头烂额正要跟她解释,前方门前便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白衣持剑,鲛绡覆眼,一如门外青竹,挺拔俊秀,孤冷安静到了极点。 修羽突然发现手下的人不挣扎了。 姜月下默默的站在原地,等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后才一个转身,一脸严肃的对修羽说: “湛湖中有鱼吗?你去抓鱼吃,或者去山里打野味,一定饿不死我的。” 说完她就挣开修羽的手往里走去了,留修羽姑娘独自一人僵硬石化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瞪大眼睛转头看向她,小姑娘正亦步亦趋的跟在那失明少年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 修羽:………… 这什么见色忘友色迷心窍色令智昏的糟糕属性!而且为什么是我抓鱼打猎喂饱你啊?你就等着吃就好了吗?已经把我当成宠溺无度的家长了吗?你做哪门子的梦啊姜月下!!! 再一次差点表情崩裂的修羽姑娘,在好一会儿的自我安慰之后,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 他选了一个比较靠里的位置,坐下时姿态优雅,长剑在桌上放得端正,一点都不像是个失明的人。 姜月下无声在他对面坐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不到五次呼吸,她就见到对面的少年微微笑了下: “是你。” “谁?” “兰塘符咒师工会,我们见过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是我的独门绝技,恕我不能告诉姑娘。” 姜月下默默看着他的脸,片刻后突然道: “沈世昧。” 少年侧了侧头: “怎么了?” “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这不公平。” “那姑娘是叫?” “我叫姜月下。” 她说: “明月之下的月下。” 沈世昧笑了笑: “原来是姜姑娘,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也算是有缘了。” “既然有缘。”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冷淡着一张脸说: “你就叫我月下吧。” 刚走到附近,恰巧听到这句话的修羽:………… 这人是在干什么? 她突然被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吗? 第两百十九章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姜月下丝毫不知道修羽正在怀疑她被刷新了技能。 她正等着沈世昧的答案。 少年似乎有点愣怔,片刻后挑了下唇角: “我和姜姑娘才刚刚互通姓名,叫你月下恐怕有点唐突了。” “不唐突。” 姜月下虎头虎脑的答。 不远处的修羽再一次在心里刷出一串省略号。 而沈世昧只微微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 即便是姜月下也能体会到这无声中的拒绝,她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修羽此时也终于在旁边坐了下来,靠近姜月下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她: “你到底想干嘛?没见人家不想搭理你?” 姜月下面无表情,也压低了声音: “他为什么不想理我?” 修羽:………… “我怎么知道?” 修羽无语地说: “谁让你这么蠢头蠢脑的?” 姜月下微微皱眉,非常严肃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抬头看向沈世昧: “我会努力变聪明的。” 少女面无表情地这样说着,然后提出请求: “你可以和聪明的我做朋友吗?” 一阵静止。 修羽默默捂住了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世昧则笑起来,鲛绡上的乌黑长眉轻轻一挑,颇感兴趣般问道: “姜姑娘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姜月下卡了一下,赶紧在脑海里问星罗: “我为什么想和他做朋友?” 星罗:………… 窝在她帽子里的兔子动弹了一下,又继续装死去了。 尴尬的沉默延续了好一会儿,星罗才受不了的地冷笑了一声: “还能为什么?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呗。” 姜月下恍然大悟,立即对沈世昧道: “因为你好看。” 沈世昧:…… 修羽面无表情的放下手,默默站起来坐到另一桌去了。 小姜姑娘困惑的转头看了一眼,却听见沈世昧的笑声。 少年笑起来时意外的低沉好听,他“看着”姜月下,嗓音放松的道: “姜姑娘倒是直率可爱,也不知这种不食烟火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所以,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姜月下执着的看着他。 后者顿了顿,修长手指在剑鞘上敲了一下,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我倒是还没有交过朋友,不过像姜姑娘这种必将名扬天下的奇才,真的愿意与我这样一个瞎子做朋友吗?或许会有很多麻烦的。” 姜月下点了点头,想起他应该看不到,又肯定的嗯了一声。 她凑近了一点,认真的盯着那块鲛绡道: “我觉得你很好,在兰塘你还帮过我。” 沈世昧不以为意的摇头: “不过是多了句嘴而已,就算没有我你也会知道的。” 顿了顿,他笑道: “何况,真的能在一月之内从入门都不是的灵师成为五品符咒师,姜姑娘才是真的让我大开眼界,你是那位半魔的大恩人。” 姜月下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符咒师。” 姜月下恍然: “我那天听到了,你是七品符咒师?” 沈世昧不语。 姜月下笨拙的想要进一步拉进关系: “既然我们都是符咒师,那以后可以多多交流一下。” 余光刚巧扫到桌上他的长剑,姜月下赶紧补充: “剑术方面也可以多多交流,我也在剑术学院。” 第二百二十章 你疯了吗? 正在忙着交友的姜月下并没有察觉有人刚从楼上下来,并且正在靠近他们。 或者她察觉了也并未在意。 直到有人轻轻叫了她一声: “月下?” 姜月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姜凤染正和两个姑娘一起站在桌旁,朝她投来带笑的目光: “果然是你,你醒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说着她又看向了坐在姜月下对面的沈世昧,笑容敛了些,却显得很得体: “这位就是沧澜的沈世子吗?凤染久仰大名了。” 沈世昧对她微微点头: “姑娘客气。” 姜月下微微皱眉,却见姜凤染还上前一步,对沈世昧询问道: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沈世昧可有可无的笑了一下。 姜月下看着她要坐下,面无表情的在桌子底下伸腿,一脚把长凳踹翻了。 不小的响动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人察觉食堂里来了两个大名鼎鼎的新生大佬。 顿时四起的窃窃私语中,姜月下冷漠的看着姜凤染: “不好意思,腿抽筋了。” 姿势维持在要坐不坐上的姜凤染慢慢直起身来,笑得依旧优雅,甚至还有些无奈: “月下,两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姜月下正要皱眉,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一个人。 从一开始就站在姜凤染身后,却渐渐在她们说话时慢慢往后缩去的人。 她偏了偏头,看清了那张低下去的脸: “武兰依?” 她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平静而漠然。 然而就在那个身影微微一僵的时候,她却毫无预兆的暴起了。 火焰长鞭甩过空气,准确无误的猛地绞住了那人的脖子再狠狠一拉——那人顿时惨叫着砸在了桌子上,拼命的抠着脖子上的长鞭,露出神情痛苦的半张脸来。 ——正是武兰依。 灵州城城主的女儿,让陈永望失去灵根,让他母亲陷入濒死险境的武兰依。 另一桌的修羽也站了起来。 姜凤染更是面露惊愕: “月下你这是干什么?” 姜月下收紧了鞭子,看着那张涨红到极点更显痛苦的脸,漠然道: “杀了她。” 姜凤染瞳孔一缩,眼见她又要收紧绳子,终于沉下脸一声厉喝: “你疯了吗?” 她张开手掌,有长剑出现在掌心,还没叫人看清便已经朝鞭子一斩而下。 姜月下右手一抬,又是一把火焰做的长剑,反手便铿锵挡住了姜凤染下劈的剑锋。 可大约是品级有差的原因,她不能挡得太稳,眼看姜凤染的长剑还要继续挥下,姜月下一拉鞭子,将桌上的武兰依硬生生甩了起来,噼里啪啦扫过大片桌凳,惊起许多惊叫,最后狠狠砸在了一片狼藉之中。 她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姜凤染一眼: “少管我。”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会有事的 她起身走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武兰依,绳子一截一截的挽在手掌,再一截一截的无声消失。 少女的黑袍被门外吹进的风鼓动不停,不带任何杀气,却有死神般冷漠而高高在上的威慑力。 “什么情况?她疯了吗?” “又是那个全灵根?难道全灵根都是杀人狂魔?” “之前在黑石广场对姜凤染下杀手学校怎么还没罚她?” “大白天的食堂里也能突然暴起?这也太大胆了吧?” “看起来好强的样子,糟糕,我突然想拜她为王当小弟。” “还好我离得远,不然我好不容易挣来的午膳就泡汤了。” “边吃饭还能边看戏,真有意思。” …… 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嬉笑猜测不绝于耳。 眼看姜月下即将靠近武兰依,姜凤染眯了眯眼,握紧长剑声音冰冷的大喝: “月下住手!校内不允许私自斗殴更不允许残杀同学!你会被开除的!” 姜月下充耳不闻。 姜凤染下一刻便冲了上去。 一直旁观的修羽微微皱眉,身影一闪便站到了姜月下身后,与她背对而立,面无表情的挡住了姜凤染。 而姜月下在她身后,已经双手举起了那把长剑,剑尖向下,在武兰依痛苦绝望的神情中,用力向她的胸膛刺了下去。 剑尖堪堪只划破了衣服,她手中的长剑突然消失了。 食堂门口有阵脚步声不断接近过来,姜月下微微皱眉,却看都不看一眼,再次从契约石中召唤出一柄匕首,正要插下去的时候,匕首又被一股力量打飞了。 这时那阵脚步声也终于来到了近前,姜月下眼底终于浮现出不耐,她转头看过去,还没看清人便被人用绳子套住了手腕,她挣了挣,绳子却反而收紧,叫她一动也不能动了。 “谁?” 她不耐时话总是很少,一个字冰冰冷冷。 套住她手的人这时才慢悠悠抬起眼皮来,露出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眼眸。 这是个极漂亮的少年,身着特制的黑衣,肤色却冰雪一般,白得透明,头发颜色也不深,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有些淡。 可这样一个看起来脆弱精致瓷器般的少年,开口却是一句懒洋洋的: “是你大爷。” 姜月下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修羽: “你大爷是什么意思?” 修羽:…… 那少年笑了一下,松开她的手,对身后跟着的一众人挥了挥手: “带走。” 接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武兰依,还踢了踢她的身体,后者动弹了一下他才道: “还活着,送去浮屠塔。” 他身后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姜月下也被两个人拉着走向了门外,她不停的回头看向修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后者却默默捂住了脸别开了脑袋。 姜月下:…… 有些困惑又有些委屈的小姜姑娘扫过一直稳坐原地的沈世昧,却见后者翘了翘嘴唇,对她轻轻开了口: ——不会有事的。 那是一个无声的口型。 明明在纷杂混乱的食堂里很是不起眼,姜月下却仿佛只聚焦于此处,将这句话看得格外清晰。 怔了一下,她默默扭回头,乖乖被人带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督察队 “诶诶诶往哪儿带呢?” 那眼珠似琉璃的少年看着手下把人拉向某个方向,神情不耐的出言阻止: “校长要见她,带去浮生阁。” “校长?” 有人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姜月下: “这家伙刚入校就先后两次对同学下杀手,还都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嚣张的家伙校长不会要包庇吧?那我们的督察队的威严何在啊?” “你有个屁的威严。” 头领毫不留情地说: “赶紧的,别耽误我时间,送去浮生阁。” 他走在最前面,走路一点都不老实,脚不触地,在竹桥的栏杆上跳跃着走,黑色衣摆随风而动,有路过的学生看见他后都远远躲开,躲瘟神似的嫌弃,嫌弃里还带着点恐慌。 姜月下正一头雾水,便听到自己旁边的两个学生低声碎碎念起来: “老大怎么这么不高兴?今天谁又惹他了?” “嗨!还不是那帮炼器的龟孙子吗?最近开地下赌坊,老大每次收到消息赶过去都抓不到人,听说藏了暗线在咱们督察队里。” “暗线是谁啊?” “我要是知情不报早就被老大砍了。” “不过这么说来,老大不愧是老大啊,敬业又严格,果然是督察队风范。” “得了吧?你来得晚不知道,老大这么敬业还不都是为了每次搜刮来的那些宝贝?上次我们去端了个赌局,搜到整整六个上等宝器和一百多张西楼令牌……” “诶你分到了吗?” “……全是老大的,一张没给我们留。” …… 叽叽喳喳,喳喳唧唧。 “督察队……” 依旧听得一头雾水的姜月下喃喃了一句,把两人吓了一跳,赶紧闭嘴不说话了。 姜月下却继续问起来: “督察队是干什么的?”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其中一人才低声吓唬道: “就是专门管你这种不受校规的学生的。” 他似乎有些得意: “你这样在学校里对同学下杀手的,按照督察队规矩得关一月禁闭,还要扣掉半年学校发放的点数。” 听到最后一句姜月下立即敏感起来: “不行,饿半年鱼都没得吃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鼻尖,脚踩在原地,不走了。 ——拉两下没拉动,两人目瞪口呆地停下来,整个队伍都跟着停下来了。 一队人急得鼻尖冒汗,正要来硬的把人推着走或者干脆扛起来,便见一阵黑色旋风从前方刮来,砰砰两声把那两个负责抓人的家伙给踹得老远。 姜月下抬起头,那领头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倒回来了,此刻正落在竹栏上,拍了拍手,一脸不满的看着两个手下: “我忍你们很久了,在后面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对炼器院这么感兴趣不如你们调去那边当守卫?” “不不不不老大不用了……” 两人忙不迭爬起来连声表示拒绝。 少年将两人瞥过,这才看向了姜月下,微微皱眉,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不耐烦: “都敢当众杀人了见个校长你叽叽歪歪干什么?” “校长会扣我的点数吗?” 姜月下对这个问题很在意。 少年扯了扯嘴角,一脸不想跟她说话的样子,下一刻就直接闪身把人扛了起来,几下跃过水面,转眼就在对面竹林里消失了。 被留下的督察队众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还去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老大 姜月下并没有挣扎或者叫喊着“放我下来啊”。 她第一次被人扛在肩上,这感觉还有点新鲜。 新鲜的东西她都愿意去尝试,一切都是为了更加了解人类。 ——就是有点头晕,总感觉有点想吐。 她在少年背上发出一声类似干呕的声音,立刻就听到了少年阴恻恻的威胁: “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就收走你的玉简,让你一顿饭都吃不到。” 姜月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前面的少年慢慢收回自己侧看的视线,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哼笑了一声,屈尊降贵似的慢悠悠搭了句话: “全灵根都跟你一样傻不拉几么?” “只有我一个。” 姜月下言简意赅的说完又捂住了嘴巴。 陈述性的语句听在旁人耳里却自然而然的带着点傲慢。 少年扯了扯唇角: “说的也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全灵根……难怪前些天在广场动手也没受到惩罚,反而被送去疗伤了。” 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见到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余光里掉了下来,姜月下立刻大声道: “我的兔子!” 少年:………… 他啧了一声,终究还是停下来折返回去,把从她帽子里掉出来的白兔子给拎了起来,挂在了她的后脑勺。 小兔子立即手脚并用的抓紧了她的头发,姜月下嘶的一声: “星罗你抓痛我了。” 少年:…… 他一脸“这是个什么智障”的麻木表情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始终保持了沉默,直到穿过了大半个四海学院,在后山中的某处奇石滩前停了下来。 清泉石上流。 层层叠叠自高处蜿蜒而下,淙淙之声清灵悦耳。 石滩上方,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角翠绿屋檐。 少年终于把姜月下放下来,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姜月下抱着从头上取下来的兔子,有些懵逼的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带我上去吗?” 少年跟没听到似的,很快又跳跃着消失在了来时路上。 整个林子里顿时就只剩下淙淙流水声。 姜月下发了会儿呆,抱着兔子抬头看向那一角屋檐。 “是要去那里吗?” 她喃喃地说。 正要迈步涉水而上时,突然察觉视线中有一块黑石动了一下。 她条件反射猛地侧身,一支利箭样的东西从她袍角擦过,笃地射入了竹节里,片刻后却化作了黑气消散了。 姜月下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重新回头,身后又有破空声直追而来。 姜月下接连几个空翻连连后退才终于躲开了接连不断的袭击。 她已经距离石滩有一段距离了。 站在林子里,她抬头望着高处那截屋檐,慢慢道: “这是不让我上去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那我走了。” 说着她当真转身要走,谁知还没迈步,她便发现身后的树林里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渐渐起了雾,薄薄的一层,刚好能够遮住地面。 而就在这样缥缈诡异的雾气之中,那些成片的树木突然轰轰移动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校长 大地轰隆作响,树木交错枝叶摩擦间,光影也在不断变换。 等到这声势浩荡的响动终于停下来,雾气也渐渐散去,姜月下才发现,面前的树林已经完全的改头换面。 原先清晰可见的小道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植物替代,无数错综复杂的新的路线出现了,每一条都陌生无比。 姜月下抱着兔子怔怔的呆住了: “是……幻觉吗?” “不,是阵法。” 她听到星罗冷静的声音。 “那你能解开吗?” “以我现在的灵力,不能。” 他干脆利落: “回头,去那屋子里。” “这位校长,是不想你走,也不想你太轻松的进去。” “不过反正不会死。” 星罗轻松地说: “就当日常修炼好了。” 姜月下对小伙伴言听计从,把兔子放进帽子里,乖乖转头,对上了这一滩流水覆盖的奇石。 · 虽然猜到了会费些功夫,但姜月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费这么大力气。 昏睡三天再加各种灵丹妙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薄薄一层灵力又一次全部耗尽,到了最后她甚至又开始胡乱用起了体外的灵力。 四周气机浮动。 林子上空有雷电之声隐约传来。 风呼呼的将落叶刮满水面。 她半身火焰半身水的踉踉跄跄倒在了落叶堆上。 有风自深林深处刮来,呼啦啦吹散大片竹叶。 姜月下喘着气勉强抬头,终于看见了那一角屋檐的全貌。 是一座竹节搭成的房屋,简陋清幽,四周有缥缈云雾缭绕。 屋檐下一块破旧的竹匾,上面刻着字迹潦草的“浮生阁”三字,看起来年代久远,每一笔都仿佛刻印了上千岁月般陈旧古朴。 牌匾下有人负手而立,白胡子垂了老长,还被扎头发一样的揪了起来,也正因如此才没被呼啸的风吹的乱七八糟,同时也少了一分仙风道骨。 姜月下眯起眼睛: “校长?” “是我。” 一声温润苍老的回答,与三天前在湛湖上听到的那个声音果然一样。 姜月下睁圆眼睛,就着这个姿势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人,看头发和胡子应当已经老得快死了才对,可他身姿却比年轻人还要挺拔,白眉下的一双眼湛亮无比,正含笑地看着姜月下。 “需要我帮你站起来吗?” 姜月下喘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爬起来,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道: “为什么说要见我又给我设计难关?你是在考验我吗?” 老人并不否认: “是。” “那你为什么考验我?” “因为有想让你去完成的事。” 校长微微一笑: “一件攸关整个东幻大陆,攸关无数大陆子民生死的的事。” 姜月下愣住了。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老人,树林里的雾气渐渐聚拢过来,将她来时的路彻底覆盖,连石滩都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是规则 淡绿的茶水被倾倒出壶口,在茶杯里盛了翡翠般漂亮的一杯。 姜月下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没品出味道来,便听对面的老头平静地开口问话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那两位同学了吗?” 姜月下一愣,眼下茶水抬头看他,有些狐疑: “你不是要跟我说大事的吗?”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扎起来的胡子: “我好歹也是四海学院的校长,在拜托自己的学生去做某件大事之前,当然要先了解一下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他笑呵呵的道: “如果是一个肆意妄为滥杀无辜的人,我又如何能托她去办大事呢?” “怎样才算是无辜?” “就是毫无被杀的理由,却被确切杀死了的人们。” 姜月下缓缓眨了一下眼,脑中浮现出秋水镇那个燃烧的地狱,眼中也仿佛重新被那火光染得通红亮丽。 她啊了一声,淡漠而恍然: “原来这就是无辜啊。” 她抬眸看向校长,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杀气,黑白分明: “第一个人,姜凤染。” 她歪了下头,眼眸透着无机质的冷,如同死物: “为了阻止我来到四海学院,也为了毁掉一份婚约,派人烧死了一百二十一个从未与她见过面的人,我所生活的地方沦为一片火海,一只鹦鹉都没能活下来。” 校长怔了一下。 姜月下继续道: “第二个人,武兰依。” “为了拿到四海学院的入学名额,企图派人杀死另一个正当赢得名额的人的母亲,好以此阻止他来到四海学院,虽然没有得手,但却让那位母亲陷入了濒死状态。” 少女把脑袋摆正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校长,几乎是喃喃地道: “这么说起来,就算把错怪罪到四海学院头上,这些已经死去的和差点死去的人,始终都是绝对‘无辜’的呢。” “我很遗憾。” 校长双手叠在胸口上,对她微微低了低头。 虽然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却并无太多波动。 抬起头来,依旧是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姜月下,他开口道: “所以,你是为了这些人,才想要杀掉她们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 “在四海学院,你是不能动手的。” 姜月下沉默下来。 她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毫不掩饰的疏离与愈加浓重的漠然从眼底透露出来。 她困惑道: “为什么?” “这是规则。” 校长微笑着说: “四海之内,除了是正规的各种比赛,学生之间不得自相残杀。” “若学生之中有残杀无辜之人呢?” “那也会有学校的规则来处理。” “怎么处理?” “一经查实,可以开除,若真的罪大恶极,校内自有组织会杀掉他们。” “那就杀。” “杀谁?” “姜凤染和武兰依。” “杀不得。” “为什么?” “你没有证据。” “我就是证据。” “你不是。” 校长微笑: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相信你是我的个人选择,但你需要更多,更确切,更完美无缺的证据。” 姜月下沉默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件法宝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道: “我不喜欢这个规则。” “可你必须遵守。” 校长笑道: “这世上若是没有规则,一切都会乱套的,而你既然身为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势必要和大家一样遵守这些规则。” 姜月下低头想了片刻,抬眼看向他,问道: “若我不想遵守呢?” 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那么,当你再一次对别的同学举起刀时,你会被彻底关进四海的地下坚牢,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 “可你不是说想让帮你办事吗?” “是啊。所以……” 校长放下茶杯,抬头笑眯眯地看向姜月下: “我为你准备了一件法宝。” 姜月下疑惑地看他,却见这老头冲自己抬起了手。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只苍老的手掌,只见有红色光晕在其掌心亮起来,随后那红光大涨,突然刺得姜月下睁不开眼。 与此同时有什么巨大的威胁感突然降临在头顶,姜月下条件反射地就要暴起,却听见脑海里星罗厉声说“不要动”。 她猛地停住了,任由那红光降临到身体上。 ——头顶突然一重。 她分明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脑袋上,还拿爪子踩来踩去的,同时脑侧的头发也被抓来抓去,还有含糊的类似鹦鹉学舌的声音响起来: “法宝!法宝!法宝!” 姜月下:………… 小姑娘木头人一般的坐在那里,一脸冷漠的任由那只鸟在脑袋上动来动去,一双眼看着校长: “这只鸟叫法宝吗?” 校长哈哈笑起来: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不用担心,我不是要把朱雀送给你,它可是神兽,我才舍不得。” 随后校长就看见对面那小姑娘面瘫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微妙的嫌弃来,声音还很诚恳: “谢谢,我并没有想要的意思。” 她话音刚落,头发就被朱雀用力扯了一下。 “想要!想要!” 那只鸟在她头上一边撒野一边疯叫。 窝在姜月下帽子里的星罗沉默很久,终于窜上去一头把朱雀撞飞了。 而就在朱雀离开姜月下脑袋的瞬间,她突然像是被套上了什么奇怪的阵法似的,全身都陷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 四周原本总是能被她清晰感知,并且接受她的召唤,总是飞来飞去围绕在她身边的灵力突然之间与她拉远了距离。 她依旧能够感受到它们,但它们,却似乎再也无法感受到她。 姜月下愣了一下: “你做了什么?” “不能再让你轻易失控了,失控的次数多了之后,你会渐渐依赖于靠外界灵力来战斗,如此一来,就会疏于对体内灵力的修炼,可灵师本就要靠体内经脉来修炼,如此才能踏踏实实地向前走,一步一步的找到正确的道路,你若太过依赖外界灵力,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也永远都无法找到自己的道路。” 校长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何况,全灵根太强大了,你甚至还没有正式的成为灵师,就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连我都无法预知,你若真的完全失控,到底会引来多么可怕的异动,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连我都无法救你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要你在一年之 他看向姜月下: “想必,这两次的失控中,你自己也感受到了?” 姜月下沉默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 她的确有些预估错误,无论是对这个世界的灵力,还是对自己。 当她还是神之子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魔法元素对她来说就是手臂,是大脑,是她想如何操控就能如何操控的东西。 可是这个世界的灵力却似乎并非如此。 姜月下握起手掌,抬头看向校长,又伸出另一只手摸到脑袋上去: “难道你说的法宝,就是用来控制……” 摸到头发上的东西,姜月下突然愣了一下。 那似乎是一根……绳子? 顺滑的触感就在手里,她拿到眼前一看,果真是红色的丝绦。 “并非控制,而是隔绝。” 校长笑起来: “隔绝你对周身灵力的天然吸引。” “这样一来,你和其他普通学生,也就没有区别了。” 校长招了招手,还在姜月下帽子后面跟小兔子抓来抓去的鹦鹉样小东西扑棱着翅膀飞了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对女孩子的喜好也不太熟悉,就让朱雀帮忙做了个发绳,它花了不少功夫,你看看喜欢吗?” 一面镜子出现在校长手里,他把镜子放在了姜月下眼前。 镜中映出少女的脸,依旧是熟悉而精致的模样,只是艳丽的发箍旁边,多了一根漂亮的红色小发绳,和漆黑发丝相衬,还打了个蝴蝶结,蝴蝶结下方的两截细丝绦与短发一起垂在耳边,越发显得漂亮白皙。 姜月下有点呆住了。 “还……还挺好看的。” 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神有点惊异。 这还是小姜姑娘第一次在脑袋上弄这么花哨的东西,难免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 校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表情莫名有些得意: “你喜欢就好。” 他又道: “除了摘不下来,这发绳可以随你心意,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 姜月下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终于想起来——“我没有允许你给我戴这东西。” 少女睁大眼睛看着校长。 校长继续笑眯眯: “有什么关系?好看不就行了嘛。” “小姑娘家家的,多一个首饰,同时还能体会到正常的普通的校园生活,何乐而不为呢?” 姜月下眨了眨眼: “你是为了让我不破坏四海的规则,不对那两个人下杀手吧?” “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脑海里自动将此刻的形势分析了一遍,然后快速选择了放弃反抗,干脆利落道: “那现在可以说了吗?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事?” 校长微笑起来,身体前倾,手肘撑上桌子,下巴也搁在了交叉的手指上。 朱雀从他肩膀上扑扑地飞起来,老人看着姜月下,语气温和,一字一句地道: “我要你在一年之内,成为整个四海学院的,首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你胜过我的时 一阵沉默。 隔了许久,姜月下终于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歪了歪头: “就这样?” 校长沉默了一下,突然哈哈笑起来: “你觉得很简单吗?” “不……只是有些出乎意料而已。” “不要看轻这个目标,并不容易达到。” 校长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望去。 姜月下跟着转头,却只能从他身后看见屋外的云雾与绿竹。 校长却似乎看到了更多,他望着比云层雾气更远的方向,慢慢道: “且不说四海的首席到底需要达到怎样的品级,以你现在三星灵师都不到的水平,光是要想达到四海的平均品级,在常人看来都需要五年以上才有可能完成,那还是在你天赋很高的条件之下……” “四海学院只培养精英,而这些精英往往来自大陆各地,他们本就是属于各个地界的佼佼者,来了这里之后接触到彼此,只会爆发出更激烈的竞争意识,在这样本就全都是精英的环境之下,还能够打败所有人,成为绝无仅有的第一名,这就是首席。” 他转头看向姜月下,唇角含笑: “前两天靠着全灵根的天然优势和三星灵王大战了一场,又以此和如今的首席过了两招,想必你对品级之分毫无概念,现在我已经压制了你的能力,你应当能过上更有趣的校园生活,也更能好好的体会,灵师真正的修炼之道。” 他在姜月下的目光中慢慢走向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刚刚的要求,被任何人听见,都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他微笑地看着姜月下,道: “但你一定知道,我没疯。” “因为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 “只要我做到了……” 姜月下抬起头: “我就可以杀掉那两个人了吗?” “不。” 校长负手而立: “只要你和她们身在四海一天,就一天要受到四海的规则束缚,你可以通过正规的比赛打败他们,但是却不能下杀手。” “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杀了她们?” “当你能……胜过我的时候。” 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现在一直在听我讲话,而不是直接去动手,不就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吗?等到你能打得过我的那一天,别说杀两个人了,就是要毁了整个四海学院,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姜月下:…………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小姜姑娘垂下脑袋闷头想到。 难怪我一直乖乖坐在这里听他废话,其实就是因为我打不过他啊。 完整听到她心声的星罗兔子君:………… 还真是聪明呢我们月下姑娘,居然想通了这么难懂的道理。 · “你和修羽很熟,倒也让我放心不少,至少她能看住你,同时又能帮你了解学校。” 校长重新在桌前坐下来,朱雀把桌上冷了的茶壶叼起来到一旁的加热去了。 姜月下把视线从那边收回来,疑惑的看向校长: “你认识修羽?” “我认识她的父亲,对修羽同学也有所耳闻。” “那你知道她妹妹吗?” 姜月下说: “她妹妹要杀她。” “这个就不清楚了。” 校长说: “你若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修羽同学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或许有一天 “先不要闲聊了。” 校长说着把一枚徽章递给了姜月下: “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监察队的特权令牌。” 他说: “今天带你上山的那个人,叫琉璃,是学院监察队的队长,其下的监察队,是整个学院的秩序之剑,所有学生解决不了的麻烦事都由他们来解决,给你这块令牌,是为了让你能在学校里更方便……九大院之中,你最中意哪个?” “剑!” 姜月下毫不犹豫道: “剑术学院。” “啊……” 被她的果断惊了一下,校长道: “好的,刚好,琉璃也是剑术学院的,以后你可以尽管寻求他的帮忙,只要有这块令牌在,哪怕是他不愿意,你也可以尽管要求他……当然,我知道小月下你一定不会太为难人的,对吗?” 姜月下愣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叫我?” “我一个老头子难道还不能这么叫你吗?” 校长摸了几把自己的胡子,特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高龄。 姜月下抓了抓头发,放弃了纠结这一点,想了想又问: “那除了剑术学院之外,我还可以去别的学院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需要去办旁听证或者双修证。” 校长说: “关于这一方面你可以去问问君首席,他就是剑术与炼器师的双修学子,所以才能同时穿两个学院的衣服。” 姜月下点了点头: “还有别的事吗?” 校长沉默下来,一双苍老又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后,突然慢慢笑起来,眼角皱纹丛生,带着长辈特有的温柔: “一想到连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都要被压上沉重的负担,我这老头子就总觉得喘不上气来呢。” 他探出手来,手掌在姜月下的头顶慢慢抚摸: “可是这人间啊就是如此,命运要对万物挥下镰刀的时候,出来承担并反抗的,永远都是最强大也最辛苦的人。” “你既为这万物生灵中的一员,又注定生来不凡,就不得不与我们这些老头子一起努力站在前面。” “或许到了某一天,甚至是站在我们所有人,站在整个世界的前面。” “我只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能更加开心的,投入的,享受人类的平凡与不凡,那么不论结局如何,都一定没有白来一遭。” 姜月下听得云里雾里。 苍苍青竹与白雾共生的深深山涧之中,一角翠绿的屋檐之内,小姑娘跪坐于地,白发苍苍的老头在她面前抚摸她的头顶,露出长者温和的微笑。 在一切开始之前,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对久远将来几乎席卷整个世界的灾难,甚至连个小小的预兆都算不上。 而彼时懵懂的姜月下,也只抓住了最后一段话尾。 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严肃的表示: “我会好好成为一个合格的人类的。” “绝不白来一遭。” 这一次,绝不白来一遭。 第二百三十章 少年琉璃 从山涧中下来时,道路已经恢复如常。 可姜月下站在树下,左右张望了许久,还是搞不懂该往哪个方向。 她身后的石滩之上,老头子隔着远远的距离冲她道: “我不是给了你令牌嘛?这种时候就该好好利用啊!” 姜月下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令牌可以传声的?” 她把令牌拿出来,对这里面试探地喊了一声: “琉……琉璃?” 令牌上有光一闪而过,却无人回答。 姜月下狐疑: “琉璃?” 还是没人回答。 “你这令牌是不是坏了?” “没有!” 老头子在后边拎着茶壶高声回答: “是有人不想回答你,你之后一定要记得多用几次好好报复他一下。” 一声不耐的“啧”从高处传来。 有绿叶刀片一般切破空气,从姜月下头顶直射往后,插入了老头子的茶壶里。 姜月下回头看去,绿色的茶壶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滚烫的茶水从里面流出来,老头子立马大呼小叫地跳脚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这都是第几次弄坏我的茶壶了!这可是帝国贡品!叫你爹赔我!” “你给我添麻烦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点了。” 冰凉烦躁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姜月下抬头望去,一截黑色衣袖正从树上翻下,流畅柔软的划过半空,哗啦一声落在了她的面前。 与名字非常般配的琉璃般漂亮的长发少年背对着她站起来,身形挺拔利落,气压极低地盯着校长: “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死老头子!” “再忙不也有时间蹲在树上等小月下吗?” 老头子一边心疼地修复自己的茶壶一边道: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校长我是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小月下交给你,琉璃可不要辜负老头子我的信任。” “啧。” 又是极其不耐的一声。 少年转过身来,姜月下看到他黑气弥漫的一张脸。 “谁,稀,罕!” 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他狠狠瞪了姜月下一眼,下一刻却又故技重施的把人扛起来,转眼就跃上了树梢,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捧着自己修好的茶壶,校长远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年轻人啊,就是脾气大,一点都不懂老头子的用心良苦。” “既然是注定要一起战斗的人,当然是提前熟悉一下比较好了。” 他拎着茶壶赤着脚走回屋子,发出为老不尊的猥琐笑声: “这些年轻人啊,说不定还能被老头子我凑出一对佳话来呢,每一个时代都应该要有精彩的爱情故事点缀才算完美嘛,越是混乱残酷,就该越轰轰烈烈才对。” · 少年人们可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和爱情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姜月下此刻,只对吃饭感兴趣。 毕竟她的午餐时间可是被打断了,至今都没有吃上东西。 中途飞跃树丛的空档,她的肚子就已经咕噜噜一阵响了。 她头晕眼花的捂住自己的肚子,提出要求: “可以带我去吃东西吗?” 琉璃不答,只有黑色长发不断的扫过姜月下的脸蛋。 姜月下倒掉在他肩膀上,盯着那些错落变幻的树干看了一会儿,又把令牌掏出来,对着令牌道: “我希望琉璃可以带我去吃饭。” “正在往食堂走!” 少年抓狂地回了一声: “你给我少犯蠢!” 姜月下呆了呆,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又对着令牌严肃的开口: “我希望琉璃可以替我付账。” “你休想!!!!” 少年咬牙切齿几乎要把她甩出去: “这种要求!是不可能的!我半个子儿都不会出!” 姜月下遗憾的收起令牌,垂头丧气地放弃了交流。 第两百三十一章 没有不可能 姜月下回到食堂的时候,发现自己之前制造出来的混乱已经被平复得不剩半点痕迹。 沈世昧已经消失了。 食堂里人不多,但留下的人许多都会在走过她时朝她投来注视。 那些目光并不带着善意,更多的都是一种保持距离的审视与狐疑。 审视她到底是好是坏,狐疑她为何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短暂的时间内,那个新入学的全灵根又在食堂当众动手再次险些杀死一位同学的事已经通过传讯玉简传遍了整个学校。 很多人猜测她会受到惩罚甚至被开除,更多人则持有相反意见,还有许多人在猜测她到底为何跟姜凤染那么过不去,而还有部分人,在沉默的旁观这一场喧闹。 总之,在姜月下所不知道的地方,这所学院早就因为她而暗潮涌动起来。 那些看姜凤染不顺眼的,看姜凤染顺眼的看她不顺眼的,还有觉得事不关己只想八卦的同学们,都无一不在关注着她的动向。 也正是因为如此,修羽才能那么快的得到“姜月下已经毫发无伤再次出现在食堂”的消息并且赶过来。 她看着正在用膳并且头发上多了根发绳的姜月下,问: “怎么回事?” 修羽在她面前坐下来: “我猜到了监察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但会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也很出人意料了,还有你头上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姜月下咬着一块肉,抬起头来看她: “不是监察队,是校长。” 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绳,她说: “这个也是校长给的。” 修羽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接着那张万年冰山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缝: “校长不是个老头子吗?为什么……要给你这种女孩子用的发绳?” 她的神情一瞬间警惕而一言难尽起来: “他不会是个……”变态吧? 不知道她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姜月下就埋头继续吃饭,边吃边道: “这是用来控制灵力暴走的,我现在已经不会失控了。” 修羽愣了一下,接着就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盯着姜月下看了一会儿,道: “那除了给你这个之外,校长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给了我一个任务。” 姜月下含糊的说: “要我在一年之内成为全校的首席。” 修羽:………… 她无言地看着姜月下,许久之后才道: “你……答应了?” “不答应的话,他把我开除了怎么办?” “你知道一年之内成为四海全校的首席意味着什么吗?” 修羽说: “意味着你要在这一年之内,从现在的三星灵师成为灵王级别的强者,同时还要能够拥有越级挑战所有高于自己品级前辈的实力,任谁来看,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姜月下一边把碗边的米粒扒拉进自己嘴巴里,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只要去做我就一定能做到。” 她咽下食物,抬起头来看着修羽,眼眸澄澈明净,被天光染得熠熠生辉: “一直都是这样的。” 小姑娘嘴边还沾着几颗饭粒,语气平静到让人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理。 修羽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一笑: “看起来没有一点斗志的家伙,到底是凭着什么底气把胜利当做理所当然。” 红衣少女高高的挑起眉来,背脊挺得笔直,傲慢地开口道: “不过,你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吧,因为你面前最大的敌人可不是什么首席,而是我。” 第两百三十二章 全院通报 两个目标都是天下第一的少女再次进行了一次互相放狠话环节后,搭伴回到了宿舍。 依旧是那个巨大的房子。 两人的宿舍都在二楼,不知道是不是校长有特意关照,她们正好住在彼此隔壁。 距离下午开始上课的时间不久了,修羽干脆没有回自己宿舍,直接和姜月下一起进了她的屋子。 “你已经决定要去剑术学院了吗?” “还有符咒师学院。” 姜月下在桌前坐下来,道: “他们的符咒跟我所用的阵法好像不太一样,我打算看看有没有学习的必要。” 修羽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你下午应该就能去剑术学院报道了,等上完课之后再去符咒师学院问一下怎么办出入证。” 姜月下点了点头,慢慢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合上的时候,突然感到腰间佩戴的玉简传来一阵热意。 “是全院通报。” 修羽说着,玉简中便传出了一个姜月下分外熟悉的声音。 拖着懒洋洋又冷冰冰的调子,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极其不耐烦似的: “关于午时食堂发生一事,经监察队了解已确定是一场误会,姜凤染同学与姜月下同学乃是同族姐妹,武兰依同学与姜月下同学乃是同乡,她们之间并非生死之敌,以下是姜凤染同学本人的声明。” 接着玉简里就换成了姜凤染温和带笑的声音: “这两日多谢同学们的关心了,月下的确是我的姐姐,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但并不像是大家所想的那样糟糕,月下也并非是大家所以为的暴虐嗜杀之人,希望大家能减少对我们的关注。” “就是如此。” ——琉璃淡漠的声音传来。 传讯下一瞬就断了,只剩下余音还在空气里回荡。 姜月下想着姜凤染的话,歪着头说: “暴虐嗜杀之人……我不是,但你是啊。” 修羽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虽然我也觉得全灵根一定会受到四海学院的重视,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睁眼说瞎话啊,这有谁能信?” 她眯了眯眼,突然啧了一声: “校长不会是故意在给你拉仇恨吧?” · 另一边。 姜凤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抬头看着收起玉简的琉璃: “监察队队长琉璃,我对你闻名已久,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为了这种事。” 她脸上带了些困惑,放下手里正在擦肩的手帕: “你应该是学生当中跟校长接触最多的人了,你能告诉我,校长对我姐姐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吗?是否就算她真的杀了我,校长也依旧会让你来制造一份遗书,用来证明这是个误会,我是自愿被她杀死的。” 正要往外走的琉璃停下脚步,侧脸看向她,突然嗤笑了一声: “刚才的话说得那么漂亮宽容,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姜姑娘真的那么表里如一呢。” “作为同族的妹妹,我当然会宽容这个走岔路的姐姐。” 姜凤染微笑起来: “但是自己宽容,和被学院压着头强行宽容,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两百三十三章 学院生活的开始 “是吗?” 琉璃翘起嘴唇,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可我看姜月下那非要你死不可的态度,还以为需要求得宽容的人,是你才对呢。” 姜凤染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么可能。” 琉璃朝门外走去,语气不耐至极: “监察队只隶属于校长,而校长并未给我下达要在校规方面特殊对待姜月下的命令。” “你们关系如何与我无关,之后不管谁再违反校规,我都会在监察队等着你们。” 少年很快走出了大门。 姜凤染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慢慢挑起一个笑。 “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低下头,拿起手帕继续慢慢擦拭着剑身,她垂下来的眼睫之内,瞳底的阴冷几乎要溢出来。 · 本以为午后就能去剑术学院报道的姜月下,在听说自己其实还有半天时间可以偷懒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抗拒的在宿舍里睡了半天。 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焕然一新,之前在浮生阁门前耗损的灵力似乎全部都回来了。 “是那杯茶的功效。” 星罗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响起来: “茶水里加了治愈性的灵药,不光是今天的耗损,包括前些天和那个杀手战斗时所受到的伤害也都全部愈合了。” 他轻轻嗤笑一声: “这个校长看来不错,至少对你挺舍得的。” 姜月下把兔子抱起来,看了一眼窗外渐黑的天色,穿上鞋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她看见了一盏亮起的灯。 就在对面那从庭院直冲而上,中通了整座楼房的巨型柱石之上。 就像从池水中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月亮,淡银色的光芒从柱石内部飘动着亮起来,萤火一般的飞舞汇聚,从下到上,蜿蜒着贯穿了整座大楼。 不需要灯光,宿舍楼也亮了起来。 长廊的地板清晰可见,下望时大厅庭院中的水波也都清晰可见。 “真漂亮……” 姜月下仰着头看着那直通穹顶的发光的柱石,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点清晰的笑意: “能看见真是太好了。” 虽然每一天都在重复的这么确认着,此刻也依旧忍不住在心底再次重复起来。 人类,有的时候也能创造出丝毫不逊色与大自然的美景呢。 姜月下这么想着,听到了楼外传来的纷杂脚步声。 有学生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走得最快的修羽。 · 终于到了第二天。 姜月下带着蓬勃的新鲜感,刚和修羽一起走出宿舍楼,便看见了靠在楼外树下等着的黑衣少年。 琉璃侧头看了她们一眼,直起身子撇开视线毫无感情地说: “死老头让我带你去上课。” 他说完也不管对方反应,撂下话转身就走。 姜月下只好匆匆告别和她不在同一方向的修羽,赶紧追了上去。 斜了一眼她的装扮,正好又扫过她的帽子,少年道: “你上课还带着兔子?” “不可以吗?” “……倒是没有规定。” 穿过许多大路小路和各种建筑树林,他们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途中经过许多同学,引起了极高的回头率。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们?” 姜月下对那些惊愕或避之不及的目光感到好奇,琉璃却眼神都不给一点: “监察队队长和刚入学就违规的全灵根走在一起,他们不看才是怪事。” “到了。” 他停下了脚步。 第两百三十四章 琉璃与君琅然 姜月下抬眼看去,顺着高高的阶梯往上,古朴庄重的建筑上挂着一块黑色的匾。 匾上什么都没写,只横着一道深刻无比的剑痕,不知留了多少年,剑痕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可其中依旧有骇人的剑气残留,让人连站在这阶梯之下都能感受到锋芒毕露的杀气。 走上阶梯,踏过门槛,眼前是宽阔无比的白色广场,广场对面还有更大的宫殿般的建筑,而广场上已经站了许许多多的同学,说话声和挥剑声不绝于耳。 “和其他宗门一样,四海学院也有自己的传承剑法……” 琉璃淡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套剑法一共被分为三个部分,丙班学习第一个部分,乙班学习第二个部分,甲班,也就是最好的班级,学习最后一个部分,当然也就相当于完整学到了整套剑法。” “那我在哪个班?” 她的问题引来了琉璃的视线。 少年那双在天光下愈发玻璃珠子般漂亮剔透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毫无感情的道: “丙……因为再也没有等级更低的班级了。” 姜月下:………… 琉璃在无数人的侧目中领她走过了宽阔的广场,一直往广场对面的大殿走去。 途中姜月下一共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 姜凤染,君琅然,还有……沈世昧。 她的目光很快地掠过前两者,只在看到沈世昧的一下子亮起来,正要拔腿走过去却被琉璃一把拉住了衣领,一言不发的生生拽上了台阶。 姜月下只能一边猛拍琉璃的手一边跌跌撞撞的跟着走上去。 终于在大殿中停下来,琉璃松开了手。 姜月下一阵猛咳,抬头就看见了好几天不见的俞老师。 “人我带到了。” 琉璃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抬脚走过了殿内,朝另一个出口直行而去。 姜月下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 “他去哪里?” “去上课啊。” 俞老师站起身来回答: “监察队队长毕竟也还是个学生。” “可是上课不是在外面吗?” 姜月下指了指自己刚走来的方向: “我看他们都在那边。” “你在外面看到的是乙班和丙班的学生,甲班在那边。” 俞老师朝琉璃走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少年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 “原来他是甲班的。” 姜月下想到什么,疑惑道: “可是君琅然不是首席吗?怎么班级等级比他低?” “谁告诉你首席就一定在最强的班级了?” 俞老师笑着道: “何况君琅然本身就是四海的一大特例,他可是四海建校以来第一个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成为学院首席的人,甲班的同学即便掌握了更完整的剑术,除了琉璃之外,也依旧全部败在了他的手下。” “为什么要除了琉璃?他赢了君琅然吗?” “不。” 老师说: “琉璃没比,他不战而降了。” 姜月下愣了愣,又看了一眼少年离开的方向。 “好了,八卦留着以后你自己问同学吧。” 俞老师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枚眼熟的石头: “时隔两个月,再来测一次灵根吧。” 第两百三十五章 有我在 光芒一丝一缕的亮起来又暗下去。 直到结束之后,俞老师很久都没有说话。 没等到他开口的姜月下困惑地抬头看去,只见这位老师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全灵根……三星灵师这种低得令人发指的品级,我们四海学院,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接收过呢。” 姜月下:………… 这种被人嫌弃太弱的感受,对小姜姑娘来说还真是新鲜到了极点。 “即便在丙班,我也是最低的吗?” “丙班现在的最低,是三星大灵师。” 俞老师抬头对她微笑: “你来了之后,想必他会高兴呢,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当倒数第一了。” 姜月下:…… 即便粗神经如她,也不免被这样直白的话打击到了。 “星罗。” 小姜姑娘在脑海里喊了一声: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成为三星大灵师!” 难得有干劲的姜月下却并没有得到同伴同样有干劲的反应,反而是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我劝你不要那么做。” 兔子在她帽子里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看看君琅然就知道了,品级虽然重要,但并非不可超越,你想要迅速达到校长的目标,就不能只盯着灵力品级。” “那我该怎么做?” “他们自然会教你。” 星罗顿了顿,语气终究缓和了一些,几乎有些温柔: “你需要一点耐心,不要着急,有我在,总不会让你走错路的。” 乌黑的瞳眸有些怔忪地盯着虚空,直到俞老师伸出手在她面前乱挥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还没休息好吗?” “不是。” 姜月下摇了摇头,脑海中却还在回荡星罗的声音。 她曾经听过无数人说“有神之子大人在我们不必担心”这种话,可别人对她说“有我在不必担心”,倒还是第一次。 感觉有点新鲜。 还有一点……安心? 原来被人说这句话,是这种感觉。 姜月下抬头看向俞老师,听他继续说。 “剑术学院的学习和修炼,主要分为四个部分,第一,体术,第二,剑法,第三,功法。” “第一个部分是一切的基础,既然要学剑,首先需要保证的就是身体的敏捷度和柔韧度,当然,还有足够应付任何战斗的体力,从某个方面来说,体术是剑法学习中最重要,也最困难的部分,学院里不乏有最初想要在灵师系学习,却最终都被这相同的第一项体术练习给逼退了,转而去学习了对体术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辅助系,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准备,体术练习是每天必有,并且尤其在初期非常辛苦的第一个关卡。” 俞老师继续道: “第二个部分,剑法。我是丙班传授剑法的老师,只教剑术,别的由你们自己领略,上课时间很少,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够了,但要想熟练掌握并且运用这一部分,却需要学生自己在私下花大量的时间去练习和实战,丙班的留级生基本都栽在这一项中,哪怕练了两三年,都依旧无法领悟的人大有人在。” 第两百三十六章 你连挥剑都不会 “第三个部分,功法,和别的宗门一样,四海也有专属于我们学院的统一功法,是用来帮助学生更好的吸收和运转灵力的,不过这一项会刻在玉简里发给你,不需要上课学习。” 一顿科普结束,俞老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对她一笑: “好了,拿着你的剑,开始吧。” “什么?” “除了甲班之外,整个剑术学院的每日必修——挥剑,两千下。” 姜月下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仿佛在瞬间失聪的轻飘感。 【什么?是两千下吗?星罗?我是不是耳朵坏掉了?】 【你的耳朵很好,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星罗毫不留情的说。 姜月下:………… · 少女拿着俞老师发放的长剑,游魂一样地从阶梯上飘了下来。 在无数人若有若无的瞩目中,飘到了沈世昧旁边站好。 少年长剑佩腰间,青玉鲛绡横过眼,露出挺拔的鼻与薄而优美的唇,依旧是立于人群也清冷孤拔的独特气场,很好的熨帖了姜月下有点灰败的心情。 “沈世昧。” 听到声音,少年微微转过头来。 姜月下有点笨拙地和他搭话: “你前两天都有来吗?” 沈世昧嗯了一声,又顿了顿,才道: “不知姑娘是?” 姜月下:………… 她抿了抿唇,悄悄更靠近了一些,几乎是肩膀擦着肩膀的距离,还稍稍偏着头,直到让他的长发擦到自己的鼻尖,才强调般的道: “我是姜月下。” 她盯着少年的脸,无比认真的道: “你要记住我的声音。” 沈世昧:………… 片刻的沉默后,他突然低头笑了起来。 明明春天都已经过去了,可这一瞬间,姜月下却仿佛被一阵盛春的风迎面拂了满脸一般,连头发衣角都呼啦啦的飘扬起来。 之后的许多年,她始终都记得这一幕。 那么普通平凡的一天……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一天里,她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人真实的笑,无垠苍穹与白色广场都在他背后被虚化成光,上百的吵闹的学生都消失不见,她愣愣地看着少年抑制不住发笑的侧脸,从此一生,再也没能从那笑容中回神。 而彼时,这种毫无由来的,堪称莫名其妙的感觉,是被一声敲钟打断的。 晨练开始了。 剑术学院乙班和丙班的同学们,开始整齐划一的进行挥剑练习。 刚入学的动作都还比较慢,但也能勉强跟上。 唯有一个人,已经不是跟不跟得上的问题了,而是她的挥剑,根本就和同学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这感觉就像烈日炎炎的沙漠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雪狐,虽然看起来很是敏捷漂亮,但画风显然迥异到一眼就能把她抓出来。 ——姜月下就这么被抓出来了。 俞老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连挥剑都不会吗?” 姜月下:??? 我不是有在好好的挥吗? “你……你来单独试试,或者耍一套你自己的剑招。” 姜月下:…… 她看了一眼四周空出来的场地,以及自动为她让出位置的“友爱互助”的同学们。 沈世昧也持剑站在一旁,正“注视”着她的方向,似乎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姜月下默默的垂下眼,握紧剑柄,站直了身体,然后抬起手来——竖剑举到眼前,她在剑身上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第两百三十七章 比如沈世昧就不 一瞬间仿佛重新回到空荡荡的圣殿。 身周的所有嘈杂全部褪去,耳边只剩下空气流动的细微声音,和距离很远的,骑士队巡逻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剑刃一闪,少女闭着眼出手了。 像是停止了呼吸,锋芒刺破空气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腾挪转移都轻若无声,剑芒却雪**人,如同一场在黑暗与沉默中进行的,光明正大的刺杀。 是从未见过的陌生招式,却充满了华丽与血腥并重的美感,连少女握着剑柄的指尖都在空气中闪烁着光芒般的耀眼。 最初想看笑话的人渐渐忘记了初衷,许多人都盯着少女优雅翻飞的衣角一眨不眨。 方才盯着别人看入了神的姜月下并不知道,自己此刻也已经深深刻进了许多人的记忆里。 一套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姜月下收剑回鞘,姿势也和常人不太一样,姿态优雅极了,有种难言的贵气。 直到她抬头看向俞老师,后者才回过神来道: “没了?” 姜月下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来: “你把我当猴子呢?” 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她不喜欢。 在圣殿中学习剑术其实并不是为了实战,最初只是因为她自己无聊想找点新鲜事来做而已,后来却被元老院提出请求,要她在每年一度的神之诞辰日向全大陆的子民们献上剑术表演,以作为对衷心爱戴她的子民们的回馈。 她可有可无的答应了,在那之后减少了练剑的时间,再后来就不再碰剑了。 “你的剑法我还从没见过。” 俞老师倒也不再勉强,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发愁, “这都是谁教给你的?感觉跟东幻大陆的剑术体系完全不同啊。” 姜月下不语。 俞老师挠着头有些烦躁的走了两圈: “也不知道你这套剑法学了多久,要是已经根深蒂固了再要你来改学别的只怕难度会很大,可是你自己会的这一套又没人能教你……而且啊!最重要的是,你这套招数虽然好看,可是并不很实用啊!” “那你教我实用的不就得了。” 姜月下奇怪的看他。 俞老师噎了一下: “你这丫头,知道我有多忙吗?还得从零开始教你不成?” “那你可以叫别人帮忙。” 姜月下的视线在某人身上一扫而过,飞快的亮了起来,随即就一本正经道: “比如沈世昧同学,我觉得他就很不错,一定可以教我。” 站得远远的却因为耳力太好而清楚听到这句话的沈世昧:………… 俞老师慢慢将目光转过来,定在了沈世昧身上。 后者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 · 天光从窗外渡进来,在木地板上洒下一层融金般的粉。 脱了斗篷只穿着校服的姜月下正在一下一下的挥剑。 比任何同学都落后一大截的小姜姑娘有幸拥有了一间单独的练剑场所,而被她拖累的沈世昧老师正撑着下巴坐在矮桌边百无聊赖地面向窗外。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响起,其间每一次的间隔时间几乎没有任何误差,机械一般的准确。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为什么选择我? 可能够让挥剑声音如此准确的姜月下本人却并不专心。 她一心两用的一边挥着剑,一边时不时的用眼睛去看那边坐着的沈世昧。 直到某一个时刻,少年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打破了安静: “为什么是我?” “嗯?” 姜月下愣了一下,挥剑的声音停下来。 “为什么选择我?” 少年又问了一遍。 他转过头来,唇角依旧轻轻翘着,可是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不止是教你练剑一事,从入校开始,姜姑娘就对我尤其关注,为什么?” “不要叫我姜姑娘,叫我月下。” “我也说过我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太过亲近。” 少年微笑着,声音却泛着凉意,咬字有些重: “姜姑娘。” “为什么他还说我们是陌生人?” 姜月下问星罗: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名字吗?” “仅仅知道名字可是远远不够的。” 星罗淡淡的说: “你甚至连他到底是什么灵根,今年多少岁,到底来自哪个国家都不知道。” 姜月下当即收起剑,走到他面前坐下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叫姜月下,来自天璇帝国,在灵州城秋水镇生活了两年,因为镇上的人都被姜凤染杀了,所以我来四海学院找她报仇,今年十五岁,是全灵根。” 她目光灼灼道: “好了,到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 “所以?” “把我所不清楚的你的事都告诉我,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少年似乎有些啼笑皆非,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了口: “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姜月下疑惑地歪头,听到少年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 “为什么?” 他说: “入校以来的过度关注也好,指定我当你的指导老师也好,不想跟我当陌生人也好……姜姑娘,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有些困惑的皱起眉来: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个万众瞩目的全灵根格外在意。” 姜月下突然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表情十分严肃: “不要……” 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个词: “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很好。” “…………不要转移话题。” 姜月下:…………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世昧的脸,在脑海里疯狂呼叫星罗: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星罗:………… 那个声音懒洋洋的,好一会儿才响起来,倦怠的开了口: “一般来讲,这种从第一次见面就格外关注,之后还想方设法不断接近某一个特定的人的行为,都是源于……一见钟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星罗似乎笑了一下,有些荒谬和嗤之以鼻的意味。 姜月下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直直的看着沈世昧,窗外的光洒在少年的黑发与侧脸上,鲛绡之下的鼻尖与嘴唇都有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嘴巴先于大脑一步,寥寥数次的相见场景还在脑海里不断转换,姜月下的声音已经传达了出来: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她这样说道。 第两百三十九章 “喜欢” 尘埃在阳光里漂浮,一粒一粒清清楚楚。 空气却仿佛在瞬间停止了流动。 连阳光都不再流转。 姜月下说完后才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在心里发出呆呆的声音: “一见钟情……不就是,喜欢的意思吗?” 星罗却已经不再说话了。 沉默填充了她的整个世界。 眼前只有少年同样沉默的脸。 她呆呆地盯着,在无声中渐渐蔓延出一股细微的雀跃来。 “我……喜欢你。” 她省略掉了本该存在的疑问口气。 拥有了“喜欢”这种专属于人类的感情,让她一瞬间有种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的错觉。 而沈世昧直到这时才慢慢动了动。 从听到姜月下那句“我对你一见钟情”开始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因为被盖住双眼,他的神情并不能如常人那般完整的传达出来,就如此刻,他唇角弯了弯,却并不让人觉得那是一个笑。 “你该继续练习了。” 他这样说道。 如果姜月下以前再用心一点去看那些爱情故事的话就该知道,常人在表白之后都是会索求一个结果的。 可惜她并不清楚这一点,于是当下也只是哦了一声,就乖乖起身继续练习了。 长剑在空气中挥出呼呼的风声。 这一次姜月下还没挥够两次,就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脚踝上。 金豆子骨碌碌的滚到一边,姜月下一愣,转头看向沈世昧。 少年依旧是单手托腮的动作,另一只手上却把玩着一颗金豆子。 “分开一点,站直站稳。” 姜月下照做,一剑挥出,又一颗金豆子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剑柄拿后一点,握紧一点。” …… “动作太大了,华而不实。” …… “力气不够,用力一点。” …… “方向错了,再来。” ……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世昧真的当起了尽职尽责的指导老师,全程金豆子教学,直到结束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快要铺满金豆子,灿灿的一层,比阳光还要耀眼。 姜月下已经汗湿了衣服,长剑从她手中落地,颤抖的手腕显然已经不堪重负了。 “今天就到这里了。” 沈世昧站起来: “我会向俞老师建议,你暂时不用去上课,先把基本功和体力练好了再说。” 他拿起自己的剑朝门外走去,姜月下沉重的喘着气趴在了地上,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少年行走间投落的阴影渐渐移动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我叫沈世昧。” 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来,如亘古冰原里一截晶莹剔透的琼枝掉落,发出铃声一般空灵又梦幻的回响。 “世界的世,愚昧的昧。” 姜月下勉强抬起眼皮,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来自沧澜帝国,是摄政王世子,今年十七岁,灵根是风和火,七星大灵师,七品符咒师。” 修长挺拔如竹,侧脸蒙着光看不清楚,唯有唇边一点算不上笑的弧度,淡淡的亮在她的视线里。 虽然知道那双眼睛正被青玉鲛绡蒙得严严实实,可姜月下还是恍惚觉得有一束视线从自己脸上一触即收了。 少年走出门去了。 只剩下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泻进来。 姜月下在满地闪烁的金豆子里一动不动的趴着,一直到沈世昧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在困惑中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他最后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一剑 “……” 沉默了片刻才从自己被嫌弃了的事实中清醒过来的太子殿下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皇室赐婚不是你拒绝就有效的。” 姜月下扬起下巴,虽然目光仍旧平静,却不知为何从神态里透出一股微妙的鄙夷: “总不能绑着我和你成亲吧?” 顿了顿,她又说: “就算真的会如此,那我只要比你们皇室的人都强,不就行了吗?据我所知,弱者是没办法强迫强者做任何事的。” 这句话伴随着长剑被她举起的动作,剑身光滑如水,朝君琅然的方向挑起,反射出锐利刺眼的光。 那光芒映在少年眼底,让他突然露出了笑容。 “还真是直率又利落的想法。” 他将目光从剑身上抬起来,直直盯住了姜月下: “虽然以你全灵根的资质来说,或许的确有这种潜力,但是……” 太阳从云层后面冒出头来,灿金色的阳光伴随着呼啸的风一起降临,炼器师的黑色衣摆被呼啦啦扬起一角,清清楚楚地映在姜月下的瞳底,却在她眨眼之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以你现在的水平,这更像是一句,了不起的大话呢。” 低而轻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几乎是背靠而立的近距离下,少年的长发被风拂到她的耳边, 姜月下紧缩着瞳孔,片刻后才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擦从手下传来。 她迟钝低头,只见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剑柄还握在她手里,另一半剑尖却已经跌落在地。 而在她身后,君琅然的剑早就已经收回鞘中,安静得就像根本没有拔出来过一样。 “你还是先好好练习挥剑吧。” 少年在她身后微微侧头,看向她的后脑勺,微微勾起唇角: “我等着你来取消婚约。” “不过在那之前,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他收回视线,抬脚离开了。 仿佛停止的心跳直到此刻才终于重新让姜月下听到了声音。 她死死盯着地上的半截断剑,甚至忘记了只用意识就可以跟星罗沟通这一点,呆呆地把话说出了口: “星罗,我这算是,输了吗?” “是。” 星罗冷漠地回答: “毫无抵抗之力的完败。” “……” 姜月下久久没有说话,只知道盯着地上的断剑看。 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已经经历了不少次战斗了。 不管是最初杀掉那头赤焰兽,还是入校之前和那个灵王的战斗,而这些战斗不管再如何艰难,也都因为全灵根对灵力的变态吸引力而有来有回甚至一边倒,从来都没有让她真正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还是个弱者的现状。 直到此刻。 这一剑——这甚至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开始和结束,就已经斩断她武器的一剑,突然在她面前划出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与强者的鸿沟,也是与过去的自己的鸿沟。 上辈子这辈子,从出生即代表着强大,代表着无人可敌的神之子,突然第一次被人以碾压之势压在了头顶。 她不用抬头都能看见高山一般踩在自己身上的巨大阴影。 第两百四十二章 习惯胜利与渴望 这一瞬修羽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只是想要胜利罢了。”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她只是习惯胜利而已。 可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人类对“胜利”一词的执着。 不喜欢被人压在脚底,不喜欢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力感,不喜欢这种巨大的差距。 不喜欢输。 不应该输。 姜月下慢慢放下手,转头看向了君琅然离去的方向,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已经见过好几次的少年。 他正在进行挥剑练习。 作为四海首席,作为在场同学中公认的最强,他一点都没有轻更视这种基础练习,甚至每一次都在试图比上一次更快,更有力。 “是很认真的人。” 兔子爬上她的肩膀,一双红眼睛注视着人群中的君琅然: “作为天璇太子,强大而不自大,认真而不显摆……” 他低低笑了一声: “说不定是个很优秀的夫君人选呢。”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君琅然动作一顿,侧眸看了过来。 姜月下根本没听到星罗的话,她沉浸在第一次感受到的对胜利的渴望之中,总是一派漠然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瞪视”的眼神。 其实只是因为过于集中而显得流露出熊熊战意的目光,看得君琅然愣了一下,随即又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挥剑去了。 姜月下默默收回目光,蹲下去把断剑捡起来,走向俞老师更换了武器,随后也加入了挥剑大军。 这一次她不再一心两用,认认真真地练习了起来。 · 完成了晨练任务的结果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软倒在地。 而就在她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君琅然正好从她面前走过。 神清气爽,衣角飘飘,甚至连呼吸都平稳无比,没有丝毫运动过度后的急促。 姜月下:…… 她默默握紧了拳头,心想:他是不是故意的? “还好吗?” 有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这声音一传入耳中,姜月下立刻就复活般的抬起了头: “我没事!” 她说完后突然愣了一下。 映在她瞳孔里的沈世昧笑容浅淡,呼吸悠长,同样没有丝毫运动过后的正常表现,就跟刚才只是白白站着什么都没做一样。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在脑海里问星罗: “七星大灵师,是什么水平?” “没有和君琅然真正打过,就不能轻易判断他们谁更强的水平。” 星罗轻笑了一声: “你的身边,倒尽是些不得了的超级天才呢。” “能起来吗?” 沈世昧的声音打断了姜月下发呆的目光。 没来得及思考,她便本能的把抬起的脑袋放回地面,然后朝沈世昧伸出了手: “不能。” 沈世昧:………… 星罗:………… 小兔子默默的缩进她的帽子,从沈世昧的视线中消失了。 少年低声笑了笑,慢慢伸出手,在姜月下渐渐亮起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剑鞘,递到了她的眼前。 “我拉你起来。” 他声线温柔地这样说道。 姜月下:………… 企图靠装柔弱得到肌肤接触机会的本能行动,遭遇了铜墙铁壁般完美又自然的防御。 小姜姑娘对一见钟情对象的第二日攻略,以失败告终。 第两百四十三章 原来不过是半吊 “他们……说话了呢。” 少女的声音轻柔地响起,伴随着剪刀剪去花枝的声音: “我离得太远,根本就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一般的,她低头问手下这盆花: “你说,他们能说什么呢?而且还是太子殿下主动搭话的,他可从没主动跟我说过话,就算上次从姜月下手里保护了我,也没有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呢。” “……该不会,他喜欢姜月下那种人吧?” “怎么可能呢小姐!” 丫鬟的声音在她身后匆忙响起,带着拼命安抚的笑: “姜月下那种人有什么可喜欢的!说不定是吵了一架呢,你看太子殿下最后不还动手了吗?!” 一阵静默。 正在修剪花枝的手突然停下来,隔了许久,姜凤染才在窗前慢慢回头,轻轻说: “我让你说话了吗?” 小丫鬟脸色一白,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了,转眼就出了一头的冷汗,结结巴巴道: “小……小姐恕罪!” 姜凤染慢慢吐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继续修剪花枝。 “杀花楼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啊?” 她又自言自语起来: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能搞砸。” “你找个时间离开学院,联系一下他们,就说……既然完不成任务,就把我给的雇佣金都还回来,顺便再传句话……” “传说中无人不可杀,无人杀不死的杀花楼,原来是个连低级灵师都杀不了的半吊子,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 咔擦一声,褐色花枝被剪断,剪刀的锋刃在天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光。 · 姜月下变得出奇勤奋起来。 每天在下课之后都会缠着沈世昧教她更多,然后再在每天早上找君琅然挑战,顺便还仗着自己有令牌经常叫琉璃来当她的实战老师。 当然,其中得到小姜姑娘最多时间的还是她一见钟情的对象沈世昧沈公子。 虽然那天的表白没能得到回应,但姜月下本人毫无察觉。 她沉浸在“我也有喜欢的人了”的喜悦之中,就这么跟沈世昧一点一点熟悉起来,还仗着都是剑术学院和符咒师学院的双修学生,而有了更多待在一块儿的时间,结果搞得校内传讯玉简上八卦满天飞。 下午的热门话题是【我又在竹林里看到琉璃和全灵根打架了!琉璃虽然一脸不爽但是明显手下留情了!平时收我宝贝的时候可不是这种力道!我抗议!】 中午的热门话题是【全灵根又跟君太子打了,又断了一把剑,这已经是第几把了?不过君太子什么时候这么闲了?平时根本不跟我们过招好吧?嫌浪费修炼时间】 晚上的热门话题是【沈世昧又在给全灵根开小灶啊,还一起去符咒师学院上课,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好在姜月下本人初来乍到,对四海学院还了解不多,否则她就会在这些八卦之中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 不过不久之后,等她终于明白这个玉简的用法时,她在四海的名声早就朝花心大萝卜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再也清白不回来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擂台广场 月上中天。 姜月下终于结束了修炼。 夜色里的四海学院与白日有些不同,竹林中有萤火飞舞,月色照着广场上的白池,波光粼粼,与远处校舍隐约的灯火之色互相辉映。 校内的夜市隔着很远的距离将喧杂吵闹的声音传过来。 姜月下走在路上,浑身都酸软得要命,拿剑的手更是有种没有知觉般的错觉,不过心里倒是很平静,或者说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星罗说这叫“努力”。 人类在拼命全力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往往都会感到满足,即便暂时还看不到结果,却也已经足够为自己感到欣慰。 她喜欢这种“欣慰”的感觉。 “姜月下。” 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月下抬头看去,眼睛一亮,快走了几步迎上去: “修羽,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你太努力了让我不得不勤奋起来啊。” 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她自然而然的与姜月下并肩而行。 姜月下愣了愣,还没开口便听修羽继续道: “而且我还打算去一趟擂台广场。” “现在吗?” “对。” 修羽道: “白日里没有时间,只好晚上去了,我早就想跟人比划比划,可我们院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可比试的对象。” 她转头问姜月下: “你呢?去吗?” 姜月下想了想,点了点头。 · 擂台广场并不是真的广场,而是一座高耸的塔楼,是学生们按照规定参与竞技的地方,塔楼共有八层,六层及以下是大灵师,六层以上则是灵王级别的竞技场。 每打赢一场竞技赛,赢家就可以得到赌约上规定的点数。 因此擂台广场也算是四海众唯一一个可以赌博和斗殴,却不会被监察队惩罚的地方。 姜月下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白日里曾远远见到过,却不曾想到了夜间这里的人居然会更多,人声也比白日里更加喧闹,空气里充满了汗水和灵力的味道,还有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与白日所见的和平又秩序的四海学院不同,这里是唯一混乱的所在。 “我先去排队……” 刚要迈步走开,修羽突然又问姜月下: “你要不要试试?玉简中的点数已经快用完了吧?继续这么下去迟早会饿肚子的。” 姜月下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简,又环视了一周: “可是我现在的品级太低了,这里的擂台似乎都是大灵师级别的。” “没关系,去混和擂台就好了。” 混和擂台是有多个人对决战斗的擂台,赌博的点数将会归于胜者组。 “有我在,总不会让你丢点数的。” 修羽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一张冰山脸,眼底却浮现一点淡淡笑意。 姜月下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排队去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吃软饭的姜月下 梁柱之上绕着奇异的发光纹章,将擂台广场的一层完完全全包围起来,把那些战斗者的汗水与喝彩群众的唾沫都照耀得闪闪发光,给喧闹加上了一层更加灼热的气息。 终于轮到姜月下和修羽这一组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了许久。 她们参与的是二人组混合擂台,加上她们一共有五组,也就是十个人。 大约是名人效应,她们俩上台的时候,一些原本在其他地方观战的同学也都围了过来。 “喂!全灵根!你这是第一次来擂台广场吧?” 有人站在擂台边缘冲姜月下喊: “之前从没见你来过。” 姜月下点了点头。 “赌了多少点数啊?” “全部。” 姜月下说。 “哟,那你可要努力了,这里有很多人都想看看你的真本事呢。” 姜月下默然无语,收回视线,环视了一眼四周,突然发现另外四组对手已经将她们包围起来了。 “怎么回事?” 姜月下低声问修羽: “他们八个人一组吗?” “不。” 修羽道: “应该是想先联合解决掉我们,然后再互相攻击吧。” 她无声收起手掌,红色长鞭呼啦一声成型。 “你今天修炼这么久,应该已经很累了。” 修羽淡淡道: “不用出手,跟在我身后就行。” 于是很快的,在场想要看看全灵根实力的学生纷纷失去了兴趣,反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修羽身上。 “她就是弓道院那个光棍?” “好像是,不过怎么不见她用弓?” “光用鞭子就够了吧?这实力,得是五星大灵师以上了。” “这一届新生果然是卧虎藏龙……不过那个全灵根怎么好像没什么用,一直躲在人后边。” “我倒是挺想有人能让我这么躲在后边的,多轻松……” “这不是吃软饭吗……” …… 姜月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叫做“吃软饭的”了,就算知道她大约也只会觉得乐意。 从她站上擂台开始,全程都只需要腾跃躲避,然后闪身藏到修羽身后去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不到半个时辰,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对手也被修羽踹飞了,砰地一声撞到了结界上,再重重摔下来,举起手表示投降。 一旁负责的观战登记的人员低头开始转移点数: “一共是三百三十二个点数,你们是要平分还是怎样?” 姜月下看向修羽。 后者正背对着她,视线还落在刚刚打败的最后一个对手身上: “等等。” 她语气平静道: “没有必要。” 姜月下疑惑地眨了下眼,下一瞬便一阵天旋地转,在极速的风声里砰地一声撞上了背后的结界,然后狼狈地滚到地上,一边吐了一口血一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围观者都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于是那脚步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一步一步,悠然的,慢吞吞地,走到了姜月下面前,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 姜月下乌黑的眼眸里依旧映着那张熟悉的脸,可很快,那张脸上发生了表情变化。 她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非常微小的,缓慢的笑容,直至扩到最大时,才突然发出了冰凉荒诞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月下瞳孔一缩。 在她眼瞳里的人此刻终于完全变了模样,依旧是那张脸,可只凭这一个笑容,她就必然不会是修羽。 “修……离。” 姜月下喃喃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错。” 少女居高临下,在她眼中龇牙一笑。 “是我哟,亲爱的,姐姐的,好朋友~”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吃软饭的姜月下 梁柱之上绕着奇异的发光纹章,将擂台广场的一层完完全全包围起来,把那些战斗者的汗水与喝彩群众的唾沫都照耀得闪闪发光,给喧闹加上了一层更加灼热的气息。 终于轮到姜月下和修羽这一组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了许久。 她们参与的是二人组混合擂台,加上她们一共有五组,也就是十个人。 大约是名人效应,她们俩上台的时候,一些原本在其他地方观战的同学也都围了过来。 “喂!全灵根!你这是第一次来擂台广场吧?” 有人站在擂台边缘冲姜月下喊: “之前从没见你来过。” 姜月下点了点头。 “赌了多少点数啊?” “全部。” 姜月下说。 “哟,那你可要努力了,这里有很多人都想看看你的真本事呢。” 姜月下默然无语,收回视线,环视了一眼四周,突然发现另外四组对手已经将她们包围起来了。 “怎么回事?” 姜月下低声问修羽: “他们八个人一组吗?” “不。” 修羽道: “应该是想先联合解决掉我们,然后再互相攻击吧。” 她无声收起手掌,红色长鞭呼啦一声成型。 “你今天修炼这么久,应该已经很累了。” 修羽淡淡道: “不用出手,跟在我身后就行。” 于是很快的,在场想要看看全灵根实力的学生纷纷失去了兴趣,反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修羽身上。 “她就是弓道院那个光棍?” “好像是,不过怎么不见她用弓?” “光用鞭子就够了吧?这实力,得是五星大灵师以上了。” “这一届新生果然是卧虎藏龙……不过那个全灵根怎么好像没什么用,一直躲在人后边。” “我倒是挺想有人能让我这么躲在后边的,多轻松……” “这不是吃软饭吗……” …… 姜月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叫做“吃软饭的”了,就算知道她大约也只会觉得乐意。 从她站上擂台开始,全程都只需要腾跃躲避,然后闪身藏到修羽身后去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不到半个时辰,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对手也被修羽踹飞了,砰地一声撞到了结界上,再重重摔下来,举起手表示投降。 一旁负责的观战登记的人员低头开始转移点数: “一共是三百三十二个点数,你们是要平分还是怎样?” 姜月下看向修羽。 后者正背对着她,视线还落在刚刚打败的最后一个对手身上: “等等。” 她语气平静道: “没有必要。” 姜月下疑惑地眨了下眼,下一瞬便一阵天旋地转,在极速的风声里砰地一声撞上了背后的结界,然后狼狈地滚到地上,一边吐了一口血一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围观者都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于是那脚步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一步一步,悠然的,慢吞吞地,走到了姜月下面前,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 姜月下乌黑的眼眸里依旧映着那张熟悉的脸,可很快,那张脸上发生了表情变化。 她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非常微小的,缓慢的笑容,直至扩到最大时,才突然发出了冰凉荒诞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月下瞳孔一缩。 在她眼瞳里的人此刻终于完全变了模样,依旧是那张脸,可只凭这一个笑容,她就必然不会是修羽。 “修……离。” 姜月下喃喃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错。” 少女居高临下,在她眼中龇牙一笑。 “是我哟,亲爱的,姐姐的,好朋友~” 第两百四十六章 你是她唯一的朋 火红的长鞭在她手中缓缓消散,四把锋锐的黑色暗器无声出现在她的手指间,在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下一瞬便猛地甩向了姜月下。 后者来不及思考,靠本能爆发的极大力量勉强爬起来躲开了这些暗器,却还是被打中了斗篷,衣角被狠狠钉在了结界壁上。 直到这时,四周才爆发出极大声的喧哗来。 “怎么回事?她们俩不是朋友吗?” “对啊,之前一直形影不离的,原来是会为了点数拔刀相向的假情谊吗?” “这种做法不犯规吗?” “当然不,就算是多人擂台,也没有不准对组队队友出手的规则,擂台广场一直都是强者独尊的。” “那可有得看了……” …… 乱七八糟的声音始终围绕周围,头顶光芒刺眼,姜月下迫不得已甩开了斗篷,她还没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修离,透着股遭受了巨大打击后的茫然与恍惚。 可修离并不打算等她回神,很快就挥着双刀冲了上去。 “怎么了?你这一脸震惊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和我那个天才姐姐……” 姜月下狼狈的抽剑荡开一刀,闪避得很是匆忙。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好歹也该问问我原因吧?” 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剑刃与刀锋之间碰撞出刺眼的火花来。 修离那张素雅冷淡的脸上全是笑意,仿佛某种盛开在冰原上的黑色花朵,带着无尽的戾气与森寒,肆意地撞入姜月下的眼眸里。 可她始终不发一语。 震惊消退之后,剩下的只有一层恍惚的空白,连回击的手段都机械又迟钝,几乎每交手一回都要受伤一次。 修离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重,最终一脚狠狠踹在了她腹部: “你这样我很没意思啊!” 她跟随着姜月下倒飞而出的轨迹掠过擂台半空,短刀狠狠插入了结界壁,刚好擦过姜月下倒下来时下落的脸。 少女吐出一口血,把修离的脸染得猩红,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姜月下: “全灵根的天才,你是觉得我不值得你真正出手吗?” 短刀在姜月下脸侧一翻,光滑锐利的刀身映出姜月下的侧脸,带着斑驳的血迹。 修离俯下身来,无限接近她的脸,直到能完全清楚的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才一字一句森冷咬牙的说: “我的目的,可是要在这里把使出全力的你打个半死,然后再丢到我亲爱的姐姐面前,好好看看她发怒崩溃的表情的……” “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呢?” 她轻声细语。 姜月下看着她,却还是不发一语,连眼神都没有聚焦。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人愤怒。 修离轻轻一扯嘴角: “好吧。” 她拔出自己的刀,退开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月下,刀锋指向她的脸,漠然道: “就算不是使出全力的你,应该也有打个半死让她生气的价值。” “毕竟……” 她又露出那个笑容来: “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嘛。”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两个修羽 “搞什么?毫无反抗之力吗?” “她真的是姜月下吗?” “完全一面倒啊!而且那个弓道院的一点都不打算留情的样子?” “这就是全灵根的实力?开什么玩笑?” “那真的是传讯玉简上整天讨论的天才全灵根?我看着怎么这么弱鸡?” “这么下去不会打出人命来吧?” “有监督员在旁边,不会出人命的,不过重伤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姜月下怎么了?战斗力这么弱的吗?我简直怀疑之前在湛湖上看到的不是她了。” “不是说她能跟灵王一战的吗?” …… 沸腾的讨论在结界之外不断翻涌。 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场内正在各种狼狈闪避机械回击不断挨打的姜月下到底在想什么,除了某只早就躲进契约石里的兔子。 这个突然变成呆子的家伙,什么都没想,甚至对眼前的攻击都视而不见。 她脑海里重复着一件事。 “我没能认出她不是修羽。” 这样还算是真正的朋友吗? 这个认知和怀疑带给她的打击远远大于眼前的所有。 从第一次认定自己和修羽是好朋友开始,她从来没有陷入过“朋友”这东西还有真假之分一说。 直到不久前,那张熟悉的脸在她面前露出陌生的表情,一下子将她对“我和修羽是好朋友”的认知打了个七零八碎。 为什么没有认出来呢? 如果是朋友的话,难道不该在第一眼就辨认出来吗? 长剑终于被击得脱手而去,哐的一声摔在了地面。 姜月下又一次重重砸在了结界上。 修离面无表情的浮在半空,十根手指间都无声浮现出黑色暗器,举至胸前,轻轻一甩,全部脱手而出,朝姜月下的风向破风而去。 这是最后一击了。 全部都避开了要命的要害,却显然是想要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围观的人哗然大闹起来,却阻止不了黑色暗器的飞行轨迹。 直到一声破空之声由远而来,任何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修离先猛地抬起头,同时警惕地向后一跃。 红色长箭缀着燃烧的火光撕裂空气,毫不费力的刺破了结界,咣的一声深深插入姜月下身前的地面,轰然亮起一片火光,席卷着吞噬了那八枚暗器。 围观群众再次从哗然中静默,纷纷转头看去。 有红衣划破夜色,转眼便乘风而来,顺着被刺破的结界落进了擂台,站定在姜月下身前。 她穿着和“修羽”一模一样的红衣,右手还拿着一把巨大的红色长弓。 余光在姜月下身上一扫而过,来人迅速盯住了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的叫她: “修!离!” 蕴含着暴涨的杀气与怒意,红色衣角已经无风自动的翻飞起来,连带着她的黑色长发也都在飞扬。 两人面对面的站在嘈杂喧闹的竞技场上,穿着一样的衣服,顶着一样的容颜,简直就跟照镜子一样虚幻不真实,看得看客们都茫然起来。 第两百四十八章 错重点的姜月下 “什么情况?两个修羽?” “这是双胞胎吗?” “难怪她一直用弓!看来后来这个才是那个弓道院光棍!” “那之前这个是在骗姜月下咯?她到底是谁?” …… 并不将围观者的闲言碎语放在耳中。 修离无声看着修羽,慢慢露出笑容: “你来了。” 她缓缓变出短刀,交叉在胸前: “虽然很想现在就跟你交手,可惜擂台上有未参赛者不得干涉的规则。” 修羽眼瞳一缩,便听旁边的监督员站起来道: “无关人等不得干涉战斗,请立刻退场。” 修羽握手成拳,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监督员慢慢走向这边,而对面的修离正缓缓露出更大的笑容: “你来了也很好……可以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把你的天才朋友,揍成死狗的。” 在监督员走进擂台之前,修羽先转身在姜月下面前蹲了下来。 “姜月下!” 她晃了晃她的肩膀,把人晃出一口血来。 修羽第一次紧紧皱起了眉头,有些急躁的道: “你怎么回事?!就算全灵根的特殊能力被封印了也不至于无法还手到这个地步吧?这些天都白练了吗?还是说你现在根本就无心战斗?那不如直接投降也好过被打成重伤!” 少女没有反应。 她忍无可忍的又是一阵猛晃: “姜月下!!!!你给我清醒一点!” ——视线终于慢慢聚焦,聚焦的一点上出现了修羽第一次称得上是焦急的表情。 她愣了一下,反应了片刻后,才慢吞吞的道: “修羽。” 修羽一怔,眉头皱得更紧: “你直接投降好了,我看你现在很不正常!” 可姜月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她,继续用慢吞吞的语气道: “我没认出来,那不是你。” 修羽似乎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姜月下继续道: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修羽:………… 红衣少女彻底呆住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月下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即便被揍得这么厉害,已经满身是伤满脸是血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也依旧没有半点杂质,干净,纯粹,清亮得丝毫不像是修炼之人。 那里面装着单纯的困惑和被重重打击过后的消极。 就像一个小孩被抢走了最心爱宝贵的玩具一样,除此之外这世上再也没有更重要的事了,满身的伤口也比不上玩具被抢走的晴天霹雳。 修羽在长久的震惊之后,才发出干涩而不可思议的声音: “你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么?” 姜月下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上: “这不是很重要吗?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修羽忍无可忍的两手捧住她的脑袋,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傻啊?都被揍成这副德行了还要瞎想一些废话!” “姜月下!” 修羽清清楚楚的叫出她的名字: “修离假扮起我来就算是我的父母也很难辩清真伪,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靠这个来确认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姜月下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就算一千次一万次无法辨认,你也一定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我自己的结论,不需要任何其他标准!” 监督员已经开始打算强行驱逐无关人等了。 修羽就干脆一脑袋撞上她的额头: “你给我清醒一点!要么立刻投降认输,我们之后再继续参加擂台赛挣点数,要么就给我认真起来!把那个家伙好好的教训一顿!” “快出去了快出去了!” 监督员把修羽强行拉了下去,她还不忘回头指向对面的修离: “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弄死你这个混蛋东西!” 修离冲她龇牙一笑: “随时恭候。” 第两百四十九章 你以为我是打不 “复活了吗?” 星罗冷淡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慢吞吞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看来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很复杂啊。” “怎么说?” “看似样样都需要标准,却又好像样样都不需要标准。” 她慢慢拔起自己被丢在地上的剑,双手交握,站在了修离面前: “不管是朋友也好,家人也好,相处方式还真是千变万化。” “不过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无论互相憎恨还是互相深爱着,都无法解除关系这一点吧。” 姜月下抬起眼皮看向对面那张和修羽一模一样的脸: “比如她,就算一举一动都在与修羽为敌,也依旧要一口一声姐姐的叫着修羽呢。” “真想体会一下……” 她如同喃喃自语: “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感情也好,关系也好,都是独属于人类的复杂东西啊。” 火焰从掌心流向剑身,还未完全包裹之时,对面的修离便已经俯冲而来。 姜月下猛地抬起剑,火焰膨胀而出,又在下一瞬收束压缩成炽烈的赤红色,倏然裹住剑刃,锵的一声——悍然斩断了那两把横空劈来的短刀。 白色衣角一飘而过,带着斑驳的血迹,猎猎飞舞在修离的身后。 长剑剑身雪芒般冰凉刺眼,转瞬便已经收回剑鞘,将剑身上篆刻的“四海”二字掩藏起来。 姜月下背对着修离站在她身后,声音平淡: “你以为我是打不过你吗?” 断裂的短刀掉落在地的声音清脆悦耳,将全场静寂再一次引入沸腾之中。 姜月下松开剑柄,自言自语: “这一招,我想试很久了。” 她抬脚走向台下,监督员低下头去,将所有点数全部移入了她的玉简之中。 “一共是三百二十一点。” 姜月下跳下擂台,收起玉简: “这下又能自力更生一段时间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还呆愣着的修羽,朝她伸出手: “我们走吧。” “o……哦。” 修羽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刚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冷了脸色,转头一个挥手,红色长鞭自她手中飞出,将还在擂台上低头站着的修离团团捆了起来,猛地倒飞到了她的手里。 面无表情的单手拉着绳子,修羽就这么一边拉着姜月下,一边拉着绳子,大步走出了擂台广场。 被她毫不留情拖在地上的修离,在人群中划开了一条空白大道,一直延伸到门外。 而在高塔之中,二层楼的某个包厢里,有人刚刚从窗户前收回脑袋,小声对自家主子说: “殿下,那小丫头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不是你那天断她剑用的吗?” 黑衣少年低头喝茶,只无声一笑。 · 人体被甩出撞上黑石的轰隆一声如同雷震,惊走了一只停飞的鸟,然后那身体再噗通一声砸进白池之中,在月色下溅起许多水花。 修离疯狂咳嗽着从水里钻出来,衣服和头发全都变得湿淋淋的,看起来狼狈无比。 修羽落在岸边,漠然地俯视着她: “清醒一点了吗?” 第两百五十章 我等着你来杀我 修离被呛得很厉害,暂时没有出声回答,夜色里一时只剩下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许久之后,她才一边压抑着咳嗽,一边发出笑声来: “你在……咳咳……胡说什么?” 她仰头望来的眼神被月光照亮,冷冽又阴戾,没有丝毫被愤怒驱动的激动: “我可是一直都很清醒的。” “不管是要杀你,还是要杀你的朋友,我都是清醒无比的靠着大脑在行动呢。” 话音刚落,修羽已经一脚踹在了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整个人从水中踢出来,再一次狠狠撞上了池水中那块大石头,复又跌入水中。 “还试图和你正常交流的我看来真是个傻子。” 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接下来都一言不发的只管动手了。 水声,咳嗽声,身体撞上岩石的碰撞声,还有一些微弱的很轻易就被修羽镇压住的反击之声。 姜月下在这些声音里无聊的蹲在池边,撑着下巴机械地看着这一幕,顺便还用池子的水洗了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单方面的殴打并没有持续太久,修离很快被一脚蹬在了黑石上。 修羽单手掐着她的脖子,从上到下的俯视着她,静静端详了她片刻后,才冷漠道: “只要你一日打不过我,从今日开始,你就一日休想伤到我和我的朋友,相对的,如果你再找姜月下的麻烦,我会再次给你更加值得铭记的回忆。” “而等到哪一天你能打得过我了……” 修羽顿了顿,这张总是无比冰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点笑意来,又轻,又冷,又充满自信。 她微微扬起头,月光沿着细致的下颌线在光滑的脖颈上描绘出流畅而诱人的弧度。 “我等着你来砍断我的脖子,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始终没有出现过感情波动的修离眼瞳微微一动,盯住了她。 修羽唇角的笑还没有收回,声音却压得很低: “以修离的名字,正大光明,堂堂正正。” 那双和修离相似的眼瞳终于狠狠紧缩起来。 而修羽已经放开了手,任由她砰地一声摔进池水里,转身走向了岸边。 姜月下正蹲在池边洗手,刚刚才洗干净便看到修羽朝自己伸出手来。 她一愣,甩了甩手上的水,把她拉了起来。 临走前姜月下最后往水中望了一眼。 修离正坐在池水里,靠着岩石喘气。 她这么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时候,侧脸看起来和修羽真的完全相同。 真奇怪,明明连样貌细节都在说明这对姐妹的血缘到底有多亲密无间,可偏偏她们对彼此都那么狠辣绝情,甚至连她认知中的普通亲戚关系都远远比不上。 “我们也曾要好过。”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好奇,回去的路上,修羽难得的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聊了起来,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自己都辨认不清楚那些回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的鞋子已经被体内的灵力烘干了,走起路来却显得悠然,就像散步一样。 “真正清晰的记忆,是一起修炼,互相比试,不断地被人拿来衡量强弱的时光。” 第两百五十一章 所谓姐妹 她们从宿舍楼门前走过了,漫无目的地在楼外绕着圈。 “我们家一共只有我和她两个小孩,未来的领导者也必定是出自我们之间,而这样的未来,在我们刚刚懂事的时候,就由我们的父母亲口告诉了我们。为了激发我们之间的竞争意识,每一次比试的失败者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小时候只是挨一天饿,蹲一天马步,后来随着长大,惩罚也渐渐加重了,开始出现鞭打,被倒吊在悬崖上吹冷风之类的重罚……” 姜月下一语不发,听得很认真。 “一开始我并没有当一回事,因为赢的人总是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被打得奄奄一息抬回房间的样子,才知道原来惩罚这么严重,而等我想要故意输给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个也曾和她一起打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是完全不同的开朗可爱的妹妹,那一天在担架上半闭着眼睛,扯开嘴角,朝她露出了肆意冰凉的笑容。 “我想这都是我的错,于是在下一次的比试当中,我故意输给她了,可是最终,挨打的人却还是她……” 修羽扯了下嘴唇: “我那时还太小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到底有多拙劣,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看出来……我爹那天直接一鞭子抽飞了修离,指着她骂,说身为我们家的人,居然还需要姐姐来故意认输才能赢,简直不配为修家人。” 那时的她站在高高的擂台上,作为败者毫发无伤。 而修离却狼狈的趴在地面,满脸尘埃和斑驳血迹,抬起头来望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泪痕。 她一边哭一边露出笑容,就好像除了笑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似的,那满脸的水被天光映亮,冰凉的映入修羽的眼底。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普通姐妹。” “之后我再也没有故意认输过,她也从来没能赢过我,我们成了真正的敌人,直到我们都十二岁,我正式成为少主,拿到了这把凤凰火,被传授只有家主才能学习的凤凰心法,而修离则开始外出做各种任务,我们之间的比试本该已经结束了,可对她来说却是才刚刚开始。” “她虽然打不过我,但在一般弟子中还算是很优秀的,因此她的任务总是很难,最开始几乎每次都要丢掉半条命才能回来,可即便如此,在每次完成任务回来后,她都依旧会用她新琢磨出来的招式找我打一架……” “因为我们家的家规一直都是如此,强者为尊,只要她能打败我,少主这个位置,就会变成她的,而她的目的显然不仅仅只是打败我,她想杀了我。” “从很早的时候,可能,早到她第一次因为输给我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吧,我对她来讲,就已经不再是姐姐了。” “我厌恶这样扭曲的家庭和亲人,所以不久前终于从那里逃了出来……” 修羽说: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跟着逃出来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你是意外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修羽转头看向姜月下。 姜月下也看着她,少女额头上还有点淤青,那是刚刚在擂台上被她撞出来的。 月光映着她的眼眸,仿佛清泉流过青色岩石,湛亮剔透,不染尘埃。 “姜月下。” 修羽凝视这双眼睛,叫出她的名字: “在你之前,我是没有朋友的,如你所见,只有一个每天都想杀掉我的双胞胎妹妹,和很多阿谀奉承的手下家臣,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在湛湖上刚见面的时候,修离说她没想到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朋友,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是一个学不来与人相处的人,连唯一的妹妹都搞成了这样生死不休的关系……所以对我来说,你是一个意外,也是惊喜。” 她转身正面对着姜月下,按住她的肩膀,脸上浮现出认真的表情: “所以,以后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都不必再疑惑了,你姜月下,就是我的朋友。” “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绝对信任,绝不背叛的好友。” 她松开姜月下的肩膀,竖起一只手来: “我修羽在此,以天道之名发誓,绝不背叛我说的每一句话。” 姜月下直愣愣地盯着她。 她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的跳动,然后呆愣愣的说了一句: “我现在,超开心的诶。” 修羽勾了勾唇角,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姜月下却严肃了脸色,也举起手来,在月光下一板一眼的道: “我也发誓,以……以天道之名,修羽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修羽摸了摸她的短发,微微笑了笑。 “不过说起来,你的进步真的很大。” 修羽说: “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能一招就搞定她。” “其实也只有那一招而已。” 姜月下道: “大家都太惊讶了,也都默认了武器的断裂就代表着落败,其实继续打下去的话我也说不好结果,好在修离好像也以为我一定比她强。” “那你还挺聪明?” “毕竟我是个天才。” 她们聊着进了宿舍楼。 高楼上空月光如水,照耀着许多还未入睡的人。 回到宿舍的修羽并没有立即入睡,她坐在窗边,写了一封传讯符,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即放出去。 夜色从窗口爬进来,将她低垂的眼眸染得模糊不清。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动了动,却是张开手,让那张传讯符在手里烧成了灰烬。 火光燃尽,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她转头看向窗外,月色渡过脸颊,照亮她眼底一片灰暗的沉默。 而在宿舍楼外更远的地方,与她穿相同衣服长相同模样的少女正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走着,垂落的衣角和黑发在地面滴出一线弯弯曲曲的水迹。 仿佛有某种感应般的,在宿舍楼中的修羽朝窗外抬头时,她也停住了脚步,按着腹部朝月亮抬起头来,湿漉漉的脸上嵌着一双冰凉寒凉的眼睛。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三角 风声萧萧,竹叶瑟瑟。 两把长剑同时挥出,白色衣角随着两人的腾跃而飞扬如浪。 天光浸染少年的黑发和少女的红色发绳,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都全部一致,就连转头的弧度与腾跃而起时的高度也都分毫不差。 而长剑之上刻印的“四海”二字也是一模一样。 正是四海学院的基本剑法,姜月下如今已经基本熟练了初三十六式,此刻正在和琉璃一起练习,而一旁的树下正坐着百无聊赖的沈世昧。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原本她都是单独找两人指导的,直到有一次和沈世昧一起去上符咒课时发现缺少一样材料,临时让琉璃帮忙买了一份过来,顺便也给沈世昧带了一份,从那之后练剑时的二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 沈世昧依旧会时不时的听着声音纠正她的错误,琉璃则不耐烦得多,只要她不发问他就基本不会多嘴,但只要姜月下开口问的话,就算是丙班现在根本不会教的招式他也照教不误……当然,说是教学,其实只是给她示范一遍罢了,并不会过多的指导。 一套剑法还没练完,突然有一只传讯符飞到了附近,发出聒噪的大叫声: “老大!出事了!上个月外出的炼丹院的那批学生被困在空洲出不来了!消息刚传到监察队,老师让我们赶紧带人去救人!” 琉璃猛地停住了动作,收剑回鞘,一把将那只丑丑的传讯符捏住了: “被困的学生有多少人?能确定方位吗?” “十三人,方位不能确定,得我们亲自去找,不过他们都还意识清醒,所以我们要快点!” “把天字的人全部带上,在传送阵前等我,我马上到。” 姜月下在一旁眨了眨眼睛,也收起剑来,看琉璃一句废话都没有地转身要走的样子,突然抬脚跟了上去: “我也想去。” 琉璃猛地停了下来,转头用一双珠子般剔透的眼睛盯着她,凉意顿生的道: “你在开玩笑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不可能,别做梦。” 琉璃毫不犹豫的回绝,转身继续大步走。 姜月下想了想,飞快的把令牌拿了出来,冲着令牌大声说: “我要琉璃立刻带上我一起去空洲!” 琉璃再一次刹住了脚步。 “…………” 他回头一语不发地死死盯着姜月下,后者却指了指他手中还在拼命挣扎的传讯符: “你不赶紧行动吗?我看你的手下很着急的样子。” 琉璃:………… 他抽了抽嘴角,握着剑道: “我是不会抽空来保护你的。” 话音落下他就足尖点地跃上了树枝,几个腾跃便朝远处去了。 姜月下赶紧跟上,走时还不忘招呼沈世昧: “一起一起,我还想看看湛湖有没有鱼可以吃。” 无聊到在地上画符咒的沈世昧从善如流的站起来,一脚踩碎了地面的纹路,很快跟上了他们。 · 在扶摇树下与监察队小队相会的时候,有人朝琉璃丢来一堆衣服。 琉璃伸手接过,分了两件给身后的姜月下和沈世昧。 “穿好,到了空洲地带就掩住口鼻,绝对不能取下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们不是情敌吗? 那是两件白色的超大号斗篷,衣领上是围巾一样的系带,从肩膀到脖子绕几圈便足以遮住大半张脸。 姜月下一边伸手接过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琉璃口中的“天字小队”。 并不算多,一共只有六人,三男三女,都穿着同样的超大号斗篷,其中有一人已经把脸蒙住了,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第一次见的姜月下和沈世昧,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一番后,突然身形一闪,凑近姜月下面前,开口却是在问琉璃: “老大,这就是那个把你和君太子还有沧澜世子都迷得头晕眼花却谁都不肯放的花心大萝卜?” 所有人:………… 传言中被迷得头晕眼花的琉璃与沧澜世子本人:…………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而死寂之中,只有姜月下一个人完全在状况之外。 她朝这个看不清脸的少年歪了歪头,一双眼睛里透出巨大的疑惑。 下一刻这少年就被一个单马尾的女孩子揪走了。 “不好意思这家伙脑子有点问题。” 那女孩笑眯眯的这样说道: “姜姑娘当他不存在就好。” 姜月下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外表看来格外乖巧,愈发让几个聪明的家伙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好在琉璃在这个小队里拥有足够的威慑力,只是皱起眉瞥一眼就没人再敢多嘴。 他们很快穿过扶摇镇,来到了湛湖边。 早有学院的船只等在岸边,几人上船后便向对岸出发了。 · 天光倾泻如海,湛湖上依旧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姜月下刚在甲板上坐下来,就被人迎头丢来了一个小瓶子,她及时伸手接住,抬头却只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背影,那人似乎刚刚把好几个瓶子分给了在场的人。 姜月下低头看了一眼小瓷瓶,眼底露出疑惑的神情来,那个单马尾的少女便笑着对她道: “这是解毒丸,小楼楼自制的,待会儿上岸后先吃一粒,之后深入空洲若是碰上了什么毒物再吃几粒。他不爱说话,你不要介意。” “姜姑娘不会介意的,毕竟老大也不爱说话,她应该习惯了。” 那个从一开始就蒙着脸的少年又开始多嘴。 琉璃蹲在船舷边上打了个哈欠,似乎懒得搭理他,他便立刻来了精神,又几下窜到了沈世昧面前。 “喂,你就是沈世昧吧?你也跟着我们老大来干什么?你可是他的情敌啊。” 沈世昧抬起头,微微笑了笑,不发一语。 而姜月下转头问单马尾: “情敌是什么意思?” 单马尾:………… “情敌就是他们两个都喜欢你,所以他们俩互相为敌的意思。” 蒙脸少年不怕死的解释让姜月下眼睛一亮,立刻双目炯炯看向了沈世昧: “你喜欢我吗?真的吗?” 沈公子依旧微微一笑,不发一语。 蒙脸少年顿时幸灾乐祸: “你怎么只问沈世昧?我们老大的喜欢不值得你高兴吗?” 长剑出鞘发出唰的一声,琉璃依旧蹲在船边没有回头,他的剑却已经飞向少年,砰地一声巴掌一样的拍在他的额头,险些将他直接撞下船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字小队 少年嗷的一声被打翻在地,撑着地面坐起来时正好迎上对他虎视眈眈的锋锐剑尖,他立刻单手捂住了嘴巴,举起另一只手做投降状: “我闭嘴!老大饶命!” 那长剑在他面前威胁似的晃了两下,才唰的一声飞回琉璃腰间的剑鞘中,而从始至终琉璃都没有回一下头。 船上其他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似的,只有单马尾笑眯眯的取笑道: “小泪泪每次都这么找死,小心哪天真的被老大干掉了我们可是不会给你收尸的。” 姜月下此刻还在纠结沈世昧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暂时将周身的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而琉璃蹲在船边,遥望着远到仿佛看不到边的湖岸,一上一下的抛着手里的小瓷瓶,微微眯起了眼睛。 ·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船终于靠岸了。 那六人还未下船便纷纷都用斗篷蒙住了脸。 “你也蒙上吧,小月月。” 喜提新外号的姜月下依言把斗篷在脸上饶了两圈,又转头看向沈世昧,后者把脸蒙上之后,整张脸就只剩下一截鼻梁在外边了,青玉鲛绡之上的黑眉低垂,乌发也被拢在了斗篷里,看起来格外安静漂亮。 姜月下忍不住走过去,把手伸向他: “我牵你吧。” 话音未落,她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睛时沈世昧已经站在了岸上,转头疑惑地挑眉: “你说什么?” 姜月下:………… 第二次的身体接触企图宣告失败。 小姜姑娘默默收回手,然后捏成一个拳头,做了一个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动作,也跟着下去了。 · 从船上下来他们接着又上了照夜兽。 照夜兽位置渐渐升高的时候,空洲一望无际的荒野便渐渐被纳入眼中。 而在照夜兽背上,即便是姜月下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六个人的气息变化。 如果说在离开湛湖之前他们都还是放松状态,那么从进入空洲范围开始,这些人便全都紧绷了起来。 仿佛把一呼一吸都控制在了相同的频率中,由此将六个人全部紧密无间的联系起来,线一般的串联。 姜月下和沈世昧身在这样有序而坚韧的呼吸之线中,就像是两个乱入的外来者。 “联系。” 琉璃蹲在照夜兽的头部,头也不回的吐出两个字。 单马尾立即拿出一个传讯玉简,单手画了一个符咒拍上去,然后笑眯眯的发出亲切的声音: “你好,你们还在吗?我们是学院监察队的人,现在已经到达空洲上空,你们都还清醒吗?” 玉简发着光,从里面传出细微而安静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单马尾又重复了几遍,另外几人则都在照夜兽背上仔细下望,想要从那些茂盛的草丛之中找出蛛丝马迹。 好几次的重复之后依旧没能从玉简中得到答复,就在单马尾即将要放弃的时候,玉简里终于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监察队……” “对!” 六人都朝这边围拢过来。 “是之前与我们联系的学姐吗?我们现在已经乘坐照夜兽抵达空洲上空了,你们可以抬头找一下,若是能看到我们就想办法发出信号,我们需要根据你们的信号来确认你们的位置。”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觉得我能帮忙 “……” 玉简中一片沉默,许久之后,却突然爆发出一个男生撕心裂肺的吼叫: “监察队?!为什么是监察队来!老师呢?长老呢!监察队来了有个屁用!就凭监察队那些东西能做什么?!连一只蝎子都杀不死!来给我们陪葬一起玩完吗?!” 一声沉闷的撞击响起,大约是有人给了他一拳,那边随即又换成了女孩子有些虚弱却带着抱歉笑意的声音: “抱歉,我们这边有点失控……另外我们的信号弹已经用完了,我只能放传讯符出来给你们引路……可其实我也不建议你们来救人,最好还是通知一下品级较高的老师……” “已经通知了。” 琉璃放下手里的传讯玉简,转头道: “学校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现在先想办法告诉我们你们的位置,另外把你们的情况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们。”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那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 “我们一共十三个人,都是炼丹院的学生,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乘坐的照夜兽突然离奇死亡,掉进了空洲,之后我们想办法把身上的草药丹药全都用上了,在周围勉强做了一个隔离圈出来,可是空洲本就毒气四溢,再加上毒物横行,我们的隔离圈已经越来越小了,现在十三个人中仅剩五个人有说话和行动的能力,另外八个人都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若是不尽早离开的话,只怕毒气会浸入肺腑,再难拔除。” 随着女生的讲述,照夜兽背上所有人都无声了。 那人继续道: “我们现在只剩下传讯符做信号,队伍中唯二的符咒师已经昏迷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身上还剩下五张传讯符,用完就没有了,而且我们现在往上看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绿色的雾气把上空遮挡得严严实实,所以也没办法判断你们到底有没有到我们上空……” 琉璃站起身走过来,从单马尾手里拿过传讯玉简: “你还记得你们坠落的地方离湛湖有多远吗?” “还很远。” 那个声音道: “大概刚飞过了空洲的一半。” “待会儿听我信号再把传讯符放出来。” 琉璃看向前方: “我们很快就到了。” 照夜兽自云层间降低高度,直到眼前的视野完全清晰。 空洲一望无际。 远远看去只是大片无害的绿色荒野。 照夜兽加快了速度,大风吹起他们的斗篷,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这时琉璃突然在前面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姜月下,道: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空洲的危险性一直都在学院内列第一名,待会儿我是没工夫照看你……们的。” 多的一个“们”字加得十分勉强,还扫了旁边的沈世昧一眼。 姜月下毫无所觉,抛了抛手里的小瓶子道: “没事儿,我带着解毒丸呢。” 顿了顿,她又说: “我觉得我能帮忙。” 琉璃不再废话,转回头去继续看着前路。 第二百五十七章 坠落 不一会儿,照夜兽来到了空洲的中心位置。 单马尾再次打开启动传讯玉简,言简意赅道: “可以了,尽可能的让你的传讯符飞高一些。” 琉璃在前面蹲了下来,音色沉凝: “仔细观察,让照夜兽再飞低一些。” 姜月下抓着栏杆下望,视线中下方的空洲变得越来越大,渐渐连湛湖都望不见了。 之前来四海的路上经过空洲时,蛩蜓始终都飞得很高,远看时空洲只是一片一碧万顷,还嵌着钻石般水泊的美丽荒野。 可直到此刻离得近了,姜月下才回想起蛩蜓上旁人说过的话。 “你远看着觉得好,深入那荒草之中就能明白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各类毒物就会从草里钻出来把你分食殆尽……” 绿色的草尖铺成绵亘的绒毯。 可靠近了之后,这些绒毯却被稀释了一般渐渐变得模糊,仿佛只是一层淡绿的雾气漂浮在下面。 发光的湖泊在绿雾之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姜月下正要把头探出去看得仔细一些,却突然听见一声叫喊: “找到了!” 她转头看去,那个被单马尾叫做小泪泪的话痨不知何时已经御剑离开了照夜兽。 他此时所在的位置远远低于照夜兽,手里正抓着什么朝这边挥手。 “这是炼丹院特供的传讯符!应该就在这下面!” 他话音刚落,单马尾突然从姜月下身旁探出,超下方尖声大吼了一声: “快上来!” 姜月下定睛一看,从他御剑的脚下隐约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绿烟。 那色彩从下方的荒原之上升起,仿佛有意识一般无声无息的窜到了“小泪泪”的脚下,在天地间拉开了一道看似无害的连接线。 “无泪!上来!” 琉璃握紧栏杆发出一声厉喝,姜月下条件反射的挥手而出,红色长鞭顿时拉长到了极限,猛地缠住了他的手腕,可与此同时,他脚下的长剑在那绿烟之中不知为何突然被腐蚀了一般消失了,沈泪猛然下坠,以长鞭拉着他手腕的姜月下也被这股力量猝不及防地拉了下去。 她自栏杆边翻倒坠落,被不知何时出现在栏杆边缘的沈世昧猛地抓住了斗篷一角,布料被干脆利落的撕裂,两个人转眼之间便坠入了那片茂盛又危险的绿色之中,消失了踪影。 沈世昧一动不动地站在栏杆边,手里的布料被他捏紧。 单马尾目瞪口呆,转头看向琉璃: “怎么办?” “我们之前也来空洲救过很多次不怕死的家伙,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沈世昧微微一动,侧头道: “你们以前来过空洲?”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 “来过很多次,不光是为了救本校学生,很多乱跑的灵师们被困在空洲都会像我们学院发出求救信号,每次都是我们来救人。” 那人出了口气,看向下方道: “可是空洲的危险性一直都只在其中,空中领域并不危险,我们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若空洲一直都是如此,连从上空经过的人都要扯下去的话,哪还有人敢经过此地?” “现在该怎么办?” 单马尾看着琉璃问道: “小泪泪就算了,要是这个全灵根被我们连累死在这里,校长会找我们麻烦的吧?” 琉璃嘴角一抽,冷冷瞥她一眼,大手一挥: “降低高度,我们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跟着我 眼中所见的高度,并非是事实。 姜月下在颇为漫长的坠落过程中,还有心情想到这一点。 虽然看起来很近,但原来要落地,还需要挺多时间的。 蓝色天空与照夜兽在瞳孔里远去,她坠入一片绿色的雾水之中。 手上拽着的红色长鞭传来一阵拉扯感,下一瞬她便猛地撞上了谁,手也被人拽住了。 “你有病吧?你下来干什么?” 身旁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 姜月下被刺得耳膜发痛,不由自主皱起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残破的斗篷发出呼啦啦的响声,最后砰地一声湮没在草堆里。 姜月下并不觉得痛。 当然了,她身下的人形肉垫已经喷出一口血来了。 “快……起……来……” 无泪涨红了脸奄奄一息的挤出三个字。 姜月下淡定的爬起来,还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正要把鞭子收回来的时候,却被无泪阻止了。 他拽着自己手腕上的鞭子,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坐起来,虚弱道: “别解开,能不分散就不要分散,否则就你这身灵力,不到几个呼吸就被这里吞了。” 姜月下被斗篷遮挡了大半的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和怀疑,把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沈泪上下打量了个遍。 “别这么看我!” 无泪在斗篷底下发出大吼: “我好歹也是个七星大灵师好吗?!大你整整一阶!” 他愤怒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发: “这年头的新生真是越来越不尊敬前辈了,一个个傲慢得能上天。” 他一手系着鞭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传讯符。 “传讯符大概就是从这个位置飞过来的,我们先去找炼丹院的那些傻子吧。” 姜月下闻言自觉走向他身后,刚迈出两步,便听见了一声窸窸窣窣,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耳膜的碎响。 她打了个激灵,低头看去,泥土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洞口,那些仿佛针尖的小洞之内,此刻正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往外爬——爬向他们脚下。 姜月下的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红色的火焰条件反射一般的从她身体中猛地窜出来,轰的一声将她包围了起来。 无泪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反应低头看了一眼,却毫不紧张的啧了一声: “你的胆子只有针尖大吗?” 他一巴掌拍到姜月下的后脑上,把她身上的火一下拍灭了。 “这些灵力不如留到真正需要战斗的时候。” 他没好气地瞅了姜月下一眼,与此同时,在一次漫不经心的闭眼之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以他的身体为圆心膨胀开来,碾过地面上那些虫子甚至四周的草叶,直到把姜月下也包裹进来。 就像身在一层圆形的保护壳里,无泪收起那张传讯符,抬脚向前走去。 “跟着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 “沈公子很担心小月月吗?” 单马尾这样问沈世昧,后者顿了顿,却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单马尾便继续笑眯眯: “沈公子不必太担心,有小泪泪在,小月月不会怎么样的。” 沈世昧侧了侧头: “怎么说?” 单马尾笑起来: “你别看小泪泪那个样子,在君琅然入学之前,他可是我们的上一届首席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的嘴开过光 “你能走快一点吗?” 姜月下再次被这样要求。 “我知道你在我们老大那里有特权,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不会像老大一样将就你……说起来你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连累我吗?还是说你当着我们老大的面移情别恋到我身上了?居然想跟我共患难?我跟你说你放弃吧,我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 姜月下麻木的走在他身后,仿佛耳朵已经失聪。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话痨。 她在嗡嗡嗡的说话声里这样想到。 终于又明白了一个新词的真正意思。 “小楼给你的解毒丸……再吃一颗。” 一堆废话当中突然又出现了一句正经话。 姜月下有些迟钝的摸出药瓶子,往手里倒了一颗吃掉了。 “倒是挺听话的。” 无泪这么嘟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此刻所在,是真正的空洲。 与身在高空下望时所见不同,这里四周都是比人还高的草叶,若不是有无泪撑起的结界能将一切碾压,只怕光是拨开草丛前进这一项就会耗费他们大量的时间。 地面上那些源源不绝涌现的黑色虫子也都被结界碾压成了碎片,看不到血液。 姜月下抬头朝前望去,片刻后开口道: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危险的。” 她的话音刚落,侧面的草丛便是一动,一只黑色的角挑开草丛,随着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和主人一起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姜月下盯着那只生物,眨了眨眼: “蝎子?” 绿色的蝎子。 无泪停住了脚步,嘴角抽了抽: “你的嘴是开过光吗?” 顿了顿,他道: “这是空洲特有的独角蝎,剧毒无比,被蛰一下就完蛋了,好在只有一只,很快就能解决。” 话音落下,咔哒咔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渐渐将两人彻底包围。 奇特又诡异的绿蝎子成群结队的涌现,绿色的壳在草叶之下显出融为一体的和谐,唯有尾部是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墨绿色,一看就危险至极。 无泪一语不发地僵住了。 姜月下环视一圈后看向他,道: “看来你的嘴也开过光。” 无泪:………… “现在怎么办?你的结界可以抗住吗?” 无泪沉默地后退一步,顺着鞭子拉住了她的手腕。 “跑!” 下一瞬姜月下就被拉着飞奔起来。 结界勉强将最靠近的那一拨独角蝎给撞飞了出去,可它们很快又重新聚集起来,在他们身后形成了浩浩荡荡的大军。 “这些玩意儿都是三阶,我的结界撑不了太久,你快再吃两颗解毒丸,待会儿要是被蛰到了还能勉强续命片刻,说不定能撑到老大他们找到我们,你也好歹跟他和沈世昧留个遗言……” 姜月下:………… 这个人这就已经开始预设我会死了吗? 少女满头问号,边跑边转头看去,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绿色蝎子,草丛被结界压平,可随之涌来的毒物却如同另一层飞速生长的绿草,密密麻麻,惹人心慌。 第二百六十章 木灵根 不知跑了多久,姜月下一头撞在了突然停下的无泪背上。 她抬起头来,看见一小片被清空的草地,泥土暴露在天光之下,十多个穿着四海学院校服的学生或倒或坐的身在其中,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有个女生抬起头来,露出苍白虚弱的面孔。 随后那女生看向了他们身后,顿时缩紧瞳孔,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而这尖叫之中,她身旁一个垂头丧气的男生也猛地跳了起来: “你们想害死我们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无泪猛地推向了那些人。 长鞭无声消失。 结界也终于到了极限。 而在破碎的结界之中,无泪转身看向了那群正在不断涌来的独角蝎。 绿色的浪潮吞没了行进路上的一切。 墨绿的尾部在天光下闪烁着凛冽危险的光。 他在这极短暂的瞬间之中闭上眼睛,从围绕的布料下发出抱怨的声音: “真的……最讨厌战斗了。” 最后一个音节在唇边消失时,姜月下腰间佩剑已经倒飞而出被他握在了手里。 “借我一下。” 修长手掌握着剑柄,冲向了一拥而上独角蝎大军。 “待会儿还你。” 无关紧要的话消失在一声尖锐的破风声中。 挥出的一剑将眼前所见全部割裂。 茂盛的草叶与扑来的独角蝎,无数草屑与独角蝎的血液一起飞溅成绿色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在旁观者的瞳孔中。 摔倒在那个尖叫女身上的姜月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抬起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泥土中有藤蔓突然发芽,沿着这些学生们先前用丹药粉末所画的圈,一根又一根,仿佛被按了快速生长键一般地破土而出,然后再缠绕长高,直到一点一点遮挡他们的视线,在他们的头顶合拢成藤蔓搭建的屋顶,连天光也透不进来。 最后一眼,姜月下看见无泪转头看来的一眼。 从层层围绕的布料之中,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盛着清湛蓬勃的光,沉默而快速地经过她的视线。 而在他的背后,是无数再次涌上来,堆积着几乎要成为小山的独角蝎。 姜月下愣愣地坐在地上。 四周意识还清醒的几人也陷入了震惊的沉默。 外面传来挥剑的声音,剑刃割断独角蝎外壳的声音,还有无数独角蝎汇聚时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还有…… “妈的恶心死了!” “这些蝎子是吃草长大的吗为什么这么绿啊!” “既然是吃草长大的为什么要来攻击我?!” “我们难道不是一个属性吗?木灵根也是绿色啊兄弟!” “我们打个商量你们速速退去我饶你们一命如何?!” …… 姜月下:…… 众人:…… 那个最初尖叫的女生在黑暗中回过头来,问姜月下: “他真的是监察队的人吗?” 姜月下沉默。 “会不会待会儿出去连尸体都看不见了?” 姜月下再次沉默。 “那也是他们活该!”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来,正是最开始跳脚的那个男生。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可不要小瞧我 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齿: “监察队的职责本来就是保护学院学生,何况我们最开始就说了要让老师来救我们!你们来就是送死……” 他冷笑一声: “你们死就算了,现在还带着一堆毒物来拉我们陪葬?我们不在此时杀了你已经算我们仁慈了!!”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成了扭曲的吼叫。 姜月下作为被针对的那一个,再次享受到了耳膜发麻的折磨。 她险些打了个激灵,却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那个女生劝了两句,说话声虚弱,语气里藏着不耐。 男生见姜月下不说话,以为她是自认理亏了,冷笑一声别开了头,喘着粗气也不再说话了。 姜月下在黑暗中伸出手,触摸到四周包围的藤蔓。 是很坚实又充满生命力的触感,其中满满的都是木灵力。 原来木灵力还可以这么用吗? 她这么想着,又听见了外边无泪边打边碎碎念的声音。 带上了一点喘息,却依旧游刃有余的样子。 原来是为了保护同学,所以才这么做的? 脑海里重新浮现自己被推开时所见到的,少年转身的背影,还有最后那一眼中,他的目光,和他背后涌来的独角蝎。 “监察队的职责……” 姜月下的喃喃自语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那个男生偏头看向她发出声音的方向,眼神嫌恶声音冰冷: “怎么?有意见?” 姜月下摇了摇头,又疑惑的摸着藤蔓说: “所以说,加入监察队的人,都是想为你这种人去死的笨蛋吗?” “什么?” 那男生猛地站起来,却被不高的藤蔓屋顶撞了一下头,嘶的一声重新坐下来,捂着头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什么叫我这种人?你什么意思?!” 姜月下歪了歪头,毫无情绪的道: “贪生怕死,推卸责任,不知好歹,不知感恩,自以为是,还没什么本事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暴怒的男生摸黑撞开旁人,猛地揪住衣领按在了“墙壁”上。 “你再说一遍?!你找死吗?!” 姜月下平静极了,对男生暴怒的威胁置若罔闻,在黑暗中没有起伏的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 “如果是为了保护你这种人加入监察队的话,他们岂不全都是笨蛋?”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进四海学院呢?” ——少女在黑暗中发出纯真无邪的疑问。 男生在暴怒中猛地举起了拳头。 就在他的拳头即将冲姜月下的脸砸下来的时候,头顶天光乍泄。 藤蔓所做的屋顶被整齐的削去了大半,天光倾泻而入。 而那削开“屋顶”的剑锋,也同时削开了另一样东西—— 男生绑得好好的发冠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风吹进来,头顶一阵凉意。 他茫然的伸手摸了摸。 随后头顶有阴影落下来。 姜月下抬头看去,满身脏污的无泪正站在外面朝下望来,不知何时他的斗篷已经不见了,那双又清湛蓬勃的眼睛嵌在一张轮廓深刻的俊脸上。 他在蓝天下冲她一笑,少年意气锋利无比: “我可不是为了保护这种傻缺才进监察队的。” “你不要小瞧我。” 直到此时,终于认识到自己失去了头顶一戳头发的男生,迟钝而崩溃的发出了一声远胜于女孩子的尖叫。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拳头大小的光溜溜的头皮暴露在天光之下,原本束得好好的发冠已散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十分滑稽。 男生的尖叫始终没有停止过,从女生那里借来镜子看过之后他就陷入了更加崩溃的情绪之中。 而这样混乱刺耳的尖叫声里,姜月下只注意到了四周无处不在的绿色蝎子尸体。 血液喷溅得四处都是,茂盛的草丛被突兀而不规则的平原。 藤蔓被削去了“屋顶”,满身脏污的无泪靠着“墙壁”在外边坐了下来,姜月下的长剑也被他随手杵进了地面,刀刃已经有了许多被腐蚀出来的小缺口,甚至连无泪的衣物也同样变得残缺不已了。 可他本身似乎并没有受伤,还有闲暇转头跟姜月下说话: “看不出来你嘴巴还挺厉害,说话能气死人啊。” 姜月下也在藤蔓里面坐下来,毫无自觉的道: “有吗?” 无泪闷笑一声,笑音未落,身后再次暴起一声尖叫: “我杀了你!!!” 姜月下抬眸看去,那个失去了小片头发的男生刚砸掉了镜子,随手拔起一把剑朝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姜月下一动不动。 直到那把剑从她脸侧擦过,朝她身后藤蔓之外的无泪直刺而下时—— 咔的一声。 断剑咣当掉落。 姜月下收回匕首,垂着眼睫盯着刀刃,心里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觉得好像又进步了一些。 “我果然是个天才。” 小姜姑娘这样想到。 瞪大眼睛的男生原本死死盯着无泪的视线已经转移到她身上,姜月下也抬起头来,视线里出现那颗少了一块头发的脑袋时,即便是小姜姑娘也不免露出想笑的表情。 这个表情再一次激怒了男生。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给我去死!” 他持着断剑又要往姜月下身上刺,却在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飞出去,倒飞而出狠狠砸进了藤蔓之屋外的独角蝎尸体中。 无泪慢慢收回自己的大长腿,把长剑扛在肩膀,笑道: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求人救命还想当大爷?你以为自己是学院里那个万年一出的全灵根吗?” 姜月下奇怪的抬头看他一眼,总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无泪却垂眸朝她眨了下眼。 男生在独角蝎的血液里大声的咳嗽起来,半天都没能成功爬起,看来这一脚的确踹得够重。 姜月下收回视线,却看见无泪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少年很快伸手捂住了口鼻,姜月下往四周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看见了早已经成了破布的斗篷。 她想了想,掏出自己的瓶子,倒了两颗解毒丸给他,言简意赅: “吃。” 接着她又从契约石里拿出自己的斗篷丢过去: “借给你。” 无泪转眼就捧了一手的东西,他呆了一下,随即有些警惕地看着姜月下道: “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到我身上了吧?” 他的话刚说完,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姜月下抬头看去,只见几件熟悉的斗篷正裹着人朝下坠落,而照夜兽就在不远处,远比这几个人落得更快,转眼就砰地一声不知砸在哪块草地里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再次计划落空的小姜姑 天穹无尽。 衣袍被风声呼啦啦的裹挟,那声音撕裂了空气,直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姜月下一瞬间就从原地站了起来,用足了目力使劲儿观察着那几个掉落的人。 “啊啊啊救命啊!!!” ——这个手脚乱挥毫无形象的肯定不是沈世昧。 “小泪泪在吗?小泪泪接我一下!!!!” ——这个肯定是单马尾。 可其他的……都没有出声,很难分辨到底谁是谁。 姜月下用力眨了眨眼,视线在下坠的几人之中不断转移,却始终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某一个瞬间,没有任何预兆的,她条件反射般的从藤蔓内翻了出去,直朝离得最远的那人奔去了。 而还在原地捧着她的斗篷等她回答的无泪茫然的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时姜月下已经在不远处摆好了接人的姿势。 无泪:………… 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一展斗篷,勉强用布料围住了脸,两颗解毒丸也丢进了嘴里。 · 青玉鲛绡蒙着眼。 少年在风里长发四散,四肢舒展,没有丝毫慌乱。 姜月下在地面难得的紧张起来,双手摆成僵硬的姿势,看起来还想给沈世昧来个公主抱。 而就在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刻,不远处的无泪突然嗤笑一声,半跪在地,一掌拍进了地面。 淡绿灵力猛地爆发,许多藤蔓自深处生长而出,短短几瞬之间便纠结缠绕起来,准确无比的缠住了下坠之人的身体,将他们牢固而安全的截住了。 可唯有探向沈世昧的藤蔓,直接缠向了他的脚,若当真被缠住了,只怕沈世昧会落得个被倒吊起来的下场,虽然是安全了,但那姿态只怕是不会好看。 无泪站起来,抱着胳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可这笑没能持续多久,他便看到那少年在半空中自在的转了个身,由背对大地的姿势轻而易举的立起了身体,靴底在藤蔓之上一点,在被缠住脚腕之前先有剑光一闪,藤蔓断裂之时,少年已经半蹲落地,长剑被他收入鞘中。 长发跌落肩膀,少年抬起头来,依旧只从斗篷里露出了好看的鼻梁。 无泪:………… 他抽了抽嘴角,满脸不爽的看了他一眼。 姜月下默默收起了自己徒劳张开的手,走到他身边: “你们怎么也掉下来了?” “照夜兽出了问题。” 沈世昧站起来,道: “应该和他们是同样的问题,因为飞行高度过低,吸入了毒气……那位队长本打算低空飞行找到人之后直接把人接走,可现在照夜兽也掉下来了,只怕要另想办法。” 说着他突然一顿,扯了扯斗篷露出鼻尖在空气里嗅了嗅: “你们战斗过了?” “是独角蝎。” 姜月下道: “不过都被无泪杀掉了。” 沈世昧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 “不愧是前首席,果然很厉害。” “前首席?” “据说在君琅然入学之前,无泪公子是学院首席,也是学院百年来第一个以木灵根成为首席之人。” 姜月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无泪的方向。 他正和几个监察队的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表情应当是在自夸自卖,带着小小的得意。 前首席的话……是不是能用来当训练对手啊? 最近已经修炼入魔的姜月下,脑袋里第一时间便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第二百六十四章 炼丹院头名 莫名其妙的,没有冷风无泪也打了个激灵,正在讲话的单马尾一下子停住了话头,挑眉问他: “小泪泪怎么了?觉得冷不成?” “不……有点恶寒。” 无泪抱着胳膊抖了一下。 单马尾便收回视线,看向那些正在查看同学情况的同僚。 “问题不大,只是因为身体抵抗力不够才晕倒的,只要能尽早离开空洲回到学校,休养几天就没问题了。” 一个蒙脸的女生站起来,拍了拍手有些嫌弃的道: “炼丹师就是这样,身体素质差得要命,不管在哪里都是拖后腿的存在。” 一旁正在给同学分发解毒丸的少年转头,斗篷下一双眼睛毫无感情的直视她: “你再说一遍?谁拖后腿?” 女生立即一笑,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除掉你啦,不要激动,我还靠你的解毒丸活命呢。” 少年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最后一颗解毒丸十分粗暴的塞进了昏迷同学的嘴巴里。 两人都站起来,转身走向了琉璃。 “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只需要思考该怎么离开这里就好了。” 几人正在商量对策,那边那个惨遭削发的男生终于咳嗽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隔着一段距离,他颤抖着指尖指住了督察队的几个人: “你们……你们这些贱胚子,等回到学校……我定要……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空气陡然间陷入死寂。 正在商量对策的天字小队一瞬间全都沉默下来,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那人。 那男生原本长着一张还算端正的脸,然此刻他披头散发,头顶缺了一块,溜溜的反着光,再配着扭曲狰狞的表情,怎么看怎么难看。 监察队的七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他们从斗篷间隙中望出来,每一双眼睛都沉默而冰凉,难以看出任何情绪,被这样的七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男生的手指颤抖得越发厉害,最终陷入了彻底的气急败坏。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依旧没有人说话。 把他看了片刻之后,那个和“小楼楼”说话的少女首先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道: “听说炼丹院的头名很喜欢挖魔兽眼睛,虽然在学校被很多人讨厌,但因为他天资聪颖,不但是炼丹院的头名,同时还是个拥有很多奇思妙想的符咒师,所以即便是老师也会对他多一些容忍。” 少女转头看向现场另一个还有意识的炼丹师: “同学,是他吗?” 那女生刚吃下“小楼楼”给的解毒丸,脸色好看了许多,此刻有些难堪的点了点头: “他叫桂天奇。” 少女嗤笑一声,随后转头看向无泪: “诶,我们直接在这把他杀了怎么样?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一定不会说出去。” 说着少女就笑眯眯看向了那个女生: “你说对吧,同学?” 女生浑身一颤,在桂天奇不可置信的视线中别开了视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天字小队的少女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人缘还真是差到极限诶,连同班同学都觉得你死了比较好哦!”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还是活着比较好 “你怎么看?” 听到身旁传来的突兀问话,姜月下转头看向沈世昧,却只见到少年“望”着桂天奇方向的侧脸。 她有些疑惑: “什么怎么看?” “你也觉得,杀了他比较好吗?” 姜月下思考了一下,道: “反正……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我倒不这么想。” 听到沈世昧的回应,姜月下立时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出口的话。 那些冒险故事里,善良又正直的男主角总是会喜欢同样心软的女孩子,更不必提沈世昧这样端方温润如雪中青竹的少年郎了。 “其实……” 小姜姑娘为了挽回在心上人心中的形象,立刻就像要笨拙的改口,可她还没说到三个字,便听到了沈世昧的后话。 “活着的人总是会比死去的人更多的感受到痛苦和折磨,尤其像这位同学这样,暴躁易怒,妄自尊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 少年的声音被裹在斗篷的布料之中,传出来只剩清清冷冷的一层,晃荡到姜月下的耳边,如雪一般浸透她的听觉。 “还是活着比较好。” 她的瞳孔里映着少年那截如玉的鼻梁和蒙着鲛绡的眼睛,天光笼罩着他,即便在这样遍地是魔兽尸体的环境里,也依旧一尘不染干净到了极点,一如他说着这些话时的声音。 “他还会有漫长的时间,来享受折磨。” 姜月下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少年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倒也不至于震惊,只是因为,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所以一时有些怔然罢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 星罗突然在她识海里开了口,音色冰凉: “可我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姜月下眨了眨眼,甚至没问为什么,就干脆利落的丢下了三个字: “不可能。” 她抬脚追了上去。 却没有看到人群中侧头看来的琉璃的目光。 他看向沈世昧,视线只一扫而过,甚至看不出其中是不是有冰冷的探究便收了回去。 接下来监察队的人再没有搭理桂天奇,少女说要杀死他的话似乎只是一条轻易的威胁。 于是他也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渐渐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时不时阴阳怪气的骂几句。 “一群废物,监察队真是收了一堆垃圾!” “还想杀人?笑死我了,什么玩意儿也敢大放厥词……” “等回校了我自会把你们的行径全部告诉炼丹院长老,你们全都等死吧……” …… 在不敢大声也不肯太小的骂声里,姜月下坐在地上,无聊地看着走来走去的监察队队员,直到琉璃从她面前经过时,她才伸手一拦: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琉璃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一双剔透的瞳孔映着少女认真的表情,片刻后他才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 “我们不必去找回那头照夜兽吗?” “你没看见刚才的独角蝎吗?” 琉璃道: “你认为照夜兽掉进空洲,在无法飞行的情况下,还能从那些毒物口中活下来?” 姜月下一愣: “独角蝎吃肉?” 琉璃弯了下唇角,声音却很沉: “空洲的生物,就没有不吃肉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分头行动 姜月下半晌都没能帮上忙,发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跟沈世昧搭讪起来。 “你对空洲有所了解吗?” “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那平日里空洲也会偶尔这样吞噬高空的飞行魔兽吗?” “这种事例闻所未闻。” 沈世昧摇了摇头: “若是当真有过先例,想必琉璃公子在来之前就会做好万全准备,至少不至于让照夜兽都掉下来。” 姜月下点了点头,微微皱眉: “既然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那为什么偏偏今日就发生了呢?其中应当会有必要的缘由吧?” “我也这么想,只是一时还想不出原因。” 沈世昧舒了一口气,手上依旧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着图案,一边画一边漫不经心道: “以前空洲虽然危险,但只要离得远,这片地域再危险也无法 威胁到高空的魔兽和人类,所有死在空洲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自己亲自涉足了这片草原,这还是第一次,空洲把高空的魔兽和人类都拽下来了……” 他仰起头来,长发垂落身后,坠向了泥土。 姜月下瞄见了,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在长发接触到地面之前先率先捧住了。 是很柔软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 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姜月下的视线于是转移到他脸上,单手捧着的明明是他的发梢,可大约是错觉,那种柔软的触感从手指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叫她仿佛透过那层青玉鲛绡,真正看到了他的眼睛。 与发梢一般柔软的,雪粒一般清凉的,冬季天穹一样遥远的目光。 可这样的错觉只有一瞬,转眼就被站到她面前的人打断了。 “小月月。” 单马尾在她面前弯下腰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老大决定了,得前进才行,不然不到半天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手里的触感突然消失,姜月下转眼看去,原来沈世昧已经坐直了身体,发梢也从她手中抽离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搓了搓指尖,看向单马尾道: “不是说下来之前叫了老师吗?我还以为我们只要等着救援就好了。” 单马尾神秘的冲她摇了摇手指: “那是骗他们的。” “监察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执行任务的监察队队员,不到濒死的时候绝对不许向老师求救。” “正是这样的规定,才让监察队的招揽规则严苛到了非人的地步,若不是由所有长老亲口承认的强大之人,是没有资格进入监察队的,毕竟除了老师之外,监察队可是这个学校的第一层保护墙,若都是些遇到困难只会求救的孬种,又何必要成立监察队呢?” 姜月下有些不明觉厉的哦了一声,转头再看向这七个人的时候目光都不由得添上了一层敬意。 · “所以现在,除了还没有意识不能移动的七位同学之外,另外六位都要跟我们一起向空洲边缘前进。” 单马尾站在那里笑眯眯的向清醒过来的炼丹院学生解释: “至于留下来的七位同学你们不必担心,我们会留四个人下来保护他们,直到救援抵达。” 第二百六十七章 除了我自己之外 “既然会有救援为什么还要乱跑?!” 先开口的是桂天奇,语气奇冲无比,带着满满的嫌恶: “直接等老师来不就好了?跟着你们乱跑找死吗?” “不好意思,我所说的救援并不是老师,而是返回的监察队。” “什么?!” 桂天奇猛地站起来: “你们疯了吗?你们根本就没有叫老师?” “叫了也不会管你哦。” 单马尾继续笑眯眯: “同学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等活着回到学校可以尽管向长老投诉我们。” 姜月下有些好奇,压低了声音偏头问沈世昧: “为什么这些人不从一开始就找老师或者长老?” “四海学院的每一个学生外出都会佩戴专门用于求救的传讯符,据说这传讯符中的求救信号只会发向监察队,而监察队从不联系老师。” “难怪说监察队是学院的第一层保护墙。” 两人说话期间,单马尾已经无视了桂天奇完成了全部的解释。 好歹都是四海学院的学生,即便是战斗力较弱的炼丹院,也依旧都自有风骨,除了桂天奇之外没有人反对琉璃的安排。 在单马尾还在和同学们说话的时候,琉璃朝他们走了过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姜月下,少年只露着一双剔透的眼眸,道: “罗弯弯说你们要留下来?” 姜月下点了点头。 琉璃微微皱眉: “不行,你们和孟小楼他们一起走,空洲看起来大,但只要脚程够快,只需要不到两个时辰就能离开了,离开的队员中有人对空洲地形十分了解,能最大概率的避开危险地带,可若是留下来还不能移动位置,就会成为所有生物的活靶子,危险性会提高不止五倍。”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留下来啊。” 姜月下道: “我会趁此机会好好修行的。” “你死了我可没法跟校长交代。” “我不会死的。” 姜月下仰着头认真的道: “除了我自己之外,这世上没有人能杀死我,魔兽也不行。” 周围一时寂静,连沈世昧都偏过头来。 少女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一小截漂亮的鼻梁。 天光落在上面,珍珠一般的发着光。 琉璃无声的俯视她,半晌才极缓慢的道: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些自信到底是从何而来。” 藏在层层围绕的布料之下,一旁的白衣少年无声的弯起了嘴唇,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用树枝无聊的画着图案。 于是片刻后,安排终于确定下来。 罗弯弯带着四个天字小队队员一起作为护送队带着那七名清醒的炼丹院学生离开,这五个人当中,有三个强战斗力,一名解毒高手,和一名熟知空洲地形的家伙,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七名同学的安全。 而除此之外,留下来的自然就是琉璃和无泪,还有沈世昧和姜月下两个编外人员。 “这两位其中一个是我们监察队老大,另一个是学院的前首席,他们是我们队的最强战斗力,再加上有七品符咒师沈公子在,大家不必对安全太过担心。”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们来聊天吧 终于拥有名字永远笑眯眯的单马尾罗弯弯同学,最后对大家点了点头: “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她重新蒙住脸,正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见桂天奇阴阳怪气的冷笑: “我要留下来。” 罗弯弯脚步一顿,转头挑眉: “你确定?” “不靠你们我们自己也已经在此地坚持了许久,跟着你们这些废物出去乱闯反而是送死,你当我是傻子吗?” 罗弯弯目光游移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 “好吧。” 她状似无奈的耸了耸肩: “实际上,我很感谢你这个决定,毕竟我也一点都不想带着你呢。” 笑眯眯的看向琉璃和无泪,她弯了弯腰: “那么,这位同学就交给你们了。” 白色斗篷在风里呼啦展开,罗弯弯转身之际朝无泪笑眯眯留下一句: “小泪泪可别死了哦,你还欠我一壶酒呢。” 监察队效率低却很高,一行人毫不拖延,很快就消失在了茂盛的草原之中。 当那些足音全部消失,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无泪一屁股在姜月下左边坐下来,而原本坐在她左边的沈世昧则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右侧,依旧在无所事事的在地面上练习符咒。 “好无聊啊。” 无泪开口道: “我们来聊天吧。” 一阵沉默中,姜月下迟钝的表示了礼貌: “聊什么?” “聊你们的三角恋啊。” 再次语出惊人的无泪毫无自觉,甚至还一拍脑袋: “不对,加上那个据说天天被你挑战的君琅然,应该是四角恋吧?” 无泪有些似笑非笑的,歪着头撑着下巴看她: “诶,这三个人,你到底喜欢谁啊?还是说每个都喜欢?” 姜月下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右边。 少年正低着头画图,一缕发从脸侧垂下,显得十分温柔。 无泪顿时恍然: “你喜欢沈世昧?” 姜月下转回头来,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 无泪顿时啧啧啧的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一边的琉璃,又对姜月下道: “你真的不看看我们老大吗?我们老大虽然嘴比较毒手也比较狠还特别贪财,但总的来说应该大概可能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值得托付的家伙呢……” 他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经破风而来,无泪及时一个仰头,险险避开了刀刃,匕首从他鼻尖擦过,直接斜斜插入了泥土之中,只剩下一点刀柄在外。 无泪喉结一动,干笑两声: “我们还是来聊你为什么不喜欢君琅然吧。” 他说的每一个字姜月下都认识,可组合成句子,却让小姜姑娘陷入了一头雾水。 喜欢一个人都不需要理由。 那不喜欢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她这么想着,在无泪吧啦吧啦的说话声里慢慢撑住了自己的脸蛋,眼尾看向右边的沈世昧。 而在视线触及到少年的同时,她还看到了另一个现象。 那把被琉璃甩来,深深插在泥土中的匕首,在她的余光中,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吞噬或腐蚀了一般,无声的消失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毒沼 姜月下无声而用力的眨了眨眼,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可是重新睁眼的时候,那原本插着匕首的地方,的确已经空无一物了。 “怎么了?看什么呢?” 注意到她的视线,无泪也跟着转头看去,风吹草动,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姜月下却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沈世昧的袖子: “你……坐到那边去。” “什么?” 沈世昧疑惑侧首,姜月下却顾不得那么多,猛地将沈世昧向身后一拉,直到少年踉跄险些扑到她身上,好在沈世昧反应很快撑住了地面。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姜月下却错过了这难得的亲近机会,下一刻就松开了沈世昧的手站了起来,视线紧紧的看着沈世昧原本所在的位置。 无泪原本还目瞪口呆看着姜月下的行动,却被她的神情一惊,再次看了过去—— 这一看无泪也惊得站了起来。 ——那是一片正在泥土之中无声蔓延的水泊,不知从何处爬过来,正活物一般的悄无声息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是毒沼。” 无泪拉着姜月下和沈世昧后退到了琉璃的位置,一脸想骂人的郁卒表情: “虽然猜到可能会碰上各种危险,但这是我最现在最不想遇到的!” 姜月下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片还在缓缓挪动的,看似低调的水泊,口中问道: “这是什么?” “同样是空洲特有的东西,别的地方比如雷泽也有许多沼泽,可空洲这个,最致命的特点是它会流动。” “整个空洲到处都藏着这样的水泊,再加上这东西每天都在流动,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碰上,若是平常我们都能自由行动的时候碰上倒还不怕,随便挑个方向总能避开的,可现在……” 无泪看向圈子里那七个还昏迷着同学,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我们自己跑不就好了?!!” 一直在圈子里装死的桂天奇早已悔不当初,此刻跳脚得格外厉害: “你们就两个战斗力还加上一个瞎子一个女人,根本就不可能搬得动七个人!还不跑难道要等死?!” 几人静默一刹,随后琉璃先起身扶起了两个昏迷中的同学: “毒沼的移动很慢,我们朝罗弯弯他们离开的方向转移。” 无泪二话不说的行动起来,沈世昧也摸索着弯下腰去,三个男生一人架起两个人,姜月下动作笨拙的扶了一个,七个昏迷中的同学就这样被清空了。 绕过原地僵硬的桂天奇时,无泪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弯了弯嘴唇: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连你的同班同学都希望你死了。” 他叹了口气: “炼丹院头名,狼心狗肺,六亲不认,果真名不虚传。” 桂天奇猛地转头狠狠瞪着他,无泪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的走开了。 几个人的脚步渐渐走远,桂天奇在原地低着头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一群杂碎!等回到学院,我一定要你们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 瞪着眼睛看了一眼还在缓慢移动的毒沼,他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第二百七十章 离我远点 “好在毒沼的移动速度总是很慢,而且我们这次遇到的是一块很小的,想必还从来没有跟别的毒沼汇合过。” 重新找好位置之后,无泪把肩上的两个同学重新放下来,拍了拍手直起身子: “之前有一次遇见一潭巨无霸,出现的瞬间就差点直接把我们吞了,好在那次老大反应够快,不然我们小队得直接完蛋。” 姜月下也把肩上的女生放了下来,好奇道: “这毒沼还有大小之分啊?” “当然了。” 无泪解释道: “空洲之中毒沼无数,它们藏在草丛里,最初出现时应当就是我们刚看到的那么小,但是在移动过程中它们会大概率的碰上其他的毒沼,然后就像支流汇入主流一样,它们会合并成为更大的毒沼。” “面积大了之后,流动速度也会快一些,有时候根本来不及让人察觉,出现的时候你已经一脚踩下去了,而踩下去的人,一般来说不用半刻钟就会变成白骨,彻底的沉没其中,永远不能再出来。” 姜月下似乎还有些不解,她在沈世昧身旁坐下,又问: “可是,空洲这样的地形,就算有沼泽也不应该会流动啊,为什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学大陆地理的。” 无泪耸了耸肩,一屁股坐下: “反正这玩意儿从一开始就和空洲共存着,至今也没人弄明白它的存在原因。” 姜月下点了点头,眉眼间却带着些没能得到答案的纠结,接下来便低着头不再说话,应当是自己猜答案去了。 而这沉默没持续多久,就被桂天奇趾高气昂的声音打断了。 “给我解毒丸!” 姜月下转头看去,他正站在盘坐于地的琉璃面前,居高临下的朝他伸出手,神情嫌恶: “快点!” 琉璃睁开眼睛便看见杵到自己眼前的手指,立时便皱起了眉头: “离我远点。” 他抬眸看向桂天奇: “你很臭。” “你说什么?!” 桂天奇暴怒的一把抓向他的衣领,还没靠近就被一点清寒凛冽的冷光映入了眼睛,直到红色血线在视线里蔓延开来,他才迟钝的察觉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划破了。 “啊啊啊啊!!!” 桂天奇按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掌退开几步狼狈的跪下来。 琉璃收起匕首,一言不发的又闭上了眼。 无泪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姜月下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好奇的问他: “琉璃怎么那么多匕首?” “他是暗器高手。” 无泪压低了声音告诉她: “而且他的储物戒空间超大,我估计里面装了不下一千把匕首和其他武器。” 姜月下有些惊叹,赶紧在识海里问星罗: “我呢?我有多少武器?有一千把吗?” 星罗沉默,星罗不想说话。 姜月下倒也不在意,反而还捕捉到一个可以用来搭讪的话题。 她转头就去问沈世昧: “你呢?除了用剑之外,你还会用其他的武器吗?” 无时无刻不在沉迷画图的沈世昧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来想了想,道: “我会用很多武器,但是没有特别擅长的,剑法也只是普通,远不到精湛的程度。” 姜月下睁大眼睛: “你的剑术还叫不精湛的话,我平时估计就是在拿着剑瞎挥吧。” 她毫无自己正在捧人的自觉,说得非常认真,听得沈世昧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这一幕落在无泪眼里,让他不由自主抽了下脸,往旁边坐了一点。 第二百七十一章 你是小福星 时间就在无泪的话痨和姜月下偶尔的搭话中过去了。 从避开毒沼后,他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个多时辰,甚至直到传讯玉简有动静,他们才察觉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们已经成功脱离了,你们那边还好吧?” 罗弯弯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来,无泪松了一口气: “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不过,我们这边也没事,碰上了毒沼,不过很容易就避开了,现在大概朝你们的方向移动了不到一里的距离。” “那就好,我们刚坐上照夜兽,立刻回来接你们,你们想办法御剑升空与我们会和。” 罗弯弯的声音从玉简里传出来: “如果无法御剑的话,我们就想办法丢绳子下来。” “行,你们搞快点。” 无泪收起玉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还挺简单的,虽然这次空洲有古怪,但好像问题不大。” 姜月下也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会是很艰难的任务。” “一般来说的确会很艰难,以前我们每次来空洲救人,都会遭遇很多魔兽和各种毒虫毒物,可这一次居然只遇上了独角蝎和小毒沼……” 无泪似乎也有些匪夷所思,撑着脸拖长了声音转眼看向姜月下: “难不成,全灵根的家伙还有幸运加成?是个小福星?” 姜月下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隐约知道这是在夸自己,立刻坐得端端正正,稍稍扬起了头。 无泪噗嗤一声笑出来,朝她丢了根草: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家伙,居然当真了?” 姜月下:…… 少女默默耷拉了肩膀,垂眼不语,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让人错觉看到了她脑袋上跟着耷拉下来的大耳朵。 沈世昧头也不抬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隔着斗篷传出来,温温柔柔的: “你是小福星。” 小姜姑娘立刻又来了精神,重新坐直了身体,眼睛比之前更亮了。 无泪:………… 妈的,好不爽。 · 又是半个时辰的等待,依旧风平浪静。 直到玉简中再次响起罗弯弯的声音。 “我们现在大概到了你们的上空,有小玉玉指路应该不会错,你们能御剑吗?” “不能。” 已经尝试了许多次的无泪干脆利落的回答。 他的第二十三次御剑也依旧被绿色雾气彻底腐蚀掉了武器,根本没有飞起来的可能。 而未到灵王境界的灵师们,若不凭借武器根本就无法飞得太高,当然也不可能长时间维持。 “那我们只能丢绳子下来了,小泪泪你试试把昏迷的同学用藤蔓尽可能的往上空送来,我们派人顺着绳子下来接。”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声音迫不及待的响起: “我先上!” 坐在地上的姜月下转头看去,正是桂天奇。 已经结起藤蔓之树的无泪一句话都不多说的横臂将他推回了原地,而另一边琉璃已经抱起一个同学走到了无泪面前,任由她被藤蔓卷起身体。 全程被无视的桂天奇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平安就好 “先让无意识的同学脱离危险比较好,毕竟我们都还清醒,就算遇到危险也有一定的自主能力。” 沈世昧嗓音温和的做出解释,语气带着笑,手上画图的动作却还没停,有几分漫不经心。 “我管她们去死啊!” 桂天奇却气得要命,大叫道: “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排名吗?他们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比我先上去!!” 他尖锐的尾音未落,又是一把匕首乘风而来,直接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条血线,将他剩下的咒骂都堵进了嗓子眼。 琉璃在前方回头,浅淡的眸色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骇人至极: “你再说一个字,我挖你一双眼睛。” 不知是他眼中的杀意太骇人还是这句话太骇人,桂天奇彻底被吓住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半晌才轻微的发起抖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姜月下有些稀奇的看着琉璃的背影,凑到沈世昧身边跟他说悄悄话: “琉璃是生气了吗?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我看不到表情。” 沈世昧手上动作停了停,微微笑道: “但是只听声音的话,我倒觉得他应当只是吓吓那人而已……毕竟监察队的职责可是保护全校学生,想必他们也遇到过其他更讨厌的同学,可至今为止,都从未有监察队的人杀伤同学的传闻。” 姜月下恍然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乖乖坐在地上等着琉璃和无泪运送同学。 姜月下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忍不住道: “我们跟来好像真的没什么用。” “是啊。” 沈世昧也叹了口气,语气却是笑着的: “不过,平安就好。” 姜月下点了点头。 · 另一边。 长风呼啸。空洲上空,照夜兽上刚刚吧绳子放下去的罗弯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照夜兽的高度。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我们闯出来的比较危险。” 一旁的女生趴在栏杆上唠叨: “早知如此就让老大和无泪领队了,还碰上了一头四阶魔兽,害得我衣服都脏成这样了。” “说的也是。” 罗弯弯也忍不住笑: “这次老大他们运气还挺好的,整整两个多时辰居然什么危险都没碰上。” 她笑眯眯的下望: “这次之后一定要请小月月他们吃顿饭,说不定就是因为有全灵根在我们才难得的幸运了一……” 剩下的话突然毫无预兆的消失在了唇边。 另一个女生还毫无所觉的嘲笑她457: “说什么请他们吃饭,是你自己想借公款喝酒吧!” 还没笑完,罗弯弯突然开了口: “小玉玉,你看……那是什么?” 她语气有些恍惚的道: “我是不是,看错了?” · 黑色的水泊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藤蔓之下,刚刚被送上高空的第一位同学随着下陷的藤蔓迅速下坠。 琉璃出剑极快的砍断了藤蔓,连着藤蔓包裹的学生一起扛起飞身后退到了昏迷的几人身前,无泪也和他一起退了回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毒沼?!!怎么是黑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是的。 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黑色水泊,此刻那些生长自泥土中的藤蔓正在飞速下陷,长长的枝蔓转眼就消失在了其中,而那片黑色水泊还在无声而快速的变大。 “快带人走!” 琉璃转身就要去捞人,谁知刚转头他便停住了所有动作。 在他转向的方向,密集的绿色草根之下,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蔓开了大片黑色。 它们像是从地下突然涌上的庞大蛇群,蠕动扭曲着彼此汇合,渐渐用黑色的粘腻的水占据了草地之下的所有泥土。 琉璃转头看向后方,再看向右面,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刻,这些诡异的黑色毒沼,已经从四面八方的朝他们包围而来。 没有灵力的草叶开始被缓慢的腐蚀,当绿色低垂萎落下去消失在水泊中,他们的视线便逐渐的被黑色填满。 一碧万顷的空洲,以他们为圆心,从最远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这就是高空中罗弯弯他们所见到的场面。 仿佛一场无声却可怕的吞噬,黑色蔓延,涂抹了整个偌大的空洲,而这样的吞噬,最后的终结,却正是他们放下的绳子所在的地方。 眼看着那黑色正在快速向琉璃等人的方向蔓延,罗弯弯猛的抓住了栏杆,第一次收起了笑容,发出了几乎撕裂的声音: “立刻联系孙长老!!空洲有异!!” · “全灵根。” 姜月下猛地转头,目之所及都是黑色沼泽,并无可能发出声音的生物。 她定定地盯着看了片刻,确定的确什么都没有,仿佛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才慢慢转回头来。 然而下一瞬她就发现这并不是错觉,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声音自那渐渐包围而来的黑色沼泽中响起。 “全灵根。” “全灵根。” “嘻嘻嘻,全灵根。” “来我们这边啊,全灵根。” …… 那些音色大多古怪嘶哑,带着嘻嘻笑意,从四面八方的沼泽之中传出来,仿佛那黑色之下藏着无数的人群一般。 大约是姜月下的表情太震惊了,无泪回头扫过她,猛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发什么呆?” 姜月下回过神来,却更加震惊了: “你没听到吗?” “什么?” “声音。” 姜月下抬起手指指向黑色沼泽: “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好多人的声音。” 无泪愣住了。 另外三人也怔住了,全都朝她看来。 姜月下眨了眨眼,呆呆的: “你们……都没听到吗?” 在无数细碎的,古怪又诡异的呼唤全灵根的声音里,姜月下一动不动的呆着。 而在她的手腕上,那从她进入四海学院就仿佛陷入冬眠的红色小蛇,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 仿佛真正的湖水泛波,沼泽边缘粘腻的黑色水泽荡漾着一点一点冲刷干燥的泥土,将他们所在的中心圈得越来越小。 “全灵根。” “嘻嘻嘻全灵根。” 那些声音还在不断的传进姜月下的耳朵里,她眨着眼向四周望去,却始终无法在那些黑水中看到半个生物的影子。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沈世昧侧过头来问她。 姜月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什么东西突然自沼泽之中一冲而出,以让人难以捕捉的速度朝他们冲来,眨眼间便抵达眼前——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为你画的屏障 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声音,那黑色的东西便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长久的修炼与战斗养成的条件反射让琉璃等人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尽可能的保护了那些昏迷的同学。 剑光肆虐地砍碎了黑影,琉璃猛然转头看向姜月下之时,眼瞳却被一阵突兀亮起的金光填满。 那是自姜月下两侧泥土间突然升起的符咒之光,以复杂的纹路将她整个包围起来,形成一道直冲云霄的屏障,让那只冲向她的黑影直接撞碎在了屏障之上。 “……” 琉璃怔了一瞬,才看向了姜月下身侧的白衣少年。 沈世昧刚把剑收入鞘中,他蒙着眼看不见眼前溃散的黑影,但方才的出手速度显然丝毫不逊色于琉璃两人。 “看来还挺管用的。” 沈世昧笑着说了一声,朝姜月下微微侧头: “你没事吧?” 姜月下自己都懵了。 她看着围绕眼前的金光,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却并未感觉到阻碍。 “这个只对外来者有诛杀效果,是我前些天刚研究出来的防御符咒,因为时间不多所以画得比较小,没办法保护所有人……” 他解释着,却“看”向琉璃的方向,有些歉意的点了点头。 无泪目瞪口呆,指着他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你……你你你……刚才原来一直都在画符咒?!” 姜月下一怔,立时转头看向沈世昧,目光灼灼仿佛装了两颗太阳。 可沈公子是个瞎子,对她的视线毫无所觉,只笑着答了一句“反正无聊”。 无泪:??? 反正无聊所以从还没有挪动位置的时候开始就坐在姜月下身边画符咒?反正无聊所以还特意画完左边画右边?反正无聊所以挪完位置之后还要继续画?还刚好只够保护姜月下一个人?拜托她有意识而且有功夫诶!这里还有七个昏迷中的毫无自保之力的同学你看到了吗? 琉璃转回头去,声音漫不经心: “挺好,能保护她一个就行了。” 无泪:??? “我们还是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琉璃看着前方逐渐蔓延过来的黑沼,和正在那上面不断升起成型的人形,眼底一片冰冷: “我可从没听说过,空洲的毒沼还能进化成这样。”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过去。 眼前的空洲已经完全换了模样,黑雾逐渐漂浮在偌大的沼泽之上,渐渐将天光遮挡,仿佛是傍晚来临。 而成型的人影在向下不断的坠落黑色泥状物,他们一步步的从沼泽之上走来,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成为几乎不见残影的狂奔。 这样的人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包围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唯有姜月下一人好不容易才从“沈世昧是不是喜欢我”的问题中挣脱出来。 打断她思绪的依旧是那些源源不绝的说话声。 “全灵根。” “全灵根,来我们这边呀~” 像是无数种音色拼凑而成的,扭曲而断续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听得人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全灵根,和我们一起玩吧。” “全灵根过来,让我们看看。” “全灵根,我们让你当王。” “全灵根,不来就杀了你哦~” “嘻嘻嘻哈哈哈……” 第二百七十五章 誓死守卫他的心意 姜月下手臂和背脊上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她忍不住握紧了手发出声音: “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们是……” “你的朋友……” “你可以决定……” “要当我们的朋友……” “还是敌人……” 无数张嘴在发出声音,拼凑成语气诡异的句子。 “是朋友……” “就和你玩……” “是敌人……” 一阵嘻嘻笑声之后,尖锐如小孩啼哭的声音猛地响起来: “就杀了你!” 姜月下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眼前黑影已经撞碎在金光之上,符咒的纹路在光芒中浅浅浮现又消失,而在她周围,沈世昧、琉璃和无泪都已经陷入了战斗。 刀光剑影不断,黑色的泥状物从那些破碎的人影身上不断掉落,融入泥土之中。 “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并不厉害。” 观察了片刻之后,姜月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们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星罗懒懒散散的,还问她: “这些东西好像还不如你,你不出去帮忙吗?” “我不会踏出这个符咒的。” 姜月下一脸正色: “这是沈世昧的心意,我绝对不能浪费。” “……那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星罗再次无言: “就算这些东西品级不高,但这么源源不绝的车轮战,耗也能把他们耗死,何况那里还躺着七个人呢,他们一边战斗还得一边保护这七人,迟早会力有不逮的。” “那我也不能踏出去。” 姜月下誓死守卫沈世昧的心意,并且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她在原地盘腿坐下,先尝试着画了一个阵,火光在空气里一闪而逝,自金光中无声飘出,刚好碰到了一个朝她撞来的黑影,成功将其融出了一个洞。 “能行。” 她暗自喃喃一声,随后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闭上了眼睛。 昏暗大殿之中,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无数魔法阵图被她快速翻阅,最后终于留下了一个最有用的。 阵法的每一笔纹理都清清楚楚映在脑海之中。 她依旧闭着眼睛,听着黑影无处不在的诡异嬉笑,听着刀剑破风之声,听着桂天奇接连不断的尖叫,神情却像是将这一切都摒弃于五感之外了一般,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却无声无息的抬起了手。 一点灵光乍现于她如玉指尖。 随着她脑海中那幅清晰的阵图,每一根线条纹理都随着她的手指流淌而出,准确无误的渐渐勾勒,流畅的完成了第一个阵。 可她没有停下。 她将这第一幅图拨开,又没有间歇的画起了第二个。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到琉璃他们看见这一幕时,那盘坐在金色光圈中的少女,身周已经围绕了整整一圈的符咒图。 那些图案他们从未见过,甚至连最基本的构成都与他们所知相差甚远,仿佛根本不是出自他们所熟知的符咒原理。 可那少女画得那么快那么流畅,仿佛已经千万次的演练过使用过,毫无犹豫毫无怀疑,转眼就让那些符咒在身周悬浮了整整一圈。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是五品符咒师 这一刹那天地在她眼中静止。 她眼底只有眼前无数正在冲她嬉笑小声的扭曲黑影,与不远处浩荡如海的偌大黑色沼泽。 是敌人。 是需要解决的,杀死的敌人。 那双黑眸仿佛两颗毫无感情的冰珠,世界给予什么,她便映出什么,诚实而不带丝毫感情,连判断都只基于直觉与本能。 一阵风撩起她颊边的黑发。 在这阵冰凉的风里,她无声无息以指背敲上眼前的符咒。 那张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图案顿时从她眼前飞出,向着不远处的黑沼冲去,其他符咒全都紧随其后的飞出,在空气中又活物一般的连成线。 这一幕在无泪和琉璃的瞳底闪过,让他们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得变慢了一些,甚至连只会尖叫的桂天奇都失声了,只会瞪大眼睛看着。 于是他们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了那些符咒活物一样的流淌破碎,融成一条长长的红线,最终在黑沼边缘落地,猛然燃起火光的一幕。 火自他们正面燃起,沿着符咒之线轰然流窜,直到将他们所在的小圈子整个包围起来。 火光冲天,热浪扑面。 冲来的黑影都在其中融化碎裂,连无边的黑沼都暂时停下了蔓延,停在了火圈之外。 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无泪一脸震惊的转头看来。 姜月下端坐在金光之中,一派严肃道: “这个只能支撑不到一刻钟,你们可以趁机休息一下,或者想想脱身办法。” “姜月下……” 无泪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盯着她问: “你还是个符咒师?” “你不知道吗?” 姜月下仰起头来: “我是五品符咒师。” 无泪:…… “全灵根加上五品符咒师……” 少年挠了挠头发,嘟囔道: “你爹娘怎么生的你?祖坟上冒青烟肯定都冒得爆炸了吧?” 姜月下又听不懂他的话了,可此刻她却顾不上这个,她注意到了另一件更让她在意的事情。 那些从出现就一直聒噪不停的扭曲的说话声,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停止了。 毫无预兆,她的耳朵顿时陷入了静默之中。 四周除了风声与火焰燃烧之声便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突兀落入安静的变化反而让姜月下心下一动。 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悄悄袭上心头,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那片火光。 火光之外,黑沼铺天盖地。 隔着那层金红的火光,她隐约看见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黑影在汇聚。 虽然很模糊,但那逐渐变大的,扭曲着不断堆积不断拔高的影子,的的确确的映在了火光之外。 姜月下直直的盯着那边,咽了咽喉咙: “好像,不太对。” 几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火光之中,黑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此刻他们看过去,已经几乎要与火光一样高了。 几人都缩紧了瞳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向上望去—— 那黑影终于从火光之上探出,一张黑色的还在不断掉泥的狰狞兽脸,从高处俯视下望,它如泥的浑浊瞳孔看着金色光芒中的姜月下,脸上露出了微笑一般的表情。 “是敌人——” 依旧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上一声低沉无比,下一声却又带着尖锐的笑音: “要杀掉!”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尖叫的是桂天奇。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后退着,姜月下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便忍不住站了起来,无泪也震惊到几乎失态: “这是什么鬼东西?!!” 没来得及得到答案,那巨大的黑影已经穿过了火光。 那是一只兽爪,黑泥掉落也毫不在意,穿透火光后便横向一拉,顿时大风刮起,转眼便熄灭了一半的火焰。 直到此时,那黑影的真容才终于完全展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从沼泽之中腾起的,似龙又似蛟的东西,它庞大的身体不知还有多少隐藏在沼泽之下,仅仅露出来的部分便一惊足够狰狞和骇人。 “我从没听说过空洲里还养着这种玩意儿啊!” 无泪瞪大眼睛: “老大!咱们能打赢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怪物一头朝他撞了过来。 无泪一个翻滚,好险才躲开了这一撞,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泥。 而撞了个空的怪物正好从桂天奇脑袋旁边擦过,吓得他再次不停尖叫起来。 怪物的头部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黑沼之中,又缓慢笨拙的抬起来,支得高高的,再次从上空盯住了他们。 琉璃仰起头,握紧的长剑上渐渐有光芒散发。 “老大,能打赢吗?” 无泪也站到他身后,握紧了手中长剑。 “能不能赢,要打了才知道。” 话音刚落,琉璃已经腾空而上,直接冲向了怪物的头部,无泪紧随其后。 这一片上空顿时变得光影错杂,各种灵力在空气里散发光芒,黑色怪物不断摇晃着头部躲开攻击又撞向他们。 一片混乱。 姜月下在地面看得有些紧张。 不远处的沈世昧则略微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慢慢握紧了手,片刻后又抬起手指,在空气里画出一笔—— 刚画出一笔,头顶便有坠落的风声响起,他及时退开一步,无泪砰地一声砸在了地面,仰面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至极。 紧接着下坠的又是琉璃,他伤得没无泪重,却也吐了血,半跪在地一时间难以站起。 所有人都抬起头。 那头巨大的怪物在他们的瞳孔里左右摇晃着脑袋,像是在咆哮却没有发出声音。 随后它毫无预兆的低头盯住了姜月下,风声刹那呼啸汹涌,带着霸道无比的力度,它巨大的头颅已经猛然冲向了姜月下所在的方向。 符咒的纹路还在金光中无声悬浮。 沈世昧刚被无泪打断的动作,此刻飞快的重新连接,修长指尖在空气里转瞬便画出了复杂无比的字符,贴着怪物的腹下,比怪物更快一步的抵达了姜月下身边,融入那片符咒之光中。 金光顿时大盛,到了刺眼的地步。 而隔着金光,在姜月下的瞳孔中,怪物转瞬便近到仅一只眼睛便填满了她的视线。 就在即将相撞之时,她身后响起一阵风声,有人将她从金光之中,猛地推了出去。 兽头撞上那层光芒,发出一声巨响,屏障纹丝不动。 可金光之中站的人,却已经换成了桂天奇。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半晌才收回颤抖的手,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激动扭曲的笑: “我赌对了!我赌对了!” 他死死缩在金光之中,目光警惕的看着圈外跌倒的姜月下,似乎随时警戒着她要抢回这个位置。 姜月下:…… 不远处的无泪和琉璃:…… 沈世昧无声站在不远处,靠耳朵捕捉到一切。 他静默片刻,无声的弯起了唇,黑发掠过侧脸,一阵冰凉。 第二百七十八章 泥奏凯 巨大的破风声随着阴影袭来,姜月下狼狈的一个翻滚,却见本是以她为目标的怪物因为头颅太大而再一次的撞上了那片金光,她刚巧卡在缝隙之间躲过一劫。 眼前就是怪物的黑色皮肤,明明是沼泽中泥水所做成的身体,却不知为何渐渐有了温度和血液般的凝固起来,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是从血海里浸泡出来的一般。 一滴黑色的水滴落到姜月下的脸上,她看着眼前再次支起身体的怪物,口里却还在跟身后金光里的桂天奇说话。 “你出来。” “出来?“ 缩成一团的桂天奇发出一声颤抖的冷笑,哆哆嗦嗦又咬牙切齿的道: “出来个屁!你们监察队的人不保护好我还只顾着保护自己人了?有这么好的防御手段居然也不早点拿出来保护我们。” 他说着说着气得发抖: “等我回校之后自会把这件事告诉炼丹院长老!你们都要完蛋!” 姜月下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一边仰头看着怪物,一边又重复了一遍: “你给我出来。” 她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这是沈世昧画给我的,你走开。” 桂天奇现在也弄明白了这个防御符咒只对有灵力的东西有效,符咒之外的有灵力的一切人事物都无法突破,而他若不是因为灵力全部耗尽,必然也无法成功把姜月下推出来。 相对应的,现在拥有灵力的姜月下,自然也被符咒当做敌人一样防御了。 她无法再擅自回到符咒之内。 明白了这一点的桂天奇立时便哈哈大笑起来: “给你画的又怎么样?你想要啊?那你来抢啊?” 姜月下:…… “躲开!” 一声厉喝从远处传来,姜月下条件反射的打了个滚,刚停下就听见轰的一声,侧目看去泥土翻飞,怪物调整了角度之后,这一次十分准确的一头撞在了她方才呆着的位置上。 此时此刻还是保命更重要,姜月下飞快的爬起来朝沈世昧的方向跑去。 谁知怪物像是盯准了她一样,紧跟着她的脚步就转过了头来。 这么一来岂不是会连累沈世昧? 危机中从来只凭直觉行动的小姜姑娘难得多想了一瞬,朝沈世昧狂奔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谁知不远处那少年似乎听到动静,朝她抬头望来一眼,布料围裹之下传出他的声音,即便到了这个时刻也依旧温柔冷静: “过来。” 他叫她。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头怪物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姜月下怔了一瞬,在身后怪物移动的动静中不再多想,摒弃一切的拔腿向他跑了过去。 这过程中她看见很多东西。 比如少年背后还在不断靠近的黑色沼泽。 比如沼泽中正在不断动弹的怪物的巨大尾巴。 再比如自己慢慢爬起来的还在吐血的琉璃和无泪。 在这些混乱而昭示着无尽危险的背景之中,她看见少年向她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等待被握住的姿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年少的英雄 “很多年少的英雄们,总是会在危机之中遇见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在逼近死亡的一刹那,他们的手永远牵着他们最爱的人,哪怕是狮子的獠牙都不能让他们松手。” 不知道是哪一岁看到的冒险故事,故事书里的这样一段话此刻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姜月下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手掌交握,少年修长宽大的手紧紧裹住她的,在下一个瞬间便猛地将她拉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怪物灼热血腥的吐息已至,少年抬起另一只手,画符咒的速度快得只能看见灵光移动的残影。 转眼间符咒成型,金光迸发膨胀,弯曲漂亮的纹路不断扩大形成圆形的透明盾牌,怪物一头撞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姜月下心跳加快,站在少年身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抬起的手掌。 “黑沼马上要合拢了,不想坐以待毙只能爬到它背上去。” 少年一手撑着符咒,声音沉着冷静: “琉璃!” 另一边,来不及为沈世昧出人意料的战斗力惊讶或者质疑,琉璃与无泪互相对视一眼,无泪飞快的移动到昏迷的同学身边,单膝跪地一掌拍在泥土上,灵光闪现,藤蔓快速生长,将昏迷的七人送上了高空,接着他们再一跃而起,飞上了怪物的背,接住了那几位同学。 此时沼泽已经蔓延到了姜月下的脚后跟,而在他们面前是发狂的怪物。 那颗巨大的头颅一次又一次撞上金色符咒,不断发出轰隆的响声。 姜月下的手始终被紧紧的握着,也始终清楚的感受着由这手掌传递过来的,怪物引起的巨大震动。 她最初只知紧握着他的手,接着却听见了一声低闷的咳嗽声。 不同于怪物身上的血腥味,另一股淡淡的血气传到她的鼻尖,让姜月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终于有一声碎裂声响起。 琉璃在怪物的背上安置好了昏迷的同学,下望看到姜月下脚后的黑沼,一声厉喝: “绳子!” 姜月下一个激灵,立刻甩出了火焰长鞭,谁知还没来得及甩上半空就被摇头晃脑的怪物给一口咬断了。 火焰断裂熄灭,身后吃人的黑沼已经逼近到了极限,姜月下开始在脑海里飞快的翻阅自己的救人技能,还没找出来一个有用的,便见沈世昧突然翻手收了即将破碎的符咒,在怪物再次一头撞来时,突然拉着姜月下一个空翻踩上了它的头。 怪物收不住这一撞之力,猛地朝黑沼之中撞去,摇晃与降落的速度让两人有些站不稳,沈世昧翻手出剑,一剑狠狠刺入了怪物的额头,在愈加疯狂的翻腾中勉强稳住了身体。 这一下可苦了在怪物背上的无泪和琉璃,不光要稳住自己,还得想方设法不让昏迷的同学掉下去。 当怪物的头部砰地一声落在黑沼之中时,姜月下的袍角也沾上了一点黑沼的水,随即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角缺了一口。 姜月下:…… 第二百八十章 救命 她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拾掇了一下,确保不会再被毁坏衣物之后,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还和沈世昧紧紧交握着。 她可以清楚看到少年瘦而长的指骨,还有修剪干净的指甲。 非常好看,天生就适合画符咒,当那指尖散发着光芒在空气里勾勒流畅漂亮的纹路时,仿佛上古神明在画之卷。 有种遗世独立的安静和耀眼,让人不敢高声语。 姜月下正出神的看着,下一刻却被松开了手。 她下意识的收紧不让那手指离开—— 少年怔了怔,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姜月下回过神来,抬头去看他,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方才嗅到的血气并不是错觉。 沈世昧围着脸的斗篷布料里有一些红色血迹,应当是方才被怪物攻击符咒时受了内伤。 姜月下赶紧伸手把他的斗篷扒拉下来露出嘴唇,唇边果然有些血迹。 她二话不说掏出解毒丸给他塞了进去,少年还来不及说话就吞了一颗药,等到咽下去了才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解毒丸,不是治内伤的。” 姜月下怔了一下,啊了一声。 沈世昧弯了弯唇,又道: “不过也该吃解毒丸了,毕竟……” 他动了动鼻子,向毒沼的方向侧头: “这里的黑雾已经越来越多了。” 姜月下也跟着转头看去,如果说方才还是能看见天光的傍晚时分,那么此刻的能见度已经接近了夜色初降的时刻。 浓重的黑色雾气在空洲之上组成新的天空,仿佛传说中终年黑云蔽日,不见天光的魔界。 一声惨烈的嘶叫突然从下方传来。 “救命啊!!!!” 姜月下往下看去,模糊的黑暗之中,唯有一个地方还金光闪闪。 那是桂天奇所在的角落。 作为黑沼吞没整个空洲的圆心,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孤岛,眼看着黑色粘腻水泽正在不断的朝他吞没而来,他终于开始惊慌失措。 “快把我拉上去!快救救我!” 他急得蹦起来,声音几乎撕裂,带着巨大的惊恐,慌乱的眼瞳寻找着沈世昧的位置,惶惶发问: “这个符咒可以抵御黑沼吗?!!啊?这符咒能不能挡住黑沼?!!” 此话一出,琉璃和无泪也都远远朝他望来。 沈世昧立在怪物头部,在昏暗中微微一笑,音色温柔: “不可以哦。” 桂天奇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蹦得更厉害了: “那还不快点救我上去?!!你们这些废物到底有有用啊!” 金光映亮他着急到狰狞的表情,怪物胡乱的舞动着身体,偶尔撞上那个防御符咒发出巨响,可桂天奇此刻都顾不上恐惧了,只管朝怪物身上的几人发出求救的嘶吼声。 “不管多少次遇上这样的我都恨不得直接把他们塞进怪物嘴巴里算了。” 无泪嘟囔着,脸上一片冷漠的厌烦,下一刻却还是高声道: “你给我站稳了不要动,自己找死我可不管你。” 无泪冷漠的俯视着他,抬手挥去一把匕首,不带灵力的刀刃破开金光,插入了最后的泥土中,随后他闭上眼,转眼之间,匕首所在的土地上便生长出了绿色的藤蔓,快速将桂天奇裹起来,在金光之中不断上升。 恰逢怪物循着动静转头,它摇晃着巨大的头颅,朝这个方向飞速袭来。 黑沼之上一片静默,最后的净土只剩下藤蔓所在的那一点狭小位置。 唯有姜月下听见了怪物的咆哮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就算不是,又怎样呢? “接住他!” 无泪大声吼道。 他和琉璃身在怪物的背上,还得照顾七位昏迷的同学,而姜月下和沈世昧就在怪物的头部上,此刻正在离金光中的桂天奇越来越近。 姜月下眨了眨眼,说了声好,一边拉着沈世昧,一边朝桂天奇伸出了手。 背景昏黑。 唯有冲天的符咒是亮的。 藤蔓卷着桂天奇在符咒的保护中上升,若是能在黑沼彻底合拢之前成功被姜月下接应,便算是逃过一劫。 他成功了。 他主动伸出手来,在黑沼吞没脚下的藤蔓之前握住了姜月下救命的手。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嘴巴咧开,连眼睛都大亮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一直保护着他的金光突然毫无预兆的熄灭了。 原本应该被符咒挡住的怪物张开狰狞的大口,没有阻碍的一口咬住了他的身体—— 这一刹那他甚至还面带着笑容。 这一刹那黑沼完完全全吞没了土地。 这一刹那整个空洲都进入了夜晚般的黑暗里。 ——惨叫声仿佛从剖开的肺腑中发出,惨烈的撕开了喉管,带着血液猛然喷溅的声音,响彻整片黑暗,让不远处的琉璃和无泪都惊住了。 姜月下所感受到的巨大阻力只有一瞬间,随即她就猛地发力将桂天奇拉了上来。 极好的视力让她在这短暂的瞬间里看见了飞溅的血液,还有桂天奇缺少了双腿的半截身影。 直到桂天奇在他们身后落下,她都久久的没能反应过来。 惨烈的吼叫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她还在惨叫声背后,听见了来自脚下的,一声清晰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吞咽声。 甚至还有怪物皮肤的微微震动,不难想象是什么东西被它通过喉咙吞进了肚子里。 姜月下也不由得咽了咽喉咙,却不知为何没有去看桂天奇,而是下意识的转动眼珠,看向了身侧的沈世昧。 少年的侧脸沉在昏暗之中,唇角也被斗篷挡住了,即便是在这样撕心裂肺的尖叫里,也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和动容,仿佛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变色。 “姜月下!到底怎么回事?!” 无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姜月下回过神,想了想,抬起右手,亮起了火光。 红色的火焰照亮怪物的头部,也照亮了趴在那里的死死抓着怪物皮肤的,只剩下上半截身体的,血淋淋的桂天奇。 他还在拼命的嘶叫着,口中喷出血液来,大约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了,一双眼睛都混乱无比,可求生的本能依旧让他不肯松开手,哪怕全身都在不停的抽搐着…… 这一幕实在是冲击力过大。 连无泪都愣了好久,琉璃却只扫了一眼,立刻就看向了沈世昧。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问他: “为什么符咒会突然消失?” 沈世昧弯弯唇角: “当然是因为没有灵力了。” “是吗?” 琉璃音色冰凉。 而那白衣少年持剑站在那里,一手拉着姜月下,片刻才又笑了笑,温柔的说: “就算不是,又怎样呢?” 第二百八十二章 脑路清奇的捧场王 琉璃无声凝视着他,目光里带着冰冷的审视,直到怪物再次兴奋起来他才收回视线。 沈世昧却低头,弹了一颗药丸到桂天奇正在嘶叫的嘴里。 姜月下看着,不由得问了一句: “他会死吗?” 沈世昧摇了摇头: “我给他吃的是凝血丹,他自己平日想必也有用各种高级丹药养身,只是少了一双腿,不会轻易死掉的。” 姜月下看着那血淋淋的残缺的身体,又想到他之前趾高气昂自以为是的模样,心想对他来说想必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她便是一愣。 “活着的人总是会比死去的人更多的感受到痛苦和折磨,尤其像这位同学这样,暴躁易怒,妄自尊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 “还是活着比较好。” 少年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安静得不带任何恶意: “他还会有漫长的时间,来享受折磨。” 眼前桂天奇的惨状被火光映在她的眼瞳,仿佛是在无声印证少年不久之前的话。 火光熄灭了。 姜月下下意识的朝沈世昧看去,后者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头问她: “怎么了?” 姜月下眨了眨眼,下一刻就把右手拳头砸在了左手手掌上: “你的话好准,好厉害。” 沈世昧:………… 饶是见过世面的沈公子也不由得被小姜姑娘这神奇的脑回路和捧场技能给怔了一下。 他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配合的谦虚道: “哪里哪里,都是巧合罢了。” “不要谦虚……” 姜月下抓住他的手,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猛然偏头的怪物给带得险些直接摔下去,好在有沈世昧抓住她,便险险掉在了半空。 怪物突然仰头上窜了一截,在旁人眼中那是一个无声而古怪的举动,可姜月下能清晰的听见它的嘶叫,叫声里还藏着仿佛来自别的地方的嬉笑声。 “杀了她。” “杀了全灵根。” “不是我们这边的,都杀了。” “嘻嘻嘻嘻,全杀了。” “吃掉。” …… 它长而庞大的身躯自黑沼之中升起,直至深入浓郁的黑雾之中,在本就昏暗的黑色空洲内投下更深的大片阴影。 姜月下感觉到风的呼啸,刀子一般的刮在脸上。 沈世昧抓着他的手,无人看顾的桂天奇此刻再抓不住东西,沿着怪物巨大的身体一路骨碌碌的滚向了后背,直到被无泪一把按住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姜月下!你还好吗?” 无泪的叫喊声从后面传来,姜月下此刻却无暇回答。 巨大的力量一直在不断的将她往外甩去,唯有与沈世昧相连的手还紧紧握着,而被这股力量所带动,沈世昧也不得不将长剑更深的刺入了怪物的身体里。 怪物于是翻滚得越发疯狂,一会儿窜上云雾一会儿撞向黑沼,无泪和琉璃光是要护住几个同学就已经十分勉强,根本分不出力气来对付这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可从没听说过空洲还能变成这副模样!” 无泪一边努力支撑结界保护几个同学一边恼怒的道: “老大!现在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三章 赶来的长老 琉璃刚想办法把几个昏迷的同学绑在了一起,此刻也无力分身,只喘着气仰头看向了黑雾密布的上空。 “只能等人来支援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传讯玉简: “这黑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传讯玉简根本没有反应,无法启用……除了等待支援之外,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无泪沉默片刻,在昏暗中抬头,看向那怪物巨大的影子,轻声开口: “或者该问,我们真的能撑到救兵来的时候吗?” · “空洲不就那么回事嘛,最多遇上几个厉害的毒物,有你们琉璃老大在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爱喝酒的孙长老跟着报信的学生一起踏出扶摇镇时,嘴里还醉醺醺的说着这句话。 可当他飞过湛湖,远远看见那片望不到边的黑雾之时,酒立刻便醒了。 “魔气?” 长老浑浊的瞳孔猛然缩紧,他再顾不上跟在身后的人,一个闪身便抵达了空洲上空。 照夜兽背上的监察队员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立刻大叫起来: “孙长老!快救人!老大和无泪还有好些同学都在下面!” 孙长老却暂时没有反应。 他昨日才刚御剑从空洲飞过去兰塘城买过酒,彼时空洲还一碧万顷,即便藏着许许多多的危险,但是在他们这些老师长老的眼里,都不过是学生们迟早要经历的历练场罢了。 然而不过一日时间,这里简直如同换了个地方似的。 就像从一碧万顷的荒原突然坠入了不见天日的魔域,眼前所见只有漆黑的危险的浓雾,而浓雾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谁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无法轻易的采取措施。 害怕会伤害到下方不知具体位置的学生们,也害怕会惊动可怕的魔物。 “空洲里怎么会出现魔气?” 孙长老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紧紧皱着眉,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立刻便用传讯符联系了校内更多的长老。 而这一声传讯,又在四海学院之中引起了同学们的新一轮风波,玉简之中的学生交流刷得飞快,都在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这么多长老出动。 另一边,在黑压压的雾气之下,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几人还在艰难求生。 姜月下始终没能重新爬上怪物的头部,甚至连沈世昧都险些被她拉下来一起坠入黑沼。 急速移动形成的大风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怪物再次高高昂起的头颅上,沈世昧死死抓着剑柄的手已经向下移动了好几寸,在怪物的皮肤上割开狰狞的口子,渗出的却是黑色的液体。 那黑色液体淌过他的手指,顿时腾起一缕白烟,立即便有血液源源不断的渗出来,可他始终没有松手,即便另一只手上紧拽的姜月下只会让他的伤口撕裂得更大,他都没有丝毫动容。 上升到此刻停止,几个人眼前都陡然一亮。 无泪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第一瞬就看见了远处的孙长老和照夜兽。 “这里!”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大吼。 而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的视线,则在刹那间变成了极度的惊骇。 黑色的庞然大物在浓雾之上昂头无声咆哮,天光照亮它狰狞的齿列,还有齿间挂着的淋漓血肉,它的头上背上都艰难的挂着几个受伤的同学。 无泪只来得及把缺了半截的桂天奇猛地扔了出去,而极速掠来的孙长老也只来得及接住这一个学生,下一瞬便看到那个庞然大物又一头扎了回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什么才独一无二 四海学院,浮生阁 “魔气!魔气!” 鹦鹉在煮沸的茶水边跳跃,发出尖细的叫声: “空洲!空洲!” 绕着同样尖叫着的冒白气的茶壶飞了两圈,它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老人头上,一边盘旋一边继续尖叫: “姜月下!姜月下!危险!危险!” 老人从信纸之间抬起头来,不同于宠物的焦急,他神情从容极了,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 “不用着急,会化险为夷的。” 鹦鹉却并不放心,甚至还拿翅膀大不敬的开始拍打老人的头,声音越发尖锐: “危险!危险!” 老人哎哟一声捂住脑袋,边笑边说: “若是连这点危险都无法面对,她又怎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鹦鹉依旧在他头顶拍打不停,老人只好说: “你忘了那根发绳了吗?虽然她无法自己取下来,但在危及生命的时刻……” 鹦鹉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重点,偃旗息鼓的在他肩膀上落下来。 而老人抬起头看向窗外,顶着一头鸡窝微微笑了笑: “刚好也趁此机会,让她感受一下自己这些天的修炼成果。” · 高速移动的怪物在黑沼上空掀起巨大的风,让人甚至睁不开眼睛,头发和衣袍全都胡乱的扬起,连同怪物背上人们的身体,也需要耗尽全部力气才能勉强不被甩出去。 沈世昧握剑的手已经渗出了更多的血,从怪物皮肤里流出的黑色液体几乎要将他的手指都腐蚀,少年额角滴落大颗的汗,又被飓风迅速吹散。 可比起他们这些还能勉强趴在怪物背上的人,姜月下的状况简直是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她仅仅靠着沈世昧的一只手,中途已经有无数次要被甩出去,就像一块在狂风里不由自主的布料,光是在高速移动中撞上怪物的身体就已经让她浑身剧痛内伤不断了,更不用提此刻身后即将要靠近的吃人的黑沼。 这庞然大物自黑雾中高高昂起头就像是一次长长的助跑,而这助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能更绝对的杀死她。 姜月下艰难的转头,在狂风中眯着眼看到了下方急速接近的黑色水面。 一碧万顷的空洲已经不见任何痕迹,连一点草屑都看不到,那些毒物也全部被这片黑色悄无声息的吞没了,甚至没留下残骸,因此不难想象,一旦人类之躯坠入其中,只怕也会和这些东西一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融化吧。 要死了吗? 她想。 这么想来的话,倒也活了不少时间呢。 活着到底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活着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死亡呢?对我来说也真的有意义吗?在魔法大陆的火焰里,我以为那就是于我来说独一无二的死亡了,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如果连死亡都不再独一无二,那么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呢? 短暂的一瞬之间,裹挟整个身体的狂风里,她脑海里飞快的闪过这些无意义的思考,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抓着沈世昧的手——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单眼 “姜月下!” 一声从未听见过的厉喝从上方传来,在狂风里并不大声,却让姜月下下意识的转回头来。 隔着昏暗至极的空间与被风扬起的乱发,她看见伏在怪物背上满手是血的沈世昧。 狂风飙过,少年的青玉鲛绡被吹散了脑后的结,那块比丝绸更柔软比月色更洁白的鲛绡随风而去,黑发飘散,姜月下在昏暗中第一次看到了少年完整的轮廓。 即便光线模糊,即便他并未睁眼,可当他的眉眼轮廓完整清晰的映在姜月下眼中时,她依旧有种看到月色探出乌云的错觉。 风声愈大,身后黑沼的气味已经逼近到了极致。 然后毫无预兆的,少年睁开了一只眼—— 有光芒在黑暗中突然迸发,圆形的金色符咒急速放大在姜月下身后,就在她即将被撞入黑沼之中时—— 姜月下突然转头,另一只手上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把长剑。 火光轰然亮起,她的后背猛地跌落在符咒之上,与符咒之下的黑沼只有一线之隔,而在她后面急速撞来的还有怪物丑陋狰狞的头颅—— “姜月下!” 少年的声音再次突破了身后的黑暗传进她的耳朵—— 怪物张大的嘴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逼近至脑后—— 而眼前金光之下的黑沼仿佛活体一般兴奋的汹涌起来—— 眼看死期将至,姜月下却在这一瞬间闭上了眼睛,高高举起手中长剑—— 身在高处的无泪和琉璃看不清下方的情景。 他们只看见怪物一头撞碎了符咒,金光迸溅中,怪物一头扎入了黑色水面,甚至连方才还在沈世昧都在符咒破碎的刹那被拉了下去突然不见了身影。 怪物扎入沼泽之下半晌没有声音,琉璃和无泪远远立在背上邪半天没有出声。 无泪在黑暗中无声缩紧瞳孔,死死盯着眼前这片黑暗,脸上僵硬得没有半点表情,身周却有淡绿的灵力缓慢的波动着,连同他身上的长剑与匕首都一起颤动起来,散发着不可抑制的失控的暴怒。 直到琉璃突然一手拦在了他面前,出声: “等等,看那边。” 无泪一怔,急忙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在怪物头颅的另一头,黑色水面之上,有一道金光慢慢亮起,照亮了上面刚刚爬起来的少女,还有她身后闭着眼的少年。 姜月下有些踉跄,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本想要挣脱沈世昧的手,却没想到反倒把人拉了下来。 不过这样也好……站在我后面比较方便保护。 小姜姑娘踩着人家做出来的保命符咒,大言不惭的这样想。 她慢慢站稳了身体,手中长剑还残留着刚才出手时未褪的火光,若非那一瞬间她一剑裹着火焰插入了黑沼之中撑了几瞬,随后又有沈世昧一把将她从怪物头下拉出来,只怕此刻他们真的已经一起化作白骨消失了。 怪物察觉到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慢慢摇头摆尾的从黑沼之中慢慢把脑袋拔出来,喝醉了一般晃荡着转过头,把身体弯曲起来,“低头”用一双浑浊巨大的眼睛俯视着下方的两个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哪怕只是为此 “杀掉。” 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其中不怀好意的笑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扭曲怪异的音色,和冰冷狠戾的杀意。 “杀掉。” 姜月下仰起头看着它,缓缓握紧了剑柄。 全身仅剩的灵力不断的顺着经脉流窜,火焰顿时包围了她整个身体,连同那把长剑。 “姜月下!” 上方突然传来无泪的喊声: “你想干什么?跟这东西战斗吗?你疯了?!!” 姜月下充耳不闻,在怪物朝自己俯冲而下之时,足尖一点同样猛地冲了上去。 像是一颗燃烧的小小炮弹,自黑色沼泽之上升起,猛地撞向了这显然无法胜过的庞然大物。 而沈世昧站在原地,抬起手捞住了被风送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柔软的红色发绳。 下一瞬间,小小炮弹变成了燃烧的陨石,火焰轰然在半空中炸响,炽烈的光芒顿时填满了整片黑暗,狠狠撞上了那俯冲的巨大怪物。 “这是……” 无泪震惊的睁着眼,瞳孔里清楚的映着这一幕。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下一秒以这一场撞击为中心,火焰突然无声扩大,浩浩瀚瀚的瞬间引燃了四周的所有空气,将整个黑沼的半空都化作了烈烈火海。 黑雾之下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上下的昏暗都被这一瞬的浩荡火焰照得如同白昼。 怪物高高的仰起头来,无声咆哮的姿态被漫天的金红火焰清晰勾勒,映入下方少年无声睁开的眼眸里。 然而只有一瞬。 火焰在刹那收束,姜月下猛然坠落,并未完全熄灭的火光让她如同燃烧的流星,划过少年的两只瞳孔,随后他闭上了眼睛,修长手指在黑暗中划出流畅的光芒,姜月下再一次跌落在了金色符咒上,她猛地翻身爬起,半蹲在地抬起头便又盯住了那头怪物。 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呢? 她踩着脚下的金色纹路,这承接着她的身体和生命的符咒,由那少年的指尖绘制而成,而那手指她刚刚才紧紧握住过,在狂风中也没有片刻的松手。 大概就是这个吧。 她想。 哪怕只是为了那只手。 至少像现在这种,会为了一个人,为了一只手,而产生奇妙震动的感觉,是无论作为神之子还是姜月下的她,都从未有过的,独一无二的。 如果连死亡都不是独一无二的,那就让我好好活着,去寻找和拥有更多的,更多的独一无二吧。 手腕上有冰凉的触感在缓慢滑动。 她眉梢微微一动,眼尾扫过去一眼。 那根一直在她手腕上装死的红蛇不知何时结束了“冬眠”,正在慢慢扭动着身体。 可姜月下顾不上管它,眼前的怪物已经再一次攻来。 剑尖后撤,眉目低垂。 火焰再一次轰的亮起,她踩在金色符咒上,剑光裹着火焰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下一瞬她便再次迎着怪物冲了上去。 周遭空气都跟着灼热起来。 天地之间有无尽的灵力朝她涌去,甚至连黑沼都涌动了起来。 怪物背上的无泪和琉璃再一次面临了不断被翻来覆去的危机。 第二百八十七章 爆发与危机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无泪大吼出声: “我可没听说全灵根还有这种绝招啊?!这会儿她的品级得有多高啊?!她不会其实是个老妖怪吧?!” 随着怪物身体不断飘飞翻滚的凄惨琉璃咬牙切齿: “想知道自己去问她!” 在他们翻覆的间隙之间,偶尔能看见那炸开的剑光火光和怪物的碰撞,少女翻飞的衣袍在混乱的光芒之中被清晰的勾勒出来——都是一闪而逝的景色,可仅仅是一闪而逝的景色,少女身上也依旧有种叫人不由自主心折与臣服的冷酷,还有毋庸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强大。 她一脚蹬在怪物的脸上,向后跃起,身体向后弯折成柔软而紧绷的弧,与此同时左手也握紧了一把凭空浮现的长剑,两把剑一起被她高高举起,在怪物张嘴咬来的时刻狠狠插入了它的口腔里,锐利的剑身裹着火焰深深刺入怪物的下颚,在那齿列即将合拢的瞬间姜月下飞快的松开剑柄收回了手。 在尖锐的咆哮声里姜月下再次下落,落到了准确浮现在她脚下的金色符咒之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 极好的目力让她在火光之中清晰的看见了少年苍白的脸。 若是不速战速决的话他迟早会耗尽灵力坠入黑沼。 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姜月下转头看向怪物,目光顿时变得更加专注,又因为专注而显得更加冰凉无情。 火光在黑暗中频频亮起。 金色的符咒不断出现在姜月下的脚下,有时是为了接住坠落的她,有时是为了给她完美的着力点。 对没有参与战斗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可对于姜月下本人来说却很漫长,让她在这段不断发起攻击的时间里渐渐明白了一件不太妙的事——即便此刻她不知为何拿回了全灵根的本能,可在身体允许的全部范围内,即便她最大限度的使用着身周的灵力,也依旧不可能打得过眼前这头似乎根本没有灵力的怪物。 甚至就算她不顾身体经脉可能会爆裂的危险,也依旧未必能胜过它。 这头怪物简直就是黑沼的本体,就算她的剑一百次的削掉了它的皮肉,一百次的刺入了它的眼睛,它也依旧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百次的痊愈,重新变成完整的样子与她战斗。 ——只要黑沼还在,它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受伤。 姜月下明白了这一点,却依旧不能退。 再次狠狠跌落在符咒之上,她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来不及站起,怪物已经咆哮着冲了下来,速度之快甚至连空气都发出了尖锐的爆裂声。 不及一眨眼的时间,姜月下还没来得及握紧剑柄,余光里便有金光一闪而至,再次定睛之时,少年的背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拔出了剑,剑身围绕着无数复杂的金色咒文,此刻正被他横在身前,形成许许多多的符咒,死死支撑着不让那怪物张开的大嘴靠近。 姜月下咳出一口血,撑着脚下的符咒慢慢站起,她从少年肩后抬起头,看见了怪物正在不断穿透符咒的利齿。 围绕剑身的金光不断破碎。 她抬起的眼眸里,怪物巨大的黄铜般的眼睛近在咫尺。 那眼睛死死盯着她。 直到脚下有咔擦一声响起。 沈世昧已经撑到了极限,金光暗淡下去,符咒彻底碎裂,怪物狰狞的齿列彻底咬碎了他的剑—— 而就在少年向后倒来的瞬间,姜月下再次咬牙握住了剑柄,毫无希望的一剑挥出——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以为你是个勇者 这一刹那有大风凭空起。 黑沼被刮出汹涌的浪潮。 姜月下感觉到腕间一直盘旋不去的凉意突然脱离了指尖,而失去了符咒猛然下坠的他们突然被什么东西托起,眨眼之前便蜿蜒着自那怪物狰狞的嘴下逃开了。 世界像是突然陷入了巨大的万花筒,天旋地转间怪物嶙峋锋利的皮肤擦脸而过,她甚至清楚看见怪物背上无泪满脸惊骇的表情——而那景象也只是一晃而过便被甩在了脑后,飓风刮过之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身在了黑沼上空。 趴伏的身体之下是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的鳞片,她手掌按在上面,能清楚的感觉到锋利的凉意。 眩晕消退,姜月下勉强抬起头来。 世界已经换了视角。 方才还居高临下逼至眼前的怪物此刻已经在他们脚下,正摇头晃脑的摆着身体转身看来。 姜月下懵懵地眨了下眼,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眼前的黑沼与巨大的怪物都突然缩小,全部映在了她的眼瞳里,包括她此刻所立足的地方。 身躯蜿蜒如世间最蜿蜒弯曲的山脉,上半身腾空于黑沼之上,长长的尾部在姜月下看去时正落入黑沼之中—— 白气升腾,仿佛水滴落入热油,粘腻的水泽顿时沸腾般翻滚起来,而与此同时,姜月下清晰的看见它猩红如火焰的鳞片自尾部开始迅速的变成黑色。 漆黑的墨色自接触沼泽的部分开始急速蔓延,姜月下的视线追着那黑色一直看到自己脚下所站立的地方,再到巨蟒的头部。 方才还火红的巨蟒,此刻已经与这片沼泽融为了一体,仿佛它本就是自此处出生的。 ——多么眼熟的景象,当初会留下那条小蛇就是因为这种古怪的自动变色。 接近什么就变成什么颜色,是再聪明不过的生存技能。 可那时的姜月下从没想过,那么一条只有她两根手指长的小细蛇,有一天居然会变成这般的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东西?” 沈世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月下茫然的摇了摇头。 还没来得及说更多,脚下突然一个震荡,姜月下赶紧扑下来紧紧扒住了蛇皮。 咆哮声起,抬眼便见远处直冲而来的黑色怪物。 姜月下紧紧扒着巨蟒,屏住呼吸随时等待着一场可能会波及到他们的旷世大战,谁知没等那怪物冲到近前,她身下的这头蛇就干脆利落的一个转头,甩着尾巴迫不及待的溜走了。 姜月下:………… 便是如小姜姑娘这般不懂吐槽为何物的神之子,此刻也不由得升起了想要抽动嘴角和发出干笑的冲动。 “枉费你长了能与之匹敌的巨大身躯,原来却是个胆小鬼。” 她的声音很小,巨蟒却像是听懂了一般立即嚎叫起来。 “嗷嗷嗷嗷嗷嗷——” 姜月下:………… 这不太对吧? 这真的是蛇吗? 蛇能发出这种声音? 还是说东幻大陆和魔法大陆的物种差异已经到了会颠覆认知的地步? 她忍不住悄悄揪住沈世昧的衣袖,在狂风中问他: “你们东幻大陆的蛇,都是这么嗷嗷叫的吗?” 沈世昧沉默了一瞬,微笑摇头。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发绳与鲛绡 沉沉黑云之中突然有一点灵光乍破,正逢巨蟒被怪物一口咬在鳞片上,痛得乱甩尾巴的时候。 巨蟒和姜月下十分同步仰起脑袋,不同的是小姜姑娘神情平静毫无惊喜之意,巨蟒的两颗大眼珠里却几乎要喷出热泪来。 “嗷嗷嗷嗷嗷!!!!” 诡异的咆哮声响彻天地,黑蟒顾不上咬在鳞片上的怪物,驮着姜月下和沈世昧猛地向上窜去。 大风刮得姜月下不得不眯起眼,下一瞬黑云扑面,那些带着血腥气味的雾气撞过脸颊之后,天光终于再次填满眼睛。 白云四散,晴空湛蓝。 而在晴空之下,有一个由多人布下的巨大金色阵法刚掠过他们的身体,向他们身后的黑雾不断压去,正咬着巨蟒身体的怪物一头撞在那光芒之上,咆哮扭动着狠狠跌回了黑云之中。 “啊啊啊啊啊还有我们在啊孙长老!!!!” 跟着怪物一起跌下去的,还有无泪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可此刻姜月下都听不到这些了。 巨蟒一飞冲天的腾上了云霄,连那些长老都被甩在身后。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空旷安静的风声里,她看见一截白色的飘带正在阳光下浮动。 眨了眨眼睛,只是心念一动,巨蟒便朝那个方向腾飞而去了。 少女坐在巨蟒头上,朝长空伸长手臂,张开手掌。 阳光穿透她的指缝,鲛绡随着风飘飘动动的,终于被她勾在了指尖。 合拢手指,姜月下转头看向了沈世昧。 少年的脸庞被天光笼罩着,连同低垂的眼睫,和长而优美的眼尾,还有染着光的鼻梁,全都清清楚楚的映在姜月下的瞳孔里……是穷尽想象之能,也无法描述的精致与剔透。 姜月下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她一边加快了呼吸,一边紧紧看着沈世昧,伸出了手,鲛绡挂在她手掌上随风飘动,她磕磕巴巴的发出声音: “你,你的,蒙眼布……” 乡巴佬小姜姑娘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叫做青玉鲛绡,是只有沧澜皇族才能享受到的,一年只会有一匹的顶级御用,开口就把人家的格调拉低到了农民阶层。 好在世子殿下并不介意,他怔了一下后便露出了微笑: “这么巧。” 淡若微云的声音在风里响起,少年伸出没受伤的左手,一截红色的发绳干干净净躺在他掌心: “你的发绳。” 光芒穿透流散的云落在他们发上肩上,即便还带着狼狈的伤痕与血迹,这一幕也依旧美好到如同画卷。 巨蟒在他们脚下渐渐褪去了黑色,重新换做了烈焰般炽烈的红。 在云端发出不像样的咆哮之后,它又一甩尾,往下冲了回去。 云雾飞速后掠,就在下方的人群已经蚂蚁般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身下的巨蟒突然毫无预兆的消失了,失重感袭来,风声呼啸之中,姜月下下意识的伸手,恰好迎上了沈世昧抓来的手掌,然后他一个用力之下,两人调换了位置,砰地一声落在了照夜兽客栈的屋顶上。 第三百章 飞速进步 一条红色的小蛇砸在姜月下背上,死了一样僵硬着一动不动。 姜月下则趴在沈世昧身上,同样一动不动的试图装死。 少年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温度也是从未有过的近在咫尺,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衣料直接传递到她身上。 就在前不久都还是个连心上人的手都抓不到的可怜鬼的小姜姑娘,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有如此大的进步。 并肩作战有了,互相保护有了,牵手有了,甚至现在,半吊子的拥抱都有了! 这种心跳加快忍不住想要翘起嘴唇的心情实在是新奇鲜活极了,她一点都不想动,直到沈世昧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笑连带着胸膛也震动起来,声音闷闷的: “快起来了。” 他说: “我要吐血了。” 平静的一声宣告,姜月下立刻复活,手忙脚乱的爬起来: “你还好吧?” 话音刚落,沈世昧便偏过头去咳出一口血。 姜月下手忙脚乱,沈世昧自己倒是十分淡定的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小月月!你们没事吧?!” 下面传来罗弯弯的呼喊,姜月下抹了抹嘴角的血,回道: “还活着呢。” 她把头探出去,正好看到被移到照夜兽背上的那几位昏迷的同学,还有正趴在栏杆上呕吐的无泪,与闭眼靠坐在栏杆边上的琉璃。 看来刚才那短暂的时间之内,长老们已经将学生全部救起来了。 姜月下站起来,走到前面去,俯视下方,正好目睹了黑雾全部散去的一幕。 七位长老分别位于阵法的七个角,源源不绝的灵力从他们身体中溢出来输入阵法,大阵毫无阻碍的穿透黑雾,一直向下,将那一直冲撞不停的怪物一截一截镇压下去,直到彻底压入那片黑色沼泽——一扩千里的黑色雾气也在瞬间轰然消散,一直萦绕鼻端的浓郁血腥气顿时散去一半。 姜月下动了动鼻子,透过金色大阵下望,看见的依旧是绵亘千里的黑色沼泽,只是黑色怪物似乎消失了,那些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始终存在的嬉笑与诡异的说话声,也终于安静下来。 姜月下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向沈世昧伸出手: “我们下去吧。”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挑眉,点了点头,下一瞬便站在了屋檐之下。 还在屋顶等着牵手的小姜姑娘:………… 脑海里响起一声星罗的低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毫不留情的鄙视。 姜月下收回空荡荡的手,默默跳了下去。 · “暂且是封印住了,但此事的危险之处在于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这么大一潭魔气的来源是哪里,谁也说不好那东西会不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冲破封印……” 孙长老严肃的声音在几个构建阵法的长老中间传递: “学院里有我们、有校长在倒是不用担心,可需要担心的是学院之外的其他城池,离空洲最近的除了我们四海,就是天璇帝国的兰塘,兰塘百姓无数,且大多都不是灵师,又是天璇帝国的首都,这怪物若是有一天当真冲破了封印,前往了兰塘,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第三百零一章 再会 “孙老说得对。”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们应该用最快的速度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说得容易,我们连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威力也不知道,怎么消除隐患?”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冷冰冰的: “难道就这么冲上去开打?别到时候隐患没消除,倒把自己的命给消除了。” “鹤长老一向怕死,这一点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让你躲在后面就好了。” “怕死是什么丢人的事吗?不怕死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留下来的才能长久的保护四海保护东幻大陆,总比你这种一看就会死得毫无意义的蠢货来得有价值。” “啧,你们够了没有,怎么这么久不见还是只知道吵架?”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后续行动还是要交给校长来定夺,之后还没决定的这段时间我们便轮流镇守空洲便好,现在争吵得再凶也没有意义。” 那位长老顿了顿,视线突然移向了某个方向: “倒是刚才那头巨蟒……好像更有讨论价值一点。” 几位长老一边持续的加固阵法,一边纷纷转头看向了上空。 立在栏杆边缘,一身残破衣袍的少女对上这许多视线,茫然而无辜的眨了眨眼。 指尖有凉意蔓延,红色小蛇不知何时用尾巴险险勾住了她的手指,绕着手指慢慢爬回了她的手腕,把自己盘了起来。 少女握在掌心的红色发绳这时候悄无声息的飘起来,溜上她的发梢,然后飞快的系成了蝴蝶结。 柔软的红色丝绦随着乌黑碎发一起飘飘荡荡,背后天穹无垠,宝石般的蔚蓝色在她身后延展,而少女的眼眸乌黑湛亮,直白而冷淡的俯视着下方。 “这就是……” 有长老在斗篷下轻轻发声: “那个传闻中的全灵根吗?” “似乎没错。” 孙长老瞅了她一眼,突然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顿时一挑眉: “看来天璇人的速度还挺快的,全灵根的哥哥已经到了。” “什么?” 有人发出疑问,孙长老却已经停下手,御剑来到了另一位来客面前,展现出了酒鬼特有的交际手段。 “哎哟,这位不是兰塘城的姜公子吗?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兰塘酒肆呢,转眼就半年过去了,我的酒也刚好喝完了,姜公子有空的话,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盘腿坐在狮鹫头上,不知何时就出现在那里的红衣乌发的男子从流云间露出勾起的嘴唇,眉眼也渐渐清晰,音调一如既往带着散漫的笑: “孙长老,饮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眼下这空洲生变,消息都传到兰塘城去了,我作为兰塘城督查,为保护城中百姓,还需要先向长老们询问一下前因后果才行。” 狮鹫缓缓下降了些许高度,盘坐的首领身后还有好些个坐着的玄衣男子,他们大多面目冷漠,眼神如冰。 姜月下顺着孙长老的移动轨迹,视线掠过流云和长空,落在了狮鹫之上。 是姜含朱。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万年第二骆雪 姜月下略微一怔之时,那人正巧抬眸看来一眼。 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唇角,和上一次见面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也有可能是大红衣袍衬出来的。 “这不是小月下吗?” 身后突然远远传来女生的呼喊,姜月下转头看去,一头照夜兽正驮着好些人飞来,有个女生在站在栏杆边朝她挥手,看起来很端庄和善的样子。 “是浮屠塔的人来了。” 罗弯弯在她身后说: “他们大多都是炼丹院的,也兼职医师……不过小月月还认识骆雪啊?据说她除了炼丹院的别的哪个院都瞧不上,很少跟外院的人交朋友的。” 姜月下瞧着那头照夜兽越来越近,却疑惑的眨了眨眼: “我不认识她啊。” “不认识?那她怎么会跟你打招呼?” 罗弯弯更为奇怪,一旁靠着的琉璃却撩起眼皮: “你刚入学时有人给了你很多丹药,那就是骆雪。” 姜月下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顿了顿,她又迟钝的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入学时发生了什么?” 琉璃却不答话了,垂下眼皮只勾了下唇角,看起来懒洋洋的。 罗弯弯略微挑眉,接着却转移了话题,一边看着渐渐靠近的照夜兽一边对姜月下道: “这么看来骆雪对你有交好之意,小月月你倒是可以不用拒绝,她虽然一直被叫做炼丹院的万年第二,不过在院内一直都比那个头名人缘好,除了比较高傲看不上别院的人之外,她在炼丹院的呼声可是很大的,你要是和她成了朋友,以后去浮屠塔说不定都不用排队了。” 姜月下又有了问题: “浮屠塔?” “这你也不知道?” 罗弯弯笑起来: “小月月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浮屠塔算是四海学院的太医院,只有医术超群的学生才能进入,这些学生大半都是炼丹院的人,也有极小的一部分是符咒院的,学院里受伤的学生都是去这里治疗……你知道,虽然四海有不许在校内死斗的规矩,但是私下里打架斗殴的还是不在少数,学院里又数战斗系灵师最多,所以啊,算上在外边负伤回来治的,浮屠塔几乎每天都是满员。” 眼看那头照夜兽靠近了,罗弯弯用肩膀怼了怼姜月下,笑眯眯道: “小月月,以后能不能在浮屠塔拿到特殊待遇就看你的咯。” 她转身走了。 姜月下抬起头来,浮屠塔的人已经从那边跳了过来,在罗弯弯的引导下进去查看那些昏迷同学的伤势,而骆雪则直直走向姜月下,露出端庄的笑容: “小月下,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啊。” 她抬手按在姜月下的手腕上,姜月下只感到一阵暖意从脉搏一直蔓延向了四肢百骸,可她却突然抽回了手。 骆雪微微一愣: “怎么了?” “先看看他。” 她转头,发现沈世昧不知何时已经在地上坐下来了,此刻正靠着墙壁仰着头,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听到她的声音才略偏了偏头: “怎么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还有两人也来了 姜月下赶紧走过去,捞起他的右手: “他的手……” 话没说完她突然卡住了,在黑沼与那怪物战斗时,她分明看见怪物的血从他的剑上流下来,几乎腐蚀了他的半个手背还有手指,可是此时,那只手在天光下光滑如初,除了一些擦伤和剑痕之外,之前深可见骨的伤口全部都不见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世昧的脸,少年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是靠在墙壁上的姿势,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只懒懒挑了下唇,十分疲惫似的: “我还好。” 他话音刚落,又一点血沫从唇角溢出来。 骆雪也正了脸色,赶紧走过来查看。 一番检查之后,她语气轻松: “灵力耗尽了,再加上内伤有些严重,现在估计会很想睡觉,不过问题不大,我给你一些丹药,吃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姜月下没有说话,依旧一动不动的瞧着他,直到再次听见一声呼喊。 “月下!” 听到这个声音她下意识的皱起眉来,旁边的骆雪把丹药给了沈世昧,啊的一声道: “对了,除了浮屠塔,还有两个人也跟着来了。” 她遮了下脸,露出矜持的玩味笑容: “是姜凤染和君琅然。” 姜月下默默转头,抬眼就迎上了刚刚落地的姜凤染担忧关心的表情。 “月下,我听说你也在就赶过来了,你没受伤吧?” 一身黑衣的君琅然倒是没有停留,直接掠向了下方,姜凤染视线追随而去,眼睛突然一亮。 “哥哥!” 她的喊声传遍整片上空,下一刻便顾不上这“需要关心”的妹妹了,眼看着她的身影从眼前飘过,直直飞向了远处的姜含朱,姜月下不由得站起来远远凝视着。 这一声哥哥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少女飘飞的衣袂在风中掠过,脸上的笑容即便隔着远距离也依旧能隐约感受到喜悦。 有长老惊讶挑眉: “不是全灵根?” “他有两个妹妹。” 另一个长老回应道。 “不对,他只有一个妹妹,这个是堂妹,全灵根才是亲妹妹。” 负责资料管理的长老十分严谨的指出这一点,最初提问的那个长老又挑起了眉: “跟堂妹这么亲?那亲妹妹呢?” 视线扫向上空,黑发红绳的少女正立在照夜兽背上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无喜无怒,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轻轻啧了一声,那个女长老收回视线: “人间什么事都这么复杂,烦人。”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在人间似的。” 另一个男声见缝插针的针对她。 “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就是不在人间。” 女长老一声冷笑: “自然比不得席长老你遍布大陆的红颜三千。” “封印即已完成,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一掀衣袍转身一步过长空,转瞬便踏上了照夜兽。 突然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姜月下转头看去,女长老戴着纱笠,只能看见从肩上落下的长长黑发,隔着纱笠她俯视着姜月下,姜月下莫名其妙的回视过去。 这莫名其妙的对视只持续了片刻,姜月下听到这位长老一声轻轻冷哼,随即眼前就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阵剧烈的风。 转眼之间,那些协助完成阵法的长老们纷纷散去,只剩下一个孙长老还在与姜含朱交涉。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好说 “殿下。” 姜含朱终于站了起来,红衣曳地,他微微弯唇,对君琅然略略低头算是行礼: “好久不见了。” 黑衣少年略略点头,并不多寒暄,转头看向了那个金光大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你都收到了消息。” “空洲毗邻兰塘,是帝国重要的防御带,我当然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姜含朱微微笑着打开折扇,转头看向了孙长老: “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问问孙长老了。” 折扇哗的打开,却隔开了旁人,声音压成一线,传入了孙长老的耳朵里: “据我所知,四海学院附近地带的安全应当是由你们校方来保证的,可如今怎会在空洲这么重要的地方突然滋生了大片的魔气?孙长老,这件事情,你们校方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男子的笑眼看似无害,却藏着狐狸般的狡猾和冷漠。 孙长老眼眸一紧,看向他的目光又多了许多考量。 姜含朱收回折扇,笑着等待回应。 而一旁等待已久的姜凤染终于有机会插话,她伸手拉住姜含朱的袖子又叫了一声哥哥。 男子这才垂下目光看向她,嘴唇更弯了些: “凤染,最近的修炼如何?又遇到什么难题吗?” 姜凤染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问题。” 姜含朱点了点头: “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找太子殿下帮忙。” 他看向君琅然: “为本国百姓解决问题,相信殿下也会很乐意的。” 话虽这么说,他眼神却并不认真,在君琅然身上一扫就收回来了。 没等君琅然回答,孙长老的回应已经到了: “这里的情况姜公子想必已经看到了,现在阵已布下,我们也会派人轮流镇守,一定不会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至于由来和解决办法……” 姜含朱看向孙长老,后者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既然姜公子都已经到了此地,不若就与我们一同进校,刚好校长召见,空洲作为连接兰塘与四海学院的重地,我们校方也是十分重视,所以才想请姜公子一起商讨,不知姜公子意下如何?” 姜含朱微微一笑: “能见到天下五大圣人之首,是我的荣幸。” 孙长老展开手臂: “请。” · “回校。” 长老大手一挥,两头照夜兽纷纷调转方向,飞向了湛湖方向。 来时碧绿阔大的空洲,此时已经变成了被金光镇压的无尽黑沼,一眼望去仿若黑色深渊。 姜含朱的狮鹫就飞在照夜兽旁边,他正在和孙长老说着什么,他那些身着玄衣的属下则保持着距离坐在一边,倒是姜凤染和他们都挺熟的样子,一直待在那边和他们有说有笑的。 “喂。” 一直半死不活的无泪此时总算是有了些精神,仰着头看着姜月下问: “那个六杰之一的,姜含朱,不是你亲哥哥吗?怎么我看只有姜凤染和她关系好?你叫都不叫人一声?” 姜月下刚挨着沈世昧坐下,闻言很是纠结的思考了一番,在发现原因复杂讲起来会非常长的时候,便磕磕巴巴的用了一句话概括: “家庭原因,比较复杂,不好说。”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他腿没啦 “反正这会儿没事干,浮屠塔那群狗东西根本不给我们疗伤,跟你聊天还能减轻我的痛苦。” 少年眯起一双眼睛,拿那张狼狈也不失帅气的脸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说吧说吧。” 姜月下的注意力却突然转移,好奇道: “为什么浮屠塔不给你们疗伤?” 连她都收到了骆雪发的好多丹药,吃了之后真的好多了。 说到这个无泪立刻来了劲,一声冷笑道: “还能为什么?我们皮厚呗。” “我告诉你,我最初会加入监察队,除了老大的原因之外,多半都是冲着各种特殊待遇来的,我原本想着,作为镇守四海秩序和保护四海同学的守护神,监察队必定会在各个方面都有特殊待遇才对,我以前在擂台广场天天受伤,去浮屠塔治疗一次需要排大半天的队,有时候甚至还排不上,或者排到了就给你安排一个新手……” 无泪大吐苦水: “我有一次左腿受伤,血流的跟河一样,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安排了一个刚进去学习的新手给我治疗,结果一通捣鼓之后——” 少年一拍大腿: “本来只是止个血的事儿!结果差点没被他给我整到截肢!那血都不是河了,那是海啊!本来修养几天就能好的伤,我生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截肢了!” 一声兴奋到尖锐的叫喊突然由远而近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无泪被吓了一跳,定睛时骆雪已经一路奔到了姜月下面前,她此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端庄人设,正两眼放光的抓着姜月下的肩膀乱晃: “我听说是你做的?!桂天奇没腿啦!!!!!” 这个“没腿啦”喊得十分高昂喜悦,一点都不掩饰她的兴高采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多了个弟弟。 姜月下一时间也感到了一点尴尬,没等她想出来要怎么回应,旁边一直没声的沈世昧却突然开了口,温和道: “薛姑娘慎言,严格来说姜姑娘应该是救了他才对,若非是姜姑娘及时将他从兽口拉出来,他现在只怕连另一半身体都没了。” 姜月下眼睛亮亮的猛然转头看他,少年的表情却依旧平淡,似乎刚才的提醒只是顺口。 倒是骆雪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后悔道: “沈世子说得对,是我太放肆了,还好这会儿没人在,否则传出去只怕会叫人误会。” “喂。” 对面靠着的无泪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什么叫没人在啊?我不是人啊?” “哦,原来你在啊。” 骆雪矜持的微笑一下: “反正你也不敢乱说话,在没在都一样咯。” 无泪:………… 两个看起来倒像是老相识了。 骆雪又拉着姜月下给了几瓶丹药,这才笑眯眯起身回屋继续去照顾别的同学了。 姜月下捧着一怀的丹药有些懵逼,接着又抬头看无泪道: “你们认识吗?” 只见无泪磨了磨牙,看着骆雪消失的背影,恨恨道: “我跟你说的那个让我差点被截肢的新手,就是这个臭丫头!”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我很喜欢 “当年她的医术和炼丹术远远不如现在,我本来还以为她肯定呆不了多久就会被浮屠塔赶出去,谁知道居然一直待到了现在,甚至还成了核心人物。” 无泪一脸“苍天无眼”的表情摇了摇头。 姜月下想了想,问: “桂天奇缺了双腿,她怎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你不是听见了吗?她,骆雪,炼丹院的万年老二,那第一是谁呢?就是那个桂天奇啊,桂天奇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呆在炼丹院修炼,就算不走,他从此只怕会心境大改,大概率的落进谷底,这样一来,炼丹院的头名不就自然而然落到骆雪头上了吗?” 无泪靠着栏杆打了个哈欠: “这丫头又一直看桂天奇不顺眼,他们俩各种明里暗里的争斗大半个学校都知道,见面就要冷嘲热讽和吵架,现在桂天奇成了那副惨样,她就算买一串鞭炮来放我都不奇怪。” 姜月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要再问什么时,突然感觉肩膀一重,有柔软发丝擦过耳侧,淡淡的呼吸拂在了脖颈里,她瞬间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远天无垠,流云漫漫。 绵亘山脉都在瞳孔里映成遥远而缥缈的线条,而她放空了思绪和焦距,一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旁靠来的淡淡温度上。 少年睡着了。 还是靠着墙壁曲起一腿膝盖的姿势,身体却已经歪向了姜月下。 挺重的。 可是很好。 她很喜欢。 隔了好久,姜月下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身体依旧一动不敢动,深怕把肩上的少年惊醒。 对面原本还准备继续跟她聊天的无泪慢慢收回自己要说话的嘴,一脸想骂脏话的表情,转头凑到了隔着段距离的琉璃身边: “老大,你看着就不吃醋……” 话没说完,先有一柄剑鞘翘了上来指住了他的脸,而琉璃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无泪闭上嘴,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他对面靠墙坐着睡着的沈世昧,和被靠着肩膀一动不敢动怎么看怎么显得蠢的姜月下,看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蹭去了另一边,找自己横七竖八瘫倒的监察队同僚诉苦去了。 · 沈世昧醒来时姜月下很是舍不得。 感觉肩上的重量消失后,她恨不得把人的脑袋再按回来,可惜她打不过沈世昧。 默默站起来下了照夜兽,一路回到了四海学院。 依旧是在黑石广场,有不少听到消息的同学都在这里围观吗,见他们回来立刻有人围上去询问是怎么回事,唯有姜月下、沈世昧和琉璃三人身边无人上前,甚至连无泪身边都聚了好些同学在追问。 想不到他人缘挺好的。 姜月下瞧着,不由得有些羡慕。 视线一转,另一边姜凤染似乎正在跟几个要好的朋友介绍姜含朱,男子艳丽张扬的容貌与笑容让几个女生都红了脸。 姜月下挠了挠耳根: “我们走吧。” 她对沈世昧说。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对太子感兴趣吗? 两人前后离开人群,经过琉璃面前时,少年垂着眼皮一动没动,姜月下奇怪的看他一眼,还发出邀请道: “要不要继续去练剑?” 琉璃挑眉看向她,却没有说话。 之后也不必他说话,孙长老几声驱散了同学后,抬头就叫住了他们俩: “姜月下,沈世昧,你们和监察队的人一起过来。” · “那就是六杰之一啊。” 女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向往: “你哥哥光看外表就不是普通人,难怪能养出你这么厉害的妹妹。” 姜凤染身边围着的另一个女生也望着姜含朱渐渐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另一个角落,突然噗嗤一笑: “你哥哥到底有多讨厌姜月下?连亲妹妹这份血缘关系都不管了。” “谁让她那么唯我独尊的。” 另一个女生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她入学后都做了些什么?简直是走到哪打到哪,说不定今天这事儿也是她引起的,我们都不认识她都觉得她讨厌了,更不必说忍受了这种性格十多年的人,我是她哥我也不想认她。” 那人又笑眯眯的抚了抚姜凤染的胳膊: “再说了,还有凤染这么个模范妹妹在呢,谁要搭理一个讨厌鬼啊。” “别这么说。” 姜凤染说了一句,视线却没有离开那渐渐走向同一条路的姜含朱和姜月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好。 “不过……君琅然也要去吗?这次应该和他没关系吧?” “他毕竟是天璇太子,空洲紧邻皇城,他当然要关心空洲之变会不会给兰塘带来危险。“ 那女生恍然的点了点头,末了又撞了撞姜凤染: “听说在天璇境内百姓都属意你当太子妃,怎么样?对君琅然敢有兴趣吗?” 姜凤染一愣,收回视线后微微笑了笑: “我是来修炼学习的,可不是为了能嫁给谁。” “走吧。” 她们转身离开,一路经过的许多人却都在讨论那个妖异张扬的生面孔。 “那就是六杰之一的姜含朱?” “据说是天子近臣,有天璇帝国的人来说说吗?他什么地位?” “不是说姜月下是他亲妹妹吗?怎么跟不认识似的话都不说一句?反倒是姜凤染跟着他回来的。” “你们不知道吗?姜月下早在两年前就被赶出姜府了,姜含朱好像已经不认她了。” “不会吧?她可是全灵根诶?咱们四海都当宝贝一样,上次当众揍了姜凤染,又在食堂大闹一顿,结果屁事没有,还去见了校长,这么个大宝贝姜府不认?” “我是兰塘人让我说!两年前姜月下还不是全灵根呢,只是水灵根而已,而且品级也远远比不上姜凤染,姜含朱可是直接当众把她灵根给废了再驱逐出帝都的。” “别说两年前比不上,她现在的品级不也比不上姜凤染吗?” “那能一样吗?” 有人立刻翻着白眼反驳: “人家大灵师都不是就敢在湛湖单挑灵王了,虽然最后是校长救了她,但她好歹也没死在那灵王手上啊,连越两阶挑战灵王还撑过了一炷香没死,你们谁能做到?”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们以为 这话一出四周立即陷入深思,那人便摇着头道: “你们以为学校为什么看重全灵根?东幻大陆向上追溯万年,全灵根可是真正的只存在于传说里,这么一个举世罕见的人物,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拥有怎样的潜力,若是灵师阶段就敢单挑灵王,那是不是等她到了灵皇阶段,连校长她都能打了?” 四周频频响起倒吸气的声音,出声者啪的拍了下手掌: “所以说啊,这么一个潜力无限,大概率会成为大陆传说的人物,咱们还是不要交恶为好……当然了,” 说话者又突然一笑,眯着眼睛分外亲切道: “咱们四海本来也是个氛围良好团结友爱的学校,相信全灵根同学一定能和我们好好相处的。” “嘁——” “切——” “呵——” 四周嘘声顿起。 “宗大师忘了自己昨天才讲了一段儿刀法院和枪法院的群殴事件了?浮屠塔今天都填满了,还团结友爱呢,吃屁去吧。” 刚才还在听他讲八卦的同学们很快散去,原地只剩下两人。 说话者在一阵冷风中表情僵硬,他身后的少年默默开口: “想和人好好相处的话,至少要叫人家的正经名字而不是用全灵根代替吧?” 说话者猛地垂头: “是我忘了!” 他一脸懊悔念叨着下次要注意,片刻后又突然抬起头来,兴致勃勃道: “走!咱们快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探到什么消息,下月的口粮就靠这个了!” · 还不会用玉简的姜月下对学校流言一无所知。 望着面前的楼阁,姜月下扯了扯琉璃: “不是说去见校长吗?” “是啊。” 琉璃瞥她一眼,带着笑意: “这是校长办公的地方,见客当然应该在此。” 姜月下似懂非懂,琉璃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浮生阁是谁都能去的?” 甩下这句话,他跟上了前面的人。 姜月下和沈世昧最后进去。 · 校长依旧是那副模样,长长的白胡子被扎起来,苍老无比偏偏眼神清亮锐利,看人时仿佛一截刀锋的反光,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不过这股寒意立刻便在他的笑容中消散了。 一阵不长的寒暄之后,很快进入正题。 这地方应当是特意开辟的会客堂,两侧摆放着矮桌与坐垫,桌上有刚沏好的茶,那只鹦鹉正叼着茶壶给姜月下倒水,倒完又在她桌上歇了会儿,才衔着茶壶回去了。 姜月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又转头看向沈世昧的茶杯,他俩虽然座位相邻但距离还挺远的,需要稍扬下巴去看。 “你小心烫……” 她小声的提醒还没结束,上方便传来了校长的声音: “姜月下,据我所知你并未加入监察队,今日为何会和琉璃他们一起去空洲呢?” 姜月下:………… 现场几人的目光全部转移到她身上,而她还保持着倾斜身体靠近沈世昧的姿势。 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她片刻才慢慢挪动僵硬的身体,坐直后想了想,简单明了道: “想去就去了,反正我有令牌。” 一旁的琉璃抽了抽嘴角,低头喝茶,不语。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嘴拙之 校长倒是并不介意似的,笑了笑便道: “行吧,既然是我赋予你的权利我就不追究了。” 他转向琉璃: “你来说说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站起来朝他弯了弯腰,随后便垂着眼皮面无表情的把全部过程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空洲的变化应当是从那十多位炼丹院同学身陷其中时便开始了?” “应该是如此。” 琉璃道: “在此之前空洲从未出现过将飞行魔兽拉下来的情况。” 校长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 “那个怪物,你感觉是魔兽吗?” “我没跟它真正交手,在它背上呆着感觉应该是魔兽,可是根据眼睛看到的,那更像是用泥沼组成的怪物,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可以立刻用黑沼中的泥修复完好,而且战斗中它也并没有使用灵力,所以我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魔兽。” 顿了顿,他突然说: “不过姜月下倒是和它正面打过,您可以问问她。” 突然被提的小姜姑娘这次又在低头品茶,闻言差点呛出声来。 放下茶杯,她抬头时发现四周的目光又已经看过来了。 对面孙长老还冲她笑了笑: “说到这个校长这次还应该好好奖励一下她,据琉璃所说,若不是有姜月下同学保护,只怕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不是我。” 姜月下立即否认,抬手就指向了身边人: “还有沈世昧,要不是他在我也死了。” 孙长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好好好,同学之间互相谦让是应当的,看来最新一批学生的品质都很让人放心啊!” 校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 “既然你们都有正面遭遇那东西,你们就说说自己的见解吧。” 姜月下呆住了,她可从没遇上过这种问题。 打完架之后还要说一下见解吗?在魔法大陆她从来都是打了就算完,哪里还需要和人汇报打架情况和敌人信息。 于是哼哧哼哧半天,她只憋出来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见……见解就是,那东西,挺厉害的,我一个人肯定打不过。” 她赶紧看向沈世昧,眼里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求救意味: “还好有沈世昧在,不然我就完蛋了。” ——她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现场一片静谧。 姜含朱垂下眼皮,端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唇角。 孙长老嘴角抽搐,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君琅然无声的弯了一下唇。 沈世昧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 “还是我来说吧。” 校长点了点头,他开口便是断定: “依我看来,那东西的确是魔兽。” 顿了顿,他道: “不过,不是我们常识中以灵力为食的魔兽,它们赖以生存的,应当是魔气。”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安静之中。 姜含朱端茶的手顿住了,君琅然抬起眼皮看向他,孙长老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唯有校长一脸淡定。 至于姜月下……姜月下茫然的抬起头,眨了眨眼: “魔气是什么?” 第三百章 什么是魔气 室内一片寂静。 窗外水池边树叶被风吹响,沙沙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沈世昧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魔气就是……” “不需要向她特意阐明吧?” 一个带笑的嗓音打断了他,沈世昧微微抬首,姜含朱刚刚放下茶杯,正面带笑容的抬头,从沈世昧看到姜月下身上,他道: “要讲故事的话可以之后再讲,现在我的时间很紧,经不起浪费。” 姜月下无声看着他,姜含朱却收回了视线,看向沈世昧道: “所以,可以开始了吗?我想知道你是根据什么下了这样的结论。” 沈世昧依旧是那个抬首的姿势,沉默的顿了片刻后,他重新转头面向姜月下,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温和: “你知道东幻大陆历史悠久,人类修炼灵力而成为灵师,然后再互相争斗不断变得强大,这样的历史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持续了上万年……” 就跟没听到姜含朱的话似的,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慢条斯理的对姜月下讲起了魔气的由来,甚至从大陆历史开始讲起。 室内一时只剩下他的声线。 姜含朱止住动作,终于露出惊讶的眼神。 君琅然扫他一眼,又看向沈世昧和姜含朱,眼神中添了一丝不动声色的玩味。 而校长低头喝茶,只当自己不知道。 “而与灵师相对的,还有另一种以修炼魔气来强大自身的种族,也就是魔族,我们都知道灵力是天地间万物之灵的化身,可这魔气到底是什么……” 沈世昧摇了摇头: “上万年来也依旧无人得出真正的答案,魔气这东西就像是凭空而生一般,就跟有灵根的人才能修炼灵力一样,魔气也同样只有有灵根的人才能吸收和修炼,就这一点来说,魔气应当和灵力是同一种类型,可它们并非是什么良善之物,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一旦大规模聚集就会对人类无差别攻击的力量。” 姜月下转了一下眼珠子,有些奇怪: “为什么会上万年都不知道魔气到底是什么?抓一个魔族来问问不就行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 沈世昧笑了笑: “就连魔族自己,也不知道魔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当时,整个大陆的灵师都默认了,魔气是和灵力完全相反的另外一股力量,因为本身具有极大的攻击性和对人类的恶意,所以修炼魔气之人,都是该杀的魔族。” “不对。” 姜月下脑海里浮现朱樱在悬崖边大哭的身影,眼神都冷淡了些: “这是错的,魔族也有好人。” “我知道。” 沈世昧笑了笑: “可是在千万年前,冒头的魔族的确都是兴风作浪的恶人,他们毁坏城池,屠杀平民,抢夺资源,一度将灵师逼到了几乎绝迹的地步,灵师与魔族之间的斗争持续了上千年,中途也曾有过互相对峙平静相处的时间,直到一场大战,灵师惨胜,魔族几乎被斩杀殆尽,从此藏进了阴沟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沈世昧喝了一口茶: “因为曾经也有过许多灵师误入歧途走上魔道的例子,因此这段历史并没有被正式记载,所以近千年的灵师们少有知道此段历史的人,只有对魔族的厌憎和忌惮被传递下来,即便之后出生的魔族或许根本就不靠魔气修炼,也依旧会被人类排斥,人人喊打。” 第三百零一章 因为我曾亲自感受过 “说回魔气。” 沈世昧道: “近千年来由于魔族的绝迹,魔气也逐渐变少,直到最近两百年,几乎到了消失殆尽的地步,而至于我为什么会确认那是魔气……” 他微微一顿,抬首向姜含朱的方向,没什么笑意的弯了弯唇: “当然是因为,我曾亲自感受过。”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姜月下也一眨不眨。 “我这双眼睛……” 少年微凉的嗓音在空气中温和流淌: “就是在五年前被无尽海上的魔气所伤,然后彻底失明的。” 姜月下眨了一下眼,乌黑睫毛落下来又掀上去,间隙中天光都变得朦胧,少年的身影于是模糊了一瞬,随后才又清晰起来。 依旧是无一处不精致的容颜,漆黑的长发,平静的唇角。 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蒙眼布玉带一样覆在眼上,让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下面的双眼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还看得见的话,能睁开的话,会露出怎样的神光。 也正因为想象不出,所以才叫人更加向往。 ——原来和她不一样。 姜月下愣愣看着他的侧脸,心想。 他不是从出生就失明的,而是在看过了世间万物花红柳绿之后,陷入黑暗。 她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是自己,在已经见过这么多风景之后,再次陷入失明的话,能接受吗? ……不过,好像也轮不到自己说接受和不接受,只是很难想象,看见过世间万物的自己,还能再忍受那样一个漫长黑暗的十七年。 姜月下兀自想得出神,其他人却都已经进入正题。 姜含朱想了想,问: “不知世子殿下是否方便告诉我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世昧抱歉的笑了笑: “不太方便,毕竟也算是沧澜帝国境内的事,没有父王的允许,我是不能随意向你们透露的。” 姜含朱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世子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既然如此,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空洲之事。” 他抬头看向校长,拱了拱手: “空洲的位置对四海和天璇帝国来说都很重要,其如今的危险性到底如何,是我作为兰塘督查必须要确认的,既然已经确定是魔气聚集之地,我自会禀报皇上,出于保护百姓的考虑,相信他会做出合适的决断,只是这空洲不能一直这么放着,里面的魔气总得要解决,不知校长有何打算?” 校长摸着胡子想了想: “老头子我虽然活了很长时间,但是与魔族的遭遇实在是少,这种完全靠魔气组成的泥沼更是闻所未闻,为了校方着想我也无法立即做出决定,所以还需得与长老们商讨一下才能给出答案,不知姜公子能否登上老朽一日?” 姜含朱微微抬眉,片刻没说话,似乎思量了一会儿,才飒然一笑,拱手道: “既然校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且在四海留宿一日了。” 他转头看向君琅然,笑眯眯道: “太子殿下,微臣今日的食宿就要靠你了。” 君琅然淡淡一笑,收起了撑着下巴的手。 第三百零二章 你留下来 谈话结束了,几人纷纷站起来朝外走去,谁知姜月下还没走两步,上位便传来了校长带笑的声音: “姜月下留下。” 她脚步一顿。 不光是她,除了大摇大摆走出去的孙长老和目不斜视的琉璃之外,另外三人全部都停住了脚步。 姜含朱侧头看来,姜月下也正回头看着校长。 只见老头子笑眯眯的,还朝她挥了挥手: “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姜月下转头看了看沈世昧一顿之后又向外走去的身影,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眼里却分明写满了不情愿。 可形式比人强,打不过人的姜月下还是只能留了下来。 君琅然也只是脚步一顿,便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 倒是姜含朱多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意铺陈,底下的真实想法却似乎比以前更难以描绘了。 · 脚步声沿着木廊渐渐远去直到消失,耳边只剩下风和树叶沙沙声的时候,校长才终于说话了。 “坐啊,站着干什么?” 他一边招呼姜月下一边站了起来,亲自去看了看茶,拎着茶壶走到了她的桌边,扯过旁边的坐垫坐了下来,方才一派威严正经的圣人之姿全部溃散,渣都不剩了。 姜月下挠了一把自己的脖子,走过去重新坐下,纳闷道: “你还要跟我说什么?” “刚才沈世昧说的话,你都听清了吗?” 校长一边给她倒茶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你是说……魔气和魔族的事?” “对。” “听清了啊……” 她答道,末了语气一顿,似乎联想到什么,沉默片刻后突然问: “你之前跟我说,想要交给我做的事情,和这个有关吗?” 校长笑了一声: “你只是看着傻呆呆的,脑子其实挺聪明的嘛。” 他把茶端给姜月下,这才抬起头来,笑意渐渐褪去,露出正色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或许有关,或许无关,或许关联极大,又或许关联极少……我刚才说我对魔气和魔族知之甚少并非谎言,这些年来人类一直沉浸于无穷无尽的内斗之中,光是各大门派自己互相残杀就已经死了无数人,毁了无数城,等我们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太多了。” 姜月下握着茶杯,看着校长的眼神很安静,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却又很快开了口,语速很慢的说: “所以,今天空洲所发生的的变化,并不是你所知道的第一次?还有别的地方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异样……再或许,沈世昧所说的,无尽海上发生的事情,你也是知晓的,并且当时的情况也和今天差不多?” 校长愣了愣,片刻后摇了摇头,有些叹息似的: “我看你平日还是太懒了,再勤于思考一点多好啊,这么聪明一孩子……” 姜月下并不搭理他的奖励攻击,又干脆利落的提问了: “所以呢?无尽海怎么样了?还有别的地方,那些魔气你们解决了吗?” 又是一个直指红心的问题,校长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没有,都只是镇压。” 第三百零三章 你认为你无法做到吗? 他抬起头来,苍老的背脊挺得笔直,双眼看着姜月下: “五年前的无尽海,我连同另外四位圣人一起,都没能将那些东西消灭殆尽……或者说,那东西根本就不像是能被人消灭的,它们只是客观存在于世,一点一点扩张着领土。” 老人脸上的笑容至此全部消失,他看着姜月下,一双眼睛剑刃般凛冽锋利,仿佛随时要见血。 “那些东西,正在企图吞噬整个大陆。” · 姜月下沉默的看着他。 天光从门外洒进来,形成一道透明的光束,在桌上将许多漂浮的尘埃纤毫毕现。 一老一少的两人隔着光和尘埃互相对视着,气氛莫名紧绷而冷凝,许久之后,姜月下才歪了歪头,有些困惑的道: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去解决这件事吗?” 她眉头稍稍皱起来,眼神有些怀疑: “集齐五大圣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你要交给我?” 对面白胡子长长的老头微微一笑: “不可以吗?” 他把十根苍老却依旧利爪般修长有力的手指搭起来,对姜月下露出了老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你认为,你无法做到吗?”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月下往后坐了一点,肩膀松懈下来,眼神也松懈下来。 她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校长,天光从门外洒进来,老人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变。 · 转过木廊的拐角,沈世昧突然停住了脚步,抬手摸到旁边的廊柱,慢慢沿着栏杆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姜含朱听到动静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沈世昧,见他坐在那里后微一挑眉,片刻后笑问道: “沈世子这是?” 沈世昧微微抬头,温和一笑: “我等姜姑娘。” 姜含朱拿着扇子负手而立,半晌没动,君琅然也在他身后停下来,许久才听到他道: “沈世子与姜月下很熟吗?” “还好。” 沈世昧道: “算是朋友。” 姜含朱弯了弯唇,扇子在身后转了一圈: “那还真是姜月下的荣幸了,居然可以与沈世子这般人物做朋友。” 沈世昧还是笑: “姜姑娘很好。” “哦?” 姜含朱很有兴趣似的一挑眉,一台步干脆在沈世昧对面的栏杆边坐了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沈世子觉得,她哪里好?” “姜公子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向我提问呢?” 沈世昧语气淡淡,眉目不动。 姜含朱顿住了,沉默中他昳丽的眉眼低下去,半掩的眸子里仿佛陷入了时间静止,一切都被冻僵在黑色荒原上。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笑容如常的给出了答案: “那当然是,以她哥哥的身份。” “姜月下血缘上唯一的亲哥哥,这个身份,够了吗?” “够了。” 沈世昧微微一笑: “但是,我不想说。” 姜含朱脸上的笑潮水般褪去,本就张扬艳丽的脸在罕见的面无表情下显出极具攻击性的冷漠,灵王的威压不由自主的流淌出来,渐渐满溢在这条安静的木廊上,连风都静止下来。 气氛一触即发。 第三百零四章 猝不及防的问话 “你准备怎么和父皇说这次的事?” 少年冷淡的声音突然传来。 姜含朱一顿,视线看过去,在一旁靠柱而立的黑衣少年正抱着自己的剑瞥向他,神情平淡眼神也平淡,似乎只是没有目的的随口一问。 姜含朱沉默瞬息,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当然是如实告诉皇上。” 紧绷的气氛顿时溃散,姜含朱继续道: “或者太子有什么建议吗?关于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君琅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需要我来操心的时候就别给我增加负担了,趁我现在还只是个太子,就让我轻松两年吧。” 姜含朱轻慢点头,嗓音含笑: “遵命。” 有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君琅然先抬眼看去,略一挑眉: “出来了。” 姜含朱转头看去,少女刚走过拐角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她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一直低着头走,直到一路来到他们附近,才被视线里的衣角突然惊醒,抬起头来。 目光扫过三人,姜月下眨了眨眼,第一个看向的却是沈世昧。 “你在等我吗?” 沈世昧站起来: “是。” 姜月下弯了下嘴唇: “那走吧,正好我饿了。” 沈世昧微微点头,自然而然的走到她身边。 经过沈世昧时,姜月下转眸看了他一眼。 红衣男子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神情很淡,拿着扇子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抬眸看来一眼,目光对视之时姜月下顿了顿,试探般的朝他点了下头。 姜含朱一愣,突然无声笑开了。 姜月下有些莫名的收回视线,和沈世昧并肩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也有就脚步声响了起来,想必是姜含朱和君琅然也要离开了。 四人就这么前后走出了办公区域,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踏过门槛,便有一声欢快的呼喊响了起来: “哥哥!” 姜月下抬眼看去,姜凤染正等携两个同学一起等在那里,见到他们出来便立刻走向了姜含朱,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在经过她的时候却是一顿。 “月下。” 她叫了一声,笑容淡了一些,变得礼貌温和起来,看向姜含朱: “哥哥,我们好久没传信,所以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月下也来了四海。” 姜含朱笑了笑,道: “没关系。” 姜月下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眼神有些百无聊赖,事不关己的跟上了沈世昧。 四人队伍又加入三人,同行的路上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直到他们即将分开,姜月下要和沈世昧一起去食堂的时候,君琅然突然开了口: “对了。” 那位太子殿下停了脚步,抬头看着姜月下的背影,头却微微偏向身旁的姜含朱: “我和姜月下的订婚时间,你有和我父皇母后商议过吗?” 姜月下刹住了脚步,在场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刹住了脚步,包括一些路过的同学,和姜凤染的两个朋友—— 他们全都转头看向君琅然,目光不可置信到了极点。 而那黑衣少年却一如既往的淡定,视线看着姜月下,头偏向姜含朱,安静等待着回答。 第三百零五章 戾气是什么? 姜月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慢慢掀起眼皮转头看去,君琅然依旧没有移开目光,他们对视着,眼神都很平静。 姜含朱似乎也有些意外,顿了片刻才慢慢开口: “殿下,婚约的事……”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没听见吗?” 姜月下打断了他,当在场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她转过身,从沈世昧身边抬脚走向了君琅然,双眼直视着这位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她站到了君琅然面前,微微仰着头看他,目光却更像是在俯视: “不管是太子妃这个位置,还是太子殿下你本人,我都丝毫不感兴趣。” 四周有倒吸气的声音响起。 姜凤染还勉强维持在脸上的笑也一点点僵硬着消失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人身上,而正在被瞩目的两人,却都对这样的环境视若无睹。 君琅然低眸看着姜月下,挑了下嘴唇: “我也很想跟你解释,帝国皇室定下的婚约,是不可违背的。” 突然有寒光划过空气,银色长剑从沈世昧握着的剑鞘中倒射而出,转瞬就到了姜月下手里。 沈世昧只微微侧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转身过来。 姜月下握着他的剑,抬起手,剑尖直指的方向,却并非君琅然,而是姜凤染。 后者一怔,一脸莫名。 而姜月下根本没看她,剑尖指着姜凤染,眼睛看着君琅然,毫无预兆的开口道: “等我实力足够的时候,我会杀了她。”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荡在空气里,一字一字都平静清晰,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不光是她,还有她所亲近的一百二十一口人,包括父母,丫鬟,属下,如果凑不够的话,或许我会让她多活两年,直到数够了一百二十一个朋友,然后一口气杀掉。” 短暂的寂静之后,情绪激烈的窃窃私语顿时传递开来。 姜凤染白着脸,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而君琅然却依旧平静,他开口问: “找到证据了吗?” “没有。” “那就不能杀。” “你看,所以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太子妃。” 姜月下收起剑,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点点微笑: “我杀人,不需要证据。” “如果你非要强迫我履行婚约,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的话,我迟早会杀了你,而如果这样还不够,那我就只好再杀掉你的父皇母后,直到天璇帝国的皇室全部死光。” 所有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姜月下。 君琅然也看着她,唇边却带着笑: “你戾气太重了。” “什么是戾气?” 少女歪了下头,她的眼神和神情依旧平静,她的眸底映着光,清湛透明,不染尘埃,让人想象不到那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动不动就要杀人,无论什么麻烦都用杀人解决。” 君琅然笑意更深,眼眸却一片沉静: “这样不好。” 姜月下不懂这有哪里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继续说下去无益,便收剑转身。 “好不好都与你无关,我绝不会做什么太子妃的。” 第三百零六章 说不定他会是帮我擦剑的 视线扫过姜凤染时姜月下微微一顿,转头正视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道: “姜凤染,你得多交几个真心朋友啊。” 扫过姜凤染身后的两个女生,小姜姑娘毫不留情的道: “像这种只被你当做衬托品的表面交情,我是不会计数的。” 她认真的告知道: “一百二十一条人命,你记住了,我会找你拿的。” 转身走向沈世昧,她平静而自然的将“目中无人”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没走多远,身后的君琅然突然说话了: “那姜含朱呢?” 姜月下停住脚步,只听君琅然继续道: “你说,要杀掉姜凤染身边所有亲朋好友,那么姜含朱,是不是也在其列?” 黑衣的太子殿下笑问: “你会杀掉他吗?” 无故被提的姜含朱本人莫名其妙,无语了片刻转而看向姜月下的背影,却什么都没说,眼底情绪难明,却像是也等待着回答。 背对着他们的姜月下一时间却陷入了难题。 最开始从秋水镇离开的时候,姜含朱是在她的必杀名单上的。 可一路走到如今,在见过了那些令人艳羡的亲情之后,她似乎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到底是报仇重要,还是哥哥重要呢? 小姜姑娘一点没考虑人家到底有没有认她这个妹妹,就兀自纠结起来。 姜含朱倒也不着急的样子,看着少女的背影,他甚至还有几分悠哉,而姜凤染在一旁看着他,眼底渐渐添了几分不可置信。 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嘴里吐出很轻的呼喊: “哥哥……” “我不知道。” 姜月下终于脱口而出的回答打断了她轻若蚊蝇的声音,她看到姜含朱目不转睛看着姜月下的背影,看见那少女转过头来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亲哥哥,又不是姜凤染的亲哥哥……” 姜月下在不远处直视着姜含朱,眼神天真无辜: “说不定等到那一天,他会是帮我擦剑的人呢?” 姜凤染惊骇的看见红衣男子脸上绽开的笑容。 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人开心的话,却无法让你断定他到底是在嘲讽还是真的高兴。脸上总是带着面具的人,随便一个笑都能让人延伸出千万种可能的情绪。 她从来都看不懂姜含朱。 即便他其实表情丰富,笑容很多,即便她已经小心而谨慎的在他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却依旧看不懂他。 就如此刻,她不懂姜含朱为何要笑,又到底在笑什么。 她什么都看不懂,却突然在这一瞬间感到了时光全部消失重来的,让人胆战心惊的不安全感。 她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才形成堆积起来的回忆突然退回到了两年前,那是姜月下刚被送出兰塘的第二天,她和姜含朱一起用膳,吃得上好的时候,姜含朱突然头也不抬的笑问了一句: “凤染高兴吗?” 彼时的姜凤染正安静吃着饭,闻言抬起头来,正迎上姜含朱若无其事的带笑双眼: “怎么了?不高兴吗?我特意让膳房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她至今无法确定那个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问,真的是为了膳食而问,还是……在问别的事情? 第三百零七章 一场拒绝 这两年越来越自然的相处让她渐渐忘记了那个傍晚,可直到此刻看着姜含朱的侧脸,她突然就想了起来。 彼时红衣男子坐在主位,抬眸看来的脸也是带着笑的,而他的眼睛映着灯光,也映着门外的夜色,就像兰塘城里不动声色的暗河,有种不显山露水的森凉。 ——两年来小心体贴的扮演才好不容易换来的联系在此刻全部断裂消失,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傍晚。 怔怔看着姜含朱带笑的侧脸,她依旧什么都无法确定,却无法遏制一阵阵的胆战心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姜月下似正对他的笑感到莫名其妙,却还是试探般的点了点头,还说了一声: “我去食堂了。” 姜月下就这么转身走了,她来到沈世昧面前,把剑递给他,一本正经的说谢谢,好像这是沈世昧主动借给她,而不是她自己强行征用的一样。 好在沈世子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并不跟她一般计较,把长剑收回鞘中和她一起走了。 看着那个背影,姜凤染无声的深呼吸两次,想要压下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跳,苍白脸颊上带着隐忍和恰到好处的委屈,她走到姜含朱身边,抬手抓向他的袖子: “哥……” “殿下。” 姜含朱转头看向了君琅然,红色衣袖巧合似的从姜凤染手边擦过,他对着君琅然稍稍弯腰微微拱手,正色道: “您和姜月下的婚约理当在她被逐出姜氏族谱的时候就不算数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皇后会重新提起这已经作废的婚约,但无论如何,等我回到兰塘去见过皇上之后,一定会给殿下您一个回答的。” 君琅然垂着眼皮,略显冷淡的勾了勾唇: “行了,不管答案是什么,现在大家都该知道我被你妹妹嫌弃了。” 他嘴里这么说着,语气却一点都不生气或者沮丧: “你妹妹宁愿说出杀光皇室这样的话也不肯嫁给我,说明她的确不稀罕我这个太子,也不知道我退而求其次的话,还能不能找到人来当我的太子妃。” 姜含朱微微一笑: “殿下乃天之骄子,四海首席,怎会找不到人做您的太子妃?” 他们在这打官腔,一旁的姜凤染却是彻彻底底白了脸。 当着这么多人,姜月下态度堪称狠绝的拒绝了君琅然,君琅然居然还承认自己被嫌弃了?还说以后找太子妃会降低要求退而求其次? 这种话或许任何女子都不会介意,有太子妃这个名头在谁还会在乎太子曾经被谁拒婚过? 可这些女子绝对不包括姜凤染。 就算不介意太子被拒婚,也不可能不介意那个拒绝太子的人是姜月下,更加不可能去主动成为姜月下的退而求“其次”。 若她还一心想要成为天璇太子妃,甚至她将来真的成为了天璇太子妃,岂不就相当于她主动承认了自己是姜月下的“次品”? 敏感如姜凤染,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是一场委婉而毫不留情的拒绝。 她僵硬抬头,黑衣少年已经持剑走远,背影端正而冷淡,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 第三百零八章 暗流与博弈 她以为都以为这是一个标准的储君,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任何错处,一直以来都优秀而耀眼,大度又冷淡,同时也很平常。 没有任何出格叛逆的点,往往也代表着没有太过吸引人的魅力点。 可直到此刻,在这一次让她感到无比难堪的拒绝之中她才终于明白,这个人或许并非是没有魅力,而是……他从来都懒得将自己的魅力展现给她看到而已。 姜凤染怔怔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一声叹息在她身旁响起。 姜含朱安慰般的道: “凤染,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她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正因为听懂才更加感到了难堪。 原来谁都知道她的心思,她一直只当做工具人的君琅然更是从始至终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他的拒绝依旧这么随意,似乎她的心思根本不值一提,不值得他生气也不值得他在意——就像扫去衣摆上的灰尘一样。 姜凤染半晌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轻声道: “哥哥,你想让月下嫁给太子吗?” 姜含朱唇角的笑顿了一瞬,随即又重新提起来: “既然已经不在姜家族谱之上,我当然不希望她继续顶着姜府大小姐的名头嫁进皇宫。” “那就帮帮我吧。” 姜凤染看着君琅然的背影,喃喃的说: “我真的,很喜欢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用尽一切办法,成为他的太子妃……哪怕是成为‘退而求其次’。” 姜含朱看看她的侧脸,又转而去看君琅然,视线冷淡,音色却温柔: “既然凤染都这么请求了,我当然……会全力帮你的。” 他负手看着黑衣少年远去的背影,唇角不声不响的翘起来。 真可惜,太子殿下,虽然这段时间你或许已经对姜凤染有了些了解,可显然,你了解的还不够。 比起成为姜月下的“其次”,亲口说出这句话的你,才更能激起她的逆反心和征服欲。 折扇在他身后转了一圈,散漫悠然的敲在掌心里。 “我还有要事需要商讨,先走了。” 姜含朱对姜凤染笑了笑,转身也离开了。 四周人群早已散去,不远处的两个朋友隔着距离看着她的表情,脸上似乎有些犹疑。 姜凤染苦笑一下: “你们难道还真信了姜月下的话,觉得我没把你们当真心朋友吗?” 两位朋友互相对视一眼,片刻后还是凑了上来,一左一右的挽住了她: “姜月下说话可真不留情,简直就是个疯子。” “其实……” 姜凤染有些犹豫的道: “或许你们离我远点才是对的,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为何对我如此有敌意,可毕竟她如今是连校长都很重视的全灵根,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会连累你们。” 两个朋友一听这话,脸上本还存着的少许怀疑彻底散去,反而更亲密的和她笑起来。 “全灵根了不起啊?难不成还真能罔顾校规残杀同学?” “就是,学校里从各大灵师家族出来的学生那么多,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 姜凤染和她朋友更加要好的走在一起时,姜月下正在和沈世昧一起用膳。 而此时此刻,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那段可怕发言已经通过玉简,迅速传向了整个四海学院,第一次在明面上掀起了极大的水花。 第三百零九章 玉简 姜月下一边吃东西,一边在余光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经过身边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学。 就像第一次来食堂时一样……不,比那时人更多,眼神也更复杂…… 姜月下把余光收回来,看向对面正在专心致志吃饭的沈世昧: “好多人在看我。” 沈世昧停了停,微微一笑: “刚才那么多人,想必你说的话都已经传遍学院了。” “这么快?” 姜月下有点惊讶: “刚才在场的人应该不足二十个才对啊。” 沈世昧愣了一下: “你难道还没用过玉简?” “玉简?” 姜月下把身上的玉简拿出来: “用过啊,我不是刚刚才用过吗?现在里面只剩下五十点了。” “不是用来吃饭。” 沈世昧笑起来,干脆放了筷子把手伸向她: “看来你的玉简连壳都还没有破,拿给我。” 姜月下毫不犹豫把玉简递了出去。 那是不到巴掌大的一块青色玉牌,粗糙的雕刻着几条纹路。 她看着沈世昧把玉简拿在手里,片刻后有灵光涌入,连带着玉简一起发起光来,随即姜月下听见轻微的咔擦一声—— 她定睛看去,只见外面一层玉上竟出现了丝丝裂纹,最后干脆的破碎开来。 沈世昧把焕然一新的玉简递给她: “把灵力探进去试试。” 姜月下疑惑的接过这枚完全变了模样的玉简,外面青色的壳褪去,白色的玉面上雕刻着复杂古怪的符文,荧荧的发着光。 姜月下看了沈世昧一眼,低头看着玉简,闭上了眼睛,让灵力触角一般的探了进去。 —— 像是突然沉入了海底。 无尽的海水之中,四面八方都传来涌动的浪。 那些白色水痕飞快的在她面前划过,交错重叠成为巨大的网,而她就在其中,随手一触就是一条思想。 ——杀人不需要证据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全灵根真的是个危险分子吧? ——校长到底怎么回事?全灵根难道比千百同学的命重要吗? ——我倒是觉得姜月下挺帅的,当着君琅然的面还敢说这种话,全灵根果然还是有特殊之处 ——她到底为什么姜凤染这么不对付?那一百二十一条命又是什么意思?姜凤染干什么了? ——卖解毒丸!买解毒丸了!空洲之变大家都知道了!谁都不知道那毒气会不会蔓延到四海来,快来未雨绸缪啊! ——空洲之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知道消息吗? ——那些长老的徒弟呢?平日里都是我们在忍受他们的耀武扬威,现在需要他们套取情报的时候倒是全部消失了,一点同学情都没有。 ——听说小公主万俟梦要出关了!各大院都准备好啊! ——最新消息,桂天奇断掉的双腿连长老都接不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晚上去后山温泉修炼,有人一起吗?最好是炼丹院的姑娘。 ——今晚擂台广场有什么好玩的战斗吗? · 磅礴的消息纷纷汇入脑海,姜月下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有些震惊的看看沈世昧,又低头去看掌心的玉简: “这是……”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到了异常。 第三百零十章 四海特色 此刻睁眼所见的世界,与她之前所看到的的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如果说在碰到全新的玉简并将灵力探入其中之前,她在学校里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和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关联。 那么在此刻,她握着这枚正在发光的玉简,突然看见了许许多多透明的线,那些线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同学身上发出来,互相交错,连接——而此时,她身上也有这样一根线,将她和整个学校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的这么想着,却突然接收到了一个疑似的回应。 ——哈哈哈怎么啦?又来了一个刚把玉简破壳的新生? ——不必慌张,咱们第一次使用时也是这样的。 ——新生你叫什么名字啊?哪个院的? 姜月下愣愣握着玉简,在心底给出了回答。 ——姜月下,剑术学院和符咒学院。 ——一片寂静。 那围绕她身边的无数暗涌和浪花突然之间全部褪去,千万条思绪陷入沉默。 同时她身边走过的好些同学都似乎有片刻的震动,投来的目光更多了。 姜月下抿了抿唇,抬头看向沈世昧: “这是怎么回事?” “是七星之中唯有四海才有的一大特色。” 沈世昧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 “这玉简已经在校内流传了两百年,据说起初只是因为校长的突发奇想,他用自己庞大的灵识之海作为依仗,在校内构建了一张巨大的网,足以将整个四海学院包裹起来,而玉简作为这灵识的承接点被发放给学生,学生们使用灵力连接玉简,就可以在这片识海之中进行交流。” “这些年来玉简已经被开发出了许多用处,比如悬赏提问,买卖点数,寻找失物,传递情报,还有各种八卦……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在上面提问,以点数作为报酬,会有很多人帮忙的。” 姜月下眨了眨眼,谨慎的摇了摇头: “我有问题问你就好了,还是不要浪费点数了。” 沈世昧笑了笑: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当然知无不言。” 姜月下点了点头,有些满意的样子。 她把玉简放下来,拿起筷子开始专心扒饭,完全不知道玉简之中的风浪。 ——姜月下?姜月下你还在吗? 半晌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游鱼一般试探的问了一声。 久久没有回答,海浪于是又一次翻腾起来。 ——怎么回事?姜月下原来现在才开始会用玉简吗? ——出乎意料的迟钝呢 ——还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了,突然觉得挺可爱的 ——等你们被她砍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她为什么砍我?我又不是姜凤染的朋友。 ——居然有点期待她下次出现,会不会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 “姜姑娘……” “月下。” 姜月下纠正道: “叫我月下,或者直接叫姜月下。” 沈世昧笑了笑: “月下姑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姜月下难得有些沮丧: “问吧。” “为什么,要选择当众说出那些话呢?” 他微微侧头,向着姜月下的方向—— 第三百十一章 我们在一起吧一 “明明应该有更好的方法不是吗?比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或者等之后再说?无论如何,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引起风波,引起很多同学的敌意,甚至校方也或许会对你做出惩罚。” “不会的。” 姜月下平静地说: “四海学院不会惩罚我,就算真的要罚,也一定只是做做样子。” 沈世昧略微挑眉: “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我知道。” 姜月下眉目平淡的说: “四海学院需要我,这是校长亲口跟我说的,因此在达到目的之前,他一定不会让我有所损失,而只要学院不出手,光凭这些同学是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所以是不是引起了他们的敌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们的想法我也没有必要在乎,我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姜月下看向沈世昧,吐字清晰的说: “我讨厌做什么太子妃,所以第一时间就会拒绝,我一定要杀掉姜凤染,所以我不介意一次次的重复告知,这些都不是需要拖延时间和考虑场合的事情,我想说就说了,有什么不对吗?” 她眼中有些疑惑,沈世昧并不能看到这样的眼神,却也通过她的语气大约明白了她的想法。 “没什么不对,这样挺好的。” 少年不由得笑起来,他背着手向前走去,语气轻松: “月下姑娘其实很聪明,是我多虑了。” 姜月下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追上去问: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世昧干脆承认了: “是啊,毕竟也并肩作战过了。” “我好像很高兴。” “高兴什么?因为我关心你吗?” “应该是的。” 沈世昧只笑不语。 姜月下脚步慢了一点,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侧影,片刻后又追上去,毫无预兆的道: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沈世昧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什么?什么意思?” 姜月下站到他面前,盯着他鲛绡覆盖的双眼,重复: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以订婚为前提。” 微风吹拂密集的竹林,细窄的绿叶簌簌飘落,天穹在其背后延展无垠。 姜月下仰头看着沈世昧,等待着答案。 而寂静延续了半晌,她才终于听到少年的声音。 “你……” 少年负在身后的手慢慢伸了出来: “真的知道什么是‘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落在了姜月下的头顶。 少年的身体靠过来,弯腰直到额头与姜月下相抵。 姜月下缩紧了瞳孔,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被鲛绡蒙住的眼。 额头上有淡淡的温度传递过来,还有随之传来的人体的部分重量。 这重量让她心跳如擂鼓,像是揣了个袋鼠在里面蹦蹦跳跳,连说话都不能完整。 “在……在一起就是,一起吃饭,修炼,睡觉……还有成亲,然后,然后生小孩……” 她把话本里看到的相关内容凑起来乱七八糟的说了几个,然后就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了,主要是大脑温度太高,让她难以正常反应。 第三百十二章 告白之后的犀利提问 沈世昧倒很冷静。 像是对姜月下的心境毫无所觉,他抵着姜月下的额头,轻轻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摇了摇头,连带着姜月下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摆了摆,远看着很是亲昵。 “月下姑娘,你错了。” 他说: “在一起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那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无数男女都能做到你所说的那些事,可是在我看来那并不是真正的在一起,真正的‘在一起’,需要一个必要的前提。” 少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很轻,仿佛耳边的呢喃: “他们要彼此相爱。” “而我们,并不相爱。” 少年直起身来。 额头分离的瞬间,那些让姜月下大脑发烫的温度突然抽离,空落落的感觉顿时袭遍全身。 姜月下还愣愣的没动,沈世昧却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有风吹来,把姜月下半晌都没眨过的眼睛酸得差点掉下水珠来。 她赶紧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沈世昧的背影。 只看表面的话,少年仅仅一个背影便已经足够清傲孤拔,雪中青竹一般的带着凉意,让人难以想象他其实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姜月下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问星罗: “相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 星罗沉默良久,有些郁卒的道: “我也不知道。” 两个单身狗就这么呆呆站了片刻,直到又一阵风吹来,姜月下才猛地回过神。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朝沈世昧的方向跑去。 少年走得很慢,大概也是想边走边等她理清思绪追上来。 听到脚步声他停下脚步,侧身站着等她追上来。 直到姜月下跑到跟前,连呼吸都很近了,他才微微笑道: “不必这么急,我走不了太快的。” 姜月下喘息着直起身来,抬眼看向他: “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问题要问你。” 沈世昧点了点头,示意她问。 姜月下看向他的手: “空洲里那个怪东西是由黑沼中的泥水组成的,无泪的剑,琉璃的匕首,甚至整个空洲的生物都被腐蚀殆尽了,在它背上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背也受伤了,是被那东西伤口流出来的泥水腐蚀的伤口。” 姜月下抬起头,直直看着沈世昧: “为什么?那伤口不见了,你的手就跟没受过伤一样。” 风声呼啸,在竹林里穿行出许多安静又吵闹的通道。 他们站在风的通道里,衣袂上都还带着血迹,脸上身上也多多少少还留着一些伤口。 不久之前并肩作战的默契和余温还在,沈世昧在这余温里面对姜月下毫不留情的问题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 “你刚刚才说想和我在一起,怎么转眼就问了这么尖锐的问题。” 虽然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更像是平淡的玩笑。 “一个回答不好,我可要成了那怪物的同伙了。” “你是吗?” 姜月下问。 沈世昧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月下姑娘这般不符合常理的人……我当然不是。” 他用左手手掌盖上自己完好的右手手背,轻轻抚了抚,露出一点笑容: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过,这应该和五年前无尽海上的那场变故有关。” 第三百十三章 花间墙 “从那里回来之后我休养了很久,等到完全康复,才在一次意外中察觉到不对。” 沈世昧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我的身体对魔气免疫了……并非不会受伤,而是就算受到了魔气的攻击,伤口也会很快愈合。” 他放下手,抬头面向姜月下: “当然,我也没有试过把全身浸入魔气之中,所以之前战斗的时候,我还是尽可能的保护了自己……这样的答案,你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 姜月下反问,也看了看他的手背,眼神居然有些羡慕: “如果我也跟你一样就好了。” 沈世昧无言半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 他继续往前走去,姜月下跟在她身边,安静的听他说话。 “光凭人类对魔族的憎恨程度来看,像我这样的异类一定会被当做魔族的同类甚至间谍对待的。” “魔族的同类又怎样?” “你不记得你那个朋友遭受了怎样的屈辱吗?” 沈世昧说得平静轻松: “而我作为沧澜世子,又是四海的学生,一旦被视为了魔族同类,只怕会在整个灵师界都掀起风波,然后遭受更严酷的刑罚而死。” 姜月下微微皱眉: “人类到底为什么这么仇恨魔族?根据你之前的说法,魔族和人类根本就没什么不同才对啊。” “本该是没什么不同的,可是修炼魔气的人极易失控,身体也会或多或少的发生变化,尤其在那一场大战中,有太多的魔族变成了非人类的古怪模样,才给人类留下了‘非我族类’的印象,从此将魔族与人类分隔开来看待,在这片大陆上,魔族和人类并不是同一种族——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姜月下消化了一下,片刻后问: “那……你对魔气免疫的情况,你有告诉过其他人吗?” 沈世昧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语气淡淡: “还没有机会告诉其他人。” 姜月下眼睛亮了亮: “那就是说,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大约也会是唯一一个。” 沈世昧停住脚步,转头面向她,唇角勾了勾: “一切随你心意。” 他继续往前走,姜月下看了他的背影片刻,抬脚追上去。 “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可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小姜姑娘下定了决心,少年弯着唇,神态轻松,看样子也并不担心她会告诉别人。 从竹林出来,两人经过,突然听见一阵喧哗。 姜月下停住脚步,有些好奇的朝里面看去,沈世昧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转头侧耳听了听,微微一笑: “要去看看吗?是四海的花间墙。” “花间墙?” “一段常年开着花的残垣断壁,据说是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就在综合学院的背后,很长的一段路,常常会有人在那里听评书。” “评书?” “就是讲故事,灵师界的大事,东幻大陆的国事,还有学校内的各种八卦,当然,最多的还是讲大陆上各大英雄的往事。” “那我想去。” “走吧。” 第三百十四章 说书人 的确是一段很长的路。 一侧是学院围墙,一侧是开满花朵和藤蔓的残垣断壁,那些残破又绽放着生命的墙壁上刻满了古老交错的划痕,甚至还有斑驳陈旧的血迹,可这样古怪的组合在轻拂的微风下,竟然显得无比静谧和美好。 没走多久,他们就看见了喧哗声的来源。 很多人围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干什么,吵闹声消失了,他们只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抑扬顿挫。 随着距离接近,那声音的内容也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但是我确定,最后被校长留下来单独谈话的人,只有姜月下一个!” “同学们,你们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明明在场的有那么多厉害角色,君琅然不但是四海首席,还是天璇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沈世昧虽然失明,却也是大陆最具天赋的符咒师,同时还是沧澜的摄政王世子殿下,琉璃作为我们学校的监察队队长,直属校长麾下,虽然低调但他是剑法学院头名一事却也是不容错认的,我相信已经有不少同学听说过校长想把他培养成自己接班人的传闻了。” “这都是跺跺脚就能震动四海甚至一方国土的少年天才,可为什么校长偏偏留下了姜月下一个人谈话?” “在空洲刚刚化为吞人黑沼的时刻,在谁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校长把姜月下留下来,你们觉得是为了什么?” 这声音极其富有感情,声情并茂,最后问话的尾音低下去,充满了故弄玄虚的引导性。 围着的人群果真立刻就骚动起来,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难道空洲的事真的是姜月下引发的?” “我倒听浮屠塔的人说姜月下是战斗主力,说不定是为了表扬她呢?” “应该是鼓励吧?毕竟是全灵根,我们校长最喜欢培养另类人才了。” …… 姜月下站在人群外面,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人八卦自己。 接着在嘈杂到了顶点的时候,她听到最初那个声音发出长长的嘘声。 “不——不不不!” 他语调高昂,满满都是“尔等凡人真是太天真了“的意思。 “我来告诉你们,校长独独留下姜月下是为了什么。” 姜月下抬起眼眸,突然抬脚挤进人群。 “喂你干嘛?” 被挤开的人不满,看来时却都愣住了,便任由她从最外边一直挤到了前面。 墙边搭了一个小台子,有人正背着一只手在那台子上说话,他身后的墙壁上缠满了粉色的花朵,不时被风吹下来拂过他的长发与肩头,若是不听他说话的话,这说不定会是很动人的一幕,可惜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富有感情了,便将这一幕变得有些滑稽。 “东幻大陆的历史往上追溯万年,都从未有过全灵根出现,可为什么偏偏在我们这个时代横空而出了呢?这个问题从听闻全灵根出现的时候我就开始思考了,直到现在,空洲之变发生在眼下,我已经有了预感!” 第三百十五章 什么修罗场? 他停住脚步,转身面对众人,一脸正色: “只怕空洲之变只是一个开始,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巨大危险将会以此作为开幕,把东幻变成硝烟之地,而在此时突然降世的全灵根,显然就是我们的救世主!校长会把她留下,也就是为了将拯救世人的任务交给她!” 少年昂着头,咳嗽一声,声音突然变得苍老而沉重: “月下!这个世界!就要交给你了!为了千千万的大陆百姓,你一定要变得比谁都强大!你一定要……诶诶诶诶诶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话说到一半人群也散了一半。 少年定睛一看立即急了起来: “你们还没给点数呢!我口干舌燥说了半天呢!要不再听我说说后面的吧?!之后姜月下和君琅然姜凤染的修罗场我也亲眼目睹了!你们不想听吗?!” 开始有人犹豫着停住了脚步,还有人走了回来。 少年长舒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要换个话题重新开始的时候,一个清灵而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什么修罗场?” 他一个激灵看过去,少女顶着那一头独一无二的短发站在人群前面,残破的斗篷在身后飘扬,而她抱着胳膊,投来的目光在他眼里完全就是“想死吗”三个字的化身,天知道姜月下只是平淡而好奇的看着他罢了。 “不好意思今天的说书到底结束我还有课就不留大家了我们明天再见……” 一串话没有片刻停顿的溜出来,余音未落他的人影也已经做好开溜准备,转眼就要从人群中突破了。 姜月下一个飞奔,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服。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一声“姜月下又要揍人啦”喊出来,四周人群顿做鸟兽散。 少年僵住身体,瞬间空荡的四周只剩下不远处蒙着眼的沈世昧,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他还微微笑了一下。 “说说看吧。” 姜月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年咔咔咔的转动脖子看回来,对上姜月下清湛平静的目光。 “什么修罗场?” 少年:………… · “我只是迫于生计胡说八道而已……” 他在墙边抱着脑袋蹲下来,满脸的如丧考妣: “姜姑娘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大家都是为了点数。” 姜月下在他面前蹲下来,撑着下巴看他,奇怪道: “可是我看你讲得挺好的,大家好像也很喜欢听。” “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所以才喜欢听别人胡说八道。” “胡说。” 姜月下严肃反驳: “听故事明明很有趣,你讲得也很好。” 少年:………… 他从胳膊里抬起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姜月下: “刚刚那段,你觉得我讲得很好?” 那不就是说你也觉得自己是什么命定的救世主?不要吧?全灵根这么自恋的吗? 在他重复着“别这样”的腹诽中,姜月下认真点了点头。 少年:………… 嘴角有些抽搐的弯了一下,勉强算是一个微笑。 “谢……谢谢夸奖,我会加油的。” 姜月下点了点头,又凑近了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说: “那你继续吧,什么修罗场,你还没讲完呢。” 少年:………… 第三百十六章 西门罪 “我……” 他脸上露出扭曲而为难的微笑: “我今天真的没时间了,我还得赶着去上课,要不我下次给你讲吧。” 姜月下有些可惜,却也不打算强迫别人,毕竟宽容也是人类的一大美德,于是她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少年,接着又问: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修炼?下次我能在哪找你。” “我就在你背后的综合学院,是丙班吧。” 少年垂头丧气,长发从脸侧耷拉下来,随风微微拂动: “我叫西门罪。” “罪恶的罪。” 姜月下蹲在他面前,被手撑着的脑袋轻轻一歪,瞳孔映着一片飘过的花瓣,和花瓣后的少年。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沈世昧就站在不远处,和两个蹲着的少年少女形成一个极为锐利的三角形。 四下无人,只有墙上的花浓丽蔓延,把这个画面装裱成记忆里再也无法避开的一幕。 只是彼时天光正好,花瓣鲜艳,于是他们毫无所觉,命运投下的巨大阴影,正在悄无声息的将他们蔓延。 · 终于入夜。 直到送走了问个不停的修羽,在床上好好躺下来,姜月下才终于感觉到来自身体的疲惫。 月色投进窗里来,回了宿舍后又被姜月下用符咒换到兔子身上的星罗卧在她枕边,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姜月下却很清醒。 她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半晌突然向上伸出手——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月光流水一般从她指尖淌到小臂,剩下胳膊还在黑暗之中。 直直望着自己的手指,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毫无预兆的开口: “星罗。” 兔子动了动,懒懒的嗯了一声。 “我好像很开心。” 星罗又“嗯?”了一声,带着慵懒的鼻音。 “我以前也总是战斗,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次,在那期间我杀了无数的人类和魔兽,从来没有输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艰难的逃生。” 眼中的焦距虽然在指尖,可姜月下的神态看起来更像是在出神,她说: “可是我也从未像今天一样,有过这样类似的心情,就好像……” 她尝试着形容: “就好像吃饱了饭一样,还喝了很热很美味的汤,很舒服……” 兔子在她枕边睁开眼,去了几分睡意,说: “那是满足。” “是吗?” 姜月下迟疑: “可是,为什么我会感到满足呢?明明差点死了。” 兔子又动了动,干脆坐起来,爬到她肩上去,蹲着看她: “你以前的战斗是什么样的?” 姜月下犹豫了一下,收回举起的手,和另一只手一起枕到脑后,慢慢说: “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样,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敌人。” 兔子眉头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其实……我以前和沈世昧一样,也看不见。” 她说出来了,声音很平静: “不过因为我很强,所以就算看不见也没关系。” “有人和你一起作战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 “你战斗的目的是什么?” “……” 第三百十七章 和我签订契约的是你的灵 姜月下卡了一下,片刻后才有些迟疑的说: “好像……是为了保护百姓?” “好像?” “我从出生就注定要与那些破坏者战斗的,不管是人类还是魔兽,只要对百姓有威胁就都要杀掉,这是我的骑士长告诉我的……可我从没见过这些百姓,所以也没什么实感。” 兔子伸爪挠了挠自己的白毛,平静的说: “既然如此,那就算不上真正的战斗。” “嗯?” “真正的战斗应该像今天一样,有明确的目的,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破坏,你都要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是为了谁。” “真正的战斗也应该要有战友,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帮上忙,至少有人是站在你这边的,有并肩作战的人,和独自作战可是完全不同的。” 兔子爬到她脖子上,毛茸茸的一团,一双红眼睛在月亮下注视着她: “你今天和另外几个人一起保护了四海学院的十七位同学,战斗中沈世昧为你构建符咒让你安全落地免于坠入黑沼,琉璃和无泪保护着那十七位同学,让你免于分心,从黑沼中出来之后,又有浮屠塔的同学为你们疗伤。” “这才是真正的战斗,你不是一个人在单纯的杀人或者杀魔兽,你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为你担心的长老,有为你疗伤的同学,最后你赢得了胜利。” 兔子说: “恭喜你,姜月下,因为这些羁绊,你又更像人类一点了。” 清光如水,姜月下的面孔在黑暗里,眼眸却盛满了光。 她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上的月色,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逐步加快的声音。 “羁绊?” “就像四海的玉简一样。” 兔子说: “人是不能独活于世的,每个人的出生都连接着父母亲人,这是人类的第一份羁绊,而随着长大,随着认识越来越多的朋友和敌人,人的身上会蔓延出许多的丝线,将这些相爱相恨,相知相识的人全部连接起来,最后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你是织网的人,也是被网困住的人。” “这就是羁绊。” 兔子在她脖子下动了动,用两只前爪挠了一下她的下巴。 姜月下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它身上,与那双红眼珠互相对视。 星罗的声音依旧冰川星河一般好听又遥远。 他直视着姜月下,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姜月下,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拥有怎样的过去,我只知道和我签订契约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姜月下这个名字。” “不管你到底是谁,答应你的我绝不会食言。” “从契约成立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互为半身,我是你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分割的羁绊。” 兔子说: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永远与你一起作战。” 姜月下怔怔的看着它。 月色缓慢流转,一点一点照亮了兔子的耳朵。 他们在半明半暗中对视良久,姜月下才伸手摸了摸兔子耳朵。 “好。” 她简单的说,心口却很热。 停顿片刻,她又说了一声: “谢谢你。”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想一直呆在这里 夜色渐深,姜月下不安分的翻来覆去一会儿后,终于睡着了。 依旧是四仰八叉一点不优雅的姿势,兔子被压到几次后终于不耐烦的抖了抖耳朵爬起来,窜到窗台上去了。 月上中天,此刻已经能照亮姜月下的面孔。 兔子在窗台上趴了会儿,转头看向床上睡着的少女。 她侧着脸,嘴巴被压得嘟起来,乌黑发丝贴在脸颊上,取下头箍的额头上曼珠沙华微微发亮。 方才的对话重新浮现在星罗的脑海里。 【出生便失明。】 【生来就注定要与破坏者战斗,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威胁到百姓的安全就统统要杀。】 【从没见过百姓,所以没什么实感……】 【几乎没有输过。】 还有从未听说过的【骑士长】…… 兔子注视着沉睡的少女,心底终于浮现出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在姜月下的皮囊下,你的灵魂到底来自哪里? ——你来到这个世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何偏偏与我相遇,偏偏是你将我唤醒? 月色如花,绽放在夜空下如透明的薄纱。 不知梦到了什么,姜月下砸了咂嘴,轻轻弯起唇角。 那是一个笑容。 兔子慢慢趴下来,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姜月下挂着契约石去上课,课前第一件事也依旧是挑战君琅然,结果也当然一如既往的惨败了,唯一的进步是从最初的十招惨败变成了五十招惨败。 “你还是在习惯性的依赖灵力和本能。” 石头里的星罗说: “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练习招数,当然最好还是实战练习。” “可我哪来的机会去实战啊?” 姜月下在脑海里问道: “总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拽着人决斗吧。”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给你制造源源不绝的对手。” 星罗说: “不过我需要积攒更多的灵力才能做到……你得多攒点灵力。” 姜月下长长的哦了一声,和同学们一起挥舞长剑。 长空如洗,浩浩大殿的阶梯之下,身着白衣的剑术院生们排列得整整齐齐,衣袂飘飞之间剑光如雪,伴随着大喝之声,每一次腾挪转身都充满力度和锐气。 姜月下转身之际默默瞥向在她旁边位置的沈世昧。 哪怕广场上人再多,只要她的余光看见了沈世昧,那么她的脑袋就能把整个广场变成他们的二人世界。 出剑收剑,旋转腾飞,步调全部相同。 姜月下无声而不自知的翘了一下唇角。 “星罗,四海学院真好。” 她在心里对星罗说: “我想一直呆在这里。” · 晨课结束后又拉着沈世昧一起去找琉璃开小灶。 休息期间姜月下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她靠着竹子,抬起一只手,把袖子捞起来,盯着手腕上那根红色的“手镯”。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 “你们见过吗?” 琉璃正坐在竹枝上喝水,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声调懒洋洋的: “你自己养的宠物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沈世昧也在一旁转过头来: “能跟我讲讲吗?它长什么样子?” 第三百一十九章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长成蛇的样子。” 姜月下说: “红色,但是也会变成其他颜色。” “会变色?” 沈世昧神色一动,伸出手来: “能让我摸摸吗?” 姜月下点点头,一点不客气的把小红蛇从手腕上拉下来,递到了沈世昧手上,放开之前还犹豫了一下,指着活过来的小红蛇严肃道: “不许咬人,否则把你丢了!” 也不知道小红蛇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刚刚还在扭动挣扎,被放到沈世昧掌心的时候却已经乖乖的趴下了,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还挺委屈。 “这是我在灵州城的时候捡到的,破壳之后莫名其妙的就黏上我了,我看它会变色,就留下了。” 沈世昧托着掌心的小红蛇,另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 而在他手指触上蛇皮的时候,小红蛇整条蛇都僵硬起来,仿佛正在被天敌触摸一般一截一截的石化着,最后干脆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沈世昧弯了弯唇: “它胆子很小。” “对。” 姜月下点头附和: “之前在空洲和那怪物打起来的时候它还被咬了一口,完全不敢反抗的。” 小红蛇:………… 沈世昧把它还给姜月下,小红蛇赶紧重新勾住少女的手腕,还十分委屈的扭动了一下脑袋,在她腕上蹭了蹭,像是在反驳她刚才的话。 “摸起来倒是和普通的蛇没什么区别,不过会变色我倒是闻所未闻。” 沈世昧抬头看向上方的琉璃: “你呢?” 琉璃抱着胳膊垂眼看下来,又仰起头继续靠着竹枝,依旧一副懒得搭理人的神态,话却是一点没少说。 “看起来的确和普通蛇类没有区别,至于变色这一点,我记得好像在某本古籍上见过,可是据我所知,那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大陆上,也不应该是红色的。” 姜月下好奇道: “什么古籍?书上怎么说的?” “什么书我忘了。” 琉璃像是在回忆,眼睛微微眯起来,嗓音低哑: “上古魔兽,潜于极渊,能兴云雨,能变万色,解世间百毒。” 低头向下看去,目光定在姜月下手腕上的小红蛇: “你这玩意儿能招来云雨,能解百毒吗?” 姜月下默默低头,把手腕抬起来,叫它: “你能吗?” 小红蛇默默把自己缩进她的衣袖里,不肯冒头了。 姜月下抬头看向琉璃: “看来不能。” “我也只在书上见过这一种会变色的魔兽,既然你这只不是,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琉璃抱着脑袋重新靠到竹枝上,懒洋洋的说: “不过会变色的魔兽很少见,当宠物养着也不错,关键时候还能救命,挺好的。” 姜月下点了点头,复又问道: “你刚刚说的那种魔兽,叫什么名字啊?” “黑蜧。” 琉璃道: “因为生于极渊,与魔族同论……这么说来你倒是应该庆幸你这只不是黑蜧了。” 又到了姜月下理解不能的知识盲区。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世昧: “为什么生于极渊就与魔族同论?” 沈世昧笑了笑: “你知道极渊是什么地方吗?” 姜月下回忆起来,修羽曾在跟她解释东幻七星的时候有提到过极渊: “不是说没有人知道极渊是什么地方?” “就是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极渊才被当做了地狱一般的地方,而地狱中生出的魔兽,当然就与魔族同论,是人人恐惧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第三百二十章 去听书 “不过事实上这世间也从未出现过古籍上所说的极渊魔物。” 琉璃从上空一跃而下,落地后拍了拍手,一手抽出长剑: “什么上古魔兽大典,说到底不过都是人们的想象罢了,连同极渊一样,更像是口口相传越来越夸张的传说。” 他持剑转头看来,睨着姜月下: “继续练剑了。” 姜月下哦了一声,站了起来。 · 午膳是和修羽一起用的,沈世昧因为下午有别的课所以两人分开了。 用完膳姜月下拉着修羽去了综合学院。 “我昨天遇到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我说好了今天要来找他听故事,我们一起去吧。” 姜月下是这么说的。 完全扭曲了事实还不自知。 好在修羽并不较真,难得的午休时间也陪她一起来了。 她们先去了一趟花间墙,依旧有人在说书,不过听声音并不是昨天那个西门罪,而在姜月下耳中,这些人的语气都不如西门罪来得恰当,来得感情充沛,让人一听就很有代入感。 于是她没什么兴趣的走了一圈后,就和修羽一起跨进了综合学院的大门。 绕过水池与亭台,两人刚走到石子路上,不远处的教舍窗口里便突然飞出来一个人,狠狠砸到了她们脚下。 石子飞溅,姜月下停住脚步,低头看去。 少年满身狼狈的黑色笔墨,正蜷缩着身体一边哼唧一边试图爬起来,从姜月下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馒头的黑发和一点侧脸,还没来得及认出这是谁,不远处窗口上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赶紧滚进来,继续给我讲,再让我不满意的话我就把你丢进池子里洗澡。” 循声抬头,少年刚飞出来的那个窗口上正蹲着一个少女。 穿着剑术院的白衣,长发披散,袍子撩起来,蹲在窗口的姿势像只猫,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无害,龇牙笑的样子反而带着十分恶劣的味道,让原本漂亮可爱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邪气起来。 “死丫头,我迟早要宰了你。” 一声极其低微的咬牙切齿的碎碎念从脚下响起,姜月下又低头看去,少年已经慢慢爬了起来,正弯着腰拍膝盖上的尘土。 他的声音响起时姜月下便立刻想起了他是谁,正是她来综合学院想找的人。 “西门罪。” “诶?” 少年下意识的回应,同时转头看来,落入姜月下视线里时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仿佛方才那个咬牙切齿说要宰了人的不是他。 看到姜月下的脸,他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 “全……全……全……” “你还是叫我姜月下比较好。” 姜月下一本正经的纠正: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全灵根。” 西门罪咽了咽喉咙,艰难发声: “姜月下……姑娘?” 姜月下勉强点了点头,继续认真说: “你昨天让我来找你,我来了。” 她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西门罪: “给我讲故事吧,最好是冒险故事。” 西门罪怔怔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而在他们身后,蹲在窗口的少女慢慢收了脸上的笑,阴沉了脸色看着他们。 片刻后,一方砚台毫无预兆的飞了出来,狠狠砸向西门罪的后脑勺。 第三百二十一章 某位公主殿下 姜月下余光一瞥,抬手就是一条火鞭扫过去,卷着砚台砸回了窗口,少女极快的闪身避开,砚台砸进教舍之中,却有许多墨点飞染黑了她的衣服和脸颊,转眼把她变成了一个大花猫。 气氛一时凝滞。 教舍内外都寂静下来。 察觉到动静的西门罪预感不妙的转头看去,窗台上蹲着的满脸墨点的少女映入他的眼帘,心底的不妙顿时砰地一声炸成了烟花。 “完了。” 他喃喃的说。 而他话音落下的时刻,那半天没动的少女突然笑了。 非常灿烂的笑脸,和那张可爱的面孔本该十分相称的笑,却莫名显得很违和。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甩了甩袍子,拍了拍手掌,抹掉脸上的墨点。 那些黑色在她脸上更多的晕开,她却毫不在意,背着手笑眯眯的一步步走向他们。 “西门,不错啊,我闭关不过半个月,你就找到靠山了么?” 话是在问西门,眼睛却看着姜月下。 明明是个长相可爱的少女,眼神却跟食肉动物一般生着森寒的利齿。 而被她提问的西门罪浑身一震,立刻弯了点腰,双手交握的露出笑脸: “怎么会呢公主殿下?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姑娘,何谈来靠山一说?再说了,这四海学院还有比你更大的靠山吗?” 一边说话,他一边自然而然的朝“公主殿下”走了过去,也就自然而然的挡在了姜月下两人面前。 “话说得真好听。” 少女笑眯眯的说: “如果你没有挡着我的话。” 话音落下,少女抬手一挥,西门罪再一次倒飞而出,朝着不远处的池子发出了鬼哭狼嚎的进行曲。 一手把人扫出之后少女才看向姜月下,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见面前的人突然转身朝西门罪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身法很快,足尖在地面点了两下,转眼就追上了还在哀嚎的西门罪。 望着她的背影,少女扯了扯唇角,发出一声近似荒谬的短促笑音。 而另一边,正逢坠落,眼看着冰冷的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近,西门罪已经惨痛的闭上了眼睛,却突然被一阵灼热的温度缠住了手腕,堪堪停在了鞋尖浸入水面之时,紧接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一拉便将他拉入了呼啸的长风里。 四周光影流转,水植蓬勃的绿影飞掠。 待到回神之时已经站在了岸上,只有鞋上的湿润提醒他刚才险些落水。 姜月下放开他的腰带,拍了拍手掌表示任务完成。 而一直看着他们动作的少女到此时才眨了下眼,拉直了唇边那一点荒谬的笑意。 一眨不眨的盯着姜月下,她无声无息的张开手。 一把长刀无声无息出现在掌心,被她轻轻握紧,下一刻便毫无预兆的朝姜月下冲了过去。 甚至不需要转头,猛然袭来的风便让姜月下下意识做出了反应,飞身而退的同时长剑出现在掌心,锵的一声挡住了砍来的刀刃。 火花四射—— 隔着相撞的锋利武器,她看到面前少女眼底锋利而森冷的笑意。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千变万化 “哟,剑术学院的?” 少女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收起的长刀消失在她掌心。 然而没等姜月下放松下来,下一瞬又有剑光闪过,一柄银色长剑被她握在了手里,朝着姜月下的方向挑起。 “能在剑术学院学习,还真是让人羡慕啊,就是不知道你到底配不配呢。” 话毕她已经再次冲了上来,身法快得出奇,几乎转眼就到了姜月下眼下。 一剑由下至上的斜劈而来。 姜月下躲闪不及,右手已经条件反射的划出纹路,金色符光闪烁,结界暂且拖延了片刻时间,然而也不过一个眨眼,那柄剑生生砍碎了符咒,迎上了姜月下的剑刃。 又是一声清脆撞击。 在符咒的金色碎片里,少女一挑眉,抬眼看向姜月下的眼神渐渐亮得可怕。 “不光会剑术,还是个符咒师么?” 她慢慢露出兴奋的笑容: “有意思。” 话音落下她身影一闪,绕到了姜月下身后。 后者猛地旋身后退,同时一剑劈出,衣袂飞扬间又是一声脆响。 然而在姜月下一眨不眨盯着她横劈而来的剑时,余光里却有眼熟的金色符文亮起。 灵力在聚集汹涌。 待姜月下看去时,金色符咒已在少女的左手成型,符咒聚起巨大的风,将她的袖袍猎猎扬起,被她一脸灿烂的一掌掀来。 金色符文与银色剑光在眼底同时放大。 姜月下腾空而起,符咒和剑光却紧追不放,金银两色的光芒在空气中划出流畅的圆弧,在两个衣袂翻飞的少女之间飞快延伸,如同有生命般转眼就遍布了整个院子。 树木被拦腰而断,墙壁被轰出裂纹,池水被劈出长长的水浪。 剑光与符光在整个院子上空交错重叠成无数轨迹,而这一切的发生甚至不足五次眨眼。 修羽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抬手招出巨弓,朝两人的方向举了起来。 被巨大的威胁死死盯住的感觉挥之不去。 少女用余光一扫,勾起唇角道: “二打一啊?正合我意呢。” 她一收剑,在半空中停了一瞬,转身就要冲向修羽。 姜月下躲开她的符咒,眼眸一冷,抬脚就追了上去。 谁知还没靠近,本该冲向修羽的少女竟半空中一个返身,双手握剑的斩了上来。 从横劈临时换做了自下而上的竖劈,剑光劈开了水面,掀起巨大的浪花,带着刺眼的光芒朝姜月下逼近。 而在她背后是再次追来的,带着风压的巨大符咒。 她根本避无可避。 乌黑的瞳孔映出这一方院子,混乱草木动荡湖水皆在眼底,而更近的,是眼前铺天盖地的剑光,与剑光之后,少女灿烂却带着杀意的笑脸。 不带一丝犹豫的,随心所欲却异常强大的杀意。 姜月下直直的盯着这一幕,瞳孔一瞬间舍弃了焦距。 狂风起,红色发绳自她发端松散,跌落。 握剑的手一瞬间换了方向,空荡的左手也同时出现了另一把剑。 四海剑术第一节第十三式——狂澜。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云星万俟梦 一刹那有惊雷炸响,云层里紫电流窜。 脚下湖水掀起大浪,风与水都裹挟而上,随着姜月下的旋身爆发出无限灵力,裹着她龙卷一般的一剑劈碎了身后的金色符咒。 金光闪烁中姜月下已经随着这力道俯冲而下,正好迎上了少女的剑锋。 两把长剑相交斩下,灵力碰撞发出轰然巨响,水面砰砰炸开一排极高的浪,光芒闪耀的中央,姜月下面无表情直视着少女的眼睛。 离得越近,她越能清晰的看见少女眼底的黑暗,与面对战斗时的兴奋。 她显然拥有极深厚的灵力,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能死死支撑。 “你很强。” 姜月下听见她的声音,即便因为死死支撑而有些咬牙的颤抖,却依旧能听出兴奋的语气。 “这很好。” 她说: “这里终于能好玩一点了。” 云层中雷声轰隆,一束紫电带着狂风窜过天地,轰然撞在了姜月下的背上。 巨大的灵力顿时在两把长剑上爆发开来,将少女猛地轰进了池中,砰地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月下!” 修羽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姜月下在半空勉强站稳了身体,还没回应一声就吐了一口血,接着就直直掉进了池中。 坠落之中,呼啸的风带来那根红色发绳,悄无声息的缠住了她的头发,随她一起浸入了池水里。 随着噗通一声修羽也跳下了池子,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天穹云层渐散,风声止息。 四海学院的各处都有人抬头望着天空,发出了纳闷的疑问。 而在动荡中心,综合学院的教舍外一片狼藉,窗口里旁观的同学们都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缺心眼的冒出头来,朝外面喊了一句: “西门!你怎么还成了蓝颜祸水了呢?” 身为当事人的西门罪本人也呆若木鸡,咔咔的转头看着说话的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姜月下并没有晕倒。 她在水下看见那个少女毫无知觉的往下坠,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就被修羽拽住了,紧接着那人就离她越来越远。 修羽姑娘对那失去意识的少女视若无睹,拽着姜月下很快上了岸,西门罪还笨手笨脚的拉了她们一把。 姜月下坐在岸上,除了吐了两口水和有点虚弱之外没什么大影响。 西门罪倒是直直盯着水面,表情有点僵硬,目光一会儿看修羽一会儿看姜月下。 修羽都不用他开口就冷笑了一声: “无缘无故来找打,还想让我救她?做梦呢?要救你自己去救。” “我不会水啊。” 西门罪冲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这位可是云星帝国的公主万俟梦。” “关我屁事。” 修羽毫不客气,末了还往教舍里看了一眼,眼底有些嘲弄: “既然是云星公主怎么没见有人来救?看来这位公主殿下是把同学都得罪光了?” 西门抽了抽嘴角,估摸着万俟梦的存活时间,还是陪着笑开口了: “我倒也不是为了救她,只是要是万俟梦当真死在这里了,恐怕云星帝国最后还是要找到姜姑娘头上来……” 他一脸试探的看着修羽。 修羽沉默的冷着脸。 姜月下一脸状况之外,两眼发直的摸着发绳出神。 没多久修羽还是下水把人拖上来了。 毫不客气的随手甩在地面,西门罪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再次当场擒获 万俟梦咳嗽着转醒的时候,修羽清楚的听见了身后教舍传来的叹息声,带着满满的“怎么活着”的遗憾。 她嘴角抽了抽,扫了一眼还在拼命咳水的万俟梦,心底也不由得纳闷:这人人缘到底是差到了什么地步,同学都不想她活着了。 复又想了想万俟梦刚才的做派,不知为何又觉得可以理解这些同学了。 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她扶起姜月下打算离开。 “我还没听故事呢。” 姜月下说。 修羽:………… “再不走监察队就要来了,这么大动静再加上毁坏校舍,你想被扣光点数再被关禁闭吗?” 姜月下听到扣点数三个字就立刻顺从了。 “我下次再来找你听故事。” 姜月下还不忘回头对西门罪喊话。 湿漉漉的两人正要开溜,万俟梦却喊了声等等。 “你叫什么名字?” 她从地面站起来,把头发撩到身后,拍了拍手走过来: “我以前可没听说过四海有你这样的人。” 姜月下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我叫姜月下。” 万俟梦转头去看西门罪: “谁啊?没听说过。” 西门罪抬手挡在唇前,悄声道: “全灵根。” 万俟梦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那个全灵根,我还以为那都是假的呢。” 她还要说些什么,姜月下却已经被修羽推着匆匆疾走起来。 然而没等她们走出这个院门,已经有一道阴影从围墙上投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姜月下慢慢抬头看去,琉璃正蹲在墙头,用平静的死鱼眼看着她们。 倒是不远处的万俟梦不知为何兴奋起来了,还朝琉璃挥了挥手: “哟~琉璃队长,又来工作呢。” 琉璃抬眼扫了一圈整个院子,目光在万俟梦身上定了一瞬,最后放在了西门罪身上。 他朝身后挥了一下手: “四个人,全部带走。” 围墙外顿时窜上许多监察队队员,院子里的四个人很快就被团团围着往外“护送”而去了。 · 姜月下第一次来到监察队的房舍。 她和万俟梦被绑了手,修羽和西门罪站在一边。 琉璃拖了把椅子坐在她们面前,一边嗑瓜子一边头也不抬的甩出两个字: “说吧。” 西门罪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和说书时的抑扬顿挫完全不同,他甚至无法流畅的讲述,整个人都充满了惶恐的气息。 万俟梦听得火起,一脚踹过去: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西门罪及时躲开,琉璃停住嗑瓜子的手,抬眸凉凉的瞥了万俟梦一眼。 后者撇了撇嘴,不知为何倒当真安静了下来。 琉璃便又看向姜月下: “你来说。” 小姜姑娘本来还在想发绳的事,闻言便十分乖巧和严肃的抬起头,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讲了一遍,用词简单却十分严谨,没有一点错漏,甚至连西门罪跟修羽说“我也不是为了救她只是因为她是云星公主不救肯定会有麻烦”也说了出来。 西门罪听得满脸空白,全身僵硬。 万俟梦则慢慢扭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可爱的脸上写满了“杀了你哦”四个字。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你要当我小弟? 听完过程后,琉璃很快给出了惩罚结果。 “万俟梦,无故对同学出手,禁闭三天,姜月下……虽然毁坏了校舍,但是出于自救和救同学的目的,可避免责罚。” 他朝他们挥了挥手: “散了吧。” “就这样?” 西门罪好像还有点不相信。 琉璃抬眼看他,凉凉一笑: “不然还要我以蓝颜祸水的罪名把你一起关禁闭吗?” 西门罪浑身一抖,赶紧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修羽给姜月下松开了手上的绳子,两人正要转身离开,琉璃突然问了一句: “你们去综合学院干什么?” “听故事。” 姜月下转头回答: “我昨天在花间墙听见西门罪说书,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想听他讲别的故事。” “他是我的专用说书人,你敢抢试试?” 万俟梦在一旁突然插嘴。 琉璃瞥去一眼: “看来三天禁闭还不够。” 万俟梦悻悻住了嘴,琉璃又冲两人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走吧,以后少跟这人来往。” 两人走出房门,在监察队的院子里遇上了正在等她们的西门罪。 少年身影修长,不弯腰驼背的时候看起来倒也挺拔,长发飘散间转头看来的时候也显得温和漂亮。 他看到姜月下,正正经经的对她弯了弯腰: “姜姑娘,今天谢谢你了。” 抬起头来,他难得认真的对姜月下说: “可虽然很感谢你,我还是得说一声,为了我和万俟梦作对并不值得。” “我没有要和她作对啊。” 姜月下无辜的说: “我只是想听你讲故事而已,你难道真的是她的仆人,只给她一个人讲吗?” “……” 西门罪语塞片刻,挠了挠头: “那倒也不是……只是小公主一直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身手还很厉害,学院里基本都没人敢惹她。” “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月下面无表情,重复道: “我只是想听你讲故事。” 西门罪无言许久,最后不知想到什么,释然一笑,抬头又是一张笑脸。 他合起双手,对姜月下道: “那不如这样吧姜姑娘,以后我给你讲故事,你帮我对付万俟梦——我的意思是,要是万俟梦再找我麻烦的话,希望姜姑娘可以帮我挡一下。” 姜月下想了想,恍然大悟: “你是要当我小弟?” 西门罪一拍手掌: “可以这么说!” “没问题。” 姜月下干脆的答应了,修羽甚至来不及阻止,西门罪已经喜不自胜的朝她抱拳: “老大!以后我的安全就靠你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修羽忍无可忍的拽住姜月下的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万俟梦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 姜月下转头看她,有些茫然: “云星帝国的公主殿下?” 一旁的西门罪咳了一下,清声道: “关于万俟梦,就让我来为老大解释吧。” · “云星帝国在大陆的极北之地,万俟梦和她哥哥是这一代皇室剩下的唯一血脉,因此极为受宠,其实本来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万俟梦在来四海学院之前,据传是被无上宫宫主看中了,想收她做关门弟子。”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才小魔头 西门罪停了停,问姜月下: “你知道无上宫吧?” 姜月下点了点头: “傀儡之术。” “对。” 西门罪继续: “其实最早无上宫还是不错的,毕竟它的第一代宫主可是我们校长的首徒,可惜近百年来,在这一代宫主的带领下走上了邪道之路,他们使用大量的尸体甚至活人来研究新的傀儡术,偏偏还被他们研究成功了,每一年大陆各地都会有不少百姓甚至灵师被他们残害,无上宫的名声也就就这么毁了,成了七星之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个门派。” “所以在听说无上宫宫主想要万俟梦当关门弟子的时候,云星帝国的皇帝当即就吓得把万俟梦送来了四海学院,还有她的哥哥。” 说到这里西门罪哦了一声: “说起来她哥哥倒是和她完全不同,低调得令人发指,至今都没公开过身份。” “说回万俟梦……” 西门罪露出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其实,光是凭她被无上宫宫主看中过这一点,学院里就没多少人愿意接近她了,毕竟无上宫可是个邪魔外道之地,那老宫主更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能被魔头选中当关门弟子的人,那岂不是就是小魔头嘛?” 姜月下一边走一边眨了眨眼: “你也这么觉得?”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西门罪抬手抱着脑袋,有些懒散的样子: “只是万俟梦本身就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别人不解近她她反而更来劲,整天肆意妄为一言不合就打架,偏偏她又的确是个天才,年纪小小就是六星大灵师,刀法剑法,符咒炼丹无一不精,校内除了剑院和弓院之外,别的系都有她的名字…” 西门罪瞅了姜月下一眼,继续道: “之前半个月她一直在闭关,要是你进校的时候她也在的话,只怕你俩早就打起来了。” “这么厉害?” 姜月下又问: “那她为什么没有加入剑术学院?”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很多人像你一样好奇,可始终没有答案。”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西门罪放下抱着后脑的手臂,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所以,听完了这些以后,你还愿意当我老大吗?” 修羽也在一旁瞥过来。 姜月下反倒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愿意?只要你给我讲故事,我就收你做小弟。” 西门罪有些惊讶,接着很快就笑了起来。 修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却什么都没再说了。 “今天我要先回宿舍换身衣服,讲故事就留到明天吧。” 姜月下有些生疏的拍了拍西门罪的肩膀,在小弟的拱手送别中很有范儿的转身走了,要不是衣衫还湿漉漉的话,还真的很有老大的气场。 少年在她背后目送她走远,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伸了个懒腰转身。 “居然这么单纯?” 他摸了摸鼻子大步离开,唇边的笑始终没有放下来,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分外灿烂。 · 回宿舍的路上姜月下打了个喷嚏。 修羽在一旁凉凉的瞥她,再凉凉的开口: “恭喜你啊,收了一个疑似大人物当小弟。” 第三百二十七章 她到底爱谁 “嗯?” 姜月下擦了擦鼻子,转头看她: “西门是大人物吗?” 修羽轻哼了一声: “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而已。” 她舒了一口气,又道: “在灵师的世界里,品级和地位稍高一点的人应当会对西门这个姓很熟悉。” “就像姜家一样?” “那倒不是,西门家和普通的灵师大家族有很大的区别,他们并不以强大的战斗力出名。” 修羽转头看向姜月下,面无表情的说: “他们以预知能力出名。” “预知能力?” “当然也可能只是巧合。” 修羽耸了耸肩: “西门这个姓氏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看他那样子倒也不像是大家族出来的……不过有机会的话,你还是问问吧,西门家还挺特殊的,若他真是西门一族,收他当小弟你也不亏。” 修羽走进宿舍大门,姜月下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不但会讲故事还能预知未来? 这个小弟越来越让她满意了。 小姜姑娘怀抱着满意的心情回到了宿舍,却不知道玉简上有关她的八卦已经甚嚣尘上了。 什么“沈世昧君琅然琉璃还不够,现在再加一个西门罪!姜月下她到底爱谁!” 什么“昨天才用了沈世昧的剑,今天就为另一个男人英雄救美,全灵根她没有心!” 什么“蓝颜祸水更新换代了,姜月下姜凤染为君琅然相争有什么好看?姜月下和小公主为西门罪大打出手才应该是今天的第一名!藉藉无名西门罪竟打败了天璇太子兼我校首席!君琅然快加入战局把西门干掉!” 什么“我就知道会有这天,从全灵根入校第一天我就在等着今天!她们终于相见了!也不负我望的打起来了!我赌不到三天她们还得打一场!我赌十个点数!” …… 姜月下用灵识进入玉简时,眼前飞过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她津津有味的看了半晌才退出来,还摸着兔子发出一声认真的感叹: “校长真是个能人啊,这种东西也能做出来。” 兔子轻轻哼了一声,十分轻视的样子: “等我恢复之后,让你直接在脑袋里跟上万人对话都没问题。” “你好厉害。” 姜月下再次认真的夸奖,片刻后她又想起刚才那场来得快结束得也快的战斗,伸手摸了摸耳旁坠着的发绳,她慢慢说: “对了,我好像知道了这绳子会在什么时候自动解开了。” “嗯?” “应该是在我陷入濒死险境的时候,就像昨天在空洲险些被怪物吃掉一样。” 姜月下顿了顿,声线无起伏: “今天万俟梦也是真的想杀了我,而且也是真的能杀了我。” 星罗在她胳膊里团成一团,发出懒散而冷淡的声音: “那倒不怪别人叫她小魔头了,也难怪无上宫的宫主想要她当关门弟子。” 姜月下低头看他,奇怪道: “为什么?想杀人就是小魔头吗?” “在常人的世界观里,没有理由的想杀人,或者是因为荒谬而毫无道理的原因杀人,就是魔头。”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不开心 “在常人的世界观里,没有理由的想杀人,或者是因为荒谬而毫无道理的原因杀人,就是魔头。” 星罗声音正经了些: “你和万俟梦根本就没有见过,彼此也互不了解,也无从为敌,可仅仅是一个照面,就因为你顺手帮了个人她就要杀你,这证明她本身就是个心性残酷且肆意妄为的人。” 姜月下手指一顿,慢吞吞的: “那,我呢?” “什么?” 星罗一愣。 姜月下继续用手指梳理兔子的毛发,慢慢道: “你忘了吗?我来四海学院,本就是为了杀人,我也是魔头吗?” 星罗沉默了,四周一下陷入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姜月下才听见星罗的声音。 “我其实不太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他声音冷淡。 姜月下好奇: “为什么?” 星罗却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转而问她: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想要杀掉姜凤染吗?” “为了给秋水镇的人报仇。” “你为什么要为他们报仇呢?” “因为……” 姜月下愣了愣,才有些笨拙的继续: “因为他们给我吃包子……很多好吃的……还给我做衣服……陪我放风筝……” 昨天夜里星罗的话突然重新浮现在脑海。 人是不能独活于世的。 你每多认识一个人,身体便多出一根丝线将你和对方连接起来。 你和他们说笑,玩耍,吃饭,相伴。丝线越织越多,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你是织网的人,也在网之中。 这就是羁绊。 ——所以在失去了他们之后,你拼尽全力击杀了那头放火的赤焰兽,所以你想尽办法得到了真正的凶手的信息,所以你在山下采了那么多的花朵,为他们铺就往生的路。 姜月下突然沉默下来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的呆呆看着窗外,眼底没有焦距,没有表情的面孔看起来依旧冷淡,却有什么东西在这具身体之中,在这灵魂之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羁绊么? 可那个时候,我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什么现在却…… 兔子在她肩上动了一下,姜月下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眨了下眼睛,她依旧看着窗外,片刻才轻轻的说: “我不开心。” “你早就该不开心了。” 星罗冷淡的说: “在秋水镇爆炸的时候,在那片火海变成废墟的时候,在得知一百多人无人生还的时候,你不但应该不开心,你还应该难过,你应该痛苦,你甚至应该自责,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些人根本就不会遭此劫难,或许直到现在他们还好好的活着,依旧在打猎、织衣、放风筝,姜凤染毁了这一切,就因为你在那里。” 姜月下一动不动。 窗外有风过,吹过群山万壑,送来一些零碎嘈杂的声音。 “你应该要明白生命的可贵。” 星罗在这风声里说: “他们本该能听见你所能听见的世界,可死亡代表着一切的终结。” 姜月下还是没有动。 过了好久,她才低下头来,慢慢说了一句: “我觉得,很不舒服。”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我会陪你的 你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不舒服,很多很多的不开心。 星罗蹲在她的肩膀,看向她的侧脸。 这就是人类啊。 这才是人类啊。 势必会经历拥有和失去,建立羁绊和斩断羁绊可能都会让你痛苦,可若是不经历这一切,你也就无法成为人类了。 虽然也犹豫过是不是让你就这样天真而残酷的长大更好,虽然没心没肺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可能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大魔头,但至少你不会痛苦,你可以杜绝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全灵根和 绝对的天赋让你拥有随心所欲的权利,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成长。 可是……如果没有痛苦和悲伤的话,你也就无从体会真正的喜悦和幸福了。 更何况你本身就想要成为人类不是吗? 兔子蹲在姜月下的肩膀,望着远处冷淡的说: “没关系,我会陪你的。” · 生命是很可贵的。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姜月下把兔子留在了宿舍里,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后山。 她想起圣殿前的那一场火。 大雨都浇不熄的,由她自己亲自点燃的火。 为什么我会那么做呢? 因为我想死吗? 好像也没有啊。 ——但是,好像也无所谓活着。 星罗说人类出生的第一份羁绊,来自于孕育他的父母,然后是成长中认识的朋友。 可我……真的有父母吗? 那个孕育我的女人在大殿下对我下跪,说无法承担母亲一词,至于应当是父亲的男人更是连声音都从未听见过。 他们孕育了我,却不承认是我的父母,当然也就没有羁绊。 至于朋友……当然也没有。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不想活了? 姜月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在经过的草丛里划出一道细小沟壑。 圣殿生活的十七年,回想起来的都是漫长的黑暗,和自己脚步声的空旷回音。 这样的生命也是可贵的吗? 还是说,只有我的生命,是不值一提的? 手指突然刺痛了一下,她停下脚步,植物枝干上生长的尖刺把她指尖划出了一道小血口。 她把手收回来看了看,鲜红的血液正在往外冒。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一阵破风声传了过来,姜月下回过神,收起手指走过去。 渐渐走近之后,她从树干之间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 是沈世昧,他正在练习符咒。 姜月下本想静静的看一会儿,没想到刚走近就被发现了。 金光消散,少年在树下转身: “是谁?” 青玉鲛绡被光浸透,衬得他更加玉一般的清润好看。 姜月下看着他,总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儿,便出声走了过去。 “是我,姜月下。” 沈世昧稍稍松懈: “月下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 “随便走走,顺便想事。” 出口之后姜月下才觉得有点新鲜,她还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渐渐走近之后,她看着沈世昧越来越清晰的面孔,突然毫无预兆的道: “沈世昧,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少年侧了下头: “你问。” 第三百三十章 只有你 “你觉得,生命很可贵的吗?” 树林里一片静寂。 姜月下问出口之后不知为什么有点喉咙发干的尴尬,好像自己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似的。 她本想说算了不用回答,却没想到沈世昧笑了笑,对她摇了摇头。 接着她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当然不。” 他说。 音色如风过玉石,带着空荡的凉意,撞进了姜月下的耳中。 · 姜月下愣住了。 她怔怔看着沈世昧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才干巴巴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少年想了想,道: “你带我找一棵树。” 姜月下左右看了看,扶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下。 沈世昧撩起衣摆在树下蹲下来,还让她也蹲下。 他掌心有灵光泛起,隔着距离对树下的泥土感知片刻后,他道: “这里有很多蚂蚁吧?” 姜月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就看见少年把手指伸到了泥土上,让一只蚂蚁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接着他抬起手,直到他们能平视这只蚂蚁。 淡淡灵力淌过他的修长洁白的手指,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攻击——那只正在爬动的蚂蚁在他指尖上碎成了粉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随后,那一点微小的粉末就被山中无处不在的风带走了。 沈世昧说: “你看,死了一只蚂蚁……” 沈世昧收起那根手指,低头“看”向泥土: “还会无数的蚂蚁活着。” 他的声音又低又淡: “就算这一窝蚂蚁都死了,也还会有另一窝出现,这只死掉的蚂蚁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这样存在与否都无关紧要的生命,又怎么会是可贵的呢?” 少年微笑着说: “活得太轻易,死得也很轻易,所以生命也变得廉价了。” 姜月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那,人类呢?” “我说的就是人类啊。” 少年转过头来,神情依旧平静而温和。 姜月下怔怔看着他的脸,少年依旧好看得让人心惊,被蒙住的双眼和弯起的唇角给这份好看增添了很多脆弱和剔透。 天光从树叶间隙投下来,落在他的长发和白衣上,明明就在姜月下的面前,抬手就能触到的距离,姜月下却莫名觉得离他很远。 像是隔着一条深渊,看见遥远冰川上被冻结封印的画中人。 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却隐约让人能看见厚重的黑暗底色。 姜月下看着他,嗓音发干的问: “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才值得珍惜呢?” 少年仰头想了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想不到。” 他语气轻松的说: “至少在我活着的这些年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珍惜的。” “那你自己呢?” 姜月下问: “你自己的生命也是廉价的吗?” 沈世昧顿了顿,转头面向她: “是啊。” “那我呢?” 姜月下又问。 她一点都不避讳也一点都不害羞,直直的盯着沈世昧被蒙住的眼睛: “在你看来,我的生命也是廉价的吗?” 这一次沈世昧沉默了很久,直到风声摇动树叶,把一片叶子簌簌吹下来落到姜月下的头发上,少年才终于开口了。 “不是哦。” 他抬起手,把那片树叶从姜月下头发上摘下来,动作温柔,声音更温柔: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你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第三百三十一章 她是什么角色 竹叶瑟瑟飘进窗户里来,姜含朱放下茶杯,红色袖袍拂过褐色桌面,不小心沾上一点溅出的茶水,于是那片衣袖便被泅出血花般妖冶的色彩来。 一如姜含朱本人给人的感觉。 他端坐在浮生阁的窗边,正噙着笑抬眸朝校长看去。 “所以您的意思是,由四海学院全权接管空洲,安全问题你们一定会负责,而我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派手下从旁监督?” 老头子笑眯眯的抚着自己的白胡子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不知姜公子能否同意?” “在您面前,我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姜含朱笑了笑,一顿之后又问: “只是我不太明白,明明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校长为何要采取这种只防不攻,还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办法呢?” “哦?” 老头子继续笑眯眯,只用语气表达自己的疑惑: “姜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你总不至于要我相信,五大圣人之首的你,会解决不了区区一头连人智都还未开都还没有的魔物吧?” 校长一时沉默,姜含朱淡定品茶,举止优雅,浮生阁中没有别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其实……不瞒你说。” 校长终于开口: “那头魔物,我打算留给令妹解决。” 姜含朱的笑一时凝滞,低垂的眼眸缓慢掀起来,层层冷意突破表层的平静,泛出让人刺骨的寒芒。 “校长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微笑重新浮现在唇边,他漫不经心的把茶杯放下,音色却冷得惊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成为全灵根的,但就凭她至今还未突破大灵师这一点,您就应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才对。” 校长微微笑了,却轻轻摇头: “没有别的选择。” “全灵根,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 姜含朱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就像面具层层崩碎,终于露出其下真实的冷漠与戾气来。 “这一次是空洲,是没有实体的低等魔物。” 姜含朱抬眼直视校长,面无表情: “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天璇的皇家猎场,雷泽的长金湖,沧澜的无尽海,那些连你们都无法解决的东西,也都要交给她么?” 他慢慢站了起来,渐渐拔高的身形与拂过桌面垂坠而下的大红衣袖都显得冷酷而压迫。 绕过面前的矮桌,他缓缓走向上位的校长,目光始终没有移动。 “既然都对这个世界如今的情况有所了解,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立在校长桌前,姜含朱居高临下的俯视校长,漠然道: “如空洲一般的黑沼早在两年前就出现了,这两年之内一直在断续增多,而半年前三大圣人空前的集齐了一次,就是为了解决这一场看似不起眼实则根本来势汹汹不可阻挡的危机,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能解决。” 他的语气平静冷淡,末尾却能叫人从那平淡中听出些微讥诮。 “所以,在这样一场三大圣人加起来都无法解决的危机面前,校长,你又想让姜月下扮演什么角色呢?” 校长抬头回视他,目光和吐字都温和而清晰: “最大的可能性。” “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对整个世界来说,她都是最大的可能。” 第三百三十二章你有资格愤怒 啪的一声—— 姜含朱在桌前俯下身来,两只手狠狠拍在了桌面上。 这动作充满了戾气,可他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来当这个世界最大的可能性?天下第一的圣人阁下,您不觉得可笑么?” “你有资格愤怒。” 老头子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双年老也依旧不是锋利明亮的眼睛毫不退避的看着姜含朱: “因为你是她的哥哥,可是你为何不去问问她自己的选择呢?或许她是愿意的。” 姜含朱一动不动,按在桌面的手却一点一点暴起了青筋。 “在她还没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我保证不会让她轻易涉险,我乃至整个四海学院,都会尽全力保护她。” 姜含朱讥诮的勾了勾嘴唇: “尽全力?你会把自己挡在她面前当盾牌么?还是那种在人死之后才来告诉我你尽力了的全力?”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的话。” 老人抬头看着姜含朱,没有一点玩笑之意: “我会挡在她面前。” 姜含朱的笑渐渐褪下,他站直了身体漠然看着校长。 窗外长风兜过树林与山泉,带着冷气扑进屋子里来,将红衣男子的长衣吹得猎猎飞舞。 谁都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那低垂的眼睫下瞳孔里没有任何光泽。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踏出浮生阁便是迎面的山风,红色身影闪过长长山路,残影如同绿色山间暴力涂抹的颜色。 经过某个路段时他突然脚步一顿,身影顿时清晰起来。 自树干之间投去侧眸,穿过枝叶缝隙,不远处是正在对视的少年少女。 风声送来他们的对话。 少年的音色比风还要淡还要轻。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你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从姜含朱的角度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却能看见他把树叶从女孩头上取下的温柔动作,还有少女那张怔怔的脸。 ——从刚才开始就差到谷底的心情,在这一刻直接跌破了最大负值。 姜含朱面无表情的看了片刻,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挥手。 狂暴的灵力席卷泥土,穿过树木之间,径直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少年。 沈世昧撞上树干又跌下来,噗的喷出一口血。 姜月下第一次露出近似于大惊失色的表情来,手忙脚乱的扶起沈世昧后低气压的抬眼去找凶手,入目却只有空荡的山间小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到底是谁?敢做不敢当只会背后偷袭,等我把人找出来一定揍死他。” 小姜姑娘愤怒的吐出毫无起伏的句子来。 沈世昧靠着树干擦了擦自己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来: “你应该庆幸他没有站出来正面攻击我。” 姜月下疑惑: “为什么?” 沈世昧抬起手,摸到自己的肩后,外罩的四海校服之下,里衣上画满的符咒已经被毁光了。 这样抬手就能毁去他精心绘制的保命符咒还将他重创的人,若是作为正面攻击的敌人,他只怕根本活不过二十招。 “五星灵王。” 沈世昧抬头向姜月下弯了下唇,有些发苦: “这还只是最少……我们和他品级相差太多,基本没有还击之力。” 姜月下默默捏紧了拳头,再次下定了要努力修炼的决心。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还记得姜月下小时候 四海学院的老师宿舍和学生宿舍在不同的地方。 姜含朱作为特别客人,被给予了特别居住权,住进了老师宿舍区的一栋小阁楼里。 他大步走过小径,从木桥上面无表情的走过。 湖中亭上正在无聊下棋嗑瓜子的玄衣属下们立刻站起来,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从面前经过,都互相对视一眼,开始用眼神和小动作交流。 “怎么回事?跟圣人谈崩了?” “好久没见过他不笑的样子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位女下属抖了抖,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当自己不存在比较好,看他也对我们视若无睹的样子。” “但他一直这么心情不好下去遭殃的还是我们啊。” “那你说怎么办?” “谁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你去?” “你做梦。” …… 用眼神推来搡去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一位勇士站了出来。 那是跟在姜含朱身边时间最长的护卫。 他对几位同仁露出嫌弃的表情,然后视死如归的跃过湖面,走向了屋子。 · 他坐在窗口,一腿曲起,一腿垂下来。 手肘搁在膝盖上,他抓着一把鱼食,一点一点的往窗外的湖水中洒。 红衣曳地,如泼在窗下的红墨。 那张脸上失去了常有的笑容,不管是微笑,嘲笑,似笑非笑——所有认识姜含朱的人都应该习惯的,仿佛长在他脸上一般的笑容都统统褪去了。 剩下漠然的底色,冷得让人心惊。 护卫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壮着胆子敲了敲门。 “公子?” 他走了进去,很缓慢的靠近。 姜含朱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慢吞吞撒着鱼食,双眼看着窗外远处,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风吹起他的长发,即便阳光不错,也依旧叫人感到一阵凉意。 就在护卫思考着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还记得姜月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护卫愣了愣,犹豫片刻又思考片刻后,才慢慢开口道: “小姐小时候……很可爱吧,爱笑爱闹,还特别爱撒娇。” “是吗?” 沉默片刻后姜含朱平静的说: “我都记不得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 “两年前我废她灵根把她赶出姜家时,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准备,那时候虽然心情复杂,但并没有太多可惜或者痛苦。” 姜含朱看着窗外远处,声音冷漠: “我不喜欢她。” 他说: “或许小时候喜欢过吧,可自从她长大了,她就越来越让我生厌,让她离开姜府对我来说是最后的兄妹情分。” “哪怕是爹娘去世,最忙碌也最烦躁的时间里,我也从没想起过她。” 湖水被风吹皱,有发丝拂过他的脸。 漆黑双眼在吹乱的发间毫无情绪的映着窗外的景色,冰凉一如他没有起伏的声线: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好像又重新把小时候的感觉捡回来了。”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 唇角拉出一点弧度,他突然笑了,笑得极为讽刺: “偏偏等不到我想出个结果,那位大圣人居然要她去做世界的‘可能性’?” 姜含朱偏过头来,漆黑的眼睛看着护卫: “你说,我能说不吗?对那位圣人阁下。” 护卫说不出话来。 姜含朱似乎也没有指望他的回答,或者他本就知道答案,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压抑。 收回视线,鱼食突然被他一把全部洒进池水中,珍珠落盘一般哗啦啦溅起水花。 红色衣角拂过,他离开了窗户,没有表情的脸陷进阴影之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两个问题学生 “孙长老带着几位老师去空洲了。” 无泪靠坐在窗上,手里举着一片叶子遮挡阳光: “你哥哥今天也跟着一起走了。” 他转头看向姜月下: “他没来跟你告别吗?” 姜月下坐在地面,佩剑被她端端正正的放在腿上,听到问话她摇了摇头: “我们不太亲近。” 无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也有这样的哥哥呢……你真是受苦了。” 姜月下疑惑的歪了下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受苦了。 旁边的沈世昧此时低低咳嗽了一声,姜月下立即把目光移了过去,顺便身体也蹭近了些: “你没事吧?昨天的伤还好吗?” 沈世昧摇了摇头: “无事,呛了一下而已。” 阳光从门外直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洒了一地,如同熠熠生光的金粉。 琉璃靠坐在门口打盹,手里抱着的剑鞘被照出闪耀的光来。 · 从上午放课后在琉璃身旁见到冲他们疯狂挥手的无泪开始,日常练剑三人组就变成了四人组。 三个都不太爱说话的人再加上一个话痨,之前一沉默就是大半天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而且与琉璃不同,无泪作为老师要更加热心一些,姜月下再小再无关紧要的差错他都会指出来,然后尽心尽力的给她示范和指点,搞得姜月下经常用怀疑而嫌弃的眼神去看琉璃,每到这时琉璃公子便会面无表情的看回来,满脸都写着“看什么看?我是你大爷”。 多亏了无泪,姜月下的剑法突飞猛进,已经渐渐能在君琅然手下走上百招了。 也多亏了无泪,他们枯燥无味的修炼生活里,被难得的添加了一点调味品——那就是校园八卦。 · “小月下。” 不知道是不是跟罗弯弯学的,无泪也开始这么叫她: “你知道综合学院有个叫修离的吗?就是你那个好朋友的双胞胎妹妹。” 刚刚收剑的姜月下抬起头: “知道啊,怎么了?” “她好像跟万俟梦打起来了,就是之前和你打架的那个云星公主。” 一旁同样刚刚收剑的琉璃眉头微皱,步子一转就要跃起,无泪却叫住了他: “等等老大!已经打完了!你现在过去也没用,她们都没有受伤,而且据弯弯说是讲和了。” 琉璃有些惊讶的挑了下眉: “讲和了?” “说真的我也觉得有点假。” 无泪挠了挠自己头发: “就小公主那个恶魔性子,就没见她跟谁和气过。” 琉璃慢下步子来,靠在身后竹枝上,抱剑道: “知道她们为什么打起来吗?” 无泪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又问姜月下: “你和修羽关系那么好,知道她妹妹性格如何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 “她们关系也不好,修离一直想杀了修羽。” 无泪:………… 他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好一会儿才捂住半张脸: “完蛋,看来又是一个问题儿童,这么两个家伙讲和了对督察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泪抬头看向琉璃: “老大,需要让人看着她们吗?” 琉璃沉思片刻,看向无泪: “既然你都这么自告奋勇了,那就交给你了。” 无泪一僵,缓缓抬头—— “哈??!!!!” 他不可置信的愤怒质问惊飞了林子里一丛鸟,哗啦啦扇动的翅膀转眼就消失在天际。 第三百三十四章 杀了她们吧~ 时间倒转到半个时辰前。 修离是在练习暗器的时候被突然袭击的。 从侧面攻来的一柄飞剑,锵的声音打落了她的暗器,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瞬阴冷,她转头看去,穿着剑法院白色校服的少女正蹲在墙头龇牙冲她笑: “喂。” 她一点礼貌都没有的冲她喊: “你和那个使红色大弓的家伙什么关系?” 修离漠然看着她,下一刻就甩手飞出一把暗器。 墙头的少女一边乱叫一边游刃有余的翻腾着躲开了全部暗器。 修离表情更加阴沉,却没打算停手,又是一把暗器掷了出去。 “这么不客气?” 万俟梦语气惊讶: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我还不礼貌的人呢。” 她大言不惭,完全无视了是自己先打断别人修炼的事实,一边躲暗器一边一脚蹬在墙上,朝修离直接扑了过来。 “那就没办法了。” 翻飞的白色衣袍中,她笑容灿烂又兴奋: “我们来打一架吧。” · 双刀被纷纷打落,这一架的最后结果是修离被踩在地上,万俟梦从上而下的看着她,手里一刀一剑都转出花来,转眼便以尖锐的锋芒对准了她的眼睛。 而那个拿着刀剑的家伙还从后面笑眯眯的探下头来,踩在她肩膀上的力度也丝毫不留情。 “现在可以说了吗?半吊子同学?那个背着红色大弓的家伙,和你是什么关系?” 修离微微咬牙,唇角渗出血来,片刻后才隐忍开口: “没有关系。” “说谎。” 万俟梦手上一轻,刀尖剑锋又离修离的眼珠近了一点,后者连呼吸都不由得静止住了。 万俟梦更深的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脸眯起眼睛: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傀儡的话,就只可能是姐妹……那,你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她很有兴趣的歪了歪头。 修离一动不动,额头渐渐有汗水渗出来,长时间不敢眨动的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眼泪,被天光映成一道细细的泉。 她映着尖锐锋芒的眼睛死死盯着万俟梦的笑脸,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无比: “我说了,我和她没有关系……若说有的话,唯一的关系也只可能是敌人。” 这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声音,带着切骨的冷。 万俟梦微微一愣,随即更加感兴趣的眯起眼来。 “看来是对关系恶劣的姐妹啊。” 刀剑突然被她唰的一声收起,踩在修离肩膀上的脚也被收了起来。 修离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翻身爬起。 还没完全直起身的时候,只听上方传来万俟梦清澈天真的声音。 “既然关系不好的话……那我来帮你杀了她吧。” 修离一怔,撑着地面抬头看去。 万俟梦正环着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冲她露出笑脸: “还有她身边那个讨厌的全灵根,也一并杀了。” · 上午才讨论过有关万俟梦的事,下午姜月下就在符咒院遇见了她。 彼时姜月下正和沈世昧学习普通符咒的画法,桌上突然被人丢了一团纸过来,她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万俟梦。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两大风云人物的无厘头 见她回头,万俟梦冲她挥了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姜月下有些莫名,虽然觉得跟她不熟,但出于人类应有的基本礼貌,还是很给面子的冲她点了点头。 万俟梦笑得更开心了,甚至直接离开座位朝他们走了过来。 拍了拍坐在姜月下左边的陌生同学,小公主话都不用说一句,只用笑脸就把人赶走了。 在姜月下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万俟梦转头看她: “我就猜能在符咒院遇到你。” 她问: “除了符咒和剑术,你没学别的吗?就两样你也不嫌无聊。” “暂时还没有。” 姜月下一板一眼的回答: “我剑术和符咒都还不精。” 万俟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上次若不是因为你是全灵根,你肯定早输给我了。” 姜月下依旧诚实点头。 万俟梦脸上一直挂着的笑脸毫无预兆的停了一下,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你怎么还愿意跟我说话?我上次都准备杀掉你了,一点都没打算留情的哦。” 姜月下同样疑惑: “所以呢?” 万俟梦定定看她片刻,突然又笑起来: “面对要杀你的人态度还这么好,你到底是没脾气还是脑子不好啊?还是说你以为我现在已经歇了心思不想杀你了?” 姜月下歪头: “你还想杀我吗?” 万俟梦学着她的样子,撑着下巴同样歪了歪头,笑眯眯的道: “当然了。” “你打算怎么杀我?” “还没想好。” “想好了能告诉我吗?” “当然不行。” “哦。” “……” 万俟梦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她一脸郁卒的看着姜月下: “你的脸是不是坏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都没有别的表情啊。” 万俟梦按着桌面突然靠近她,凑得极近的观察着她的脸: “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让你变脸呢?即将死去的时候你会有不一样的表情吗?你会愤怒吗?” 姜月下往后靠了靠,眼底都是看傻子的神情: “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不要。” 万俟梦反而更加靠近了,姜月下只好再往后靠—— 身体撞上一个肩膀,那人半点没摇晃,稳稳的任她靠着。 淡淡温度从相接的衣料间传递过来,姜月下眼底的神情一下子舒展。 万俟梦捕捉到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视线倏的转向她身后。 “这位是?” 她偏头看见了一个蒙着眼的侧脸,明明有两个校园超级风云人物在进行可怕的聊天,他却依旧在画自己的符咒,就跟听不到也看不到似的,此刻被姜月下靠着也一动不动,莫名给人一种凝定如渊的稳定感。 看着这张标志性的侧脸,万俟梦不需要别人回答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位就是沧澜国的世子殿下沈世昧沈公子吧?” 听到自己的声音,沈世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头露出一个仅代表礼貌的微笑,目测唇角弧度不到半个指甲盖的深度。 他对她点了点头,便算作是打过招呼,又转回头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我果然非常讨厌你 万俟梦终于坐直了身体。 姜月下也坐了回去,背脊后的温度远离时她心里还挺不情愿的。 “我看玉简上说你们俩总是在一起。” 万俟梦看着姜月下,好奇的眨巴眼: “你们以后要成亲吗?” 姜月下一愣。 “唔……”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心跳因为这个问题而期待的加快了起来。 好在不等她回答,万俟梦便又开始胡乱提问起来。 “可是你不是和君琅然有婚约吗?之前君琅然还当众提亲了,怎么?你要甩了你们天璇的太子,嫁到沧澜去?” “我觉得沧澜挺好。” 小姜姑娘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明明从没去过沧澜甚至连传闻都听说得很少。 万俟梦倒是毫不客气的一撇嘴,十分鄙夷的样子: “不害臊。” 她趴到桌上,自言自语的嘟囔: “又一个老是跟你黏在一起的人啊,好麻烦。” “什么?” 姜月下没听清楚,万俟梦便懒洋洋的答了一句“没什么”。 姜月下开始在纸上练习符咒,手指刚动了几笔,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头去问万俟梦: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 不等拒绝她就道: “你既然会用剑,为什么不去剑法学院修炼?” “关你屁事。” 万俟梦一点不讲道理且非常粗鲁的拒绝了回答,顿了顿又扬起笑脸来转头看她: “怎么了?你对我很好奇吗?” 姜月下无声看了她片刻,乌黑眼眸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完整而诚实的把看到的一切映出来。 “有一点吧。” 小姜姑娘非常吝啬的承认了自己对某个人类难得的好奇,她直直盯着万俟梦,面无表情的说: “我也很好奇,你会不会有变脸的时候。” 万俟梦纳闷的勾了下唇角,奇怪道: “我不是一直在变脸吗?比如我现在就很郁闷,你看不出来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 想了想以前跟星罗的聊天,她试着用语言表达出来。 “你的表情改变最多不过是换了张面具戴而已,我说的变脸,是因为心情的极大起伏而不能遮掩的完完全全暴露在外的情绪。” 她看着逐渐不笑了的万俟梦,毫无起伏的说: “你好假。” 万俟梦面无表情定定看了她许久,慢慢撑起身体来,猛地一个转身凑近她,姜月下因为这一突然袭击再次往后一倒,正在画图的沈世昧手臂一抖,纸上的线条成功扭曲,整张图都毁了。 少年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心情。 而万俟梦近距离的看着姜月下,定定的吐出几个字: “我果然,非常,讨厌你。”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离开之际她还不忘挥手甩来一个符咒,砰地一声打飞了姜月下面前的砚台,黑色墨水顿时飞溅,姜月下条件反射的挥手掀起长长纸张,挡住了飞来的墨水。 见逃过一劫,她稍稍吐了口气,然而转头看去,坐在她身旁的沈世昧已经被溅了一身一脸。 少年一动不动的坐着,有寒气淡淡的散发出来。 姜月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小心降级 实际上四海学院的学业并不繁重,相反,只要你愿意玩儿的话,甚至可以一天到头都不去上课。 不过相应的,学院内每月都会有一次资格考核,不合格者会不断降级,而降级者会被扣除相应的点数,如果降级太多甚至可能会负债累累。 这一天西门罪就给姜月下讲了个与此有关的故事。 据说多年前剑术学院曾有个懒鬼学长,原本天赋极高,却由于太懒而频频遭遇降级,直接从甲班降到了丁班,最后甚至连丁班都待不下去,玉简上欠了上万点数,于是迫不得已成为了学院的义工,每天做些扫地擦桌清洗温泉的工作来还债,至今年过三十都还没从学院离开,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你以后在学校里看见那种蓬头垢面,擦桌扫墙的大叔,估计就是这个学长。” 西门罪说: “大概是因为太丢脸了,他从来不告诉别人他叫什么,不过其实这位学长也算是为同学们做出了很大贡献,知道他的经历的人,没有一个不努力学习的,大家都生怕成为下一个扫地学长,而那些整天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的,绝大多数都没听说过这个故事。” 四海学院很大。 九大院系分布在不同地点,各类上课教舍更是四处散落。 他们此刻正呆在一泓名叫淡波湖的湖面上,湖中有亭台楼阁,不少学生都在此喝茶聊天,还有听书打牌的。 四周说笑声繁杂不一嘈嘈切切,姜月下和修羽两人占了一处亭台,听四海学院赫赫有名的说书人西门罪的独家故事。 太阳光从亭外斜射下来,带着水波粼粼的光,落在姜月下的下半张脸上。 她撑着下巴用心听完了西门罪的讲述,有些好奇: “那你呢?” “嗯?” 西门少年懵懂回视,还下意识的露出了工作时的微笑。 姜月下眨了眨眼,表情比他更懵懂: “你呢?你不是很清楚这个故事吗?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务正业?” 西门少年僵住了,笑容嘎吱嘎吱的收回去,片刻又露出了更加圆滑的笑脸: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我来讲说书就是正业!反倒是修炼才是副业!我来四海学院就是混日子的,只要不负债就已经很厉害了!” 坐在一旁靠着亭柱的修羽闻言瞥来一眼,捏着手里的茶杯突然问道: “就你这种觉悟,是怎么进四海的?” 她眉梢一挑: “靠关系?” “那当然不是!” 西门罪义正言辞: “你看我像是会走后门作弊的人吗?” 修羽看着他,毫无诚意的说: “挺像的。” “你的错觉。” 西门罪为自己正名道: “我虽然对修炼不感兴趣,但是奈何我天赋不错,当初考试的时候靠着一招朝暮雨夺得了前三名的好成绩,当时还很是出名了一番呢。” 修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原来去年那个靠着逃跑速度拿了前三的奇葩就是你啊。” 西门罪笑得有些勉强了: “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啊,我那也是堂堂正正拿到的名次。” “遇到强敌转身就溜,也算是堂堂正正的战斗?” 就算敌人再强大也总会选择正面硬钢的修羽姑娘显然很鄙视这种作战方法。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天下轻功,朝暮一雨 他们你来我往了几句,西门少年节节败退。 姜月下听了一耳朵后终于发问了: “朝暮雨是什么?” “天下轻功,朝暮一雨。” 修羽把茶杯随手放在身旁,磕出一声响: “天下第一的轻功,形容身法之快,如一滴雨穿透天空坠入大地,由一位名叫朝暮的女灵师创建,据说她身上还有什么爱情故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姜月下显然对故事更感兴趣,闻言立即看向了西门罪,后者兢兢业业又开始营业起来。 “传闻她是一位极美的女修士,本是大世家之女,要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成亲的,谁知成亲之前出了意外,她在一次除魔任务中邂逅了一个风流倜傥的魔族,被对方打伤俘虏而去,做了用来威胁她父母的人质,在做人质期间,她与这个魔族相处渐多,两人看似敌人,整日吵嘴打架,魔族因为她是人质而不敢轻易杀她,屡屡吃瘪,却又不知为何屡屡来找她麻烦,渐渐的两人情愫暗生而不自知……” “直到大战爆发,女灵师的未婚夫与父母一起筹谋,偷偷派了间谍将朝暮救了出来,同时还利用了她对地形的了解,围剿了魔族,彻底毁了他的山庄,朝暮心情复杂,一边觉得魔族该杀,一边又觉得父母不该利用自己,还觉得若不是魔族任由他在山庄内自由活动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最后魔族重伤逃走,朝暮偷听到了父母和未婚夫的追击计划,最终还是提前赶到,救走了昏迷中的魔族。” 姜月下听得出神,眼神发亮: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开始一起逃亡了,逃亡途中为了避开那些追击的灵师,两个人都在不断变强,那个魔族的剑法愈来愈高超,而朝暮则是身法越来越快,他们配合极好,打得过就一起打,打不过,魔族受伤了朝暮就立刻带着他开溜。” “他们直到现在还在逃吗?” 姜月下眼睛亮亮的问,西门罪却摇了摇头。 “那个魔族已经死啦。” 姜月下一愣,呆住了。 “朝暮的身法大成,就是在魔族死后。” 西门罪道: “逃亡多年之后,两人最终遭遇了一次最惨烈的围剿,朝暮的父母和未婚夫抱着将她一起杀死的决心而来,谁知那个魔族却拼死保护她,最后自己死于万箭穿心,怀里的朝暮却是毫发未损,魔族的尸体最终都会有魔物来吃,那个魔族被阴山鹫衔在嘴里叼走的时候朝暮还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而等她恢复意识后,就发了狂一般的想要追回魔族的尸体。” “从天色未亮的黎明,到暮色暗沉的黄昏,她未曾歇一口气,最终在摇光境内,追到了正要前往无尽海的阴山鹫。” “一场战斗之后,她把阴山鹫肚子剖了,亲手把魔族还未被消化完的尸体刨了出来抱在怀里,据说那时海面上霞光万丈,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之所以叫朝暮雨,也有这个原因。” 第三百四十章 活下来才最重要 “天下轻功,朝暮一雨——是说她身法如坠雨,也是说她的爱情,在朝阳未绽的黑暗中开始,渡过了漫长白日,却在暮色降临时淋了一场大雨。” 西门罪露出悲叹的神情,十足哀悯的摇了摇头。 姜月下无声看着他,眼神却没有焦距,似是在出神。 她其实有点震撼,毕竟在圣殿时,她所读的那些爱情故事,基本都是美好结局,不管男女主人公经历了多么惊险的桥段,最后的结果一定都是“他们从此幸福的一起生活了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么惨烈的结局。 半晌,她才问: “那朝暮还活着吗?” 西门罪摇了摇头: “不知道,在那之后就没人知道她的消息了,有人说她已经抱着魔族死在海上了,但也有人说她抱着魔族的尸体归隐山林了,谁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姜月下想了想,摇了摇头说: “她一定还活着,不然你是怎么学会朝暮雨的?” “当然是有人看到她的身法,把它给画下来了啊。” 西门罪一脸你见识少的谴责: “你不知道很多世家大族都有朝暮雨的身法秘籍吗?甚至哪怕是普通灵师,只要钱够多也总能买到的,只不过因为这身法太难,对修炼者要求太高,所以才很少有人能学会,不然的话现在满大街都是轻功高手了。” 这种自吹自擂也就只有小姜姑娘毫无所觉,还很认真而毫无自觉的对他进行了吹捧。 “那你还挺厉害的,你不觉得难吗?” 一旁的修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西门罪则是立刻来了精神: “难当然是难的,只不过难不倒我罢了,虽然当初也吃了不少苦头,可只要最终结果是成功的,我也就不在乎了。” 他十分满足的笑眯眯: “我西门罪别的不行,只有这轻功啊,年青一代中,我说第二,一定没人能说第一。” “为了方便逃跑才练的身法……” 修羽毫不客气的插嘴: “你有这些时间不如用来修炼功法或者剑技。” “话可不能这么说。” 西门罪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这句话了: “逃命在我眼里可是头等大事,不管你剑技多强功法多强,只要对方比你更强你永远都可能会死,但只要你的身法够快,就算你再弱,也一定可以死里逃生。” 他一本正经的说: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了。” “姜月下你别听他的。” 修羽伸手指向姜月下,面无表情告诫道: “这种弱者发言你绝对不要学,战斗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一切软弱的胆怯的事物都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完全粉碎,只要比对手强大你就永远能活,而且是堂堂正正的以胜利者的姿态活。” 姜月下呆呆的哦了一声。 西门罪撇了撇嘴,在圆桌上趴下来,长发散了一肩。 修羽侧眸看他一眼,收回手指靠上柱子: “之前还怀疑你是西门一族的人,看来是我脑子出毛病了。” 西门罪眨了眨眼,又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浮屠塔前 今日听书环节结束,三人各自分散。 修羽每天的休息时间不多,除了午后的一点时间之外,别的时候基本都在无止境的修炼。 西门罪则是除了一点上课时间之外,别的时候都在花间墙下招揽听书的客人挣点数。 而姜月下……姜月下每天只有两节课,一节上午剑术学院的晨练,一节符咒学院的画符。 于是此刻,她就成了三人中最闲的人。 原本想去擂台广场寻找机会挣点数,却被修羽毫不犹豫的打消了念头。 “就你现在不解放全灵根能力的情况下,随便来个人都比你厉害,别到时候挣不到点数不说,反而还欠债就完蛋了。” 害怕饿肚子的姜月下深以为然,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学院里逛来逛去。 途经浮屠塔时她稍微停了脚步,朝那座黑色高塔望去,隐约可见人影在来往穿梭。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参观一下时,正门处突然有人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 姜月下看过去,正巧迎上了苍白脸上一双阴森漆黑的眼睛。 比起在空洲第一次见面时的趾高气昂自信满满,桂天奇整个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瘦成皮包骨的身体缺了下半截,没了双腿的上半身看起来有些萎缩而畸形的笨重,他双手放在轮椅扶手上,就跟两只骷髅手一样干瘦尖细。 然而比起身体,更可怖的还是那张脸。 眼窝深陷发黑,一双眼睛更是有些神经质,死盯着人的时候简直让人遍体生寒。 而此刻正被他死盯着的姜月下只是平静的眨眼。 像是在玩一场“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她坦荡的直直看回去,眼神单纯得仿佛在问“你有什么事吗?” 放在轮椅上的枯瘦双手慢慢收紧,指节狰狞得凸出来,手背上青筋暴起,与此同时他紧盯着姜月下的双眼也愈发的可怖,仿佛要吐出什么吃人的怪兽一般狰狞痛恨。 “姜月下……” 他吐出她的名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咬碎的骨渣: “姜月下!” 背后为他推着轮椅的人推着他继续向前,与姜月下相隔不远时又稍稍停下,姜月下抬头看去,那似乎是个老师,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本应该是很慈祥的长相,却因为脸色难看而显得有些生人勿近和高高在上。 他睨着姜月下,硬邦邦的问: “你就是个那个全灵根?” 姜月下想了想,道: “我是姜月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最终只是冷冷一哼,推着桂天奇离开了。 擦肩而过之时,姜月下听见桂天奇还在念她的名字。 “姜月下……” 他不停的念她的名字,语气阴森: “姜月下……” “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对看起来是师生关系的人渐渐远去了,姜月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正有些狐疑,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别看了。” 骆雪站在她身后,头上围着布巾,打扮奇怪,表情飞扬。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这些人虽然长着眼睛 “那是我们炼丹院的老师,桂天奇是他的关门弟子,本事不错,人品不行,他弟子为了炼丹活挖魔兽眼睛,对同门也动不动大骂威胁,他一点不管,反而还站在桂天奇后边为他撑腰,视桂天奇为得意弟子,是个为了实力可以无视人性的家伙。” 她收回视线,撞了撞姜月下的肩膀: “以后你要小心点,这对师生只怕是把你当成了仇人了。” “尤其是用饭喝水,都要小心,这对师徒,最爱研制毒药。” · 看着手里的茶杯,姜月下顿了片刻,才仰头喝了下去。 咽水的声音非常小,却被沈世昧察觉到了这片刻的停顿。 他微微侧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 姜月下抬起眼皮,奇怪道: “桂天奇断腿明明是那只怪物咬的,和我半点关系没有,为什么他和他师傅都要恨我?” 沈世昧愣了一下,姜月下解释道: “就是在空洲被咬断了腿的那个桂天奇,炼丹院的学生,我昨天在浮屠塔前遇见他了,坐着轮椅。” 沈世昧这才想起来: “原来是他。” 他摸到姜月下的茶杯,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 “他的确没道理恨你,按理说他还应该感谢你,当时若非你速度够快将他从怪物口中救回来,他恐怕早就被吞下肚连命都没有了。” “对啊。” 姜月下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人类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沈世昧笑了笑,把装满了水的茶杯推给她,在桌面划出一道不明显的痕迹: “双腿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扯断的时候想必很痛吧……” 他给自己倒茶,一缕发跌落脸侧,动作优雅舒缓,是世家子让人赏心悦目的贵气: “痛到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刻骨铭心的记住一辈子,而这种痛是由你拉着他的手带给他的,他只会记住这一点。” “而你拉着他的手也同样将他从怪物口中救了回来,让他活下来这一点,他是看不到的,而能将这样的人收为徒弟并且引以为傲的师傅,显然也是看不到这一点的……” 少年握着手里圆润的瓷杯,轻轻转了转,连玩味都是温和的: “你看,这些人虽然长着眼睛,但却比我还像个瞎子。” 他抬起头来,面向门外,阳光洒上他的正脸,青玉鲛绡上一片朦胧的光辉,快要将太阳光滤成了皎洁月色,而那月色之下的薄唇微微弯起,如深夜燃在溪流上的篝火,红,却带着些凉意,连送出的声音都被风渗透了般,带着扑面的沁凉气息。 “他们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只听自己愿意听到的,而甚至这一份愿意都并不理智。” “这世上的人们凭着感情和情绪而活,他们总是在愤怒,憎恨,埋怨,嫉妒,情绪掌控他们的生活,而他们往往对情绪贪得无厌,永远在寻求刺激与胜利,然后再在无尽的失败与受挫中重复被情绪掌控,走向越来越偏的深渊里,最后走向自我毁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这只是愚蠢 “人类是看不到真相的,无论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是他们自己的本来面目。” 沈世昧转头面向姜月下,对她说: “那个桂天奇也是如此,你不需要理他,他会自取灭亡的。” 姜月下怔怔的没有发声,似乎在消化他的这些话,片刻后才慢慢道: “你说……人类永远在寻求胜利,又会不断的失败,这是不是也说明,大家都很坚定很勇敢呢?” 沈世昧顿了一下,他对着姜月下久久沉默,然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这只是愚蠢。” 大敞的房门外阳光万丈。 屋顶上躺着枕着手臂打瞌睡的琉璃。 他的白衣服被风吹得一飘一飘的。 屋檐下的房间里沉默了很久,琉璃在屋顶上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挡住阳光。 “愚蠢……吗?” 剔透的浅色眼珠里光彩迸溅,却依旧有种冰凉的距离感。 · 同一时刻,万俟梦落在了桂天奇的窗口。 炼丹房里烟雾缭绕,门窗紧闭,桂天奇坐在轮椅上直勾勾盯着炉中的火焰。 万俟梦落下来的时候直接把窗户砸了个粉碎,她蹲在那一片狼藉中,背后是蓝天白云,冲转过头来脸色阴蛰的桂天奇笑得像个人贩子。 “好久不见,听说你腿断了。” 桂天奇面无表情看着她,眼神阴沉极了,眉间仿佛堆满了乌云。 他这个样子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一般人看见了只怕都想躲远一点,可万俟梦不以为意,还冲他笑眯眯: “听说是那个全灵根害你断腿的,怎么样,要跟我合作吗?” 桂天奇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半晌后才阴沉的开口: “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了她。” “为什么?” 桂天奇问: “你们有什么仇?” “她抢走了给我讲故事的家伙。” 万俟梦揪了揪头发,露出惆怅的表情: “那可是我在四海内的精神粮食,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杀了她把人抢回来。” 桂天奇不语,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疯子了。 “而且……” 万俟梦又说话了,她微微一笑,抬起眼皮: “这么一个全四海都宝贝无比,连校长都要为她大开方便之门的稀罕家伙,对付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一定能将学校闹个天翻地覆。” 她的目光隐在窗外更亮的阳光之下,却依旧不难看出让人心生寒意的,不正常的兴奋之情。 桂天奇目光沉沉的看了她许久,最后斜拉嘴角,露出一个扭曲阴森的笑容。 “合作愉快。” 他说。眼底全是狂乱而憎恶的情绪。 万俟梦依旧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 “那我就等你的毒了。” 她转身跃下窗口,双脚落地的瞬间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换了满脸的嫌弃,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 白昼飞逝,转眼间夜色茫茫。 姜月下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月亮的光从她眉睫上流淌过去,仿佛将那皎洁也渡进了她的梦里。 晃神之间她从梦境边缘坠入了更深的白雾里,星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姜月下。” 她在云雾之间不断下坠,天地间都是星罗的声音。 “姜月下。” 呼的一声,伴随着一股刮过耳畔的大风,她自重叠深重的云雾之间脱身而出,坠向了无垠地面。 姜月下睁开眼,入目是卷上天穹的黄沙,和越来越远越来越广阔的云间。 然后她终于砰地一声落了地—— “姜月下,醒醒。” 那声音近在咫尺,姜月下转头看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太重的古剑 狂风送来黄色的砂砾,铺了姜月下满脸。 她再次看见了插满残剑断戟与腐朽尸骸的黄沙大地,模糊的视线里不见人烟,那声音也仿佛只是错觉。 姜月下撑着沙地坐起来。 “星罗?” “是我。” “我怎么又来这里了?” “是我让你来的。” 星罗声音懒懒的,被风卷着,被沙吹着,四面八方的送入她的耳里。 “最近灵力攒得差不多了,勉强能让你进来。” “来做什么?” “当然是修炼。” 星罗说: “否则照你惹是生非的速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干掉了。” 姜月下乖乖的哦了一声: “怎么修炼?我没带武器啊。” “地上那么多剑,你随便去选一把。” “可这些都很破了?” 姜月下看向那些掩埋在黄沙里的铁器,带着斑斑锈迹与早已干涸的血,一看就是废品。 星罗哼笑一声,却不解释,只道: “你去捡一把试试。” 姜月下听话的上前,握住了一把探出沙地的剑柄。 剑柄上雕刻着花纹,贴上她皮肤的瞬间,寒凉之气从掌心直窜心底,仿佛迎面吹了一头带着血腥味的风,她在刹那之间恍惚看见了地狱般残酷而血腥的战场,穿着古老盔甲的将士被黑色怪物穿膛而过,透过那空洞的胸口,她看见远处猩红的苍穹,苍穹下有一点银光亮起,光芒大绽的冲上云霄,如一柄绝世之剑破开了如同血洗的天空。 而在巨响抵达之前,姜月下先被那光芒刺痛了眼睛,她眨了眨眼,视线重新清晰之时,眼前已经只剩下无边荒漠,方才所见一切,仿佛只是海市蜃楼。 她低下头去,看到被自己拔出一半的长剑,抿了抿唇,用力将整把剑都拔出来,才刚将长剑抬离了地面,没坚持多久她就不得不垂手任由长剑重新插入了沙地里。 “好重。” 姜月下说: “怎么会这么重?” “因为不是凡人用的剑啊。” 星罗懒懒的道: “这里的武器都是由上古时期的陨铁打造,随便一把对你来说都重得要命。” “那我还怎么练?” “谁说只能靠力气挥剑了?” 星罗语调带笑: “用你的灵力配合,什么时候你能在这里用这把剑使出四海剑法了,我送你一件礼物。” 姜月下咬着牙,握着剑柄,再次用尽力气让剑身离开了地面,转身狠狠挥了一下,结果还没等她把剑举起来就已经用完力气了。 铁剑重新摔进沙地里,姜月下累得喘气。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把剑,片刻后终于开始想其他办法。 比如将灵力集中于手臂上,再比如直接将灵力灌注于长剑中再与身体连接起来…… 可最终的结果往往都不如意,这么做倒是能拿得起剑了,可身体却难以保持平衡,要么把剑变得太轻,挥起来跟舞帕子似的,要么就是把整条手臂变得太重,时不时要把自己连同剑一起甩出去。 姜月下气喘吁吁不知尝试了多久,最后终于力竭,砰地一声砸倒在沙地里。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世界之外,时间之外 “这就累了?” 低声带笑的嗓音仿佛是贴着耳朵响起来的。 姜月下有些敏感的动了动脑袋,下一瞬却又不想动了,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趴着,只顾得上呼吸。 “先在这里休息够了再回去吧,你该睡了。” 星罗的声音远了一些。 姜月下喘匀了气,终于能说话了: “天快亮了吗?” 她翻了个身,望着天空: “我是说外面?” “那倒还没有。” “那这里呢?” 姜月下望着天穹里灰色的云朵: “这里为什么一直都亮着?这里没有夜晚的吗?” “你想看吗?” 星罗淡淡道: “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他话音还未落,姜月下就看见了星星。 从目光中心的一点,转瞬铺开大片闪烁璀璨的银河,白昼在刹那间被夜晚吞没,繁星降临。 姜月下的身影转眼湮没在黑暗里,取而代之的银色星光勾勒她的轮廓,还有目瞪口呆半天没能眨动的浓密眼睫。 乌黑瞳孔映着银河,姜月下半晌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这是?” “这是夜晚。” 星罗的声音却很淡静,闲闲的: “你不是要看吗?” 姜月下依旧怔怔: “……为什么?你能控制这里的时间?” “不,我只能控制这个世界。” 随着他的声音,姜月下看见原本没有月亮的夜空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轮弯月,缀于群星闪烁之间,寒玉一般皎洁。 “好看吗?” 她听到星罗问她,却并不等待回答的继续说了下去: “天晴,下雨,白昼,夜晚,太阳,星星,我都可以给你看,可唯有时间,早就已经不再流动了。” 风沙在昏暗夜色里呼啸不停,从近处卷向更远的地方。 姜月下怔怔望着天空,喃喃: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长风送来一声低低的笑,那声音带着夜风的凉意,比星光还要空茫缥缈: “世界之外,一片废墟而已。” “……世界之外,一片废墟。” 姜月下喃喃的重复,掌心的砂砾从她指缝间滑落,柔软干燥。大风鼓动着荒漠,传来忽远忽近,一阵又一阵呜呜的嗡鸣。 这世界广阔无垠,却没有半点活人声息,就如同一片巨大的,岁月的坟场。 “星罗,你到底……” 姜月下不自知的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什么人啊?” 荒漠里只剩风声呼啸,姜月下久久没能听到回答,便在枕着满地星光,渐渐睡着了。 夜空下无声无息燃起了一堆篝火,就在睡着的少女脚下不远处,一卷薄而残破的白色披风凭空出现在半空,乘着夜风悠悠荡荡的飘下来,轻轻搭在了少女身体上,而她睡得无知无觉。 篝火静静的燃烧着,映着周围的一片沙地,将少女的睫毛染成温暖的橘红。 天空里的星星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就像有人用手指在闲闲的拨弄它们,一会儿添一颗,一会儿少一颗。 而最终这些星星都散落到了弯弯的月亮附近,若有若无的围绕着,闪烁着。 那光辉远隔万里,朦胧得像是一场梦。 而造梦者始终没有出现过,他隐藏在天地间呼啸的风声里,直到姜月下从梦境中醒来,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篝火熄灭,星空消失。 这个世界又渐渐回到了亘古不变的白昼里。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把你的灵力给我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姜月下都在练习使用灵力。 三天之后,她终于第一次成功拿起那把重得要命的破剑,挥舞了几下之后也没有力竭而倒。 就算是姜月下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惊喜的表情,她不停挥着剑: “怎么突然就成功了?我刚才还拿不起来呢。” “自己感受。” 星罗表示不想解释。 姜月下便当真沉下心来细细感受了一番。 灵力自丹田内淌出,不知何时已经贯通于全身的每一条经脉,流动着一直连接到古剑之上。 就像一条灵活的线将她的身体和古剑串连成了一个整体,不断流动的灵力在她的身体与古剑之间完成了圆融的回转,没有消耗灵力,却让她那把原本奇重无比的古剑变轻了,而且是恰到好处的轻,拿在手里比她用惯了的四海长剑更加合适。 “只要不是对战,练剑时就不必消耗灵力,如此一来还可以让你对灵力的使用更加自如,也能锻炼你的经脉和体力。” 星罗说: “你可以开始练习四海剑法了。” 姜月下点点头,举起长剑,仰头一直看到剑尖,然后出剑,旋身而起,白袍翻飞,溅开大片黄沙—— · 又花了两天时间,她才能在沙地上完整的将前半套四海剑法使出来。 而这个时候,姜月下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灵力的快速增长。 经脉习惯了快速运转的灵力之后,她对外界灵力的吸收也已经达到了相对普通灵师来说遥不可及的恐怖速度。 这一天入夜,她刚刚躺在床上,星罗兔子便跳上了她的枕头,蹲到了她脑袋上来。 毛茸茸的兔子脑袋与姜月下的额头相抵,姜月下睁大眼睛看到兔子闭上了眼,一阵灵光在两人相触的部位亮起,她能清晰的感知到丹田被人看透的感觉。 “足够了。” 兔子星罗睁开眼睛: “把你的灵力给我。” 它从姜月下头上跳下来,蹲到了枕边放着的契约石旁边,示意她将灵力输入其中。 姜月下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伸手把契约石拿了起来。 没有问目的,不需要理由,她握着契约石闭上了眼睛。 灵光大绽,她身体里的灵力开始不断的流向掌心的契约石。 黑色石头荧荧的放着光,将整个房间都映得微微发亮。 而星罗蹲在她身边,仰着脑袋静静的看着少女的脸。 她的表情很安静,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哪怕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直到体内的灵力几乎要消耗殆尽了,星罗才终于说了声够了。 姜月下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打了个哈欠看向星罗,口齿不清的问: “我可以睡了吗?” 星罗沉默片刻,低低笑了一声。 “睡吧。” 音色低沉温柔,催得姜月下立即倒在了床铺里,不到片刻就打起了小呼噜。 再片刻之后,她便又在梦里开始了苦修之路。 这一天星罗甚至还给她下了一场大雨,好在梦里淋雨是不会着凉的,姜月下苦兮兮的顶着大雨练了许久,结束时才终于想起来问星罗: “你不是说等我能在这里使出四海剑法的时候要送我礼物吗?礼物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礼物 “急什么?等你醒了就能看见了。” 星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懒洋洋的拖着长音。 姜月下只好作罢。 她仰面倒在沙地上,本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身体刚倒下去,就感到大地一阵震颤。 黄沙簌簌飞溅,姜月下一脸空白的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的发问: “不会是我引起的吧?” 星罗笑了一声: “你没那么重。” 姜月下坐起来,震动已经停止了,可眼前的大片黄沙都还在那震动的余韵中簌簌滑动,片刻后才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 姜月下有些惊奇: “难道这里也有地动?” “不是地动。” 星罗说: “只是我抽走了这个世界一件重要的东西,让结界有点不稳而已。” “结界不稳会怎样?” “不会怎样,就是这么时不时的抖一下而已。” 星罗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他打了个哈欠: “好了,你赶紧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刚刚才给了你那么多灵力你怎么还要休息?” “你那点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星罗发出一声哼笑,转眼间狂风卷着黄沙席卷而来,扑了姜月下满脸,让她瞬间就窒息着醒了过来。 从床上坐起时窗外月色正好,她呆呆的看了片刻,又倒下去睡了。 · 天光清明。 晨风刮进窗户里来,在房间里转悠一圈,不知掠过了什么东西,如掠过琴弦一般发出了铮亮的声音。 姜月下被惊醒过来,又一如既往的发了一阵呆,然后才慢吞吞的穿衣下床,穿好了鞋子。 两眼发直的走过桌子时,又是一声风过琴弦的铮然之响。 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桌面,眼神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那是一把剑。 没有剑鞘,剑柄粗糙,剑身映着晨光微微发亮,却并不是常见的铁器的反光,那光芒并不清湛,反而微微泛白,比普通的铁剑更宽更长了许多倍,有一截剑身甚至探出了桌面。 ——这比姜月下常用的四海铁剑要大太多了,根本不像是给女孩子用的,就连男性灵师也少有人会用这么巨大的剑,毕竟练剑本就讲究一个轻奇快,太大了反而笨拙不好使。 姜月下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她走到桌边,握住了剑柄。 比起打磨光滑,剑刃锋利到寒气森森的剑身,这剑柄就显得粗糙太多了,简直就是随便锤了两下铸成的,握在掌心还有些扎手。 姜月下试着把它举起来,却只让剑身在桌上移动了一丁点儿,就再也没法动了。 “好重!” 熟悉的台词从口里吐出的时候,姜月下一愣,下一瞬便自然而然的将梦中使用的方法用在了眼前。 灵力从经脉中涌出,连接长剑,贯通全身—— 她把长剑举了起来,宽宽的剑身落下的阴影甚至挡住了她的整张脸。 而在灵力接通的瞬间,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从剑身上传递回来——就像是一次心跳。 姜月下被惊住了,她呆呆的仰头望着这把剑,又问了一遍: “这就是你的礼物吗?星罗?” 床上的兔子爬起来,在天光里抖了抖白毛,发出低沉的回应。 “是。” “它叫什么名字?” “无名。” “剑鞘呢?” “没有。” 星罗说: “等你自己去找。” 姜月下呆了: “那我怎么用它?” 剑鞘都没有,难不成要用布包着带出去? “这个可以有。” ——听到她心声的星罗如此说道。 姜月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掌心血 最后小姜姑娘当真找来了白色布条,将剑身一层一层的裹绷带般的包裹起来,背在了背上出门了。 相对于她的身体来说,这把剑还是太大了一些,背在背上显得有些笨重,好在少女行走时也运用灵力减轻了剑的重量,行走起来才能腰背挺直,看起来赏心悦目,还隐隐有种冲突的暴力美感。 晨练时她依旧用的四海佩剑,直到晨练结束,三人组在竹林里练剑时,她才把这把剑拆开了。 琉璃瞥了一眼,很快走了过来: “你的新武器?” 姜月下点了点头,把剑举起来让他看。 “怎么没有剑鞘?” “拿到的时候就没有,送我剑的人说要我自己去找。” “那就抽时间去一趟炼器院吧。” 琉璃道: “如果你要求不高的话,找学生做会便宜很多。” 姜月下点了点头。 “可以让我看看吗?” 沈世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月下转头看去,少年正在朝她伸手,看起来有些好奇,她二话不说把剑递过去,还十分贴心又小心的把剑柄塞进了他掌心。 沈世昧怔了一下,收紧了手指。 然而就在他指尖贴上剑柄的瞬间,剑身突然轻轻一震,有不起眼的光突然绕剑而亮,沈世昧猛地松开手,大剑砰地一声落地,淡淡光芒也随之消失了。 姜月下怔怔低头,正要走开的琉璃也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琉璃走过来,弯腰捡起长剑,剑柄握在手里,他随意的挥了挥便又有白光亮起。 “是结界。” 他将剑还给姜月下: “看来这把剑已经认主了,除你之外谁都用不了……叫什么名字?” “无名。” 姜月下接过剑,还在愣着神便听见了星罗的声音: “谁说它叫无名了?!你起的什么名字?!!” 姜月下一愣,在脑中回答道: “不是你说的叫无名吗?” “我的意思是这把剑没有名字让你来起!” 星罗气得不想说话: “你简直就是个傻蛋。” “这名字也太普通了。” 不光星罗这么觉得,琉璃也为剑表示不平: “这把剑一看就不是凡品,怎么被起了这么平平无奇的名字。” 姜月下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只道: “等以后我想到更好的再换,现在就叫无名好了。” “我们来练剑吧!” 换上了不平凡的新装备,姜月下的修炼热情也高涨了许多,练习时熟练使用无名的流畅动作还让琉璃隐晦的夸了两句。 “倒是没想到你进步挺快的。” ——琉璃一边这么说一边和她过招时,沈世昧一如既往的呆在一旁偷懒。 他坐在大石头上撑着下巴对着两人的方向发呆,白色玉带与黑发纠缠着在他脑后飞舞,红色唇瓣染着天光,与唇边搁着的修长手指相衬。 他的另一只手从膝头搭下来,微微握着拳。 在光照不到的掌心里,刚刚贴合过无名剑柄的皮肤不知何时被割裂了,猩红的血隐隐渗出,浸没了掌心的纹路,同样贴合过剑柄的几根手指指腹也同样如此,只是那些血迹还没来得及汇聚和滴落,莫名出现的伤口便已经先一步纷纷愈合了。 裂口完好如初,只剩下皮肤纹理中残留的猩红颜色。 林间风过,不远处少年少女练剑时腾飞而起的声音猎猎如旗帜飞舞。 那风拂面而来,沈世昧依旧发着呆,膝上搭下的手指悄无声息的抚了抚沾血的掌心,一点一点将那些血迹擦掉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炼器院 姜月下下午就去了炼器院,意料之外的是,她再一次不巧的遇见了万俟梦。 在炼器院全员着黑的背景下,还穿着一身剑法院白色制服的小公主显眼得跟夜空里的太阳一样,加上她独一无二的嚣张气场,显眼得都有些刺眼了。 而当同样穿着剑法院制服的姜月下加入其中,显眼的就变成了她们两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 万俟梦先问,还特意看了看她空无一人的身后,笑眯眯的说: “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不怕我杀了你吗?” 姜月下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她背着剑往里走,万俟梦被她擦肩而过,片刻后又转身跟了上来。 “不是来找我那是找谁的?” 扫过她背上的大剑,万俟梦微微一挑眉: “哦……新武器?来做剑鞘的?” 姜月下嗯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你想找谁做?” “谁做得好找谁。” “那可巧了,我就做得很好。” “你是炼器院头名吗?” “那倒不是。” “那就不找你。” …… 说来也怪,两人之间明明刚有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万俟梦要杀姜月下之心也一直未死,姜月下也明明知道此事,可她们偏偏还能这么平常的打招呼和聊天,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看在旁人眼里简直称得上是一场奇观了。 不过当事人的脑回路显然和他人不同,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不热情也不算冷淡的一路聊进了炼器院的教舍里。 炼器院的教舍和别的都不太一样,每个学生都拥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每一个小房间里都有单独的炼器工具。 姜月下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去时,一路都能感受到那些房间里传来的巨大热量。 “你想找炼器院的头名给你打剑鞘吗?” 万俟梦在旁边背着手走得很悠闲。 姜月下点了点头。 万俟梦突然神秘一笑: “那可巧了,这人我认识,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姜月下转头看她,像是在确认。 万俟梦挑了下眉,有些无辜又十分狡黠的样子: “这种事我可没必要对你撒谎,何况这人你也认识,问一问就知道了。” 姜月下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也认识?” 万俟梦一笑,伸手朝走廊尽头的一指: “最里面左边的房间,他就在那里。” 她率先迈步向前: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刚好有点事要问他。” 姜月下半信半疑,但本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态,也跟着上前了。 这段路程里她猜了很多名字,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房门被万俟梦砰地一声暴力踢开的时候,里面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盯着炼器炉发呆的少年转过头来。 他眼底映着火苗,一身黑衣衬着脸颊上的黑灰,完全不复以前所见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模样。 ——天璇太子,君琅然。 · 万俟梦冲少年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表情和她刚才踹门时的暴力动作完全相反。 长长的一声哟结束后,君琅然眼底的火苗暗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章 你有点数吗? 视线扫过万俟梦和她身后的姜月下,他一点不在意形象被毁的仰身靠住了身后的椅背,神情很淡: “云星皇室没教过你基本礼仪吗?打扰他人之前好歹先敲个门吧,公主殿下?” “难道你以为云星皇室是个很讲究礼仪的地方吗?” 万俟梦一边做惊恐状一边一脚踏进了房间: “本公主活到现在可连礼貌两个字都不会写,不如太子殿下你教教我?” “轮不到我教你。” 君琅然视线移向姜月下,歪了下头,笑了笑: “姜姑娘,你来做什么?” 姜月下站在门口,低头看了一眼门槛,问: “我能进来吗?” 君琅然愣了愣,万俟梦也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她一眼,眨了眨眼笑起来: “不愧是天璇帝国未来太子妃,看来很符合太子殿下你的礼仪论嘛?” 姜月下看她一眼,认真道: “我不是太子妃。” 万俟梦耸了耸肩: “所以我说了,是未来太子妃。” “我也不是……” 姜月下还要认真反驳,君琅然却像是听烦了,随便挥了挥手: “来都来了就进来吧。”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你们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姜月下踏入门槛,有些好奇的走近炼器炉旁。 透过熊熊火焰,她看见一泓接近银色的铁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透过罩子源源不断的喷出来,只这么小片刻时间她额头便有了些汗意。 从炼器炉前退开,她左右看了看房间墙壁,上面挂着许多武器,各种样式的刀枪剑戟,模样大多十分奇特,有些甚至称得上是莫名其妙。 最后她盯着一把锯齿状、不知是刀是剑的东西看了很久,直到君琅然咳嗽一声: “姜姑娘……” 姜月下抽回神来,转身看向他: “我听说你是炼器院的头名?” 君琅然挑了下眉,隐隐知道了她的目的: “是。” 他将视线移向少女背后背着的大剑,相对于她的身高体型,那把剑显然有些夸张了,而且没有剑鞘。 姜月下在他的视线中把无名取下来,打开白色绷带: “我想请你给我打一把剑鞘,没有要求,能用就行。” 君琅然坐直了身体,看着桌上的长剑,隔了很久才慢慢抬头看向姜月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很认真的道: “你知道我价格多贵吗?” 姜月下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五百点数起步,武器的体积要求越大,需要的点数就越多,这么大的剑鞘,起码要一千点数。” 太子殿下顶着半张脸的黑灰,对姜月下露出了微笑: “姜姑娘,想买经由我手打造的东西,你支付得数吗?” 玉简里只剩下一百点数不到的穷光蛋小姜姑娘一脸空白: “一……一千点数?”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炼器学院?想要武器直接去天璇国库拿不就行了吗?” 君琅然舒服的舒展身躯,拧了一下脖子: “当然是为了挣点数,毕竟各国皇族在这里是没有特权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个人情 姜月下面无表情。 姜月下开始给无名缠绷带。 姜月下背起无名转身就走。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君琅然愣了片刻才突然出声: “等等。” 姜月下停住脚步,转头看来。 “虽然我要价很贵,但特殊的人可以有特殊的权力。” 君琅然对她微微一笑: “比如,我可以为我的太子妃免费打造一切武器?” 姜月下面无表情。 姜月下转身继续走。 “等等。” 君琅然又出声了。 待姜月下回头时抬手擦了擦鼻尖,触到一指黑灰,他又蹭了两下,才抬起头来,语气和表情都有些无奈: “欠我一个人情,我只要十个点数。” 姜月下眼睛一亮,随即又警惕起来: “人情……是什么意思?” 君琅然:………… “你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他抓了抓长发站起身来,黑衣垂落,身形修长,太子殿下背起手朝她走去。 “人情就是,人之情债。” 他站定在姜月下面前,微微低着头睨着她: “我免费给你打剑鞘,是一次珍贵的情分,你需要时时刻刻铭记在心,将来在我需要的时候将这情分还给我,同样的为我达成一件事。” “不是免费,不是要十个点数吗?” “本该一千甚至更多点数的现在降到十个不就相当于免费吗?” 君琅然抱起胳膊: “不要太贪心了,小姜姑娘。” 姜月下被说服了,又追问: “你要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先记着以后再说,你只要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就行了。” 君琅然抬手,指尖擦过姜月下脸侧,掠过她的几根粉丝,姜月下耳朵一麻,一个激灵下意识的避开了。 君琅然动作一顿,笑了一声,垂下眼来看她: “干什么?” 他的手继续探向她背后,握住了无名的剑柄: “我拿剑而已。” 无名被他从姜月下背后取下来,姜月下僵硬着一动不动,直到君琅然拿着转身了才慢慢挪了过去。 等到她走近时,无名剑身已经开始散发光芒。 “居然有结界?” 君琅然放下无名,终于来了些精神: “你这剑是什么材质?” 他手指抚过剑身,似乎在仔细辨认: “不像是普通的铁,但也不是任何我所知道的珍稀材料,颜色还不纯……” 他转头询问的看向姜月下: “这把剑什么来历?” 姜月下摇了摇头: “别人送的,别的我一概不知。” 君琅然:………… 旁观了许久的万俟梦从椅子上跳下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 “剑身自带结界,铸剑材料极为罕见,而且还认主,除你之外谁都不能用……这么珍贵的一把兵器,说不定还是神器的东西,居然就这么送给你了。” 她说: “看来这把剑的原主人和你关系匪浅。”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君琅然却在一旁皱起了眉。 “不知道剑身是由何种材质铸成,又带结界,一般材料肯定无法使用……” 太子殿下看起来有些后悔: “这么难做,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断鞘 “你先试试剑,我得确定制作材料。” 君琅然示意姜月下拿起无名,转身在墙面上看了一圈,随手拿了一把长剑,将上面黑色的剑鞘取下来放在了桌上。 “这是无银铁所制,我手中还剩下最后一块可以用,也是整个炼器院师生能用的最好最坚固的材料,你先试试你的剑能在上面留下多深的痕迹,我才好确定该用什么给你做剑鞘。”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握紧无名剑柄,她定定看着桌上的黑色剑鞘,神情专注。 君琅然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警惕的补充了一句: “只单纯用力气不用灵力明白吗?我现在只是要试试你的剑刃有多锋利而已。” “知道了。” 姜月下再次点头,表情依旧专注无比,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的把无名举了起来。 ——没办法,当灵力散去后,无名便再次变成了一把对她来说奇重无比的剑。 看着她晃悠悠的步伐,万俟梦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你这是突然喝醉了?晃什么啊晃?” 姜月下根本没多余的力气回她,她憋着一口气拼命把无名举过了头顶,然后看准了那把剑鞘,在两位旁观者一言难尽的目光里重重劈了下去—— 一声巨响。 硝烟如雾升起。 待到这阵烟雾散去后,被劈成碎片的桌子狼藉呈现在他们眼前,而那传说中坚固无比的由无银铁所铸而成的剑鞘,已经干脆利落的断成两截,分散在满地尘烟里。 因为过重而无法被主人轻松拿起的无名被杵在地面,看起来古朴笨重,那剑鞘上利落光滑的切口一点都不像是这把剑所为。 沉默了好一会儿,君琅然才怀疑地看向姜月下: “你刚才真的没用灵力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看表情就是不会撒谎的样子。 “光凭剑刃本身就可以斩断无银铁……” 万俟梦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绕着无名转了一圈: “看来是个宝贝嘛,要不要转卖给我?我给你超多点数哦。” 姜月下摇了摇头: “别人送我的东西我不能转卖,这样不好。” “你还挺有原则。” 万俟梦似笑非笑,而君琅然看起来更后悔了。 “你还是给我一百个点数吧,不然我也太亏了。” 他蹲下来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剑鞘,看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找人从皇宫给我送一块儿陨铁来。” “陨铁?” 万俟梦瞪大眼睛: “你们皇室居然还有这玩意儿?!” 姜月下眨了眨眼,问: “陨铁很稀奇吗?” “据传是上古时期神兵所用的东西,不过也只存在于传说里,现在连神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陨铁啊?我也一度以为那只是传说。” 万俟梦怀疑的看着君琅然: “你们天璇皇室真的有陨铁?” “反正是这么叫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君琅然拿着断鞘站起来,看向姜月下: “等陨铁送来大概要等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你再带着这把剑过来,不过要是连陨铁都不行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给你做材料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认真的道了谢。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交换情报 “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万俟梦两手一撑,坐在了窗户上。 君琅然也在椅子上坐下来,姿态有些闲散,与在外面相见时优雅贵气的模样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放松了似的。 他对万俟梦做了个不咸不淡的手势。 “公主请说。” “我要问的是……空洲黑沼的真相。” 这句话吐出来之后,万俟梦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了。 虽然依旧踢着腿,看起来一派轻松的样子,可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沉了下来,带着刀刃般锋利的凉意。 君琅然弯了弯唇,神情不变: “这你恐怕问错了人,就算是此刻在你面前的姜姑娘,恐怕都比我知道的多,毕竟她才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变化的人。” “你觉得她会告诉我吗?” 万俟梦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那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君琅然平静的反问。 “我们之间可以交换情报啊。” 万俟梦踢着腿微笑: “天璇帝国最近两年出了点问题吧?类似于空洲的黑沼,天璇境内也出现了,是不是?” 君琅然依旧无动于衷,他神情淡淡的看着万俟梦: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天璇的皇帝,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太子,手里还一点实权都没有,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别拿这种说辞来应付我,没用的。” 万俟梦从窗户上跳下来,走近君琅然,在他面前停住,弯腰,逼近,笑眯眯的道: “我知道天璇有,云星也有。” 君琅然唇角的那点弧度终于消失了。 他抬起眼无声的看着万俟梦,眼底渐渐浮现一点惊讶。 万俟梦继续道: “所以,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怎么样?” 君琅然沉默良久,却意外的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姜月下,嘴里却对万俟梦问道: “你……就这么在姜姑娘面前说这些事?” “有什么关系,校长对她那么重视,说不定她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呢?” 万俟梦毫不在意: “何况她可是全灵根,这种一看就必定代表着正义的传奇存在,总不能和魔族是一伙的吧?” 君琅然眼瞳一缩,看向万俟梦: “魔族?” “看来你不知道。” 万俟梦直起身体,唇角笑意淡了淡: “早在半年以前,无上宫宫主就从我们云星境内的黑沼中抓住了一个高等魔族,虽然他什么都没招供就被救走了,但是至少这证明了那些黑沼与魔族是有关的。” 君琅然沉了脸色,语气冰冷: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们没有传达给任何人。” “不是‘我们’,是‘我’。” 万俟梦背着手笑: “除了我和无上宫宫主,云星帝国谁都不知道此事。” “看来公主殿下虽然被你父皇送来了四海学院,却始终和无上宫保持着联系啊。” “那当然了,我对傀儡术可是很感兴趣的,要不是因为我哥哥要来四海,我才不会放弃做无上宫首徒的机会呢。” “好了,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你也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了吧?太子殿下。” 万俟梦在窗前回头,姜月下也转头看向了君琅然,眼神有几分好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猜测与隐瞒 君琅然沉默了半晌。 天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少年流畅漂亮的轮廓。 那双总是冷静又过分漂亮的眼睛难得的低沉下来,凝眉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 “天璇的黑沼,是在一年前出现的。” 万俟梦挑了挑眉: “比云星还早。” 接着她就不说话了,室内安静下来,君琅然接下来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直接吞没了一片森林,皇室接到消息还以为是地质灾害,派了一位大臣,带着几个高手去查看,接过除了那位没有灵力的大臣,那几个高手都死了,被吞没在黑沼里,连骨头都没有浮起来。” 他平静的讲述着: “直到这个时候,我父皇才真正重视起来。他派了姜家的家主前去一探究竟,姜家家主带着姜府的高手赶往那片森林,让符咒师画阵封印了黑沼,并和众多高手一起在黑沼周围驻扎下来,镇守了整整一个月……” “可就是这些最低也有大灵师修为的精英,最后却在某天夜里,突然人间蒸发般消失了,连同……姜家的家主和夫人一起。” 君琅然看向姜月下,眼眸深邃: “事后去森林中勘察的姜家少主,也就是现在的姜含朱姜少爷在几天后得出结论,那天夜里黑沼中应该有东西出来,把周围人类全都吞噬了。” “之后镇守黑沼的任务便被交给了姜含朱,而接下来这一年里,他也的确好好的看住了黑沼,没有再任由其扩大,也在几次与怪物的战斗里证实了他的结论,黑沼里的确养着怪物,那怪物吃人。而那黑沼,会吞噬灵力,吞噬的灵力越多,黑沼就会变得越大,就像……一个活生生存在着的生灵一样。” 炼器房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窗棂发出一些响动。 万俟梦慢慢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发直: “会……吞噬灵力?”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万俟梦道: “我只知道那东西和魔族有关,其他的都一概不知。” 她转头看向姜月下: “喂,你不是和那玩意儿打过一场吗?说说看,有什么发现?” 姜月下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向了自己,她愣了片刻才回忆起来,慢慢道: “不光是会吞噬灵力吧?我看那黑沼什么东西都能吞……” 而且,那天回来在校长面前不是都说过了,黑沼是魔气汇聚而成吗? 姜月下视线转向君琅然,带着些疑惑,却下意识的没有把话说出来。 君琅然对上她的目光,却一动不动,眼底还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意,才冷静自若的移开了视线。 万俟梦又坐到了窗台上去,她看起来更想蹲在上面,就跟猫似的,但因为这里窗户较小不好动作,她只能放弃了,晃着腿对君琅然道: “我猜如今东幻大陆恐怕不止出现了三处黑沼吧,除了云星,空洲,和你们天璇之外,其他地方也一定出现了,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灵师界也始终没有响动。”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当太子妃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君琅然道: “这些出现了黑沼的地方,要么都是如我们一般将消息封锁在了一定范围内,要么……” 他停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天光将室内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这份安静于是更加得到彰显,死寂一般的无声。 万俟梦微微侧头,目光紧盯君琅然,眼光有些诡异的发亮,声音却还是冷静的: “要么?” “要么……就是知道黑沼存在的人,都已经死了。” 君琅然抬起眼眸,瞳孔幽暗深邃,如同无垠的地下冰川,冷到彻骨。 万俟梦过了许久才动了动脖子,慢慢道: “也就是说,或许有些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死城,只是因为无人存活,所以也就没有消息传出……” 顿了顿,她嘶了一声: “这么想来的话,雷泽倒是很符合这个条件呢。” “毒瘴四起,沼泽丛生,地理位置神秘,很少有人进出,消息传递也比较困难……你说,这个帝国会不会其实已经——消失了?”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不着地,让人不自觉的顺着她的话产生联想,然后头皮发麻。 然而片刻的安静后,君琅然却否定了她的猜测。 “七星之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互相联系,就是为了避免大陆发生巨变,雷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乱花山庄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或许校长已经收到了乱花山庄的消息,只是为了避免恐慌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就算我们校长会保密,你以为吞云宗的宗主能保密吗?还有香檀寺的是非大师,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查看情况的。” 万俟梦好像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点了点头表示罢休。 姜月下却好奇起来: “为什么吞云宗宗主和是非大师就不能保密?” 君琅然看了她一眼,道: “因为吞云宗宗主是个有名的大嘴巴,而且酷爱刺激和危险,越是危险的地方她越是喜欢去,是非大师则是因为太过菩萨心肠,同样爱去危险的地方普度众生,所以大陆上一旦发生什么大事,这两个人是一定会到场的。但是根据最近的消息,吞云宗宗主已经一年未离开过吞云山脉了,是非大师同样如此。” 听到大人物八卦的姜月下一副吃饱了的样子点了点头。 君琅然看着她的表情,单手支住下颌,唇角似笑非笑的一翘: “你好像也很喜欢听八卦嘛?” 姜月下一顿,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只喜欢听故事。” 君琅然蹭了蹭自己的鼻子: “我知道很多有趣的故事,如果你来当我的太子妃我就讲给你听,怎么样?”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发展的万俟梦一睁眼,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姜月下,后者却依旧一副正经的表情,摇了摇头: “说了不当太子妃,就是不当太子妃。” 君琅然貌似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表情却并不怎么可惜,只调侃道: “那世子妃呢?” 他似笑非笑的问: “沈世昧的世子妃,你愿意做吗?” 姜月下卡住了,半晌过去,她白嫩嫩的脸蛋大番茄一样的红了起来。 沈世昧:………… 万俟梦:………… 这也太明显了吧?您知道矜持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应当—— 姜月下当然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她的人生里就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矫情的词,也亏得她情绪波动的时候极少,否则按她这种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性格,只怕要把全灵根的神秘和高冷统统丢掉了。 从炼器院离开的时候,姜月下问了一声星罗: “陨铁可以用来做无名的剑鞘吗?” “你真的要把它叫无名吗?” 星罗无法忍耐的问了一句,随后又自暴自弃的放弃了这个话题,语气不怎么好的说: “一天后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之后姜月下再怎么问他他也不搭理了。 又老老实实的过了一天后,姜月下按时来到了炼器院,敲开了君琅然的房门。 太子殿下今天还没开火,一张俊脸干干净净的,手里托着块黑色的铁,回头望来时被窗外天光衬得目光清凌,侧脸如笔绘。 可他身后的窗户上还蹲着个不像样的万俟梦,只冲她挥了挥手,就轻而易举将这如画的风景给毁掉了。 姜月下背着无名走进去,问她: “你怎么来了?” “我来凑热闹啊。” 万俟梦道: “看看你这把剑到底有多宝贝,也看看君琅然手里的陨铁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发出一声坏笑: “怎么了?不想让我破坏你和你未婚夫的二人世界?” 姜月下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未婚夫是谁,立即澄清道: “我没有未婚夫,你别瞎说。” 君琅然自己总爱提这话,却好像很不耐烦别人提这个话题,他把陨铁放到桌上,打断两人的对话: “我时间不多,接下来还有武器要打,你快试试。” 姜月下点点头,反手关上门,把无名取了下来。 前天被她砍断的桌子已经被清走了,重新换了张一模一样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君琅然淡淡道: “这张桌子花了我十个点数。” 姜月下奇怪道: “你不会找你家的人给你带一张来吗?为什么还要浪费点数?” “四海的生活用品一律不许外带,只能使用校内的点数购买。” 君琅然面无表情,并不看她,可满张脸都写着“你给我记好账了”。 姜月下若是个有骨气的这时候就该说“我立刻还你十个点数”,可本身就是个穷光蛋的小姜姑娘显然没有这个底气,只好装作没听到的解开了无名的绷带。 她摇摇晃晃的把无名举起来,对准了桌上的陨铁: “我要开始了。” 她说。 另外两个人都在一旁抱臂而观,君琅然看起来并不担心,万俟梦便道: “要是又砍断了怎么办?” “不应当。” 君琅然冷冰冰道: “我父皇的神兵就是以此铁打造,经历了无数战斗,人都重伤濒死过,但神兵从未有过半点损伤,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相信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陨铁,要是她这剑真的连陨铁都能砍断,我就——” 他的话伴随着一阵剑刃劈下的尖锐风声,以又一声重响作为结尾。 太子殿下花了十个点数换来的桌子再次碎成了渣,那据说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只作神兵材料的陨铁,可怜兮兮的落在满地的灰尘和碎渣里,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切口,光滑无比的横截面。 太子殿下的话还有余音未散,眼前的满地狼藉和尘埃就已经重重的打了他的脸。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到就要做到的太子殿 万俟梦丝毫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什么?你说要是能砍断你就怎么样?” 君琅然木着脸看着地上断成两块的陨铁,抬手打了个响亮的响指,窗下有黑影半跪在地,唤了一声殿下。 “你们,不是在骗我吧?” 君琅然面无表情的问: “这其实不是陨铁对不对?” “殿下冤枉!” 门外的人一脑门磕在地上: “这实实在在是陨铁,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国库里偷……” 君琅然一阵咳嗽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一阵寂静里,万俟梦眼神微妙的看着他,他一脸漠然的看着地上的陨铁,然后又慢慢看向姜月下杵在地面的无名,眼底渐渐浮现出兴味与好奇。 “这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他走向姜月下,伸手碰了碰无名的剑身,手指划过光滑的刃面,没过多久就被一阵白光弹开了。 姜月下有些颓废,使用灵力把剑提起来,重新绑上绷带: “算了,看来无名不适合有剑鞘。” “等等。” 君琅然阻止道。 他低眉沉思片刻,手指抚了抚无名粗糙的剑柄,片刻后抬起眼眸直视姜月下,冷淡却又笃定的道: “既然说了要给你做剑鞘,我就一定会做到,你暂且先这么用着,我去翻翻古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能用,等我有结论了再来找你。” 姜月下有些意外: “你这么好?” 她的用词总是简单粗暴,这种天然的捧场王属性还是第一次展现在君琅然面前,后者微微一愣,接着就笑起来,如画眉眼清俊又疏朗。 “是啊,我这么好。” 他说: “你要不要给我当太子妃?” 姜月下沉默片刻。 姜月下默默绑好无名,把剑背起来,转身走出门去,临走时还道了谢。 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君琅然把地上的陨铁捡起来抛出了窗外,陨铁并未落地,而是被方才的黑衣人接住了。 “放回国库去吧,别让人察觉了。” 窗外人有些为难: “这……殿下,陨铁都裂成两半了,迟早会被发觉的。” “那就随便栽赃给谁,反正不是我偷的。” 窗外的人无言以对,应了一声便消失了。 君琅然转身,抬眉看向迟迟未走的万俟梦。 “热闹也看完了,你还有什么事?” 万俟梦摇了摇头,视线却定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才慢慢道: “我只是有点好奇……太子殿下是真的执着于让全灵根当你的太子妃吗?” 君琅然翘了下唇角: “这与云星的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我都说了只是好奇。” “那我就没有义务要回答你了。” 君琅然向门口走去: “我准备去一趟藏书阁,公主殿下若无其他事的话就请离开吧,或者你想继续呆在这里也可以,出来时别忘了关门关窗。” 万俟梦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慢慢眯起眼睛嘀咕了一声: “油盐不进。” 她跳下椅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大敞的门窗不久之后被房上蹿下的黑衣人关好了,室内的一片狼藉也很快被清除,只不过那碎掉的桌子,只怕又要让太子殿下破费十个点数才能重新归位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要听爱情故事 又是一日午休时间。 淡波湖上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打闹的打闹、聊天的聊天、午睡的午睡。 和修羽一起用过午膳的姜月下趴在长椅椅背上发呆,无焦点的瞳孔里映出远处拱桥上走过的一对少年少女。 看衣服,少年应当是剑法学院的,少女是符咒学院的,两人挨得很近,虽然没有牵手,但行走间肩膀挨挨撞撞的,撞完了还要对视一眼,姜月下隔得这么远都能用超强视力看到他们脸上羞赧又心照不宣的笑。 甜得腻人。 “今日要讲的是香檀寺是非大师的轶事,据传……” “等等。” 姜月下突然打断了他。 本来无精打采趴在椅背上的身体也坐直起来,她双目聚焦,眼神湛亮的看着亭外湖边正在低头扯草的西门罪。 “今天不听冒险故事了。” 姜月下响亮笃定的道: “我要听爱情故事!” “噗——” 她身后石桌边坐着的修羽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亭外的西门罪也傻住了: “爱情故事?” 姜月下肯定的点头: “那种跌宕起伏,但是结局美好的故事!” 她这两天已经听了几个结局惨烈的冒险故事了,让只看过完美结局的小姜姑娘有点忌惮。 西门罪蹲在湖边犯了会儿难,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一拍手掌: “我想起来了。” 他抬头看向姜月下,笑道: “那就给你讲云星帝国一双帝后的故事吧……虽然是野史,但据我所知,有极大几率是真的。” 姜月下挺直背脊,直勾勾的盯着西门罪,用眼神充分表达出了她的期待。 西门少年于是站了起来,背着手咳嗽两声,做足了说书人的派头,才用他独特又好听的声音开始娓娓道来: “那是百年前的事了,彼时无上宫还没有变成现在这般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故事的主角是云星帝国的三皇子,和丞相之女。” “就像如今的各大帝国都愿意将皇子公主送来四海修炼一般,彼时的云星帝国也总是会把皇室子女送去无上宫修炼,三皇子万俟笙也在其中,还有丞相之女乔玉箫,因为天赋奇高,也被送进了无上宫。” “当时云星皇室送进无上宫的皇子皇女一共有足足六个,三皇子万俟笙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因为母妃不受宠,他在皇宫里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而乔玉箫则不同,她的父亲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因此和皇子皇女都能平起平坐,再加上她性格飒爽,无论在哪里都有很多朋友,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在无上宫成为了十分耀眼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这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相遇了。” “据传,他们相遇在冬雪初融的初春时节,在无上宫流水迢迢的河岸边。” “那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对七星有过研究的人应该都知道,无上宫有一条洞仙河,自无尽的冰川秘境之中流出,淌过无上宫宫城内部,再经由一片樱花林出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历史上的云星帝后 “那片樱花林是整个无上宫唯一存活的植物,但因为置身禁区,学生都不被允许接近,那时候乔玉箫已经在无上宫呆烦了,于是逃了课去了禁区赏花,她本以为整个无上宫只有她有这样的胆量,却没想到到了樱花林之后,居然在花树下看见了一个比她更早到的身影。” “那是被所有人无视和瞧不起的三皇子,万俟笙。” ·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识。以往的每一次,万俟笙都只能远远看着乔玉箫呼朋引伴,即便他才是地位更高的那一个,可乔玉箫对他来说依旧是不可企及的存在。”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万俟笙面对乔玉箫时,也就不像别的皇子皇女那么讨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称帝的可能,也早早丧失了野心,所以对待乔玉箫时总能平静又温和——初次见面亦是如此,乔玉箫再如何态度嚣张,他也依旧平静有礼,直到老师赶来,把两个擅闯禁区的学生押到堂前审问,乔玉箫此时已经看万俟笙的态度不爽,便故意把罪名都安在了他身上,说是他带自己去的,无上宫的长老老师们自然也都偏向于她,顺水推舟的打算只罚万俟笙一个……” 听到这里,姜月下不自觉的撇了撇嘴。 注意到她的神情,西门罪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乔玉箫是个坏蛋?” 姜月下摇了摇头,却又道: “反正也不太好。” “她性格如此,娇生惯养又天赋奇高,被人捧着长大的,行事总是肆无忌惮,可其实她只是想看万俟笙生气,最好在所有人面前破口大骂,因为她还从没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过……” “万俟笙生气了吗?” “没有。” 西门罪摇了摇头,神秘微笑道: “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平静的接受了所有罪名,看都没看乔玉箫一眼。” 姜月下傻眼了。 “乔玉箫也傻眼了。” 西门罪继续笑: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好像不会生气,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似的,她在当下就已经对万俟笙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兴趣,也不想故意让他受罚了,而就在她准备反悔,说她是自己闯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人证突然出现了。” “这个突然到来的人证,在堂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但揭露了事实真相,还顺便把乔玉箫之前在无上宫做的一些缺德事也一起暴露出来了,比如她其实早就多次闯入樱花林,还摘过不少樱花,再比如她曾偷入兵器库,还曾因为和皇子们打赌,而趁夜悄悄烧过某位老师的胡子……” 姜月下被这突然的展开惊住了,急忙问道: “这人是谁啊?乔玉箫地位那么高,他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 “当然,不如说无上宫没有人会不信他的话。” 西门罪微笑: “因为这人是无上宫的少宫主,纳兰春归。” 两百年前的云星帝国无上宫内,冬雪初融的冰天雪地之间,那少年一袭绯色衣衫,比墙外盛放的樱花还艳丽风流。 他黑发如瀑,瞥向堂前少女的目光冰凉如水。 他是纳兰春归。 第三百六十章 淡定鬼万俟笙 “这个纳兰春归是万俟笙的好朋友吗?” “不是,在此之前他们根本从未见过。” “那他为什么要帮万俟笙?” 姜月下好奇。 “不不不,他才不是为了帮万俟笙呢。” 西门罪摇了摇手指: “他是为了针对乔玉箫。” “那他和乔玉箫很熟吗?” “也不,他和乔玉箫也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讨厌与喜欢都来得很莫名其妙。” 西门罪耸了耸肩: “显然,纳兰春归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乔玉箫做的这些坏事,早就看她不惯了,这是刚巧碰上机会想让她倒霉呢。” “后来呢?” “后来这三个人就不知为何渐渐熟悉起来了,当然,纳兰春归和乔玉箫从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从那之后就更是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其实纳兰春归当时在无上宫是个很尊贵的存在,且因为他性格风流洒脱,和旁人的关系不说多融洽,和平相处确实没问题的,但就是不知道乔玉箫到底哪里惹了他厌烦,被他从头到脚的针对了遍。” “那万俟笙在中间岂不是很难办?” 修羽摸着杯子,也在一旁插了一句,却再次被西门罪晃着手指否定了: “非也非也。这就是万俟笙的特别之处了。” 西门罪一字一句的道: “他是个淡定的闷骚。” “闷骚?” 姜月下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新鲜道: “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天塌下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万年淡定鬼。” 姜月下似懂非懂,修羽按住了额头。 西门罪继续道: “后来人们分析啊,大概就是因为他对皇位没有丝毫的野心,所以才能以平常心对待所有人,即便在他面前的是其他皇子都要讨好的丞相之女,和无上宫少宫主,他也依旧能从容以对,而大约就是因为这份从容,才让那两个天之骄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愿意压着对彼此的看不惯,经常和他待在一起。” “也好在有万俟笙这个看一切如浮云,比和尚还没有脾气的家伙在,不管乔玉箫和纳兰春归吵得多么天崩地裂,他都能轻描淡写随随便便的化解,衬得两个的争吵跟小孩子一样幼稚,于是渐渐的,乔玉箫和纳兰春归的吵架打架都变成了娱乐活动一般,连无上宫的其他学生都不再稀奇了。” 姜月下手托着脸,安安静静的听着,眼睛还微微眯起来,看起来对这个温馨美好的故事十分满意。 “然后呢?” 她问: “万俟笙和乔玉箫是怎么相爱的?” “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爱的。” 西门罪微笑: “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互相陪伴中,也或许是在樱花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真正彼此相爱的瞬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历史是无法记载的,而我们这些后世看客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表现出来的东西。” 西门罪在亭外站立,手上拈着一根草,在阳光下轻悠悠的转了一转。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云星之变 “事情发生在他们三人相识后的第五年。” “这一年里,云星帝国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很多事。” “皇帝的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经常卧病在床无法上朝,而就在这个急需储君来把持朝政的时候,皇子们突然接二连三的出事了。” “那时候云星皇室一共有四个皇子,两个皇女,先是最能干的大皇子在秋猎时从马上摔下来,又被野兽踩踏,等御医赶到时,人早就没了,紧接着是四皇子,他是除了大皇子之外,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大皇子刚没了一个月,他就在去某地巡查的官路上遇上了地动,官道旁的山体滑坡,他和十多个亲兵一起死在了乱石堆里,连尸体都没能完整捡回来,最后是五皇子……” “五皇子也死了?” 姜月下睁大眼睛。 西门罪摇了摇头: “他没死,但他早在两年前的一次重病中被烧成了傻子,根本不可能成为储君人选。” “那两个皇女呢?” “两个皇女在五年间早就嫁人了,而且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这么一来,唯一一个神智正常,还活着的皇子,就成了唯一的储君人选。” 西门罪抬起眼,唇角带笑: “万俟笙。” 姜月下怔了片刻,道: “这也太巧合了吧?难道没有人怀疑其他皇子的死都是万俟笙做的吗?” “当然有。” 西门罪道: “不光有,而且还有很多,整个朝野上下都在流传这些话,说万俟笙作为唯一的获利者,一定就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甚至皇帝的身体出错也一定是他的阴谋……天知道万俟笙从两年前母亲死后就再也没回过皇宫了,他甚至连去皇帝的寝殿都得问路,可是当时没有人相信他,把他抓回皇宫严刑拷打,或者要他跪在皇帝的病床前反省的呼声越来越大。” “整个云星帝国因为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而混乱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了。” “这个人是乔玉箫的父亲,云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百姓爱戴的丞相大人。” “他是唯一站在万俟笙这边的朝臣,因为女儿和万俟笙是好友,他对万俟笙也有些了解,他认定万俟笙绝不会做出这些事……作为当时云星朝廷的顶梁柱,他说的话是很有威信的,但是光有威信还不行,他需要证据,于是丞相派了很多得力手下,也让所有对万俟笙有所怀疑的朝臣加入,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去调查两位皇子的死,还有皇帝身体败坏的因由,最后终于还了万俟笙清白。” “这么一来,万俟笙就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太子,而那些之前冤枉过他的臣子,也怀抱愧疚之心,对他表示了臣服。” 姜月下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西门罪忍不住笑: “怎么就知错能改了?这些臣子之前也不过是提出合理怀疑而已,他们哪里做错了?” 姜月下眉头一皱,批评他道: “你怎么搞的?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第三百六十二章 深夜宫殿 “我站在故事这边。” 西门罪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我一个讲故事的,又不是故事里的人,哪里还能选择站边呢?” 姜月下陷入自我疑惑,西门罪却微微一笑: “故事到了这里,万俟笙就该等着上位做皇帝,然后娶乔玉箫做皇后,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可惜……这才是第一个转折而已。” · “野史记载,在万俟笙刚刚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夜晚,他就在宫殿里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当朝丞相,乔玉箫的父亲。” “秘密会见……” 姜月下喃喃着,这次她脑子转得飞快,呆呆的眨了下眼后,立刻就惊讶起来: “他们是一伙的?” 西门罪轻轻一笑: “可以这么说……但是要加两个字。” 少年立在阳光里,清晰的吐出一个词: “被、迫。” 被迫一伙。 · 那个夜晚月明星稀。 距离皇宫很远的洞仙河上有星辉流淌,纳兰春归和乔玉箫在河边烤肉吃,对彼此的不耐被想吃烤肉的心情和对万俟笙相同的担忧强压下去,让两个彼此为敌的家伙难得和平的单独相处了一次。 就在他们吹着气吃烤肉时,在这月色篝火与潺潺流水的千里之外,云星帝国的皇宫里,万俟笙正没有表情的看着面前桌上的小玉瓶,而在他的不远处,乔相在阴影中负手而立,沉默而冰冷的看着他,连催促都很平静: “殿下,你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吃下这个,你至少还能活下去,而看在你和箫箫的交情上,只要你够安分,待我登基后,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让你出宫做个普通百姓。” 乔相微微笑了一下,语气竟带着些长辈的温和: “你不是跟箫箫说过,很想做一个普通人吗?” 烛火映着万俟笙的侧脸,他的神情半掩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比和乔玉箫初见时成熟了一些的样貌,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更加温和疏离,丝毫不像是这尊贵皇城中长出来的人。 乔相似有些不耐,却也没有出声,只轻轻敲击着手指。 在这样寂静的宫殿里,即便只是如此轻微的声音,也会被清晰的放大在感官里。 万俟笙在这敲击中,半晌才开了口—— “都到了这个时候,丞相就不必说假话了。” 乔相手指一顿,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万俟笙却一动没动,甚至没看他一眼,依旧是那样温和平静的姿态和语气,不急不躁道: “父皇的身体是从七年前开始埋下病根的,中间你始终扮演着一个合格甚至过分优秀的忠臣,直到两年前你开始收网,很多人或许都忘了,但我可没忘,在老五还没变成傻子的时候,他比大皇子更早的显露出了做帝王的才智,虽然不明显,可还是被你放在了心上,于是老五就恰到好处的发了一场高烧,虽然捡回一命,却彻底与皇位无缘。” “直到今年,你在父皇身体上埋下的祸患终于炸开了,你知道他快死了,也就到了你真正收网的时候。” 第三百六十三章 那她真的会伤心的 “皇女都已经出嫁,能干又有强大外戚的两个皇子一死,就只剩下毫无存在感,也没有任何势力傍身的我能当太子了。” “这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也没有人了解,就像一只孤舟一样的废物,最适合当傀儡了,是吗?” 万俟笙终于侧过头来。 烛火之中,他的眼神冰凉而平静,甚至还隐约带着一点,一闪即逝的失望。 · 许久的沉默后,乔相出声了。 “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多。” “可我依旧是你最好的傀儡人选。” 万俟笙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 “再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打算好好的扶持我上位,让我做一个朝臣和百姓眼里的昏君,而你将会扮演忠心耿耿但恨铁不成钢的臣子,替我把持朝政,收割民心,然后在百姓和朝臣对我的怨念都即将爆发的时候,让我写一份罪己诏,承认杀害父皇兄弟的罪名,乖乖退下皇位,你再以痛心疾首又哀伤不已的长辈形象,亲手给我定罪,让我去死,然后再在众人的呼声中,‘迫不得己”,又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改写云星帝国的历史。” 少年在灯下把玩着茶杯,平静道: “在这样一个剧本中,我这个傀儡作为你登上皇位的最后一个献祭品,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你说,是不是?” 他转头去看乔相。 长久的沉寂中,那始终陷在阴影中的人,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身后的门。 清脆短促的响声里,大殿四周响起了呼呼风声。 烛光照亮的窗纸上,漆黑的人影转眼就站满了四面八方。 乔相长长的叹息: “看来……我对你不止是不够了解,我是根本,完全错估了你啊。” 杀气悄无声息的布满了四面八方。 而万俟笙坐在这杀气之中,却始终眉目不动,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乔相的手指,又将敲响门板之际,万俟笙突然拿起了那个玉瓶。 他打开了瓶口的塞子,往掌心倒了一颗药丸,仰头送进嘴里,吞了下去。 乔相背在身后的手指就这么僵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桌前的万俟笙,少年却始终平静,仿佛他刚才吃的不是毒,而是一颗糖似的。 “丞相大人,你说得对。” 少年在烛火下眉眼低垂,淡淡道: “我现在不过是在选择早死和晚死而已,对我来讲本该没有差别,但是……” 他轻慢的眨了一下眼,后面的话却没说出口。 片刻后,他又道: “不过,想要我安安分分当好傀儡的话,我还希望丞相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乔相微微皱眉,看着他的神情冰冷。 万俟笙却淡淡一笑: “放心,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殿下请讲。” 乔相冷冰冰的说。 “我希望今晚的事,丞相能对你的女儿保密。” 万俟笙道: “不管是我服毒的事,还是你想篡位的事,请对乔玉箫隐瞒到底,即便到我死的那一天,也不要让她知道。” 乔相一怔,问他: “为什么?” “失去了一个她一直以为善良正直的好朋友,应该已经够她糟心了,总不能连忠直慈爱的父亲也一并失去了吧。” 少年摸了摸茶杯的杯沿,烛火下映着他冰消雪融的带笑眉眼,温柔如水, “那她真的会伤心很多年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姜月下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有焦点的眼瞳覆着浅浅的光,薄纱一般轻盈漂亮。 她托着下巴喃喃的发表看法: “万俟笙真是个好人。” 西门罪在亭外笑起来: “他未必是个好人,只是很爱乔玉箫罢了。” 姜月下没有说话,她现在内心有些波动却难以梳理,只好继续听西门罪讲故事,桌旁原本兴致缺缺的修羽也不由自主把注意力转移过来。 “后来呢?万俟笙真的是因为毒发而死吗?” “当然不是。” 西门罪道: “若真的等毒发身亡,他只怕活不到三十岁,又哪来后世流传甚广的圆满结局?这中间还发生了好些事呢……” 少年用他那特有的说书人语气继续起来: “且说他服毒之后,就在皇宫里彻底住下来了,因为成了太子,去无上宫的时间也就自然变少了,据传他不在的时候,纳兰春归和乔玉箫打得几乎翻了天,又因为没有万俟笙在中间缓和,后来根本就不见面了,这两个人一直单独来皇宫见他,虽然万俟笙已经很注意了,但有一天,终究还是被纳兰春归发现了不对。” “纳兰春归作为无上宫少主,精通傀儡之术,又擅长用毒,所以没多久就看出万俟笙中毒了,在他的再三追问和‘不说就要告诉乔玉箫’的威胁下,万俟笙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了他……” 听到这里姜月下有点意外: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居然是纳兰春归。” “这位少主本就是当世奇才,若生在如今,他只怕也会和你哥哥一样成为六杰之一,所以万俟笙倒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让他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能告诉乔玉箫。” “他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 西门罪道: “不但答应了,他还成了万俟笙的医师,埋头翻遍医书,开始为他研究解毒之法。” 姜月下有些欣慰: “看来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当然了。” 西门罪笑了笑: “野史记载,纳兰春归曾亲口说过,万俟笙是他唯一的挚友,他作为无上宫少主出生和长大,一直高高在上万人追捧,几乎灭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无趣,直到遇见万俟笙和乔玉箫,他的人生才发生了改变。” “纳兰春归说过,呆在万俟笙身边,他永远都是最自在的。” 修羽在一旁敲了敲杯子,忍不住问道: “那乔玉箫呢?万俟笙是他唯一的挚友,乔玉箫不算吗?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西门罪微微一笑,却并不直接回答,转而讲道: “据说有一天,纳兰春归又一次彻夜未眠的研究了一份解毒丹丹方,可到了早晨又发觉材料有误,故而直接把丹方销毁,十分颓废的蒙头大睡了半天,醒来时却见到万俟笙在房间窗下喝茶……” · 少年未着储君服,依旧穿着无上宫中常用的白色长衣。 天光从窗外降下,笼了他一身流水般的温柔。 纳兰春归刚才被子里爬起来,长发凌乱,眯着眼睛,绯衣曳地摇摇晃晃的走过半个屋子,抢走了万俟笙手里的茶杯,仰头一口喝下,随手丢出了窗外。 随后他直接跃上了窗台,在窗户上坐下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你要是死了 一条腿垂下来,一条腿曲起搁着手臂,纳兰春归懒洋洋的靠着窗框,挡住了半边的阳光,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阳光在脸颊和睫毛上萦绕,正半睡半醒间,他突然听见了万俟笙的声音。 “何必如此为我费心?” 那已经是太子的少年音色依旧温柔平和,带着常有的淡淡疏离: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他没有看纳兰春归,话却是对他说的: “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该为我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窗台上的人眼睛都没睁,嗓音拖得老长: “本少主不过是对你身上的毒感兴趣罢了,你以为我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吗?” 万俟笙说不过他,便也不说了。 “何况……” 很久之后,他以为已经睡着的纳兰春归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道: “你要是死了,我和她就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了。” 万俟笙突然抬起了眼。 纳兰春归依旧眼皮都没动一下,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这个樱花瓣肆意风流的少年身上,从垂落的睫毛,到轻薄的唇,甚至绯色衣袖里露出的修长指尖,都被蒸腾出酒一般令人沉醉的气息。 一如他的名字般,充满了花与风的味道。 · 姜月下听到这里有些懵了。 “纳兰春归也喜欢乔玉箫吗?” 西门罪摇了摇头,却不是否定: “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人们,两百年来一直都在为此争论不休,纳兰春归对乔玉箫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已经成了一个千古谜题了,站两方立场的人谁都不能说服谁。” 修羽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吐槽般的道: “这种野史怎么会记录得这么详细?就跟写话本似的?” 西门罪挥了挥手: “哎呀野史本来就相当于写话本嘛,听说这都是他们身边的贴身仆役口述的,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了。” “你继续。” 姜月下催促他。 · “之后又这么平淡的过了几个月,万俟笙当着他的傀儡太子,纳兰春归和乔玉箫依旧分批的来找他玩,偶尔是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偶尔只是为了一起喝酒聊天,甚至只是为了一起待一会儿。” “纳兰春归信守承诺,没有把万俟笙中毒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一直在暗地里研究解读方法,甚至还因此拿到了炼丹师徽章,有一天他找到万俟笙,说自己的研究终于看到了曙光,并保证再过不久就能把解毒丹拿到他面前。” 姜月下眼睛亮亮的捧场: “太好了。” 修羽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皱起眉来一脸严肃: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吧?” “修羽姑娘聪明。” 西门罪对她打了个响指: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改变了这三个人的命运。” 他一直轻松的嗓音转而变得沉重起来,亭外的太阳也渐渐被遮在了云层里。 “就在纳兰春归说了这番话后不久,雷泽有魔族现世,至今为止的最后一场灵魔之战爆发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纳兰春归作为无上宫少主,又是当世难得的英杰,自然也要去往前线参战。” “临走之前他最后一次来到皇宫,跟万俟笙约好,等他回来就把解毒丹炼出来。” “可他不知道,在他刚启程不久,乔玉箫也找到了万俟笙,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乔玉箫告诉万俟笙,她也要跟随丞相府的兄长,一起去前线抵御魔族。” · 又是一个春日。 少女站在窗外,手里拿着一根花枝,跟窗内的白衣储君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都在表达去战场之前的激动之情。 “虽然爹爹说只许我呆在城里,不许真的上战场,但是我哥哥说了,可以悄悄带我去一次,让我在远处操纵傀儡杀敌。” 乔玉箫眼神湛亮,全是少年意气: “我一定要努力拿个军功回来!让咱们云星军名扬天下,这样你这个未来的皇帝才有面子!” 万俟笙将担忧的压进眼底,半晌才道: “杀敌不是最重要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去了战场,比起你的哥哥,你倒不如呆在纳兰身边更安全。” 乔玉箫脸色一僵,嘟囔道: “他身边有什么好安全的,你还不如说让我看着他让他不要杀红了眼呢……” “那也很好。” 万俟笙打断她,语气淡淡神情却认真: “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知道了,我会转告给他的。”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就算吵嘴打架也依旧有情谊存在。 临走之前,万俟笙还交给她一个护身符。 “我出宫不易,费了很大功夫才到寒波寺求来的,等你平安回来,再拆开这个护身符。” 少年的眉眼衬着窗前花枝,带着淡淡笑意: “里面有我想问的问题,你回家以后再回答我,在那之前绝对不能拆开,知道吗?” 乔玉箫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万俟笙这话一说她简直立刻就想拆开护身符了。 可万俟笙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公子如玉,其实是个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性子,每一句温和的语气背后都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要是乔玉箫真的违反了他的意思,只怕得整整一年不被他搭理了。 于是乔姑娘只好艰难的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苦着脸接过了护身符,耷拉着肩膀对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 听到这里,姜月下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咽了咽喉咙,有些紧张的盯着西门罪。 少年看了她们一眼,背着手,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悠长悠长的,叹入了两个听故事之人的心里,立刻就把她们的情绪揪了起来。 之后果不其然,她们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后续—— “战争爆发之后,万俟笙在皇宫等了足足三个月,终于等来了大军的凯旋,而与此同时,他也等来了噩耗。” · “消息是乔相亲口告诉他的。” “乔玉箫死了,无上宫少主在战场上重伤,带着乔玉箫的尸体消失了,大军带回来的,只有乔玉箫的一截衣料。” “那是从她的衣襟上被削下来的,里层绣了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临行前万俟笙送给她的护身符,已经被血浸透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事与愿违 午后的阳光很暖,可姜月下听着这些字句,却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万俟笙立在空荡大殿之中,手里捧着一片血迹斑驳的衣衫,外面再烈的阳光也照不透这阴冷森寒的窗户,和他苍白而无表情的脸。 姜月下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巴掌拍在了长椅椅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西门罪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少女冰冷质问的目光。 “你不是说是美好结局吗?” 她双眼里写满了控诉: “人都死了!” 见雇主是真的生气了,西门罪赶紧补救: “等等等等,我这不还没讲完吗?既然不美好那这肯定没到结局啊。”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下去。 “总之呢,在云星帝国这边,所有人都认定乔玉箫和纳兰春归已经死了,丞相府和无上宫都分别举行了葬礼,可唯有万俟笙,作为两个人生前唯一的挚友,却一场葬礼都没有去参加,很多人都说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根本就不肯相信也不肯面对事实。” “就这样过了两年,这两年期间,云星的老皇帝终于死了,万俟笙顺其自然的登上了皇位,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偏偏他还毫无所觉似的,有时甚至不记得要吃解药,这两年来他一直都很听乔相的话,安分沉默的当着傀儡,只除了一件事——封后纳妃。” “乔相跟他提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被他冷漠拒绝了,态度随意但坚决,丞相只好作罢。” “而就在乔玉箫和纳兰春归都快要被众人忘却的时候,突然有一则谣言,传遍了整个东幻大陆。” “据说那两年前在灵魔之战中失踪的纳兰春归,突然复活了,而且他还成为了魔族,随身带着一个强大的女傀儡,见人杀人,逢魔杀魔,完完全全的坠入了魔道。” “消息刚传到云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此话,直到那谣传愈演愈烈,而纳兰春归和女傀儡的动向,也逐渐离云星越来越近的时候,人们才终于慌张起来。” “这么多慌张的人群里,只有万俟笙反倒被点燃了一样,连上朝都多了几分精神。” “纳兰春归终于踏上云星帝国的领土时,乔相终于找万俟笙聊了一次。” “具体的细节没有记载,但书上说,乔相问了万俟笙一句话。” “他问他,如果那个尸体做的女傀儡是乔玉箫,他会怎么办。” “万俟笙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纳兰不会这么对她的。” “谁都知道以人尸做傀儡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死了也不能安息,死了也没有尊严,死了还要不断受伤和杀人。” “所以他很肯定,纳兰春归不会那么做,因为他知道,纳兰春归对乔玉箫的心意,和他是一样的。” “万俟笙还说,只要还能看见活着的纳兰,他就已将足够欣慰了。” “可惜,事与愿违。” “在纳兰春归回到云星后不到一个月,万俟笙的寝殿就被刺客趁夜闯了进来。” “那是两年不见的纳兰春归,标志性的绯色换成了一身黑衣,除了脸再也找不回一点以前的模样。”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脸色苍白没有呼吸、人偶一般被操纵的身体,是乔玉箫。” “万俟笙当场便吐了一口血。”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你要杀我? 阳光正好的午后突然有冷气袭上心头。 仿佛她们真的亲眼看到了那曾经鲜活美丽的姑娘变成傀儡的模样。 “在纳兰春归重新出现之前,东幻大陆的傀儡师和炼丹师符咒师一样,都是灵师的一个分支,是很常见的职介,这些傀儡师的傀儡,大多都是用木头做的人偶,再滴入自己的精魄之血,就像驯兽师会跟自己收服的魔兽签订契约一样,契约完成后便可自由召唤和操纵傀儡,当然,傀儡师的灵力强弱与木偶的制作完成度,才是决定这个傀儡师到底是否强大的标准。” “总之,傀儡师本该是很正当的存在,虽然在这之前也有过想走歪门邪道的人,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可纳兰春归做到了。” ·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万俟笙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只留了一盏灯的寝殿里光影昏暗,寂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户卷进来,把纳兰春归的黑色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而万俟笙只看着他身边的傀儡。 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纳兰春归和万俟笙都有长高,她却一点都没变,还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女。 ——可她的眼睛里没有光,脸色苍白如纸,不会说话,不会笑,甚至不会自主的移动。 这只是一具死去的尸体,只是一具连死去之后都还在被操纵的尸体。 恍惚间一声低而沙哑的嗓音响起,冰冷机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我把她……带回来了。” 纳兰春归低声重复: “我把她带回来了。” 万俟笙没忍住又吐出一口血,雪白的领口一片猩红。 他猛地按住胸口,踉跄两步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稳住自己,桌布被他苍白的手指抓出深深的皱褶,桌上静置的茶杯因此翻倒,骨碌碌沿着桌面滚下来,在地面跌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是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寝殿里突然被有序的脚步声包围,那些潜藏在暗影中的守卫纷纷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眨眼之间便将纳兰春归包围住了。 最后大步从门口走入的,是脸色冰冷的乔相。 “纳、兰、春、归!!!” 扫过自己被做成傀儡的女儿,乔相的脸色微微抽搐,终于爆发出了几近崩溃的怒吼: “给我杀了他!!!” 直到此时,从进殿开始就从没抬起过头的纳兰春归才第一次慢慢抬起眼睛,看了万俟笙第一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以往总是樱花纷飞般带着春色的眼瞳冰冷如水底的漩涡,他直直看着万俟笙,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 “你要杀我?” 万俟笙没有回答。 也没等到万俟笙回答,四周杀招便已经铺天盖地的到了。 这一战打了很久,也很是惨烈。 纳兰春归这两年不知都待在哪里修炼,品级显然已经极高,傀儡之术也极为精进,乔玉箫在他的操纵之下毫发无损的杀了好些人,而纳兰春归自己的战斗方式却十分激进,不但对敌人毫不手软,也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久之后已经满身是血。 一人一傀儡在宫殿中困兽般战斗着,不知情的看上去还以为这是一对并肩作战的好战友。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夜色与箭与血 万俟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抓着桌布的手指越收越紧。 乔相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人操纵至此,气到风度尽失,胡子颤抖。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纳兰春归终于撑不住了。 别人的血从他的剑上小溪般流淌下来,砸碎在地,而他自己的血,也在源源不断的从衣服上滴落下来。 黑衣不显色,就算全身都被血浸透了,也依旧难以用肉眼察觉,这和以前那个受一点小伤整个无上宫都要大呼小叫的娇贵少主相比,仿佛完全换了个人。 他驻剑在地,短暂的喘息间隙里“乔玉箫”一直尽忠职守的保护着他。 纳兰春归从拥挤混乱的刀光剑影中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万俟笙。 站在破口大骂的乔相身边,万俟笙正直直的盯着“乔玉箫”,脸色比傀儡还要苍白可怕。 纳兰春归咬紧牙关,低低的发出指令: “走!” 两人于是不再恋战,试图突出重围。 殿内护卫近百人,他们要把人全都杀光很困难,但是要突出重围却不算麻烦。 然而就在纳兰春归拉着乔玉箫的手腕从窗口跃出的时候,有人突然拉住了乔玉箫的另一只手。 纳兰春归猛地回头,冰冷而杀机潜藏的目光在看到窗下人时突然一怔,杀机散尽,只于怔怔凉意。 “万俟……” 他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而万俟笙脸色惨白的拉着乔玉箫的手,双眼却死死盯着纳兰春归,被血染得殷红的唇边一字一字吐出话来: “你休想,再让她为你杀任何人。” 纳兰春归看着他,怔怔没有说话。 然而一瞬之间,远处有风声倏然而至,带着汹涌灵力破开空气转眼穿透他的胸膛。 纳兰春归口中喷出的血洒了万俟笙一脸,他瞳孔一缩,猛地回头看去,隔着整个大殿,乔相举着弓,又从旁取来一支箭,脸色冰冷的再次瞄准了纳兰春归。 “住手!” 万俟笙厉喝出声,而此时他手上一轻,转头看来,纳兰春归已经松开了乔玉箫的手。 他眼瞳如漆黑冰玉,身后窗下是昏暗宫灯点亮的朦胧官道,红色宫墙绵延不绝,远处有执灯的宫女走过拱门。 纳兰春归向后倒去,半掩的眼眸间目光如雾,朦朦胧胧的瞥过乔玉箫又瞥过万俟笙,然后坠入了昏暗无边的夜里。 万俟笙伸手去捞,然而那扬起的黑色衣角只拂过他的指间,便颓然落了下去。 乔相的一箭落了个空,在窗外夜色里留下一声清鸣,他恼怒的叹了一声,立即指挥手下去追,而万俟笙却顾不得那些,向前一窜趴在了窗前低头往下看去—— 道路上只有夜风拂过,地面血迹蜿蜒扭曲,淅淅沥沥消失在了墙角。 万俟笙直到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直到手掌里有东西动了动。 他转头看去,“乔玉箫”正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万俟笙愣了愣,也低头看去,半晌突然笑了笑。衬着唇边的血迹,这个笑容显得苍白又惨烈。 有风拂进窗来,他的另一只掌心突然传来沁骨的凉意。 万俟笙抬起手,看到了涂满掌心的斑驳血迹。 ——这是刚刚抓过纳兰春归衣角的手。 笑又逐渐淡去了。 昏暗灯光下,他站在满室的狼藉里,一手拉着傀儡乔玉箫,一手捧着纳兰春归的血,慢慢合拢了手掌。 第三百七十章 好久不见 西门罪大约天生就很会讲故事。 无论是语气,语言,还是对氛围的烘托,或者对节奏的把控,都堪称是最优秀的说书人。 姜月下和修羽都听得出了神,要不是眼下阳光很亮风很安逸,她们都要被拽入故事里那昏暗冰冷的宫殿之中了。 西门罪伸手找姜月下要了一杯茶,仰头润嗓子期间,姜月下已经等不及的问起来: “然后呢?万俟笙难道和这个傀儡成亲了吗?可是傀儡乔玉箫还算是原来的乔玉箫吗?” 她再次怀疑起来,皱着眉头看着西门罪: “你说了这个故事是圆满结局的!” 西门罪已经渐渐习惯了小姜姑娘的怀疑和催促,一点都不着急的慢悠悠喝了好几杯茶,才不慌不忙的微笑道: “不要着急嘛,听我继续讲,甜蜜结局马上就来了。” · 皇宫中的这一场战斗,终究没能杀死纳兰春归。 他逃走之后便再无消息,而留在皇宫的傀儡乔玉箫,则在纳兰春归消失后不久就倒下了。 “傀儡都是如此,一旦远离了操纵她的主人,就会失去行动力,变成真正的木偶,而乔玉箫则是恢复了尸体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也有别的怪事,乔玉箫虽然重新变成了尸体,却并没有呈现出尸体应有的变化。” “乔相本想给女儿举行葬礼,然后让她入土为安,可万俟笙在看到她如常人沉睡一般的身体后,却不知为何不肯将她下葬,还第一次以傀儡的身份反抗了乔相。” “他把乔玉箫放进了冰棺里,每天都去看她,跟她说话,就像面对的不是一个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的尸体,而只是一个昏睡的病人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怪异又可悲的坚持让乔相动了恻隐之心,之后竟然也没再提出要将乔玉箫下葬……毕竟,睡在冰棺里也是另一种安息。” “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两年,而这两年间,纳兰春归也再次出现了,他无法再回到无上宫,整个东幻大陆对他喊打喊杀的不知几何,可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对他所用的傀儡之术感兴趣,渐渐的竟也聚集起了一批门徒——虽然纳兰春归自己好像从未承认过……” “这两年间,云星帝国的皇宫一直风平浪静,纳兰春归引起的再大风浪都没影响到皇宫的万俟笙。他还以为自己将会这样一直到死,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他在上朝之后一如既往的来到冰棺前,想和乔玉箫说话……” “可出乎意料,冰棺里的人突然消失了……” 姜月下屏住了呼吸。 “万俟笙的第一反应就是纳兰春归来了,他立刻召集了所有护卫全城搜捕,可最后却在自己的花园里找到了乔玉箫。” · 是真正的乔玉箫。 会动,会笑,会呼吸也会说话的乔玉箫。 那少女穿着两年前的衣服,赤着脚蹲在石桌上,正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点心。 听到脚步声她鼓着腮帮子转头看来。 春意盎然的花丛和阳光簇拥着她,映在万俟笙震惊的眼瞳里,比梦境还要不真实。 直到那少女咽下嘴里的点心,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哟~万俟,好久不见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少女与花与告白 她收回手,又去拿桌上的点心,还一边抱怨道: “对了,你怎么把我放在棺材里?难道我看起来像死了吗?不过就是挨了一刀你们就替我放弃治疗了?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还有,我现在既然活着回来了,是不是也该知道你那个护身符里到底放着什么了?我护身符呢?你给我放哪儿了?” 她咬着点心说着说着就开始翻衣服。 从衣袖摸到腰带再摸到怀里,终于翻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口袋。 她眼睛一亮,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是两年前启程之前,万俟笙亲自从寒波寺求来的护身符。 依旧是熟悉的手感,却因为曾浸透其中的干涸血迹而显得陈旧不堪。 乔玉箫咽下嘴里的点心,打开护身符,两根手指伸进去,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她咦了一声,把那玩意儿夹了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纸包。 乔玉箫来了兴趣,一层层将层叠的纸包打开了。 直到最后一层纸也被打开,乔玉箫望着里面的东西愣住了。 ——那是一叠粉色的干花瓣。 阳光从天空斜射而下,有风掠过她身后的御花园,将她掌心的花瓣轻飘飘的吹起来。 乔玉箫下意识的赶紧伸手捂住了,片刻后再展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怔怔抬头看向了万俟笙。 “这是什么?” 而直到此时,始终未发一语雕塑般沉默着的万俟笙才终于有了声音。 他仿佛失去了自主意识一般,只知道下意识的回答问题: “这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折下的樱花,我把它藏起来了。” 乔玉箫愣住了,很快就看着他红了脸: “你……藏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近十年都未曾吐露过的真心话,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真心话,在疑似失而复得的此刻,突然就这么平静的说出了口。 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最痛苦最难熬的时间都过来了,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好克制与忍耐的。 始终僵立原地的万俟笙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 “你真的……” 震惊从眼底褪去,他定定的看着乔玉箫,一步一步的接近她,直到站在她面前,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而温柔: “你真的……是箫箫吗?” 乔玉箫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说的是乔玉箫的话,我当然是了。” 她在石桌上站起来,就这么展开手臂赤着脚在上面转了一圈。 “云星帝国丞相府的二小姐,乔玉箫!如假包换!” 她停下来,裙角飘扬如轻纱,拂过万俟笙的脸颊。 她低头看向万俟笙,然而还没来得及视线接触,就被猛地拉下了桌子,掉进了男人温热的怀抱里。 万俟笙紧紧的抱着她,就像抱着稍微松手就会消失的宝物,任乔玉箫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半分。 乔玉箫于是干脆放弃了挣扎,乖乖的任他抱着。 直到许久以后,才终于听见耳边一声极低极低的,温柔到让人心脏酥麻的: “欢迎回来。” 御花园的灿烂阳光下,乔玉箫在他肩上露出了笑脸,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背脊,片刻后突然问他: “对了,纳兰呢?我记得他也受了重伤来着?已经好了吗?” 第三百七十二章 起死回生 姜月下懵了。 “怎么回事?她是失忆了吗?” “可以这么说……” 西门罪沉吟道: “因为在此之前谁都没有用人体来做过傀儡,所以除了西门罪也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乔玉箫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灵魔之战的战场上,根据她的说法,她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她和纳兰春归并肩作战的景象……” “难道她其实并没有死?” 姜月下试图分析: “两年前她说不定只是晕倒了。” “不可能。” 西门罪摇了摇头: “确认她死亡的人可是她的亲生哥哥,他们把尸体都搬回大营放了一天了,只是没想到会被纳兰春归偷走。” “那……” 姜月下愣住了: “是纳兰春归救了她?” “没错。” 西门罪道: “虽然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乔玉箫是真真切切的活过来了,而且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起死回生……” 修羽喃喃道: “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 “和你一样,当时所有知道乔玉箫复活的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在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除了万俟笙和乔相之外,别的人都被万俟笙悄悄处理了,乔玉箫沉睡的这两年时间里,他为了不被乔相收走冰棺将乔玉箫下葬,暗地里收拢了不少人,等到乔相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姜月下好奇: “他为什么要处理这些知情人?他不是还要娶乔玉箫为后的吗?不让人知道乔玉箫已经复活了他还怎么娶?” “谁知道呢?” 西门罪耸了耸肩: “不过我猜,应该是为了保护纳兰春归吧。” 姜月下微微睁大了眼。 西门罪微微一笑,道: “起死回生四个字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让人疯狂,何况当时的纳兰春归可是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就更加方便人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围剿他,抢夺秘术了。” “对万俟笙来说,纳兰春归以乔玉箫的尸体作为傀儡,杀了不知多少人固然可恨,但他也是救了乔玉箫的恩人,何况他们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再见之时他尚还不知道乔玉箫会复活,都要阻止乔相杀纳兰,更不必说在知道纳兰救了乔玉箫一命之后了,当然要暗地护着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纳兰春归完全不知道万俟笙在背后做的一切,在乔玉箫苏醒以后,他离开了云星帝国,为了增进自己的功力而周游大陆,掘了不知多少坟墓,做了无数个以尸为材的傀儡,最终引来了无数仇家。” “三年之后,他终究被围剿至死,据说最后的葬身之地是无上宫的那片樱花林里,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等万俟笙和乔玉箫得知消息赶去的时候,连骨灰都没留下些许。” 姜月下听的一愣一愣的,又听西门罪补充道: “当然,中间的细节不同版本有不同版本的说法,有人说纳兰春归其实是为了自保才会继续制造傀儡大军的,因为虽然不知道他有起死回生之术,可光是能用人体制造傀儡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引起无数人的觊觎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杀了很多人,掘了很多坟墓,甚至有很多被他杀死的仇人最后都成了他手下被任意驱使的傀儡。引起的仇恨那么多,他的死也就成了必然的结局。” 第三百七十三章 故事结局 “然后呢?” 姜月下问。 “然后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西门罪笑了笑。 湖面波光闪闪,他在水边蹲下来,伸手去采那些不知名的花朵,动作悠闲声音淡淡: “纳兰春归的死激怒了万俟笙,这三年中他和乔玉箫其实在暗地里想尽了办法联系纳兰春归,也想尽了办法派人帮他抵挡仇杀,可惜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走上了这种结局,按理说纳兰春归是活该,可万俟笙毕竟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是个帮亲不帮理的闷骚。” “所以在纳兰春归死后,他和乔玉箫向天下公布了婚讯——五年前就应该死在战场上的乔玉箫突然好好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一消息可想而知给整个大陆带来了怎样的震动,而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的时候,万俟笙轻描淡写的把真相抖了出来。” “乔玉箫是纳兰春归救的,而且的的确确是起死回生,这一消息立刻引起了更大的震动,想要得到起死回生之术的人开始疯狂摸索纳兰春归生前的所有痕迹,不管是去过的地方,还是接触过的人,都被他们一一探访查找,万俟笙和乔玉箫两人本该首当其冲,但因为是一国帝后,身边高手无数,所以免去了很多麻烦……当然,也有不怕死的高手真的闯入过皇宫,闯到过两人面前,可每到这个时候,万俟笙就会笑着说出别人的名字,还编造纳兰春归其实留下了密卷,但是被这些人抢去了的谎言。” “于是为了争夺密卷,这些被他说出名字的人都陷入了极大的麻烦里,最后死的死伤的伤,可直到这批人死光为止,也没有任何人从他们口中问出密卷的消息。” “而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参与了无上宫围剿、也就是杀死纳兰春归的直接凶手。” “后来,万俟笙和乔玉箫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两年,他们来到了无上宫那片樱花林。” “几年过去,无上宫也变了模样,曾经被烧毁的樱花林重建了……” · 刚好是早春。 粉色花瓣簌簌飘落,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皇子在刚绿起来的草地上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噗通摔倒了,抬起头来露出满脸的泥土和樱花。 已经是皇后却依旧没有形象包袱的乔玉箫乔姑娘爬到树上,朝坐在下面的皇帝丢了一根树枝。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谁啊就敢占我座?” 穿着常服的男人从头发上拿下那根樱花树枝,仰头看向她,凝视片刻后微微一笑,温和道: “我是万俟笙,不知此处是乔姑娘地盘,这就让位于你。” 风吹落一树樱花,一刹那彷如时光倒转,十多年的坎坷岁月尽归于尘。 而树下执着花枝的少年依旧眉眼温柔,从未更改。 他们孩子的大哭声从旁边传来,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只见摔倒在地的小孩顶着一脸的花瓣,正一边大哭一边愤怒捶打地面的泥土。 他身后是纷纷扬扬的春日盛景。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四季轮回 远远看着这一幕,两个同样心大的父母都没有要去扶的意思,反而在片刻后聊起天来。 “咱们还没给豆豆起大名吧?” “对啊,要不就叫万俟豆豆好了,多可爱。” 万俟笙沉思片刻,突然微微笑起来,摇了摇头: “我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他看着远处的小家伙,声音含笑,温柔如水: “四季轮回,总有春归。就叫他,万俟春归吧。” 乔玉箫愣住了。 她坐在树上看向自家儿子,小豆丁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坐在地面委屈巴巴的朝父母望来。 天光如水,笼在他继承了父母好样貌的小脸蛋上,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映着如雨的花瓣——也映在了乔玉箫的眼里。 她无声片刻,低低回应了一声: “好。” · “然后,这对父母给小孩做了一个花环给他戴上,终于把小孩哄住了,然而看着儿子脑袋上的花环,乔玉箫也开始眼馋,万俟笙只好又任劳任怨的摘了许多漂亮合适的花枝,耗时一炷香的时间,又给自己的皇后做了一顶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西门罪站起来,拿着用湖边野花编织的简陋花环往亭内姜月下的头顶一放: “于是这场愉快的踏青之旅,就这样在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中结束啦~” “从无上宫的樱花林开始,也在无上宫的樱花林结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宿命感?” 姜月下一动不动的顶着那个野花花环。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西门罪。 姜月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于是西门公子的笑容也逐渐垮塌、僵硬,最后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收拢起来,握着手掌弯腰看着姜月下,以一个小弟该有的卑微姿态谨慎询问: “怎么了?你不满意吗?” 姜月下抬起头平视他的脸,面无表情的说: “你说过是圆满结局的。” 西门罪大惊: “这还不是圆满结局?两人都成亲生子孩子都那么大了,再讲下去就是三年抱俩了!” 姜月下渐渐皱眉,有些困惑: “是吗?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还不够圆满呢……” 西门罪看着她,片刻后笑了笑,像对小孩子一样的摸了摸她的头: “老大,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圆满的结局的。” “一点遗憾一点失去都没有的故事,是不可能真实存在的,现实中更多的往往是比这更残酷更让人心凉的结局。” “所以,我给你讲的,的确是一个结局圆满的爱情故事没错哦。” 大概是手底下的短发太柔软摸起来太舒服,西门罪没忍住又揉了一把,脸上还笑眯眯的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你……” 姜月下抬起眼睛盯着他,没有情绪的道: “把我当小孩子了吧?” 西门罪动作一僵,一边笑一边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老大啊!” 原本都会守护姜月下脑袋的修羽此刻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西门罪,问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喂,乔相在万俟笙身上下的毒呢?我回忆半天都没想起来你说过这个事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桂花糕一样的甜蜜故事 “这不是很显然吗?” 西门罪趁机从姜月下的死亡凝视中逃脱出来,直起腰道: “在乔玉箫醒来的时候万俟笙就已经开始收权了,乔玉箫醒来后又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要跟他在一起,乔相虽然醉心权利但是对女儿也是很宝贝的,最后为了不让女儿当寡妇,只好把解药给了万俟笙,不过其实他做不做皇帝都是一样的,反正万俟笙也对皇帝的工作不怎么感兴趣,就算没有了威胁,他也依旧老把工作丢给国舅爷做,甚至到了乔相都开始破口大骂的地步。”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件事就成了万俟笙威胁国舅爷为自己办公的工具了,毕竟丞相是个女儿控,他一点都不想见识当女儿知道自己给她夫君下过毒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于是,这件事就成了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秘密了。” “乔相,万俟笙,还有死去的纳兰春归。” “乔玉箫则是到死都不知道这些男人在他背后做过些什么。” 修羽这才松开眉头,点了点头,一脸强迫症被满足了的微微满意。 直到一只白色蝴蝶翩翩的飞入了这座亭,绕着圈圈降落在她的茶杯上,然后——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利大吼: “修羽你个小兔崽子你溜到哪里去了上课时间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你居然还不来你在耍我这个老头子吗你是想今天就被我一箭射死在靶场上吗?!!!” 这震耳欲聋的怒骂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修羽更是当即便条件反射般弹起来: “糟糕我忘了上课时间!!!!” 冰山美人难得忘记了控制表情,一脸大惊失色的飞奔出去,狂风一般掠过淡波湖面,甚至都激起了一阵大风,让廊桥上被吹到的同学都一脸懵逼。 “月下我们晚膳见!” 那艳丽的红色衣角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她最后一句话的余音还在湖面上不断回荡。 西门罪半晌没能从修羽这可怕的速度中回神,还喃喃自语道: “修羽姑娘也该去学朝暮雨,我看她挺有资质的。” 他挠了挠头发,转头看向姜月下。 小姑娘还顶着那个花环,她把目光从修羽消失的方向收回来,仰头看向西门罪: “你还有吗?这种故事。” 西门罪有些意外,问她道: “你还想听啊?” 姜月下点了点头。 西门罪微微一笑,道: “下次吧,下次给你讲……不过这一次,我会给你讲更圆满的故事,会有一个人都不会死,大家都开心幸福的结局。” 他看着花环下少女明亮清澈的眼睛,没忍住又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眼眸微弯的道: “我们老大,还是更适合听这种甜蜜的故事,就像桂花糕一样。” 姜月下一眨不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慢吞吞说: “你,又把我当小孩了吧?”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老大啊!” 姜月下打开他的手,怀疑的看着他,片刻后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刚咽下去又突然啊的一声。 西门小弟紧张道: “怎么了?很烫吗?” “不是。” 姜月下慢慢抬起头来,顿顿的说: “我忘了我也有课。” 西门罪:………… 那你还这么淡定干什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迟到就要罚站 没有为什么,只是小姜姑娘还没学会“着急”而已。 于是等到她慢吞吞赶去符咒院时,老师早就在上面讲了好久了,看到正要迈腿走进教舍的姜月下,他摸了摸胡子,慢悠悠说了声: “站住。” 刚跨进一条腿的姜月下站住了,疑惑的抬头看来。 白胡子老头把书卷背到身后,睨着她道: “迟到这么久还大摇大摆的想往里走?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全灵根,你上课也得守我的规矩……” 慢悠悠的老头子渐渐来了劲儿: “我告诉你,我和校长那个死老头可不一样,我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别说你还是个学生了,就算你是校长本人,敢在我的课上迟到!那也得给我在角落里罚站!现在咱们四海也和以前不同了,校长居然开始带头给学生开后门,我迟早要找他好好说道说道!别让我们四海千年来的清正名誉毁于一旦了!” 忘了自己也是个老头子的老师唾沫横飞激动无比,末了才在满室安静中歇了口气,瞄了姜月下一眼,满意的说: “你给我站那儿听,不下课不许动弹。” 姜月下默默眨眼,老老实实站到了门边。 课堂终于重新进入正轨,坐在最前排的某个女生面无表情的伸手抹掉了脸上飞溅的唾沫。 · 这位老师是负责传授符咒大典上中等级的符咒画法的。 据说他本人是个八品符咒师,曾有过独自一人画大阵守城池的丰功伟绩,本该是个受学生崇拜的超人气老师,可偏偏这人只被点亮了个人技能,教学技能却是一塌糊涂,正经讲课时总是干巴巴的,倒是十分喜欢跟学生们八卦一些有名的符咒师轶事,此事还引起过另一位专门负责讲授符咒师历史的老师的不满,明里暗里反映过多次,这位老师却丝毫不会看人脸色,依旧每天在课堂上八卦。 今日姜月下迟来的时候,老师正巧讲完了八卦,进入了干巴巴的正式授课时间,照本宣科的读着书册上的内容,让学生们进行实际操作。 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老师的作风,很快就开始行动起来。 这堂课上要画的是符咒大典上序号为四十一的中级符咒,聚风阵。 其他学生们都在翻书,只有姜月下一个人眼巴巴的站在角落一动不动。 老师瞄了他一眼,慢悠悠说: “还不去拿书?” 姜月下赶紧走向沈世昧。 她已经看了他好久了,以往两个人总是一起上课的,可今天她在淡波湖听故事忘了时间,才导致无法再和沈世昧坐在一起听课,而本该属于她的沈世昧身旁的位置——也被人占了! 姜月下从课桌间走过去,接着弯腰拿书的动作,硬生生把两个人挤开了,还用胳膊把两个人都往旁边扒了扒。 沈世昧倒是没有介意,只把书册递给她,还低声说: “你待会儿好好画,老师高兴了就让你坐回来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又转头去看另一个人。 被她挤开的万俟梦冲她笑眯眯招了招手。 第三百七十七章 来自姜月下的虎视眈眈 姜月下面无表情。 姜月下把桌上盛着墨的砚台啪的一声放在了两个人的座位中间,然后才站起来,拿着书转身回到了门口。 万俟梦很快就感受到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她往后看去,只见门边的角落里,姜月下翻开的书册上方,正露着一双漂亮明亮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像看守犯人一样警惕。 万俟梦:…… 她不动声色往沈世昧的方向靠了靠,立刻就察觉那视线变得更灼热了,恨不得把她烧出个洞来,她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小姜姑娘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小兽护食一样。 她忍不住失笑,随后侧眼去看沈世昧,低声笑道: “诶,没想到这个油盐不进连天璇帝国太子都看不上的全灵根居然对你如此痴心一片,世子殿下怎么想?要把她带回沧澜一震国威吗?有全灵根在手,说不定将来你可以一统大陆哦?” 蒙着眼的少年依旧低头画着符咒,他的书册和旁人不同,刻着用手触摸的盲文。 “公主殿下说笑了。” 沿着图画摸了一遍后,他拿起笔来,语气淡然: “月下姑娘不过是孩子心性,又何来的痴心一片?我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有趣的玩伴罢了。” “我倒是觉得比你有趣的大有人在,却也没见她对旁人那么感兴趣。” 万俟梦撑着下巴调笑,听不出真心假意: “何况你说她还是孩子?可你自己本身不也只比她大一两岁么?还是说你其实是个老妖怪?” 沈世昧不再和她交流,只专心画着符咒。 万俟梦瞥了一眼他的纸,碎碎念道: “你一个七品符咒师还来学什么中级符咒,还不如直接上去讲——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有劲风从身后袭来,呼的一声轰在了两人中间,硬生生的把万俟梦从沈世昧身边撕开了,还把她推了个趔趄。 这一下动静太大,连上位的老师都被大风糊了满脸,胡子乱飞。 他瞪大眼睛看向大风刮来的方向,只见姜月下正面无表情的站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上还有未散尽的灵光。 她没有表情的盯着万俟梦,嘴里却问道: “老师,我画的聚风阵,你看对吗?” 一阵乱飞的胡子终于悠悠荡回了原地,老师一阵懵逼的哦了一声: “对……是对的。” 话说出口后老师才反应过来,一阵大怒: “等等!谁让你空手练习的!说了在纸上画没听到吗?你这样会打扰到同学们……” “老师。” 姜月下打断了他的教训,视线依旧没离开万俟梦: “我还想了一种改良版的聚风阵,可以从辅助转化成攻击型,你帮我看看。” 她说话的同时手指已经举了起来,指尖蘸着灵光,倏忽便在空气里划出一道流星般璀璨的痕,那痕迹再流畅弯曲的勾勒来去,转眼便合拢成为图形,被她向前一甩—— “妈呀!” “快让开!” “啊啊啊啊!!!” 十多道狂风卷成的尖锐锥形呼啸着刺破空气,朝万俟梦直冲而去,一路所过之处同学们纷纷叫嚷着你推我倒,最后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万俟梦面前—— 第三百七十八章 鸡飞狗跳 她缩紧瞳孔下意识举刀在手,一手劈开了数道风锥,于是有轰然扩散,将她整个人掀了个跟头,险些难看的趴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拄着刀抬起头来,万俟梦满脸狼狈的瞪着姜月下,愤怒得脸都要扭曲了: “姜月下!!!” 她二话不说也抬起手来,光芒在指尖快速闪现,和对面的姜月下几乎是同时出手—— 教舍成了符咒对轰的战场。 万俟梦什么符咒都在用,而姜月下则始终只使用了聚风阵,只是多了各种改良版。 比如聚风成锥,比如压缩成刃,再比如一些毫无规律但都十分具有杀伤力的变化。 风卷在教舍里不停嗡鸣,十几张书桌上的符纸都被吹得满天飞,同学们貌似惊慌实则兴奋的尖叫和吹哨声源源不绝,老师在一阵鸡飞狗跳中目瞪口呆了半晌,终于勃然大怒的扭曲了皱纹: “你们给我住手!!!!!” 这一声嘶哑暴怒的大吼不知用上了什么功法,震得整个教舍都摇了摇,直接冲破了整个符咒学院,扩散在四海学院的上空里,引来了无数师生惊吓的侧目。 而风波中心的教舍里,姜月下的最后一道符咒已经轰了出去。 风卷被万俟梦闪过,掀翻了她身后的书桌,原本正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淡定画图的沈公子面前一空,飞起来的砚台翻滚着再次喷了他满身满脸的黑墨。 沈世昧执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许久都没有动。 · 姜月下和万俟梦在符咒课上打了个翻天覆地的消息很快又传遍了四海。 老师吹胡子瞪眼睛的把两个人足足教训了半个时辰,最后由于万俟梦在不耐中一脚踢翻了桌子,老师的教育重点全部转移,姜月下幸而躲过一劫,而万俟梦再次被扭送到了监察队——是的,监察队不但要管教那些校内赌博和危害安全的人,还要负责处理老师们送来的不尊师长的家伙。 “凭什么只有我被罚!” 万俟梦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瞪着老师道: “你这个老东西还说不会给全灵根开后门!明明是她先动手的!” “你你你你还敢叫我老东西?!!!” 老师快被气死了,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不停: “你看看姜月下有像你这么不敬师长吗?!让她罚站她就罚站让她认错她就认错了!你却如此不知悔改!!” 万俟梦狠狠瞪向姜月下,小姜姑娘面无表情回视,又在老师看过来的时候立刻低头做忏悔状。 万俟梦瞪大了眼睛扑向她: “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监察队很快阻止了万俟梦的挣扎,小公主踢着腿一边骂着一边被抬走了。 老师也被他的同仁们拍胸脯的拍胸脯,拍背的拍背,长吁短叹的离开了。 姜月下终于抬起头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门边靠着的沈世昧,挪过去问他: “为什么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老师就放过我了?” “因为他以为你认错了。” “低着头不说话就是认错了吗?” “只是看起来是。” “哦。” 姜月下看着他,干巴巴的说: “谢谢你给我支招。” 顿了顿,她又问: “你脸上怎么有墨水?” 沈世昧:………… 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将沾了墨的手指蹭到了姜月下鼻子上,迈步走开了。 姜月下顶着鼻子上的黑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茫然。 第三百七十九章 姜月下的日常 本就互相不对付的姜月下和万俟梦在这之后算是彻底杠上了。 不管是食堂,教舍,花间墙,淡波湖……凡是两个人同时出现的地方,从此都变成了战场。 而战斗的结果往往根据监察队的速度而定,监察队来得够快,战斗就总是没有结果,围观的同学们大概渐渐看出了感情,每次两人开打的时候都会主动放风,于是两人听到监察队来了的消息都溜得飞快,等监察队到了往往就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若无其事的同学们。 要是监察队来得迟,战斗的结局便总是输赢参半,搞得四海学生都开始在暗地里开起了赌局,纷纷猜测下次战斗会是谁赢。 而在这期间,除了和万俟梦打架,还有老实上课之外,姜月下在星罗那里的修炼也从没懈怠过。 每晚入睡之后,她都会来到那片满是断剑残戟的荒漠,用无名练习四海剑法。 当她开始能在荒漠里完整的使出四海剑法后,荒漠中下起了暴雨,她于是开始在暴雨中修炼。 当她习惯了暴风雨之后,四周环境又变成了冰天雪地。 习惯了冰雪之后,最后的考验却是水。 当蓝色的水波从脚下的黄沙之间蔓延上来的时候,姜月下总算是彻底的明白了,这个荒漠根本就是完全属于星罗的领域。他就是这里的神,四季轮转与晴天雨雪,甚至陆地与海洋,都随他心意,由他操控。 残剑与尸体都被吞没,随后那水一直涨到了她的膝盖,她的腰部,直到将她彻底吞没。 世界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她在汹涌的浪潮中握着无名,就像握着救命稻草。 咕嘟嘟的吐出一串气泡来,姜月下赶紧屏住了呼吸,挣扎慌乱了片刻后很快稳定下来。 灵力从她的经脉之中涌出,渐渐包裹整个身体,让她不再继续下沉。 当身体稳定之后,她在海水中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幽静无边的蓝色之中,她将无名举到身前,吃力的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粗糙的剑柄。 双手都握紧之后,她在暗涌之中挥出了四海剑法第一式。 全身的力气被源源不绝的抽出来,当无名一点一点艰难又坚定的劈开海水时,她第一次在心底听见了自己的嘶吼声。 那是上辈子面对所有战斗都轻描淡写高高在上的神之子,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具备了人类的努力与坚定,还有拼尽全力时能把嗓子都吼破的歇斯底里。 一剑斩去,刺眼的光芒在她眼底乍现,无名在她掌心里轻轻震动起来,连带着整片海水都在剧烈的震动—— · 这一觉起来,姜月下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眼圈漆黑。 连晨练时的惯例挑衅都没能好好发挥,被君琅然隔空推了个踉跄,险些就这么倒在原地睡起大觉来。 君琅然看着她迷迷瞪瞪的样子,收起剑,微微一笑,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 “下午来炼器院找我。” “你的剑鞘材料,我找到了。” 第三百八十章 扶摇神木 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册被啪的一声丢在桌面上。 “我几乎翻遍了整个藏书阁才找到一点线索。” 一身黑衣的少年抱臂站在炼器房中央,淡淡道: “扶摇神木,据传乃是昔日神界之树,那时用陨铁所造的神兵,用的都是扶摇树枝打造的剑鞘,可压制一切强大的灵力,而且还自带防御阵法。” 君琅然看向姜月下背后的无名: “你的剑虽不知到底是由什么铸成的,但扶摇既然是上古时代的神物,那么无论如何也够格做你的剑鞘了才对。” 跟着姜月下一起来了炼器院的修羽拿起桌上的书册,有些怀疑: “这书破破烂烂的,上面说的话真的能信吗?” 君琅然将书册拿过来,正面拍在桌上,把封面的四个大字指给他看——天下神兵。 修羽一怔: “天下神兵……就是传说中的锻造大师冯一刀倾尽毕生所学留下的那本记录?” 她摸了摸封面上已经有些破旧的大字: “不愧是四海学院,居然连这种早已失传上百年的东西都有。” 顿了顿,她突然又抬头看向君琅然: “可是这种东西,应该和别的珍奇之物一样被放在禁区吧?你是怎么拿到的?” 君琅然咳嗽一声,把书收起来,神情平淡道: “给你们看过之后我会放回去的。” 他看向姜月下: “怎么样?你愿意相信我吗?” “不是相信你是相信那本书吧?” 修羽跟在姜月下身边已经不知不觉养成了吐槽的习惯,她同样看向姜月下: “我觉得可信,四海学院不会收藏假货的,既然是真品,那么冯一刀留下的那本记录就一定是整个东幻最珍贵也最可信的锻造记录。” 从一开始也没怀疑过君琅然的姜月下点了点头,问道: “可是这扶摇神木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哪儿找?” 君琅然一怔,修羽却是用面无表情表达出了自己的极度无语: “你来学校的第一天不是听见了吗?四海学院中的扶摇小镇,就是由扶摇树命名的啊。” 姜月下这才想起来,那两棵连接着扶摇小镇和四海学院黑石广场的大树。 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 她立即道: “那我们立刻就去吧!” 行动派的小姜姑娘背着无名就要往外走,却被修羽一把拉住了胳膊,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看来姜姑娘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次轮到君琅然科普了: “四海学院一共有两棵扶摇树,一棵在扶摇小镇上,一棵在黑石广场,树下都有传送大阵,是多年前由学校的众多符咒老师所布,算是结界之外,四海学院的第二道关口,因此每天都有专人负责看守,而师生除了出入之外,不得有任何其他举动,砍树更是被明令禁止的,‘破坏扶摇神木之人,无论师生,校方必将严惩不贷。’这一条是被写进了四海校规的。” 君琅然在桌前回头: “所以,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太子殿下微微笑道: “若你拼着违反校规也要取得神木铸成剑鞘,我这个炼器师,自然是要站在你这边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是很有趣吗? 姜月下摸了摸背后的无名。 剑柄依旧粗糙刺人,剑身上绑着白色布条,虽然看起来好像很拉风,但其实很麻烦,不但每天取绷带麻烦,随时都要用灵力控制无名,好让它不要割断布条也很麻烦。 而且这是星罗送给他的重要的礼物,若是不好好表示自己的爱惜的话,星罗不高兴怎么办? “我可没有不高兴。” 星罗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来: “别甩锅给我,就算没有剑鞘这把剑也是世界最强,是你自己觉得麻烦吧?” 姜月下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脸严肃的对君琅然点了点头。 “喂别装没听见啊!” 呆在姜月下身边的人,无论最初多么高冷,似乎都渐渐学会了吐槽和使用语气词,他们自己倒还丝毫没有察觉。 君琅然听不见这些声音,他只看到了姜月下的答案。 太子殿下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对姜月下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好好的计划一番吧。” “等等。” 修羽打断了他,目光冰凉怀疑的道: “明知道会严重违反校规,且惩罚后果不明,你堂堂一国太子,为何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帮她?” 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这句潜台词虽然没有出口,却明明白白的被她写在眼中。 姜月下也有些好奇。 君琅然却十分淡定,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姿态十分优雅贵气,声调也难得带了些懒散: “虽然我是个太子,但你们也别忘了,我同时还是个炼器师……能有机会用传说之物来锻造武器,对炼器师来说,本来就是极大的诱惑。” 他端起茶杯,在轻渺白雾间抬眸,一向不动声色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些少年人的意气与狡黠: “何况,和你们一起违反校规,不是很有趣吗?” 修羽:…… 修羽面无表情的沉默良久,最终道: “原来天璇太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好说。” 君琅然姿态从容,刚刚放下茶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抬头对两人道: “我今天还有课,不能继续说下去了,而且炼器院来往人多,在这里商讨此事也并不保险。” 他站起来: “四海后山有个蓬莱院,是个让学生们吃大餐的酒楼,我会提前清场,我们明天下午就在那里见面吧。” “那里去一次要超多点数的。” 修羽警惕道: “我和姜月下的点数只够吃食堂了,可进不去蓬莱院。” “没关系,我请客。” 之前一直表现得斤斤计较的太子殿下难得大方起来,微笑道: “那里是天璇皇室为表示与四海交好免费建的,虽然已经不再属于天璇了,但还是会给我酌情打折,甚至偶尔会免费。” 姜月下一直没有波动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还严肃的问: “我也是天璇人,可以给我打折吗?” 君琅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笑道: “如果你是我的太子妃的话,可以每天免费。” 姜月下如遇晴天霹雳,眼中突然出现了极大的动摇。 修羽狠狠给了她一个胳膊肘,十分的恨铁不成钢: “没出息!”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万万没想到 时间过得飞快。 君琅然上完了课之后,直奔后山的蓬莱院。 在房中品着茶吃着点心翻着《天下神兵》等了两炷香后,终于有脚步声顺着回廊靠近了。 “这边请。” 侍者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君琅然放下茶杯,神情淡淡的转头看去: “你们终于——” “——” 剩下的字眼突然卡在了喉头。 太子殿下看着源源不断走进屋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定格——石化——风化——最后灵魂出窍一般空白成了一张纸。 姜月下背着她的无名领头。 随后是背着红色巨弓的修羽。 ——然而在这约定好的两人身后,还有蒙着眼的沧澜世子沈世昧,沈世昧身后还有低调却掌握整个监察队的琉璃,琉璃身后是四海的上一代首席无泪,无泪身后是监察队出名的只执行最高级危险任务的整个天字小队。 一共九个人走了进来。 原本空荡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天璇帝国太子殿下半晌才露出一个灵魂出窍的笑容,说完了后面两个字: “——来了。” 他抬头看向姜月下: “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 一边说话,他一边不着痕迹的把手上的书往桌下扫去,却被眼尖的无泪一眼发觉,啊的一声道: “这不是天下神兵吗?冯一刀的锻造奇录!应该是放在禁区里的珍品吧?诶你可不愧是我的接班人啊,居然敢在四海禁区偷书!” 君琅然:…………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放开了手里的书: “你误会了,这其实是赝品。“ “诶不会吧?会有这么破破烂烂的赝品吗?” 太子殿下已经受够了,在无泪伸手来拿书的时候啪的一声拍响了封面,继续微笑着看向姜月下和修羽: “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其实我也没想到在这等我们的人会是太子殿下。” 接话的不是姜月下,而是沈世昧。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一点都不惊讶,态度依旧疏离而从容。 “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扶摇树乃是四海学院的重要之物,每天每个时辰乃至每一刻都有人片刻不离的把守着,一方面是为了传送进出的师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神木,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只靠你们三个人去达到目的,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为了能更加干脆利落的完成目标,有一些靠谱的援军在,不是很好吗?” 这个“援军”显然重点是指监察队的几个人。 君琅然的神情稍稍松缓下来,却还是有些警惕的看向琉璃等人: “哦?你确定他们真的会是援军?而不是来抓我们的?” 从进来就沉默不语的琉璃此刻终于吐了口气,径直盘腿坐下来,一点都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水声中淡淡道: “现在需要确定的是,你们要砍的目标,到底是扶摇小镇那一棵还是黑石广场上那一棵,两棵树每天的镇守人不同,习惯爱好也不同,他们有的喜欢喝酒,有的喜欢喝茶,有的喜欢打瞌睡,我需要确切了解你们打算行动的时间和地点,才能给出更精确的情报,和更完美的协助。”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向君琅然: “这么说,你相信了吗?太子殿下。” ——是的,你没看错,此刻这个淡然自若的家伙,和之前言之凿凿“就算你拿着令牌我也不会答应你”的监察队队长琉璃,的确是同一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万万没想到 时间过得飞快。 君琅然上完了课之后,直奔后山的蓬莱院。 在房中品着茶吃着点心翻着《天下神兵》等了两炷香后,终于有脚步声顺着回廊靠近了。 “这边请。” 侍者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君琅然放下茶杯,神情淡淡的转头看去: “你们终于——” “——” 剩下的字眼突然卡在了喉头。 太子殿下看着源源不断走进屋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定格——石化——风化——最后灵魂出窍一般空白成了一张纸。 姜月下背着她的无名领头。 随后是背着红色巨弓的修羽。 ——然而在这约定好的两人身后,还有蒙着眼的沧澜世子沈世昧,沈世昧身后还有低调却掌握整个监察队的琉璃,琉璃身后是四海的上一代首席无泪,无泪身后是监察队出名的只执行最高级危险任务的整个天字小队。 一共九个人走了进来。 原本空荡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天璇帝国太子殿下半晌才露出一个灵魂出窍的笑容,说完了后面两个字: “——来了。” 他抬头看向姜月下: “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 一边说话,他一边不着痕迹的把手上的书往桌下扫去,却被眼尖的无泪一眼发觉,啊的一声道: “这不是天下神兵吗?冯一刀的锻造奇录!应该是放在禁区里的珍品吧?诶你可不愧是我的接班人啊,居然敢在四海禁区偷书!” 君琅然:…………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放开了手里的书: “你误会了,这其实是赝品。“ “诶不会吧?会有这么破破烂烂的赝品吗?” 太子殿下已经受够了,在无泪伸手来拿书的时候啪的一声拍响了封面,继续微笑着看向姜月下和修羽: “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其实我也没想到在这等我们的人会是太子殿下。” 接话的不是姜月下,而是沈世昧。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一点都不惊讶,态度依旧疏离而从容。 “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扶摇树乃是四海学院的重要之物,每天每个时辰乃至每一刻都有人片刻不离的把守着,一方面是为了传送进出的师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神木,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只靠你们三个人去达到目的,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为了能更加干脆利落的完成目标,有一些靠谱的援军在,不是很好吗?” 这个“援军”显然重点是指监察队的几个人。 君琅然的神情稍稍松缓下来,却还是有些警惕的看向琉璃等人: “哦?你确定他们真的会是援军?而不是来抓我们的?” 从进来就沉默不语的琉璃此刻终于吐了口气,径直盘腿坐下来,一点都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水声中淡淡道: “现在需要确定的是,你们要砍的目标,到底是扶摇小镇那一棵还是黑石广场上那一棵,两棵树每天的镇守人不同,习惯爱好也不同,他们有的喜欢喝酒,有的喜欢喝茶,有的喜欢打瞌睡,我需要确切了解你们打算行动的时间和地点,才能给出更精确的情报,和更完美的协助。”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向君琅然: “这么说,你相信了吗?太子殿下。” ——是的,你没看错,此刻这个淡然自若的家伙,和之前言之凿凿“就算你拿着令牌我也不会答应你”的监察队队长琉璃,的确是同一人。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帮她 琉璃队长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妥。 而尊贵的太子殿下君琅然无声地和他对视良久之后,终于移开了目光。 扫了全场一眼之后,他没有表情的妥协了: “既然如此,大家就都坐下吧。” 来客这才纷纷落座,方桌边挤不过来的,便坐在了外围,再加上桌子上的点心茶水,他们不像是过来商议秘事的,倒更像是来开茶话会的。 蓬莱院坐落于四海学院后山之中,说是院子,倒更像是一个小型山庄,从朴素的竹篱大门进入之后,沿着人工凿出的涓涓细流,一路可见各色花丛与树林,以及其中单独建造的古朴房屋。 而君琅然他们此刻所在的屋子,乃是整个蓬莱院消费最高的水屋,木廊环绕,四面开窗,即便还有块屋顶,采光也依旧给人一种露天的错觉。 风过水波,皱褶层叠,细微的哗啦声是锦鲤在甩动尾巴。 廊外有脚步声响起,片刻后又有侍者托着盛满点心水果的托盘自桥上走来,绕过木廊踏入房间,盘好瓜果后又低着头安静离去了,从头到尾没有说半个字,连视线都没有抬起来过。 看着他走远,无泪抱着胳膊道: “没想到学校居然还有这种地方!我在这儿呆了两年还一次都没来过真是太可惜了!” “倒也不必可惜,毕竟以小泪泪你的富有程度来看,就算来一百次也会被拒之门外的。” 罗弯弯一如既往笑眯眯的说出了这种话。 无泪顿时噎住,接着又去看琉璃: “老大呢?我来不起老大总来得起吧?老大来过这里吗?” “嘁,守财奴老大怎么会干这么奢侈的事?除了吃饭之外我就没见他用过那枚玉简。” 被罗弯弯叫做小玉玉的少女看起来是个急性子,背脊坐得笔直的看向君琅然: “现在该说正事了,你们砍树到底是要做什么?虽然没怎么了解过,但光看校方派了人寸步不离的守着扶摇树,也该知道这事儿很危险,你们要扶摇树枝到底想干嘛?如果是要做坏事儿的话我们可不能帮忙。” 君琅然闻言一怔,看向姜月下: “你还没告诉他们吗?” 刚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的小姜姑娘抬起头来,眨了一下眼,面无表情的说: “没来得及。” 君琅然哑然片刻,又有些失笑,直到方才都还存在于心的不虞,此刻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握着杯子看向屋里的人,似笑非笑道: “所以说,你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到底要用扶摇树做什么,就已经决定要帮忙了吗?” 天字小队的人都是一愣,随后罗弯弯便笑眯眯的搭上了姜月下的肩膀: “毕竟是小月月嘛,不说她是连校长都十分重视的全灵根,光是说她本人,就已经足够让人信任了呀。” 姜月下顺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头,刚好对上罗弯弯弯着的双眼: “我可从没见过比小月月还心性单纯不懂撒谎的人。” 姜月下莫名的一蹙眉,问她: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第三百八十五章 解释 “当然是在夸你。” 罗弯弯哈哈一笑,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转头看向君琅然: “看吧?” 姜月下:…… 她面无表情的把头上的手打开了,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脸,却莫名的展现出了不高兴的意思。 君琅然似笑非笑的看了罗弯弯一眼,扫过姜月下,又看向琉璃。 监察队队长依旧是最开始的模样,垂眸不语的坐在那里,却像是默认了罗弯弯的话。 君琅然收回目光,放下茶杯,终于开始了正题。 “我们想要扶摇树枝……是想给姜月下的剑做一把剑鞘。”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姜月下背上的长剑上。 “我早就想问了。” 无泪摸着下巴开口: “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多出了这么大一把剑?” “别人送我的。” 姜月下把无名解下来,放在桌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它叫无名。” “这名字起得也够随便。” 无泪伸出手正要去触摸,却被沈世昧挡住。 “剑身有结界,最好还是不要碰。” “有结界?” 无泪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神情: “这是神兵?” 自带结界的武器一般都是神兵,姜月下却只能摇头: “不知道,我对无名一无所知。” “那送你无名的朋友呢?他没跟你解释吗?” “没有,他还叫我自己去找剑鞘。” “那你这朋友也挺不靠谱啊。” 姜月下清楚的听见来自星罗的冷笑,好在有君琅然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总之,我试过好几种材料都不行,哪怕不用灵力,光是无名本身的结界和锋利就足以破坏那些材料了,这些天我翻阅了很多古籍,最后找到了扶摇神木。” 太子殿下把那本藏起来的天下神兵丢在了桌面上,终于放弃了掩盖: “书上说,扶摇神木可做世上最锋利的剑锋,也可做世上最坚韧的剑鞘,再加上神木本身对符咒之力的天然亲和,无名剑上的结界应该也奈何它不得。” “我想,这应该最适合无名的剑鞘材料。” 君琅然说完了。 剩下的人都盯着无名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沈世昧先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好好筹谋了。” 少年一只手搁在桌面上,神情疏淡: “就像琉璃说的,我们要先确定到底对哪一棵树下手,随后才能确定动手时间和具体行动。” 君琅然想了想,道: “黑石广场上这一棵。” 他解释起来: “第一是因为地理位置,黑石广场远离各院教舍。也远离各大宿舍,就算弄出点动静来也很难被察觉,但扶摇镇上这一棵却在扶摇镇中心,四周都是镇上居民,随便有点什么动静只怕都会惊动整个镇子。” “第二则是因为扶摇树本身,黑石广场上这一棵历史更久,天下神兵上写到,扶摇神木生长年岁月长,其枝干中蕴含的灵力也就越强。” “第三则是因为安全问题,在不确定会不会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远离人群的黑石广场,当然比扶摇镇安全。” 片刻后,沈世昧点了点头: “殿下说的有道理,那就选择黑石广场吧。” 他道: “接下来,该选择行动时间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少年记忆 这一商量便商量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一屋子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砍个树这么简单的事,居然被我们搞成了比捣毁赌窝还需要谨慎的重大秘密事件。” “捣毁赌窝也并没有很谨慎重大好吗?每月必有的余兴节目罢了。” 小玉玉毫不留情的吐槽他: “我宁愿砍树都懒得再去抓那些明明穷的要死还死性不改的赌徒了,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其他第一次目睹到队训是“清正公平”的监察队最高单位天字小队内部对话的旁观者:………… 即便是见过大世面如太子殿下,也忍不住握拳咳嗽一声。 小玉玉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反而道: “反正大家都是要一起违反校规的人了,也算是互相握着把柄,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廊上已经有灯被点亮了。 “都这个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突然有谁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 全场寂静。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姜月下,后者面无表情,伸手捂住自己还在叫的肚子,坦坦荡荡的直视他们: “我饿了。” 修羽坐在一旁,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企图假装自己不认识她。 君琅然则是轻声一笑,抬手拍了拍掌。 清脆的两声之后,有一阵脚步声有节奏的走过水桥,绕过木廊,走进了房屋里来。 最强方的侍者将桌上的空盘子一一拿走,后面的人则端着托盘,将热腾腾的佳肴摆了上来。 在学校里吃惯了食堂的穷鬼们直勾勾的盯着这一幕,直到桌子被摆满,侍者全部退下,君琅然才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当然要酒足饭饱再回去,我难得请客,今天这一餐,就当是跟监察队的大家交个朋友。” 他端起那个十分风雅的酒瓶,往杯中倒了一杯,举起来对沈世昧道: “当然,还有世子殿下和修羽姑娘。” 被漏了名字的姜月下片刻察觉不对,抬起头问他: “我呢?” 君琅然已经喝完了这杯酒,他扫了姜月下一眼,眼底含着笑: “我还想让你当我的太子妃呢,就先不做朋友了吧。” 姜月下顿时兴致缺缺。 “不过……” 君琅然突然又话锋一转: “在剑鞘铸好之前,我暂且还算是你的炼器师吧。” 他重新倒了杯酒,对姜月下举了举: “灵师阁下,等剑鞘铸好之后,还请你务必珍惜,毕竟本太子,可从没为人这么尽心尽力的炼过武器。” 姜月下眨了眨眼,赶紧坐直身体端起杯子,学着他的姿势举了举,笨拙道: “好说好说。”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快要把杯子举到头上去的别扭姿势,偏偏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严肃,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学习大人的礼仪,明明非常认真却还是一窍不通只显得笨拙滑稽一样。 无泪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起来。 天字小队除了琉璃之外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修羽再次捂住了脸。 琉璃侧眼看着姜月下,眸底泄露出一点嫌弃。 沈世昧看不见,却也大约从笑声中听出了什么。 他侧头靠近姜月下,低声道: “别人给你敬酒时,你的杯子理应比别人放低一点。” 正奇怪他们笑什么的姜月下,被突然凑近耳边的呼吸震得全身一麻,胳膊一抖,就这么用手上的酒给自己洗了个脸。 无泪的笑声顿时更加肆意,小玉玉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室内角落都点了灯,在山间开凿的湖泊之上,无论从哪个窗口看进去,这个房间里都显得温暖又蓬勃,带着少年特有的张扬生命力。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我会好好保护的 回宿舍的路上,月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四海学院。 即将走入宿舍楼的时候,姜月下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黑石广场的方向。 修羽转头等她: “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树。” “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吗?” 修羽对她的临时起意感到莫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先进去了。 姜月下便独自走到了黑石广场。 她们的确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可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棵树。 这个时辰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姜月下只听见自己清晰的脚步声。 她走到树下,抬头望着这棵树,在心底问星罗: “它的树枝真的可以用来做无名的剑鞘吗?” “等你试了不就知道了?” 星罗懒洋洋的。 姜月下便又道: “那这棵树真的是上古的神界之树吗?如果真的是,又为什么会长在这里呢?” 星罗有些不耐: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神界之人,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和我一起解决问题吗?为什么我不能问?” 姜月下十分无辜: “还有,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神界之人?说不定你就是呢。” “从最后一个神也死去开始,诸神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如今天道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而一切超越人类这个存在的东西都会被天道抹杀,就算只是一片残魂也不会幸存下来的。” 语气十分不耐的星罗一边烦躁着,一边本能的回答起来: “至于扶摇树,的确一直被称为神界之树,这是千万年历史流传下来的说法,而整个大陆,似乎只有四海学院有这么两棵。” “那岂不是很宝贵?” “对。” 星罗道: “所以你们要做好被严惩的准备。” 姜月下抬手摸了摸背后的无名剑柄,抿了抿唇: “没关系,就算被罚光点数我也要给无名做一把好剑鞘。” 她眼神认真道: “我看到书上说,对待别人送的礼物一定要细心珍爱才行,,无名是星罗很重要的东西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 明明就是送给她用来防身和进攻的武器,按理说就是用来保护她的,结果到了她嘴里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反而掉了个位。 星罗下意识的想嘲讽两句,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声般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这样笨拙的、连最基本的人情规则都要看书才能勉强学习的家伙,却似乎比那些早已对这些常识习以为常的人类,执行得更加认真和一丝不苟。 这样的家伙,不管曾经到底是什么模样,怪物也好异类也罢,似乎也一点都不可怕。 姜月下正在望着树作发呆状,突然就听见了一声恨不客气的喂。 她的眼瞳迅速聚焦,在摇动的树叶后看到了一个突然冒出的脑袋。 “学生,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会这么叫人,这显然就是他们所说负责看守扶摇树的老师之一。 看起来倒是挺年轻的,也不知道是爱睡觉的那一位还是爱八卦的那一位。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参天 他半塘在扶摇树粗壮的枝干上,半个身体都被茂密的叶子掩盖住了,斜睨着下方的姜月下,老师的声音并不怎么警惕: “不会也是想来树上刻字铭记你的意中人吧?你们这些学生啊,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好好修炼,整天谈情说爱,简直太不像样了。” 显然是被误会了。 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到底逮住了多少向往树上刻字的学生,才会一开口便是这种猜测。 “我不是来刻字的,我只是想来看看这树。” 姜月下看着树上道: “因为今天才听说了扶摇树的来历,我有些好奇,想看看它和别的树有什么不同。” “哦?” 老师似乎对她的理由有些感兴趣: “那你看出来了吗?扶摇树和别的树有什么不同?” 姜月下往后倒退一步,更完整的看了一眼这棵树,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 “除了大了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看不出来神界之树的特点。” “是吗?” 老师神秘一笑。 他把枕在脑后的手拿出来一只,抬起来。 无色的灵光在他掌上点亮,他向前轻轻一推,招来了风。 大风自远处而来,刮过空无一人的黑石广场,撞过那块巨大的排名石,朝姜月下的方向而来。 风速很快,像一只咆哮着奔来的猛兽,姜月下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那狂风穿过了。 柔软的短发和红色发绳在风中狂舞,多层衣角也轻纱一般猎猎而动,险些直接倒卷到她脸上来。 她下意识的闭眼侧头,随即便听到了海潮涌起般哗啦啦的声音。 那是大风在吹动树叶。 即便闭着眼,也能叫人想象到月光下拼命闪烁着互相碰撞的茂密绿叶。 风的流动彷如无形的丝线从耳里穿过,带着这些哗啦啦的树叶涌动之声,在她的眼前重新织就了新的画面。 白光在朦胧闪烁,唯一可见的,是那棵伫立于天地间的参天大树。 而世间沧海桑田,所有声音都汇聚成嘈杂的巨流,没有一刻停止的向前奔去。在这巨流中,唯一始终不变的,只有这海潮般起起伏伏,永不停息的树叶涌动之声。 是时间。 从这树木身旁流淌了千万年的,时间的声音。 ——姜月下睁开眼睛。 在重新目睹到眼前月光和大树的刹那,突然有另一个画面闪过了她的脑海。 那是一座巨大却空荡的神殿。 围墙高高筑起的庭院里,也有这样一棵树,也有这样一个平静得只有月光的夜晚。 眼前覆着白绫的少女正站在树下,手掌抚摸着巨大的躯干。 风吹过她的长发,白绫飘然而起。 她头顶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海潮涌起般的声音。 ——大风过,她被头发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眼底那一瞬间的怔然。 直到树上的老师问她: “怎么样?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吗?” 姜月下下意识的摇头,动作很缓慢,像是在借这个动作想别的问题,片刻后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老师问道: “扶摇树真的只有四海学院有吗?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可能其他地方也有?”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总觉得,我曾见过 老师纳闷了一下,道: “据我所知,只有四海学院有扶摇树,因为这玩意儿是用来稳固符咒的绝好之物,若是别地也有,肯定早就有人为此头破血流争抢不休了。” 姜月下哦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可看起来好似有些失落的样子。 她仰头又看了一次这棵树,对老师说: “我可以摸摸它吗?” 老师失笑: “当然可以。” 姜月下慢慢走近,伸手把手掌贴上去,闭上了眼睛。 仿佛时光倒流,甚至置换空间。 她明明闭着眼,却清晰的看见四周的一切都变了模样,黑石广场乃至整个四海学院都在逐渐褪色,她的周围换成了高高的围墙,和空荡的神殿,远处的高高耸立的钟塔响起寂寞而浑厚的钟声。 长廊上灯火被点燃。 唯有扶摇树依旧伫立,哗啦啦的响着。 ——姜月下慢慢睁开眼睛,脑海里的画面却始终没有消散。 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却从未真正见过的景色。 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院子里那棵树被风吹响时,应该给人带来怎样的感觉,直到此刻—— “你怎么了?” 星罗在意识中问她。 姜月下看着眼前树干的纹理,低声喃喃: “我总觉得,我曾见过扶摇树。” “喂学生,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睡吧。” 老师从上面探头道: “赶紧的,再不回去我要赶人了,看你衣服是剑术学院的吧?明早还要晨练呢,别迟到了。” 姜月下退开来,最后对老师认认真真说了谢谢,才道别离开了。 从黑石广场离开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宽阔的广场上依旧空无一人,只剩月光满地。 扶摇树伫立其中,落满银辉的树梢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远远望去彷如一幅静谧的蓝色画卷。 这画卷被映在姜月下乌黑的眼眸里,她轻轻眨了眨眼,转身回去了。 · 三日后。 又是风平浪静的夜晚。 子时一过,姜月下便被星罗叫醒了。 她轻轻推开窗户,半蹲在窗口的时候正好听见旁边传来的推窗声。 转头看去,月色下修羽也刚刚从房中探出头来。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在风中坠了下去,红色和白色的衣角在空中一闪而过,她们轻巧落地,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 从宿舍背后朝黑石广场去的路上,有一片必须经过的竹林,那是他们约好的集合之地。 “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姜月下一边跑一边低声道: “我想去接沈世昧。” 修羽:………… 不想说话的修羽只顾闷头奔跑,几个纵跃就把姜月下甩在身后了。 片刻后她停下来,立在被她压弯的竹枝上抱着胳膊俯视着下方,漠然道: “看来我们不是来得太早,而是来得太晚了。” 姜月下终于赶到,茂密的竹林中除了她们俩都已经到齐了。 修羽从竹枝上落下来,轻飘飘没发出一点声音,睨了沈世昧一眼,她语气凉凉的: “某四肢健全的世子也不用你去接了。” 少年听到声音,在树下转头,朝姜月下的方向望来。 第三百九十章 行动之夜 蹲在另一根竹子上的琉璃也跳了下来,一旁石头上坐着的君琅然站起来,还有其他或站或坐甚至躺在竹子上的,也都纷纷落地。 一共十个人。 他们在月光下完成了集合,几乎没有多少预言,只是碰了个面便散开了。 唯有无名的主人姜月下,和她的炼器师君琅然,以及在任务中需要靠近扶摇树的沈世昧没有分开。 他们一起向黑石广场前行。 · 风很安静。 不远处的黑石广场与三天前姜月下来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今夜有云,月亮在其中穿行着,洒下的银辉也时明时暗。 姜月下三人躲在广场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悄无声息的看着那个方向。 君琅然在最前面,也不回头,就这么侧首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们: “之前说好的计划都记着吗?等老师一离开我们就要动手了。” 另外两人都点了点头。 姜月下尤其认真,一动不动的盯着扶摇树,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了。 他们压低呼吸声,在此处不知无声无息的藏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嗖的一声—— 那是长箭破空之声。 从与姜月下他们相对的方向,一路撕破夜色,远远射向了月色下高大安宁的扶摇树。 ——“第一步是要引开老师,三个老师当中,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是褚老师,他爱听八卦,为人比较喜欢一惊一乍的,而且对危险非常警惕,行动总是非常迅速,所以,这第一步就由修羽姑娘来完成。” ——“行动时修羽姑娘要尽快赶到浮屠塔,在浮屠塔的顶端可以远远看到扶摇树,把武器换成没有个人标识的箭,只要从扶摇树附近穿过去,引起褚老师的注意,就够了。” 长箭远远消失在夜色里。 而姜月下三人还死死盯着扶摇树。 果然不出片刻,那上面便跳下来一个人。 他朝着箭射来的方向远远眺望,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查看。 ——“接下来,就该由监察队的各位帮忙了。” ——“褚老师未必会第一时间就赶上去,因为四海学院的安全系数非常高,在没有外人随意出入的时期,基本不会出现被人潜入的情况,他完全有可能怀疑那只是深夜不睡的学生在打架或者恶作剧,所以,希望监察队的各位,可以确实的营造出‘学生正在打架而且打得非常厉害’的假象。” ——“毕竟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引起混乱,我们只是想普通的砍下一根树枝,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罢了,所以,就算各位真的被褚老师抓住了,你们继续扮演打架切磋的模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谁都不要被抓住,就让他以为是学生深夜打架,听到脚步声就赶紧溜了才好。” 有异样的风声突然响起,像是好些人在黑暗中疾行的声音,同时还混和着模糊的交战之声。 那声音从不远处的阶梯之上传来。 本还在犹豫的褚老师当机立断,立刻就奔了过去,转眼就掠上了长阶,不见了踪影。 姜月下三人对视一眼,无声而飞快的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冲向了广场中央的扶摇树。 第三百九十一章 接近 一路畅通无阻。 银沙般的月光里,他们快得就像鸟雀飞掠投下的影子。 抵达扶摇树下之时,之前还能隐约听见的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在远方了。 这一次没有人在树上睡觉,这棵大树便在风里发出空荡荡的声音。 君琅然转头看向了沈世昧,后者已经开始画阵了。 随着他快速移动的指尖,空中很快漂浮起一个个圆形阵法,它们被少年的手指轻轻一弹,便嗖嗖飘入了粗壮的树干之中。 ——“有一个重要情报,是我趁老师喝醉的时候套出来的。” 这是无泪的贡献。 ——“虽然我也不懂扶摇树为何会如此受到重视,但据他所说,那棵树本身也被符咒院的各位长老施下了防御阵法,若有人要恶意损坏,阵法就会被触动,从而惊醒施阵之人,其中当然也包括褚老师。” ——“所以,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暂时让那个防御阵无效化,至少撑到你们砍下树枝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会面对返回的褚老师,甚至是符咒院的其他长老。” ——“至于这个任务,应该只能交给我们这里唯一的符咒大师,沈世子吧?” · 回到此刻。 在姜月下和君琅然眼前,那些飘向树干的金色符咒,就如同水一般无声无息的浸入了褐色的树皮里,随后连那些粗糙繁多的纹理都在隐隐的散发出光芒,光芒由树干的中部向上下两端延伸,直到树梢都轻微闪烁了两下,沈世昧把手放上去,片刻后退开来,颔首道: “可以了。” 君琅然暂且收回自己带着些许隐晦审视的眼神,纵身跃上了树枝,姜月下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他灵活的窜来窜去,满眼的疑惑,还伸手拽了拽沈世昧的衣袖: “他在干嘛啊?” 沈世昧侧耳听了听动静,低声对她道: “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 “可能是炼器师的专业表演吧。” 正在忙着寻找合适的树枝也依旧不妨碍君琅然将他们的对话清楚的收入耳中。 尊贵的太子殿下在树上有一刹那的脸色铁青,正想要谴责两句,突然听见了空气里远远传来的一声唿哨。 那是在四周放风警惕有人靠近的几个监察队队员,这是在提醒他们尽快行动。 太子殿下只能忍气吞声,随即飞快的做了决定。 他攀着那根树枝,探头看向树下的姜月下,语气硬邦邦的道: “拿着你的无名,上来。” 姜月下点了点头,一跃站到了他身边。 “这是树上最粗壮的一根分枝,刚好又在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你先试试纯用无名的剑刃能不能将它砍断。” 君琅然往旁边站了一点。 姜月下点了点头,把无名取下来,握住剑柄,刚以卸下灵力就险些被那重量坠得跌下树梢,还是君琅然及时一把拉住她,才摇摇晃晃的站稳了身子。 见她实在站不稳,君琅然干脆在后边撑住了她的背。 姜月下这才成功举起了剑身,对着他说的那根枝干,狠狠砍了下去—— 一声清脆的彷如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夜色里嘹亮的响起来。 姜月下直起身,惊喜的发现那根树枝完好无损。 第三百九十二章 意外突生 “扶摇神木,果然是名不虚传。” 君琅然眯了眯眼睛,尊贵淡然的表皮下,瞳孔里透出一点兴奋的神采来。 “用灵力把它砍下来,今夜就可以收工了。” 他从树上跳下去,落地之后举起手指打了个唿哨,意思是即将搞定,可以准备开溜了。 树下的两人都抬头看向姜月下,等待她的最后一剑。 这应当是非常简单而快捷的一剑,随后他们就可以立即抱着那根树枝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各自宿舍,而不知道和褚老师捉迷藏捉到了何处去的修羽琉璃等人也可以绕个弯彻底消失,今夜的行动便算是大获成功了。 之后就算有老师发现断了一根树枝也不会知道是谁做的,而且——只是断了一根树枝而已,并没有真正的损害到扶摇树本身,老师和长老们最多就暗地里骂几句,然后这件事情就可以毫无风波的翻篇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而姜月下更是什么都没有想。 灵力从她的身体里细流般涌进了无名,让整个剑身都微微发着光。 她轻而易举的将无名举了起来,双眼紧盯眼前的褐色树枝,握紧双手,将手里的巨剑狠狠挥了下去—— 时间的流速在此刻仿佛突然变慢了。 姜月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似无比清楚的看见了那树枝上的所有纹理,甚至余光里洒入树叶缝隙的颗粒般的月光,还有月光下泛着轻微银色的叶片上的脉络。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识中清晰停留,然后在她瞬间感觉到一股微妙的心悸和莫名而来的巨大威胁之时,她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手了—— 她砍了下去—— 光芒大放。 由那干脆利落被削开的断裂之口,这棵树爆发出了剧烈爆炸般刺眼的光芒。 那光芒顷刻间便吞噬了附近的一切,撕开夜色,犹如一柄利剑直直冲上云霄。 与此同时,以扶摇树为中心,整个黑石广场乃至整个四海学院,都开始地动山摇。 姜月下被吞没在雾气般的白光之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直觉抓住身旁的一根树枝,才免于被摇下树去。 待到这阵直冲上天的光芒逐渐暗淡之时,她才终于睁开眼睛。 还朦胧不清的眼瞳里,映着下方的枝繁叶茂。 而穿过这些零落的枝叶,她看见扶摇栖身的土地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银色阵法。 像是从地底深处渐渐推上来的东西一般,那阵法在她的瞳孔里渐渐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彻底的在地面上露出之时,整个土地再次发出了轰隆隆的震动。 树上树下的三个人全都懵了。 甚至不光是他们,不远处还在和褚老师兜圈的琉璃和修羽、负责在附近放风的其他天字小队成员,全部都懵逼了。 他们都看到了那道光芒。 撕裂黑夜将月光都变得黯淡的光束在他们的余光里冲上了云霄,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来,纷纷露出空白的表情。 不会是他们搞出来的吧? 参与此事的人都在心里怀疑,随即就立刻感到了一阵大难临头的不妙,而接下来的地动山摇无疑是印证了他们的不祥预感。 眼看着追着他们跑的褚老师都脸色一变朝黑石广场冲去了,琉璃和修羽对视一眼,咬咬牙也跟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神秘大阵与被拖累的西 等到第一个人赶到时,扶摇树下那个突然出现的阵法已经扩大到布满了整个黑石广场。 奇异而扭曲的纹路在地面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光,几乎照亮整个黑石广场。 而扶摇树就在光芒中央——或者说,扶摇树本身就是光芒的一部分。 从树干到树枝到树梢,甚至是树叶上的每一条脉络,都在荧荧发光。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起姜月下的衣摆和头发,她在这发光的树上执剑而立,衣袖翻飞,落在不知情的人眼底简直如同神祇。 ——远处刚从擂台广场输了钱又被这阵动静吸引过来的西门罪远远望着这一幕,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老大,直到那根随着黑发一起飞扬的红绳被视线捕捉,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突然看见了另一个方向朝着黑石广场猛冲而来的人影。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老师。 能记住无数有趣故事并且用极合适的抑扬顿挫将之表达出来吸引人群以此赚点数的四海说书人西门罪,再一次发挥了他那奇快无比的反应能力。 甚至还没来得及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扯着嗓子朝那边大喊起来: “快跑啊!老师来了!!!快跑啊老大!!!” 处于风波——或者说是引起风波本身的罪魁祸首三人直到此时才从震惊中猛地回神,沈世昧当机立断一抬头,首次厉声道: “快下来!” 姜月下被吓得一抖,方才执剑而立彷如神祇的形象顷刻毁灭,又在她手忙脚乱被树枝绊倒跌下树来的张牙舞爪中,完全碎成了渣渣。 好在沈世昧听着风声一把将人捞住了,才免去了她直接砸在地上的惨状。 不远处褚老师已经飞奔而来,与此同时还有他歇斯底里扯破喉咙的暴怒大吼: “你们是谁!!!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撕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这种充满了死到临头的危险氛围里他们会站住才是怪事。 三个人拔腿就跑。 本来是站在那里观察老大安全的西门罪看着他们渐渐朝自己靠近,脸上的表情开始慌乱起来: “喂等等等等,老大你们换个方——” 话没说完眼前便呼的卷过一阵疾风,疾风过后,原本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西门罪,也已经成为了逃跑的一员。 他被姜月下拉着胳膊硬生生拖着跑起来,同时发出了惨无人道的哀嚎: “冤枉啊!!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啊!” 而小姜姑娘在逃跑中也依旧十分从容,她很有老大气场的命令西门罪: “快用你的朝暮雨帮忙,我们被抓住就死定了。” “不是‘我们’是‘你们’啊老大!!!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救命啊!!!!” 西门罪凄惨出声,然而无奈已经被卷入事端,被坑的愤怒很快就变成了“绝对不要被抓到”的惊恐,一边嚎叫着一边飞快的逃了起来。 有了“天下轻功,朝暮一雨”的协助,三人组又跑得更快了,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第三百九十四章 当场擒获 “到底怎么回事!” 一声厉喝从前方传来,他们眼看着负责放风的无泪几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四人组的逃跑小队就变成了七人组的逃跑大队。 罗弯弯也不笑了,边跑边严肃发问: “你们做了什么?” “我作证,除了砍树之外别的什么都没做。” 君琅然显然也十分郁卒: “谁知道砍下一根无关紧要的树枝居然会引发这么大动静,早知如此……” 他刚要说后面的话,就察觉到从旁射来的一束视线。 是姜月下。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吞了回去,他重新道: “早知如此,我们就去砍扶摇镇上那棵了,镇子上居民众多比较好逃走,还可以伪装成潜入者做的。” 没听到后面的风声,君琅然首先第一个停了下来。 他一停,其他人也都纷纷停下来,只有西门罪还一脸焦急的样子。 “怎么停了?不跑了吗?别又追上来了!” “一起跑目标只会更大,我们还是分开吧,能逃一个是一个。” 头顶突然有鞋底踏上树枝的声音,几个立即抬头,琉璃正蹲在树枝上往下望来,一脸被欠了八百万点数的表情看着他们: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此刻身在从黑石广场到宿舍区必经的一片树林。 在这之后还有一片空旷无所藏身的空地。 修羽在琉璃之后落在了另一棵树上,也是一脸倒霉相的看着他们。 姜月下这次第一时间道: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砍了根树枝而已。” 小姜姑娘发出疑惑的声音: “冯一刀的书里也没说扶摇树砍了会有这种动静,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先别说了快跑吧。” 西门罪打断道: “不管是一起跑还是分散跑都赶紧的,不然褚老师该追上来了。” “他应该会忙着查看扶摇树是怎么回事儿吧。” 天字小队中的小玉玉抱着胳膊,模样还有些悠哉,悠哉里还透着点兴奋: “这动静真的太大了,整个黑石广场都摇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走。” 琉璃言简意赅: “分散开来各自回宿舍。” 后面暂时没有追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小玉玉所说只顾着查看扶摇树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各自躲起来比较好。 于是一行十人外加一个半路被拖进来的西门罪,都开始往林外跑去。 离开这座树林,他们就要各自分散奔逃了。 他们之中有的在树枝上纵跃,有的在地面上奔跑,还有的不知用的什么身法,身影一闪一闪的前行着。 就在前方即将抵达出口的时候,姜月下突然第一个停住了脚步,随后察觉到不对的是沈世昧琉璃和君琅然。 让人窒息的可怕威胁从树林之上的高空压下来,而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有一道银光呼啸而过,从他们头顶,直接削过了整片空间。 随后,就像被拦腰截断的盒子一般,这片树林突然失去了盖子。 枝繁叶茂的树冠连同着上半截主干一起四分五裂的倒下,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主干。 这被砸得轰隆作响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十一个人愣愣的抬起头。 ——夜空里仿佛又升起了一轮明月。 身穿白衣的男子凌空而立,在四周未散的剑光里,两手空空,微笑着俯视他们: “还想往哪里跑啊?小兔崽子们。” 第三百九十五章 剑圣阁下 看着上空那个身影,君琅然怔了一下,随即恭敬低头: “师傅。” 男子扫了君琅然一眼,低声带笑的道: “我倒是没想到许久不见,太子殿下竟然活泼了许多,还会在深夜里跟老师玩起捉迷藏来了。” 君琅然低头不语,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而旁边的一众人都已经惊呆了,尤其是西门罪和无泪,两个人几乎是一同咋呼起来: “师傅?” 他们瞪大眼睛看了君琅然又看向高空的白衣男子: “那这这这这位……就是剑圣阁下了?!!!” 姜月下一语不发的看着那人,眼神里有天然的好奇。 ——这就是三大圣人之一的剑圣吗? 她还以为会和校长一样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年轻。 正对那半空中的人出着神,没想到下一瞬就目光相对了。 而视线接触的瞬间,姜月下浑身的汗毛都猛地炸了起来,她甚至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两步,猛然紧缩的瞳孔一动不动的盯着剑圣。 “哦?” 剑圣有些意外的一挑眉,看着她道: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全灵根?” ——这种仿佛被那目光实质性的穿透,看遍了五脏六腑全身经脉的惊悚感,让姜月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身的力气都被用来防御了,即便这其实并不是她的敌人。 沈世昧似乎察觉到什么,不着痕迹的上前半步,将浑身僵硬的姜月下挡在了身后,不卑不亢的道: “回剑圣前辈,这位姑娘的确就是全灵根,名唤姜月下。” 剑圣长长的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有一声厉斥由远及近的奔袭而来: “就算是全灵根也不能在扶摇树上动手!!!” 不等下方的学生们反应过来,四周已经有好多光点流星一般的飞射而来,转眼就布遍了整个树林上空。 之前在空洲之变中最后出现并结印的长老们,一个不少的都在。 被削掉一半的林子里,十一位同学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之间,被上空长老们的灵光照得通通透透,如同被剥掉皮毛的小动物一样弱小可怜,瑟瑟发抖……噢,发抖的只有西门罪。 他慢慢的,磨蹭着躲到了姜月下背后,还扯了扯她的袖子,语气里是天大的委屈和冤枉: “老大,你能不能帮我澄清一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姜月下现在可听不见小弟的发言。 她躲在沈世昧背后,慢慢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剑圣。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这个人没有任何凭借,是凭空站在那里的,就像他脚下有空气铸成的阶梯一样。 而且他手中也没有拿剑,明明方才那削断树林的一招里,的确出现了剑光才对。 这就是圣人吗? 正想着,又跟剑圣对上了眼。 姜月下立刻把脑袋缩回去,剑圣则是轻轻一笑,对几位长老拱了拱手,道: “诸位许久不见,只是没想到我刚回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正巧我也有事要找校长商议,大家就一起去吧。” 语毕他袖袍一挥,地面的十一个人连同他自己都瞬间不见了人影,长老们互相对视一眼,倒是发现他们当中也有个人跟着不见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我就猜到是你 姜月下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一间宽敞的房间里。 她的十个小伙伴们也都一个不少。 这房间灯火通明,不远处的桌后坐着正在打呵欠的校长,他似乎刚从睡眠中清醒,白日里都扎起来的白胡子散开了,立刻就从一个时髦整洁的老头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乱糟糟的老头子。 “谁让你把我弄过来的?” 一个冷冽的女声突然响起,姜月下转头看去,发现原来除了自己和小伙伴之外,剑圣还顺便捎带了一位长老。 听声音应该是上次在空洲上空,戴着斗篷特意走到自己面前,还冷哼了一声的女长老。 此刻去掉斗篷,姜月下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容。 一头黑发如瀑,鼻尖微翘红唇如樱,简直娇俏极了,可她表情冷冰冰的,眉头微蹙冷眼瞪着剑圣的模样简直让人心痒。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成熟强大的长老。 “他俩肯定有一腿儿。” 姜月下正想着,身后便响起了西门罪极低的告知。 作为闻名四海的八卦王说书人,西门少年此刻也不忘职业本能,偷瞄着那两人的眼睛里燃起“明天的口粮有着落了”的兴奋火焰。 直到那女长老凉凉的一个眼神瞥来: “死到临头还敢八卦?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得意忘形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声早已被在场所有人听去的西门少年浑身一抖,哭丧着脸立刻老实了。 室内刚安静了不到片刻,便有风声从门外袭来,落后的几位长老转眼便出现在了房内,依旧呈包围状将十一位弱小可怜的学生们裹了起来。 “好了。” 校长终于站起身来,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解决这件事吧。” 一位长老扫了姜月下他们一眼,率先越众而出,对校长拱手道: “白长老此刻正率领符咒院将阵法重新压回地底再重新加固,估摸还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才能成功,而且由于树枝被砍断,扶摇自身的防御能力已经大不如前,要自我修复恐怕需要好几十年的时间,所以其间可能对学院带来的影响,我们也不可估量。” 在场的学生全部都听蒙了。 怎么就损失不可估量了呢?不就是砍了根树枝吗?早知道扶摇树对学校有这么重要你们倒是早点声明啊,若你们早点声明了我们又如何会自找死路呢!!! 这下所有人都陷入了如丧考妣的沮丧中,仿佛满脑门都写满了“死定了”三个大字。 也正如他们所想,接下来校长就发话了。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来商定一下这几位同学的惩罚措施吧。” 众学生:………… 已经是一声不吭的认死状态了。 接下来进入三堂会审环节。 那位长老转身面向他们,缓缓走上前,冷着脸道: “这次行动,你们当中谁是发起人?” 众人一声不吭,半晌无人发言。 长老一声冷笑: “拒绝坦白只会让惩罚更加严厉,法不责众这条规则在四海学院可是从来无效的。” 平静之中,姜月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然后试探性的举起了手。 长老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半晌道: “我就猜到是你。” 第三百九十七章 看到那边的剑圣了吗? 然而在她举完手之后,沈世昧也举起了手,接着又是君琅然,然后是琉璃,最后是整个天字小队。 纷纷举手的众人之中,唯剩一个西门罪,在四周都是举起的手之后才后知后觉,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脸委屈隐忍,颤巍巍的举起了手。 长老的脸渐渐僵硬,然后愤怒,连连发出几声冷笑道: “好,好一个同学情谊,好一个有难同当,我……” “这个时候还非得找出发起者是要干什么?” 那个女长老突然不耐的出声,冷酷的打断了他: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些家伙反正都要被罚的,难道还非得追究谁应该罚得更重吗?现在不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吗?” 一旁围观的剑圣立刻鼓掌表示: “说得好,说得对,应该听萧长老的。” 那被截断话头的长老气得瞪眼,立刻一甩衣袖: “行!那你来审!” 萧长老只当没听见那捧场的掌声,倒真的一点不推却的走上前来,冷冷盯着几人,道: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砍扶摇树?在明知道是违反校规的情况下。” 说到这一句时她的余光扫向了琉璃和整个天字小队。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这些人一定是学校里对校规最熟悉的人群。 这个问题之后,大家举起的手都放了下来,君琅然正想开口的时候,姜月下却先说话了。 “我的剑没有剑鞘。” 少女面无表情却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我想用扶摇树的树枝来做一个。” 萧长老的目光定到她身上,又看向她身后的无名,片刻后眯了眯眼: “就是你背后那把剑?” 姜月下点了点头。 “扶摇树也是你砍断的?” 姜月下又点了点头。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点头的瞬间,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变了。 除了校长之外,长老们的表情都有所变化,连坐在一旁的剑圣都微微坐直了身体,投来饶有兴趣的目光。 而萧长老一动不动的看着姜月下,灯火中她容颜如花,神情却冷冽似冰。 “好,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出来了。” 她盯着姜月下,红唇缓慢而低沉的吐出字句来: “你为什么,能够砍断扶摇树?” 姜月下一时怔然,其他小伙伴也都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姜月下片刻后才迟钝发声: “我就是……普普通通的……用无名砍断的。” 词汇量本来就不多的小姜姑娘结巴了,结巴中还充满了对这个问题的不解: “就是……用四海剑法里最普通的招式,挥下去,就断了。” 她是真的不解,能仅凭剑刃本身就砍断无银铁陨铁的无名,再稍微用点灵力,砍断扶摇树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为什么这些长老们都一副不可思议好像她砍断的不是一根树枝而是捅破了天空似的。 直到这阵无声的骚动停下来,萧长老才终于慢慢开口: “看到那边的剑圣了吗?” 她不回头,却叫姜月下去看,语气里充满了冷漠: “就算是被尊称为三大圣人之一的他,当年以他威力最大的成名绝技,也没能在那棵扶摇树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可你现在却说,你拿着你的剑,只是用了点小小的灵力,就普普通通的砍断了扶摇树枝。”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这是我的剑 萧长老没有表情的说出了损人的话: “你这样说,不是在打剑圣阁下的脸吗?” 姜月下:………… 所有人:………… 对此毫不知情的学生们顿时齐刷刷转头,全都用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剑圣阁下。 而后者脸上依旧挂着潇洒的笑,在他们看过去时还动了动脸边的手指算是打招呼,仿佛在说没错就是我。 姜月下也很不可思议。 她看着那个一对视就给她带来极大压力的人,总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这可是第一个光凭一个随意的目光就给她带来灭顶压力的存在,虽然校长也同样是圣人,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校长身周的气场就始终是温和而包容的,然而这个剑圣却不同,即便他在笑,即便他看起来很随性,也依旧掩盖不了他挥之不去的凛冽攻击性,那是长久岁月带来的标签一样的东西,即便只是一段注视也让人头皮发麻,如临大敌。 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砍不断一棵树吗? 注意到她奇怪的仿佛是在看一只不会摇尾巴的狗的眼神,剑圣的表情也逐渐僵硬起来: “小朋友想什么呢?不是我不行而是那棵树本身很特别好吗?” 他对姜月下道: “扶摇神木在上古时代一向有天地之柱的传说,别说是我,就算是让校长去砍也是砍不动的。” “所以说,真正奇怪的人,是你才对。” 姜月下收回视线,有些怔忪的看向自己的手掌,然后向校长求问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 校长点了点头。 姜月下又发了会儿呆,最后看向萧长老,满脸诚实的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砍断,我就是很普通的挥剑了而已。” 萧长老的目光移向她背后的无名,片刻道: “能把你的剑给我们看一下吗?” 姜月下点点头,把无名取下来递给她。 萧长老伸手接过,取下绷带。 长而宽的剑刃顿时映上了灯火,荧荧散发出模糊而凛冽的光泽。 “对了,无名有结——” 姜月下话音未落,一阵白光便突然从剑身上膨胀开来,若非萧长老松手够快只怕也免不了被硬生生弹开的结局。 掉落的无名被姜月下伸手接住,她简单的挽了个剑花,握紧了剑柄,剑尖乖乖垂向地面,老老实实没有半点异动。 长老们乃至校长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甚至剑圣和校长也都上前来试了一试,然而即便是他们,也都无一例外的被弹开了,而且无名似乎会根据握剑之人本身的强大程度,释放出相等强度的结界,这也导致即便用强行镇压的方法,剑圣和校长也依旧无法握着剑柄太长时间。 被试了一圈的无名最终回到了姜月下的手中,在圣人面前都冷冽而毫不留情要把人弹开的巨剑,到了少女手中却老老实实,仿佛被驯养的猛兽。 姜月下把剑背回背上,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这是我的剑。” 她如此强调。 “只有我能拿。” 第三百九十九章 铸剑之人 “的确只有你能拿,但这显然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而是由这把剑自己决定的。” 剑圣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按理说这天下应当没有我用不了的剑才对。“ 他转头看向校长,问道: “你怎么看?能看出这剑用的是什么材质吗?” 校长背着手道: “连你这个剑圣都看不出来,我还能看出来吗?” 一直跟鹌鹑一样闷不吭声的学生当中,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开始表达自己的好奇。 “师傅,无名真的有这么特别吗?” 看了一眼自己徒弟,剑圣笑了笑: “当然。” 他开始在房中踱步: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越是没见过世面就越是不明白,能砍断扶摇树,并且连我和校长都无法使用的武器,到底有多特殊。” “一般来说,圣人作为现下东幻大陆的最强品级,可以说是天下无敌的存在,那么这世间的一切武器,即便炼器师拥有再高的造诣,给武器本身设下了再强大的结界,按理说也都是不可能与我们对抗的,就算不会臣服于我们,结界也应当被我们的灵力给粉碎掉,可这位全灵根小朋友的剑……” “我叫姜月下。” 小朋友严肃声明: “还有我不是小朋友。” “哦,好的。” 剑圣表示明白,又继续道: “可这位姜月下小朋友的剑……” 姜月下:…… “却一点都不给面子的拒绝了我们,上面的结界也还好端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把剑还砍断了连我都无法动摇的扶摇树。” 剑圣转身道: “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十一个鹌鹑一起摇头。 “这代表,铸剑之人,要么是除了我和校长之外的另一位剑圣,也就是香檀寺的是非大师,要么,就是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更强的人,可圣人之上,只剩下灵帝了,但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抵达过,以至于千百年来,这个品级甚至已经消失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很多灵师都以为圣人就已经是灵师的巅峰了。” 顿了顿,剑圣道: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直到今天。” 他看向姜月下,黝黑的眼中有火苗般的光芒在闪烁: “姜月下小朋友,可否告诉我们,你这把剑是谁送的?” 姜月下眨了下眼,摇了摇头。 剑圣毫不意外,又继续道: “没关系,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来点头或摇头就好了。” 他笑眯眯道: “送你剑的人,是不是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白眉毛老和尚?” 姜月下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问星罗: “你是白眉毛老和尚吗?” 星罗:………… “我不是!!!!” 在星罗的爆发中,她淡定的摇了摇头。 “我猜也不会是那个老秃驴,毕竟香檀寺除了那柄弑神枪之外,别的武器全都是歪瓜裂枣。” 剑圣站定了,慢慢道: “那么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陆上出现了新的圣人,甚至有可能,这个铸剑之人,比圣人更强。” 剑圣看着姜月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该说不愧是全灵根吗?你好像注定会被同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切所围绕。”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凝聚在了姜月下身上。 他们的目光仿佛比屋内的灯火还要亮。 长老们的亮是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的兴奋,而与她同龄的少年少女们,眼底却燃烧着看到最强战友或者对手一般的,灼热的战意。 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姜月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拉住了无名的绑带,轻轻眨了眨眼。 第四百章 怎么惩罚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正在莫名紧绷的静默间,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一切。 有个长老皱着眉一脸不满的走上前,道: “我们不是来看全灵根的剑到底有多厉害而是来决定怎么惩罚他们的!违反校规到这个地步,校长你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拿轻放了。” 那长老转头看着他们,指责道: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到底闯下了多大的祸!扶摇树被砍,灵阵不稳甚至上浮,整个学校的根基都……” “戚长老。” 校长打断了他: “这些该是我们来解决的事情,就不必在孩子们面前说了。” 他语气虽然温柔,态度却不容置疑,正要接着说话的时候,突然又一阵地动山摇。 十一个鹌鹑顿时摇摇摆摆,一位长老随手挥去一个加固符。 随后有人的传讯玉简中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长老!怎么回事啊!空洲这边的封印突然无效了!那怪物就要冲出来了!” 除了西门罪和君琅然,在场的学生都曾亲身经历过空洲之变,他们都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这也是砍树引起的后果。 剑圣和校长对视一眼,随后便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 “好了,不用担心,空洲那边剑圣前辈会好好处理的。” 校长看向他们,温和道: “现在,我们该来谈谈惩罚了。” “戚长老说得对,这一次,的确不能轻拿轻放了。” 他一挥衣袖,向长老们寻求建议: “各位觉得呢?该怎么惩罚他们才好?” 戚长老首先冷哼了一声: “我看就该把他们关起来,关上一月两月后,出来之后自然就知道乖乖遵守校规了。” “是个好方法。” 在众人的战战兢兢中,校长居然点了点头。 曾听无泪详细科普过四海的禁闭室到底有多可怕的姜月下也忍不住抖了抖,刚要开口抗议,校长又说话了。 他看向琉璃,问道: “琉璃,监察队的禁闭室还有空吗?” 琉璃从头到尾未发一语,从容淡定得很,好像他不是被惩罚的一员似的,此刻被提问也依旧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拱了拱手: “有空。” “够把你们十一人关进去吗?” “这恐怕不行,禁闭室只剩下五个空位了,或许可以两个两个的一起关。” “那也不行。” 校长摇了摇头: “有了同伴怎么还能叫关禁闭。” 戚长老闻言赶紧开口: “可以把其他……” 然而校长自言自语的为难打断了他: “可若是为了关你们就把别的违反校规者提前放出来,也是一种徇私枉法,不好不好。” 正要提出这种办法的戚长老:………… 而校长仿佛一无所知的抬起头来,看着戚长老道: “看来你这个法子虽好,但却没有实施的条件啊。” 戚长老:………… 行,您说怎样就怎样吧,谁叫您是校长呢。 戚长老把肩膀塌下来,不说话了。 · 商讨来商讨去,整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校长才终于拍板决定了惩罚内容。 长老们的建议被一个又一个的否决,最后校长选择了萧长老拿出来的一只黑色手镯。 第四百零一章 缚灵环 “这是缚灵环。” 萧长老把手环放到桌上,手掌凭空一抹,桌上顿时出现了十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手环。 “戴着这个东西,你们的日常修炼将会变得极其困难,经脉对灵力的吸收难度提高二十倍,而你们所能使用灵力的强度,降低二十倍。” “就像在瀑布的口子上砌了一堵坚固的墙,只留下一个极小极小的口子让水流通过。” 萧长老在桌前转身,神情里有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这种感觉会非常非常难受,而你们将戴着这个手环,负责整个学院一个月的清扫。” 她神情里多了一点细微的怜悯: “相信我,这段经历一定会让你们终生难忘。” 十一个人齐刷刷看向桌子,十一个黑色手环映着灯火,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们定定看着,片刻后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 剑圣再次凭空出现在屋内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被戴上镣铐的现场。 十一位犯案同学排成一条长队,一个接一个待宰的羊羔似的走到萧长老面前,被她亲手戴上缚灵环。 这场面看得剑圣笑出声来,在一旁摆出了看戏的姿势。 第一个上前受罚的是琉璃,他的冷淡中一如既往的带着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谓的随性。 黑色手环在萧长老手中变大,圈上他的手腕后又自动缩小了一些。 萧长老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贴上去,淡淡道: “没有我来消除符咒,缚灵环是谁都取不下来的,一月之后你们再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取下来。” 琉璃转身走了。 其他十个人全都目不转睛盯着他,企图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变化,然而少年面无表情的用死鱼眼回应了他们。 无泪见状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罗弯弯道: “看老大一脸轻松,应该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西门罪隔着一个人忍不住小声问他: “就那张棺材脸你是怎么看出一脸轻松的?” “我们监察队自有一套观察老大表情的方法,你不懂。” 无泪神叨叨的说完之后,就走上前“受刑”了。 符咒在黑色手环上轻轻一闪便没了进去。 然而与无泪所预料的不同,他突然整个人都顿住了。 剩下九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 而他僵着脸看着萧长老。 萧长老那张娇俏却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一点对他的怜悯,还明知故问: “怎么样?很轻松吗?” 无泪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有些艰难的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原状,挺直背脊从九个小伙伴身边走过了。 他面带微笑,拒绝和任何人对视,也拒绝给满脸写着好奇的他们任何提示。 姜月下看着无泪走到一旁站着的身影,心底升起了一些警惕之心。 然而之后上前的人,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尤其是君琅然和沈世昧,戴上跟没戴一样,看不出丝毫的变化。 小玉玉走上前去,最后只剩下姜月下和西门罪两人了。 直到此时姜月下才终于想起这位小弟是被自己连累的,她站在他后面低声问: 第四百零二章 乌龟小朋友 “你怎么不跟长老和校长说你没有参与啊?我可以给你作证的。” 西门罪嘴角抽了抽,侧头低声回答: “我也很想啊!” 他的咬牙切齿中还带着挥不去的委屈: “可在这种大家有难同当义气十足的场面里我如果突然跳出来说我是被连累的,岂不是太怂了点?会成为我永生的耻辱,都不敢跟我的子孙讲的。” 姜月下不知是钦佩还是感叹: “你想得可真远。” 她真心实意道: “可就为了这个受罚,你也挺蠢的。” 从来都被别人说蠢的小姜姑娘第一次把这个字赐给了别人,当这句话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内心突然咚的一跳,升起一种难言的成就感,让她觉得自己瞬间都高大了许多,连精神都一下子抖擞起来,这让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西门罪可不知道小姜姑娘的内心戏,小玉玉已经走开了,该轮到他了。 顾不得他老大对他屈辱性的评价,他咬着牙握着拳头走上前去,带着壮士就义一般悲壮的心情伸出了手,还闭上了眼睛。 然而直到那个手环被戴在手上,符咒也沉入了手环中,他依旧没感到任何不适。 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他试探性的转了转。 ——依旧没什么不适。 萧长老见状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道: “看来你平时根本就不怎么修炼。” 她眼底露出一丝匪夷所思: “你是怎么进来四海的?” 刚要喜形于色的西门少年立刻收住了笑容,放下胳膊咳嗽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对上姜月下的目光,他眨了眨一边眼睛,表示别担心,没问题。 姜月下信了。 她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连西门罪都没有受到影响,说明那个手环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泪之前说不定就是在演戏呢。 她拉了拉无名的绑带,走上前去,伸出了胳膊。 和其他十位小伙伴没什么区别。 她定定看着那枚黑色手环被扣到手腕上,看着萧长老把符咒弹进手环,看着那个闪着光的符咒迅速缩小,然后消失在手环上。 “好了。” 萧长老说。 姜月下若无其事的转身,抬头看着几位小伙伴,迈腿走出第一步—— 砰地一声—— 她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面。 顶着背上陡然变重的无名,她扒着地面,艰难的抬起头,用控诉的目光看向十位小伙伴: “怎么……回事?” 大家都看呆了。 唯有剑圣突然大笑起来。 他走到姜月下面前半蹲下来,笑眯眯的俯视着她: “不愧是全灵根,看来平时连走路都要用上大量灵力……不然你也背不动这把剑是吧?” 他捏着无名的剑柄往上提了提,姜月下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她顺势稍稍直起身来,然而还没等爬起,剑圣便被结界弹开了手,于是大家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小姜姑娘再一次被砸下去,险些正脸着地,吃了一嘴的灰。 在满室惊异的目光中,姜月下乌龟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第四百零三章 又一次伸手 “这可真是没办法。” 剑圣站起来,一脸叹息道: “谁让你这剑不让别人碰呢?谁都帮不了你,你得自己站起来。” 姜月下僵硬的仰起头看着他,脑海里却响起星罗的声音。 “他说的没错。” 略显冷淡的音色淡淡道: “你得自己站起来,要不就只能把剑丢在这儿了。” 姜月下嘴角抽了抽,慢慢收回视线,正待咬紧牙关的时候,她面前突然落下了一片阴影,随即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姜月下一愣。 那是她曾见过的,也好不容易牵过可怜的两三次的手。 顺着手臂看上去,果然是少年温润又清冷的脸。 他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姜月下立刻就把星罗的话抛于脑后,果断利落的把手伸出去,落在了他的掌心。 然后被握住,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站起来——虽然不得不因为无名太重而弯着腰,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但小姜姑娘原本冷如霜雪的脸此刻又已经冰雪消融,生气勃勃了。 接着又是修羽翻着白眼走过来搀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无泪还试图从后面拎着她的衣领给她减轻负担,但因为看起来有试图把姜月下勒死的嫌疑而被罗弯弯一脚踹开了。 于是最后结果就是十一人组中年纪最小的小姜姑娘,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奶奶一样被小伙伴们左右搀扶着,一步步艰难的往外移动。 这个场面看得好几个原本面色不善的长老都忍不住发出噗噗的笑声,剑圣更是丝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而就在他们即将跨出门去时,剑圣突然又把人叫住了。 “等等。” 他走到姜月下面前,微笑道: “突然想起来忘了一件事。” “那截被你们砍断的扶摇树枝呢?” 君琅然挑了下眉: “当然是留在黑石广场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哪还来得及拿树枝。” “哦?” 剑圣拉长了尾音表示疑惑: “可是据我所知,黑石广场上可没有发现有扶摇树枝的痕迹?” 这下君琅然也愣住了,他看向姜月下: “你当时把树枝拿走了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 剑圣将三个当事人扫了一眼,唇角一勾,淡淡道: “哦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把树枝拿回来,毕竟也长不回去了,我只是想着,反正砍都砍了,你们该受的惩罚也受了,倒不如让它发挥该有的作用,成为你的剑鞘呢?” 剑圣微微一笑,双手拢进袖子里,微微弯腰看着姜月下: “而且,这把剑鞘由我这个剑圣来亲自为你打造——你觉得怎么样?” 姜月下眨了下眼,面无表情道: “我们又没拿到树枝,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剑圣只笑不语。 片刻的静默后,沈世昧一言不发的抬起了手。 修长的手掌展开,一截漆黑的树枝随着光芒闪现,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姜月下:………… 君琅然:………… 另外两个一无所知的当事人都目瞪口呆。 沈世子却十分淡定,他转向剑圣的方向,将树枝递上: “剑圣阁下真的要亲自为姜姑娘做剑鞘吗?” 第四百零四章 我的炼器师不是你 剑圣微微一笑: “谁叫我对月下小朋友的剑和扶摇树都很感兴趣呢。” 他伸手要来拿树枝,眼看就要碰到,姜月下却突然把沈世昧的手按了下来,剑圣捞了个空,难得意外的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她。 姜月下直直盯着剑圣,面无表情的说: “我的炼器师不是你。” 她把树枝拿起来,转头递向另一个人: “是君琅然。” 君琅然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剑圣喂的一声: “我可是他师傅,而且我可是全大陆最优秀的炼器师之一,月下小朋友你可想好了。” 君琅然回过神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看着姜月下说: “我师傅说得对,他的技术可比我好多了。” “所以呢?你做不了吗?” 姜月下微微皱眉,发现被骗了一样的不高兴: “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给我当炼器师的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连琉璃都用眼角瞥了过来。 沈世昧却微微低头,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在这些人的目光中,君琅然却目不转睛看着姜月下,后者也同样一动不动回视着,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干干净净的看着他,还带着点“你难道是个骗子吗”的怀疑。 于是片刻后,君琅然微微笑了起来。 “抱歉,我一时忘记了。” 他接过了那根树枝,看着姜月下的眼神灼灼有光: “我会给你打造一柄最合适的剑鞘。” 姜月下这才勉强满意了。 她转头看着剑圣,严肃道: “就是这样,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有合适的铸剑师了。” 她点了点头,礼貌正经的道别: “那我走了。” 小姜姑娘扭头,继续像个老奶奶一样弓着背扛着无名剑,一步一个坑的走出去了。 剑圣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唇角溢出一个笑,喃喃的嘟囔了一声: “小兔崽子们。” 房门被合拢。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 剑圣转头看向校长,其他的长老也都看向校长。 “说是惩罚,其实根本就是另一种锻炼吧。” 剑圣踱步上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是为了一月之后的群英大会吗?” 所有长老都看向校长,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沉了下来。 而老头子总是笑呵呵的脸上,也渐渐多了几分慎重。 “一半是,一半不是。” 他在桌后站起来: “今年的群英大会与往日不同,这些长期生活在四海内的孩子们不会明白,所谓全灵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到底会给整个灵师界甚至整个东幻大陆,带来怎样的动荡。” “小月下之所以能好端端的活着进四海,一半是因为巧合,他们在半路和我们的人分散一时失去了踪迹,另一半则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传言。” “直到她进入学院之前,在湛湖上那一战,她同时驾驭好几种灵力,以大灵师都未到的品级和一个灵王过了上百招,这样惊人的表现以及我后来的出现,想必已经让所有人都明白,全灵根之所在并不是谣传,而是事实。” 校长侧头看向戚长老: “最近一月来学院周边抓住了多少探子?” “五十三个。” 第四百零五章 馊主意频出 戚长老回答: “甚至有两个已经潜入了学院,乔装打扮成食堂伙计,据同学反映经常打听姜月下的事,还好被监察队抓住了。不过最近的探子数量激增,比以往多了两倍有余。” “看。” 校长微微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这还是明知四海戒备森严,打探难度极高的情况下,都有这么多人赶着来送死,就为了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更不要说群英大会上,四海将会结界大敞,迎来另外七星成千上百的灵师学徒,届时就算我们再小心慎重,也一定免不了被一些人浑水摸鱼潜入进来。” “而群英大会上每位长老都事务繁忙,不可能专门派人去守着小月下,所以,保护自己的事,也只能交给他们本身了。” 一个从进来就有些打瞌睡的长老,此时终于稍稍打起了精神,边忍住哈欠边道: “校长,您说除了想杀掉小姜同学的家伙,其他人想打探她的消息到底是要干嘛呢?” “吴长老,你想错了。” 校长在窗前转过身来,淡淡道: “所有来打探消息的人,都想杀了她。” 校长走向桌子,片刻后突然又脚步一顿,唔了一声: “或许,的确也要除开一两个好胜心太强,攀比心太重的家伙。” 看着校长走向桌子,有几位长老互相使着眼色用目光对话。 “校长说的是谁?” “乱花山庄那位吧?” “还有香檀寺和无上宫?” “胡说,无上宫的肯定想杀了小姜同学。” …… “校长。” 萧长老突然上前一步,面若冰霜的提问道: “另一半呢?用这种方式作为惩罚的原因,除了群英大会之外,还有别的缘故吗?” “当然。” 校长微微一笑: “只是这个原因,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们。” 他看向窗外,那个方向可以将整个四海学院一览无余,连同学生宿舍里那些温暖的灯火。 “也不知道这份珍贵的和平,我们能为这些孩子,守护到什么时候。” “无论如何,希望他们尽可能多的留下快乐的回忆。” · 姜月下此刻一点都不快乐。 她好不容易才背着无名出了办公区,不得不气喘吁吁的扶着树休息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姜月下在脑海里问星罗,有些咬牙切齿: “怎么能这么重?” 星罗轻哼一声,道: “本来就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承担的东西,能让你背起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姜月下累得要命,意识对话都能损耗她的体力。 她的十位小伙伴都看着她,有些发愁。 “这么下去你得走到什么时候啊?要不干脆把它埋土里算了。” 无泪开始出馊主意。 姜月下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悻悻闭了嘴。 琉璃蹲在树梢上,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却也没有自己离开,只发呆的凝视着月亮,一副已经超然物外两耳不闻世间事的样子。 修羽不知沉思了多久,此刻突然拿出了自己的巨弓,道: “要不我试试把你绑在箭上,直接把你连同无名一起射进宿舍里去?” 姜月下:………… 第四百零六章 “不行” 小姜姑娘被小伙伴们的骚操作晃花了神智,一时生出自己其实是身在动物堆里的错觉,甚至想一口气给出好几个“蠢”的评语——可这一次她不再觉得骄傲了,她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的小姜姑娘做出心如死灰的表情,用从琉璃那里学来的死鱼眼回应了每一条馊主意。 无泪一惊,立刻叫嚷起来: “诶老大你快来看!小月下学你学得好像啊!” 一根树枝从树上直接飞来削断了他的几根头发。 姜月下的死鱼眼翻得更加用力了,还给琉璃加了一句“干得好”。 无泪捂着自己脑袋走开了。 姜月下重新把无名扛起来,正打算继续“赶路”的时候,一旁一直抱臂旁观的君琅然突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转身蹲下来。 “我背你。” 他言简意赅的说。 姜月下惊住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 小伙伴们全都直愣愣看着这位在姜月下面前屈膝弯腰背对着她的尊贵太子,一时间无人说话。 直到姜月下发出迟疑的鼻音时,一把剑突然横在了她面前。 四海常规用剑,剑桥上刻着专属于一个人的符咒花纹。 姜月下以及所有人都转过头去,顺着那把剑看到了鲛绡覆眼的沈世子。 他神情淡淡,一身月色,声音也如目之所见一般清清冷冷: “不行。” 从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君琅然转头看去,双眼微眯: “为何不行?” “今日你背了她回去,明日呢?” 沈世昧淡淡道: “明日她要晨练,午后要去淡波湖听书,下午要去符咒院听课,除此之外的时间里还得受罚打扫学院,你能一直背着她走动吗?或者就算你明天可以,后天呢?大后天呢?之后的这一整月,你都要背着她行动吗?” 沈世昧薄唇轻启,字句如冰: “天璇的,太子殿下。” 君琅然嘴角一抽,刹时沉默了。 沈世昧这才收回长剑,漠然道: “不能做到的事,不能轻易承诺。” 他转向姜月下,语气冷淡: “你如果不打算随身携带无名的话,你大可以随便叫人帮你,但若你把无名当做必须随身带着的武器,就得自己习惯它的重量。” 姜月下快速眨了眨眼,立刻表示: “我当然要随身携带的。” 沈世昧这才微微弯了下唇,语气终于温柔下来: “那就自己背回去。” 姜月下用力点了点头,背着无名又开始哼哧哼哧前行了。 十位小伙伴再次跟上了她。 沈世昧最后迈步,走到君琅然面前,脖颈微弯了弯: “方才是我出言不逊,还请太子见谅。” “你这态度可一点都不像是要请我见谅的态度啊。” 君琅然似笑非笑。 沈世昧依旧冷冷淡淡的,只微微弯着唇,的确看不出有分毫的歉意。 “不过,你也的确没说错。” 君琅然笑着看向姜月下的背影: “而且我觉得,就算你没有阻止,她也不会让我背的。” “在这个全灵根抵达四海之前,我对姜月下的认知只是多年前那个以刁蛮恶劣闻名兰塘的大小姐,也是我的未婚妻,不过从见到她之后,她就好像和我记忆里那个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真的是个很单纯的家伙,我开始觉得让她当我的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好了……” 视线转向沈世昧,君琅然凉凉道: “偏偏她喜欢的是你。” 沈世昧微微勾唇,也转向了姜月下离去的方向,声音又轻又低: “在你看来,那就是喜欢吗?” 君琅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沈世昧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四海月下行记 四海的月光下,小姜姑娘并没有一心一意的前行。 她一边走,一边在听着耳边的声音。 有风声,有四海后山传来的遥远鸟鸣,还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响,还有更近的,包围在自己四周的,小伙伴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无泪吊儿抱着自己的脑袋走在前面,和天字小队的其他成员聊着天。 “说起来,我刚开始戴上这缚灵环的时候也觉得身体一下子变重了,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快就习惯了,就跟没戴一样。” “你平日走路又不会用到灵力,当然能很快习惯了。” 小玉玉翻着白眼。 “可是我看老大也没什么影响啊。” 无泪道: “他不是还在树上跳来跳去吗?这肯定要用到灵力的。” 罗弯弯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琉璃又在某根树枝上落下了,她笑眯眯道: “老大只是单纯的弹跳力很强而已,这个我们可比不了。” 而在姜月下身后,西门罪不知何时走到君琅然身边去了,两人开始围绕剑圣前辈的八卦情报展开一场你来我往的攻防战,一个拼命提问,一个拼命装傻。 而姜月下本人,在拒绝了小伙伴的搀扶选择独自与无名作战后,修羽便寸步不离的走在她左边,虽然依旧冷着脸,却在随时警惕着她被无名压倒,右边则是沈世昧。 少年隔了一点距离同样走在她身边,偶尔被前面的小伙伴提到几句就平静的给予回答。 他们前进得很慢,于是这些脚步声,说话声,便都格外清晰的传进姜月下的耳朵里。 连同这些人的背影一起,让姜月下感受到一种安静的吵闹。 月色仿佛都被这个场面蒸发成雾气了一般,姜月下忍受不了心里的怪异感觉,问星罗道: “我好像很奇怪?我为什么觉得身体发麻?是因为无名太重了吗?” 星罗沉默了很久。 随后在四周轻盈的风声里,她听到了回答。 “与无名无关。” 星罗道: “这叫温暖。” 姜月下怔住了,她一时忘记了前行。 于是原本走在她后面一点的君琅然和西门罪都走到前面去了,发觉她的止步,这两个人转回头来看她。 “老大怎么了?要休息一下吗?” 这一声让前面的人全都停住了,他们纷纷回过头来。 “小月下还能撑住吗?” “那就再休息一下吧。” “间歇越来越短了,你的体力也太差了吧,明天开始好好锻炼吧你。” 琉璃在树枝上转头。 沈世昧和修羽也都看着她。 这一幕让月光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而那每一双眼睛都盛着她驻足的模样。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无关身体温度的温暖存在着。 姜月下怔怔的眨了下眼睛,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 ——原来这种让人心脏发麻,咕噜噜冒热气般的感觉,就是温暖。 “星罗。” 姜月下在心里道: “当人类真好啊。” 星罗没有说话,只有无尽的沉默回应给她。 姜月下却也来不及介意,她扛着无名继续前行起来。 “不用休息!” 少女憋着气说: “我能一口气走回去!” 于是在各人的调侃与大笑里,十一人小队又开始以龟速前行起来。 月光照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背影,仿佛水银镌刻的画卷。 第四百零八章 倒塌的月明柱 次日。 第一缕天光照破窗棂时,姜月下便被一阵吵闹的大呼小叫吵醒了。 她闭着眼睛用枕头蒙住脸,在床上滚了一圈,普通一声栽倒在床下,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她摇头晃脑的眯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 她扒了扒头发,撑着床沿站起来,蹬上鞋子慢吞吞走到门口,啪嗒一声打开了房门。 随着两扇门板被向后拉开,外面的天光连同景物一同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中庭里,从底部水池直竖而上穿过整栋宿舍直通穹顶的巨大柱石,不知何时已经歪斜着砸在了左侧的楼体上,生生把建筑砸出了一个大坑,而此刻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大坑还在不断扩大中——直到轰的一声,回字形的楼层就像一块被切断的千层点心一样,被彻彻底底的砸烂了。 缺口中有门板和木屑不断的下坠,噼里啪啦声和少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隔壁响起开门声。 没转头姜月下就听见了修羽冷冰冰的压抑着不耐的声音: “怎么回事?一大早就这么吵?” 姜月下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 “我也不知道。” 已经看到宿舍楼惨状的修羽也哑然了,她们走到栏杆边向下看去,中庭里已经一塌糊涂,水池被粉碎,郁郁葱葱的绿植就跟遭受了一场浩劫似的,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 除了被砸断的那部分,几层楼的廊檐下都站着人,还没梳洗的少女们披散着乱糟糟的黑发向下张望,互相喊话提问。 “怎么回事啊!柱子怎么突然倒了?” “楼下有监察队的发言吗?四海是不是被人入侵了?” “什么人入侵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我看就是这柱子该修了,监察队的在吗?赶紧叫人来修柱子。” “回答楼上两位同学,首先我没有收到需要警戒的通知,也就是说学院还没有被可疑分子入侵,第二,我们是监察队,又不是万事包办队,修柱子这种活儿就不要找我们了。” 姜月下往下看去,小玉玉正靠在栏杆上打哈欠,注意到她的目光,她随意的挥了挥手,伸着懒腰回屋去了。 “没被入侵啊,那就真是柱子坏了?” 有人发出疑惑的喃喃。 “你们都是猪吗?昨夜那么明显的地动山摇居然都没感觉到?” 一个音量很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众人纷纷看去,看衣服应当是刀法学院的学生,此刻正扛着刀在一片狼藉的中庭里仰着头: “我还以为整个楼都要塌了,现在只倒了一根柱子已经很好了。” “所以不是柱子坏了而是地动?” “难怪我昨夜做梦梦到自己在高空御剑,原来是地动了。” 有人十分扫兴的嘁了一声: “没意思。“ “回去睡觉。” “我要晨练了!” 少女们对毫无刺激的原因感到十分无趣,转眼就纷纷散去了。 外面只剩下姜月下和修羽两人。 她们沉默的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点不妙的预感。 直到一声奄奄一息又咬牙切齿的求救声打断了她们。 “救命啊……你们聊天之前,好歹也关心一下柱子底下有没有人好吗?!!” 第四百零九章 四海学生真可怕 好在很快就有老师赶到,将那些没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就被砸断了宿舍的同学们救了出来。 有几位受伤较重必须去浮屠塔接受治疗的同学,躺在担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出去的时候,拼命仰起上半身,手指颤巍巍指着所有夹道欢送般站在一旁目送她们的同学们,: “你们这群……没有心的狗东西!” 伤者面目狰狞的倒了下去。 被指责的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开始推卸责任。 “这怎么能怪我们?她们自己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不是吗?我还以为那些房间全空了呢。” 有人则更加嚣张的道: “学姐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是省点力气好好休养吧。” 姜月下眼睁睁看着那个已经晕过去的伤者放在担架旁的手狠狠痉挛了一下,然后被浮屠塔的人迅速抬走了。 看着那远远离去的背影,姜月下忍不住一脸严肃的悄悄说: “四海的学生,真可怕啊。” 修羽面无表情的表示赞同。 “可不是吗?” 此刻两位都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是四海学院的一员。 · 当晨练时间快到的时候,姜月下面对着墙边的无名剑,再次想起了昨夜被那重量所支配的恐惧。 “需要我帮你吗?” 星罗难得主动开口。 姜月下盯着无名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 她说着,艰难的把无名扛到了背上,向门外走去。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无名变轻一点。” 星罗说: “你要试试吗?” 姜月下憋着气说: “快!说!” 星罗的嗓音带上了轻微的笑意: “昨日那位萧长老不是解释了吗,缚灵环相当于一块只留着一个小孔的石板,被放在了你们的灵力之海——哦以你现在的品级最多也就是个灵力水池。” 没想到在接受帮助的过程中还要被损一遍的姜月下:………… 星罗继续道: “有了这块石板,当你们想用灵力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输出灵力了——可是,既然留了一个小孔,就说明无论如何,还是有灵力可用的,当然像以往一般轻松自如的态度你是根本无法使用一点灵力的,但你可以试试多用点力气。” “比如在戴着那根头绳的情况下,用尽你的全部灵力。” 姜月下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试试,闭上眼睛,灵力开始自丹田之内疯狂运转到各处经脉,接着又试图去接触背上的无名,和以前一样让它和身体上的灵力融为一体——然后她开始皱眉了。 这种感觉岂止是在堵着石板,简直是压着大山啊。 【用尽你的全部灵力】 听从星罗的话,姜月下就像遇到了一个强大无比必须全力以赴的敌人似的将灵力全部输出。 然后就眼睁睁感觉到以往能轰出飓风的灵力,变成了一股可怜的小水滴组成的细流,慢慢沾到了无名的剑身上。 姜月下:………… 保持着这样的最大输出,她终于勉强让无名轻了一点,好歹能让她不必再弯腰低头像个老奶奶一样走路。 第四百零十章 讨厌你 “看,是不是能行?” 嘎吱嘎吱的直起腰来,小姜姑娘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话了,她需要始终保持这样的最大输出,就像随时身处于战斗状态一样。 隔壁的修羽已经出来,看到她站直身体的模样一个挑眉: “怎么一夜之间无名就变轻了吗?” 姜月下面无表情,姜月下一语不发的僵硬的走过去了。 修羽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 “一大早的谁惹你了?” 她跟上去,两人肩并肩出了宿舍楼。 · 离开宿舍之后,她们才发现原来昨夜的影响远远不止是让宿舍楼的柱子到了那么简单。 一路行过的树木很多都倒下了,乱七八糟的横尸原地。 甚至还有变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房屋,那些都是各院学生们可以随意使用的练功房。 整个学院仿佛经历了一场洗劫似的,连广场的水池边缘都裂开了,池水淌了一地,经过的学生们都得拎着衣摆跳过去。 一路上她们听到很多人的讨论声,充满了各种迥异的夸张的猜测。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真的是地动吗?” “我觉得不像,估计是有高手在学院里轰轰烈烈打了一架吧?” “要不就是魔族入侵?然后被校长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镇压了?” “是后山上又有什么高阶魔兽在打架吧?之前有一次就是后山上魔兽打架,震得教舍都塌了。” “听竹楼(男生宿舍)那边好像塌了一半,好多剑院的被埋在里面嗷嗷叫,太惨了。” “咱们的月明柱还倒了呢,也有人受伤。” “听说今晚回不了宿舍住了,咱们睡哪儿啊。” …… 完全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可怕后果的姜月下和修羽:………… 修羽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姜月下: “喂,校方应该不会把实情说出来吧?” 天不怕地不怕如修羽姑娘,也不免感到了心虚: “要是说了我们肯定要被围攻的。” 姜月下面无表情,姜月下一语不发。 修羽皱眉看她一眼,一肘顶在了她的腹部: “你怎么突然哑巴了?” 憋着气的姜月下一口气喷出来的同时,再一次被陡然变重的无名压倒在地,发出砰地一声。 四周寂静。 经过的同学们也都纷纷驻足,向全灵根同学投来尊敬而包含惊奇的目光。 半晌,姜月下抬起脏兮兮的脸,看着修羽,面无表情道: “讨厌你。” 才明白自己捣破了小姜同学的努力的修羽:………… “…………哦,哦。” 修羽迟钝的哦了两声,然后赶紧把人扶起来,把她的脸擦干净。 “今天请你吃午膳。” 修羽姑娘表示补偿。 小姜姑娘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死鱼眼,矜持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进行全力输出,慢吞吞的拒绝了修羽想送她去剑院的要求,自己一步一个坑的走进了剑术学院。 · 她跨过中堂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好在学院的混乱让老师学生们都纷纷迟到,于是她混在其中就显得很不显眼。 默默走到沈世昧身边,以往总是会找话题说两句的小姜姑娘不得不忍痛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的等待着开始,然后她就可以把无名放进契约石,然后使用轻巧的四海剑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第四百零十一章 案犯名单 今日的老师,迟迟没有叫开始。 反而是站在高台之上,久久的观察着下方的学生,直到某个时刻开始,才突然叫了一声安静。 吵吵嚷嚷的晨练广场顿时安静下来。 老师在上方背着一只手,轻咳两声,突然道: “大家,把手中的玉简拿出来。” 所有人都对这个突然的要求感到莫名其妙,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另外八大学院里,负责晨练的老师,也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大家纷纷将玉简拿在手上。 只听高台上的老师对着玉简说了一声可以了之后,他们的玉简中,便同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苍老音色,温和的语气,还有十足抖擞的精神。 是校长。 “同学们,好久不见。” “昨夜学院的震荡,想必很多人都感受到了,而就算不知道的,今晨也应当目睹了校园内的一片狼藉。” 此时此刻,身在不同院系不同班级的十一个当事人,藏身在一无所知的广大同学之间,都用若无其事的表情企图掩盖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 “我现在,就是为了向同学们解释这件事情,所以才展开了这样一场特殊的告知大会。” 那声音从每个人的玉简中发出,汇聚,然后响彻整片广场,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的事,并非是由于外地的入侵,也并非是出自自然灾害,当然也更不是后山魔兽的打架引起的——虽然山上的确有些老家伙打起来会震塌教舍,但显然那些家伙也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校长还笑呵呵的: “其实昨夜的这场震动,是因为我们校内的那棵扶摇树,被人砍去了一根树枝。” 人人皆惊,随即便爆发出了窃窃私语。 “扶摇树被砍了?谁这么大胆?” “不是,砍一根树枝就有这么大威力吗?扶摇树是吃什么长的?” “重点难道不是到底谁能砍断扶摇树吗?其实我以前也试过但根本就留不下一点划痕啊。” “重点是违反的校规还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吧,我还真想知道到底哪位英雄这么不怕死。” “什么英雄,是捣蛋鬼差不多吧。” …… “大家都知道了。” 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广场上重新安静下来。 “四海的每一条校规都是绝对的,而从古至今,每一个违反校规的人,也一定会受到相应额惩罚,所以,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由于监察队的禁闭室已经满员了,没办法塞下这么多人,根据我和长老们的商量,我们只好用的别的方法作为惩罚。” “当然,今日的全校通报,也是惩罚之一。”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惩罚。” “情被念到名字的同学,到站到你们老师的面前去。” 犯案十一人:………… 心如死灰,不如去死,哪里有地缝给我钻一下?你看不见我。 ——以上是十一人交汇的心声。 然而这些咒语般的想法,并没有传递到校长那里。 第一个犯人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剑术学院乙班,罗弯弯。” 第四百零十五章 要造反的监察队与不出 “这不是监察队的人吗?!!” “我居然不怎么意外诶,那个笑面虎看着也不像是多守规矩的人。” “罗弯弯知法犯法!这下她是不是要被琉璃开除了?!”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还没结束,校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剑术学院甲班,琉璃,无泪。” 九大院系所有人:……………… 距离姜月下他们一堂之隔的另一片广场上,所有人目瞪口呆魔幻般的看着琉璃走上了台阶,无泪则在他身边抱着脑袋一脸轻松,丝毫不觉丢脸的冲他们笑。 校长的声音还在继续: “刀法学院甲班,重玉。” “炼丹学院,孟小楼。” 原来小玉玉和小楼楼的大名是这个。 ——姜月下默默想着,身边的讨论却早已经掀翻了天。 “怎么回事?全部是监察队的啊?而且还是最高的天字小队?” “他们要造反吗?好酷哦!” “监察队是突然疯了吗?难道他们要拥立琉璃当校长?” “突然脑子坏掉了?琉璃看着不像是会乱来的人,他明明除了点数之外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天哪监察队高层集体疯掉了,我们是不是能趁机成立另一个监察队?” 叽里呱啦的讨论声里,校长念出了第一个监察队成员之外的名字。 “综合学院乙班,西门罪。” ——“是那个说书的西门吗?他怎么也掺和进去了?” “他跟监察队走得很近吗?” “他除了讲故事还会干嘛?不会是一边看监察队的行动一边给他们讲故事吧?” …… 姜月下发现自己的小弟在四海的名声似乎真的不怎么样,不过他身边的朋友却又不少的样子,跟谁都说得上话。 ——这大概就是人类吧。 她有些羡慕的想。 下一个名字猝不及防的来了。 “弓法学院,修羽。” ——广场上热闹的氛围突然暂时停顿了一下。 因为谁都知道弓法学院已经好几年没人了,今年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学生,也是唯一一个学生,因此大家都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还总是跟某位赫赫有名的全灵根出现在一起。 于是在大家还没来得及准确完整心中的预感之时,下一个名字便不负众望的响了起来。 ——“剑术学院丙班,姜月下。” ——果然如此。 所有同学都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广场上彻底安静。 姜月下想放下无名的愿望落空了,却没有立刻就走上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就在大家奇怪的时候,下一个名字来了。 “剑术学院丙班,沈世昧。” 小姜姑娘满意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又转过头来,背着重大的无名,和他一起迈步,慢慢走向了高台。 途中经过姜凤染,后者投来满眼担忧的目光,还小声对她道: “月下,你们去砍扶摇树干什么?” 姜月下就跟没听到一样直接从她面前走过了,她微微叹了口气,皱着眉正要对身旁的朋友说些什么,便听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剑术学院丙班,君琅然。” ——全场死寂。 第四百十三章 丢大脸了 姜凤染皱着眉的担忧表情顿时石头一样的僵硬了。 就站在她旁边不远的太子殿下站出来,经过她时脸上还带着笑,语声淡淡的甩下一句: “无可奉告。” ——这是在回应她问姜月下的问题。 三人很快在高台上汇合,站在了老师面前。 可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受罚之人应有的垂头丧气或者慌张心虚。 不止是他们,分布在其他八大院其他班级的案犯们,也都各有表情和态度,而唯一没有的,都是认错应有的虚心和沮丧。 直到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以上,这十一位同学,就是参与了昨夜砍树的,触犯校规之人,从今日开始,这十一个人的晨练,都需要在老师的眼皮底下进行,也就是说,脱离学生,站上高台,为大家展示一下你们在这所学院里的学习成果。” 十一人:………… 直到此刻,终于有人哀嚎出声。 “不要吧!!!” 无泪的惨嚎甚至穿透了大殿,传到了丙班的广场。 而这一方高台之上,连君琅然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表情有些糟糕。 不得不说,这种处罚方式对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来说实在是有点丢面子。 这不是肉体上的惩罚,这是精神上的惩罚。 这不,他们现在就已经听取笑声一片了,下面的同学们好多都再试图用手挡住自己幸灾乐祸的脸。 “这样的晨练,将会持续一个月,一月之后若你们还愿意继续留在台上,当然也随你们的意。” 校长笑眯眯的说: “接下来是第三个惩罚。” “同样的从今日开始,这十一位触犯校规的同学,除了上课、用膳、睡觉的时间之外,要负责清扫整个四海学院,因为戴上了缚灵环,也不必担心你们用灵力来偷懒,这一项惩罚与上一个一样,为期一月,而在这一月之中,欢迎整个学院每一位同学,来监督他们的工作。” “接下来,大家可以开始晨练了。” “祝大家在四海的日子,能每一天都繁花盛开,有风自来。” 校长温和含笑的声音在四海上空回旋,然后随着风缓慢的落下了尾音。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老师也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他们。 他往后面退了一步,毫无同情心的张口道: “转过身去,面对着同学们,开始吧。” 案犯们:………… 十一个人中,心态最好的想必就是小姜姑娘。 她飞快的卸下了无名,换了四海剑拿在手里,然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星罗说道: “难得有无法使用灵力的时候,你这一月之中,就专心的练一练你的剑技吧。” “之前的每一次战斗都是靠着灵力爆发来取胜或者逃生的,我早就想让你提高剑技了。” 姜月下严肃的点了点头,很快就从第一招开始了。 沈世昧同样如此。 大约正是因为看不见才少了被万众瞩目的负担,沈世子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而唯一显得有些惨的,就只剩下太子殿下了。 尤其当他转过身来,发现广场上的同学们全部没有开启晨练,而是一动不动目光灼灼盯着台上的时候—— 君琅然:………… 出生至今,天璇的太子殿下已经被万众瞩目过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好像连手都僵硬得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他这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 第四百十四章 可能是因为他老和姜月下 砍树十一人组一朝闻名整个四海学院。 晨练时间里,九大院的学生们无一不在修炼期间对此事窃窃私语,讨论声甚至都大得能让老师听见了。 不过今日的老师们不知为何都很仁慈,平时稍有动静就要无情制裁的,今日却都跟听不到一样无视了同学们的骚动。 于是即便身在高台,君琅然依旧能听见同学们的碎片交流。 “哇不是吧?怎么君琅然也加入了?” “就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稳重的储君呢。” 君琅然:………… 黑衣少年僵硬的出剑,心想你没想错我本来的确是个稳重的储君,那是我从小就立志要树立的形象。 “还真是让人惊掉下巴啊。” “是啊,真是笑掉大牙。” 君琅然:………… 请不要胡乱使用四字词语,你根本就不该来四海学院你该去上天璇贵族的用词课。 “不过沈世昧会做这种事我倒觉得不怎么奇怪诶,这是为什么?” “是啊,好奇怪,我也不觉得奇怪。” 君琅然:………… 为什么他就不奇怪了?明明他也是沧澜皇室他也从不出格而且他比我高冷多了,他的形象难道没有崩塌吗?在我知道他逃走还不忘偷拿扶摇树枝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形象崩了啊。 “可能是因为他老是和姜月下混在一起吧。” “有道理,总感觉不管是谁只要和姜月下待在一块儿都会让人觉得做什么都不奇怪。” “比如那个弓道院独苗。” “还有跟她走得很近的琉璃以及监察队。” “他们本来外表都是很正经的人。” “但是跟姜月下混在一起就变得很会制造混乱了呢。” “而且破坏力极强。” “也许我们还要感谢他们没把整个宿舍楼都震塌了,否则我们大概会在睡梦中直接一命呜呼。” “都考上四海了还死在了飞来横祸里那朵不划算啊。” 君琅然:…………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我和姜月下还不够亲近吗? 太子殿下第一次不使用灵力的单纯耍剑,旋身出剑的一招没能激起大风还有些不习惯,他动作稍顿了一下,用余光扫向另外两人—— 他们都在很认真的晨练,神情和姿态都极其自然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 而直到此刻太子殿下才发觉,自己的出招快半拍了,比如此刻,自己已经练到了第十六招,而那两人还在练十三招——而且是动作完全一致,看上去就跟同一个人被做成了两个分身一般默契。 君琅然:…… 难怪大家会觉得沈世昧加入砍树团一点都不奇怪,的确一看就是长期混在一处的两个人。 君琅然默默收回视线,决定还是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虽然孤单了一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尊严。 即便后来他才知道,在下方上百个晨练的学生眼中,他已经被贴上了一个“夹在双生般默契的灵魂伴侣间的可悲的单身狗”的标签——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认为自己保留了身为太子的尊严。 再后来,这些都变成了值得回忆,以及回忆起来会会心一笑的画面,他就更不觉得后悔了。 第四百十五章 勤劳的人类 一个月的时间本来很短,但是对接受惩罚的人来说却有些度日如年。 光是第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晨练,就已经让十一人组中的少部分人抱头崩溃了,更不必说还要在同学们的围观中打扫校园。 想象一下,当你拿着巨大无比的扫把在花间墙下清扫落叶和花瓣的时候,四周围着一圈装作路过实则半晌都没迈出一步还不停瞟着你在你看过去时又立刻收回视线的同学们,你偶尔扫漏了一个角落还会被不断提醒“诶这边没扫干净”——这到底是一幅多让人大脑爆炸的场景。 但十一人组中也不乏有对这个惩罚如鱼得水的人。 比如西门罪。 他一点都不怕被人围观和监督,他还会趁此机会向同学们推销他说书的能力,于是这反而成了让他发家致富的机会。 不过和旁人都不同,这个惩罚对姜月下来说最大的难度在于——她不会“清扫”。 第一日她的工作是把剑术学院广场上那座用来分隔班级的大殿清扫干净,而她连扫把都不会用。 和她一样负责剑术学院的几个人都围在旁边,甚至包括在外边看热闹的同学们,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就算你从没扫过地,至少也见过你家丫鬟扫吧?” 姜月下一只手抓着扫把想了想,严肃的说: “如果你说的是春晓的话,她打扫的时候我都还没起床。” 而在圣殿生活的时候,为了不打扰神之子,所有的清扫工作都在深夜进行,况且神之子没有视觉,又怎么会知道扫把怎么用呢? 好在学会扫地并不是一件难事,小姜姑娘本身也很有学习热情,她很快就在几个同伴的帮忙下学会了使用扫把和抹布。 虽然不管是擦桌椅还是扫地她都进行得一塌糊涂,不是这里留下一行灰就是那里少擦了一条缝。 负责清扫广场的沈世子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飞快的完成了任务,跨进大殿之后,伸手抹了一把放置书册的大桌子,搓了搓手指上的一层灰,他立刻就明白了现状。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找同学帮忙拿来一条新的抹布,然后听着声音跟在姜月下身后,她擦一片地方,他就跟着去擦第二遍,完了之后果然桌椅柱子都变得干干净净闪闪发光。 宽阔明亮的大殿里,两个人的身影不停的从这里挪到那里,那里挪到这里,就跟在玩什么追逐游戏似的,看得围观看好戏的人渐渐收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渐渐表情复杂,渐渐郁闷不已,最后暴躁的甩袖而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骂骂咧咧的离开,让大殿重归安静,只有姜月下忙活的足音。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姜月下一把甩掉抹布,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留下满脑袋灰,她还不自知的转头看向干净闪亮的大殿,眼底露出满意的表情。 “我说不定很适合当一个勤劳的人类呢。” 姜月下自以为一点也不明显的在心里对星罗自夸。 “看我弄得多干净。” 星罗:………… 星罗不想说话,只想回她一声呵呵。 第四百十六章 别学他 直到沈世昧捡起地上的被她丢掉的抹布走到她身后并出声: “这个需要洗一下。” 姜月下吓得一弹,迅猛的转身让她险些坐到地上去。 看着面前一手拿着一块抹布的少年,小姜姑娘半晌才结巴道: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从你开始擦测灵石的时候。” 沈世昧微微一笑,举起自己使用的那块抹布: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擦的都是你擦过的地方,可这快抹布却比你用的那张更脏呢。” 姜月下:………… “看来不是我的成果啊。” 小姜姑娘在心里干巴巴的对星罗说。 “是啊。” 星罗干巴巴的回应她。 而沈世昧微微一笑,将抹布塞进了她手中。 · 午膳时间,十一人组居然前所未有的在食堂聚齐了。 而再见的时候,十一位小伙伴们都发现彼此的形象有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比如君琅然万年不变的炼器院黑衣被他撸起了袖子,胳膊上有漂亮的肌肉线条显现出来。 比如罗弯弯的单马尾绑成了超级高马尾,低个头那头发就能从脑袋上翻过来。 再比如琉璃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变脏了,他还把下摆撩起来系进了腰带里,两条被白色裤子和白靴包裹的长腿走起路来更加潇洒不羁。 而两个变化比较相似也最为明显的,是姜月下和西门罪。 他们不光衣服脏了,脸也脏了,两张大花脸在食堂面面相觑之时,让无泪吐槽了一句“不愧是老大和小弟,果然相似度极高”。 修羽是最后到的,她的红裙子下摆和琉璃一下处理了,蹬着黑靴的长腿往长凳里一放,坐下来的时候高冷又极有气势,再加上脸上的一道划痕,整个人都写满了“别来惹我我不高兴”的信息。 这种时候也只有姜月下还敢毫无眼色的凑上去,盯着她脸上的伤口奇怪道: “你怎么了?扫地的时候摔跤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 修羽没好气看她一眼,接着咬住筷子,冷冷道: “我们院的死老头让我一边扫地一边躲箭,我慢了半步就被擦脸了。” “这不是很好吗?” 君琅然道: “边扫地还能边修炼。” 姜月下却露出了不敢苟同的眼神,她瘫着脸道: “那也不该划伤你的脸。” 用死鱼眼看着修羽,小姜姑娘说: “我们可以去揍你的老师吗?” 修羽抽了抽唇角,伸手覆上她的眼睛把她眼皮子拉下去: “你少跟琉璃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 筷子被啪的一声磕在桌上,对面的琉璃抬起眼,盯着修羽说: “你再说一遍?” 姜月下把她手拿下来,面无表情道: “哪里奇怪了?” 于此此刻,桌上出现了两双死鱼眼。 所有人:………… “算了。” 君琅然低头: “还是用膳吧。”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埋头扒饭,修羽也放弃了谈话,默不吭声低下了头。 姜月下莫名其妙的看向了琉璃,然而不知为何,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对面那总是在不耐和冷漠两种表情之间切换的脸上,突然溢出了一点笑意。 第四百十七章 轻易被击倒的小姜姑娘 人如其名般浅淡剔透的瞳孔荡漾生波,连樱花般浅的唇也忍俊不禁的上勾了一点点,虽然被他飞快的压了回去,但这个笑依旧给姜月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和初次见面时充满不耐和冷淡的笑不同,这是一个从内而外的,盛不住所以溢出来的真正的笑容。 虽然姜月下还不知道,这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笑容,其实只是因为琉璃觉得她面无表情翻死鱼眼的样子很滑稽而已。 · 如果说上午的劳动还让姜月下感到身为人类的喜悦的话,那么下午牺牲掉淡波湖听书的时间也必须要进行的劳动,则让她切身的感受到了身为人类的痛苦。 “为什么下午还要打扫?” “你没听清楚吗?” 无泪在院子里一边飞快挥舞扫把一边说: “校长说了,是除了正常上课和休息之外的一切时间。” “可我午膳之后要去听书的。” “是这样的小月下。” 无泪拄着扫把站直身体看着她: “我们一般只把睡觉当做休息,而类似听书这种活动,一般被归类于娱乐或者玩耍时间,所以,你的听书环节,被删掉了。” 他还做了个剪掉的手势。 看得姜月下心里一咯噔。 “星罗。” 她在心里道: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心寒。” 星罗说: “不能听书就让你感到了心寒你还真是了不起。” 星罗绝情的发表意见: “那你就继续加油做一个勤劳的人类吧,这样损失还能少一点。” 姜月下听信了他的话,捧着寒冷的心继续劳动起来。 而这个过程坚持到两个时辰之后她就发表了新的言论。 “我不想当人类了。” 刚扫完一整个广场的她在草坪上倒下来,望着天一脸空白: “做人类好累。” “我要继续做神之子,圣殿那么大我连一块砖都不用扫,当人类一天就要扫几个广场。” “这不是神之子能做到的事。” 不远处注意到她动静的无泪在叫她的名字,姜月下却屏蔽了一切,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明明只想睡觉吃饭看风景直到老死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回忆起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的愿望。 那时的她多么朴实快乐。 那时的她还有一个管家一个丫鬟,一个从不露面却可爱的邻居,一只叽叽喳喳学不会说话的笨鹦鹉,还有一屋子自己穿不暖却会为她跑很远去买送别礼物的小朋友。 …… 可这一切都被毁了。 姜月下因为疲劳而恍恍惚惚的意识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般的,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对。 正是因为这一切都被毁了,我才会变成现在的我。 我失去了本该有的平和生活,失去了一个管家一个丫鬟一只鹦鹉一个可爱的邻居一群小朋友,还有一百多个我第一次记住了名字的会对我微笑的人。 姜月下从地上坐起来,曲着一条腿,手掌撑着草地,垂着头视线并不聚焦。 她的短发从脸侧丝绦般滑落下来,柔软极了的衬在颊边。 可她低垂的目光却涣散而冰凉,就像一块在阳光下冻结的冰。 第四百十八章 恭喜你,又近一步 都是因为姜凤染。 她以我作为理由,毁了我在这世界上最初得到的一切,而我甚至还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珍贵。 我得杀了姜凤染。 正是为了这个理由,我才会来到这里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拿着扫把继续开始扫地。 既然做不了神之子,那就以人类的身份杀了她。 为此我可以满足校长的所有条件。 ——不远处正要走过来的无泪不知感觉到什么,半路上突然停住了脚步,有几分疑惑的看着姜月下。 而在契约石中,星罗无声的感受着她的感受,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你学会思考自己的来路和目标,当你开始明确你复仇的真正原因和必须达成的愿望时,那些你已经失去的东西会更加深刻的印在你的心里,你会一次比一次更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你会一次比一次更讨厌你的复仇对象】 【而每当你感情加深的时候,你都会与这个世界建立更深刻的联系,你都会离“成为人类”更近一步——不管这感情是有关爱,还是有关恨。】 【恭喜你姜月下,你又变得更像人类一点了。】 星罗在心里这样说着,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 从未有过的疲劳的一天结束了。 然而在即将回宿舍的时候姜月下他们被告知,由于男女生宿舍都有所损伤,所有学生都无法回到宿舍睡觉,他们得听从老师的安排,暂时去一些完好无损的练功房里睡大通铺——当然,男女得分房睡。 十一个人没有一个人乐意,尤其是几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君琅然都快把眉头皱起来了,沈世昧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重了些。 十一人中唯二高兴的,又是姜月下和西门罪。 小姜姑娘是因为新鲜,西门罪则是因为又抓住了赚取点数的机会,而且这次听书的客人说不定会多好多倍。 被老师领到剑术学院专用的练功房时,屋子里人还不多,基本都还算兴致勃勃,毕竟大多数学生都没睡过大通铺,这还是第一次。 姜月下同样如此。 抱着从宿舍搬来的被子铺到木地板上,姜月下正要把枕头放好,面前突然落下了一块阴影。 她抬头看去,姜凤染正抱着枕头站在她面前,对她露出微笑: “月下,我睡在你旁……” 姜月下一眨不眨的仰头看着她,在她刚开口叫出第一声月下之时,便一语不发的按住了放在床铺边的四海剑,用拇指将剑身抵出鞘,一寸雪光铮然乍现,射入姜凤染的眼眸里。 这毫不掩饰以及毫不犹豫的排斥和冷血,让姜凤染没说完的话消失在了齿缝间,脸上的笑也不得不僵住了 她身后的两个朋友见状都忍不住皱眉,握着剑正要上前。 刚走了两步,姜月下的床铺边便放下了好几张被子。 两张是粗鲁的丢过来的,一个是端端正正放好的。 随后修羽面无表情的站在了姜月下身后,重玉躺在了自己乱糟糟的被子上翘起了二郎腿,罗弯弯低头整理好自己的枕头,抬起头对姜凤染三人露出微笑: “几位同学有事吗?” 第四百十九章 围观全灵根的睡相 三个人以包围状呆在姜月下身边。 修羽一脸冷漠,罗弯弯笑眯眯的,重玉翘着二郎腿只朝这边瞥来一点无所事事的余光,却藏着莫名的危险。 那两个要走上前的朋友顿时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姜凤染也是如此。 眼看四海剑雪亮的剑身在姜月下手底不断变长,在剑鞘之中拖行出缓慢而冰凉的噪音,姜凤染扯了扯唇角: “我不过是想挨着你睡而已,毕竟我还想着我们是姐妹。” 她唇角弧度淡漠,似乎已经疲倦了: “可看来你并不需要什么姐妹情谊。” 冲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她转身离去。 贵族千金的礼仪没有半点可挑剔之处,即便是对着冷脸相待的修羽都依旧不卑不亢从容自若,是一个若只观外表会觉得很好相处且很有修养的人。 待她远去之后,罗弯弯才歪过头来,对姜月下轻声说: “你这个堂姐妹,是个厉害角色啊。” 姜月下想起秋水镇的大火,淡淡道: “是挺厉害的。” 四海剑被她唰的一声插回鞘中,放在了一旁。 ·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姜月下手软脚软的倒在床铺上的时候,地板上已经打满了地铺。 漂亮干净的少女们穿着白袜子在“床铺”上踩来踩去到处跑,还有人笑嘻嘻的打闹起来,总之四处都有兴奋的欢声笑语。 只有姜月下四个人,几乎都是一倒下就入睡了。 从未有过的巨大工作量让四个人都疲累无比,姜月下的小呼噜都比以往更响亮了一些。 第一个少女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静止片刻静听之后才露出吃惊的表情,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走到姜月下的床铺面前,弯下腰来对着她的脸看了好久,然后朝自己的朋友挥了挥手,用气声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奇语气: “快来听,她在打呼噜诶!” 她的两个小伙伴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走过来了。 两位小伙伴又继续召唤更多的人。 于是三个人围过来了,四个人围过来了,五个人……好多人都围过来了。 就在姜月下的脑袋前面,弯着腰低着头围成一团,静听全灵根打呼噜的声音。 不远处旁听着没动的姜凤染:………… “打呼噜有什么好听的?粗鲁!” 同样没围过去的小伙伴一脸愤愤的说出了她的心声。 可围观的同学们却不这么觉得。 她们就像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猫一样惊奇又新鲜。 接着她们还看到了姜月下张牙舞爪的睡姿。 当她翻身把手舞到半空然后啪的一声拍到修羽脸上的时候,所有围观者都后仰着避开了这个挥手,然后在那一清脆的一声中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她居然还在梦里打人?” “怎么睡着了杀伤力还这么大?” “不愧是全灵根,睡着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 眼看着小姜姑娘的睡姿越来越奇葩,越来越张牙舞爪,最后把整整齐齐的被子都搞得一塌糊涂,把身边两个小伙伴都踹得老远的模样,终于有第一声“噗嗤”溢了出来。 第四百二十章 全灵根还挺可爱 接着就像会传染一般的,忍俊不禁的笑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捂着嘴巴竭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可那些笑意都从少女们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们互相对视,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变得轻松又好玩。 大家各自散去,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待到烛火被吹灭的时候,整个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不过好在四海学院的月色总是很好,因此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反而有淡蓝的月光被窗户滤得模糊又温柔,均匀的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第一次睡大通铺的少女们根本睡不着,她们在又轻又淡的月色里私语起来。 “没想到姜月下还挺可爱的。” “是啊,我以前看她总是面无表情,以为会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呢。” “居然还会打呼噜,我的天哪。” “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打呼噜的。” “而且睡相好差,还好我没睡在她旁边,不然要被踹死了。” “这么看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她好像还比我小一岁呢。” “是啊,除了战斗力强了点,就是个小姑娘。” “我们不也是小姑娘吗?” 阵阵笑声响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而当她们都安静下来,就只剩下某一处发出的小小的呼噜声了。 那声音并不聒噪,反而绵长又柔软,像是小猫嗓子里发出的咕噜声,和着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反倒让夜晚变得更加静谧和慵懒,让大家的睡意在安宁中平和滋长,互相头对头脚对脚的睡去了。 姜月下一无所知的打着小呼噜,在梦里坠入了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中。 她趴在柔软的沙子里,很想把自己的脑袋直接埋进去。 但没过多久还是撑起头来,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发出请求: “今天就不能让我好好睡吗?” 她说: “你不知道打扫有多累。” “我也不想知道。” 星罗一如既往的无情,接着他用更无情的声音说: “不管你想达成怎样的目标,艰苦的修炼都是必须的环节,如果你真的觉得今天的那点劳动就已经让你筋疲力尽的话,正说明你需要更多的修炼。” 他的声音让姜月下错觉此刻正有一个人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面前,用冷漠而蔑视的眼光俯视着自己。 可是她抬头看去,面前依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没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吗?” 姜月下翻身坐起来,疑惑道: “忘了什么?” 星罗冷笑一声: “看天上。” 姜月下抬起头。 万里无云的湛蓝苍穹映在她的眼瞳,一切风景都平平无奇。 就在她正要追问的时候,一阵破风之声突然传来,她的瞳孔里于是多了一把急速坠落的巨大的长剑。 “无名!” 姜月下终于想起来了,从晨练之后她就再也没把无名拿出来过,难怪她偶尔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这些都来不及想了,眼看那把重死人的剑就要直直砸到她身上引起剑无损人已亡的后果,她赶紧手脚并用的在沙地上打了个滚。 刚滚动完毕,她身边的沙地便被砸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第四百二十一章 神一样存在着 黄沙飞溅,喷了她一脸。 姜月下吐出两颗溅入嘴里的沙子,慢慢爬起来。 无名绑着绷带的剑身深入黄沙之中,粗糙的剑柄衬着这空荡无声的世界,显出一种荒凉的契合。 姜月下伸出手,试图催动灵力将无名拔起来,然而这一动手她便被熟悉的感觉击中了。 那和在梦境之外的感觉是一样的。 “缚灵环在这里也有用吗?” “本来是没用的,因为外界的一切物品都无法在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作用。” 星罗回答: “所以我在这里也为你创造了缚灵环,而且比外界要简单得多,只需要一个响指就完成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响起来。 姜月下下意识的想看向声源处,然而这响指依旧从四面八方的风里传来,她根本无从寻找,于此同时手上一点微凉的触感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姜月下低头看去,一只银色的手环出现在她手腕上,和外界她真正戴着的那只并不相同。 “这是实体,其实有没有都一样,只要我想让你受到拘束,你就会受到拘束。” 星罗流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 “不过,为了能让你更有实感,我还是给你一只手环吧。” “你得重头开始了。” 星罗的声音严肃起来: “舍弃灵力,先熟悉它的重量,然后再锻炼你没有灵力加持的,最纯粹的剑法。” 姜月下抿紧嘴唇,盯着无名,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五根手指握紧了剑柄,又把另一只手也加上去,两只手一起,用力把无名从沙地中拔了出来。 高举的过程颤颤巍巍,然而她还是把无名举了起来,剑尖直指天空。 可就在她打算使出四海剑法第一招时,星罗突然又泼了一盆冷水: “你打算直接把自己的手弄折吗?” 姜月下眨了眨眼,僵住了。 “熟悉重量的第一步,是你至少能承受这把剑的重量,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想开始练剑,你就得把骨折当做第一步了。” 话没说完,姜月下的手已经握不住无名了。 巨剑在她手里颤颤巍巍晃来晃去,最后终于直接砸向沙地,过程中少女的手腕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擦声。 姜月下:………… 星罗:………… 沉默良久,星罗道: “看,我说的吧。” 姜月下捧着自己剧痛的手腕,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神还有些茫然。 风送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有人在乘风走近。 随后她的手也被这阵风托了起来。 是非常温柔的感觉,从与风接触的皮肤,无声无息的蔓入血管和筋骨之中,将那可怕的剧痛一点一点修复,直到再无痛觉,她的手腕恢复如初。 就像治愈魔法。 姜月下举起手,轻轻晃了晃,方才的骨折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会魔法吗?” 她忍不住问了。 星罗一愣: “什么是魔法?” 姜月下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他听,半晌只好憋出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治好我的手的?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我不是说了吗?” 星罗低声含笑: “在这个世界,我可以控制一切,包括伤口……甚至哪怕你在这里死了,我都能让你立刻活过来。” 姜月下眼睛一亮: “那以后我受伤了也可以进来治疗吗?” “不。” 星罗道: “我所能控制的,只有在这个世界产生的一切,你若是在梦境之外受伤了,我是无法为你治疗的,而如果你在梦境之外死去,我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姜月下一动不动的坐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话。 “和我一样呢。” “什么?” 星罗有些茫然,姜月下却没说话。 她在心里想。 和我一样,被囚禁在某个世界里,只握着这个世界给予的权利。 像神一样存在着,却连人类都不如,一步都踏不出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合宿的第一天清晨 天光渐亮。 有同学们陆陆续续的醒来了。 而非常默契的是,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的少女们,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整理床铺,而是踮脚探头去看睡在某个角落里的全灵根。 继昨夜知道全灵根会打呼噜和睡相奇差之后,她们自然也会好奇她清晨起床时的模样,不过遗憾的是,全灵根还没有打算醒过来。 经过一个夜晚,她的睡姿已经完成了超级进化。 头和脚换了一边,身上的被子显然是从旁边修羽身上扯过来的,而自己的被子已经横到头顶去了,她还把一条腿大剌剌的搭在修羽身上,可怜的修羽姑娘则依旧老老实实的平躺着,和昨晚入睡时的姿势一模一样,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而姜月下则是完全找不出昨夜入睡时的模样了。 清晨的光从窗棂上跨进来,落在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上,漂亮的微微卷翘的睫毛在天光里像一只小小的蝴蝶,把轻盈的阴影落在白皙的脸颊上。 侧脸线条流畅而优美,每一个五官的轮廓都秀致清丽到了极点。 ——若不是还有这样一张让人容易心软的脸,只怕就小姜姑娘这魔鬼般的睡姿,会直接被同学们嫌弃到死了。 好在人类到底还是视觉动物。 于是这一幕不但没引起同学们的嫌弃,反而有女生又噗噗的笑起来。 压低的轻笑在四处蔓延,为新的一天做了一个欢快的开始。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醒来了,大家开始各自整理床铺。 这些响动第一个吵醒的是修羽,然而她刚有意识,就感受到了腿上压着的不轻的重量,转头一看身边是空的,她往下看去,果然在另一头看见了某个睡得正香的家伙,还是搁在自己腿上的另一条腿。 修羽:………… 她一屈膝把那条腿给怼了下去,姜月下似有不满的翻了个身,又把腿搁到另一边罗弯弯身上去了。 修羽:………… “起床了!” 她站起来,走过去踢了踢姜月下的屁股,结果反而是罗弯弯先醒过来。 坐起身看到搁在身上的腿,她忍俊不禁道: “我倒是没想到她的睡相是这样的。” 修羽姑娘顿时倍感没面子,赶紧把姜月下搁在人家身上的腿给提了回来。 直到这时姜月下才慢慢醒过来。 她一如既往的翻了个身,今天却没有摔到床底下去,发了会儿呆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床“变大”了。 翻身坐起来,她盯着某处开始一动不动。 罗弯弯和醒来的重玉都朝修羽投去疑惑的一瞥。 修羽则见怪不怪的样子: “发呆呢,每日早晨都是如此,你们不用管她。” 于是,在四周忙碌的叠被子收枕头的响动里,小姜姑娘就跟一尊凝定的雕塑一般定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来去的人总是免不了看她几眼,然后捂住嘴巴噗嗤噗嗤的快步跑开了。 她毫无所觉。 直到修羽拉着她的床单硬生生把她从上面抖下去,她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才终于慢慢动弹起来。 “我起床了。” 她发表了开启新一天的宣言: “我好累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怎么老看我? 倒不是肉体上的累。 相反她觉得身体相较昨夜入睡时的疲惫,已经完全得到了恢复。 可是她的精神很累。 在梦里扛着笨重的无名在沙地里走了整整一夜,即便那身体上的崩溃没有传达到现实之中来,她也依旧有种那重量无处不在的错觉,因此压得她从一大早就开始精神萎靡。 直到她发现离开临时宿舍时,来去的人似乎都在不停的看自己,她才转移了注意力,背着无名发出十分勉强的声音: “这些人怎么老看我?” 修羽背着自己的大弓,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面无表情的随口回答: “因为你好看。” “真的吗?” 姜月下当真了。 她保持着这样的错误认知一直到很久,却不知道那些不停看她的同学们背地里都在兴冲冲的讨论全灵根的睡相到底有多糟糕多好笑,甚至还有睡在别处的女生们,为了想要一睹真相而申请跟剑术学院的伙伴们换宿舍。 和全灵根同宿舍的机会顿时变得十分枪手,甚至有剑术学院的商业天才开始做起了买卖,凡是剑术学院之外的女生们,想换宿舍跟全灵根睡一个房间的话,一夜得花十个点数。 ——这件事姜月下是后来才知道的,她为此在心里捶胸顿足了好久。 “早知如此我为何不自己来赚这些点数呢?” 她这样对星罗说。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剑术学院除了她和她的小伙伴外,那个房间的同学们都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 说回当下。 新的一天姜月下没有再忘记无名,于是就过得越发的艰难和辛苦。 除了晨练那点时间之外,她连打扫的时候都要把无名背在身上。 下午,当她不知道第几次被无名重重压倒在地时,无泪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是在受罚又不是在修炼,打扫你也要背着它,给自己找罪受啊?” 姜月下慢慢爬起来,灵力重新运转,依旧保持最大输出值。 如果有力气说话的话,她一定会说也不是我想背着它的。 星罗说了,要想在戴着缚灵环的一月内获得巨大的提升,必须得从方方面面做起,这习惯无名的重量就是其中之一。 不光是在梦境里背着无名走来走去,现实中也得如此,才能真正得到最好的锻炼。 姜月下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这样一点小小的牺牲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她满身是灰的继续拿着扫把扫地,在这一方面她已经取得了飞跃性的进步,再也不需要沈世昧跟在她背后打扫第二遍了。 这片落叶很多的宽阔林荫路,是后山到浮屠塔的必经之路。 不知这树林子是何种类,居然会在这个季节落叶,风稍微一吹就是满地的叶子。 今日依旧是剑术学院的几个人负责同一快地盘。 沈世昧和君琅然在清扫树下草坪上的落叶,姜月下和无泪在拿着扫把清扫路面上的叶片和尘埃。 扫出一片干干净净的路面后,突然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从树上响起来,姜月下抬起头,瞳孔就映出了满天飞的落叶,它们舞姿轻盈的落在地面,将她刚扫干净的地方重新铺满了。 姜月下:………… 第四百二十四章 突然出现的—— 她面无表情看着树上的琉璃。 后者低头看着她,一边伸手又摇下来许多叶片,一边还面无表情的解释: “避免风吹叶落又要重新打扫——我是在帮你。” 姜月下:…… 两人正火花四溅的对视间,突然有一声尖叫从不远处的山林中响起。 几人都顿住了。 随后琉璃第一个腾空跃起,几个闪跳就进入了山林中,紧随其后的是丢下扫把的无泪。 余下的三人于是互相对视一眼,也都跟了上去。 · 一阵飞奔之后,三人在山路小径上看到了琉璃和无泪的背影。 无泪半蹲在地,怀里靠着一个姑娘,看衣服应当是炼丹院的,琉璃则站在两人面前,他们赶到的时候他正抽剑而出,面朝着前方警惕而紧绷。 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路上有从上到下滚落下来的痕迹,而在那拖痕的最上端,正有一个古怪的东西呆在那里,朝他们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黑色的皮肉和眼镜,根据四肢和身体头颅来看,那应该是小型魔兽的形状,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感受到它身体中的灵力,即便它显然带着极强的攻击力。 “这是什么魔兽?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无泪把受伤的同学抱到树下,直到这时姜月下他们才发现,这女生的脚踝受了伤,似乎是被咬了一口,直到此时还有鲜血不断的流出来,好在她本身就是浮屠塔的人,随身带着救急的丹药。 吞下一颗凝血丹后,她还算冷静的道: “我觉得这不像是魔兽,我身上带着能驱赶中等魔兽的药粉,但是对它一点都不管用。” “可是不是魔兽又能是什么东西?” 无泪走到琉璃身后,看着那龇牙咧嘴看着他们,不断用前蹄刨地的东西。 “明明就长着一副魔兽的样子。”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它赶走,或者把它杀死。” 君琅然走上前去,也抽出了四海剑。 “既然它会无故伤人,就绝不能让它闯下山去。” 五个人完全堵住了这条本就不宽敞的小路。 姜月下也把无名收起来了,连重量都还没被她掌握的无名在此时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然而直到那东西从喉咙发出作为攻击前奏的低低咆哮时,一旁终于把自己脚踝包好的姑娘突然道: “你们身上不是有缚灵环吗?确定打得过它吗?” 五人组:………… 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完全无法使用灵力的情况下,只用剑法的话,能打得过这只奇怪的魔兽吗? 打得过吗? 打得过吗?! “打不过。” ——全场死寂—— 说出这句话的是姜月下同学。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魔兽”,任由几个小伙伴转头看向自己的侧脸。 她冷静的道: “那不是魔兽。” “那是我们在空洲遇上的那种东西。” 君琅然一愣: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 它们在呼唤我。 就像在空洲听到的那些声音一样,这个“魔兽”的身体里,也传来了那样怪异而扭曲的笑声。 简直一模一样。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听见的 姜月下的话音刚落,几位小伙伴还没来得及对她的话表示惊讶,便突然有一道剑光自山路高处直射而来,眨眼之间便吞没了那正要向他们冲来的“黑色魔兽”。 待到剑光散去,原地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山中有风刮来,他们抬头看去,有足音渐渐响起,靠近,直到那脚步主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剑圣前辈?” 白衣人依旧两手空空,他站在小径上朝他们笑了笑: “哟,又见面了。” “师傅。” 君琅然微微低头,随即道: “刚才那东西是?” “我在外面抓来的宠物而已。” 剑圣随意解释了一声,他打了个哈欠看向靠在树下的伤者,走过去道: “被伤了?” 蹲下来看了看那学生的伤口,剑圣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 “这个拿回去吃几日,能好得快一些。” “多谢剑圣前辈。” 小姑娘看起来很是感激,还有点激动,接过去的时候脸都红了。 剑圣笑了笑,还没站起来,君琅然突然出声了。 “真的是你的宠物吗?” 君琅然看着他的背影,语调平静: “师傅为何要抓魔物来做宠物?” 剑圣的笑突然顿住了,他侧头看向他们,然后站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全都不见了。 “是谁告诉你们那是魔物的?” 君琅然神情一顿,视线下意识转向姜月下。 剑圣随他看去,目光也锁定了姜月下。 而后者一动没动,她盯着剑圣,眼神还有些莫名其妙,似乎还在奇怪他为什么要否认那是魔物。 “你以为四海学院是什么地方?校长和我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容忍学校里有魔物存在。” 剑圣微微笑道: “你感觉错了。” “不是感觉到的。” 姜月下看着他说: “我听见了。甚至现在,那东西也还在发出声音,就在你的袖子里。” 她转眸看向剑圣垂落的宽大衣袖。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剑圣微缩着瞳孔,直直的盯着姜月下,半晌才道: “我说了,你听错了。” 他微微笑了笑,眼底却强压着惊骇之意。 “看来你得跟我走一趟了,小朋友。” “咱们去见一见校长,他会给你解释的。” 扫过另外几人,剑圣淡淡道: “你们都是这所学院里最优秀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用我强调。” 下一瞬他一挥衣袖,光芒大涨之后,剑圣和姜月下都消失在了原地。 五人组顿时少了一个。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君琅然。 “你师傅靠谱吗?确定他是好人吗?” 无泪的表情带着一股浓浓的幻灭感,语气还有些崩溃: “他不会是个魔族吧?拿的是超级大反派在四海学院里埋伏了几百年终于露出蛛丝马迹然后要杀人灭口的剧本吗?” 即便都有所疑虑却也都对这种猜测感到无言。 “他要真想杀人灭口刚才那一挥手就足够把我们骨灰都扬了,你也太小看天下仅有三人的圣人之阶。” 君琅然看向往上延伸的山路。 “我这个师傅虽然很不靠谱,但的确是校长最信任的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姜月下刚才的话,我也不觉得是假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但也正如我师傅所说,四海学院应该不会容忍又魔物侵入的,难道真的是姜月下听错了吗?” 君琅然看向几人: “刚才那东西在的时候,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无泪和琉璃都是摇头,君琅然又看向沈世昧: “你不是说自从被伤了眼睛之后就能感受到魔气吗?刚才你感受到了吗?” 沈世昧摇了摇头,声音淡静: “但我感受不到,也不代表那东西一定不是魔物,若是魔气足够微弱的话,我是有可能无所察觉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姜月下的安全。” 沈世昧道: “虽然你否认了无泪的说法,但那是因为他是你师傅,我们却并不了解他。” “可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要去校长那边找他吗?” 无泪道。 沈世昧突然抬起手来,他掌心微微发亮,片刻后浮起一个极小的符咒图案。 “追踪符。” 无泪睁大眼睛: “戴着缚灵环你还能使出追踪符?而且是那么短的时间之内?” “正因为戴着缚灵环,这个符咒很不稳定。” 沈世昧深吸一口气,略微低头。 符咒在他掌心里轻轻闪烁起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从身体中飞速掠过,随后游蛇一般窜过了密林,眨眼便延向了远方。 几人不敢打扰,沉默中看向沈世昧的眼神也有所变化。 缚灵环会最大限度的束缚灵力的出口,若只是普通修炼,或许还没有太大影响,可若是真的到了要使用大量灵力的关头,必然会对灵师造成极大的压力和阻碍。 更不必说沈世昧现在所使用的追踪符了。 追踪符听起来简单,却是一个需要符咒师拥有最强大专注力和强大灵力的符咒,需要追踪的范围越大,符咒师所需要的灵力与专注力也就越强。 而若是想要知道剑圣到底带着姜月下去了哪里,就必须得让灵力无限的蔓延出去,直到与姜月下身上的另一半符咒会和为止。 倘若是在平日里,沈世昧能使用追踪符倒也不足为奇,然此时他却戴着缚灵环…… 几人各有想法的沉默中,沈世昧手中的符咒终于停止了闪烁,然后无声的破碎了。 他收起手,微微抬头,大约是受缚灵环压制的关系,声音有些哑: “他们去了浮生阁。” · 浮生阁。 刚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的剑圣突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姜月下,正好看见她衣袖上破碎的符咒金光。 有些讶异的一挑眉,随即微微一笑: “你的朋友当中有个很厉害的家伙嘛。” 他走上木廊,背着双手悠然道: “戴着缚灵环还能使用追踪符,你得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寸步不离,安全可就有保障了。” 姜月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她都没有察觉沈世昧在自己身上画了符咒,不过听到剑圣夸奖他总是高兴的,于是点了点头,还矜持的说了一声: “我会的。”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门槛。 正在桌边喝茶看书的校长抬起头来,一脸惊讶: “这是什么组合?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忘了 剑圣背着手站在中央,直接道: “这个丫头,说我身上带着魔物。” “你本来就带着。” 姜月下转头看向他: “就在你的袖子里,你拿出来看看。” 校长握着那卷书,身体微微后仰的看着他们。 剑圣轻轻哼笑一声,衣袖一挥,那黑色魔兽便又出现在了眼前。 它晕头转向的踉跄几步,随后在房间里站稳了,再次龇牙咧嘴起来。 剑圣淡淡道: “你刚才说你是听到的,你说说看,你听到它在说什么?” 姜月下看向那头“魔兽”,仔细听了片刻,张口: “它在说——全灵根,来我们这边。” “它说——” 姜月下直直的盯着那东西的眼睛,在木屋的一片死寂中张口: “来做我们的王。” 没有人说话。 连校长的那只鸟都死了一样僵直的站在桌子上。 山风空荡荡的吹进来,拂起姜月下的裙摆,而她背着无名一动不动。 剑圣的脸上奇异的抽搐了一下,声音却还是平静的。 他看着校长说: “您听听,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校长慢慢放下了书卷,表情有些冷肃,看向姜月下的目光却还是温和的: “你说说看,你听到的,是怎样的声音。” “很难听。” 姜月下微微皱眉: “奇奇怪怪的,很尖锐,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很多股汇聚在一起发出来的,像一群乌鸦在乱叫。”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它们的声音的?” “在空洲,和那个怪物交战的时候我就听到了。” “为什么之前没提?” 姜月下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忘了。” 校长:………… 剑圣:………… 两位看起来都很是无言。 而地上那小魔物咆哮完毕,撒开腿就朝姜月下冲来,不过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剑圣重新收回去了。 “你且先回去吧。” 校长站起来,背着一只手道: “今夜子时,来一趟浮生阁,我带你个地方。” “到了那里,我会跟你好好解释,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学院里的。” 剑圣似乎有所异议,微微皱眉唤了一声校长。 老头子却抬起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小月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她有权利和资格知道一切。” 慢慢走到姜月下面前,老头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皱纹都叠了起来。 伸出两只手拍了拍姜月下的肩膀: “虽然不巧生在了这样风雨欲来的岁月,但自古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我期待你能成为四海学院、乃至整个世界最璀璨锋利的剑,即便在黑暗与混沌之中,也能所向披靡,不惧一切。” 姜月下迷迷糊糊的走了。 离开之前校长还笑眯眯的叫她要保守秘密。 “不管是魔物的事,还是子时来浮生阁的事,都要向你的朋友们保密哦。” 白胡子老长的老头子还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事关重大的秘密,为了保护学院的和平,你也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再次见到小伙伴的时候,本不会说谎话的姜月下回忆着老头子的表情,不知怎么就道: “校长说那不是魔物。” 小姜姑娘面无表情的说: “他说可能耳朵出了问题。” 第四百二十八章 你知道这座山的名字吗 大约是平日里看惯了她用这个表情打直球的模样,居然也没有人对她的话表示怀疑。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平时的印象到底有多么重要,要是西门罪来说这话,十有八九都不会有人信他。 而姜月下没看到的是,当她和伙伴们一起走向食堂的时候,沈世昧稍慢了一步。 他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向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皮肤摩擦间,一个极小极小的光点碎成了粉末,消失在了空气里。 与此同时,在姜月下完全没有感觉的衣袖上,那破碎的追踪符所在的位置上,有一粒灰尘般的光,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姜月下察觉身边少了个人,停下来转头等着他。 少年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一笑,垂下衣袖,抬脚跟了上去。 · 夜深。 子时。 姜月下在星罗的提醒下睁开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然后尽量放轻了声音穿好衣服,把好久不用的斗篷拿出来穿好,从窗户翻了出去。 穿过竹林和宽阔空荡的广场,她走进了后山,在星罗的提醒下免去了迷路的悲惨,花了不少时间才来到了浮生阁前。 木楼阁还亮着灯,在深夜的林子里显得很温暖,就像一个等待的信号。 姜月下放下帽子,背着无名有些吃力的一步步走了上去。 跨进门槛的时候,老头子还是在看书,那只鸟倒是卧在一旁像是睡着了。 不过刚听见脚步声它便醒了过来,扑棱着翅膀叽叽呱呱的盘旋着,飞到了姜月下身边,绕着她的脑袋飞来飞去。 “来了。” 老头放下书卷站起身来。 “走吧。” 他领着姜月下走出房门,绕过木廊,来到了浮生阁的背后。 沿着木梯走下去,可以看见浮生阁的地基——那是一大块坚硬的岩石,光滑的墙面上已经生满了绿苔,在月光下正荧荧发光。 姜月下看到校长对着那块石墙伸出手去,片刻后墙面开始发光,绿苔之中突然分裂出一条黑色的裂缝,随着裂缝越来越长,一扇狭窄的门在岩石上成型了。 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之后,那扇凭空而生的门移开了,露出里面黑色的通道。 姜月下站在门前,只觉那黑暗又深又浓,一眼望不到边。 校长先抬脚迈了进去,姜月下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身影都消失之后,石门又重新轰隆隆的合拢了。 月光照着爬满石头的绿苔,平整光滑,看不出一点破绽。 石门之内。 黑色的通道里亮起一点灿烂的灵光,照亮了黑暗潮湿的道路。 “小月下,你爬过我们学院的后山吗?” 正专心背着无名以防被压倒的姜月下,有些气喘的摇了摇头: “你是说爬到山顶吗?我只去过蓬莱院还有你这里。” “你应当试着更加了解四海学院,不管是平地上,还是深山里,亦或者那片湛湖。” 校长提着衣摆一边走一边道: “那你知道我们学院这片后山,叫什么名字吗?” 姜月下又摇了摇头: “大家好像都把这里叫后山,没听到过正式的名字。” “它是有名字的。” 老头笑了笑: “在神魔大战之前,它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名字。” 老头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通道里传来回响,如同来自漫长岁月深处的,荒凉的回应: “它叫昆仑。” 第四百二十九章 山腹 黑暗之中只有脚步声在不断前进。 老头指尖闪烁的灵光如同一盏移动的灯笼,照亮前路的同时,也让后方的黑暗不断的向前蔓延覆盖。 姜月下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了,可校长还是没停下来。 “我们现在到底是要去哪?” “去到昆仑的山腹之中。” 校长苍老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通道里。 他们继续前行,而前方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 如果有人能够穿透厚重的山体看到内部景象的话,应该能清楚的瞧见那一段不停向山脉深处移动的光。 光芒在黑暗里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姜月下到最后不得不把无名收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走得脚底发痛四肢麻木。 直到她垂落颊边的发丝突然向后扬起——有风。 姜月下一下子打起精神,朝黑暗的前方抬起头来: “是不是快到了?” 老头子还没回话,她先听到了星罗的声音。 她第一次听到星罗这样的语气,完全不复以前的轻松散漫,变得压抑而烦躁: “我感觉不太对。” “嗯?什么不太对?” 姜月下有点愣。 “这地方……” 星罗嗓音低沉到了极点,压着浓郁的不耐和躁动: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我很讨厌这里。” 姜月下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校长察觉到了,转头看来: “怎么了?” 姜月下却没有回答,只在心里问星罗道: “那我们走吧?不去了。” 星罗:…………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再开口时似乎已经将别的情绪强压了下去,语气还算好的道: “都走到这里了,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吧?”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低的: “我也很好奇。” 姜月下于是对校长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大约又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终于感觉到了出口。 之所以是感觉而不是看到的,是因为风越来越大了,而前路依旧一片漆黑。 “小心一点,马上就到洞口了。” 风越来越大,通道越来越狭窄。 直到光不再从两侧的墙壁反射回来,而是散入无边的黑暗里,姜月下才明白,前方就是出口。 迎着不断涌进来的带着奇妙气味的狂风,校长先跨出那个四面凹凸的石洞口,站到了一边,随后姜月下也一步跨了出去—— _ 若说方才那还只是平地上会刮起的狂风,那么当她踏出洞口的瞬间,就如同身在了万里高空之中,大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千万把锋利凛冽的大刀,割得人几乎要产生会被剐下一层皮的错觉。 姜月下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随后却见校长手中的灵光突然跃向了前方的黑暗,随后直坠而下,直到落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光芒大涨,刺得顾绒不得不眯起眼睛。 随即眼前的场景又让她慢慢张大了眼。 灵光坠落的地方不是地面,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符咒。 原本沉浸在黑暗中的符咒被点亮了,光芒顺着那些复杂扭曲的线条,不断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婉转延伸,直到整个符咒完整的亮起,填满了这仿佛望不到边的山腹,也照亮了下方浓墨般漆黑的滚滚深渊。 第四百三十章 群魔深渊 咆哮声传进了姜月下的耳朵里。 她尖叫一声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是与以往所听到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咆哮与尖啸。 仿佛有上千上万个空洲那样的黑色怪物重叠交错着发出的声音,而当符咒被狠狠撞出剧烈颤动让她猛地低头看去时——她真的看见了—— 被挖空的望不到底的山腹中,滚滚如雾的黑暗里,符咒的光照亮了那些交错重叠的,成千上万的影子。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扭动着黑色的身躯,仿佛鱼群在水中一般的游弋在空气里。 它们成群结队,有的快有的慢,也有许多独行的不断从下方腾起,横冲直撞的一头撞向看起来脆弱不堪的符咒—— 砰地一声。 符咒狠狠颤动着,却没有半点要被摧毁的迹象,甚至连光芒都没有暗淡一分。 姜月下却在此时看清了那怪物,是和空洲那头魔物十分相似的,丑陋而狰狞的脸。 姜月下怔怔的看着下面,大脑一时陷入了空白。 她身旁的校长此时却又抬起手来,一大股灵力被他挥出,又朝上方奔去。 姜月下下意识的跟着抬头,看见那灵力剑光一般的直冲而上,眨眼之间便点亮了层层叠叠的数不清的符咒。 整个中空的山腹都顿时大亮起来。 而上方层层叠叠的符咒越往上越小,这么看去竟真的像是一柄华光璀璨又锋利无比的巨剑。 “一共一百零八道符咒。” 在不断发出的震动与巨响中,校长从上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了姜月下: “这些符咒从四海建校开始便不断的被布下,除了下面这一个之外,至今一共有一百零八道,今年三大圣人会再次集齐,来此地布下第一百零九道符咒。可即便如此……” 校长低头看下去: “我们也依旧无法保证是不是还能一直将这些东西镇压在这里,也无法预计,到底还能镇压它们多久。” 姜月下直到此时才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她眼睛还是下意识的大睁着,看着符咒下翻滚涌动的黑雾,她有些干涩的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们是魔。” 校长的语气平静而冷肃: “不同于因为使用魔气而被叫做魔族的人类,它们是真正的魔。” 校长转身,沿靠着山壁的小路往前走: “空洲之变后,在我的会客室里,沈世昧跟你解释了什么是魔族。” 姜月下跟在他身后,也走上了那条小路。 “使用魔气进行修炼,并且具有一定战斗能力的人,就是魔族,可说到底,他们还是人类,即便过多的魔气会让身体发生一定改变,但也改不了他们原本是人类的事实,几千年前灵师和魔族的大战,说到底也是人类内部的战争,可是这些东西却不一样……” 校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下方的翻滚的黑影。 “它们是从上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遗留下来的,从魔气之中滋生出来的,真正的魔族。” 狂风席卷着校长苍老的声音,在山壁之间来回回荡,听起来空旷而苍凉。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两万年前,持续了千年的神魔大战终于结束,众神陨落,魔族覆灭,随即才有天道生,人族兴。” “世界规则被改写,人类成为了真正的主宰。” “而彼时魔气未绝,于是人类又分成了使用天地之灵力进行修炼的灵师,与使用魔气修炼的魔族。” “多年以后,灵师和魔族再次爆发了大战,以魔族惨败结束,从那以后魔气也几乎被使用殆尽,残留的魔族大多藏头露尾,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群里……人们都以为魔气已经消失殆尽了。” 校长转身看向姜月下: “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以为除了这里,世上再也不会大规模的出现魔气和真正的魔族了,直到五年前,我被星沉岛紧急叫去了无尽海,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如空洲一般的景象。” “那是一只比空洲那东西远远大上数倍的魔,我和卫惊秋以及是非三人在无尽海上与它大战了数天,最后也仅仅是将它封印了起来——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真正的杀死一只魔,只要魔气还在,它们便会无限的再生。” “我们从无尽海离开了,随后的五年里,七星派遣的调查队先后在三大帝国的国土上发现了同样的黑沼,并且它们每一年都在不断的扩张,吞没它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在这片大陆上,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而且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足够倾覆整个大陆的变化。” “在所有人眼里,这个世界还是风平浪静的,但是在我眼中,整个大陆已经开始走向了不可回头的覆灭。” 他又继续往前走去,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腹里,和那些魔物撞击符咒的震动混在一起,有种缥缈而神秘的味道。 “从无尽海回来之后我经常进来这里,我妄想着能从这些存活了上万年的魔族身上找到原因,因为我们对这个异族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地步——但可想而知,我没能从它们身上得到任何情报。” “因为我根本听不到它们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更不必说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不管我还是卫惊秋,亦或是香檀寺的是非。” “可你听到了。” 校长停住脚步。 “你听到了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姜月下: “就像现在,在我耳中这里只有风的声音,还有它们撞击符咒的震响,你呢?你听到了什么?” 姜月下直直的看着他,发着呆道: “咆哮。” “很多很多,数不清的重叠的,响彻整个山腹的咆哮。” 或尖利或低沉,或绵长如小儿啼哭或短促若深夜鸟啼,一声声重叠交错复杂无比,随着每一缕风填满了整个空荡荡的山腹,无处不在的包围在她耳边。 “可老头子我什么都听不到。” 校长凝视着她,突然笑了笑,扎起来的长胡子随风飘摇,是今夜第一个温和的笑容。 “从第一次听说天璇帝国出现了全灵根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有希望亮起来了,虽然那时还只是一点星火般微弱的光,可现在,小月下,你已经是一根蜡烛了。”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坠落的昆仑与神明 姜月下没听懂这到底算不算赞赏,毕竟蜡烛在她眼里也很弱,还不如灵力之光来得明亮。 前方老头又开始不知疲倦的走动起来,姜月下一边跟上去一边问他: “你还没告诉我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族呢?不是说神魔大战中魔族都覆灭了吗?” “在那些黑沼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被镇压在此,所以魔族的确算得上是已经覆灭了。” 校长说: “但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它们会存在于此的真正原因。” “跟我过来。” “正跟着呢。” 姜月下又跟着老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小路变宽,成了一片较为宽阔的平台,老头终于停下来,走到了平台边缘上去。 “过来。” 校长朝她招了招手: “让你看一个人。” 姜月下愣了一下,走过去问道: “这下面还能有人?” 校长唔了一声,纠正道: “的确不算是人,大概是一缕残魂吧。” 许久的等待中,姜月下都只能看到不断冲向上的魔族,还有下方重叠交错的黑色影子。 就在她失去耐心准备开口询问之时,校长突然道: “时间到了。” 姜月下立刻凝神静气。 然而视线之中出现变化的并非符咒之下的深渊,而是这巨大的符咒本身。 那些扭曲古老的符文突然闪烁波动起来,灵力一丝一缕的从四面八方向符咒中心涌去,让这个符咒瞬间变成了活物一般。 姜月下微微张嘴一动不动的盯着符咒中心。 在无数线条交错的那一点上,突然有一束银白的光爆射而出,径直切开了滚滚的黑雾,而一同被切开的,还有许许多多正在游窜的魔物。 漆黑的魔气雾海般四溢,挡住了那团银白的光。 姜月下不由自主向前探去,片刻后才在散开的黑雾中,重新见到了那抹银光。 ——不,那不是光。 那是一头巨龙。 ——四爪,长须,头生两角,鳞甲如剑,躯体盘延若巨蟒。 它腾空在无边的黑暗里,支起巨大的头部,闪电般游窜在成群结队的魔族之中,锋利的四爪眨眼间便又将其中一只撕成了碎片。 “是龙……” 姜月下口中喃喃,随即却又一顿: “不对,好像不是实体?” 那龙形古老而尊贵,可在游窜间它的身体上却有光芒在闪烁浮动,那些巨大而锋利的鳞甲随光芒时隐时现。 姜月下惊奇的呆住了,随后便听到了校长的解释。 “是魂魄。” 老头俯视下方,静静地说: “准确来说,这只是一片残损的神魂。” “神魂?” 校长微微点头: “两万年前神魔大战,昆仑山脉乃是主战场,最后一位血战到底的神明也陨落在此,他的残魂化作这一片无边符咒,将剩下的所有魔族镇压在了昆仑山腹之中,随后昆仑自神域中坠落,这世间仅剩的两棵扶摇神木也生根在此,协助这残魂一起将这成千上万的魔族镇压了整整一万五千年。” “直到五千年前,四海建立,我来到这里,发现了这些魔族,随后协两位圣人一起,加固符咒,又断断续续在其上布下了一百零八道符咒。” 第四百三十三章 漫长的孤独与战斗 校长看着那被黑雾和翻腾的魔族们吞没的巨龙,长长叹息一声: “五千年前我来此地时,那残魂尚有意识,告诉了我这些事,可随着岁月流逝,他至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神智,只知道与魔族战斗,不停的战斗。” “这样的战斗,每天都在发生着,至今已经持续了梁万年。” 姜月下怔怔的看着那头在魔族包围中若隐若现的巨龙,莫名感到了一阵心悸——那是在读到最惊心动魄最热血澎湃的故事时才会有的反应。 ——她感到腾腾的热气从肺腑里蔓延出来,皮肤上出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她看到那巨龙在深渊中张开四爪,高昂头部,引吭发出无声却震撼人心的咆哮。 她看见那大张的口中森白狰狞的齿列,看见它巨大宝石般闪烁着威严愤怒的银红色眼珠,看见它飘荡的长长的银色胡须,还有随着呼吸张弛的坚硬漂亮的鳞片。 “是龙啊。” 姜月下看得出了神。 她在圣殿的书房里看到了无数次有关龙的故事,可她却一次都没有真正目睹过,直到死在那火型架之上时,她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恍惚看见了从深渊里腾飞的巨龙——可那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目睹了这个美丽而古老的物种。 她出神的看着在群魔中孤身搏斗的残魂,却没有察觉脖子上挂着的契约石正在微微闪烁。 “它会死吗?” 姜月下问校长,语气带着不舍。 校长却笑了笑,语气有些沉重: “他早就死了。” “可仅仅是魂魄的力量,就可以杀死魔族吗?” “毕竟是神明啊。” 校长叹息一声: “可我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两万年已经是个可怕的奇迹了,事实上若非我们还没有找到对付魔族的办法,我倒是更希望他能早一点安息——虽然不知道对神明来说到底有没有安息这种说法,可两万年的黑暗和孤军奋战,即便是神明也应该累了。” 姜月下怔怔看了一会儿,又问: “它是为了人类吗?” “是的,或者说,是为了这个世界。” 校长说: “若非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不再受魔族侵扰,他应当可以凭着魂魄重塑自身,复活于世,若是如此,他又何须在这黑不见底的山腹里,固执的战斗两万年。” 姜月下缓慢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始终凝聚在那头盘旋的巨龙身上,依旧呆呆的出着神。 谁能想到呢? 在这片风平浪静人类争斗不休的大陆上,在这精英聚集人人向往的四海学院之中,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名叫昆仑的后山之内,有一群来自两万年前的魔族,日日夜夜的游弋在黑暗的山腹里。 而同他们一起封印在此的,还有一片神明的魂魄。 谁都不知道,这样惊心动魄孤独又绝望的战斗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万年。 风声肆虐不止。 魔族的咆哮交错嘈杂,不绝于耳,响彻整个山腹。 姜月下正凝视着下方的视线里,突然亮起了一道银光。 那是从她胸前的契约石上亮起的,属于星罗的光芒。 第四百三十四章 撞碎银河 当那银光不可忽视的在她视线里亮起时,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光芒便从契约石中飘了出来。 姜月下怔怔的随之抬起头,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星罗。 身旁的校长转过头来,疑惑道: “什么?” 姜月下看了他一眼,这才察觉校长似乎看不见那团银光。 她便摇了摇头一语不发的重新看过去,在心里诧异的问: “星罗?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追着那银色一直飘到了那巨大的符咒之上。 银光一点一点汇聚成暗淡缥缈的修长人形,从后面能叫人看到月色般皎洁的银发和流云般的白色长衣。 姜月下看到那个人形凭空立在符咒之上,微微低头似在凝望下方的滚滚黑暗。 她忍不住又在心底试探道: “星罗?是你吗?” 她问: “你怎么了?” 那个人却跟没听到一样,在符咒上半蹲下来。 白衣与长发流泻而下,因为模糊而显得更加冷清。 姜月下隔了好久才听见星罗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他说: “但我总觉得……我认识他。” 他用手触摸符咒,又像是在隔着符咒去触摸那正在艰苦战斗的银色巨龙。 巨龙自群魔之中挣脱而出,带着浑身的黑气与残缺不堪再灵魂再一次引颈长啸,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残魂是发不出声音的,它一头撞回符咒中心,银红的眼珠映过银发男子低垂的脸,随后化作源源不绝的光芒,汇入符咒的图纹之内。 如同一束灿烂的银色花火。 花火之中是男子垂落的衣摆和冰凉的指尖。 这一幕只有姜月下能看见。 在历经了两万年岁月流逝的符咒之上,在游动的成千上万的魔群头顶,那孤军奋战被磋磨了全部意识也依旧存在着战斗着的巨龙的残魂,一头撞进了男子的手掌中。 撞成盛大的烟火,撞成流动的银河。 山腹中风声不止。 在这不断肆虐了两万年的狂风里,姜月下看着这一幕,就像看到了岁月本身。 即便长途跋涉,最终抵达的也依旧是荒凉与孤独。 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姜月下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起了星罗所存在的世界,黄沙漫天,尸俘遍地,也是这样狂乱又无处不在的风,和空旷到连回声都不会有的荒芜。 姜月下视线还放在星罗身上,却偏头对校长道: “可以把这头龙救出来吗?或许可以想办法修复它的魂魄?” 校长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化为符咒镇守此处是他自己的意志,他就是符咒本身,我们人类根本就没办法对这个符咒采取任何措施,连用灵力加固都不行,更不必说想办法将他解放出来了。” “而且……” 校长唇角带着丝苦笑,看了姜月下一眼: “若是人类或许还有可能做到,可修复神的魂魄——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姜月下有些失望,她重新看向星罗。 看星罗这个反应,这头龙生前应当和他有关系,如果这头龙是神明,那看起来认识它的星罗会不会也是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的神明呢?他也和这头龙一样,被漫长岁月磨灭了记忆吗? 第四百三十五章 永远不要去揣摩他们的 “我带你来这里……” 校长转过身来,姜月下也看向他。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未来可能会有很艰难很可怕的战斗在等着你,而谁都不知道这个未来到底还有多久,或许是十年后,或许是百年后,也或许就在明天。” 他向上看去,层层叠叠的符咒星海般璀璨的发着光。 “你知道为什么扶摇树被砍,长老们的反应会那么大吗?” “因为他们都知道,扶摇树关系着很重要的符咒,而当你们砍断扶摇树的树枝时,动摇的不光是我们布下的一百零八层符咒,还有最下面这一层至关重要的阵法。” “谁都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小部分魔族从这里逃了出去。” “白日里被剑圣捉住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姜月下一时失语。 在砍树那天看到上浮的符咒之时她大约猜到了扶摇树对学员来说可能十分重要,之后校长的责罚也证实了这个猜想——而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扶摇树到底有多重要。 她有点想问星罗自己是不是该说一声对不起,但又因为不想打扰他而沉默,就这样有些别扭的僵在那里,还冷着一张脸,好像反倒不高兴了似的。 “你应该道歉。” 星罗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她惊喜看去,那影子在她的视线里站了起来,然后又在她灼热的目光里转身——重新化成了一团面目不清的银光,窜回了契约石里。 银光微微闪烁,契约石重新归于一片漆黑。 原本还以为自己能看见星罗真容的姜月下一脸麻木,然后抬起头来,对校长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对不起。 校长却并不介意的样子,只微微一笑: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姜月下疑惑的看着他,校长便笑道: “不是证实了你有砍断扶摇树的力量吗?那可是连我和卫惊秋都无可奈何的神木啊,却被你这个小丫头一剑砍断了,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你的特别?” “何况……” 老头子拖长了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沧桑道: “从一开始让你进入学院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一定会带来不少风波的,毕竟少年人,哪有不闯祸不捣蛋的?这也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姜月下眨了一下眼,惊讶道: “砍树也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校长:………… 沧桑的笑顿时变成了苦笑。 “这个倒是我们低估了你。” 接着校长长舒一口气,看了一眼四周。 “好了,今夜就是带你来见见世面,时间也晚了,我们出去吧。” 校长开始往回走。 姜月下转头看了一眼符咒下的群魔,转头看向校长的背影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那些魔族会对我说那些话吗?” 校长停下脚步。 姜月下便又问道: “其实在空洲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些黑色的人影对我说,要我去他们那边,还说我不去的话就杀了我。” “为什么要我去他们那边?让我做他们的王又是什么意思?” 校长停下脚步。 他转头看向姜月下,面容苍老眼睛却锐利凛冽: “永远不要去揣摩魔族的想法。” 第四百三十六章 我为你感到遗憾 “我们什么都都听不到,而以后你或许还会见到更多的魔族,听到更多不同的话,这是在我们的听觉,在我们的世界之外的,只有你一个人能面对的战斗,因为没有经验我也无法给你确切的回答,但我会给你唯一的建议。” “永远不要试图去理解它们——所有使用魔气修炼,而最终被叫做魔族的人们,到最后都逃不开被魔气侵蚀,失去原本属于人类的正常感情的结局,他们大多数人最后都活得和真正的魔族没有区别,只知道破坏和杀戮。” “所以,如果想远离这样的结局,就永远不要去理解他们。” 校长转身离开。 姜月下怔怔站了好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离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 符咒之下如同深渊的黑暗里,魔族在黑雾中成群结队的游弋。 那头银色的巨龙又从符咒里出来了,它庞大古老的身躯一头扎入浓雾里,银光瞬间被黑色吞没,只偶尔甩出一点闪烁的光。 姜月下垂下眼睛,转头快步跟上了校长。 而随着他们的渐渐走远,上方的一百零八道符咒从上至下的熄灭了。 巨大的山腹重新被黑暗吞没,直到最下方的符咒也暗淡下来,深渊里的那些银色鳞甲再也照不亮四周的漆黑。 可越走越远的姜月下知道,在那黑雾深处,战斗还在继续着。 不知还会继续多久。 · 姜月下回到宿舍,静悄悄的躺下来,却半晌都没能睡着。 她睁开眼睛,把胳膊枕到脑袋底下,看着木屋顶的月光,对星罗道: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星罗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没有。” “可你觉得那头龙很熟悉?” “对。” “会不会你也是神明,活着的时候你们是好朋友?” “有可能吧。” “如果多去见见那头龙的话,你会不会能想起来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太可能。” “你知道你所在的那片沙漠是什么地方吗?也许就像昆仑一样,也是千万年前的神域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片战场。” “那就更有可能了!” 姜月下翻了个身,心里有点激动: “我觉得你就是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的神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契约石里……要是你记得这些就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姜月下又道: “如果像老头说的那样,人类无法干涉神明的魂魄的话,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拥有实体呢?我翻遍了符咒大典也没找到相关的符咒,要是有的话我就能尝试一下了。” 又思索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对了,如果这个方法不行的话,你能不能也跟那头龙一样凝结成人形出现在阳光下啊?我看它战斗了两万年才变得模糊了一些,那你这些年没有战斗,应该会比它更结实才对啊?” “可事实是我连让五官变得清晰一点都做不到。” 星罗散漫的说: “虽然都是残魂,但是根据生前的强弱程度也是有区别的,那家伙显然比我强,所以就算战斗了两万年也依旧形状清晰。” “原来是这样。” 姜月下干巴巴的说: “我为你感到遗憾。” “……不必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终极目标还是混吃等死 又沉默了一会儿,姜月下再提建议: “那重塑肉身呢?” 她再次精神起来: “老头子说那头龙是因为要镇压魔族才不得不始终以符咒的模样存在着,放弃了重塑肉身的希望,你不需要镇压魔群,应该可以重塑肉身吧?” “怎么重塑?” “你不知道?” “我知道还问你?”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姜月下惊讶的说。 星罗出了口气,淡淡道: “算了,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修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那个老头子说的都是真话,那么那样的将来恐怕不远了,不管你最后要选择怎样的路,你都得好好修炼,让自己强大到不惧怕任何战斗。” 姜月下翻回来,平躺在床单上,又枕着胳膊,在心里慢慢的嘟囔: “其实我……更想做找一个平静的小镇,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什么都不用想,看看风景吹吹风就够了——就像在秋水镇那样。” “那沈世昧呢?” “他当然和我一起。” 姜月下理所当然的表达出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莫名其妙。 星罗一阵无言,又问: “那修羽呢?你的小弟西门罪呢?还有另外那些和你一起犯事儿一起受罚的家伙呢?” “大家都一起啊。” 姜月下理直气壮道: “我们可以做邻居不是吗?今天在修羽家吃饭明天在西门家吃饭,我们还可以去看花采花抓野味,君琅然可以开一个裁缝店给我们做衣服,琉璃和无泪他们负责镇子的安全,修羽弓法了得可以负责打猎,西门就在镇子上开一个茶馆,每天给我们讲故事,沈世昧的符咒可以给任何人帮忙,不过要给报酬。” “首先炼器师和裁缝虽然都是技术工种但做武器和做衣服是完全不能划等号的好吗?” 星罗忍不住自己的吐槽欲: “另外别人都有事儿做,你自己呢?你要干嘛?”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睡觉吃饭看风景。” 姜月下一副怀疑他耳朵聋了的语气,十分的顺其自然理直气壮。 星罗:………… 因为知道她是个天然,所以也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星罗因此更加感到一阵挫败。 算了,何必跟一个梦想是混吃等死的天然正经讨论问题呢? 她的每一个答案都必然通往让人哑口无言全军溃败的结果。 星罗打了个哈欠,打算休息了。 可就在即将入睡的时候,姜月下突然又说话了。 “还有你。” 她说: “还有你啊星罗。” 小姑娘枕着胳膊望着天,那一抹月色落在她的瞳孔里,流淌出一整个温柔的银河: “等你恢复了肉身,说不定也能跟那头龙一样腾云驾雾到处乱飞呢,到时候我就坐在你背上去山顶看日出日落。” 她微微摇晃着脚丫,说: “我一定会让你从契约石里走出来的,不是一团光,而是风也吹不散雨也融不掉的实体,不管是龙还是神的,真正的星罗。”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忙碌的日常 少女的声音在漫天风沙里回荡。 从后山离开后就陷入黑夜的世界突然多了一丝光。 月色一点点涂抹天际,星辰一颗颗的连成银河。 星空下有篝火凭空亮起,照亮沙丘上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斗篷围着脸,一双银红的眼眸怔怔的看着燃烧的火焰,仿佛也看到了火焰旁闭上眼睛陷入沉睡的少女——不,不是仿佛。 少女在柔软的沙地上翻了个身,睡得很香。 这是她第一次无知无觉的进入这里,也是她第一次不为了任何目的来到这里,而她自己毫无知觉,因为这里是只遵从星罗命令的世界——哪怕他其实并未下令,甚至连念头都不曾出现。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姜月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风声变小了。 堪称温柔的勾引着篝火。 摇晃的火光照亮姜月下逐渐张牙舞爪的睡姿,星罗放弃了思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团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篝火的另一边,也像拥有实体的人类一般躺了下来。 苍穹有星子闪烁,银河流淌,听着少女的呼吸和火焰的轻响,好像时间也终于在这里流动起来了似的。 他慢慢闭上眼睛,枕着微风,就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睡着了。 · 从这一日开始,姜月下每日的日程有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去藏书楼寻找相关古籍,看有没有相关的书册,记载了上古神明的事迹,或者借灵魂重塑肉身的方法。 虽然昨夜才说了梦想是混吃等死那样的话,但姜月下并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变得越来越忙碌,越来越没有空闲时间去睡觉。 每日起床之后,从背起无名的那一刻修炼便已经开始了。 早上要晨练和清扫学院,下午要去符咒院上课然后继续打扫学院,晚餐之后还放弃了听书环节,一头扎进了藏书阁里。 而且渐渐的从只有晚上去变成了只要有空就去。 于是她也渐渐的在藏书阁遇见了来寻找炼器相关书籍的君琅然。 这位殿下最近为了给她打造剑鞘也十分的抓耳挠腮,除了清扫和修炼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琢磨那根扶摇树枝了。 两人很多次在书架之间相遇,都是手里抱着一堆书,看起来蓬头垢面一身尘埃的,然后就是如今日一样的对话—— “今天也来了啊?” “是啊。” “我的剑鞘做得怎么样了?” “剑柄都没做出来。” “那你加油啊。” “行。你呢?怎么也成天往这里钻?” “找资料呢,我要干一件大事儿。” “别又是砍树这种触犯校规的事吧?” “不是,再说了砍树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君琅然:………… 姜月下:………… 两人错开视线,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了。 “下次见啊。” “下次见。” 橘色夕阳从屋顶的窗棂流泻下来,穿过书架的缝隙,将两人走远的身影勾勒得温暖模糊。 姜月下把书放在桌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然后她长吐一口气,坐下来开始了今日的研读。 直到余晖一点一点暗淡,星子稀疏的缀在夜空里,藏书阁中灯火亮起来,和屋顶的那颗荧荧的明珠一起,照亮她认真的侧影。 白兔子从她的兜帽里爬出来,顺着她的肩膀溜到桌上,在她手边卧下来,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书,最后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你不思进取 第一批在学院里发现了魔物的姜月下等人,很快就察觉那个小怪物并不是个例,接下来的几天里,学院里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有同学被古怪的黑色魔兽所伤,玉简上都吵翻天了,而即便是最初参与砍树的十一人组,也并不完全知晓内情,甚至连那黑色魔兽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无法确定——除了姜月下。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憋不住向小伙伴们吐露真相的时候,学院终于采取了行动。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办法,居然直接用玉简传声,告诉所有同学,这是校方给予的试炼—— “鉴于一月之后便是两年一度的群英大会,为了让同学们做好准备,校长和长老院商议之后,决定提前在同学们之间举行一场比赛,那些黑色魔兽是剑圣在外捕捉到的拥有一定魔气的特殊种类,虽然杀伤力不算很强,但抓捕起来却十分困难。” “为期五天之内,将你们抓捕到的魔兽送到弓道学院的孙长老处,五天之后,数量最多的前三名会得到校方给予的奖励。“ 周长老的解释结束之后,是校长苍老却笑呵呵的声音: “同学们或许会觉得这个决定突如其来,但是在我们所生活的这片大陆上,意外这东西永远都是突如其来的,不管是一千年前的魔兽山脉大骚动,还是三百年前的雷泽之战,或者就在十年前,无上宫的叛变与傀儡师的暴乱——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危机四伏,你们来到四海学院并不是为了享受安宁的修炼生活,而是为了能够拥有更强大的本领,去从容而坚强的面对可能在任何时刻降临的灾难。” “四海除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之意,还有包含着我们在,则四海安定的宏愿。” “往届的四海学子至今都还在大陆各地继续履行这一职责,希望现在的大家,也不要输给前辈们。” “加油吧。” ——老头子笑呵呵的鼓励消失在玉简中。 与此同时在学院各个地方听到了这段话的同学们,都互相对视一眼,也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火苗般燃起的战意,随即风声四起,四海学院从这一刻开始陷入了激烈的竞争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四海学子与那些黑色魔兽完全调转了角度。 猎物变成了猎人,猎人变成了猎物。 战斗力强的都开始拼速度,战斗力较弱的则开始使用智计。 不论白昼夜晚,学院里各个角落都开始有人埋伏,月色下腾飞跳跃的身影遍布整个学院。 连姜月下所在的临时大通铺也有大片的人开始夜不归宿,忙着当夜猫子到处寻找黑色魔兽的身影。 几天下来,唯有姜月下一个人只在白天行动,到了晚上不管修羽怎么拉扯拖拽,她都趴在床铺上死也不肯动弹。 “睡觉才是最重要的。” ——小姜姑娘如是说道。 修羽气得要命: “连你的废物小弟都知道夜以继日的努力了,你简直不思进取!无药可救!” 修羽丢开她的腿,气冲冲的冷着脸转身出去了。 第四百四十章 群英大会 姜月下收起自己的腿,磨磨蹭蹭的缩进被子里,然后霸占了修羽的枕头翻了个身。 旁观的同学们见她翻过身来都不敢再看,赶紧互相推搡着走了,走远了还能听见她们包含惊讶的谈话: “原来全灵根这么没斗志的?” “不为了奖励就算为了名次也该拼一拼吧?她怎么回事一点干劲都没有。” “虽然她很可爱,但是她也太懒了……” 大家的唠叨声终于远去,姜月下丢开枕头呈大字型躺在地铺上,月色渡进窗棂,把空荡荡的房间分割成小格子。 “我才不懒。” 姜月下喃喃的说着。 校长那天夜里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她知道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事实上她还并没有决定要不要如他所说的,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努力,但是让自己变强,好保护身边的人这一点她倒是非常赞同的。 至于这些还不知道真相的同学们,能够在真正的翻覆来临之前,先以这种方式与真正的魔族面对面,吸收战斗经验,或许也是校长做出决定的重要考虑吧。 枕着安静的夜色,姜月下慢慢闭上眼睛,片刻后她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黄沙里,开始了一天中最艰苦的修炼。 “不过群英大会是什么?” 举起无名之前她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明天去问西门好了。” · “群英大会是从三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灵师盛典,多年来一直由东幻七星联合举办,每两年举办一次,每一次都会换举办场所,今年正好轮到了四海学院,上一届我记得是在乱花山庄举行的。” 西门罪不愧是四海说书人,似乎不管什么问题都能答得上来。 他们此刻正在一起打扫坐落于后山的长老院,姜月下下巴搁在扫把上,在花丛中坐着发呆,西门罪则一下一下熟练的扫着落叶和尘灰。 不远处沈世昧在用符咒给树木除虫。 “七星轮换举办?那那个杀花楼和无上宫也会举办群英大会吗?不是说没人知道杀花楼在哪?“ “杀花楼当然要除开了。” 西门罪道: “把杀花楼并列七星只是因为他们的确很强,但他们到底不是会公开收徒的正经宗门,平日说起这些盛事的时候是不会把他们算进去的,至于无上宫……虽然他们一直为人所诟病,但万俟笙的傀儡术出世之前,无上宫也是群英大会的创办方之一,所以他们是有资格参赛的——不过前两届的群英大会,他们都没有派过人来,估计今年也不会来吧,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人用异样的目光包围着。” 姜月下点了点头,沈世昧的除虫行动已经进行到她身后的大树上,她挪了挪位置给他让了一条路,然后抬头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群英大会到底是干嘛的?” “不是说了吗?比赛啊。” 西门罪拄着扫把转头看她,笑眯眯道: “能够进入七星修炼的灵师,大多都是天下英杰,而七星分别坐落在七大帝国,南辕北辙,和平的情况下大家很少有机会互相切磋比武,于是就有了群英大会,为了让这些少年英杰能够更好的成长,也为了绷紧他们的弦刺激他们不断变强,当然更多的,还是为了将这些人的强大展现在大陆千万百姓的眼中——虽然这是灵师为尊的世界,但东幻大陆毕竟还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居多,他们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地基,他们稳定着,东幻大陆便也稳定着。” 西门罪道: “所以啊,你现在看到的上蹿下跳的学生并不只是四海学院的学子,他们还是千万百姓眼中东幻大陆的守护神,七星的精神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才会有东幻大陆越来越繁荣的未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所谓自然而然 姜月下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还没等她思出个名堂来,眼前突然有一个白色身影凭空出现了。 她一惊之下无名一惊出现在手中,抬起头却看见同样惊讶的剑圣的脸。 “你们怎么在这?” 他环视一周,将三人的模样收入眼底,不需要回答便恍然道: “今天你们负责打扫这里?” 姜月下点了点头,剑圣便微微一笑: “那你们可得用心打扫了,萧长老最爱干净了。” 姜月下愣愣的看着他走向了某个院子,耳边突然响起西门罪八卦的低音: “对了老大,我这两天还打听到一个八卦,是有关剑圣前辈和萧长老的,正好好几天没给你讲故事了,我跟你说说吧?” 姜月下立刻来了兴趣,把扫把放到一边,盘腿认真的看着他: “你说。” “你知道咱们剑圣前辈叫什么名字吗?” 姜月下回忆起校长之前提到的那个名字,问道: “是不是卫惊秋?” “唷老大你居然知道。” 西门罪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道: “没错,就是叫卫惊秋,而那位萧长老呢,名字叫萧晚桐……你听出什么来没有?” 姜月下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惊秋和晚桐啊,秋天的梧桐,这不一听就是一对儿么?” 西门罪也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来: “据传啊,剑圣前辈和萧长老出生大陆东边的一个小国家,他们俩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起修炼一起长大,后来也一起出来闯荡大陆抵御魔族,感情十分要好,而且他们俩都天赋惊人,很快就在东幻闯出了名声,成了知名的剑客。” “但大约也正是因为太出名了,他们也树立不少敌人,这些人大多都是想他们帮忙杀人结果被拒绝的不良之辈,时间久了,被他们拒绝的人多了,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的对他们起了杀心……” “为什么?” 话头突然被姜月下的提问截断,小姜姑娘在一个让人完全想不到的点上表示了疑惑: “哪里自然而然了?不就是拒绝帮忙吗?怎么这也能让人生起杀心啊?” 西门罪卡了一下: “呃,这个……” “人本来就会因为各种理由想杀人的。” 一个轻而随意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来。 两人一起转头看去,除虫完毕的沈世昧不知何时也做到了他们旁边,歪着头撑着下巴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被拒绝,被无视,被讨厌,甚至被接近被追逐被喜欢,都有可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他面向着姜月下,隔着一段距离,青玉鲛绡下樱花瓣的唇微微弯着,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温柔弧度: “其实和魔兽没有太大的区别,大家都只是凭着感情拿起剑举起刀,就像魔兽因为饥饿而使用獠牙一样——这就是自然而然。” 西门罪怔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所说的自然而然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要他反驳和解释,还似乎也没办法说出合理的话来。 最后他只好有些勉强的提醒道: “不过老大你一定不能习惯这种事——因为一时冲动就去杀人是不对的。” 姜月下眨了眨眼,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剑圣的爱情故事 西门罪又继续讲起来。 “刚刚说到剑圣前辈和萧长老树敌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们便从行侠仗义变成了躲避追杀,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也变锻炼得越来越强,于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便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虽然萧长老其实也很厉害,但剑圣前辈真的是千年难出的天才剑客,在他的光环之下萧长老也就显得不起眼起来,于是萧长老就成了敌人眼中可以用来威胁剑圣前辈的绝好工具。” “躲开了很多追杀的两人,最终还是免不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剑圣前辈赶回来的时候,萧长老已经被人制服了。” “为了报复他们,那伙人用剑比着萧长老的脖子,要剑圣前辈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然后自废修为,否则就要杀了萧长老。” 姜月下紧盯着西门罪的眼睛: “然后呢?” “然后……” 西门罪看她一眼,又看向那边正在萧长老院子前左看右看企图敲门的剑圣: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照做啦。” 西门用一种堪称轻快的语气这样说道。 姜月下愣住了。 她以为会有惊天大逆转来着,比如剑圣在战斗中突破品级,大杀四方然后硬生生把萧长老夺回来…… “再然后呢?他有没有用什么法宝取胜?” “手筋脚筋都断了还拿什么法宝取胜,剑圣直接就趴地上了,那伙人又叫他自废修为,也就是自爆丹田,这是不需要手脚也能做到的事。” “他也照做了吗?” “他倒是准备照做——不过好在被萧长老阻止了。” “一直被敌人抓在手里的萧长老看到剑圣前辈在自己面前自断手脚,受到了极大地刺激,居然生生的突破了瓶颈期,从九星灵王突破到了一星灵皇,和那群人打了起来。” 姜月下:………… 没想到这个大杀四方的剧本是萧长老的。 “然后呢?” “然后,萧长老带着断手断脚的剑圣前辈逃脱了,他们逃了近一个月,遍体鳞伤的闯进了四海的后山,那时候咱们的校长已经是圣人了,四海学院也早已闻名天下,萧长老彼时还意识清醒,便带着剑圣前辈求到了校长面前,要他修复剑圣前辈的重伤——毕竟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若是手脚都废了,便也相当于去了半条命。” “最后我们的校长,以要她留在四海当个挂名长老的条件,答应了他的请求,而等剑圣前辈的手脚恢复之时,萧长老却从他面前消失了。” “为什么?” “萧长老也受了重伤啊。” 西门罪道: “她的伤可比剑圣前辈严重多了,几乎散去了一身修为,而在等待剑圣前辈苏醒的这些时间里,她因为灵气的快速消散而同样快速的苍老起来,就像人间任何一个到了百岁便会苍老死去的普通人一样,白发丛生,皱纹不断。” 姜月下心底突然异样的跳动了一下。 她其实还不太懂苍老对于人类的意义,也不太懂在一对年纪相仿的恋人之间,一个人独自老去到底代表着什么。 可她依旧为耳边的话感到奇异的不好受,就好像吃到了一种很酸的食物,带着点淡淡的苦味蘸在胃里。 第四百四十三章 酸苦与酸甜 西门罪继续道: “这样的萧长老,自然是不愿意见到剑圣前辈的,恢复过来的剑圣前辈依旧活蹦乱跳,他每天都缠着校长要知道萧长老的下落,最后校长被他纠缠到不行,便告诉他,萧长老就住在后山的长老院里,不过到底能不能见到她,这还要看萧长老自己的意愿。” 西门罪看向那紧闭的门扉,姜月下也随之看过去。 仿佛岁月回溯,他们这些后来才出生的人,也隔着漫长时光,看见了在这后山中日复一日不停上演的画面。 一身白衣的卫惊秋在那紧闭的门扉前上蹿下跳,一会儿爬墙一会儿爬树,明明应该可以很轻易闯进去的,他却像被什么强大的屏障挡住了似的,不敢轻易擅闯,最后还是只能挠着头老老实实的敲门,还不敢敲得太吵闹,却也不肯停止——即便里面好久都没有回应,他也依旧固执的不肯停下。 “桐桐——” 他拉长尾音叫她,像是撒娇又像是委屈: “桐桐快开门,我最近在雷泽又找到了新的灵药,再不种下就要枯萎了——” 姜月下好奇看向西门罪,西门便低声道: “萧长老还未全好呢,这些年一直靠着各种灵药和丹药维持着灵气不散,这可是校长和剑圣一起努力了好些年才得到的结果。” “当年剑圣前辈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天天像现在一样来敲门,萧长老不回话他就不肯走,后来萧长老实在没办法,就打开门直接以老人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了——” 姜月下眨了下眼,那种吃了酸果子一般的感受又袭上来了。 “萧长老说自己以后就是个老太婆了,看他就跟看小辈似的,让剑圣前辈赶紧滚蛋,就当以前青梅竹马闯荡大陆的时光都是做梦,赶紧去找下一个年轻貌美的恋人。” 姜月下不声不响,默默把手捏成了拳头,指骨发出咔咔的脆响,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那边还在敲门的剑圣的背影,一副他要是真的敢去找下一个恋人就要立刻当场宰了他的眼神。 西门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抿唇一笑: “安啦,你看剑圣前辈现在还每天来敲门就该知道了,他当然没有去找下一个恋人,相反,他看到萧长老那个模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 “你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去找下一个恋人?” 彼时更显得年轻的卫惊秋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长发如雪、皱纹丛生的女子,那双眼睛映着面前的苍老容颜,眼神却平静又热烈,如同以往每一次注视自己貌美如花的恋人: “别说你还活着,就算你已经死了,我也会带着你的骨灰过一辈子的,除了你我怎么会有别的恋人,难道你会因为还年轻就去找另一个老头子过吗?” 萧晚桐:………… 回应他的是一声怒气冲冲的摔门声。 · “谁都想不到剑圣前辈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在他眼里,萧长老似乎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真的把自己打扮成老头子每天来找萧长老,可萧长老却反而以为他在捉弄和嘲笑自己越加生气,每天都把他关在外面不肯见他。” 西门罪声音带着笑。 姜月下却在这故事里渐渐感到了心情的变化,胃里微微苦涩的酸味慢慢散去了,果子被煮软煮烂,咕嘟嘟的在心脏里冒起了酸甜的热气。 第四百四十四章 是爱吗? “后来剑圣前辈实在无法,最后想了个绝招,他和校长商量,要把自己的修为也废掉,做一个真正的老头子好和萧长老相配——好在校长把这事儿悄悄告诉了萧长老,于是临在行动前,萧长老终于从这院子里冲出来,找到了正准备动手的剑圣前辈,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随后却改变了态度,开始非常积极的想办法自救。” “剑圣前辈非常高兴,从此就踏上了满大陆寻找丹方和灵药的旅程,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萧长老老死之前,他带着丹方回来了,这么些年下来,萧长老也渐渐恢复得差不多,只要丹药不断,她就可以一直以灵师的身份活着,直到现在,萧长老已经是八星灵皇了——不过大约是害怕会有意外,她还是不肯和剑圣前辈回到以前,剑圣前辈倒也不气馁,依旧积极找灵药,也依旧在每次回来后来萧长老的院子前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就像现在一样。” 清脆的敲门声让几个人都把头转过去。 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门内始终没有人来开门,卫惊秋一点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也完全没有生气,只长一声短一声的叫着桐桐——明明两人都不知道多大年龄了,却还跟年少时一样,语气跟撒娇似的。 这声音对屋内的人来说大概实在是太吵了,她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打开门。 卫惊秋立即便想跨进门去: “桐桐我——” “你个呆子给我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修炼!烦死了!” 接下来三位后辈就有幸看到了威名赫赫的剑圣前辈,被小姑娘一般俏丽无比的萧长老硬生生用扫把打出来的窘迫模样,一边被打还要一边把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灵药往门里丢。 最后院门砰地一声合拢。 被踹飞的剑圣前辈挂在院门前的树枝上,两眼还炯炯有神的俯视着院内的萧长老,随后不到片刻,便有两片灵药的叶子从院子里直射而出,啪的贴在了他的眼睛上。 片刻后,卫惊秋淡定的把两片叶子摘下来,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轻盈无比的往下一跃,稳稳落了地。 他转头看向三个寂静无声的少年少女,毫不脸红的对他们微微一笑,拿出前辈的威严嘱咐道: “好好打扫,一点灰尘都不能有,知道吗?” 三个人只有西门罪猛点头,姜月下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到他渐渐走远。 长发凌乱,尘埃沾衣,那被萧长老搞得一塌糊涂的形象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松和悠然——好像只要见上一面他就很满足了似的。 姜月下明明没有见过多年前的剑圣,然而此刻看着这个背影,她却觉得恍惚见到了那个年少的卫惊秋。 虽然曾经的他手中还拿着剑,而现在的剑圣总是两手空空,可那个背影,却似乎始终没有变化过。 ——这就是爱吗? 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下,姜月下坐在花丛中,第一次伸出了触角,真正的触摸到了这个问题。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到底在想什么 晚膳中。 姜月下一边吃饭一边用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沈世昧,似乎连往常最爱的鸡翅都不香了。 而一直被她紧盯着的沈世昧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淡定冷静的用着筷子,反倒是一旁的修羽受不了了。 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搁下: “姜月下你干嘛呢?你吃饭还是看人啊?能不能选一样专心做?” 小姜姑娘依旧双眼发直,似乎耳朵突然失聪了一样。 沈世昧却先开了口,十分淡定的说: “她已经这样整整两个时辰了,如果修羽姑娘能问明原因的话还请告诉我,我也很好奇我做了什么会让月下姑娘这么紧盯不放。” 修羽:………… 连被盯的的当事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修羽看看一眨不眨的姜月下,又看看优雅用膳的少年,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对沈世子的同情之心。 被这么一个奇葩看上了,沈世子也真是人生多艰啊。 她默默摇了摇头,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姜月下一眼,拿起筷子重新吃起来。 晚膳就在这样古怪的氛围里继续下去了。 等到分开的时候,连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沈世子都难免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脚步优雅却飞快的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修羽抱着鞭子摇了摇头,瞥了姜月下一眼,说: “瞧瞧你都把人家逼成什么样儿了,平日里可从没见沈世子这样脚步飞快过。” 姜月下却还是没说话,一直看着沈世昧的背影没动。 修羽吸了一口气,奇怪而认真的看着她问: “你到底怎么回事?沈世昧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姜月下这时才终于把她的声音听进耳朵里,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没有。” 她喃喃的说: “我只是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姜月下却不回答了。 片刻后她又摇了摇头,修羽虽然好奇却也不追问她,打了个哈欠问道: “你今夜还去藏书阁吗?” “去。” 姜月下慢吞吞转身,对她挥了挥手表示道别: “我走了。” 清辉下少女低着头走得慢吞吞的,背影看起来像一只蔫头耷脑的兔子——正好她的帽子里有一只兔子爬了出来,晒着月亮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修羽凝望着这一幕,不禁一阵无言。 这种每天都被朋友弄得满脑袋问号和省略号的感觉,一旦习惯了也就再也不会觉得稀奇了呢。 她随手把鞭子挥了几下,漫不经心的走向了临时宿舍。 ——原本的宿舍楼还在修复中,也不知道群英大会之前到底能不能修好。 · 坐在藏书阁靠窗的位置上,姜月下把兔子从兜帽里摸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书看了起来。 看了起来—— 看了起来—— 檀香已经燃烧了一圈,外面的月亮也倾斜了一个角度,可姜月下手里的书还没能翻过去哪怕一页。 兔子星罗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跳到书面上,把书册啪的一声压倒,就这么蹲在书上竖着耳朵严肃的看着姜月下: “从听完卫惊秋的故事就开始了,这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我对他的喜欢 姜月下回过神来。 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兔子,半晌才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然后又慢吞吞的皱起眉来。 “我在想一个问题。” 兔子蹲好了,竖着耳朵严肃的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在想……我对沈世昧的喜欢,也和卫惊秋他们的故事里一样吗?” 兔子:………… 竖起的耳朵软了下来,即便是张兔子脸,星罗也依旧表现出了“面无表情”的冷漠。 “就这个?” 他声音也很冷漠。 姜月下却微微睁大眼睛低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很重要。” “它关系着我和人类的差别。” 夜风轻拂,烛光颤颤,少女纤细的身影被投在窗格上,从鼻梁的弧线到精致的嘴唇都十分清晰,兔子的影子动了动,又重新把耳朵慢慢竖起来。 看着这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星罗轻叹一口气,慢慢把身体趴下去。 “那你思考的结果呢?” 他冷淡道: “你觉得你的喜欢和他们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我不知道。” 姜月下也在桌子上趴下来,眉眼间有几分沮丧: “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才会想这么久。” “你当然不会知道。” 星罗淡淡的说: “你连真正的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别呢。” “那你教我?” 姜月下把脑袋凑得更近了,认真严肃的看着星罗。 兔子把头往后仰了一点: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怎么教你?” “可是你教了我很多东西啊。” “那都是理论知识,我也在跟着你一起学习好吗?我生前到底是不是人都不一定呢。” 姜月下扬起的眉尾耷拉下来,她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星罗如今已经可以轻易从她的面无表情中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情绪。 比如现在,虽然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的心情是很低落的,连眼里的光都黯了一点。 他把目光收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片刻后用随意冷淡的语气说: “不过,在我看来,你对沈世昧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姜月下一下子坐起来,精神抖擞的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 兔子看着她,眼神认真而沉静: “因为你并没有在哪一个时刻鲜明的察觉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姜月下愣住了,她没有听懂。 “虽然我也只有理论知识,对爱情更是一窍不通,但是至少在某种感情萌发的时候,是一定会是感觉的,若你对他真的是如卫惊秋他们一般能历经岁月与坎坷也依旧不改的喜欢或者爱的话,那么你一定会有那么一个时刻,真切而突兀的感觉到这种感情。” 姜月下怔怔的看着他。 星罗目不转睛的回视,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在我看来,这种你没有任何依据就擅自决定擅自进行,并且连自己都不能肯定的感情,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姜月下两眼发直,立刻道: “那我为什么总想亲近他接近他?还想保护他呢?” “人类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总会有保护欲的。” “他不弱啊!” “我也想告诉你这一点。” 第四百四十七章 怎么会不是喜欢呢? 星罗道: “沈世昧一点都不弱,他甚至比你强多了,他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可你为什么还是觉得他需要呢?” 那双红红的兔子眼看着姜月下,说出了他的看法: “因为他眼睛看不见。” 星罗说: “你说过,你也曾双眼失明的过了很久,所以在第一次看到失明的他的时候,你的反应就不同一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除了失明之外,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有别的地方也与曾经的你有所相似吧?而且,那一定是你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和你一样双目失明的人吧?” 姜月下呆呆的坐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般一动不动,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在符咒师工会与沈世昧的初见。 少年双眼覆盖着柔软的鲛绡,一身雪白,长发如墨的走下木梯去,楼外的天光落在他的眼睛和长发上,明明明亮热烈,落在她眼底却孤冷如同月色。 那一幕是怎样触到了心弦呢? 是蒙眼的白绫,是如瀑的黑发,是独自一人的背影? 姜月下喃喃的说: “是这样吗?” 星罗看着她的样子,暗暗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人类在看见与自己曾经境遇相似的人时,总是会有看到同类一般的感觉——而想要靠近同类,亲近同类,保护在你心里显得弱小的同类,也很正常。” 星罗说: “这种感情,一般被叫做怜惜。” “怜惜……不是喜欢吗?” “怜惜可以变成喜欢。” 星罗动了动耳朵: “但是喜欢是有依据的。” “最基本的依据就是,你会被他牵动心神,喜欢并不会带来完全的喜悦和快乐,还会有不安,会有难过,会有羞涩与患得患失——而你没有。” “你甚至不曾为他心动过,不是吗?” 姜月下沉默不语。 她在窗边久久的坐着,呆呆的想。 我对沈世昧,原来只是怜惜吗? 可她想起在空洲之变中,那个在魔物背上手背被割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开自己手的少年——还有彼时自己心中奇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的感觉。 那原来不是喜欢吗? 这种想要靠近想要亲近一个人的感觉,怎么会不是喜欢呢? 姜月下慢慢皱起眉,又趴倒在桌上,把脸埋进了袖子里。 星罗面无表情看着她沮丧的后脑勺,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越看越觉得烦躁,最后干脆跳了上去,直接坐在了她脑袋上,玉兔雕像似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姜月下在藏书阁趴了很久,回到宿舍的时候同学们都入睡了,而她躺下之后还得继续在梦里修炼。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星罗今天给的修炼课程十分的严苛与繁重,以往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休息一会儿的许可也被撤销了,她只好挥舞着无名在沙地上汗如雨下的砍来砍去——没错,经过多日的努力修炼,她现在终于能挥动无名了,虽然还不能完整的使出剑法来,不过只要在进步,就总会抵达的。 一夜过去,次日醒来的姜月下罕见的将梦中的疲劳带到了现实之中,全身上下都跟被砸在树上了一样酸痛无力,可脑子里星罗的声音还在冷酷无情的催促她背起无名去晨练。 小姜姑娘只好背着大剑垂着脑袋一步一步挪到了剑术学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截胡 猎“魔兽”的行动还没有结束。 因此眼前突然窜过一头黑色魔兽时姜月下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出手了。 这一个小怪物头上还长着一根角,看起来不太强但逃跑能力倒是很厉害,姜月下一个不注意就被它给逃走了。 “追!” 还等修羽一个字说完姜月下就已经闪身追了上去,修羽和沈世昧紧随其后。 他们一路随着这怪物跑过了一片树林,两栋教舍,一个广场,一条拱桥,最后才将它堵在了某个教舍的围墙前面。 小怪物转过头来,冲她们露出了森白的齿列,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极丑,身上黑雾蒸腾,一副即将要发大招的样子。 姜月下戒备的拿起无名,紧紧盯着它。 就在两方都即将要发起冲锋的时刻,围墙上方突然坠下一张金色的网,噗的一声把小怪物给网住了,正在前冲的姜月下险些一头撞到围墙上,好不容易刹停下来,抬起头才发现,那小魔物已经被一张金色的网罩住了,而那网的另一端,正被勾在一只漂亮白皙的手指上。 ——是万俟梦。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墙头,正优哉的以蹲姿俯视着姜月下,还朝她笑眯眯的招了招手,跟招财猫似的: “哟,月下同学。” 姜月下直起身来,看着她皱眉道: “这是我的猎物。” “你说什么呢?” 万俟梦无辜的眨眨眼: “明明是我抓到的。” “我们追了很久,你这是横刀夺爱。” 她后面的修羽噗的咳嗽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 “这是截胡!不叫横刀夺爱!” 万俟梦噗嗤笑起来,手里的网悠悠的旋转,继续笑眯眯的看着姜月下道: “就算如你所说好了,我就是截了你的胡,那又怎么样呢?” 她把金网抬高,就在姜月下的头顶: “你要来抢吗?” “不叫抢。” 姜月下抬头盯着她: “这叫拿回。” 不等话音落地,她已经持剑劈出,目标正是万俟梦手里的金网。 然而万俟梦一笑: “凭你现在戴着缚灵环的身体还想打过我?” 她轻飘飘的跃起来,轻飘飘的点评: “异想天开。” 万俟梦毫无压力的从姜月下头顶跃过,转瞬便来到了她的身后。 修羽和沈世昧一个拿出了鞭子一个抬手欲要画符咒,却被万俟梦一道横扫,不得不向后跃起避开她的攻击。 那小魔头般的公主殿下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没形象的扛刀在肩,转头看向姜月下: “瞧瞧,就凭现在使不出一点灵力的你们,就算再多来三个,我也能轻而易举的撂倒。” 她看着姜月下,一步一步走过去,微微挑起下巴睨着她: “你不会以为,第一次见面时抢我小弟和把我打入湖中的账,我已经忘了吧?” 她勾着那金网,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晃荡,以一种轻蔑而挑衅的口吻道: “来抢啊,不是说是你的猎物吗?” “或者你现在就向我求饶,乖乖让我打你一顿,我就把这东西给你?” 天光落在她漂亮的眼睛里,如同覆了一层轻而略带寒意的霜。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站直身体,慢慢握紧了手中无名。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缓缓绷紧。 而就在那根弦啪的一声崩断的时刻,她们一起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莫名其妙的杀意 琉璃是剑术学院为数不多的甲班学生。 无泪是君琅然之前的学院首席。 无泪这个爱八卦性子跳脱的前首席却也要在琉璃手下乖乖叫小弟,琉璃瞥一眼他就得老老实实有事还要求饶。 琉璃是监察队队长,管四海一百多名精英学子,除了负责校内风纪校外安全之外,还脱出长老院直属校长管辖,除了校长的话他谁的都可以不听。 这一切都已经说明了琉璃很牛逼,虽然他平时爱财如命,除了抓赌博的学生和事后分赃的时候积极得不得了,其他时间就总是一副懒洋洋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若是学院内不生事端的话,他和他的监察队就总是低调透明的。 学生们知道琉璃厉害,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厉害,为什么厉害,怎么就有资格做监察队队长直属校长管辖了。 姜月下也是如此。 她隐约知道琉璃应当是个厉害人物,可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正面领教了他的厉害——就在她和万俟梦刚打起来没多久的时候。 姜月下在某些时刻是非常敏感的,因为单纯而不解恶意,所以才能更直观而敏锐的察觉到相对之人的情绪。 所以和万俟梦过招的第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万俟梦想杀了自己。 这实在是很奇怪。 事实上第一次见面她们就已经因为西门罪结了梁子,之后也打了几次架,但姜月下以为那都是随性为之,因为在之后的几次动手中万俟梦对她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战意比较多,因为性格原因她懒得控制自己的脾气,脾气来了就动手,姜月下也不懂忍气吞声,你动手我就还手——在外人看来这更像是两个学院霸王的感情切磋,应该是越打感情越深的。 姜月下尚还想不到那么多,但她乐意与旁人产生任何非死敌的联系——因为星罗说了,这些都是羁绊。 可万俟梦刚出手她就感到了不同。 且不说下手是真狠,光是那双在笑容下露出冰凉寒意的眼睛就足够她察觉了。 万俟梦是真的想杀了她。 这真是非常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杀意。 姜月下几乎是立刻就要退,万俟梦立刻就追上去了。 她手里的符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长刀。 唇间衔着笑,不过一息之间她便追上了姜月下。 灵力汹涌,长刀生辉,那光芒耀眼到刺目,转瞬便劈开了空气,带着凛凛的杀气朝姜月下的脖颈横切而来。 短发上飞扬的红色发绳又一次掉落了,从戴上这绳子开始,除了面对那空洲魔物,发绳的两次落下都是因为万俟梦,而发绳的掉落往往都意味着,姜月下从心底认为自己正在面对必死之际了。 ——缚灵环束缚的是姜月下体内的灵力,而发绳克制的却是她对体外灵力的操控。 这一刹不是闸门打开,而是她对世界的感知被打开了。 无处不在的各种属性的灵力充斥于整个天地间,所有灵师都苦手于该如何感知和吸收的灵力,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不同颜色的、可随意操控的宠物。 于是天地一亮,狂风涌起。 姜月下手执无名,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做的弧形,大剑被她举到眼前,紫电自高空窜下,无名顿时华光大绽—— 地四百五十章 琉璃 琉璃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自高空中出现,上一瞬还在远远的余光里,下一瞬便落在了两人即将碰撞的杀招之中。 万俟梦想杀了姜月下。 姜月下的还手也是全力——即便戴着缚灵环,全灵根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必然于旁人不同。 这样一看就你死我活的争斗里没有人敢轻易上前当炮灰,可琉璃却不管,时常携带的四海剑扣在腰上,他手中却出现两把刀。 寒光流转的刀身只一瞬便悍然劈开了姜月下的杀招,普通铁刀是不可能抗住无名剑刃的,他便以灵力携卷,以技巧截断,生生把无名挡了回去,还让姜月下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而等她抬眼看去,琉璃手中的另一把刀却已经生生砍断了万俟梦的武器。 钢铁摩擦间有火花闪烁。 灵力碰撞之时有光芒璀璨,气浪成风。 万俟梦被生生掀翻出去,直接砸在了那堵围墙上,落地时还生生吐了口血。 风浪停止,琉璃的白色衣角随之跌垂而下。 他面无表情的挽了个刀花,转头看了姜月下一眼。 少女正一脸懵逼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发绳从半空里飘飘扬扬的落到她脑门上,看起来一副呆样,双眼中毫无杀意——即便方才她使出了全力。 琉璃转回头去,丢了两把刀,按住了腰上的四海剑。 他走向万俟梦。 姜月下在他身后被修羽扶起来,因为戴着缚灵环而难以帮忙的修羽正气得要死,扶人的时候都能听见磨牙声。 而姜月下只看着琉璃,光看着不够她还跟了上去。 · 万俟梦还在拼命咳嗽。 她的待遇远不如姜月下好,琉璃那一刀不但砍断了她的武器也的的确确伤到了她。 当脚步声走到眼前的时候她才慢慢停住咳嗽,抬起头时唇边带着血,却还在笑眯眯的同琉璃打招呼: “哟?这么不巧又被队长抓到了。” 她总是这样一幅灿烂的笑脸,很容易就让人以为她是个性格开朗顶多比较刁蛮的公主——可琉璃能清楚的看见那双眼底不散的杀机,阴戾又执着,轻易不能被驱散。 他也懒得驱散——毕竟早就习惯了。 四海剑被他从剑鞘里抽出来,轻而凉的搁在了万俟梦的脖子上。 “再有下一次。” 琉璃眼眸如冰,口中却是一句出人意料的威胁: “我不择手段也会把你彻底赶出四海学院,只要我在学院一天,你就一天休想踏入。” 他冷冷睨着她,一字一顿说: “我说到做到。” 这一句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威胁却让万俟梦毫无破绽的笑脸一下僵住了。 而琉璃已经收起剑,转身只甩下两个字: “带走。” 不知何时赶到的无泪和罗弯弯顿时从围墙后冒出头来,一个笑眯眯一个笑嘻嘻的把万俟梦扣住了。 “私下打架斗殴要罚三天小黑屋,企图杀害同学的要罚十天小黑屋外加一顿打,公主殿下您看,这是监察队的规矩,我们作为执行人也无可奈何啊是吧?” 第四百五十一章 你等着我啊 无泪笑嘻嘻的说: “不过您也该庆幸自己没杀成小月下,毕竟校内杀死同学的人,根据校规会被直接废了灵根然后逐出去呢,而小月下身份又如此特殊,你若真杀了她,说不定灵根都不用废了,你会死在校长手里呢。” 这种话用笑嘻嘻的一张脸说出来,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威胁。 万俟梦一边走一边也讪讪一笑,经过姜月下时还朝她打招呼: “对不起啊,你吓着了吧?” 姜月下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而就在即将擦肩而过,两人的身影都快要在彼此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万俟梦又笑眯眯的说话了: “等我关禁闭出来再找你玩儿,到时候我们找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再继续。” 姜月下:………… 万俟梦已经随着监察队的人走远了,她的告别高声传来: “你等着我啊!下次一定会杀了你的!” 姜月下眼睁睁看着无泪被她惊得险些摔了个跟头,而她依旧一脸平淡的茫然。 她弄不懂万俟梦对自己突然浓烈的敌意和杀意是从何而来,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也就不去想了。 转头去找沈世昧,却见那少年正拾起地上那截被琉璃砍断的剑。 姜月下背好无名走过去,恰逢少年微微勾唇,说了一句: “看来琉璃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把手里断掉的刀拿给姜月下,姜月下接到手里看了一眼,断口光滑如整,而在那最后一刻之前,姜月下才是被这把刀所对准的人,因此她对万俟梦刀中所蕴含的杀机以及灵力之强盛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她的头绳掉了,所以她拼尽了全力。 而就是在这样两个拼尽全力的人之中,琉璃轻而易举的同时挡住了她们的杀招,他手上甚至还戴着缚灵环。 姜月下拿着那断刀,决定以后再多跟琉璃切磋。 想完了她就把刀丢了,对沈世昧问道: “你没事吧?” 沈世昧摇了摇头。 姜月下瞧着他的脸,心底难得有些不知味的复杂感受。 自之前在藏书阁与星罗谈了一通之后,她就开始陷入了“我对沈世昧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的艰难问题之中,时不时就会对着沈世昧发起呆来,好在沈世子大度,又渐渐习惯了她的目光,便就当做不知道了。 沈世昧拎起那被万俟梦丢下的小魔物,先迈步走了。 他们抓到魔物的都要去长老院报道记名,等全部抓干净了再按照抓的魔物多少去排名和领奖。 姜月下看着她的背影,修羽走上前来跟她一起看,片刻后突然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每天这么盯着他?” 姜月下眨了下眼: “我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不能说吗?” “现在不好说。” “那就等好说的时候再说吧。” 修羽随口道,正要迈腿离开,却又突然停了脚步。 “不过有件事你大概没有发觉。” 她侧过头来看着姜月下,眼眸冷淡嗓音也冷淡: “你这么天天盯着他,连我都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可是沈世子,却似乎一次都没问呢?” 姜月下一愣: “他应该问吗?” 第五百五十三章 受罚中的日常 这场辩论赛让那些表达欲旺盛的同学们过足了嘴瘾,旁观的学生们也过足了八卦瘾,三天后辩论赛结束,这件事情便也就消停下来了。 修羽之后还在跟姜月下啧啧称奇,说四海学院的教学方法果然不同一般,学生都是全面发展,除了修炼之外,连口才都能被锻炼到,难怪整个大陆各个角落都有四海学院的人才在活跃——这么会玩会搞事,可不就得满天下蹦跶吗? 姜月下对这些事似懂非懂,不过学院里这种热闹又自由的氛围让她很是喜欢,于是修炼起来也就越发的努力。 · 现在小姜姑娘每天的日程是这样的。 早晨起床后先去晨练,晨练中她会一如既往的扛着剑和君琅然过招,灵力被束缚之后她越发能够察觉自己剑技的不足,虽依旧落败甚多,却进步极快,连君琅然都有些讶异。 晨练结束后她就会和沈世昧一起去吃早膳,有时候能与修羽会和,有时则不能,早膳吃完了,到了开小灶的时间。 而给她开小灶的就是沈世子和监察队队长琉璃大人,她分别和两个人过招被两个人指点,但沈世昧和琉璃却从不交手。 姜月下还觉得奇怪,有一次便问了出来,彼时沈世昧正靠着竹子练习符咒,琉璃在教她剑法。 先回答的人是沈世昧,少年嗓音带着笑,头也没抬的说: “不管对手是谁,我一向不喜落败。” ——这就是承认自己必输的意思了。 姜月下又去看琉璃,却见这眼眸唇色皆淡的少年挑起唇角露出一抹凉凉的笑,瞥向沈世昧的目光意味不明,懒洋洋说: “巧了,我和沈世子一样,也不喜落败。” 姜月下懵了。 这两人都怕输给对方,那到底谁更厉害啊? · 开小灶的时间过去之后,就该打扫了,打扫完毕又该吃午膳,午膳之后原本该用来听书的时间,得继续用来打扫,等她累得不想动弹的时候,还必须得和沈世昧一起去符咒学院听课。 渐渐的姜月下也快把符咒大典背完了——当然背完不代表能全部使用,可至少除了上辈子那些相对于东幻来说有些太过奇怪的魔法阵之外,她也开始会使用一些东幻本土的符咒了。 虽然她经常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妙想而在符咒院里炸课堂,但会捣蛋的聪明小孩在让老师焦头烂额的同时,也总是会让老师格外喜欢,于是小姜姑娘时常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指着鼻子跳脚的骂,又在课后被老师留下来格外开小灶,本就有底子又有天赋,再加上老师的优待,导致姜月下的符咒之术进步得比剑法还快,老师们还在暗地里说她肯定能拿六品符咒了,可鉴于不想让小姑娘骄傲,几位老师谁都没提这事儿。 · 符咒课之后,小姜姑娘就又该打扫了。 每日的惩罚时间到晚膳才结束,吃过晚膳,姜月下便会前往藏书阁寻找帮残魂重塑肉身之法。 常常在藏书阁遇上君琅然,两人偶尔会同坐一桌,偶尔不,同坐一桌时他们会不时聊两句,大多都是问你今天修炼如何,我的剑鞘做得怎么样了,聊完了就各自沉默翻书,气氛安静却并不尴尬,反而随意又自在。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人气上升的小姜姑娘 君琅然不坐一桌时,姜月下便把星罗从帽子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眼睛看累了就把兔子抱起来撸毛,星罗大约永远都不能习惯被撸毛,每次都自暴自弃的装死,从耷拉的兔耳朵就能看出他的绝望来。 从藏书阁离开时间便总是很晚了。 回到宿舍她一般倒头就睡,睡着又会进入那片沙漠里。 与晨练时拿着四海剑练习不同,在这梦中的世界里,她得用无名来练习四海剑法。 渐渐的,姜月下从最初连背起无名都费力,终于走到了能勉强拿着无名练完一套四海剑法的地步了。 而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月。 早就从小黑屋被放出来的万俟梦不知缘何并没有兑现承诺来找她麻烦,姜月下便也乐得轻松,每天都等待着惩罚结束的那天。 在这样的等待中,群英大会也终于逼近眼前。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学院内的气氛也是肉眼可见的沸腾了起来,只是这些喧嚣都暂且被压在一片如常的平稳之下,只有越来越忙碌的监察队,和时不时就要出去一趟的老师们,才泄露出一点紧张的气息来。 这一日,因为扶摇树被砍而倾斜倒塌的月明柱终于被修好了,被砸坏的宿舍也恢复原样。 在各教舍里打地铺睡了一月的学生们,终于能够舒舒服服的回去睡自己的床了,大多数人都是很高兴的,但有一小部分人却反而觉得失落。 姜月下蹲在地板上,学着罗弯弯的样子卷被子,眼神专注严肃,手底下的动作却很笨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干家务活的大小姐模样,卷了几次都卷得乱七八糟的,修羽却不打算帮忙,反倒在一旁看热闹,偶尔还说一句风凉话。 “剑法和符咒你都学得飞快,怎么却连被子都不会卷?” 她随随便便的叫她: “姜笨蛋。” 姜月下不以为意,修羽时常会叫她傻蛋呆瓜之类的,星罗说那是以示友好,只有十分亲昵的人之间才会用这种看似带着贬义的词来叫对方,而你若表示不介意的话,就代表你承认了这种亲昵。 ——她当然不介意,修羽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她不介意,却有奇怪的人介意起来了。 突然有一个身影蹲到她身边来,慢慢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的时候,姜月下还有些懵逼。 那是个样貌清秀的姑娘,她不看姜月下,只看着被子说: “我帮你卷吧。” 也不用姜月下拒绝,她直接就抬手开始帮忙,一边三下五除二的给她卷被子,一边说: “你不是笨蛋,只是没学过而已。” 这姑娘依旧头也不抬,脸却莫名的有些红。 姜月下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愣愣的哦了一声。 反倒是一旁的修羽抽了抽嘴角,她视线扫过整个大宿舍,发现还有不少少女都瞅着这个方向,看目光都在盯着姜月下,瞧着十分不舍的模样。 这一月中修羽也不是没发现,姜月下每天起床之前都有人来来去去的看她的睡相,甚至还有别院的女生为了观摩她的睡相而用点数换取床位,姜月下自己是毫无察觉,但她们这几个睡在姜月下旁边的总是难免被这种关注扫射到。 她本是想着能让姜月下在学院里少掉一大批潜在敌人是好事,便也从没出声过,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结果。 ——那四仰八叉的睡相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修羽十分不解,她不懂对人们来说,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可爱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大杀器,于是她十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冷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被子大步走出门去了。 距离群英大会正式开始,还剩九天。 第四百五十五章 任务恢复 月亮藏在流云中,银辉便也时隐时现地在这片大地上流动着。 四海学院里,少女们的宿舍名叫月明楼,这名字取自中庭那根直冲天顶的会发光的柱石。 此刻月明柱也一如既往的荧荧发着光,光芒自柱石上那些精雕细琢的纹理中渗透出来,染在那些郁郁葱葱的红花绿叶上,衬着四周只有虫鸣的安静,简直仙境般梦幻又美丽。 姜月下此刻当然正在睡觉,虽然梦里的她因为修炼而身体紧绷累得不行,可床上那少女的身体却依旧是四仰八叉的睡着,于是她也当然不知道,就在同一栋楼中,某扇打开的窗户里,有人还没睡,还在迎着月色剪花枝。 她似乎在等待着谁。 而没有让她等太久,身后的房门便传来极轻的两声敲门,随即房门被推开,白日里同样穿着四海学生制服的丫鬟小心关上门,快步走进来,在她三尺之外停住了。 “小姐。” 那丫鬟低头道: “我匆匆赶回兰塘之后,在小姐闺房的房梁上发现了这个。”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躬身将之递了上来。 少女这才放下了小剪刀,在窗前转过身来。 月色斜斜照着她的侧脸,漂亮优雅,正是姜凤染。 她擦了擦手才从秋霜手中接过了那东西,拿到月光下一看,发现是一张信封。 在现在这个传信符可以飞去任何地方的时代,还用信纸送消息的人已经很少了。 姜凤染手中拿的这一张也与一般信封有所不同,黑色为底,奇特的猩红纹路在上面蔓延伸展,形成一朵瑰丽无比又危险无比的花朵。 她见过这个纹样,上一次见还是在姜府,只不过这花不是印在信封上,而是印在蕴含灵力的传信符上的。 花纹来自杀花楼,上一次看到那张传信符,他们递来的消息是完成了任务,成功灭掉了秋水镇。 姜凤染微微笑了笑,这笑意却很凉: “不知道这次又传什么假消息来了。” 她一边动作优雅的拆开信封,一边淡淡道: “说来在看到活着的姜月下之前,我还真以为杀花楼是入传闻中一般,无人不可杀无人杀不死呢,可惜不过是杀一个小孩子,竟就让杀花楼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纸,这张纸长得也和信封差不多,一样的黑底红纹,上面却以灵力为笔,清晰流畅的写出了四个大字。 【任务恢复】 除此之外,信封里什么都没有。 姜凤染怔了片刻,目光还没从那四个字上移开,却微微侧头去问秋霜: “我让你去做的事你已经完成了吗?” “不。” 秋霜低头道: “奴婢还没来得及传播杀花楼办事不力任务失败的消息,摇光帝国便死了两个重臣在杀花楼手里,香檀寺和朝廷一起追拿杀手,却硬生生的被他们逃出去了,杀花楼因此又名声大振,我传播的那点消息在众多感叹追捧中,根本不值一提。” 第四百五十六章 他想干什么? 姜凤染拿着信纸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一笑: “想来也是,杀花楼成名多年,的确从来没人听说过他们失手的消息。” 纤细的指尖在信纸上点了点: “那这么看来,不需要我刺激,哪怕只是为了杀花楼‘无人杀不死’的名头,他们便自会派人来弥补这个失败的任务。” 她随手将信纸丢开,火舌在夜色里一卷,便将那信纸连同信封一起吞噬了,剩下几缕闪光的灰烬在空气里飘飘上浮。 目光追随着那点灰烬,姜凤染微微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待一番吧,如若依旧不成,我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看着那灰烬消失在空气里,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秋霜道: “你回府之时没撞上哥哥吧?” 这本是十分平常的一句问话,谁知秋霜却瞬间脸色惨白,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面。 姜凤染怔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 “你碰上哥哥了?” “小姐恕罪!” 秋霜的额头猛地一下磕在地面,声音颤抖道: “其实这信封,是由少爷的亲卫,亲自从房梁上取下来交给我的!” 姜凤染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陷入什么不可置信的震动里,连瞳孔都微微扩大,失去了原本的焦距。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回神,缓缓低头看向秋霜,声音却还是奇异的平静: “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收到传信的时候,消息里根本没说东西放在房梁上,回府后我多是在您的床头和柜子里寻找信物,可没想到……少爷的亲卫突然从窗户外冒出来了,笑嘻嘻的问我是不是要找一封信,接着他就,直接从房梁上把东西取下来给我了。” 姜凤染低头看着她,慢慢问: “之后呢?” 秋霜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什么之后?” “你没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也没问他哥哥知不知道么?” “我……” 秋霜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我不敢。” 姜凤染低低叹了口气,侧头又拿起那把小剪刀: “你胆子太小了,不适合呆在我身边做事。” 秋霜抖得越发厉害,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恨不得把脸埋进地底下。 下一刻姜凤染又放下了剪刀,淡淡道: “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学院里的学生,在学院里我也不能随意处罚你了。” “下去吧。” 她说。 秋霜死里逃生般冲她连连磕头: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下次一定好好办事,绝不让小姐失望!” 姜凤染只淡淡笑着看她,直到脚步渐退,房门关紧,她才收起笑容,转身撑在窗台上赏月。 姜含朱的亲卫亲手把这封信取下来给秋霜,就说明姜含朱故意要让我知道,他已经发现这封信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信纸上杀花楼的图案一目了然,他只怕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知道之后他却并不按捺等待,而是转头就通过秋霜叫我知道了。 他这是想干什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又一个秋霜 姜凤染想不通,越想越感到不安和烦躁,思绪一团乱麻间,姜含朱的脸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叫她略微一怔,心底不自觉浮上了一层凉意。 ——这些年来兄妹情深的假象终于被戳破了。 不过也不算突然,毕竟早在上回,在学院里见到他对姜月下笑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至少进来了四海学院,至少认识了不少厉害的盟友,甚至一些已经离开四海学院的精英也搭上了关系,这两年的虚情假意也算是没有白费。 只是可惜了一个从小养大的丫鬟。 她微微叹了口气,招出一个传信符,在上面写了一些话,将之从窗口放出去了。 夜色里,姜府特用的金色纸蝶翩翩飞舞,从四海学院一直飞到了兰塘,来到了皇家猎场的某个营帐里,惊醒了正在沉睡的中年人。 他从黑暗中坐起,金蝶里的字句在空气里渐渐浮现出来。 【爹爹,给我重新换一个丫鬟进来】 三日后,一个名叫秋霜的学生背着包袱站在了扶摇树下的传送阵前,负责守门的老师并未在离校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翻找了之前的记录,却发现她前几日的确出来过一次,可是三日前已经回校了。 “我昨日又出来了啊,回府给我们小姐拿东西去了——而且前几日的守门老师也是您吧,您难道没给我登记?” “秋霜”一脸疑惑。 老师却一下子出了满头的汗,他的确觉对这学生很有印象,可也的确没有登记在离校名单上,既然如此就只能是他的疏忽——四海学院的守门规则极其森严,这样的漏洞若是被监察队知道了,只怕是会直接上报给校长,按照校规这是要受严厉惩罚的。 老师于是赶紧一拍脑门,打着哈哈装作自己看漏了,很快就把人放进去了。 “秋霜”进了四海学院,压抑着眼底的兴奋,她走进了月明楼属于秋霜的宿舍里。 从此以后,她就是这所学院里的秋霜了。 · 距离群英大会还剩下五天。 姜月下已经感觉到了学院里气氛的转变。 以前每天晨练的时候只能站满一小片广场,但这几天从校外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能站满一大块地方了。 出现这种现象的不止是剑术学院,包括刀法枪法以及另外三大系,都呈现出了开学以来最热闹的景象。 “这些并不全是跟我们同一年入校的,他们大多比我们早入学两年以上,已经经历过一次群英大会,只不过这次的群英大会是在四海举行,所以他们才要回来。” 午膳时,西门罪跟姜月下三人凑了一桌,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科普: “现在入校的都是在外执行任务或者历练的本校学子,两天以后校门会正式打开,到时候来的,就全都是外人了。” 姜月下一边扒饭一边问他: “群英大会一般会有多少人参加?” “说不准,四海学院上上次举行群英大会的时候,据说乱花山庄就差把整个山庄搬来了,几乎是所有弟子同行,差点把学院挤爆,要是今年又来这么一出,只怕我们也要跟之前的学长学姐一样,去山上打猎饱腹,扎营睡觉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灵力复苏 正在品尝美味鸡翅的姜月下顿时如遭雷击,她瞪大眼睛看着眼皮子底下的鸡翅,又去看大叔大娘们掌管的装满菜肴的大木桶。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群英大会的举行居然还会影响她吃东西。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群英大会期间,也依旧美滋滋的享受食堂的美食而不用担心没饭吃呢? 小姜姑娘面无表情的啃着鸡翅,眼底有些哀愁。 西门罪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老大,这个简单,只要把他们都揍趴下,食堂就依旧是我们的。” 姜月下抬起头来,眼光也慢慢发亮了。 修羽在桌底下一脚往西门的鞋面上踩去,然而动手之后西门面不改色,依旧在和姜月下出馊主意。 她缓缓抬头,看向沈世昧,少年正慢慢放下碗筷,微微笑着抬起头来,用被白绫遮住的眼睛看着她道: “我做了何事惹修姑娘不高兴了?” 修羽:………… 她讪讪把脚收回。 姜月下疑惑的看着他们,吮了一口光溜溜的鸡骨头。 · 倒数三天。 姜月下一早就来到了长老院,敲开了萧长老的门。 白衣冷气的俏丽女子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她,可姜月下并不会看脸色,直愣愣的抬起自己的胳膊,露出了手腕上黑色的缚灵环。 另外十个小伙伴早在十天前就把缚灵环取下来了,她听从了星罗的建议,多戴了十天。 瞄了一眼黑色手环,又看了一眼她背后的大剑,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萧长老竟生出点笑意,并不友好却也不带嘲讽,似乎只是调侃和兴趣: “看来这把剑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分量了?” “不,还是很重。” 姜月下道: “不过这重量已经不足以压垮我了。” 萧长老挑了挑眉,也不多废话,直接伸手点在了她的手环上。 一点灵光闪现,原本隐没其中的符咒重新浮现出来,又飘出手环,在空气中咔擦一声粉碎。 “把灵力全部收起来。” 星罗突然在脑中提醒。 姜月下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萧长老已经将缚灵环从她手腕上取下了。 而就在手环从她指尖脱离的瞬间,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巨大漩涡侵袭和吞噬,看不见的能量波纹以她的身体为中心瞬间膨胀旋转,转眼便轰然绞碎了几丈之外的一棵绿树。 树干轰然倒下的时候,姜月下才眨了眨眼,将灵力收拢起来。 风声渐停,飘扬的黑发垂落下来。 萧长老慢慢收回了自己挡在前面的手。 刚才若非她及时出手施了结界,只怕她这院子也保不住了。 目光复杂的看着姜月下,萧长老片刻才慢慢道: “五星灵师以下的品级在你刚才这一下中,足以丧命,五星灵师以上九星灵师以下,也都会受伤——姜月下,除了努力向上修炼之外,你也需要学会好好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能轻易伤害在你之下的人。” 姜月下握住自己的手腕,说了声抱歉,又认真点了点头,便转身下山了。 萧长老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还有些呆怔。 直到头顶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出神: “看她干什么?全灵根就算再厉害现在也就是个黄毛丫头,你有时间不如多看看我这个剑圣。” 萧晚桐:………… 她冷冷上瞟,门边的墙头上果然靠坐着白衣潇洒的剑圣阁下。 他的角度看不到萧晚桐,便勾着腰探头来朝她露出笑脸: “本剑圣今天还是很英俊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最强的王牌与最可怕的 萧晚桐抽了抽唇角,本想直接把门摔上,但不知为何又犹豫了。 远望着姜月下下山的背影,她终究还是开口道: “你能看出她的品级吗?” “九星灵师。” “可我看她爆发的灵力之深厚,感觉就算是个灵王也大有不如,她甚至连大灵师都还不是——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正因为没见过,所以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全灵根。” 剑圣在墙头上坐直了,遥望着姜月下的背影,神情淡淡。 萧晚桐眼眸微暗: “东幻的历史上,那些超拔出群的英雄总是在最艰难和混乱的年代出现,可即便再如何出群,也从没有如她这般绝无仅有的人物——她的出现,会不会其实也代表着整个大陆最可怕的灾难?” “最强大的王牌出现的时候也代表着最可怕的对手出现了吗?” 剑圣笑了笑,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慎重。 他从墙上跳下来,挡住了萧晚桐的视线,笑眯眯对她道: “不过无论如何她现在就是个黄毛丫头,在她真正成长之前,你还是多看看现在的王牌吧。” 他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指间居然拽着一枝花,巴巴的送到了女子面前。 回应他的是一声毫不犹豫的摔门声。 卫惊秋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到数息,院门果然又啪的一声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猛地一下就把他手里的花枝夺了过去,随后又砰地一声甩上门。 而剑圣阁下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似乎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他放下手,满脸轻松惬意的转身朝山下走去了。 · 这一日开始,四海学院校门大开。 学院之中一些课被暂停下来,各系都有老师忙碌的出了校门,去迎接一些迷路的或者倒霉撞上了麻烦的来客。 而在第一批前来参加群英大会的人通过登记走入了四海学院的时候,姜月下正在和君琅然进行每日惯例的单挑。 这是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取下缚灵环,第一次肆意的使用灵力。 最开始同学们都习以为常的自己练自己的,可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甚至形成了一片宽敞的演武场。 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在空地上腾挪飞跃,剑光交错间几乎连人影都看不见,只有锋刃交错时的火花,与灵力不时碰撞所发出的闷响才提醒着人们这场武斗的激烈与势均力敌。 大家都开始数招数。 最开始是五十招。 接着是一百招。 然后是一百五十招……两百招……三百招…… 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感到索然无味,围观者给他们留出的空位越老越宽,两人从一个角落一直打到另一个角落,袍角猎猎之声与剑刃交错之声响彻整个广场。 直到结束了晨练的甲班从大殿后步出,他们都还没结束。 喜爱八卦的无泪硬是拉着琉璃冲进了人群里,穿过层叠的正在数招数的围观者,他们看到了正在交手的君琅然和姜月下。 只看了片刻无泪便张大了嘴: “小月下也进步太快了吧?跟一个月前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琉璃默不作声。 又看了半晌,无泪嘴巴越张越大了,他怀疑的看了看姜月下,又转头看了看琉璃: “老大,我怎么觉得她的出招那么眼熟呢?” 琉璃还是默不作声。 之所以只是眼熟,而不是直观的相似,是因为教姜月下剑法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视线转向人群一侧,在那里,被鲛绡蒙着眼的少年正安静的立着,只微微侧耳聆听着两人的交战。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最强的王牌与最可怕的 萧晚桐抽了抽唇角,本想直接把门摔上,但不知为何又犹豫了。 远望着姜月下下山的背影,她终究还是开口道: “你能看出她的品级吗?” “九星灵师。” “可我看她爆发的灵力之深厚,感觉就算是个灵王也大有不如,她甚至连大灵师都还不是——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正因为没见过,所以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全灵根。” 剑圣在墙头上坐直了,遥望着姜月下的背影,神情淡淡。 萧晚桐眼眸微暗: “东幻的历史上,那些超拔出群的英雄总是在最艰难和混乱的年代出现,可即便再如何出群,也从没有如她这般绝无仅有的人物——她的出现,会不会其实也代表着整个大陆最可怕的灾难?” “最强大的王牌出现的时候也代表着最可怕的对手出现了吗?” 剑圣笑了笑,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慎重。 他从墙上跳下来,挡住了萧晚桐的视线,笑眯眯对她道: “不过无论如何她现在就是个黄毛丫头,在她真正成长之前,你还是多看看现在的王牌吧。” 他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指间居然拽着一枝花,巴巴的送到了女子面前。 回应他的是一声毫不犹豫的摔门声。 卫惊秋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到数息,院门果然又啪的一声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猛地一下就把他手里的花枝夺了过去,随后又砰地一声甩上门。 而剑圣阁下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似乎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他放下手,满脸轻松惬意的转身朝山下走去了。 · 这一日开始,四海学院校门大开。 学院之中一些课被暂停下来,各系都有老师忙碌的出了校门,去迎接一些迷路的或者倒霉撞上了麻烦的来客。 而在第一批前来参加群英大会的人通过登记走入了四海学院的时候,姜月下正在和君琅然进行每日惯例的单挑。 这是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取下缚灵环,第一次肆意的使用灵力。 最开始同学们都习以为常的自己练自己的,可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甚至形成了一片宽敞的演武场。 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在空地上腾挪飞跃,剑光交错间几乎连人影都看不见,只有锋刃交错时的火花,与灵力不时碰撞所发出的闷响才提醒着人们这场武斗的激烈与势均力敌。 大家都开始数招数。 最开始是五十招。 接着是一百招。 然后是一百五十招……两百招……三百招…… 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感到索然无味,围观者给他们留出的空位越老越宽,两人从一个角落一直打到另一个角落,袍角猎猎之声与剑刃交错之声响彻整个广场。 直到结束了晨练的甲班从大殿后步出,他们都还没结束。 喜爱八卦的无泪硬是拉着琉璃冲进了人群里,穿过层叠的正在数招数的围观者,他们看到了正在交手的君琅然和姜月下。 只看了片刻无泪便张大了嘴: “小月下也进步太快了吧?跟一个月前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琉璃默不作声。 又看了半晌,无泪嘴巴越张越大了,他怀疑的看了看姜月下,又转头看了看琉璃: “老大,我怎么觉得她的出招那么眼熟呢?” 琉璃还是默不作声。 之所以只是眼熟,而不是直观的相似,是因为教姜月下剑法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视线转向人群一侧,在那里,被鲛绡蒙着眼的少年正安静的立着,只微微侧耳聆听着两人的交战。 第四百六十章 剑鞘做好了 姜月下很难形容这种几乎势均力敌的畅快感。 和独自一人苦练的感受完全不同,和被沈世昧与琉璃指导时的感受也不相同。 事实上琉璃和沈世昧的指导并不相同,虽是同一套四海剑法,然而琉璃使来是干脆利落又锋利无比的杀招,沈世昧使来却是变化莫测又漫不经心的暗招,他们一个风格炽烈如直面火刃,一个却冷静冰凉如霜雪藏锋。 两人未必都将自己的风格特意教给了姜月下,可她却会自己学习。 姜月下也并非故意要学习,只是耳濡目染,天赋超群,看在眼里的,总是要记在潜意识中,独自练习时还能自行融会贯通起来。 于是此刻落在两位“老师”眼中耳里的,便是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一套剑法,变招数不胜数,抖腕之间总有出人意料的一招出现,加上少女身姿轻盈,剑锋如雪,看得四周的同学们都渐渐如痴如醉,仿佛要顿悟般的出神发痴。 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此刻她眼里只有君琅然。 君琅然是她唯一用来当做对手的对象,他们互相切磋了近两月,都未曾关心对方的修炼程度,却在每日的交手中比谁都更真切直观的感受到对方的进步。 之前每日都落败的经验让她对今天的持久战感到十分亢奋,以前从未专心练过某一种武器,如今却发现剑术当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剑拿在手里,总让人觉得还能变得更快,更利,更强。 这种浑然忘我的交手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然到数到五百招的时候,这种境界突然打了个顿,她的对手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姜月下一愣,正在冲去的剑势一收,她在半空向后翻转两圈,轻轻落了地,随后狐疑的朝君琅然看去。 少年略微有些气喘,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人不知为何脸色不太好看。 难道是生病了? 姜月下心想。 她打得畅快,便不想计较这些问题,心胸也变得十分宽广,便收剑回鞘,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用在学院里学来的礼仪对他抱剑点头。 这是至此打住的意思。 四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君琅然先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一下,挽了个剑花也把剑收回去,一边走来一边问她: “你的缚灵环终于取下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 围观群众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怎么就不打了呢?我看还能再来个五百招啊!” “那现在算是平手吗?” “姜月下才入学两个月,居然就能跟君琅然打成平手了?” “这不是她主动停止了吗?再打下去说不定她要输了呢?” …… 旁人说法不一,却都没有入姜月下的耳。 她只听到了君琅然一声压低的: “剑鞘做好了。” 少年转身就走,姜月下呆了一下才赶紧跟上,同时也不忘对沈世昧和琉璃说了一声今日不练剑。 她一路跟着君琅然到了他的炼器房。 以前也来过这里几次,不过不知为何,今日才到门口,她便觉得这间房子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似乎……布了结界?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木心天萝 不等她发出疑问,君琅然便打开了门,还转头拉住了她的袖子,这才带她走入门去。 在跨入门中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水流般从身上淌过的能量。 入门之后却又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有结界吗? 她四面张望,君琅然已经关上门,示意她看向炼器炉。 这时她才发现,这房间内部也有了许多不同。 四处堆满的乱七八糟的书籍就不说了,炼器炉也显然换了一个更大更好的,各种珍惜材料东一块西一块的丢在各处,还有打满草稿的宣纸张牙舞爪的布满房间,有的是直接被丢开,有的则是被紧攥成纸团落在地上。 凌乱得几乎叫人无法下脚。 君琅然堂堂一个太子却似乎一点不在意这种凌乱,他抬手一招,炼器炉便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结界的透明之光, “我这房间里不但有扶摇神木,还有各种用来炼器的天材地宝,为了保险我布下了两道结界。” 包裹整个房间的是第一个,沉睡着剑鞘的炼器炉中有第二个。 随着他的招手,炼器炉中结界破碎,一把剑鞘缓缓升起,飞至近前。 姜月下看着这把剑鞘睁大了眼睛: “绷带?” 没错,飞到她面前的“剑鞘”,与她此刻背在背上的无名“剑鞘”一模一样,只是不知为何那白色布条本是绑住剑身才能形成剑鞘的模样,眼前这剑鞘却不需要绑着剑也成型了。 “这是木心天萝,虽及不上扶摇神木,却也是剑削不断火烤不了的天材地宝,我见你挺喜欢无名现在的造型的,便给你做了一条绷带,还可用来裹伤,有止血化毒之效。” 君琅然在“绷带”上轻轻一点,白色“布条”瞬间柔顺展开脱落,渐渐露出内部漆黑若深渊的坚韧内里。 “这才是由扶摇神木打造的,真正的剑鞘。” 姜月下看得出神,缓缓伸手去碰,离得还远她便已经能感受到,剑鞘上汹涌的灵力与镇静的符咒之力,这样一把剑鞘,光是背在背上便能对身体和修炼有益,更不必说其造型古朴大气,只雕刻着简单而神秘的藤萝,游龙一般不规则的绕过鞘身,在剑入口处断裂成一轮弯月。 姜月下有些新奇的摸到那弯月般的裂口处,道: “这是你亲手雕刻的么?” 君琅然略一挑眉: “当然。” 房间里也的确有用来雕刻的器物,散落在地上好大一摊,看得出来雕刻时必定颇为苦手。 君琅然站开一些,叫她试试剑。 她便将无名拿在手里,让黑色剑鞘悬浮于空中。 一月前她用同样的姿势举起无名,还要摇摇晃晃颤颤巍巍,此刻双手却已经稳定如渊,出剑随心了。 她收去灵力,一剑劈下。 剑锋落在剑鞘上,发出轰的一声响,却不是剑锋磕到剑鞘的声音,而是两者炁场所撞,扶摇神木的符咒之力被自动触发,挡住了无名的结界,剑鞘甚至没有半点震动。 姜月下眼底渐渐露出惊喜之色。 她收起无名,拿过剑鞘,哗的一声将剑刃归入其中。 一旁的木心天萝一贴上剑鞘便飞快的绑成了绷带模样,与原本的造型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可只有姜月下知道,此刻在她手里的,是终于完整的无名,是一团镇静而强大的能量。 第四百六十二章 第一批来客 她抬头看向君琅然,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很亮,想来今日切磋时的反常也是因为打造剑鞘一事让他费了太多精力。 整整一月时间夜以继日的研究与实践,十天里她有七天都在深夜的藏书阁撞见他,且每每都是她离开时他还没走…… 姜月下手指敲着剑鞘,眼睛同样亮亮的回视着他。 她在分辨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脑海里便先响起了星罗的声音。 “这是感激。” 他懒洋洋又漫不经心的说: “人类总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付出而感动,就是这种感觉。” 姜月下眨了下眼,唇角突然翘起来,对君琅然道: “谢谢你。” 平素总是面无表情从来不笑的小姑娘,此时眼眸闪亮的笑起来,便如亲眼看见了雪融花绽一般惊心动魄。 姜月下举起无名到身前,对君琅然笑道: “我很喜欢。” 太子殿下微微一怔,片刻后移开目光,咳了一声道: “喜欢就好。” 回去的路上,姜月下背着焕然一新的无名,心里很想把剑鞘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可星罗却十分嫌弃的说不可。 “你是乡巴佬吗?全灵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姜月下只好忍住冲动,面无表情的背着无名往食堂的方向走。 君琅然大概是累狠了,从炼器院出来就回去补觉了。 姜月下心底喜滋滋的,打算把新的剑鞘拿给沈世昧他们看一看。 “你这种心态就叫做炫耀。” 星罗显然对她的冲动颇有微词,觉得全灵根应该更加不动声色一点。 可姜月下情绪上来根本谁的都不听,行走时脚步都十分轻快。 正巧经过黑石广场,她抬眼间蓦然发现前方多了一群外人。 之所以确定是外人,是由于他们全都身着红衣,虽与修羽衣服颜色相似,但修羽那也不是弓法学院的制服。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第一批来参加群英大会的七星弟子,终于到了。 黑石广场上来往的学生一直都很多,此时则比以往更加密集。 由于四海学院的制服大多都是素色,导致这群红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姜月下悄悄竖起耳朵收集情报,果然听到了好多不出意料的讨论。 “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的吗?好像是吴长老亲自去迎接的?” “不是,他们是第二批,第一批是监察队去接的,还没到呢。” “看衣服应当是乱花山庄的人,两年不见还是这么妖里妖气的。” “我觉得挺漂亮的啊,咱们四海没有这种鲜艳的制服一直都是我的遗憾。” “人家穿红色是有原因的好吗?雷泽那地方瘴气丛生,毒物无数,一不小心就要迷失其中,他们的衣服是特意取了罗刹蛇的毒液与蛇皮制造的,行走在瘴气中不但醒目还可以防身。” “不过乱花山庄是不是靠颜值挑弟子的啊?怎么男男女女都那么好看,跟花精似的。” …… 姜月下刚好从人群旁边经过,她转头看过去一眼。 大约十人左右的群体,站得很随意,个个红衣如血,黑靴笔直,手里都拿着长剑,是随时都可以拔剑战斗的形象。 第四百六十三章 乱花山庄 去接他们的吴长老正在和其中的领头人说话,姜月下目光移过去,发现这个领头者的衣裳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少年少女们都是战斗常服,这个领头者却是轻袍缓带,外袍甚至还罩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轻纱。 姜月下目光移过去不到两息的时间,便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叫她转移了视线,接着,她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 静如潭水深如渊,红衣少年在那成年男子身旁抱剑而立,姿态随意,扫来的视线却带着冰冷的侵略性,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似乎只是轻轻一扫,姜月下已经从他们身旁走过,余光如尾巴收回,她脚步没有半点停顿或缓慢的走远了。 乱花山庄。 她在心里静静的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直到走到食堂门口,才想起来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们。 “鲜花锦簇。” 不过,从毒瘴之中生长出来的花,多半是有毒的吧? 想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这么猜测。 · “你不是跟君琅然去拿剑鞘了吗?” “拿到了啊。” 姜月下坐下来,把无名放到桌上,面无表情的把木心天萝拆下来,里面的漆黑剑鞘顿时出现在修羽和沈世昧面前。 沈世昧看不到,修羽却顿时轻轻抽了一口气。 摸了摸绷带,又摸了摸剑鞘,她抱起胳膊一脸深沉的审视半晌,终于道: “不知道无名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我总觉得和神兵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神兵?” 沈世昧拿起无名,这一次有扶摇神木所铸的剑鞘做保护,无名终于没有再把人弹开了。 “顾名思义就是神之兵器,东幻大陆有一本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录,上面一共收录了七十二把神兵,至今已经只剩下寥寥几样了,大多都落在皇族和七星手中,普通人很难拥有。” 沈世昧将无名放下,微微笑道: “你的兄长,姜含朱手里那把扇子,就是神兵录中排名十二的鬼烟罗。” 姜月下呆住了,半晌才呐呐: “那不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么?” “那是你没见过他真正用那把扇子战斗的时候。” 沈世昧道: “三年前天璇帝国的水涯城内,他奉皇命而去,孤身一人将当地最大的灵师家族灭了满门,其中有三个灵王,灵王之下的修士更是不计其数,可最后他离开时,身上仅有一点轻伤而已。” “灭门?为何?” “那个家族臭名昭著,为了修炼吃了无数灵胎,让无法离开水涯城的普通百姓,连小孩都不敢生了。” “吃……” 姜月下眼底有些惊吓: “吃灵胎?” “就是还未出生的婴儿,从活着的母体之中剥离,带着天然的灵气,据说对修炼者最是滋补。” 姜月下:………… 修羽皱了皱眉,看了沈世昧一眼,少年正在低头拿筷子,被蒙的双眼下嘴唇柔软,翘起的弧度依旧冷淡又漂亮,叫人完全想象不到就是这张嘴唇如此云淡风轻的吐出了惊悚的事例。 修羽收回目光,不想让姜月下继续听这些脏事,正好上菜,她赶紧转移话题: “听说今日有新的菜式,赶紧尝尝味道如何。” 第四百六十四章 阳光下的阴影 那是一盘荤菜,看起来色香俱全,还冒着可口的热气。 姜月下看了一眼,却突然觉得胃口全无。 沈世昧的话还在耳中回荡,她感到几分恶心的新奇和匪夷所思,便在心里不可思议的问星罗。 “人还会吃人吗?他们真的吃得下去吗?难道未出生的小婴儿长得很像一盘菜?” 这问句若是不了解姜月下的人来听,还以为她是在讽刺或者说笑话,可星罗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和好奇,她从未见过人类的胎儿长什么样子,故此才有这样的发问。 “不。” 星罗沉默许久,半晌才道: “这种为了修炼不计一切代价甚至妄造杀孽的人是不正常的。” “这种人只是极少数,可人类的确并不尽善尽美,就像为了一纸婚约和入学名额就能灭掉整个秋水镇的姜凤染一样。” 姜月下不说话了。 她慢吞吞的开始吃饭,这一次她很快就吃完了,难得的食量很小,她放下筷子的时候另外两个人都还在吃着。 她便抬起头去看四周的人群,来来往往形形色色,衣服不同长相不同声音也不同,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从她视线里走过,坐下,又站起。 这些以往在她眼里都蒙着滤镜般的闪光的明亮的画面,此刻无声无息的变得模糊了一些。 就像太阳底下滋生出一点阴影,虽然很小,但的的确确的存在了。 除了喜怒哀乐与各种各样的人类特有的感情之外,她心底第一次升起了一小股带着阴影的好奇。 灵胎到底长什么样? 那些能把灵胎吃下肚以增长修为的人,又是什么样的? 虽然星罗说他们不是正常人,但不正常的人类——也是人类,不是吗? 姜月下发着呆,一双眼睛映着食堂里络绎不绝的人群,墨一般的眼眸出着神,越来越深浓。 吃饭中的修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沈世昧一眼,继续低头用膳了。 她决定找个时间和沈世昧聊一聊,好叫他以后不要在姜月下面前说起这些事了。 · 好在下午的符咒课还没有取消,姜月下和沈世昧又去上了一堂课,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学院的人又变多了。 刚巧罗弯弯从不远处领着几个监察队队员走过,大约又是出去接人的。 看到两人她稍微停了脚步,过来打了声招呼,并一眼看穿姜月下的无名有所不同了。 “剑鞘做好了?” 她笑眯眯的问。 姜月下本来就苦于木心天萝的作用而无法凸显出无名的变化,此刻终于遇见一个一眼看穿的人,眼睛立刻亮起来,还十分收敛矜持的停顿一下,才点了点头说: “做好了,很合适。” 看了沈世昧一眼,她又道: “沈世昧说和神兵相比也不差什么。” 罗弯弯笑得更欢,还朝她抱了抱拳: “恭喜恭喜。” 姜月下心满意足,随后就开始不熟练的关心起这个朋友来: “你要去接人吗?” “是啊,监察队都快忙不过来了。” “这一次是哪个宗门的人?”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来客皆路痴 “还是乱花山庄。” 罗弯弯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 “他们分了六个队伍前来,一共有近百个弟子,除了庄主带领的小队之外,别的全部迷路了。” “……这么多人?” “乱花山庄一向如此,还好他们的大概方位我们都已经通过传讯符确定了,应该没有危险,很快就能带回来。” “那你辛苦。” “这辛苦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呢。” 罗弯弯笑眯眯的说: “还好明日吞云宗的人不是由我接待,据说他们的路痴程度比乱花山庄更加可怕。” 乱花山庄六个小队有五个小队都迷路了,比乱花山庄更路痴,那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小姜姑娘不由得升起一些同情之心,问道: “明日去接吞云宗的是谁?” “是老大亲自去接哦。” 罗弯弯的笑容终于变得真挚而欢快起来。 姜月下看着她的笑脸,陷入了沉默。 · 是夜。 姜月下从修炼室出来,打着哈欠走向了藏书阁。 四海学院真的很大。 除了坐落在不同角落的九大系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可供学生自由使用的修炼室,还有许多宽敞的广场,其他的亭台楼阁湖泊树林更不必说,与其说是一座学院,不如说是一个坐落在山脉怀抱里的,地广人稀的城池。 姜月下花了近一月的时候都只是把自己常去的几条路线摸熟了,那据说还藏着许多温泉酒楼,和修炼宝地的山脉之中她还没去过呢。 此刻从修炼室去藏书阁的路上,需要经过两片小树林,一片湖泊,一座学院,还有两块广场。 这一路上她已经察觉到了学院里氛围的不同。 除了常见的四海制服外,她还经常看见一些红衣弟子。 这些乱花山庄的弟子在这里似乎很自在,三三两两的分布在各处,似乎都在参观学院,有些人还已经认识了一些四海的学生,于是红衣和四海制服混在一起,时不时会有说话声和笑声远远传来,看起来还颇为和谐。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拐过藏书阁外的廊桥,正要走进大门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形单影只的红色身影。 似乎是参观到此处,正站在藏书阁的牌匾下抬头仰望,背影修长,手里的长剑倾斜着,剑鞘映着藏书阁前的灯火,摇曳的烛光从琉璃罩中透出来,带着淡淡的橘色倾洒而出,隐约勾勒出那把剑鞘尾部凋残的半朵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月下才得了一把宝贝剑鞘的缘故,她如今对别人漂亮的剑鞘都很感兴趣,因此微微歪头试图看清楚一点。 似乎是半朵蔷薇? 看得出来制作者十分用心,每一个线条都无比细致和栩栩如生,灯火落在那上面,仿佛要从花瓣里滴下水来。 那人察觉到目光,转身看来。 姜月下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眼皮上撩的过程,睫羽上盛着灯火如粼粼水波,然而那双瞳孔从眼皮下露出来的时候,那近乎温柔的感觉便立刻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双自带攻击性的眼睛。 是白日与她视线相对的那个人。 姜月下眨了下眼收回目光,她抬脚走向藏书阁大门,那人也往她来的方向迈步。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吞云宗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余光里的那张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侧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这人也正好扫过来。 近距离下那双黑色眼眸更加清晰的呈现在她的视线里。 而目光相触之时,她听见夜风呼啸,柔软的吹拂瞬间变得狂乱冰冷,还带着奇异的香气从她鼻端掠过,一刹之间灯火流转,她恍惚看见了蔷薇绽放在毒瘴遍布的泥土中,在枝蔓生长花朵绽开的极轻微的响动里,转眼便燃烧成大片鲜艳锦簇的花丛。 “凝神!” 星罗的声音在脑海里突兀响起。 姜月下猛地清醒过来,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红衣少年的背影。 他没有停顿的远去,脚步悠闲,长剑握在手里,剑鞘尾部的半朵蔷薇染着灯火,轻微的闪烁着。 直到看着那少年消失在拐角,姜月下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问星罗: “那是什么?” “应当是某种瞳术,只需看一眼便叫人陷入幻觉。” “那跟这种人打起来怎么赢?” “多打几次就知道怎么赢了。” “哦。” 姜月下晃了晃头,转身走进了藏书阁。 · 倒数第二天。 姜月下察觉了修羽的不对劲。 虽然修羽平日也总是冷着脸,但今日她显然比以往要冷上好几倍,同学们经过她时都跟经过冰川似的,一个个都忍不住要绕路走了。 姜月下时不时侧头看去的一眼让修羽不得不出声: “你干嘛?” “你今日好像很烦躁。” 小姜姑娘直直的盯着她,好奇道: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修羽:…………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修羽一如往常的冷脸中看出烦躁这种情绪的,但她似乎又一次猜对了。 修羽出了一口气,手法有些粗暴的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没事。” 快要分开的时候,修羽突然叫住了她。 “姜月下。” 修羽难得这么正经的看着她的眼睛: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姜月下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事?” 她们此刻刚好经过黑石广场,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两人互相对视着说话的时候,那边扶摇树下有光芒一闪,一批身着蓝衣的外来弟子整整齐齐的出现了。 四周立刻有讨论声传进她们的耳朵。 “又来了一批。” “看衣服应当是吞云宗的,听说迷路了一天一夜,今日凌晨才被监察队带人找到。” “怎么一个个都虎着脸,跟咱们欠他们钱似的。” “跟昨日的乱花山庄差别好大。” “毕竟是号称七星兵书的吞云宗,军事化管理,规矩多的要死,估计跟咱们合不来。” “我比较喜欢乱花的人。” …… 姜月下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正打算转头看过去,却被修羽一把按住了脑袋。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 修羽按住她的头转身就朝反方向走,音色冰凉,音量压得低低的: “其实我是吞云宗的人。” 姜月下惊讶的微微睁大眼睛,就着这个被按住脑袋的姿势侧眼努力看向扶摇树下的人群。 第四百六十七章 摸摸头 的确与昨日随意又自在的乱花山庄完全不同,那群少年少女虽未列队,但个个都站得笔直,一个个互相交流时都是面无表情的,若非他们穿着水一般的蓝色衣服,姜月下几乎要以为那些全都是修羽的复制体了。 没等她观察到更多,修羽已经拉着她快步钻进了树林里。 好在广场上还有不少乱花山庄的学生,因此她的一身红衣也没有引来注意。 直到彻底远离了黑石广场,修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姜月下。 小姜姑娘揉着脖子站直身体,抬头直直的看着修羽。 后者沉默片刻,道: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或者你生气了也可以骂我,朋友之间的确不该互相隐瞒。” 姜月下有些疑惑,听懂了她的话之后又开始有些为难,皱着眉一脸严肃的冥思苦想了半晌,才盯着修羽的眼睛说: “你们吞云宗的食堂和四海学院比起来,哪一个更好吃?” 修羽:………… “就这个?” “吞云宗比四海学院漂亮吗?” “……还有呢?” “吞云宗好玩吗?” “……” 修羽露出挫败的眼神: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瞒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生气吗?” “我也没问过你来自哪里啊,你只是没有主动提起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 姜月下看着她,理直气壮的说: “难道就因为你来自吞云宗,你就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吗?” 修羽被她肉麻而毫不自知的直球打得无话可说,噎了半晌竟露出一个笑容来,虽然这笑很短暂,却也渐渐快成为姜月下一个人眼里,常见的风景了。 “行吧,我其实已经猜到你的反应了。”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变得悠闲起来。 “能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是我离家出走的最大收获——甚至大过来到四海学院。” 姜月下跟上她,心里有些高兴,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甚至寻思半晌后还十分不给面子的说: “不过我还不能确定哪一样才是我最大的收获——毕竟我还遇到了沈世昧呢。” 修羽:………… 红衣少女抬手就按住了姜月下的头,把她脑袋夹在胳膊底下一阵乱揉,咬牙切齿道: “见色忘友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可真是个狗东西!” 姜月下拼命挣扎,两人歪歪扭扭的走出了小树林。 而等姜月下来到剑术学院的时候,所有同学都看到了这么一个顶着鸡窝似的脑袋还浑然不觉的全灵根同学。 她练剑时还一脸高冷,完全不知道同学们不停看来的目光和不时发出的噗嗤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是不是中了瞳术了?” 姜月下在心里狐疑的问星罗。 星罗沉默半晌,说: “可能吧。” 直到晨练结束后,姜月下和沈世昧在竹林里会和,还十分认真的问他: “你知道乱花山庄的人会瞳术吗?” “知道一点。” “咱们学院好像很多人都中了瞳术,今日一直笑个不停,你也要小心一点。” 沈世昧无声半晌,突然抬起手来。 他蒙着眼看不到眼前景象,只靠灵力来感受四周,对面前的人也是如此。 于是姜月下便看到那只手缓慢的抬到了自己脸前,因为太慢甚至显得有些小心似的,慢慢放到了自己脑袋上。 因为不够准确,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了脸颊,冰冰凉凉的触感之后,那只手落在了她的短发上,轻轻的一梳到底。 修长手指滑过乱糟糟的发丝时给头皮带来微妙的触动,让姜月下轻轻打了个激灵。 那缠在发丝间的手似乎感觉到她的震动,顿住了,片刻后收了回去。 少年轻笑一声,嗓音低而凉: “你今日头发没梳好,他们在取笑你。” 姜月下一动不动,眼睛还保持着茫然睁大的状态。 她下意识的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半晌才让自己紧绷的身体和喉咙渐渐放松。 在这种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姜月下往往都靠本能动作。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毫无预兆的上前一步,把和沈世昧的距离缩短到最小,直到两人的白衣下摆缠在一起,就这么近距离的直直盯着沈世昧。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偏了一下头,发丝从脸侧垂下来一缕: “怎么了?” 姜月下一言不发的抓起她的头,放在了自己头顶。 沈世昧愣住了。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竹林中风声琳琅,天光照耀着闪烁的窄叶,如一片璀璨的波光。 第四百六十八章 突如其来 头顶的竹枝被人轻轻踏响,两人抬起头去,琉璃正抱剑而立,一双剔透眼瞳漠然的盯着他们。 沈世昧动作自然的把手收了回来。 “吞云宗的人到了?” “到了。” 琉璃跳下来,落地间衣袂飘起。 姜月下有些不高兴,但另外两个人都自然而然的进入了平时的修炼状态,她也只好默默拔出剑来。 不过姜月下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一点点的郁闷便恢复常态了。 况且如今去掉了缚灵环,她修炼起来愈发得心应手,即便有红绳系在发上,也依旧能感受到经脉中汹涌的灵力。 三人在竹林间腾跃劈刺,一套四海剑法舞得行云流水,洁白衣袂如柳絮哗啦啦扬起,跃起时完全一致的高度与出剑时完全一致的角度,看起来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忙里偷闲过来探望的无泪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暗中咋舌,直到他们的练习结束了才跳出去。 “我还以为是哪来的三胞胎在练剑呢。” 英俊的少年带着八卦的笑容瞥了他们三人一眼,最后不怀好意的看着琉璃: “老大?你什么时候和自己的情敌也这么默契了啊?” 刚要收剑的琉璃手腕轻轻一抖,剑锋顿时毫无预兆的从无泪脸侧一晃而过,快得几乎不见残影,定睛时他的剑已经咔一声收回了鞘中。 断发从脸侧飘飘摇摇的降落,无泪僵硬着脸,挤出两声干笑,往后退了一步: “开个玩笑,不要认真嘛。” 顿了顿,他又说: “我是有正事找你的。” 琉璃瞟他一眼,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嫌弃与想揍人的欲望。 “有正事不说你要先说废话?哪来的坏习惯?” 无泪被他看得一抖,不敢再耽搁,赶紧道: “待午膳之后咱们又得去接人了。” 琉璃微微皱起眉来: “星沉岛不是自己知道路吗?还需要去接?” “不是星沉岛。” 无泪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是无上宫。” 琉璃表情一顿,一旁的沈世昧也微微讶异的挑了下眉。 姜月下也好奇,问: “不是说无上宫不爱参加群英大会吗?”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他们已经整整五百年没再参加过了。” 无泪耸了耸肩: “可偏偏这次他们就是来了,吴长老也是今日才收到消息,据说他们还带了不少弟子来。” 琉璃:“现在都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校长,几位长老,以及监察队,最后就是我们。” 无泪掰着手指数完了: “他们似乎没有昭告其他人,更像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决定,要不是四海是举办方,他们又找不到路的话,只怕连我们都不会知情,到时候一堆无上宫弟子带着傀儡突然出现在学院里——” 无泪浑身一抖: “想想就头皮发麻,肯定得乱成一团。” 琉璃沉思片刻,抬脚道: “我去找吴长老询问情况,你去通知天字小队,有还在外面活动的立刻回来,去接无上宫来人。” “是。” 无泪也不敢耽搁,赶紧准备行动。 然而没走两步,琉璃突然又停住了。 他转头看着姜月下,隔着一段距离,那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姜月下莫名其妙的回望着他,这样僵持了片刻后,她便看见琉璃突然转身回来,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第四百六十九章 修羽的异常 “姜月下。” 他难得认真的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人如其名的琉璃般的眼瞳装着少女的脸,头顶光芒倾泻洒了他一身。 “嗯?” 姜月下懵懵的发出一声鼻音。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一块令牌吗?” 姜月下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抬手便从契约石中把那枚黑色令牌召唤了出来。 “当然记得,用这个叫你,可以随叫随到。” 琉璃沉默了一下,竟露出一个笑来。 “是,随叫随到。” 他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又道: “所以一旦有事,别忘了用它。” 特意的回头似乎只为了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提醒,少年很快又转身离开了,依旧是惯用的猫一般的纵跃——姜月下早就发现了,琉璃似乎就不乐意老老实实的呆在地面,整日不是蹲墙头就是踩树枝,就算有椅子也总爱蹲着才舒服。 她一度怀疑琉璃可能是个魔兽变的。 她把手里的令牌看了几眼,转头见四下无人,又想捞着沈世昧的手往自己头上放,可少年在她接近之前便已经转身了,语气淡淡的。 “该去食堂了。” 姜月下哦了一声,一惯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股垂头丧气来。 · 从今日开始,食堂就不再是他们四海学子专用的地方了。 姜月下和沈世昧走过那条木桥的时候,抬眼便看到了食堂里许多红衣和蓝衣的客人。 姜月下有些新奇,正要往里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敏感的一顿脚步,转头朝身后看去。 凭着天生的直觉,她准确的穿透了湖边的一丛花枝,看到了那后面静立的修羽。 红衣少女似乎正遥遥望着这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姜月下总觉得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停步,沈世昧也跟着转过身来: “怎么了?” “修羽在那里。” 姜月下抬手指了指: “她怎么不过来?” 小姜姑娘丝毫没有人家不过来一定是有苦衷和内情的知情识趣,沈世昧却不是她这样的傻瓜,正想劝姜月下先进去,便见这傻瓜直愣愣的抬脚往修羽的方向去了,显然是想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去用膳。 沈世昧:…… 少年有些无奈的弯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动弹。 直到修羽自己主动走上桥来,和姜月下会和了。 “你在干嘛?” 听到姜月下的问题,修羽也有些无奈了。 “没什么。” 她冷着一张脸道: “进去吃饭吧。” 三人于是一如往常的走进了食堂,然而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在修羽刚刚踏入门槛的刹那,从第一个穿浅蓝衣裳的弟子看到她开始,一种莫名古怪的氛围便一个接一个的传递开去,直到这种古怪的惊愕与震动扩散到所有吞云宗弟子身上。 姜月下毫无所觉,沈世昧有所察觉也默不作声,修羽更是直接目不斜视。 直到三人都坐下来,一声羹匙掉入碗中的脆响发出,终于打断了这种静止。 一个蓝衣弟子突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弄出的响动把姜月下吓了一跳,立刻把视线移过去。 第四百七十章 少主 只见不久之前才给她留下了刻板严肃印象的吞云宗弟子,正以一种激动到扭曲的表情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姜月下更加被吓了一跳,身体都不由自主后倾,直到那位弟子冲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在她旁边,对着修羽激情澎湃的发出一声嚎叫: “少主!!!您怎会在此?!!!” 姜月下:………… 茫然中,四周一阵噼里啪啦和脚步不停的响动,转眼之间,他们的小桌已经被吞云宗的人包了个严严实实,一堆浅蓝服饰的少年少女们纷纷挤挤攘攘,叽叽喳喳,左一声少主又一声少主的把她挤得歪来倒去,甚至还有感性的少女激动得掉起了眼泪。 姜月下面无表情。 姜月下在人群中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砰地一声撞上了一堵胸膛,她抬头看见沈世昧的侧脸,少年也身在人群,四周却像是被隔出了一块极小的空地,无人敢推挤他,他甚至还有心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姜月下撞来时他刚放下杯子,下意识的举起了一侧手臂好让少女不必撞到自己的胳膊肘,可这样一来便只能拿怀抱去接人了。 他无奈一笑,只道: “小心一点。” 可姜月下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只看见那双刚沾了水的唇,淡淡的红色,分明薄凉的弧度,却偏偏温柔得要命,似乎你给予什么他都接受,你展现什么他都包容,叫人总是错觉这是一片海或者一片天空。 小姜姑娘还不自知的沉浸在美色中,却被啪的一声响打断了。 那是忍无可忍的修羽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带着浓郁怒意的声音让姜月下一个激灵,以为是自己的“见色忘友”触怒了好朋友,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坐直了身体,抬眼却见四周的吞云宗弟子比自己反应还大。 刚才还挤挤攘攘哭哭啼啼形象崩坏的吞云宗弟子们,转眼之间便退后几步,留出空间不说,还纷纷半跪在地,朝修羽行了属下之礼。 接近二十个吞云宗弟子,在人数众多的食堂里突然摆出这么大阵仗,惊得好些人都停下了脚步纷纷看来,连一小戳乱花山庄的人都朝这边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姜月下看到修羽的唇角明显的抽动了两下,随后她又闭上眼睛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气还算镇静: “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现在是四海学院的学生,群英大会上更是你们的对手,你们不必对我行礼。” “可是少主……” 有人还想说什么,修羽一眼看去,目光凛冽如刀,那人立刻就收声了,其他人也都不敢违抗,很快就各自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看似很快就散了,但修羽能清楚的感觉到暗中投来的无数目光,除了吞云宗那些傻子之外,还有许多来自乱花山庄弟子的探看。 四海学院的人倒是早就习惯了全灵根四周围绕着各种事端,反而并不怎么稀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形象崩毁的吞云宗 菜很快就上来了。 正要开吃的姜月下不经意一个抬眼就对上了某个吞云宗弟子的视线,那目光里蕴含着极度的不可置信以及愤慨甚至还有赤果果的嫉妒。 姜月下手指一顿,目光一扫,顿时收获了许许多多相似的眼神。 那些听从修羽吩咐回到位置上用膳的吞云宗弟子,大多都用同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这一桌。 即便是如姜月下这般粗神经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也难免有种被火烧着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疑惑的看向修羽: “他们怎么都瞪着我?” 修羽默默拿起筷子,开始用膳前先转头扫视了一圈,目光如同带雪的风,一扫便叫那些紧盯的目光倏的收了回去。 “你不用管他们。” 修羽一边说,一边安抚性的从自己盘中夹了一块鸡翅到姜月下碗里,姜月下眼睛一亮的同时,那些刚从她身上移开的目光一瞬间又唰的一声回来了,并且远比刚才更灼热。 然而姜月下此刻眼里只有鸡翅,立刻就埋头吃了起来,全然不知吞云宗弟子们的眼睛都快要泛起绿光了。 · “少主居然和人同席而食了!” “少主居然给人夹菜了!!!” “少主居然边用膳边和人说话!!!” “少主脸上居然出现了别的表情!!!” …… 如果此刻能将食堂众人的心声扩大,只怕一时之间只能让人听见吞云宗弟子们激动的酸言酸语了。 沈世昧不似姜月下那般粗神经,在四周过于明显的视线里,他弯着唇道: “看来修羽姑娘在吞云宗很是受人喜爱和尊敬。” 修羽面无表情: “世子谬赞了。” 顿了顿,她突然抬头道: “不过看世子毫不惊讶,看来是早就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了?” 沈世昧微微一笑: “也只是一点猜测而已,毕竟修羽姑娘不用剑,与吞云宗所习有很大差别。” “差别再大不也依旧被世子找出了破绽么?除了姜月下之外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某个家族的少主,若说她能猜出分毫我倒不奇怪,可世子殿下到底是如何有了这一点猜测的,我却很有些好奇。” 修羽饭也不吃了,手指扣着碗,双眼直视着沈世昧。 听到自己名字的姜月下抬起头来,唇边沾着油,表情有些茫然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傻爆了: “什么?猜到什么?” 修羽:………… 再好的气势也被这傻子毁掉了。 她一言难尽的瞥了姜月下一眼,对面的少年也轻轻笑了一声。 修羽收起气势,难得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姜月下的头发,面无表情的说: “看到刚刚这一幕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是七星之一,吞云宗的少主。” 姜月下把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 “我知道啊,所以呢?” 修羽顿了一下: “你知道?” “不是你自己告诉我你是吞云宗的吗?修离以前又叫过你少主,所以我当然知道了。” 姜月下埋头扒饭,又不说话了。 似乎这句话只是和“我要吃饭了”一样平静又不经意的闲聊,让原本以为她根本就没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份的修羽怔住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始终如一 沈世昧拿着筷子低眉开始夹菜,带着点笑意道: “月下姑娘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倒好生叫人羡慕。” 修羽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迟钝的回味了一下一个形容。 不食人间烟火? 看着眼前正吃鸡翅吃得很欢的少女,她一边觉得她明明很爱烟火,却又一边觉得这个形容很是准确。 虽然爱美食也爱美色,有关系不好的家人也有誓要杀死的仇人,还有自己这样绕在身边的朋友,看似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她真正的性格却似乎始终与普通人类隔着一层。 在常人眼中代表着一切的身份地位,在她这里似乎毫无存在感,除了强大的实力之外,她似乎依旧不受任何规则束缚。 就好像在来到四海学院之前,她在兰塘城外对姜含朱说的那样:“规则错了。” 错了就不必遵守。 错了就要踩碎。 就好像此刻,即便知道了她是七星之一的少主,她也丝毫没有特别的感觉。 修羽甚至毫不怀疑,若不是打不过校长也逃不过追杀的话,她只怕早就想方设法的把姜凤染杀了然后扬长而去了。 她之所以老老实实的呆在这所学院里,被所谓的校规束缚着,不过是因为她实力不够而已,与听话或者守规矩没有任何关系。 常人眼里大过天的身份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人脉与权利,在她眼里根本就如同透明。 ——修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片刻后也轻轻弯了下唇,又在盘里夹了一块鸡翅给她。 姜月下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早已因为长时间的相处而变得熟悉起来的修羽很轻易就从她与往常无异的冷漠脸中,看出了一丝疑惑和很多的高兴。 姜月下埋头继续啃鸡翅。 四周的吞云宗弟子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修羽却跟感觉不到似的,只淡淡看着姜月下乌黑的头发,嗓音难得轻柔: “她这样很好。” “不管是怎么养成的,我都希望她能始终保持下去。” 这样无视规则无视权利,不需要为了任何事物让自己妥协的人,如果能有幸遇见,就像是在人生里树立起了一面镜子,可以剥开你的一切外衣,只照见你最真实的部分。 也只有这样只会为实力而暂时屈从的家伙,才会永远拥有不断向上攀登的无畏力量,会永远成为你前进路上的同伴与对手。 这样一面镜子,这样一个同伴与对手…… 修羽垂眸而笑,干脆把盘中的肉全部倒进了姜月下的盘子里,动作潇洒,看得出来心情十分愉悦。 姜月下呆住了,半晌才咬着鸡翅抬头。 修羽居然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多吃一点才有力气修炼,群英大会上记得好好表现。” 姜月下被她的笑脸惊吓得梗了一下,半晌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们的互动被各吞云宗弟子看在眼里,食堂里顿时响起了好多碗筷被摔碎的声音。 · 午膳过后,姜月下久违的去了一趟淡波湖。 修羽说自己有点事便没和她一起。 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她转身走向了远处正远望着自己的吞云宗众弟子。 眼眸低垂再掀起之间,如姜月下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气场渐渐蔓出,她面无表情的抬脚走过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乱花瞳术 淡波湖上依旧春意盎然。 水上木廊蜿蜒,亭台错落,睡莲与荷叶交相辉映,在淡淡波光里衬着来来往往衣袂飘飘的少年灵师们,美不胜收如同仙境。 姜月下平日惯用的亭子被机灵的西门小弟早一步占领,隔得老远就冲她不停挥手。 “老大,这边。” 待她走近了还要理直气壮的邀功: “老大,要不是我提前占了位置,这地方早就被人抢了,最近两天外来客人越来越多,连淡波湖都变得拥挤了。” 他说着朝一侧努了努嘴: “瞧,那几个亭里都是乱花山庄的人。” 姜月下在椅子上歪下来,撑着下巴看出去,隔着粼粼水波,那一长段木廊连接的几个亭台里,果然全都是红衣的乱花弟子。 “他们来的也太多了吧。” 姜月下不知跟谁学会了吐槽, “食堂里也好多红衣服,我想吃的排骨都被他们抢没了。” 西门罪哈哈一笑,歪在另一段椅子上,只和她隔着一根柱子,半边脑袋露在外面晒太阳,嗓音也因此变得懒散起来。 “这是乱花山庄的传统,大概因为雷泽毒瘴丛生,他们平日也很少出来,所以每次有这种机会都会加倍珍惜吧。“ 姜月下想了想,立刻对这些不得自由的可怜鬼动了恻隐之心,当即便十分大度的表示, “好吧,那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西门罪又哈哈的笑起来,笑够了他又懒散散的趴在长长的石栏上去看那些红衣弟子。 “虽然他们大多时候都呆在雷泽,但群英大会上一旦遇上了还是不能轻视,乱花山庄的炼丹师十分厉害,而且他们几乎个个都擅长用毒。” 姜月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耳边一阵风一阵人语,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因为雷泽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毒瘴之地,简直是天然的采毒谷,因此乱花山庄的庄主几乎代代都是用毒的顶级高手,这一代庄主当然也不例外……说起来,你看到过他们的庄主吗?据说是个和你哥哥齐名的超级美男子,从雷泽传出的画像迷倒了千万少女灵师。” 姜月下回忆起之前在黑石广场上见到的着红色薄纱的年轻男子,细细思索片刻后,严谨道: “我见过,但没看到正脸,不好评判。” “没关系,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正脸了。” 西门罪笑了笑, “花无赦在风云榜上排名第六,因为年纪太轻,本也该和你哥哥并列六杰之中,可是因为他已经是七星门派之主,便从六杰中剔除了,转而排上了东幻风云榜。” “他这排名可是他自己亲自打上去的,所以素来美名和凶名不分上下。” 姜月下想起昨夜在藏书阁前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年,下意识问道: “他会瞳术吗?” “你怎么知道?” 西门罪惊讶。 “我看到过,昨日夜里在藏书阁前遇见一个乱花山庄的弟子,我险些被晃晕过去。” “这么嚣张?!” 西门罪十分有小弟精神的一拍石栏,愤慨道,“他们也太张狂了!也不想想这是在谁的地盘!” 第四百七十四章 花无赦与花暮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听他拍桌。 西门罪表演完毕后又自然而然的正色起来: “不过你遇到的应该不是普通弟子,因为据我所知,乱花山庄的确有一瞳术秘籍,名字就叫做乱花,取自乱花渐欲迷人眼,会此瞳术者,能以视线叫人产生幻觉,精通之人甚至可以被诱导着自尽,如今这位庄主花无赦便是瞳术大成者,据传他刚出山那年,曾以此瞳术镇压了雷泽持续三年的叛乱,那场战斗里死了上千人,且全部死于自尽,花无赦本人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却因此战成名于天下,一举登上了风云榜,不过由于他兴奋起来常常敌我不分,那一千多死者当中还有两百多个自己人,也因此留下了亦正亦邪的名声。” 讲完了花无赦,他又把主题拉回来: “说回瞳术——这乱花瞳术,是被乱花山庄束之高阁的秘籍,据说只传庄主,不传他人,甚至连继任者本身都必须要通过重重考验才能学习此术,所以你遇到的那个会瞳术的家伙,应当就是花无赦的继承人,乱花山庄的少庄主——花暮。”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离开雷泽,所以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性别和名字而已,别的都不知道。” 西门罪沉思片刻,道: “不过看他素不相识就敢对穿着四海制服的你使用瞳术这一点,这个人要么极其自大嚣张不知分寸,要么就是对自己极有把握,冷静自持之人。” 姜月下回忆了一下,从第一次对视时少年冷淡的面孔,和第二次对视时漆黑的眼瞳,以及从始至终都没有停止的脚步,她觉得应该是第二种。 视线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游离一阵,浅蓝如水的衣摆翻飞着进入她的视线,抬起眼皮正好看见几个走过廊桥的吞云宗弟子,姜月下便下意识问道: “吞云宗呢?你对吞云宗了解多少?” “吞云宗啊——” 西门罪拉长了声音,懒洋洋道: “在传闻中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宗门,虽然也是一身正气,但是太过刻板无趣了,流传甚广的故事全是正经战斗,一点恩怨情仇的八卦都没有——不过这只是传闻中的吞云宗,我倒是觉得,这座山挺值得人敬佩的。” “怎么说?” 因为好朋友是吞云宗少主,小姜姑娘也不免对这地方格外关注了点,此刻打起精神撑起背来,打算仔细聆听。 “虽然没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但这地方从来不缺以身殉道以天下为己任的阔大情怀,最出名的应当是数百年前有校长和剑圣等人参与的那场灵魔大战,当时七星各有据地,而吞云宗身在天权,为了保护那一国子民,当时的吞云宗宗主,领吞云宗内门弟子四百七十二人,与即将突破防线的五千魔族高手,血战了整整半月,据说那一战让整个平原都变成了红色,日月无光,血云堆积,最后吞云宗弟子全部战死沙场,而那位尚还年轻的吞云宗宗主,最后自爆灵元,带着最后的几十个残存魔族一起下了地狱,一个都没有放进天权境内。”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生清正,无愧天地 “那片平原从此改名为云骨平原,意思是吞云子弟埋骨之处,也有吞云宗傲骨长存的意思。后来天权百姓在那平原上翻土种花,用了整整数十年,终于叫那片曾堆满魔气与血尸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常年不败的花海,百姓们每年都会前去祭拜,如今已经形成了特定的节日,名曰折花节。” “……” 姜月下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凝视那些身着水蓝衣袍的少年少女,仿佛透过他们翻飞的衣袍与青春的脸庞看见了数百年前那惨烈悲壮的一战。 西门罪似乎也被自己讲述的内容震动,沉默片刻才舒了一口气,找回轻松的语调,继续道: “所以啊,吞云宗在我看来,就是世间正气的标杆,大家都说他们刻板,一旦发现一个误入歧途的弟子就会立即废其灵根驱逐出山,这种做法在常人眼里似乎太过不留情面,但若非如此严苛绝情,他们又怎会成为东幻大陆所有子民眼中最坚硬的后盾与保护神?” “吞云宗门训一共八个字,[一生清正,无愧天地],而他们的每一任宗主都敢站在埋葬着无数先人骸骨的吞云柱前,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说,我吞云宗上下不负此训。” “这样一个头发丝里都写着正气和天下的宗门,在大陆百姓的心里,其实比我们四海靠谱多了,毕竟他们可是连阴谋都不会搞,完全只为利天下子民而存在。” “真了不起。” 姜月下喃喃的说。 西门罪笑起来,慨叹着附和: “是啊,真了不起。” 西门罪看她一眼,突然发现了什么,意外道: “你今天怎么没把兔子带上?” 以前总是兜着兔子的帽子或衣兜里都空空荡荡,姜月下下意识摸了摸帽子,道: “他最近比较忙,不跟我一起。” 西门罪:………… 西门少年茫然而呆滞的张大嘴,就像吐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那样,吐出了一个语气词: “啊?” 那只兔子?最近比较忙?所以不跟你一起? 是我听错了吗?怎么感觉那不是个兔子,而是个会说话有意识还会和你交流的兔子精呢? · 西门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猜对了一半。 而此刻他想象中的兔子精,正蹲在黑石广场的扶摇树上,十分认真严肃的注视着来去的学子。 名叫星罗的兔子最近的确很忙,忙于寻找并观察人类中的情侣。 旁观着最近姜月下对待沈世昧的态度,他觉得小姜姑娘很有可能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他很想多加提醒一下,但苦于自己也没有恋爱经验,想说服她也没有例子作为依据,于是只好就地取材吸取经验了。 就这样,星罗成了大忙兔,每天换着地方蹲着,就是为了在这些学生中寻找那些暗搓搓谈恋爱的家伙,然而至今他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了,甚至有一次把嫌疑安在了两个少年头上,然而一通跟踪后发觉,这两小子就是纯纯正正的兄弟情而已。 星罗为此感到十分愤怒,兄弟之间还老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简直就是毫无分寸!不知廉耻!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兔子把目光从又一对拉着手蹭着肩膀挤挤挨挨从树下走过的少女身上收了回来,兔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们只是好姐妹而已。 我不会再被蒙蔽了。 这次一定会找到真正的情侣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烤了吃吧 约摸戌时,天色开始黑下来了。 星罗终于从扶摇树上跳下来,十分低气压的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毫无疑问,他今日的观测又失败了,也不知道是这些家伙隐藏得太好还是因为四海学子真的就是这么一心向修行无心红尘事,被他盯上的不是真兄弟就是假百合,浪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 于是经过黑石广场的人便又看到了这一幕—— 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从扶摇树上窜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有人指指点点的开始讨论。 “那不是姜月下的兔子吗?不好好呆在主人身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也想问这个,最近几天老是看到它,满学院窜。” “是啊,我昨日还看到他趴在花间墙那儿呢。” “前日还来了我们枪术学院,险些被我一枪挑起来,还好我收手及时。” “它今日一直蹲在扶摇树上,我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总感觉他很凶的盯着我,搞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全灵根的兔子也这么奇奇怪怪的,真是宠物随主人。” “诶诶诶它过来了快让让。” …… 这算得上是一幅奇景。 人来人往的黑石广场上,四海学院的学子们纷纷让来让去的为一只兔子开路,它往前跳出了一条直线,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有人于是忍不住感叹: “真是人不如兔,上次我这么走直线的时候,险些被四海群众打断腿。” “全灵根的兔子,那能是普通的兔子吗?比不得比不得,越比越心酸……呃,什么情况?” 一本正经的玩笑突然在喉咙里断成惊讶的发问。 正在与他调侃的同学顺着目光望去,只见刚刚还被他们感叹着人不如兔的白兔子,突然停在了一双脚前。 那双脚着黑色长靴,靴上绣着精致漂亮的暗纹,看起来秀气又矜贵,而这靴子被罩在薄纱般的红色裙摆下,再往上看去,是一位长发半束,还编着几条小辫子的漂亮姑娘。 她似乎对这只撞上来的小兔子很感兴趣,弯下腰去,抓着兔耳朵,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把它拎了起来。 “嘶——” 这一瞬间很多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许多人都听到了少女接下来的话。 “四海学院还会放养小动物么?” 红衣少女看着这只在自己手里一动不动的兔子,饶有兴趣的挑眉: “刚好想吃夜宵,要不咱们把它烤了吃吧?” “嘶嘶嘶嘶嘶嘶——” 抽冷气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包含着旁观者们不可置信的惊恐。 “她在说什么?” 有人低声私语起来。 “她想把全灵根的兔子烤了?天哪——”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毕竟乱花山庄也是我们的友好帮派。” “让她吃,我想看全灵根搞事。” “臣附议。” “臣不行,臣怕被波及,上次砍个扶摇树就搞得地动山摇宿舍塌了一半,这次要砍人岂不是要把教舍都震塌?” “那不是挺好的,我们直接放归山林,不用上课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绯衣与铃铛 “上次为了尚还陌生的西门罪她都能跟小公主打得险些出人命,要真吃了她朝夕相伴的兔子她不得屠了乱花山庄?到时候咱们就要跟乱花山庄开战了?我是为了砍魔族才来四海的,我可不想砍人。” “你可拉倒吧乱花山庄还有风云榜第六坐镇呢她屠得了吗?她最多把这姑娘屠了。” “还有这姑娘的朋友,你们忘了她放话要杀姜凤染身边一百二十个人。” “是一百二十一个。” “说了半天你们还不上去提醒?再慢一点兔毛都没了。” “咦?人呢?” …… 各处的同学们都放慢了脚步,片刻后终于看到了已经走出去一段的红衣少女。 她一边走一边把兔子拎到面前,和身旁的朋友们说说笑笑。 “这兔子怎么奇奇怪怪的?被人抓了也不动弹两下?” “可能撞傻了吧?” 她身旁的朋友凑上来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你看它还直直瞪着你呢,看来是只傻兔子。” “我倒觉得不是。” 扎辫子的姑娘拎着小兔子,与它对视良久,甚至能从那幽红的眼眸里看到冷静的神色,也看到自己的脸。 ——她突然心下一动,不自觉的开口道: “算了,不吃了。” 她认真的盯着兔子,慢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我要养着它当宠物!” 她的同伴们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纷纷笑着说恭喜。 就在几个四海学院的同学下定决心,为了学院宁静而上前阻止的时候,扶摇树下符咒光华一绽,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在了树下。 这幅场景所有四海学子都很熟悉,是有人通过传送阵从扶摇小镇进来了。 然而那树下出现的人群,却让他们全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四海学院任何院系的制服,不是乱花山庄的红衣,不是吞云宗的蓝衣,也不是星沉岛的白衣。 那群少年少女穿着漂亮温柔的绯色衣袍——一如传闻中那个天纵之资却误入邪道,如血痕般留在无上宫历史里,却又始终不改其樱花般缱绻之名的无上宫宫主,纳兰春归。 黑石广场上有刹那的静止。 刚好从那树下走过的红衣少女也停下脚步来,诧异的看了过去。 领着这批人进入学院的正是琉璃和无泪,他们转眼就看到了那红衣少女手中熟悉的兔子。 琉璃皱起眉,正要走上前去,却突然发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身着绯衣,在无上宫队伍中隐隐占据中心位置的长发少女突然越众而出,直直的红衣少女走了过去。 她腰细而腿长,白靴上分别挂着两条小铃铛,行路时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落入众人耳里皆有种入梦般的迷幻感。 然在现场的都是少年灵师中的佼佼者,很快就清醒过来,纷纷以惊讶的目光望着这一出人意料的场面,热爱八卦的四海学子更是挪不动步。 广场上一时静如静止。 原本打算行动的琉璃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少女的背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触即发 红衣服的目光渐渐由惊讶变得莫名其妙,她动也不动的看着这绯衣少女伴着叮当声走到自己面前,眼神里写满疑惑,却一点都不怵。 铃铛声终于停下来,少女在她面前站定,视线定在那只兔子身上,沉默片刻,才淡淡道: “兔子哪来的?” 红衣服眼神放空了一瞬,满脸的懵逼很快变成一声嗤笑,她莫名其妙道: “干你何事?” “这不是你的兔子。” 铃铛少女看死人似的看着她,以近乎居高临下的语气道: “把它给我。” 红衣服脸上的笑渐渐收起来了,她身后的乱花弟子们也都沉了脸色,纷纷上前一步,虽一语不发,却气势逼人,冷戾而凶悍的朝铃铛少女包围过去。 “我管它原本是谁的,捡到了它就是我的。” 红衣服比她更加居高临下,眼底浮现一点狠戾的笑: “你们无上宫在阴沟里做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今年终于把王八脑袋冒出来,立刻就想挑起风波来立威么?” “行啊——” 她拖着调子,晃了晃手里的兔子,悠悠然然道: “我奉陪。” 气氛一触即发。 可奇怪的是,铃铛少女独自一人被包围在乱花山庄弟子之中,这边无上宫一众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吃瓜的四海弟子开始暗中猜测这个小铃铛是不是被孤立了,然而当那铃铛声再度响起时,他们便纷纷打消了这种想法。 此刻黑石广场上没有风,可少女足上的铃铛却叮叮当当的晃了起来。 她一语不发的站在那堵红色人墙之前,天边明月升起,却被流云遮挡,只落下薄纱般的光来。 越来越急的铃铛声中,她身上无声无息的罩下一层黑色的阴影,阴影中她面色阴冷,瞳孔不动,只静静盯着对面的人—— 乱花山庄的几个弟子正警惕的盯着她的动作,却都在看到她的眼瞳时浑身一麻—— 那双眼瞳里倒映着他们所有人的身影,还有他们背后的,高大阴影…… 有一少年率先猛地转身,正对上一双从上俯视而来的,森白的眼瞳。 “啊!!!” 他吓得一下跌坐在地,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几个红衣弟子纷纷吓得花容失色,有一个甚至连滚带爬的逃开了。 最后只剩下扎辫子的少女。 她僵硬的仰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森白的眼瞳,惨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还有乌黑的衣服。 极黑与极白造成极大的冲击,又因为他僵硬的表情显得诡异而森冷,偏偏存在感又微弱得比影子还不如,冷不丁一看,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唯一还站着的红衣少女滚了滚喉咙,勉强开口,发出干涩的声音: “带着尸傀也能来参加群英大会,四海学院是不是疯了?” 即便她努力撑住了场面,甚至还能理智的回击一手,可另外几个红衣弟子的狼狈之相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溃败。 乱花山庄弟子被一具傀儡吓得屁滚尿流这一信息,只怕转眼就会传遍七星——而无上宫那名铃铛少女,甚至还没有真正动手。 她似乎都懒得应付她了,直接抬手就要去抓兔子。 第四百七十九章 悍然一掌 被红衣服抓在手里的白兔子从风波开始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看,此时已经收敛了眼底的惊讶之情。 而就在绯衣少女即将从她手里把兔子夺过来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奇异的香气传来,而伴随着那阵香气一起射来的,还有一道一闪而过的银光。 绯衣少女躲避不及,那具傀儡立刻残影般的扑向她,只听噗的一声,一根银针转瞬便没入了傀儡的黑衣里,那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浮现一层青灰之色,毒性转瞬遍布全身,连指甲都泛起青灰来。 少女微一皱眉,来不及收回傀儡,侧身躲开了接连射来的三根毒针,随后终于安静下来,傀儡也噗通倒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具九星大灵师级别的傀儡,就这样被一根毒针报废了。 少女脸色极其难看,她转头看去,一红衣少年正缓步走来,他手里握着一柄细剑,剑鞘上有半朵蔷薇,在半隐半现的月色下娇艳欲滴。 “不过一只兔子而已……” 还没走到近前,他便开口了,音色也如暗夜花绽,带着幽幽冷冷的韵味,在众人耳中丝线般缠绕开来: “如何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他冷冷的唤道: “芊芊,给她。” 花芊芊咬紧牙关,冷冷盯着对面的绯衣少女,半晌才终于松动,有些颓丧似的,把手里的兔子交了出去。 “给你。” 绯衣少女脸色也稍稍松懈下来,抬手就要去接—— 而就在这一瞬间,花芊芊突然微微翘了嘴角,手腕一翻,灵力涌动着转瞬就要爆发: “给你尸体要不要?”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也被无限压缩。 绯衣少女瞬间缩紧了瞳孔,不远处的琉璃和无泪已经向此奔来,然而这一切都快不过花芊芊的突然出招,他们赶来只需一瞬,可她的招式爆发却连一瞬都不需要—— 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即将冲出掌心的灵力被生生封印在手里,甚至沿着经脉冲回了她体内,随后那一只手轰然撞在她的肩上,一口鲜血狂飙而出,花芊芊被这一掌生生轰退十丈,狠狠撞在了扶摇树上,狼狈的砸落尘土。 广场上一片死寂。 那只将她轰出去的手到此时才慢慢收回去,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捧着那只死里逃生的兔子,还轻轻顺了顺毛。 天上流云游动,月色也变得皎洁起来。 青玉鲛绡覆盖他的眼,在月下散发玉一般的色泽。 盲眼的白衣少年单手抱着兔子,对不远处还在咳血的花芊芊微微点头: “抱歉,这是我朋友的兔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你杀死。” 他音色温润清凉,叫人想起雪中青竹,即是君子,却又透着遗世的孤冷清寂。 他彬彬有礼的道歉: “一时情急,还请原谅。” 广场上依旧安静。 谁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现在此处的,谁都不知道原本根本不在视野内的人,到底是如何能比近处的琉璃无泪还要快一步抵达,甚至比后来而先到的,比花芊芊还要快一步出手。 且一出手便悍然轰出一掌,砸得那位显然地位不低的乱花弟子飞出十丈,口吐鲜血。 然而他此刻道歉时却又如此礼貌周到,不带一点戾气,叫人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一掌是他出手的。 第四百八十章 你们是来参加群英大会, 不远处的红衣少年微微低头,眼睛却盯着他,眼底神情也有些些许变化,本就漆黑的眼眸更是墨一般浓郁起来。 他抬脚迈出第一步——微风刮起,带来奇异的花香,转瞬便传遍整个黑石广场,连月色都仿佛要坠落般沉浸到了这奇异的气场之中。 眼看着不对,琉璃面无表情的垂眼,他不知何时已晋升一星灵王,此刻灵王级别的灵力在广场上静静的爆发,刹时便干扰了那股奇异的香气,一些受到干扰的学生立刻惊醒过来,纷纷露出惊诧的神情。 而琉璃侧头看向花暮,语调冷漠: “四海学院之中,你们这是想干嘛?” 无泪也立即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站到了花暮与沈世昧之间,吊儿郎当道: “干什么呢?我们四海学院的兔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外来弟子决定其兔生了?” 他语气一惯的不正经,扫过现场乱花弟子与无上宫弟子的目光却隐含杀气。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学院有个规矩,除了食堂里摆着的东西以外,四海境内所有活着的生物,没有校长下令就谁都不准碰,连我们四海的学生也不例外——更不必说这兔子还是我校学生的宠物。” 他目光最后看向花暮和绯衣少女,只用眼角瞧着,声音似笑非笑: “不是要杀我们的兔子就是要抢我们的兔子,怎么着?你们是来参加群英大会的呐——还是来四海砸场子的呐?” 最后一句话被他压低了声音悠悠的吐出来,如同月色下无声出鞘的剑锋,杀机毕露。 而在这话落音后,监察队的黑衣少年少女们纷纷自人群中出来,无声的站在了无泪身边。 罗弯弯依旧笑眯眯,孟小楼面无表情,重玉抱着胳膊一脸无聊,还有更多的人都一脸冷漠。 监察队形成一堵黑色的墙壁,沉默却隐含杀机。 黑石广场上的四海学子们也不动声色的释放灵力,纷纷做抱臂围观状,然其阵势却已经将乱花山庄以及无上宫的人全部包围了起来。 先开口的是绯衣少女,她见兔子好端端的呆在沈世昧手里,多看了沈世昧一眼后,便垂眼退了回去。 “我无意冒犯,出手原因与这位公子相同,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她开口之后,花暮也安静下来。 红衣少年淡淡一笑: “既如此,都是误会一场,姑娘的傀儡我能治好,解毒丸明日便可奉上。” “那便是再好不过。” 和事佬一般都是罗弯弯,她笑眯眯的道: “来者是客,我们四海学院其实很热情的,群英大会还要持续一月有余,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四海之内皆朋友嘛。” 她转头命令监察队弟子: “去,把那边的花芊芊姑娘送到浮屠塔去,让他们用上最好的药,务必要让芊芊姑娘完好无损的出来。” “是。” 立刻有两名监察队弟子出列,去刚被四海弟子打伤的客人那里,好好展现四海的“热情”去了。 一场风波到此止歇。 扎堆的人群渐渐散去。 倒是沈世昧离开前还朝那足带铃铛的绯衣少女侧了侧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又缓步走开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愧是全灵根 默默隐身在人群之中的寥寥几个吞云宗弟子,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才面无表情的跟着转身。 然而一转头,几个蓝衣弟子的表情便立刻变了,他们用传音之术语气微弱的交流起来: “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修罗场。” “我还以为会直接打起来变成大混战,那我们可惨了。” “要真打起来了我们帮谁?” “当然是四海学院,少主现在可是四海弟子,咱们不帮他们他们记恨在心以后孤立少主怎么办?” “有道理。” “但我更想看四海打败仗——这样少主一看四海也不过如此,说不定就跟咱们回吞云了。” “也有道理——还好没打起来。” “那兔子也真是不凡,居然在会和第一天就引得三大宗门正面杠上了,完全就是神兔嘛。” “神的是兔子吗?是兔子的主人好不好?也不知道那是谁养的兔子,这么大面子。” “可拉倒吧,我看那花芊芊说的没错,无上宫就是想找借口在群英大会上搞事,好让自己宗门轰轰烈烈的复出而已,管那兔子是谁的,肯定都要被无上宫当做找事的借口。” “你们重点都歪了,那个蒙眼的你们没看见吗?那身手和速度,感觉跟我们完全不是同龄人啊。” “我知道他,他就是前两年刚出名便杀入了风云榜前五十的沧澜世子沈世昧,符咒鬼才,剑术天才,什么都会一点,还都不差,总之是个很可怕的家伙。” …… 吞云宗弟子用自己的传音秘术暗里交流的时候,散去的四海弟子都各自回了宿舍,以一派正经之色快速洗漱之后,又快速钻进了被窝里,握着玉简闭上了眼睛。 与回归寂静的学院景色不同,玉简之中的世界,已经吵成了民间人声沸腾的集市。 “兄弟姐妹们快来复盘快来复盘!” “太刺激了!” “我没听错的话,那个无上宫的铃铛的确说了她出手的原因和沈世昧一样吧?” “沈世昧说什么了?” “好像是说那兔子是他朋友的?” “这不是废话吗?他和全灵根都快好成一个人了当然要救全灵根的兔子!” “那这代表了什么?” “那个小铃铛也和全灵根好成一个人了?!” “屁!说明那铃铛也认识姜月下,还和姜月下是好朋友。” “姜月下上哪去认识的无上宫的人?” “我怎么知道?全灵根自有其不普通之处,咱们都见了这么多次了,还稀罕什么。” “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了。” “难道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还打了三次!第一次是铃铛单挑乱花弟子,第二次是花暮打铃铛,第三次是沈世子打花芊芊,还打吐血了。” “真不愧是全灵根啊。” 那人感叹道: “人还没出现呢,光凭一只兔子就险些酿成三大门派混战的大场面。” 一群见证者的复盘之中很快又插入了一些不在场人士的急切发言。 “我听说无上宫乱花山庄傍晚在黑石打起来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听说你们在黑石广场把乱花弟子杀了?你们疯了吗?!!!”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四海弟子的造谣日常 “我听到的怎么是三大宗门一起在黑石广场烤兔子吃?我还想来问问是什么活动呢?” “我怎么听说监察队以多欺少把乱花山庄少庄主给打死了呢?” “我听说有人在黑石广场自爆灵元炸死了一只兔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让让让我来!事实就是乱花山庄和无上宫先正面杠上了!紧接着我们也加入其中!三军对垒,最后以沈世昧一掌拍飞花芊芊,监察队以及我四海全体成员出面护短,最后风波平息作为结束,花芊芊现在估计还在浮屠塔呢。” “我在浮屠塔,我们首席正在亲自治疗花芊芊(用了很可怕的新药,痛得花芊芊嚎了半个时辰)” “……瑟瑟发抖。” “急死人了,有嘴的赶紧说说前因后果!不会说重点的把嘴缝上!” “为啥会打起来?起因是什么?我们怎么也加入了?” “大家都知道最近几天姜月下的兔子老是满学院窜吧?” “让你讲重点!” “这就是重点!那兔子撞到花芊芊脚下,花芊芊想把它给烤了!” “诶呀妈呀!吓死俺了!” “不要说方言!” “烤了吗?姜月下出现了吗?!” “要姜月下出现了咱们估计真能看到一场血战,万幸的是她没有。” “无上宫一姑娘一挑五把乱花弟子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并义正言辞要保护全灵根的兔子。” “请不要夸大事实!人家明明还没挑呢,只是轻飘飘招出了一具傀儡就把乱花弟子吓得涕泗横流跪地磕头了,可笑死我了。” “说方言咋啦?方言惹你啦?你哪个院的咱们出来练练?” “你们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平心而论,那傀儡真的不吓人吗?而且就没人想过咱们到底该不该放尸傀进校吗?尸傀一直都是符咒师的禁忌,无上宫也就是因此才陷入魔道为人所不齿的,群英大会顾名思义乃是天下少年英杰之盛会,无上宫这些带着尸傀的人却进来了,天下灵师会怎么看我们四海?” 突然之间由八卦模式进入正色模式。 玉简之中一时寂静。 来来往往的灵识在玉简构成的巨大网络之中交错重叠,穿来游去,浩如烟海。 不久之后,有人说话了。 “确定那是尸傀了?” 更长久的寂静。 随即有人道: “明天就能知道了,群英大会只剩下最后一日,明日会照例集合前来参与的所有人员,我们直接去问就行了。” “这么说来的话,星沉岛是还没来吗?怎么一直没看见?” “到了,午时过后我看着监察队的人领着一队星沉岛弟子上了山,只是一直没下来而已。” “还是那么神神秘秘的,呆在无尽海上真把自己当仙人了。” “人家只是有钱而已,据说他们直接包了整个蓬莱苑做大会期间的暂居之地,还把咱们食堂最会做饭的钱师傅给请上去了。” “……” 大家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话题,再也不提这种伤心事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全灵根愉快的一天 这个夜晚还未结束。 姜月下按着脖子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林子里月色正好。 她漫不经心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靠坐在树下石头上白衣少年。 毛茸茸的兔子迫不及待的从他手下挣扎出来,连滚带跳的到了她脚下,少年随着那响动,听声辨位的望向她的方向。 姜月下直到被兔子撞到脚尖时才反应过来,却也没收回自己凝望少年的视线。 她一边蹲下来摸摸兔毛,一边一眨不眨看着那边的沈世昧,道: “你是在等我吗?” “是啊。” 沈世昧笑了笑,从石头上站起来,抖了抖衣摆,音色如泉水: “我来还你兔子。” “我用他还吗?我自己就能找过来。” 星罗冷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姜月下把他抱起来,一边搓兔毛一边问: “以往它都会自己回宿舍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一点小事,只是最近外来客人太多,你还是把它留在身边比较安全。” 星罗一声冷笑: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月下却严肃的点了点头: “说的有道理。” 水亮的眼瞳轻轻一转,她有些紧张道: “那,我们现在干嘛去?” 沈世昧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当然是回宿舍,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他说着就先转身迈步了,步伐很慢,释放出等人跟上的信号。 姜月下赶紧把兔子塞进兜帽里,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和他肩并肩的走。 被一把塞进帽子险些被憋死的星罗:………… 月色如霜,落在绿叶和树枝上,地面的影子随风摇晃,白衣的少年少女慢悠悠的走过林子,走过花园,走过屋舍,走过广场。 他们什么都没说。 却一点都不尴尬。 少年的手垂在身侧,修长漂亮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腿,仿佛在和着一段悠然的旋律。 少女的手背在身后,把四海长剑转得呼呼生风只见残影,欢乐都要从其中溢出来了。 直到他们在月明楼前分开,看着沈世昧的背影远去,姜月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蹦了一下,还蹦得非常高,随后,她就这么一蹦一蹦的进了大楼,上了阶梯,回到宿舍。 有不少路过的同学们看到了这一幕,很快玉简之中又响起了少女们的尖叫“啊啊啊姜月下怎么了姜月下被兔子附身了吗姜月下又在散发可爱了啊啊啊啊啊!!!” 而与尖叫的少女们不同,冷酷的星罗公子在帽子里跟随她的蹦跳一抖一抖的时候,脑海里全是冷酷的想法——“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爱侣学会真正的爱情然后让你彻底明白你对沈世昧不过就是对同类的怜惜而已。” 兔子在帽子里颠来颠去,镇定自若的想: “错误的爱情之火,就让我来熄灭吧。” ——一只没有感情的爱情杀手,在全灵根进宿舍门之前,终于被高高的颠出了帽子,然后pia激撞在了合上的门板上。 星罗:………… 兔子在门上缓缓滑落,随后门被打开,察觉不对的全灵根探出头来左右寻找一圈,最后低头,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眼冒金星的兔子。 姜月下:…… 她飞快的捞起兔子缩了回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 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晨练。 不过晨练之后,不再有三人组开小灶的时间了。 群英大会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被通知到黑石广场集合,集合之后四海之外的宗门会由各派负责人进行人数清点,人数清点之后的所有时间,都会用来进行报名登记。 “群英大会一般会举行一个半月,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个人比赛。” 去黑石广场的路上,君琅然给姜月下解释了一遍群英大会的流程。 “和每个门派都有专精武斗和专精符咒炼丹炼器一样,个人赛也同样分为这四大类,武斗、符咒、炼丹、炼器,这四类会各自开辟擂台。” “一个人可以选择两样比赛吗?” “当然可以,你要选择两样吗?” 姜月下点了点头,有些跃跃欲试: “我想看看别的符咒师有多强。” “行啊。” 君琅然笑了笑,又看向沈世昧: “你呢?也要选符咒吗?” 沈世昧点了点头。 “那你呢?” 姜月下又问君琅然: “你还要选炼器吗?” 君琅然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选了武斗就不能选择炼器了。” “为什么?” “因为炼器的比赛是耗时最长的,从明日开始,到第二阶段的团体赛彻底结束,至少三五日是有的,多的话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可能。” “为何要这么久?” “与炼丹师和符咒师不同,优秀的炼器师要炼成一把好武器,往往是越优质便耗时越长,之前有次群英大会,炼器师的比试时间甚至被定为了整整一月,这种比赛一般都是专精炼器之人的选择,我就不掺和了。” 姜月下点了点头。 “到了。” 君琅然看着前方,语气悠然: “他们来得挺早的嘛。” 姜月下跟着抬起头去,以往在这个时间总是人影稀疏的黑石广场,今日完全热闹成了另一个地方。 六大门派的各色衣物在行走间猎猎生风,聊天声大笑声不绝于耳,形形色色的少年少女们你推我搡,来来往往,他们有的身负长剑,有的配着大刀,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武器,那些看起来丝毫没有造成负重,他们每个人都轻松飞扬,仿佛连头发丝里都洋溢着轻狂肆意的气息。 姜月下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同龄人。 不知道是不是广场上噪声太大,气氛太热烈,她镇定冷漠的心跳也在这一幕中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 乌黑的眼瞳映照着宽阔而拥挤的黑石广场。 她听见身后一声苍老的感叹。 “这都是七星的未来,也是东幻大陆的未来啊。” 四周剑术学院的同学赶紧回头。 “校长!” 姜月下迟钝的转头看去,对上老人慈爱却又蕴藏锋芒与期待的眼睛。 “你准备好了吗?” ——他明明没有说话,姜月下却在脑海里确确实实听到了这一声发问。 她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开口: “需要准备吗?准备什么?” 其他人都不知她为何突然自言自语起来,校长却静静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 老人依旧没有动口,那声音直接传入了姜月下的脑海,同时他迈步向前,苍老却有力的手掌很有分量的拍了拍姜月下的肩膀: “你只要向前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准备。” 老头今天的胡子扎得格外的整齐漂亮。 姜月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第四百八十五章 人群中发光的头 校长的到来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过他在人群中只停留了片刻,笑呵呵的对各方来客都说了些“期待表现”之类的官方话,便和几位长老坐到大殿里去了。 一起去的还有乱花山庄庄主、无上宫唯一一位年长的长老,以及一个光头和尚。 看到那和尚的背影时姜月下愣了一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修羽低声道: “你也看他眼熟是吧?像不像把谢传灯带走的那个秃驴?” 姜月下恍然大悟,重重点头。 修羽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那是香檀寺队伍的领头者。” 她语气带了些惊讶: “没想到谢传灯真是香檀寺的和尚,这么看来他说自己是是非大师的关门弟子也可能是真的了,我们要不要去找找看?” 姜月下再次重重点头,还肯定道: “去!” 于是两人便暂且与沈世昧君琅然几人告别,直朝香檀寺的队伍而去了。 虽然黑石广场上人山人海,但好在香檀寺的光头即便在人群中也闪闪发亮,很是醒目,让她们很轻松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群年轻的光头,一个个身披袈裟唇红齿白,与四周有说有笑的人群不同,他们在地上铺了竹席,整整齐齐的盘腿坐着,还都闭着眼睛,拒绝交流,人人都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让人怀疑只要给他们一人一个木鱼,他们就能立刻把黑石广场变成普度众生的寺庙了似的。 人形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些许天光,坐在最前面的一位相貌俊俏的和尚闭着眼睛抬了抬眉,十分沉得住气的继续一动不动的闭眼打坐。 直到时间越来越漫长,眼前的阴影还没消散,他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连这缓慢的眼睫张开的景象,都充满了得道高僧的神秘气质。 他抬起眼眸,视线里首先闯入的就是四海学院那仙气十足又飒爽无比的白色衣裳。 随即是一位姑娘的脸。 罕见的短发,罕见的红色发箍,还有乌黑灵动的眼眸,和面无表情也依旧精致秀丽的脸。 风吹起她的黑发和红色头绳,发出一点呼啦啦的声音。 一只兔子从她的兜帽里突然冒出头来,趴在少女肩膀上看着他。 少女面无表情,和兔子一起眨了眨眼。 ——都不需要说一句话就能让人不受控制的感受到心脏发软,软成面条的感觉。 最多不过十五六的小和尚一脸冷静的看着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耳朵燃烧起来的红色般的,淡淡询问: “施主有事吗?” 姜月下不说话,视线十分认真郑重的在他身后的和尚之中寻找。 这里坐着的都是些年少的弟子,虽然都剃了发,但少年之心却没办法一了百了的剃掉,于是他们很快就在少女的目光里骚动起来。 有些人始终死闭着眼不肯睁开,却会偶尔飞快的掀起眼皮瞅一眼,有些人就跟屁股底下突然多了个锥子似的,动来动去坐立不安,还有的人干脆把脑袋埋了下去,让人怀疑给他一条地缝他就能立刻钻进去——总之,姜月下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就开始红耳朵。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一点都不像谢传灯的同 修羽站在姜月下身后,大为惊奇的看着这一幕,此刻又凑到她耳边来小声耳语: “真是没想到谢传灯的同门居然会这么纯情?我还以为香檀寺的都跟谢传灯一样,全是花和尚呢。” 姜月下不知道花和尚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找遍了所有和尚都没找到谢传灯,有些不高兴的皱起眉来,她对最前方那个少年问道: “谢传灯呢?没来吗?” “小师叔?” 小和尚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居然是来问这个的,愣了一下才下意识道: “小师叔被方丈留在寺里了,没有跟来。” 答完了他才意识到什么,这才有些惊讶的抬眼正视姜月下: “施主如何会知晓我小师叔的名讳?他分明未曾来过四海学院。” “我是在来四海学院之前认识他的。” 姜月下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肩膀塌下来,对他点了点头,没精打采的转身了。 修羽最后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这些和尚,转身跟上了姜月下。 被她们留在身后的一群少年僧人们面面相觑,眼底都有些诧异和羡慕。 “不愧是小师叔,只出来了那么一次就能交上朋友。” “而且这两位施主都很漂亮。” “慎言,众生长什么模样于我们而言有何区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貌丑者和貌美者皆为众生,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少年们惭愧的低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们身在人群之中,活像一群社交恐惧的小动物一般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修羽听到了这一番话,险些没打破形象噗嗤笑出声来。 好在她忍住了,只在姜月下耳边吐槽了一句:“我越发的不敢相信他们和谢传灯是同门了,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两人很快回到了四海学院的集合之地,沈世昧听到熟悉的足音,偏过头来问: “怎么样?找到了吗?” 姜月下摇了摇头: “他没来。” 君琅然在一旁挑眉: “没想到你们还认识香檀寺的弟子。” “我们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真的是香檀寺弟子。” 修羽没有多说谢传灯是非弟子的身份,只简单解释了一下,便四下看了看,见没有萧长老的身影,便诧异道: “萧长老人呢?不是要负责登记报名的吗?” “刚刚被人叫走了。” 西门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翘着腿: “听说这次的报名方式要改一改,几大门派的负责人全部过去商量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改。” 顿了顿,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朝某个方向递了个眼神: “喂看那边,我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星沉岛的人呢,他们的衣服和剑术学院制服还挺像的,我都差点弄混了。” 姜月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些白衣人,不过人数很少,估计只有不到十个。 “听说他们这次领队的是薛清晏,六杰之一,也是星沉岛大弟子,他们岛主一直神神秘秘从未真正出现在人前,倒是这个薛清晏年少成名,名气和姜含朱不相上下,这次群英大会他也会参加,也不知道谁那么倒霉会跟他对上。”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兔子的主人 “哪一个是薛清晏?” 修羽对这种潜在对手都很感兴趣,便多问了一句。 “去大殿里商量报名方法去了,星沉岛一个年长者都没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没人还是因为岛主对他太放心了,那边站着的应该都是核心弟子,就这么交给薛清晏负责了。” 几人都颇感兴趣的看着那边。 却不知道现场也有很多人都在暗中打量着他们。 昨日傍晚因为兔子引发的那场风波尚未远去,不说早就知道那兔子主人是谁的四海弟子,光是身在其中的乱花山庄和旁观的吞云宗弟子就始终对此十分好奇。 “喂,看那边。” 花芊芊被人敲了敲胳膊,抬起眼来时表情还很阴郁,充满了“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去死”的暴躁。 她的同门隐晦的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角落: “那个短头发的。” 她目光投过去,满脸的不明所以,直到同门又啧了一声: “看她肩膀上。” 随之转移目光后,花芊芊立刻握紧了拳头。 昨日那只害她颜面尽失且狼狈受伤的兔子,正蹲在那短发少女的肩膀上。 少女正在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看着何处,姿态看起来百无聊赖还有些无精打采——这应当只是很普通的样子,黑石广场上很多等待指令的弟子们都这幅模样,可不知为何,她身在人群中就是显得格外不同。 花芊芊将阴沉沉的目光绕着她走了一圈。 她成功看见了昨日把自己打伤的失明少年,他正坐在少女身边喝茶,安安静静的分外美好,一点都看不出来出手会那么狠辣。 短发少女左侧是一个正在转脖子的红衣少女,可是据她所知四海学院应当没有红色的制服,而且——她敏感的看向另一边的吞云宗弟子——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吞云宗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这个红衣少女,想来应当也不是普通人。 目光继续移动,在那短发少女前面,还坐着两个少年,他们一个身着黑衣,正在闭目养神,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松懈,另一个人却趴在椅背上,正面对着短发少女说着什么。 正在说话的那个看不出什么特别,可黑衣的那个,如果没看错的话,他放在身侧的长剑应当是陨铁打造——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她也只是在神兵录上看到过,可陨铁的色泽实在特殊,只要看过书都不会认错。 能拿到这种东西打造的武器,不用说也知道必然身份不凡。 虽然他始终没有说话,但浑身散发的氛围显然是和那几个人相契合的。 这是一群朋友。 而且看四周四海弟子时不时看过去,还有人偶尔凑上去随意搭话的样子,这群人应当还是四海学院中的佼佼者。 ——花芊芊正脸色阴沉的不断思考和辨认着,又有人走向了那群人之中。 白衣长发瞳色浅淡的死鱼眼,还有一身短打抱着脑袋的不正经——那是昨日领回无上宫来人的监察队队长和队员。 花芊芊看着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到那群人面前,随便扯了把椅子坐下来,那个不正经很快就加入到谈话之中了,死鱼眼和失明少年一样,面无表情的喝着茶。 第四百八十八章 她到底是谁? 不需要详细解释,花芊芊也早就耳闻过监察队在四海学院的地位,若说校长是制定学院规则的人,那么监察队就是要将规则执行到底的剑,而且是仅仅属于校长一人的剑,别人的话他们可以谁都不听。 这样一个地位超然的组织中的成员,竟也是那群人的朋友么? 难怪昨日那个队长会出手阻拦。 花芊芊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的目光最后落回了短发少女身上。 兔子不知何时已经爬到她脑袋上去了,毛茸茸的一团,少女也不在乎,懒洋洋的靠着椅子发呆,也不管前面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只偶尔张嘴搭上一句,不过和她说话的人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心不在焉。 她身边的红衣少女偶尔会顺手给她倒茶。 另外几个始终沉默的人虽然都没有和她搭话,但却隐隐散发着以她为中心的气氛。 “那到底是谁?” 花芊芊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出来,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愤怒。 在此时此刻问出这句话的不止她一个人。 乱花山庄,吞云宗,香檀寺,无上宫,甚至星沉岛…… 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那到底是谁?” 即便七星被统称为七星,但是影响力与实力也都是有区别的,四海学院能始终稳坐七星之首,四海学院的弟子当然也是七星之中受到关注最多的。 在所有人都明白四海有多优秀强大的情况下,在这七星之首的学院之中,能隐隐成为中心群体,又能在这群体之中成为中心之人,当然会让无数人滋生出各种复杂的情绪。 好奇,向往,羡慕,嫉妒,乃至战意和无缘故的敌意。 有人出于这样复杂的心情主动指着那群人去找四海弟子寻求答案,得到的却往往都是装傻表情。 ——这么爱八卦的四海弟子会放过让全灵根惊掉四座眼球的机会吗?我们已经被吓了好多次了,这次就把这种惊吓留给客人吧! 四海弟子,就是如此热情好客。 于是无论有多好奇,那群人的名字都被成功保密到了报名正式开始的时候。 而目光中心的那群人,要么就是如姜月下一般神经大条,根本对四周灼热视线毫无察觉,要么就是如修羽一般就算察觉到了也懒得搭理,若无其事。 只有西门小弟渐渐感觉到不自在,瑟瑟发抖的戳了戳自己老大: “喂,老大,你有没有感觉有好多人在看着我们啊?” “啊?” 姜月下都快睡着了,被她一根手指戳醒,表情比他还懵逼: “谁?谁在看你?” “……我倒觉得主要不是看我,主要是看你才对。” “zzzzzz在……” 回答他的是姜月下憨不拉几的睡脸,修羽按了按额头别开了眼睛表示不想再看,姜月下慢慢顺着重量歪倒,成功让脑袋磕上了沈世昧的肩膀。 沈世昧:…… 西门罪看得嘴角一抽: “她是故意的吧?” 沈世昧一动不动的听了一会儿,认真摇了摇头: “真睡着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更改报名方式 他抬手,摸索到姜月下的帽子,掀上脑袋,宽大的帽子成功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而帽子里的兔子则一个趔趄直坠而下。 沈世昧及时出手,一把剑鞘,成功将兔子挂在了上面。 西门罪鼓了鼓掌:“世子好身手。” 沈世昧谦逊的笑了笑。 星罗:…… 我迟早要把这个人从姜月下身边彻底赶走。 他面无表情的想。 赶得越远越好! · 终于有人从大殿中出来了。 最前面的是无上宫长老和香檀寺大和尚,他们都没什么表情,也并不交流,稳重镇定的步下阶梯来。 他们身后是姜月下曾见过的乱花山庄庄主,一袭红纱如梅花瓣上落了轻霜,叫人一看便心生缱绻。 与他一同出来的是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人,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天光下衣裳上还有微弱暗纹在随光流动,显得矜贵又神秘。 “那想必就是星沉岛的薛清晏了。” 西门罪远远看着下了判断,却没得到回应,转头去看,姜月下居然还在睡觉。 西门罪:………… “还不把她叫醒?”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 修羽在一旁懒懒冷冷的回答: “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叫醒干什么?” 不过要紧事很快就来了。 待到七星的领头人都出来之后,四海学院校长开始公布今日的报名规则。 先是说了一通欢迎大家来到四海学院之类的官方话,接着他才开始正式公布规则。 “与以往不同,这次我们将采用别的方法来进行报名登记。” 老头的声音温柔却有力,并不大声便传遍了整个黑石广场。 西门罪等人正认真听着,却在接下来一个小小的停顿中浑身一颤—— “不知道为什么……” 西门罪瑟瑟发抖道: “我总感觉校长刚才看了我一眼。” 前面懒洋洋靠着椅背的琉璃和君琅然,都不动声色坐直了身体。 下一瞬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校长的音量陡然变大了—— “这个方法乃是我和几位长老以及各盟友商讨之后决定的!” 姜月下被这突如其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一抖,一个倒仰直接带着椅子摔了下去。 在四下都很安静的广场上,这里的动静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姜月下懵逼的看着蓝天发了会儿呆,才慢慢爬了起来灰头土脸的坐回去。 而广场上其他被吓到的弟子则更加懵逼。 好在接下来校长就恢复了正常音量。 姜月下用力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也不去管西门小弟大逆不道发出的憋笑声,认真聆听校长公布的规则。 简单来说,这个新的报名规则省去了负责登记的长老或者老师,改为由弟子们自己在登记册上写自己的名字。 而这个登记册呢,就是四海学院特有的测灵石,也就是黑石。 随着校长的话,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高高耸立在广场上的黑色巨石。 上面还刻着校内的实力排名,君琅然三个大字高悬于榜首,金光闪闪,十分醒目。 第四百九十章 那就榜首来开头吧 有四海弟子把目光投过来,黑衣少年抱着胳膊,默不作声的垂着眼皮,若无其事。 校长并没有将上面的名字抹去用以腾位置,他站在大殿外的阶梯之上,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便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轰隆隆宛如地动山摇的声音。 然而地面并未震动,那是来自更远处的,来自四海学院后山的轰隆之声。 在所有人四处张望的紧张目光之中,突然有一大片黑色阴云从后山的方向飞来。 在场的弟子甚至没能有所察觉,那阴影便已经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轰然一声落在了校长身后,震得大殿外尘土飞扬。 直到尘埃纷纷落下,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块巨大完整的测灵石,几乎比大殿整排的木门还宽,厚重而漆黑的立在那里。 校长依旧负手而立,面对着众人露出微笑: “我身后的这快测灵石,乃是整个四海学院最完整、质地也最好的测灵石,希望大家可以用尽全力在上面书写自己的名字,但需要提醒的是,任何武器都无法在上面留下记号,因此你们所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只有你们的灵力,而当所有人登记完毕之后,测灵石将会自动根据你们的灵力强弱来进行排名,之后的个人赛也将会参照此排名,我们会尽力为大家选择最旗鼓相当的对手,好让你们拥有一次酣畅淋漓的回忆。” 这种特别的报名方式让现场顿时陷入了不绝的讨论之中。 西门罪也低声道: “这就相当于第一场比试啊,让大家当众留名,痕迹越深的人就越出风头,只要是真心来比赛的,肯定也没办法藏拙了。” 他窃窃道: “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去做第一个,太强了就是枪打出头鸟,太弱了就是当众丢脸,而且还不是丢自己的脸,是丢整个门派的脸,希望第一个不是我们学院的……” 他话音还未落,几人便见校长脑袋一动,准确的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几人:…… 一群人顿时一动不敢动,活像被屠夫盯上的鸭子。 然而这并不能影响校长的决定。 只听那老头笑呵呵的,开口便大度道: “既然四海学院是东道主,那这第一个人就让我们的学生来为大家献丑吧。” “刚好那排行榜立在那儿,君琅然同学,来给大家开个好头。” 老头慈爱的对他挥了挥手: “来吧。” 君琅然:…………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的越众而出。 他清楚听见身后的小伙伴中有人发出了噗嗤一声。 而与此同时,全场还在猜测他身份的客人们,此时终于得到了答案。 “君琅然。” 花芊芊有些讶异又极其郁闷的盯着那少年的身影: “那不是天璇帝国的太子吗?” 她目光又移向那群人,和因为君琅然而骚动的人群不同,他们几个还是安安稳稳的坐着,姿态平静甚至闲散,喝茶的依旧喝茶,聊天的依旧聊天,只是都往上看了过去。 能和天璇太子平等相处的团体——他们到底都是什么人? 不少人在寻思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大殿之下,长阶之上,黑衣少年手握长剑,已经缓步上行而去了。 众人瞩目之中,他背影看起来从容冷淡,尊贵得理所应当。 第四百九十一章 乱花不错啊 黑衣少年长身立在测灵石之前,向校长平平静静点头,随后平平静静抽出了剑,平平静静的出了手—— 在他抽剑之时广场上便响起了许多私语。 “不是说了武器无法在测灵石上留下痕迹吗?他是要干什么?” “不过武器不能在黑石上留痕的话,我们要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啊?用手指蘸着灵力写吗?” “笨蛋,既然武器无法留下痕迹,那就把武器当笔用不就好了吗?” “君琅然手里拿的是一般的武器吗?那不是陨铁打造的剑吗?说不定可以在石头上留下刻痕呢……” 众人的讨论还没有结束,台上已经有灵光一闪而过,仿佛只有一瞬的时间,君琅然已经收剑回鞘,转身下来了。 大家抬头望去,他的剑并没有在石头上凿下刻痕,然而当他转身时,所有人都看见了黑石上潇洒深刻的“君琅然”三个大字。 长剑为笔灵力为墨,那三个字深刻到仿佛能穿透整块黑石,蓝色与紫色的光芒在每一个笔画中流动闪烁,灼灼如火。 少年已经缓步下了长阶,广场上一时静寂,片刻后才有声音响起来。 “……能看出是什么品级吗?” “九星大灵师?或者已经迈入了灵王?” “而且是雷与水的双灵根……有变异灵根的不都只能是单灵根吗?他居然还能同时掌握水灵根!” “什么啊?不是很平常吗?一点都不轰动,我还以为画面会更震撼一点呢。” “……画面震撼有屁用,看看别人的登记你就该知道了。” 接下来不等校长开口,黑石榜上的十多名四海弟子都自行上台进行了登记。 毕竟都是能排上榜的英才,这十多个人留下的名字虽不及君琅然深刻有力,却也差不了太多,而且就跟约好了似的,上去的四海弟子都很低调,和君琅然简直一模一样,平平静静的上了又平平静静的下来了,甚至看得台下的其他弟子都有些打瞌睡。 “四海怎么变得这么没意思了?” 吞云宗弟子之中,有人一脸严肃的提出了不满: “少主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吗?而且感觉也学不了太多东西。” 相似的对话发生在多个宗门弟子之中,甚至连人数最少的星沉岛弟子都在抱着胳膊感到纳闷: “四海什么情况?他们这是要没落了吗?” 直到榜上那十多个四海弟子全都登记完成,换做了乱花山庄弟子上场。 那是一颇为俊逸的红衣少年,昨日看过广场上那场风波的人应当都能认出来,他是当时跟在花芊芊身后有说有笑的一个家伙。 少年没有步行上阶,而是御剑飞了上去。 乱花山庄由于地理原因,其中弟子的御剑之术都十分精湛,落地时身法也漂亮无比,足以给人极好的视觉享受。 这一手华丽的御剑术让在场昏昏欲睡的弟子们清醒了大半。 “乱花不错啊。” “是啊,七星之中怕是只有星沉岛的御剑之术能和他们相比了吧。” 有人感叹,有人附和。 而在这些讨论之声,台上的红衣少年已经手握长剑,腾空而起。 第四百九十二章 愚蠢 他立在半空中,立在君琅然等四海弟子所刻的名字之上,傲然盯着空白的黑石顶部,显然是打算让自己的名字处在最为居高临下的位置。 这一行为之中蕴含的挑衅意味不言自明,广场上的弟子们这下彻底清醒过来,纷纷开始兴奋观望。 “还没正式开始就要杠上了?” “估计也是为了报昨日的一掌之仇。” “有意思,终于有意思起来了。” 黑石之上,红衣少年淡淡挽了个剑花,往下瞟了一眼君琅然等人的名字,唇角轻蔑一勾,毫不犹豫的出剑—— 阶下,隔着拥挤的人群,花暮凉凉吐出两个字: “愚蠢。” 一旁的花芊芊惊讶回眸: “什么意思?” 花暮不言,然殿外红衣少年剑端落下的痕迹却已经给了所有人答案。 他虽是以汹涌凌厉之势出剑,然当那剑尖划过测灵石时,测灵石却并没有回报他同样惊人的结果。 这感觉就像是以山崩海啸之力,最终摧毁的却只是一个小小巴掌大的鸟窝——黑石上只留下了极淡的痕迹,在那两个字的名字之中,灵力的光芒暗淡如即将熄灭的萤火,与之相比起来,下方君琅然三字,才真正被对比出了太阳般灼目闪耀的光辉。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即便他的名字在下面,也依旧足以让那刻在他上方的暗淡名字臣服于脚下。 广场上一片尴尬的死寂。 直到一声丝毫不给面子的嗤笑响起来,而那笑声居然是由在阶上盘坐闲观的乱花山庄庄主,花无赦发出来的。 男子撑着侧脸,懒洋洋的看着这一幕,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家的弟子丢了大脸。 那乱花弟子在他的嗤笑里落在地面,羞得整张脸通红,看都不敢再往石头上看一眼,赶紧转头灰溜溜的下去了。 直到此时,广场上的所有弟子才真正意识到四海的实力。 君琅然就不必说了,那红衣弟子在黑石上所留下的痕迹,根本无法胜过四海弟子留下的任何一个名字,甚至是远远逊色于最后一个上去的四海弟子。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乱花弟子和吞云宗弟子以及无上宫弟子都各自上去了近十个,可依旧没有一个胜过君琅然,甚至没有一个胜过留下名字的任何四海弟子。 少年少女们终于严肃起来了。 有人皱起了眉,有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还有人甚至开始怀疑四海是不是在石头上做了手脚,作弊了。 然真正的四海弟子都很平静。 “这可都是上了黑石榜的大佬,要是你们随便出几个人就能比得过,那我们还算什么四海学院?” “不过——” 有人转而又道: “咱们学院也不是只有榜上的才是大佬,还有好多隐姓埋名的家伙根本就不上榜呢。” 不过说这话的人也没意识到,能被各大门派带来参加群英大会的,必然也是本派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人——这也是四海学院能稳坐七星之首的原因,无论是整体实力,还是精英实力,他们都强于其他门派许多。 只是长期处于这样大佬遍地走的环境里,四海学子反而很难感受到这一点。 第四百九十三章 星沉岛谷芳草与香檀寺 比如此时,姜月下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学院很牛逼,也没有和许多同学一样感到小小的得意与自豪。 她只是觉得无聊。 从君琅然他们下来之后,后边的就越来越无聊了。 那些人字也写得不好看,留在字的光也不亮,唯一让她觉得有意思的只有某些弟子在刻字前耍剑耍刀的一通华丽操作,她觉得看起来还挺好玩的,也往往抱以期待,然而最后黑石上留下的字却都歪歪扭扭,光芒暗淡——于是连这些滑稽的操作也不好玩了。 姜月下又开始打瞌睡。 台上换了五十个人,她已经打了三十几个哈欠。 一会儿张一下嘴,一会儿张一下嘴。 重新爬到她头上去的兔子随着她脑袋一点一点,也跟着摇摇晃晃。 直到某个时刻,西门小弟突然戳了她一下。 “老大,快看,好看的来了!” 要不怎么西门能当她小弟呢。 能准确把握住老大需求与喜好的才是好小弟嘛。 小姜姑娘睁开眼睛的时候,闯入她视线的,便是一道雪亮如霜又霹雳如闪电的剑光。 利落又飘逸的几下转腕之后,是洒脱无比的收剑姿势。 长剑归鞘,发出清脆一声。 少年转身,白衣上有光华流转若星辰。 而在他身后,留下的“谷芳草”三个字,湛湛如月,光芒璀璨,压过了前五十多名弟子,只比君琅然差了一线。 姜月下终于坐直了身子,眼睛也微微亮起来。 “是星沉岛的弟子?” “是。” 西门罪小声道: “看来星沉岛这次来的人虽少,但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还上吗?” 姜月下看向星沉岛另外几名弟子,眼底有些期待。 西门罪摇了摇头: “他们应该打算一轮出一个吧,薛清晏估计要最后才上。” 紧接着又是香檀寺弟子上场,在几个平平如常的表现之后,姜月看到了之前与自己对话过的俊俏少年,他看起来谦逊而沉默,还对校长双手合十的弯了弯腰,随即才伸出手来—— 是的,他没有用任何武器,他的武器只有一只手指。 然而动手前静默如神像,出手时却雷霆般快而沉重。 那一根手指便如同有雷电加身一般,将紫光深深刺入了黑石之中,留下了一个闪烁的充满力量的名字——“梦归”。 同样只比君琅然差了一线,和星沉岛那个谷芳草相平。 香檀寺之后又是无上宫。 令人意外的是,无上宫来的十多个人中,居然也不乏与四海黑石榜上弟子齐名之人,留下的刻痕都颇为显眼。 姜月下不由得看向无上宫所在的角落。 那些绯衣的少年少女落在人群中就如同樱花一般温温柔柔。 她不经意扫过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个少女身上,她立在人群之中,不看台上也不看他人,略微低着头,戴着兜帽,叫人看不清脸,可不知为何,姜月下总觉得有点熟悉。 西门罪注意到她的动向,顺着目光看了一眼后便忍不住发问道: “老大,你怎么会认识无上宫的人的?” 姜月下惊讶的睁大眼: “我认识无上宫的人?你听谁说的?” “……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假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无上宫故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哪儿认识了无上宫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月下有些奇怪,视线更加纳闷的望着无上宫那边。 “那是他们传谣吗?我听说无上宫有位姑娘这么说了啊。” 西门也开始自我怀疑。 而就在他们说话期间,无上宫的最后一个弟子已经回来了,姜月下看到自己一直看着的那个少女突然抬起头来,她朝台上看去,在本门弟子回到人群中之后,朝外迈出了脚步。 看来是轮到她了。 姜月下目光追随着这名少女,直到她从自己面前经过。 铃铛声声,由远及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不着痕迹的侧了侧头,把脸更深的埋进了兜帽里,让她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姜月下:………… 更疑惑了。 她甚至微微皱起眉来,静静的看着这少女走上去。 她手中也没有武器,她似乎也没打算拿武器,甚至连手都不准备用。 所有人都看见这少女就那么静静站在阶梯之上,然后无声无息的,那具曾被很多人看到过的高大傀儡,就这么出现在了她身后。 一片哗然。 私语彻底变成了沸腾的讨论与低声质问,吵闹到让人无法无视的地步。 于是台上的铃铛少女便久久没动,反倒是一旁的校长站了起来,两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在很快到来的安静中,老头笑呵呵的道: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反对什么,但我可以用自己的名誉发誓,此时此刻身在我们学院内的所有无上宫弟子,所用的傀儡,全都是正当制作的木偶傀儡,并非大家所想的尸傀,因此这位姑娘的行为也是完全符合规则的,请大家放心。” 质疑声这才消散下去,又涌起了许多不可置信的惊叹。 “不是吧?那么真的人体傀儡,居然是木偶做的?” “看来无上宫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也有了可怕的进步啊。” …… 台下纷纷扰扰都与台上的热闹无关,铃铛少女一动不动的站着,她身后的傀儡却很快拔剑而出。 平平无奇的出剑方式,一点都不华丽和漂亮。 可当剑尖划过测灵石,却第一次留下了足以与君琅然名字匹敌的光华。 巨大的测灵石上已经留下了近百个人名,然而那些深浅不一颜色不一的名字之中,只有君琅然和这最新留下的名字最为耀目显眼。 姜月下一眼看清了那个名字,她突然愣住了,从身体到眼睛,甚至连瞳孔都一动不动。 台上的绯衣少女转身走下来,步步清脆,衣袂生风,兜帽却依旧戴得严实。 在她身后,“朱樱”二字正在闪闪发光。 要走回无上宫队伍,她便必须经过姜月下等人。 铃铛声再次由远及近,她没有片刻的停顿,就像走过一个陌生人一般的,微垂着头就要从姜月下和修羽面前走过。 直到修羽皱紧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口: “朱樱?” 对修羽来说有些罕见的略高的音量让绯衣少女脚步一顿,她终于侧头看来。 兜帽之下,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瞳漠然如冰,平静的扫来。 姜月下终于看清她的眼睛,久久的没有动弹。 第四百九十五章 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朱樱却没有看她,仿佛是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神,她只看着修羽,声音冰凉如水: “何事?” “何事?你……” 修羽也愣住了,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只好转头去看姜月下,企图让小姜姑娘来解围。 然而小姜姑娘比她更不靠谱,她此刻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朱樱,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除了蹲在她头上的星罗。 “快点!旧友重逢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星罗的脑袋里此刻只有一个声音在聒噪的催促。 “快说。” 星罗被烦得不行,只好快速搜集好理论知识,快速甩出了答案。 “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就在朱樱收回视线,打算离开的时候,终于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等。” 这一次她比之前僵硬得更加厉害。 全程没有去看姜月下的眼睛,此刻更是连转头都没有做到。 她就那么保持着即将离开的,侧对着姜月下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听见了一阵足音不断接近。 那是姜月下站起来了,走向她了。 然后她的视线里闯入了一个短发少女。 一如几月之前所见的那样,白色斗篷,红色额箍,小臂裹绷带,头发上多了个漂亮的头绳,打成蝴蝶结,与黑发缠绕在一起,有些乱,却依旧很好看。 朱樱的视线已经将姜月下的模样全看见了,却依旧没有对上她的视线,焦点只放在她的头绳上,死死不肯挪开。 “还……” 她正要勉强开口疏离冷漠的询问,身体却先迎来了一个拥抱。 就像分别时她抱住姜月下那样,姜月下抱住了她。 “好久不见。” 她这样说着,声音落在她的耳边,严肃的干巴巴的说: “我很想你。” 于是原本要讲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朱樱整个人都更加僵硬了,仿佛比她的傀儡更像傀儡。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这个拥抱持续了许久,也让人看不出她的态度是接受还是拒绝。 而修羽立在一旁,看见了她握得死紧的手。 略微皱起眉,修羽将目光一会她的侧脸,开始寻思朱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此刻也不是弄清楚真相的时机,眼见着四周的目光越来越多,修羽不得不上前把姜月下提溜开来。 正在按照星罗所说与朋友友好重逢的姜月下很是不满,面无表情的看她,修羽嫌弃的啧了一声: “你是打算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吗?群英大会还没开始呢,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她淡淡扫了朱樱一眼,道: “你先回去吧。” 朱樱连头都没有点,立即迈步离开了,背影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姜月下怔怔盯着她,半晌才喃喃道: “我怎么感觉,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用你感觉吗?” 修羽对她的粗神经表示鄙视: “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之后总有机会去问的……这会儿还是赶紧登记走人吧。” 修羽转头看向台上,刚好又到了新的一轮登记,又轮到四海学院弟子上去了。 她捏住腰间的红色长鞭,随意的舞了一圈,大步走了上去。 原本打算上前的另一个四海弟子见状立刻缩了回去。 姜月下也坐回到座位上,注意力收回来,目光灼灼的盯紧了修羽的背影。 第四百九十六章 红名 “她这么早就上去?” “不然非要等到最后吗?时间那么多何不用来睡觉和玩儿呢?” 西门罪和凑过来的无泪闲闲的聊了两句,无泪接着又碰了碰身旁琉璃的胳膊: “老大,我们也跟着上去么?” “不是你说的,时间那么多何不用来睡觉和玩儿?” 琉璃抬起头,同样看向修羽的背影。 早就完成登记的君琅然还没走,看样子也是想多看会儿热闹。 而台上修羽已经唰的一下抽了一下长鞭,火光涌起窜过整条鞭子的瞬间,那鞭子也拉直并变得坚硬如铁就如同一柄火红的利箭一般,被她飒飒几笔便勾勒出了锋芒毕露的字迹。 ——瞬息之后,黑石之上出现了最为纯正也最为刺目的红色字迹。 “修羽”二字之中仿佛有岩浆在滚动一般,叫人看一眼便觉得眼睛滚烫。 这是君琅然及朱樱之后,第三个能与他们并驾齐驱的名字。 广场上一片窃窃私语,无数人都在猜测她的名字和真正品级,感叹之声不绝于耳,只有吞云宗弟子,互相推着攘着低声尖叫,一派与有荣焉的激荡,偏偏又因为修羽是代表四海学院上去的而感到憋屈,一个个脸上表情煞是复杂扭曲,叫人看不出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姜月下倒是一点都不憋着,她在修羽转身的时候就立刻啪啪啪鼓掌,声音很是响亮,偏偏她脸上还面无表情的频频点头,一副严肃又欣慰仿佛自己是修羽爹妈师长的样子,看得四海弟子们纷纷憋笑不已。 修羽原本还稳重冷淡的脚步在听到她的掌声后立刻变快了,几乎是缩地成寸的走回来,狠狠一把按住了姜月下还在啪啪啪鼓掌的手。 接下来应该是四海学院继续上人了。 可就在无泪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另一边已经有一个身影飞身而上,转眼便立在了长阶之上。 那人一袭白衣暗光流转,是星沉岛的弟子。 与之前的谷芳草不同,这个弟子很是跳脱活泼,先笑着朝四海弟子的方向拱了拱手: “眼看这高手越来越多,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各位东道主还请见谅,让我们自行发挥。” 四海弟子自然以宽容大笑回应,这登记顺序本就没有特定的章程,自然是可以自己上前的。 于是很快的,黑石上便又留下了一个颇为显眼的名字。 虽与修羽三人有差,但也同样是极为优秀之人。 接下来的报名便彻底陷入了一派一人的顺序之中,且上前之人显然都是精英级别,黑石上耀眼醒目的名字越来越多。 直到一轮又毕,再次轮到四海的时候,无泪飞快的闪身上去了,大剌剌的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下一轮之时,琉璃上去了。 监察队在四海学院地位超然,监察队队长这几天也早已被各大门派的来客所熟知——能成为直属于校长个人的利剑,所有人都知道,他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此刻那长发与瞳色皆浅淡若琉璃的少年缓步上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了过来,然而就如同突然产生了幻觉一般的,他的身影在路上时隐时现,叫人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便已经身在几步之外,再一眨眼,他就已经立在黑石之前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姜同学对此表示高度赞 琉璃立在测灵石前,眼皮微垂,用眼尾的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笑眯眯旁观的校长——那老头还是一副无害老人的模样。 他没好气的收回视线来,心知这次是不能藏拙的,便闭了闭眼,缓缓抽出了长剑。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四海剑,剑刃挑着天光,光滑如水。 他默立石前,双眼看着石面,渐渐心无旁骛。 ——隐约也有那么点想找个好对手的想法,明明以前从来不会有的,因为他总是很怕麻烦,更不会如姜月下修羽那般,对成为天下第一有所执念,他也和君琅然那种单纯喜欢进步,喜欢研究更多打法的人不同——他只对赚点数感兴趣,甚至连监察队队长都是校长强加给他的职位,而哪怕成为了监察队队长他也并不喜欢管着管那,若非四海学生老是屁事多的话,他更愿意成天躺在监察队宿舍里睡大觉,若说像谁,他大约和沈世昧那种看起来就没什么人生目标的人更相似吧。 ——可是,为什么最近练功越发的频繁了呢?为什么此刻还会生出想找一个好对手的想法? 他扬起手,剑刃在天光下划开一道雪亮凛冽的弧。 ——大约是,被某个天赋可怕还喜欢努力的笨蛋感染了吧。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爱吃吃吃的家伙,练剑的时候却总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偶尔因为指导和她交手的时候,还会被她用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死盯着,那种不像盯着老师也不像盯着敌人,只是盯着“必须打败的对手”的眼神,没有一点点感情,却冷冽专注到让人心惊胆战,甚至连汗毛都想要倒立起来。 ——大概就是那样的眼神,就像猫科动物能把瞳孔缩成针尖一般的,专注到可怕的眼神,被那样的眼睛长时间盯过之后,心脏似乎也会跟随着一起加快跳动,让浑身的血液也被加热了一般飞速流动起来。 虽然还没到沸腾的地步,但也足够让他这个冷性子感到新奇了。 ——那就随心吧。 让我看看,这样的热度,能给我带来什么。 少年高高举起的手挥了下来,划出第一个横,然后是一个连笔。 华光大绽。 这是登记开始以来,黑石上散发过最刺目的光芒。 从光芒绽放的刹那,广场上顿时陷入安静。 而少年很快便收剑了。 他转身,步下台阶之时,依旧是让人错觉有一段时间消失了般的场景,几个忽闪过后,他便端端正正坐回到位置上。 而台阶上的测灵石上,取代了君琅然几人名字所散发的光芒,新的太阳出现了。 琉璃成为第一名。 那两个字冷冽无比,孤独又傲慢的呈现在黑石上。 安静一直持续到此刻。 这片因惊讶和惊艳而起的安静之中,姜月下又鼓掌了。 啪啪啪啪—— 所有人:…… 琉璃面无表情,不想去看身后那笨蛋面无表情的蠢脸,好在修羽又一次忍无可忍的按住了她。 渐渐变得稀疏微弱的掌声里,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画眉蔷薇 那是脚步声。 轻,却莫名叫人觉得极近的脚步声。 姜月下渐渐自己停住了鼓掌,所有人都看过去。 红衣曳过空气,黑靴踏在地面,走过哪里,哪里便分出一条路来。 是乱花山庄的花暮。 他越众而出,在万众瞩目中也走得慢悠悠,似乎天生就是这样慢半拍的性子。 他花了所有人中最长的时间走上台阶,终于停在了黑石前面。 姜月下都忍不住替他松了口气,还有些纳闷的自言自语: “怎么看他走路那么累人呢?” “装腔作势的人都这样。” 西门罪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她解释: “他就是想装逼。” 不等他吹完,台上的花暮便已经动手了。 他没拔剑,他用的是剑鞘。 就是姜月下曾见过的,雕着半朵蔷薇的剑鞘,那半朵蔷薇在剑鞘之端露出一丁点的花瓣,他就以那点花瓣在黑石上书写。 不像是在写字,倒像在画画。 姿态优雅闲散,仿佛是在给美人画眉一般,一笔一划都慢悠悠的,却衔接流畅,字迹完美。 广场上不少人都紧紧盯着这一幕,面上有些痴痴,仿佛当真在他剑下看到了美人似的,露出恍惚的眼神。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那花瓣离开了黑石,所有人才如梦初醒,惊异的互相对视,又抬头警惕而不可思议的看向花暮。 红衣少年转身,像来时一般缓慢的下来了。 花暮二字如熔岩铸成,与琉璃的名字互相辉映。 太阳变成了两轮。 ——这是一个不逊于琉璃的火灵根灵师。 姜月下把目光从上面收回来,有些感兴趣的多看了花暮一眼。 “毕竟是乱花山庄少庄主。” 西门罪瘪了瘪嘴,给自己挽尊。 接下来上去的是星沉岛的薛清晏,又一个灵王级别的高手。 星沉岛队伍离得远,姜月下也看不见这人长什么样子,只看到他落剑真如落笔,还颇有几分文人的慎重风骨,而最后留下的薛清晏三个大字,也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与琉璃和花暮并列。 这一轮中的高手多得让人目不暇接。 待到又一轮开始的时候,姜月下正想放松肩膀歇一下,便感觉身边的人一动,沈世昧站起来了。 姜月下:!!! 她赶紧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的目送他走上前去。 昨日四海学院一蒙着眼的学子一掌把乱花山庄的花芊芊打得吐血不止,经过一夜后早已传遍七星。 此时见到这蒙眼少年走出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就是昨天那个为了一只兔子对花芊芊悍然出手的家伙。? 完全不似他们所想象的强大,甚至看起来还有点羸弱? 大家纷纷用评估的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缓步走上去,看着他伸出手来——他没有用剑,可他也没有用手。 ??手都不用?手指都没伸出来? 广场上的弟子们纷纷瞪大眼睛,怀疑这人是上去逗他们的。 他是想怎样?整个人离石头那么远还并不把手指伸出来,是想让测灵石自己帮他写名字吗? 很快,少年给了他们答案。 第四百九十九章 捧场王准备登场 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一簇光涌现出来,风卷一般的在他手掌上转了一圈,随即便成了细细的水流般的光,呼的窜向了黑石。 那金光窜入黑石,本该如所有灵力一般快速隐没消失的光芒,却迟迟没有溃散,反而有自己意识一般的汇聚,分离。 就像有人指挥一般,而那些光芒也十分听从指挥的排列组合,唰唰几下便拼凑成了一个漂亮俊逸的名字——沈世昧。 而少年本人,只在黑石前抬了一下手掌就转身走了。 甚至没有去等字迹成型,等他第一步走下台阶的时候,那三个字才彻底成型,而那字迹中的金光正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变得越来越明亮刺目,直到与琉璃他们不相上下。 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尽全力。 于是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 人群之中有人喃喃: “他是沧澜国的摄政王世子,一年前就是七品符咒师,如今看这一手灵力,只怕已经——” 他甚至无法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在东幻大陆上,永远都是更难入门的符咒师、炼药师、炼器师更加珍贵,因为除了灵力之外,他们所需要的天赋才是更加苛刻的东西,因此,在本就稀少的这三类人群中,要找到一个高等级的家,伙,是极其困难的,而那种高品级的符咒师、炼药师、炼器师,一般都只有超级世家以及皇室才能拥有,普通人甚至想见一面都难——更不必说,还是这般年轻的高品级符咒师。 沈世昧甚至还不到十七岁。 这样的天赋甚至用绝无仅有来形容都显得不够有力。 想通了这一点后,那些看向沈世昧的目光便顿时变得灼热起来。 若战斗系灵师之间总是充满竞争的话,那么这些灵师对高品级符咒师、炼丹师和炼器师,就总是巴结的态度了。 毕竟若能拥有这样一个朋友,就相当于拥有了许许多多数不尽的复杂技能了,不管是用来进攻还是用来防御,总会有一款符咒适用于你。 幸亏沈世昧眼睛看不见,才能理所当然的对那些灼目的视线都视而不见,他刚走下阶梯没几步,就听到了一阵意料之中的响亮掌声。 啪啪啪的,让人听一耳朵就忍不住联想起被拍红的手掌心。 沈世昧略微弯了下嘴唇,快走几步,回到了姜月下身边。 这次修羽已经放弃了制止她,只装作自己是个聋子的面无表情两眼发直的坐在旁边。 沈世昧坐下来,姜月下立刻对他说: “你好厉害。” 听起来只是干巴巴的场面话,可谁都知道,这是小姜姑娘再认真不过的夸赞。 “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教给我吗?我想学。” 她还一点都不脸红的直言想学别人的独门符咒,似乎丝毫不怕被拒绝——若有旁人听到这话势必要呸她一声说她不知好歹不识趣,人家自创的符咒能教给你吗?这对符咒师来说可是安身立命的东西! 可这里没有别人,姜月下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合适,沈世昧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他没有拒绝她,反而答应得理所当然,还安抚般的道: “等结束了再教给你。” 姜月下点点头,迫不及待的等结束。 于是又一轮完毕之后,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而当她站起来的瞬间,所有都在闲谈中不着痕迹关注着这边的四海弟子,全体不约而同的收声了,原本想上前的弟子也啪的收回了脚,豁然转头看向姜月下,眼底神光灼灼,似比自己上台还要激动。 第五百章 你不许用剑 广场上的声音顿时少了一半,其他门派察觉到之后也不知不觉跟着静默下来。 大家不明所以的看向这边。 姜月下不像少年们那么高,于是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很多人都只看到了不约而同分开宽阔道路的四海弟子。 就像摩西分海似的,在她走过之前,那些嚣张肆意的四海弟子,便一言不发的为她开辟了最宽敞的道路,而走在其中的姜月下仿佛毫无所觉,她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并理所当然,她一边走一边把无名背在背上,而同样的,她也丝毫感受不到四海弟子们一个个都正死死盯着她。 可她没察觉别人却能察觉。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些四海弟子的眼神里应该都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所有人都诧异和好奇起来。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又在四海有着怎样的地位,才会让几乎所有的四海弟子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已经跟四海弟子混熟了的别派弟子撞了撞自己的熟人,问: “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大阵仗?” 而那个四海弟子只是神秘一笑,一脸不可说的欠揍表情,低声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直到她走上阶梯,叫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穿着白斗篷身负巨剑的背影,还有短发的脑袋上顶着的一只白兔子,才有无数人恍然大悟。 “那不是昨日傍晚那只差点引发血案的兔子吗?” “看来那就是兔子的主人?居然是个姑娘?” “会养兔子当然是个姑娘,我倒是比较好奇她实力到底如何,能让沈世昧为了区区一个兔子出手伤人……” “她那把剑倒是挺特别的,不知道威力如何。” …… 窃窃私语中,姜月下十分正常的走到了黑石之下。 她先看了一眼沈世昧的名字,然后用目光为自己指定了位置——和沈世昧三个字挨着的位置,接着就打算拔剑了。 然而,就在她手掌握住无名剑柄的时候,坐在一旁始终无声旁观的校长突然开口了。 “你不许用剑。” 姜月下:…… 姜月下:??? 她转头看去的眼神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这话台下的人听不到,校长身边的花无赦却听到了,红衣男子眉尾一挑,看向姜月下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片刻后又出现了一抹恍然,那目光顿时就变得尤为专注和感兴趣起来,甚至坐直了身体,撑着下巴盯紧了姜月下。 小姜姑娘还一语不发的看着校长,等待他的解释。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有些无奈: “你以为你的剑是普通武器吗?连扶摇树都能砍,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那剑砍不动的?” 他笑眯眯道: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不能用武器。” 姜月下:………… 自己接受的无名,跪着也要承担一切结果。 于是台下一直盯着她的小伙伴们,便看到她把手放在剑柄上,看了校长一会儿后,又莫名松开了剑柄。 “什么情况?她不用无名?” 西门小弟懵逼了。 第五百零一章 水火相克 “校长好像跟她说了什么?” “估计是不能用吧。” 君琅然准确猜到了答案: “根据神兵录上所说,扶摇神木可劈山断海,无名连扶摇树都能砍断,估计也能砍断测灵石。” “那也很不公平啊,别人都能用武器凝聚灵力,她就只能用手指么?她又不是香檀寺那个练过一指功的和尚。” …… 小伙伴们的担忧并没有传递给姜月下。 校长说她不许用剑,她就不用了。 她抬起手指,灵力聚集指端,正想要在黑石上划出第一点的时候,校长突然又说话了。 “不尽全力的话我就给你一个最烂的对手。” 姜月下:………… 她面无表情的转头,又看住了校长。 老头一脸笑眯眯。 花无赦的神情愈发来兴趣。 广场下的七星弟子也渐渐嘈杂起来,为她的不知底细,也为她的迟迟不动手。 花芊芊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冷笑,用轻蔑的看好戏目光睨着那个背影。 吞云宗的人纷纷有些紧张,担心那兔子的主人在上面丢脸,毕竟那可是和他们少主关系不错的朋友,要是她丢人了,岂不是连累他们少主也丢了面子么? 无上宫有弟子发出低笑声,看着朱樱的目光有些戏谑和轻视。就说嘛,这个半吊子怎么会有多了不得的朋友,不过就是仗着人缘不错罢了,她还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昨日居然还差点为了那只兔子和四海乱花树敌。 星沉岛,香檀寺…… 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各种情绪和态度的讨论与猜测在四处响起,广场上一时吵闹无比,再台上听起来就是一片分不清的聒噪之声。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聒噪,都没传进姜月下的耳朵里。 她看向面前的石头,想着老头的话,思考着到底要怎样才算用尽全力。 这样想了片刻,她很快就有了主意。 手臂从斗篷之中伸展开来,她展开纤瘦干净的手掌. 天光落在每一根手指上,安静而白皙,近乎透明。 所有人都为她这个动作莫名其妙,很多人都在人群中皱起了眉毛。 直到第一点光芒汇聚在她的掌心。 那是红色的光,如火一般灼烈,自她掌中流水一般淌出来。 “她想干什么?” 有人纳闷。 “她是火灵根。” 有人判断。 姜月下对此一概不知。 火一样的红色灵光在她掌心一点一点流淌汇聚,成为一个有些奇怪的形状。 然后她握住了那团红光,就像握住了一团真实存在的,血一般纯正又冰一般剔透的玉。 然而这还没完。 接下来淌出来的,是蓝色的光。 “是水和火的双灵根?” 终于有人感到惊讶。 “水火相克,居然会有同时掌握并运用这两种灵根的人?” “是啊,我还以为相克属性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呢,长见识了。” “还挺厉害的嘛。” 可直到蓝色光芒停止流动,她依旧没有收起手。 在所有人纳闷的等待中,有风来了。 一截透明的光汇入她手中那红蓝蓝色的光团之中,广场上的人甚至还未察觉那是什么,便突然听见了一声惊雷炸响。 第五百零二章 她傲慢极了 许多人茫然上望,天穹如盖,湛蓝无云,看不见半点打雷下雨的痕迹,然而下一瞬他们又听见了风雷之声。 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那声音并非从天空传下,而是自高台之上,黑石之前传来,所有人循声望去,在少女的掌中,在那逐渐成型的长剑之中,有紫色雷电游蛇一般窜过剑身。 那些不同属性的灵力就如一团晦涩复杂的流云,从她的经脉之中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听话的汇聚到她的手下,无声又飞快的不断压缩,直至压缩到极致,化作一柄锋利至极的细剑——这样的压缩也叫剑身中的灵力不断翻涌沸腾,直到天空中渐有乌云暗生,紫光窜过云层。 而她手中的长剑之中,那紫光也终于霹雳一响。 一声巨大的轰鸣—— 台下从巨剑成型的瞬间就陷入了呆滞的所有七星弟子,终于被这一声巨响炸回了神智。 他们统统瞪大了眼睛,无法发出半点声音的死盯着台上这一幕。 在短发少女手中,七种灵力涌动着沸腾着爆炸着互相抵触着,光是远远看着就能够叫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可这样可怕的能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她掌下挣脱。 就像最叛逆的魔兽到了最残酷的驯兽师手下,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被控制被掌握。 而那个少女就是世上最优秀最强大的驯兽师,她甚至不曾低头看一眼,似乎丝毫不担心手下的“魔兽”会因为无法相融而反咬自己一口。 她傲慢极了——即便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她就这么平平静静的举起了那由七种属性不同的灵力汇聚而成的细剑。 风雷之声围绕着她,漩涡一般的轰然扩散到整个石台之上,连校长的胡子和花无赦的红纱都被吹得飞扬起来。 少女身在漩涡中心,黑发纷飞,衣袂飘扬。 随后她挥手而下,“剑尖”隔着一段距离,在测灵石上落下了第一笔。 紫电在头顶噼啪炸响,如同对她遥远而亲昵的回应。 那压缩得可怕的灵力瞬间便无声无息的穿透了整块黑石,最为显眼的紫光与红光甚至波及到了整个宽阔的石面,就像一滴水砸入平静水面便会泛起层层涟漪似的,她的灵力便如同落入潭水的巨石,叫整个石面都剧烈的震荡起来,甚至某些留痕较浅的名字直接被侵吞了般顿时消散了痕迹。 “姜” 她写第一个字时心情平静,只在落笔时因为剑中巨大的能量而感到些许雀跃。 “月。” 她写第二个字时听见了来自身后来自四面八方的聒噪的惊叹,还有许许多多几乎要撕裂嗓子的惊叫。 “她就是全灵根!!!!!!” 姜月下不以为意,还有些莫名其妙。 我就是全灵根怎么了?你们有事吗? 当她开始写第三个字的时候,心想“姜月下”真的成为我的名字了。 这个名字真的很漂亮也很好听。 这样写在丑陋的黑色石头上也不丑,和沈世昧三个字一起并列的样子就更好看了。 第五百零三章 人们看着她 这个名字会永远留在这上面吗? 这个念头突兀的出现在她的心里。 这个名字,还会留在哪些地方呢? 不同于前世没有名字,仿佛只是一个标签或者象征般存在的神之子,“姜月下”这个名字,将会在这个世界,这片大陆上,留下怎样的故事呢? 这里是四海学院。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我又会去哪里呢? 就像这些人从世界各地来到四海一样,我也有一天会去到他们的领土吗? 东幻大陆,到底有多大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无逻辑的出现在脑海里。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最后一笔。 她无意识的甩手,细剑顿时溃散,如七色流云盘桓她身侧,其中有雷电风火流窜不停,云山雾罩般将她笼住,又随着她回神转身而渐渐消散。 她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抬起眼皮,乌黑无情的眼眸里映出下方拥挤的沸腾的人群,映出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新奇或不可思议到通红的脸——那些就像亲眼见到活着的传说一般的表情。 姜月下背着无名走下去,心想修炼还是很有意思的,可以看到这么多不同的脸,认识这么多有趣的人。 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面无表情的少女其实只是放空了脑子,一脸冷淡的从阶梯上走下去。 在她背后,“姜月下”这本该显得风雅缱绻的三个字张牙舞爪,每一个笔画都如同一道足以劈断测灵石的深深刻痕,其上流转的光芒并不如何耀眼刺目,却是整面测灵石上,最危险可怕的颜色,由不同属性的七种灵力交融压缩而成,隔着很远的距离,也依旧能让人听见里面流动的风雷涌动与灵力炸裂之声。 姜月下回来的时候,四海弟子们依旧为她让开了宽敞的道路。 她将途经的同学们古怪又亢奋的表情收入眼里,一边有些莫名其妙,一边却又似乎隐隐了解他们为何会如此。 全灵根在这世上真的是这么稀罕的存在吗? 只是亲眼见到就能这么激动? 视线心不在焉的收回来,她看见离自己原来越近的小伙伴们。 君琅然抱着手臂看着她,修羽撑着侧脸一脸冷漠,琉璃还是一如既往的死鱼眼,西门罪一脸“老大你好牛”的笑容,而沈世昧……沈世昧被青玉鲛绡绑着眼睛,看不见眼神。 大约只有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这样远的距离,哪怕感知灵敏到极点也不可能准确的了解一切。 他不知道她使用全部灵力的模样,他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的名字旁边,不知道“姜月下”和“沈世昧”并列在一起时到底是什么模样。 ——非常突兀的,姜月下毫无预兆的升起了“好想要他立刻就能看见”的想法。 虽然姜月下一时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 大约只是想给他看到自己写的名字吧?或者待会儿带他上去摸摸也行? 小姜姑娘想着一些离题八千里的事,直到坐下才把视线从沈世昧身上收回来。 少年给她倒了一杯茶,她顺手接过喝了,手掌触上茶杯的时候还有一点未散的雷属性灵力撞上杯沿,如同闪电窜过,她轻轻一顿,慢慢握紧了茶杯。 一杯茶饮毕,她抬眼,对上了无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登记分明还在继续着,可接下来登台的人并没有得到该有的瞩目,整个广场的注意力,都被一个人抢走了。 上台之前,这个坐在天璇太子君琅然,沧澜世子沈世昧,吞云宗少主修羽,以及监察队队长中间的少女,只是因为她身边这些重要人物的原因而受到瞩目,可上台之后,人们再看不到她身边的人了。 连带着测灵石上那张牙舞爪代表着身份的三个字,姜月下本身跃过了所有早已成名的少年英杰,成为了这场群英大会里最耀眼,最受人瞩目的存在。 人们看着她,如同看向新升起的一轮太阳。 第五百零四章 我们去食堂吧 姜月下提前离场了。 一是她实在不耐烦被这么多人盯着,很多人还想装作自己只是在转动脖子的模样,奈何演技太差,那飘来飘去的眼神谁都能看出目标是谁。 二是她有些饿了,本来用午膳的时间也快到了,难得有不上课的一天,既然她已经登记过了,那何必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又给人当猴看呢? 于是小姜姑娘鬼鬼祟祟的凑到修羽身边问她: “我们去食堂吧?” 修羽无可无不可,虽然还挺想看看后边有没有什么高手的,但需求没那么大,至少没有大过姜月下的进食需求。 她点了点头。 姜月下就又去问沈世昧。 “我们去食堂吧?” 沈世子看起来和他心情相似,点头点得很干脆。 她在小伙伴中问了一圈,除了琉璃所有人都点头了。 姜月下莫名其妙的看着琉璃: “你还要看啊?” 后者面无表情抬起眼皮看她: “监察队还要负责广场秩序。” 姜月下成功从这语气中听出一股怨念,只好流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和其他小伙伴们一起奔赴食堂了。 几个人的动向始终被周围关注着,此刻离场自然也有很多人看过来。 往食堂方向走需要穿过整个黑石广场,也需要经过无上宫一众人。 离那片绯色衣裳越来越近,姜月下眼珠子轻轻一转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朱樱,她一边走一边带着些纳闷的看她,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就算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得到,朱樱却仿佛毫无所觉似的始终微低着头,没有回应。 直到从她面前经过时,姜月下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着朱樱,突兀的问她: “我要去食堂,你要一起去吗?我可以请你吃。” 朱樱微微一僵。 她身后的所有无上宫弟子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唯有那位穿着布衣的长老,脸上带着点笑容。 姜月下等待着,并没有自己可能会被拒绝的自觉,她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于是在朱樱低头说出“不了”的时候,她结结实实的怔住了。 半晌才迟钝的回了个“哦”字,短发少女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起伏,眼底却有谁都看得出的失落。 她是疑惑的,就像一只小狗突然发现自己要好的小伙伴突然不理自己了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疑惑,便只好一次两次的凑上去展示自己的友好——可是小伙伴不肯跟她玩了,她就只好笨拙的收回示好的爪子,估计还得等着下一次机会继续上前示好。 小姜姑娘把自己的视线收回来,默默的打算离开时,突然听到修羽轻轻的啧了一声,接着刚才后来站在她身后的人便越过她,直接走到了朱樱身边,一把攀住了朱樱的肩膀。 姜月下惊讶的看过去,只见冷面少女修羽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假惺惺的微笑,在不远处吞云宗弟子们嫉妒的惊呼中歪着头对朱樱有些不怀好意的开口了: “怎么回事?朱樱姑娘不过几月不见就忘了我们这两个朋友的名字了吗?许久不见的好友重逢,作为东道主请你用膳你也不给面子,无上宫的规则这么不近人情吗?” 第五百零五章 我很好奇 朱樱浑身僵硬的被她攀着,声音也很僵硬: “我还不饿,而且还要继续看同门师兄姐的……” “哎!少宫主何必如此拘礼。” 没想到开口打断她的却是那个带着笑容的长老: “出门在外难得能够偶遇旧友,刚好您的朋友又是这般的超脱出群,这里有我看着就够了,少宫主就尽情的去玩儿吧,啊?” 朱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也并不反驳。 修羽和姜月下却惊讶于她的称号。 少宫主? 朱樱不知怎么加入了无上宫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是无上宫少宫主? 然此刻也不是细细询问的时机,修羽见目的达到了,便拉着朱樱加入了四海小伙伴的队伍之中,一群人很快扬长而去,留下无数窃窃私语的猜测。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薛清晏、花暮等人,也都纷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不知去了哪里。 · 食堂已经开张了,不过来人非常少。 姜月下他们这堆穷人还是选择了一楼的位置。 此刻姜月下正端端正正的躲在凳子上,两只手肘放在桌面,手掌端着脸,一脸严肃的盯着对面的朱樱。 修羽坐在她旁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朱樱,神情并不算友好。 沈世昧和君琅然优雅(实则无聊)品茶。 只有西门罪撑着脸在附和她企图营造的氛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朱樱。 在他们的视线中,朱樱却很意外的坐得住,冷漠垂眼的表情半天也没有变化。 姜月下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有很大变化。 无论是这一身漂亮的绯色衣衫,还是足下和发上都戴着的铃铛,以及与以往判若两人的漠然神情。 看着面前的朱樱,姜月下几乎都要想不起那个因为血脉而受到驱赶,委屈愤怒得在山崖边冲月亮大哭大叫却不敢让父母发现的少女了。 “老大。” 许久的沉默后,西门罪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她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无上宫少宫主的?” 姜月下眨了眨眼,说: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是无上宫少宫主。” 对面始终没有反应的朱樱听到这话微微一僵,更多的垂了眼皮,依旧不言不语。 修羽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掌拍在桌子上,看着朱樱冷冷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分开的时候说好去云星帝国修行符咒之术,怎么反倒加入了无上宫,还成了无上宫的少主?你不知道他们的傀儡术是怎么来的吗?” 姜月下被吓了一跳,瞥了修羽一眼,喝了一口水,才又去看朱樱,严肃的表示: “我也很好奇。” 她还记得少女当初对符咒的执着和热爱,虽说傀儡术从根源上来说也是符咒师的延伸,但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何况无上宫的傀儡术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无上宫傀儡师的名声并不比半魔好。 她不懂热爱符咒的朱樱为什么会摇身一变成了无上宫的少宫主。 朱樱许久未言,直到修羽又要不耐烦的时候,才舔了舔嘴唇,有些僵硬的开了口: “是一个意外。” 第五百零六章 鸡翅很好吃 “我并不是主动加入的,而是因为一次意外去到了无上宫,然后被宫主收做了关门弟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少宫主。” 她抬起头来,终于第一次直视姜月下的眼睛,脸上还露出了一点笑意,虽然是谁都看得出的假笑。 “成了少宫主之后我发现,其实无上宫的傀儡术也没传闻中的那么邪门,我想修炼符咒的目标也能在那里得到实现,宫主把最珍贵的传承给了我,我甚至不需要使用人尸修炼,整个无上宫乃至整个云星帝国的修炼资源都可以随我使用,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她看着姜月下,微微笑道: “你不会怪我吧?在符咒师工会取得徽章的时候你说过,我们并不算正式的师徒,只是挂名而已。” 修羽微微皱眉,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若说之前还是看朋友的眼神,那么此刻这眼神已经冷漠得像是在看陌生人了。 姜月下却察觉不到她话中所代表的立场,只点了点头说: “当然,我说话算话的。” 刚好上菜了,她还没心没肺的往朱樱碗里夹了一个鸡翅: “既然你在无上宫过得很好那也不错,看来无上宫的确没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常年面无表情的小姜姑娘企图向久别重逢的小伙伴露出友好的笑容: “食堂的鸡翅很好吃。” 修羽无声的按住了头。 朱樱一动不动的僵硬着。 姜月下还没说完,她继续示好: “你来四海有地方睡么?没有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还有我看你今天登记的痕迹,品级应该和修羽差不多厉害了,你进步也太快了,比修羽还快……“ 无辜被拖来做对比的修羽嘴角抽了抽,一脸不爽的瞥了姜月下一眼,眼底写满了秋后算账的意思。 而朱樱依旧一动不动,在姜月下的声音里她死死盯着碗里的鸡翅,放在桌下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裙子,直到指关节都变得苍白。 这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最味同蜡嚼的应当是朱樱,她全程傀儡式进食,看不出一点食欲,姜月下见状给她夹了不少菜,她倒是一言不发的吃完了。 修羽则吃得心情复杂,看得出来食欲也不太好,不但要冷冷看着朱樱,还要忍住想怼姜月下的冲动。 西门罪吃得最忙碌,一边吃还要一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还要同时八卦她们的往事。 君琅然和沈世昧是最平静的。 整个饭桌上到头来只有姜月下吃得最高兴,她还在脑海里与星罗交流着和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呢,星罗一边在心里骂她是个蠢东西一边却又不忍心戳破。 谁都看得出来,朱樱态度大变,到底还有没有把她当朋友都两说,而且她的解释也很敷衍,显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可姜月下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毫无芥蒂的把眼前的少女当做当初那个在山里和她抢食物,和她挤一张床的难得的朋友。 饭后朱樱匆匆的走了,似乎这顿饭对她来讲是灾难似的,背影几乎有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第五百零七章 他很可怕 姜月下望着她离去,身边的修羽终于忍不住说她: “她显然变了太多,你没看出来吗?还把她当朋友。” “我也觉得她变了很多。” 姜月下说: “模样和性格好像都不一样了,但她还是朱樱啊,她还是很喜欢我。” 修羽:…… 红衣少女愣了半晌才抽了抽嘴角: “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又没看你你当然看不出来。” 姜月下转身和其他小伙伴告别,一边往宿舍走一边理所当然的这么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唯一跟她同宿舍楼的修羽赶紧跟上她,忍不住道: “你以后能不能别乱用喜欢这个词?就算还把你当朋友那也不是喜欢好吗?”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做朋友?” “那这么说你也喜欢我吗?” “当然了。” 修羽:………… 只会打直球的姜月下又一次成功让修羽无话可说。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三个少年暂时没有离开。 西门罪沉默半晌,摸着下巴说: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老大也真是个人间大杀器啊。” 君琅然负着手,微微一笑: “可不是吗?我本来以为她是因为迟钝和粗神经才感觉不到那位朱樱姑娘的异样,可原来她看到的跟我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样的东西。” 西门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突然又道: “那按照老大这个说法,她会收我做小弟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我?“ 他话音未落,沈世昧已经淡淡开口对君琅然告别。 “我先告辞了。” 君琅然回礼,白衣少年转身离去,背影修长雅致,如画卷上温润出尘的描笔。 西门罪看着他的背影眨了两下眼: “我是不是被刻意无视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就不要自己说出来了,不伤自尊吗?” 太子殿下微笑,悠悠然迈步离开食堂。 西门罪跟上他,又转头去看了两眼沈世昧的身影,片刻后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君琅然道: “不瞒你说,太子殿下,其实我一直都有点怵沈世子。” 君琅然微讶: “为何?” “说不上来,就觉得他挺危险的。” “可我倒觉得他是个真正的君子,虽话少,但为人温和有分寸,对朋友不亲近却很仗义靠谱,比如上次砍扶摇的事,要不是我师傅开口提醒,我们都不知道他偷偷把树枝藏起来了。” “……” 西门罪寻思半天,有些绝望: “我怎么觉得他更可怕了。” 君琅然微笑起来,站定对他点了点头: “我要去炼器房了,最近在琢磨新的武器,告辞。” 再次被单方面告别的西门罪留在原地一脸放空。 “难道真的是我感觉错了吗?” 他喃喃的说: “可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 朱樱走向无上宫的队伍,漫不经心的抬眼却没看见长老的身影,反而见到一个师兄对自己使了一下眼色。 朱樱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过来,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向另一侧。 再次离开黑石广场,她在一棵远离人群视线的树下看见了长老的身影。 看见她过来,那老人先迎上前来,还对她弯了弯腰: “少宫主。” “没想到少宫主当真和全灵根是好朋友,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宫里那些质疑您的家伙这次一定会大受打击的。” 朱樱面无表情,漠然垂眼看着他: “不必废话,宫主到底想干什么?” 第五百零八章 两个任务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长老直起腰来,脸上还是那副恭谦的笑: “我们这次来四海一共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您已经知道了,是为了找一个很重要的人,至于第二个宫主也说了,和全灵根有关,当时正因为您说您认识全灵根,宫主才会答应让您同路过来的。” 朱樱厌恶而冰冷的看着他,语气平静: “你要继续这样讲废话吗?” 长老不急不缓,看着她道: “您既然已经猜到了,还非得要我直白的说出来吗?那岂不是很伤你们之间的友情。” 朱樱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眼神却没有一点变化。 “杀了她。” 老者终于将第二个目的清晰的说了出来,脸上神情依旧悠然恭谦: “杀了姜月下——这就是宫主交给您的第二个任务。” 虽然不出所料可朱樱还是死死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她怕自己不加以克制的话会忍不住直接把眼前的人杀了——即便她未必能打得过。 在无上宫的经历足以让她学会隐忍和克制,虽然还不够完美,却也正因为有漏洞,才让这些人觉得好掌控。 长老视线下撇,瞄了一眼她握紧的拳头,笑眯眯的,突然又转了话锋: “不过宫主也不是真的那么残忍,若是您实在无法下手的话,没有人会怪您的,何况这只是第二目标,我们这次过来只要能完成第一目标就已经很好了,杀全灵根虽然也很重要,但我今天看她出手,也还没到让人忌惮的地步,所以就算这一次没能杀死她,也总会有下一次机会的,这一点等回去了我会好好的对宫主阐明的。“ 朱樱似乎真的被他的话安抚了,握紧的手也渐渐松懈,她似有怀疑的瞥了一眼长老,后者依旧笑眯眯的: “所以这第一任务也还要麻烦少宫主多多尽心了,咱们早些完成了,也好早些回去向宫主交代啊。” 朱樱稍松了一口气,冷冷道: “既然是无上宫的人,为何还要来四海学院找?”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把他派来了四海学院啊。” 长老说: “就这一点,或许还用得上您的全灵根朋友呢。” 朱樱微微皱眉: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派出的人,就是为了杀掉她才来的啊。” …… 阳光淡淡,绿荫如盖。 这一方角落距离黑石广场很远,如同一闹一静的两个极端。 朱樱沉默了很久,似乎终于做出了某个决断。 她抬起头来,淡凉的目光看着长老,冷冷的开了口—— · 姜月下难得的睡了整个下午。 窗外天光溢进来,她穿着白色里衣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乌黑的短发恰好被光染了个发梢,半张脸沉在阳光的影子里。 红色发绳和头箍乱七八糟的丢在床单上,白色的兔子卧在她的枕头边团成一团,窗台上的一枝花开得正好,而室内桌上无名被随意搁着,一杯凉了的茶泛着清凉的绿色。 一切都惬意极了。 第一次没有课的下午,黑石广场上远远传来的喧嚣之声都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似的遥远,她一个梦都没有做,睡得香甜极了。 于是当窗台上无声无息落下一个身影,遮挡了部分阳光的时候,姜月下也只是咂了咂嘴,依旧睡得人事不知。 第五百零九章 悄无声息的闯入者 一双白靴轻若无物的落在了地面,无声无息的走向床边。 风吹进来都像是被加了静默法术,知觉都仿佛陷入沉睡。 来人似乎也一点不怕把人惊醒,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床边,微微弯下腰来,直视着睡梦中的姜月下的脸。 “这就是全灵根啊。” 他用跳脱的语气说出挑剔的话来: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是睡相特别的差。” 一道雪亮的光在他手里转了一圈,然而就在他低头再次看向姜月下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知是何时睁开的,一双属于兔子的赤红的眼。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手里的匕首都险些要掉下来了,来人猛地屏住呼吸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和兔子对视着。 过了好久之后,他似乎才确定这只兔子是真的睁开了眼似的,发出不可思议的质疑: “你为什么会醒?我的睡眠符咒应该对所有生物都有效才对。” 兔子依旧一动不动。 来人半晌叹息一声: “算了,晚上再加一道烤兔子做大餐吧。” 他似乎很是怜悯,边自言自语边抬手要去摸兔子的脑袋: “我的原则本是不杀任务以外的人,可谁叫你只是只兔子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平平无奇的触上雪白的兔毛时,白兔子那双赤色眼睛突然冰凉的亮了一下。 一刹那有风平地起,来人似有所感的猛然翻身闪过,不知何时无声无息飘了起来的无名正好自他脸侧擦过,重剑闪着无害的色泽轻描淡写割下他的一缕长发,轰的一声插入了靠床的墙壁,引起一阵震动。 来人瞪大了眼睛猛地转头看向姜月下,可姜月下并没有苏醒,符咒的纹路还在室内轻微闪光,而隔壁的房间里却已经传来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 顾不得搞清楚真相,来人闪身便翻出了窗户,在房门被推开之前就消失了身影。 于是当修羽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四仰八叉的姜月下,还有把墙面插得四分五裂的无名。 符咒随着主人的远去而渐渐消散,不需要修羽上前摇晃,姜月下便自己清醒过来。 她懵懵懂懂的和床边的修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横在墙上的无名,颇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发问: “你干什么?拆我宿舍吗?” 修羽:………… “我拆你宿舍?” 修大少主翻了个白眼,她呆在姜月下身边的时候越来越不顾及形象了: “是你自己做梦在拆宿舍吧?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模样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姜月下从床上爬起来,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无名,又看了一眼修羽,摸不着头脑的把剑拔了下来。 安安静静卧在枕边的兔子星罗深藏功与名,一句话都没说,只往窗外那人逃走的方向望去,红宝石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就算早就猜到这次前来参加群英大会的,一定有冲姜月下的命而来的家伙,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们的人才对。 第五百一十章 贫民面临的诱惑 姜月下依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天夜里她依旧在梦中修炼,次日早晨醒来时神清气爽,和修羽一起去用了早膳后就被拉去擂台广场了。 从这一日开始,群英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阶段的个人赛在擂台广场举行,那座中通外直的高大塔楼内部被改造成了另一番模样。 也不知学院是怎么做到的,原本的六层楼变成了三层,每一层楼可放置十多个擂台的平面,改成了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中间的三层巨大擂台由六根粗壮的柱石支撑,其上有符咒遍布,闪烁发光,即便是在天光不亮的室内,也足以将四周照得清清楚楚,而在那巨大擂台的四周,隔着一段距离,是绕墙而建的观看平台,由木栏完整围住,与中间的擂台泾渭分明。 姜月下走进去的时候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里真的是擂台广场吗?” “当然。” 修羽似乎早就来看过了: “五天之前建好的,速度非常快。” “老大!” 不远处早到的西门罪朝她们挥了挥手,语气似乎很是兴奋。 姜月下两人走过去,和他一起沿着木梯上了二楼,一边走一边听他神神秘秘的低音。 “老大,想不想趁机赚点儿点数啊?以后都不用愁没吃的了。” 姜月下眼睛一亮: “怎么赚?” 西门罪鬼鬼祟祟的低着头把自己的玉简递给她: “你用灵识探进去看看。” 姜月下握住玉简,疑惑的伸了一丝灵识进去,谁知刚一接触她就差点被里边的尖叫震得灵识溃散了,好不容易稳住,她才听清楚了那些叫喊声是什么—— “号外号外!!!今日首战名单已出!符咒师在三楼!要好位置的来找符咒院乙班xxx!绝佳观战席!让你享受最好的观战体验,只要66只要66!66买到第一好座位……” “一楼首战将会在我校刀法学院丙班学子与乱花山庄三等弟子间展开!押胜押败!买定离手!有意向者请速来一楼楼梯转角处!” “二楼大灵师之战第一战将在吞云宗弟子与香檀寺弟子之间展开!快快押注!否则就是白白浪费赚点数的机会!有意向者请速来二楼入口处第一根柱子后!请伪装到位莫叫监察队察觉……” “今日最受人瞩目之战将在……” …… 乱七八糟的吆喝在玉简里响成了赶集般聒噪沸腾的效果,她的灵识沉在其中,彷如误入了一群嘎嘎嚎叫的鸭子一般突兀又不知所云。 姜月下面无表情看向西门罪: “这是什么?” 旁边有其他人擦肩而过,西门罪赶紧把玉简拿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边若无其事的走,一边悄声解释道: “这是咱们学院一直都有的‘地下交易所’,是学院的灰色地带,只有在遇上值得豪赌的大事时才会开启,不巧的话说不定好几年都等不到这么个机会,咱们要是看准了好好赌上两把,在学院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第五百十一章 全灵根稀碎的形象 西门罪向姜月下抛了个眼神: “怎么样老大?要不要试试?我的直觉一般很准的!我可是西门家的人!” 姜月下疑惑了一下: “那个能预知未来的西门家吗?” 西门罪郑重点头。 这次连修羽都愣住了,片刻之后姜月下更加疑惑: “这种事就在这种地方直接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嗨,又不是什么需要藏起来的秘密,有什么不能说的。” 姜月下来了兴趣,刚巧他们即将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她道: “那你可以预知我们到二楼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西门罪:………… 西门少年脸上的表情卡住了,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细致到这种程度的预知是不可能的。” “那你可以预知一下我的对手是谁吗?我不在首战名单里,应该会在下一批公布。” 西门少年继续卡了一会儿,语气极其不确定的道: “应该是……花暮吧?” 他话音刚落,几人已经走上了二楼,刚巧前方啪啪啪跑过一个四海弟子,满腔激动的嚎叫道: “明日名单也出来了!姜月下和无上宫朱樱对战!沈世昧和香檀寺梦归对战!……” 那人一边嚎一边从姜月下本人身边一脸兴奋的跑过去了。 待人声远去,姜月下和修羽一起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西门罪。 西门少年表情整个垮掉,石头般僵硬的咔咔笑了两下,语气尴尬得要命: “怎么会这样,我的直觉应该很准才对啊……哈哈……” 修羽漠然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刚才惊讶那一下简直就是浪费感情。 姜月下对小弟的信任也大打折扣,她怀疑的看着西门罪: “你真的是西门家的人吗?” 西门罪干笑着说是呀; “虽然我没有接受家族传承,但我的确是西门家的人没错……” 前方柱子下有两个人正头凑头的站着,不知在进行什么交易,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姜月下隐约见到在两手之间传递的一个小木牌,西门罪也看到了,他还是不肯死心,立刻又继续劝说道: “咱们就试试嘛,老大,你可是全灵根,天运之子,就算我的预知能力不灵,你的选择却一定是受天道宠爱的!要不我们可以先少买一点,试一试也不损失什么,可是赢了的话那可就是意外之财了,还可以增加经验,群英大会还要举行这么久,我们多赢几次整学年都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还可以加餐!”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姜月下脚步一顿。 她身旁的修羽不忍直视的别开脸,残酷冷漠的道: “反正输光了我是不会救济你的。” 姜月下定定的站了片刻,在西门罪期待的目光中,镇定的开口道: “五点。” 她一脸“一切皆在掌握”的冷静: “我只买五个点数。” 西门罪狠狠捏了一下拳头,一副“总算有人陪我一起干坏事了”的亢奋,接着就领着姜月下直行到了那柱子下面。 那头凑头的两人刚分道扬镳,留下的少年见到姜月下吓了一跳,又赶紧若无其事的别开眼睛甚至吹起了口哨,却不知虚弱颤抖的气音已经将惶恐心虚都泄了个彻底。 第五百十二章 翻车的西门少年 “毕竟我们平日和琉璃走得近,干这些事的家伙最怕的就是监察队了,咱们这是连带反应。” 眼看着走近了,西门罪做作的咳嗽两声,故作自然的站到他旁边,眼睛望着下方擂台,却悄悄压低了声音说: “给我们两个小木牌。” 弯弯拐拐的口哨声顿时停了,那少年大惊失色的看看他又看向姜月下,小姜姑娘也立刻别开眼睛,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严肃的说: “我要一个。” 少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了? 那是全灵根威武霸气的高大形象么? · 好在少年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失态只维持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恢复了专业精神。 少年掩唇咳嗽两声,两眼平视前方,用气声发出压抑着激动的声音: “你们想押哪一场?押谁赢?押多少点数?我跟你们说,根据我们的研究,二楼这第一场,吞云宗弟子有很大的胜……” “买香檀寺胜。” 西门罪直接截断了他的发言,又侧头悄声对姜月下道: “相信我,我研究了很久,绝对没错的。” 一旁出自吞云宗的修羽有些不爽的睨了他一眼。 姜月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想起了刚才他预知失败时尴尬的表情,皱着眉思考许久后,最终郑重的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你了。” 小姜姑娘严肃道: “你的信任已经在我这里大打折扣。” 如果心情也能具象化的话,西门少年此刻必然已经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姜月下看向那少年,面无表情道: “我押吞云宗。” 少年拼命点头,一脸兴奋道: “押多少点?” 姜月下慎重无比的说: “五点。” …… 这个小小角落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那少年脸上的兴奋之光迅速熄灭乃至沉入了石化般的灰色,他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 “多……多少?” 姜月下以为他真没听清,谨慎的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个点数。” 少年:………… “……哦。” 做生意的热情突然跌入深谷,他用谁都听得出来的了无生趣的语气麻木道: “给你木牌。” 他低头飞快的在小木牌上写了个五字递给他,又不抱希望的问西门罪,失去热情后连态度都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似乎眼前的全灵根也已经坠下神坛泯然众人了: “你呢?也是五点吗?” “我买香檀寺胜。” 西门少年坚持相信自己,目光沉重道: “五十个点数。” 少年豁然睁大了眼睛,姜月下也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你居然这么富有”的讶异。 “好好好,五十个点数。” 那做生意的少年赶紧写好数字把木牌递给他,最后还有些于心不忍似的多嘴道: “我之前说的真的不是为了骗你们,看在全灵根的面子上我可是说的实话,吞云宗弟子的胜面更大,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西门罪摇头,继续坚定: “我相信我自己。” “好吧。” 少年咂了咂嘴,也不继续劝,很快就重新高兴起来,开始迎接下一位鬼鬼祟祟的客人。 第五百十三章 即将开始 姜月下低头看看自己拿着的小木牌,塞进腰带上的小荷包里,抬头继续往前走。 擂台四周的看台是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平台宽阔,可供多人行走,平台之外还有小小的包间,比平台稍高寸许,视野极佳,据说是专供来客们准备的,四海学院要想用包间还得花点数,于是可怜的土著学生们便只好寒酸的围在没地儿坐的看台上,反倒是外来者们都能舒舒服服的享受包间。 姜月下平静的走了一段,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便看见了某包间里静坐的绯衣少女。 对上她的视线,朱樱立时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目光,可没过多久,又缓缓转回来,眼神变得冷静的注视着她,隔着窗户开了口: “你……要进来坐吗?” 她嗓音生涩,姜月下听了一愣,正想答应,肩膀突然被修羽轻轻一碰。 “沈世昧在那儿。” 修羽冷冰冰的往前扬了扬下巴。 姜月下立即看过去,前方不远处,蒙眼的白衣少年正坐在不知从哪端出来的凳子靠墙而坐,他身前人来人往挤挤攘攘,偏每个人都下意识的绕开他一段距离,就像凭空隔断出一个空间似的。 而塔内天光暗淡,阴影甚多,少年分明是姿态散漫的靠在那里,垂眼不言,可偏偏又从骨子里透着清贵优雅之气,似乎不管他坐姿如何慵懒散漫,都无损于他笔直孤冷的气度似的。 姜月下把刚要答应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转头看了看朱樱,又看了看沈世昧,难得有些纠结的说: “我能多带几个人进来吗?” 朱樱一愣,下意识看了看四下,无上宫弟子都在其内,最多进去一两人就拥挤了,更不必说她还想带几人。 姜月下也看到了,她舔了下嘴唇,最后摇了摇头: “我不进来了,等这场结束了之后我再来找你。” 想了想,她继续说: “我可以带你去逛逛学院。” 朱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姜月下对她笑了一下,和小伙伴走开了。 绯衣少女目光暗淡的收回来,撑住了自己的脸,对四下投来的猜疑与不善的目光视而不见。 · 姜月下还没走到沈世昧身边,少年便已有所察觉的抬起头来,侧耳听了片刻,才微微笑起来。 “月下姑娘。” 姜月下已经放弃劝他改个更亲密的叫法了,她站在沈世昧身边问他: “你的对手好像是香檀寺的梦归,你知道吗?” 沈世昧摇了摇头: “现在才知道,你呢?” “朱樱。” 沈世昧愣了一下: “就是昨日一起用膳的那位姑娘?” “是她。” “她好像是你的朋友,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 姜月下疑惑道: “是朋友就不能做对手吗?” 可看昨日的情形你们之间的友情不是有些复杂吗? 沈世昧没有问出来,他只笑了笑: “说的也是,那就祝你旗开得胜了。” 一声金石撞玉之声突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直接穿透了整个高大的塔楼,让越来越拥挤的塔内顿时一静。 随即六根石柱上的符咒之光猛然大亮,彻底将中间那个巨大的擂台笼罩起来,仿佛与四周昏暗的看台彻底隔离成两个世界。 突然而至的安静中,所有人都知道,群英大会上的第一场比试,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