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美人图》 001 草长莺飞 西蜀王都天府城,百花之城,欢愉之城。 春雨过后,花开瑰丽,争艳于街头巷尾。行人却无心观赏,脚步匆匆,结伴往城外而去。 街边小店飘散着微辣浓香,一名少年正吃得满头是汗。他那身布衣缝了不少补丁,头发也乱如杂草。这打扮看着落魄,但店家没有赶客的意思。 小店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点燃旱烟,一边在少年身边坐下,“我说许歌啊,又想偷溜出去?” 许歌手里捧着碗红油抄手,馄饨吃完,还在喝汤。他那眼珠子正跟着人群乱晃,被店家这么一喊,差点让热油烫着了嘴。 “瞎说。”许歌放下碗筷,瞪了店家一眼,“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别搞这文绉绉的,我还不知道你?”店家照着许歌的后脑勺糊了一巴掌,“前两天我还看到你被拎回了楼里,跟鸡崽子一样。”他又将许歌打量了一番,“上次装镖师不成,这次改乞丐了?” 许歌顿时红了脸,“本少爷出去散散心,散心的事儿,怎么能说偷溜呢!” 店家听完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行,你说散心就散心。”他将许歌的碗筷收拾起来,“这次能跑出去多远啊?” “要是再被抓回来,我就是这个。”许歌晃了晃小拇指,转身出了店门。他手里藏了个小瓷碗,正是刚刚从馄饨店里“借”的。 摸着小瓷碗光滑的碗口,许歌稍稍皱起眉头。他朝左右看了两眼,就着路边拴马桩,将小碗磕出个破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许歌捧着破碗,缩起肩膀低头混入人流。人群里人们说着什么“燕国王女来访”的只言片语,他也没多在意,嘴里小声嘟囔,“什么王女,能有我家姐姐们好看了?” 走出十来步,许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白鞋。他抬头去看,是个年轻姑娘,身穿素白长衣,大概与他同岁,十六七的样子。这姑娘面比桃花,眉横柳叶,人却如梅花一般傲冷,于这嬉闹人群格格不入。 姑娘那两瓣红唇紧抿,定定地看着许歌。 许歌心里一秃噜,心想难道是新入门的姐妹,这就被派来抓自己了? 不等许歌说话,那姑娘从钱袋里掏出了三枚铜板,放在了许歌碗中。想了想,她又摸出两枚钱来,投入碗里。许歌瞥了眼她干瘪的钱袋,显然是不剩多少“余粮”。 姑娘来的快,去的也快,给了铜板,转身就走,留下许歌哭笑不得。 这是真把他当成了要饭的乞丐? 许歌摇了摇头,捏起五个铜板反复数着,倒是自得其乐。他数钱正数得高兴,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推搡,力道不大,就是动作粗暴的很,应该是用了手肘。 许歌侧身泄力,回头望去,几名地痞簇拥着一个虬髯大汉匆匆走过。他们架着肘子挤开人群,临行前还不忘瞪许歌一眼。他们从人群中穿过,径直向街边小巷走了过去。而那抹素白身影正消失于巷口。 地痞跟着姑娘进了小巷,哪怕是光天化日,也绝对不会有好事。 许歌看看碗里的五枚铜板,叹了口气,“还真是赶了巧了。”他跟着走到巷口,见到两名地痞在外望风。 那两人揣着胳膊,瞪了许歌两眼,“叫化儿,闲事莫管。” 许歌又叹了口气,“不算闲事,我可是收了钱的。” …… 小巷不深,入内一拐,再走二十步便是树丛。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了去路,白衣姑娘被四名地痞堵在了死路里头。 为首那虬髯大汉咧嘴奸笑,满口黄牙泛着油光,“姑娘是第一次来天府城?”他搓起双手,步步上前,“哥几个对天府城可熟,正好带你玩上几天几夜,再给你找个能赚钱的大好去处。” 另外三个地痞听了,全都嘿嘿直笑。 白衣姑娘环视一圈,慢悠悠地问道:“西蜀王宫认识吗?” “啊?”那虬髯大汉闻言一愣,随后笑得更为起劲,“认得认得,莫说王宫,就算是天宫仙宫,爷也能带你享受。” 白衣姑娘闻言秀眉一皱,“看来是不认识。”她口中说着这话,单手摸向腰带。 就在此时,一个戏谑声音出现在了地痞身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种强抢民女的污糟事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少爷我看得眼睛都疼。” 几名地痞立即回过头去,正见到许歌手里捧着破碗,侧身靠在拐角处。 大汉将许歌那乞丐打扮打量了一番,低声冷笑。 “哪来的叫化儿?”大汉手掌一甩,袖口透出半个匕首,“小的们,直接捅了沉进龙江。”他手下这些亡命之徒,二话不说便向许歌扑了过去。 许歌双眼一缩,身影猛得一晃,竟是瞬间从三人包夹中穿越而过。 那三人身子仍然僵立不动,许歌轻弹碗壁,“当”的一声,他们方才软倒在地。 虬髯大汉看得目瞪口呆,“飞蝶穿花步?你是,你是花晨阁的人?不对,花晨阁里只有女人,你,你……”虬髯大汉猛得退了两步,脸色发白,“你是花晨阁的小魔头!” “什么魔头?少爷绰号‘小剑仙’,你们这些人都莫得脑子吗?”许歌嘟囔了一声,掏了掏耳朵,“不过你既然认识我,事情就好办了。” 许歌递出破碗,指了指脑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虬髯大汉满脸苦涩地看着破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就在他手指将要触及破碗的瞬间,许歌突然喊道:“等等!” 虬髯大汉浑身一僵,如同石像一般立在原地。 “铜板先得收好。”许歌将五枚铜板一一扫进口袋,重新递出了破碗。 虬髯大汉接过破碗,一咬牙一叹气,往自己脑门上重重一砸。 “咣当”一声,破碗成了碎碗,碎渣落了一地。那大汉双眼一翻,满脸鲜血地仰天倒下。 “还得少爷报官,真是麻烦。”许歌蹲在地上摸了摸大汉的鼻息,“没死就成。”他低头摸索着大汉的衣兜,身后传来姑娘的清冷声音,“花晨阁还有乞丐?” 许歌抽动鼻尖,闻到淡淡的梅花香味。 不知何时,那白衣姑娘已经到了许歌身后。许歌正在低头掏兜,没有回身,所以他不会看到,身后那姑娘手中握着一柄软剑,而剑尖瞄准了他的后颈。 “姑娘一看就是外乡人吧。”许歌浑然不觉危险,翻过大汉的上衣口袋,又翻找内侧衣兜,“花晨阁都是姑娘,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是花晨阁的?你要是被花晨阁的人问起来,可千万别说在这里见过我。我这种小人物,特别不想被花晨阁给盯上,都是麻烦事儿,你明白的。” 白衣姑娘微微皱眉,将软剑收回了寸许,低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为什么了?戏文里的大侠可不都是这样吗?”许歌从大汉内兜里寻到一块银子,用手掂量着分量。 或许是许歌动作太大些,白衣姑娘吃了一惊,剑尖又下压了一寸。 许歌仍未察觉,用袖口擦着银子,随口说道:“姑娘你可别误会,我帮你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虽然你长得还不错,不过和我姐姐妹妹们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我们俩呀,是不可能的,你也别学戏文里什么以身相许的桥段,我这种未来的大侠不适合你,少爷我注定要浪迹天涯,行侠仗义,顾不得那些儿女情长。你这种普通姑娘,还是快些找个好人家安定下来才是正理。” 白衣姑娘眉头皱起,看许歌的背影就像是在看个失心疯,不过手中软剑倒是向后缩了几寸。 “对了。”许歌收起银两,站起身来,“你来西蜀应该是来投亲戚的吧,你家亲戚在哪儿?我没空送你回去,不过可以给你指指路。”他说着这话就准备转身。白衣姑娘脸色巨变,手腕收紧,就要刺出软剑。 便在此时,街道上空响起一声咆哮,“许!歌!” “糟了!”许歌没有转身,吓得缩起了脖子,“葵婆追来了,我得快走。姑娘,你可千万别说你今天见过……”许歌说话的时候转过身来,可是身后空无一人。 “嗯?人呢?”许歌疑惑地抓着头发,“这姑娘怎么跑得比我还快?”他愣神的时候,浑然不觉脚下多了个别人的影子。 “跑?”那影子的主人杵在许歌背后,“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 半炷香后,许歌被人抓着衣领,像死狗一样在地上拖行。他面上鼻青脸肿,鼻孔下淌着两条红线,这模样和乞丐更像了些。 抓着许歌衣领的是个白发婆婆,脸上满是沟壑岁月。不过看得出来,她五官端正,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一顶一的大美人。 原本赶赴城外的人群见到他俩,直接让出了一条路来。来往行人见怪不怪,还有人高声叫好,“许歌,你又被抓回来啦!今天这装扮可是别致。” “许歌,上次像个鸡崽子,这次就变死狗了?” “我就说这小子逃不出去,来来来,你们全都输我五两银子。”…… 人们一边围观,一边议论,嬉嬉闹闹地好不快活。 许歌也不在意,他被葵婆拽着衣领,还有心思朝四周抱拳回应,“多谢父老乡亲捧场了,我一定再接再厉,下次肯定能逃出去!” 人群哄笑一片,还有人喝起倒彩来。 “还有下次?你小子都逃了几百次了,莫得见你成功过。” “你这瓜娃子,逃什么逃,等你长成了男人,就知道花晨阁的好咯!”…… 葵婆脸色铁青,只是匆匆加快脚步,向天府城中,那第一高楼行去。 ~~~新书新开始,欢迎大家来看,收藏推荐回复不要忘记了哟~~~ ~~~关于新书,重点请看作品标签~~~ 002 花晨月落 西蜀花晨阁,蜀内第一大帮。 花晨阁芙蓉楼,王都天府城中第一高楼。若是从天空俯瞰下去,第一眼不见蜀王王宫,而见花晨阁驻地,百花争艳,城中花圃因此得名。 良辰美景,花晨月夕,入此花晨阁如入人间仙境。 芙蓉楼九层高阁,正是阁主栖息之所。 平日里这阁楼宁静,如今跪着许歌,站着怒气冲冲的葵婆。 “阁主!许歌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葵婆向上首那名女子拱手,“他今日又准备偷跑出去,真是给我们花晨阁丢人。” 上首那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正是大好年华。事实上,花晨阁功法奇异,可以让人长保青春,这阁主究竟是多少岁数,就连许歌也不清楚。 阁主穿着一身素衣,外罩白纱,风吹纱舞,颇有飘飘欲仙之感。她正调着茶羹,听到葵婆的抱怨只是轻轻一笑,“葵婆,莫要生气,小歌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活泼闹腾一些也是常事。” 许歌打蛇随棍上,“就是就是,还是阁主懂我。” 葵婆瞪了许歌一眼,“一个月出逃六次,现在整个天府城都在看我们花晨阁的笑话。我们花晨阁统领西蜀武林,最重名声,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愿对我们心悦诚服?” 许歌耸了耸肩,伸手掏着耳朵,“阁里就我一个男人,也算不上什么好名声。” “你!”葵婆为之气结,指着许歌指尖发抖。 阁主放下茶勺,笑着说道:“好了好了,葵婆莫要气坏了身子,小歌这话虽然粗俗,但是也有几分道理。” “还是阁主明白事理。”许歌闻言眼前一亮,向前爬了几步,“我个大男人总待在女人堆里也不是一件事儿,说出去让人乱嚼舌根多不好听?不如放我出去,大家皆大欢喜。” “是个好主意。”阁主掩嘴一笑,抬手指向楼外,“我记得这条街上都是咱们花晨阁的产业,给小歌分套房子,从明天开始搬出去住吧。” “啊?”许歌立即垮了面孔,“阁主,我说的出去可不是搬出去,我是想去其他国家闯荡一番。” “其他国家?”阁主像是个小姑娘般撑着下巴,“其他国家有什么好的?狄国都是蛮夷,楚国全是酒鬼,吴国行商狡诈,冀国生性好斗,齐国耽于享乐,燕国纷乱不止。我看呀,还是咱们西蜀好,平平淡淡逍遥自在,何必出去找罪受呢。” 阁主说完这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真是好茶。”她啧了啧嘴,“每日里喝喝茶,看看浮云,这才是神仙日子。”说着这话,她已是望向了窗外,两眼逐渐放空。 葵婆很是无奈地看着阁主,担忧地说道:“阁主,你平日也该出去走走,别整天呆在芙蓉楼里,看这些个……”葵婆扫了一眼阁主手边的《才子佳人风雪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阁主脸上一红,将书册翻转过来,“刚刚说到哪儿了?” 许歌凑前补了一句,“说到让我出去闯荡。” 阁主皱眉摇头,“外面这么危险,出去闯荡做什么?小歌呀,你还小呢,等再过几年,等你再大一些。” “小姨——”许歌拖长了尾音,“我都十六岁了,不算小了。” “十六岁了啊。”阁主求助似地望向葵婆。 葵婆板起面孔,严肃说道:“说了不许出去,就是不许出去!我们让你留在花晨阁,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许歌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头上青筋乱跳,“你们总这么说!”他气得站起身来,“反正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整天就知道闯祸,你们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住口!”葵婆怒睁双眼,“当年你娘将你托付给我们,阁里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就是这么胡言乱语?” 许歌哼了一声,将脑袋撇向一旁。 “哎呀,葵婆消消气。”阁主为难地打着圆场,“小歌也是一时气话。”她朝许歌挥了挥手,“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离开蜀国的事儿就别再提了。” 许歌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向楼梯。在他身后,葵婆还怒气冲冲地说着话,“灵芳,都是你一直以来对他过于骄纵,才让他现在这么没大没小。” 许歌握紧双拳,快步下了楼梯。他一转身,看到个怯生生的人影藏在楼梯旁边,那是个身穿黄衣的年轻姑娘。 黄衣姑娘见着许歌下楼,似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躲到书架后面。 许歌嘴角一翘,大声喊道:“章!惜!缘!” 章惜缘就像被下了定身咒,双腿钉在了原地。 许歌一个箭步靠近过去,抓着她的脑袋将她两个小辫揉乱,“说!是不是你跟葵婆告的密?” 章惜缘慌乱地护着脑袋,哭丧着脸,“师兄,都是葵婆逼我说的,我胆子小,哎呀,师兄,你就饶了我吧。” 许歌将她身子转了过来,板住她的双肩,“还真是你这个小叛徒,说,这都出卖师兄多少次了?有你这么做小师妹的吗?” 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小师妹羞涩地低下头去,“其实,其实我觉得花晨阁挺好的,还有,还有要是师兄走了,就没人陪……” “章惜缘!”葵婆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师,师兄……”章惜缘浑身一僵,弱弱地说道:“葵婆叫我了,我得先上去。” “葵婆找你有事儿?”许歌眼珠一转,笑着为章惜缘将乱发捋顺,“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儿,你先去吧,我们的帐以后再算,这次可不是一顿酸牛肉就能算了的。” 章惜缘哭丧着脸,“师兄,我的月钱没剩多少……” “别说废话。”许歌在章惜缘背后推了一把,“快去吧。” 章惜缘只能整整衣袖,快步上了楼梯。许歌看着她背影消失无踪,装模作样地走向楼梯。等他到了楼梯口,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一跃上了房梁,紧贴屋顶用心探听。 阁楼之中,章惜缘向阁主与葵婆见礼,“弟子章惜缘,见过葵婆,见过阁主。” 阁主笑盈盈地看着章惜缘,葵婆朗声说道:“不必多礼了,这次叫你来是有事要托付于你。” 章惜缘原地站好,静候委托。 葵婆轻咳了一声,“今日燕国王女拜访蜀国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方才蜀王来信,求助于花晨阁,希望我们派出一队护卫,在王女拜访期间随行保护,直至出蜀。我们阁中全是女子,行动起来也方便一些。你找两名黄衣弟子各自带齐人手,由你总领,应该也就够了。” 花晨阁中,分赤橙黄绿四等,一名黄衣可以统领十名绿衣。 章惜缘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葵婆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你第一次带队外出,需记得外交无小事,你代表的是花晨阁,可千万不能给大家丢人。” 章惜缘拱手行礼,“弟子明白。” 葵婆对章惜缘的态度很是满意,语气也软了下来,“还有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你听我慢慢说来……” 楼下,许歌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悄咪咪地摸了摸下巴,“燕国王女?随行护卫……”他的眼睛逐渐发亮。 …… 章惜缘拜别阁主与葵婆,快步下了芙蓉楼。她下楼的时候还小心张望,唯恐被许歌堵住了路口。好在这一路下来,芙蓉楼里都没见到许歌的身影。章惜缘稍稍放心,拍着胸口就要出楼,许歌突然从门外跳了出来,“小师妹!” 章惜缘吓了一跳,捂着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许歌背起双手,对着她嬉皮笑脸,“葵婆找你什么事啊?” 章惜缘的目光左右躲闪,“没,也没什么事。” 许歌凑近她跟前,“是不是叫你安排人保护燕国王女,直到她离开蜀国地界?” 章惜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师兄,你刚刚偷听。” “哎!你们声音这么大,花晨阁外面都能听到了,我这怎么能算偷听呢,最多就是旁听。”许歌大言不惭地撇清关系,突然注视着章惜缘的双眼,“小师妹啊,平日里师兄对你怎么样?” 章惜缘虽然隐约觉得不对,但还是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师兄对我一直很好。”说到好字,她还有些微微脸红。 “好就对了!”许歌一把按住章惜缘的肩膀,吓得章惜缘浑身一颤,“既然师兄对你这么好,那师兄要拜托你一件事儿。” “什,什么事儿?”章惜缘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许歌搂住章惜缘的肩膀,“小师妹,你说……”他指向远处走动的绿衣姑娘们,“师兄我穿女装,好不好看?” ~~~吐血爆更第二章,估计也就两章了~~~ 003 初逢红羽时节 章惜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许歌说服的。她只记得自己被许歌的双眼注视,脑子里便乱糟糟的一团,什么都答应了下来。 此时,章惜缘正站在明镜避暑山庄外,身后跟着两队阁中弟子。弟子们分成两列,于大道两侧静候。许歌换了一身绿衣,将长发梳起,混在一众弟子中左顾右盼。 这明镜避暑山庄,虽然名中带着山庄二字,其实是在天府城中。明镜湖为天府城第一绝景,这避暑山庄便有一半建在湖上。 队列前端,章惜缘忍不住回头张望,不由得双颊飞红。 说实话,许歌长得颇为俊俏,双眼有神,鼻梁硬挺,穿起女子绿衣来也是明媚动人。他身上还有几分男儿英气,梳妆打扮起来,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花晨阁中也属翘楚之列。就连那些新入门的绿衣弟子也将他偷偷打量。她们倒是没有怀疑许歌的身份,只当是同辈新人。 “惜缘。”随行的另一名黄衣轻轻唤了一声,才将章惜缘的魂唤了回来。 章惜缘赶忙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怎么了?” 那黄衣低声问道:“平日里藩国入蜀都是去典客坊,怎么今日安排在了明镜避暑山庄?” 章惜缘答道:“天下七大国,燕国为首,燕国王女入蜀,蜀王自然要热情一些,特意将这里划了出来接待贵客。” 黄衣露出恍然神色,随后又疑惑地望向章惜缘背后,“你队里何时来了新人,我怎么都没见过?真是好俊的姑娘。” 章惜缘心中一跳,但是面上没有变化,“阁里绿衣众多,你我也不能各个认识,不必放在心上。”她加重了一些语气,“专心一些,王女快要到了,不可失了礼数。” 两人话音刚落,大道尽头便传来铜锣声响。 许歌原本还在和身边绿衣说笑,这会儿也止住话头,向远处张望。他那模样,就差抓一把瓜子边嗑边看。 大队人马出现在众人眼前,八名骑士铜锣开道,六十四人仪仗随后,高举“回避”牌仪,前后更有百余甲士护卫。 今日先接了燕国王女到山庄歇息,明日才是正式面见蜀王。礼不可废,这浩荡队伍也算给足了燕国面子。 队伍靠近过来,众人看清一辆马车被护在核心。只是这燕国王女的车马看起来有些寒酸。 四马并驰牵引,车体稳重而不见奢华,略有泥浆喷溅。马车近边留了二十余名亲卫金甲,还有个身穿蜀国官服的年轻人紧随,看官服应该是负责迎宾的典客令。 车队距离山庄还有五十余步,章惜缘便开口下令,“开门迎客!” 山庄大门洞开,庄内琴瑟声起,二十余人的编钟队齐齐演奏,好不热闹。 典客令率先上前,为王女车马引路。 许歌看清那典客令的面容,赶紧低下头去。 典客令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似是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深究,笑盈盈地将王女车马迎入了山庄之中。 许歌偷偷瞥了几眼,暗中松了口气,“居然是柏华这小子,他不是大理寺负责查案的嘛,怎么还混上了典客令?”虽然想不明白,许歌还是跟着人群混入了山庄。 入了山庄,甲士便被隔绝在外。 男女有别,山庄之内除了宦官与侍女,他人不能随意出入。 此时大家都聚在前院,花晨阁众人也离车马更近了些。许歌心中好奇,自然是向马车张望,只是那马车严丝合缝,根本见不到车中景象。 柏华在车外向车内行礼,“公主殿下,此处已到明镜避暑山庄。吾王惜殿下舟车劳顿,特派侍女二百人,內侍百人随身服侍。” 车内传出一个清亮声音,“公主谢过蜀王好意。” 柏华面带微笑,抬手继续介绍花晨阁众人,“知晓公主大爱花晨阁众女侠,吾王特意请了阁中女侠三十三人,随行护卫。殿下若是有心,也可与她们多多亲近。” 这段话说完,车内却无回应。 前院气氛骤降,柏华笑容微僵,嘴角有些尴尬。 过了片刻,车厢大门“啪”的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许歌一眼便盯住了那推门的细腻手腕。紧接着,身披红羽大氅的燕国王女第一次出现在许歌眼前。许歌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一团烈火。 那是一团华丽高贵的火焰,突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身上有种外放的气场,让人挪不开双眼,却又不敢直视。似乎她天生就是为了让别人仰慕而存在。 柏华不敢与燕国王女对视,稍稍躬身拱手。 燕国王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环视花晨阁众人,“诸位姐妹,本宫这几日,便把自己交给你们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纷纷拱手行礼,偏偏有那么个异类,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 隔着人群,许歌与燕国王女第一次对视。 一人眼神清澈,略带欣赏。 一人稍有疑惑,满是好奇。 两人对视了约莫两息时间,武令月没有表露惊讶,只朝许歌眨了眨眼睛,顺滑地移开了目光。她笑着对典客令柏华说道:“柏大人,请替本宫谢过蜀王盛情。” 柏华连连还礼,两人又是一番宾客尽欢。 再往内院,柏华就不便再去。他拜别了燕国王女,带队远走。 燕国王女在侍女与宦官围绕之下前往内院深处,章惜缘便安排其他两名黄衣将阵列展开,嘱托她们小心护卫。 章惜缘正在忙碌,许歌突然挤到了她身后,“小师妹。” “师……”章惜缘吓了一跳,强忍住没去看身后许歌,小声问道:“师兄,出了什么事情?”她一边问话,一边还强装镇定地指挥人群。 许歌低声问道:“燕国王女叫什么名字?” 章惜缘闻言一愣,小小地瞥了许歌一眼,“武令月。”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难道是看上人家了?” “别瞎说。”许歌低声一笑,“我整天对着小师妹,见惯了貌美如花,寻常姑娘哪能入眼。我只是好奇,武令月这性格和大家闺秀可不一样。” 章惜缘听到许歌的称赞还有些脸红,小声说道:“武令月毕竟是燕国王室,与常人不同也是正常。她是燕王武欢的第二个女儿,亲生母亲因为生她而伤了元气,早早病逝,燕王从此对她更为宠爱。传闻里她从小跟在燕王身边,接触了不少政务,才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章惜缘说到这,突然捂住了嘴巴,“呀!师兄,我不是故意……” “没事,我娘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不用这么拘谨。”许歌笑呵呵地安抚了一句,望向武令月的背影。 章惜缘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武令月才华横溢,有人就猜她未来能成为天底下第一个女丞相。” “女丞相?”许歌挑了挑眉,“我猜不止于此。” “嗯?”章惜缘没反应过来,许歌突然抽了抽鼻子,“小师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章惜缘疑惑地摇了摇头。 许歌扭头望向前方,目光在一群侍女身上游弋,“像是梅花香味。” …… 日落无声,屋舍皆披月光。 一日喧嚣落尽,天府城中万籁俱静。 武令月舟车劳顿,早早入了房中歇息,花晨阁的护卫任务也不算重,分成三组轮值便行。许歌便忙里偷闲,躺在屋顶上看浮云翩翩,从他这个位置能够望见明镜湖,看那波光粼粼,碎银一般铺满湖面。 许歌脑中也是浮想联翩,他已想到自己离开蜀国之后,将会天下扬名。想想自己成为大侠之后被万人敬仰,许歌嘴角便止不住微微翘起。 少年心梦,谁不想仗剑天涯? 想到高兴处,许歌索性站起身来,背起双手做凌风高深状,假作严肃地低声自语,“诸位无需如此,这是某应做之事。”他说完这话喜不自禁,“大侠就该有这般做派。”在屋檐上来回走了两步,他又沉思道:“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目光一转,许歌望见武令月寝宫烛光,“对了,还缺个神仙眷侣,做大侠的怎么能孤身一人呢,就该有不少红颜知己。” 许歌正在脑中给自己编造红颜知己,突然目光一凝。 从许歌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够看见武令月寝宫后门。一人穿着燕国宫女服推门而出,还有三名亲卫侯在门外。 “这大半夜的,要做什么?”许歌好奇地伏下身子,趴在屋檐上小心打量。 那宫女说了些什么,三名亲卫居然单膝跪下,此刻许歌看清了那名宫女的面孔——武令月! 武令月挥手让三名亲卫起身,他们四人便潜入了夜色之中。 “这个王女果然不简单。”许歌坐起身来,几个翻身起落,落在了寝宫后门位置。他俯下身,确认了一番脚步踪迹,“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想要离开避暑山庄。如此深夜要去哪里?” 许歌望向章惜缘驻地方向,“小师妹第一次领队,还是有些疏漏,只想到防备外来之敌,没料到家里会有人想要出去。我得去给她提个醒。” “沙沙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响。 许歌顿时皱起眉头,运转真元双腿一蹬,躲到了树冠之上。 透过树枝缝隙,许歌低头观察。 一名蜀国侍女出现在了树下,她始终低着脑袋,许歌没能看清她的面容,只是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侍女在树下停留,她竟和许歌一样,探查了武令月离开的踪迹,随后追踪而去。 许歌跳下树来,嗅了嗅鼻子,“梅花香味?”他望向两伙人离开的方向,嘴角微翘,“有趣,真是有趣。”说完这话,许歌屏息凝神,同样潜入黑夜。 深夜,万籁俱静。 有些东西正在黑暗中生根发芽。 ps:~~~今天第一更,晚上八点还有一更,欢度国庆~~~ 004 雾绕云遮 天府城地处高原,四面环山,如今这春来了,夜晚依然冷峭。大街小巷之中萦绕着淡淡雾气,虽不浓厚,仍旧能遮人眼目。 武令月与亲卫在雾气之中穿梭,他们对于天府城不算了解,需要时常停下脚步,拿出皮质地图来辨别方向。 在他们身侧不远处,那蜀国侍女便如魂魄一般隐藏于街角暗巷。他们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侍女时不时在墙角写写画画,看上去像是随手涂鸦。 一伙人专心赶路,一个人鬼鬼祟祟。许歌蹲坐于屋顶,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两伙人的行踪尽收眼底。 或许是蹲得有些累了,许歌盘腿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抛着瓦砾,“看武令月的样子,应该是往北城去。不过,他们去北城是要找什么?蜀国王宫?花晨阁?还是大理寺的监牢?” 摇了摇头,许歌从武令月身上收回目光,又望向蜀国侍女,“这个人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又是什么身份?杀手刺客?又或是蜀王特派的细作?” 许歌还在思考,街上武令月一伙人重新找到了方向。他们继续前进,蜀国侍女赶忙跟上,一前一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 “再跟上去看看。”许歌站起身来,在屋脊之上飞奔,脚下踏瓦无声,“今晚巡逻的城卫怎么这么懈怠,半天了人影都看到没一个。”他奔到檐边,纵身一跃,融身于雾气翻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猎物犹不可知。 …… 武令月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是他们第十次停下来确认方位。她仰头望向月亮,见到月挂正中,夜已过去半数。 “殿下,我们大概还要一个时辰。”一名亲卫放下地图,小声请示,“想要天亮之前赶个来回,时间上可能有些紧张。”这亲卫眼神闪烁,不敢与武令月对视。 武令月叹了口气,宽慰道:“你们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们的过错。本宫原以为蜀王会将我们安排在北城的典客坊中,没想到最后到了偏远的明镜山庄。唉,也是本宫对对于蜀王的态度把握不足,才造成了当前局面。” 众亲卫听到武令月自拦责任,一个个面露感动。 为首那亲卫低声说道:“殿下,以您的身份不能长离明镜山庄,但是我们可以。您只需要回山庄歇息,兄弟们自然会将任务完成。”他眼中闪过一丝倨傲,“再说了,他们算什么身份?哪里需要您亲自去见。由我代劳便可。” “注意你的言辞!”武令月瞪了那人一眼,“这里是西蜀,不是燕国,在这里他们才是真正的王者。” 亲卫被武令月一瞪,吓得单膝跪地,“小臣知错,请殿下恕罪。” “起来吧。口出狂言,回去后自领十记军棍。”武令月降下责罚,便背转身去,望着北城方向。 月色正浓,朝北望便能见到天府城外的金泉山脉。 雾气与月色交融,就像是在山脉上飘了一条银光丝带。此番美景,再次提醒武令月,这里是异国他乡。她抱着目的而来,必须谨言慎行。 “回去吧。”武令月做出了决定,“今夜不成,我们便在天府城多待几日,等熟悉了路径,总会寻到机会。”她嘴角微微翘起,“蜀王也不能随便赶我们走吧。” 亲卫们对于武令月的决定自然是没有异议。 正当他们准备回头之时,那雾气深处传来“嗡”然声响。众人循声望去,正见到一支弩箭拖着雾气旋尾,向武令月激射而来。 “殿下!”亲卫队长靠得最近,横身拦在武令月身前。 “噗嗤”一声,短弩穿喉而过,血溅五尺,喷红了武令月半张脸颊。其余亲卫赶忙围成品字,将武令月护在核心。他们刚刚拔出长剑,四周又有短弩袭来,好在被他们一一斩落。 武令月并未惊慌,俯身为亲卫队长合上双眼,取了他腰间长剑,起身横在胸前,“敌在暗处,人数决不会多,我们且战且退,不必恋战。” 亲卫们也是身经百战,没有自乱阵脚,护着武令月向南方挪动。 见到武令月一行人没有慌乱,雾中弩箭也停了下来。片刻宁静之后,四道黑影冲破雾气,向武令月飞速杀来。他们掌心透出锋利匕首,于这月光下闪烁寒芒。 “迎敌!”武令月的亲卫是军队出身,大喝一声,自发地上前接战。 便在此时,又有一道身影从斜里窜出,直向武令月而去。那人穿着蜀国侍女服,正是一直跟踪武令月的神秘女子。她脸上罩着白纱,双眼无神无情。 三名亲卫大惊失色,便准备翻身救援,奈何四名杀手与他们缠斗,让他们抽不出身来。 不得已,武令月独自直面刺客。 危急时刻,武令月没有静立等死,她咬牙退了半步,侧身面对刺客,同时舞动长剑。 长剑奔袭如流星,不知回头为何物。 武令月虽为女子,用得却是军中剑法“金甲十式”,去不回头,暴烈如斯。 侍女刺客并未被武令月气势压倒,她的身形在剑光之中诡异一扭,巧妙避开剑刃,手中匕首武令月胸口直刺而去。 明明只是普通一刺,无有招式,武令月却感到避无可避。她心中知道,这侍女刺客的功夫定然是压她一头,说不定已在一流高手之列。 金甲十式,去不回头,可惜武令月的身份让她不能做到真正的一往无前。 武令月临时变招,回剑横在胸前。 “当”的一声,武令月只觉剑上巨力袭来,长剑已经拿捏不住。胸前匕首再有微光震荡,将她手中长剑轻易磕飞。 “一流高手!”武令月惊呼出声,对手能将真元凝聚在兵刃之上,她绝非对手。 长剑磕飞,武令月胸前要害门户大开。 匕首宛若毒蛇,钻心而来! 便在此时,武令月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宛若腾云驾雾般飘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正搂住一人脖颈。等她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十步开外,被人轻柔地抱在怀中。 武令月抬起头来,正与许歌四目相对。 许歌嘴角微翘,轻轻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武令月先是一愣,随后瞥了眼许歌的喉结,眼中透着惊讶与怪异。 许歌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子绿衣,张口就要解释,可侍女刺客的匕首并不给他机会。 一点寒芒已朝咽喉而来。 许歌环抱武令月,来不及还手,只能足下点地,纵身飞退。侍女衣袍甩动,以仙人指路之姿紧追不舍。两人一退一进,不似凶杀,倒像是花间蝶舞。武令月无处可去,只能紧紧抱住许歌。 “姑娘家家如此凶神恶煞,未来可找不到婆家。”许歌调笑了一句,突然刹住脚步,飞起一脚。 侍女杀手反应不及,被许歌踢中手腕,匕首脱手而飞。 锋利匕首打着旋儿扎入土中,许歌并不追击,再次与对方拉开距离。 侍女杀手丢了兵刃,一时间也未欺身上前。 许歌趁此机会将武令月放下。 方才经过生死,武令月心中狂跳不止,然而她面上还是保持了镇定,对许歌拱手致意,“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尽量克制自己不看许歌女装,可还是忍不住瞥了两眼。 许歌无奈耸肩,“以后再和公主解释,现在……”许歌将武令月护在身后,面对侍女刺客,“还有正事要做。” 对于许歌的突然出现,另外四名刺客也迅速做出改变。两人缠住三名亲卫,另外两人抽出手来从侧面夹击许歌。 三名刺客显然对许歌的实力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其中一人沉声说道:“以一敌三,你必死无疑!留下武令月,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你们敢对燕国王女动手,想必背景不凡。”许歌看了武令月一眼,武令月目露坚毅,似是视死如归。 那黑衣首领低喝道:“既然如此,你还不速速离开?阴阳各有路,何必在此死斗?” “所以啊,你们这些做刺客的都没脑子的吗?”许歌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来,“本少爷不会叫人的吗?” 许歌扭动小竹筒,“嘭”的一声,一条火线冲天而起,炸响空中。 众人愣愣地看着许歌。 事情的发展似乎哪里有些不对。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来个英雄救美,然后和刺客们大战三百回合吗?放信号叫人算是怎么回事儿? 就连武令月也有些蒙圈,“公子,你这……”她挤出一丝笑容来,“还真是谋略过人。” “一般一般。”许歌很自然地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还是保命要紧,他们三个联手我是真打不过,没必要为了面子瞎逞英雄。”说完这话,他又朝那些刺客挥了挥手,“你们要是现在逃跑,本少爷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两名黑衣刺客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不退反进,朝许歌反冲过来。 许歌没去看他,反而注视着另外两人。 黑衣首领拽住蜀国侍女耳语了几句,侍女虽是皱眉,但扭头便走。 “原来如此。”许歌嘴唇微翘,骤然出手。他一指点倒迎面黑衣,纵身一跃又越过黑衣首领,抓向那名侍女,“你才是大鱼!” “竖子尔敢!”黑衣首领低声呼喝,反手去挑许歌脚筋,侍女刺客也是侧身翻滚。 许歌被黑衣首领阻碍,右手指尖从那姑娘发丝之间掠过。 侍女刺客就地一滚,远离许歌后发足狂奔,转眼便消失在薄雾之中。 许歌不得不屈膝闪躲,避过锋利匕首。 黑衣死咬他不放,埋头施展兵刃,继续猛攻下三路。 许歌被逼得连连抬腿,不断闪躲避让。 然而黑衣这般攻势并不能持久。他久攻不下,真元渐渐枯竭,以至于身子过于前倾,失了平衡,露出巨大破绽。 许歌乘势而起,一脚踢飞黑衣手中匕首,左手闪电般再出一指,封住了黑衣咽喉。 黑衣首领如遭雷击,顿时捂住了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 “一对一,本少爷可不怕你们。”许歌站稳脚跟,嗅了嗅右手指尖,“果然是梅花香味。”他略微皱眉,环顾四周,见到混战中的亲卫已经占据优势。他便对武令月喊道:“公主!城中守卫马上就到,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说完这话,许歌立即丢下了武令月,转身朝侍女逃跑的方向追去。薄雾之中,他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大鱼啊大鱼,原来是你!” ps:~~~好看你就收收藏,土豪你就打打赏,哈哈哈~~~ 005 从今招引蜂蝶 许歌突然出现又骤然离去,武令月还有些发愣,剩下那三名亲卫已经放倒了刺客。 刺客们眼看刺杀不成,便纷纷服毒自尽。这些毒药藏在后槽牙中,一旦咬破将毒液饮入喉中便会殒命,半个活口也不会留下。 三名亲卫并不在意刺客的死活,他们迅速聚集,重新护在武令月身周。 经过之前的战斗,这三人身上各个带伤,模样有些凄惨。其中一人被划伤了面颊,伤口狰狞恐怖。 那人撕下一片衣袖捂住脸上创口,紧张地观察武令月全身上下,“殿下,您……” “本宫没事。”武令月摆了摆手,依旧望着许歌离开的方向。 亲卫们对视了几眼,还是由脸上开花那人开口,“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武令月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望向远处。雾气远处摇晃着火把光亮,还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应该是城中守卫见到信号来了。”武令月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你们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宫女。我们偷跑出来找乐子,却没想到遭了伏击。”她从亲卫手中接过布条,往脸上涂抹了些鲜血,“来得这么慢,这蜀国王都的守卫,未免也太懈怠了些。” …… 雾气深处,刺客侍女还在奔逃。 长街之上,两侧屋舍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她那双足落在地上,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宛若黑夜中漂浮的魂魄。 许歌的身影在屋顶上起起伏伏,侍女不时回头张望,脚下速度逐渐加快。 拐过一处街角,侍女躲入两座民居夹紧的暗巷之中。 暗巷不宽,仅能容忍一人穿过。 侍女背靠墙壁,隐身于阴影之下。她从墙后稍稍探出头去。 屋顶上已经不见了许歌的身影。 侍女收回目光,仍旧不敢放松。她轻轻挪动脚步,朝暗巷深处缓缓行去。 就这时候,许歌从天而降,正落在她身后,“你是在找我吗?”绿衣飘荡,宛若仙子落尘。 侍女骤然紧绷全身,迅速拔出刀转身,警惕地盯着许歌。 “你背后应该是通往鼠道的暗门吧。”许歌背着双手,望向侍女身后,“原来你上次就是这样消失不见的啊。”许歌所望方向,真是侍女身后的死胡同。 侍女眯起双眼,脚步稍稍后移。 许歌叹了口气,“亏少爷还以为你是个弱女子。”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鼠道是每座城倒映的影城,姑娘这种精通鼠道的高手,我之前居然还想救你,真是丢人。” 侍女趁着许歌摇头之时,猛然掷出匕首。 那匕首上凝聚着真元,发出破空声响。 许歌竖起双指,将匕首夹在两指之间。 侍女抓紧机会朝暗门狂奔过去。 许歌丢下匕首,纵身跳起,在墙上借力一蹬,便越过了侍女的头顶,将她去路拦住。 侍女却在此时顿住了身形。她眼中寒芒闪动,手腕一甩,竟然又拔出了一柄匕首。而她方才逃跑示弱,只是一个陷阱。 两人靠得极近,许歌甚至能闻到对方头发上的梅花香味。不过此刻他无心欣赏花香,赶忙收腹躲避。 “噗嗤”一声,许歌躲避不及,还是被匕首划破了衣襟。 侍女见到许歌吃亏,根本不去管那暗门,手持匕首便朝许歌咽喉要害招呼。 许歌在这急攻下有些狼狈,侧头避让匕首,又被侍女切去了一缕鬓角。他不敢大意,一手撑墙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点向姑娘手腕。 然而,战斗又生变化。 侍女居然弃了匕首,顺着许歌手掌的力道向前一带。 许歌顿时失去了重心,两指没入围墙之中。 侍女迈开大步,与许歌擦肩而过。两人在擦肩瞬间互相对视,许歌心中暗惊:她的目标依旧是那暗门!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姑娘值得许歌高看一眼。 姑娘以雷霆之速到了墙边,双手按住墙面用力一推。那死胡同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一扇活门,姑娘立即推门而入。 门内门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门外即便是夜,也是充满生气,门内哪怕烈日当空,仍旧阴气森森。 地面杂草丛生,破砖烂瓦随意堆砌。道路两边或坐或立着十数个人。他们有些正在闭目假寐,有些脚边放着布摊,还有些人小声地讨价还价,几乎人人都用物件遮住了面容。 侍女姑娘闯入鼠道之中,立即招来了大家的注目。她稳住心神,马上低下头去,脚下步伐不慢,朝鼠道深处奔去。 鼠道形成于城市变迁,多次改建后四通八达,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一旦有人躲入鼠道深处,再要去寻,便如大海捞针。 侍女姑娘走出约莫五步,身后暗门再次开启,许歌那戏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姑娘,你忘了一件事情。” 鼠道中众人将目光投向姑娘身后。 侍女姑娘不敢停留,从怀里掏出了钱袋,撕碎了往空中随意一抛。她知道,会进鼠道的多是走投无路之人,多多少少背有债务,他们甚至愿意为一文钱出卖性命。只要这些人为了抢钱挡住许歌,她就有逃离的机会。 然而,铜板落地的声音是如此刺耳。 周围那些鼠辈站起身来,可谁都没动,他们依旧望着暗门开启的方向。 “钱是个好东西,可惜你忘了。”许歌笑眯眯地捡起一枚铜板,吹去其上灰尘,“这里是鼠道,那也是天府城的鼠道。” 许歌话音落下,鼠辈们立即动了起来。 侍女姑娘面前,两名彪形大汉主动拦截。她原本还想咬牙动手,可动手之前,更多人围了过来,她已身陷重围。 进退两难。 许歌拍着手掌,缓步靠近过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许歌。”他指了周围一圈,笑着露出满口白牙,“他们喜欢叫我……小魔头。” 侍女姑娘双瞳微微收缩。 一息之后,许歌挠了挠脑袋,“怎么搞得少爷像坏人一样?” 周围那些鼠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许歌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些鼠辈,“笑什么笑!都是你们这些混蛋话多!少爷未来是要做大侠的人!是小剑仙!你们再给少爷我多嘴多舌,少爷把你们一个个抓回花晨阁去。” 人们依旧笑个不停,浑然没把许歌的话放在心上。 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望向侍女姑娘,结果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许歌心中一凛,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侍女面前。 侍女姑娘正要咬碎毒囊,却被许歌一把捏住了下巴。她用力不得,便要继续反抗。许歌一手攥住她两个手腕,把她往墙上一按,“你可不能死了,少爷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两人靠得极近,简直是紧贴在对方身上。 周围鼠辈立即退了开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许歌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嘴里的毒囊给抠出来。”不等那些鼠辈有所动作,许歌便感到侍女体内真元运转。 “啵”的一声轻响,毒囊被真元炸裂。 眼看侍女就要服毒自尽,许歌情急之下,掀开了侍女的面纱,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对方的双唇。 两唇相交。 侍女姑娘顿时瞪大了双眼,脸上瞬间布满红晕。随后她便感到口中一股吸力传来,竟是许歌动用真元,将她口中毒液全部吸了回去。 四目相对,一瞬或是经年。 侍女用力推开了许歌,她捂住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紧接着一个踉跄,靠着墙壁便滑倒在地。 许歌鼓起腮帮,扭头一吐,一道黑线便落在地上,发出“滋滋”声响。 “呸!”许歌擦了擦嘴角,“还好少爷我是在百花蜜里泡大的,从小百毒不侵。”他又吐了两口唾沫,一抬头才发现四周鼠辈正在将他围观,一个个目光暧昧。 “看什么看?都不想做生意了?”许歌一手叉腰,一边厌烦地挥手,“都散了,全都散了!” 鼠辈们对视了几眼,掉头各归各位。直到他们不再围观,许歌才蹲下身子,板正侍女的双肩。他将侍女脸上白纱扯去,发现对方脸上画了些妆,将皮肤弄黄发黑,特意强调加深了眉线,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农家姑娘,混在人堆里也不起眼。 “原本还挺好看的。”许歌嘟囔了一句,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还有气,应该是有些毒液残留,不过不会致命。” 许歌想了想,又将侍女脸上白纱罩了回去,“等你醒了,我再找你问话。”他嗅了嗅指尖的梅花味道,喃喃自语,“这味道怎么还去不掉了?难道是体香?这可不适合做个刺客。” 许歌勾住侍女的腿弯,搂住她的后背,将她环抱了起来。这姑娘倒是比想象中更轻一些,如同雪花一般。 “你说你多久能醒啊?”许歌为难地皱起眉头,“要是把你带回花晨阁,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挨骂。我看你毒药也没什么厉害的,肿么互几住沿……嗯?” 许歌的嘴唇肿了起来,像是挂着两根腊肠。 周围鼠辈传来轻微的低笑声。 许歌正要出言呵斥,却听到半空之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巨响在城中回荡。 众人皆是仰头张望,便见到那半空中炸开了一朵红云。紧随其后,全城十二面金鼓齐鸣,锣鸣鼓喧。整座天府城宛若受惊了的野兽,炸开了全身毛发。 许歌眉头紧皱,含糊不清地低声自语,“全城封锁?” ps:~~~今天第一更,大家的吐槽评论再猛烈些吧~~~ 006 明谋暗策齐登场 许歌扛着侍女走出鼠道。他推开暗门,便听到了车马喧嚣。 叫嚷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许歌透过暗门缝隙观望,正见到夜雾中照着一排排人影,急匆匆地一闪而过。那些人影持刀带盾,该是官兵。灯火光亮混杂着雾气翻滚,夜如白昼。 “应该是王女被找到了吧。”许歌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燕国王女在蜀国国都遇袭,这可不是小事。”他笑着摸了摸脸颊,望向外城方向,“我今晚还救了她,让她帮我个小忙应该不是问题。” 许歌脸上全是满意的笑容。他扛着侍女便走出了暗巷,正对上一伍官兵。 那些官兵撞见许歌先是一愣,随后见到许歌肩上扛着的姑娘,顿时拔出了兵刃,虎视眈眈地望了过来。 “不要紧张。”许歌老神在在地挥了挥手,“我是许歌,花晨阁的许歌,兄弟们应该有人认识我吧。” “许公子?”为首那伍长高举火把靠近了些,等他看清许歌的装扮与面容后,满脸疑惑地说道:“还真是许公子。”他朝身后队员挥了挥手,“都把兵器放下,对许公子动刀动剑成何体统!” “没事没事,估计大家听说过我的,也是一些荒唐事儿,坏事传千里嘛。”许歌笑着靠近了伍长,他也知道自己穿着女装有些不伦不类,“幸好老哥认识我,不然我今晚还得遭罪咯。” 大家听着许歌的自嘲,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许公子言重了。”伍长瞥了一眼许歌肩上的侍女,没有多问,“如果许公子没有别的事情,哥几个还得去明镜避暑山庄支援。” “明镜避暑山庄?”许歌诧异地皱起眉头,“是避暑山庄出事了?” “没错。”伍长凑近许歌耳边,低声说道:“说是燕国王女遇刺,至今昏迷不醒,刺客也没抓到。” 许歌听到这话,顿时紧皱眉头。 武令月遇刺他知道,而且还是他亲手救下了对方,可是这刺杀明明发生在中城,怎么会出现在明镜避暑山庄?他刚刚救下的武令月,又怎么会在避暑山庄遇刺昏迷?她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天位高手,会飞不成? “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去。小师妹第一次带队,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应对这大麻烦。”许歌心中自语,赶忙拍了拍伍长的肩膀,“谢谢老哥告知此事,我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伍长还想客套几句,许歌已经扛着侍女上了屋顶,起起伏伏过后,消失在黑夜深处。 花了一柱香的时间,许歌赶回了明镜避暑山庄。 一番奔波,还带着个人,许歌也是气喘吁吁,蹲在屋顶上稍作休息。他还没进入山庄,远远便见到灯火通明将山庄团团围住。除了黑甲黑盔的重型步卒,还有些肩挂黑羽披肩的精锐甲士。 “山鬼军?乌羽义从?”许歌也是吃了一惊,“蜀王这么关注这事?居然从两大强军里抽调了人手。难道武令月真的受了重伤?” 山鬼军与乌羽义从,在天下强军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许歌略做思考,便见到一队绿衣弟子在两名黄衣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她们径直朝避暑山庄方向行去,正好从许歌所在的屋舍前方经过。 领队正是章惜缘,面色不太好看。 许歌赶忙跳落长街,拦在队列之前。 章惜缘抬头看了他一眼,匆匆说道:“归队。”其余队员虽是惊讶,但是无人多问。 许歌也知现在不是时候,坠在队伍最后,紧跟众门人进入了山庄之中。 门外守卫扫了许歌一眼,只当他扛着受了伤的花晨阁弟子,谁都没有多问。 进入前院,章惜缘吩咐众人全庄索敌,不要留下漏网之鱼。她将众人驱散开来,独独留下许歌一人。 许歌将昏迷的侍女放在树下,章惜缘已经凑了过来,“师兄,你刚刚去哪了?”她脸上严肃全都垮了下来,眼眶泛着泪光,“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小师妹,是师兄不好,让你担心了。”许歌宽慰了章惜缘,心中又是自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师兄方才居然不在你身边,真是该死。” 章惜缘稳定心神,望向那昏迷侍女,“这又是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师兄你,你刚刚就是和她出去了?” “瞎想什么呢?”许歌弹了一下章惜缘的额头,决定先不说自己跟踪武令月的事情,转而问道:“你和我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到正事,章惜缘顿时冷静下来,“夜半时候,王女寝宫中突有喊杀之声,我们闻讯而至,与贼人激战。那些贼人见抵挡不住,便夺路而逃,直至出了山庄。” 许歌挑了挑眉头,“有没有抓到活口?” 章惜缘咬了咬牙,“皆已服毒自尽。” “尸首呢?”许歌追问道。 章惜缘指了指围墙,“交给了乌羽义从。” 许歌心中思索,“乌羽义从下有分支作为城中禁卫,勘察尸体这种事情交给他们也没错。今日我们驻守山庄,那些贼人还能安然潜入,其中道理……”许歌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有几个疑点,还要找乌羽义从问问。今日是谁统兵?” 章惜缘摇头道:“我急着追踪敌寇,还没有和乌羽义从的将军打过招呼,不过在山庄外见到了柏华。” “呵,这小子也是倒霉。”许歌轻轻一笑,“不知怎么被调来当了典客令,还碰上这种破事儿,我正好去找这小子问问情况。” 章惜缘欲言又止,没有出声阻拦许歌。 许歌看出了她心中焦虑,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师妹,你也别太过担心,不是还有师兄在嘛。如果阁主或是蜀王责罚下来,有师兄替你扛着。” 章惜缘眼眶又是泛红,“师兄,无论如何都是我们守卫出了纰漏。若是,若是各位大人重罚,全部都是师妹的责任。” “好啦。”许歌笑了两声,“责罚以后再说,我先去找柏华问问情况。”说完这话,他便飞身上了屋顶,“小师妹,你把那姑娘看好,可别让她跑了。” 章惜缘看看许歌又看看侍女,脸上满是疑问,许歌已经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山庄遭袭,军士进入山庄护卫。 许歌寻了几名甲士稍作询问,那些甲士看着许歌花晨阁的打扮,很快便将柏华的位置向许歌指了出来,还有些个年轻人看着许歌脸红。 当许歌找到柏华的时候,柏华正在和一名将军说着话,两人表情严肃,将军连连点头。等到两人叙话完毕,那将军走远,许歌才从树影中探出头来,喊了一句,“矮猪头!这边!” 柏华听闻声响,顿时按着剑柄转过身来,正见到许歌躲在树干后面朝他招手。柏华靠近了几步,看清许歌一身装扮,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你这小魔头,什么时候变成女人了?” 许歌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过不过来?你不过来,我明天就让整个天府城知道你小时候又矮又胖,十岁了还会尿床。” “嘘!”柏华赶紧钻入树林,警惕地左顾右盼,“你这混货就知道毁我清白。” 许歌斜眼看他,“你小子也就在别人面前装装潇洒才子,咱俩一起长大,谁还不知道谁啊?” 柏华苦了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许歌挥了挥手,“好了,我有正事问你。” 柏华将许歌打量了一番,“你准备混在护卫队里出蜀?” 许歌被看破心思,脸不红心不跳,正经问道:“王女遇袭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潜入山庄,我们花晨阁的姐妹不可能没有发现。” 柏华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方才乌羽义已经出了一份报告,那些贼人并非从外侧潜入。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记号,甚至连脸都给划花了,难以辨认身份。” “脸都划花了?”许歌摸着下巴,这情况与他遇到的刺客不符。 柏华收住话头,瞥了许歌一眼,“我们怀疑,有内鬼。” 许歌皱起眉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怀疑内鬼是我们花晨阁的?” “身为好友,我不愿怀疑花晨阁。但是,身为大蜀的官员……”柏华脸上无悲无喜,“在这山庄之中,除了你们花晨阁的人,便是从宫里派来的侍女与宦官。” 许歌眯眼看着柏华。 柏华与许歌对视,“现在追责还是次要,重点是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胆敢在明镜避暑山庄行凶,杀得还是燕国王女,这事情若是处理不好,燕国和蜀国之间必有间隙。更别提其他国家,该如何在背后议论我们蜀国了。” 许歌皱起眉头,他想到了混在侍女之间的白衣姑娘。如果能够混入一个刺客,那想要混入更多刺客会很难吗?不过,此事还有疑点,他没有将自己今夜的行动和盘托出。 “王女的情况怎么样了?”许歌转而问道。 柏华挑眉道:“已经派了御医看过,只是受了惊吓,幸好没有受伤。” 许歌眼珠一转,突然问道:“今夜是不是有宫女偷跑了出去?” 柏华吃了一惊,“你怎么……”他沉默了片刻,“发出信号的人是你?” 许歌抓住柏华的肩膀,“那被救的宫女,现在何处?” 柏华惊疑不定地看着许歌,“有王女作保,那宫女已经回归山庄。”他略显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这些宫女侍卫也不让人省心,偷溜了出去结果也遇到了贼人。看来这伙贼人是盯上了王女。他们胆敢在天府城中多次行凶,当真是胆大包天!” “不对。”许歌低喝了一声。 柏华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何发现?” 许歌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转而说道:“你先忙,我还得去看看小师妹。”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将柏华一人晾在原地。 柏华看着许歌的背影,搓了搓手指,“不对?” 许歌在屋顶上跳跃穿梭,他心中有个念头,这两次刺杀很有可能不是同一伙人,但是事实如何,他还需要更多证据。 恰巧,他手中就有一名人证! 许歌对道路熟稔,很快便回到了章惜缘所在庭院。他飞身翻过围墙,低声呼唤,“小师妹,我方才交给你的……”话未说完,许歌便见到庭院中站有两人。 一名宫女正在与章惜缘对视。 那宫女听到许歌声音,顿时转回身来,露出姣好面容。 许歌双瞳顿时一缩,低声自语,“武令月?” 武令月对他微微一笑,“原来,你就是许歌。” ps:~~~第二更,第二更,国庆七天乐,吐血爆更中~~~ 007 各藏情 武令月和章惜缘同时望着许歌。 许歌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在院子里见到昏迷的侍女,应该是被小师妹藏了起来。 “师兄。”章惜缘轻唤了一声,下意识地瞥了眼院子东侧的假山。那侍女应该被她藏在了假山之中。 许歌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拦在她与武令月之间。 武令月打量了许歌一番,笑着说道:“想不到花晨阁的小魔头还有这种癖好,如此装扮可是别致。” “你现在不是应该躺在床上等人喂药吗?”许歌抱起双臂,懒洋洋地看着对方,“我可是听说殿下受了不小的惊吓。” 武令月依旧笑着,“惊吓自然有人照顾,殿下可是带了不少宫女出行,一个个忠心耿耿,不需要她自己动手。” 许歌撇了撇嘴,“呵,王室。” 武令月嘴角微微翘起,将话头引到别处,“听说许少侠绰号小剑仙,深得阁主器重。” “殿下这情报哪里来的?真该把那情报贩子砍了晾起来风干。什么剑仙不剑仙的,反正大家都叫我小魔头。”许歌猜想武令月主动前来,必定是有所图谋,所以他并不准备顺着对方,“阁主恨不得打断我的双腿,更是不会有什么器重了。” 武令月收起笑容,挑眉道:“本宫想和阁主见上一面。” 许歌伸出小指掏着耳洞,“天府城里随便问个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花晨阁在哪儿,不过以殿下这种身份,特地来见个江湖人有些不妥吧。” 武令月看到许歌如此做派,重新挂起微笑,“如果许少侠不帮助本宫,本宫又该怎么帮你?” 许歌挑了挑眉,注视着武令月。 武令月指了指天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许歌轻笑了一声,“天府城挺好,我还能待个十年八年。”他已经猜到了武令月的目的。她想要见花晨阁阁主,而且最好是私下会面。 今晚武林月假扮宫女冒险出行,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潜入花晨阁。甚至她一直以来仰慕江湖人的做派也是铺垫之一。然而她身为一国王女,为何要做这种鬼祟之事? 无论如何,哪怕许歌再想离开天府城,也不会拿花晨阁的安危作为交换。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许少侠,可曾抓到了刺客?” 许歌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可惜,那刺客就像是长了翅膀,哧溜一下就飞远了。学艺不精啊,汗颜汗颜。” 武令月勾唇一笑,“那些刺客才是可怜,两次刺杀,全都被花晨阁所化解。看来这天府城中,唯有花晨阁才是真正的安稳之地。” 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普通的夸赞,还是另有深意。 许歌一时间拿捏不住武令月的心思,就没有开口接话。 武令月朝两人摆了摆手,“夜已深,我便不做打扰了。”说完这话,这假扮成宫女的王女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师兄。”小师妹不解地凑了过来,“她这是放弃了?” 许歌摇了摇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恐怕以后还有变数。”他咬了咬牙,“这武令月可不是省油的灯。” 小师妹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发苦。许歌瞥见一眼,笑着揪住了章惜缘的脸颊,“别苦着张脸,有师兄在呢。” “师兄……”小师妹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许歌哈哈一笑,“哎,这么感动?感动得都要哭了?” 小师妹幽怨地看着许歌,“师兄……疼……” 气氛稍显尴尬,许歌没事人似地收回手掌,顾左右而言他,“武令月心里有鬼,我们不可不防,师妹你现在就回花晨阁,将今夜之事与阁主当面说清。” 小师妹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生生停下脚步。她疑惑地看着许歌,“师兄,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许歌望向假山方向,“我还有个人证要审问。” 安排走了章惜缘,许歌在假山洞窟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白衣侍女。他借着月光观察到对方脸色红润,应该是被章惜缘治疗了残存的毒素。 小师妹做事,许歌放心。他扛起白衣侍女,搬到了院子中央的小屋里。这屋子原是安排给章惜缘休息用的,现在被许歌临时征用。 进入卧房,许歌撕下两片挡帘,把白衣侍女在椅子上绑牢,随后将两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 真元从指尖缓缓吐出。 无形的气流掠过,吹拂起侍女的长发,她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随后缓缓睁开,与近在咫尺的许歌四目相对。 许歌退后了两步,靠着圆桌边沿,“说说吧,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白衣侍女默默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许歌身上,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许歌耸了耸肩,一边扭动手腕,一边靠近对方,“你合作一些,看在五枚铜板的份上,少爷我不想对你动粗。” 白衣侍女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许歌。 许歌觉得自言自语的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他猛得逼近对方,双手按住木椅握把,恶狠狠地说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不等白衣侍女反应过来,许歌粗暴地抓住了对方的右脚,将鞋袜一把撸下。 白衣侍女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慌乱,只是紧咬住嘴唇不吭声。 许歌观察到对方的变化,得意洋洋地仰起头来,“别说少爷我没警告过你,少爷这逼供的方法,小师妹连五息都没能撑过。”说完这话,许歌一手抓住对方脚跟,另一手曲指拂过脚心,“说!你们到底从哪里来?” 他这可不是单纯的挠痒痒,而是用真元刺激对方的穴位。 白衣侍女浑身一颤,挣扎着打起了摆子,可还是死死咬住嘴唇。 “哎呀,挺能忍啊。”许歌嘿嘿一笑,两指继续用力。 白衣侍女双手攥紧握把,浑身颤抖,脸上涌出病态的酡红,终于是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轻哼。 旖旎呼声尚未散去,房门突然从外开启。 柏华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他目光一凝,正见到屋里的许歌单手抓着人家姑娘纤细的脚踝,还带着满脸怪笑。而那姑娘也是绷直了身子,扬着脑袋,面颊上满是晕红。 “对不起!” 柏华高呼一声,“砰”地关上了房门。 房门之内,有些安静。 “你这臭小子!你道什么歉啊!”许歌只觉得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地往外冒。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白衣侍女水汪汪的双眼。 许歌咽了口唾沫,匆忙将侍女的脚掌放下,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那啥,你别想着逃跑,这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我的人。我现在给你半个时辰,不,给你一炷香时间好好想想,抗拒从宽,坦白从严。我,少爷我还有点事,出去一下。” 丢下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许歌迈着僵硬的步伐出了房门。 屋外,柏华背对房门而站。他偷偷回头,正和许歌对上。被许歌一瞪,他赶紧举起双手,“我不知道你在忙!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歌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对准柏华的屁股就是一脚,“有屁快放!” 柏华被踢了一个踉跄,尴尬地揉着屁股,下意识地又瞥向屋内。许歌作势欲打,他赶紧把眼珠子收了回来,干咳了两声,“小章师妹不在?啊,估计是不在的。”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许歌额头上青筋直跳。 柏华继续举手投降,“我只是来传话的,大王知道刺杀的事儿了!” 听到这话,许歌终于是冷静下来,低声问道:“大王是什么意思?” 柏华哭丧着脸,“大王震怒,因此事在花晨阁护卫之下发生,责令花晨阁三日之内,将幕后黑手捉拿归案。”他又补了一句,“责令也只是气话,你知道的,大王对阁主一向尊敬,只是在花晨阁守护下还出了这等事情,要是不能抓住凶犯,花晨阁的脸面也不好看。” “知道了。”许歌点了点头,“捉拿凶犯,花晨阁责无旁贷。”名门大派最看重的是什么,可不就是“脸面”二字。就算蜀王不曾下令,花晨阁也不会放过那些刺客。 许歌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挥挥手就要赶柏华离开。 柏华却是脚下生根,“还有一件事情。” “嗯?”许歌疑惑地看着对方。 柏华苦笑着说道:“燕国王女向大王申请,全员迁入花晨阁寻求庇护。” 许歌闻言眉头一挑,“她这是什么意思?”话一出口,他便回想起武令月离开之前的话语——“看来这天府城中,唯有花晨阁才是安稳之地。” 武令月没从许歌这里找到机会,这便自己创造机会! “她到底想做什么?”许歌咬牙低喝。 “兴许是怕了吧。”柏华叹了口气,“王女说了,凶手一日未曾抓到,她便一日不离花晨阁。” 许歌强忍住心中惊疑,追问道:“大王怎么说?” “大王……”柏华摇了摇头,“大王已经答应了,正因如此,才会限期三日,捉拿凶徒。王女的身份,可容不得半点怠慢。” 许歌注视着柏华,片刻之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等小师妹回来,我会将此事告知于她。”他松开了双拳,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今天也受了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柏华还想说些什么,稍稍抬起手掌。 许歌瞥了他一眼,“还有事?” 柏华张了张嘴,最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他垂下头,转身离去。 许歌不解地看了眼柏华的背影,转身回到屋内。打开房门,白衣侍女扭头望来。她的双脚已经翘到了桌上,眼看就要将座椅掀翻,尝试着砸碎椅背逃生。 白衣侍女冷冷地看了许歌一眼,默默将双脚放回了地面。 “这是硬铁木的凳子,估计砸不碎。”许歌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可以继续试试,正好……”许歌搬了把椅子,坐在白衣侍女对面,“我们好好谈谈。” ps:~~~收藏吐槽评论走起来~~~ 008 谁晓真楔 许歌双手扒着椅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白衣侍女。 白衣侍女直接把头扭到了一旁。 许歌挠了挠头发,笑嘻嘻地说道:“那个武令月今天还在山庄,明天就该去花晨阁了。就当帮我个忙,你就说说呗,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他挪着椅子向前凑了两步,“悄悄和你说句实话,我也不喜欢那个跋扈的家伙,瞧瞧那自鸣得意的样子,估计以后也是嫁不出去的命。” 白衣侍女终于看了许歌一眼,她没张嘴,但是许歌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一句话,“你更讨厌。” 许歌并不生气,“你觉得我更讨厌,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这个人。不如这样,我们好好认识一下?” 许歌向白衣侍女伸出了手掌,“我叫许歌,许是许仙的许,歌是《九歌》的歌。英俊潇洒小剑仙说的就是我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侍女抿住嘴唇,显然不想回应。 许歌笑了笑,手掌并未放下,只是用目光扫了扫白衣侍女的脚掌。 白衣侍女那细嫩脚脖一缩,显然是回想起许歌方才的“酷刑”来。 许歌露出欠揍的微笑,“不想说?还是想报个假名?”他收回手掌,曲起手指来,“没关系,夜还很长。” 白衣侍女浑身一颤,最后低不可闻地吐出三个字来,“姬雪樱。” “姬?这个姓可是少见。”许歌放下手指,摇头晃脑地评价,“雪中樱花?听着楚楚动人,可真是个好名字。”许歌一边吹捧,一边还竖起了大拇指。 姬雪樱咬住下唇,不和许歌对视。 许歌又往前挪了两步,抓着姬雪樱的手掌晃了两下,“你看,这样我们就互相认识了。” 姬雪樱被他绑住了双手,想要拒绝也办不到。 许歌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雪樱啊,既然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那我和你说句实话,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啊。你们刺杀武令月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要是不和我说些什么,我就只能把你交给朝廷了。” “你知道的,我是花晨阁出来的,再怎么和你聊天也不会伤害你,但是朝廷里那些酷吏可就不一样了。”许歌一边说,一边自己比划,“老虎凳知道吗?就像你现在这样,把你绑在凳子上,大腿也捆住,然后往你脚后跟垫砖头,一直垫到你断腿。” 看到姬雪樱不为所动,许歌眼珠一转,“扒皮充草听说过吗?”他突然靠近姬雪樱,做出撕扯头皮的动作,“在你头顶划个十字,然后往里灌水银,痒得你从皮里自己跳出来。” 许歌偷偷打量姬雪樱的反应。姬雪樱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倒不是害怕,就是厌恶被人靠近。 “雪樱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许歌无奈地皱起眉头,似是用尽了手段,“其实你的生死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只要刺杀的凶手,我直接把你交出去,这事儿也就算是解决了。”他耸了耸肩,站起来伸着懒腰,“这样也好,我还乐得清闲。” 姬雪樱的双肩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眼中亮起赴死之意。 许歌的懒腰伸到一半,突然开口问道:“山庄里刺杀武令月的是不是你们的人?”他的语速极快,又保证能让姬雪樱听个清楚。 姬雪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迅速恢复平静,“我们的人可不只两拨。”她的声音像是冬天清晨的泉水,冷冽动听。 “作为一个刺客,你说谎的本事还差了口气。”许歌摇了摇头,指着姬雪樱的眼睛,“你们和第二拨的刺客并不是同伙。” 姬雪樱再次低下头去。 许歌得意地扭了两下,畅快地坐回原位,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我就说嘛,你们已经知道真正的武令月离开了避暑山庄,完全没必要再刺杀她的宫女替身。啧啧啧,这武令月还真是招人恨,这么多人想要杀她。” 姬雪樱赌气似地扭过脑袋,脸颊好像还有微微鼓起的模样。 许歌晃动的脚掌突然停了下来,“不对。”他摩挲着下巴,“她既然想尽办法要见阁主,那会不会第二波刺客根本就是她自己安排的后手?” 越想越有可能,许歌逐渐眯起双眼,“从一开始她应该就想直接去见阁主,但是被蜀王安排在了远离花晨阁的避暑山庄里,摆明了不想让她和阁主接触。她今夜偷溜出门,也是为了要见阁主。作为万一失败的后手,她还安排一场刺杀,让她能名正言顺地进入花晨阁。” 许歌冷冷一笑,“怪不得我们保护不了,怪不得被那些刺客这么简单就混了进来,谁能保护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呢?” 姬雪樱疑惑地看着许歌,似是不明白许歌在说些什么。 许歌瞥见姬雪樱的目光,扭过头来。姬雪樱赶忙低下头去。许歌哈哈大笑,站起身揉了揉姬雪樱的脑袋,“雪樱,你可真是个好姑娘。” 姬雪樱被他揉得一懵,正想要挣扎,许歌已经抛下了她,快步奔向大门,“我得马上告诉柏华那臭小子,让他冤枉咱们花晨阁,可不能让武令月得逞了。” 在姬雪樱的目送下,许歌出了门。姬雪樱刚刚松了口气,许歌又冒出头来,“对了!”他朝姬雪樱挤眉弄眼,“你可以继续试试,说不定就逃出去了。我看好你哦!” “嘭”的一声,许歌摔门而出。 屋中只留姬雪樱一人静静坐着,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许……歌……” 许歌已经爬上了屋顶,嘴角笑意不止,“估计姬雪樱这会儿该是恨死我了吧,想想她这种冰姑娘生气的样子,还真有些意思呢。”他嘿嘿一笑,翻身奔入黑夜。 明镜避暑山庄,西侧厢房,如今成了柏华办公所在。 原本武令月入住之后,他们这些男子便不能随意进出山庄。偏偏夜里出了刺杀这种大事,军队便进入了山庄以便贴近保护,而作为典客令的柏华更是需要时刻待在山庄之中,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柏华刚刚合上一封书信,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小柏!”许歌突然从房梁上倒掉下来,正垂在柏华面前。 柏华吓得浑身一跳,险些从座椅上翻倒过去。 “小柏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以后可得好好练练。”许歌一翻身,已经落在了桌上,拿起柏华的茶杯就喝,“嗯!好参茶!你小子小心虚不胜补啊。” 柏华捂着胸口,怒不可遏地瞪着许歌,一把将茶盏抢了回来,“这大半夜的!有事说事。” 许歌盘起双腿就在桌上坐下,一手撑着脑袋,“我觉得,这刺杀是武令月的苦肉计。” 柏华眉头一挑,将茶盏放下,“我需要一个理由。” 许歌答道:“因为她想接近花晨阁,想要接近阁主!” 柏华眉头一皱,“她这一国王女,为什么要接近阁主?” “为什么?”许歌也是一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 “小歌……”柏华打断了许歌,沉吟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你对花晨阁的感情,从下便是葵婆与阁主将你养大……” 许歌听出了柏华的弦外之音,顿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原本……原本不该让你知道”柏华从堆叠的书册中抽出了两三张纸。那几张纸片用红色书封套住,宛若滴上了鲜血。 柏华将那几张纸轻轻放在桌上。许歌被那红色书封晃花了眼,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心底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薄薄的几张宣纸将会颠覆他曾经相信的一切。 许歌本能地远离了桌面,拉开与那几张宣纸的距离,“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的额头上隐约有汗水渗出。联合之前柏华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许歌心中不安更甚。 屋内无风,柏华的面孔却在烛光之中摇晃,“你不打开看看吗?”他的嗓音带着一丝忐忑。 许歌就像没听到他的话,盯着桌面动也不动。 柏华叹了口气,就要将纸张收回。 许歌的手掌按住了书册。柏华抬头看他,见他皱起了眉头,眼神中似是做出了某种决断。 柏华再次叹气,收回了手指。 许歌拿起书册双手捧着。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闭起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屋中只剩下许歌吸气的声音,随后他掀开了书封。 入眼处是三个大字——月夕栋。 ps:~~~收藏不休,更新不止~~~ 009 月夕来 许歌独自坐在屋内,除了他屁股下的矮凳,屋内乱糟糟的一片。桌椅倾倒,屏风碎裂,原本捆绑姬雪樱的凳子,如今空无一人,只挂着被撕裂的布条。 屋外泛着鱼肚白,光芒映在许歌身上,将他半侧身子照亮,就像是一座无声雕塑。 这里是章惜缘的房间,从柏华那里回来之后,许歌就这样在屋里静思了一夜。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 小师妹推门而入,瞬间被屋内的混乱夺去了呼吸。她怔了怔神,随后见到了面无表情的许歌。 “师兄!”顾不得地上那些破碎,章惜缘奔到许歌身前。她直接单膝跪地,紧张地抓着许歌的双臂,“师兄!你没事吧?”她上下打量着许歌,没有见到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石像一般的许歌,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他伸手摸了摸章惜缘的脑袋,挤出一丝微笑来,“别担心,师兄没事。” 章惜缘缓了口气,随后环顾四周,“师兄,这是怎么了?”她没见到姬雪樱的身影,顿时皱起眉头来,“那个刺客呢?” 许歌苦笑着揉了揉眉心,“逃了。” “逃了?”章惜缘瞬间想到了许多场面。 白衣侍女脱困而出,没有立即离开,就藏在屋内偷袭许歌。许歌与白衣侍女一番激战,将屋子砸得破烂不堪。 章惜缘心疼地看着许歌:现场这么混乱,师兄一定是尽了全力,结果还是没能留下对方,怪不得师兄有如此颓然的表情。他一直以来都是花晨阁的天之骄子,想来一定是一下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逃了就逃了吧。”章惜缘抿了抿嘴,有些担忧地看着许歌,“师兄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许歌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将章惜缘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一些,“你这小丫头,在你看来师兄我就是这么经不起挫折的人吗?”他觉得揉头还不够解恨,抓起章惜缘的脸颊便向两侧拉扯。 “师兄……”章惜缘撒娇似地唤了一声,脸颊飞起红晕,“疼……” 许歌哈哈一笑,收回了肆虐的双手,正色道:“情况已经和阁主汇报了?” 章惜缘揉着脸颊点了点头,“阁主让我们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吗?”许歌挑了挑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我抓到刺客的事情,你没和阁主说吧。” 章惜缘摇了摇头,“师兄没让我说,我就没说。” 许歌点了点头,随后苦笑道:“抓了人还让她跑了,这事情说起来有些丢脸,我许歌在西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章惜缘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师兄你放心,惜缘的嘴巴最严了。” 许歌笑着点头,“还是小师妹贴心。”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趁着没人发现,咱们先把这里整理一下。” 章惜缘不疑有他,立马站起身来捋起了袖管。 “对了。”许歌突然问道:“小师妹,你知道咱们花晨阁还有个暗部吗?”他站在章惜缘身侧,紧盯着章惜缘的侧脸。 “暗部?”章惜缘闻言一愣,紧接着摇了摇头,“咱们花晨阁可是名门大派,怎么会有暗部这种东西?师兄,你是从哪儿听说这种事情的?”章惜缘扭头过来,许歌已经收回了目光。 “也不知哪里传来的留言,有人打着咱们花晨阁暗部的旗号招摇撞骗。”许歌随口说道:“我准备过几天教训教训他们。” 章惜缘点了点头,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将倾倒的桌椅扶起。 “小师妹。”许歌又唤了一声,按住了章惜缘的手掌,“倒是师兄疏忽了,今天武令月要搬去花晨阁,你该在左右护卫才对。” 章惜缘顿时回过神来,“哎呀,我差点忘了。”她又看看四周,“不过也不能留师兄一个人在这里打扫……” “行啦,这是师兄自己闯出来的祸,当然得自己收拾烂摊子了。”许歌笑着推了章惜缘一把,“这可是你第一次带领门人,快些去吧。” “真的不要帮忙?”章惜缘有些为难地看看四周。 许歌哈哈一笑,将章惜缘推出了门外,“你今天要是再不出现,葵婆得活剥了我的皮,你也不想见到师兄受罚吧。” 章惜缘被不情不愿地推出了门外,许歌“嘭”的一声合上了大门。 看着身后门扉,章惜缘跺了跺脚,快步走远。 屋内,许歌那张笑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小师妹对不住啦,师兄以后补偿你。”他听着章惜缘脚步走远,脑中回想起那红色书封,念头又拉了回来,“小师妹也没听说过月夕栋吗?” “花晨阁暗部,为花晨阁做些肮脏事情。月夕栋,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许歌回想起柏华的话语,使劲握住拳头,“小柏是我兄弟,他没必要骗我,况且他也说了,那些也不是真凭实据,只是对花晨阁不利的怀疑。” 许歌咬了咬牙,“怀疑,便做不得数。”他的目光投向内屋深处的大橱,“要不要直接去找阁主和葵婆谈谈?”他迟疑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快步进入内屋,将橱门打开。 大橱之中,姬雪樱跌坐地上。她缩在角落,嘴上塞着破布,被绑住了手脚。 许歌蹲下身子,将姬雪樱口中破布取下。 姬雪樱仰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许歌。 许歌讪笑道:“雪樱姑娘,饿了吗?”姬雪樱自然不会理他,他便挠了挠头发,“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我的好兄弟怀疑我家可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这让我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所以啊,我就想自己去亲眼看看,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不过呢,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做起来不太方便。” 话头顿在此处,许歌凝视着姬雪樱的双眼。 姬雪樱冰雪聪明,顿时明白了许歌的话外之音,但是她一口拒绝,“我不会帮你!”说罢便扭过头去。 许歌尴尬地搓着双手,“昨天晚上我们确实是有些误会,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一时之间,我竟然发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他面上闪过一丝自嘲,“我居然谁都不能相信,唯有你能帮我。” 姬雪樱看着许歌,眼神中有些疑惑。 兄弟不能相信?抚养他长大的亲人不能相信?就连对他唯命是从的小师妹也不能相信? 姬雪樱的直觉告诉她,许歌必定隐瞒了些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昨夜被俘之后,姬雪樱原本已是绝望,可是现在似乎又有了一线生机。 “当然了,我肯定不会让你打白工的。”许歌恰到好处地诱惑道:“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本少爷以性命担保,绝不追究你刺杀之事,还亲自送你安全离开天府城。” 性命担保? 姬雪樱心中冷哼了一声,她身为刺客哪里会相信敌人口中的担保,不过她明白这是个机会,只要能够在天府城中自由活动,靠她自己也有机会摆脱许歌逃出生天。至于帮忙调查的事情…… 许歌咧嘴苦笑,“我那兄弟和花晨阁,他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如果有可能,我不希望伤害任何一方。我只想证明,这是一场误会,我……”许歌深吸了一口气,“只想保护我的家人。” 姬雪樱第一次主动与许歌对视,她从许歌眼中看到了纯粹的坚定。 保护家人吗? 姬雪樱心中微微一颤,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许歌喜上眉梢,欢呼了一声,“真是太好了!我这就给你松绑。”他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姬雪樱的束缚。 姬雪樱揉着麻木的手腕,刚刚站起身来,许歌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屋外狂奔而去,“事不宜迟,我听说那个暗部据点就藏在明镜湖附近,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姬雪樱被许歌拽得脚步稍有踉跄,不过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急躁的模样也不是那么讨厌。 明镜湖避暑山庄,西侧厢房,柏华打开了窗,望向天边朝阳。他背着双手,面色沉郁。许久之后,柏华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歌,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晨风吹过,将他桌上书册掀开。 血红书封翻过,书页落到最后一页,在那页脚处写了这样一段话。 “花晨阁许歌之母,许溪云,疑似失踪于月夕栋中,下落不明。” ps:~~~哟哟哟,评论吐槽来一打~~~ 010 明镜湖旁 武令月因为刺杀而迁出明镜避暑山庄,这对于蜀国来说,是一件丢脸的事。迁移自然不能大张旗鼓,不过该有的排场还是不能少。 随行保护武令月的甲士不减反增,少了那些开道鸣锣的典客署官吏,又挑了条人烟稀少的道路,整体低调了许多。即便这样,仍旧有不少百姓在路边指指点点,昨晚可是全城封禁,各种猜测已经入了茶楼,成了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消遣。 车队沿着河堤而走,作为典客令的柏华处于队伍最前方,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洞里,可惜职责在身只能徒呼奈何。 队伍正中那辆马车车帘掀开,武令月左右看了两眼,正见到柏华的窘迫模样,便笑着扯了扯嘴角,“倒是苦了典客令了。” 马车四周有花晨阁的一众姑娘贴身护卫。小师妹轻提缰绳,向车窗望来,正对上武令月探寻的目光,“见到柏典客受罚,公主殿下似乎很高兴?” 武令月歪着脑袋,朝章惜缘眨了眨眼,“柏典客因本宫而受责,本宫心中自然是过意不去。不过转念一想,本宫进入花晨阁后,便是到了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难免喜不自禁。”她脸上表情黯淡了些,“被人刺杀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别提以后夜夜都需提心吊胆。” 武令月话音不响,正好落入周遭一众姑娘耳中。不少姑娘面露怜惜,显然是同情于武令月的遭遇。 章惜缘余光稍撇,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对武令月更为忌惮。 武令月将脑袋往窗外又伸了些,“这一路上也是无趣,不如惜缘姑娘和我说说花晨阁的规矩?也不怕惜缘姑娘笑话,我担心一会儿见了阁主紧张,坏了礼数可就不好了。” 章惜缘淡淡答道:“花晨阁规矩不多,阁主待人谦和,殿下尽管放心便是了。”她随意敷衍着,不愿搭理武令月,便将目光投向身侧明镜湖。 目光扫过湖面,章惜缘的身子突然一顿。 武令月顺势望去,正见到一叶扁舟漂于明镜湖上,舟上载着两人,一站一坐,隐约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清晨泛舟,你们蜀国人真是好雅兴。” 章惜缘没有理会武令月,径直纵马至湖边。小舟渐渐漂远,她握紧缰绳,低声自语,“师兄,你都做了什么?” 明镜湖上泛舟的男女,正是许歌与姬雪樱。 姬雪樱立于舟尾撑船,许歌坐在船头嚷嚷,“再用力点,你这样咱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岸边?” 姬雪樱面若寒霜,手中竹篙被她攥得“嘎吱”作响。 许歌打着哈欠,一边还掏了掏耳朵,“你现在可是我的俘虏,要有点做俘虏的样子。” 姬雪樱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窍,居然会觉得这男人不算讨厌。 许歌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扫过姬雪樱身后,猛得伏下身子。 姬雪樱被他吓了一跳,同样蹲了下来,“敌人?” 许歌摇了摇头,在小腿肚上抓了两下,“好像是被蚊虫咬了,挠挠痒。” 姬雪樱顿时胀红了面孔,恶狠狠地瞪着许歌。 许歌打了个哈哈,主动去拿姬雪樱手里的竹篙,“你休息,你休息,我来撑船,哈哈哈,分工合作嘛,我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姬雪樱直接把竹篙往许歌身上一丢,再也不去理他。 许歌面上哈哈笑着,一双眸子却是从河堤上扫过,“是小师妹吗?”河岸上的护送队伍缓缓走远,许歌懊恼地叹了口气,“青梅竹马目光真是毒辣。”摇了摇头,许歌将懊恼甩在脑后。 “坐稳了。”许歌轻喝了一声,用力撑起竹篙,荡开大片涟漪。 不久之后,小舟撞上湖岸,许歌将竹篙往湖里一插,纵身轻跃便上了石礁。他转身对姬雪樱伸出手掌。姬雪樱瞥了他一眼,脚尖微动,落在另一块石礁上。 “从哪里开始?”姬雪樱环视四周,观察着四周利于藏身潜逃的角落。 “我也不清楚。”许歌无奈挠头,“估计得绕着明镜湖走上一圈。” 姬雪樱又将目光落在许歌身上,满是嫌弃。 许歌摊开手掌,“再说一句,还得麻烦你冲在前面。” 姬雪樱寒着一张脸,“我是俘虏,但不是苦力。” “你看,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在天府城里人缘还算不错。” 姬雪樱冷笑了一声,“人缘不错的小魔星?” 许歌虽然被噎了一句,但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管好坏,反正本少爷很出名,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你这外乡人做起来方便。” 姬雪樱挑了挑眉,“你想要我去找人套话?” 许歌点头道:“在明镜湖边一共有二十六户渔家靠捕鱼泛舟为生,他们世世代代在明镜湖旁求活,若是这里真藏着什么月夕栋,那他们对此必定会有所察觉,只要问出异样来,就是一条线索。” 姬雪樱眉头皱起,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试试?”许歌疑惑道:“伪装成个旅人,这对你这种‘大’刺客来说应该不难吧?” 姬雪樱面色有些不自然。 许歌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平时都是怎么做事的?” 姬雪樱拍了拍空荡荡的腰带,“用剑。” “原来如此。”许歌回想起姬雪樱假扮宫女的事情,“看来这方面你确实不太擅长。” “没有不擅长!”姬雪樱突然抢话道:“我可以……”她咬了咬嘴唇,“我可以用心试试。”说完这话,她已是主动朝不远处的一户渔家走了过去。 许歌见状赶紧跟上,正见到姬雪樱站在篱笆外面和老渔夫大眼瞪小眼。他们就这么站了几息,谁都没有说话。 “这位姑娘?”老渔夫放下手中渔网,率先打破沉默,姬雪樱却是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留下老渔夫一脸莫名其妙。 走出稍远,许歌从树后跳了出来,无奈地看着姬雪樱。 姬雪樱两手抓着裤腿,低声问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搭话。”她犹豫了片刻向许歌伸出手掌,“你把剑还我,我替你去问话。” “把剑给你?”许歌满脸苦笑,“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问话还是逼供?” 姬雪樱撇开脑袋,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许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引导道:“与人搭话最重要的就是套近乎,见到渔夫就聊收成,看到老人夸夸人家孙儿可爱,遇到泛舟的赞赞明镜湖人杰地灵,人人爱听好话,再一点点往月夕栋的怪事上引,慢慢也就打开话匣子了。还有啊,表情柔和点,说话放松些,别硬邦邦的像块木头。说话做事灵活点,就像这样……”许歌摆动起四肢,就像是一株随波荡漾的海草。 姬雪樱静静地看着许歌,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许歌还想再传授些什么,姬雪樱一扭头又回了最初那间渔屋。许歌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继续在一旁躲着。 老渔夫刚刚整理好渔网,立即注意到了姬雪樱,他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女娃娃,你到底有什么事?” ——表情要柔和。 姬雪樱挤出一丝微笑。 ——说话要放松。 姬雪樱轻声细语地说道:“老师傅。” ——遇到老人聊孙儿。 “你家孙儿长得真是可爱?” “孙儿?”老渔夫被姬雪樱这一连串举动吓了一跳,随后满脸疑惑,“女娃娃你怕不是得了癔症,老汉只有孙女,哪里来的孙儿?”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起来。 姬雪樱求救似地回头张望,许歌无奈扶额。他正准备上前收拾残局,那老渔夫又出声说道:“女娃娃,老夫看你是外乡来的吧。” 许歌停下脚步,姬雪樱轻嗯了一声。 老渔夫笑着说道:“是不是第一次到了明镜湖,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想要问人又觉得不好意思?”老渔夫哈哈一笑,“别不好意思,咱天府人就是热情好客,老夫正好煮了鱼汤,给你拿一碗出来,咱们边喝边聊。” “不,不用了。我在门外站着就行。”姬雪樱说着这话,磕磕绊绊地引领着话头。这一老一少倒是隔着篱笆聊起天来。 许歌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姬雪樱这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步,后面便顺利了许多。 老人,孩子,渔夫,渔妇…… 姬雪樱渐渐找到了一些诀窍,交流也变得顺当了起来,不过明镜湖边住户众多,两人花了一上午,不过走访了十五户人家。 正午时候,两人再次回到了上岸的石礁,许歌直接脱了靴子,双脚泡在湖水里,一副咸鱼的模样,“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蜀王只给了三天期限,真是愁死个人。” 姬雪樱蹲在另一块石礁上,双手抱着膝盖,“你的消息有误?” 许歌坐起身来,嘟囔道:“凡事不会空穴来风,如果真的没有月夕栋,那就要抓住造谣的人。”他拎起靴子,站起身来,“忙了半天还没吃饭,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弄两条鲜鱼尝尝,咱们天府城的明镜鱼炖赤果保管你吞掉舌头。先去偷几颗赤果,走啦!” 姬雪樱还未回答,许歌已经几个起落钻入了树林之中,转眼不见了踪迹。 湖水轻拍岸沿,姬雪樱愣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 明镜湖面微动,石礁洞孔穿风,撩起她那裙角,她将鬓角理顺。 湖边只剩她一人,腰带软剑丢了也无所谓,逃还是不逃? ps:~~~呼,双更五天了,存稿将要耗尽,看样子是时候好好码字了~~~ 011 波浪交叠 “就是个傻子。”姬雪樱望向许歌离开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她将长发拢起,回头去看向另一个树荫方向,“你说是不是?” 树荫下正站着一道嫩黄身影——章惜缘。 章惜缘鬓角渗着汗水,微微有些气喘。她话不多说,瞬间拔出剑来,一个冲步跃过河滩碎石,剑尖停在姬雪樱那细长脖颈之前。 姬雪樱对此视若不见,睁着一对迷蒙大眼。 章惜缘眉头紧皱,寒声道:“你给师兄下了什么迷药?” 姬雪樱答道:“如你所见。” “你们在打听月夕栋?”章惜缘咬唇道:“月夕栋是什么东西?”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师兄为什么会相信你这个妖女?” 姬雪樱瞥了一眼许歌离去的方向,“他说他无人可信。” 章惜缘闻言一怔,随后就连握剑的手掌也颤抖起来,“师兄他,他不信我?”说话间眼角已见湿润。 姬雪樱瞥了眼隐约泪水,伸手去拨剑刃。 章惜缘赶忙握紧长剑,戒备地看着姬雪樱。 姬雪樱摇了摇头,“月夕栋是花晨阁的暗部,他只能相信外人。”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将长剑拨到了一旁。 章惜缘愣愣地放下长剑,眼中满是疑惑,“月夕栋?暗部?花晨阁什么时候有暗部这么个东西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面对章惜缘这一连串追问,姬雪樱再次摇头,“你该去问他。”说完这话,她直接抱着双膝在岸边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湖面。 章惜缘手握长剑一阵犹豫,看看姬雪樱又看看树林,最后咬牙将长剑归鞘。她提溜着长裙,跳到姬雪樱身旁,仔细端详。 姬雪樱的侧脸很美,睫毛很长,双眼就像烟波一般宁静。只是那烟雾之后隐藏着什么,是汹涌波涛或是一潭死水? 有时候,姑娘比男子更容易发现同性的美。 章惜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些许婴儿肥还未褪去。她叹了口气,突然问道:“你和师兄,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姬雪樱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仰头看着章惜缘。 章惜缘小脸一红,轻咳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别处,“我师兄这个人啊,别看平日里无法无天的玩闹,其实善良的很,就是喜欢收养一些小猫小狗,虽然到最后都是我在替他养着。”口中抱怨着,可她脸上带着笑。 “哦。”姬雪樱稍稍回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你不信?”章惜缘蹲下身子,凑在姬雪樱身旁,着急为许歌辩解,“我说的是真的,我师兄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要是没有他,我早就……”她话头一顿,突然有些惆怅,“说起来,我也是他收养的小猫小狗啊。” 姬雪樱微微皱眉,但没吱声。 “不说这些了。”章惜缘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再怎么说你都是俘虏,师兄怎么能就这么把你丢在这里不管。”她仰头看了眼日头,“去了这么久,估计又待在那儿忘记时间了,你……”章惜缘露出一丝为难。 姬雪樱抬头看她,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 章惜缘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你快些起来,我带你去找他。” 姬雪樱看了眼章惜缘的佩剑,没多说什么,缓缓站起身来。 章惜缘在前领路,从河岸石滩跳跳蹦蹦过去,带着姬雪樱穿过树林。两人又顺着河滩走了片刻,远远地见着许歌站在岸边,低垂着脑袋。 “果然在这。”章惜缘加快脚步。 两人又靠近了些,姬雪樱见到许歌面前立着一尊小坟,墓碑用大理石雕刻,坟冢又用青砖垒砌,不大不小地透着素雅。 “这是许阿姨的坟。”章惜缘低声道:“师兄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待上一会儿,常常因此忘了时辰。” 或许是被两人脚步声惊醒,许歌转过身来,手里还拎着一条活鱼。见到章惜缘的面孔,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姬雪樱垂目去瞥,越过许歌的身子见到墓碑上的刻字,“慈母许氏溪云之墓,不孝子许歌谨立”至于更小的生卒年月却是看不真切了。 “小师妹,哈哈,你怎么来了。”许歌把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看到章惜缘身旁的姬雪樱,赶忙抓起活鱼就像是抓着把剑,“你这刺客,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还对姬雪樱挤眉弄眼。 姬雪樱一脸冷漠。 章惜缘挡在他俩之间,抱起双臂,“你别看姬姑娘,她什么事都告诉我了。不管那月夕栋是真是假,你宁愿找她也不来找我?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师妹了?” 被小师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问,许歌苦笑着收起架势,“小师妹,师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只是这事……”他看了墓碑一眼,“这事和我母亲的死有关。” 章惜缘一阵错愕,“怎么会?许阿姨是病逝的啊,那时候我们都在跟前。” 许歌一挥手制止章惜缘的话,“你也知道,我娘他身体一直很棒,她可是天位高手,几乎是百病不侵,怎么可能突然重病病逝?我一直觉得,这事情后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章惜缘猛一咬牙,“所以有人跟你说那个什么月夕栋和许阿姨的死有关,你立刻就信了?这消息是谁和你说的?” 许歌摇头不语。 章惜缘上前一步,“如果许阿姨的死另有蹊跷,阁主她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许歌急声道:“如果和她们有关呢?”他顿了顿,“我是说如果……” 章惜缘微张双唇,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歌,“师兄,你难道是失心疯了?你连阁主她们也要怀疑?” 许歌低声道:“我正要调查清楚。” 两人这一番对话说完,就连空气也沉默了下来。 章惜缘低头道:“师兄,我该回阁里了。”话音落下,章惜缘已经转过身去。 许歌默默垂首,没有挽留。 章惜缘渐行渐远,消失无踪。 姬雪樱在一旁静静看着,突然开口说道:“我不会放她离开。” 许歌苦笑道:“不放?难道你要我对小师妹下手?你刺杀的功夫不怎么样,心肠倒是很像刺客。” 姬雪樱道:“她想帮你,是你推开了她。” “我不想害她。”许歌摇头叹气,“无论事情和花晨阁有无关系,她都不该牵扯进来。” 姬雪樱问道:“如果她说了什么,你怎么办?” 许歌长呼一口浊气,重新抖擞起精神,“若小师妹说了,正好让我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他向姬雪樱咧嘴一笑,“你放心,真有那时候我会放你离开,可不会让你陪着少爷我去送死。” 姬雪樱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随后低声说道:“我不爱吃鱼。” 许歌将鱼儿往湖里一抛,“今天它运气不错。” 鱼儿打了个圈,向姬雪樱甩了甩尾巴,又吐了两个泡泡便沉入了湖底。 “两个素包。”姬雪樱看着那鱼儿消失不见,随后说道:“下午我们从哪里开始?” 许歌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跳了起来,“我先去买素包!” 姬雪樱看着许歌跑远,无声地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面前那尊墓碑,低声叹了口气,“家人吗?” 午后阳光透过树隙,斑斑点点落于岸上。 许歌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含糊不清地说道:“东边咱们上午全都逛了一遍,下午从西面开始。” 姬雪樱从许歌身侧擦过,皱眉看他。 “怎么了?”许歌疑惑地摸了摸脸,将肉包大口咽下。 “你吃的什么馅儿?” 许歌歪头说道:“韭菜猪肉。”他竖起三根手指,“老李家的肉包顶顶好,我一顿要吃三个,每天都吃。” 姬雪樱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 转角处河岸边,午后第一处屋舍。 姬雪樱已经渐渐习惯了问路的过程。她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隔着篱笆向院内张望。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晾晒小鱼干。 那中年美妇先一步发现了姬雪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妹儿,有事儿?” 姬雪樱直接问道:“阿……姐姐,我来天府城游玩,听说这里有个月夕栋,就是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月夕栋?”中年妇人露出一丝诧异。 姬雪樱略微皱眉,她还没说什么,许歌一个箭步从阴影中冲了出来,“黄姐,你知道这个地方?” “小歌?”黄姐又是一阵错愕。 许歌整个上半身趴在篱笆上,“黄姐,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你先告诉我,那个月夕栋在什么地方?” 黄姐愣愣地说道:“小歌哟,你这是误会了,婶也不知道什么月夕栋啊。就是刚刚来过几个外乡人,他们也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月夕栋。” 许歌与姬雪樱对视了一眼,许歌急忙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ps:~~~话说,要是买女主股,你们买谁~~~ 012 乘风破浪鱼儿没 “快!他们往岸边去了!”许歌在树丫之间穿梭,停在一根树枝上闭紧双眼。他轻轻抽动鼻翼,空气中充斥着的各种味道,就像是各色烟尘汇聚到他鼻中。 在森林与溪水清澈的淡色之中,有那么一道浑浊人味儿分外清晰。 “南边!”许歌辨认出方向,对稍稍落后的姬雪樱伸出手掌。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无视了他的手掌,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赶往南方。 许歌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两人又是一阵穿梭,树林已到尽头。放眼望去尽是波光湖面,还有湖边几栋茅草木屋悠然世外。 “在那儿。”姬雪樱轻推手指,指向明镜湖。 一艘木船在湖上荡漾。 船上坐有四个人,除了一人站立撑船,其他人正围在一起小声交流。木船距离岸边已然有些距离,若是游泳过去,自然比不上人家划船的速度。 姬雪樱还没到岸边已经站住,显然是没有下水的意思。 许歌心中焦急,双目顺着湖岸扫了一圈,顿时盯住了渔船边的一根长篙。 “等我!”许歌头也不回地朝竹篙奔去,丢下姬雪樱一人,“我马上回来!” 姬雪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许歌几个箭步已经冲到岸边,拎起竹篙扛在肩上。他气运丹田,将真元凝聚在掌心,向前两个跨步,便如投枪一般掷出了竹篙。 “嗖”的一声,竹篙划破长空,一头扎入湖中。 湖中那些人听到声响,诧异地回过头来。 许歌借着前冲力道运起真元,双足猛踏河岸。他如利箭一般跃入湖中,正落在竹篙之上。细长竹篙在他踩踏之下弯折拱起,许歌再次运劲,借力飞纵。 竹篙受不住这般巨力,寸寸崩裂开来,射入湖面如同落下一阵竹雨。 许歌衣袍飞舞,遮蔽阳光宛若大鹏展翅,高悬于木船之上。 木船上那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呼着奋力划桨,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许歌使出一个千斤坠,于那高空猛坠下来,双脚踏碎船尾。 波浪震荡,船尾陷入水面,船头高高翘起,船上那几人顿时立足难稳。有一人直接落入了水中,还有两人极力稳住身形,最后一人反应最快,顺势抽出腰间短剑刺向许歌。 许歌嘴角一翘,侧身避过剑尖,同时在那人手腕一敲,反手夺下了短剑。他脚步不停,顺着直立而起的船身登高而起——飞碟穿花步! 人影舞动,利剑翻飞,许歌踩过船身,立于船头之上,衣袂飘飘宛若玉蝶展翅。 一串落水声响,船上四名大汉全部没入水中,湖面上浮起几缕鲜血。 许歌轻踢船头,木船从直立稳稳放平,随着浪头上下。许歌站稳脚跟,提剑四顾,发现波浪渐平,而那些鲜血正在缓缓散去——那些大汉正在潜游,直接放弃了冒头反击。 “想跑?”许歌微微一笑,用剑尖挑起漂浮着的船桨,“刷刷刷”凌空劈了几剑。那些船桨被他斩成锋利木片,随后扫向湖中。 木片带着呼啸声音射入水面。 湖面涌起一片水泡,伴随着大量血花漂浮。 许歌倒持短剑,在船上静候。 然而那些大汉也是狠心,忍着一身伤口硬是不肯冒头,一心继续下潜。湖面上那些气泡鲜血冒了一阵,再次散去。 许歌挑了挑眉,“倒是溜得比鱼还快。”他啧了啧嘴,以短剑为桨,向河岸划去。 姬雪樱未曾离开,就在湖边等着。 等到许歌跳上河岸,她瞥了一眼湖面,淡淡说道:“鱼儿跑了。” “跑不了。”许歌伸出两根手指,指尖上沾染着淡黄色的粉末,“三天之内,只要他们还在天府城,少爷我就能把他们全揪出来。” 姬雪樱看着许歌的手指,沉思了片刻,“在斩击的时候,你故意没有瞄准要害。” 许歌嘿嘿直笑,“少爷我只吃大鱼。”他想了想,将短剑递给姬雪樱,“一会儿说不定要动手,给你个兵器防身。” 姬雪樱没接短剑,“用不惯。”她的目光落在许歌腰间。她的那柄腰带短剑已经缠在了许歌腰上。 “巧了,我也用不惯。”许歌把短剑强塞在姬雪樱手中,“还是你的软剑用得顺手。” 姬雪樱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短剑。两人心照不宣地做完这些,许歌又笑嘻嘻地说道:“明镜湖大半湖岸都被包在避暑山庄里,他们不可能在人流湍急的地方上岸,那剩下的地方可就没剩多少了。走着,咱们抓大鱼去。” 许歌在空中挥了挥拳头,“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谁在背后撑腰。” 姬雪樱挥了挥短剑,静静跟在许歌身后。 …… 河岸边,一大滩水渍。 姬雪樱低头看着水渍,许歌在一旁的杂草堆里鼓捣了一番,抛出几件湿漉漉的衣服来。 “有意思。”许歌笑着将那些衣服挑到姬雪樱面前,“他们把衣服都脱了,难道是光着跑出去了?” 姬雪樱看也不看,“你的药还有用?” “当然有用。”许歌见逗不到姬雪樱,没趣地丢了衣服,“这些家伙还准备了换取的干净衣服,显然是早有预谋。不过呢,我这药粉遇水不散,还是直接抹在了他们伤口上,他们能逃到哪去?” 许歌擦了擦鼻子,随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的味道在他鼻中汇聚,许歌迅速睁开双眼,“鱼儿脱不了钩。”在许歌的带领下,两人渐渐离开了明镜湖,向着天府城中闹市而去。 两人从树林野径,走向低矮屋舍,又从屋舍中穿出,很快见到了纵横天府城的城中大道。人流越聚越多,认识许歌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他们挥手和许歌打着招呼,不时扫上姬雪樱几眼。性格奔放些的大妈直接拿姬雪樱打趣起来,“哟,小歌啊,这姑娘可不像是咱们花晨阁的人,难道是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媳妇儿?” 姬雪樱有些不习惯,有心反驳,但仓惶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短剑越握越紧。 许歌默默抬起臂膀,为姬雪樱隔开靠近的人群,同时没正行地嬉皮笑脸道:“李婆,你可就别乱嚼舌根了,我脸皮厚,人家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姬雪樱听到这话,悄悄松了口气。 许歌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再说了,咱们花晨阁这么多年漂亮姐妹,我也不能看上这样的呀。” 姬雪樱顿时翻了个白眼,气得牙根痒痒。 许歌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两人跟着许歌的狗鼻子走走停停,又从大街闹市离开,七拐八绕地站在了一道死胡同中。 “鼠道?”许歌伸手摸索着墙面,嘴角含笑,“鼠道四通八达,谁也不能说识得所有路径。这些人知道藏身鼠道之中,还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许歌的指尖划过墙面,最后在右上方角落里触到了一块青砖。他指尖稍稍用力,那青砖便微微松动,向内凹陷了些,“机关就在这儿了。” 许歌正要用力,姬雪樱一个侧身将他手臂抓住,“我们就这么进去?”她若有所指地说道:“你可是个名人。” “什么名人啊,也就是个人名。”许歌贫了一嘴,却是听话地放开了青砖,“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既然知道鼠道,也一定会在入口安排眼线,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去,只会打草惊蛇,跑了大鱼可就不好了。” 许歌摸了摸下巴,低声说道:“雪樱啊,你说我和你的女装,谁比较好看?” 姬雪樱嫌恶地瞥了许歌一眼,上半身与许歌拉开距离,“这就是你的癖好?” “哈哈哈……”许歌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咱们要混进去,确实要化化妆,易易容嘛。”他盯着姬雪樱上下打量,突然咧嘴一笑,“我想到了。你长得这么漂亮,那个妆肯定适合你。” “我不漂亮,比不上你的师姐师妹。”姬雪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了这句话,顿时有些发窘。 许歌并未察觉她的窘迫,搓着双手上前,“比得上比得上,你是最美的。” 姬雪樱被他看得连退两步,“你,你要做什么?”她就连短剑都提了起来。 许歌眨巴着一双眼睛嘿嘿直笑,“放心放心,我可是个大好人。不过,为了咱们的大事,就要委屈姬姑娘一下啦。” ps:~~~不急着买,就像标签里说的,还有很多妹子没出来呢(小哥哥也没出来)~~~ 013 咬钩翻天浪 西蜀花晨阁,芙蓉楼前,两名绿衣弟子挥动着枯枝扫帚,将门前细碎杂物清扫干净。她们正在忙碌,不远处有一串脚步声传来。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见到身穿嫩黄长裙的章惜缘快步走来。她低垂着脑袋,似是心事重重。 “章师姐。”那两名少女甜甜地叫唤了一声。 “嗯?”章惜缘慢半拍回过神来,朝两人点了点头。她走向芙蓉楼,又在门前停下脚步,“阁主在忙吗?” “没有哩。”绿衣弟子娇滴滴地答道:“今日还没人来寻过阁主。” 另一人笑嘻嘻地说道:“估计阁主这会儿又在看什么新的话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看完,我那本《石头记》都快翻烂了。” 章惜缘望了一眼顶楼,犹豫着轻哼了一声,“既然阁主在忙,要不然我晚些再来。” “师姐,看话本算什么忙呀,你要是有急事就去呗,阁主性子谦善,上次我打翻了油灯,差点烧了几本册子,她都没有责罚我哩。”绿衣弟子叽叽喳喳地说着。 章惜缘的脸色变幻不定。 另一人未曾发觉异状,又问道:“师姐,可看见大师兄了?他上次说要给我买蜜饯吃,这都两天了还没见着人呢。”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章惜缘。 章惜缘微微一怔,双拳握起,“我这几日……”迟疑了片刻,她又叹了口气,“我这几日,也没有见到过他。若是见到了便帮你催催。” 两名绿衣弟子吐了吐舌头,各自向章惜缘道谢。她们说完话,又继续打扫去了。 章惜缘立在芙蓉楼外,仰头凝视,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芙蓉楼上,葵婆凭栏遥望,“惜缘来了。” “嗯。”阁主侧卧在软榻上,一手捏着芙蓉糕往嘴里送,另一手抓着本书册。书封上写着《西蜀通史》,内侧却写着“张生”“红娘”的文字。 葵婆皱眉道:“她又走了。” 阁主又“嗯”了一声。 葵婆转过身来,见着阁主那散漫模样,不满地咳了一声,“之音?” 阁主许之音赶忙坐直身子。 葵婆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许之音桌前,将她那书册按下,“阁主,如今武令月已经迁入花晨阁中,您有何令示下?” 许之音歪着脑袋说道:“她想见我?” 葵婆点头道:“私下。” 许之音放下书本,“那就见呗,我也不是什么天仙下凡,哪有不能见的道理。” 葵婆点头应下,“那蜀王那边的问责。” 许之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哎呀,就不喜欢和那老头打交道,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烦死个人了,葵婆你看该怎么办?” 葵婆沉声冷笑,“置之不理便可,我们花晨阁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 许之音点了点头,“小歌这几天可安生?” “那个臭小子。”葵婆苦笑道:“昨天还假扮成绿衣弟子,想要混进王女的队伍里去,今天又不知道跑去哪儿野着了。不过阁主放心,只要他人在西蜀,就没人敢对咱们花晨阁的太子爷动手。” 许之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歌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呀。”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又拿起了桌上书册,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葵婆有话噎在喉头,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窗外天色正美,同样的天,从鼠道望去成了狭长的一根直线。 鼠道中或坐或躺数人,皆如石像一般。 “咔咔咔”一串轻响,暗门向两侧开启,走进两个人来。 一个满脸皱纹的银发婆婆,还有个身躯佝偻的年迈爷爷。两人互相搀扶,那婆婆脸上不仅满是沟壑,还有点点红色凸起,鬓角处似有黄脓流出,颇为恶心。可是那老爷子并不嫌弃,依旧将婆婆紧紧搀扶,“老婆子,你慢点走。” 巷角暗处一双双眼睛汇聚过来。 老爷子伸袖为婆婆擦拭汗水,心事重重地说道:“寻常医生救不了你,也不知这鼠道里的毒医能不能救你性命,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哪怕是让你在我身边多留一日也好。”他的语气深沉,饱含爱意。 老婆婆一脸冷漠,面孔就像僵了一般,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说来也是如此,若不是无计可施,谁会进这鼠道寻医? 鼠道中人见着这对老夫妻,或是惋惜,或是无视,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他们在面上都是默不作声。能混入这鼠道里的,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走投无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任谁的心肠也会变硬变冷。就连暗中观察的目光也收了回去,不再这对老夫妻身上停留。 这对老夫妻,自然是姬雪樱与许歌。 许歌趁着没人看到的角度,对姬雪樱一阵挤眉弄眼,小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样假扮,肯定能骗过他们,少爷我真是聪明过人。” 姬雪樱瞪了许歌一眼,什么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许歌回过头,再次扮起那悲痛沉重的模样。他扶着姬雪樱,也是用长袖掩盖姬雪樱的短剑。 “这位小哥。”许歌扶着姬雪樱靠近路边,随便抓了个人便出声询问,“可知道毒医住在何处?” 那黑衣人鼻头上长着个痦子,不知道是不是易容的面孔。他嫌恶地甩开许歌的手掌,“什么毒医鬼医的,老子没听过这号人,你们这两个老家伙要死死一边去,莫挨老子!” 遇到个脾气差的,许歌做出心伤的模样,又掉头问了别人。 另一个蒙面汉性子要温和些,劝说道:“老爷子,毒医我也没听说过,鼠道很大说不定真有这号人物,只是这鼠道太大,你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与其费这个功夫,不如……”他顿了顿,“不如吃好喝好吧。” 许歌做戏做了全套,只是摇头,怎么都不肯离去,就这么扶着姬雪樱一步步向鼠道深处行去。 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乱窜,只有他们晓得,许歌正顺着药粉留下的气息搜寻过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鼠道就像迷宫,走不了几步就会有个岔道,错综复杂宛若蛛网。一座城市的兴建扩张,必定伴随着老城与新城的更替,那些未曾拆除干净的残垣断壁,就在新城的夹缝中存活了下来,互相勾连之下,也就成了鼠道。 鼠道之复杂,就连许歌的狗鼻子也得走走停停,仔细辨认,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这一路走来可不让人省心,说不定在哪个转角就会撞见违法乱纪的交易,许歌也知道现在不是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带着姬雪樱小心避让。 “真是累死个人了。”许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妆容也有些花了。此刻已是日落西山之时,鼠道之中树荫遮天,采光更差,“雪樱,你小心一些,味道变浓了,应该马上就能到地方。” 姬雪樱不用负责找路,体力消耗更小一些,听了许歌的话便用心戒备四周。 两人漫步转过一处拐角,入眼处便见到半间破屋。那破屋只剩一层半栋,就像是被夹扁在两户高墙之间。屋舍上下方被树枝缠绕,一副破败景象。 破屋门外,还有两名大汉提着短剑站岗。 许歌偷偷看了两眼,认出其中一人。他在明镜湖上见过对方,那人两只手臂与上身包着纱布,正是许歌留下的伤口。 “到地方了。”许歌轻声说道,拽着姬雪樱便蹲下身子。 姬雪樱默不作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来,“我能对付一个。” 许歌皱眉道:“只有一个?可惜我暗器功夫不行,要打两个就得一起击倒。”两名守卫要是不能同时击倒,必定会打草惊蛇。 许歌心中思索对策,一仰头正看到墙壁之间树枝缠绕。 “有了!”许歌高兴得眉头一挑,顺着藤蔓纵横的墙壁便爬了上去。他脚踩手扒,转眼间消失在树丛之中。 姬雪樱疑惑地仰起头来,许歌又从树丛后冒出个脑袋,对她抛了个媚眼,“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姬雪樱点了点头,手中攥着石子。 许歌顺着树枝向前挪动,手脚灵活地爬到了那两名大汉头顶。他用双腿勾住树枝,倒悬空中。 姬雪樱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形挪动,等许歌就位之时,两人目光一触。 许歌松开双腿,直坠而下。 姬雪樱甩动手掌,飞石激射。 许歌率先落地,一记手刀斩在大汉后颈,另一只手将对方后背托住。 另一名大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飞石击中了咽喉,伸长了舌头喘不过气来。许歌托着一人,又补了一记手刀,把另外一人也一同击昏,同时将两人抱在怀中。 姬雪樱缓步走了过来,许歌将两人轻轻放平。 一番合作倒是默契十足。 许歌想要和姬雪樱击掌,倒是被姬雪樱无视了过去。她径直走向大门,从腰间抽出了短剑。 “等等。”许歌按住姬雪樱的剑柄,低声说道:“我们先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姬雪樱虽是不以为然,但还是收回了短剑。 许歌侧着脑袋,将耳朵贴在窗框之上。 门内那些议论声响,顿时传了过来。 ps:~~~去海边玩了一圈回来,结果发烧了,抱歉,今天更新晚了,我看看身体状态,晚上说不定还有一更~~~ 014 月栋初揭 破屋里点着油灯,跃动的火光将各色人影映上纸窗。 许歌选了个窗纸破洞,小心往屋内张望,倒是吃了一惊。 这破屋里满满当当地挤了十来个人,不只有壮年大汉,还有老人姑娘,甚至有两个小孩。 “就是这伙人在打听花晨阁?就凭他们想要对花晨阁不利?”许歌心中想着,用心聆听屋内动静。 年长老者率先开口,用旱烟指着远处两名壮汉,“你们差点被那小魔头拦下来了?” 头发湿漉漉的大汉低声道:“我们也没料到小魔头会出现在那儿。” 长者恨声道:“不是和你们说过吗?那小魔头的老娘就埋在明镜湖旁,都叫你们做事小心一些,害了你们自己事小,你要是害了大家该怎么办?” 大汉长身而起,恨声道:“你要是嫌我们兄弟累赘,我们退出就是,反正咱们兄弟几个从一开始就没想参加这个鸟联盟!” 许歌闻言一愣,“这么说来,屋里这么多人还不是一伙的?他们是为了花晨阁或者月夕栋,才聚在一起成了联盟?” 一个冷面少年站了起来,“都别吵了!就我们这一盘散沙的样子,能做成什么事情?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趁早散伙算了!” 屋内被这少年一吼,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角落里一位妇人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伙儿都消消气,咱们凑到一块儿,还不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许歌靠近了一些窗户,好奇地用心听着。 可那妇人说到这里,其他人便不吱声了。一开始剑拔弩张的大汉与老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拱了拱手,重新坐回了原位。 同一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说话说一半,真是让许歌挠心挠肺。 便在此时,那冷面少年又轻哼了一声,“若不是为了向花晨阁寻仇,真不愿与你们这些蠢货为伍。”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声响,或是叫骂或是劝和。许歌却无心再听,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霹雳,只映着几个大字——向花晨阁寻仇? 寻什么仇? 这些人怎么会和花晨阁有仇? 许歌瞬间想到了那些被花晨阁清缴的江湖败类,但是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好友柏华给他看过的文件——月夕栋。 月夕栋! 许歌脑中闪过这个名字,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传闻都是真的? 花晨阁当真在背后隐藏了一支暗部,专门讨伐不臣之人? 花晨阁在蜀国地位如此超然,只是因为深得民心? 花晨阁花团锦簇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些念头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许歌拼命挣扎,在万千潮流之中抓住了最大的那条,“娘亲的死,是不是和月夕栋有关?” 突如其来的猜想让许歌难以呼吸,他脸色铁青,扒着窗框的双手逐渐锁紧。他仿佛是穿上了铁衣被沉入了深湖,湖底的黑暗正将他死命拖拽。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一声轻唤,“许歌。” 一只手掌将他拖出深渊。 许歌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姬雪樱抓着他的手臂。他扭头望向姬雪樱,正对上那双迷蒙的眼睛。 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在头上,许歌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我没事。”他向姬雪樱挤出一丝微笑。 姬雪樱收回了手掌,依旧静静站着,就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许歌像是在跟姬雪樱解释,“这不过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也没有什么证据,还有可能这就是一场栽赃陷害。”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没错,就是栽赃陷害。” 姬雪樱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腰间短剑。 许歌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飞起一脚踹向大门。 “嘭”的一声巨响,门闩向内崩开,屋内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盯着这对突然出现的老夫妇。他们在转眼间站起身来,或是匕首短棍,一个个兵刃在手。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是在姬雪樱手上,第一眼看来姬雪樱手中的短剑更具威胁。 “你们是谁?”头发湿漉漉的大汉高声质问。 许歌笑了笑,“我们才刚刚见过,你们已经不记得了吗?”他卷起衣袖在脸上一抹,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那两名大汉顿时惊呼出声,“小魔头!” 一瞬间,所有兵刃都对准了许歌。 许歌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你们无处可逃,我们或许可以做个……” “狗贼!还我一家三十六口命来!”冷面少年不等许歌说完,两柄短剑已经挥了过来。 许歌摇了摇头,指尖从腰间一抹。 软剑如同蛟龙出鞘,将少年的双剑卷在一处,随意一甩,便将他连人带剑甩飞了出去,“就连真元都不曾练出,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屋内空间狭小,冷面少年这一滚便撞翻了半屋子的人,倒是没人狠心将冷面少年弃之不顾。 “老子和你拼了!”带头大汉高声呼喊,一个直刺扎向许歌胸膛。 听那剑刃呼啸之声,这名大汉显然是练出了真元,算是个二流高手。可惜,在许歌面前,二流依旧不够看。 许歌舞动软剑,那软剑便化作一道柳枝低垂,以柔克刚地抽在大汉腕上。那大汉痛呼一声,手腕再添一道伤口,短剑也是“咣当”落地。 两次交手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却是看清了和许歌之间的差距,一个个面如死灰。 许歌甩了个剑花,正想说上两句,突然听到“嗖”的一声轻响。 一支短箭拂过烛火,带着细微的白烟尾巴,射向了许歌咽喉。这冷箭来得太快,太过刁钻,正是许歌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 “当”的一声,白色身影从许歌面前闪过,短箭被剑刃磕飞,“夺”地没入了屋梁。 姬雪樱横持短剑,护在许歌身侧。 许歌还有些发愣,姬雪樱学着他的模样甩了甩剑尖,“不用谢。”许歌只觉得脸上发烫,尴尬地咳了两声,望向短箭来处。 破屋角落,那妇人正抓着一把短弩,惊慌失措地望了过来。 许歌对她微微一笑,她吓得将弩箭往地上一扔,“不,不要杀我,我不报仇了,我不给相公报仇了。”说话之间,她已吓得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地啜泣起来。 “倩娘,站起来。”老翁怒其不争,“不能给敌人下跪,他们就是豺狼,我们越是软弱,他们越是嚣张!”他说得义愤填膺,他说得红光满面,激动地挥动起烟杆,“大家一起上,我们这里人这么多,就算是堆也要堆死这个小魔头!小李,小张!拿起你们的武器来,报仇雪恨就在今朝……” “老头儿!”许歌高声一喝。他这一喝带上了真元,震得在场众人头晕眼花。 许歌逼视着那老翁,寒声说道:“她还敢对我放箭,你敢站到我面前来聒噪?” 老翁被许歌瞪得浑身一缩,不仅没有上前,还向后退了半步,再也抬不起头来。 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姬雪樱在许歌耳边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喜欢动脑子的人。” 许歌咧嘴一笑,“拳头够大,为什么要动脑子?”他被姬雪樱救了一命,心情也好了一些,一边微笑一边朝墙角那妇人走去。 屋内一众人直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他们是复仇者,知道什么是忍辱负重,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被堵了门,他们不会自寻死路,而是寻找逃跑的机会。 许歌见到不少人的目光向四周乱瞥,便给姬雪樱使了个眼色。 姬雪樱默不作声地横移了一步,将唯一的出路堵死,屋中众人顿时面如死灰。 许歌走到那妇人身前,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说道:“倩娘,你和花晨阁有仇?” 倩娘缩了缩身子,低低“嗯”了一声。 许歌环顾一周,“你们都和花晨阁有仇?” 有人性子深沉的闭口不言,有性格火爆的立即破口大骂,“你们花晨阁的狗贼,只因我家不愿挂你们的芙蓉旗,便将我一家三十六口尽数杀绝!你问我有没有仇?此等血海深仇,就算是我化成了厉鬼,也要找你们索命!”说话的,正是冷面少年。 其他人不用多言,许歌已经从他们脸上的愤慨看到了结果。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也越沉越低,“我们花晨阁绝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哼!”少年不屑冷笑,“你们花晨阁自然不会,因为所有祸事都是月夕栋做的,哪怕查到皮毛,你们也能撇得一干二净。” “月夕栋……又是月夕栋。”许歌一阵烦躁,猛得站起身来,“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月夕栋,这狗屁月夕栋到底在哪儿?” 众人一阵哑然。 冷面少年惊讶地看着许歌,“你这小魔头不知道月夕栋?” 许歌没有回答,转为说道:“说出你们知道的所有消息,我放你们安全离开。” 冷面少年吐了口唾沫,“我凭什么要信你这个花晨阁的走狗?” “陆平,少说两句。”一名书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长着一对好看的丹凤眼,眼中泛着淡淡光彩。 许歌朝那书生望去,那书生已经走出人群,站在了许歌面前。 书生对许歌拱了拱手,“在下易湘南,是这个杀花盟的发起者。” 许歌眉梢微挑,静静看着对方。 易湘南微微一笑,“许少侠似乎对月夕栋一无所知?” 许歌抱起双臂,“你看起来知道很多。” “我知道的也不算多。不过……”易湘南挥开人群,露出两只座椅,“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ps:~~~抱住了国庆每天两更,我去睡觉了,挥手帕~~~ 015 明月中寻 所谓艺高人胆大,许歌不怕这些乌合之众,大大咧咧地在位置上坐下。 “好胆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易湘南赞了一声,在许歌对面坐下。 许歌将短剑在膝上架着,斜眼看着易湘南。 易湘南回以微笑,依旧正襟危坐。 许歌挑了挑眉,翘起二郎腿,面露不耐地说道:“别给少爷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既然许少侠快人快语,易某也当倾囊相告,只不过……”易湘南的目光在许歌面上流转,“在此之前,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许少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许歌身子前倾,“我是出自花晨阁,但是我对月夕栋一无所知,你我目标一致都是找到月夕栋,在此之后,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哦?”易湘南若有所思地看着许歌一眼。 许歌收起自己的纨绔模样,收起软剑说道:“你说我是快人快语,那你也该有些诚意,试探就到此为止吧。”说完这话,许歌已经抱起双臂。 易湘南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有趣,真是有趣,花晨阁居然还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来。”他止住笑意,正色说道:“我们和花晨阁有仇。” 许歌知道重点来了,坐直身子,稍稍前倾。 易湘南眼中透出怒火与痛苦,“可是真正动手的不是花晨阁,而是所谓的月夕栋。她披着羊皮,底下却是贪婪的豺狼。我们知道,想要正面推翻花晨阁几乎没有可能,花晨阁在西蜀就是一手遮天,就连蜀王也要避其锋芒。但是,我们不甘心……所以我们聚集在一起,寻找能够重创花晨阁的机会。” “重创花晨阁?”许歌摇了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他环视一周,一切尽在不言中。 易湘南并不着恼,淡淡笑道:“许少侠以为,花晨阁这么多年得罪的只有我们十几个人?”他挥了挥衣袖,“这里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许歌可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话,“乌合之众才迷信人多势众。” 易湘南点了点头,“在下方才就已说过,我们并没有胜算,但是我们依旧能够重创花晨阁。” 许歌摊开手掌,“用什么?” 易湘南按住双膝,身子前倾,“月,夕,栋。” 许歌皱眉道:“这月夕栋到底是什么地方?” 易湘南严肃道:“月夕栋是花晨阁的暗部,为花晨阁做些污糟事情,就和奸商做账有明暗两本一样,在月夕栋中同样存在着另一本账。”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一本记录花晨阁究竟污糟到何种境界的血账!” 许歌听闻此话,不由向后微微扬起身子,似是要远离易湘南,又像是不愿相信那份“血账”的存在。 思索了片刻,许歌正色道:“如果真有你所说的‘血账’存在,那必定是被严密看管,就凭你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获得?” 易湘南笑了起来,“花晨阁的历史比西蜀王朝还长,真有这个血账,需要多大的地方摆放?这种血账还能堂堂正正放在面上。” 许歌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明镜湖畔!” 姬雪樱微挑眉头,望向许歌脸色。 “你也知道?”易湘南先是皱眉,注视了许歌片刻,随后说道:“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 许歌收起表情,静静地看着对方,“你们知道这消息应该比我更早,这么多时间都还没找到什么证据,看来这什么‘血账’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世事没有空穴来风。”易湘南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紧接着说道:“我们调查了许多年,并不是一无所获。年轻人中,确实没有几人知道月夕栋的存在,但是将这时段放至六十岁以上,时间长了总会有蛛丝马迹。” 易湘南直视着许歌的双眼,“明镜湖附近,确实存在着一个月夕栋的分部,亦或说是仓库,这里不负责运作,只是将陈年旧事,财宝金银汇聚一处。每年的固定时候,月夕栋的人就会将前一年的收获封存其中。” 说到此处,易湘南眼角微微抽动,狠辣之意一涌而上,“只要我们寻到‘血账’将真凭实据宣扬出去,花晨阁在蜀地不说寸步难行,名声必定会一落千丈。她花晨阁让我们家破人亡,我们虽是式微力小,但也要从她们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许歌被易湘南眼中杀意吓了一跳,不由地眯起双眼观察四周。 周遭那些人都是满脸同仇敌忾,有激愤之人直接挥起了拳头。 而此时的易湘南完全不像是个文弱书生,他就是个嗜血的野兽。许歌可以断定,他绝不仅仅是想揭发花晨阁,那只会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不把花晨阁彻底掀翻,这个名叫易湘南的书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或许是察觉到了许歌的沉默,易湘南闭上双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歉声道:“抱歉,在下失态了。” 许歌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继续询问,“你说了这么多,那月夕栋到底在哪儿?” 易湘南沉默了片刻,随后颓然地靠坐在椅背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歌握紧双拳,但是控制住自己没有站起身来。 易湘南按压着双眉中央,“我们从几名八十多岁的老人口中知道了几句顺口溜,将真相支离破碎地串联了起来,只知道开启的时间应当是在春季。事实证明,就在前几天,我们安排在明镜湖畔守株待兔的人全军覆没,估计就是那时候开启了月夕栋吧,只是……只是月夕栋人狠辣,我们的人死伤殆尽,我们又如何能知道地点?” 许歌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已经过了时间,岂不是还要再等一年?” 易湘南摇头道:“月夕栋就在那里,用不着再等一年。只是他们这些暗部颇为奸诈,除了每年春季清场开门之外,绝不在明镜湖附近安排任何人手,让人无迹可寻。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许歌沉默下来,重新坐回原位。 易湘南却站了起来,“许少侠不要丧气,我们觉得一年不够,那就花上十年,二十年,她月夕栋不可能不露马脚。如果……”他眼中再次掠过一丝狂热,“如果许少侠愿意帮助我等,这个时间将会大大缩短。” 许歌仰起头来,易湘南眼中狂热没有逃过他的目光,“你想利用我?” 易湘南肃整眼神,重新挂起笑意,“是我们与少侠合作。” 许歌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易湘南笑意更浓,“我们大家是和花晨阁有仇,许少侠贵为花晨阁的太子爷,又为什么会关心月夕栋?” 许歌站起身来,面沉如水,“你知道的顺口溜是什么?” 易湘南张嘴欲言。 一旁冷面少年陆平高声说道:“易先生!不能告诉他!” 易湘南摆了摆手。 陆平急道:“易先生!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才理顺这消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这小魔头?” 易湘南再次摆手,“无妨。” 陆平还想说些什么,被缓过神来的倩娘抓住了胳膊,“小陆,易先生自有打算。”陆平怒哼了两声,对许歌呲了呲牙,最后还是选择了隐忍。 许歌瞥了陆平一眼,转身就走,“爱说不说。”他对姬雪樱招了招手,便准备离开此地。 易湘南向外追了两步,朗声说道:“夜来风雨知花落,门泊东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阴阳,摇姿还须月中寻。许少侠,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来寻找我等!” 许歌的脚步顿了不顿,径直与姬雪樱出了破屋,扬长而去。 屋内,所有人都望着许歌离去的方向。 易湘南面露沉重,领头大汉缓步过来,低声问道:“易先生,这样真没问题?” “无碍。”易湘南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的。” 屋外,鼠道之内。 许歌与姬雪樱转过几处拐角,许歌缓缓停下脚步,“姬姑娘,刚刚的打油诗你都记住了吗?” 姬雪樱看了许歌一眼,“夜来风雨知花落,门泊东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阴阳,摇姿还须月中寻。” 许歌默念点头,“和我记得不差。” 姬雪樱问道:“你既然要顺着这打油诗去寻,为何不与他们合作,他们应该还有隐瞒的消息没说。” 许歌摇头道:“我不相信他。”他顿了顿,“他也不相信我。” “他?”姬雪樱皱了皱眉道:“他看起来很是迫切。” 许歌哼笑了一声,“报仇这种事情,所谓十年未晚那是因为能力不够,要是机会放在眼前,谁不想手刃敌仇?”许歌指了指自己,“就像他说的,我是花晨阁的太子爷,要是和我勾结在了一起,报仇的机会不就是近在咫尺。那个易湘南可是野心勃勃之辈,任何机会都不想放过。” 姬雪樱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那我们自己查。” “这个态度就对了。”许歌轻咳了几声,又变成那老态龙钟的嗓音,“老婆子,我再带你去明镜湖看看大夫?”他向姬雪樱伸出了手臂。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还是将手掌搭在他手臂之上,“只望你不要食言。” “把心放肚子里吧!”许歌哈哈一笑。 两人并肩而行,再往明镜湖去。 ps:~~~今天第一章,会不会有第二章,我也不知道~~~ 016 泛舟迷雾湖中 夕阳片刻,就已夜深。 芙蓉楼高耸,月儿就像挂在檐角。 数道身披黑衣的身影,出现在芙蓉楼下,渺小的如同蝼蚁。其中一只蝼蚁仰起头来,望向楼顶,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一手抓紧黑袍,一手抓住门环轻敲。 “当当”两声过后,大门开启,一左一右立着两名橙衣弟子。 “什么人?”门后两人低声问。 门外那人掀开兜帽,露出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武令月。 “本宫与阁主有约。” 那两人抬眼望向武令月身后,“既是私约,阁主只准备了一份薄酒。” 武令月身后那些黑衣人未曾骚动,只是望向前方。武令月挥了挥手,那些人便躬身退下,静候在芙蓉楼外。 至此,两名橙衣弟子尚未让出路来,上下打量着武令月,“殿下若是携带了兵刃,那真是让姐妹们难做。” 武令月眉头一挑,将外罩黑袍抖落在地,露出内里的红色长裙,“本宫便在这里,你们可要搜身?” 两名橙衣弟子就要上前,只是与武令月的目光相触,便觉得肝胆一颤,诺诺间不敢动作。 武令月昂首阔步,轻推两人肩膀,“两位好姐姐,既然相信本宫的清白,那本宫就上楼去了。” 等到武令月消失在楼梯拐角,那两名橙衣弟子才回过神来。她们对视了一眼,面色铁青地合拢门扉。 “武令月有着天位修为?”一人胆战心惊,低声说道:“我曾在山里见过老虎,她这目光简直就像那百兽之王,我刚才差点就拔剑了,这还是个女子?” “不要瞎说。”另一人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天下谁不知道,他们武家当年开国时候杀戮过重,后代武家血脉之中,没人能超过二流水准。刚才咱们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是咱们心念不坚。再说了……”那人望向武令月去处,“谁说女子不可是百兽之王?”说话间,眼神内外皆是仰慕。 楼梯间,一层再上一层。 武令月的表情不断变化,这一层是肃整威严,下一层是顽皮逗趣,换一层是寒若冰霜,上一层又是热烈如火,女子百变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当她站在花晨阁阁主许之音面前之时,只是带着淡淡笑意,不卑不亢。 许之音背对着许之音,坐于屏风外,双手捧着一本书册。屏风后,映着另一人的身影,稍显枯槁,应该是葵婆。 葵婆并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存在,这对武令月是一种重视,也是一种警告。 武令月轻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听闻阁主博古通今,酷爱读书,本宫这里有一份前朝孤本,特请阁主鉴赏。” 听到“前朝孤本”四个字,许之音瞬间转过身来,“殿下,不知是何孤本?” 武令月笑道:“文章学问。” 许之音瞬间没了精神,又将手中书册抬了起来,“既然是殿下所赠,日后必定多加研读。” 武令月暗中一喜,这许之音的喜好当真如外界传闻一样,“阁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不分大事小事,不分大情小情。” 许之音顿时眼前一亮,眼巴巴地望向所谓的“孤本”,坐直了上半身。 葵婆听闻动静,在屏风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许之音无奈收回目光,淡淡道:“殿下费尽周折,可不只是想要来见我一面吧。” 话头进入正题,武令月立即接上,“燕蜀两国历来交好,本宫此次前来,只是希望两国能够好上加好。” 许之音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武令月。 武令月将孤本双手奉上,同时笑着说道:“听闻花晨阁百花竟艳,女子各个美若天仙,不让须眉。本宫有一胞弟,正值二八年岁,若能成秦晋之好,岂不是天下美谈?” 许之音将孤本按在桌上,淡淡地说道:“花晨阁只是一个江湖门派,门不当户不对,只怕是要辜负殿下的好意了。” 武令月双眼微眯,“本宫还要在西蜀住上几日,阁主倒是不必急着回答,于阁主于本宫,于蜀国于燕国,都是好事。” 许之音轻轻将孤本推了回去,“花晨阁代表不了蜀国,殿下现在也代表不了燕国。” 武令月听闻此言,面色微变,最后还是没接孤本,随意地拱了拱手,“来日方长,阁主何必早下结论,夜深了,本宫暂且告退。” 许之音未曾留她,武令月转身便走。 突然,屏风后传来葵婆的话音,“殿下,老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之音瞥了一眼屏风,没有多言,算是默认了葵婆开口。 武令月顿住脚步,却未转回身来。 葵婆笑了两声,随后说道:“老生常听人说,婚姻之事,最是门当户对。不若这样,我花晨阁有一大好男儿,同是二八年华,若能为燕国驸马,可说是门户相当。” 别说武令月,就连许之音都差点站起身来。 花晨阁的大好男儿? 除了许歌,花晨阁还有别的男人? 武令月愣了许久,随后扯出一丝微笑,“葵婆老成之见,本宫自当多加考虑。”说完这话,武令月已是快步下了楼去。 葵婆从屏风后走出,行到窗边俯视。直至武令月出了芙蓉楼,消失于夜色之中,她才冷哼道:“这武令月真是打得好主意,她想要从我们这里借势,为她未来夺嫡之事铺路。女儿之身却野心如火,燕国未来可平静不了。” 许之音拿起了那份孤本,缓缓打开,“女子便不能当大王了?” “当然能当。”葵婆斩钉截铁地应下,随后又摇头道:“只是她以为一份孤本,一份普通婚约就能将我们蜀国栓上战船?” “花晨阁不是蜀国。”许之音望向葵婆,“所以你就拿小歌说事?” 刹那之间,夜空之中阴云密布,雷光闪烁。 无形威压从许之音身上喷涌而出,衣袍舞动,书册浮空,整座芙蓉楼都在颤抖。 葵婆面色一变,顿时跪伏在地。 天人之威,不容置喙。 葵婆满面冷汗,赶忙高声喊道:“阁主!小歌也是老生看着长大了,老生岂会害他?” 许之音收了真元,静静地坐在桌前。 半空之中,阴云散去,芙蓉楼中,依旧宁静。 葵婆顾不得擦面上冷汗,急忙说道:“阁主可曾想过,小歌的未来该当如何?难道真要让他在花晨阁中养老?大好男儿就要腐朽在花丛之中?” 许之音一手托着下巴,“花晨阁有何不好?我在这里看一辈子的书,也不会觉得无聊。” “您是您,可他……”葵婆叹了口气,“他是溪云的儿子,他们注定不属于这里。” 许之音沉默了,就连书本也扔在了桌上,“最近小歌常往明镜湖跑,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葵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头说道:“当年他娘的事情,知情者一掌可数,如今该是只剩你我二人,他又从何而知?” 许之音叹了口气,“不知道便好。”她顿了顿,“至于他外出之事,再等两年,再让我好好想想。” 葵婆默默点头,重新立在许之音身侧。 芙蓉楼上月儿明,许之音召得阴云骤来骤往,引满城夜雾汇聚。 明镜湖面,雾气最浓。 一艘小舟破开浓雾,向岸边驶去。 “哈麻批!这个狗天气!怎么说起雾就起雾了?”许歌在船尾撑船,嘴里骂骂咧咧。 姬雪樱坐在船头,双脚垂在船边,低头看着湖水,“你说,那打油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湖面上映着她白色的身影,在浓雾之中,仿佛置身仙境。 “意思还是很简单的嘛。”许歌一边撑船,一边应声道:“夜来风雨知花落,就是指春天的时候。这个那些啥子杀花盟的哈皮已经猜出来了。第二句,门泊东西南北客,这个也算简单。想想我们天府城有水又能汇聚四方宾客的,不就是最著名的明镜湖嘛,所以他们会把搜查的地点放在明镜湖附近。估计,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出自这第二句消息。” 姬雪樱回头望向许歌,“那后两句是什么意思?” 许歌嘿嘿一笑,蹲在姬雪樱面前,“后两句的意思,我也有些眉目了,你叫句好哥哥来听听,我就告诉你。”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你是什么年岁生的?” 许歌闻言一愣,“甲戍年,怎么了?” “我是葵酉年生的。”姬雪樱回过头去,又补了一句,“小弟弟。” 许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划船。他刚刚站起身来,却发现船已经到了岸边。而岸边不是空无一人,那里还站着一个嫩黄身影。 章惜缘一身黄衣沾满露水,身子微微打抖,然而她浑然未觉,只是深深地望着许歌:“师兄,我有话要对你说。” ps:~~~第二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017 遍寻花岸寻难觅 深夜露水将章惜缘的衣衫打湿,嫩黄深了一成。水珠顺着剑鞘下沿滚落,滴在地上已有小小一滩。 “小师妹!”许歌纵身一跃跳上湖岸,脱了外袍就要披在章惜缘肩上。 章惜缘错开身子,避开许歌的手臂,又和许歌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许歌错愕地愣在原地,随后攥住外袍,低声说道:“夜深露重,你便是生师兄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从小被冰霜冻伤了心肺,阁主都说了,你不能……” “师兄!”章惜缘打断许歌,“只是因为阁主说了吗?” 许歌立即摇头,“我当然是担心你的。” 章惜缘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放下微微举剑的右手。 许歌赶紧上前,将外袍披在章惜缘肩上。他径直抓起章惜缘的双手,张口哈着暖气,“你看看你,这春天才刚刚到,你手都冻凉了。” 章惜缘面上涌起淡淡红晕,似是身子也暖和了些。她瞥了眼船上的姬雪樱,低声说道:“师兄,惜缘有些话,想要单独和你说。” 许歌下意识地看了姬雪樱一眼,章惜缘已经抽回了手掌,走向树林深处。 姬雪樱背转身去,蹲坐在船头,留给两人一个模糊的白色背影。 “姬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啊。”许歌随口喊了一声,马上往树林方向赶了过去。 树林中,章惜缘背对许歌站着。 许歌停在章惜缘侧后方三步左右,叹了口气,“小师妹,是不是阁主派你来抓我了?” 章惜缘转过身来,看着许歌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出卖师兄。” “是,是吗?”许歌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去和章惜缘对视,“我就知道,小师妹一直都是最贴心的。” 章惜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弃师兄,那师兄你呢?” “我?”许歌有些疑惑,“师兄平日里可是最疼你了。” “师兄你去而复返,一定是查出什么事情来了吧。”章惜缘将目光投向远方,“师兄,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天府城这个地方,这里有看不尽的花团锦簇,有四季如春的暖风旭阳,有热情的街坊邻居,还有和气融融的师门。我喜欢这里,因为她们,更是因为……”章惜缘缓缓扭头,注视着许歌的双眼,“因为你。” 许歌疑惑道:“小师妹,师兄我也喜欢你呀。你我是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章惜缘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你一直很聪明,可有些时候又傻得可爱。” 许歌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不由地错开目光,“小师妹……我……” “许歌。”章惜缘直呼许歌的名字,“我不想听你叫小师妹,我想听你叫我惜缘。” “啊?小师……” “惜缘!” “惜,惜缘。”许歌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啥子,不如等我处理完月夕栋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不知道。”章惜缘决然地摇了摇头,“或许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她望向河岸方向,那里有着一个孤零零的背影,“有些话,我害怕和你讲,但我更担心没机会去和你说。” 许歌向后退了半步,“小师妹,你误会我和姬姑娘之间的关系了。” “那你和花晨阁呢?”章惜缘步步紧逼,“你若是真查出了些什么,你准备怎么去做?当年是你和许阿姨在冰天雪地中救下了我,又是花晨阁将我抚育长大,你要我如何去选?” 许歌止住退步,挤出一丝微笑来,“惜缘,你无需去选,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他苦笑一声,“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做你自己便是了。” “许歌!”章惜缘按住剑柄的手指隐隐发白,“我愿意跟你走,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哪怕是去天涯海角,你愿意带着惜缘吗?”她死死盯住许歌的双眼,半分也不肯离开。 “小师妹……”许歌不敢和这样灼热的目光对视。 “叫我惜缘!”章惜缘再次逼近,就贴在许歌胸前,倔强地仰着头,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惜缘。”许歌此刻哪里还能挪开目光。 近在咫尺的面容,因为寒冷而有些憔悴,白得令人心神打颤。那一双眼睛却燃烧着火焰,熊熊火光要将两人一同点燃。 未知的幽香萦绕在鼻尖。 许歌抽了抽鼻子,猛得恍然大悟,那是小师妹的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小师妹身上弥散着淡淡奶香,那味道是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又是初生羊羔的纯洁无瑕。 许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他伸出双手按住了章惜缘的肩膀,用尽量柔和的嗓音说道:“惜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章惜缘被这突然一问,身上气势陡然一弱。 许歌脸上挂起笑意,“那是天府城多年难见的大风雪,我和娘亲一同上街施粥,原本该是一人一个包子,你一把抢了三个,呵,抢了就跑,哪里像是饿了三天的模样。” 章惜缘面颊飞红,缓缓低下头去。 许歌的话语还没结束,“谁能想到娘亲居然收养了你这个小飞贼,而你又和我一起在花晨阁长大,青梅竹马。” “你还记得吗?因为我是个男娃,一开始在花晨阁里总受欺负,可你一直帮我,哪里像个妹妹。我们两个一起学武,一起读书,就连受罚也是一起。”说到这里,许歌笑出声来,“那时候还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章惜缘同样泛起微笑,眼角隐约有泪光闪动。 “惜缘,对不起。”许歌突然将章惜缘抱在怀中,“娘亲将你交给我,可我这么多年,却是受了你更多照顾。” “师兄……”章惜缘满脸绯红,抬手想要反抱许歌。 许歌又说道:“等这件事情过了,未来的日子,你能给我重新做个好哥哥的机会吗?” 章惜缘那抬起的手掌,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之中。 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可间隙就像是从明镜湖的一头到另外一头。 章惜缘双肩颤抖起来,挣扎着想要推开许歌。 许歌双臂收拢,不愿松手。 “许歌!你放开我!”章惜缘捶打着许歌的胸膛,“我不要你抱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呜呜呜……你放开我好不好?放开我,好不好?” 许歌纹丝不动,那捶打变成了低声抽泣。他用力地说道:“我不能放手,我害怕。我害怕我一松手,就会失去你这个妹妹。” 那低声抽泣已经变成了呜咽,“可我,不想要你这个哥哥,我不想做你妹妹!” 两人都在较劲,可两人又同样泪流满面。 许久,哭声渐低。 章惜缘不再动弹了,泪水已将许歌的胸膛湿润。 许歌这才缓缓将双臂松开。 章惜缘低垂着脑袋,透过长发,许歌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师妹……”许歌尝试着出声,却觉得自己的嗓子一阵干涩,就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他伸出手,想要捧起章惜缘的脸庞,如同多年以来那样。 然而这一次,章惜缘躲开了他的手掌。她什么都没再多说,推开许歌的手掌,转身飞奔,消失在树林那片黑暗之中。 不见了。 留下空气中,那淡淡羊羔味道,留下夜雾里,许歌那孤单身影,那如同枯木般抬起的手臂。 天高地阔,众生寂寥。 许歌抬头望天不见天,茫然四顾,除余黑便是黑。他突然在想,他现在回头是不是还来得及。他放弃那虚无缥缈的月夕栋,一切是不是就会回归原点? 不知不觉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一抹白将这黑夜刺破。 许歌背过身,赶紧抹去泪痕。 那白影便停在十步之外,静静地等着。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听墙根了?” 姬雪樱望向许歌,“还要继续吗?” 许歌挥了挥手,“多大点事儿,小姑娘闹脾气了而已,过几天哄哄就好了。”他吸了吸鼻子,“这狗天气,把老子鼻涕都冻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姬雪樱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看得许歌有些心虚,但是她什么都没多问,“你知道月夕栋在哪儿了?” “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后两句是,我也不清楚。等等……”许歌突然一顿,他望向天空,脑中灵光一闪,“通阴阳?月中寻?”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许歌兴奋地跳了起来,“走!姬姑娘!我这就带你去找月夕栋!” ps:~~~今天的一更,求收藏,求推荐票,求评论,求吐槽~~~ 018 镜中藏 夜来风雨知花落,门泊东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阴阳,摇姿还须月中寻。 诗不成诗,句不成句,打油诗还要求个押韵。 姬雪樱算不得饱读诗书的姑娘,对揣测句子里隐藏的深意同样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知道那个该死的“月夕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许歌又把她重新带回了湖边。 “就是这儿?”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注视着平静湖面。 他们“借”来的小船还在岸边停着,随着波澜敲打湖岸。迷雾上重下轻,在距离湖面一臂的上空凝聚不散。 许歌有些兴奋地搓着手,“还不到地方,你跟我来。”说着这话,他脚下一点已经上了小船,回过身来向姬雪樱勾勾手指。 姬雪樱飞身一跃,顺势拔起岸边竹篙,飘然落入船中。她反手一敲礁石,小船便向着湖心荡了过去。 许歌吹了个口哨,自觉接过竹篙,当上了划船的苦力,“走着!” 小船破开波浪,两人的身子也跟着左右轻晃。 姬雪樱坐在船头,回头看着许歌,“所以,月夕栋是在哪里?” 许歌一边撑船,一边笑着说道:“姬姑娘,你有没有听过嫦娥的故事?” 姬雪樱眨眼道:“偷了灵药独自成仙的嫦娥?就是那个抛夫弃子的坏女人?” 许歌再次被姬雪樱噎住了,他稍稍回想一番,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不了解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姬雪樱思考问题的角度,似乎和寻常人有些差异。 “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个故事。”许歌苦笑了一声。 姬雪樱又安静了下来,抱起膝盖望向许歌,似是等着后文。 许歌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门说道:“传说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月亮上住着一名艳绝天下的仙女,她有着乌黑亮丽的长发,星星一般的眼睛,倾国倾城的容貌,举世无双的舞姿。她就是月亮的化身,嫦娥仙子。” 姬雪樱抱着双膝静静听着,许歌便继续说道:“她与玉兔为伴,居于月宫之中。人人都想见其真容,可只有月圆之时,地上的人儿才能窥见那月宫,遥望仙子的美貌。” “摇姿还须月中寻……”姬雪樱皱起眉头,仰头望向那朦胧月色,“难道我们要到月亮上去?”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是到了天位境界,不过是能离地飞行,哪怕是天人也不能超过百丈。”她非常认真地看着许歌的眼睛,“放弃吧,我们是去不了月宫的。” 许歌闻言哈哈大笑,“谁说要去月宫了?咱们要去的是月夕栋。”他将竹篙猛然插入湖中,小舟骤然顿住。 “咱们要去的月夕栋,就在水下。”许歌站在船尾,注视着脚下湖面。 姬雪樱站起身来,同样低头望着湖水,“月中寻,指的是镜中花,水中月吗?”她皱起眉头来,“后两句说的是一件事儿啊。” 许歌竖起手指摇了摇,“花晨月夕通阴阳,何物能通阴阳?”他伸手直指湖心,“水!” “水面在民俗之中,多有着通阴之能。有传闻浴水而出既获新生。”许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以水面为界,花晨阁芙蓉楼高悬天上,那月夕栋便藏水下。”他将手掌在胸前拍合,“花晨月夕,一升一落正和此数。” 声音在湖面上远远荡开,许歌微微扬起下巴,保持着击掌的动作,稍显得意地看向姬雪樱,然而姬雪樱对此无动于衷。 许歌干咳了两声,收起手掌,讪讪问道:“姬姑娘,你觉得我分析得怎么样?” 姬雪樱“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她说着这话,便准备脱下外袍。 许歌赶紧将她手掌按住,“你做什么?” 姬雪樱望向水面,“准备下水。” 许歌急忙帮姬雪樱将外袍披好,“这初春时候,又是大半夜的,湖水得多凉啊。我可不能让你这娇滴滴的大姑娘沾了凉水。这事儿要是让我娘知道了,还不得掀开棺材板来揍我?”说着这话,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姬雪樱肩上。 两人靠得极近,姬雪樱身子突然有些发紧。 许歌又闻到了那淡淡梅花香味。他突然惊觉过来,尴尬地退了半步,摸着鼻子说道:“我这衣服料子可是上好的蜀锦,泡了水就不好了。也不是不差使你,你乖乖在船上替我看着衣服,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姬雪樱默默点头,低下了脑袋。 许歌只觉得这船上的气氛尴尬极了,他手忙脚乱地脱了靴子,一个猛子扎入了湖中。 “哎!”姬雪樱还想说些什么,许歌的身子已经没入水面,滚了几个泡泡便没了踪影。她稍稍摇了摇头,“明镜湖那么大,你怎么知道哪里藏着月夕栋?” 湖面上的声音难以传入水下,许歌一头扎入湖中,顿时打了个冷战。 春寒料峭,更入骨髓。 许歌赶紧运起真元护住心肺与四肢。真元托住心肺,助力屏息时长,凝聚于四肢则是抵御寒冷。许多擅泳之人溺毙水中,便是因为身子僵硬抽筋。 这个时候许歌倒是羡慕起那些修炼“金刚道”的人了。他们用真元反复淬炼身体,跳个冰水潭就跟泡澡似的,半点都不会难受。许歌这种修炼“天人道”的武人注重于真元外放勾连天地,在肉身上自然差了许多。 许歌甩动四肢,在真元的保护下终于暖和了些。他仰头瞥了眼头顶船底,见到船身安稳,便四肢发力,向湖底游去。 明镜湖的湖水说深不深,因为石礁颇多,许多地方都能用竹篙借到力道。可这湖水又是说浅不浅,石礁交错之间横着多道深沟,一眼也见不到底部何在。 明镜湖水清澈,滋养生灵繁衍。 许歌身边游过几条白乌鱼,它们鼓着金黄色的鳃条一闪而过。要是平时他说不得就得抓上两条,这鱼鲜嫩爽口,是道好菜。他又瞥见石缝之间探头探脑地冒着几个鱼头,状若虎首,名为虎头呆,正好奇地打量过来。 许歌笑着朝那几条虎头呆竖了竖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继续向湖心深处游去。 姬雪樱或许想不通这么大的湖水应该去哪里寻找月夕栋,许歌心里倒是有了腹稿。 摇资还须月中寻。 这第四句话,若是粗粗看来,便是镜花水月的延伸,但是仔细一想,其中还指名了进入月夕栋的道路。 月中寻,既是水中之月,也是水下月光。 许歌环视一周,立即找到了目标。 月光透过湖面,产生微小的扭曲,随后画成一道光柱,指向湖底深渊。 许歌微微一笑,迅速朝那光柱游了过去。 随着湖面涟漪,那光柱也微微荡漾,但是大体方向不变。许歌顺着光柱下潜,却是见着了湖底石礁。 难道这石礁上会有机关? 许歌缓缓沉下身子,以防惊起沙泥。湖底那石礁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在不像是有机关的模样。他念头一转,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中暗骂“傻瓜”。 结合易湘南所说的消息,这月夕栋一年才开启一次,那月光的角度必定是选好了的,只有那时的月亮才会直指机关所在。 许歌感到心肺中渐渐气闷,即便有着真元护体,他在水下也不能坚持太久。他回忆易湘南所说,距离上次开启月夕栋才过去几日,角度偏差不会太多,这也就意味着可以进行推算。 许歌赶忙倒推起月光照射的角度来,同时根据角度变化游动过去。果不其然,在那月光照耀的范围内,他寻到了一处深沟。 沟壑隐藏在两块互相交叠的石礁下面。那沟壑从上方看起来只是一条小缝,若是潜到近处,从侧面便能见到一个足够两人同时通行的宽大裂痕。 潜水到此处,光线已是无比昏暗。 许歌体内真元有限,此时不得不撤去部分保护四肢的真元,将真元凝聚在双目之上。如他这天人道,肢体脆弱,眼球这种脆弱的地方,他得花上两倍力气,才能控制住真元凝聚而不伤身。这样一来,真元消耗又是加剧。 真元涌入眼瞳,昏暗湖底就像是点起了两盏小灯笼。 许歌扫视一圈,发现缝这隙并不太深,内里藏着一个平滑石壁。他在心中暗呼有戏,忍住手脚的寒冷,又往缝隙中挤了些,终于在石壁中央发现了一个玉制圆盘。那圆盘上分别有十二个按钮,各自标注了十二个时辰。 怎么还有机关? 许歌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感到心肺压力增大,四肢也在逐渐变冷,像是这种机关必定是藏有杀招,也就是说他的机会很够可能只有一次。 这十二个时辰究竟代表了什么? 许歌眉头紧锁,心中反复念叨着那四句所谓的打油诗。 夜来风雨知花落,门泊东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阴阳,摇姿还须月中寻。 风雨花落? 许歌皱眉。 东西南北? 他眉头越皱越紧。 通阴阳? 他眼角微微一挑。 就是通阴阳! 许歌猛然击掌,喜上眉梢。“花晨月夕通阴阳”,不只是说水面分割天地,还是在说太阳与月亮交替的时刻,那可不就是阴阳相通之时? 这几天日升日落的时辰相差不多,许歌立即选定了辰时日出,戌时日落。 然而,许歌的手指停在玉盘之前。 选辰,还是选戌? ps:~~~保住连更果实~~~ 019 水下求生 在许歌犹豫的时候,气闷的感觉越发明显。他转念一想,易湘南说那些暗部的弟子都是在入夜之后,才会开启月夕栋的机关,这样说来应该是戌时了。 不再多想,许歌按下那玉盘上的按钮。 写着“戌”字的按钮陷入玉盘,从缝隙中挤出几个气泡。许歌立即松开按钮,双手一撑石壁,向后退出了些许距离。 那玉盘立即旋转起来,只是那转动速度非常缓慢。许歌感到胸腹之中更加憋闷,浊气挤在胸口,就要从口中涌出。他只能单手捂住嘴巴,另一手抓住石礁稳定身形。 手掌触及石礁,许歌突然一惊。 他感觉手中石礁似乎活了过来,它正在挪动。 许歌赶紧甩了甩头,石礁绝不可能活过来,分明是两侧的石礁正在向中心合拢!这是个陷阱,不,是触发了陷阱! 设计这个陷阱的人根本是用心险恶。这陷阱不像是捕鼠夹,不会在触发的瞬间就回收聚拢,而是特意做成了缓慢回收的效果,让深陷其中的探寻者察觉不到。 当探寻者还在关注不断转动的玉盘时,就会错过最佳的逃生机会,在绝望中迈向死亡。 面对死亡威胁,许歌立马松开了石壁,虽然非常想要知道石壁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是小命更加重要。他是个理智的人,月夕栋就在水下并不会逃走,但是小命只有一条。 许歌翻转身子,双腿在岩壁上用力一蹬,冲向逐渐聚拢的两块石礁。便在他蹬腿借力的时候,两块石礁突然冒出了大量水泡。 泥沙被水泡冲开,水下浑浊一片,鱼儿受了惊吓,从石头缝隙中疯狂逃出,一幕鱼帘遮蔽了许歌的视线。 在浑浊混乱的水下,许歌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不仅没有向缝隙靠近,反而偏离了航道。更令人胆寒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块石礁收拢的速度猛然加快,使得许歌撞在石壁之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晕头转向,不由张开了嘴巴,仅剩无几的空气化成气泡,涌上湖面。 许歌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整个人昏昏沉沉。他赶紧捂住口鼻,阻止空气外溢,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 许歌眼前逐渐发黑,那石礁之间的缝隙迅速聚拢,而他四肢发沉根本使不上力气。混乱之中,许歌在心中暗骂那机关设计者用心险恶,陷阱环环相扣。 当探寻者发现石壁合拢的时候,想要迅速离开此地,必定会蹬踏石礁借力,这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反应,可这用力蹬踏的动作就会激发机关的第二环,加快石礁的聚拢。 许歌拼尽全力想要游出陷阱,但他的四肢因为寒冷越发不听使唤。 石礁的挪动带起了巨大的水流,让许歌在水下难以控制方向,整个游动方向变得飘忽不定。 身子越来越沉,心肺就像火烧,许歌脑中一片混沌。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 许歌还有许多未做之事,他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还没有成为大侠,他还缺个红颜知己。 不能死在这里! 哪怕全身无力,许歌还在拼命摆动手脚,想要在石礁合拢之前,离开这个致命陷阱。 三尺,两尺,一尺…… 许歌使命伸长了手臂,可那最后一尺的距离,仿佛是天涯之远。 耳朵里,脑海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许歌的身体微微抽搐,双眼渐渐闭拢。 这时,一团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许歌眼前,随即占满了整个世界。 许歌的脸颊上感到轻微的碰触,他稍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了一张秀美的面孔。那在水波中四散飘荡的白纱,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姐姐。 还没等许歌反应过来,他便发现神仙姐姐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近。紧接着,便是那唇瓣上柔软的触感。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许歌下意识地微张双唇,带着梅花香味的气息传入口中。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口不再燃烧,双眼渐渐有神。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神仙姐姐,那双淡漠的眸子——姬雪樱。 两具身躯纠缠在一起,衣袍随水流缓缓舞动。 姬雪樱的目光与许歌稍稍一触,便立即收了回去,同时离开的还有那柔软的双唇。 许歌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 姬雪樱立即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扭过头去。 许歌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抓住姬雪樱的手臂,对姬雪樱做了个向上的手势。两人这时再抬头时,顶上聚拢的石壁只剩下半尺的空隙。 姬雪樱双腿一蹬,双手扒住石壁。许歌立即赶上,两人同时向两侧用力,想要将石壁掰开。 然而机关的力道远远超越常人,若是金刚境界的高手在此,说不定还能靠蛮力破阵而出,对于姬雪樱与许歌,这难度未免太高了些。 即便两人用尽全力,手上脸上青筋暴起,那石壁还是合拢起来,将最后一丝光亮隔绝在陷阱之外。 没有声响,只有死寂。 两人被关在了陷阱之中,被困在了深湖之下。 许歌那颗刚刚获得些许希望的心,顿时又沉了下来。姬雪樱及时给他送了口气,但是他们依旧陷入了绝境。 两人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握在了一起。 许歌能感到姬雪樱收拢的掌心,他用力反握过去,证明自己还在她的身边。 绝处逢生,偏偏又是死路一条。 真要死在这里了? 许歌并不甘心,姬雪樱为了入了湖水,他更不能让她在湖底陪葬。 不想死的,就必须行动起来。 许歌将所剩无几的真元,全部灌输在双眼之上,借着微弱的光彩,搜寻着一切有可能的逃生之路。 既然已是山穷水尽,那便孤注一掷。 许歌双眼扫过四周,他们被困在两块石礁之中,大小不过一间小屋。这空间简直就像是一尊海底的棺椁。在这棺椁之中,除了细小的银鱼能够在少有的几处缝隙中穿梭,绝容不下他们两人通行。 许歌望向湖底,那是僵硬的河床,肯定还被作为机关加固过,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们破壁求生。再看两侧石壁,他们方才就已经试过,凭他们两人的力道,无法与机关相互抗衡。 最终,许歌的目光又落在了玉制圆盘上面。 那圆盘上戌时的按钮凹陷下去,就像是个讽刺的笑容。 等等…… 许歌再次环顾四周,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真要杀死入侵者,为什么这个陷阱不做成一击必杀的模样?只是出自设计者虐杀敌人的恶趣味?这种机关的设计,仅仅为了让人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这不合理! 绝境反而进一步激发了许歌的大脑,他抓紧姬雪樱的手掌,拇指向下,做了个下潜的手势。 姬雪樱不明所以,还是扣了扣许歌的掌心表示明白。 许歌抓着姬雪樱稍稍下潜,重新回到了玉质圆盘面前。 姬雪樱好奇地打量着玉盘,但是没有轻举妄动。 许歌伸手摸索着玉盘上的纹路,脑中继续回想着那句话“花晨月夕通阴阳”。他的手指顿在辰时的按钮上。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如果一开始这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呢? 这个时刻,许歌突然有些犹豫,如果他猜测错误,会不会又更加致命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这时候,姬雪樱的手掌附在许歌手背之上。 许歌扭过头去,近在咫尺的两人再次对视。 姬雪樱微微点头。 许歌从她的目光中得到了力量。 哈麻皮!死就死了! 许歌一咬牙,用力按下手指。 辰时,戌时,同时陷落。 细小气泡,从辰时按钮之后挤了出来,随后整个玉盘疯狂旋转了起来。许歌赶紧护着姬雪樱后退。然而,面前石壁突生变化,石壁中央裂开了一道齿缝,巨大的豁口展开,在湖底就像深渊巨兽的血盆大口。 许歌顿时感到身后传来了巨大的推力,湖水像千万只手臂,将他向前猛推。前途未卜,许歌只能牢牢抱住姬雪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对方。 两人跟着水流前冲。 “哗啦啦……”一串巨响,许歌居然听到了浪涛拍打壁垒的回音,在湖底机关之中,听到了声响,这说明着什么? 这里有个巨大的空间,而且这空间里有空气! 又是一阵波浪冲来,许歌感觉脸上湖水像两侧滑落,是水面,是空气,是生机! 许歌拼命滑动双腿,用力仰起头来,大口呼吸,于此同时他抱着姬雪樱的腰肢,死命将她往水面上托。耳畔很快就传来了姬雪樱的呼吸声。 活下来了! 许歌正想张口大笑,突然两人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他还没分辨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一个浪头打来,将他拍向前方。 “咚”的一声,许歌撞在了石壁之上,他倆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 许歌忍住剧痛,护着姬雪樱又漂浮了一阵。他一边护住姬雪樱,一边探手摩挲,在他掌心之下,居然摸到了一处缓坡。许歌心中大喜,单手抱着姬雪樱,一手扒住缓坡,踉踉跄跄地向上爬行。 两人就像是咸鱼一般离了水面,四仰八叉地瘫在小坡上面。 湖水还在有节奏的涌动,只能漫过他们的小腿,并没有上涨的意思。这一刻,许歌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只是,这安全又能持续多久? 许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忍住一身疲惫爬起身来。 ps:~~~更新啦,求收藏,求评论~~~ 020 旧长街 在湖底的时候,还有些许光亮可以凭借,用上真元凝聚,还算是能看清楚些东西,如今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能够呼吸,还有个美女作陪。 许歌一边在心中宽慰自己,一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他浑身上下都已湿透,黏答答地沾在皮肤上,异常地湿滑难受。不过这时候,也讲不得什么舒适了。 “姬姑娘。”许歌从自己衣角拧出水来。他身后传来姬雪樱的轻声咳嗽,“我们这是在哪儿?” 听到姬雪樱的声音,许歌心中安定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随后立即将手放了下来。明明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觉得有些脸皮发烫,“刚才,刚才谢谢姬姑娘了。” 话一出口,就是让人难堪的沉默。 许歌这时候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想着该怎么说个笑话把这茬给转了过去,姬雪樱倒是开口了。 “我见到湖水突然翻滚起来,猜想你该是在下面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下湖来看看。”姬雪樱难得说了个长句,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答应了要帮你找到真相,自然不能让你死于非命。” 许歌听到姬雪樱这么回答,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他嘴上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这样可不像个刺客。” 姬雪樱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那是你少见多怪。”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她的话语居然多了起来,“在外面,往燕国去,那里有一伙刺客,叫做鬼见愁,他们一个个都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谨守着‘四不杀四不问’的道德准绳,比我更不像是刺客。” “蜀国外面的天地吗?”许歌光是听着姬雪樱的描述,便觉得天外有天,心中离开蜀国到处闯荡的念头更深了些。 “别瞎想了。”姬雪樱打断了许歌的妄想,“要想往外面去,先得离开这里。” 许歌赶紧收回纷飞的念头,用力地点了点头,“这里既然会有空气,那就一定有联通外面的出口,你跟紧我,我们一起去探探路。” 说着这话,许歌便伸手去抓姬雪樱的衣袖。他刚一伸手,却没想到姬雪樱同时伸手过来,他便摸到了一个柔软的手掌。 两人宛若触电般分了开来。 “你做什么?”姬雪樱的声音里透着戒备。 许歌赶紧摆手,“我想抓着你的衣袖。”他这一摆手,正好抚过了姬雪樱嫩滑的脸颊。 姬雪樱惊呼了一声,立即向后避让。然而她身后就是水塘,脚步一踏又要跌入水中。 许歌听到惊呼声,赶忙去抓姬雪樱的手臂。 两人在手忙脚乱之间,直接握住了对方的手掌。许歌为防姬雪樱滑倒,用力去拉对方。这一拉,姬雪樱直接靠在了许歌胸口。 两个湿漉漉的人就这么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许歌都能感受到姬雪樱喷在他胸口的急促呼吸,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梅花香味。 “我!对不住!”许歌连忙向后退了半步。两人之间虽然拉开了距离,但是手指还交缠在一起。 许歌苦笑一声,“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我吗?” 姬雪樱没有回答,用力甩开了许歌的手掌。 许歌急忙道:“姬姑娘,你听我解释……” “闭嘴!”姬雪樱低喝了一声,许歌赶紧捂住嘴巴。 又是尴尬的沉默,过了片刻,许歌感到自己衣袖上多了两根手指。姬雪樱用指尖提溜着他的衣袖,很是嫌弃的模样,“你在前面走,我抓着你的衣袖。” 许歌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来这里没有光线,出声道:“那你跟紧一些。” 姬雪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许歌看不到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快气疯了,只能心中忐忑地转过身去。 两人就凭一片衣袖连接在了一起。 许歌做了两次深呼吸,平静心情,随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向前摸索。他们俩便顺着墙根往高处爬去。 许歌一边探路,一边回想着湖底的机关。方才外面的玉盘应该就是“辰戌”两个按钮同时按下,才会打开最后这道石门。若是单单按下一个,便仅会触发石礁合拢的机关,不明真相的人恐怕就会被淹死在湖水之中。 两个按钮全都按下,石壁开启,才能进入石窟。 许歌心想自己还真是赌对了。外面的石礁机关,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困死来访之人,而是将湖水与内部的石窟隔开。 当石礁闭合之后,一部分湖水被留在了机关之中,更多湖水被挡在了石礁之外。等石窟开启,机关内的湖水便会涌入石窟,同时将来访之人送入其中。因为有石礁作为阻挡,机关外的湖水并不会立即涌入,只要及时关上石壁,石窟内就是安全之地。 这也就搞清楚了,为什么石礁一开始闭合的速度会那么缓慢。它并不是杀人的机关,自然要留出更多的时间余量,防止来访之人被意外挡在石窟之外。 许歌在心中回想着机关的细节,不由赞叹这机关的精妙机巧。可越是这样,许歌心中不安越是浓重。 整个蜀国之中,有能力有财力在明镜湖底打造出这样一个巨型机关的组织,能有几个?答案在他进入石窟的时候,已经写在了他心头之上。 “月夕栋……”许歌轻轻地叹了口气,“真的存在啊。” 姬雪樱没有听清,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许歌苦笑了一声,继续顺着石壁向前摸索,“要是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月夕栋的入口。我们花晨阁每年都会收集夜明珠,估计就是用在这个地方作为照明,可惜我身上没带。” 姬雪樱点头说道:“既然是入口,自然会有出路,你,你也不要太过着急。” 许歌闻言微微一愣,在这黑暗之中,姬雪樱倒是变得温柔了起来,这是许歌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想来也是如此,如今两人同行与未知的黑暗之中,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人与人心和心的距离自然会变近一些。 整个月夕栋设计在明镜湖底,岂不是一个水底的棺材?要是就这么死在了这里,那算不算是同穴而眠? 许歌正在呼吸乱想的时候,指尖的触感发生了变化,从粗糙的石壁变成了打磨过的石块。他们刚才一直在走上坡路,这时候脚下的感觉变成了平地。 “我们好像到了。”许歌没有着急上前,先是稳住脚步,与姬雪樱知会了一声。 姬雪樱闻言松开了许歌的衣袖,“呛喨”一声拔出了腰间短剑,“换我探路?” 既然前方发生了变化,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扉。这间黑暗的石窟,就是一个接驳的港口,而那门扉之后,才是真正的月夕栋所在。 这种藏密之地必定机关重重,而他们两个并不是月夕栋的人,无法知晓那些机关的确切位置,必然需要一个人先行探路。 一开始的时候,许歌确实抱着利用姬雪樱的想法,但是经历过方才的生死救援,这时候他哪里还能让姬雪樱冒险? “哎!我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来探路。”许歌按住姬雪樱的手臂,“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他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腰间软剑,将姬雪樱拦在身后,“一会儿跟紧一些,少爷可不喜欢等人。” 姬雪樱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没有收回短剑,也没抢着冲在前头。 许歌摸黑前进,将软剑伸在前方探路。 很快他面前便传来“咔嚓”一声轻响,软剑弯折起来,顶到了尽头。 许歌慢慢上前,用手轻轻摩挲,入手处冰凉丰润,竟然是一大块玉石。许歌立即收起软剑,顺着玉石上下摸索,没多久便抓住了两只圆环。 “是门环!”许歌回头说道。 “明白。”姬雪樱又恢复那清冷的声音,拎着短剑护在许歌侧后方。 “我数三个数”许歌攥住门环,低声说道:“一!” “二!” “三!” 许歌用力一拉,门扉开启,不算刺眼的光芒瞬间落在两人脸上。 姬雪樱无暇多看,先是舞动短剑,在两人身前划开一道剑幕。然而,门后静悄悄的一片,并没有什么扑面而来的机关。 许歌定了定神,按住姬雪樱的肩膀。 姬雪樱停下舞剑,两人并肩而立,向玉门之后望去。 那是一条玉石长廊,可容纳四人并行,左右石壁上画着繁复华丽的壁绘,而在长廊顶部,月光洒了下来。 两人仰头望去,只一眼,便目瞪口呆。 整个长廊顶部没有石壁遮掩,那是一整块透明琉璃,湖水就像悬在两人头上。 那月光透过湖水,跟着波澜荡漾,光影映射在长廊之中,似真亦幻。 鱼儿在湖水中游弋,两人沐浴着波光潋滟,宛若置身于龙宫仙境。 ps:~~~更新啦,求收藏,求吐槽~~~ 021 落幕繁华 长街上的壁画稍有剥落,这密道建成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岁。明镜湖的光影与壁画融为一体,似真亦幻。 姬雪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惊讶。她张了张嘴,想要和许歌说些什么,可等她望向许歌之时,正见到许歌脸上沉寂的表情,那些话头也就变成了皱眉。 许歌脸上挂着惊讶,更多的却是沉凝。他稍稍垂下双眼,突然低声问道:“姬姑娘,你觉得这样的地下宫殿,什么人能够造得出来?” 姬雪樱还未回答,许歌已经自顾自地走入了门内。他不需要姬雪樱回答,或许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两人走入门内,便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他们回头张望,终于看清了自己方才身处的洞窟。 那洞窟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状,从远处过来便是一个缓坡,只要顺着墙壁摸索就能找到玉门的位置。 在“哗啦啦”的声音之中,湖水正在下沉,应该就是开启玉门后的排水机关。随着水位渐渐下落,洞窟里露出了更为惊悚的一面。 一具具枯骨相互掩埋在底部,鱼类与人类的骨骼互相交叠,鳞次栉比,一眼数不尽,一眼难以分清。也不知多少人误闯此地,变成了无主冤魂。 许歌止住抽搐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姬雪樱点了点头,握紧短剑跟在许歌身后。 许歌将玉门合起,那一片骨林便被隔绝在外。他依旧走在姬雪樱侧前方,单手握住软剑,聚精会神地打量四周。 姬雪樱突然拍了拍许歌的肩膀,朝壁画上扬了扬下巴。 许歌顺着姬雪樱的目光望去,能够看到那些壁画上用颜料掩盖了一个个小洞。如果不曾仔细观察,根本难以辨识。从这里开始,应该就是瞬发的致命陷阱了。 许歌歪头想了想,对姬雪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这话,他重新推开玉门,掉头走了出去。 姬雪樱没说什么,就在长廊入口静静地等着。 许歌很快便调转了回来,他的手里抓着两个开裂的骷髅头。 姬雪樱微微皱眉,给许歌让出位置。许歌将手中骷髅掂量了两下,随后往长廊中掷出了其中一个。 骷髅头顺着长廊向前滚动,好几片砖块凹陷了下去,无数暗箭便从壁画的洞穴中激射出来,将长廊化成了一片箭林。 第一个骷髅头扔得力道小了些,并没能滚到长廊尽头。好在许歌早有预备,又将第二个骷髅用力掷出。 那骷髅头在地上弹了两下,跃过“前辈”滚向长廊尽头。长廊末尾那些箭雨也落了下来,整个长廊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片,看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许歌打了个寒颤,这才手持软剑向前走去。“就踩那些已经凹陷的砖块。”他对姬雪樱嘱托了一声,率先跨步往前。 两人轻功都是不错,一蹦一跳地穿过长廊,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般。 这长廊大概有十丈距离,以两人的本事,很快就到了长廊尽头。许歌一边上前,一边观察两边的壁画。 那壁画结构也颇为诡异,上半部分多是繁荣向阳的花丛,而下半部就是在那泥土之中,填满了尸体骷髅。上半部分百花盛开,骄阳被簇拥在核心,下半部那些尸体便围绕在一轮弯月身旁。数不清的锁链从月亮上激射出来,链条尽头与一具具尸身相连。 许歌的脸上越发难看,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两人站在长廊尽头,许歌略显沉默。 姬雪樱看了许歌一眼,向前迈了一步,“我来开门吧。”这次许歌没有拒绝她,他好像还沉浸在难言的心绪之中。姬雪樱也非常小心,她并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用短剑的剑尖去捅。 剑尖顶了两下,玉门纹丝不动。看来玉门的设计,并不是向内推开。姬雪樱垂下短剑,单手抓住门环。 轻轻一拉,玉门便开启了一道缝隙。 姬雪樱并未莽撞,一寸一寸地开启门扉,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姬雪樱将玉门完全开启,除了隐约的涛声没有意外。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不再是湖底长廊,一个不小的房间,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只是黑洞洞地看不真切。 两人正眯着眼睛。“熊”的一声轻响,一团火光在房间尽头亮起,随后火焰开始向四周蔓延,围着屋顶绕了一圈火绳,将整个房间照亮。 刹那间,许歌与姬雪樱两人便被屋内放置的物件晃花了眼睛。 一大堆金银财宝堆在屋舍中央,不要钱似的外放着珠光宝气。那些金银在火光摇曳之下,看起来更加动人。若是贪婪之辈,只怕这时候已经奔入屋中,跳入金山银海里了。然而许歌与姬雪樱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动。 就在他俩对视的时候,屋内传来“咔擦擦”一串响动。 屋顶突然开启,一排排尖枪被锁链拽着,从暗格中坠落下来,迅速插满了整个屋子。整个屋舍再没没有半点可以落脚的地方。 许歌看着那些明晃晃的枪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枪尖打磨的寒气逼人,倒是比外面的壁画更常修葺。 姬雪樱就要上前,又被许歌拽住臂弯。 “再等等。”许歌说了一声。 姬雪樱点了点头,继续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屋顶暗格里传来“咯咯咯……”的机关声响。很快,枪尾的锁链收紧起来,将一排排长枪重新收了回去。枪尖藏入暗格,屋顶再次闭合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歌这才点了点头,“月夕栋的机关设计,都是环环相扣。我们开门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机关,只是那机关有一定的延时。如果我们直接走入屋中,就成了瓮中之鳖,只有被刺成了人串的份儿。” 姬雪樱也是深以为然,率先踏入屋中。 “哎!姬姑娘,你别着急啊。”许歌跟上姬雪樱,两人走到屋舍中央。 姬雪樱左右打量,许歌蹲下身子用软剑挑动那些金银珠宝。他挑着一根珍珠项链,掂了掂分量,“居然全是真货,还真是下了血本。”他刚刚将珍珠项链塞入怀中,突然发现在金银之下闪出一道冷峻的寒光。 姬雪樱走出了几步,反向金银小山背后还藏着什么。她正要说话,却看到许歌猛得扑了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短剑,眼中透出杀意。 许歌在此时高声喊道:“趴下!” 姬雪樱赶忙错开手臂,短剑擦着许歌的腋窝划过。 许歌将姬雪樱按在身下。 “刷啦”一声巨响,那金银小山四散飞起,露出小山内部隐藏着的一尊钢铁机关。那机关上开满了小洞,风暴般转动起来。 无数短箭飞射而出,如同毒蛇吐信向四周飞旋杀戮。弹动而起的金银珠宝四散横飞,就像是下了一场金雨。 许歌将姬雪樱牢牢按住,两人紧贴在一块儿,听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一根手指也不敢乱动。 足足十息的时间,这一阵狂暴的箭雨方才停下,叮叮当当的暗箭与金银珠宝散落了一地。 许歌额头上冒着冷汗,放开姬雪樱瘫坐在地,“哈麻皮,这鬼机关到底是谁设计的,真是防不胜防。” 姬雪樱同样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 屋内狼藉一片,哪里还有刚才的珠光宝气。 就在两人各自心惊的时候,地上又出了变化。墙壁角落开出了两道口子,整个地砖向那两道口子倾斜过去。 地上珠宝金银混着暗箭箭头,滑入暗口,就像是排队列阵的士兵。这收束很快便已完成,房间里为止一空。 许歌与姬雪樱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屋顶上又是一声轻响。 许歌弹起身来,“该死的,又是什么?”他抓着姬雪樱的手腕,撒腿就跑。两人还没走到来时门口,屋顶便打开了一个圆形孔洞,那些回收了的金银重新撒落下来,将射箭的机关再次掩埋。 两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匪夷所思。 金银很快堆成小山,将暗箭机关隐藏其中。屋子里静悄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许歌却看得背脊发凉。 姬雪樱吐出了一口浊气,又是后怕又是佩服地说道:“都说多年之前蜀国机关术独步天下,我原是不信,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她看了许歌一眼,“听说花晨阁建立之后,蜀国渐渐放弃了对机关术的研究,还真是令人扼腕。” 许歌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现在看来也不是放弃了研究,这是藏在了水底下而已。” 姬雪樱不再说些什么,领着许歌绕过那堆金银,走到入口对面。 三幅巨型书画藏在金银之后,从入口处并看不到。 两人并肩站在书画之前,仔细端详。 那三幅画从左至右,分别是一幅戎装女骑士,一幅盛装贵妇,一幅对镜整理鬓角的少女背影。 戎装女骑士英气逼人,手中大剑染血,满是睥睨天下的模样。 再仔细去看盛装贵妇,倒不是深闺妇人的派头,她头上戴着玉冠珠帘,座下是一张龙椅,分明是一国女王。 右侧那幅少女更为奇特,其他两幅画的主角都是露出正脸,只有这副是背对两人,甚至连镜子里的画面也被她的倩丽背影遮掩,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这应该是暗门。”姬雪樱看着许歌,“先去哪一个?” ps:~~~点赞收藏评论走一发呗~~~ 022 转瞬倾跌 许歌看了姬雪樱一眼。 姬雪樱那身侍女白衣还粘在身上,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姬雪樱感到许歌的目光,扭头望了过来。 许歌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向前一步,按在中间那幅画上,“就这个吧,帝王生活,说不定藏着什么锦衣玉食,咱们先进去看看。” 姬雪樱自然没有异议。 许歌伸手轻推,那门扉便向内打开。两人向后退了半步以防陷阱,门扉之后是一条短短的小道,小道尽头被分成了两个房间,各自关着大门。 有了之前的教训,两人又等了片刻,这才踏入小道之中。 或许是设计者觉得之前的机关足够对付入侵者了,这小道并没有安排机关。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小道,最后停在左边的门前。 那是一扇朱红木门,若是放在外界,足以充当正殿的大门。 “先看这个吧。”许歌不再犹豫,拉开朱红大门的门闩,向内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轻响,两人看清了门内场景。 如果说方才机关房间内的金银是一座小山,那么这里就是一片海洋。入眼处就是一片金灿灿的海洋。 许歌走上前去,发现两人所站的地方是整个房间的高台。高台之下尽是金银珠宝。房间四周点着长明灯,整个房间金碧生辉。 姬雪樱瞳孔微微睁大,显然是吃了一惊。 许歌更不堪地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在花晨阁中长大,也算是锦衣玉食,但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好在两人都不是什么贪婪之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许歌摇了摇头,“准备了这么多钱,难道月夕栋是准备造反?” 姬雪樱应声道:“花晨阁现在和一国之主有什么区别?” 许歌沉默不语,不再多看半眼,转身离开了这房间。姬雪樱跟在他身后,两人到了另外一扇木门面前。 这扇木门被涂满了青色,像是玉石翡翠。这扇门倒是连门闩都没一个,许歌上下打量了一番,未曾发现机关,也就顺势将门推开。 门后景象再次不同,那是一排排衣架,从中间分出一条长道。由近及远,从贩夫走卒到达官显贵,道路尽头竖着一件龙袍,五爪金龙正在衣袍之上呼啸,飘飘欲飞。 长道中央竖着一排石灯,每一个社会阶层之间,又用轻纱隔开。 许歌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向姬雪樱招了招手,“姬姑娘,我们这身上湿漉漉的也是难受,这里正好有些衣服,咱们换一身行头?” 姬雪樱飞快地点了点头,直接往远处的轻纱走去。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许歌。 许歌赶紧干笑了两声,“我就在这里挑衣服,我觉得平民武夫的衣服穿起来最是舒服,活动起来也更自在。” 姬雪樱不再停留,很快便掀开了第一块轻纱。 许歌看着姬雪樱走远,就近转了一圈,找了身黑色的武馆武服,大小正好,穿着也不妨碍行动,料子虽然差了些,但是总比之前湿漉漉的衣服要好受多了。 男人的衣服换起来也不繁琐,许歌迅速穿戴整齐,就在原地等着。他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突然目光一凝。 姬雪樱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石壁之上,一件件轻衫落下。 许歌瞪大了双眼,赶紧扭过头去。他心里猫抓一样难耐,偷偷又瞥了一眼,姬雪樱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紧张,许歌长长地舒了口气,闭目静候。 姬雪樱换衣服的速度也是很快,没过多久许歌便听到了她走来的脚步声,于是缓缓睁开双眼。 姬雪樱拢起了长发,一身白衣胜雪。 刹那间,许歌觉得有些恍惚,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词来,“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花晨阁里扫地的嬷嬷怎么能和她比。 “什么?”焕然一新的姬雪樱望了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许歌赶忙收回目光,望向门外,“咳咳咳……我们快些走吧,再磨蹭下去,说不定就要天亮了。” 姬雪樱点了点头,抓住短剑跟在许歌身后。 许歌又向后瞥了一眼,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女王画像背后的房间就这么逛了一圈,两人虽然换掉了湿漉漉的衣服,但是许歌想找的那些月夕栋的证据还是没有出现。 他们重新又回到了三幅画的分岔路口,许歌一抬眼,却发现女王画像的暗门背后,似乎还画着些什么。他疑惑地抓住门板,慢慢展开,顿时吸了一口冷气。 那门扉背后,还有一张画。 女王依旧是那女王,她仍然端坐在高台之上,然而她的脚下多出了一道道匍匐的身影。 达官显贵贪婪地攀附着她的王座。富贵之家或是仰望上方,或是冷漠地俯视脚下。贩夫走卒被踩在最下方,互相倾轧。他们流着血,身上扎着刀叉,仿佛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许歌与姬雪樱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姬雪樱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许歌暗中咬牙,跟着姬雪樱回到三幅画像之前。 “如果说每一幅画背后都有另一张面孔。”许歌望向最右边那幅,“我很好奇,这幅画的背后,会是什么?” 那副画上是少女的倩影,那木门对面呢? 许歌站在右侧那幅画的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双手抓住板门,轻轻掀开。门后地上窜起一道火线向远处蔓延,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火光,照亮整个房间。 说是房间已不太适合,这就是一座大殿,整个大殿中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只只石制书柜。一本本一卷卷,或是书册或是竹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架之上。大半石头书柜已经塞满,还有小半稀稀拉拉地空着。 这里就是许歌的目标所在,月夕栋过往文档的存放之地。 许歌稍显激动地握紧了双拳,但是他很快稳住了情绪,望向少女画像的背面。 那同样画着一面镜子,就像是人们从镜子的角度往外张望,镜子里的少女依旧婀娜多姿,可她脸上却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狰狞的嘴角大大勾起,鲜血从齿缝之中流淌而下。她正在往脸上涂抹胭脂香粉,可那些胭脂用的是破裂的心脏,香粉是碎裂飘扬的骨屑。 许歌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姬雪樱皱紧了眉头。 “美好背后,才是真相吗?”许歌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姬雪樱伸手将门扉开到最大,将那令人不舒服的画像遮掩。 “这只是画。”姬雪樱指着说不清的石质书柜,“那里才有你想要找的真相。” 许歌点了点头,转身向书柜走去。 这些书柜摆放得颇为规整,以时间为轴,越往深处走,资料也越是陈旧。许歌随手拿起一本书册,随便翻了一页,这书册上记录的还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冬,大寒,流民赢野,明镜湖畔施粥赈灾,救助流民万余。”许歌轻轻念出声来。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西蜀之地多是四季如春的好天气,但是一旦出现大寒的日子,百姓们因为没有准备,更显得可怜无助。 每每这种时候,花晨阁就会组织大家出外施粥赈灾,许歌也有参与其中。他还记得当时那些百姓接受救济时候脸上幸福的笑脸,这让他继续念了下去。 “月夕栋吸收流民千余,训后增死士七十六名。” 许歌顿时愣在原地。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居然让他额头冒汗。花晨阁明面上在赈灾,暗地里却借机招收死士。总共招收了千余人,可最后成为死士的只有七十六名,那余下的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不由地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细想。 姬雪樱注意到了许歌的神情变化,同样拿了一本书册翻阅起来。许歌已经将手中书册放了回去,继续往大殿深处走去。 一本本书册被他翻开,一开始他还会塞回原位,后来直接又被他扔在地上。 两年前,花晨阁为完成一个清剿山匪的委托,不仅杀光了匪徒,更是由月夕栋出手,将匪徒的家人孩子屠戮一尽。 三年前,有商贩成立联盟,统一拒绝购买花晨阁的芙蓉旗保护商队,后在一次行商过程中被山匪谋财害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商贩联盟就此解散。那伙山匪,正是月夕栋假扮而成。 四年前,西蜀江湖抱成一团,意图架空花晨阁,结果在半年后的武林大会上,花晨阁被推举为武林魁首。不安分的武林门派,相继在这半年之内被月夕栋清缴一空。 五年前…… 六年前…… 许歌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翻越书册的时间也越来越是短暂,而他的面色简直要滴出墨水来。书册,竹简被他随手扔在地上,那些他自以为清楚的事实,在背后全都隐藏着血与阴谋。 终于,许歌的脚步停在一个书柜之前。书柜顶端,标识着“庚辰年”,那也就是距今十年之前,这一年正是许歌娘亲许溪云逝世之时。 许歌疯了似地抓起一本本书册,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去。无用书册又被他一本本扔下,在脚边堆起。姬雪樱已经赶了过来,她看着许歌疯狂的模样,欲言又止。 终于,许歌的双手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个令他心碎的日子,“庚辰年,丁亥月,庚申日。”他的手指攥紧书册,剧烈颤抖起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翻过书页。 十年之前许溪云死亡的真相,就在眼前。 ps:~~~第一更,第一更~~~ 023 十年生死两茫茫 “娘亲,娘亲,西蜀是什么地方呀?” “西蜀啊,那里是娘亲的故乡。” “娘亲的故乡一定很漂亮吧?” “娘亲的故乡啊,是世上最漂亮的地方。那里有世上所有的鲜花,有世上最和善的街坊,有最漂亮的大姐姐们。那里充满欢声笑语,人人善良谦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了。” “羞羞,娘亲一定是在骗人。” “小鸽子为什么说娘亲骗人呢?” “如果那里是世上最好的地方,那为什么娘亲会离开那里呢?” “为什么要离开啊……”一声轻笑,朦胧不清的面孔将额头抵在小许歌的额头上,“当然是为了遇见你这个小坏蛋啦。” 模糊不清的画面一闪而过,那是多年前从燕国赶赴蜀国时的一番。 许歌已经记不清娘亲当时的表情了,但是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楚,娘亲抱着他的时候,总是最温柔最幸福的时刻。 “娘……”许歌咬紧牙关,“当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之上,从这一页开始,他要一字一字看过,不会有半点遗漏。 最上方几行,依旧记录了一些或大或小的琐碎事情。十年前的花晨阁在许歌记忆中稍显模糊,他并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假,他此刻也已不在乎那些,只是在等待一个名字。 许溪云! 三个黑字和其他没有区别,但是瞬间抓住了许歌的瞳孔。他不由将书册向自己拉近了一些。 “许溪云,原花晨阁红衣弟子,与外人私通,出逃失踪。十年后,携幼子许歌归蜀,身怀重宝。” 看到这里,许歌心中已经升起了些许不安与疑惑。他感觉当年花晨阁重新接受娘亲的回归,完全是看在所谓的“重宝”身上。可是对那什么所谓的重宝,许歌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半点线索。 果然,下文中继续提到,“月夕栋派出十人各自伪装与其接触,其人口风甚严,十人皆一无所获,处死。” 许歌眼角微微一抽,简简单单的“处死”两个字,便是十条人命。月夕栋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中,更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许歌摇了摇头,继续向下看去。 “三年整,月夕栋共试探二百四十六次,无有所得,奉阁主之名,趁其病重,拘捕暗审。” “拘捕……暗审?”许歌瞬间怒火中烧,双手攥得书册嘎吱作响。他忍住怒意,飞速地将后文全部看完。 “刑一十六遍,许溪云对与外人私通产子之事供认不讳。”许歌看着看着已经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然其毫无悔意,至于重宝,全无一句实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话中杀意已是按压不住,“经阁主批判,予以毒酒一杯,毙于庚申日子时三刻!” 话音戛然而止,只剩长久的死寂。 姬雪樱轻唤出声,“许歌。” “啊!”许歌发出一声野兽的怒吼,将手中书册撕得粉碎。他如同疯兽一般对着空气嘶吼,“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要骗我?她们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 姬雪樱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歌一记重拳轰在书架之上,拳峰因为重击而流出血来,顺着书架流淌下去。砸了这一拳许歌还不解气,双臂横挥,将书架上一层书册全都扫翻在地。 书册竹简如同雨下,许歌疯了小半柱香,才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周围已是一片狼藉,他扶着膝盖微微喘息,“是了,她们没有杀我,是因为她们还没找到想要的那个重宝。我知道我娘,娘就算是死也不会向她们屈服。” “重宝,重宝……”许歌惨笑一声,瘫坐在废纸堆中,“我能有什么重宝?”他颓然地靠着书架,面如死灰。 姬雪樱走了过来,撕下一片衣袖为许歌包扎起手上伤口,“养育十年之久,哪怕一开始是私心作祟,后面或许也是会有些感情的。” “感情?”许歌低声笑了起来,“她们杀我娘亲,能有什么感情?”他的笑声渐渐放大,渐渐变得歇斯底里,“假的,全都是假的。什么世上最美的地方,都是狗屁!”他仰起头来,似是在与空气中的魂灵对话,“娘啊娘,你错了,世上从没有半分净土,当初我们就不该回来。” 姬雪樱张了张嘴,见着许歌这神经质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可笑……呵呵……可笑!”许歌失神地望着前方,“可笑我这十年以来,把花晨阁当成家,将仇人认作家人。什么叫认贼作父,这就是认贼作父!”他话音渐渐低沉,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姬雪樱有些慌张,“许,许歌?” 许歌捂住面孔,稍稍背过身去,“不要管我。” 姬雪樱踌躇了片刻,紧紧抿住双唇。她蹲在许歌身后,将他肩膀轻轻搂住,“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你要听吗?” 许歌低声抽泣,并未吱声,姬雪樱便当他已经默认了,“从前,很久很久以前,我,我有一个朋友,她父亲曾经是朝廷命官,年轻有为,风光无限。她年轻的母亲虽不貌美,但贤良淑德。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她还养了条狗,叫做馒头。” 姬雪樱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但是许歌没听出来。 “那年,她正好五岁,正憧憬着快快长大,听着那些才子佳人,幻想着未来找到自己如意郎君,他会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晚霞来娶她。”姬雪樱嘴角带起淡淡笑意,只是那笑透着落寞。 许歌隐约猜到了故事的结局,想要回头。 姬雪樱按住了许歌的脑袋,叹了口气,“后来,仇人来了。”她的掌心微微颤抖。 许歌沉默了许久,随后低声问道:“然后呢,那个小女孩儿呢?” 姬雪樱嘴角抿起,“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厄运,那个小女孩侥幸活了下来,并且寻到了一个靠山。她忘记了笑,学会了杀戮,十年如一日,不曾放弃,只因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伙仇敌,让他们尝尝复仇的滋味。” 大殿中静悄悄的,只有火线燃烧的“噼啪”声响。 姬雪樱松开了许歌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就该天亮了。” 许歌抖擞了一番精神,“没错。”他撑着书架挺直腰背,“我们该出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姬雪樱点了点头,率先向大殿外走去。 许歌赶了两步,与姬雪樱并肩而行,低声说道:“谢谢。” 姬雪樱就像未曾听到,专心赶路。 两人出了大殿,重新回到三幅画面前。许歌对左边那副画视若无睹,径直往入口行去。从那幅画来看,内里无外乎军械兵刃,这些东西他们可用不上。他俩迅速穿过湖底长廊,回到石窟之中。 这时候石窟里面的湖水已经全部排了干净,只是底上那些骷髅架子看得人心底打怵。 姬雪樱扫视一周,“我右边,你左边?” “等等。”许歌制止了姬雪樱,俯视着湖底的骨头架子。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是我,就不会把出口设在下面”他伸手指向远处合拢的入口机关,“如果将出口设在这里,每一次都要清理地上的尸首吗?就算不用清理,从尸山骨海里走过去,也会大费周章。” 许歌一边说着,一边在玉门上下摸索起来。他顺着门框摸了一圈,没有收获,“不应该啊,难道出口是设置在其他地方,武器库还是金库?全部要找一遍,那得浪费多少时间?”他皱起眉头,“如果设计在其他地方,也就是会有两个出入口,整个月夕栋的机关设计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许歌沉思的时候,姬雪樱打量起玉门上的门环。那对门环用黄金打造而成,每一个门环上还有一只龙头吞口。 姬雪樱凑上前去,发现龙头吞口上有一只龙眼没有点上瞳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在那眼珠上轻轻一戳。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入口机关再次开启,湖水喷涌而入,迅速将骨林掩埋。 许歌还做着摸下巴的姿势,呆呆地望着姬雪樱发愣。 姬雪樱耸了耸肩,往下坡走去,“倒是白换了一身衣服。” 许歌无奈摇头,三两步追上姬雪樱,“一会儿我们往外游,你跟紧我,千万不要跟丢。”姬雪樱看了许歌一眼,默默点头。 两人走到岸边,又稍稍等了一会儿。等湖水入内的速率变慢,两人深吸了一口气,先后跃入水中。 有了来时的经验,出去时候两人谁都没有慌张。他们顺着水道逆流而出,虽然花费了一些体力,但算不得十分困难。 他们游出石窟入口,再次被石礁机关围绕在内。 许歌想了想,游到石壁旁,逆向转动玉盘。 随着玉盘的转动,上方石礁再次挪动起来,向两侧缓缓打开。等许歌扭过两圈,那玉盘上“辰戌”两个按钮自行弹起,玉盘也脱离了他的控制,自动旋转起来。 洞窟入口重新合拢,许歌游到姬雪樱身边,等待石礁完全开启。机关设计巧妙,并没有让两人等待太久,石窟已经分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许歌已是按耐不住,在姬雪樱肩上推了一把,催促她先行离开。 姬雪樱摆动四肢,就像一条鱼儿,从缝隙中滑了出去。许歌紧随其后,挤出石窟,两人向湖面游去。 游到半路,许歌回头望了一眼,那石礁已经恢复原样,谁都不会想到,就在这明镜湖下,藏着如此巨大的宫殿,而里面的秘密更加惊人心魄。 姬雪樱的身影渐渐游远,许歌握了握拳,转身追上。 湖面,隐约已有光芒照下。 许歌加快速度,向着光芒游去。他冲破湖水,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水珠,便被天边那一缕曙光晃花了眼睛。 那光从阴云中挣扎而出,许歌呆呆地望着,仿佛是这十年以来,第一次见到晨光大亮。 ps:~~~不定时第二更来咯~~~ 024 不思量 许歌抬起右手,遮挡眼前的阳光。他的余光一瞥,正看到手掌上包裹着的白纱,嘴角莫名一翘。 另一只手掌伸了过来,许歌扭头去看,是姬雪樱坐在倾覆了的小舟上,歪着脑袋看他,“竹篙找不到了。” 许歌摇了摇头,没有去握姬雪樱的手掌,一转身双手攀住船尾,“不是还有我这个人力竹篙嘛。”他扑腾起双腿,推着小舟向岸边游去。 姬雪樱收回手掌,双手抱膝地坐在船上,“接下来要做什么?” 许歌思索了片刻,“你帮我查出了真相,按照约定,我该送你离开天府城。” 姬雪樱将脸颊枕在膝上,“你准备什么时候报仇?” 许歌愣了愣神,“你问这个……” 姬雪樱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我的任务没完成,还不能离开天府城。” 许歌面上挂着诧异,心头却有些甜腻的怪异感觉。不过在危险面前,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必陪我冒险。” 姬雪樱注视着他,“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你准备去找杀花盟吧。” 许歌没有说话。 姬雪樱又回过头去,“那我们正好顺路。” 许歌急道:“你去找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姬雪樱闷闷地回了一句,“谁又不是呢?” 许歌一时间也拿捏不住姬雪樱的心思,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雪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我不想失败,义父也不喜欢失败。” 许歌抓耳挠腮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们做杀手这行的,也是挺辛苦的啊。”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直接不说话了。 许歌暗骂自己“瓜皮”,嘴上话却不断,“有没有考虑做点别的?” “比如?”姬雪樱望了过来。 许歌慌了神,磕磕绊绊地说道:“比如,比如说,对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不就和你说了嘛。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就该快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在家相夫教子多好呀。至于报仇的事,啊,替你朋友报仇的事情,你可以找个大侠嘛,年轻英俊的那种,两个人一起报仇也有个伴嘛。” 说完这一通胡话,许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暗中咒骂自己不会说话。 船上却传来了姬雪樱淡淡的回应,“我会考虑一下的。” “啊?”许歌抬起头来。 姬雪樱指了指岸边,“我们离湖岸越来越远了。” 许歌赶紧闷头推船。 两人归还了小舟,许歌把月夕栋里带出来的珍珠项链留下充了船费,又问那家渔户“借”了几件衣衫。 一番乔装打扮,两人又变成了明镜湖畔常见的渔户夫妇。 许歌背起个鱼篓子,望着天府城闹市方向。他深吸了口气,对姬雪樱说道:“你要是累了,咱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也不急着……” 姬雪樱睬都不睬他,自顾自地迈开了脚步。许歌赶忙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湖边长堤远去。 天府城,闹市鼠道。 杀花盟驻地,那半间破屋。 如今屋中只剩下了六七个人,全都围绕在易湘南身边。易湘南慢条斯理地坐着饮茶,缺了个角的茶几上放着一笼蒸饺。 大汉三兄弟在门口来回走动,不时朝门外张望,又不时回头望向易湘南。他们几次想要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冷面少年坐在窗边用绸缎擦拭着短刀,一双眼睛却是是不是地往窗外飘动。 被许歌讥讽的老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胳膊顶了倩娘一下。倩娘一个激灵,与老者交换了一番眼神。她走到易湘南桌前,为易湘南斟茶。 “小,小易先生。”倩娘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问道:“许歌他真的还会回来?” 易湘南双眼微阖,老神在在地吹了吹茶叶,“你们在担心这个?” 周围那几人同时抬眼望来。 陆平冷哼一声,收起短刀,“谁知道他当太子爷当惯了,还能不能当个人了?” 倩娘朝陆平挤眉弄眼,“小陆,你在说什么浑话?易先生说他会回来,那就是一定会回来的。” 陆平转过脸去,不满地哼了一声。 易湘南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我了解许歌,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他的身世成迷,在十年之前跟随母亲许溪云回到了花晨阁。你我都知道,花晨阁有门规,橙衣弟子以上,不可与外人私相授受。花晨阁不仅接受了他们母子,更是将许歌抚养长大,这其中难道没有藏着什么猫腻?再加上多年前他母亲突然暴毙,这里面的道道,只怕深不见底啊。” 周围众人听闻此言,一个个低下头去,陷入沉思之中。 “空口白话谁都能说。”陆平从窗台跳了下来,“若是他真能回来,我才服你。”说完这话,他便挎着短刀推门出了破屋。 “易先生。”倩娘露出一丝歉意,“小陆他年纪还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不要和他计较。” “无碍。”易湘南随意地摆了摆手,“年轻人难免心高气傲。” 两人正说着话,陆平又掉头回了屋内。大家疑惑地看他,他撇过脑袋,脸色发黑地咬了咬牙,“来了。” 易湘南眉梢微挑,众人各自站到一旁。他又望向不曾动弹的陆平。 陆平抿了抿嘴,静静站在易湘南身侧。 “吱呀”一声,许歌推门而入。他环顾一周,笑着说道:“你们这乱匪,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易湘南为许歌倒了杯茶,“许少侠去而复返,或许我们的胆子应该更大一些。”倩娘最有眼力劲,赶紧给许歌搬了张凳子。 许歌挑了挑眉,在易湘南面前坐下。姬雪樱并未进门,就在屋外守候。 易湘南举起茶盏,笑脸相迎,“恭贺许少侠找到了传说中的月夕栋。” 许歌并不举杯,“易先生的先生,难道是算命先生?” 易湘南摇了摇头,“你我如今同桌对饮,还能有别的解释?” 许歌抱起双臂,“你想对花晨阁做到何种程度?” 易湘南反问:“许少侠能对花晨阁做到何种程度?” 不待许歌回答,易湘南已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在一刻钟之前,我们最多能让花晨阁名誉受损,对花晨阁这等巨兽而言,算是不痛不痒。而在一刻钟后的现在……”易湘南将茶杯推到许歌面前,“我要花晨阁万劫不复!” 屋中,落针可闻。 许歌盯着推到了面前的茶杯,怔怔出神。 易湘南已经收回手掌,夹起一只蒸饺,在大燕陈醋上沾了沾,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他眯起眼睛,很是享受蒸饺的鲜嫩滋味。 许歌咬了咬牙,抓住茶杯,“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 易湘南微微一笑,朝倩娘招了招手,“这吴国蒸饺,可不是在西蜀能够吃到的寻常手艺,许少侠不要尝尝味道?” 倩娘立即端来一副新餐具,为许歌倒上陈醋,又在醋里点了几滴辣油。 许歌将筷子推开,“我们最多算是合作,你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了?” 易湘南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美食当前,许少侠真是暴殄天物。” “哈麻皮!”许歌站起身来,一手按住易湘南的筷子,“易湘南,月夕栋仇家遍地,我的合作者可不只你一个。” 易湘南嘴角微翘,“许少侠说的没错,花晨阁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我们杀花盟也不是最大的一批,但是……”他将许歌的手掌推开,“能够在今晚就发动奇袭的只我一家,别无分好号。” 许歌微微一愣,“你们今晚就要动手?” 易湘南夹起一只蒸饺,放在许歌的醋碟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不是君子,有什么仇,报得越早越好。”他瞥了一眼许歌的脸色,轻轻吐了一句,“许少侠的仇,不只十年了吧。” 许歌的双手骤然握紧,他瞪着那蒸饺,就像是看着生死大敌。 易湘南嘴角翘起,整理着长衫前襟,重新坐回原位。 许歌猛然夹起抬起筷子,将蒸饺一口吞下,“你需要我做什么?” 易湘南咧开嘴角,笑着鼓起掌来,“许少侠果然爽快。”他挥了挥手,倩娘将桌面迅速收拾干净。 “郭老。”易湘南朝墙角老者招手。 郭老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在桌上平铺开来。 许歌俯身去看,一眼就看出这是天府城的整体结构地图。城市地图这种违禁的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能拥有的,易湘南显然是蓄谋已久。 那地图上除了城市构架,还用炭笔标上了十数个圆点。 易湘南吹了吹茶叶,淡淡说道:“我们花了半年时间,在城中安插了四千人。他们都和花晨阁有生死大仇,随时可以赴汤蹈火。”他看了许歌一眼,“花晨阁中有多少弟子?” 许歌低声说道:“我不管阁中事物,常驻弟子该有八百之数。” “八百人?”守在门口的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娘们,能有什么用?” 许歌抬眼瞪着那人,“花晨阁中黄衣弟子,至少有二流境界。她们虽是女子,但不比任何男儿要差,更别提阁主许之音了。”他环顾一周,“你们谁能对付天人境界?不如站出来,让我也涨涨见识。” 无人敢与许歌对视。 许歌冷笑一声,“恐怕连天位境界的葵婆,你们也对付不了吧。” 易湘南屈指敲打桌面,“许之音与葵婆,我自有对策。” 许歌诧异地看了易湘南一眼,“你确定?天位高手一人可当千余甲士,天人更是万夫莫敌,你只有四千人。” “兵不在多,在于精。”易湘南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与其好奇我的谋划,许少侠不如听听你的任务?” 许歌立即坐正,“洗耳恭听。” ps:~~~收藏点赞评论飞起~~~ 025 自难忘 鼠道破屋,三四张木桌被凑到了一块。 桌上放着一张沙盘,整个花晨阁栩栩如生地立在桌上。壮汉三兄弟,倩娘,郭老,陆平在桌边坐着,就像学徒一般端端正正。 许歌俯身观察着沙盘,口中啧啧称奇,“你们能做出这么一份沙盘来,想必是动了不少手脚吧。我很好奇,是哪一位姐妹被你们给收买了?” 易湘南没有凑到桌旁,他给自己的茶具换了个位置,倚着半扇破窗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听到许歌的话,他端起茶盏笑了笑,“花晨阁的弟子确实忠心耿耿,但是她们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个真实出来,也不算太难的事情。” 许歌沉吟了片刻,再次高看易湘南一眼。 易湘南在口中将事情说得轻松,事实上要通过细碎言语还原出花晨阁的内部,不仅需要长时间的蹲守,还需要缜密的思考与取舍决断。 许歌倒是好奇起来,易湘南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就开始在收集花晨阁的所有资料了。 “许少侠。”易湘南指了指窗外的日头,“若不想错过今晚,还请你快些上课。” 许歌点了点头,将目光重新落在沙盘上。他绕着沙盘转了一圈,摇头说道:“你们下了一番苦功,但还是有些错漏。” 桌旁郭老立即站了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包,直接在地上展开。那小包中有着各种雕刻工具,还有不少备用的黏土。 郭老卷起袖管,郑重说道:“许少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指出,老夫立即就能修改完成。” 许歌看了郭老一眼,这杀花盟里倒是人才济济。原以为这老头就是个倚老卖老的混账,原来也是有手艺在身。 许歌伸手在内里位置指了指,“花晨阁的防务外松内紧,外围区域经常会接待外人,你们知道的消息最多,也没有什么偏差。从内墙开始,按比例来看,墙高要比这个沙盘上标识的高上一尺左右。” 郭老立即点头,取了些黏土在围墙的关键点上添加了一些,作为标识。 许歌点了点头,“就像我刚才说的,防务整体外松内紧,外围的夜巡应该是两个时辰一次换防,一次巡逻只会维持半个时辰,你们潜入之后,只要掐准时间错开巡逻就行。”许歌加重语气道:“记住,绝对不能伤害巡逻弟子的性命,每个时段的巡逻队会分成两组,轮番上阵。如果半个时辰内另一组人马没有回归,她们会马上敲响警钟。” 众人应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用心记下。 许歌稍稍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在潜入外围之后,会在议事堂外围等待我的信号。我觉得议事堂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三名壮汉的老大张嘴说道:“深夜时候,那里不会有人在,我们躲在议事堂等待信号应该是最安全的。” “没错,那里很安全。”许歌瞥了壮汉一眼,“但是那里距离内院围墙也非常远。你们让我进去闹事,吸引所有人的主意力,这没问题,反正大家对我的胡闹也习惯了。但是,一旦我打出信号,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不只是胡闹。到时候你们再赶过来,将要面对酒肆天罗地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郭老挠着鬓角,低声问道:“那该怎么办,从外院进入内院总共有六个出入口,但是这六个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我们不可能提前开始攻打,那只会打草惊蛇。还有,按照你说的墙高再加一尺,那我们从围墙突破的速率必定变慢,一样会有纰漏。” “老头儿,不要着急。”许歌扭头看着易湘南,“这就是你们为什么需要我的原因。你们需要一个,能够立即突入内院的缺口。” 易湘南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有滋有味地翻着书册。 许歌皱了皱眉,伸手指着一片围墙位置,“我小姨……不,许之音这些年常因为各种事情对我禁足,但是我依旧能够进出自由,那就说明花晨阁的守卫并不是全无疏漏。” “这几处围墙,有足够容纳一个孩童的狗洞,墙面也已经开裂,多年未曾修葺。那是我小时候常常进出的通道。你们等在墙后,看到信号就破坏那面开了口的围墙,这应该不算难事吧?”许歌望向壮汉三兄弟。 三兄弟同时点头,一口应下,“交给我们!” 许歌又指了另外两片围墙,“这里两片围墙,因为水土流失下陷了不少,根基也不算太稳。花晨阁里种满花卉,为了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开放,她们可是对土地压榨了不少。” 郭老出声问道:“下陷多少?” 许歌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一尺半吧。”他笑着说道:“针对这几个点,不管是蛮力破坏还是翻越围墙,你们应该都能轻易找到办法。” 郭老又拿起刻刀在几个点位做上标记,点头应道:“我们有一些火药,若是围墙根基不稳,那该是不成问题。” 许歌一挑眉头,“你们还能弄到火药?”他望向易湘南,“那可是军方才有的东西。” 易湘南终于放下书册,轻声一笑,“花晨阁得罪的人可不少,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若是没点本事,也不敢贸然向花晨阁寻仇不是?” 许歌抱起双臂,“我还是好奇,你准备怎么对付许之音和葵婆?” 易湘南反问道:“我更好奇,许少侠要怎么搅乱内院?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吗?我们杀花盟就像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需要……” “不必了,那是我的任务。”许歌直接拒绝了易湘南,面孔陡然冷了下来,“还有,我们可不是一家人。”说完这话,他已是径直走了出去,没有在破屋中有半刻停留。 陆平皱紧眉头,从腰间拔出短刀来。 易湘南立即起身,抬手将陆平拦住。他对着许歌的背影说道:“许少侠,今夜子时,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许歌已经走到门外。他抓了抓内衬里藏着的信号铜管,望向在门外静候的姬雪樱。 姬雪樱怀中抱着短剑,正闭目靠着半堵残墙。或许是听到了许歌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双眼,“好了?” 许歌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两人向鼠道外围走去,一路上许歌紧闭双唇,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姬雪樱。 绕过几个路口,姬雪樱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想对武令月动手?” 许歌耸了耸肩,“想要把花晨阁的水搅浑,武令月好像是个不错的目标。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偏偏要住到花晨阁里去。” 姬雪樱稍稍皱眉,“你真要对整个花晨阁动手?”她在“整个”两字上稍稍咬了重音。 许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沉下脸来,“月夕栋做出的那些恶事,花晨阁里还有无辜之人?” 姬雪樱立即吐出了一个名字,“章惜缘呢?” 许歌闻言顿时一愣,略显慌乱地说道:“她?小师妹?惜缘她不一样。” 姬雪樱看着许歌摇了摇头,“你要利用武令月,准备做到何种地步?” 许歌朗声道:“不惜一切代价!” “你能看着我亲手杀他而无动于衷?”姬雪樱注视着许歌的双眼,“哪怕事后燕国与蜀国将会不死不休,哪怕蜀国百姓陷入战火家破人亡?” 许歌迟疑了片刻,脸颊颤抖,他沉下双眼,高声喊道:“只要能够报仇,我无所谓!” 姬雪樱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许歌。 许歌移开目光,“你在看些什么?” 姬雪樱摇了摇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她用手指抵着许歌的胸膛,“你到底想要向谁报仇?” 许歌愣在原地。 姬雪樱收回手指,低声叹息,“你的心,已经乱了。”说完这话,她撇下了愣神的许歌,独自向前走去。 许歌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喊道:“姬雪樱,你要去哪里?” 姬雪樱顿住脚步,“等你想明白了,我就在你娘坟前等你。”说完这话,她一转身便消失于转角之后。 “我想不明白?”许歌愤怒地挥了挥拳头,“我怎么可能想不明白?”他踹了围墙一脚,双手撑在墙上,随后他倚靠着高墙颓然滑落,“我哪里会不明白……”渐渐的,鼠道中没了声响,一片死寂。 半个时辰之后,许歌的身影出现在牡丹大街上。他恍恍惚惚地迈着脚步,身周人来人往高谈阔论,可他却没听进去半句,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姬雪樱的问句。 他到底想要向谁报仇? 是只诛首恶,还是除恶务尽? 花晨阁中一张张笑脸从他脑海中闪过。那些师姐师妹,又有几个知道月夕栋的存在?若是花晨阁覆灭,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她们多是被世俗抛弃的孤儿,难道要将她们重新赶回这世俗中去? 另一边,月夕栋中记录的文字一个个跳跃出来。许歌想起月夕栋这些年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在这里可怜花晨阁的姐妹们,又有谁来可怜那些遭殃的无辜者,又谁会为他的母亲悼念? 越是思考,越是迷茫。 许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头行走,他的双眼无神宛若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见前路何在,不知该何去何从。 便在此时,许歌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唤。 “小歌!” 许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扭头顺着声音来处望去,正见到柏华从一家酒肆探出来头。 ps:~~~求收藏评论~~~ 026 千里孤坟 许歌与柏华对桌而坐,桌上放了几个卤菜,一碗钵钵鸡,再加一碟凉拌猪肚,都是些下酒的小菜,炉子里温着的沱酒透着阵阵酒香。 柏华的侍卫要给两人斟酒,柏华却将那人挥退,亲自倒了两杯。他一边倒酒,一边轻声说道:“你昨天是跑到哪里去了?”他环顾四周,又往许歌那儿凑近了些,“我派人找了你一天,就担心你做什么傻事!” “我能做什么傻事?”许歌拿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拎起酒壶就要倒酒。 柏华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手掌按住,“你做什么?” 许歌甩开柏华手掌,“你叫我进来,不就是陪你喝酒?” 柏华没有松手,抓着许歌手腕,“你在发什么疯。”他顿了顿,惊讶道:“你难道真查到了什么?”他诧异地坐回原位,“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许歌苦笑摇头,再饮一杯。 柏华抬眼观察许歌,在他思索的时候,许歌又是一杯热酒下肚。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别喝了。”柏华沉声说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许歌略微有些醉意,抬手指着柏华的面孔,“看看你的脸,难道是天塌下来了?呵呵,现在就算真是天塌下来了,少爷我现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柏华皱起眉头,抓起水杯,当头浇在许歌脸上。 许歌先是一愣,随后隔着桌子一把攥住了柏华的衣领,“你这臭小子!做什么?” 柏华静静地看着他,“清醒了吗?” 许歌咬了咬牙,将头瞥向一旁。他放开柏华,抱着双臂坐了回去,“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坏消息?” 柏华整了整衣领,“如果关于月夕栋与花晨阁的消息都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许歌抓着头发,“你们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柏华不准备放过许歌,“回答我!” “你这是怎么了?”许歌双唇微张地看着柏华,“你查到了什么?” 柏华的手指沿着杯沿滑动,“这次针对武令月的袭击,很有可能来自于月夕栋。” 许歌张大了嘴巴,“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惹怒了燕国,大家一起遭殃,这没道理啊。” “你仔细想想。”柏华语重心长地说道:“真正遭殃的会是谁?是她花晨阁吗?” 许歌张了张嘴,柏华抢先说道:“在西蜀境内,大王对花晨阁礼遇有加,然而这些年来花晨阁屡屡得寸进尺。偏远些的地方,知花晨阁不知蜀王者不可尽数。”柏华顿了顿,沉声说道:“她们的野心,太大!” 桌上顿时安静下来,酒肆里觥筹交错,此处无声死寂。 煮酒的水沸了,柏华抬起手掌,候在稍远处的侍卫将炉子撤了下去。 许歌抓着酒杯,沉声说道:“她们难道还想再进一步?” “她们怎么想的,没人说得清楚。”柏华垂下双眼,把玩着酒壶,“我只知道,若是前几天武令月死于非命,蜀王难辞其咎。此时燕蜀之间若是发生战争,无论胜败,蜀王的声望必会降到冰点。” 柏华脸颊一抽,将酒壶重重砸在桌上,“她们是在用万千蜀国百姓的性命,做她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酒壶不堪重击,在这一砸之下碎裂开来。碎片扎进肉里,柏华掌心泊泊血流。 侍卫吃了一惊,就要赶上前来,被柏华挥手制止。侍卫微微额首,退到一旁,将闻讯赶来的掌柜拦下。 柏华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掌心伤口,“战事一起,千里孤坟,哭声震云霄,你我当世少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明知蜀国前途危矣,又岂能对此袖手旁观?” 许歌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柏华朝天拱手,“我会禀明大王,彻查花晨阁与月夕栋之事。” “那会需要多久?”许歌身子前倾了一些。 “什么?”柏华略显诧异。 许歌声音加大,“想要扳倒月夕栋,需要多少时间?” 柏华沉吟道:“花晨阁在西蜀根深蒂固,即便是我们想对花晨阁动手,也必须从长计议。五年?不,至少十年。” “太慢了。”许歌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十年之间,月夕栋还要害多少人?还有多少百姓要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对他们来说,十年,一年,一天都嫌太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柏华叹了口气,“饭要一口口吃,天府城也不是一日建成的,与花晨阁争斗,需要的就是耐心。那些牺牲,我们只能尽力避免……”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许歌眼中闪过异样,“现在武令月已经搬入花晨阁中,如果她在这时候出了事情……” “小歌!”柏华目瞪口呆地站起身来,“你在说什么醉话!” 许歌将面前酒水饮尽,“我只是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了。”他站起身,对柏华露出一丝微笑,“这酒暂且存下,等今夜过后。”他摇了摇头,“等今夜过后,我再请你喝过。”说完这话,许歌便从窗口直接翻了出去, 柏华望向窗外,许歌离去的方向,面色分外凝重。他举杯欲饮,最终却是将酒水尽数撒在地上,“敬蜀国,千秋万代!” 牡丹长街,许歌穿梭于人群之中。他见到父与子笑意融融,见到妻与夫携手同行,见到买卖人为一文钱道谢,见到小孩们如风奔过,留下一路银铃。 这就是天府城,他长大的地方。 毁花晨阁一栋,救黎民百万,有何不可? “如果这场争斗注定需要流血,那血就让我许歌来沾。”许歌握紧双拳,“如果有无辜者含冤而亡,那罪便让我一人来扛!” 许歌迈开大步,异常坚定地向前走去。 一个时辰后,明镜湖畔,许溪云坟前,姬雪樱静静地站着。她不知从哪里买了些糕点祭拜,双眼望向湖面。 湖波荡漾,湖心人来人往。 不少船上坐着一家老小,春季正是踏青郊游之时。姬雪樱看着慈父严母乖儿,嘴角微微勾起。 “喜欢小孩儿?”许歌不知何时到了湖边。 姬雪樱收回目光,将长发理顺。 许歌走到坟前,双膝跪下直接磕了三个响头。他什么都没多说,拢起袖口在“许溪云”的名字上轻轻擦拭。 姬雪樱略微叹了口气,向一旁又走了两步。 擦拭了三四遍后,许歌才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走罢。” 两个各自怀着心事,望花晨阁而去。 回到花晨阁时,已是日落时分。在围墙之外就能看到高人一等的芙蓉楼,那里可以说是整个花晨阁的中枢。 许歌出现在门前,两名绿衣弟子立马迎了上来。 “师兄。” 许歌向两人还礼,领着姬雪樱就要入内。 那两名绿衣弟子赶紧把他俩拦了下来,“师兄,这位是?” 许歌眼珠一转,笑着说道:“这是我要带给阁主和葵婆看看的姑娘。” “哎?”两名女衣对视了一眼,很是惊讶。其中一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师兄终于想通了,不准备离开天府城了?” “就你们两个人小鬼大。”许歌揉着她俩的脑袋,领着姬雪樱便入了阁内。 两名绿衣吐了吐舌头,自然是错开身子,给两人放行。 等到许歌与姬雪樱稍稍走远,两个绿衣的小脑袋又凑到了一块儿,“师兄这是找了哪家的姑娘?咱们怎么都没见过?” “哎呀,你管这么多呢,反正师兄找了个姑娘,就要在天府城成家立业啦,阁主再也不用担心师兄整天想往外跑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叫嫂子了?” “是呀,嫂子长得可真漂亮。” “哎?师兄找了嫂子,那惜缘师姐该怎么办?” “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嘛?” “别瞎说,咱们花晨阁弟子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小心葵婆撕了你的嘴。咱们呀,一定要找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 许歌其实没有走远,听着两个小妮子将话题越聊越远,这才从拐角处领着姬雪樱继续往前走。他一回头,却见到姬雪樱脸上飞上两团红晕。 “你怎么了?”许歌挠头问道。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前面带路。” 许歌念头一转,似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结结巴巴起来,“对对对,咱们快些走,那什么,姬姑娘你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那些小妮子就是喜欢乱嚼舌根。” 姬雪樱不看他了,径直向前走去。 许歌赶紧追上,“姬姑娘,别往那边,那里是茅房。” …… 两人气氛尴尬地走了一路,许歌将姬雪樱带到了花晨阁的偏僻角落。虽然许歌是在花晨阁中长大,但毕竟男女有别,他的小屋远离人群,这时候倒是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许歌的屋舍是个吊脚小楼,共分三层,被花丛簇拥在内,又高于花丛一截。杏红色的立柱墙面再加上玄青色的瓦片,看起来颇有灵气。 “我去打听一下武令月住在哪边。”许歌给姬雪樱开了门,将放她进入屋中。他让姬雪樱稍作休息,自己便转身离开了小楼。 姬雪樱看了一眼稍显杂乱的屋舍,默默选择在窗台坐下。她静静望着夕阳下坠,时间匆匆流逝。 花晨阁另一边,章惜缘正在给一众绿衣弟子训话。这时候,另一名黄衣快步走了过来。她靠近章惜缘耳边,轻声说道:“惜缘,大师兄回来了。” 章惜缘眉梢一挑,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黄衣左右看了一圈,低声说道:“他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章惜缘两条眉毛顿时扭在了一块儿。 ps:~~~抱歉,今天更新晚啦~~~ 027 无处话凄凉 黄衣弟子看到章惜缘脸色变化,赶忙补充道:“惜缘,你也别想太多,可能就是大师兄新交的朋友,你知道的,大师兄交友广泛,时不时会带些奇怪的朋友回来。” “要不然……”那黄衣踌躇道:“我先去师兄那儿刺探刺探?” “不用了。”章惜缘的目光掠过黄衣,望向院落门外,“他已经来了。” 大门口,许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远远看见章惜缘,脚步顿时一滞,想要抬手打个招呼,章惜缘已经别过脸去,不给他对视的机会。 许歌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黄衣弟子看看许歌,又看看章惜缘,眼神中有些奇怪,“惜缘,大师兄来了,你不去打个招呼?” 章惜缘摇头道:“今夜是我巡防,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空理会闲杂人等。” “啊?”黄衣弟子夸张地张大嘴巴,“大师兄什么时候成了闲杂人等了。你不是做梦都想着要黏在大师兄身边吗?” 章惜缘已经背转身去,重新面对一众绿衣弟子,“朱月白,你要是想见他,就自己去见,我这里要做事了,正事!” 朱月白歪了歪脑袋,“还真是搞不懂你俩。”她索性撇下章惜缘,向许歌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 既然发现弟子们是在前院训话,许歌也就没打算深入,在门口附近观察了一番。这里是花晨阁的客房区域,往日里并不会有人值守,今日这么热闹,其原因并不难猜。 朱月白走到许歌面上,行了个万福礼,“大师兄,你是来找惜缘的吗?” 许歌摸了摸鼻子,“原本是来找她的,不过我看她正在忙,就不去烦她了。对了……”许歌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这还不是因为武令月嘛。”朱月白满脸苦涩,向许歌倒着苦水,“大师兄你是不知道,那个武令月死气白咧地要住进花晨阁来,咱们姐妹们就得轮了三班保护着她。哎哟,烦死个人。也不知道她要在这里住上多久,真是耽误事儿。” “那你们可真是够可怜的。武令月这种金枝玉叶可不好伺候。”许歌嘴上宽慰着朱月白,一双眼睛已经望向院内。 这是个二进二出的院落,算不得大,胜在淡雅。许歌小时候还曾经来这里玩过,捉迷藏一次都没输过。他的目光扫过外院,心中默数了二十名绿衣弟子。她们神色严肃,正在听着章惜缘的训话。 许歌的目光又掠过围墙,能够见到些许攀爬的痕迹,想必是入夜之后,还有人在墙上巡逻。经历过刺杀事件后,章惜缘将防务安排得更为严密起来。 “大师兄。”朱月白突然问道:“惜缘训话快说完啦,咱们去找她。”说完这话,她也不管许歌愿不愿意,拽着他就往章惜缘处跑。 章惜缘刚刚做了个解散的手势,朱月白已经将许歌抓到了她的身后。 许歌与章惜缘目光一触,两人瞬间错了开来。 “那个……”许歌挠着鬓角,僵硬地笑着,“辛苦了啊。” 章惜缘抿住双唇,眼眶微微泛红。这下连朱月白都发现不对了,她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缩着脑袋向后退了半步。 朱月白吐了吐舌头,就准备转身偷溜,章惜缘突然对她说道:“月白,你跟我来,我还有些正事要和你商量。” “惜缘!”许歌拽住章惜缘的手腕,“等一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章惜缘甩开许歌的手掌,“大师兄,男女有别,请你自重。”她抓住朱月白,“月白,你快跟我来。” 许歌抓着朱月白另一只手臂,“月白,你先到一边去,我跟惜缘说几句话就好。” 朱月白一脸惊慌,低垂着脑袋,眼珠乱转,就差找个地缝快点钻进去。 “月白,你跟我走。” “月白,你先到一边去。” 朱月白就像是提线木偶,被两个人在中间拉拉扯扯。这样五六个来回,她直接白眼一翻,将两人同时甩开,“够啦!” 许歌与章惜缘站在两边,朱月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不管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反正,反正不关我的事儿。”她苦着一张脸迅速跑远,“哎唷,我新订的衣服哟,都快被你俩扯烂咯。” 随着朱月白跑远,前院里只剩下许歌与章惜缘两人。 “惜缘。”还是许歌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又安排你来保护武令月?” 章惜缘不曾直视许歌,语气略显平淡,“阁主没有因为上次的刺杀责罚我,这是我将功折罪的机会。” “由你负责?”许歌压低了嗓子,强调道:“就你一个人?” 章惜缘疑惑地答道:“有袁橙衣领队,我只是其中一位小队长。” 许歌追问道:“今夜是你值夜?”他握紧拳头,不等章惜缘回答便急道:“不行,今天你不能值夜,就算是换袁橙衣亲自来,你也不许值守。” 章惜缘淡淡地说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许歌高声道:“我是你师兄。” “是啊。”章惜缘轻声一叹,“你只是我的师兄。” 许歌闻言一窒。 两人相对无言。 章惜缘摇了摇头,“师兄,我该去准备了。”说完这话,她便准备离开。 “我查到了。”许歌沉声说道。 章惜缘脚步微顿。 许歌抬起头来,“我查到了月夕栋,它真的存在。” 章惜缘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许歌,“师兄,你是说……” “没错!”许歌点了点头,“我是说我们身周存在的这一切,都是谎言。你的我的过去,全都被谎言包围着。你若不信,月夕栋就在那里,在明镜湖底安静地躺着,我们随时都能去看。” 章惜缘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许歌抓着她的肩膀说道:“今夜,我会来和过去做个了断。如果你不信我,尽管去找阁主。我只是希望,今夜你不要出现在这里。”他咬了咬牙,最后给了章惜缘一个拥抱,转身往院外去了。 章惜缘看着许歌远走的背影,愣愣出神。 等许歌回到房间,已是日落之后。他推门而入,入眼处空无一人,稍稍转动脑袋,才在窗台上看到了姬雪樱的身影。她竟是睡着了,倚着窗框,身子似是摇摇欲坠。 许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打量着姬雪樱的面孔。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不知是做着什么梦境。当她睡着的时候,见不到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反而像是孩子一般纯真,让人想要小心呵护。 许歌摇了摇头,心想姬雪樱也该是累了。他们两人从那场刺杀到现在,两天两夜几乎都没有怎么合眼。不仅是没空睡觉,先是互相厮杀,又是连夜审问,白日里与杀花盟周旋,入夜探秘月夕栋,哪怕是个铁人都受不了了。 姬雪樱却一直强撑着,只有到了孤身一人的时候,才终是忍不住困顿,昏睡了过去。哪怕是这个时候,她手中依旧紧握短剑,半只脚掌踩在地上,随时都能拔剑反击,而人靠窗台,必要时候随时能够跳窗逃命。 许歌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年姬雪樱为了给她“朋友”报仇,究竟经历过何种生活。他这时在想,和姬雪樱相比,他的童年实在是幸福太多了。只会那幸福中掺杂着谎言,便从蜜糖变成了砒霜。 距离子时还有很久,许歌准备先行歇息一会儿,他必须为可能的激战保留体力。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姬雪樱,从床上取了一床薄毯,就要给她罩上。 许歌刚刚靠近姬雪樱五步之内,姬雪樱猛然张开双眼。 利剑出鞘直向许歌咽喉而去。 许歌也是吓了一跳,将薄毯当做武器,卷住姬雪樱的短剑。 姬雪樱一阵剑舞,将薄毯斩成了满天碎布,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许歌的面孔。两人站在破布雨下,身上衣上沾着碎屑,狼狈不堪的模样。 许歌哭笑不得地摊开手掌,“我就是想给你盖个毯子。” 姬雪樱收剑还鞘,“下次在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靠近我五步之内。” “我一定记住。”许歌心痛地看着手里的破布,“我可没有那么多条上好的羊毛毯给你糟蹋。”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继续抱着短剑,倚靠窗台假寐起来。 许歌无奈摇头,往床上一躺。他脑中想着今夜将要发生之事,心情完全无法平息。他辗转反侧了一阵,望向窗台边的姬雪樱,突然眼珠一转,“姬姑娘,躺在那里累不累?” 姬雪樱没有理他。 许歌便继续说道:“姬姑娘,你靠那儿多累啊,要不然过来躺会儿?你放心,我这床铺大的很,看起来再躺个人也不成问题。” 姬雪樱直接瞪了许歌一眼,“你才是最大的问题。”说完这话,她直接侧过半个身子去,完全不愿理睬许歌了。 许歌摸了摸鼻子,却是觉得和姬雪樱斗嘴几句,心情终于放松了些。他便在床铺之上,和衣而眠。 养精蓄锐,只等子时! 028 纵使相逢应不识 火炬摇曳,武令月庄园内外戒严,到处都能看到巡逻的花晨阁弟子身影。二进二出的大院,看起来满满当当。 有黄衣坐在门房之内,正是朱月白和章惜缘两人。 朱月白嚼着薯饼,小心翼翼地打量章惜缘。 章惜缘举起茶杯,瞥了一眼,正对上朱月白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吧。” 朱月白缩了缩脖子,随后做出个咧嘴笑脸,“那个,惜缘呀,你和大师兄是不是闹别扭了?” 章惜缘目光下垂,“算是吧。” 朱月白义愤填膺地说道:“是不是因为师兄带回来的小浪蹄子?” 章惜缘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还能为了什么事情!”朱月白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惜缘,你这样不行啊,咱们花晨阁的好姑娘,怎么能输给人家浪蹄子呢?虽然,嗯,那个浪蹄子是好看了点。” 章惜缘摇头苦笑。朱月白将她肩膀按住,“好看有什么用,抵不过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啊!” 朱月白气得两腮鼓起,在门房里来回踱步,“这样可不行!我就是见不得惜缘被人欺负,我这就带几个姐妹过去,好好揍她一顿!对,连带师兄一起揍一顿,给惜缘出气!” “月白……”章惜缘很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将朱月白拽了回来,“真不是因为这种事情,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惜缘你现在一直胡思乱想啊。”朱月白夺过章惜缘手中茶杯,“你对这个空水杯抿了半个时辰,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呢?” 章惜缘也是有些发愣,朱月白抓住她的双手,“惜缘,你这样下去不行,听我的话,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等这个讨厌的武令月走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师兄讨个说法。” 章惜缘听着这话,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但还是摇了摇头。她反握住朱月白的双手道:“我还不能走。”她扭头望向窗外,“无论如何,今夜我都必须留在这里。” 朱月白切声说道:“那我留下陪你。” 章惜缘注视了朱月白片刻,随后垂下双眸,“也罢。”她突然对朱月白绽颜一笑,“月白,对不住了。” 围墙之外,许歌与姬雪樱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观察着围墙内的巡逻动静。 姬雪樱掐着自己的脉搏,看着巡逻队的灯笼从墙后走过,“巡逻间隔应该是半柱香一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许歌同样收回目光,“内外共有两波暗哨。”他苦笑摇头,“这布置防务的本事还是我教会小师妹的,没想到今天用在了自己身上。” “按原计划进行?”姬雪樱出声问道。 许歌摸着下巴,“咱们也不能强攻进去,时辰还不到,等我再观察观察。”在还没有见到武令月之前,许歌并不想和花晨阁弟子们产生冲突,一方面是担心被提前发现而围攻,至于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两人绞尽脑汁的时候,围墙中突然起了一些骚乱。 两人能够见到一排排花晨阁弟子打着灯笼,向客居的西侧狂奔而去。“急报集合!月白师姐遇袭昏迷!急报集合!” 一群人迅速走远,而许歌正前方这一片区域,居然处于空白状态。 许歌与姬雪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姬雪樱轻声道:“陷阱?” 许歌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陷阱。”他咬牙道:“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他从腰间拔出软剑,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 姬雪樱毫不犹豫,紧跟许歌而去。 两人运起真元,飞速逼近围墙。 许歌速度更快一些,率先贴住墙根。 花晨阁中的围墙,全都特意增高过,足足有接近两层楼高,即便是轻功高手想要翻越也要费些力气。 许歌背靠围墙,转身挥剑。 软剑在空中舞动,甩出一串剑芒。 姬雪樱飞身跃起,正踩在剑芒之上。她的身子借力向上一飘,转眼间上了围墙。没有丝毫犹豫,姬雪樱向后一倒,一脚勾住墙头,半个身子倒吊在墙外。 许歌便在此时纵身而起,一把握住了姬雪樱的手腕。两人同时用力,一甩一蹬,并肩蹲在围墙之上。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排练了千万遍一般流畅。就连双方也没想到会这么默契,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姬雪樱更早收回目光,“时间不多。” 许歌点了点头,再次确认墙内情况。 客居西侧闹哄哄的一片,然而此地却安静得令人窒息。 许歌咬了咬牙,“没人。” 姬雪樱看了许歌一眼,率先跳下墙头。两人先后藏在阴影之内,环顾四周,就连暗哨位置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虽然有些奇怪,许歌还是带着姬雪樱顺着墙根挪动起来。 武令月的客居名叫牡丹苑。自燕国开国以来,牡丹便是大燕的象征,将武令月安排在牡丹苑中正是应景之作。 许歌对牡丹苑的构造烂熟于胸,小时候他将整个花晨阁当成游乐场,这些少有人来的客居,便是捉迷藏最好的地方。 只要让他翻过了外墙,内部那些小道暗门,对他而言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这边走。”许歌轻声说道,向着一片树林方向潜行过去。 树林茂密,四周昏暗,曲折小路仿佛无路可走。然而每当将要山重水尽之时,许歌又能寻到一条新路。两人在树林中兜兜转转,不一会儿竟然绕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入院处尽是花团锦簇。 他们已从外院进了内院。 花晨阁的房舍构造都是在鲜花簇拥之中。先是设计出外部围墙,再有一圈外院花舍,最后才是内院住宅之地。 两人在花丛之中穿梭。 许歌在前方领路,不忘回头嘚瑟,“整个花晨阁里就没有少爷我不知道的密道小路,有一次我在阁里躲了三天三夜,葵婆满城找我都寻我不到,差点没急得背过气去。要不是少爷我肚子饿露出了马脚,说不定就能趁乱逃出去了。” 姬雪樱突然停下了脚步,拔剑望向许歌脑后。 许歌赶忙回过头去,正见到月光洒了下来,照亮树下一道嫩黄身影。 章惜缘手持利剑,定定地望了过来。月如霜,剑上寒光,映照她整个人淡淡一层光晕。 许歌叹了口气,对章惜缘说道:“我差点忘了,当初和我在这里玩捉迷藏的人就是小师妹你呀。”他看看四周,“其他姐妹都是你特意支开的?” “我知道师兄的为人,若有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可是……”章惜缘握剑的指骨惨白,“师兄,你今夜要做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小小禁足就能抵过的。” 许歌苦笑了一声,“今夜过后,我也不知自己会结局如何。我已经叫你不要来了,你怎么就不听话。” 章惜缘瞥了一眼姬雪樱,“我一直以来太听师兄的话,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惜缘,把路让开。”许歌拔出软剑,剑尖摇晃,“我不想伤你。” 章惜缘并未让步,直勾勾地看着许歌,“师兄,可是要去杀武令月?” 许歌咬牙喝道:“没错!” 章惜缘用剑鞘指着姬雪樱,“为了她?” 许歌沉声道:“为了蜀国百姓,为了我娘。” “不,师兄。”章惜缘摇了摇头,“你是为了自己,这些年来你一直无法放过自己。若不是因为你淘气出逃,也不会让许阿姨染着风寒还去冰天雪地里找你。许阿姨也不会因为病情加重而撒手人寰。” “那是谎言!”许歌怒喝出声,“我娘才不是那种短命之人,这都是月夕栋的阴谋!我娘分明就是被她们给害死的!” 章惜缘没有说话。 许歌胸腔鼓动,闷声说道:“小师妹,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让不让路?” “我是你的小师妹。”章惜缘甩开剑鞘,持剑而立,“但我也是花晨阁的首席黄衣。” 两人之间间隔二十余步,章惜缘抬起手臂,剑尖指向许歌,“我已将其他弟子调往别处,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杀了我,你才能一尝所愿。” “在此之前。”章惜缘将剑脊架在小臂之上,“花晨阁首席黄衣章惜缘,绝不会让你越过花圃半步!” 许歌面沉如水。 姬雪樱看了看他,主动上前一步。 许歌伸手将姬雪樱拦住,“这是我的事情。”他甩开软剑,步步上前。 十步,许歌与章惜缘仅隔十步。 风吹花圃,花瓣飘扬。 第一朵花瓣落地,章惜缘率先抢攻。她将飞蝶穿花步施展出来,如同一只嫩黄彩蝶,向许歌直扑而去。在飞蝶穿花步中,章惜缘又使出一招“百花齐放”,虚虚实实笼罩许歌周身。 四周花瓣随着她的剑舞飞扬而起,于瑰丽之后隐藏杀机。 许歌以静制动,在那百花丛中寻到一处破绽。等到花丛已到面前,许歌方才甩开软剑,以一个诡异角度后发先至。 “当”的一声,许歌以软剑点中章惜缘的剑脊,将章惜缘的招式一剑破去。她那没了“花丛”的飞蝶,顿时暴露在许歌眼前。 许歌的脚掌在原地连点四下,以更快的速度反扑章惜缘。 几乎是在转眼之间,攻守互换。 许歌将软剑甩如长鞭,抽向章惜缘持剑的手腕。他这一剑是从斜上方向下甩动,若是章惜缘不躲,便会被削断脖颈,若是她躲,便会被击中手腕自行缴械。 “小师妹,你的功夫可都是我教的啊!” 许歌迅速挥剑,剑上都没有带上真元,他打从心底里不想伤了这位青梅竹马。 然而利剑临头,章惜缘竟是不闪不避。 在这急速攻防之中,章惜缘仰头望着许歌,就像是要将许歌的影子深深印入脑海。她的眼中透着爱慕,透着哀怨,透着释然,唯独没有生机。 许歌凝视着这双眼睛,就像是听到了章惜缘内心的独白。 “师兄,我的命是你捡的,我的功夫是你教的,我的快乐是你给的。今天,惜缘就将这一切,全都还你。” 许歌心神大颤,可手中剑刃已是收势不住。 章惜缘那细嫩脖颈与寒芒越靠越近。 心存死志,一了百了。 ps:~~~不知道有没有给小师妹赚到粉~~~ 029 尘满面 千钧一发之时,一柄短剑横插而来。 “当”的一声,短剑将软剑半路拦截,只是那软剑半路弯折,还是将章惜缘颚下划出了一条血道。 “惜缘!”许歌直接扔了软剑,抱住章惜缘软倒的身躯。 姬雪樱收回短剑,静静站在一旁。 许歌查看章惜缘的伤口,那口子细长,纵横了半个脖子,好在伤口并不算深。他心中松了口气,赶紧撕下一片衣袖,包在章惜缘伤口之上。 章惜缘脸色苍白,缓缓睁开双眼。她看着许歌惊慌的表情,露出淡淡一丝微笑,“师兄还是关心我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许歌想弹章惜缘的脑门,只是那手抬起又放下,“你到底在想什么?真想死在我手下?” “师兄与许阿姨对我有救命之恩,花晨阁又将我养育长大,若能死在师兄手中,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章惜缘面上又带上一丝欢喜,“如今知道师兄心里还给我留了一块地方,就算死了也值了。” 许歌闻言愕然,这份深情厚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几乎是求救似地望向姬雪樱。 姬雪樱还给他一个白眼,直接就背转身去。那动作就像是在说:“你这登徒子,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许歌心里苦,更是有苦难言。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小师妹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不仅是我的师妹,更是我最亲的妹妹。如果你真的死在我的手掌,我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章惜缘微笑道:“如果我这么死了,师兄下半辈子都会记得我?” “不记得,不记得。”许歌慌不择言,“我明早就能把你给忘了,所以你绝对不能死。” 就在这时,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惜缘妹妹,我早就和你说过,没有一个男人能靠得住。” 姬雪樱立即退了半步,将许歌与章惜缘护在身后。她手中握紧短剑,婉若有寒气从剑尖迸发出来。 四道人影从阴影之中走出,为首那人正是武令月! 武令月带着三名侍女,身着暗红色武服,腰挎三尺长剑。那三名侍女也是各个全副武装,长剑出鞘。花晨阁中不收留男子,武令月便没有将侍卫带入阁中。 许歌抱着章惜缘,缓缓站起身来。 武令月笑眯眯地说道:“惜缘妹妹,这就是你们花晨阁给我的回答?” 章惜缘费力地推开许歌,捂着脖颈低声说道:“花晨阁与此事无关。” “那本宫就很好奇了。”武令月望向许歌,“前几日还救了本宫的恩人,今夜……”她的目光扫过姬雪樱,“怎么就和刺客混在了一起?” 许歌刚刚挪动嘴唇,章惜缘已经抢先说道:“师兄他只是遭人蒙蔽。” 姬雪樱瞥了章惜缘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舞动短剑就朝对方杀了过去。 “好好一个姑娘,居然是个莽夫。”武令月冷笑一声,挥动手掌。她身后三名侍女立即向姬雪樱冲杀而去。她们三人组成“品”字,进退有据,显然是时常操练。 一寸长一寸强,面对三把长剑,姬雪樱吃了大亏,刚一接触便被压在下风。 许歌见状,立即向姬雪樱抛出手中软剑,“换剑!”许歌这一手带上了真元,软剑在空中绷直,对着姬雪樱背后射去。 姬雪樱就像是背心长了眼睛,向前一个俯身避过侍女们的合击,同时手掌在背后一招,正将软剑握在手中。 剑柄一颤,剑开梅花数朵。 软剑幻化成三朵梅花,从缝隙之中闪出,分别开在三名侍女身前。那三名侍女别无选择,只能急退,然而她们训练有素,未曾乱了阵脚。 双方顿时僵持起来,姬雪樱隐约占据上风。 那边激战,武令月这边还在和许歌对峙。她身旁没了侍女护卫,但是面上却无半点慌张,直勾勾地看着许歌,“你手中失了兵刃,还想拿下本宫?”她缓缓拔出剑来,轻声笑道:“就算武家血脉不善武学,但要对付手无寸铁的你,也不是没有办法。” 许歌并不答话,目光在武令月与姬雪樱那边徘徊。 “怎么?”武令月笑着说道:“你还等着你的同伴能够帮你?那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本宫……”她顿了顿,看着章惜缘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太小看花晨阁了吧!” 章惜缘脸色顿时一变,武令月这是在逼她表态。若是此时她选择袖手旁观,今夜之事宣扬出去,花晨阁的地位难保,但是要她招来花晨阁弟子围杀许歌,她又是万万不乐意做的。 “小师妹。”许歌轻声说道:“你不必为难,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章惜缘闻言一愣。 武令月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来,“你难道还想轻易拿下本宫?没出过蜀国,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算了,看在你救本宫一命的份上,本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和你的姘头一并离开。” “然后今夜过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许歌摇头笑道:“我没那么傻,殿下肯定也没那么傻。” 武令月抬起长剑,“既然如此,那休怪本宫剑下无情!” “你若要无情……”许歌摇了摇头,似是准备与武令月理论,可他话语说到一半,突然脚下运起真元,闪电一般冲向了姬雪樱所在战围。 “小贼!”武令月怒喝出声,“还想救那妖女脱困?就算你们两人一起,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本宫拿下,只要这么事情闹大,你觉得阁主会如何处理你这个叛徒?是三刀六洞,还是扔进冥花毒池里发臭?” 武令月口中暴喝,挥动长剑向许歌追击而去。 许歌全然不顾武令月,迅速到了姬雪樱身后。 有一名侍女立即攻了过来,她保持着与许歌的距离,用剑尖去捅他右侧软肋,这是准备仗着兵刃长度,欺负许歌空手对敌。 姬雪樱却在此时,使出一记“惊雷手”,手掌如雷霆般穿过两名侍女之间缝隙,将短剑掷向许歌。 许歌抬手接住短剑,同时转身劈砍,拦下侍女的刺杀。而姬雪樱也与此同时转过身来,与许歌紧靠后背。 两人成功合流,三名侍女将两人围在其中。 武令月似是松了口气,停下脚步,笑着说道:“汇合了又能如何,许歌你这是想做瓮中之鳖。” 许歌哈哈一笑,“这位姑娘,你的破绽太大了。” 武令月闻言一愣,随后惊呼出声,“殿下小心!” 许歌已经挥剑上前,撞开一名侍女,将剑刃顶在另一名侍女的咽喉之上。在场众人顿时如同陷入冰封,谁都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那名被顶住咽喉的侍女,缓缓垂下了双臂,将长剑扔在地上,“你是怎么发现的?”这分明是武令月的嗓音。 许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味道。”他笑着说道:“你身上有牡丹花的香味,在天府城与众不同。” “你要是敢对殿下动手,我一定……”远处那名“武令月”还要赌咒威胁,声音变得清脆如鹂,侍女武令月挥手将她打断,“小橙子,够了。” 假扮武令月的小橙子闷闷不乐,只能气鼓鼓地闭上嘴巴。 真正的武令月在脸上揉搓了一番,撕开一片薄薄的面具,“重金请鬼见愁的千面先生打造,倒是被你一鼻子识破了。你还是别叫许歌了,叫许黑狗怎么样?” 许歌笑着回应,“为什么是黑狗。” 武令月随手将面具扔在地上,“因为本宫喜欢黑色。” 许歌瞅了一眼远处的小橙子,“我看你更喜欢红色。” 武令月勾唇一笑,“最喜欢的总得贴身穿着。”她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前扑,手指之间夹了几根钢钉,扎向许歌胸膛。 许歌对此早有预料,一个侧身避过扑急,顺势贴在武令月身后,剑刃横在她脖颈之上,“作为一国王女,你这手段未免卑劣了些。” 武令月并不着恼,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你若是与我多呆一些时日,就会知道这世上手段最卑劣的,就是帝王心术。” “所以你更想将我拿下而不是杀死?”许歌挑了挑眉,“一个活着的许歌,倒是威胁花晨阁就范的上好把柄。” 武令月脸上笑意更浓,“你比我想象得更加聪明。” 许歌摇头道:“我正要做一件蠢事。” 武令月脸色微变,“杀了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许歌伸手掏向怀中,“公主殿下,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聪明。” 武令月略微皱眉,许歌已经掏出怀中幸好铜管,用牙咬下引线。几息过后,“轰”的一声闷响,亮黄色的烟火冲天而起,照亮花晨阁的夜空。 外围墙下,等候多时的杀花盟作战开始。 花晨阁中警报四起,所有人都奔向武令月所在客居。 武令月惊讶地张大嘴巴,“你疯了?你这样会把所有人都招来,你们根本逃不……”她的话音猛然一顿,“除非……除非你根本没想过要逃!” 事情连番变化,危急关头武令月反而更加冷静。她反身便是一肘,却被许歌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许歌!你到底想做什么?”武令月额头上隐隐冒着汗珠。 许歌看着天上烟火,轻轻说道:“为了蜀国,为了我娘,我要借你人头一用。”他脸颊上透出一丝狰狞,剑刃就要划破武令月的咽喉。 突然! 天空中传来一声雷鸣! 许歌只觉得双臂一沉,莫名的威压从天而降,他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握剑的手掌酥麻无力,险些丢了兵刃。 夜空之中,一道俏丽身影凌空而立,白衣狂舞,雷光相伴。 花晨阁现任阁主许之音,乘风雨雷霆而来,面沉如水,“小歌!你这次的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笑!” 030 鬓如霜 漆黑夜里,那黄色烟火颇为显眼。 昏暗鼠道中,易湘南为首的一行人同时仰头望天。 倩娘靠近易湘南,低声说道:“易先生,开始了。” “嗯。”易湘南点了点头,往上拽了拽肩上大氅,“通知下去,行动立即开始。” 倩娘张了张嘴,叹息道:“真要执行那个计划?会不会……会不会死太多人了?” 易湘南扭头望向倩娘。 倩娘匆忙垂下双眼。 易湘南勾住倩娘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倩娘,相信我,这是成功路上必要的牺牲。” 倩娘脸上稍有红晕,周围其他人不自然地撇开目光。 易湘南放开倩娘,挥了挥手,“全员准备,我们赶去花晨阁,就近指挥。” 郭老似是吓了一跳,低声道:“易先生,真有这个必要?我们,我们在鼠道指挥也就是了。” “你可以不去,但我必须要去。”易湘南握紧双拳,“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夜,我要看着花晨阁在我面前化成灰烬!” 花晨阁,牡丹苑中,许歌在许之音的天人威压下动弹不得。 许之音双眸之间隐约透着银光,身周有雷霆围绕,纤细身材却宛若神灵,“小歌,你这次闹得太过分了,就算你是我的侄子,我也不能继续徇私保你!” “保我?我不需要!”许歌鼻腔里顶出一记冷哼,眼神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许之音略微皱眉,从半空降落下来。她那双赤足踩在空中,便如踩着一个个透明的阶梯,“我以花晨阁阁主的身份命令你,放开武令月,去姐姐墓前面壁三年!三年之内若再犯事,我便替姐姐对你执行家法!” 听到这话,许歌心中怒火已至极致。他硬生生顶着天人威压,对着天空嘶吼出声,“你凭什么替我母亲罚我?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杀人凶手?”许之音微微皱眉,身上威压也减弱了些,“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许歌此时已顾不得武令月,上前两步直视许之音,“事到如今你还准备继续装蒜?你们这些年的龌龊手段,你们如何害死我娘,你们怎样粉饰太平,我全全都知道!” 许之音嘴唇微张,“害死你娘?她可是我姐姐,当年便是我力保她回归花晨阁!我怎么可能将她害死?” “你还想抵赖?”许歌冷笑连连,“你们当初之所以会接受我们母子,完全是看在一份重宝的份上。你们没能从我娘身上得到那份重宝,便将赌注放在了我的身上。白纸黑字,全都记在月夕栋中!” “什么重宝?”许之音脸上全是莫名其妙,“月夕栋?那又是什么地方?”她的表情自然,丝毫不像作伪。 许歌眼中也是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还在奋力辩驳,“你们为了造反准备的金银财宝,为了叛乱准备的兵刃甲胄,难道全是假的?莫非我这双眼睛瞎了不成?” 许之音听到这些问话,逐渐收起了所有表情。 “是谁?”许之音咬牙切齿道:“你是受了谁的蛊惑?说!是谁蛊惑我家小歌?”她的目光一转,顿时落在了姬雪樱身上,“是你?九婴的蛆虫!” 许之音的语调带着高亢的鼻音,空气随着她的声音而颤抖。她随手一招,半空中便劈落下一道闪电,在她掌中化成一柄雷光利剑,“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话尽,雷落! 姬雪樱想要反抗,可她被天人威压抑制,根本动弹不得。 刺眼闪光照亮天空,整座花晨阁亮如白昼。 “雪樱!”许歌没有丝毫犹豫,全力扑到姬雪樱身上,将她护在身下。 许之音眉头挑起,在千钧一发之际甩开手掌,那道雷剑变化成了一条条小小银蛇,顺着许歌衣衫游过,最后归于大地。 “小歌!你做什么?让我杀了这蛊惑你的妖女!”许之音在半空中做了个拖拽的姿势。 许歌顿时感到背后有巨力存在,在无形之间似乎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想要将他从姬雪樱身上扯开。他赶紧运起全部真元使出千斤坠,堪堪稳住身形。 “英雄救美?”许之音眯起双眼,手上拉扯幅度更大,“可惜话本故事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许歌整个上半身都被拽了起来,但他还是全力展开手臂,想要将姬雪樱护在身下,“这事情和姬姑娘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为了帮我……” “帮你杀我?”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武令月突然插了一嘴。 许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对武令月怒目而视。 武令月将乱发拢起,笑眯眯地扭过头去,像是什么都没说过。 许歌恨得牙根痒痒,对这些王室成员的卑鄙无耻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武令月处之泰然,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敌人落井下石的机会,更何况刚才许歌和姬雪樱可是准备联手杀她。 许歌咬了咬牙,他也无暇去怪武令月。隐约之间,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仔细想来,他这一路寻找月夕栋的过程,未免太过顺利了些。似乎有一盏无形之灯,一直在牵引他往“真相”上走。 然而许歌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切都是许之音在做戏呢?她们骗了他十年,也不在乎多这几个时辰。 许歌脑中一片混沌,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混乱之中,天空中又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天位高手葵婆。 葵婆先是瞪了许歌一眼,这才对许之音躬身说道:“阁主,天府城中有多处叛乱,他们见人就杀,是屋就点,势要将天府城烧为平地。” “城防军呢?”许之音再无慵懒神色,正色问道:“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葵婆摇头苦笑,“混乱愈演愈烈,蜀王已经向我们发出了求援,这可是满城百姓,二十万条人命!” 许歌突然明白过来,易湘南所想的办法,居然是用满城百姓的性命,胁迫许之音与葵婆离开花晨阁。 火光逐渐照亮天空。 许歌望着血红夜空,目瞪口呆。这一场大火,将要吞噬多少人命? 这就是易湘南的计划? 如此推翻花晨阁,又有什么正义可言? 许歌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我明白了。”天空中许之音听完葵婆的陈述,立即做出了决断,“葵婆,我去南城,你去北城,组织百姓与官兵先行灭火。至于那些暴徒……”她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胆敢愚弄花晨阁,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许之音已经化成一道闪电,向南城飞驰而去。 葵婆却没有急着离开,她从空中降落下来,就站在许歌面前。 许歌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心中略感忐忑。 葵婆突然抬起手臂,一巴掌甩在许歌脸上。以她的天位境界,许歌根本无从躲避。 “啪”的一声脆响,在黑夜里传出很远。 章惜缘吓了一跳,就要开口为许歌求情。葵婆立即瞪了她一眼,让她把所有话都给吞了回去。 “你说我们害死了你娘?”葵婆冷冷地看着许歌,“当年老生就反对阁主接受许溪云重归花晨阁。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了个蠢货。钻入了别人套中,还沾沾自喜!” 许歌捂着脸颊,说不出话来。 “你想要知道真相,老生就告诉你真相。”葵婆朗声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绝不该质疑阁主对你娘的感情。若不是之音,被困守在这花晨阁中的就该是她许溪云!” 许歌闻言一惊。 “当年她许溪云贵为圣女,却在册封前夜临阵脱逃,之音临危受命,替她承下了花晨阁的重担,没有半句怨言。多年之后,她许溪云看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带着你就回来了花晨阁,又是之音力排众议,接受你母子二人重归门内。许溪云病危之际,将你托付于之音,她更是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葵婆的声音渐渐转冷,“若要说你娘当年真正的死因,难道你不清楚?她在怀你之时受了重伤,又为保你未用重药调理身体,这才落下了病根。当年若不是你躲在这破客居里,害得她在冰天雪地里找了你一天一夜,她又怎么会寒气攻心,重病而亡?” 听到此处,许歌已是脸色发白,全身紧绷。 “即便如此,之音都从来没怪过你。她依然将你当亲儿子一般抚养。什么叫姊妹情深?这才是姊妹情深!”葵婆的语气越来越重,“你问她凭什么管你?你又有什么资格问她?你还记得那个‘孝’字该怎么写吗?” 说到气愤处,葵婆再次扬起手掌。 许歌已是闭目等待,只是这手掌迟迟没有落下。 葵婆重重地叹了口气,“许歌,你真是让老生失望。”她已经不再去看许歌,转而对一旁候着的章惜缘说道:“花晨阁也有敌人袭击,老生要去救助百姓,你去找各位橙衣,让她们组织起防务来,莫要让敌人钻了空子。我们……”她瞥了许歌一眼,“可没什么叫做月夕栋的暗部来收拾残局。” 说完这话,葵婆直接拔空而起,向城北方向飞去。 “师兄……”章惜缘轻唤了一声,可许歌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抓着武令月向院外奔去,“公主殿下,还请您跟我来,外敌当前,我们已经没时间继续耽搁了。” 武令月瞥了许歌一眼,迅速跟上了章惜缘。 转眼之间,牡丹苑里只剩下了许歌与姬雪樱两人。 又不知何时,天空中月色不再,已是乌云满天。 许歌痛苦地抱着脑袋,一个问题在他脑中沸腾不止。 到底谁在说谎? ps:~~~你们猜,幕后黑手是谁?~~~ 031 夜来幽梦忽还乡 沉静的夜躁动起来,天府城各处燃起火光,以点及面,迅速蔓延。人们衣不附体,哭喊着从屋舍中逃命出来,看着烧毁的家园抱成一团。 冲天火焰与瑟瑟百姓泾渭分明,将这夜绘满凄风苦雨。 许歌痛苦地蹲在地上,那一双小白鞋出现在他面前。许歌仰头望向姬雪樱,就像是他们在天府城中的第一次见面。 这一次姬雪樱没有给许歌铜板,她蹲下身子捧起许歌的脸颊,“你相信谁说的话?” “我……”许歌挪开目光,“我不知道。” 姬雪樱继续问道:“你愿意相信谁说的话?” 许歌将姬雪樱的手掌推开,“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姬雪樱看着许歌,淡淡地说道:“你真的选不出吗?”她站起身来,望向远方,“你那时为什么没有一剑杀了武令月呢?” 许歌闻言一愣。他现在回想起来,一开始其实完全不用挟持武令月,只需要一剑杀了一了百了。 “你是有机会的,可你没有去做。”姬雪樱收回目光,与许歌对视,“一个人怎样去想,自然会怎么去做。” 一句话,让许歌脑中“轰隆”一声巨响。 为什么他没有按计划行事?为什么他犹豫不决?为什么他会心生痛苦? 姬雪樱的话在他心头反复咀嚼。 其实他早已有了答案。 因为他打心里便不愿相信,这么多年来关爱他的小姨,会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刽子手。哪怕见到了这么多所谓的真相,许歌依旧想要听听许之音的辩解。 又或是从最初开始,许歌便知道,他母亲的死根本和花晨阁无关。就像是葵婆和章惜缘说的那样,他是在逃避内心的魔障,他不愿原谅当年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许歌突然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幡然悔悟,自己究竟做了何等错事。数百年花晨阁,或将毁于一旦。 火光将他影子拖长,似是要伸向无边黑暗。 “这世上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姬雪樱重新蹲坐下来,卷起袖口,轻轻擦拭着许歌的眼角,“你愿意相信什么,就为它豁出性命,那便够了。” 姬雪樱依旧是那淡淡的神情,许歌却像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光。 “谢谢。”许歌低声说道。 姬雪樱叹了口气,重新站了起来。她望向武令月离开的方向,幽幽说道:“义父该生气了。” 许歌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抱歉,现在我又不能让你杀武令月了。” “呵。”姬雪樱歪了歪脑袋,“男人。” 许歌装作没听见这话,重新抖擞精神,“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拦住了杀花盟……我一定会将他们拦住。”他看着姬雪樱,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劝你留下,你也不会听我的对吗?” 姬雪樱点了点头,“你若是死了,谁送我离开天府城?” 许歌摇头苦笑,“咱们就要做一对苦命鸳鸯。”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成双成对出现的鸳鸯,一般都是公的。” 许歌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花晨阁外院,到处都有火花。 绿衣弟子们集中在内院位置,抵抗突然出现的杀花盟。五名橙衣弟子将黄衣弟子召集起来,正在露水小院中紧急会面。章惜缘与武令月也在其中。 为首那名橙衣看起来三十多岁,是个眼带泪痣的美人。只是此刻这美人脸带煞气,愤怒地劈断了一棵小树,“这些贼人到底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余下一众黄衣弟子鸦雀无声。 “袁师姐,我们花晨阁一向是外松内紧,内院围墙与机关众多,按理来说这些贼人不该出现在内院之中。”另一个丰润的橙衣低声说着。 “什么叫按理来说?”袁橙衣更为恼怒,怒气冲冲地吼道:“内院防线上根本没有遇到强攻,可他们就像是鬼魂一样出现在院内深处!要是不把源头掐灭,我们只能疲于奔命!” 大家脸上也是咬牙切齿,可她们也为贼人的来路恼火。更气人的是,这些贼人并不恋战,只是四处放火制造慌乱,一步步将花晨阁拖向深渊。 “我们花晨阁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袁橙衣气得浑身发抖,“阁主将防御重任交给我等,难道等阁主回来,我们要给她看一片废墟?” 一名长发过腰的橙衣插嘴道:“袁师姐,防线上肯定出现了漏洞,我们是不是分散人手将整个内院巡查一番?” 袁橙衣露出沉思之状。 章惜缘见状赶紧发声道:“绝不可以!”众人望向她,她便继续说道:“贼人必定是等着我们分兵,然而聚众围杀。” 听到这话,众人面上已是露出犹豫。 武令月站在章惜缘身后,见状补充说道:“如果他们再狡猾一些,直接围点打援,只怕花晨阁的防线将会更加被动。” “唉!”袁橙衣长叹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如何是好?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这位袁橙衣的性子暴烈,可不像她的面容那般柔美,抬手间又砍断了一棵小树。 众人皆是陷入无奈之中,如今这种局面,阁主与葵婆已经赶赴楼外拯救百姓,阁中缺了主心骨,谁都拿不出靠谱的主意来。 武令月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在心中暗暗摇头:少了许之音与葵婆,花晨阁群龙无首。平日里许之音真是将门人保护得太好了些,花晨阁这些年都没遇过重大危机,门人实在是缺乏应对。 武令月又往章惜缘身后躲了躲,暗暗寻思:对方既然教唆许歌来杀我,说明他们并不在乎我的身份,甚至非常希望我死在花晨阁中。这样看来,我如今和花晨阁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能袖手旁观。 武令月心中做了决定,给三名侍女打了几个手势,便准备挺身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喝,“我知道他们入侵的源头在哪儿!” 众人抬头望去,火光笼罩下,正是许歌与姬雪樱及时赶到。 “小歌!”“师兄!”地上传来一阵惊呼,武令月察觉到众人的神情变化,慌乱中隐约有了些平静。 许歌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在众人面前。 “见过几位师姐。”许歌随意地朝几名橙衣拱了拱手,随后对众人说道:“我和这位姬姑娘知道杀花盟是从哪里混入了花晨阁,只要兵分两路,我们就能找到源头,将其掐断。到时候想要守住花晨阁绝对不成问题。” 在场众人,只有章惜缘与武令月明白许歌的消息来源。章惜缘自然不会出卖许歌,而武令月在这种危急时刻,也不会出头给许歌拆台。 几名橙衣平日里对许歌关爱有加,就像姐姐一般。这时候她们谁都没有怀疑许歌的话,更没察觉出他话中蹊跷。 袁橙衣性子最急,立即做出了决断,“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她将现场众人分成了三组,“柳眉,你带着一半门人继续据守内院,接应从外院退守下来的姐妹。” 丰润橙衣柳眉立即点头应下,“若是内院告破,我柳眉必不苟活。” 袁橙衣又对长发橙衣说道:“华香!你和刘娴跟这位姬姑娘走,带剩下的一半人去。”她最后对许歌点了点头,“小歌,我跟星果同你一路。” 许歌对此分配没有异议。 章惜缘赶紧出声说道:“师姐,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袁橙衣立马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你留下保护公主,不容有失!” 章惜缘闷闷不乐地答应下来,用目光偷偷求助许歌。 许歌自然不希望小师妹涉险,回应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众人就要行动起来,武令月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玉令牌,抛给许歌,“我的护卫还在外院,他们可不会束手就擒。” 许歌看了武令月一眼,将白玉令牌收下。 “好了!全都行动起来!”袁橙衣一声令下,众人分头散去。她恶狠狠地挥了挥长剑,一双红唇里吐出不堪入耳的话语,“老娘要把那群狗娘养的杂碎全都杀光!把他们的肠子剁碎了填埋花肥!” 许歌最后把两处袭击点与姬雪樱详细说过,再次嘱托她多加小心。姬雪樱对此毫无反应,带着一众花晨阁门人扭头就走,倒是让许歌好生尴尬。 “小歌,这姑娘又不会跑了,你做什么小女儿姿态。还不快到前面带路?”袁橙衣早就不耐烦了,一巴掌糊在许歌后脑勺上。 许歌对这位外柔内极刚的袁师姐也是毫无办法,赶紧带着众人往预定的狗洞方向赶去。 众人在花晨阁中生活多年,自然是对路径无比熟悉。她们还没赶到地方,袁师姐已经大致猜到了方位。她脸上略带诧异地看着许歌,“那儿不是你常常偷溜出去的狗洞吗?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地方?” 许歌对此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领着众人闷头赶路。 一路上,众人还遇上了一伙贼人正在放火。那伙人见到许歌的大部队,扔了火种扭头就走,倒是气得袁橙衣连连跳脚。 很快,许歌便见到一片杉树林,那是内院围墙边上特之物。便在此时,杉树林后突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许歌脸色骤变,“该死!他们真的做了!” 袁橙衣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远端,只见远端尘土飞扬。 围墙倾颓而下,更为嘈杂的喊杀声扑面而来。 ps:~~~大战在即!~~~ 032 小轩窗 “发生什么了?”袁师姐望向许歌,她听到了许歌的嘟囔。 许歌沉声说道:“他们用了火药。” “火药?”袁师姐脸色骤变,率先冲了出去。 众人冲入杉树林中,烟雾就在脚下盘旋。许歌与袁师姐修为最高,远远就能看到围墙上巨大的破洞。 许歌如今只是二流身手,而要想成为橙衣,最少得有一流境界。袁师姐身为橙衣之首,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她真元一转,比许歌看得更远一些,“洞外有上百人,正要冲杀进来。” 袁橙衣立即向身后弟子下令,“包围过去,不要放过任何一人,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花晨阁多年来未经巨变,实力虽然不比当年,但是底蕴犹在。一众弟子没有惜命之人,立即展开了布兜阵,向那破洞围攻过去。 围墙那头的杀花盟同样察觉了墙内的动静,十来人迅速冲了进来。 其中八人结成阵仗,与花晨阁弟子短兵相接。还有两人未带兵刃,身后背着厚重包裹。前方正在厮杀,而那两人则是蹲下身子在墙根附近活动。 许歌眼尖立即察觉了不妥,“他们还要继续埋设火药!不能让他们得逞!” 袁橙衣明白许歌话中意思。现在围墙上还是一个小小缺口,花晨阁只要有一高手守在此地,便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如果破口继续扩大,那对方就可以仗着人数优势欺凌花晨阁了。 所谓武林高手,若是不到天位,纵使百人敌,到头来也只是沧海一粟。 “我左你右!”袁橙衣低喝一声,如同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她手中握的长剑,比寻常利剑更为宽厚。而袁橙衣所修的木秀剑法,正是以大开大合闻名,两者相得益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剑名“呼风”,欲摧秀丽之木,必需狂风之属。 袁橙衣的真元凝聚在宽剑之上,整个剑身透着淡淡荧光。剑刃翻转搅动,带起周遭锐利风响。她一马当先急冲过去,一剑砍翻两人,杀花盟中无人能挡其锋。 “跳梁小丑!就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敢攻我花晨阁?”袁橙衣杀得兴起,招风宽剑上下翻飞,打得杀花盟步步后退。 许歌比袁橙衣动作稍慢一些,只是慢了这几步,他却发现了一些不妥。杀花盟明明不是袁橙衣的对手,可还是不要命般冲杀上来。而且杀花盟进退有据,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居然稳扎稳打地拦住了袁橙衣。 若说袁橙衣靠得是武功卓越,那么杀花盟靠得便是阵法。他们五人成阵,三人在前,两人在后。用三人同时面对袁橙衣,后两人时刻准备轮换。 袁橙衣除了一开始砍翻三人,后续看似占据上风,偏偏左突右闪不得寸进。对面那五人简直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了她。 更多人从破洞中涌了出来,他们与花晨阁众弟子混战在一处。许歌越看越是心惊,明明花晨阁弟子武功更胜一筹,但是对方硬是靠着灵活的阵法,纪律分明的轮换,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花晨阁众人只能在铜墙铁壁之外,看着那几名火药师傅埋设火药。 “这样下去不行。”许歌暗暗咬牙,知道时间紧迫,不容再拖。他环视一周,用剑尖挑起碎石短木,越过杀花盟的前排,射向后排火药师。 瞬间便有两人中招,被许歌砸中了后脑。许歌这几下用上了真元,威力不算太差。那两人顿时脑后开花,在痛呼声中软倒在地。 然而杀花盟其余人等反应更快,立即派出了几人保护火药师。这些人配备了圆盾,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真是准备充分。”许歌见一计不成,眼珠一转立即想到了新的方法。他以飞蝶穿花步甩开身旁两名追兵,迅速接近袁橙衣。 袁橙衣正被拦得焦躁万分,见到许歌前来,立即向后退了两步接应。那些围困袁橙衣的贼人,并没有因此追击,只是守住自己的方位。 “这些杂碎是属狗皮膏药的吗?”袁橙衣抹了一把脸上汗水,气得牙关紧咬,“明明就是些刚入二流的武夫,怎么老娘就是杀不过去?” 许歌赶忙出言宽慰,“师姐,那是他们对你十分重视。这五个二流高手看来是被派来专门盯你,其他战场他们也不会随意插手。” 袁橙衣喘了口气,将许歌脖颈勒住,“小歌,你这小子鬼主意最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许歌嘿嘿一笑,在袁橙衣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袁橙衣急忙摇头,“不行!” “怎么不行?”许歌也是急了,“现在应该以大局为重,这时候只有师姐你能帮我。” 袁橙衣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也就答应了下来,“你小子尽管去做,若是出了意外,老娘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你回来。” 许歌心中感动,对着袁橙衣重重点头。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重新朝铜墙铁壁冲了过去。这一次,许歌在前,袁橙衣之后。 那五名专门对付袁橙衣的武夫见到许歌冲上前来,倒是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围困。 趁着这个机会,许歌突入防线之中。 那五人醒转过来,重新像鬓狗一般向许歌靠近过去。眼看许歌又要被困在阵中,他突然退了半步,咧嘴一笑。 五名武夫尚未反应过来,袁橙衣已从许歌身后一剑扫来。那五人赶忙刹住脚步,将阵法范围稍稍放大。前端三人已是横持长刀,准备应对袁橙衣的突袭。 然而袁橙衣并未上前,她这一剑横扫猛变上挑,所挑方向空无一人。 不! 并非空无一人! 许歌突然纵身上前,一脚踩在“招风”剑尖之上。 袁橙衣发出一声怒吼,鼓动身上真元。狂风垫在许歌脚下,将许歌送往天际。 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看着许歌舒展四肢,看着他如同大雁展翅,越过了杀花盟前排列阵。 许歌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击杀花盟身后,势必将火药师一扫而空,解决这最大的隐患。地上众人任由许歌腾飞,似乎没有应对的手段。 许歌收缩起身子,已是准备来一招从天而降,将那几名持盾的护卫击退,随后直取火药师的首级。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几名持盾护卫突然扔下了短刀,缩手摸向后腰位置。 许歌双眼一缩,心中闪过一丝不详。 那些护卫居然从后腰拔出了一只短弩,淬了剧毒的绿色箭头瞄准了身在空中的许歌。 许歌的运气一直不好,只是没料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嗡!”一声轻响,那几名护卫同时按下了扳机。弩箭冲天而起,飞向许歌。 “该死!”许歌只是二流境界,还做不到真元外放,自然不能在空中飞翔。他必须要快,比弩箭更快! 须臾之间,许歌将所有真元凝聚在臂膀之上。他的瞳孔微微颤抖,手中利剑同样颤抖起来。 一剑! 只一剑,花开五朵。 “叮——”五声脆响汇成一声长鸣,那五根弩箭被许歌一剑挑飞。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许歌已经飞坠而下。 地上两名持盾护卫躲闪不及,被许歌直接踹中胸膛,口吐鲜血软倒下去。剩下三名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许歌窜起两腿踢飞了出去。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许歌掌中短剑已经横在其中一名火药师脖颈之上。 “你们这些瓜皮。”许歌极力隐藏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掌,“不知道少爷我叫小剑仙吗?” “小歌!好样的!”袁橙衣见状哈哈大笑,一边抵抗贼人,一边高声喊道:“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许歌调转剑柄,将面前那名火药师敲晕过去。 剩下那几名火药师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竟是看也不看许歌,极尽全力去填埋火药。 “还真是一群不要命的。”都到了这种地步,许歌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还能这么镇定。杀花盟要都是这种不要命的家伙,他们当初又是怎么被月夕栋搞得家破人亡的? 许歌转念一想,如果月夕栋都是假的,那么这杀花盟也真不了。他们的成员绝不会是一群家破人亡的倒霉鬼这么简单。 隐约之间,他感觉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可是一转眼,一名火药师已经拿出了火折子。 火药填埋完毕! “该死!”许歌已来不及多想,直接朝那名火药师冲了过去。 火药师也可以算是机关师的分支。机关师精于计算,但是术业有专攻,人的精力更是有限。他们在机关上花费了太多时间,身手便落后了太多。 那名火药师不过是刚刚点燃火折子,许歌的剑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火头被许歌一剑削断,挑飞了出去。那火药师也被许歌一掌敲中后颈,直接昏迷倒下。 然而这种不怕死的火药师还有三名。 他们几乎是同时完成了火药填装,就连引线也来不及做,直接就要点燃。若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点燃火药,这些火药师必会身受重伤。 “你们这些瓜皮!”许歌全力奔驰,“真要做到这种地步?” 人影闪烁,短剑翻飞。 许歌极尽全力,阻止了两人。可最后那人手中火折,已经脱掌而落,坠在火药堆上。 “噗嗤!” 黑色火药,亮起刺眼闪光。 033 正梳妆 火光闪烁,火线一触即燃。 远处袁橙衣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面前火药师眉眼狰狞,已是准备同归于尽。 火线烧至一半。 许歌无暇多想,猛然发出一声暴喝,将手中短剑直接掷了出去。 火色晃过剑身,汇作一道流星划过。 时间似是放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于此时此刻。 这一剑刺破长夜,“哆”的一声扎入土中。 火线应声截断。 惊诧的表情出现在那火药师的脸上,只保留了一瞬,他便被许歌一拳揍飞了出去。许歌将火药师打飞,抬脚就把地上火折踩灭,以防火舌再起。 “小歌!”袁橙衣惊喜大叫,一众花晨阁弟子齐齐舒了口气。而另外一边,那些杀花盟人茫然失措,士气大跌。 花晨阁瞬间掌握优势,将杀花盟推向墙根。 许歌熄灭了火焰,紧张地喘着粗气。他刚刚飞身救火,就连呼吸都差点忘了。这时候一阵脱力感传来,他只想就地躺下。 突然! 许歌听到脑后风响。他想要去拾短剑已是太迟,只能抬起臂膀。 “嘭”的一声闷响,许歌感到自己小臂剧痛,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在墙上。 空中再有风响,对方还要追击。 许歌赶紧就地一滚,与袭击者拉开距离。直到他重新起身,才看清袭击之人。那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被他轻易击落水下的三名壮汉。 大哥王一心,二弟王二龙,小弟王三山。 抢先攻击许歌的是小弟王三山。 王三山在三人之中最不起眼,之前也没怎么说过话,却没想到实力这么强劲。他还保持着高抬右腿的姿势,脸上全无表情。 许歌眯起双眼来,“隐藏实力还真是为难你们了。” 王三山放下右足,那脚上隐约透着黄铜光芒,“金刚道,王三山。” 老二王二龙紧随其后。他将双拳一敲,放出“铿锵”声响,“不巧,我也是金刚道。” 武道分三途,天人,金刚,止息。三途又生万般武技。天人修外天地,金刚构内天地,止息自成天地。 之前许歌与这三兄弟动手之时,他们假扮成天人道的武者,倒是骗过了许歌的眼睛。如今看来,他们一身修为都在金刚道中。 王三山与王二龙两兄弟站定,大哥王一心才从破洞外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眉头略略皱起,“还真是让易先生猜到了。”他望向许歌,“许歌,你果然不值得信任。” “该说这句话的是我。”许歌脚步轻挪,缓缓靠近地上短剑。 王三山余光一瞥,立即上前抢攻,双腿带着千钧之力踢向许歌。 许歌侧身闪避,再被逼退两步。 王二龙顺势上前,将地上短剑拾了起来。他双掌黄光闪烁,便将短剑揉成了废铁。 “易先生似乎说要留你一命。”王一心裂开大嘴,露出满口白牙,“我就当没听到吧!”他话音落下,已经冲到许歌面前。 许歌不敢大意,他虽然剑法最强,但是拳脚也是不差。只是天人道的拳脚功夫又和金刚道大相径庭。 许歌以掌为刀,透着锐利气息,斩向王一心。 王一心不闪不避,迎着两只掌刀便扑了过来。 许歌心中拿捏不住,王二龙擅长拳法,王三山擅长腿法,这个王一心又是哪种高手? 难道也是拳掌功夫? 许歌一边在心中想着,双眼便紧停住王一心双臂不放。 谁知王一心猛得变拳为爪,牢牢地箍住了许歌的双臂。 许歌大吃一惊,赶紧扎紧马步,提防王一心出腿。 王一心双脚不抬,反手一拽,将许歌双臂拽开,然后头顶上冒出了黄铜光芒。 “哈麻皮!居然是铁头功!”许歌心中暗骂,已是无处躲闪,只能全力缩紧胸腹。 王一心大吼一声,迎头撞向许歌胸膛。 “嘭”的一声闷响,许歌口喷鲜血,胸前衣衫破碎,整个人倒飞出去。 王一心头顶那些乱发纷纷而落,露出那颗卤蛋一般的光头。他胡乱地扒拉了两下,“娘的,这假发戴得真是难受。” 许歌扶墙而起,吐掉嘴里的血沫,“这下麻烦了啊。” 就像是天人道分为三流,二流,一流,天位,天人一样。金刚道分为纸鸢,木马,铁犀,金刚,不坏。 只是稍稍交手,许歌就能分辨出对方王二龙与王三山是木马境界,而王一心竟是铁犀境界。横向比较境界来看,王一心便已比许歌强,更何况还有两个和许歌同阶的帮手。他们兄弟三人常年并肩,合击之术更是不在话下。 许歌望了一眼围墙之外,这要怎么突破过去? 王一心显然没有将许歌放在眼中,指挥着杀花盟将防线重新组织起来,“拦住那些花晨阁的娘们,让她们看看,咱们是怎么虐杀她们的小少爷的!” 杀花盟士气回升,袁橙衣气得哇哇大叫。 许歌一眼望向围墙,心中突然有了别的念头。他眼珠一转,轻挑地抹了抹嘴角,对那三兄弟说道:“易湘南是不是来了?” 王一心发出一声冷笑。 王二龙不仅冷笑,还补了一句,“咱们和一个死人有什么话说?” 王三山不发一言,却是扭头看了大哥一眼。 许歌心中顿时有了决断,“原来是这样啊。”他揉着胸口,“刚才你这个秃子砸得少爷很痛啊,看来不把你们三个暴揍一顿,还真是对不起我花晨阁太子爷的身份了。” “无知小儿。”王一心头顶发光,“今日便死在此地。” 王二龙嘿嘿直笑,“将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让天下都看看花晨阁的太子爷就是这幅熊样。” 王三山大吼一声,已经飞腿踢来。 许歌精神高度集中,向前一个滚翻,既避过了王三山的飞腿,又拉近了和王二龙的距离,“看看谁会被挫骨扬灰!” 王二龙双目圆瞪,双拳如锤砸来。 许歌猛然蹲下身子,急扫王二龙的下盘。 “小聪明!”王二龙顺势跳起,折起上身,双拳从上而下地砸向许歌。 许歌抬起双臂硬抗,同时一记甩出一记撩阴腿,攻向王二龙下身。 “小子卑鄙!”王二龙夹紧双腿,双拳改砸为扫,正中许歌双臂。 许歌发出一声闷哼,再次被扫向墙根。 王一心这时才全速跟上,纵身一跃,以头锤轰向许歌胸膛。 许歌此时正躺在地上。若是左右翻滚,分别将会面对王二龙与王三山。若是硬接王一心这脑袋,只怕是肋骨也要断上几根。 “小歌!”袁橙衣见到许歌危局,顾不得身上中刀,也要拼杀出一条路来。 王一心脸上青筋暴起,已是用上了全力。 许歌躺在墙角,却是微微一笑。 众人皆是不解之时,许歌咳嗽着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刚才被许歌打落的火折子吗? 再仔细去看,许歌身旁不就是之前埋设火药的地方? 王一心脸色大变。 王二龙惊呼出声,“大哥!小……” 话音未落,许歌已经将火折子扔在了火药之上。 “轰!!!” 火光炸起,尘土飞扬。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堵围墙颤抖起来,墙顶上那些琉璃瓦纷纷而落,“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哥!二哥!”“小歌!”王三山与袁橙衣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袁橙衣隔得太远,只能干着急。王三山用腿风将扬尘驱散,急忙冲到墙边。刚一靠近,他便听到了王二龙痛呼的呻吟。 王三山扭头去看,便见到王二龙捂着右膝整个人侧卧在地上。王二龙满头冷汗,右腿上扎满了瓦砾碎片。 “二哥!”王三山惊呼一声,就要伏下身去。 王二龙立即瞪了他一眼,“不要管我,快去看看大哥!”他距离墙根的位置更远一些,如今也被炸得右腿动弹不得,很难想象老大王一心会是如何模样。 王三山最是听话,赶紧向着墙根继续摸索。 越是靠近墙根,扬尘越是严重。王三山又踢了两腿,只是将尘土搅得更为混乱一些,并没有半分作用。他急得一头大汗,直接蹲下身子伸手去摸。 终于,王三山摸到了一双脚。他浑身一僵,那是王一心的靴子,看样子应该是趴伏在地上。 王一心这时候被摸到了脚却毫无反应,难道…… 王三山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将王一心翻转过来。 这一翻转,王三山这等硬汉险些流下泪来。 王一心整张面孔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被沙砾瓦片划伤的痕迹。大大小小上百个碎片就这么嵌在肉里。在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还有一双向上翻起的白眼,王一心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王三山擦了擦眼角,赶忙用手指测了测王一心的鼻息。 “还好。”王三山舒了口气,自家大哥还有一口气在,只是被炸得昏迷了过去。他心中安定了许多,面上表情顿时狰狞起来,“该死的小贼!俺要将你碎尸万段!” 王三山轻轻放下王一心,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朝许歌所在的墙根方向抓去。他的动作不小,想来连王一心都受了重伤,紧贴着墙根的许歌怎么可能毫发无伤?然而他这手一抓,却是抓了个空。 没有许歌,只有一件支离破碎的外衫,还有地上斑斑点点的温热血迹。 许歌去哪儿了? 034 相顾无言 烟雾渐渐散去,王三山隐约抓到了一些事情的脉络。他见到另外一名火药师的外套被人扒了下来,现在不知所踪。 王二龙忍住伤痛,瘸着一条腿站起身来。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妥,恨声说道:“那个混账东西!难道是跑到墙外去了?”他又不满地嘟囔出声,“这墙怎么没被炸塌呢?” 和王二龙的抱怨不同,王三山面上没有半分表情。他木着一张脸,将王一心轻轻抱起,随后放在王二龙身边,“二哥,你照顾好大哥,我去追杀许歌。” 王三山正要挪步,突然听到一声娇喝。 “你们要到哪儿去?”袁橙衣背上带着两道刀口,终于突破敌阵,冲到了两人身侧。她高呼时候,招风长剑已劈向王三山后脑。 “老三!”王二龙猛然一扑,将王三山撞倒在地。 袁橙衣可不管他们兄弟情深,这一剑又快又狠,没有半分留手。 王二龙咽喉上破开一道血线,顿时捂着喉咙软倒在地。鲜血从他指缝之间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那一双眼睛绝望地瞪着前方,似是要将袁橙衣的样子牢牢记住。 袁橙衣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到一旁。随后,她的目光瞥到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一心。 “不要!”王三山刚刚爬起身来,见状凄厉大喊。 袁橙衣嘴角一勾,轻轻抬起招风。 “噗嗤!” 长剑穿透心脏,王一心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声息。 王三山浑身僵硬,愣在原地。 袁橙衣拔出招风长剑,舞了个剑花,将剑尖那些鲜血甩去,“你们刚刚说要去追谁?” 王三山暴喝而起,“我杀了你!” …… 破洞还在朝外涌着杀花盟的人,也有伤员被送回墙外,谁都没注意到那个捂住肋下蹒跚而行的人影。他低着脑袋,正是混入了外院的许歌。 人们涌向围墙破洞,许歌便给他们让出路来。还有队长模样的人在一旁催促,“伤员把路上让开,让别人先上。这个该死的围墙,怎么只能从里面去炸!” 那队长不满地吐了口唾沫,“刚刚都听到爆炸声了,怎么会没炸塌?真是见了鬼咯!” 许歌心中舒了口气,暗呼自己没有赌错。 他注意到火药的安放量,估计要把五处火药点全都点燃,才能将围墙炸塌。他利用火药的威力,重创了王一心和王二龙,而他自己则是早有计划,在扔下火折子后立即翻滚闪避。 小时候淘气玩炮仗倒是给了他不少经验,面对爆炸的时候,紧贴地面滚动会更加安全一些。 即便如此,许歌的后腰位置还是插上了不少碎片,痛得他呲牙咧嘴。这样也好,要是有人检查伤患,他一样能够混得过去。 许歌深吸了口气,忍住伤口的痛楚。他环顾四周,寻找搜寻的方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易湘南的位置。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就是许歌想到的破局之法。 许歌逆着人流继续前进,目光一直在人群之中搜索。他主要是在找两种人,一种是各自队伍的队长,这些人知道的消息更多,适合作为突破点。 只是队长人物身边总会围绕着不少武夫,这让许歌非常忌惮。他孤军深入,若是闹出了动静被包围起来,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第二种目标威胁会更小一些,只是不容易遇到,那就是队伍里的传令员。他们在各部门之间奔走,很难知道具体走向路线。不过,他们身上往往带着重大消息,这对许歌搜寻易湘南有着极大助力。 许歌来回兜兜转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对象,这让他心生焦急。杀花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何时就会突破内院,他必须争分夺秒。 情况危急,许歌准备铤而走险。他瞅准一名队长正在落单的时候,猫起腰向那人快步走了过去。 十步,五步! 许歌运起真元,正准备飞窜过去,突然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肘,“哎!这位兄弟!你背后伤势这么严重怎么还在到处乱走?快跟我来!” 面前是个绑着红色袖标的中年人,他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神情焦急地拽着许歌。许歌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大夫的身份,心中暗暗吃惊:这杀花盟真是建制完备,就连后勤人员都已经备好了? 两人拉扯的时候,被许歌选中的那名队长望了过来。他眼中带着疑惑,上下打量着许歌。 许歌暗叹一声,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倚靠在大夫肩上。他微微低头,哑着嗓子说道:“不就是被火药炸了一下,我没事,还能再杀上去。” 大夫脸上除了焦急还生出一些怒气来,“杀什么杀,我就是怕你们这些愣头青不爱惜性命,才特意在这里堵人的。你现在就得跟我走,这是命令!” 命令? 许歌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跟着大夫拖拽的力道向一旁行去。 绕过两个树丛,两人面前出现了一排小帐,许多绑着红色袖章的人进进出出,帐篷里时不时地传出痛呼声响,这边应该就是简易的看诊帐篷了。 对于杀花盟的妥善准备,许歌已经见怪不怪。他跟着那大夫钻入门口没有挂牌的帐篷中,内里空空荡荡,许歌便是第一个客人。 大夫将许歌往床上一按,丢下一句话来,“安静趴着,马上有人来给你上药,我还得再去抓几个愣头青回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了,也不想想家中兄弟父母。” 兄弟父母? 许歌心中更觉奇怪:难道不是人人家破人亡? 不等许歌将这些疑问提出,那大夫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帐篷。许歌立即爬起身来,准备继续行动。他刚刚坐直身子,帐门又被掀了开来,他只能重新趴了回去。 两个大夫架着一名伤员走了进来,那名伤员手臂上挨了一刀,几乎能够看到骨头。他被大夫架着,口中还急切地大声嚷嚷,“你们快放开我,我有紧急情报,我得把易先生的命令传达下去!你们把我放开!” 传令? 许歌听到这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不过他面上还是假装受伤无力,静静地趴着。 “你的命令已经交给别人了,你现在必须在这里呆着,这是命令!”那大夫再次强调了“命令”这两个字。 那传令小哥听到这话,整个人耷拉了下来。他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两名大夫将他按在床上。 许歌心中暗暗称奇,也不知道易湘南是用了什么手段,杀花盟中居然这么令行禁止。 大夫们将传令小哥按下,让他静静等着,转头又出了帐篷,也不知道是要继续去哪里抓人了。 大夫们刚刚离开,那个传令小哥立马跳了起来,从帐篷的缝隙处向外张望,“这些个糟老头子,一定是看医书把脑子看坏了。”他回头看了许歌一眼,“是不是啊兄弟,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吧。” 许歌微微一笑,指了指后腰,“被火药燎了一下,就被抓过来咯。” “你看这都是多大点事儿。”传令小哥像是找到了知己,盘腿坐在病床上,“你说这些老头子是不是大题小做。” “我觉得啊……”许歌坐起身子,向传令小哥咧嘴一笑,“老头子们说的没错,你就该在这里好好躺着。” 说话间,许歌已将那传令小哥扑倒在床上。 不久之后,许歌换了一身衣服,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帐篷。周围都是忙碌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许歌快步走入不远处的阴影,一矮身躲了起来,“这人倒是嘴硬,不过,少爷我也足智多谋。”他说着自吹自擂的话,藏身于灌木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观察着不远处的帐篷。 没过多久,大夫走入帐篷,紧接着他发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奔到一名男子身旁,手忙脚乱地说了些什么。 那名男子很快招手唤来了另外一个短须男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转身便向外院西墙而去。 “原来是藏在西面吗?”许歌跟紧那名短须男子,望西而走。他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打草惊蛇。既然从传令小哥嘴里套不出话来,那不如直接把水搅浑。 杀花盟能够做到令行禁止,那身处腹地的伤员被人袭击,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他们会尽快将消息传给最高指挥,也就是许歌的目标,易湘南。 你有穿云步,我有登天梯。 许歌与易湘南之间还没有见面,已经在暗中交手数次。 那名短须男子负责传令,却不是直接面见易湘南。许歌跟在他身后,先是见到了一名方脸大汉,那大汉又将消息传给了许歌的一个熟人——倩娘。 见到倩娘,许歌心中暗暗激动。他知道自己距离易湘南已经不远了。他忍住激荡的心情,继续潜伏,不近不远地吊着倩娘。论对花晨阁的熟悉程度,杀花盟没有一人能够胜过许歌,在跟踪这件事情上,更是发现不了许歌的痕迹。 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倩娘停在了一座小院之外。 许歌识得这个地方。 花晨阁平日里会出售“芙蓉旗”,也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商队将芙蓉旗挂在头车上,便表示这支商队由花晨阁庇护。西蜀多山,山匪自然不少,他们见到了芙蓉旗,多数时候就会放那商队一马。 至于那些不管不顾的恶匪,花晨阁自然会派人收拾。 面前这个院子,便是给那些远来商户歇脚的小院,到了夜间空无一人,很是僻静,倒是适合用来隐藏身份位置。 许歌不再犹豫,缓步靠近过去。 倩娘已是抬手敲响了门扉。 035 惟有泪千行 八方客居远离人群,在喧闹夜里颇为寂静。 “叩叩叩。”倩娘轻敲门扉,等了片刻又敲了两下,“叩叩。” 院内传来易湘南的声音,“进来。” 倩娘双手推开赤色大门,先是抬头看了一眼。 院子里,易湘南正坐在石桌旁。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照亮分寸之地。易湘南手中握着一本《七国策》,正细细品读。 “什么事?”易湘南翻过一页。 倩娘低下头,将门扉合拢,这才快步走入院中。她停在易湘南五步之外,垂手说道:“最新消息,王氏三兄弟两人战死,王三山正与袁雪姿苦战,双方僵持不下。许歌从乱战之中逃脱,不知去向。” 易湘南点了点头,“时刻注意许歌的动向。” 倩娘小声说道:“我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许歌的行踪,他出现在医疗队,还打晕了一名传令兵,抢了一把短刀。” 易湘南手掌微微一顿,“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在刚刚。”倩娘顿了顿,补充道:“易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 “唉。”易湘南叹了口气,将书册合拢于桌上,“晚了。”他抬眼望向围墙,“他已经来了。” 许歌立在围墙之上,衣袍纷飞。 倩娘顿时一惊,立马转过身来,从后腰拔出两只短匕。那锋口冒着蓝光,显然是抹了剧毒,“易先生,你先走!” 易湘南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不是他的对手。” 倩娘羞愧地低下头去,“易先生,我……” “好了,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易湘南摸了摸倩娘的头顶,起身向许歌走去,“我们应该谈谈。” “你的话太多了!”许歌拔出短刀,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如同大鹏展翅一般击向易湘南。 易湘南摇了摇头,突然变了嗓音,“小歌,我们应该谈谈。” 许歌悚然一惊,强行收回刀刃,就在易湘南十步之外停下,“你!不对!这不可能!”那声音如此熟悉,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遍,却没想过会在这里相遇。 易湘南微微一笑,他伸手抓住脸颊,硬生生撕下了一张面皮。在人皮面具之下,是许歌做梦也想不到的面孔。 “柏,柏华?”许歌瞪大了双眼,连连后退。他脑中“嗡”的一声炸响,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能说得通了。 从一开始告诉许歌月夕栋存在的人就是柏华,而后一步步将他引入杀花盟的又是易湘南,一切都在柏华的算计之中。 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为什么?”许歌咬牙切齿地看着柏华,“我们不是兄弟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柏华叹了口气,“我针对的不是你,是花晨阁。” 许歌握紧拳头,“花晨阁哪里对你不住?那可都是看着你我长大的长辈,是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姐妹。” 柏华摇了摇头,“花晨阁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只有整个蜀国才能装得下她。” 许歌闻言一愣,隐约抓到了一丝脉络,“这是蜀王的主意?”这样一来,那些杀花盟人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原因也能找到了。他们很可能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从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柏华闭口不言。 许歌笑了,“就为了这个原因?”他笑得声嘶力竭,“我还真是忘记了,你祖宗三代都是蜀国重臣,从你一开始接触花晨阁,就是在等着今天吧!” 柏华木然点头,“没错。” 许歌笑声中满是苦涩,“那我们呢?我们之间的情谊算什么?全是虚情假意?” 柏华眼中透出一丝挣扎,“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和你相识十二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 “原本我以为我俩知根知底。”许歌抱起双臂,“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柏华,一直都是。”柏华稳住自己的情绪,“我是你的总角之交,但我更是我父亲的儿子,是蜀国的官!天地君亲师,在论你我之前,我肩上还有更多责任。” “这就是你的责任?”许歌指向远处火海,“为了毁灭花晨阁,所以让满城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我们蜀国的官?” 柏华沉声说道:“花晨阁太强势了,为了蜀国的未来,这些牺牲无法避免。” “这不是牺牲!”许歌心中怒火熊熊,“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满足你们对权力的渴望!” 柏华也加大音量,“花晨阁不灭,蜀国永无宁日!天地可鉴,我的所作所为,我的一切谋划,全是为了蜀国的未来!” 许歌指着柏华的鼻子质问,“花晨阁存在之日,蜀国国力蒸蒸日上,谁才是蜀国的未来?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百姓说了才算!” “花晨阁一介江湖门派,却统领蜀国实政,这便是谋逆!”柏华高声喝道:“百姓只是被花晨阁暂时蒙蔽了双眼。过了今夜,他们自然会明白,谁才是蜀国正统!” “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正统?一个将人民视作草芥的正统?”许歌冷笑出声,“这样的正统,留之何用?” 柏华沉默下来,注视着许歌的双眼,“这就是你的想法?” 许歌点了点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柏华摇了摇头,“我把你当成兄弟。” 许歌握紧短刀,“我曾经也是。” 柏华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已为你写了一张请功表,若是没有你,我们也不能找到花晨阁的漏洞。只要你点点头,你就是此战的第一功臣。有我柏家做保,你我兄弟未来还能同殿为臣,为蜀国鞠躬尽瘁。” “你原来真不懂我。”许歌抬起短刀,“什么高官厚禄都是狗屁!我要做的是当世大侠!” “大侠?”柏华笑出声来,“小歌啊小歌,你还是这么幼稚。你想做的大侠是什么人?为国为民?锄强扶弱?这样的大侠早就死光了!” 柏华用两个手指夹着薄纸,将薄纸放在烛灯上点燃,“能爬到高位,能名动天下者,谁不是一身污糟?大侠,这世上不存在的。” 薄纸冒出黑烟,随后燃起火光,蜷缩灰化,成了风中尘埃。许歌的荣华富贵,也在这灰烬之中随风而去。 许歌并不在意这些,他直勾勾地盯着柏华,“大侠存不存在,我不需要特地向你证明。我做错了事情,你同样做错了事。所以,我现在只想尽全力弥补我的过失。” 柏华咧嘴一笑,“就凭你?想要阻止我们?” “我不仅要阻止你,还要把你抓到小姨面前,跪地认错!”许歌运起飞蝶穿花步,一记横斩直接斩向柏华。 柏华不通武艺,许歌有足够的信心,将他一刀拿下。 “大人小心!”倩娘惊呼出声,从侧后方发力,想要将柏华撞开。然而有一道人影,比她的速度更快! 宛若一道银色闪光,一个矮小身影从黑暗中横插过来,直接往许歌身上去撞。 许歌眼前闪过两道刀光,他只能收回短刀,小心抵御。 “当!当!当!当!当!” 一瞬之间,许歌刀上连中五刀,逼得他退后回去。他也是吃了一惊,对方的刀法太快,以至于他只看见了两刀,剩下三刀全是凭本能拦下。冷汗瞬间从许歌背脊上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 许歌站稳脚跟,仔细打量面前之人。 那人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正是之前被许歌蹂躏过的冷面少年陆平。如今看来,对方当时也是特意隐瞒了身手,只为了诓骗于他。 “重新介绍一下。”陆平手持双刀,以螳螂之姿反握,“大王子刀法教习,陆平!” 许歌心中不敢怠慢,嘴上却是讽刺回去,“什么大王子的刀法教习,说得好听。你也就是个小娃娃的陪练。” 陆平闻言双眉顿时一竖,“我是不是陪练,你可以用命试试!” 两人之间瞬间剑拔弩张。 “他就交给你了。”柏华弹了弹衣角,将稍许飞灰扫去,“我留在这里,就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可惜他没有珍惜。夜还很长,我也该去准备更重要的事了。”他旁若无人地嘱托倩娘,“你们的任务就是围住花晨阁,不要放任何一人出去。” 许歌一边戒备陆平,一边竖着耳朵在听。他心中有些疑惑,眼珠一转便出口挑衅道:“只围不攻?这样可灭不了花晨阁!” 柏华瞥了许歌一眼,“许歌啊许歌……”他笑了起来,“要在这世上活着,只有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他说完这话,什么都没解释,转身就走。 “别走!”许歌就要冲上前去,又被陆平拦住去路。 “你的对手是我。”陆平对他呲了呲牙,“花晨阁的小少爷。” “哈麻皮!”许歌骂了一声。他估计陆平至少有着一流境界,绝不是能够随便击败的对手。有陆平拦路,他只能看着柏华越走越远。 柏华已经走到了侧门边上,幽幽地留下一句话来,“他毕竟是我兄弟……”他推门而出,“给他留个全尸吧。” “遵命!”陆平露出一丝狞笑,“柏华大人!” 倩娘靠近陆平,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陆平舔了舔嘴角,“他是我的猎物!”他手中双刀一错,已向许歌扑了过去。 ps:~~~大家都想到了吧,是不是很好猜~~~ 036 料得年年肠断处 陆平扑杀过来,双刀之上带着淡淡白光,在黑夜之中刺眼异常。他能够给兵刃附着上剑罡,这已是一流境界,与许歌预料不差。 许歌不敢不用兵刃硬拼。 寻常兵刃在剑罡摧残之下,用不了几下就会损毁。若是手中没了兵刃,许歌的胜算将会更加渺茫。 许歌只能退,急退。 他索性撤去了手上所有真元,将力量凝聚在双足之下。 双刀划破长夜,将许歌胸前衣襟撕裂。许歌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第一击,而第二击接踵而来。许歌用刀面去拍陆平的刀面,以力借力,将那夺命双刀带到一旁。 几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招,这十招之内,许歌或粘或黏或甩,硬是避过了所有刀锋相交。花晨阁的剑法来自于百花,招式繁复多变,许歌能够在差了一个境界的情况下坚守十招,足见其基本功扎实。 “呵!倒是有些急智。”陆平咧嘴大笑,“这招又是如何?” 陆平猛然收手,将双刀收回肋下刀鞘。 许歌眉心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这是许歌的身体自生警告,告诫他陆平杰接下来的必是杀招。他飞速后退,可他已被陆平的气势锁定,眉心那股剧痛萦绕不去。 陆平深吸了口气,那双眼陡然立起,宛若野兽一般。 “蛇突!” 陆平脚下土石崩裂,他就像毒蛇一般弹射而出。双刀出鞘像极毒牙,钻向许歌胸腹之间。 许歌明明已经退到了五步之外,可这五步在陆平刀下转瞬便至。危急时刻,许歌没有慌乱,反而感到脑中一片清明,迅速计算着双刀的轨迹。 陆平突然发现,许歌居然没有后退。,就像泥塑一样站在原地。 事出异常必有妖,陆平心中疑惑,许歌是放弃了抵抗,还是压根无法抵抗? 许歌自然不会轻言放弃,他那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刀尖。就在生死时刻,他找到了这一刀的盲点,致命的缺陷! 陆平这一招“蛇突”速度惊人,但也导致这一招只能直来直去。 问题在于,若是许歌提前躲避,陆平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角度,唯有在最后时刻闪避,才能破解此招。 生死皆在须臾之间! 毒牙临身,许歌全神贯注。他看着刀尖逼近胸口,见着那锋利刺入衣襟。 就是现在! 许歌猛得一个转身,不仅避过了“蛇突”,更是反守为攻,抓住了陆平背后破绽。陆平脸上还有错愕,许歌没有半点犹豫,对准陆平的脊柱全力一斩。 “刷!”刀入肉中! 陆平也不是易于之辈,他发现自己失算之时,立即顺着刀势向前扑去。在扑倒之前,他还反撩了一脚,正中许歌胸膛。 两人同时中招,又同时飞了出去。 陆平就地一滚,迅速站起身来。 许歌凌空一翻,捂着胸口站稳脚跟。 陆平背后的伤口渗出鲜血,他眼角抽搐,凶恶地盯着许歌。 许歌揉了揉胸口,之前差点被王一心撞断的肋骨正在隐隐作痛。不过怎么样都不能输了气势,许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陆平轻蔑一哼,“小子,功力深厚有什么用,打架靠的是脑子。可惜你还没有,估计未来也不会有了。” 陆平抿住双唇,再次将双刀收回腋下。 “还来?”许歌赶忙持刀戒备。 陆平却突然说起话来,“你说的没错。”他眼中带着戏谑,“打架是要靠脑子的。” 许歌心中疑惑,却听到身后传来锐利风响。他猛得回想起来,这院子里除了他和陆平,还有另外一人。 倩娘攥着沾毒匕首,出现在许歌身后。她眼中满是坚毅,哪里还有之前面对柏华时候的唯唯诺诺。 再结合陆平收刀不攻的举动,许歌猛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陆平根本不是为战痴狂的莽夫,而倩娘也不是毫无作用的弱者。他们两人在进攻许歌之前唱了一出双簧,让许歌下意识地认为陆平想要单挑。 事实上他们两人早已有过默契,陆平在前主攻吸引许歌的注意,而倩娘则潜伏在旁,等着给许歌致命一击。 许歌这位花晨阁的小少爷,终究是太过年轻,没有见过江湖的险恶。 年轻,往往就要付出代价。 “噗嗤。”匕首扎入小臂,许歌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后腰要害,将手臂挡在了身前。 倩娘眼中毒辣一闪,转动手腕就要从许歌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许歌顾不得怜香惜玉,弹起一脚将倩娘踢飞。 倩娘在空中燕子翻身,轻巧落地。那匕首便在她指间翻飞,若隐若现。她和陆平互成犄角,将许歌困在中心。 两人并不着急抢攻,因为许歌中了匕首,而匕首上涂满了毒药。 许歌站立不动,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匕首上的毒药药性非常猛烈,转瞬之间已经让他失去了知觉。 “没有倒?”倩娘斜眼看着许歌,“这匕首上的毒药一刀下去,就连水牛也该毒倒了。看来你从小喝百花蜜长大的情报是真的,倒是能扛些毒性。” “不过……”倩娘握住匕首,对着许歌的脖颈比划,“你能挨上几刀?” 许歌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越不可能活着离开,他必须尽快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机会在哪儿?许歌的目光迅速扫了一周,最后又落在中刀的小臂之上。 “死就死了!”许歌突然抬起手臂,用嘴唇对准了创口,猛然一吸。 “减缓毒性蔓延?”倩娘摇了摇头,“有些小聪明,可惜是在苟延残喘。”她在说话间退了一步,而陆平快步上前,再次抢攻过去。 许歌抬起短刀,原地固守。 陆平一刀指天一刀指地,低伏下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他猛蹬地面,撞向许歌,两柄短刀就像是互相交错的尖牙。 “虎猎!” 短刀闪烁白光,迎面扑来的皆是锋锐杀意。尖牙咬向许歌的头颅,他却突然放下了兵刃。 陆平微微诧异,已经攻到许歌面前。 许歌便趁此时鼓起腮帮,全力一喷。 黑红色的鲜血形成血雾,喷了陆平满头满脸。 “我的眼睛!”陆平惊声怒吼,手中招式散乱,利齿之中出现了一道缝隙。 许歌从缝隙之中抽身而出,举刀便砍。 埋伏在旁的倩娘也是吃了一惊,赶忙出刀保护陆平。 “当!”两人兵刃相交。 倩娘连退数步,而许歌借着撞击之力倒飞而去。他不仅拉远了和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翻身上了围墙。 “小贼要跑!”倩娘大怒,稳住脚跟就要追击,可身后陆平的惨叫声让她有片刻迟疑。 便是这片刻迟疑,许歌已经跳下围墙,逃到了院落之外。 “该死!”倩娘跺了跺脚,咬牙切齿。 陆平紧闭双眼,忍着剧痛对倩娘喊道:“不要管我,先去追他!” 倩娘看了看陆平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他中了毒,应该跑不了多远。再说了,离开了院子,他还能跑到哪儿去?我还是先给你抹些解药,再不医治你这双眼睛也就废了。” 陆平气得咬牙摇头,也是无可奈何,“就让那小子多活一会儿。” 倩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用手指沾了一些,开始给陆平抹药。 先不说两人在院中解毒,许歌逃出小院,踉踉跄跄地奔入了树林之中。他刚才急中生智,破了必杀之局,但是自己也不好受。 方才毒素侵入手臂,已是让他半个小臂失去了知觉。现在他吸了一口毒血,虽然让小臂恢复了一些触觉,但是毒入口中,他整张嘴巴已经发麻,脑袋更是有些发昏。 “呸!呸!呸!”许歌连吐多口唾沫,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早知道小时候就多喝点百花蜜了,解毒疗伤,滋补养颜,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东西的好来?” 许歌一边调侃自己,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入树林。现在还是要尽量远离八方客居,谁也不知道陆平和倩娘什么时候会追杀出来。 趁着这点时间,他能够逃得越远越好。 虽然逃出了八方客居,但是许歌心中沉重之感有增无减。他回想着之前和柏华的对话,吃不准柏华此时离开,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隐约之间,许歌能够感到柏华的离开,才是今晚围剿花晨阁最重要的一步。 这一步将会落在何处?许歌愁眉不展。 柏华命令倩娘对花晨阁只围不杀,到底是什么原因?他的目标不是毁灭花晨阁吗?怎么会这么好心,放花晨阁一马? 再往复杂去想。 这命令只是柏华用来迷惑许歌的诡计,还是有着更深层的考量? 许歌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一些。他知道自己必须换一个思路来考虑问题,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 树林之中无路,许歌不顾方向,边走边想。他决定从柏华的角度思考看看。以毁灭花晨阁为前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名声?钱粮?弟子? 许歌想得头疼欲裂,可暂时还是没有头绪。他不由暗骂自己无能,说了要擒贼先擒王,结果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等等! 许歌猛得停下脚步。 擒贼先擒王? ps:~~~不好意思,昨天中午上传错误重复了章节,抱歉~~~ 037 明月夜 每个人的行为,都有他的目的。 哪怕是个疯子,他也会有内在自洽的逻辑。更何况易湘南,不,更何况柏华不是疯子,他是一个天才。 三岁识文断字,五岁已能驳倒大儒,十岁已通晓朝政,十五岁成为大王子幕僚,十九岁混迹官场。 真正的天才。 许歌和柏华认识的时候,是在花晨阁开设的学堂里。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主要是许歌看不惯他清高的模样。 应该说是趾高气昂,像是一只白天鹅不愿黑了自己的羽毛,与众人保持着距离。柏华就是教习先生们最喜欢的孩子,一丝不苟,卓尔不群,若不是当时矮胖的身材,简直就是个小先生。 许歌看不上柏华清高的样子,柏华看不上他低俗的模样。 好学生与坏学生关系不太融洽,好学生和坏学生就打了一架。事后,两个人衣衫不整地在学堂后院罚站,按教习的要求,鼻青脸肿地手牵着手。 那一天,许歌知道了柏华的理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士大夫。许歌也不甘示弱,说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大侠。柏华便讥讽他,做一个连字都不识的大侠? 他们手牵着手站了一个下午。 那天之后,许歌与柏华成了学业上的对手。 多年之后,对手成了好友。 如今,好友分道扬镳。 以许歌对柏华的了解,他迅速揣测着柏华的想法。柏华想要覆灭花晨阁,那什么才是覆灭花晨阁最好的方法? 杀光花晨阁的弟子,确实会让花晨阁伤筋动骨,不过这些只是从表面上削弱了花晨阁的实力,假以时日花晨阁依旧是那花晨阁。 所以柏华选择对花晨阁围而不攻。 而消灭一个危险最好的方法,不是消灭危险本身,是追根溯源,消灭危险的襁褓。 许之音,便是花晨阁的源头。 许歌握紧了拳头,他已经猜到了柏华这个无比疯狂的计划——对花晨阁阁主,天人境界的顶级高手,许之音动手! “简直就是疯了!”许歌一拳敲在树干上,指骨上流出鲜血,疼痛宣泄着他的愤怒,也是让他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想要对付天人境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进入天位之后,便已超越了常人的极限,武道与天道相互联系。而进入天人境界,一人便通天地,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地之威。这样的人物要怎么对付? 靠人数去堆? 只怕是要赔上一支天下强军。 柏华能够拿出一支天下强军来吗?许歌隐约之间感觉到柏华行事应该是有所制约,只是想不透这制约的极限何在。 虽然不知道柏华将要使用的手段,但是许歌相信柏华谋定后动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柏华想要杀许之音,那必定是有杀许之音的方法,而许歌只能尽快离开花晨阁,在寻找柏华的路上再想对策。现在,他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许歌走到了树林的尽头,他必须出林了。 树林外到处都是人影晃动,喊杀声四起,火把随风摇晃。许歌被晃得有些花眼,他能够感到毒性的蔓延,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到什么地步。 许歌紧靠在树干后,深吸了一口气,探出脑袋张望。 见不到花晨阁弟子的身影,有些在花晨阁投宿的江湖人士正在被人追杀。想必柏华也不想让今夜发生的事情流传出去,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些江湖人士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们或许实力不差,却是一盘散沙,在成建制的兵卒面前不堪一击,被屠戮干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许歌将目光收了回来,对于那些江湖人士的惨状他无能为力,尽快阻止柏华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或许这就是他成不了大侠的原因。戏文里那些大侠不都是大仁大义嘛,见到这种情况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他许歌却会权衡利弊。 许歌甩了甩脑袋,将这些纷乱念头抛诸脑后,他必须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想从树林到达院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树林和围墙之间有一片空旷的广场,如果许歌从树林直接穿越过去,就会成为别人围攻的靶子。 经历过之前倩娘和陆平合作的陷阱,许歌再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更不会抱着什么幼稚的想法。他宁愿相信陆平和倩娘已经把他逃窜的事情通报了全军,不再会有人相信他的伪装。 许歌抬头看了看月色,心中计算时辰。 柏华离开花晨阁估计已经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之前许之音说是要往南城去,若是在城中骑马,估计柏华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南城,那时候许之音危矣。 许歌急得额头冒汗,怎么才能突出重围?他的目光不断游动,突然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团火光上。 那里抵抗的人群似乎不太一样。 许歌挪到了另外一棵树后,仔细观察起来。 杀花盟的士卒在其他地方和人交手几乎是摧枯拉朽,可是在那团火光处受到了阻碍。那团火光正在吸纳四处流窜的江湖人士,将他们聚集在一块儿,还建立起了简易的防御工事,与杀花盟打起了进退有据的攻防战。 许歌脑筋一转,突然抓住胸口那枚玉质令牌。他回想起武令月曾经和他说过,她的护卫还在外院驻扎。那些人若是看到花晨阁中出现动乱,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出武令月。也只有他们能够与杀花盟短暂抗衡。 这伙人将会是离开花晨阁的关键! 许歌没有丝毫犹豫,低伏下身子,顺着战场的阴影靠近过去。他运起真元,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 在木窗石碑箱子堆砌的防御工事之后,有着整齐划一的甲胄,真是武令月的随行护卫。他们依靠自己经年累月的训练,成功抵挡住了杀花盟的突袭。 不过也只是抵挡住了而起,他们的实际状态算不上好。 杀花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武令月的护卫人数有限,那些江湖人士或许骁勇,但是在军阵交锋中施展不开,更别提默契二字,时常还会互相拽了后腿。数十人被数百人围着,别说救援武令月了,能够坚守到天明都有可能是个奢望。 就在许歌观察的时候,江湖人士负责的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数百人的杀花盟瞬间改变了阵型,组成一柄尖刀向那缝隙直刺而去。 防线崩溃在即。 许歌知道这些随行护卫可能会是他破局的关键,若是他现在还不行动,那希望就会在眼前破灭。 许歌咬了咬牙,从阴影之中一跃而出。他捡起一柄洒落地上的长剑,直接冲向了杀花盟的后背。 几名落单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歌割破了喉咙。 花晨阁已经变成了战场,战场之上,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对生命的怜悯? 那是生还者才可以享受的奢侈。 许歌手下第一次染上人命,他看着鲜血溅射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滚。此时已经有几人发现了他的突袭,向他围了过来。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亡。 “唰唰”两剑,尚未结阵的三名甲士被许歌轻易突破。他强忍住胃里的不适,继续向前冲锋。 更多人发现了他的存在,这正是许歌的目的。他的双手在杀敌,但是他的双眼始终在阵仗之中游弋。 当许歌砍倒第七个人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高举的手掌。那是个虬髯大汉,头上戴着铁盔,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那虬髯大汉对着他不屑地挥了挥手掌。 数十名士卒立即退出了攻坚战,向许歌包围过来。 许歌却是笑了,他就是在找那虬髯大汉! “希望武令月的随从不是傻子吧。”许歌惨然一笑,真元全开,向着虬髯大汉所在的位置直冲而去。 ps:~~~参加婚礼晚了更新,抱歉~~~ 038 短松冈 飞蝶穿花步,以模拟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的飘然动作为基础,辅以真元的特殊牵引,忽轻忽重,忽左忽右,飘忽不定。 事实上,花晨阁的轻功功法很多,就像许之音修炼的就是攀云身法,她一身天人修为,都是从那套身法中领悟而出。这样一套功法,就连绿衣弟子也能修习,算不得什么不传之秘。 然而许歌最爱施展的却是飞蝶穿花步。并不是飞蝶穿花步有多强,只是许歌觉得这轻功潇洒飘逸,特别符合他小少爷的气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不就是话本小说里的大侠模样? 许歌手中长剑翻飞,确实有几分出尘的味道。他总能找到士卒之间的缝隙,抢先一步穿越过去。 两名士卒左右夹击,他便横扫长剑,轻轻抹过两人脖颈。 三人包夹,他猛得加速,专杀中心那人,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五人成排压迫,他便纵身一跃,从那些士卒头顶翻越过去,舞个剑花绝不恋战。 许歌打得颇为聪明,绝不站在原地与士卒硬碰硬,而是保持游动,就像是在花丛之中闲庭信步。只是那脚印过后,不是花蕊遍地,而是一地鲜血。 虬髯大汉原本看许歌向自己冲来,还招呼身边亲卫聚拢起来,但是看到许歌左晃一枪右杀一剑的做派,又没将许歌继续放在心上。他将注意力重新聚集于正面战场。 许歌惹起的这些骚动,在虬髯大汉看来,只是小小的麻烦,于大局无用。可惜他未曾注意到一个细节。许歌不断变换位置,但是控制着距离与速度,和他越靠越近。 乱战还在继续,许歌在后骚扰,正面战场更为血腥。 武令月的金甲侍从中,有一名丹凤眼的武将,他站在一线,虎背熊腰,一边杀敌一边还对身边甲士呵斥下令,如此看来应当是整个防线的总指挥。 那武将砍翻几名进犯的杀花盟人,一抬眼注意到了许歌引起的小小骚动,“那里是怎么回事?”他举起长刀指向远处,刀尖还在滴血。 身边一名浴血甲士看了两眼,低声道:“好像是谁杀进去了?” “哦?”武将沉下双眼,将一只暗箭隔开。 那浴血甲士瞅了武将两眼,“关哥,咱们要不要杀出去?” “救他?”关哥眯起双眼。 甲士挠头道:“今天晚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 “不急。”关哥打断了下属的话头,“专心杀敌。” “可是老大,要是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那人就要死了。”甲士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模样,“我看那小子功夫不错的样子,要是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我们死了更加可惜。”关哥甩了甩刀刃,挥臂上前,“他要是死了,那就是他实力不济,与人无尤。” 乱战之中,许歌渐渐靠近了虬髯大汉。他一边小心游斗,一边观察对方的位置。虬髯大汉已经完全不看他了,全神贯注地指挥着前方的战斗。 而那大汉身边还有两名亲卫,其中一人观察到了许歌的异样,赶忙进言,“胡将军,那个小子又靠近了五步,我们是不是……” “五步?”胡将军瞥了一眼许歌的方向,许歌立即埋头杀敌,向着与胡将军相反的方向冲去,“就他那种软绵绵的轻功,就算让他再近五步又能如何?老子就在这里,有本事他就把头拿去!” 两名亲卫还想说些什么,胡将军直接将两人往前方一推,“你们也上,要是让人知道我胡刚陷被燕国的金甲侍从拦了下来,以后还怎么混?” 那两名亲卫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抱拳,“领命!”他们拔出长刀,充当队长角色冲上前线。 就是现在! 许歌一直在观察胡刚陷,他猛得收住脚步,借着兵刃相撞的反冲之力,飞身而起,向胡刚陷直冲而去。 二十步的距离,脚下都是杀花盟的甲士。 许歌运起真元,在那些人头上飞速踩过。他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蝴蝶,在人群之中翩翩起舞。 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远处金甲侍从的阵列也看到了许歌的身影。胡刚陷作为目标,自然有着强烈的感应。他回头看到了飞扑的许歌,但是他没有丝毫慌乱。 “这轻功像个娘们一样。”胡刚陷抬起手掌,“弓箭手!把那个花蝴蝶给射下来!” 飞蝶穿花步精于灵巧,速度并不算快。 这二十步的距离,虽然许歌从人头上借了捷径,但是想要杀到胡刚陷面前,至少要面对一轮箭射。 “就是个靶子。”胡刚陷露出一丝冷笑,重新投身于正面战场。他转身背对许歌,在他看来,许歌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死人了。 然而,胡刚陷的从容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听到了弓箭弦响,但他也看到了那些弓箭手眼中惊诧的目光。 胡刚陷突然觉得背后发凉,本能地回过头去。他听到一记风响,就像是微风拂过风铃一般清脆,随后便是那天旋地转。他见到了一具无头尸体,穿着属于他的甲胄。 天地一黑。 许歌气喘吁吁地放下长剑,鲜血顺着剑脊流淌下去,却没能滴落地上。这剑的品质不好,一番厮杀已是到处坑坑洼洼。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看着许歌,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许歌弯腰拾起胡刚陷的头颅,“白痴。”他将那血淋淋的头颅高举起来,“花晨阁所有轻功少爷都会。” 就像许歌被陆平和倩娘设计了一番,许歌也坑了胡刚陷。他特意一直使用飞蝶穿花步,再加上游击战法,给胡刚陷一种错觉,觉得他许歌就是个恼人的苍蝇,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当胡刚陷放松警惕的时候,许歌使出许之音的攀云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胡刚陷的身后,将他一剑枭首。 那些弓箭手惊讶的眼神,便是被许歌突然提速给吓得。 许歌举着胡刚陷的头颅,确实颇具威势。一军之首被人灭口,对整个军队来说会是极大的打击。众人也是发蒙,短时间内无人动静,整个杀花盟阵列就像是瘫痪了一般。 不过许歌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好过。 不说普通士卒,那些亲兵一旦反应过来,必定会回来找他拼命。主辱臣死,将死兵亡,这是恒古不变的规矩。 而许歌强行使出攀云身法,对他自身的消耗也是不小,他体内的真元已有枯竭之感。之前还被隐约克制住的毒性正在迅速蔓延。每一次呼吸,他都会感到头脑愈发沉重。 “你们可千万不要是瓜皮啊。”许歌心中默念,努力稳住手臂高举着人头,维持着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目光却是瞥向前线。 胡刚陷的亲兵们已经能反应了过来,嘶吼着涌向许歌。 金甲侍从阵中,关哥发现杀花盟突然没了动静。他那手下立即望见了许歌高举的手臂,“老大!那小子做到了!他把对方的指挥杀了!”那手下指着胡刚陷的人头大吼大叫。 关哥嘴角微微翘起,“那我们还愣着做什么?” 手下甲士发出一声欢呼,直接跳上了防御工事,挥动着兵刃高声呼喊,“兄弟们!受了一晚上的鸟气!现在是时候杀出去啦!都他娘跟我冲!” 能够活到现在都是人精,谁还看不清局势变化? 金甲侍从阵中无论是甲士还是江湖散人,全都嚎叫着冲了出来,挥舞着各自的兵刃,要用鲜血洗刷这一夜的憋闷。 杀花盟仅仅坚持了片刻,便已溃不成军。他们成了败军,裹挟着还想报仇的亲兵们,向院外退去。 许歌就像一块礁石,高举着胡刚陷的头颅,站定在人群之中。人流遇到他便被一分为二,无人敢触其锋。 039 猛虎出闸 杀花盟人流散去,许歌保持着高举人头的姿势站在原地。 金甲侍从迅速向四周展开,形成一道防线。江湖人士还在追杀那些溃兵,士卒却不会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关哥推开甲士,走向许歌。他与许歌擦肩而过,直接走到了胡刚陷的无头尸首面前,“就是这家伙围了我们?” 没人回答。 关哥哼笑了一声,将尸首推倒在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关格,兄弟们叫我一声关哥,现在是金甲侍从副千户,估计回去之后就能升成千户了。”他身子前倾,“小子你做的不错,不过……”他指了指许歌抬起的手掌,“你准备把那个丑家伙举到什么时候?” 许歌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来,将手臂缓缓放下,“我是许歌,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关格目光一凝,咧嘴笑道:“公主和我说过你的名字,不过不是什么好话。” “无所谓。”许歌看着关格,从怀里掏出了令牌,“我知道幕后主使在哪儿。” 关格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歌,“我们是金甲侍从,什么叫金甲侍从?我们就是王室的狗,公主她还在花晨阁,咱们也不能跑到哪儿去。” 许歌咬了咬牙,“你不像迂腐的人。” 关格笑了起来,“我更是个惜命的人。” 许歌将玉质令牌随手一扔,“看来这破玩意儿应该是没用了。”他拍了拍手掌,沉声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好!果然是个爽快人。”关格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走到许歌面前,“按照规矩,我应该现在去救公主。不过我们都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关格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特别是像许少侠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许歌眯起双眼,“看看关哥说的话,西蜀谁不知道,我许歌也最喜欢交朋友了。” 关格嘴角一翘,一手按住许歌的肩膀,一边压低声音,“我就是担心啊,咱们燕国的各位王子王女,会不会了为讨大王的欢心伤了和气。我们金甲侍从既然是忠于王室,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了。但是咱们一直掺和在里面,难免有些两面不讨好的情况。” “还请关哥放心。”许歌同样挂起微笑,“无论发生什么,你在西蜀都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当然,我的朋友就是花晨阁的朋友。” “好兄弟!”关格拍了拍许歌的肩膀,“果然讲义气!”他咧嘴大笑,索性勾住了许歌的肩膀,“刚刚你说那个幕后主使在什么地方?” 没过多久,在金甲侍从的保护下,许歌轻松地杀出了花晨阁的外院。金甲侍从不愧天下强军之一,硬生生顶着杀花盟的援军,破开了早已封闭的大门。他们运气不错,在冲关的过程中还收拢了一些走散了的金甲侍从。 许歌趁着这个机会,换了把剑,稍稍恢复了一些精力。 当然,作为好兄弟的关格友情提供了一些伤药,帮许歌治疗了后腰的外伤,还提供了一些解毒药剂。 只是西蜀用毒也是天下闻名,倩娘作为西蜀的刺客,她用上的剧毒自然不俗。关哥的解毒药剂只能起到压制毒性蔓延的作用,并不能为许歌彻底解除毒素。许歌依旧需要随时注意毒性蔓延的情况。 许歌对此倒是很看得开,如今情况紧急,能够多撑一会儿也是好的。 金甲侍从破门而出,杀出了花晨阁,在一处街角聚集。 到处都是火光,关格略微皱眉,询问道:“许老弟,接下来咱们要往哪儿去?” 许歌回忆了一番葵婆和许之音的对话,知道葵婆留在较近的北城救援,而许之音则是前往南城救人。许歌笃定柏华的目标是许之音,毫不犹豫地指向南方,“往南城区,我们要救下阁主,这场混战才有转机。” 关格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家阁主可是天人境界,还能出什么事情?” 许歌咬牙说道:“世事无绝对,谁说天人就不会陨落。” 关格挑起眉头,沉声道:“如果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应该联系蜀军?” 许歌看着关格的双眼,“现在除了你我,谁都可能会是敌人。” 关格闻言一愣,随后无奈地摇起头来,“许老弟,看来你们花晨阁的麻烦事儿也不少啊。” 许歌面无表情道:“如果关大哥怕了,我也可以理解。” “怕?”关格嗤笑一声,“我当然会怕,我关格可是最惜命的。”他收起嬉笑,“不过呢,我这个人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就是太讲诚信。我既然答应了下来要保你去找幕后之人,那便一定会办到。” 这下轮到许歌发愣了。他从未见过关格这样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兵痞,但是意外的不算太坏? “走了!”关格不理许歌,朝一众兄弟挥了挥手,“金甲侍从!” 众兄弟齐齐挥臂,“赴死登先!” 百多人在火光与阴影的夹缝之中,向着未知的危险走去。花晨阁大门前瞬间空空荡荡,却有两个脑袋露了出来。 那是两个杀花盟打扮的兵卒。他们满面尘灰,在方才的激战中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如今他们目送金甲侍从向南而行。 两人对视了一眼,重新没入黑夜之中。 对此毫无察觉的许歌等人穿城而而过。行军打仗那是关格的专长,又有了许歌这个地头蛇在前方领路,金甲侍从直接避开了许多遭遇战,迅速扑向南城。 南城除了有明镜湖外,更多的就是民居。 这场大火蔓延过来,不知道会死伤多少人命。现在放在许歌面前的问题总共有两个。第一是如何找到许之音,第二便是如何找到柏华。 许之音的方位应该还好找一些。 许歌仰头望向夜空,能够见到乌云汇聚。这种突然变化的天象,只有天人境界在发威之时才会出现,只要顺着那个方向寻找过去,自然能够找到许之音。 第二点说简单也是简单,说难也是让人抓破头皮。 简单的点在于,无论柏华是不是亲自上阵,想要对付许之音,他们就必须靠近她,那么他们的位置就能够圈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真正的难点在于,许歌并不知道柏华准备了什么手段对付许之音。 那可是天人境界,不是路边买卖的大白菜。 如今世人所知的天人境界总共只有三位,一位是在几百年前就成为了天人的黄袍老祖。这人传闻是燕国前朝大羽的将军,成为天人后不知所踪,究竟是死是活也不明了。 第二位是燕国九霄山门的门主大胥浮生。 这位门主同样有了百余岁高龄,只是九霄山门作为天下第一学府,只做教授,不管山门外的世事变迁。见过这位门主的人不少,但他很少在人世间多做走动。 最后那位便是花晨阁阁主,也就是许歌的小姨许之音了。许之音因为性格问题,宁愿呆在屋里看书,也不愿意踏出房门半步。 虽然这三位天人几乎都不怎么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他们的地位和实力无可撼动。 黄袍老祖的故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传说。当初也不知燕国的开国大王用了什么手段,逼得这位天人不能出手。不然大羽也不会灭国,被燕国取而代之。 而九霄山门更是因为大胥浮生的存在,使得整个学院超然世外,就连如今天下第一强国燕国也只能对他礼让三分。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任何一位天人都有着改变一场战役的能力。这样的人物,柏华有什么对付的手段?难道还能有神仙手段不成? 许歌陷入迷茫之中,挝耳挠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付天人吧,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关格突然轻飘飘地说道。 许歌下意识地望向他。 关格嘿嘿一笑,“兄弟,听说过诛仙弩吗?” ps:~~~大胥先生和黄袍老怪,老书友应该都认识吧,哈哈哈~~~ 040 诛仙戮神 许歌浑身一震,他觉得关格像是要给他推销什么东西,他甚至怀疑关格在做金甲侍从之前,是不是哪条路上的奸商。 好在关格接下来直接进入了正题,没有把话题绕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你不知道诛仙弩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那些都该是已经埋进土里的东西。” “那些?”许歌抓住了关格话里的关键。 众人绕过一个街角,前方有巡逻的杀花盟人,关格抬手做了个静止的动作。金甲侍从们便在阴影中等待。 关格低声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相对应的两套东西,一个诛仙弩一个戮神弓。” 许歌垂首不语,静静等待关格的解释。 关格看着远处杀花盟人走远,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传说在上古时候,这大地之上不只有我们人类,还有许多的奇珍异兽。异兽凶狠,与我们争夺大地,先人修炼自身保护弱者,更是为了对付它们研制出了戮神弓,专杀异兽凶魔。” “那诛仙弩呢?”许歌追问重点。 关格笑着说道:“为了对付异兽,人类也在自我修炼,这才有了如今的武道三宗,天人,金刚,止息。不过,当异兽消灭光了,人们发现天人,金刚,止息,成为了新的凶兽。” 关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他们上天入地,移山倒海,他们有着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力量,他们是陆地神仙,已脱离出常人之外。” 许歌微微张开嘴巴,他隐约猜到了诛仙弩的真相。 关格嗤笑了一声,“因为无能而恐惧,因为恐惧便会生出反抗之心,这诛仙弩便是常人用凶兽的残躯炼制而成的凶器,专杀陆地神仙。”他摇晃着脑地,“人类的保护者,成了被猎杀的凶兽,是不是天下最大的讽刺?” 许歌不知道该怎么接嘴,只能转而问道:“那些都是上古时候的事情,关大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运气不好。”关格歪着脑袋,“我曾经的上司参与到了诛仙弩的重塑工程里去,他醉酒之后和我透露了这些消息。诛仙弩用一个少一个,因为那些凶兽的残骸早已找不到了,人们总会想办法用其他的材料替代。咱们燕国继承了大羽的遗产,这些研究自然要继续下去。” “国君没有天人之能,自然害怕天人。”关格突然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一国之君不会是天人,就连天位境界都没有吗?” 许歌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关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天机不可泄露。” 许歌张开嘴巴,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关格脸上笑意更浓,似乎看到许歌吃瘪让他非常高兴,“既然我们燕国会有诛仙弩的研究,你们蜀国也该是会有的,拿出一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歌的念头在“天机”上转了一圈,只是暗暗记下。他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事情上,“还请关大哥详细说说这个诛仙弩的事情,它若要对付天人应该怎么使用,又有哪些限制?” 关格摸了摸下巴,“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他瞥了许歌一眼,“当然,比你是要多那么一点点的。” 许歌闻言气结。 关格哈哈一笑,继续说道:“我也没有见过实物,只是从上司的口中知道些事情。传说诛仙弩使用龙骨打造而成,只能使用一次。填装起来也非常麻烦,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瞄准也不方便,但是它对武者而言,就是致命的毒药。” 许歌凑近了些,认真听着。 关格抬起手掌,掌心有真元凝聚,薄薄一层汇聚在他拳头之上。看得出,关格应该是一名修炼金刚道的高手,“武道三宗,无论我们修炼的是哪一道,归根究底就是真元的不同应用,也就是说真元是一切的基础。” 许歌闻言点头,这道理他从修炼武道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真元由身体内部生成,又和天地相连。”关格猛得张开手掌,掌上光芒一闪即逝,“而诛仙弩,便是切断这种联系。切断身体和真元的联系,切断真元和天地的联系,将一切化作虚无。” 关格随手一挥,真元化成点点星光,“百年修行,一朝散尽,于那九天之上,重新跌落凡尘。”他轻轻一吹,那些星光缓缓散去,“一个寻常人在大军面前,就连草芥也不如了。” 许歌听着关格的介绍,脸上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若是许之音失去了天人感应,那就会在瞬间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那个臭小子,居然是在打着这个主意。”许歌咬紧牙关,只觉得时间更加紧迫。 关格已经收回拳头,望向前方,“到南城了啊。” 许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火光冲天。众人无声赶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南城之中,而南城已变成火场。 “帝王心术,毒如蛇蝎。”关格垂下双眼,一脸沉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许歌仰头望天,能够见到头顶上阴云密布。他们还在乌云的外围,隐约能够见到电闪雷鸣,再往深处去望,似是下起了漂泊大雨。 半座南城,火雨相融。 “还要往更深处去。”许歌认真确认了一下方向,“那雨云应该是阁主召唤而来的,我们继续往中心位置去,应该就能找到她。” 关格却是沉默地看着许歌,他并没有下令继续前进的意思。 许歌意外地看着关格。 关格耸了耸肩,“许老弟,咱们不过是刚刚认识,你还想我们护送你到那虎穴龙潭里去?大哥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这个人就是惜命,而我手下弟兄的性命更加值钱。你不当家可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咱们燕国的抚恤金全天下都是最多的,还得主将自己花销。” 许歌对此略感诧异,他能够感觉到关格是真真为手下将士的性命着想。 兵痞?奸商?慈将? 许歌只觉得更加看不懂这个人了。 关格拍了拍许歌的肩膀,“老弟,也别说大哥食言。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许歌挠了挠头,“为什么没有国君是天人境界?” “记性不错。”关格正色道:“天人沟通天地,便是与天地更加紧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够呼风唤雨?天人之威?哈哈,都是笑话。” 关格冷哼了一声,“这可不是言出法随,这是天地对他们的排斥。说到底,这些家伙就是一群小偷,常人偷得是钱财,他们偷得是天道。”他伸手指着雷霆,“这些风雷闪电,是天道对他们的惩罚,可不是什么狗屎眷顾。” 许歌张大了嘴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是仔细想来,还真有这种可能。他突然明白天人境界为什么都远离人群了。 与世俗牵扯越多,受到的天地反噬自然会更多。 关格叹了口气,“自古成天人者,不得善终者十有八九。” 许歌深感天人不易,另一方面他疑惑地看着关格,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一个金甲侍从副千户,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关格瞥了许歌一眼,“别问,问就是我好奇心重。”他又耸了耸肩,“好奇心重的人,往往也没什么好下场。” 如此说来,寻常甲士进入天人战斗之中,确实是有着极大的风险。许歌也能理解关格的决定,并不想强人所难。 许歌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关大哥,你能把我送到这里,我许歌必定会记下这份人情。”他整了整衣裳,握紧长剑,“我自己进去就行。” 说完这话,许歌便准备深入火场之中。 “哎!你小子心急了吧,真是伤了老哥的心。”关格突然勾住了他的肩膀,“许老弟,老哥我虽然不会带人进去,也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啊。” 许歌一头雾水地看着关格,心里掐死他的念头怎么都按不住了。 041 天下强军 瓢泼大雨与大火交融,白雾与黑烟交融,火势半起半落。 俏丽白影悬浮在半空之中,她手中握着一柄木剑,身处云雨深处。大雨淋漓,她身周一丈之内却没有半颗雨滴。 乌云中闪过一道雷霆,劈向许之音。 许之音随意地挥了挥衣袖,那雷霆便被击成了碎片,消散于半空之中。她看了一眼微微发黑的手指,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出现确实阻止了混乱的蔓延,但是天府城的混乱并没有因此停歇。那些杀花盟的人就像老鼠,他一转身就能装成老百姓,再一转身就是纵火的凶手。 难道要许之音将所有可疑之人斩杀干净?那天府城中还能剩下几人? 许之音握紧木剑,咬住下唇。她的目光投向地面,落在整齐划一的人影上。 那些人穿着黑色大氅,一边组织着水龙队灭火,一边帮助百姓向远处退却。那是驻扎在天府城的天下强军乌羽义从,相当于蜀王的亲卫队,如今也被拎出来救助百姓。 “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许之音低头自语,她不由扭头望向蜀王王城方向,有些问题她还是想不明白,“蜀国的守卫怎么会这么薄弱?”许之音还要深思下去,却听到地上传来一阵惊呼。 “房子要倒了!快走开!全都走开!” 一栋高宅在大火之中千疮百孔,终是承受不住自身的压力,轰然倒下。可就在它倾颓的范围之内,还有十数个忙着灭火的百姓尚未离开。 人们惊恐大汉,或是颓然地跌坐在地。 许之音立即抛去了脑中的想法,一个俯冲落在了危房之上。她只是轻挥手臂,木剑上便有金色光芒闪现而出。 剑芒挥落,将那危房从中斩断两截。剑气在房屋架构之中流传,那屋舍表面便露出龟裂痕迹,下一瞬整栋房子碎成粉末。 金色剑气冲天而起,就像是一朵华丽的盛世芙蓉。 没等许之音歇息一下,别处又有惨叫声传来,她再次提气冲了过去。南城多是住宅区,她已在这里停留了太多时间。 不知何处的阴影之中,十数名甲士围绕在柏华身边。有人拿着纸笔,对着天空中晃动的许之音写写画画。 柏华负手凝视着空中舞动的身影,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一名甲士匆匆走来,低头站在柏华身边,“大人,已经调试完成了。” 柏华闻言回过头去,他们身后一个用黑布包裹起来的巨大牢笼。那牢笼足足有三人高,仿佛是关押着不容于世的某种凶兽。甲士进进出出,也只是将黑布撩开一个小角。 柏华盯着那黑色牢笼看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调试好了?”他看着身边甲士,“哪个射击角度最好?” 甲士举起手中书册,翻开几页端详了片刻,“按照目标的活动范围,我们暂定在丙号位置,视野开阔最为适合。” “暂定?”柏华皱眉道:“我要万无一失。” 那甲士连忙点头,“为了确保成功,我们在丙位置的屋舍下面埋设了大量炸药,绝对能够吸引住许之音。” “很好。”柏华点了点头,重新望向天空,“行动起来!” 十数名甲士顿时忙碌起来。黑色牢笼下方装了圆轮,他们推着牢笼迅速向黑夜深处移动。 南城外围,乌羽义从组成了一道防线。不断有百姓越过这道防线,往更安全的中城方向涌去。只是又不少人回头张望,疑惑地看着乌羽义从,“连乌羽义从都派来了?不是说全是乱匪吗?还需要天下强军出手?” “你懂什么?”其他人反驳出声,“狮子搏兔也用全力,更何况是咱们大蜀国呢。这说明大王关心我们百姓的安危!”那人儒生打扮,说得慷慨激昂。 有些人连连点头,颇为认同这种说法。 还有人心中疑惑不减,“许阁主都来了,那些毛贼是必死无疑的,这样大费周章没必要吧。我倒是觉得,这些乌羽义从倒像是在防备什么人似的。” “你这瓜皮。”那儒生大声斥责,“兵爷们要防备也是防备乱匪,还能有谁?别乱想了,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真的。” “可我,可我还有些东西想要回去拿。”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低声说道。 那儒生直接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就去试试,兵爷们可是说了,那片南城已经被划成了禁区,要是走回头路,全当乱匪共犯处理。” 中年人顿时不说话了,惊恐地低下头去。 人群一批一批迅速走远。 另一伙人出现在长街尽头,他们身穿金甲,为首那名大汉扛着大刀,很不耐烦的模样——关格和他的金甲侍从。 蜀国百姓皆是一愣,下意识地退到了一旁。 乌羽义从同样发现了金甲侍从的存在,迅速分出了部分人手上前拦截。 “来人止步!”为首那名乌羽义从鼻子上有一道横斩而过的伤疤,一抬手,身后乌羽义从统统将长箭搭在长弓上。 关格脚步不停,高声喊道:“燕国金甲侍从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却!”他那嚣张模样,当真是看得人牙根痒痒。 横刀疤自然寸步不让,“什么金甲侍从,这里是蜀国的王都!你们的名头在这里不管用,不想死的束手就擒。” 关格掏了掏耳朵,“小子,你可是在跟天下强军说话。” 横刀疤冷笑一声,“只有你是天下强军?小子,这里是天府城,不是你们的昌隆城!要想耍横也得看看地方!” 关格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公主派了一名宫女来南城帮她买土特产,现在陷在南城里了。别说老子没警告你们,那可是公主最喜欢的宫女,你们知道最喜欢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整天都要呆在身边,一刻钟也离不了的那种。她要是在南城里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横刀疤被关格说得一阵发愣,但是他是个军人,军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命令,“管你是宫女还是太监,我说你们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 “真的不能进去?”关格轻轻摆动手指,金甲侍从列阵向前。 横刀疤顿时眯起双眼,高声喝道:“上前十步者死!”乌羽义从瞬间举起长弓,一片箭头闪着寒光。 不用关格特意招呼,他身后那些金甲侍从同样拔出了兵刃,一副准备硬闯的模样。 横刀疤嘴角冷笑,一挥手掌,更多乌羽义从涌了过来,持盾拿枪就要组成完整的军阵。他们黑压压的一片,足足有数百人,和他们对峙的金甲侍从堪堪百人而已。 双方剑拔弩张,关格的目光稍稍一瞥,缓缓抬起手臂。 横刀疤面孔绷紧,同样举起手臂来。 关格的手掌手掌伸到一半,突然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你们这些蜀国人啊,真是无聊死了,不过是开个玩笑嘛,有必要这么动刀动枪的吗?”他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就是个宫女吗,咱们燕国人多很,大街上随便再找个不就好了,看看你们紧张的样子,难道你们蜀国就缺女人了?” 横刀疤一脸痴傻,看着关格就像在看个疯子。 关格直接伸了个懒腰,“走了走了走了,呆在这破地方真是没劲。我可得和公主好好说说,快点回昌隆城去吧,天府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一个时辰都不想呆了。” “你!”身为蜀国人的横刀疤气得怒火上头,“你这混蛋!不要走!有种就把话再说一遍!” “我好怕怕哦。”关格先是笑着,随后猛得敛住笑意,异常严肃地盯着横刀疤的眼睛,“你确定要我留下?” 横刀疤突然背脊一寒,他不知道留下关格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真要和金甲侍从干上一场? 就在横刀疤迟疑的时候,关格咧嘴一笑,“呸!”他吐了口浓痰,转身就走,“兄弟们,咱们回去保护公主,不和蜀国这帮懦夫玩过家家咯!” 关格说得极其大声,一众乌羽义从皆是义愤填膺,可是他们看着金甲侍从离去的背影,只能默默生着闷气。 军令如山,上峰让他们坚守此地不可离开,他们便必须寸步不移。 “稳住防线!”横刀疤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声,掉头回到了军阵之中。 远处,关格露出一丝微笑,望着乌羽义从重新合拢的守备缝隙,低声自语,“许老弟,大哥就帮你到这里啦。” 乌羽义从防线之后,一道人影没入黑暗。 042 诛仙展锋芒 柏华站在高台之上,衣袍被狂风吹起,猎猎作响。他脚下踩着火海,仰头望着天际。天边许之音倩影一闪而过。 那是他口口声声叫着姨娘的人,现在却是他箭下的猎物。 柏华承认许之音是个好人,可惜的是,她是花晨阁的阁主,而他是蜀王的亲信。矛盾的不可调和,往往不是因为两人之间关系好坏,而是立场的不同。 柏华身后甲士还在准备最后的调试,柏华目眺远方,双眼渐渐失神。他看着那些火光,回想起尘封了多年的记忆。 火光变成明亮的晨光。 那时柏华还是个孩子,被父亲抱在怀中,登临天府城外高山,俯视大地。时间过于久远,父亲的面容都在阴影之下,不知是何表情。他甚至记不清那是自己几岁的时候,只记得天边晨光咋起,将整座天府城笼罩其中。 大好城池,一眼望尽。 “这是天府城,是蜀国的天府城。”父亲沉声说着,“更是蜀王的天府城。”他摸着柏华的脑袋,“华儿,那我们是谁?” “我们?”柏华懵懵懂懂地歪着脑袋,他还嘬着手指,“我们是柏家人。” 父亲摇了摇头,“我们是柏家人,更是蜀王的柏家人。天地君亲师,我们柏家如今的荣耀都是大王给的,蜀国一切也都是蜀王给的,所以我们柏家人此生此世,必将忠于王室。”他看着柏华的眼睛,“华儿,你懂了吗?” 柏华眼中迷茫,但是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华儿明白,我们的一切都是大王给的,所以我们也要把一切都奉献给大王。” 父亲欣慰地笑着。 柏华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誓言将会沉重到何种地步。 数万性命,皆在他弹指一挥之间。 柏华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飘散的思绪收了回来。他的眼中没有迷茫,他将满城百姓的哀嚎放在肩上,“不破不立,蜀国必会再次辉煌。”他握紧了拳头,低头自语。 甲士走了过来,低着脑袋,“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柏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火海,“行动吧。” 甲士挥动小旗,远处房顶立刻有小旗呼应,再远处同样有小旗飘扬,这旗帜片片飞扬,一路蔓延出去。 就像是一根点燃的导火索,烧得越来越短。 许歌身处废墟之中,追着天上的许之音东奔西跑。他在关格的帮助下,顺利地混入了乌羽义从的包围圈。进入南城废墟之后,到处都是混乱,敌人也无暇搜寻于他。他很快坠上了许之音的脚步。 只是许之音在天上飞翔,而他需要在废墟中穿梭,这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很难缩短。许歌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在火场中飞速穿梭,忍耐着烈火灼烧。好在许之音需要救人,常常会在原地停留,这给了许歌缩短距离的时间。 许歌距离暴雨的中心越来越近,他的衣衫湿透又遍布焦痕,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快些提醒许之音,让她注意诛仙弩的存在。 一刻钟了,许之音在空中未曾动弹。她挥动木剑,不断放出剑气救助百姓,许歌在倾颓的房屋上来回跳跃。 距离迅速缩短。只要靠近二十丈内,许歌就有信心激发真元,让许之音听到他的声音。他一边狂奔,一边在心中不断祈祷:小姨不要乱动,小姨不要乱动…… 满天神佛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祈祷,许歌靠近到二十丈范围内,许之音还悬停在那上空,尚未移动。他心中终于放松了一些,运起真元大吼出声,“小姨!注意诛仙弩!”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响彻天际。 冲天火光逆天而起,照亮半边天空。 许歌方才那句话被淹没在爆炸声中。许之音被爆炸声吸引,眉头紧皱。许歌也是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原地。 两人唯一相同的动作,便是扭头张望,望向那火光起处。 许歌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很有可能是柏华准备的陷阱,专门用来吸引许之音的注意力。他赶紧鼓动真元,准备再次大吼。然而许之音的反应比他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中只有那渐渐散去的乌云,还有一道缓缓消散的虚影。 “小姨!”许歌急得大叫起来,“不要过去!” 许之音已经听不到了。 许歌无可奈何,只能加速,继续往那爆炸方向冲去。可他刚刚跳过两个屋顶,突然又有一串密集的爆炸声响起。他面前的屋舍被炸得四分五裂,火舌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望不着边际的火墙。 火墙将许歌和许之音隔在两侧,就算许歌拼着浑身烧伤,也绝冲不过去。 “该死!”许歌浑身颤抖起来,绝望的情绪漫上心头。他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无力,但回想起是自己的天真造成了此时的恶果,那绝望便被他硬生生按了下去。 “许歌!”他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他环顾四周,“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补救的办法!”他的目光扫过废墟,突然定在几处高楼之上。 在这大火焚城的时候,为什么能有高楼幸免于难? 许歌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将柏华的计划串联了起来,“他们要困住小姨,再由高点射出诛仙弩!诛仙弩就在高楼子上!” “还来得及!”许歌握紧长剑,“一定还来得及!”他纵身一跃,在废墟之中迅速起落,向着那些高楼急速扑去。 许歌用上了全力奔驰,身子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天空之中与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许之音的身影留下一道白色长线,转瞬之间她已经悬停在爆炸火光之上。 许之音低头俯视,双目顿时一凝。 地上爆炸发生之处,竟然是用来安置遇灾百姓的寺庙。寺名“大迦叶”是天府城中最大的庙宇,有着将近百年的历史。天府城突然遇袭,将近两万人被聚在这寺庙之中,如今半座寺庙都在火舌之中。 百姓哭声震天,有人跪地绝望,有人抱着尸首呜咽,还有人想要将亲人救出火海,可这注定是一场徒劳。火魔面前,性命不值一钱。 所谓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更令许之音愤怒的是,大迦叶寺四周居然见不到任何一个蜀国甲士,他们不是该留在这里保护百姓吗?难道那些官兵全都死绝了吗? 许之音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无暇多想,径直落下地面,引导天上大雨灭火,同时运用剑法劈砍倾颓的寺庙,救助被压在废墟之下的百姓。 许之音刚刚挥了两剑,数十名百姓突然朝她围了过来。许之音余光一扫,顿时发现了情况不对,那些百姓目露凶光,显然是不怀好意。有几个腰间鼓鼓,应该是藏着兵刃。 “前进者死!”许之音挥出一剑,剑芒在地上割出一圈裂缝。那些凶徒便在圈外停下脚步,其中为首那个独眼汉子哈哈大笑,“不愧是百花之魁,在这般混乱之中,还能如此警觉。” 许之音眯起双眼,“你们就是放火烧城的人?” “没错。”独眼大汉裂开大嘴冷酷一笑。 许之音二话不说,已经抬起手腕准备挥剑。 那独眼大汉赶忙吼道:“你想要这里两万人陪葬,那就杀了老子!” 许之音的手腕悬在半空。 独眼大汉再次恢复笑容,“不瞒百花之魁,刚刚的爆炸只是开胃小菜,我们在整个大迦叶寺下面都埋设了炸药,只要我们任何一人活着,随手都能点燃炸药,到时候……”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嘭!百花之魁自然能够飞上天去,那些百姓呢?他们能够活下几人?” 许之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全无平日里放空的模样,就像是一柄锐利的长剑,“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什么?我们想要的太多。”那独眼大汉摊开手掌。 许之音寒声道:“做出这种事情,蜀王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要有些取舍。和蜀王我们估计是什么都谈不下来了,不过百花之魁爱民如子,想必能够答应一些我们的条件。”那独眼大汉上下打量着许之音的身材,吹了个口哨,“至于如何取舍,不如百花之魁到天上再多呆一会儿?让我们好好商议一番?” 许之音皱起眉头,似是在思考对方这么要求的原因。 独眼大汉装出害怕的模样,“百花之魁呆在身旁,我们兄弟们可是害怕的很,万一一个手抖,将炸药点燃了……” 许之音顿时飞身而起,丢下一句话来,“你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她已飞至半空。 “一柱香?”独眼大汉敛住笑意,低声说道:“应该够了。” 远处高楼,甲士收起千里眼,转身奔到柏华面前跪下,“大人,许之音已经就位。” “很好!”柏华蓦然张开双眼,挥动手掌,“揭幕!” 六名甲士同时用力,笼罩在诛仙弩上的黑布缓缓滑落。 043 刹那 043刹那 驰骋上古的凶器再次展露狰狞。三人高的弩身遍体发黑,暗红色的勾线就像是血脉偾张。 夸张的齿轮与滑索彰显着人类的智慧,不知名的巨兽骨骼组成弩身,使这张诛仙弩充满野性。 这不是一张死气沉沉的床弩,这是一头择人而噬的上古凶兽。 它曾经死在天人手中,可它胸中怨气难平,哪怕死后,哪怕将灵魂卖给人类,它也要发出最后一声嘶吼。 “哗啦”黑幕完全蜷缩在地上,匍匐在诛仙弩脚下。 众人凝视着诛仙弩,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让大家浑身战栗,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诛仙弩仿佛在此刻重新活了过来,凶兽威压穿越千百年的时光,重临大地。 “轰隆!”天边突然闪过一道雷霆,照亮夜空,也将众人的心神拉扯回来。 那是许之音引来的天雷,将诛仙弩上的怨气击散。 众人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回头望向许之音的身影。她并未发现甲士的存在,方才那道天雷只是冲着她的天人境界而来,顺便唤回了众人的心神。 众甲士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诛仙弩。之前他们在黑暗中操作,却没想过诛仙弩重见天日会带来这种异象。 而柏华已经走到了诛仙弩身前。他伸手抚摸着诛仙弩的外骨骼,脸颊激动得微微颤抖,“居然是一尊地级诛仙弩!许之音这一次注定九死一生!” 柏华又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不是天级,若能化出妖兽幻象来,那许之音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算了算了,至少不是寻常人级。”柏华安慰了自己一声,对一众甲士说道:“听我号令,上龙骨箭。凡人诛仙就在此刻!” 甲士们呼嚎了一声,扭动诛仙弩上巨大的转盘,不知材质的弓弦发出“嘎吱”声响,将锁死的龙骨箭拽上膛线。 十数名甲士,十数名大汉累得浑身是汗,这才将弓弦拉满。 那龙骨箭号称龙骨,却不知是哪种凶兽的利齿,还微微带着弧度。 众人将诛仙弩的膛线对准天空中的许之音。诛仙弩每一张只能射击一次,他们之前也没有试射过,如今只能希望一切如传说所言。 诛仙一出,天人坠落。 天空之中,许之音突然感到背脊一紧,她疑惑地仰头望向天空。 乌云萦绕,却无雷光涌动。 许之音心头一跳,瞬间转过头去。一眼越过千丈,见到了高举手臂的柏华,看到了面目狰狞的甲士,还有那尊跨过千古长河的凶兽遗念。 “放箭!” 柏华挥下手臂! 甲士齐声怒吼,松开踏板! 气旋凝聚于箭尖,悠远的咆哮声若隐若现。 突然! 一道人影高高跃起。许歌衣衫褴褛,右臂鼓胀,向着诛仙弩掷出了手中长剑! “该死!”柏华心中惊呼,却无暇去看许哥,他那一双眼睛全都凝在诛仙弩上。 声音似在此刻消失无踪。 龙骨箭离开弓弦,诛仙弩破开裂缝,长剑拦在路上。 “吼!” 凶兽咆哮撕裂天空,长剑在瞬间化作粉末。 诛仙弩炸成碎片,龙骨箭旋在许之音身前。 真元凝固,许之音无处可躲。 成了? 柏华眼中满是希冀。 完了? 许哥那双眼紧跟着龙骨箭分寸不移。 在这凝固的瞬间,许之音突然一扭! 龙骨箭在最后关头擦着许之音的肩头飞过,射向天际。 长箭洞穿云层,将天雷驱散,明静之月从那洞中露出脸庞,孤悬空中。 凶兽那不甘的怒吼声响彻长夜。就在它箭头之上插了一枚长剑碎片。 正是这枚碎片改变了龙骨箭毫厘角度,使得许之音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了开来。 许之音看了一眼肩头伤口,扭头望向高台。 柏华颓然跌坐地上,满面死灰。 许歌兴奋地抬臂挥拳。身子下落时候,他一手攀住屋檐,堪堪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样?”柏华失神地看着地面,低声呢喃。他身边那些甲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许歌腿脚并用地爬上屋顶,平躺地上哈哈大笑,“小黑胖子!你还是……”他的话没说完,却发现柏华脸上变了神色。 柏华居然重新站了起来,面上满是激动神采。 许歌诧异地扭过头去,顿时张大了嘴巴。 夜空中,乌云重新汇聚。 乌云下,许之音的肩头喷出一面血扇,将她半个身子全部染红。 百花之魁,终究是中箭了。 如果这只是一张地级诛仙弩。如果许歌能够提前一步。如果许之音能够达到天人巅峰。 世上没有如果。 许之音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她的脸色白如霜雪。 “小姨!”许歌跳了起来,凄厉大喊。 许之音听不到,她已经软倒下去。从那夜空中落成流星。 “成了。成了!”柏华直接跳了起来,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这大起大落谁还能处之泰然? 柏华宛若疯子一般手舞足蹈,抓着身边甲士的肩膀不断摇晃。他欣喜若狂,就连散乱的长发都顾不上了。 而许歌重新坐了下去,双手微微颤抖。 许之音缓缓飘落,像凋零的花瓣。 柏华终于恢复了平静,一步步走向许歌,“都结束了。”他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许歌不为所动,楞楞地坐在地上。 柏华张开手臂,就像是在炫耀着什么,“许之音已经中箭了,没有天人能够抵挡诛仙弩。那就是致命的毒药,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伤口,她就毁了。” 许歌伏在地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那些被积压的毒素终于爆发开来,逆着五脏六腑喷涌而出。 “呕!”许歌吐出了一滩黑血,似乎还混杂着些许血肉碎片。 “你中毒了?”柏华挑了挑眉,他顿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应该是倩娘的毒吧。你的运气很好,我这里就有解药。” “我们毕竟是兄弟。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柏华蹲下身子,将瓷瓶在许歌面前摇晃,“加入我们,从今以后我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为大蜀再创盛世!” 柏华将瓷瓶放在许歌面前,静静微笑。 许歌看着那瓷瓶,一掌扫翻,“放你娘的狗臭屁!” 柏华脸上那笑骤然变冷,抬起一脚踢中许歌面颊,“你什么都没有,怎么和我斗?” 许歌被踢得鼻腔破裂,满脸都是鲜血。 柏华向后退去,朝甲士挥了挥手,“枭首,不留全尸。” 许歌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上已没半点力气。 一众甲士磨刀霍霍而来。 “许歌!”夜空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娇叱。 许歌猛然回过头去。 缓缓下坠中的许之音睁开了双眼。他们隔着千丈夜空,目光相汇。 许之音将手臂一甩,“接剑!” 木剑千磨,刺破长夜! 044 接剑 一柄木剑跨过火海,越过长空,落在许歌面前。它带着天人威压破空而来,将许歌护在身后,把杀花盟甲士向后吹飞。 杀花盟甲士未有准备,好几人险些跌倒。他们被身边袍泽拽紧胳膊才没成了滚地葫芦。 “结阵!”柏华站在一众甲士身后,高呼下令。 甲士们立即拿起兵刃触地,结成钢铁阵列。臂膀与臂膀互相勾紧,兵刃与屋顶相互摩擦,犁出一道道深痕,发出刺耳声响。 狂风过后,千磨剑倾斜着扎入屋顶,剑柄正对许歌。而那些甲士气喘如牛,退后了十余步,终于是在诛仙弩的残骸前停下了脚步。 柏华的目光从铁甲的缝隙中跳脱出来,远远地望向许之音。许之音不再缓缓跌落,而像是麻袋一般坠了下去。 “到头来还要做些无用的事情。”柏华推开身前一名甲士,将目光重新落在许歌身上,“一柄破剑,还能颠倒乾坤?” 柏华说了什么话,许歌听不见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千磨剑上。那柄木剑上似乎放着淡淡荧光,某种未知的力量吸引着他抬起手臂。 许歌抬起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向千磨剑。 柏华见状皱眉,按住了身前甲士的肩膀,“都愣着做什么?”今晚发生了太多意外,而他并不喜欢意外。 杀花盟甲士们迅速反应过来,拔出兵刃向许歌直扑过去。 许歌对此全然不顾,全力伸向剑柄。而那剑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微微颤抖起来,发出悦耳轻鸣。 “阻止他!”柏华高声催促。 前排甲士得令,直接向许歌扔出了兵刃。 许歌甚至没有抬眼,将那些利器当做了空气。他的指尖触及剑柄,千磨剑上震颤猛得一顿。 “呛喨”一声长鸣,千磨剑弹射而起,直接钻入许歌掌心。 一股锐利的剑气,顺着许歌掌心血脉,向他体内直窜而去。剑气鼓胀,胀得许歌浑身难受,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自然而然地挥起剑来。 剑气纵横,形成一道剑幕。 投掷而来的兵刃搅在剑气之上,瞬间成了破铜烂铁。 许歌挥剑之间,千磨剑剑身缓缓开裂,木头上裂开一道道狰狞缝隙。隐约之间,有点点寒光从那些缝隙中流露出来。 柏华若有所思,许歌若有所感。 最前排甲士已经扑了过来,他们丢了兵刃,便用手上臂铠直击许歌。 许歌凭着身体本能,将最熟悉的百花剑施展出来。他体内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真元,那些剑气刺痛着他的经脉,唯有挥洒,才得解脱。 刹那之间,楼顶之上剑气纵横,宛若层层花瓣绽开。 “叮叮当当”一串响动,前排甲士身上剑口纵横,上好铁甲在剑气之下分崩离析。而千磨剑的变化更加剧烈,一片片木屑炸裂开来,从剑身上剥落下来,露出内里闪亮的利刃。 木剑化利剑,威力更为骇人。 第一排甲士全军覆没,第二排甲士又前赴后继。 许歌已入忘我之境,他感受着体内剑气激荡,将平日里的剑法一招一式施展开来。他身周四方全都围绕着剑气,他就是那花蕊,而花瓣层层叠叠。 第二排甲士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可是他们没有半点迟疑。他们用兵刃去劈,兵刃断了就用身躯去填。都说西蜀出悍卒,军令如山绝不是一句空话。 铁甲碎裂,甲士便用血肉之躯硬撼剑气。在他们悍不畏死的推进之下,硬生生顶着纵横剑气扑到了许歌面前。 而许歌早已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无悲无喜,只有那一道道剑气。他感受着真元在体内沸腾,感受着对剑气随心所欲的操控,“这就是天位境界?” 许之音的最后一掷,将自己的力量临时借给了许歌,将他强行拔高了两个大境界,让他看到超凡之上的力量。 许歌心中突升豪情,哪怕眼前是千军万马,他也能杀个七进七出。他握着千磨剑,就像是自己肢体的延伸。 那剑越舞越快,那招式化繁为简。 突然! 天空中亮起一道雷鸣。 许歌在此时猛然睁开双眼,他停下了所有招式,只是将千磨剑持于胸前。 血肉模糊的甲士们怒吼着向他冲来。 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似乎凝成实质的白眼,在他口鼻之间萦绕不去。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千磨利剑焕发光彩,许歌整个人化成虚影。他脚下屋顶被巨力掀飞,他便成一条直线带着淡淡雷芒冲了出去。 一瞬,仅一瞬。 围绕着许歌一众甲士被剑气掀飞,七零八落地落向各处。屋顶之上一扫而空,只剩下背靠诛仙弩残骸的柏华,以及大口喘息的许歌。 柏华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 许歌向许之音借来的真元被挥洒一空,他以剑拄地,恶狠狠地瞪着柏华。 柏华被那目光一刺,咬牙耸起肩膀,双肩微微颤抖。 “为什么……”柏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猛得抬起头来瞪着许歌,大声嘶吼,“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许歌用力一撑,勉力站直身子,“我们不是好兄弟吗?这些年年岁岁,对你来说狗屁都不是吗?” “你不明白!你从来都不明白!”柏华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匕,呲牙咧嘴地朝许歌冲来。他的武功就连二流都算不上,哪怕许歌已经脱力,也只是轻轻一磕,便将他甩到了一旁。 柏华挣扎着站起身来,狼狈得全然不像书生。他用匕首指着许歌,大声吼叫,“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为什么有人为你承担一切?凭什么我生来就要承担这责任?为什么是我,不是你?” 许歌诧异地看着柏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柏华披散着头发,像是一头野兽,“我在寒窗苦读的时候,你全在玩乐,可为什么,我什么事都做第一,他连正眼都不曾看我?而你,你只要随心所欲地活着,就会有无数人给你送上赞美,他们可以包容你的一切!我面对只有,责任,责任,还是那该死的责任!” 许歌扯了扯嘴角,叹息道:“柏华,不要这样,这不是你。” “这就是我!”柏华打断许歌,再次向他冲了过去,“这就是真正的我!” 许歌轻易地隔开匕首,一脚将柏华踢开。不过他没有继续追击,只是望着柏华,带着怜悯的眼神。 柏华踉踉跄跄地跌坐地上,被许歌的眼神刺痛,“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他还在咆哮,“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应该一剑杀了我。如果我今天活了下去,我发誓,我会让你的花晨阁化为乌有!我会让花晨阁所有女人充作官妓!” 许歌面颊一抽,隐约透出怒容,“不要说了。” “你生气了?”柏华露出笑容,口中话语越说越多,“想想你心爱的小师妹!想想你敬爱的许之音!想想她们的下场!” “不要说了。”许歌重新握紧了长剑。 “对了对了!”柏华哈哈大笑,“还有你娘的坟墓!” 许歌眼皮一跳。 柏华朗声说道:“我要掘开她的坟墓,让她暴尸三天三夜,再把她挫骨扬灰!” “我杀了你!”许歌终是按捺不住杀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就在此刻,屋脊方向传来一声惊呼,“易先生!” 另一道黑影出现在许歌身前。 “噗嗤!” 长剑透胸而过,温热鲜血洒了柏华一脸。 陆平突然出现,替柏华拦下了致命一击。他同时挥动双刀,斩向许歌。许歌拔出千磨,向后飞退。 陆平痛呼了一声,艰难地站稳脚跟。 柏华尚未反应过来,惊讶地看陆平,“陆,陆平?怎么是你?你,你为什么……” “易先生。”陆平嘴角流出鲜血,“我陆平难得服人,可我服你,但是你不该是这个狼狈的样子。” 柏华听到这话,双瞳微微颤抖。 陆平低头看着胸前创口,呕出一口鲜血,“倒是没想到,我会为你而死。”话音落下,陆平软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柏华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满手鲜血,怔怔出神。 另一道人影跳上屋顶,倩娘焦急地拦在柏华身前,“易先生,站起来,现在还不到认输的时候。”她瞥了一眼陆平,强忍住痛楚,高声说道:“我们发现许歌突围,立马就赶了过来,花晨阁如今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许之音也已经陨落,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还没有输!” 柏华不发一言。 倩娘高声喊道,“易湘南!你若是跪在这里,怎么对得起为你赴死的甲士?怎么对得起那位大人的嘱托?站起来!难道你就是个懦夫吗?” 许歌微微皱眉,提剑上前。 倩娘立即举起了兵刃,“许歌,你不要反抗了,许之音已经完了!花晨阁已经完了!” 许歌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做好我自己的事情。至于小姨……”他瞥向天边,“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有事。” 倩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天边的异状吸引了目光。 火海之上,乌云再次汇聚。 一道白色人影重新飞起,哪怕飞得很慢,但是她无比坚定。 倩娘双臂都在打颤,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易,易先生……我们……” “够了,倩娘。”柏华缓缓抬起头来,他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已经够了。”他张开双臂,将自己的散发重新盘起,一如当日那意气风发的典客令,“许之音没死,我们已经输了。” 倩娘还想说些什么,被柏华捂住了嘴巴,“听我的,行动结束。” 一滴眼泪从倩娘眼角滑落。 柏华为她轻轻拭去泪珠,温柔一笑,“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倩娘低下头去,双肩微微抖动。 柏华行到陆平身边,认真地看了片刻,“谢谢你的信任。”他蹲下身子,为陆平合上双眼,“对不起……” 许歌静静看着,什么话都没多说。 柏华整理衣襟,面向许歌,露出一丝微笑来,“抱歉,一直以来,我都欺骗了你。”不等许歌回应,他便继续说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们立场不同,不需要原谅这么廉价的东西。” 许歌心中一痛,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口。 柏华摇了摇头,抚摸着诛仙弩的残骸,“一直以来,我都是羡慕你的,我拼尽全力换不来的,你轻而易举就拥有了一切。” 他从诛仙弩的前端,一路摩挲到后端,背对着许歌,站在屋檐边上。 “小华!”许歌终是按耐不住,“你们已经输了,跟我回去和小姨说明一切,我们还有……” “没有机会了。”夜风将柏华的长袍吹起,他微微眯起双眼,“你想要我和阁主说些什么?指认谁是幕后指使?我不能说的,我绝不能活。” “你不说我也知道!”许歌握紧长剑。 柏华摇了摇头,“即便你们都已猜到,我依旧是不能说的。今夜过后,我便是扰乱蜀国的乱匪,而你们花晨阁依旧是蜀国的英雄。” “这种英雄我不要做!” “那你做个大侠吧。”柏华回过头来,对许歌微微一笑,“我没得选,可你却有选择。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侠。”他的身子微微前倾。 “小华!”许歌惊呼出声。 柏华足尖轻点,张开双臂,“我大蜀国,国运昌隆。”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身影,就这么坠了下去。 “柏华祝您,千秋万代!” 045 太阳照常升起 柏华跳了下去,许歌的心也跟着跌落。他奔到屋檐旁,往楼下看,正看到柏华的身影倒在废墟之中,身下衬着深红色的血印。 “易先生!”倩娘同样奔了过来,跪坐在一旁。她看了柏华的尸身一眼,险些晕厥过去。 许歌的面色分外难看,他凭着千磨剑的韧劲,从屋顶沿着残壁几次借力,迅速荡了下去。 “噗通”落地,许歌踉踉跄跄地站稳脚跟,就落在柏华几步之外,只是这几步他迈不出去。 柏华就像是睡着了,做着不会醒来的梦。 屋顶上,倩娘一抹眼泪,露出决然的眼神。她不再去看柏华,一扭头从高楼另一边跳了下去。几次跳跃后,倩娘的身影消失于废墟之中。 许歌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隐约之间还有铁甲之音。 许歌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握紧千磨剑,对准那声音来处。 一队铁甲冒了出来,他们披着黑色披巾,正是在外围组成防线的乌羽义从。 许歌一见到他们,顿时皱紧了眉头。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要暂避锋芒,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绝对抵挡不住铁甲的围攻。 这一夜的行动,让许歌成长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柏华的尸首,便准备退入废墟之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等许之音空出手来,他们还有机会回来给柏华收尸。 许歌收起千磨利剑,转身就要离开。他一扭头,却在乌羽义从围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和柏华有着七八分相似,不过嘴唇上留着薄薄一片胡须,面颊上多了几道皱纹,神情淡漠,看起来更加严肃。 “柏青!”许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来,瞬间顿住了身形。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朝柏青望了过去。 柏青同样发现了许歌的存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小歌,你也在啊。没受伤吧。”他说这话,简直就像是平常遛弯时候打了个招呼。 许歌冷笑道:“柏伯父希望小侄受伤吗?”柏青正是柏华的父亲,可在许歌如今看来,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父亲。 柏青不为所动,甚至看也不看柏华的尸体,只是向身边乌羽义从挥了挥手,“将逆贼的尸首带走。” 许歌闻言大怒,强忍着怒火说道:“伯父难道不知道这逆贼是谁吗?” “逆贼就是逆贼。”柏青面不改色,“无论他过去是谁,今夜过后他只会是大蜀国的罪人。” “罪人?”许歌破口大骂,“你就这么评价自己的儿子?” 柏青淡漠地扫了许歌一眼,“做错了事,就要认罚,在公道秩序面前,没有父子之情。更何况,一个败军之将。” 许歌气得笑出声来,“敢问柏伯父,是从哪里学的铁石心肠?小侄真是羡慕不已,若是我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别无他法。”柏青丝毫不见动怒,“唯有忠君爱国而已。” 许歌握剑的手隐隐发抖,“柏青!你还真是薄情寡义!你看看清楚,躺在那里的是你的儿子,是你仅有的独子!” 柏青毫无波澜,“罪人而已,死有余辜。” “你才是罪人!”许歌握剑上前,“你们这些躲在幕后的混蛋才是真正的罪人!是你们害死了柏华!是你们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乌羽义从见状立即上前,拔出兵刃将柏青护在身后。 柏青将他们向两侧推开,冷漠地看着许歌,“在这里对本官拔剑,许歌,你想过后果吗?” “去他娘的后果!”许歌只觉得热血上头,“我要你们给柏华陪葬!” 柏青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那一抹笑意从嘴角勾起,“许歌对朝廷命官动手,众将士还不将这乱匪拿下?” 一众乌羽义从得令,怒吼一声扑上前来。 许歌体内已经用尽了真元,却不妨碍他挺剑而上。 双方争锋相对,想看就要有人血溅五步。 剑拔弩张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威压。在场众人都是觉得肩头一沉,纷纷单膝跪地。 众人仰头望去,正见到许之音漂浮于半空之中。她俯视大地,肩膀上血红色的伤口触目惊心。她瞥了许歌一眼,微微摇头,“小歌,到此为止吧。” 柏青双瞳一缩,再次恢复那波澜不兴的模样,“许阁主可是要护短?” 许之音缓缓降落下来,站在许歌身前,“小歌,我们回去吧。” 许歌瞬间红了双眼,双膝跪在许之音面前,“小姨,我……” “傻孩子。”许之音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许歌的脑袋,“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她环视四周,“这污糟地方,实在是令人不快。” 许歌默默点头,不舍地看了一眼柏华的尸首,“小华他……” 许之音按住他的肩膀,默默地摇了摇头。 许歌咬住下唇,低头不语。 “二位。”柏青出声喊道:“还请留步。” 许歌怒容满面地回过头来,“你这老狗还想问些什么?” 柏青看了许之音一眼,许之音对许歌的话没有任何表示。柏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继续问道:“二位身先士卒,立下了天大功劳,蜀王必定记在心中。只是不知道二位还见过其他的逆贼余党吗?” 许歌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檐,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立即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死尸都在你手上了,你还来问我?” 柏青挑了挑眉,紧接着望向许之音。 “说来也是奇怪。”许之音冷冷说道:“那些乱匪见到我恢复实力,很快就自刎身亡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是嘛?”柏青点了点头,“还真是可惜。” “一旦任务失败便全员自尽。”许歌冷哼了一声,“那幕后之人还真是猪狗不如。” 柏青毫无反应,命令手下搬运柏华的尸体,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之音略微皱眉,抓住许歌的腰带,“我们也回去吧。”她也不等许歌回应,径直腾空而起,带着许歌向花晨阁方向飞去。 这还是许歌第一次在空中飞行,双脚扑腾吓得呜哇乱叫。他那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反复回荡。 花晨阁,内院战区。 章惜缘,武令月和姬雪樱三人并肩而立。她们身上各自带伤,诧异地望着前方。就在方才还和他们殊死搏斗的杀花盟人,居然相继选择了自刎。战场上转瞬间变得清清冷冷,死尸遍地。诡异的气氛让人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章惜缘向另外两人提出疑问。 武令月皱眉沉思,姬雪樱不发一言。 章惜缘也没指望能从两人嘴里得到什么回答。 一个是心思深沉,就算是想到了多半也不会说出答案。另一个沉默寡言,除了上阵杀敌,一直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且这两人之间似乎不太对付,全程没有交流,毕竟在一同奋战之前,两人还是刺客和猎物的关系。 平日里章惜缘将师门姐妹们的关系处得不错,却是拿着两个女人没有办法。此时战斗告一段落,她立刻逃命似地离开了两人,协助一众姐妹打扫战场。 武令月与姬雪樱对视了一眼。 “你如果还想杀我的话,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武令月挑衅地看着姬雪樱。 姬雪樱甩去剑上血珠,将软剑缠在腰上,“我答应过他。” “他?”武令月露出暧昧的神色,“许歌?”她追问道:“他有什么好的,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妹妹听我一声劝,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姬雪樱瞪了武令月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入僻静树林。 武令月看着姬雪樱走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真是累死本宫了,果然打打杀杀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适合本宫。”她面色朝阴影中招了招手,零零散散的侍女靠近过来。她们早已准备好了换洗的干净衣物。 武令月环视一周,看着章惜缘的忙碌,笑着低声自语,“蜀国内部的情况,比想象之中还要复杂。” 说完这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勾起了嘴角,“嫁给许歌吗?呵呵,或许是个有趣的提议。” 一夜苦战,满目疮痍。 黑烟袅袅,百姓们苦苦哀鸣,到处都是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一夜苦难,终究过去。 火光渐渐熄灭,人们从废墟中救出幸存的家人,相拥而泣。 第一道曙光,重新落在天府城上。 太阳照常升起。 ps:~~~第一卷即将告一段落啦,大家聊聊看法,让我吸取吸取经验~~~ 046 乱战过后 杀花盟乱天府城,以典客令柏华为首,犯上作乱。幸得花晨阁上下一心,击毙敌酋,救天府城百姓于水火,史称“天府动荡”——《说蜀全传》 天府城中大火,足足扑了两日才全部扑灭。城中百姓死伤逾五万,南城老城区几乎被夷为平地,蜀王下令迁民于城外,将在老城区原址上重建新区。只是这片城区将挪为商用,不再作为民居。 事实也是无可奈何,日子还要继续下去,百姓们只能拖家带口,拖车牵牛往城外迁地而去。城池重建至少需要二年光景,他们这两年间也不能在废墟上过活。 天府动荡后第三天,城里乱糟糟的局面终于好了一些。只是全城素缟,几乎是家家都有丧事要办,黄纸洋洋洒洒,在大街小巷铺了厚厚一层。 许歌受不得这种气氛,偷偷溜到了明镜湖旁。他给娘亲带了一只烧鸡,放在墓碑前供着,又拿了一壶小酒,洒在了坟前。 常人或许想象不到,酒和烧鸡,这才是许溪云最喜欢的吃食。许溪云留给外人的,总是那个贤惠谦和的模样。 “娘亲,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许歌磕完三个响头,就跪在墓前和母亲说着话,“柏华,就是那个小黑胖子,以后都不回来看你了。”他叹了口气,“如果你在下面见到了他,记得好好照顾他,还有……” 许歌顿了顿,双眼变得迷离,“娘,你要是遇到了他,替我和他说,我怪他,但是我不恨他。如果还有来生,记得投个好人家吧。” 许歌叹了口气,拿起酒壶抿了一口。 章惜缘从转角处走了过来,“师兄,阁主说了,你余毒未清,还不能喝酒。”她三步并着两步地靠近,一把夺下了许歌手中酒壶。 许歌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章惜缘气鼓鼓地插着腰,“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许歌笑了笑,伸手抓起烧鸡,“事情的经过查清楚了?” 章惜缘又把烧鸡夺了过去,“这是给许阿姨的,你怎么能随便拿走?”她将烧鸡在坟前放好,才回答了许歌的问题,“当初武令月遭遇的两次刺杀,应该是两伙人,一伙人是姬姑娘,另一伙人就是柏华。” “自导自演,引我入套。”许歌摇头苦笑,“我还真是个傻子。” “师兄才不是傻子呢。”章惜缘撇嘴道:“师兄就是太重感情。” 许歌沉默了片刻,随后对章惜缘笑着说道:“那重感情的师兄我吃一口烧鸡行不行,我娘一定不会怪我的。” “好,好吧。”章惜缘皱眉道,“只能小小一口哦。” “放心吧。”许歌“刺啦”一声撕下了整条鸡腿,直接塞进了嘴里,嘴巴“吸溜”两下,只剩下骨头吐了出来。 章惜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许歌将手上油脂所以地抹在裤腿上,轻描淡写地说道:“蜀王怎么说?” “今天蜀王亲自来了花晨阁。”章惜缘小声说着,观察许歌的表情变化。 许歌冷哼了一声,“所以我才不想在楼里呆着。” 章惜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蜀王和阁主交谈了半个时辰,两人似是相谈甚欢,最后还是阁主亲自将蜀王送出了芙蓉楼。” “凭什么?”许歌一锤地面,“小姨该是全都知道才对。” 章惜缘急忙道:“阁主也有她的难处。”她抓着许歌的肩膀,唯恐许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许歌轻拍她的手掌,额首说道:“我没事,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了,看得清局势是怎么回事。”他站起身来,面朝明镜湖而立,“朝廷与花晨阁的争斗不会停歇,但是所有争斗会被控制在水面之下,明面上双方必须和和气气。对内是两虎相争,对外两者又是一个整体,真是可笑的逻辑。” 章惜缘皱眉道:“真不知道蜀王是怎么想的,我们分明没有那个野心。我们只是想帮助更多可怜的人。” “对手不在乎你的想法。”许歌冷哼道:“他们只在乎你的位置,你的能量,你的威胁。在他们眼中举世皆敌,哪怕你饱含善意那也是虚假的伪装。” 章惜缘听得晕晕乎乎,并不是很懂许歌话里的意思。 “算了。”许歌揉了揉章惜缘的脑袋,“咱们惜缘不需要知道这些污糟事情。” 章惜缘将脑袋挪开,为难地说道:“还有件事情,要和师兄说。” 许歌眨了眨眼睛,“是姬雪樱吗?” 章惜缘重重点头,“那天乱战过后,姬姑娘就不见了踪影。”她急道:“师兄,是我没能看好她,要是你有什么责罚……” “傻妹子。”许歌将章惜缘头发揉乱,“是我答应她的,事情结束之后就送她离开。”他摸了摸鼻子,“她自己走了也好,省得我多走几步路。”许歌伸着懒腰,用着轻松的口吻,“还是咱们天府城好,人杰地灵的,不知道出去要做什么。” 章惜缘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许歌,“师兄,你不准备离开蜀国了?” “别说蜀国了。”许歌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外面实在是太吓人了,你师兄我胆子太小,就连天府城也不想出去了。”他还勾了勾章惜缘的鼻头,“再说了,小师妹你们都在花晨阁,我怎么舍得出去呀。” “是吗?”章惜缘双眼发亮,上前勾住许歌的胳膊,“我就说嘛,师兄最念旧了,肯定不会丢下惜缘的。” 许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摸着章惜缘的脑袋,“是啊是啊,花晨阁就是我的家,有什么比家更好的地方呢?” 章惜缘应声点头。 许歌脸上笑意散去,低声自语,“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师兄你说什么?”章惜缘没有听清吗,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摇了摇头,“没什么。”他重新挂笑意,“那个讨人厌的蜀王也该走了吧,咱们这就回去吧,就怕小姨一会儿见不到我,又要派葵婆满城追杀我了。” 章惜缘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并肩而行,往花晨阁而去。 许歌特意挑了一条远离老城区的路,这边房屋破损不算严重,至少没有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这几日天府城里也取消了一切娱乐,赌坊青楼全部不许经营,就连脂粉铺子,酒馆也关上了大门。两人在城中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很快就回到了花晨阁。两人有说有笑,说着儿时的趣事,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歌带着笑意踏进花晨阁,一转头却看到了许之音。 许之音手中拿着本小册子,坐在树下通读,就在她身边杵着那柄千磨剑。她感应到许歌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 许歌和章惜缘就要行礼。 许之音突然一敲千磨剑柄,那千磨剑便向着许歌直射过来。 许歌赶忙伸手接住,疑惑地看着许之音。 许之音淡淡地说道:“这原本就是你娘的剑,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许歌长大了嘴巴,诧异地抚摸着千磨剑的剑脊。 许之音不等许歌反应完毕,真元一吐飞到了空中,“明日武令月离蜀归国,你随她一起去吧。” “啊?”许歌没跟上许之音的节奏,“我去干吗?” 许之音居高临下地瞥了许歌一眼,“去当驸马。” 047 出蜀 “当驸马?”许歌和章惜缘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还好周围没其他门人,否则他们就是丢了大人。 许之音淡漠地看着他们,“不要紧张。”她半睁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只是驸马替补。” “替补啊……”许歌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回过神来,“不对啊!替补那也是驸马呀!小姨,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小姨怎么会害你呢。”许之音慢悠悠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十六岁了,娶个媳妇儿也是应该的。否则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要怪我的。” 许歌为难道:“小姨,我不想做什么驸马。” 许之音白了许歌一眼,“你以为你就当定驸马了?”眼神之中隐约还有着鄙夷,“你这次去也就是凑个数。燕国为武令月挑选驸马,每个国家的年轻才俊都摩拳擦掌,就凭你,啧啧啧……” 许歌突然感到心里一凉,“小姨,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可是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独一份啊。” “那是小姨过去太宠着你了。”许之音直截了当地打断了许歌,“男孩子还是应该受些历练,不出去闯闯,你还不知道这天有多高海有多深。” 许歌哭丧着一张脸,“小姨,我不想离开花晨阁。我还小……” “十六岁了还小什么?”许之音瞪了许歌一眼,“我十六岁的时候都是花晨阁阁主了,你还整天就知道混吃等死。” 许歌板起面孔,正色道:“小姨,如今阁里和蜀王的关系,我担心……” “有我在,轮不到你来担心。”许之音再次打断许歌,“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闹心,赶紧收拾包裹跟着武令月滚蛋,别耽误小姨看书。” 说完这话,许之音完全不给许歌反驳的机会,一转身便腾空而起,径直往芙蓉楼楼顶飞了过去。 许歌手中握着千磨剑,嘴角一阵抽搐,“这都什么事儿啊。” 章惜缘看着许歌的侧脸,突然说道:“师兄看起来很高兴呢。” “高兴?”许歌不解地看着章惜缘,“小姨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我还能高兴得起来?” 章惜缘注视着许歌的眼睛,“那留在花晨阁,师兄就能开心了吗?” “那当然!”许歌夸张地手舞足蹈,“小爷就是天府城一霸,要嘛有嘛,在这里……” “师兄!”章惜缘按住许歌的肩膀,沉声说道:“你真的会高兴吗?” 两人对视片刻,许歌垂下双臂,不说话了。 章惜缘眼眶泛红,低声说道:“我希望师兄能留下来,但是我更希望师兄能够高兴。在我心里,师兄就是天上的鹰。天府城太小了,西蜀也太小了,只有离开这里师兄才能展翅翱翔。” “小师妹……”许歌想要安慰章惜缘。 章惜缘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时间不早了,我给师兄准备行囊去。”她挤出几丝笑意来,“西蜀四季如春,外面可不比西蜀。”不等许歌回应,她已快步跑远。 许歌望着章惜缘的背影,抬了抬手臂,最终低声一叹。不过他转念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蜀国,奔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心中豪气顿生。这几日来的阴郁也是一扫而空。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留下了的准备,如今看来,倒是没有阁主和小师妹看得清楚了。她们都已知道,哪怕这次他因为自责而留了下来,他心里依旧会向往外面的世界。 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如同说书人口中那样,江湖惊心动魄,世事怪奇万千,山河雄壮瑰丽? 许歌那年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若是让章姑娘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她该是要伤心坏了。”清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许歌立即收起笑意,扭头望去。 武令月穿着一身侍女装,倚靠着石灯,向他眨了眨眼睛。 许歌瞟了她一眼,“你说如果天下的年轻才俊,知道燕国王女是个喜欢假扮成宫女,又热衷听墙角的怪人,他们还会不会相当这驸马?” “许少侠,你问出这个话来,还是太年轻了。”武令月摇晃着手指,向许歌轻快地走了过来,“你以为天下才俊是为了我这个人而来?不,他们为的是燕国王女,而不是我武令月。他们要的是这个身份,可不是我这个人。” 许歌挑了挑眉,笑着说道:“那少爷我是不是有机会财色双收?”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装出登徒子的模样,伸手去抓武令月的手腕。 武令月立即退了半步,笑盈盈地说道:“许少侠请自重。” 许歌前进一步,“我好歹也是驸马替补,不如提前预支些利息?” 武令月盈盈笑着,一手按住了许歌的胸膛,“许少侠,你这样做可是要让小师妹伤心了。” 许歌贴在武令月耳侧,收起脸上笑意,“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驸马?少爷我虽然天生丽质,但应该不是你的目标吧,公主殿下。” 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若是从远处看到,还以为是两个亲密的人儿说着悄悄话。 武令月并不怯场,她虚靠着许歌的肩头,“凡事都要说个门当户对,如本宫这种一国公主,不说是他国太子,至少也得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武人才对。” “没错。”许歌挑了挑眉,“看来你我所见略同……” “难道许公子觉得自己不是吗?”武令月突然打断了许歌,仰起头来眯眼笑着,两只眼睛弯成月牙模样。 许歌也是被武令月问得突然一愣。 武令月双手按在许歌胸膛之上,“许少侠乃是花晨阁阁主的侄子,从地位上来说,和一国太子也没区别。再者说了,经过这次大乱,许少侠可是在天下人面前露了次脸。不能说是名满天下,那也是名动一方。如此看来,说到门当户对,许少侠还真是良人呢!” 许歌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远离武令月,“你这妖精,到底想做什么?” 武令月脸上泛红,“本宫也是女儿家,正值青春年貌,难道就不能想要个门当户对的好相公了?” 许歌朝武令月吐了吐舌头,“你这妖精,我半句话也不会信你的。”他眼珠一转,朗声说道:“咱们可先说好,我们就是一同出蜀,等离开了蜀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再也没有半点瓜葛。” 武令月做出哭泣状,“许少侠,还真是狠心,用完本宫就弃如草芥了?” “是利用!不是用!”许歌满头大汗,“你可是一国公主,能不能注意一点用词?要是传了出去,对谁都不好啊。” “许少侠说得很有道理。”武令月突然变回了那端庄模样,“本宫方才确实是有些失态了,不过这里是在花晨阁中,如果今日之事传播了出去。你说本宫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呢?” 许歌咽了口唾沫,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人,说什么杀人灭口,还能灭谁的口?他立马捂住了耳朵,“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武令月微笑点头,“如此最好。”她对许歌做了个万福,“那明日,本宫便在座上静候许公子了。”说完这话,她便一转身,径直走远了。 许歌看着武令月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妖精。”他也不知道这次跟着武令月一同出蜀,到底是福是祸了。 与此同时,天府城外东侧山峰。 一个白衣姑娘立于山巅,回头去看那天府城。她看了片刻,紧了紧头上斗笠,快步往山下走去。 ps:~~~明天再加一章番外第一卷就彻底结束啦,大家猜猜看是谁的番外~~~ 048 才相见便离别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难进亦难出,章惜缘为许歌准备了行囊,一直送到了天府城外,又送到了绕龙山顶,再往前走,就要离开天府城地界了。 章惜缘给许歌撵着新衣的褶皱,小声嘱托,“师兄,到了外面可不比花晨阁,你还得收敛点性子,可不能随便闯祸了。” 许歌任由她抓着,笑嘻嘻地说道:“师兄又不是小孩了,自然省得轻重。” 章惜缘看看袖口又有些褶子,一个个捻过去,“师兄,北方夜寒,你可得自己多买些厚实衣服。” “你又往我行囊里塞私房钱了?”许歌刮了刮章惜缘的鼻梁,“不是说让你留着给自己买胭脂水粉吗?” 章惜缘不抬头,“我涂了胭脂水粉也没人看的。” “那是小师妹天生丽质。”许歌抓住了章惜缘的手腕,“好了,别捻了,再捻新衣服就要捻破了。” 章惜缘如受惊的兔子,收回了手掌。 许歌揉乱她的头发,“一会儿都要下午了,你再赶回去可不是要天黑了,早些回去,也让小姨和葵婆放心。”他指了指在一旁歇息的关格,“师兄跟着大部队走,还有金甲侍从随身护卫,那可是燕国王室才能享受的待遇,路上不会吃苦。” 章惜缘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我知道师兄是一定不会吃亏的。反正你也是个准驸马了,实在不行就坐到武令月的马车里去,反正不能苦了自己。” 许歌朝章惜缘眨了眨眼睛,“还是小师妹最懂我的。” 一旁关格休整妥当,瞥了他俩一眼,高声喊道:“儿郎们,准备出发咯。” 许歌不让章惜缘再往前送,穿着她给他缝的新衣,拍着小白马的屁股就下山去了。章惜缘看着他那一身白衣,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白衣少年配白马,少年侠客英姿飒爽,却有伊人为他哭断了肠。 队伍越走越远,章惜缘忍不住又往前奔了几步,往高处跑去,只希望他们下山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站在小石墩上,极力眺望,望见下了小半截的许歌回过头来,向她挥着手臂。 章惜缘一抹眼泪,赶紧露出笑脸来,挥手送别。 再一转眼的,金甲侍从的队伍转入了山坳,再也见不到了。章惜缘终是蹲在石墩子上哭出声来。 过往一幕幕一幅幅从眼前闪过,她和许歌像是刚刚认识,便又遭逢离别。 多年前一场暴雪,她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跟着流民涌入天府城中。那日正是许溪云与许歌在城中布施赈灾,那一碗碗热腾腾的稀饭,一个个拳头大的馒头,看得章惜缘直流口水。 许溪云就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而许歌也是个瓷娃娃般俊俏。 然而,章惜缘实在是饿极了,不知怎么就迷了心窍。 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可轮到她时,她抱起一窝馒头就跑。她人小手小,也就抓住了三四个馒头,结果那个瓷娃娃一般的许歌追了她半座城。 那时候章惜缘觉得,许歌绝对是恶鬼转生,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了。她终究是饿坏了,身上没有力气,被许歌堵住了去路,直接提溜了回去。 她害怕极了,这才反应过来,偷东西是要受罚的。她还听爹娘说过,小偷是要被砍断双手,强盗要被割掉脑袋,也不知她这算偷算抢。 然而,许歌并没有为难她。他只是问她,“抢东西是不对的。知道错了吗?” 章惜缘木然地点着脑袋。 许歌便兴高采烈地露出笑脸来,“导人向善,这才是大侠所为。”他高兴过后,拿了个热腾腾的馒头塞进她嘴里,“你看你,跑得馒头都凉了。” 章惜缘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又忍不住望向其他。 许歌瞥她一眼,她赶紧收回目光。 “还想吃吗?” “……想。” “那你来帮忙施粥吧,我和娘亲两个人也忙不过来。就算是大侠也要自食其力嘛。” 就这样,章惜缘成了帮忙的小工。 再后来,许溪云将章惜缘接进了花晨阁,她成了他的小师妹,也成了他的小跟班。 章惜缘跟着许歌一起胡闹,看着他从稚嫩孩童变成了翩翩少年。看着他从小不点,变得比她高出一个头来。 在章惜缘想家的时候,是许歌陪她在屋顶看着星星。 当许溪云过世之后,是章惜缘陪着许歌痛哭流涕。 他们陪伴着对方一起度过欢愉,一起度过苦难。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形影不离。章惜缘原本以为,永远会这样下去。 然而时光匆匆,才相见,便离别。 一转眼,章惜缘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跟丢了许歌。 许歌一直想做大侠,他的心一直向往着天下。 章惜缘还是那个流离失所的少女,只想守着花晨阁,守着那点念想,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那个想要成为大侠的少年,将要踏上一段未知的旅途,可她还在原地踏步。 他注定要走出去,她已经无力追赶。 泪水模糊了双眼,无论章惜缘怎么去擦也是无济于事。好在这山巅无人,能够让她放肆一回。 “咳咳。”一声轻咳,提前声明。 章惜缘赶忙抹干眼泪,就要转身。 一只手掌将她肩膀按住,“不用回头。”那是葵婆的声音。 章惜缘强忍住呜咽,擦着眼角。 “有些人注定属于天地,不归于一隅。许歌如此,许溪云亦是如此。”葵婆的声音少有的温柔,“许溪云是老生看着长大的,当年她离开西蜀时,我和你一样的心情,但是老生知道,她是留不住的。” 章惜缘默默嚼着泪水。 “我们跟不上他们。但是至少……”葵婆叹了口气,“我们留在这里,他们就不是无根浮萍。无论去往那个地方,他们在西蜀,在天府城,在花晨阁依旧有一个家。” 章惜缘重重点头。 葵婆拍了拍章惜缘的肩头,“只是现在,有些人连这个小家都不愿里给他们了。” 章惜缘悚然一惊,低声说道:“葵婆说得是……” 葵婆没有指明,沉声说道:“听说在小歌调查刺杀案件的时候,查到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组织,名叫月夕栋?” 章惜缘心中一凛,“那都是那些贼人胡编乱造的东西。” “胡编乱造,却又几分道理。”葵婆突然说着这么一句话,章惜缘浑身一震。她不敢回头,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等待着她。 “花越开越艳,根越扎越深。”葵婆继续说道:“月夕栋这可是个好名字。章惜缘,老生问你,你可愿意随老生做这不见天日的根?” 章惜缘只有片刻犹豫,随后立即点了点头,“我愿意!” 她想到多年之后,若是许歌回到西蜀,可花晨阁已经灰飞烟灭,她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她突然觉得自己留在西蜀也不是全无意义,她可以拼尽全力,为她保住一个家。 “很好。”葵婆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回过头来吧。” 章惜缘恭敬转身,一入眼却发现了另一个陌生女子。那女子浑身包裹在黑色长衫之中,脸上还缠着条条纱布,衣衫之下也有纱布缠绕,似是重伤在身。 葵婆介绍道:“惜缘,这是你的第一位同僚,你可以叫她倩娘。” 倩娘如同木偶一般,微微欠身。 ~~~原本想写个小师妹的番外的,可惜我现在心软了,就稍微提一下吧~~~ ~~~下一卷,许歌踏上西蜀之外的舞台,各方势力粉墨登场,驸马只争,九霄山门等等故事相继展开,希望大家喜欢~~~ 049 路迟迟 049 路迟迟 许歌坐在马背上打盹,脑袋一颠一颠。 “这条路真的是出蜀的?”关格突然出现在他身侧,大声吼叫。 许歌慢悠悠地瞥了关格一眼,“你聋了?”不等关格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只有聋子才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听不见。” 关格脸上那看好戏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许兄弟,一天前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话的。” 许歌打了个哈欠,“此一时,彼一时嘛。” 关格啧啧出声,“听说你是要去当驸马的人?” “关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许歌连连拱手,“你快点去给我捣乱,这个驸马我是完全不想当的。” 关格嘿嘿一笑,“是吗?”他拍了拍手掌,一名甲士立即从怀里拿出了一些野果敲响了马车的门扉。 一名侍女伸出头来,那甲士将野果双手送上,“许少侠特地采摘的野果,给公主陛下解渴。” 侍女接过野果钻入车内。 许歌目瞪口呆地看着关格。 一会儿,武令月居然从车窗那儿探出头来,向许歌抿唇一笑,“多谢许少侠,果子很甜。” 许歌只觉得自己面颊发僵。一方面是因为关格恶心人的手段,另一方面是因为武令月假装出来的淑女模样。 关格这时候又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所以啊许少侠,这条路真是出蜀的吗?” “当然是出蜀的。”许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是蜀国人?” 关格不为所动,抬起马鞭指指前方,“这都走了快两天了,我怎么感觉我们就是在山里绕圈?虽然我不是蜀国人,太阳我还是会看的。” 许歌直接闭上了眼睛,“蜀国地形就是这样,围着山路绕圈,绕着绕着也就走出去了。” “这里可不是官道。”关格打量着四周怪异的山石丛林,“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走这条路。” “我这不是带你们抄捷径嘛。”许歌直接敷衍了一句,突然抬头看了看天,“都这个时辰了啊。” 太阳距离山顶还有一些距离,许歌就像是乏了,伸了个天大的懒腰,“又赶了一天路,咱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 关格一挑眉,还想说些什么,许歌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巴,“关大哥这么厉害的武将,安营扎寨绝对有一套,我就不掺和了。动作可快一点,天黑了山里野兽可多。” 许歌说完这话,一夹马腹,与关格拉开了距离。 “关哥!”关格的心腹甲士立马凑了过来,很是不满地望向许歌,“要不要属下带几个兄弟教训一下这小子。” “不急。”关格微微一笑,双眼都眯了起来,“路还很长,咱们看看这臭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腹甲士得令下去,吩咐一众甲士忙碌起来。等众人将营地搭建完毕,太阳才刚刚擦上山边,这时候许歌已经开始嚷嚷着肚子饿了。 关格继续微笑,又是一阵埋锅做饭。 许歌还不忘夸一下关格找的野果好吃,水多,特甜。 晚饭过后,这天算是彻底暗下来了。在这深山老林里面,众人也无事可做。关格安排了值夜的人手,众人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月上树梢时候,篝火噼啪作响。 许歌从自己的小帐之中翻身坐起。他运起真元,侧耳倾听四周,能够听到一道道均匀的呼吸声。他身上衣物整齐,之前是直接和衣而睡。 许歌撩开小帐一角,顺着火光望去,见到四名值夜的甲士守在篝火旁。他们手中握紧兵刃,一丝不苟。 整个队伍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值夜的甲士总量估计是在二十名左右,实行轮班制度。这是许歌在前一夜特地观察后的结果。 如今除了篝火旁的四名甲士,还有十人守在队伍外围。再有剩下六人分散在更远处,作为暗哨。 金甲侍从训练有序,不负盛名。 许歌透过小帐缝隙环顾一圈,最后反过身来,将行囊塞入行军毯中,充当还有人在。他又稍稍等了片刻,等两班甲士换班的间隙,他从小帐之中一窜而出,连滚两圈,躲在了阴影之中。 有甲士朝他那小帐看了两眼,只当是清风拂过帘布。 许歌微微一笑,在黑暗之中移动。他滑步掠过一棵大树,仰头去看,有一名暗哨正蹲在树上。 那暗哨眺望远方,并没有发现许歌的存在。 许歌心中一笑。他因为总是开溜,下意识地记住了关格的兵力部署,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他就这么从关格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奔入那黑夜深处。 月明星稀,大好光景。 许歌沿着山脊一路狂奔,向着山坳方向,没有半点迟疑。他特意让关格在这里安营扎寨,便是一早定下了目标。 关格的感觉没错,许歌确实带他们饶了路。不过,这并非出自恶意。许歌必须在离开蜀国之前,再见某个人最后一面。 许歌向下狂奔,身子几乎贴服在山路表面,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无声滑行。这个幽灵孤身一人,身上仅仅带了一柄千磨剑。 在许歌不计真元的急奔之下,他很快便没入了山坳的阴影之中。到了那山坳之内,月色也变得惨淡起来,隐约之间似乎还有阴风呼啸。 许歌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他稍稍放慢脚步,缓了口气。 树木稀疏起来,道路黑亦难行。许歌绕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是一片土堆。 土堆或新或旧,鳞次栉比,唯一的装饰是互相纠缠的杂草,曲折的枯木,还有土堆上或方或圆的木牌石碑。 那些土堆便是坟头,这是一片乱坟岗。 这里埋着天府城埋不下的穷人,过路时运气不佳的行人,不好处理身份的贵人,还有…… 进不得祖宗祠堂的反逆。 许歌从怀里抽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 火光一点,却让这片鬼地更显阴寒。 许歌再次紧了紧衣领,呼出一口白雾,“这鬼地方。”他索性将火折子熄了,运起真元在前认路。 不过,乱坟岗哪里还有路了? 也就是从一个坟头走向另一个坟头。 “你小子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吗?”许歌咧了咧嘴,找到一行新来的脚印,“死后遗臭万年,连祖宗祠堂也进不得,还被千刀万剐。” 许歌顺着那脚印往乱坟岗深处走去,就像是走在尸山血海之上,“你爹真是好狠的心啊。他不过罚了一年俸禄,被要求闭门读书三年,不得上朝,呵,这算什么惩罚?” “这就是你想守护的蜀国?”许歌的脚步停在一座新坟之前,“真是蠢货。他们连你的姓都剥了,连墓碑也不给你竖一个。” 那坟上只是叠了几颗石子,再无他物。 许歌的脸颊已经流下泪来,“你这蠢货,真的值得吗?” 回答,自然不会存在。 许歌凄然一笑,“你要是现在从坟里爬出来了,说不定还真能把少爷给吓死了。”他歪了歪头,将泪水擦去,“不过,我现在可不能去陪你了。” “我要出去了。”许歌仰起头来,“离开这个鸟笼,看看外面的天地。” 许歌又低头看着坟头,露出一个贼笑。“不过你放心,我们可是兄弟。”他蹲下身子,从坟头上取下了一块石头,“我会带你,一起出去!” 许歌握紧石块,随后将那石头塞进怀中,贴近心脏的地方。 月光照着他的影子,影子罩着坟头,似是融为一体。 “许歌……” 不知何处,传来幽幽一叹。 050 人依旧 在空无一人的坟场,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绝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许歌瞬间绷紧了身体,望向声音来处。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稍远处,脸上苍白一片。 许歌借着月光看清那脸庞,顿时惊呼出声,“姬姑娘?” 来人正是姬雪樱,摇摇欲坠的姬雪樱。她勉强点了点头,随后靠着身边墓碑蹲坐下来。 许歌三两步跳了过去,俯身查看姬雪樱的情况,她的腰腹之间渗出点滴血迹。 “你受伤了?”许歌抬手就要去扒姬雪樱的外衣。 姬雪樱将许歌手掌握住,“不碍事。”她喘了口气,“许歌,你现在马上就走,离开武令月的车队,越快越好。” 许歌眉头一皱,“你们还没放弃对武令月的追杀?” 姬雪樱双眼微暗,“是他们。” 许歌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他明白姬雪樱话里的意思,因为在之前刺杀武令月的过程中,姬雪樱帮助了许歌,她如今自然不容于原来的组织,说不定同时也被列在追杀的名单之中。 姬雪樱挣着着就要起身,“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听我的话。如果你要出蜀,不只有武令月一个车队,也不止一条路。” 许歌按住了姬雪樱的肩膀,“是我拖累了你。” 姬雪樱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错不在你。” “不要误会。”许歌勾起嘴角,“我不会向你道歉,但我会负起责任。” 姬雪樱闻言一愣,“负责?怎么负责?” “比方说……”许歌握紧千磨剑直接站起身来,“帮你把追兵杀光。” 姬雪樱有些愣神。 乱坟岗的入口处出现了五道黑影。 姬雪樱顿时站起身来,“他们来了!” 许歌将姬雪樱拦住,“来得正好。” “你不明白。”姬雪樱终于有些急了,“他们这次的指挥者,可不是像我这样的新手。你我已经两清,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只是你的事情吗?”许歌抬起千磨剑,“他们可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 那五道黑影已经散了开来,成口袋状朝两人包围过来。 许歌朝姬雪樱挑了挑眉,“男左女右?” 姬雪樱直接拔出软剑,瞪了许歌一眼,向右侧两名黑衣人直击而去。 许歌哈哈一笑,运起飞蝶穿花步,舞向左侧三人。 千磨剑出,许歌转瞬之间已同时和两人交手。 那两名黑衣人合作无间,一攻许歌咽喉,另一人便撩许歌下阴。他们上下夹击,逼迫许歌失手。 许歌将千磨剑一抖,一剑画出两道残影。 “当当”两声脆响,那两名黑衣人的兵刃已然折断。 千磨木剑,越磨越利。 那两名黑衣人手中凡铁,哪里是千磨的对手,一个照面便成了废铁。许歌趁势急攻,千磨剑细而轻薄,正挑中两人手腕。 两声闷哼过后,那两名黑衣人已捂着手腕跪在地上。 第三人在此时杀到,直击许歌面颊。 许歌抓起面前黑衣人的衣领,将他当做盾牌拦在身前。 第三人全然不顾,直接一剑捅穿了同伴,顺势将剑尖扎向许歌心脏。 许歌没料到对方这么狠心,只能扔掉尸首飞退。 剑尖擦着的衣襟飘过,可谓有惊无险。 许歌和对方拉开距离。对方一时间从尸首中拔不出剑来,索性丢了长剑,从怀里掏出一只短弩来。 “哈麻皮!”许歌面对寒气逼人的箭头,迅速寻找掩体。 “嗡!”短弩射出。 许歌飞身一滚,那弩箭射在一块石碑上,未能穿透。但这弩箭威力不小,落在石碑上,射出一串蛛网裂痕。 不等许歌起身,那黑衣人又从同伴尸首上摸出另一把短弩瞄准了过来。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击发,而是给受了伤的同伴打着手势,让对方缠住许歌。 许歌眼珠一转,撒腿就跑。 这变故倒是让两名黑衣人一愣。 两人愣神的时候,许歌已经奔向了姬雪樱的战场。方才许歌在后退时抬眼观察,发现姬雪樱和对方缠斗,完全是落於下风,但是对方似乎受制于什么命令,想要生擒姬雪樱,这才让姬雪樱得以喘息。 许歌突然切入战场,瞬间破坏了这种平衡。 那两名黑衣人分出精神来对付许歌,而追杀许歌那两人唯恐杀了姬雪樱,弩箭也不敢用了。 许歌发现这点,哪有放过的道理。他将姬雪樱当做柱子,绕柱而击,加上花晨阁飘逸的身法,倒像是一直蝴蝶在花茎上翩翩起舞。 那四人因为生擒的命令束手束脚,连攻两次都无法拿下两人。他们对视了一眼,稍稍后退了些,为首那人便出口喊道:“雪樱,收手吧!你现在束手就擒,我们可以放这小子离开。” 许歌顿时反唇相讥,“你们现在现在离开,小爷也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人理也不理许歌,径直对姬雪樱喊道:“青麟大人就在后面,若是让他看见你护着这小子,你猜猜这小子会是什么下场?” 姬雪樱听到这话,不由咬住了嘴唇。 许歌察觉到了姬雪樱的不安,挑眉问道:“青麟是谁?” “你又是谁?”一道磁性男音从远处传来。 许歌立即循声望去,将那月影之下,一个青衣书生手持羽扇,立在枯木顶端。他约莫二十多岁,长着一副好皮囊,嘴角还挂着儒雅笑意。 剩下四名黑衣人见到书生出现,立马散了开来,垂手立在两旁。 许歌挑了挑眉,掏着耳朵说道:“你就是青麟?” “不才。”青衣书生足尖轻点,飘然落地,“在下正是君青麟。” 许歌眼角微微抽动,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种出场方式确实非常帅气,比他要帅气了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么一点点,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爽。 君青麟上下打量着许歌。 许歌挺起胸膛,同样打量着对方。 扫了一遍,君青麟直接将许歌略了过去,望向姬雪樱,“雪樱,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到我身边来。” 姬雪樱动也不动。 许歌拦在君青麟面前,“她不想回去。” 君青麟直接无视了许歌,“雪樱,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放心,之前把你击伤的蠢货,已经被我剁成了八段,就埋在隔壁山坳里。你若是还不解气,我可以带你去把他挖出来,再挫骨扬灰。” 许歌听着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看你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疯子。”他侧身护住姬雪樱,“姬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疯子把你带走。” 姬雪樱默默摇头,将许歌推开,“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君青麟微微一笑,“雪樱,这就对了。跟我回去,我替你和义父美言几句,你放心,义父如此疼爱你我,最多责罚几句,不会有事。” “我可以跟你走。”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他只是个路人,此事与他无关。” “雪樱说是路人,那便是路人。”君青麟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放他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姬雪樱身上。 “怎么与我无关?”许歌一把拽住姬雪樱,将她拽到身后,“今天只要我还有命在,谁都别想把你带走!” “这位小兄弟。”君青麟微微笑着,“难得雪樱为人求情。”他陡然压低了嗓音,“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歌挑衅道:“我倒是想尝尝罚酒的味道。” 姬雪樱暗中拽住了许歌的衣袖。 君青麟闻言哈哈大笑,“有趣,真是有趣,好些年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人了。”他笑声未落,突然化成了一道虚影。 许歌只觉得眼前一花,君青麟擎着纸扇已经划上他的咽喉。那纸扇上透着真元的锐利气息,君青麟至少是个一流高手。 对于君青麟的突然袭击,许歌准备不足。 姬雪樱斜里插来一剑,将君青麟的纸扇隔开。 君青麟身形一晃,已经回到了原地,若非衣袍摆动,简直就像没有动过。 许歌背脊上渗出一层冷汗,刚刚对方突然偷袭,他再次吃了江湖经验不足的亏。他将这错误暗中记下,谨防未来再犯。 君青麟脸上却是变了神色,“雪樱!你居然为了这个人和我动手!他到底是谁?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姬雪樱斩钉截铁地答道,“就是个想学人家做大侠的傻子。” 许歌却是看出了一些眉目,“怎么会没有关系。”他突然勾住了姬雪樱的肩膀,“咱们可是亲过了嘴,难道你想始乱终弃?” 051 野径荒草花散落 乱坟岗落针可闻。 四名黑衣人大气也不敢喘,纷纷低着脑袋,假装是块石头。 君青麟面容扭曲,第一次正视许歌,“你究竟是谁?” 许歌直视君青麟的双眼,“少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一字一顿地挑衅着君青麟的神经,“花晨阁,剑仙许歌!” “你就是许歌?”君青麟听到许歌的名字,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瞥向姬雪樱,“他就是许歌?” 姬雪樱暗中掐了许歌一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君青麟脸上皮笑肉不笑,“就为了这种蠢货,你要回去接受三刀六洞?雪樱,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不过没关系,雪樱,你知道我的,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只要……” “小心!”姬雪樱出声示警。 君青麟故技重施,再次偷袭。 这次许歌有了准备,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可不会重蹈覆辙。他抬起千磨利剑,君青麟也到了面前。 两人兵刃相交,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隔着兵刃,许歌与君青麟直面。 君青麟嘴角上挂着疯狂笑意,直勾勾地盯着许歌,“只要你成了死人,一切都不是问题。” 许歌反唇相讥,“大兄弟,鼻毛该修一修了。” 两人同时吐出真元,兵刃激荡之下,将两人向后推开。巨大的冲击力,把四周土堆吹来,露出森森白骨。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许歌嘴里说着怪话,抓着姬雪樱的手掌,继续后退。 “想跑?”君青麟一挥长袖,将扬尘推开,发足追击,“松开雪樱的手!” 其余四名黑衣人也行动起来,分成两股,准备截断许歌的去路。 奔跑之中,姬雪樱急道:“带着我你逃不掉的。” “谁说我们要逃了?”许歌突然倒转剑柄,将千磨剑塞到了姬雪樱手中,“替我拿着。” 姬雪樱不明所以,顺从地抓住了千磨剑。 许歌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一个火折子,一个带引线的黑瓷罐。 “你再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许歌一边大吼,一边猛甩火折。火苗“蹭”得窜了起来。 君青麟顿时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许歌,“小子,你想诈我?” 许歌将火折子靠近引线,“你可以试试。” 君青麟怒喝道:“你若敢伤到雪樱半根寒毛,我一定会剥了你小子的皮!” 许歌挑衅地晃着火折子,“我连嘴都亲过了,寒毛算得上是什么?”他还贱吧嗖嗖地递了句话,“你不会连手都没牵过吧。” 君青麟勃然大怒,“竖子欺人太甚!”他刚刚向前迈出一步,许歌便将火折子靠在黑瓷罐上。 君青麟急得跳脚,却只能远远看着,“小子!你的火折子能烧多久,我们有的就是时间。” 许歌嘿嘿直笑,“你可以猜猜,我带了几个火折?” 君青麟面色铁青,“这么小个瓷瓶,我就不信它有多大威力!” “我也这么觉得。”许歌晃动着小瓷瓶,“你可以赌赌。” 君青麟哪里敢赌,还想威胁些什么,许歌一抬手将他阻断,“你可千万别吓我,我一害怕就会手抖。” 君青麟被这话憋得脸色通红,恶狠狠道:“你若要如此,我们便在这里僵持,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上多久。” 许歌挑了挑眉,露出沉思状,“你这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君青麟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诱惑道:“不如这样,我与你做过一场,若是你能撑过十招,我便放你离开。” 许歌斜眼看着君青麟,满脸质疑之意。 君青麟咬牙说道:“君子之守,决不食言。” “这样啊……”许歌似是意动。 君青麟咽了口唾沫,期待地看着许歌。 许歌突然眨了眨眼睛,对君青麟咧嘴一笑,“我选择同归于尽。” 火折靠近引线,“刺啦”点燃。 姬雪樱浑身一僵。 许歌握住姬雪樱的手掌,“信我。” 姬雪樱重重点头。 “该死!”君青麟身法运转,鹰隼一般扑向姬雪樱,“雪樱小心!” 许歌趁势飞起一脚,正踹中君青麟腰眼位置。 君青麟被许歌一脚踹飞,在地上连滚三圈,狼狈不堪。 瓷瓶的引线燃至末端。 “嘭!” 爆炸声起,一众黑衣人与君青麟同时扑倒在地。然而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许歌牵着姬雪樱的手,抬头望天,“好看吗?” 半空之中,开出了一朵红色小花,就像是孩子涂鸦一般简单。 “我第一次做的烟火。”许歌朝姬雪樱眨了眨眼睛,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就这么便宜你了。” 君青麟望着天上小花,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后便是勃然大怒。他一个鹞子翻身爬起身来,脸上青筋暴起,“小子!你敢耍我!” “对。”许歌对君青麟做了鬼脸,“少爷我就是耍你。”他哈哈一笑,“我说过这是炸药了?” 君青麟气得七窍生烟,身上真元鼓胀,衣袍都无风自动起来,“臭小子,我要把你……” 许歌又瞥了他一眼,“这是个烽烟弹。” 君青麟身上鼓胀的真元顿时缩了回去,“什么?” 许歌老神在在地指了指山顶方向,“召唤金甲侍从的烽烟弹。” 君青麟难以置信地回想着方才那简陋的小花图案,“你真当我是傻子?” “还是那句话。”许歌从姬雪樱手中接过千磨剑,又朝君青麟挤眉弄眼,“你不信,可以试试,反正试试又不花钱。” 君青麟沉默了下来,一双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 姬雪樱低声说道:“小心了,他越是愤怒越是平静,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许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然于胸,“从山顶跑下来真元,估计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我自然无力追杀你们,而你们若是要在这里与我动手,也逃脱不得。至于你们的那个什么计划,还有实施的必要吗?” 君青麟不发一言,默默举起纸扇。 许歌心底冒出一丝寒意,可是面上不为所动,“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君青麟冷冷一笑,“杀你,不用一盏茶!”话音落下,他脚下泥石崩裂,他便如一支利箭,飞速冲向许歌。他的真元凝聚在纸扇之上,就像是凤凰展翅的翎羽。而他另一只手呈龙爪状,与空气摩擦出隐约呼啸。 龙吟凤鸣! 许歌一把推开姬雪樱,将千磨剑持于胸前。他运起真元,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些真元凝成白烟,在他口鼻之间萦绕不去。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龙凤合击,对上惊蛰雷鸣。 一瞬之间,两式相撞,许歌与君青麟错身而过。 君青麟眉心破开一点血红,手中纸扇随风纷飞,“你!这不是二流该有的境界!” 许歌挺身而立,“谁说,我还是二流?” 君青麟顿时沉下眉头,面上阴晴不定。 许歌打了个哈欠,“你还不走吗?山上的人,可要下来了哦。” 君青麟咬牙喝道:“这样的招式,我不信你能用几遍。” “还是那句话。”许歌耸了耸肩,“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许歌那无赖模样,真是堵在君青麟胸口巨石,让他投鼠忌器。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君青麟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时间拖得越久,他额头上汗水越多。 许歌一开始还拎着千磨剑,随着时间推移,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副吃定了君青麟的模样。 君青麟终是忍耐不住,高声吼道:“撤!” 剩下四名黑衣带走了同伴的尸首,君青麟留在最后负责断后。 许歌一手撑着下巴,还有闲情逸致和君青麟挥手,“慢走不送,你可别太担心雪樱了。咱们既然亲过了小嘴,我这人最负责了。” 君青麟气得浑身打抖,却只能快步离去。他离开之前,恶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像是要将许歌刻在骨髓里。 许歌一直挥手,直到他们所有人消失不见。他扭过头来,对姬雪樱露出笑脸,却说着最怂的话,“姬姑娘,快扶我起来,我腿软。” 姬雪樱闻言一愣。 许歌脸上还是挂着笑意,话中略显焦急,“别表现出来,他们很可能还没走远。” 姬雪樱顿时反应了过来,伸手握住许歌的手掌,用力一拽。她顺势靠着许歌,看似小鸟依人,却是用手臂撑着许歌的上半身。 许歌一手搂住姬雪樱的肩膀,装作亲密的样子,“咱们快点上山。” “不在这里等援兵?”姬雪樱轻声问道。 “哪有什么援兵。”许歌靠在姬雪樱肩上,“他们在山背面安营,咱们这里开个烟火大会他们都发现不了。” 姬雪樱立即看了许歌一眼。 许歌笑着说道:“什么都别问,问就是我吃了豹子胆。” 姬雪樱面无表情,就这么扶着许歌向山上走去。 乱坟岗稍远处的阴影之中,君青麟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暗暗咬牙,“我们走。”他带着四名属下撤了出去。 两伙人渐行渐远。 姬雪樱扶着许歌爬山,快爬上半山腰的时候,终于碰到了关格派出来的暗哨。那暗哨还没问上什么话,姬雪樱已经把许歌扔在了地上,“你安全了。” “哎哟!”许歌夸张地吆喝了一声,趴在地上不愿起来,“我都说会负责了,你还这么对我,怕不是要谋杀亲夫。”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削了你的狗头。”姬雪樱瞪了许歌一眼,转身便走。 许歌赶紧爬起身来,“姬姑娘!你先等等。” 姬雪樱头也不回,反而越走越快。 “我知道你和武令月有些误会。”许歌快步追去,“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你现在一个人走实在是太危险,那些家伙肯定还没走远。” 许歌追到姬雪樱身后,伸手想抓姬雪樱的肩膀。 姬雪樱突然回过头来,吓了许歌一跳。她的脸色惨白就像女鬼一般,双眼更是涣散无神,“不要再缠着我了。” “姬姑娘,你……”许歌话音一顿,瞬间回想起几处细节。他一个箭步超过姬雪樱,伸手将她拦住。姬雪樱还想反抗,被许歌一把按在树上。 许歌掀开姬雪樱的外套,发现她腰腹间已被鲜血渗透,顺着衣角向下滴血。 “你的伤口裂开了!”许歌急道。 “与你无关。”姬雪樱的反抗越发无力。 “那什么和我有关?”许歌一咬牙,直接将姬雪樱扛在肩上,无视她微弱的反抗,向山顶狂奔而去。 052 车外闲谈 许歌将姬雪樱带回营地的时候,关格率先迎了出来。 关格刚刚张了张嘴,许歌已经劈头问道:“车队里可有大夫?军医也行!” 关格看见姬雪樱衣服山的鲜血,立即朝马车方向望了一眼。他又是张了张嘴,许歌已经抱着姬雪樱朝武令月的马车冲了过去。 “等一下!”关格伸手去抓许歌的肩膀。 许歌看也不看关格,一个飞蝶穿花步便错了过去。 关格顿时皱起眉头,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甲士还想去拦住许歌,被他抬手制止。 许歌奔到马车跟前,两名侍女还是将他拦住,“许少侠!这是公主车驾。”她们脸上略显慌乱,阻拦做得很是松散。 “两位姐姐放心,不会让你们难做。”许歌轻声说了一声,转而高声疾呼,“公主殿下,许歌有事相求!”他没有对两位侍女动粗,只是怀期待地望向车窗。 片刻过后,“啪”的一声轻响。 车窗开启,武令月探出头来。她瞥了一眼许歌,最后将目光落在姬雪樱身上,“你想救她?” 许歌点了点头。 武令月嘴角含笑,“你知道她原本想对本宫做什么?” 许歌沉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武令月沉下眉头,“大话说出来一套套的,倒是半点实用的都没有。” 许歌还想说话,武令月将他挥手打断,“算了,本宫大人有大量。”她又瞥了许歌一眼,“记住,你欠本宫一次。” 许歌立即应声下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想为本宫赴汤蹈火的人可多着呢,也不缺你这么一个。”武令月打了个哈欠,“把人送进来吧。” 门口两名侍女赶紧将车门打开。 许歌抱着姬雪樱就要往车里去,那两户名侍女再次将许歌拦住,“公主的车驾,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她们一人高声说着这话,另一人轻声解释道:“许公子,实在是不方便让你进去。” “我晓得的。”许歌将姬雪樱交到两人手中,“有劳两位姐姐了。” 两名侍女立马将姬雪樱抱了进去。 “嘭”车门合拢。 许歌站在车外,眼巴巴地看着马车。 关格走到他身后,笑着说道:“我说许老弟,你从半山腰一路跑上来都不累的吗?” 许歌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浑身酸软。他在之前的激战中已经耗尽了力气,如今又狂奔了一路,要不是担心姬雪樱的安危,说不定就瘫坐在半路上了。 关格挥了挥手,一旁甲士搬来两张马扎。 许歌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十指交缠在一块儿,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马车。 “别看了,不会有事儿的。”关格从甲士手中接过一个水囊,“公主殿下可是师从九霄门医科圣手,这种伤势还不在话下。” 许歌听到这话,才稍稍松了口气,将交缠着的双手放开。 关格拿起水囊饮了一口,又将水囊递给许歌,“口渴了吧。” 许歌顺手接过水囊,仰头就喝,结果一口辛辣猛然冲入胸肺,“咳咳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睁大双眼瞪着关格,“你,你这是……” “这是上好的山泉水。”关格朝许歌眨了眨眼睛,“行军之中可不能饮酒。” 许歌咳得憋红了脸。 关格哈哈大笑,让甲士递来另一个水壶。 许歌接过水壶,仔细地闻了闻,这才大口喝了起来。 关格憋着笑,小声说道:“你小子居然没喝过酒?” 许歌平复了咳嗽,不满地撇了撇嘴,“我才十六岁,小姨说我得十八以后才能喝酒。” “呵,这事儿你倒是挺听话的。”关格斜眼看着许歌,“老子十岁就能千杯不醉了,不会喝酒算什么男人?” 许歌瞪了关格一眼,不想和他争辩,直接站起身来。他一边望着马车,一边在车外踱步。 “绕什么绕,你绕得老子头都晕了。”关格坐在原地,小口抿着水壶,“这种事紧张有了屁用?多来几次你就全习惯了。想当年,我就经历过很多次。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处变不惊了?” 关格管他说话,许歌充耳不闻,依旧来回走动。 “喂!小子!”关格不满道:“你就不想听听我处变不惊的故事?” “不想。”许歌口中这么说着,还是回过了头来。 “不想你回头干嘛?”关格朝许歌眨着眼睛,“我当初生大儿子风儿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在外面来回晃悠,去年生老二玉儿的时候,我可就淡定多了。下次我想要个闺女儿,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云儿。” 许歌被关格气得笑出声来,“你的朋友肯定很少。”他虽然这么说着,焦虑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重新在关格身边坐下。 关格又将水囊递了过去。 许歌轻轻接过,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小声咳嗽起来。他咳了几声,突然问道:“关大哥,你觉得公主殿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关格抹了抹脖子,“那可是要丢脑袋的事儿。”他说完这话,又鬼鬼祟祟地环视一周,轻声说道:“不过小声说也就没事了。” 许歌哭笑不得,将水囊递了回去,示意关格继续说。 关格接过水囊,嘿嘿一笑,“我跟着的公主不算太久,也就这次周游列国的两年时间。怎么说呢……”他沉吟了片刻,“很多人都说公主殿下心性凉薄,整天想着争权夺利。可我觉得吧……”他悄悄压低了嗓音,“错不在她,在大王。” 许歌作为一个蜀国人,倒是对关格议论燕王的事情没多大反应。经过之前的事情,他对蜀王便没有什么好感,更别说燕王了。 关格继续说道:“大王将公主从小带在身边,或许是无聊,或许是出于玩闹。不管怎样,他教会了公主太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野心。” 许歌疑惑道:“再有野心又有什么用,她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关格瞥了许歌一眼,“女人为何不能为王?你们花晨阁,不就是和王室一样?”他冷笑道:“世俗之言,便认为女人该当相夫教子,做个男人的附庸。难道你这花晨阁出身的,也是这种想法?” 许歌连连摇头,“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只是……” “只是世事如此。”关格接嘴应了下来,“公主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要面对的困难将会更多,得到的只会更少,也更加令人钦佩。” 许歌对此同样颇为认同,连连点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关格突然笑了起来,“公主可是个大美人啊!”他拿肘子捅了捅许歌,“你小子就一点都不心动?” 许歌闻言一窘。 关格怂恿道:“那个冷冰冰的姑娘长得也不错,可比不上公主的身份啊。当上了驸马,未来可就是荣华富贵衣食不愁了。要不是你大哥我已经有了婆娘,我也想弄个驸马当当。” “关将军。”马车方向突然传来了武令月的声音。 关格浑身一颤。 许歌与关格同时扭头看去。 武令月打开了车窗,正擦拭着手上的鲜血,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们聊得很开心啊。”她将染血的手帕扔在地上,“下次聊天,记得离本宫的马车再远些。” 关格赶忙站起身来,“末将突然想起来了,还有几个巡逻的兄弟没有回来,正要去看看。”他说完这话,逃命似地远离了马车,倒是落下了许歌一人。 武令月瞥了许歌一眼,“治疗结束,进来看看吧。” “啪嗒”一声,武令月将话说完,便重新合上了车窗。 想到之前的对话被武令月听了去,许歌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快步向车门走去。 053 另辟蹊径 武令月来时坐的马车朴实无华。离开蜀国时,蜀王为表歉意特地送了一辆新车。 这车从外观看来大了不少,装饰倒也简简单单。 只是当许歌打开车门,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车内熏香环绕,透着一股淡淡花香。许歌在西蜀长大,自然知道这是王室特供的熏香,名为百花灵,配方是不传之秘。 百花灵号称百花,事实上是由十六种花香调和而成。香味分前中后三股,相辅相成。 许歌嗅了嗅鼻子,饶是他嗅觉灵敏,也只能分辨出六种香味来。 除了熏香,车内配饰也是极尽奢华,上好蜀锦铺了满车,细节处都是镶金带玉。 车厢内足够容纳十人同乘也不显拥挤,檀木桌椅,文房四宝,素琴书册一应俱全,角落里居然还有个小小的贡桔盆栽。 许歌扫过车内装饰,又看起车内人来。 如今车里正有三名侍女候着,两人之前在车外拦截许歌,另一人是武令月的贴身侍女。那侍女看起来和武令月有三四成相似,应该就是平日里常常扮演武令月的那位。 “看什么呢?”武令月已经在软垫上坐了下来,斜倚着木案,歪头看着许歌,“你可不要对我的宝贝儿们动什么歪脑筋。” 许歌被武令月说的一窘,赶紧收回目光。 武令月朝身旁软塌挥了挥手,“你的人在那儿呢。”她一抬手,侍女便将茶水奉上。她便小口抿着茶杯,眼珠子上下打量许歌,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歌无视武令月的目光,径直走到软塌旁。 姬雪樱双目紧闭,脸色红润了许多。她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许歌认得,应该是武令月常穿的那套侍女服。 “多谢公主!”许歌松了口气,朝武令月一鞠到底。 “别说那些废话。”武令月将茶盏放下,“记得你自己答应的事情。” 许歌重重点头。 这时候姬雪樱“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许歌赶紧低头看,见到姬雪樱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淡漠眸子透着一丝疑惑。 姬雪樱的疑惑只是持续了一瞬,紧接着戒备起来,就要起身。 许歌赶紧将她肩膀按住,“你现在安全了。”他柔声说道:“小心牵动了伤口。” 姬雪樱见到许歌,似是放心了一些,随后环顾四周,面色微微变化。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纱布药膏上,随后朝武令月点了点头,“谢谢。” “不要谢本宫。”武令月拿捏起架子来,“你的诊金可不便宜。”她指了指许歌,“他把自己卖给本宫了。” 姬雪樱立即望向许歌。 “公主,你……”许歌苦笑摇头,对姬雪樱说道:“没公主说得这么严重。” 武令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姬雪樱认真地说道:“无论许歌答应了什么,公主的救命之恩,我必定记在心中。” 武令月勾唇一笑,“这么说来,本宫倒是不亏了,救你一人换来两个承诺,这买卖不错。” 许歌见到姬雪樱已经醒来,心中大石落下了大半。他松了口气,又对武令月正色说道:“若不是姬姑娘提醒,我们是怕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哦?”武令月坐直身子,正色听着。 许歌朝姬雪樱看了一眼,“这事情,还是姬姑娘了解的更加清楚。” 众人望向姬雪樱,等她说话。 姬雪樱低声说道:“我来自于九婴。” “九婴?”许歌与武令月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同之处在于,许歌满脸疑惑,武令月则是皱起了眉头。 许歌奇怪地看向武令月。 武令月朝周边侍女挥了挥手。 三名侍女顿时低下头去,离开了马车。 等到侍女将车门合上,许歌便出声问道:“还请公主殿下解惑。” 武令月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些反贼余孽。” 姬雪樱听到这话便张了张嘴,只是没有出言反驳。 武令月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笑着说道:“不管九婴是怎么给你洗脑的,在我们王室看来,他们就是反贼余孽。”她顿了顿,给许歌解释道:“当年先祖覆灭大羽,平定六国之乱,建立大燕,朝局未稳之时,有九大家族行那谋逆之事。先祖英明,覆掌之间便破了这九贼联盟。有些贼人贼心不死,在暗中成立了这么见不得光的组织。” 若是之前,许歌或许就信了武令月的一面之词。不过经历过天府大乱,他对帝王心术有了更多了解,真相究竟如何可不会像武令月说得那么简单。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之事情,现在需要面对的当前困局。 许歌向姬雪樱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手。” “不知道。”姬雪樱摇了摇头,“九婴早已渗透入燕国各处,就连其他六国之中也有据点,究竟有多少人,只怕连首领也不清楚。” 许歌皱眉道:“那首领是……” 姬雪樱闭口不言。 许歌懂得姬雪樱的心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这次来行刺的人手该有多少。” 姬雪樱对此答道:“据我所知,不少于五十人。” 许歌与武令月都陷入沉思之中。 姬雪樱补充道:“我们经过多年训练,这五十人可能变成路上的任何一人。我们在任何地方歇脚,都有可能遭遇刺杀。” “这可是有些麻烦了。”许歌摇头说道:“这样下去,就连吃饭喝水都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武令月对此似乎并不上心,反而问道:“是谁雇佣了你们?” 姬雪樱依旧摇头,“只有首领知道。” 武令月点了点头,略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歌看气氛有些沉默,重新开启了话头,“先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我们先看看怎么对付这些刺客。” 武令月随意地挥了挥手,“回到了燕国地界,自然会有人接应本宫。” 许歌可没有武令月想得那么乐观,“回到燕国,至少还要走上两个月。我们如今已经暴露了位置,难道我们这两个月在路上滴水不进,滴米不沾?” 武令月身上散发出煞气来,“本宫有百人金甲侍从,一日换一人试毒,难道还能怕了他们这些鼠辈不成?” 许歌无奈摇头,“殿下就不怕军心涣散?” “金甲侍从乃是天下强军。”武令月冷哼一声,“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见到武令月如此强硬,许歌只能换了一个角度说道:“我自然是相信金甲侍从忠心耿耿,但是一旦金甲侍从伤亡过度,暗杀恐怕就会变成截杀了。” “他们敢!”武令月一拍桌子,“真当本宫是无能之辈?我大燕王室,绝不会向宵小之辈叩首。” 许歌对武令月这刚愎自用的模样有些腹诽,武令月却突然眼珠一转,瘫软在软垫之上,“除非,某些人能想到其他办法来。”她那眼睛朝许歌身上瞟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武令月靠在软垫上打了哈欠,“若是能够智取,本宫也是爱兵如子。” 许歌嘴角一抽,看着武令月这甩锅的模样,真是气得牙根痒痒。 而姬雪樱也向许歌望了过来,看她那模样,也是不想和九婴刺客正面冲突。 许歌叹了口气,在车中多了两步,突然嘴角一勾,“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武令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歌。 许歌对武令月挑了挑眉,“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吃苦了。” 054 此路是我开 “老子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答应让你小子跟着一起上路!”关格口中愤恨不止,一边砍断身前的藤蔓,“你是人吗?带老子走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蜀国多山多林,眼前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 金甲侍从原本应该驰骋沙场,如今一个个成了砍樵开路的苦工。他们身上的金甲也不再光鲜亮丽,全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不过天下强军的军容还在,没有出现丢盔弃甲的情况。 许歌也搞了一把开山刀,就站在关格身边笑盈盈地斩断一节树枝,“我说关老哥,你就别抱怨了。”他朝一旁努了努嘴,“你没看到公主殿下兴致勃勃的样子吗?” 队伍侧翼的位置,武令月和姬雪樱并肩站着。正确来说,应该是公主蹲着而姬雪樱像护卫一样在一旁静候。 武令月指着一株蓝色小花,仰头看着姬雪樱,“这是什么花?本宫怎么都没见过?” “这叫蓝雪花。”姬雪樱淡淡地回答。 “这是蓝雪花?”武令月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蓝色小花,咬起了手指头,“怎么和本宫在书里见过的不太一样?” 姬雪樱摇头说道:“书上尽是圣人之言,人人都说,这世事依旧千奇百怪。” 武令月点了点头,“绝知此事要躬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她说着这话,就要去摘那朵蓝雪花。 姬雪樱立即出言制止,“这花在土里长得好好的,就让它去吧。” “奇花也得配美人。”武令月折下小花,将花朵别在姬雪樱耳畔,“我觉得这花配妹妹才更加好看。” 姬雪樱微微红了脸颊,低声道了一声,“谢谢。” 武令月嘻嘻笑着,又挪到了另一朵花前,“这又是什么花了?” 姬雪樱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是微孔草。” 许歌看着两人相处融洽的模样,不由吹了声口哨,“看她们两个之间没什么隔阂,我就放心了。” “许老弟,你还是太年轻啊。”关格看了许歌一眼,眼带怜悯“我觉得你更应该为以后的日子担心才对。” “什么意思?”许歌疑惑地看了关格一眼。 关格哈哈大笑,将话头转向别处,“说说吧,咱们绕了小路,又要浪费多少时间?”他嘴碎地加了一句,“我可是在半年前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 许歌笑着说道:“那可就对不住了,估计得多上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关格夸张地大叫起来。 许歌放下手中开山刀,“关老哥你想想,咱们之前已经暴露了行踪,要是还走原来的路线,怕不是要天天被人暗杀?咱们也不能把沿途遇到的人头全都摘走不是?走这深山老林,要是真能碰着人了,不用多想,绝对不是好人。” 关格挥手赶走讨厌的蚊蝇,“这鬼地方也没好上多少。” 许歌嘿嘿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总比天天提心吊胆的强。” 关格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一会儿在一份地图给你,你可得把关键路径和危险地带给我标清楚了,我得为兄弟们的安危负责。” 许歌眯眼看着关格,“难道不是为公主的安危负责?” 关格挑动眉头,“公主吉人天相,再说了,不是有许老弟在嘛。你可是挫败了杀花盟阴谋的大英雄。” 许歌哪里不知道关格话里藏针,自然是大打太极,“你可就被给我戴高帽子咯。全靠阁主天人之威,我也就是打打下手。” 关格笑而不语,将开山刀往身边树桩上一插,“终于能回家了,只希望这一路顺利吧。” 许歌哈哈一笑,“老哥,这话可不能乱说。” 关格瞪了许歌一眼,笑骂道:“就你小子乌鸦嘴。”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突然有一金甲侍从狂奔而回,“报!” 众人顿时定睛望去,立即注意到了那人肩膀上插着的箭羽。那箭羽角度刁钻,直接从甲胄缝隙处斜插而入,若是再偏几分,就能命中咽喉。 关格面色立即一沉,恨恨地瞪着许歌,“你小子还真是个乌鸦嘴!” 许歌赶紧捂住嘴巴,向那甲士快步行去。 甲士见到关格与许歌,立即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将军!前哨遭遇袭击,敌人人数众多,弟兄们已经分散开来。” 关格立马拔出开山刀,沉声说道:“黑熊,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军械?” “山林茂盛,人数无法估量,绝不少于百人。”甲士急促地回答道:“从衣侍来看,像是山贼。” “山贼?”许歌皱起眉头,“照理来说,就算是山贼也不会来这片老林子。” 关格沉吟了片刻,立即下令,“全军戒备,让公主立即上车。”他对亲卫说道:“先扶黑熊下去休息。” “将军!”黑熊切声说道:“属下还能作战。” 关格直接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滚下去休整?难道要老子亲自抽你鞭子?” 黑熊这才讪讪一笑,跟着亲兵退了下去。 武令月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她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并不碍事,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倒是姬雪樱站在车外有些犹豫地看着许歌。 许歌柔声说道:“你负责保护公主。” 姬雪樱这才点了点头,跟一众侍女一同上了马车。 金甲侍从收起了开山刀,将盾牌与军刀举起,与此同时,其他前哨也一一赶了回来,还有几人受了些轻伤,同样被安排了下去休息。 众人刚刚准备完毕,山林之间便传来“乌拉乌拉”的呼啸之声。高呼声在山林之间回荡,听那声响仿佛有上万人般。 关格面沉如水,依旧保持住了镇静,“前队后队保持距离,我们往西边撤退。”往西边走就是在走回头路,但是许歌知道在敌情不明的状态下,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只是众人还未开拔,前方便传来一声长啸。 数十名山贼从树林之中呼啸而出,为首那名大汉身高九尺,单手拎着一根半人高的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武令月!要往哪里走?” 听到这话,许歌与关格立即交换了眼神。 对方那山贼首领居然直呼武令月的名讳,他们显然是知道金甲侍从的身份,也就是说他们是特地为武令月而来。 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若是劫财还能谈判,若是为了害命……这很有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现在情况两难,直接撤退,会被对方衔尾追击,绝对伤亡惨重。选择死守,鬼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哪怕金甲侍从是天下强军,如今也只有区区百人,被上万人围攻绝对只有败亡一途。 后退还是坚守? 山贼越逼越近,更多人头从山林中冒了出来。 关格面上泛起两难神色,他咬紧牙关,无奈地叹了口气,“所有人,撤……” “先不要急着撤!”许歌眼珠连转,将关格的命令打断,“撤退只会徒增伤亡。” 关格不满地看着许歌,“若是公主出事,哪怕有人能活下去,也会被全家抄斩。”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歌望了一眼远处那狰狞首领,“关大哥对蜀地不太了解,这种上林呼啸是山贼常用的手段,听起来声势浩大,事实上利用了山壁的回音,真正人数决不会多。” “嗯?”关格挑了挑眉,咬牙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咱们金甲侍从还没怕过谁了!这种乌合之众,来一百杀一百!来一千暗杀一千!” 许歌摸了摸鼻子,“或许,也不用杀人。” 关格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嘿嘿一笑,单人支剑向那些山贼走了过去,“我先去和他们谈谈。” 055 在下许歌 关格看着许歌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他身边亲兵赶忙凑了过来,“老大,我们要不要拦下那小子?” 关格摇了摇头。 亲兵急道:“他这样是去送死。” “那小子会去送死?”关格轻笑了一声,“我可就不信了。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情,通知所有弟兄,随时准备撤退。” “啊?”亲兵听到这话又是傻了,“老大,你不是相信他吗?” 关格往那亲兵后脑勺糊了一巴掌,“我不信对面。” 亲兵哀怨地看了自家将军一眼,赶忙跑远将命令传了下去。一众甲士继续行动,一边维持住防线,一边将公主的座驾赶向西侧隐藏。 马车移动起来,车窗被推了开来。 武令月伸出了半个脑袋,望向许歌离去的背影。 他逆着结阵的人情,向着狂奔而来的山贼缓缓走去。众人与他擦肩之时,都会下意识地为他让出路来。 “雪樱,雪樱,你快来看看,你的小郎君怕是不是疯了。”武令月挥手招呼着姬雪樱。 “殿下,他不是我的小郎君。”姬雪樱有些脸红,“我和他没有关系。”她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跟着武令月一块儿挤到了车窗旁。 两人并肩望着许歌,脸上表情各异。 “他倒是喜欢逞英雄。之前在天府城就骗走了本宫的金甲侍从,今天又是准备当个孤胆英雄?”武令月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来。她瞥了姬雪樱一眼,姬雪樱脸色似是有些沉重。 武令月靠在车窗上,一手撑着脑袋,“雪樱妹妹,要不要本宫叫他回来?我可不想看到你为他伤心的模样。” 姬雪樱诧异地看着武令月,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 “嗯?”武令月来了兴致,“你这可不像是漠不关心的模样。” 姬雪樱再次摇头,“他既然会走出去,我便相信他能回来。” 武令月略微皱眉,似是没有料到姬雪樱的回答。她望着许歌的背影,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他就那么值得信任?” 姬雪樱没有回答,只是她攥紧的双手,证明她的内心并不如她面上这么平静。 许歌并不知道身后众人怎么看他,他嘴角含笑地向前走着,在距离山贼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叉腰。 那些山贼狂奔过来,见到许歌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由地放缓了步伐。 为首那名大汉将狼牙棒一挥,高声吼道:“臭小子!不想死的就把路让来!老子手里的狼牙棒可不长眼睛!” 许歌微微一笑,“可你长了眼睛。” “什么?你是在嘲笑老子?”大汉瞬间赤红了双眼,“老子最不喜欢听人废话,你要是能活过三招……” “一直装模作样累不累啊?”许歌一边掏着耳朵打断了对方,“这位大哥,你要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能想出借助地势的主意?还有你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慢脚步?难道不该直接掩杀过来?” “为什么呢?”许歌自问自答,“因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大汉脸色微变,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众人继续前进。 许歌挑了挑眉头,继续侃侃而谈,“你现在肯定在想了,这个臭小子好大的口气,可别是有着什么深不见底的背景,我一定要多加小心。” 大汉眼中血红缓缓退去,沉吟道:“小子!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就要听你的话?” 许歌哈哈一笑,“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身后是谁。” 山贼首领不说话了,满是忌惮地看着许歌。 许歌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来,随风一扬。 山贼首领望见那张锦帕,顿时双瞳一缩。他身后那些小贼,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许歌手中是一张白帕,大概只有一张脸的大小,而白帕正中央绣着一朵盛开的芙蓉。金色丝线勾勒而起,那芙蓉简直要从白帕上跳跃出来。 “花晨阁!”山贼首领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震慑西蜀的名字…… “这位大哥果然识货。”许歌将手帕重新收了回去。这可是小师妹在他离开西蜀的时候特地缝制的新手帕,他可不想弄丢了。 那山贼首领暗骂了一声,“该死的狗东西,怎么没和我们说过队伍里还有花晨阁的人?” 许歌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称谓,紧接着话头说道:“我不知道是谁雇佣了你们,不过你们既然生在西蜀,那就应该知道花晨阁的实力。” 山贼首领的面色稍显难看,隐约间有些犹豫。 许歌双眼一眯,沉声说道:“你或许在犹豫雇佣你的势力,又或是属于山贼的信誉?不过,想必这位大哥应该是听说过一句话的。县官不如现管。” 山贼小弟们隐约有些杂音。 首领面露难堪,怒喝出声,“小子!你不过拿了一块手帕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不说那手帕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咱们在这里把你们杀了干净,直接往地里一埋,花晨阁还真能来为你报仇了?” 许歌听到这话,哈哈一笑,“她们一定会来为我报仇。而你们……”目光轻轻扫过,许歌话中满是自信与杀机,“全都会死!” 山贼首领似是打了个寒颤,咬牙说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在下许歌。”许歌拱了拱手,嘴角含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子。” “许歌?”两字一出,山贼首领顿时吸了口冷气。 在这几日之间,许歌的名字已经脱离了花晨阁的庇护,传遍了西蜀的大江南北。山贼首领顿时明白了许歌是哪里来的自信。 许歌就是花晨阁的太子爷,若是他久久不曾出现,花晨阁必定会派人寻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花晨阁的底蕴,想要找个追踪好手来,再简单不过。 哪怕山贼们现在杀了许歌,终究会留下蛛丝马迹,那时候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花晨阁面对全天下的追杀令了。 首领不由望向许歌身后的阵列,就在心中打鼓,哪怕是今天杀光了所有人,也不能动许歌一根汗毛。可要是留下了许歌,那杀光剩下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位大哥就是个聪明人。”许歌已经看出了山贼首领的动摇,继续趁热打铁,“遇到我是你们运气不好,但是我们可以合计合计,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件好事。” 山贼首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他瞥了一眼身后小弟们,又将狼牙棒重新举了起来,“你若有胆上前说话,我就卖你一个面子。” “有何不敢?”许歌甚至松开了剑柄,径直向对方走了过去。他知道对方是在一众小弟面前有些下不来台,他也乐得给对方一个台阶。 许歌心中有数,关格他们可不这么想了。 “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关格手下亲兵已经握紧了兵刃,“将军!我们真不要去救他?” 关格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歌对方首领交头接耳,直接挥了挥手,“救什么救,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这位许老弟,还真是有几分胆色。” 马车之中,武令月还在咬着手指,“许歌真是胆大包天。”她的目光瞥向姬雪樱,不断打量。 姬雪樱并没有注意到武令月的目光,一直望着许歌方向。直到许歌和对方握了握手,掉头走了回来,她那紧握的双手才松了开来。 关格上前拍了拍许歌的肩膀,“辛苦了。” “小事。”许歌微微一笑,径直向马车走了过去。 武令月见到许歌走来,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这是要来找本宫邀功?”她朝姬雪樱努了努嘴,“你的小情人可是要担心死了,你也不安慰一下。” “公主!”姬雪樱急切出声。许歌朝她望去,她便将面孔扭到了一旁。 许歌挠了挠脸颊,最后还是没和姬雪樱说话,而是靠近车边,“公主殿下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武令月听到这话,立即收起了玩闹的态度。她靠近窗边,侧耳听着。 许歌轻声问道:“王灿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王灿?”武令月顿时眉头一沉,“是他?” 056 十大山匪齐聚 许歌光看武令月的脸色变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看来公主是认识这位王灿了。” 武令月并未解释,转而问道:“王灿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许歌耸了耸肩,“只是听区老大说,想要杀你的大买主名叫王灿。” “区老大?”武令月望向远处的山贼头子,“他说的话值得相信?” “这里还是蜀国,他一天没有离开蜀国,他的话就值得参考。”许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颗脑袋在蜀国还算是值些铜钱。”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本宫信你。”她搂住姬雪樱的肩膀,“主要是雪樱妹妹信你。” 许歌摸了摸耳垂,看向姬雪樱。 姬雪樱将目光瞥向别处,“你别误会,我们有过合作,你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我明白。”许歌讪讪一笑,又看着武令月,“有件事还得麻烦公主一下。” “看看你说的话,你这哪里是把本宫当成了千金之躯,本宫啊就是被你使唤的小卒子。”武令月似是不满地发了句牢骚,朝许歌眨了眨眼睛,“说说吧,什么事情,说不定本宫一高兴就答应你了。” “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歌笑着说道:“就是希望殿下和区老大聊聊。” “本宫和他聊聊?”武令月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你答应了对方什么?需要本宫出面让对方放心?” “大概就是不追究责任之类的事情。”许歌哈哈一笑,“他们可都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亡命徒,既然不能杀你,自然也不想有后顾之忧。还有一点……”许歌顿了顿,“你肯定还有很多话要问他,既然如此,也省得我当传话筒了。” “你这小男人,就知道让本宫抛头露脸,怎么能这么怠惰?”武令月白了许歌一眼,却还是整了整衣裳,合上了车窗。 许歌在车外等着。金甲侍从还在和山贼对峙,关格不时回头打量许歌,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待的时间有些太长,远处区老大一伙人焦躁地来回走动。 许歌正想上前催促两声,车门终于打了开来。 两名侍女在前,用红布铺在下车的台阶上。武令月换上了象征身份的红色大氅,衣服上绣着金色凤凰,美轮美奂。 许歌瞬间被晃花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武令月还画了些淡妆,将她身上英气发挥到最大。她斜眼看着许歌,“还不带路?” 许歌摇了摇头,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武令月这么打扮。之前面见蜀王的时候,许歌都不在现场,自然没有见过。 对于武令月摆谱的行为,许歌也没什么抵触。他稍稍躬身,抬起一只手掌来。 武令月嘴角勾起,右手搭在许歌掌上,任由他牵着落在地上。其实谁都看得到山贼的位置,只是武令月的身份需要她的行动符合身份。 许歌又望向武令月身后,她的贴身侍女与姬雪樱一左一右跟着,对她进行近身保护。 关格见到武令月下车,顿时皱紧眉头,快步走了过来,“殿下,你这是……” 武令月扬了扬下巴,“与民同乐。” 关格松开眉头,“这样吗?”他看了许歌一眼,对武令月抱拳说道:“请殿下允许末将同行。” “有何不可?”武令月点头微笑,任由许歌牵着,向前走去。 山贼首领见到武令月走来,顿时停下了踱步,直勾勾地望着武令月。那些小弟们更加不堪,目光畏畏缩缩不敢和武令月对视。 关格与许歌在前方开路。关格暗中用手掌示意亲兵注意警戒,说到底他依旧是对山贼们保有戒心。 武令月走了过去,不发一言地看着对方。 山贼首领稍稍有些惊慌,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杵,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上的汗,“老子,草民,小人,我……”他连换了几个自称,还是不能满意。 “区老大不必如此。”武令月微笑说道:“我是燕国人,你是蜀国人,我们平辈相交便可。” “是是是。”区老大拱了拱手,脸上有些尴尬。 武令月掩嘴笑着,“本宫平日里最敬仰的便是像区老大这样的江湖豪侠,今日见到真是喜不胜收。” 许歌忍不住瞥了武令月一眼,心想着之前在花晨阁她就是这番说辞,也不知道换换新花样。不过事实证明,套路好用就行,不用太在意新旧。 区老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就连手掌都颤抖起来,“草民何德何能,能够被公主殿下称为豪侠。” “天下英杰多是出于草莽,区老大不必自谦。”武令月又补上了一句马屁,随后话锋一转,“听说区老大知道是谁想要本宫的性命?” “没错。”区老大衬着武令月说道:“草民无意之间听到了雇主之间的对话,雇佣我们之人并不是最上层,他们应该都是跟着一个叫王灿的人混。我就在想估计是那个兔崽子想要害公主殿下。” 关格听到“王灿”这两个字,立即挑了挑眉。 许歌注意到关格的神情变化,心中对王灿的身份又有了新的猜想。关格和武令月都听过这个人的名字,说明这个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也不会是某种见不得光的名字。而且两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说明他们对王灿做出这种事情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武令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笑着说道:“他想要对付本宫,想必是想好了万全之策吧。” “说不上什么万全不万全的,就是些简单粗暴的笨办法。”区老大对此知无不言,“他们可不只是花钱雇了咱们一拨人,从这里往燕国路上大半山寨都被收买了。”说到这里,区老大还不忘邀功,“也就是公主殿下运气好,正好遇到了老区我,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我可是不会做的。” 在场众人自然都不会相信区老大的话,但是大家都笑盈盈的听着,气氛无比融洽。 “区老大心怀侠义,真是吾辈之福。”武令月奉承了一句,“等本宫回到燕国,必定涌泉相报,绝不会让区老大平白收了损失。” 区老大面露喜色,探了探口风,“那厮花了三十万两就想要我害了公主殿下,真是不当人子。” 武令月哪里不懂区老大的意思,顺着话头说道:“原来如此,本宫的命原来这么不值钱吗?” 区老大紧跟着问道:“不知公主觉得应该是什么价钱?” 武令月翻了翻手掌,“没有百万两,既是看不起本宫,也是看不起区老大嘛。” 两人这一番对话,便是武令月答应给区老大的新赏金。 区老大如何不喜,怎能不喜?他眼珠一转,紧跟着说道:“殿下,草民在西蜀山中也是朋友众多,我有兄弟九人,皆是心怀侠义之辈。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大家必定蜂拥而至。有我们兄弟十人给您护驾,这西蜀还没有咱们去不得的地方!” “哦?”武令月一挑眉头,“那本宫这命怕是要有千万两了。” 区老大似是有些紧张,他攥着双手,讪笑道:“山路崎岖,我那些兄弟要是赶来可能也不会到全,但是六七人总是有的。” 姬雪樱听着两人说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所有。 许歌倒是对两人的讨价还价翻了个白眼,对着关格挤眉弄眼。 关格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完全不睬许歌。 武令月发现了许歌走神,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掐。 许歌吃痛,赶紧收起嬉皮笑脸,好在这番小插曲并没有被区老大发现。 区老大还是满怀希望地看着武令月。 武令月微微额首,笑着说道:“若是有五位壮士相助,自然无有不妥。” 许歌暗暗一笑,他知道山贼狡猾,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答应。 谁知区老大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五人够了,一定能护得公主殿下周全。” 许歌顿时面色一沉。 武令月眼角含笑,就要再和区老大客套两句。 许歌突然上前半步,挡住了武令月半身。他面带冷笑地看着区老大,“区老大,不是我看不起你的兄弟们。”他扫了一眼对方所有人手,“西蜀山中山匪何止百团,只有五位大当家的恐怕是拦不住别人如狼似虎吧。” 区老大闻言一愣,一时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再说了。”许歌没给区老大时间,直接对武令月拱了拱手,“你觉得我们公主殿下只值五百万两了?” 武令月一挑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区老大,将疑惑全都藏在心中,仿佛她心里想法和许歌如出一辙。 区老大似有明悟,面露喜色,“当然不是,我们兄弟十人绝对会全部到齐,不会有一人迟到,还请公主殿下放心。许少侠也放心!”他暗中给许歌使了个眼色。 许歌笑着点头,“如此最好。”他抬起手掌,搓了搓手指,“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区老大唯恐许歌反悔,赶忙与许歌击掌,“一言为定!” 两人这番对答,倒像是许歌问区老大要了回扣。 许歌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区老大在前带路。我们这一路上可就要指望您啦。” “全都包在我老区身上。”区老大猛拍胸脯,回身便对一众手下大呼小叫,下达起命令来。 武令月给许歌使了个眼色,众人回归金甲侍从的防线之内。一远离区老大,武令月脸上笑意顿时垮了下来,她直接瞪了许歌一眼,“你!跟我进来!” 说完这话,武令月自己拎起裙摆,快步向马车走了过去。 ~~~给可爱的小筑梦打个广告呀,小筑梦就是在《烽火》里客串过龙耳的可爱姑娘,大家喜欢的话看看她的书呗~~~ ~~~《我,高人一等》 057 互不信任 “你们在外面等着。”武令月走到马车前,对身后侍女说了一嘴,又瞪了许歌一眼,“你跟本宫进来!”她说完这话,拎着裙摆便钻入了车中。 许歌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地跟了进去。 姬雪樱犹豫了片刻,也追上了两人。 武令月一进车厢就直奔软塌而去。她一屁股坐了下来,气鼓鼓地嚼了一颗葡萄,“你来跟我解释解释,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姬雪樱递了一个橘子。 姬雪樱摇头拒绝。 武令月也不在意,徒手剥了起来。 许歌可不会像是被训的孙子那样站着,他直接在木案前坐了下来,拿起一颗贡梨啃了起来,“你放心啦,我又不会坑你。” “你这还不叫坑我?”武令月夺下许歌手中贡梨,“那可是一千万两银子,我虽然是公主,你当我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而且,我只是个公主,公主你明不明白?” 武令月一脸生无可恋,“我哥随便出去转一圈就有人给他送钱,你知道我囤个小金库花费了多少手脚吗?” “命和钱哪种重要?”许歌又拿起了一颗苹果。 “全都重要!”武令月剥开了橘子,取了一片塞给姬雪樱。姬雪樱摆手不受,武令月就把那瓣橘子直接凑到了姬雪樱唇边。 姬雪樱无可奈何,只能张口嚼了进去。 许歌诧异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不要岔开话题!”武令月瞪了许歌一眼。 许歌举手投降,“好,我们就说说这个事情。”他摆正脸色,“就像我之前说的,西蜀的山贼不下一百个山头,只有五个山寨能做什么事情?” “还有呢?”武令月继续看许歌,“我不相信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还有一点,他们都是亡命徒。”许歌继续说道:“五个在明处,五个在暗处,这样殿下就能安心了?” 武令月稍稍皱眉,“你不相信他说的话?” 许歌摇头道:“公主殿下就相信了?” 武令月同样摇头。 “那就对了。”许歌正色道:“我们都不相信他们。与他们不合作,自然非常危险,若是合作一半,同样危险。不如大家都把事情放在明面上,我们也能早有准备。” 姬雪樱突然开口道:“十伙山贼,说不定有万人之数,我们只有百余人,若是被他们团团围住,岂不是插翅难逃?” 许歌咧嘴一笑,“雪樱你会这么想,他们也会这么想。自以为胜券在握,便是败亡的开始。”他在苹果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从这一刻起,他们从暗到明,而我们由明转暗。” 武令月与姬雪樱听得跟着点头。 许歌五六口将苹果啃了个干净,“兵法之道,奇正之间。” 武令月眯起双眼来,“你还读过兵法?” 许歌哈哈一笑,“你说刚刚那句话?那不是写在扉页上吗?” “无赖子。”武令月白了许歌一眼,一脚踹在他腿上,“滚出去吧。” 许歌又顺了两颗贡梨,笑嘻嘻地离开了马车。 马车之外,关格在稍远处等着。 “说服公主了?”关格见到许歌出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关大哥果然聪明。”许歌将贡梨给他扔去,“这事儿我一人做不好,还要请关大哥多多帮衬。” 关格接过贡梨咧嘴一笑,“坑人的事情,多多益善。” 两人相视大笑。 金甲侍从在山贼的护卫下继续东北方向前进。根据探子回报,许歌和关格知道了区老大所属的山贼大概有七八百人,这是已经展露在表面上的数量,暗中是否还藏有人手尤未可知。 山贼们和金甲侍从并未有所接触,他们围住了车队三面,留出向西的角度。这模样看着像是保护,但是许歌和关格只想到“围三缺一”而已。 所谓围三缺一,是指特意留出一条生路,降低猎物的抵抗心理。这是战争中常用的战术。若真如许歌与关格所想,区老大绝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简单。 许歌在提防着对方,对方也有所保留。山贼和金甲侍从之间始终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互不打扰。 不过跟着山贼继续赶路,许歌与金甲侍从也能清闲不少。其他人要是打车队的主意,就得先过区老大那一关,势力稍小一些的山贼,在权衡利弊之后多数会选择退却。 哪怕区老大包藏祸心,这种安全依旧可以维持到摊牌之前。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了两天,第二位老大带着手下赶到了。区老大特地带对方来向武令月请安。 第二位老大姓侯,武令月还颇为亲切地和对方论了论祖籍。往上数数几百年,双方还能算得上乡里乡亲。 侯老大又带来了近千人,让“护卫”变得更为密实。 两位老大依旧毕恭毕敬,对武令月表达的热情甚至有些诚惶诚恐。他们似乎并无二心,但是金甲侍从并未就此掉以轻心,巡查起来依旧尽心尽责。 紧接着再过了五天,另外三名老大带人赶到。同样是区老大带着觐见武令月,双方同样是宾客尽欢。五名老大聚在一块,山贼的数量已经接近五千人。 那天夜里,武令月将许歌与关格叫进了马车。 武令月依旧斜倚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看着两人,“这事情,你们怎么看?” 许歌和关格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武令月给姬雪樱剥着橘子,“雪樱,你怎么看?” 姬雪樱摇头道:“打仗这种事情,我不太懂,不敢妄言。” 武令月笑着说道:“没事,大家就是聊聊。” 姬雪樱皱起眉头,缓缓说道:“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出了数十倍,但是依旧没有轻举妄动,或许他们是真心想要保护我们离开蜀国?” “姬姑娘还是太好心了。”关格开口说道:“末将觉得,他们只是还不放心罢了。我们金甲侍从虽然只有百人,但是搏命一击杀他们千余人还是不在话下。这千余人的损失应该由谁承担?若是指挥得当,他们五名首领之中,至少要死三个。” 关格一开口便是杀气腾腾,让车内气氛寒冷起来。 许歌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每次来了新人,他都会带来和殿下见面。这看起来是毕恭毕敬,若我们换个角度来想,他们很可能是为了确认殿下还在阵中。雄狮搏兔亦用全力,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在等个万全机会。” 武令月问道:“你觉得什么是万全之机?” 许歌摇头说道:“我不是他们,自然不能说的准确,不过如果让我来布局,至少需要满足几点。” “首先。”许歌竖起一根手指,“要让我们完全放下防备。” 姬雪樱默默点头。 “第二。”许歌抬起第二根手指,“战力上要占据绝对优势。” 关格表示赞同。 “第三。”许歌弹起第三根手指,“要让其他豺狼不敢造次,不要妄想在我们得手之后,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武令月皱眉道:“难道千万两赏金,还不能填满他们的胃口?” “人的贪婪永无止境。”许歌沉声回了一句。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许歌观察了一番三人的脸色,突然绽颜一笑,“你看看你们的脸色,就像是家里死人了一样。我就是说个最坏的可能,说不定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 武令月冷笑了一声,“若是本宫相信别人,恐怕六岁的时候,就被淹死在后花园了。” 关格听到这话,赶紧扭过头去,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许歌笑嘻嘻地回应道:“不要这么悲观嘛,要是他们真愿意保护咱们,咱们可就是走大运了,有什么不好的。” “怠惰子。”武令月喷了许歌一句,“整天就知道偷懒,一点志气都没,还想做什么大侠?” “我本来就想做个逍遥大侠,要什么志气?”许歌打了个哈欠,“只要整天游山玩水,大不了路见不平一声吼,也就够了。” “滚滚滚。”武令月厌烦地挥了挥手,“本宫的寝宫不欢迎你这怠惰子。” 许歌立马借坡下驴,站起身来,“那还请殿下早早休息,小人可是困得不行咯。” 关格看着两人斗嘴,也是无奈苦笑。 就在此时,车外突然传来了大声喧哗。 许歌和关格顿时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转身奔出了马车。 一出马车,两人便见到了冲天而起的阵阵浓烟。从这个方向看,应该是有着山贼守护的北方。嘈杂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厮杀比想象中更加激烈。 关格刚刚跳下马车,亲兵便狂奔而来,“将军!山贼打过来了!” 058 野狗 “山贼都打过来了,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关格大步向前走去,一边朝亲兵招手,“把我的兵刃取来,再把二队叫来,守住公主的马车!” 关格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亲兵没有跟上。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发现对方也诧异地看着自己,“怎么回事?”关格察觉到一丝不对。 “关大哥,不要着急,事情好像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许歌将关格劝下,又对亲兵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兵咽了口唾沫,这才解释道:“是山贼杀来了,但不是跟着我们的山贼,是外面新来的山贼。” 虽然亲兵说的有些绕口,但是许歌和关格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终于有其他眼红的野狗忍不住要来抢食了。 “派人守住这里。”关格先行下令,“让一队和我出去看看。” “我也来帮忙。”许歌握紧千磨利剑,快步追上关格。 关格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向着火光燃处赶去。没过多久,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侍从追了上来,结成雁行阵跟紧两人。 马车稍远处,金甲侍从已经结成阵列,以圆形阵护住四方。他们见到关格赶来,迅速扯开一个口子,让众人通过。 走到此处炭火味与血腥味更加浓烈,喊杀声仿佛近在耳边。 许歌和关格对视了一眼,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武令月马车修整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平地,山贼们则是在树林中休息。如今战场也是在山林之内。 两人翻上一处缓坡,基本能够俯视整个战场。 山贼与山贼之间的战斗,怎是一个混乱可说。大家都是不成建制地混战在一块儿,除了他们自己的熟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来。 叫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到处有人倒下。 金甲侍从将目光投向关格,等待关格的进一步指示。 关格环顾现场,略作沉思。 许歌将真元凝聚在双眼上,越过混乱的人群,找到了正在奋战的区老大。区老大手持狼牙棒,正在和另外一名壮汉血拼。 对方比区老大矮了半个脑袋,但是身材更为敦实,虎背熊腰,使一对铜锤。那铜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看着就知道分量不轻。 “我们只有十几个人,在这种混战中起不到太多作用。”许歌沉声说道:“我们如果想要帮上忙,只有作为尖兵,才有可能改变局势。” 关格没有立即答应,转而说道:“如果我们不插手,局势会变的如何?” 许歌听到这话,马上望向关格,“现在不是试探他们的时候,难道你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死,自己袖手盘管?” 关格没有直接回答,“我是燕国的将军,在我心里任务才排在第一,而我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殿下安全回到燕国。” 许歌咬牙说道:“在他们还没反水之前,我们就是同伴。” “许老弟。”关格摇头说道:“你还是太天真了。” 许歌从一名甲士腰上取下一张短弩,“未来他们若是反叛,我会像今天一样,亲手取下他们的首级。” “许歌,曾几何时我还和你一样,只是你看看这乱局,如果这是陷阱,我们便是羊入虎口,如果真是敌人来袭,凭一人之力你能做些什么?”关格没有阻止许歌,但也没有跟他前进,“我要对这帮兄弟的生死负责,也要对公主负责,不能像你这样感情用事。抱歉……” “不用抱歉。”许歌摇了摇头,拔出千磨间来,“少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张狂一笑,从缓坡上一跃而下。他抬手就是一弩,将地上一人射倒。 许歌将短弩随手一抛,踩着山贼的肚子杀入战局。 “这臭小子。”关格被许歌的笑声感染,无奈地摇着脑袋。 许歌手持千磨,施展起飞蝶穿花步来,也不做停留,径直向区老大战斗方向冲去。路上若是遇到阻拦之人,也不管属于哪边,先放倒在地再说。 山贼们本就本领不高,被许歌轻易突进十步。只是越往深处去,山贼人数越多,前进也会受阻。 便在许歌寻找机会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都愣着做什么?”关格朝身后甲士挥了挥手,“把弩箭都拿出来,给那臭小子开路!躲在山坡上连箭也不会放了吗?” 许歌寻声望去,正见到关格对他咧嘴一笑。 关格高举手臂,金甲侍从排成两列,弩箭已在弦上。 “放!” 关格甩下手臂,弩箭破空而出。 金甲侍从不愧是天下强军,弓马娴熟,这五箭例无虚发,将许歌面前五人放倒。第一排甲士完成放箭,身后甲士立即补上,第二轮箭雨又至。 一串惨叫声后,许歌面前空出一条路来。 许歌与关格两人隔空相望。 关格轻轻点头,许歌报以微笑。 “臭小子,可别死了。”关格低头骂了一句,直接背转身去,朝一众甲士挥手,“兄弟们固守防线,任何山贼靠近马车,格杀勿论!”金甲侍从齐声应诺,许歌已经奔出百步之外,也已在短弩的射程之外。 关格责任在身,许歌也明白这个道理,关格能够为他开路,已经是仁至义尽。但是许歌并不能退,他有自己的道义需要坚守。 这两轮短弩有利有弊,利处在于短时间内为许歌清扫了前进的障碍,弊端同样显而易见,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许歌的存在。 许歌这才发现关格下令射箭,可不只是清扫障碍这么简单。 认识许歌的人主动给他让出路来,同时会招呼同伴让出空间。而不认识许歌的人,那就是敌人,清楚明了。 这样一来,许歌前进的速率也变快了许多,不用再和虾兵蟹将多做纠缠,靠近区老大的计划比想象中更加简单。 等许歌靠近过去,那铜锤大汉已是满头大汗。他见着许歌气势汹汹而来,只想着尽快脱战,哪里还有鏖战的心思。 而区老大同样发现了许歌的存在,他表现出心思细腻的一面,不和双锤大汉硬碰硬,而是改成贴身游斗,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许歌自然不会浪费区老大的苦心,在距离双锤大汉十步开外,急运真元,深深地吸了口气。 “惊蛰!” 许歌化成一道幻影,如同是闪电一般杀入两人之间。 区老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反应很快,将双锤大汉往许歌所在方向用力一顶。 双锤大汉立足不稳,就像是自己撞上千磨剑尖。 “噗嗤!” 千磨轻易将双锤大汉的肩膀扎穿,顶着那硕大身躯又往后挪了六七步。他手中铜锤拿捏不住,已经落在地上。 许歌迅速拔出剑来,向后翻腾挪步,防止对方反击。他倒是有些遗憾地看了区老大一眼,他刚才是瞄准了大汉的咽喉,倒是被区老大一击偏移了些许位置。 区老大注意到许歌的目光,顿时有所反应,歉意地挠了挠头。他这模样,显露出几分憨傻模样。 许歌知道区老大也是好心,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再者那双锤大汉被刺中肩膀,此时像龙虾一样蜷缩在地上,别说反击了,就连铜锤也拿不起来了。 区老大表达歉意后,并没有多做耽搁,挥动狼牙棒高声呼喊,“韩大锤已束手就擒!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区老大的真元并不深厚,但是嗓门极大,就算是在这乱战中也传出去了很远。 混战中的双方听到他的喊声,战局立即从僵持变成了清缴。 区老大这边士气大增,嗷嗷叫着挥刀向前。对方转身就跑,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山贼最大的缺点暴露出来,顺风之时气势如虹,一旦出现重大变故,就会瞬间变成溃败。 见到对方已经无力回天,区老大这才放下狼牙棒,对许歌拱了拱手,“多谢许少侠出手相助。” “不过是互帮互助,区老大不必多礼。”许歌刚刚用了“惊蛰”,如今稍稍有些气喘,不过他比之前遇到君青麟时已是强了不少。这些日子虽然是在赶路,但他并没有放下功课,一直努力修炼。 许歌又补了一句,“我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怕没我出手,区老大对付他们也是手到擒来。” “果然还是许老弟识货!”区老大扛起狼牙棒来,“这些个野狗整天都想着分一杯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许老弟尽管放心,有我们兄弟在,别人想要伤到公主殿下,绝无可能!” 许歌环顾一周,看着山贼喽啰打扫战场。这场血战只能说是半斤八两,他自然不会把区老大的自我吹嘘放在心上。 缓坡上关格见到大局已定,也就朝许歌挥了挥手,带着金甲侍从退了回去。 许歌收剑还鞘,心中还在想着,不知道这一路上还会碰到多少“野狗”。 就在许歌低头思索之时,他突然听到了区老大的一声惊呼。 “小心!” 许歌瞬间拔出剑来,转过身去,区老大已经张开双臂向他扑了过来。 059 万无一失 许歌看到区老大脸上紧张的神色,下意识地垂下了千磨剑尖,不过他还是一手按住了剑鞘,以防身边。 区老大并没有做出危险的举动,他张开双臂并未贴近许歌,只是将许歌护在身前。 许歌听到“噗嗤”一声。 一节剑尖从区老大的肩头穿过,明晃晃地出现在许歌面前。 许歌双瞳一缩,目光越过区老大的肩头,便见到双锤壮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手中握着一柄短剑,眼神凶恶地望着许歌。 许歌刚要提剑还击,区老大更快反应过来。他先是伸手将许歌一推,随后借着蛮力强行转身。 双锤大汉捏不住短剑,被区老大转过身来。他也是发狠,丢了短剑还张牙舞爪地扑向区老大。 区老大飞起一脚,正中那大汉胸膛。 大汉发出一声闷哼,仰天而倒。 区老大立即拎起地上狼牙棒,一棒子砸在双锤大汉胸口。那大汉喷出一口鲜血,抽搐了几下,彻底没有声息。 “该死的烂东西!”区老大似是觉得还不解恨,抬起狼牙棒还要再砸一次。许歌赶忙将他手臂拽住。 区老大愤恨道:“许少侠,你抓着我做什么?老子要把这家伙砸成肉饼!” “我不是担心他。”许歌望向区老大的肩膀,“我是担心区老大的伤势。” 区老大肩头上的伤口正在泊泊流血,因为他强行用力挥动狼牙棒,这伤口变得更为狰狞,已经沾湿了整个衣袖。 “这种小伤不碍事的。”区老大毫不在意地抽回手臂,还炫耀似地扭动着胳膊。只是这一扭动,他立马痛得呲牙列嘴。或许是好面子,他愣是把呼痛声咽了回去。 许歌只觉得哭笑不得,将区老大的手臂重新抓住,“不要逞强,我们车队里有燕国宫内的上号伤药,区老大随我去看看伤口,我才放心。” “不用这么麻烦。”区老大似是有些脸红,又是有些不好意思。 许歌赶紧板起面孔,“区老大,你刚刚可是救了在下一命,你这是想让我过意不去?” 区老大摸了摸后脑勺,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他将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一众手下,还特地嘱托要把双锤大汉的尸体扔在山沟沟里喂狗。等吩咐完这些,他才跟上许歌的脚步。 许歌照顾着区老大的伤势,并没有走得很快。他们翻过最开始的山头,远远地就看到了金甲侍从的防线。 乱战已经结束,但是金甲侍从仍旧没有撤去戒备。 许歌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正在和亲兵讲话的关格。 关格望见许歌与区老大一同走来,先是一愣,随后挥了挥手。金甲侍从的防线立刻扯开了一道口子,放许歌与区老大进入阵中。 “这么快把战场打扫好了?”关格看了许歌一眼,随后注意到了区老大肩头的伤口,“怎么回事?” 许歌将双锤大汉临死反扑的事情简单交代了几句,关格重新打量起区老大来。他隐蔽地给许歌使了个眼色,张口说道:“大夫受了惊吓,这会儿估计是起不来了。伤药本将派人去拿就是。” 车队中的“大夫”是谁,许歌心知肚明。他稍稍皱眉看了关格一眼,并没有将事实说破。不过以武令月的身份,也不太可能给区老大亲自疗伤。 区老大对此倒是并无不满,颇为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关格和亲兵嘱托了几句,那亲兵便向车队中心奔了进去。关格也不是全无动作,他直接从应急背包中拿出了一卷绷带,递给了许歌,“先止血吧,可别伤药没来,人先倒了。” 许歌点了点头,让区老大坐在一块石头上。他便手脚麻利地给区老大绑起绷带来。 先是姬雪樱之前受的重伤许歌或许束手无策,但是区老大这种临时包扎,他可是在花晨阁中学过。 许歌一边给区老大包扎,一边开口闲聊,“前面都亏了区老大,否则那伙山贼突然袭击,我们也得吃亏。” “哈哈哈,这都是咱们该做的事情。”区老大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是儿郎们效死命,不然老子一个人没啥屁用。再说了,既然咱们已经答应为公主护卫,总得做出些成绩来,否则不是要被人看扁了。” 区老大口中说着这话,眼神倒是朝金甲侍从瞥了过去,看来他被拒绝在军阵之外,心中还是有些怨言的。 这反应倒是没什么问题,若是一声不吭地应承下来,那不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就是心思缜密的阴谋家。 区老大说出这种话来,倒是让负责守备的金甲侍从有了些许抱歉。前方敌人来袭,他们只是在这里守着,如今区老大受了伤,还要人家在营地外候着,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些不厚道了。 关格同样听到了区老大的话语,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抱着双臂,在一旁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亲兵将伤药带了回来。 许歌立即接过伤药,为区老大重新包扎。 区老大也是练武之人,从身手来看,应当是处于二流水平。体内有着真元流动,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大大提升。 许歌为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血已经基本止住。区老大的运气不错,短剑擦着他的骨头滑过,并没有伤到关节。 “十日之内,区老大可得好好休养,切莫乱动刀兵。”许歌上了药,将伤口重新包扎,最后郑重说道:“最重要的是不能饮酒。” “不能饮酒?”区老大立即怪叫了起来,“咱们打了大胜仗,今天晚上肯定会有宴会,这不让老子喝酒,真是……” 许歌没好气地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记,“你还要这胳膊,就乖乖听话。” 区老大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行行行,就听许少侠的,唉,不让喝酒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许歌摇了摇头,“我送你回营地。” “不用麻烦了。”区老大刚忙拒绝,“我这点小伤还要人送了?送回去可得被小的们笑话,许少侠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区老大还若有似无地瞪了关格一眼,“我害得让小的们庆祝起来小声些,要是影响到大夫的休息可不好咯。”说完这话,他拍拍屁股就走。 关格面带笑意地看着区老大的背影,“真是好大的怨气。” 许歌打了哈欠,“谁被你这样对待,都是好大的怨气。” 两人同时望了一眼区老大的背影,随后相视一笑。 谁知武令月不知何时带着姬雪樱躲到了近处,她看着两人的嘴脸,不满地哼了一声,“两个大男人,整天看着对方笑个没完。” 姬雪樱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武令月挥了挥衣袖,“走了走了,咱们回车里吃葡萄去。”两人趁着夜色,又默默走了回去。 另一边,战场上的乱局告一段落。 小弟们的手脚比想象中更加麻溜,区老大赶回营地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准备庆祝的酒肉,一幅热火朝天的模样。 区老大一路不走,不时有小弟给他行礼。他或笑或骂,一一回应,没多久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前。 帐篷里黑洞洞的,区老大作为一山之主,他不在时,自然没有手下赶闯他营房。区老大撩开帘布,大步跨入房中。他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慑人寒霜。 “准备的怎么样了?”区老大对着帐中阴影沉声说道。 “万无一失!”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人正在黑暗之中——双锤大汉! 山峰高处,另一队人马俯视着整片营地。 “你们还找了帮手?那又有什么用?”为首那人青衣儒生打扮,摇晃着纸扇,脸上满是怨毒,“雪樱,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你这一生一世,只属于我!” 060 夜袭 金甲侍从的防线并未撤去,但是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脖子一样,伸向了不远处的山贼营地。 寻欢作乐的声音不断传来,酒香肉香在树林之间飘散。金甲侍从们不由自主地咽着唾沫,想象自己能够加入宴会。 山贼们玩疯了。 他们丢下了兵刃盔甲,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和他们这么多年做过的事情别无二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或是有人举杯划拳,喝进嘴里的酒水还没衣衫上沾染的多;或是有人引吭高歌,哪怕别人丢了石头也乐此不疲;或是有人聚众摔跤,一身泥泞也能开怀大笑;或是有人仰天而睡,天盖地床才是真的潇洒。 金甲侍从们面面相觑,他们依旧坚守着阵地,但是他们的心早就飞向了别处。 与营地中的喧闹不同,山贼主帐里寂静无声。 帐内总共坐了六人,下首五人注视着主座上的区老大,一声不吭。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区老大一指敲打着桌椅,一边沉声问道。 下首那侯鑫抱拳说道:“弟兄们玩得热闹,多数已醉眼朦胧。” “金甲侍从呢?”区老大望向侯鑫。 侯鑫笑着答道:“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一颗心早就扑在咱们兄弟身上了,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在今夜突袭。”他又拍了句马屁,“还是老大神机妙算,用一场混战再加一次酒宴麻痹了他们,不然咱们想要突破金甲侍从的营地,还不知要死多少弟兄呢。” 区老大摇了摇头,“演戏还是有着伤亡,金甲侍从不愧天下强军,一轮箭雨例无虚发。”他摆了摆手,“伤亡的弟兄务必好好安葬,安家费不得克扣半分。” 侯鑫脸色微变,大声应承下来。 这时那双锤大汉站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看着区老大,“老大,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些。三哥他们已经把剩下的弟兄全都带来了,你偏偏要让弟兄们藏在树林里。咱们直接攻进去不就得了,哪里要废这么多的手脚?” “攻进去?”区老大笑了一声,“你知道要死多少兄弟?” 双锤大汉轻蔑地啧了啧嘴,“人命嘛,死就死了,大家都是出来刀尖舔血的,谁还能怕死了?” “住口!”区老大拍案而起,“我看你是被赏金迷了心窍!忘了咱们自己是什么出身!这些弟兄全都是逃荒的乡民,他们信任我们才将性命交在我们手中,若是拿他们的性命去填,我们成了什么?” “老大,此一时彼一时嘛。”双锤大汉还在喋喋不休,“那王灿可是答应了咱们燕国境内的土地。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咱们就是燕国的土财主,有了正当身份。乡亲们自然可以到咱们的庄子里来作农,咱们给他们少收点租,他们不就感恩戴德了?” “你这混账东西!”区老大指着双锤大汉,身躯微微发抖,“这是人说的话?要是没有乡里乡亲舍命相随,我们早就进了土里!” 双锤大汉嘟囔道:“要是没有咱们带领,他们早就饿死了。” 区老大面色铁青,一抬手就要抓身边狼牙棒。 侯鑫赶忙站起身来,横在两人身边,“老八,你怎么说话呢!老大为了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你还敢顶嘴?还不快点道歉!” 双锤大汉撇了撇嘴,拱手说道:“老大,是小弟一时气急,还请多多包涵。” 侯鑫这又换了面孔,笑着对区老大说道:“老大,老八就是这么个狗脾气,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吗?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快快拿下武令月才是大事。” 区老大缓了口气,无奈地看了老八一眼,最后将大手一挥,“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妥当,老八你快去通知老三。一刻钟后,准备夜袭。” “知道了。”双锤大汉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一转身就出了大帐。 区老大张嘴欲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在主位坐下,“我们稍等片刻,等喊杀声起便赶去金甲侍从的营地。以助战为名,进入营地之中,再和老三他们里应外合。”区老大一拳砸在桌上,“把武令月一举拿下。” 侯鑫略带疑虑地说道:“那个许歌该怎么办?” 区老大冷哼一声,“许歌是花晨阁的人没错,但是我们办成了这件事情,就到了燕国境内。她花晨阁再强,到了燕国境内也是没了爪牙的花猫。我之前和他许歌虚与委蛇,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等一会儿里应外合之后,除了武令月。”区老大眼中闪过一丝凶煞,“其他人,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一道道黑影在树林之中来回奔驰,没过多久,这些黑影汇聚到一名青衣儒生脚边。那青衣儒生,正是追杀而来的君青麟。 君青麟轻轻摇晃纸扇,听着属下们的小声汇报,不时点头微笑,“有趣,真是有趣。”他依旧站在山巅位置,望着山林中半场酒酣。 “还有另外一伙山贼藏在山中?”君青麟微微咪起双眼,“是意外遭遇?还是里应外合?” “你们潜入山林摆了我一道,还不是被别人盯上了?”君青麟扬起纸扇在空中虚点,“围三缺一,看起来像是保护,但是断了你们对外的斥候。你们可真是太大意了。” “不过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君青麟瞥向山贼酒宴的位置,“看来咱们公主殿下的人缘可是够差的,也不知是另一位大人物雇佣了他们。还是我们那位大老板不放心我们呢?” 君青麟突然握紧了纸扇,面上怒火喷涌,“真是让人恼火。”他眼中流露出狂热来,“你们要是胆敢伤了雪樱半根毫毛,我要让你们去地府赎罪!” 一刻钟,说长不长。 区老大从未想过,这一刻钟会这么难熬。他心中坐立难安,但是他是老大,他必须做出老大的态度,不能在大事面前乱了方寸。 十年山贼生涯,多少次便是在他强装镇定之下,稳定了军心,最后扭转了局势。区老大沉默地等待着信号,心中却是暗暗算着时间。 “到时间了!”最下首那人终是安耐不住,猛然站起身来。他侧耳去听,却只能听到喝酒欢笑之音,根本没有喊杀之声。 那人茫然失措地望向区老大。 区老大依旧面沉如水。 侯鑫在这时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老六,你不要心急,老三那边可是带着五个营地的兄弟,动作慢些也能理解。我们再等等,再等等便是了。” 老六叹了口气,只能重新坐下,可是他那目光不断朝外瞥着,双腿也是抖个不停。 侯鑫的话暂时稳住了人心,但是区老大心中鼓声大起,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三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最是准时守信,绝不可能延缓。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也绝对会提前通知一声,这是他的立身之道。 难道,真的出了问题? 就在众人思虑不停之时,大帐之外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老三派人来通知了? 大家望向帐门,那脚步声却停在门外。 “各位老大没有去宴会喝酒,全都聚在这里,难道是在等我?” 许歌! 区老大听到这声音,瞬间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大帐门帘掀开,许歌正站在门外,而他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老八!” 区老大目眦欲裂,呼喊出声。他只看了一眼,立即凶恶地望向许歌,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悔恨。 许歌将人头扔入帐中,“区老大看来受伤不轻,一棒子下去,就连个重伤员都杀不死了?”他一边挑衅,一手已经按住剑柄。 区老大勃然大怒,拎起狼牙棒直向许歌扑去,“老子杀了你!” 061 早有预料 区老大向前扑出,他那些兄弟自然不甘人后。 四人距离许歌更近,纷纷拿出兵刃,一对吴钩,一柄长剑,一把宽刀,两只短斧。 短斧最是勇猛,身处第二却第一个杀到。那人快跑加速,在帐门前双足跃起,一招力劈华山,便向着许歌的头顶斩去。 许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举起千磨剑,运起真元稍稍错开一个角度。 短斧劈在剑上,却没有发出声响。 许歌将短斧卸力到一旁,侧身到了那人身后。 短斧脚下一个踉跄,两斧子劈入土中,膨起大片沙土。 许歌手腕一甩,就要刺向那人背心,宽刀已至。 刀重一边,讲究的是一往无前。宽刀境界要比短斧高了一筹,刀锋之间带着呼呼风声。这一刀斩向许歌肩头,便是准备将许歌整个胳膊卸掉。 许歌眉梢一挑,又是使出飞蝶穿花步来,与那刀锋擦身而过。他顺势一甩剑柄,千磨剑便如鞭子一样抽打在宽刀后背之上。那人顿时痛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来。 “小子看见!”用剑之人见到宽刀遇袭,不敢怠慢,径直一剑刺向许歌咽喉。和之前那两人相比,这人的剑法更为讲究,说不定是经过名师指点。他在袭击之前,还记得出言提醒许歌,也不知是怎么沦落到了山贼的境地。 许歌疑惑于对方的过去,却不会因此心软。他面对来剑,运起真元迅速一刺。就算他没有用惊蛰这一招,出剑的速度依旧比对方快了不止一筹。 千磨剑后发而先至,两人同样是瞄准了对方的咽喉,但是许歌更快。 就在千磨剑将要捅穿对方之时,斜里突然闪过一道寒芒。 许歌只觉得背脊发寒,临时变招,先是架开了面前长剑,随后将千磨剑绕身一周。 只听到“当当”两声轻响,千磨剑上闪过一串火光。侯鑫用着吴钩,与许歌错身而过。使用吴钩之人,往往心思险恶, 这侯鑫明明是第一个响应区老大,却是等在一旁,瞅准了许歌与别人过招的机会,暗中偷袭。好在许歌精神高度集中,没有被侯鑫偷袭得逞。 侯鑫见偷袭失败,立即向后撤了几步,又躲在了几名兄弟身后。 至此,许歌已经进入了大帐中央,而五名山贼正好将许歌围在核心。 是巧合,还是陷阱? 许歌相信的是,一切巧合都是人为。他横持千磨剑,将目光投向区老大。对方一开始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等手下动手之后,便静静等着,并没有参与围攻。 许歌环视一周,他算是看明白了,对方并不是不参与围攻,而是站住阵眼,防止许歌逃脱出去。 “许少侠!你还是太小看我们了!”区老大咧嘴大笑,“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而来,我得赞你一声勇猛,却要笑你一声愚蠢!你当我们都是软柿子,随便让你拿捏吗?” 许歌并不着恼,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软柿子,那得捏过才能知道。” “好大的口气。”区老大似是胜券在握,将狼牙棒杵在地上,“我倒是好奇,我这苦肉计都用到了这种地步,你是怎么看穿的?” 许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区老大疑惑不解,“味道?” 许歌耸了耸肩,“被你打死的那个用锤子的大汉,还有山林里面洒得鲜血,我只能说,下次不要偷懒用鸡血了,那和人血的味道,真的差了很多。” 区老大闻言一愣。 “抱歉,我说错了。”许歌勾起嘴角,“你们已经没有下次机会了。” “嚣张小儿!”区老大闻言大怒,“既然智取不得,那我们就来强攻。杀了你,我们有一万精壮,一人吐个唾沫就能把你……” “真是没有新意,要打就打。”许歌朝区老大挑了挑手指,“谁先来送死?” “并肩子上!”区老大拔起狼牙棒,发出一声怒吼。 五名山贼各分向后,向着许歌直扑而来。 许歌老神在在地立于原地,不慌不忙地拿起千磨剑来,“前两日,我想到了一个新招式,今天正好拿你们试试。” 真元涌动! 许歌猛然眯起双眼,深吸口气,体内真元流转于两臂之上。 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捏住剑鞘。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花晨阁中有一招“天女散花”,一剑使出,宛若万朵花开,片片花瓣纷纷而落。 花瓣凋零是落英缤纷,却也死气沉沉。 而雨生百谷,润物无声。 无形劲风萦绕在许歌身周,大帐之中猛然刮起飓风,仿佛是由一直无形的大手拉扯着帐篷四周,又似乎有万千气机,将许歌衣袍吹拂而起。 衣袂飘飘,杀机隐隐。 五名山贼扑倒许歌身前之时,他将那口浊气全部吐出,“桃花春欲尽,谷雨,夜来收。” 鞘翻腾,剑下劈,人回环。 无形气机便如同万千雨点喷洒而出,利剑剑鞘在一瞬之间化成无数幻影。 山贼皆是大骇,各举刀兵阻拦。 然而雨落无形,天下能有几人将雨丝根根挑断? “当当当……”一串急促响动。 许歌身形一晃,似是没有移过半步。 而那五名山贼仿佛被冰冻了一般,保持着前扑的姿势,立在原地。 许歌甩出一朵剑花,将利剑还鞘。 涌入那些山贼体内的真元,猛然炸裂开来。他们被断绝了几处大穴,纷纷软倒在地。 “谷雨润物,却不伤人。”许歌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区老大,眼中带着丝丝怜悯,“一千万两银子,不算少了。可惜人性贪婪,犹不知足。” 区老大使劲想要起身,可是他身上大穴断绝,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他只能使劲扬起头颅,恶狠狠地瞪着许歌,“你懂什么?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你懂个屁!” 许歌闭口不言,他突然想起了柏华,当是说过相似的话。 “我们就算拿了银两,又能怎样?还不是盗贼出身?还不是没有个正当身份?我们还是贱民!贱民!你明不明白?”区老大脸上沾染了泥土,口水喷在地上,可是他浑然不觉,“只有到燕国重新开始,我们才有机会!我们想要什么,我们只想活着,像个人好好地活着!我们有什么错?难道,想要好好活着,也是贪婪?” 许歌无言以对,“想要活着,还有更好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区老大冷笑了一声,“士农工商,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们的身份已经注定。他们,高高在上的人们,他们从不会关心我们的死活。我们只能争,只能去抢!只能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许歌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区老大或许是吼得累了,喘息着放低了声响,“你这位大少爷,又怎么懂得民间疾苦。不过没关系了,要杀就杀吧,就算是杀了我们,你们依旧难逃一死!老三对我一直想要取而代之,这次该是他的机会了。” “老三?那些躲在山林里的山贼?”许歌叹了口气,“我既然找上了你们,你怎么会觉得,我们对他们没做防备呢?” 区老大闻言一愣。 山岭之中,大批山贼聚在一起,还在等待召唤。 而在山岭之上,关格站在一块大石上,俯视着地上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叹了口气,不满地撇了撇嘴,“这种手心沾血的事情,就知道安排老子来做。” 就在关格身后,一排排金甲侍从从背后拔出长箭,箭头上火光闪烁。 关格挥动手臂,“放箭!” 一声令下,火雨漫天。 底下那些山贼仰头望天,就像是看到了阎罗索命。 一场大火,遍地孤魂。 062 黑影 大火冲天而起,两股山贼,一股在狂欢中醉生梦死,另一股在火焰中哀嚎逃生。 等醉生梦死的山贼从狂欢中惊醒过来,那火光已经映红了天空。树木燃烧的巨大尘埃随风飘散,就像是一场灰色的雨。 山贼们惊慌失措地赶去主帐,只能看到更令人肝胆震颤的画面。六名首领的脑袋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几案上,一个个死不瞑目。 鲜血铺满了桌面,也浇灭了所有人心底的勇气。 “老大死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呼喊出来,丧乱就此蔓延,就如同山林间溃败的山贼。 兵败如山倒。 关格站于山巅,低头看着互相踩踏的惨剧,脸色渐渐发寒。在战场上,他看过更惨烈的厮杀,却没想过如此简单。 一个逢场作戏,一次试探,一个人,一把剑,一场火。 上万山贼成了无头苍蝇。 关格不由将目光投向营地,想着不知此刻身处何处的许歌。假以时日,他将会成长为何等模样? 是天下社稷之福,还是百万性命之祸? 关格陷入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苦笑摇头。无论如何,如今在他和许歌联手之下,山贼之危已经解除,偶有零星山贼慌不择路地奔向马车,也会被金甲侍从轻易斩杀。 关格相信自己的手下,毕竟,他们是天下强军! 事实上,金甲侍从们并没有让关格失望。他们阵列之前已经堆上了一排尸体,那都是昏了头的山贼。若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们还想在阵前摆上京观。 只是垒砌尸体实在是过于耗时耗力,他们还有保护公主殿下的重责大任,自然不能玩忽职守。 百余金甲侍从,关格带走了大半,还剩下三十多人,正好分成三组轮番戒备。他们刚刚杀退小股山贼,正在回收箭羽。 哪怕家大业大,勤俭持家一直都是金甲侍从的标签。在战场上,任何一点还能利用的物资,都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正当这些金甲侍从忙碌的时候,树林之中又有黑影晃动。 藏身于树顶之上的暗哨余光一瞥,发现了树林间穿梭的黑影。他在第一时间就要发声示警,可他刚刚张开双唇,一只手掌便按住了他的嘴巴。 锋利的匕首在他咽喉处轻轻一划,鲜血飚射而出。那暗哨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黑衣人将尸体扛在肩上,朝树林中打了个手势。 树林阴影之中,更多黑影冒出头来。 大火将树林的影子拉长,这些影子成了黑衣人最好的保护色。他们行走在阴影之中,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正在忙碌的金甲侍从们对此尚未察觉。那些黑衣人已经分散到四面八方,不知融在何处。 夜变得清冷了。 留守的小队长终于发现了不妥。 这夜也太安静了些。 小队长挺直腰板环顾四周,目光从一个个暗哨位置扫过,没有丝毫回应。他心中一紧,立即拿起盾牌,就要高声呼喊。 一柄黝黑的匕首从黑夜之中滑出,正中他的咽喉。 猩红的血染上金甲,那小队长捂着咽喉仰天倒下。其他金甲侍从终于察觉不对,训练有素地拿起了长刀盾牌,望向那匕首来处。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儒生装扮,一手摇动纸扇,另一只手玩弄着匕首。寒光四溢的匕首在他指尖跳动,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君青麟! “请问。”君青麟嘴角微微勾起,“雪樱在哪儿?” 那些金甲侍从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副队长看了一眼队长的尸体,将盾牌提高掩住咽喉,高声喊道:“列阵!敌袭!” 金甲侍从向副队长靠拢。 君青麟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随着君青麟合拢纸扇,数十道黑影从树林之间飞跃而出。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早已包围了这队金甲侍从。 天下强军,成了待宰的羔羊。 当这些金甲侍从将注意力集中在君青麟身上的时候,他们的败亡已经无法挽回。他们极力挣扎了,显示着自己训练有素的一面,可是他们面对的不是铁血的军人,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手。 一两人牵制,再有一两人搏杀。 一只只匕首扎入身躯,一名名甲士抽搐倒下,这一队金甲侍从在须臾之间,成为了九婴的刀下亡魂。 那名副队长坚持到了最后,他身中二十一刀,仍然挺立不倒。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君青麟摇着纸扇,向他缓缓走来。 君青麟将他上下打量,“你是个真正的战士。”他顿了顿,“我应该给你一个决斗的机会,这是对勇士的尊重。” 副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君青麟突然勾起了嘴角,“骗你的,傻瓜。”他话音落下,四周黑衣人刺客一拥而上,十数柄匕首将副队长扎成了漏水的皮囊。 副队长怒吼了一声,在不甘与屈辱中死不瞑目。 君青麟哈哈一笑,“勇士?我呸!”在那尸首上吐了口唾沫,“不过是群无脑的白痴!” 所有黑影汇聚在君青麟身边,所有人都单膝跪地。他们低垂着脑袋,等待着君青麟的下一个命令。 提线木偶们没有自我,提线木偶们不需要自我。 “还有十几个人。”君青麟指向前方,武令月马车所在的地方,“全都杀了吧。” 越过第一道防线,其他金甲侍从还护在马车旁,他们并不知道第一道防线失守,还在抓紧时间休息。 当黑影从树林间涌出,那些甲士先是一愣,随后迅速着装起身。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毒蛇已经亮出了獠牙。 恶战一触即发,最外围的几名甲士还来不及拿起兵刃,便被黑影割破了喉咙。 剩下的甲士立即向内收缩,以马车为核心建立起圆形防线。一张张盾牌竖立起来,军队整齐划一的行动,宛若一个整体。 黑影们的突袭不得不告一段落。 “谁让你们停下了?”君青麟最后一个走了出来,他的双眼望向马车,灼热而贪婪,“我数到十,冲不破防线,你们全都要死。” 黑影们颤抖起来,有人不甘地望向君青麟。 君青麟只是一甩衣袖,匕首破空而去,将那黑影刺了个对穿。那黑影软倒在地,君青麟甩了甩衣袖,“一!” 黑影再次动了起来,他们就像疯了一般涌向金甲侍从的防线。 被长刀砍中身躯,他们就抱紧长刀不放;被盾牌击倒在地,他们就抱住甲士的双腿;被刀剑磕飞匕首,他们便用血肉之躯,将金甲侍从死死抱住。 君青麟胜了。他只数到六,金甲侍从已经溃不成军,通向马车的路途一片平坦,再无障碍。他摇晃着纸扇,以胜利者的姿态高昂着头颅,向马车走去。 当君青麟走到车前,他突然顿住脚步,微微欠身,“公主殿下,在下九婴君青麟,恭请公主下车一话。” 声音吐出,车内寂静无声。 君青麟一挑眉毛,站直身躯,“雪樱,局势至此,你们还要负隅顽抗?” 车内依旧没有回应。 君青麟面上闪过暴怒,猛然飞起一脚,将车门踢裂。 望向车内,他那双瞳陡然一缩。 车内,空无一人! 山林身处,许歌捏着火折子,靠近一处幽静洞穴。他以剑柄轻敲山壁,轻声呼唤,“公主殿下,姬姑娘,是我。” 片刻之后,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 姬雪樱,武令月,还有三名侍女,从洞穴中探出头来。 063 逃亡之路 最先离开洞穴的是姬雪樱。她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四周,随后朝洞里招了招手。收到姬雪樱的手势,剩下的侍女和武令月才走了出来。 “许公子,你终于来了。”三名侍女吓得不轻。为首那两人负责照顾武令月的生活起居。她们一人叫做香兰,一人叫做玉竹,两张小脸吓得煞白,看着许歌连连惊呼。 最后那人平日里假扮武令月,名叫傲梅,精神更为坚韧,见到许歌只是抿唇微笑。不过她那搅在一起的手指,依旧暴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武令月倒是见惯了大场面,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怎么样,山贼都死光了?” 许歌点了点头,“我那边负责的任务已经完成,醉酒的山贼不成问题。关大哥放起了大火,山贼们已经开始溃败。按照计划,这会儿关大哥应该是在等待火势退去。我们现在回去,时间上应该差不太多,正好能和关大哥汇合。” 武令月满意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也太小心谨慎了一些,本宫在这洞穴里可是被蚊虫咬了好几口,你以后可得好好赔我。” 许歌无奈苦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毕竟人少,万一有山贼突破了防线,还是要保住公主你的万金之躯嘛。” “哼,说得好听,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武令月挑起下巴,“你们就是嫌本宫碍事。我说许少侠,本宫好歹也有二流身手,自保还不成问题吧。” “是是是,公主殿下武功盖世。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宛若探囊取物啊。”许歌用上了夸张地戏腔,戏谑地看着武令月。 武令月恶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总有一天,本宫要割了你这根油滑的舌头。” 傲梅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样,低声在武令月耳边说道:“殿下,关将军还在等着呢。” 武令月点了点头,“傲雪说得没错,正事要紧。”她最后瞪了许歌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这小贼。” 许歌耸了耸肩,并未将武令月的威胁放在心上。 众人跟在许歌身后,向马车所在的方向行去。一路上,他们远远地就能看到火光翻腾,热浪隐约透过树林渗来,不知关格是否已经退了回来。 武令月躲藏的洞穴距离马车距离不近不远,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是许歌花了一个时辰特意挑选的。四周比较安静,见不到山贼的踪影。 他们没走多久,便已经靠近了马车所在的位置。 许歌在前领路,武令月便和姬雪樱小声说着话。多数情况下是武令月在说,姬雪樱静静听着。两人对这种模式都颇为满意,显得非常自在。 往林中又走了几步,许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众人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歌眉头紧锁,一双眼睛透过树林,鼻翼微微抽动,“血腥味。” 三名侍女齐齐缩了缩肩膀。 香兰轻声说道:“许少侠,你可不要吓唬我们,这里到处都在死人,有些血腥味也是正常的吧。” 许歌摇了摇头,望向姬雪樱。 姬雪樱同样皱起眉头,“血腥味太浓了些。” 武令月听到这话,终于面露严肃。 许歌补充说道:“其实五步之前,我们就应该能碰到金甲侍从的暗哨,可是这里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他伸手按住剑柄,“情况有些不对。” 前进的路只有一条,通向幽深远处,未知让人心底发寒。 “啪啪啪啪……”树林深处传来一串掌声。 君青麟缓缓走了出来,“我原本还想轻松一些,倒是没想到,你长了个狗鼻子。” 许歌二话不说拔出千磨剑,对身后众人高呼,“跑!” 武令月率先后退,几名侍女也紧紧跟着,只有姬雪樱拔出软剑,站在许歌身后。 君青麟见到姬雪樱,顿时眉开眼笑,“雪樱,不用着急,等我拿下武令月,就马上带你回家。”他话音落下,树上树下便窜出一道道黑影,向许歌冲刺而来。 “你伤势未愈!你先走!”许歌一推姬雪樱,持剑拦在路上。 姬雪樱一步不退,咬牙站在许歌身侧。 远处君青麟看得目眦欲裂,表情由喜转怒,“拿开你的脏手!谁允许你碰雪樱了!”他直接拿起纸扇,运起真元,足下一踏。 君青麟的武功比其他黑影高出一筹,身形如同闪电一般越过一众黑影,率先冲到许歌面前。他将手腕一甩,纸扇尖端便冒出一节匕首,划向许歌胸膛。 许歌目光一凝,直接使出一个铁板桥,上半身向后弯折,避过纸扇,同时飞起一脚,撩向君青麟小腹。 君青麟以扇格挡,借着许歌踢劲腾空而起。他那空荡荡的另一只手中滑出了一柄匕首,向许歌直飞过去。 许歌单手一拍地面,身形后移。那匕首便擦着他胯下飞过,扎入土中。 君青麟接力一攀,立在树枝之上。他索性将纸扇别在后颈处,双袖同时甩动。六七把匕首飞射而出,封住许歌前后退路。 许歌咬牙挥剑,剑尖一甩,画出五朵花来,弹飞了五柄匕首。然而剩下那两只匕首已经到了胸前,许歌无力阻拦。 危急时刻,姬雪樱逼退了几名黑影,甩剑而来。“当当”两声脆响,不仅挑飞了匕首,更是借着巧劲,将匕首朝君青麟又重新甩了回去。 君青麟不得不向后飞跃,闪身躲避。他见到姬雪樱帮助许歌,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雪樱!你告诉我!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他给你下了什么迷药?没关系,我现在就杀了这小子。我会救你回来,一定会救你回来!” 说话之间,君青麟又要飞身上前。 许歌脱困,对姬雪樱点了点头,“多谢。” 姬雪樱点头回应,就继续对敌。许歌上前半步将姬雪樱护在身后,“接下来交给我吧。”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元翻涌,“原本以为,我要到了天位才会用上这招,看来现在要赌一把了。” 君青麟感到许歌身上真元涌动,立即高呼下令,“阻止他!”他不知许歌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决不能让许歌得逞。 黑影听从命令,从四个方向包围过来。 许歌并不慌张,他深深低吸了口气,将真元灌输在双臂之上。他张开双臂,像是在丈量道路的宽度,两侧树木正在他剑围之内。 “漏钟仍夜浅,时节,欲秋分。” 真元倾吐,许歌猛然甩动手臂。 那轨迹无迹可寻,就像是狂风刮过,不知来处,不知去向。 剑芒闪烁吞吐,许歌身边树木纷纷中剑。拦腰侧身划开一道道光洁的缺口,一片树林倾颓而下。在树林间穿梭地黑影躲闪不及,直接被埋在了树下,而君青麟修为最高,手持纸扇,将杂乱树枝一一斩飞。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君青麟突出重围,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许歌和姬雪樱,已经趁着混乱抽身而退。 “该死的东西!”君青麟死死握住扇柄,咬牙切齿地望向前方。又有一名黑影突破树枝而来,他见到君青麟气急败坏的模样,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死死低下脑袋,恨不得找一个缝隙躲藏进去。 君青麟回头看他,突然爆喝一声,“没用的东西!” 黑影浑身一颤,直接跪在地上,“首座,饶……” “噗嗤!” 话音未落,那黑影的头颅已经飞天而起,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鲜血狂飙而出,浇了君青麟满头满脸。 更多黑影钻出树林,见到君青麟如此狠辣,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君青麟舔了舔嘴角,“还愣着做什么?”他猛然狂吼出声,“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抓出来!我要把那个狗东西碎尸万段!” 黑影顿时四散狂奔,他们都知道君青麟正在狂怒之中,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山林远处,姬雪樱扶着许歌蹒跚而行。 许歌鼻翼下方淌着鲜血,方才那招秋分应该是在天位之后,激发出剑气后再行使用。这次许歌强行使出,自然是受了反噬。 两人逃了一阵,许歌轻轻拍了拍姬雪樱的肩膀,“我没事了,放开我吧。” 姬雪樱端详了他一阵,这才将他身子松开。 许歌深吸了口气,将鼻下血痕擦去,随后忧心忡忡地望向大火方向,“照理来说关大哥应该已经回防,若是那样便不会被君青麟得手,难道他也遇到了麻烦?” 事实上,关格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大火尽头,有一伙山贼扛起了一面旗帜,旗上写着斗大“三”字。 这伙“三”家军,正在聚拢残兵。 064 星火燎原 “三”字旗帜之下,一个高瘦汉子抱拳而立。他仰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旗帜,低声自语,“老大,你若是当初听我一言,稍稍狠心一些,也不会落得如今地步。” 这人在区老大十兄弟中,排行第三,名叫潘罗。 “潘老大。”喽啰在潘罗面前跪倒,面带兴奋地说道:“区尤格已死。” 潘罗垂下双眼,望向前方。 他的手下正在收拢残兵,安抚山贼们惊慌失措的情绪。围绕在他旗下的山贼越来越多,越聚越广。 “不过没有关系。”潘罗张开双臂,“你的位子,兄弟来坐。你未尽之事,兄弟来扛!”名为野心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山坡之上,关格已经看穿了潘罗的谋划。 潘罗是准备趁着区老大遇袭身亡的机会,一统十兄弟的山寨。若是让他汇聚成功,那么金甲侍从将会成为他立威的第一块垫脚石。 “也不怕硌了牙齿。”关格冷笑摇头,转身对金甲侍从们说道:“那些臭鱼烂虾看不起我们,或许是因为咱们在西蜀还不够出名?”他的话语中带着戏谑,满是对潘罗的不屑。 “我是个反对使用暴力的人,不过既然有臭鱼烂虾自己凑上脸来,这脸我们打是不打?”关格轻佻地询问着。 金甲侍从齐声应和,“打!打他娘的!” “对,打他娘的。”关格哈哈一笑,“他们既然不知道咱们金甲侍从,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下强军!” “金甲侍从!”关格高声一户,一众金甲侍从立即收敛了脸上嬉笑。他们整齐划一地准备了弩箭,将短弩持于胸前。 关格拔出长刀,向潘罗所在方向用力一挥,“赴死登先!” 金甲侍从齐声呼喊,从山坡上一涌而下。他们阵型不见散乱,维持着利剑模样,狠狠地扎入山贼群中。 箭雨横飞,一排山贼闷哼倒地。 关格被一众甲士护在中心,他以刀击甲,放声高歌,“纵横百战兮,金甲难撼!” 甲士齐声呼应,“金甲难撼!” 第一排金甲侍从补充弩箭,第二排甲士迅速推进,继续射杀山贼。山贼们嚎叫着冲向这阵列,却没人能推进十步之内。 关格咧嘴一笑,再拍金甲,“睥睨天下兮,山河无忧!” 甲士同声应和,“山河无忧!” 山贼为金甲侍从气势所夺,亡命之徒也成了过街老鼠。 关格只觉豪情涌上心头,刀指山贼哈哈大笑,“袍泽伴我兮,亲胜兄弟。歃血同饮兮,共诛敌酋!” “共诛敌酋!!!”金甲侍从阵型不乱,越战越勇。 他们已经逼近潘罗所在位置。潘罗看得目眦欲裂,他指挥着身边亲兵阻拦金甲侍从,可是天下强军,岂是他们所能阻挡? 第三轮箭雨过去,潘罗外围喽啰死伤殆尽。 关格高举长刀,重拍胸甲,“报家国兮,甘就义。赴狼烟兮,不迟犹!” 弩箭射尽,金甲侍从纷纷取出长刀圆盾。他们就像是一只钢铁猛兽,将面前的所有敌人吞入腹中,只留下遍地鲜血。 山贼肝胆俱裂,潘罗无人可依。 金甲侍从以刀击盾,怒吼出声,“烽火未止兮,何以家为?赳赳大燕兮,万载千秋!”刀锋所指之处,山贼落荒而逃。 潘罗反扑的欲念,瞬间幻灭。 关格从甲士背后走了出来,直面潘罗,面带讥讽,“这位三爷,真是个大人物,就连亲兵也弃你而去了?” 潘罗脸上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关格,“金甲侍从,果然名不虚传。” 关格略微皱眉,他从潘罗华中感到了一丝寒意。 “不过……”潘罗果然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们这就赢了?” 关格立即收起戏谑,脑中急转,他突然回想起来,那些亲兵并不是落荒而逃,他们在临走之前,被潘罗下了一道命令。 什么命令? 关格心念一转,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个恶毒的家伙!”他立即朝身边甲士挥手,“马上撤回去,去找公主!” 金甲侍从令行禁止,立马调转方向,向马车所在方位撤去。 潘罗哈哈大笑,“太迟了!已经太迟了!我有二十名亲兵,今夜过后,他们将会把武令月的消息传遍整个西蜀绿林。他们不仅会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赐,还会得到我们十兄弟这些年来聚拢的所有财富!” “星火可以燎原!你们可以灭我们!”潘罗话中满是怨毒,“但我要你们一起陪……” “噗嗤!” 一支短弩射穿了潘罗的咽喉。 射箭之人正是关格。他将空弩抛还给身边亲兵,寒声说道:“真是聒噪。”他再未去看潘罗的尸首,领着金甲侍从迅速撤离了战场,奔向马车所在。 很快,关格便愣在了原地。 他发现了自家兄弟的尸体,杂乱地倒在地上。 那是被君青麟虐杀的留守甲士。 金甲侍从一个个面色铁青,他们能够看出自己兄弟死于偷袭,更是死于多人夹击。他们身为军人,不怕战死沙场,却无法原谅这种卑劣之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关格身上。 关格同样怒火上涌,他握住刀柄的指骨发白,咬紧的牙龈渗血。他同样愤怒,但是他身为主帅,不能乱了方寸。 “留一队人,为兄弟们收殓。”关格一马当先,“其他人,跟我走!” 一众人气势汹汹而去,只见到更多兄弟的尸首,还有那空空如也的马车。 关格早就知道车内无人,他看也不看马车,下令甲士警戒,随后开始勘察现场。他绕着现场仔细打量,很快发现了君青麟留下的痕迹。 君青麟根本没有想过隐藏踪迹,大咧咧的足印,便被留在地上。 关格一挑眉头,叫来一队甲士,追踪脚印而去。 穿过树林,他们很快就见到了一片倾颓的树木,还有地上留下的大片血迹。关格的指尖滑过齐整的树木切面,低声推测,“是九婴的杀手?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想要在这里设伏拦截,结果被许歌拦住了去路。” 关格环视四周,“没有其他人的尸首,说明许歌成功挡住了对方,带着公主逃离了此地。”他眯起双眼,“杀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继续追踪。许歌他们只能选择远逃。你们会逃去哪里?” 推测的结果不容乐观。 关格望向树林深处,那片黑暗并不会给他答案。他望着黑暗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亲兵已将四周探查清楚,到他身边报告情况,“那些杀手应该有五十余人,各个身手了得,至少有三流水准。他们肯定会阻止公主殿下与我们聚首,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赶去救援?” “去哪里救援?”关格低声问道。 亲兵张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关格像是在自言自语,“许歌那个小滑头,肯定会想尽办法隐藏踪迹。那些杀手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我们这点人手在这莽莽大山中寻找他们,也像是大海捞针。” 亲兵疑惑道:“老大,难道我们要对公主……”他压低了嗓音,“见死不救?” “救!当然要救!”关格目光一闪,突然勾起了嘴角,“不过是换一种方式。”他勾住亲兵的脖子,“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截住那些山贼,人数越多越好。” “截住他们?”亲兵诧异地问道:“要这些乌合之众做什么?再说了,老大,他们这些亡命徒也不会听我们的啊。” “他们一定会听话的。”关格自信满满,“第二件事情,去把马车的大门修好。” 亲兵闻言又是一懵。 关格笑着说道:“我要给他们一个被招安的机会,和我们一起护送公主回国。” 亲兵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大,公主她现在可是下落不明。” “不。”关格严肃道:“她就在车上!我们不仅要让面前的山贼相信公主就在车上,还要让整个西蜀的绿林相信,公主就在我们车上。” 亲兵听得一愣一愣,完全跟不上关格的思路。 关格拍了拍他的后颈,“你不需要明白,按照命令去做就行。” 亲兵这才点了点头,迅速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关格望着一众甲士忙碌的身影,再次低声自语,“我为你扛住那些野狗,可你能够挡住九婴吗?” 夜色发沉,关格仰天长叹,“许老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然老哥我,就只能在西蜀占山为王咯。” 山林不知深处,正在探路的许歌猛得打了个喷嚏。 065 死咬不放 武令月她们逃得有些慌张,留下了许多痕迹。 姬雪樱作为曾经的杀手,在追踪上的造诣不浅。她只是朝树林和地面瞥了几眼,就确认出了武令月撤退的方向。 许歌平复了心中血气,配合姬雪樱用树枝泥巴等物件破坏痕迹。两人见面不多,但是合作无间,搜索的速度很快。 武令月她们虽然先行一步,但是带着几个不通武艺的侍女,在这种跋山涉水的情况下,速度提不上来。 “快追上她们了。”姬雪樱再次俯身确认脚印后,朝许歌看了一眼,“她们留下痕迹越来越新,我估计是傲梅她们快没体力了。” 许歌点了点头,姬雪樱便准备继续前进。许歌突然将她胳膊拽住,“情况有些不对不对。武令月这么聪明,她难道发现不了玉竹她们体力不支?” 姬雪樱微微皱眉。 许歌顺着脚印方向指去,“随便谁动动脑筋,都知道继续下去,被人追上不过是时间问题,若我是武令月便不会做这种蠢事。” 姬雪樱明白了许歌的意思,环视四周,“若是你会怎么做?” 许歌跟着姬雪樱的目光,在山林左右探索,“若是我,便会用一些手段,让敌人朝错误的方向追击,而自己找出一条新路来。” 姬雪樱收回目光,“这里草木稀疏,不会是从这里离开。我们是继续往前,还是……” “继续往前。”许歌摸着下巴说道:“方才我们一路走来,脚印分布杂乱,痕迹侧重不一,应该没有作伪。” 两人对这种情况达成一致,跟着脚印痕迹继续前进。 没多久,两人进入了一片密林之中。树木与树木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步,还有低矮的灌木遮挡视线。 不用许歌多说什么,姬雪樱立即蹲下身子查看脚印。她只看了两眼,立刻察觉出脚印细微处的不同。 “这些脚印都有两个着力点!”姬雪樱仰头望向许歌,伸手比划着脚印的前后脚掌,“一侧靠前,一侧靠后。” 许歌点头说道:“这是一次前进和一次后腿,特地踩在一个印记里。”他无奈耸肩,“武令月还真是胆大,她就不怕在她故布疑阵的时候,正好撞见后面的追兵?” 姬雪樱幽幽说道:“若非胆大心细,公主也不会有今今日的成就。” 许歌对此表示认同。 两人先是将现场的痕迹清理了一番,随后跳入灌木丛中寻找线索。在西北角稍远一些的地方,许歌发现了灌木弯折的痕迹。 那灌木弯折的方向被重新调整过,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得分明。 灌木倾颓的角度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许歌与姬雪樱继续前进,大约奔出了百来步,杂乱无章的脚步再次出现。 这次武令月她们已经彻底放弃了遮掩。脚步不仅凌乱,跨度更是极大。她们已经放弃了伪装,只顾全力奔跑。 直到这个时候,许歌对武令月的观感发生了些微改变。 按照他之前对武令月的认识,对方应该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但是直到如今,她依旧带着身边几名侍女逃亡,并没有半路将她们撇下,这倒是让许歌稍稍有些意外。 “也不是那么冷血嘛。”许歌轻声自语。 姬雪樱看了他一眼,“公主她,也是个可怜人。” 许歌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姬雪樱,“你们的关系都这么好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姬雪樱淡淡说道。 许歌摇了摇头,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两人直接施展起轻功,跟着脚印痕迹狂奔起来,树木不断从他俩身边飞退而过。 几个体力不支的姑娘,自然跑不出太远。没过多久,许歌便见到了几人跌跌撞撞的背影。在树林中,许歌也不能确认君青麟身在何处,便没有出声呼喊,只是进一步加快速度,同时加重脚步声提醒对方。 这一下,倒是弄巧成拙了。 脚步声让前方几个姑娘大吃一惊。玉竹落在最后,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香兰立马停下了脚步,慌张地去拽玉竹。 傲梅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推着武令月的后背,应该是让武令月快走。 武令月咬了咬牙,反手将傲梅推开,又将香兰和玉竹拽了起来,“你们先走!去找许歌和关格,他们会来救我!” 说完这话,武令月直接拔出了腰间短剑。 那柄富丽堂皇的仪剑比想象中更加锋利,在夜色之中反射着冰冷寒光。 “不要紧张!”许歌知道自己吓到了对方,赶忙高举双手,从树上跳落在众人面前。姬雪樱随之而来,怪责地看了许歌一眼。 许歌只能无奈耸肩。 玉竹和香兰看清许歌的面孔,顿时瘫坐在地,浑身没了力气。玉竹方才一定是被吓坏了,此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傲梅同样是浑身颤抖,但她还是强忍着后怕去扶武令月。 武令月摇了摇头,将傲梅的手臂推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将浊气吐尽,“许歌,许少侠!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许歌知错,只能露出歉意的笑容。 武令月并不解气,扭过头不去看他。 许歌眼珠一转,将话题引向别处,“殿下真是临危不惧,方才布置的陷阱险些就把我蒙骗了过去,要不是姬姑娘观察仔细,我还真是找不到你们了。” “别给我戴高帽,本宫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武令月没好气地瞪了许歌一眼。 姬雪樱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说道:“此地还不够安全。” “姬姑娘说得对。”许歌点头应声,“君青麟他们身为杀手,千里索敌那是常有之事。我们先得将他们甩掉,再想办法和关大哥汇合。” 武令月皱眉道:“只怕关格那边不好回去,君青麟既然坠上了我们,自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汇合。” 几名侍女听闻此言,一个个面如死灰。 武令月察觉到众人气氛不对,立马露出笑容来,“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她拍了拍许歌的肩膀,“君青麟他们人手众多,我们可有个地头蛇。自古以来两军对垒讲究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许歌在手,天时地利尽在掌握,哪怕无法敌对,想要周旋一二还不是简简单单?” 几名侍女好奇地望向许歌。 许歌心中明白,这是武令月在拿他安抚几名侍女。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拆台,尽量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微笑,目光从侍女身上一一扫过。 那几名侍女和许歌对视之后,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样绝望。 许歌趁机再补了一句,“关大哥也颇有手段,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我们。到时候我们两面夹击,一定会给君青麟好看。几位姐姐尽管等着,等我们抓住了君青麟,一定让你打上几拳解气。” 玉竹破涕为笑,像是想到了君青麟被打得皮青脸肿的模样。她在香兰和傲梅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两人也是掩嘴微笑。 经过这个插曲,几名侍女望向许歌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许歌趁热打铁,提议道:“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我来断后,姬姑娘先找个安全地方让大家坐下来歇息一会儿。等熬过今夜,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君青麟。” 姬雪樱点头应下,又将清除痕迹的几种方法和许歌说了一遍。她重新辨认了一番方向,领着姑娘们快步离开。 许歌留在最后,清理现场。 姬雪樱经验丰富,带着大家穿了一条小溪,掩盖气味与脚印。随后她寻到一处山洞,那山洞位置极佳,入内后正好是一个转角,又能遮蔽风雨,又能防止光线外露,也算是给了几人生火的可能。 山中深夜雾重,更是春风料峭。许歌,武令月和姬雪樱有真元护体还好,剩下几名侍女若是被冷风吹上一夜,只怕是第二日连路也走不了了。 姑娘们迁入洞穴,随便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半晌不愿挪动地方。许歌和姬雪樱还在洞穴外围布置了几个陷阱。 因为缺少工具,这些陷阱威力不大,只能起到示警作用。不过这种时候,也是聊胜于无了。 许歌和姬雪樱又将洞穴入口布置了一番,隐藏在蔓藤与枯枝碎叶之后。远处看来和山壁融为一体,看不出洞穴模样来。 忙完这一切,两人进入洞中。 香兰和玉竹已经睡了过去,身子缩成一团,互相搂抱。她们实在是太累了,一路上心力交瘁,能够撑到此刻已不容易。 傲梅在帮武令月清理地面,哪怕是落到了如此境地,她还想为武令月保持住王室的尊严。武令月在一旁坐着,凝视着山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歌看着满洞姑娘,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我到外面放哨。” “慢着。”武令月在这时回过头来,抓着短剑起身,“本宫和你一起。” 066 诱饵 许歌和武令月站在洞口,一人一边,隔着三步距离,各自倚着石壁。 武令月手中捏着短剑,瞥了许歌一眼,“许少侠,本宫有这么可怕吗?你都不愿意站到我身边来。” 许歌摸了摸鼻子,“公主自然不可怕,是在下胆小。” “单枪匹马去闯杀花盟,许少侠可一点都不胆小。”武令月揶揄了许歌一句,朝他招了招手,“你靠近些,本宫有话与你说。” 许歌磨蹭着不愿动弹,武令月哼了一声,“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难道是怕雪樱妹妹误会?放心,本宫可看不上你。” “这我就放心了。”许歌逃脱大难的模样,用手抚着胸口。 武令月气极反笑,径直走到了许歌面前,“本宫就这么让你瞧不上眼?大燕公主就我一人,难道还配不上你?” 许歌赶忙捂住胸口,“殿下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这个人胆小,小姨我说从小还有心疾,经不得吓。” “你!”武令月指着许歌的鼻子。 许歌只是戏谑的笑着,他热衷于逗弄别人,可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算了!本宫不和你这无赖子计较。”武令月甩了甩衣袖,放下手指,“我们来说正事。” “洗耳恭听。” 武令月看了一眼洞内,随后望向远方,“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这次想要逃出去,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事情像是透着诡异,但是哪里不对,我又有些说不上来。或许这一次,我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呵,那些山贼说的王灿,他就是王家的一名管家。而王家是我大哥的拥趸。骨肉亲情,他就一点不念,这么想我死在这里?” 武令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我死在这里,所有人都能称心如意了。” 许歌皱眉看着武令月,猜想着,这是武令月心中真实的想法,又或是另外一重伪装?不过身为目标的武令月若是心生绝望,那这场逃亡又会走向何方? “我明白你的心情。”许歌难得正经起来,他随着武令月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前路漫漫,后有追兵,没有补给,还带着……带着几个需要照顾的人,这条路看起来确实是晦暗无光。” 武令月握紧了双拳,肩头微微颤抖。她向前迈了半步,许歌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歌只能继续说道:“但是我答应过你,我会送你回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你哪怕是要死,我也会让你死在燕国的土地上。” 武令月双肩的颤抖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夜空布满了乌云。 “轰隆”一声雷鸣,闪电划破长空,雨点落了下来。 “下雨了。”武令月陈述着现实,又似有其他意味。 许歌仰头看着雨落,听着雨水敲打山壁的清脆声响。他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希望这场大雨能把我们的踪迹清扫干净,这样逃起命来,大家也能轻松一些。最好能下他个三天三夜,说不定就引发个什么山石泥流,把那些个九婴的混蛋都冲了去,那咱们就省力咯。” 武令月“噗嗤”一笑,回头看着许歌,“你这家伙没有半句正经话,你这嘴巴这么靠不住,要本宫怎么信你?” “你不信也不行咯。”许歌咧嘴一笑,“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本少爷,你还能向谁求救去?乖乖听话最好,本少爷心情好了就救你一命。” 武令月抱起双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许歌,“许少侠,你可不是只活一天。” 许歌低声一笑,就准备将这嘴仗继续下去,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是闪过一道雷霆。 蜿蜒而下的闪电照亮半个夜空,树林远处突然有一道反光正照在许歌脸上。许歌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脸色骤变。 许歌将武令月拽到身后,低声喝道:“有人!” 那是刀刃的反光。 武令月闻言浑身一紧,将短剑握在手中。 许歌双眉紧皱,望向那反光来处,黑洞洞的深夜,再加上密集的雨幕,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他丝毫不敢大意。 轰隆隆的雷声迟迟赶到,就像是敲打在心脏之上。 世上的一切巧合都是必然,许歌始终相信这句话。 “我去看看。”许歌下定了决心,“如果我一炷香内还没有回来,你让雪樱马上带着你们离开。” 武令月没有丝毫矫情,直接点头应下。 许歌将千磨剑收入剑鞘,隐藏着剑芒,步入雨幕之中。 “许歌!”武令月突然唤了一声。 许歌回头去看,正看到武令月咬紧下唇。 “时间一到,本宫可不会等你。”武令月冷冰冰地说着这话。 许歌微微一笑,随意地挥了挥手。 武令月看着许歌逐渐消失的背影,低声自语,“你这个无赖子,可得活着回来。” 暴雨之中,许歌正在树枝之间穿梭。他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向那刀光闪烁的位置疾驰而去,心中盘旋着一个疑问:君青麟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许歌带着她们逃亡的时候,分明经过了多层清理,还是这样暴雨的天气,对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就算是君青麟带了巡山的猎犬,在他们渡过溪水的时候,就应该将气味隔断了开来。再加上君青麟他们是初入西蜀,对此地地形应该并不熟稔。难道君青麟手下,还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山间猎户? 许歌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不妨碍他加快脚步。 山林穿梭。 将要靠近闪光点的时候,许歌放缓了速度,特地绕开了一个圈子,再向那闪光方向潜去。靠近之后,许歌在树下看不到半个人影。 地面上空无一人,因为暴雨倾盆,就连痕迹也没一道。 许歌疑惑地抬起头来,终于在树枝间隙之中看到了闪光的源头。一根铁丝挂着一柄随风转动的匕首,刀面随着闪电折射着寒光。 陷阱! 许歌脑中立即闪过四个字来,“调虎离山!”没等他有所反应,他便听到树林之中有纵身飞响。数十道人影各自施展轻功,往他来时方向急奔而去。 中计了! 对方根本就是反向利用许歌的谨慎小心,得知了他们的准确方位。 “该死!”许歌暗骂一声,立即转身拔剑。他身上真元已经开始汇聚,就要强行使用一次“秋分”,临时阻断这些杀手的去路。 不等许歌聚力完成,五六把匕首已经向他飞了过来,分别瞄准了他身上几处要害。若是许歌强行聚力,只会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这些杀手不仅要抓武令月,更是要把许歌留下。 许歌却不会就此认命,他强行改变真元的运转路线,将真元灌输在双足之下。 “惊蛰!” 许歌脚下树枝炸裂,他如同利箭一般飞射而出,抢在了所有杀手前头。 身在半空,许歌再次强运真元。他的经脉受不了这种扭转摧残,一口鲜血逆流而上。许歌口喷鲜血,但是真元运转不停。 他张开双臂,舞动利剑。 “秋分!” 剑光纷飞闪耀,树木应声而倒,将黑影压在树下。 可惜许歌毕竟不是天位。 他无法放出剑气,“秋分”的范围实在有限,而这一次黑影间隔颇远。树林只压住半数杀手。 许歌心中焦急,还想提气再用一次“秋分”,看他体内真元已经告竭。从丹田窜起的空虚感,让他浑身刺痛,直挺挺地从半空跌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剩下半数黑影未有停留,向山洞方向继续加速。 许歌挣扎着站起身来,五名杀手已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不会轻易放跑许歌,他们的任务是要让许歌长埋此地——只有一方能够活着离开。 是生?亦或是死? 许歌一抹嘴角,横持千磨。 没有更多废话,仅有厮杀而已。 远处山洞,一炷香早已过去。武令月将许歌的猜测告知了众人,姬雪樱面色发白,却没有更多言语,率先走出洞穴,持剑戒备。 剩下三名侍女战战兢兢,紧跟在武令月身后,准备逃离山洞。 五人淋在雨中,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道雷鸣。 在那光亮之下,她们看到了黑暗处的一道人影。 青衣儒衫,油黄纸伞。 君青麟对着她们勾唇一笑。 067 君明臣忠 雷霆闪过还未落下,姬雪樱已经是放声喊道:“跑!” 君青麟微笑摇头,随便摆了摆手指。 十几道黑影从树林之中闪出,雷霆之下正照着他们逆光的身影。十几人分成两簇,一伙包围姬雪樱,一伙去追落跑的武令月几人。 姬雪樱心中焦急,横跨两大步,去拦杀手们的路径。 夜空中飞来一只匕首,擦着姬雪樱胸口飞过,扎入土中。匕首上的腥臭味让姬雪樱微微皱眉。 她慢了半步,黑影分流成功。 “不用担心。”君青麟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在雨中撑着油纸伞,漫不经心地说道:“匕首上没毒,我可舍不得雪樱你受伤,只是涂了一些迷药。这样带你回家,我也能轻松一些。” 姬雪樱并不答话,索性无视了君青麟,目光扫过身周一圈黑衣人。 围着姬雪樱的黑衣人有八个,他们没有携带利器,换上了绳索渔网等物,看来是和君青麟说的一样,他们只是想要捕捉姬雪樱。 “小姐。”为首那名黑衣人低声说道:“不要让兄弟们难做,乖乖跟着君大人回去吧。若是磕着碰着,兄弟们还要给你陪命。” 姬雪樱不爱浪费唇舌,她更愿意用拳头说话。 一柄软剑挥洒开来,就像是舞动水袖的青衣,柔弱却又坚韧。 黑衣人们不敢强攻,左右夹击过来,以绳索先攻,渔网在旁策应。 姬雪樱挥剑去砍绳索。 那绳索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做成,在姬雪樱挥砍之下,发出了轻微的金属声响。剐蹭而出的火星,被大雨浇灭,散出刺鼻的金属气。 渔网向她兜头罩来,她扭腰侧身,避开渔网,同时再用剑反击。 剑刃滑过渔网。 又是那金属声响,这渔网和绳索是一样的材料,柔软坚韧,寻常兵刃伤害不得。黑衣人落阵完毕,姬雪樱冲杀不出,双方陷入鏖战之中。 黑衣人不敢伤了姬雪樱,而姬雪樱在重重包围下,同样是突围不得。 君青麟转动伞柄,打量了姬雪樱一眼,舔了舔嘴角。他不舍地从姬雪樱身上收回了目光,紧接着望向更远处的武令月——此行明面上的目标。 武令月她们没能爬出多远,就被黑影们追了上去。三名侍女已经吓软了腿,再加上身上潮湿,山路湿滑。玉竹一个踉跄,直接爬倒在地。 香兰当场犹豫,不知该不该救玉竹。没等她想得明白,武令月已经挥动短剑冲了回去。一名黑衣人刚刚赶到,没想到武令月如此勇猛,被武令月一剑击退。 武令月得势不饶人,又强攻了一剑,将那黑衣人大腿划伤。那黑衣人运气也是极差,这一剑位置刁钻,正好割开了血脉。 大量鲜血从那人伤口处喷涌出来。他死命捂住大腿,也是无用,躺在地上向后挪动。武令月二话不说,踩住那人胸膛,直接上去补了一剑。 短剑穿喉而过,那人抽搐了几下,被钉死在了地上。 武令月拔出剑来,环视四周。 雨水顺着剑脊落下,将血渍冲刷干净。 其他黑衣人见到武令月凶悍,也不敢胡乱上前,一时间倒是减慢了速度。 武令月用剑尖指着黑衣人,一手去抓玉竹的胳膊,“想活下去,就站起来!” 玉竹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她撩起裙摆,露出青肿的脚脖,绝望地摇头,“公主,不要管我,你们先走。” 武令月也是面色铁青,一边戒备靠近过来的黑衣人,一边说道:“他们要的是本宫,和你们无关。本宫在这里给你们断后,你们先走,等许歌回来,他自然会来救我。” 这些话随风落入君青麟耳中,他不屑冷笑,“许歌?那个臭小子?哈哈哈,他若是能杀我二十多名手下,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几名侍女脸色更白,此刻似是已经进入了绝境。 武令月看了一眼她们的脸色,心中微微一叹,低声说道:“你们三人跟我多年,忠心耿耿,我不想见到你们在这里无辜丧命。答应本宫,不要回头,马上离开这里!” “公主!”香兰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傲梅咬紧牙关,隐约有血丝流出。 黑衣人步步逼近,武令月已无暇去看她们。 突然“呛”的一声轻响,武令月诧异地低头望去,却看到最胆小的玉竹,将贴身匕首横在了自己脖上。 武令月低声惊呼,“玉竹!你!” “公主,你要好好活着。”玉竹眼角含泪,凄然一笑,“大恩大德,来生再报!”没有更多犹豫,玉竹转动手腕。 “不!”武令月失声惊呼,俯身去打玉竹的手臂。 玉竹向后闪了闪身子,匕首划破咽喉,鲜血喷洒而出。她那喉将发出了几声怪响,随后带着微笑,闭上了双眼。 “嘁!”君青麟不屑地哼了一声,“君明臣忠,千古以来,这戏码最是可笑。” 武令月无暇管他,愣愣地看着玉竹的尸首,就连握紧短剑的手掌也垂了下来。 黑衣人们也被这变故弄得一愣,没有及时冲上前来。就连稍远处包围姬雪樱的黑衣人们也走了走神。 唯有姬雪樱在这混乱之中抓住了机会。她猛然一个加速,甩动软剑斩断了一名黑衣人的手掌。 鲜血冲天而起,那人捂着手腕惨嚎出声。 姬雪樱以那人为突破口,一记飞腿将他踢向其他黑影。 万无一失的渔网阵出了个缺口,追杀武令月的黑衣人转身御敌。双方一退一进之间,仓皇失措。趁着黑衣人阵列混乱的时候,姬雪樱左突右闪,再次斩杀两人。她距离武令月,面前只剩一名黑衣。 姬雪樱毫不犹豫,软剑如同毒蛇吐信,钻向那黑影胸膛。 情急之中,那黑影也顾不得君青麟的命令了,一刀将姬雪樱的软剑扫开。 姬雪樱手腕轻抖,软剑扭出一个诡异角度,向着那人手腕扎去。 黑影杀红了眼,猛挥长刀,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卸掉姬雪樱一只手臂。姬雪樱凛然不惧,就是要以伤换伤。 “嗖”的一声尖啸。 一柄匕首擦着姬雪樱的肩膀飞过,径直扎入了那黑衣人咽喉深处。姬雪樱轻巧侧身,避开了迸射而出的鲜血。她不用回头,就知道飞射匕首的是谁。 “你们都聋了吗?”君青麟额头上青筋跳动,“我和你们说过什么?谁敢动雪樱一根汗毛!我要他一家死绝!” 黑影们相顾无言,面上只剩凄寒。 姬雪樱趁此机会,已与武令月汇合。她看了一眼玉竹的尸首,眼神微黯,她不知该如何劝人,只能低声对武令月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更不该被辜负。” 武令月双眼发愣,突然问道:“如果许歌回不来了……” “他一定会回来。”姬雪樱打断武令月,“我相信他。” 空中闪过雷霆,将姬雪樱的面孔照亮,她的眼中有光。 武令月先是惊讶,随后恢复了常态,抿唇一笑,“我也相信他。” 姬雪樱将武令月护在身后,“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黑衣人重新聚拢起来,两伙人合在一处,威胁更高一层。不过姬雪樱霸住了一个豁口,右侧是密林,左侧是山壁。无论如何,黑衣人都会在这里被她拖慢。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姬雪樱一眼,“我也信你。”说完这话,她便快步后退。 香兰泪流满面,看着玉竹的尸首,无声痛哭。 武令月去拽她胳膊,她却纹丝不动。武令月略微皱眉,一巴掌甩在香兰脸上。 香兰直接被抽傻了,愣愣地看向武令月。 武令月揽住香兰的后颈,与她额头相贴,“今天我们都得到一个教训,意气用事终会害人害己。本宫此生不会忘记,也希望你不要忘记。” 香兰掩嘴而哭,用力点头。 武令月叹了口气,回身去看傲梅。一回头,她便看到傲梅拔出了一半的贴身匕首。 “你做什么?”武令月心中一紧,手臂一甩短剑,剑脊抽打在傲梅手上。傲梅发出一声痛呼,匕首滑入鞘中。 武令月痛心疾首,“你又要做什么傻事?玉竹已经死了!你是觉得本宫今夜还不够心碎吗?” 傲梅别过脸去,双眼通红含泪。 前方,姬雪樱已经和黑衣人交起手来。 武令月叹了口气,将两名侍女肩膀揽住,“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三人肩并着肩,终于向那深山老林迈开脚步。 便在此时,夜空中传来一声暴喝,“公主殿下!我让你走了吗?” 君青麟猛然收起油纸伞,身形一晃,已到姬雪樱身前。 068 立春剑出 君青麟出现在姬雪樱面前的瞬间,姬雪樱已经一剑甩了过去。 剑刃荡开一个弧度,准确地戳向君青麟的眼眶。 君青麟抿嘴一笑,骤然张开油纸伞。 雨珠飞溅,抖开一朵水中黄花。 “嘭”的一声,软剑抽在油纸伞上,君青麟上前半步,将姬雪樱的手掌向上顶开。他们两人隔着一层雨幕对视。 君青麟眯眼笑着,“雪樱,我们倒是很久可有切磋了。” 姬雪樱紧闭双唇,抬脚便踢。 君青麟一手捏着伞柄,一手下压,将姬雪樱的脚腕牢牢握住,“撩阴脚?雪樱你还真是舍得。” 姬雪樱不会所动,另一只脚在地上一顿,踢开大片泥浆,往君青麟身上去溅。 君青麟脸色微变,抬手松开了姬雪樱,将油纸伞竖在身前。 泥浆浇在油纸伞上,顺着竖纹向下滑落。 君青麟重新抬起油纸伞来,脸上全是溺爱的神情,“雪樱,都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踩水坑。不过没关系,我今天便陪你玩上一会儿。” 他一手抓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招了招。 剩下那些黑衣人立即绕开两人,向武令月逃跑方向冲了过去。 姬雪樱有心阻拦,朝右闪身,却被君青麟用油纸伞拦住。 “雪樱,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君青麟面带微笑,“雨中共舞,不正是你想要的?” 姬雪樱不答,翻身又忘左侧变道。 君青麟动作比她更快,那油纸伞又横在了她的面前,“雪樱,你变慢了,难道是之前受得伤还没好?真是该死,我要回去把那家伙在挖出来鞭尸,要他一家死绝!” “君青麟。”姬雪樱一字一顿地叫着君青麟的名字。 君青麟面上出现一丝兴奋,“你终于肯叫我了?”他又有些恼火,“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该叫我青麟,若是唤一声君哥哥,也是极好的。” 姬雪樱面如寒霜,“我今日即便死是在此地,也不会跟你回去。” “你不会死的。”君青麟一副吃定姬雪樱的模样,他眼中隐隐透出疯狂来,“你若是死了,我会将逃跑的那几人凌虐致死。你若是乖乖跟我回去,那几名侍女,我还能绕他们一命。” 姬雪樱张嘴欲言。 君青麟将她打断,“你不要急着答应,因为……”他嘴角向上咧开,满是兴奋笑意,“不要这么快就结束,我才刚刚感到一些乐趣!” 话音落下,君青麟已是并拢油纸伞,扫到姬雪樱面前。 姬雪樱侧身避过,挥剑反击。 君青麟猛然张开油纸伞,将整个身子藏在油纸伞后。 姬雪樱凝聚真元,绷紧软剑,就要刺穿伞面。 三柄匕首先她一步,从油纸伞后穿透而出,分取她咽喉,手腕,胸口要害。 姬雪樱急忙抽身,将软剑舞成一条银蛇。 “当当当”三声响动,匕首被她弹飞出去。姬雪樱还有余力控制匕首的走向,其中两柄击杀了两名正在追击的黑衣人。 黑衣人惨叫声传来,君青麟毫不着恼,反而开口称赞道:“雪樱果然好身手!再来再来,让我与你共舞。” 剧君青麟将油纸伞往地上一拄,飞起两腿袭向姬雪樱胸前。 闪电滑过,姬雪樱分明见到君青麟足尖之上亮起了两截短刃。据说君青麟浑身上下藏满了暗器兵刃,对手永远想象不出他会从哪里出手。 姬雪樱对君青麟的阴险早有预料,她不慌不忙地抽回软剑,反手斩仙君青麟的膝盖。 君青麟哈哈一笑,一脚敲在软剑刃上,随后翻身一跃,带起手中油纸伞,将满地泥浆甩向姬雪樱。 姬雪樱飞身后退,可还有小半个身子在污水溅射范围之内。而在那泥浆之中,居然还隐藏了几根铁钉银针。姬雪樱并不是避不过去,而是不能去避。 君青麟就像是戏弄老鼠的狐狸,笑眯眯地看着姬雪樱。 电光火石之间,姬雪樱看到了君青麟指缝之间夹着的飞刀,只等她后退便待射出。 “你喜欢玩水,我成全你!”君青麟哈哈大笑,脸上表情完全失控,整个面孔抽搐起来,似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欢愉。 突然之间,众人耳中闪过一道雷鸣。 震耳欲聋之声,却见不到空中闪电滑过。 转瞬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那雷鸣不是来自于天上,而是出自耳畔。 君青麟几乎是在瞬间感觉到脑后风响,他以全力转过头去,见到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已然扑倒面前。 黑影朝着他的面孔直扑而来,君青麟收住笑声,横挥油纸伞。 油纸伞带着呼啸之音,正砸在黑影身上。 那黑影发出一串骨折筋断的脆响,却偏偏没有发出半声痛呼。 君青麟全力挥伞,将黑影砸落一旁,随后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雷声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愈演愈烈。 在那黑影之后,许歌的面孔陡然出现。他手中握着千磨利剑,剑上雷光萦绕。 惊蛰! 君青麟无处可逃,就像是被奔驰的骏马迎头撞上,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了出去,跌入泥浆之中,满身泥泞,半晌爬不起身来。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 武令月她们忘了逃命,黑衣人们忘了追杀,姬雪樱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歌。 许歌摸了摸鼻孔下方流出的两道血痕,歉声说道:“抱歉……我……”他望见了玉竹的尸首,嘴角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姬雪樱一把将他嘴巴捂住,“回来就好。” 大家看着许歌如今落魄的模样,谁还能说出半句责怪的话来?他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不下三十条密密麻麻。那些伤口尚且还在流血,常人早该疼晕过去的伤势,他不仅强忍着赶了回来,还拼死袭击了君青麟。 还能怪责什么? 许歌却是自责的,若是他能更沉得住气,若是他能在强一些,或许……或许玉竹便不会死了。 世上没有如果。 世上只有结果。 “回来就好。”姬雪樱又说了一遍,为许歌抹去脸上的一道血痕。 远处武令月看着这画面,不知为何心中一堵,一种莫名情绪扬了起来,压也压不下去。 许歌面露愧疚,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之间,数十柄暗器从泥浆之中飞射起来,自四面八方涌向许歌。 “小心!”姬雪樱与许歌并肩而立,两人双剑合并,有着莫名的默契。一刚一柔,刚柔并济。 两人在舞剑之后,生生将一连串地暗器全都击落在地。 许歌微微喘着粗气,却不敢放松半分警惕,只因为那个躺在泥浆之中的人重新站了起来。 君青麟已没了之前儒生模样,身上沾染了泥浆,就像是一只落汤的凤凰,又像是令人发笑的街边丑角。还有,他脸上那扭曲到极致的愤怒。 “许!歌!”君青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他直接将油纸伞扔在地上,任由雨水将他浑身淋湿。 那油纸伞破了一半,正是毁在许歌手中。 君青麟已经失了理智,整个人处于暴怒之中。他不在意什么洁净整洁,他不在意什么命令,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么一个念头,“杀了许歌!” 黑衣人们听到君青麟的命令,陷入两难境地。一面是顶头上司,而且这个上司脑子有病,随时可能因为心情不好杀了他们祭天;另一面任务的最终目标就在面前,只要拿下武令月,他们就能够脱离底层杀手的行列,下半生说不定都会在锦衣玉食之中享受。 “你们都聋了吗?”君青麟一甩衣袖,掌心握住了两柄飞刀。 那些黑衣人这才明白一句老古话来,“县官不如现管。”若是此刻忤逆君青麟,别说什么大富大贵了,只怕下一刻就会死在君青麟手中。 生命威胁在前,黑衣人们立即调转了方向,弃了武令月一行,向许歌和姬雪樱包围过来。 姬雪樱又往许歌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你带着武令月他们先走。” 许歌环顾一周,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你的老姘头也不会放我离开。”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许歌正色说道:“我有一个计划,能够把他们拦住。” 姬雪樱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笑着说道:“你不信我?” 姬雪樱愣了片刻,随后展颜一笑,“为什么不呢?” 许歌看着这个春雪初融的笑容,只觉得心神恍惚,几乎要跌入那碧波一般的眼眸中无法自拔。 沉溺,往往只需要一瞬。 “该死!该死!该死!”君青麟的咆哮,将许歌从恍惚中拉扯回来,“你怎么敢用你的眼睛玷污雪樱!我要把它们都挖出来,塞进你的喉咙里!雪樱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周围那些黑衣人进一步加快速度,已冲到两人五步之内。 许歌略一皱眉,抓住姬雪樱的手掌,纹丝不动。 姬雪樱全力反握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君青麟疯了一般,一边狂奔,一边甩动长袖,袖口舞出一道道残影。数不尽看不清的暗器穿透雨幕,最靠近的几名黑衣人被他暗器误伤,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场暗器的雨,浇灌在大地之上。 许歌突然轻声一笑,他朝着姬雪樱眨了眨眼睛,“看着你,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来。” 姬雪樱摇了摇头,将手心与许歌相抵,“我来帮你。”她将自己的真元渡入许歌体内。 许歌脸上笑意更深,一手握住姬雪樱,一手高举千磨剑。 暗器临头,许歌轻吟出声,“冥冥甲子雨,已度,立春时。” 千磨剑画出一个圆弧,雨珠落在千磨剑上,纷纷凝在空中。暗器飞来,许歌轻震剑脊,只见那万千雨珠激射而出,一阵金器相交。 一年伊始,万物归位。 空中暗器并未坠落,反而在许歌剑尖的引导下,斜向远处飞射而去。 那落处是山壁。 山壁崩裂,泥石俱下。 069 另觅出路 西蜀多山路,山路多有滑坡,特别是在暴雨之下。 初入西蜀的九婴杀手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许歌在泥石流滑落的瞬间,便牵住姬雪樱的手,向后飞腾而起。 黑衣人们还在愣神之中,许歌已经从他们头顶翻了过去。等他们反应过来,山壁上的泥沙石块已经滚落而下,盖在头上。 狂风暴雨之中,泥石流滑落下来,仿佛是整座山都倾倒在了身上。 许歌拽住还有些发懵的姬雪樱,不等泥石流涌上来便发足狂奔,“跑!” 姬雪樱被他抓着手掌,脚步踉跄地奔跑起来。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能看到那些黑影被无声的污泥吞没。 君青麟在污泥盖顶之时,将油纸伞重新抬了起来。伞面铺开,他抵挡了泥流一瞬,赶忙抽身而退。那泥流就像是很在他和姬雪樱之间的深渊,隔断了追踪的路。 君青麟气得仰天长啸,“许歌!”山谷之中,满是君青麟愤怒的咆哮。 许歌已经拽着姬雪樱跑出了许远。两个人同样是大口喘着粗气,姬雪樱是因为重伤未愈,而许歌则是因为过分压榨自己的身体。 之前连番血斗,许歌已经用尽了全力,此时此刻全靠一身血气硬撑。至于这样做是不是会留下不可挽回的暗伤,许歌已经顾不上了。 两人都要精疲力尽之时,武令月从树林深处冒出头来。她左右环顾,向着两人招手,“过来,这边!” 姬雪樱听到声响,赶紧扶着许歌快步走了过去。武令月过来搭手,傲梅比她动作更快。她搀扶住许歌的胳膊,帮着姬雪樱将许歌扶入树林。 武令月看着许歌惨白的面孔,低声询问:“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许歌摇了摇头,“还死不掉。”他深吸了口气,急促地说道:“我虽然引发了一次山石泥流,但是还不保险。此地依旧不宜久留。” 武令月皱眉道,又看了许歌一眼,“好,我们先走再说。” 许歌只觉得自己体内真元翻滚,只能全力控制,无法指挥队伍。带领大家逃亡的责任又落到了姬雪樱的身上。 姬雪樱一力承担下来,辨别了一番方向,向着上坡角度奔了上去。她虽然也是第一次经历泥石流,但是她生在北方,估计泥石流和雪崩在某些程度上有相像之处。这一次小小的山崩,很有可能会引起更多连锁反应。 待在低谷处很有会可能遭遇危险。而面前这条路看起来平坦许多,再加上大雨会将他们的踪迹冲刷干净,她们便可以放心赶路。 一行人绕山而行,或许是苦尽甘来。他们居然在半山腰的位置找到了一间废弃的道观。围墙倾颓,但是好在大殿还剩下了半个盖头。众人赶忙扶着许歌钻入了道观之中。 观内物件早已蒙尘,多是破烂不堪,但是在这种大风大雨的日子里,能够找到片瓦遮头,也算是一件好事。 姬雪樱拎着软剑环视一周,确认无人躲藏之后,才向众人点头示意。 香兰早就疲乏不堪,一收到姬雪樱的信号,立马就地坐了下来。其他人也各自找了地方,稍作休息。 按照时辰,应该是到了天亮的时候,但是如今大雨倾盆,天空中黑沉沉的一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阳光。 着阴云密布,就像是大家的心情,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许歌摸了摸鼻子,缓缓站起身来,“我先去找些柴火,大家暖暖身子,烤烤火。着大雨淋得,要是生了病,岂不是要便宜了君青麟那个疯子?” 众人扯了扯嘴角,谁都没能笑出声来。 许歌刚刚起身,傲梅和姬雪樱便同时站了起来。 姬雪樱望向傲梅。 傲梅走到许歌身边,将他往地上按去,“你为我们出生入死,如今又是身上有伤,找柴火这种事情,傲梅去做便是了。” 许歌略感诧异,傲梅的力气可按不动他。他刚想开口拒绝,姬雪樱也按住了她的肩膀,“坐着调息,我们很快回来。” 傲梅抿嘴一笑,“雪樱姑娘也是辛苦,这种简单事情我一人……” “九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我们两人一组行动,应该会更安全一些。”姬雪樱淡淡地回答,又环顾四周一圈,目光重点落在傲梅和香兰身上,“对大家都安全一些。” 傲梅感觉到姬雪樱眼中深意,顿时抿住了双唇,“姬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向着香兰方向靠了靠,“难道你是在怀疑我们。” 姬雪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两人。 许歌面露诧异,他之前也感到奇怪,大家一路逃亡出来,明明将首尾清理得干干净净,哪怕会被君青麟重新坠上,按道理来说也不该这么迅速。他方才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如今深思过后,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 内鬼! 从一开始君青麟找到他们,再到他们变道之后,君青麟做了山贼们的黄雀,之后逃亡过程中,诡异莫名的追击能力。这一切若是加上“内鬼”两个字,似乎全都说得通了。 许歌不由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香兰和傲梅。作为受害者的武令月自然不会是内鬼,他也清楚自己不是,玉竹已经自尽,那剩下的选择变得极窄。 香兰先是一愣,随后气冲冲地站起身来,“许少侠,连你都怀疑我们吗?” 许歌轻咳一声,不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香兰却是彻底爆发了出来,“你觉得我们是叛徒,我还觉得你有问题。如果不是你意气用事,玉竹也不会死!不是你和关格的馊主意,我们现在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她崩溃大哭,仿佛这一路上所有的心酸恐惧委屈全都汇聚在了此刻。 武令月面露不忍,将香兰抱在怀中,轻声安慰。 香兰大声嚎哭,“公主,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们?若是公主不相信我们,我们宁愿自裁于公主面前!” “傻瓜。”武令月轻唤了一声,“本宫怎么会不相信你们?”她将香兰牢牢抱住,不断轻声安慰。香兰的泪水连成了线,怎么都停不下来。 傲梅在此时上前半步,直视着姬雪樱,“你觉得我们是叛徒,凭什么你就不是?”他指着姬雪樱,对许歌说道:“她才是最可疑的人吧!一开始就是她来,才把君青麟带了过来,后面各种追杀,她还是和那个疯子师出同门!难道不应该怀疑他吗?” 许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半晌回不过神来。 “傲梅说得对!”香兰也从武令月怀中挣扎而出,指着姬雪樱的鼻子道:“说不定就是这个妖女和那疯子使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骗取公主的同情!” 姬雪樱冷冷地看了香兰一眼,什么话都没做。 “你们看!”香兰挥舞着手臂,“她就是说不出话来了!她和那个君青麟肯定还有联系,现在提出查找内鬼,分明就是想要分裂我们!危及公主的性命!” 武令月叹了口气,赶忙将香兰的手臂压下,“香兰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对着姬雪樱歉意一笑,“若不是方才雪樱妹妹为我们以命相搏,我们谁还能活到现在?”这话她分明是在对香兰说的,可眼睛死死盯着许歌,拼命使着眼色。 许歌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不要犯了糊涂。香兰此刻只是情绪激动,等过些时辰,应该也就能够恢复过来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武令月还挺在乎姬雪樱这个新交的朋友。 不过,她显然还不是很懂这位朋友。 “不用为我说话了。”姬雪樱说完这话,抓起软剑就走。她走得果决,许歌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 许歌看着屋中众人,叹了口气,赶忙追了出去。 070 雨中追雪樱 许歌追出道观之外,只能看到茫茫大雨。他微微张开嘴巴,颓丧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余光一瞥,瞥见了那个紧贴着残墙的白色身影。 道观的围墙倾颓了大半,四面围墙还剩一面半,仅剩的墙檐勉勉强强遮住姬雪樱的身子。她仰头望着天空,伸手接着雨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歌松了口气,扯出一丝微笑来,“淋什么雨啊,进去一起烤火。” 姬雪樱放下手掌,看了许歌一眼,不发一言。 许歌观察到她冻僵了的嘴唇,微微发紫。他心中揪紧,脸上却带着无赖的笑容,“你不愿进去,那我也不愿进去。”他往姬雪樱身边凑了凑,“劳驾借点位置。” 姬雪樱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小半步,许歌与她肩并着肩,站在墙檐之下。他只有一个肩膀避过了雨水,这也算是借到地方了吧。 许歌心中暗笑,也不急着说话。他若不说,姬雪樱更是不爱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着肩,仰头望着天空。 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大雨倾盆的沙沙声响。 姬雪樱突然觉得脑门一暗,仰头望去,看到了许歌将手掌抬在她头顶上,为她遮蔽风雨。她扭头望向许歌,许歌也笑盈盈地看了过去。 “什么雨水都遮不住。”姬雪樱将许歌的手掌推开。 许歌笑眯眯地又把手掌伸了过去,“聊胜于无嘛。” 姬雪樱拽不过他,也就任他举着,那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许歌偷偷观察着姬雪樱的表情,斟酌着语气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回去再说?” “我不会回去。”姬雪樱斩钉截铁地说着。 许歌面上微微难看,姬雪樱又补了一句,“我也没准备离开。” “什么意思?”许歌有些闹不明白姬雪樱的想法。 姬雪樱认真地说道:“她们不相信我,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个叛徒肯定要再传消息出去,到时候我自然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许歌微显诧异,“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姬雪樱又不说话了,重新将脑袋转了回去。 许歌沉思了片刻,随后说道:“若是真有内鬼,她之前就能在我们全无察觉之下透露了消息,必定是有着传递消息的特殊手段,哪怕雪樱你再怎么埋伏,也不会顶用。” 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我受过专业训练,可以连续盯梢同一人三天三夜都不合眼。” “熬夜可对身体不好,特别是姑娘的肌肤。”许歌调笑了一句,勾起嘴角,“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 许歌离开之后,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武令月将香兰安抚了下来,三人将道观稍作打扫了一番,分出了五座草垛来。大殿中央也燃起了火堆,散发着徐徐热量,驱散着大家体内的阴寒。 三人围着火堆烤着火,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 当许歌的身影出现在大门之外,香兰率先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许歌,又望向许歌身后,见到空无一人。 香兰眼眶又是泛红,委屈地看向武令月。 武令月叹了口气,给香兰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前迎接许歌。 两人目光一触,许歌摇了摇头。 武令月垂首无语,跟着许歌到火堆旁坐下。 许歌将外衫取了下来,架在树枝上烤着火。他环视一周,低声说道:“我劝过了她,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却已经明白。 道观中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香兰哭丧着脸,就要往外走,“是我说错了话,我要去把雪樱姑娘找回来。” 武令月将她一把拽住,“以你的身手,是能找到雪樱,还是把自己喂了狼?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杀手,你又能对付几个?” 香兰鼻子发酸,却还是强忍住了哭泣,捂嘴在火堆旁重新坐下。 傲梅有些看不下去,搂着香兰的肩膀发声,“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也不是咱们逼她走的,就允许她怀疑我们,我们还不能质疑她了?”她越说越是气愤,“公主殿下对咱们可从来没有这么偏心过!难道公主殿下还能喜欢上了人家姑娘不成?” “好了。”武令月终是听不下去了,挥手制止了两人的谈话。她先是剜了傲梅一眼,随后严肃地看着许歌,“你的伤势如何?” 许歌摸了摸鼻子,“能撑得住。” 武令月继续说道:“这里你对路线最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规划?” “这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算太难。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对策。”许歌拔出千磨剑,在泥砖上勾勒着,“君青麟肯定是阴魂不散,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大部队会合,不然就凭我们几人,很难走出这茫茫大山。” 许歌写了个关字,又写了个武字,最后在两者之间添加了一个君字。他再次环视一圈,认真地说道:“我相信大家,我们之中应该不存在背叛者。那君青麟总能跟上来,很有可能是他有着追踪能力超一流的手下。所以,我们这次要故布疑阵……” 许歌一剑戳在地上,“我们直接向南方接近金甲侍从,然后我做诱饵,将君青麟引向别处。你们趁势突围,胜算颇大。” “什么?”香兰惊呼道:“那许公子你,你怎么办?” “你们不用担心我。”许歌咧嘴一笑,“别忘了,我可是这里的地头蛇。我不和他们交手,就是吊着他们,他们绝对抓不到我。等你们和关大哥成功汇合,我自然会想办法脱身。” 香兰还想问些什么,被武令月抬手制止。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低声说道:“就按你的计划来办。” 傲梅听到这话,也是颇为担忧地看着许歌。 许歌洒脱地摆了摆手,“大家好好休息,等雨停后,我们马上开始行动。”他将烘干了一半的外衫重新披上,取剑往外走去,“我这就去外面放哨,你们尽管放心休息。” 香兰与傲梅望向武令月。 武令月面无表情地往草垛上一躺,“睡觉。” 香兰和傲梅只能对视一眼,在草垛上安静躺下。香兰侧身卧着,背对着两人,却没有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武令月和傲梅已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香兰稍稍转过身来,偷偷观察两人,见到两人双眼紧闭,没有动弹。 香兰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武令月翻了个身,并未理睬香兰。 香兰身子一颤,又望向傲梅,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傲梅?” 傲梅动也不动,似是睡死了过去。 香兰呼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她抓了些干草,轻手轻脚地向大殿外走去。没过多久,香兰又面色奇异地走了回来。她两手空空,只是下意识地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傲梅脸上。 大殿里还是静悄悄的,武令月和傲梅谁都没有动过,她们也没有察觉到香兰曾经进出。香兰松了口气,重新在草垛上躺下。 许是太累了,香兰合上眼皮,没过多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个时候,傲梅睁开了双眼。 傲梅深深地看了香兰一眼,随后起身取了一株燃烧的火柴,同样轻手轻脚地向大殿之外走去。 又没过多久,傲梅也面露惊疑地走了回来。她同样扫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回草垛。她背对着两人而睡,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大殿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还有香兰轻轻的鼾声。 两个时辰过后,雨停了。 许歌走入大殿中,用千磨剑敲打立柱。 “嘭嘭”声响将三人惊醒过来,武令月在第一时间拿起了短剑,而另外两个人还有些睡眼惺忪。 许歌望了一眼窗外,沉声说道:“该启程了。” 窗外,阴云之后透着点点光亮。 071 我就是你 两个时辰的休息,并不能让疲劳完全消退,无论精神还是身体。 香兰听到许歌的呼唤,非常不情愿地坐直了身子。等她的目光与许歌一对,整个人脸上就挂上了笑意,隐隐约约中还带着一些兴奋与羞涩。 武令月瞥了香兰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许歌身上。 傲梅走到武令月身边,就准备服侍武令月起身。武令月挥手将她制止,自己站起身来,“外面雨停了吗?” 许歌摇了摇头,“还有一些小雨,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该快点换个地方。昨天晚上的泥石流也不知道能冲走君青麟多少人手。” 武令月点了点头,从傲梅手中接过手帕,接着雨水擦了把脸。她如今的状态很差,阴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沾染了各种泥泞与灰尘。她的头发也是稍显凌乱,面上带着隐藏不住的疲倦。 然而她的双眼坚毅,似乎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又给她套上了一层新的盔甲。她不只是个在朝堂中呼风唤雨的公主,更是一个能够身临战阵的将军。 武令月跟着许歌走到道观之外,她望向昨夜逃命来的方向,低声对许歌说道:“你能记住这里的位置吗?” 许歌点了点头,“有些难度,但是不成问题。” “那就最好。”武令月咬牙说道:“本宫这次若是能够逃脱大难,一定要将玉竹的尸身找回来厚葬。” 许歌耸了耸肩,心中暗暗叹气。 等他们从西蜀回到了燕国,玉竹只怕早就成了野狼和秃鹫盘中餐,骨头也给咬碎了才对。他们就算是回到了这里,又能找到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武令月正在悲痛之中,许歌也就没有出声劝告。他虽然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少爷,但是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许歌辨别了一番方向,朝密林远处望了一眼,随后对剩下三女说道:“我们虽然确定了方向,但是山路复杂,一直兜兜转转。你们可得更紧一些。今天若是能够甩开君青麟,我们逃出去的机会就会高上许多。” 在西蜀山林之中,许歌就是她们的主心骨,她们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许歌手中捏着千磨剑,在前方开路。香兰与傲梅将武令月护着,紧跟在许歌身后。 清晨的西蜀山林,弥散着淡淡雾气。 就许歌说得那样,山路难走,在树林中绕出了两三个圈,香兰和傲梅已经完全失去了的方向感。天上日头还是半躲半露,难以用来定位。 四个人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许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歌环视一周,随后找了个树根坐了下来,“暂且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里休息?”武令月狐疑地望向许歌。 许歌只是点头,并不回应。 香兰紧张地说道:“许大哥,我们是不是再走几步,这才走了多远啊,是不是不太安全?” 许歌笑着摇了摇头。 傲梅并不多说什么,按照许歌的吩咐就地休息,一副以许歌马首是瞻的模样。 香兰左右看看,似是有些焦虑。 武令月却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歌,“许歌,你确定要在这里休息?”她又问了一遍,只是语气变得生硬了许多。 许歌并没有看她,只是望向薄雾深处。 武令月向前走了两步,直勾勾地看着许歌,“你莫非以为本宫真的不识方向?” 许歌笑着说道:“公主何出此言?” 武令月双手抱胸,“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我们现在正在往北走,根本不是计划中那样,向南方正面突袭。” 听到这话,香兰和傲梅都是面色骤变。 香兰直接对着许歌大喊,“你骗我!” 许歌笑笑并不答话。 傲梅不发一言,双手握拳缓缓站起身来。 武令月看到两人的情绪变化,感到有些诧异。她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她联想到昨天晚上,两人先后离开过大殿去找许歌,隐约之间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 便在四人对峙的时候,薄雾之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 “来了。”许歌拍了拍屁股站直双腿。 谁来了? 三女皆是一惊,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一袭白衣透雾而出。 “姬雪樱?”香兰诧异地喊出声来。来人正是失踪了两个时辰的姬雪樱,而她此刻脸上表情冷若寒霜,似是隐藏着极大的怒气。 许歌皱眉问道:“确定了?” 姬雪樱点了点头,随后猛然一个跨步,甩出软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在看清时候,剑刃已经横在了傲梅脖上。 “姬雪樱!”香兰紧张大喊,“你放开傲梅姐姐!”她抓住武令月的衣袖,“殿下,你快想想办法。” 武令月皱紧了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傲梅脸上挂着诧异和惨笑,“姬姑娘若是记恨我们昨夜中伤你,那你便将我杀了吧,只求你能解气,不要对殿下动手。” “她不会对公主动手。”许歌走上前来,“因为这都是我的安排。” 傲梅听到这话,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陡然煞白。 许歌深深地看了傲梅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我不愿相信我们之中会有叛徒,但是傲梅姐姐,你还真是让人失望。” 傲梅浑身一颤,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许少侠,你在说些什么?傲梅怎么听不明白?傲梅三岁入宫,一直跟在公主殿下左右,忠心耿耿,怎么就成了叛徒?” 香兰原本还有些迷惑,此时大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傲梅,“怎么可能?不可能啊!傲梅姐姐,她,她怎么会是……” “还记得我天亮之前和你们说的话吗?”许歌没有在意香兰的低声自语,环视一周说道:“我和大家说,我们会直接往南方突围,公主殿下应该只知道这个消息。” 武令月闻言默默点头。 许歌又望向香兰,“而你来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是什么?” 香兰被许歌这么一问,突然有些害羞,“你说,你只相信我一个人,其实我们会往西方撤退。”她突然回过神来,“难道……” 香兰话没说完,武令月已经将她打断,“你和傲梅说的,完全不同吧。” “没错。”许歌点了点头,“我和傲梅说的是,我们会往东边推进,进一步拉开和君青麟的距离。而在此之前,我特地让雪樱帮了个忙。她藏身于密林之中,查探了君青麟的行军方向,所以答案已经非常明了……” 看着如今的情景,谁还能不知道答案? 姬雪樱将利剑横在傲梅肩头,君青麟自然是往东边去了。 “这计策非常简单。”许歌摇头说道:“好在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他又向香兰鞠躬道歉,“倒是欺瞒了香兰姐姐,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香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有些恼怒,不过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公主殿下的安危,我的心情没关系的。” 任由谁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结果只是一种试探的时候,都会心有不忿,香兰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身为武令月的贴身宫女,许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暗暗神伤。 许歌却是有些过意不去,还想劝慰两句,武令月倒是先他一步搂住了香兰的肩膀,“香兰不哭,本宫记得你的忠义。你放心,等回到了燕国,一定让这小子好好摆一次酒席赔罪,可别想白白欺负了本宫的人。” 香兰听到这话,顿时挤出一丝笑容来,望向武令月的目光满是感激。 许歌摸了摸鼻子,这事儿倒是他做了坏人,武令月打蛇随棍上,顺便笼络了人心。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事儿,就没有当面揭穿武令月。 “你们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叛徒傲梅突然冷笑出声,“就算没了我的指引,你们以为君青麟就找不到你们了?不过是时间长短,你们全都要死!” 傲梅没有跪地求饶,这并不出乎许歌的意料。胆小怕事之人,可是做不了这种贴身卧底的事情,只是许歌想不明白,傲梅为什么要当叛徒? 许歌心存疑惑,武令月比他更加疑惑。 武令月向前两步,直视着傲梅的双眼,“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想要谋害本宫?” 傲梅丝毫不退,与武令月直接对视,“你问我为什么害你?”她仰头大笑,“呵!亏你还整天说自己英明神武,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武令月并不着恼, “因为……”傲梅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我就是你!” 072 人生莫强求 傲梅三岁的时候便被送入宫中,因为聪明伶俐,长得也算好看,六岁的时候被武令月提拔做了贴身侍女。 武令月从小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大王又对她宠爱有加,她宫中的事情,自己便可以做主下令。甚至于武令月能够下达令旨的时候,比她哥哥武昭日更早。这件事情在朝臣之中多有非议,但是谁都没敢放在明面上说。 因为谁都知道燕王武珲对武令月的宠爱,所以聪明人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燕王武珲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但也是一笑而过,“孤的女儿雄才大略,和孤分外想象,未来说不定就是我们燕国的第一位女司马。” 然而燕王还是小看了自己的女儿。 一开始,傲梅也以为自己被武令月挑中,只是运气使然,最后才发现只是当初的自己过于幼稚天真。 “武令月,你一早就看上我了吧。”傲梅被姬雪樱用剑指着,面上略带讥讽,“从你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便是准备将我培养成你的替身吧。” 武令月从傲梅的话语中回过神来,沉吟道:“一开始,本宫只是想找一个相像的玩伴。”这个时候武令月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了,“这天下有万万人,能够找到一个容貌相像的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个人就出现在你身边。” 从面目上来说,武令月和傲梅有着七八分相同,若是不熟的人去认,当真能够认错。 “一开始你只是把我当成玩伴,后来呢?”傲梅继续笑着,“后来你就把我当成工具。”她面上满是怨毒,“你让我陪你读书识字,让我跟着你学习宫廷礼法,更是派我去应对过你不喜欢的大臣。” 武令月已经明白了傲梅的意思,“所以,你就想取而代之?” “为什么不?”傲梅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们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上过殿的大臣也不能将我们分辨出差别来,武珲都被蒙骗过几次。凭什么,我就得是一辈子的宫女,而你可以坐享其成,坐那万人之上的公主?” 武令月没有再说什么“待你不薄”的废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低声说道:“嫉妒,野心,是本宫教给了你,是本宫咎由自取。” “没错!”傲梅朗声说道:“是你造就了我,而我会见你取而代之!” “昨夜你拔出匕首来,我还以为你要想玉竹一样自尽,如今想来……”武令月摇了摇头,“你当时是想要劫持本宫吧。” 傲梅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在那里絮絮叨叨,“我一直在找机会,可是在宫中,保护你的人太多了,就算我下了手,也不能逃脱责难,还容易被人发现。我苦于没有机会,而你自己把机会送到了我的面前。” “周游列国!呵,好大的野心!”傲梅哈哈大笑,“你在想办法夺权,而我就一直在等着夺走你的一切!那些原本就该是我的,我才是应该是燕国的公主!呵呵呵,说不定你将其他诸国大王说动了,我还能成为下一个燕国大王。” “等你进入蜀国,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傲梅面孔扭曲,兴奋得满脸通红,就像是一个将要赢得最终胜利的赌徒,“九婴找到了我!是我在蜀国暴露了你夜间外出的行踪。” 傲梅不满地看着姬雪樱,“只是没想到这个蠢货,居然会让你逃出生天。” 姬雪樱眉头微皱,余光瞥向许歌。 许歌耸了耸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傲梅还在喋喋不休,“也是我一直在路上给君青麟留下信息,让他们能够轻易追上我们。原本一切都简简单单,原本我的公主之位,已经唾手可得!偏偏,偏偏……” 许歌举起手来,“恰逢其会,有怪莫怪。” “许歌,我是欣赏你的。”傲梅望向许歌,眼神中带着火热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我是有些喜欢你的,若是你来当我的驸马,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傲梅对许歌抛了个媚眼,“怎么样!和我联手吧!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余力可以把她们全都杀掉!只要你将她们全部杀死,我就是公主,未来你当燕国的王又如何?” “哦?”许歌似有意动,余光从武令月脖颈上滑过。 “武令月不可以杀。”傲梅紧张道:“就算要杀,也尽量不要破坏尸首。九婴还得根据武令月的身子来校对我的容貌,这可不容有失。” 许歌目光一凝,随后笑着说道:“当燕王,听起来还真是天上掉了馅饼。只不过啊……”许歌耸肩摇头,“我可不想当什么驸马。” 傲梅面色一沉,“许歌,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歌叹了口气,“我说傲梅姐姐,你现在可是阶下囚,怎么搞得像是我们被包围了一样。” 傲梅冷哼了一声,“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你们能够逃得一时,九婴却能追杀你们一世。” “九婴这些逆贼余孽,从建国至今就没有消停过。”武令月不满地咬了咬牙,“他们行踪隐秘,善于躲藏,本宫或许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可是傲梅你的命,现在就在本宫手中。” “那你就杀了我吧!”傲梅丝毫不惧,甚至向前挺了挺脖子,让利刃划破皮肤,“屠刀就在你手!你下令啊!杀了我啊!” “你当本宫不会杀你?”武令月双眼一瞪,拎起短剑便横在傲梅脖颈之上。 姬雪樱轻轻一叹,将软剑收了回去。 傲梅直勾勾地瞪着武令月,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两人有些僵持不下。 许歌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武令月却是直接瞪了他一眼,“不要你多嘴!” 许歌赶紧举起双手,向后退了半步。 “本宫曾经以为,我们亲如姐妹。”武令月叹了口气,垂首摇头,“都是我教坏了你。”说完这话,武令月将短剑向上一撩。 傲梅惨叫出声,捂着自己的面孔跌坐在地上。鲜血从她的指缝之间钻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武令月已经收剑还鞘,她对许歌点了点头,“我们继续走吧。” 香兰还有些不忍地望向傲梅,“那她……” 武令月回头看着傲梅,她眼中已经没有半点温度,就像是在看个陌生人那样,“希望君青麟像你说的那样,总能够坠上我们的尾巴。” 哀莫过于心死,平静以对是填不满的疏远。 回应武令月的,是傲梅怨毒的双眼。 许歌撕下一片衣袖来,轻轻放在地上,最后看了傲梅一眼,叹了口气。他在前方领路,一众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傲梅站起身来,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大吼,“武令月!今日你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你们全都要死,全部都要死!” 她的声音在树林之间反复回荡,再也没了回应。 这一吼,似乎用尽了傲梅全身的力量,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面孔,微微颤抖着。那泪水混杂着鲜血流淌而下,分不清是怨恨还是痛苦。 三个时辰之后,君青麟找到了这里。 君青麟身边的黑衣人还剩下二十多个,他们将傲梅团团围住,看着她跪坐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模样。 君青麟还是那一身青色儒衫,不过没有泥泞,也不知他随身带了多少件换洗衣服。他缓缓走到傲梅身前,用纸扇将傲梅的下巴抬了起来。 入眼处便是那狰狞伤口,从下颚一直划到额头。傲梅用许歌留下来的碎布胡乱缠着,仍旧遮掩不住血肉模糊。 君青麟露出嫌恶的表情,收回纸扇来,“人呢?” 傲梅双眼无神,她如同提线木偶般举起手臂,有气无力地指向众人离开的方向。 君青麟抬了抬下巴,立刻便有几名黑衣人朝那方向追了出去。 那几名黑衣人刚刚离开,傲梅突然暴起,双手去抓君青麟的长衫。君青麟眉头紧皱,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让傲梅抱住了靴子。 傲梅歇斯底里地狂吼,“带上我!我还有机会!只要杀了武令月。我的脸你们肯定能治。我还要成为燕国的公主!我一定能够成功,谁都不会发现有什么问题!” 君青麟将她一脚踢翻在地。 傲梅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要不是姬雪樱那个臭婊子突然回来!我已经成功了!我已经是公主啦!”她疯疯癫癫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就像是在沐浴着阳光,“我是公主!对,哈哈哈,我就是公主!” 君青麟眉头一挑,一根钢针已经被他夹在两指之间。 “本宫是天命之女!本宫富有四海!”傲梅指着君青麟,“你见到我为什么不下跪!我可是公主啊!你为什么不跪?你是不是……” “噗!” 钢针穿颅而过。 傲梅眉心涌出一团血浆,微张着嘴巴,缓缓倒下。 君青麟拂了拂鞋头,厌恶地皱起眉头来,“已经没用了的废物,真是脏了我的靴子。” 前去探路的黑衣人很快就赶了回来,他们对君青麟点了点头。 君青麟背起双手,径直离开了此地。其余黑衣人纷纷消失在树林之间。 这荒林,这薄雾,这轻风抚过。 傲梅的双瞳凝视着天空,渐渐扩散,扩散…… 073 追猎 “将军。”一名金甲侍从以手捶胸,单膝跪在关格面前。他的面容枯朽,双眼发黑,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关格背对着他,手中捏着一份地图。那地图并没有经过特别好的保养,大概三分之一的部位溅上了油渍,还有隐约透出的血迹。 “还是没有联系吗?”关格的双眼在地图上移动,慢条斯理地问道。他一手按压着太阳穴,很是疲劳的模样。 那金甲侍从将脑袋深深垂下,“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责任。”关格低声劝慰了一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十天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终于抬起头来,双眼充血泛红,“我们只能尽量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关格轻笑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们正站在一片高坡之上,俯视着脚下树林。 树林之中,密密麻麻的队伍若隐若现。他们身上的衣甲各式各样,他们的旗帜五彩缤纷,甚至还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几万人的队伍挤在一块儿,互相看不顺眼,又纷纷保持克制。 他们原本是蜀国绿林中出了名的好汉,如今全都聚集在关格麾下。 “这些豺狼,老哥帮你引开了。”关格低声自语,“若是真有天意,希望这天意叫做许歌吧。” 数十里外的密林深处,一柄利剑挑开藤蔓。许歌从树丛之中冒出头来。他先是左右观察了一番,许久才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武令月,香兰,姬雪樱顺序而出。大家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他们四人如今就像是遭了荒的慌民。一个个衣衫褴褛,发髻散乱,手肘膝盖处多有污损,看起来非常落魄。 “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许歌手中捏着千磨剑,靠在一棵大树上缓了口气。 其他人不发一言,各自找了个位置,静静恢复着体力。他们经过十天的朝夕相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不用许歌吩咐些什么,他们便会各自面向一个角度充当岗哨,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武令月瞥了许歌一眼,低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又偏离路线了?” 许歌恶狠狠地咬紧牙关,“九婴那些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他们倒是上来拼个死活啊,就是不停地骚扰我们,把我们往北方逼,远离关大哥的大队人马。” 武令月皱眉说道:“往北走那就是狄国了。破地方和本宫的大燕可是世代血仇,想必那里想要本宫死的人应该更多了吧。” 许歌摇了摇头,“你放心,事情不会坏到那种程度。”他握紧千磨剑,“我一定会带你们走出去,这是我的承诺。” 武令月轻笑了一声,“男人的承诺,不就是和放屁一样。” 许歌无奈摇头,“你这个堂堂公主,说话就不能文雅一些?” 武令月脸上笑意更浓,“既然本宫是公主,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要这权力做什么用?整天做个锯嘴葫芦吗?” 姬雪樱在一旁无奈摇头。 他们这一路走来,许歌和武令月之间的斗嘴便没有停过。这样也好,给枯燥紧张的逃亡之路增加了一丝调剂。若不是这小小吵闹,说不定早有人忍不住崩溃了。 “十天”时间,听起来不算太长,但若这十天每时每刻都有被暗杀的风险,那每一刻钟都会变得漫长。 稍远处,飞鸟惊林。 姬雪樱第一个站直了身子,“有动静。” 许歌握紧千磨剑,应声说道:“该出发了。”他扬了扬手中千磨剑,那剑刃依旧闪亮如新,不仅没有磨损,看起来像是更加锋利了些。 千磨利剑,越磨越利。 姬雪樱那柄软剑便不堪大用了,已经被她换成了一名黑衣人的长刀。那软剑如今只剩下了束腰的作用。 倒是武令月的短剑比想象中更为坚韧,也就是在拼杀之中,被蹭掉了一些无用的装饰,剑刃依旧雪亮。 就连香兰也换了一柄短刀。匕首在这种时候,只能当成最后一道保障。 三女都在握柄上绑住了布条,防止脱落,而许歌就显得随意很多。 这全要归功于千磨剑的特异之处,那便是非常防滑。哪怕是经历了十天血战,日晒雨淋,也不会出现脱手打滑的情况。许歌推测,这应该是和它剑柄的特殊材料有关。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跟着许歌继续前进。 大家没走两步,香兰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好在姬雪樱扶着压阵,眼疾手快。她扶住香兰的腰肢,只觉得入手处宛若一根羽毛,没有半点分量。 香兰晃了晃脑袋,低头说了声,“谢谢。” 姬雪樱眉头微皱,没有松开香兰,她反而将香兰一把拽入自己怀中。 香兰脸上一片羞红,又是慌乱地去推姬雪樱,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是姬雪樱的对手。姬雪樱只用一只手臂,便如铁箍一般将香兰抱在怀里。 武令月调笑道:“雪樱妹妹,你若是看上香兰了,等离开了这里我就做主把她送你,想来她跟着你是不会受苦的。” 姬雪樱却没有笑,而是用另一只手去碰香兰的额头。 香兰更为慌乱起来,她慌张地扭动着上半身,妄图拉远和姬雪樱的距离,可惜只是徒劳。 姬雪樱的手掌在香兰额头上一碰,立马沉下眉头,“多久了?” 香兰避开姬雪樱的目光,“姬姑娘,你在说什么?我……” 姬雪樱将香兰放了开来,对另外两人说道:“她在发高烧,不知道烧了多久。” 许歌与武令月同时一惊。许歌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没有注意到香兰的身体变化,而武令月直接开口问道:“香兰!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不说?” 香兰诺诺地说道:“奴怕,怕影响到大家。” 武令月无声一叹,她搂住香兰的双肩,沉声说道:“玉竹死了,傲梅背叛了本宫,若是连你都走了,你是想要让本宫真的当一个孤家寡人吗?” 香兰咬住下唇,眼中含着泪水。 武令月轻抚着香兰的后背,“你放心,你家公主我医术可是跟着九霄门的大医师学过,可不会让你折在这里。” 香兰默默点头。 武令月松开香兰,稍稍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能用的草药?平日里只要找太医去要就是了,现在正是难办。” 许歌轻咳了一声,举手说道:“我虽然没学过什么医术,不过没事也会跟小师妹去幽兰谷采草药。” 武令月眼前一亮,“你这破落户,怎么不早说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让香兰将高烧退下来。你知道哪里有滩前草吗?小花小冠,出穗状花絮。” 许歌立马点了点回头,“顺着水源去找应该就能找到。”他辨别了一番树林的疏密,随后指了个方向,“这边走应该就能找到水源。” 这些日子一来主要都是许歌在指路,大家对他的寻路本领深信不疑。 四人立即行动起来,许歌在前开路,姬雪樱继续断后,武令月扶着香兰居中。绕过了几个弯,他们便听到小溪流水的声音。 许歌却在这时候抽了抽鼻子,抬手示意众人止步,“腥臭味。” 有水源的地方就会有野兽,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得亏众人侍从下风处来,没有提前惊动对方。 三女听从许歌的安排,纷纷弯腰前行,尽量不发出半点脚步声响。他们向前又走出了百十步,许歌小心翼翼地剥开树丛,正见到河岸边上有一头花纹豹子正在低头饮水。 那花豹身长一丈,身上筋肉虽不及虎狮雄壮,但是流畅分明。它那一双耳朵,哪怕正在饮水,也不断地扭转弹动,时刻倾听着四周动静。 许歌并不怕花豹,只是这种时候没必要和野兽死磕。他稍作思索,便对身后众女子挥了挥手。溪水很长,草药生长不止一处,,没必要冒着危险在这里采取收集。 可众人刚刚准备离开,那花豹猛然抬起头来。 树林之中突然闪现出十数道身影,咆哮着向那花豹冲了过去。 074 山中村落 074 山中村落 许歌看到十数个人冲出来的时候,心中顿时一紧。他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行踪又被九婴给撵上了尾巴。 等看清那些人的装扮,许歌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十几个人并不是黑衣打扮,从身手来看,只是比较强壮的普通人。而且他们似乎普遍气血不足,脚下有些虚浮的模样,奔跑起来速度也不算太快。 这些人应该只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在山林里生存的村民。 因为西蜀特殊的环境关系,这种散落在深山老林中的村落并不少见。就连西蜀朝廷都没能将整个西蜀彻查一遍,这些村落多数也不会和外界主动接触。 从他们比较完整的衣服和武器来看,他们的村落应该是处于半封闭的状态,好歹和外面的世界保持了一定的联系。这也是村落想要发展起来的必然因素,只靠穷山恶水,那就只有灭亡一条路径。 许歌从观察得到结论,只用了一转眼的时间。而花豹的反应比他的思考速度更快。它几乎是在听到吼声的瞬间转过身来,四肢紧抓泥土,低伏着身子,一双兽瞳睁大到了极致。 花豹的尾巴宛若钢鞭一般敲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音。面对一个全力以赴的花豹,那些村民并没有退缩,他们手中拿着钢叉盾牌,散开包围花豹。 眼看一场恶战在即,许歌倒是不想插上一脚。 从许歌的角度来看,这应该是村子里正常的一次狩猎,村民们事先应该有了万全准备,若是他突然出现,说不定还会打乱对方的狩猎节奏。 另一方面,君青麟的追兵就在身后,许歌若是在此地浪费了时间,说不定就会再次暴露行踪。君青麟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到时候要是牵连了这些无辜的村民,那才是真正的罪过了。 许歌心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身后几人打着手势,让众人先行后退。他们绕道前进的计划并不准备更改。 就在许歌招手的瞬间,狩猎场上产生了变化。 “嗖”的一声轻鸣,一根长箭从树林之中激射而出。那长箭越过众人队伍,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花豹的右眼。 花豹发出一身痛呼,鲜血淋漓而下。 这支箭就是总攻的信号,一众村民陡然加快速度,向花豹包围而去。他们抓紧盾牌,纷纷挥动钢叉,扎向花豹的身躯。 许歌下意识地朝长箭出处望去,正见到一名猎装少女,少女的双臂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猎场中的变化,单手从背后箭囊中叼出一根箭来,再次搭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 那姑娘鼻梁硬挺,一身英气,活脱脱一个战场上的女将军。 许歌倒是没想到在深山老林里还能遇到这样的姑娘,稍稍有些愣神。 就在许歌愣神的时候,狩猎场上局势骤变。 花豹一只右眼被射瞎,身上又被扎上了两柄钢叉,疼痛之余也激发了它的兽性。它裂开大嘴,露出两根锋利的獠牙,爪尾齐用,将周围的村民抓伤逼退。 一名村民躲闪不及,被它的的尾巴扫中小腿,顿时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入溪水之中。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小腿发不上力,就在水里扑腾。 而花豹的反击只是一个开始,它瞅准一柄钢叉刺来的机会,张口将那木棍咬住,随后用力一甩。 村民没有及时松手,被花豹拽倒在地。 其他村民赶忙上前救援,钢叉纷纷扎向花豹的要害。 花豹对此视若不见,只是对着脚下村民一口咬去。 鲜血飞溅! 那村民抽搐了两下立即没了性命。 花豹更是仗着自己身手灵活,在钢叉扎下之前飞跃而起,衔着村民的尸体从众人头顶纵身跳过。 鲜血从村民咽喉部位飞溅出来,浇得地上众人满脸都是。而花豹腾身半空,眼神中满是睥睨天下的轻蔑。 此时此刻,又是“嗖”的一声轻响。 少女手中长箭再次出手,这一次她瞄准的是花豹的左眼。 电光火石之间,花豹身处空中,无处闪躲。可是它硬生生地拼着本能,将脑袋侧开了一个小小角度。 没中! 长箭划过花豹的脸颊,犁开一道深深血痕,却没能伤到花豹的眼睛。 花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它舒展全身,轻松地跳过人墙,落在了少女面前。 “悠悠!”近战村民中有人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名为悠悠的少女不为所动,面对朝自己扑来的花豹,她甚至半步都没有后退。那双稳定的手掌,迅速从身后箭囊中夹出了下一支箭。 花豹拖着尸体扑杀而来,悠悠弯弓如满月。 村民们连声惊呼。 那花豹独眼之中突然目光一闪。 许歌闻到一丝诡异的味道。 “不好!”许歌低声喝道:“这花豹要使诈!” 说时迟那时快,花豹猛然甩动脖颈,将尸体向悠悠全力甩去。 悠悠顿时一愣,就连握紧弓弦的手掌也是一顿。 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便是将尸体踢开,或是拼着视线受阻赌一箭能否将花豹击杀。以悠悠的镇定自若来看,许歌相信她能够做到。 然而,悠悠退了。 她在尸体将要临身的瞬间,向后退了一步。就这一步,她将原本平衡的局势送到了花豹空中。 在后退的过程中,悠悠手中长箭不免晃动下垂。花豹趁着这个机会,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锋利的爪牙要将悠悠撕成碎片。 花豹眼中闪过一丝血光,那是嗜血的愉悦。 而悠悠脸上平静如水,隐约之间,她似乎放起了抵抗,双臂缓缓落下。 生死已定? “惊蛰!” 树林之中猛然窜起一道惊雷。 千磨从花豹的左颅插入,又从右颅钻出,巨力将那花豹死死钉在树上。它眼中神采还停留在那兴奋之中,全然没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人类正在潜伏。 局势惊天逆转。 许歌抽出千磨剑,花豹的尸体滑落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那些村民大叫大嚷起来。他们疯了似地赶了回来,嘴里叫嚷着含糊不清的土话,纷纷从腰间解下皮囊。 许歌还想解释两句自己没有恶意,那些村民已经将他隔开,团团围着花豹的尸体。他们手脚麻利的将花豹倒吊起来,又将它咽喉割开放血。 那些皮囊便在底下小心翼翼地盛着,哪怕是额头伤口上涌出来的鲜血他们也不放过,用刀刃小心翼翼地引入皮囊之中。 许歌有些闹不明白,西蜀土话上百种,他也只能听个大概,总之就是感谢上苍恩赐之类的话语。 许歌倒不是想要他们的感恩,只是刚刚杀了花豹就被晾在一边,这确实让许歌感到有些尴尬。况且,连同伴的尸体也不管了? 好在被救了的少女悠悠没有忘记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许歌皱了皱眉,连说带比划道:“你可说的慢一点,我不是很听得懂。” “你们是蜀国人?”悠悠说着一口标准的大蜀官话,又余光瞥了一眼姬雪樱她们躲藏的树丛。 许歌有些惊讶,“你的官话说得不错。” 悠悠并没有回答,打量了许歌一番随后继续问道:“遭了难的旅人?” 许歌摸了摸鼻子说道:“算是吧。” 悠悠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随后点头说道:“刚才谢谢你。”许歌还想客气两声,那姑娘有语气生冷地说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许歌又有些闹不明白了,或许这是他们村子对待救命恩人的特殊方式?许歌摸了摸鼻子,也不打算深究,反正他也没准备求什么回报,只是看着少女危在旦夕,忍不住出手相助罢了。 “那你们自己保重。”许歌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谁知那些刚刚还在狂欢的村民向他围了过来。 许歌心中一紧,立马握紧了千磨剑。 树林中剩下三女赶忙钻了出来,随时准备支援许歌。 不过那些村民看起来没有恶意,他们面带笑容地看着许歌,其中一人还说了一通土话。许歌大致听明白了“好剑,做客”这两个词。 许歌赶忙摆了摆手,“我们还要赶路,做客就不必了。” 那村民听到许歌说的官话,立马看了悠悠一眼。悠悠别过脸去,显然是不想做两人之间的翻译,那村民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什么。 许歌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悠悠,不过还是很有风度地再次拱手,“后会有期。”说完这话,他便准备离开。 为首那村民目光一扫,突然落在了香兰身上。他眼中光亮一闪,再次将许歌拦住,这次他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哦们村子里有代付的缩,你闷有人生咯病,正好可以看看咯。” 许歌闻言一喜,“你们村里还有大夫?” 真是瞌睡了送枕头,香兰正好生病,在深山老林里还能遇到大夫,那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村民听到许歌的问话,立马兴奋地点着头,“大夫似很好滴大夫,包治百病的咯。” 这时候,悠悠在一旁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大夫是村长,也是村里的大祭司。”她看了香兰一眼,生硬地说道:“她的病看起来也不算太严重。” 许歌笑着点头,心中想着果然不能以貌取人。悠悠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性子倒是冷淡排外的很。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往往半封闭的村子里都有着排外的传统。 香兰的情况并不乐观,有大夫在,先不说他的医术如何,草药总是会有一些的。到时候让武令月自行发挥也行。至于君青麟的威胁,在救治香兰之间,许歌自然会选择救人。只要治病之后尽快离开,不要给村民带去麻烦。 既然如此,许歌便答应了村民们的邀请,加入了他们寻猎的队伍。这些村民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花豹的尸体,分袋装好。然而令许歌有些意外的是,这些村民对待自家人尸体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们并没有将村民尸体带回去的打算,反而是将村民的鲜血收集了起来,就和收集那花豹鲜血一样。至于尸体,就地掩埋也就是了,连块墓碑都没准备安放。 许歌也不好多问,西蜀野外的村子数不胜数,大家有些奇怪的习俗都很正常。从他们猎杀花豹的情况来看,至少这不是一座食人村落,这就够了。 一行人跟在狩猎队伍之中,向密林深处行去。 虽然语言有些隔阂,但是许歌的性子外放,很快和众人打成了一片。他从细细碎碎的话语中了解到,这些村民的村子没有名字,只是大家都姓屠,许歌也就将它叫做了屠家村。 至于悠悠,其实原名叫做屠悠,是村子里负责出村采买的人,所以学了一口标准的大蜀官话。 聊了一阵,大家还有采摘野果的任务,也就各自忙碌去了。这时候屠悠却走到了许歌面前,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们治好了病,必须马上离开村子。” 许歌摇了摇头,不解地看着她,“屠姑娘,我们才认识半个时辰,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075 屠家村 有诗句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句子用在屠家村上正好合适。 只是遮盖屠家村的山水柳树并不是天然而成,是由村民们自行建造而起。这一点也震惊了许歌等人。 当他们看着屠悠在石头和树木上敲了几下,树门便自行开合之后,直接颠覆了他们对于屠家村的印象。 在之前的交流之中,许歌只当屠家村是一个与外界偶有沟通的村落,这种村落在西蜀境内很多。闭关锁国往往也就意味着落后,偏偏这村子里出现了这样机关化的设施,只怕是和蜀国现有的机关术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 矛盾的地方在于,这种机关术高度惊人的村落,又隐藏在尘世之外。难道是传说中遗世独立的“桃花源”?又或是另有深意? 许歌心中警钟顿时敲响了,他默默加大了对四周的警戒。 然而这些村民如同没事人一样,继续热情地邀请着许歌他们前往村落做客,丝毫不介意许歌审视的目光。 许歌暗中猜想,这些村民不是过分地热情好客,便是对他们有所图谋。虽然许歌想不明白,他们这伙落魄的旅人,身上还能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 或许是他自己想多了吧。 许歌搓了搓脸,让自己紧绷的情绪放松一些。天府城中的遭遇,还有连日以来的追杀,让他对身周一切充满了怀疑。 这种怀疑有时候能够救人一命,有时候又会错过别人的好意。 可能是察觉到了许歌迟疑,那些村民便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番。他们生活在山岭之中,山中野兽众多而他们人手往往不足,便不得不发展起了机关术。 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许歌便暂时将警惕放入了心底,继续跟着村民们往树林深处走去。 穿过机关术改造过后的树荫长廊,众人很快便见到了村落大门。和外面的机关相比,这村落便普通了许多。 用泥土垒砌的围墙,大概只能防止野兽一跃而上。在围墙上偶尔能够见到巡逻的村民,虽然身上背着弩箭,但是并没有什么久经沙场的惨烈杀气。 至少这里不会是个土匪窝了。 许歌在心中安抚着自己。 围墙上的哨兵发现了归来的寻猎队,一边大声招呼着同伴,一边朝众人挥手。寻猎队也像是卸下了身上重担,大声回应着哨兵。 大概两人高的大门开启,能够看到村里的街道,借着山壁层层向上,错落有致。有些村民聚在大门口欢迎归来的寻猎队。寻猎队队员们向大家展示着捕杀的花豹皮,众人便是一阵欢呼。 大家其乐融融的时候,许歌观察到有一名中年人站在人群之外,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那中年人和村民们是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绑着一根发带,发带上插着两根鲜艳的翎羽。那翎羽颜色鲜红,分外出挑。 许歌思索了许久,也不知那翎羽出自何种飞鸟。 中年人目光一扫,正好与许歌对上。他对着许歌微微一笑,随后找到了寻猎队的队长。队长垂首立在那人身旁,两人耳语一番,中年人便朝许歌他们走了过来。 “远道而来的客人。”中年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大蜀官话,“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屠昧,欢迎你们来此做客,也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帮助。”他向许歌张开双臂,许歌便象征性地与他拥抱了一下。 屠昧凑在许歌耳边说道:“也要感谢您对悠悠的救命之恩,身为她的父亲,我必须再次向您道谢。” 许歌愣了愣神,倒是没想到屠悠居然是屠昧的女儿。他下意识地望向屠悠,见到对方正在擦拭弓箭,没有和任何村民打招呼。 屠昧注意到了许歌的目光,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悠悠从小就是这样冷清的性子,希望恩人不要见怪。” 许歌尴尬一笑。 屠昧拍了拍许歌的肩膀,笑着说道:“等今夜给诸位摆宴,到时候我陪恩人多喝几杯,权当给恩人赔罪。” 盛情难却,许歌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屠昧上下打量着许歌,眼中似是放光,“我看恩人真元充沛,冒昧地问上一句,不知恩人修习得哪一道,又是何等境界?” 这个问题虽然有些冒昧,许歌还是回答道:“天人道,二流巅峰。”他的境界其实已经可算是初入一流,不过面对问答,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 屠昧听到许歌的回答,眼中浮现出满意的神色,“悠悠倒是运气好的。” 许歌闻言一愣,只怕屠昧误会,赶紧挥手说道:“村长不要误会,我对令爱……” “哈哈哈,恩人不必紧张。”屠昧打断了许歌,望向他身后的香兰,“我还听说恩人的好友生了病,我对医术也是略懂一二,不如让我搭手看看?” 许歌一直担心香兰的病情,既然屠昧主动说了,他便侧身让出路来,“麻烦村长了。” 屠昧微笑回应,随后对香兰拱了拱手,“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香兰望向武令月,武令月直接抬起她的胳膊伸向屠昧。 屠昧再次告罪一声,这才搭上香兰的脉搏。他的眉头稍稍收紧,指尖挪动了几下,随后点了点头,“不碍事,这位姑娘应该是近日来过于劳累,又受了雨水的寒气,所以外邪入侵。我们村中常备抵御风寒的草药,调养几日也就好了。” 姬雪樱与武令月对视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 屠昧向后退了半步,向村内摊手邀请,“还请几位恩人向入敝村休息,稍晚时候开设宴席,以谢诸位在危急时刻施与援手。” 村民们结束了讨论,将道路让出来,对着许歌他们夹道欢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还有人暗中指指点点。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让许歌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屠昧看出了众人的窘迫,赶忙朝大家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各做各事,夜里记得来我家喝大酒开宴席。” 既然村长都说了话,那村民便在哄笑中散了开来。只剩下屠悠一人远远地跟着大家。她自然也是住在村长家的闺女,却是不愿意和大家过分亲近。 许歌也是见怪不怪了,一边跟着村长前进,一边观察起四周来。 屠家村建在山中,阶梯众多,向上蔓延。村长家就在山丘高处,正好能够俯瞰整个村落。两边的民居都是西蜀特有的风格,吊脚楼,滴水瓦。 若说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每家每户屋檐之下都会吊着类似的装饰。那不是常见的嘲凤雕塑,而是一串小刀。 每家每户的小刀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还有人直接在门板上画上了大刀的花纹,也不知是什么神灵的图腾。 深山老林中的村落有些图腾信仰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那些学习机关术的人,往往对神鬼之说敬而远之。像是屠家村这种机关术与图腾并存的村子,倒是较为少见。 许歌还观察到,屠家村不大,但是有三个铁匠铺。此时还能见到烟云滚滚,显然里面正干得热火朝天。不过联想到屠家村的机关术造诣,多些铁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不定人家还占了一座铁矿呢,还是外人不知而已。 最后一点,倒是让许歌颇为在意。 他们一路从村门口走到山丘顶端,居然没有看到一个老人。整个屠家村仿佛只存在着孩子,青年与中年人,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不超过五十岁,也不知是何种原因。 或许是因为老人们都不爱动弹,全都待在家中休养? 许歌不得其解,只能将疑问埋入心中。 屠家村并不大,众人很快就来到了村长屋外。山丘顶上就这么一户人家,也不怕走错。村长家门口种了一棵大桑树,树干足足需要两人合抱,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 屠昧将众人引入篱笆墙内,“地方小,还希望诸位不要嫌弃。”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正如屠昧自我介绍的那样,他的医术应该值得信赖。 许歌自然摆手应和,送上几句客套话。 屠昧便将西侧厢房划给了几人,“诸位先在厢房休息,我一会儿给香兰姑娘调配了汤药亲自送上门去。” 村长如此热情,许歌也只能拱手谢过。 “悠悠,你带几位客人去厢房休息吧。”屠炭吩咐了一声,谢罪过后,直接往后厨方向去了。 许歌眼巴巴地看着屠悠。 屠悠直接哼了一声,理也不理他们,径直往东侧屋舍走了过去。 许歌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摸了摸鼻子,“走吧,也就几步的路。” 武令月嘲笑许歌,“想不到咱们风度翩翩的许少侠,也有在姑娘面前吃瘪的时候。” 许歌立马回嘴道:“这么说来,我在公主面前是没吃瘪咯。” 武令月愣了愣,随后别过脸去,不再理睬许歌。 许歌哈哈一笑,领着众人往厢房而去。 076 暗道长廊 厢房只有一间,好在还有个外厅。 许歌让三位姑娘在卧房里休息,自己就在外厅找了根长凳往上一躺,翘着二郎腿也是潇洒舒服。 没过多久,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许歌起身开门,一只木碗差点塞进他嘴里。碗里是泛黑的药汤,透着苦涩气味。送汤药的人是屠悠,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谢谢屠……”许歌话没说完,木碗就已经塞进了他手里。屠悠转头就走,半个字也没个许歌说过。 许歌端着药碗微微一愣,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将门扉合上,小心翼翼地把药汤送入内屋。 武令月先拿着木碗嗅了嗅,“应该没问题,都是些寻常草药的味道。” 姬雪樱又接过木碗闻了闻,点头说道:“没有毒药和迷药的气味。” 许歌看着两人小心谨慎的样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论村民表现得多么友善,该有的防范还是不能忘记。 姬雪樱扶着香兰将汤药喂下,没过多久香兰便打起了哈欠。 许歌跟着打了个哈欠,伸起懒腰来,“离吃晚饭还有些时间,咱们各自安歇。” 姬雪樱与武令月点头应下。 许歌这便退出了内屋,将门扉紧紧合上。他又在长凳上躺了下来,不过这次是背对窗户,面朝墙壁的方向。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许歌偷偷将手掌举在面前,他那掌心之中多了一张纸条。这纸条方才就藏在木碗下方的凹槽之中,屠悠在塞碗的瞬间,将纸片和木碗一同递了过来。 许歌当是一愣,并不是因为屠悠冷漠的态度,而是因为这张纸条。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究竟是什么信息,需要屠悠这么偷偷摸摸地传递? 难道这个屠家村当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那秘密又怎么会严重到让村长的女儿也如此忌惮? 答案就在这张对折起来的小纸片中。 许歌轻轻吸了口气,用指甲将纸片搓开。 纸上写了五个字。 “水缸下地道。” 许歌顿时一皱眉头,余光扫向横在角落的巨大水缸。他脑中急转,屠悠自爆屋中存在暗道,这是什么原因? 屠悠不敢正面与许歌交谈,难道在这村长的院子周围还有其他监听者的存在?又或者,村长便会是那名监听者? 许歌脑中念头转了几圈,咬牙起身,顺势将纸条塞进了内衬口袋里。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假装欣赏房内布置的模样,就在厅里兜了一圈。 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许歌基本能看到每一扇窗户。他确认这些窗户都是拿纸糊的,若是从外面来看,应该是看不清屋内的变化。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许歌在屋里要做些什么,都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么说来,屠悠刚刚偷偷摸摸的样子,就说明屋子外藏有暗哨。 或许屠悠刻意和许歌保持着距离,便是在等待这个机会,将必要的信息传递出来。 许歌贴紧墙壁,小心翼翼地捅开一个小洞,观察着外面的变化。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些草药还在晒着太阳,至于村长在做什么,那许歌便无从得知了。 这种安静似乎透着某种诡异的气氛,许歌知道这事情恐怕简单不了。而想要满足许歌的好奇心,就要打开那层暗道。 许歌看了一眼内屋方向,并没有现在将她们唤醒。他快步走到墙边,双手扒住水缸缸口,想要将水缸推开。 他大概用了七分力气,可这水缸毫无反应。 这就有些奇怪了,许歌如今的力道,就算是几百斤的石头也能推开,区区一个水缸居然纹丝不动? “果然有古怪。”许歌暗笑一声,没有做出暴力破坏水缸的蠢事,一般这种机关都设有防备手段,若是被突然开启,不说弄死别人,那暗道必然是保不住了。 许歌绕着水缸转了一圈,突然回想起来屠悠在递给他纸片的时候,还在他掌心之中画了个圆。 这种手段由屠悠使出来,绝不是为了无用的调情。 许歌回忆着那画圆的方向,双手扒住水缸,旋转用力。 “咔咔咔……”水缸转动。 几声轻响过后,大厅正中的八仙桌下,青砖自行挪开,露出了光线不足的暗道。 许歌对屠家村的机关术水平已经麻木了。他拎起千磨剑,走到内屋门口,不过他准备敲门的手指却停在了半空。 犹豫了片刻,许歌决定自己先行探路。他拔出千磨剑,又将剑鞘从腰带取了下来,用另一只手握紧。 许歌微微压低身子,顺着暗道之中阶梯,向地底深处缓缓走去。 约莫下了一层楼的深度,许歌突然听到了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他眉头一皱,赶忙加快脚步向下。 没等许歌走到地底长廊,他鼻翼抽动,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方才厮杀已经分出胜负,而他刚刚的疾奔已经暴露了他的脚步声,此时此刻唯有勇往直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将真元凝聚在双足之下。 地底长廊之中每隔五步便有一盏油灯,许歌五步一跃,迅速转过长廊转角。不过,他不是走出去的。 许歌在转角时候,突然纵身飞跃,在墙壁上重重一踏。他便如雄鹰捕食一般张开双臂半跳到空中。若是有人准备伏击于他,这一跳就能来个出其不意。 在遭遇血战之时,一瞬便能决定生死。 然而许歌刚刚跳出转角,便愣在了当场。 长廊之中有两人,一人蹲着,一人横躺。躺着的那人面孔看不真切,而站着的那个正是屠悠。 “你来的真慢。”屠悠冷冷地看向许歌。 许歌止住脚步,和屠悠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借着昏黄烛光,许歌观察到屠悠手臂上套了一圈铁器。那铁器成短剑模样,深深地扎入地上那人胸膛之中。而那人面孔,许歌就在进村的时候见过,正是寻猎队的队长! 许歌小心戒备,将千磨与剑鞘横持胸前,不敢有丝毫大意。 屠悠拔出了手上短剑,鲜血滋在她的皮靴上,不过她并不在意,随手一甩,那短剑发出两声轻响,居然变成了圆盾模样,正护住她的整个小臂。 许歌惊讶地看向屠悠手腕上的铁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巧的机关。 “这叫七巧匣,是我自己做的,这里面的技术我准备以后当传家宝传下去,你就别想学了。”屠悠瞥了许歌一眼,自然看出了他脸上好奇。 许歌无奈苦笑,“就算你教了,我也不一定能学得会。” “不。”屠悠非常认真地打量了许歌一番,“你很聪明,能学的会。” 许歌虽然自认为很聪明,却是闹不明白这个屠悠是怎么看出来的,大家分明才认识了几个时辰而已。 这番对话似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倒是很好地缓解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许歌看了一眼没气了的寻猎队队长,叹气说道:“我是不是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了。” “想要知道答案,就跟我来。”屠悠直接转过身子,向长廊远处走去。 许歌站在原地没动,“我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屠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许歌,“我之前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可惜你都没听。” 许歌心里那个苦啊,“你那能叫警告吗?”他算是明白屠悠之前对他们态度冷淡的原因了,合着是为了保护他们,不想把他们牵扯进这麻烦事里来。 “他的死忠很多,我必须小心行事。”屠悠看着寻猎队队长的尸体,显然这位队长,应该就是所谓的死忠。 许歌隐约之间已经有了一些预感,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让我猜猜,你说的他,是不是你爹?” “没错。”屠悠脸上满是厌恶,“就是屠昧!” 许歌心中暗暗想着,女儿直呼父亲名讳,这该是多大仇恨。他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对你们父女俩的故事不感兴趣,不过现在看来……”许歌耸了耸肩,“这风波我们是逃不出去了吧。” 屠悠点了点头,“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是个聪明人。” “少爷我宁愿不当聪明人。”许歌扶了扶额头,向屠悠走了过去,“说说吧,我想看看这是多大麻烦。” 屠悠摇了摇头,“跟我来,你自然就会明白。” “好吧。”事已至此,许歌也是光棍,径直答应了下来。他路过队长的尸体,“这个怎么处理?” “不用处理。”屠悠已经转身向远处走去,“从杀死他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还剩下五个时辰。” 许歌闻言一愣,心中真是欲哭无泪。 这贼船既然上了,恐怕是下不去了。 077 魔刀 暗道中铺设的是上好的青砖,道路两侧开出了落水沟渠,每隔五十步的距离,还会有一处通风口。一路走来,许歌至少发现了三处暗门,六条岔道。 屠家村的机关水平令人叹为观止。 和王室专门挖设的陵墓相比,这屠家村的暗道,也只是少了那些歌功颂德的浮夸雕饰,在硬实力上不逞多让。 越是往深处走,许歌越是心惊。这样一个机关术远超常人的村落,却愿意待在深山老林之中,一定是有着了不得的秘密。 然而知道多余的秘密,只会招来死亡。 许歌看着屠悠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真是运气不好,西蜀山林这么巨大,居然也能碰到你们。” 屠悠看了许歌一眼,“你以为是巧合吗?” 许歌闻言一愣。 屠悠淡淡地说道:“屠家村以山丘为核心,在地底下向外挖出了这条暗道,在地面上根据山林走向,布置出了一道迷阵。若是有人在方圆百里内迷了路,最终都会落在屠家村的手上。” 许歌闻言咂舌不已。 世上的巧合多是人为,君青麟对他们的驱赶,却想不到前方还有一只蛛网等着。陷入蛛网后只有两个选择,静静等死,或是奋力挣扎。 许歌自然是后者。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主动向屠悠问道:“你既然主动帮我,肯定是想与我合作。那既然是合作,屠姑娘你是不是应该拿些诚意出来?” 屠悠停下脚步,打量了许歌一眼,随后按住了身旁的一盏油灯。 “咔咔”两声轻响,那油灯在屠悠手指之间转动了两格,他们身侧便出现了一扇暗门。那暗门几乎和墙壁同为一体,许歌之前对此毫无察觉。 “你想要诚意?”屠悠一边说话,一边钻入暗门之中,“那我就说些简单的吧。我们这些屠家村的村民,并不是蜀国人。” 许歌点了点头,“怪不得你们的西蜀土话带着怪味。” 屠悠看了许歌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来自吴国,曾经是吴国王室御用的机关师家族,往上推六代吴王的陵墓,都是由我们屠家人督造而成。” 这消息倒是不小,却不足以让许歌震惊。他眉头稍稍一皱,便想到了些许疑点,“你们为王室建造陵墓,最后不是全部活埋,就是被禁锢在王室周围,子子孙孙为王室而活,无法获得自由。那你们……”他选择了一下措辞,“逃出来了?” “逃,不过是逃命。”屠悠放缓了脚步,他们眼前稍远处出现了点滴亮光,还有嘈杂的人声回响。 屠悠给许歌打了个小心戒备的手势,随后放轻脚步向前走去。 许歌全神戒备,单手握紧千磨剑柄。 两人并肩而行,屠悠在许歌身旁轻声说道:“当年燕国出了一件神兵,号称天下无双之杰作。吴庄王酷爱机关术,心中大大不服,便命我们屠氏一族打造另一支兵器,让天下人看看,吴国机关术才是天下第一。” “这个故事我在书里看到过。”许歌疑惑地问道:“不是直到吴庄王身死,那兵器最终都没能打造成功吗?” 屠悠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许歌吸了口冷气,“你们真打造出来了?这不可能啊,若是你们打造成功了,那吴国早就拿出来了,除非……”他说到这里,将话头一顿,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屠悠看到许歌眼波流转,苦笑着点头说道:“你猜的没错。”她叹了口气,“祖上带着那兵器叛逃出了吴国。可怜屠氏一族三千余人,如今仅剩百多。” 许歌听着这话,只觉得脚步沉重,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清晰起来。 就当两人将要走到长廊尽头之时,屠悠突然身手拦住了许歌。 许歌停下脚步看她,她纵身跃起,轻松地顶开了头顶的一块石板。石板之后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间。 屠悠双手扒住石板边缘,屈身用力,翻入了黑洞之中。 许歌还有些愣神,屠悠已经在洞穴中向他招手,“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快点上来。” 许歌反应自然不慢,有样学样地纵身跳起。屠悠将他手臂握住,助他进入洞中。 这洞穴和长廊相比就寒酸了许多,空间显得有些狭小。许歌不能完全站直,只能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 屠悠将石板重新闭上,转过身来,她的身高和洞穴高度正好契合,“这是我偷挖出来的暗道。”她随口说了一句,算是解释,随后催促许歌向前,“我铺了一层隔音板,但是你走路还是要小心一点。” 许歌点了点头,弯腰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窟窿,大概只有巴掌大小。从他们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清方才长廊尽头的景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洞窟,足足有五层楼高,容纳千人不在话下。 “你知道我们祖上为什么要背叛吴王吗?”屠悠伸手指向洞窟半空高度,“全都是因为它。” 许歌微蹲下身子,顺着屠悠指尖望去。 半空之中,正悬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刀。 万千条丝线嵌入洞窟各处,将那长刀固定在空中。长刀之下,有一座祭坛,祭坛中央是一个面孔大小的凹槽,复杂的花纹从凹槽处向外蔓延。而在祭坛前方,有百余人三两群聚。 屠悠在许歌耳边说着那刀的名字,“魔刀万击!” 许歌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地望向了自己手中的千磨剑。他瞬间反应了过来,赶忙收起目光。 好在屠悠并未发现他的眼神变化,继续低声说道:“你方才猜的对,又不对。”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屠家祖上夺走兵器,不是怕这魔刀伤人性命,而是因为贪婪。” 像是为了回应屠悠的话语,洞窟中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名身着暗红色披风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路过人群,人们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走道,随着那人一路走过,两边的村民全都单膝跪地。 许歌这时候才发现,这里百余人仍然看不到一个老人。 披风男子走上祭坛,终于转过身来,正是村长屠昧。他还是那副宽厚长者的模样,只是在眉宇之间多出一丝邪魅,三分疯狂。 屠悠给许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静静看着。 祭坛上,屠昧撩开披风,高声呼喊,“上祭品!”他的话音在洞窟之中回响,另外两名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捧着两个黄金托盘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托盘上面。 许歌看着托盘上的物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分明就是两个装水的皮囊子。联想起不久之前的遭遇,许歌已经知道这皮囊来自何处。 他突然明白当时那些村民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举动,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吃肉而狩猎,他们要的是猛兽的鲜血。 至于两个皮囊…… 想到那个重伤而死的村民,许歌咽了口唾沫。献祭需要的,或许不只是“猛兽”的鲜血。 黑披风将皮囊递了上去,屠昧接过皮囊,从怀中掏出了一柄银质小刀。他将皮囊拎至祭坛中央,就像是拎着两个敌人的脑袋。 洞窟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那柄银质小刀。 屠昧手臂一甩,小刀从两只皮囊下缘滑过。 割开皮革的声音,就像是割断敌人的咽喉。 鲜血从窟窿里流淌下来,瞬间盈满了祭坛中央的凹槽。血液又顺着紧贴凹槽的纹路流淌出去,勾勒出一朵血红色的彼岸花。 那些血线最后没入石壁,随后那捆绑魔刀的万千条丝线染上了红颜。血色顺着丝线向上蔓延,最后全部汇聚在魔刀身上。 不知是不是来自心底的错觉,许歌觉得那魔刀宛若心脏一般跳动了起来,刀身上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晕。 莫名之中,似乎有某种声音在他脑海之中回荡。 许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渴望,他想要那柄刀,只要握住了那柄长刀,他便能够拥有举世无双的力量,只要有了那把刀,他就能杀回西蜀王宫,将西蜀狗大王斩于刀下! 精神恍惚之中,许歌突然感到掌心一痛。一股锋锐剑气透过剑鞘刺入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剑捅开了阴霾天空,让许歌脑中恢复清明。 千磨剑正在轻鸣,仿佛随手都会脱手而飞。 许歌赶紧将剑柄按住,扭头时,正对上屠悠惊讶的目光。 屠悠手中捏着一支银针,手臂上有一排针眼。她应该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原本她还想着给许歌来上一针,只是没想到许歌自己清醒了过来。 “你……”屠悠皱了皱眉,将银针收了起来,“很不错。一般只有心志非常坚定的人才能抵御住魔刀的诱惑。” 许歌心中惭愧,却不会向屠悠说明千磨剑的存在。 两人既然已经恢复了清醒,便继续低头向洞窟望去。 洞窟之中,不知何时弥散出了淡淡一层血雾,那些村民就像是中邪了一样,贪婪地呼吸着血气。他们的双眼变得血红,他们的肌肉在膨胀与收缩之间往复。 变化最为剧烈的要数屠昧,他整个人几乎长高了一头,身上肌肉互相垒砌,就像是岩石一般僵硬。他扯下肩上披风,用双手将它撕了个粉碎。 祭坛下的村民们疯狂地手舞足蹈,两人之间若是碰触,便会开始一场血战。拳拳到肉,招招见血,更多的人加入战局,很快整个祭坛就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他们不像是人,他们就是野兽。 许歌看着这些凶兽,只觉得心跳加快,全身紧绷。 “看够了吗?”屠悠的嗓音突然嘶哑了下来。 许歌浑身一僵,迅速扭过头去,正对上屠悠血红色的双眼。 078 密谋出逃 屠悠就像其他村民一眼血红了双眼,许歌立即握紧了千磨剑。洞穴狭小,两个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都能够嗅到对方的鼻息。 两个人的目光在洞穴之间交汇,屠悠突然撇唇一笑,“你怕了?”冷冰冰的面孔在暧昧的光线下柔和起来,白色的肌肤透着淡淡粉红。 屠悠就像是画上的美人突然饮了口红尘佳酿,娇艳欲滴的双唇仿佛要滴出水来。 许歌惊叹于屠悠突然的人气,不过脑子里还是非常清醒。他向后缩了缩,尽量拉开和屠悠的距离,“我只是觉得有些热了,咱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块儿,好像是有些不妥的。” 屠悠血红色的眸子在许歌身上打量,突然舔了舔嘴唇,“你就是怕了。”她前倾着身子,火热的气息就喷在许歌脸上,“怕我吃了你吗?” 许歌苦笑道:“屠姑娘,你既然没有失去理智,那我们是不是该快点离开这里?”他瞥了一眼洞窟方向,“要是他们一个个都像你这样,我可招架不住。” 屠悠撩了撩长发,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先走吧,这血气要是再闻下去,我可不确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咯。” 许歌松了口气,赶紧给屠悠让出身位来,“你先请。”他可不敢让屠悠走在后面,简直就像是给自己点了一根引火绳。 屠悠妩媚地瞥了许歌一眼,随后从通道钻了出去。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这次屠悠的动作变得激烈了许多,弄出了乒乒乓乓的响动。她还是受到了一些血气的影响,做起事情来不再注意细节。 好在许歌也不用担心其他人会听到动静冲过来。他们正忙着狂欢呢,哪里有精力去管许歌和屠悠闹出来的小声音。 许歌和屠悠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最初的长廊之中。屠悠将烛台转动,等暗门重新关闭起来,这才开口说道:“刚才你看到的,就是我们屠家村的秘密了。” 屠悠眼中血色渐渐褪去,脸上妩媚潮红也消退了许多,“为了对抗燕国那柄神兵,先祖另辟蹊径,取了以战养战的思路,打造了这把魔刀万击。这柄魔刀出鞘必须饮血,饮血越多越是强悍,还能够反哺使用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刀万击不愧神兵之名。然而,它还是有着极大的缺陷。” 许歌点了点头,“他会影响使用者的神志。” “没错。”屠悠应声说道:“每次使用魔刀,使用者都会被血气反噬。使用者会觉得自己变得无比强大,进而变得异常嗜血,完全被魔刀控制便会成为杀人野兽,将身边所有人都杀光才会停下,除非使用者能够拥有异乎常人的自制力。可惜……” 屠悠瞥了许歌一眼,“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到过能够控制住魔刀的人。” 许歌握住千磨剑,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也不算特别难嘛。” “那只是万击的第一种使用方法。”屠悠叹了口气,“当初先祖叛逃,一方面是被万击的强大蒙蔽了心窍,另一方面是发现了万击的第二种使用方法。”她指向暗门,“如你所见,通过祭祀的手段,献祭猛兽或是人类的鲜血,激发出魔刀体内的血气。” 屠悠指着自己还未完全恢复的眼睛,“吸收了血气的人,会陷入幻境癫狂之中。他们会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越常人的躯壳,却会成为本能的奴隶。而那种肆意发泄的爽快感,让人深深上瘾而无法自拔。” 许歌听到这话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就像是那些迷恋五石散的家伙一样。” 屠悠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虑,“不仅如此,我最近发现,这种情况不知会作用在吸收过血气的村民身上……” 许歌脑中一转,顿时惊讶地看着屠悠,“难道他们的孩子……” “许歌,你真的很聪明。”屠悠眉头紧皱,“他们的孩子哪怕没有吸收过血气,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也会激发疯血,而且这种情况只会越变越糟。”她拿出那支捅过自己的银针,“像我这种后天吸收血气的,通过某些刺激的方式,还能够强行保持冷静。而那些孩子,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控制住疯血的爆发。只怕这种情况会代代相传下去,成为我们屠氏一族永生的诅咒。” 祖父辈的账,却需要子孙一同承担。 许歌听到这种情况,也是心头发沉,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知道了这种事情,都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一众更骇人的副作用。”屠悠靠近了许歌一些,“我想许少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许歌看着屠悠的眼睛,联想起自己进村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坚定了某种推论,“激发了疯血的人,是不是活不过五十岁?” “基本活不过四十五岁。”屠悠肯定了许歌的想法,“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村子里基本没有老人,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变成老人。” 许歌微微咂舌,“难道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些副作用吗?生命和孩子受到了威胁,他们还能继续睡生梦死?” “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屠悠反问了许歌一句。 许歌闻言有些语塞。 屠悠冷笑着说道:“他们已经疯了,完全成了疯血的奴隶。先祖将死之际,将全村人都搬入了这深山老林之中,便是希望大家能够洗涤心灵,不要继续再错下去。远离了人流密集之处,就少了鲜血的来源,他们该是安定一些了吧。结果呢?” 许歌双眉竖起,他想到了被捕杀的猛兽,想到了被放了血的村民,想到了自己。 屠悠将这些冰冷的现实一件件一桩桩地说了出来,“没有了人,他们就捕杀动物。动物也不够,他们就用自己人,自己人杀了太多不好,那就设下迷阵,吸引迷路了的旅人!” 屠悠猛然靠近许歌,沉声说道:“你们就是被预定的祭品!” 许歌双目一凝,“想要留下我们,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很强。”屠悠冷笑着说道:“那些激发了疯血的莽兽,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就算加上你队伍里的那个白衣姑娘,剩下两个养尊处优的姐姐,能够对付几个?” 想到上百个激发了疯血的村民向自己包围过来,许歌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自问想要杀出重围应该不成问题,若是带上姬雪樱也不会过于麻烦,可再加上武令月和香兰呢? “想明白了吧。”屠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要是离开了我的帮助,你们谁都逃不出去。” “你可以帮助我们?”许歌将眉头一挑。 屠悠笑着说道:“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直接从这里离开。而我的条件是,你们必须带我一起离开。” 许歌听到这话,反而沉默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屠悠。 屠悠冷笑着说道:“怎么?你怕了?” “我只是好奇。”许歌突然望向屠悠紧握的双拳,“同样的话,你还对几个人说过?” 屠悠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匆忙将双手藏到身后。 许歌不退反进,将屠悠逼向墙边,“你一直表现得非常强势,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但是我很好奇,你们屠家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们几个绝不会是第一伙迷路的旅人,在此之前你难道对所有旅人都一言不发?” 屠悠想要解释。 “不!”许歌直接将她打断,“你一定说了不只一遍。你现在之所以能够显得这么镇定自信,那是因为你已经拥有了多次经验,只有反复的尝试才会让你拥有现在的成熟。” 屠悠闻言一僵,随后沉声说道:“你说的没错,你们确实不是第一波人了,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许歌继续逼近,屠悠继续后退,“如果你说了不只一遍,那我就有一个疑问,之前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他们是抛下了你?还是说,是你在最后关头出卖了他们?” 屠悠无言以对。 许歌单手撑着墙壁,逼视着屠悠的双眼,“看看你现在活得滋润,可他们一个不剩,估计答案不用我再猜了吧。” “你!你!”屠悠想要反驳许歌,可是被许歌的双眼瞪着,只觉得浑身力气都使不出来。她不由低下头去,“他们已经失败了,我……我还不想……” “不必解释。”许歌轻笑了一声,一手抓住了屠悠的脸颊,“那都是你过去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不介意。不过啊……”许歌凑近屠悠耳边,“既然要我救你出去,那你一切都得听我的。” 屠悠浑身一颤,还想反驳。 许歌却将她双唇捂住,“不要反驳,难道你想在这破地方一直沉沦下去?你确实能等下一波人,可在下一波人出现之前,你还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屠悠双瞳颤抖,最后只有诺诺点头。 许歌哈哈一笑,将屠悠松了开来。 屠悠单手护胸,心口不断起伏,面色潮红地看着许歌。 许歌摩挲着下巴,“你之前一直没有成功,那是因为你们计划之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不过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他朝屠悠眨了眨眼睛,“我正好想到了弥补的方法。” 079 引狼入室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许歌回到房间的时候,姬雪樱已经守在了水缸旁边,内屋的房门也开着,武令月正抬眼看过来。 面对两人审视的目光,许歌苦笑着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吐了个干净。 许歌将经过说完,屋中除了香兰还在昏睡之中,其余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武令月率先问道:“屠悠可信吗?” 许歌点头说道:“目前为止应该是可信的,不过一旦事情超出控制,她很有可能会倒戈一击。毕竟……”许歌轻笑了一声,“她可是有着不少光辉战绩,估计这会儿那些战绩都已经变成花肥了。” 武令月捏着眉头,静静思考。 姬雪樱则出声问道:“我们不能现在离开?”她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不管屠悠有什么二心,我们现在趁着屠家村没有准备,正好能够来个攻其不备。”她看向武令月,“我和许歌开路,以公主殿下的学识,应该是通晓奇门遁甲相关的阵法吧,只要我们抓紧时间,足够突出重围。只要离开了迷阵范围,零星的村民应该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许歌点了点头,“雪樱你说的办法确实是有可行性,不过……” “不过我们应该从更高一层来做出谋划。”武令月从沉思之中恢复过来,快步走出内屋,就站在姬雪樱身旁,“这是一次危机,更是一个机会。” 武令月看着许歌说道:“我们一直都在被君青麟追杀,就算是离开了屠家村,还是无法摆脱他们。现在我们又在屠家村浪费了不少时间,恐怕一旦离开屠家村就会被他们给重新缠上。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引诱君青麟和屠家村发生冲突呢?” 许歌哈哈一笑,“公主殿下果然聪明,我给屠悠出的主意就是这个。正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他们双方两败俱伤最好,哪怕是一方胜了,另一方应该也没什么精力追杀我们了吧。” 听到许歌的称赞,武令月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你这是火中取栗。” 许歌笑道:“这难道不是公主殿下常玩的游戏吗?” 武令月望向许歌的目光一亮,脸上忧愁尽去,“你说的没错,本宫能有今天便是靠一次次火中取栗拼杀出来的,不然本宫早就死在深宫大院的枯井里了。既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我们自然应当放手一搏!” 许歌吹了声口哨,给武令月鼓起掌来,“殿下如此英明神武,一定能够带领我们虎口脱险。” 武令月白了许歌一眼,“你这人说起话来就是酸不溜秋的,心里那点小九九本宫还不明白了?主意既然是你想出来的,那肯定是以你为主导,我们就安心等着你英雄救美咯。”武令月一边说着,一边将姬雪樱手臂勾住,“雪樱你就看着你的如意郎君尽情发挥好了。” “殿下……”姬雪樱脸上一红,轻轻推了武令月一把。 武令月哈哈大笑,“许歌你可得努力一些,不然你的雪樱可就归本宫了。” 许歌尴尬地笑了两声,用余光去瞥姬雪樱的面孔。见到那又羞又恼的神色,他心中竟是舒畅了不少。 武令月看看两人,像是难受地浑身打了个寒颤,“好了,你们可就别恶心本宫了。”她拽着姬雪樱在桌边坐下,“说说吧,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许歌同样坐下,为姬雪樱和武令月倒下茶水,“好好休息,等待消息,其他事情,君青麟自然会替我们做好。” …… 屠家村祭坛四周,随着血气渐渐消退,村民们也逐渐恢复了常态。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一边道歉一边意犹未尽地快步离去,最终只剩下屠昧和他的几名亲信。 两名亲信上前,将屠昧搀扶起来,还有一人为屠昧披上血红色的披风。 屠昧眼中血红尚未褪光,他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疯血发作的余韵,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环顾四周。 这一看,屠昧立即皱紧了眉头,“悠悠又没来吗?” “回禀尊上。”为他穿戴披风的村民单膝跪地,“圣女说是有东西遗留在了村外,要去取回来,属下便派了几个人随她去了。” 屠昧虚着双眼,淡淡地问道:“几个人?” 那亲信答道:“老规矩,五人。” “嗯。”屠昧轻哼了一声,“那便随她去吧。还有……”屠昧沉吟了片刻,随后吩咐道:“下次无论她有什么原因,都必须要来参加祭祀!” 亲信以头点地,“属下明白。” 屠昧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疲倦,“都散了吧。我在这里一个人向神刀祈福。” 一众亲信立即退了出去。 空荡荡个的洞穴,只剩下屠昧一人,还有那高悬半空的魔刀万击,高高在上,仿佛俯瞰众生。 屠昧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他撩开长袖,袖口之下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刀痕。他攥住银质小刀,便在数不清的刀疤上再添一道新痕。 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去,滴入凹槽之中。只是浅浅一层,可散发出来的血气却比方才更加浓郁。 屠昧贪婪地呼吸着血气,脸上全是陶醉与沉迷,“就很快了,悠悠很快就就能成熟了。悠悠,悠悠!你的血会是什么味道?” 屠家村外,屠悠没来由地打了个冷藏。她回头望向村子方向,眼中满是凝重。而她身边那五位“保护者”有些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圣女,祭祀才刚刚结束,你这么急着出来,是要去哪儿啊?要不是丢了什么紧要的东西,回去让匠师再造就是了。咱们连神刀都能打造出来,还有什么做不了的?” 屠悠冷冷地说道:“那是我娘的遗物。” 那五人顿时不说话了,一脸懊恼的神色,“原来是前圣女的遗物,请圣女原谅,我们,我们本不知情。” “无妨。”屠悠辨识着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那五人却没有就此闭嘴,“前圣女为保护村子献祭了自己,我们全村人都受了她的恩惠,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我们也好帮忙寻找。” 屠悠突然顿住了脚步,冷淡地说道:“我娘的牺牲,还真是光荣呢。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屠昧吧。” 那五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屠悠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蹲下身子,“找到了。” 五人望向她时,屠悠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手中捏着一串草编的手链,“我们回去吧。” 那五人对视了几眼,疑惑地互相问道:“我们今天狩猎的时候,有走得这么远吗?” 另一人催促道:“管他呢,既然完成任务了,就快点回去吧。” 屠悠已经走远,五人赶紧追了上去。他们不曾看见,就在方才屠悠蹲下的地方,放下了一块玉佩,一块可以号令金甲侍从的玉佩,一块原本属于武令月的玉佩。 那玉佩就这么静静躺着,时间逐渐过去,日头渐渐偏斜。 一个青色的靴子,踩在了玉佩之上。 080 大破屠家村 屠家村中,晚宴的准备如火如荼。 村民们欢声笑语,在村长院子里聚集起来。他们带着珍藏的酒水,上好的熏肉,还有各种平日里少见的山珍野味。 他们摆上桌椅,点燃烛火,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作为村长之女的屠悠可不会参与到这些杂事里去。她抱着双臂,就在院子的角落里静静地待着,冷眼旁观着一切。 大家并不在意屠悠的态度,这位圣女性子冷淡,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他们不会注意到,屠悠的目光总是往西侧厢房去瞟。 厢房的窗户被打开了一道缝隙,许歌时不时地与屠悠眼神交换,圣女微微点头,许歌便将窗户合拢,望向身后众女。 香兰已经醒了过来,发了一下午的汗水,她身子还有些疲乏,但是精神头确实好了许多。武令月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与她仔细说过,她身子紧绷,显得有些紧张。 许歌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万事俱备,只等君青麟啦。” 武令月坐在桌边喝茶,“希望和你计划的一样,我们的小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可不是在我手上。”许歌耸了耸肩,“我们得等君青麟来救。对了……”许歌补充说道:“一会儿大家跑起来聚在一块儿,可千万不要跑丢了。”他瞥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我估计我们的盟友该不会是孤身一人,跑起路来可别被冲散了。” 姬雪樱突然问道:“她还没将出逃的密道位置告诉你?” 许歌笑着说道:“人家不是得掌握一些筹码嘛,不然也不能和我们安心合作,这是人之常情。” 香兰弱弱地开口问道:“那个,许公子,我们,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对她而言,长久的等待便是一种煎熬。 许歌正想出言安抚,窗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喧闹。 众人同时向窗口望去。 许歌掀开窗户往外看,见到村门方向燃起了火光浓烟。 亲信围绕着屠昧说了些什么,屠昧原本和善的面孔突然狰狞起来。他讯速地下达了几个命令,人手便如同鱼儿一般散了出去。屠昧望了一眼厢房方向,眉头松了又皱,最后还是亲自赶了出去。 许歌拿起桌上的千磨剑,沉声说道:“要开始了。” 屠昧步幅颇大,向着村门口快步走去,身旁亲信需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频,“有一伙人冲了进来,他们应该是识破了迷阵,直接开始放火,一条直线往村子方向来了。” 屠昧面沉如水,“有多少人?做什么打扮?” “大概有二十多人。”亲信紧紧跟着屠昧,“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身穿青色儒生长衫,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屠昧眉头一皱,冷哼说道:“黄口小儿,也敢来找我们屠家的麻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俩已经走过了土丘一半的位置。 “他们的实力很强。”亲信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们的暗哨根本没能将消息传递回来,应该是被他们杀了个干净。要不是他们困于迷阵放了把火,我们只怕到现在还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到这里,屠昧终于露出些许严肃,“高超的侵入技巧,像是杀手做派,难道……” 亲信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张,“难道是吴国的鱼肠暗部追杀过来了?对,对付我们还要用到鱼肠吗?” “不要紧张。”屠昧瞥了那亲信一眼,“当年先祖就能从鱼肠追杀之下逃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那时候先祖还没有得到过神刀的馈赠,如今我们久沐浴神刀恩光,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两人走到此处,已经接近村子大门的位置。 村口围墙之上,十数人捏着短弩,瞄准了围墙之外的区域。 屠昧立即下令,“去,让工匠送些滚石和火雷过来,给那些傻瓜……” 屠昧话音未落,大门方向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围墙之上传来一阵惊呼,射手们纷纷放箭出去。 屠昧看到铁木大门上有一块凸起裂缝,透过那缝隙,几乎能够见到缝隙之后晃动不止的人影。 “起铁墙!”屠昧高声呼喊,全力向大门方向奔去。 围墙之上的村民立即转动了机关,乌黑发亮的铁墙从地面下升了起来,正覆在木门之后。可不等铁墙完全升起,木门之外再次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木门连着铁墙不堪重负。 铁墙向内弯折起来,木门断裂飞天而起,向着狂奔而来的屠昧硬生生砸了下来。 屠昧双瞳猛然收紧,血红色光芒不断闪烁。他爆喝一声,双臂肌肉猛然膨胀起来,硬撼木门。 木门巨大,几百斤的力量压在屠昧身上,他双足犁开两条长痕,将门板稳稳放在地上。 屠昧喘着粗气,往大门方向望去,只见到灰尘飞扬。 一身青衣的君青麟一手掩住口鼻,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守在木门左近的村民被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双股打颤,只想后退。 “倒是个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君青麟放下衣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烧起来一定更美。” 随着君青麟手掌挥动,十数个火把翻墙而入,砸入屋舍立即燃烧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黑影翻上围墙。 围墙上的村民想要反抗,却三两下被割开了喉咙,如同麻袋一般滚翻下了围墙。 村民一个个人头落地,屠昧看的双眼赤红,浑身颤抖。 君青麟嘴角一勾,明显看出了屠昧头顶上与众不同的翎羽,“血染的羽毛?你就是这里的村长?” 屠昧低垂着脑袋,只是浑身颤抖。 君青麟略微皱眉,“喂,我和你说话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吃吃笑了起来,“难道是吓傻了吗?” 屠昧猛然抬起头来,眼中赤红一片,只剩下中央一个黑色小点,“屠氏一族,死战!”一声暴喝,屠昧飞跃而起。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膨胀,宛若金刚降世一般砸落下来。 君青麟狠狠吃了一惊,赶忙向后飞退。 屠昧双臂砸在土墙上,砸得墙面崩塌,石屑横飞。 随着屠昧的爆发,其他村民也一个个激发了疯血。 君青麟挥袖驱散尘土,啧啧出声,“看来是被摆了一道啊。” 黑影与莽兽,厮杀打开帷幕。 与村门口的喧闹相比,山丘顶部的村长家显得安静了许多。 许歌他们已经全副武装,就在屋中等候。 门口传来“哆哆哆”的敲门声响。 香兰立马站了起来,许歌给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起身开门。 门扉拉开,屠悠正站在门外。 许歌望向她的身后,大概跟了二十多个人,女人孩子居多。这个情况和许歌的猜想不谋而合。 “都来齐了吗?”许歌风轻云淡地问道。 屠悠闻言一愣,刚到嘴边的解释立马被她咽了下去,“都到齐了。” 许歌望了一眼火光方向,“估计打不了多久,我们可得抓紧时间了。”许歌是在暗示屠悠该将密道的位置共享出来了,可屠悠似乎浑然不觉的模样,就想从许歌身边挤进去,“我们进去再说。” “等等!”许歌抬起手臂,撑着门框,将屠悠拦在外面,“我们马上就要开始逃命了,现在我们还不能互相信任,再往后要怎么继续合作下去?” 屠悠不敢硬闯,只能委屈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密道在你屋里啊。” “啊?”许歌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合着他一直守着能够溜出去的密道,还乖乖地待在屋子里等着屠悠?他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密道所在,“密道和暗道相连?” 屠悠赶忙点头。她这乖巧模样,倒是把身后那些村民看得一愣一愣的。自从前圣女死后,屠悠哪里会有这种怯生生的模样,难道是这个新来的外乡人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 想到这里,这些少妇大妈们望向许歌的目光顿时不同了,仿佛是在看自家女婿一样。 许歌被这些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让出路来。 二十多人有条不紊地挤入了西厢房中。 所有人都没看到,在院落外面,一双眼睛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081 密道藏于何处 火锅摇曳,厮杀影子在地上扭曲舞动,或合二为一,或一分二。 喊杀声此起彼伏,多是野兽咆哮不断。 这里没有野兽,只有村民。他们已和野兽一般无二,一个个筋肉盘结,只靠本能共进退。杀手们则缄默无声,只顾挥刀放血,一片片血花浸染大地。 尘土飞扬之中,一个青色身影拖着细长烟云向后跳了出来。 “这下可麻烦了啊。”君青麟擦去嘴角那缕鲜血,注视着扬尘方向。 “吼!”怒吼声中,一对大拳钻出,向着君青麟劈头砸落。 君青麟向后翻飞,扭曲之中射出两柄匕首。 匕首正中那巨大身影,却像是石沉大海。 那巨大黑影只露出一对眼睛,鲜红如血,宛若两团烛火。 屠昧哈着浊气,一步步走了出来。 庞大身躯比君青麟还要高了一个半头,身上肌肉膨胀将衣裳撑破。他从尘土后那若隐若现中探出身躯,身上早就插满了各种暗器。 鲜血流满全身,可他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君青麟。 君青麟后颈汗毛一根根竖起,一探手,从怀中抽出一把钢针来,“我看你是不是连眼睛都刀枪不入!”他刚想抬手射针,一股劲风便迎面而来。 巨大手掌撕裂扬尘,转瞬之间到了君青麟面前。 君青麟再次后退,手中钢针分成四个角度射向前方。 钢针绕开诡异圈子,全都瞄准了屠昧双眼位置。 屠昧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手掌,那些钢针便扎入他掌心之中,只是不痛不痒。手掌一攥,钢针就被屠昧捏成了一团废铁。 两人对视了一眼,屠昧猛甩手臂,将废铁朝君青麟直扔过去。 那废铁团带着呼啸之音,转瞬就到了君青麟面前。 君青麟侧身避让,废铁擦着他脸颊飞过,正砸入土墙之中。 土墙崩裂,仿佛是被火炮击中一般,碎渣飞溅。 尘土再起,现场又是一阵混乱。 屠昧被迷了双眼,胡乱地挥动双臂。劲风搅动尘土,只剩下屠昧那巨大阴影映在尘幕之上,张牙舞爪。 突然,屠昧整个人浑身一僵。他向后反曲背脊,就像是被人攥住了头发,使劲向后拖拽。 君青麟出现在屠昧身后,一脚踩着肩膀,一脚踏着背脊。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黑色手套,一根锋利铁线被他捏紧,绕在屠昧脖颈之上。 铁线勒破咽喉,血珠从铁肉相交之处疯狂涌出。 “野兽就是野兽!”君青麟浑身发劲,再次勒紧铁线。 屠昧眼珠向上翻起,痛苦地抓向喉咙。咽喉处血肉模糊,只是靠手可抠不下锋利铁线。他挣扎了片刻,嘴角溢出口水,双膝渐渐放软。 君青麟眉眼之间满是讥讽笑意,更待用力。 突然,屠昧脚下一蹬! 君青麟脸上表情一阵错愕,骤然失重。 巨兽屠昧连着肩上君青麟同时腾空而起,再向地面狠狠砸落,只是这一次屠昧在上而君青麟在下。 形势瞬间逆转,君青麟只能在落地之前松开了铁线,借着屠昧肩膀,向远处飞跃而去。 “嘭!嘭!”两声闷响,两人狼狈滚地。 君青麟摔得灰头土脸,一个鲤鱼打挺蹲坐起来。他额上青筋跳动,已是怒气勃发。 巨兽屠昧皮糙肉厚,三两下扯断铁丝,望向君青麟放声怒吼。 君青麟扭动肩膀,露出脸上狞笑,“很好,看我怎么降服你这只野兽!” 两人就要继续开战,一道人影穿过混乱战局,向着两人疯狂招手,“尊上!尊上!不好啦!” 君青麟眉头一挑,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人气喘吁吁,望见巨兽屠昧,却又不敢靠近过来。 君青麟玩味地打量着两人。 巨兽屠昧望向来人,眼中血红稍稍褪去。他操着粗粝嗓音喝道:“什么事!” “圣女,圣女她……”那人脸上恢复些许血色,大声嚷嚷,“圣女勾结外人,要带着妇孺逃跑啦!” 巨兽屠昧脸上露出错愕表情,随后转瞬之间便被暴虐填满,“许歌!安敢欺我!”他猛然一拍地面,四肢着地,仰天长啸。 君青麟嫌恶地捂住耳朵,冷眼旁观。 呼嚎声震天动地,整座屠家村都颤抖起来。 疯血百姓同时停下动作,细细听着风中震动。突然,一个村民摆出同样动作,扬天呼应呼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嚎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疯兽调转方向,直接舍弃面前黑衣,向土丘高处狂奔而去。片刻之后,漫山遍野都是起伏身影。 村门口这战场反而冷清了下来。 黑衣人们望向君青麟,君青麟做了个暂停手势,大家便按兵不动。 通风报信那人身子还在发抖,巨兽屠昧已经向他走了过去,“你做的很好。”屠昧按住那人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巨大身影简直遮天蔽日,报信那人看不清屠昧表情,只能谄媚缩手,“都是为尊上……” “噗!” 血柱冲天而起。 巨兽屠昧直接拔掉了那人脑袋,随手扔在地上,“可我的悠悠不会背叛,她只是受人蛊惑,若是错,那也是你的错!” 报信那人已经听不到了,被巨兽屠昧一脚踢开。 “真是野蛮啊。”君青麟抖着身上灰尘,有意无意地瞥着屠昧。 巨兽屠昧瞥了君青麟一眼,“你是为了那几个外乡人而来吧。” “男的那个小杂种叫做许歌?”君青麟笑着答道:“应该是了。” 巨兽屠昧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会把他们的尸体带出来给你。” 君青麟将双手背在身后,朝屠昧挑眉,“你做得到吗?” 巨兽屠昧骤然靠近君青麟,一张大嘴直接朝君青麟捧着口水,“小虫子!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君青麟轻笑一声,“你想在这里再打一场?” 巨兽屠昧双瞳一缩,凶恶地瞪了君青麟一眼,掉头便走。他纵身一跃,已经跳到了远处,只剩背影。 君青麟嘴角勾起,缓步向前,黑衣人紧随其后。 密道之中,这次换成了许歌在前领路,“如果你早说密道藏在祭坛下面,我们就没必要在外面干等着浪费时间了。早点把密道打通了,不是对大家都好?” 屠悠将脑袋撇到一旁,低声说道:“谁知道你这家伙可不可靠,说不定就直接带人跑了,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娘亲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说什么?”许歌没听清。 “没什么。”屠悠慌忙摇头,脸上还是那冷淡模样。 许歌皱眉看她,最后也没多问,继续往前开路。武令月就在他们身后跟着,捅了捅姬雪樱手肘,“雪樱妹妹,你看看他俩,你可得加点油,上点心啊。” 姬雪樱扶着香兰,并不接嘴,只是无奈摇头。 在她们身后紧跟着剩下那些屠家村妇孺。她们同样在窃窃私语,对着许歌和屠悠背影指指点点,“姑爷看着艳福不浅啊,这么多红颜知己。” “也不知咱们家圣女能不能争过她们。” “不行,等咱们逃出去了,可得好好帮帮圣女,咱们人多不怕她们。” 许歌在前领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靶子。这条路他之前被屠悠带着走过一遍,已经烂熟于胸,很快就进到了前往祭坛的暗道之中。 祭坛火光就在尽头摇曳。 许歌加快脚步,路过屠悠自建暗格,还不忘抬头看上两眼。那里并没有翻动痕迹,说明在他们离开之后应该还没被人发现。 继续往前,许歌靠住石壁观察祭坛。 祭坛之中空无一人,唯有魔刀万击悬在空中。 许歌望向魔刀,突然觉得胸口滚烫,心脏仿佛都要跳了出来。 “不要盯着看。”屠悠蒙住许歌的眼睛,“你今天刚刚吸收过血气,还会受到魔刀的影响。” 许歌立即垂下双眼,不再去看魔刀万击,心脏那焦躁跳动终于稳定下来。 “谢谢。”许歌低声道谢。 屠悠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才不是为了救你,咱们还是合作关系,可不想被你拖了后腿。” 众人鱼贯而入,许歌持剑在入口处守着。 屠悠快步走向祭坛,然后绕了一圈,来到祭坛背面。她伸手摩挲,应该是在寻找密道开关。 就在此时,山洞中突然传来一阵颤抖。 众人仰头观望,便能见到石屑纷纷落下。 许歌眉头一皱,望向屠悠。 屠悠抬头来,观察了四周一圈,随后挤出一丝笑意来,“可能是山体震动,也是常有的事情。” 许歌点了点头,手掌按紧剑柄,“你尽快。” 屠悠再次埋头下去,她手掌滑动,终于按到一片土砖向内凹陷。她心中一喜,赶忙用力按下。 “咔咔咔……”一串响动。 祭坛后方地面打开,露出一条幽深密道来。 “找到了!”屠悠兴奋地跳了起来。众人皆是欢欣鼓舞,不少村民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便在此时,山体再次颤抖。 这次颤抖维持时间更长,不知石屑,就连石块也落了下来。 许歌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人!马上进入密道离开!” “轰隆!” 一声巨响,硕大山石坠落下来,两位村民躲闪不及,直接被咋成了肉酱。 山壁之上破了一个大洞,灰尘之中一张狰狞面孔露了出来。 村民们看清那张扭曲笑脸,或是高声尖叫,或是抱作一团。 巨兽屠昧撑着洞口,舔唇大笑,“乖女儿,你要去哪儿?” 082 三方聚首 “走!”屠昧刚刚出现,许歌便拔出千磨剑,催促众人马上离开。 武令月扶着香兰,姬雪樱拖拽村民,直接就往密道中钻。屠悠守在道口右侧,从背上解下长弓,搭箭上弦,对准了洞顶屠昧。 不等屠悠射出箭矢,屠昧大手一挥,疯兽们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他们或是顺着墙壁攀爬,仿佛猿猴怪物,或是一跃而下,将众人去路拦住。 转眼之间,许歌一行人已经被团团围住。 疯兽嘶吼,试探上前,将众人围在一处。 大家自发围成一圈,后背紧靠,将利刃对准周遭。不少孩子哭闹起来,他们对着人群哭喊招手,口中叫嚷着各自家人的名字。 可惜,那些人已经被疯血控制,无心也无法回应。 洞窟里喧闹不止,屠昧略皱眉头,有些不耐烦。他仰头长啸。呼啸声在洞穴之中回荡,震得众人耳膜生疼。有些孩子较为柔弱,直接从耳洞里流出血来。 喧闹就此终结,洞窟为之一静。 屠昧从洞顶一跃而下,正落在祭坛中央。他伏下身子,双手扒住祭坛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巨大身躯给与众人极大压迫,仿佛乌云压顶,让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许歌向前迈了一步,顶在队伍最前方与屠昧对视。 屠昧满脸狞笑,还想继续靠近,却突然双眼一瞪,死死盯住许歌手中利剑。“你这是什么剑?”他那嗓音浑浊粗粝已不似人声。 许歌冷笑一声,“杀你的剑!”他心中知道,在祭祀之时,就是千磨剑将他从恍惚之中唤醒,千磨剑和万击刀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奇特联系,这或许会是他翻盘的机会。 至于千磨和万击之间为何会有这种关联?许歌心中虽然有着疑问,但知道现在时机并不恰当,只能容后再议。 如今困局,重中之重便是要先想办法逃出屠家村。 许歌心中各种计较,目光便在密道左右滑动,寻找突破机会。 屠昧如今正在疯血状态,对细节观察并不在意。他对千磨剑那些好奇,只是出于疯血本能,他心中更多情绪是落在屠悠身上。 这情绪,叫做愤怒。 “悠悠!”屠昧目光越过许歌,直接落在屠悠脸上,“你真是让为父失望!这就是你回报养育之恩的方法?可耻的背叛?” “让人失望的是父亲您才对!”屠悠不甘示弱,将箭头瞄准屠昧,“您已经走火入魔太深,任由您这样继续下去,屠家村根本没有未来,屠氏一族只会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们不会消失!”屠昧咆哮起来,“有神刀护佑,我们只会越变越强!”他以手捶胸,对着空中魔刀嘶吼。 “那不是神刀!”屠悠气得浑身颤抖,“那是魔鬼!我们现在所有磨难都是这把破刀带来的!父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住口!”屠昧大喝,“不要用你的愚昧玷污神刀!”他张开双臂,张牙舞爪。血盆大口似是要将屠悠一口吞下。 此时屠昧胸口门户大开。 机会! 许歌目光一闪,体内真元沸腾狂奔,“惊蛰!”他足下一踏,千磨剑带着雷霆呼啸,扎向屠昧胸膛。 屠昧眼中凶光一闪,不闪不避,反而挥手去抓许歌咽喉,势要将许歌在空中捏死。直到剑锋临身,他眼中惊愕才姗姗来迟。 面对盘结肉身,千磨剑势若破竹,根本没有遭到半分阻碍。那剑尖便一寸寸没入屠昧胸膛深处。 眼看许歌将要一击得手,斜里突然射来一把钢针。 钢针将许歌从头到尾兜住,若是许歌强行要杀屠昧,那两人都会命丧当场。许歌唯有飞退,借着屠昧手掌与自身剑舞,遮蔽所有钢针。 “叮叮当当”一串乱响。 一进一退之间,许歌又回到了最初位置。 屠昧看着心口那深邃洞口,脸上惊讶怎样都安耐不住。他一撸手臂,将暗器钢针根根撸断,等他再望向许歌,眼中又只剩下怒火熊熊。 然而许歌那目光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野兽老兄。”君青麟施展轻功,借着洞中万千丝线,一步步飘落地面,“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会儿已经被捅了个透心凉了啊。” “聒噪!”屠昧哼声回应。 君青麟微微一笑,随后望向姬雪樱。这时候他脸上讥讽全都消失不见,剩下渴求与兴奋,“雪樱,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他脸上满是甜蜜笑意,“你再忍耐片刻,我马上就杀了这个阻碍我们的杂种小子。” “人可以杀!”屠昧插嘴道:“血必须留下。” “随便。”君青麟打开纸扇扇风,“我只要保下这两个女人。”他指向武令月与姬雪樱对屠昧示意。 “成交!”屠昧咧嘴大笑,凶恶地瞪着许歌,“先把这个小虫子弄死!” 君青麟哈哈大笑,“正合我意!” 两人同时向许歌冲来,屠昧如泰山压顶,君青麟似跗骨之蛆。 许歌只觉背脊发凉,一股寒流从脚底心直窜脑门。他独斗他们其中一人已需绞尽脑汁,若是两人齐齐上阵,那还了得? 然而此刻,许歌已经别无选择,唯有向前,才有生路。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将全身真元调动起来。 就在他将要出招之时,一支利箭从他耳畔飞过,直逼屠昧心口。长箭分毫不差,正对屠昧胸口那处伤口。 屠昧抬手阻拦,那长箭便嵌入他掌心之中。 而另一道白色身影已与他并肩而立,舞出一串剑花,将漫天暗器统统格挡了回去。君青麟狼狈躲闪。 许歌看着身边姬雪樱的绝美容颜,竟是在这危急时刻有些痴了。他突然感到掌心一暖,却是姬雪樱换了左手握剑,用右手抓住他的手掌。 那双淡漠眸子,倒映着许歌的身影,“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抗。” 许歌只觉得一股暖流从那双眼睛流入他内心深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背脊上那些恶寒也被抚平下来。 看着两人身影,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屠悠似是难以置信,一双大眼睛“噗嗤”乱闪。武令月脸上笑容不改,拍着香兰肩膀,“我们也不能落后了。”她目光一转,就将主意打到了参与逃跑的妇孺身上,“他们人手众多,我们的助力也不能算少。” 香兰还不知道武令月想做什么,却听到君青麟歇斯底里地怒吼声,“放开她的手!你这个臭虫!放开我的雪樱!” 君青麟刚刚闪过暗器,便见到这让他狂怒的画面,手中纸扇都被他捏了个粉碎。而屠昧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用那双血眼瞪着屠悠,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两人已是怒到极致。 君青麟招手,屠昧咆哮。 黑衣人与疯兽涌向众人。 姬雪樱松开许歌,重新换上右手握剑。她自告奋勇道:“君青麟交给我。” 许歌从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一把将姬雪樱手臂拽住,“不对。”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抗。”姬雪樱说话间就要将许歌甩开。 许歌将她死死拽住,眼珠一转,“我是说,你的方法不对。” 083 内讧 许歌在大战之前拽住姬雪樱,这在君青麟看来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所谓兵贵神速,乃是人人知道之事,可许歌偏偏延误战机,这难道不是找死? 不过,君青麟和屠昧对此并不会说穿。 君青麟是冷笑在心,将祸心深藏心底。屠昧则是处于混乱之中,脑子里只顾着向前冲锋,无暇去管其他事情。 然后令这两人感到疑惑的是,许歌依旧没有着急,他凑在姬雪樱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眼中似是智珠在握——这又让君青麟怒火中烧。 “小杂种,不过是虚张声势!”君青麟冷哼出声,人未至,暗器先行。 许歌舞动千磨剑,将两只暗器撇开,对君青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转身就走。 姬雪樱略微皱了皱眉头,随后衣袂飘飘向屠昧冲了过去。 君青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脚下稍稍一慢。那边屠昧已经和姬雪樱交上了手。屠昧力大无穷,姬雪樱腾挪跌宕,倒是有些僵持的意思。 稍远处,许歌退后了两步,又凑到了屠悠身边。他凑在屠悠耳边,同样低声细语了几句。 屠悠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抬眼望向君青麟,随后将长弓收了起来。 君青麟被屠悠这么一看,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过他没有多想,直接从屠昧和姬雪樱身边绕了过去,再次扑向许歌。 许歌对君青麟咧嘴一笑,没有上前。 上前迎击君青麟的反倒是屠悠。她的手甲变出了两柄短刀,看那架势就要和君青麟贴身肉搏。 君青麟虽然有些疑惑,但不能丢了面子,依旧保持着不屑冷哼,就这么冲了上去。即便对面是个姑娘,他也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两只长袖甩动,暗器便如不要钱似地挥洒而出。他这次甩出的是两团细针,就像是两伙蜜蜂嗡嗡作响。 君青麟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欺负屠悠手中兵刃过短。 然而屠悠却是将手中短刀直接扔了出来。 君青麟目光一凝,便觉察到那两柄短刀末端还拴着两根细长铁链,就连接在屠悠的手甲之上。 两柄短刀舞动起来,连带着铁链震荡,将群蜂横扫了下来,一个都没放过。 君青麟倒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屠家村的机关术,自觉精巧无比。两人这么一进一退,屠悠已经出现在了君青麟面前。 就算是暗器被破,君青麟对近战也是丝毫不怵。他将纸扇插在腰间,手上一闪便套上了一层黑色手套,那对付过屠昧的铁丝再次出现在他指缝之间, 见到君青麟换了武器,屠悠却是咧嘴一笑。只见她双手一合,两只手甲居然合拢到了一块儿。 一串急促的“咔咔”声音过后,那两只手甲迅速变化了形状,成了一只巨大的铁锤,被屠悠牢牢握在手中。 君青麟大吃一惊,可他手中招式已老,迎着铁锤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过去。 “绷”的一声脆响,铁锤击中铁丝,坚韧的铁丝竟是受不了这种巨力,隐约就要绷断。君青麟赶忙收手,他实战经验丰富,在让招之时还不忘反击,手臂转上一圈,铁丝便绕在了铁锤头上。 两人变成了角力的状态。 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角力,胜负看起来应该非常明了。然而,君青麟显然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屠悠对着君青麟冷冷一笑,“我也姓屠呢。”说话之间,屠悠的双眼赤红,手臂之上肌肉膨胀起来。 两人角力之下,君青麟竟是被屠悠生拉硬拽了过去,与此同时,屠悠飞起一脚,飞速甩向君青麟的胸膛。 君青麟立即松开了双手,任由铁丝被对方夺去,同时他将所有真元凝聚在胸口。 “嘭”的一声闷响。 君青麟向后退了半步,而屠悠却是向后连退两步,从她脸上表情来看,这一脚反倒是让她疼得不轻。 君青麟缓缓抬起眼来,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你们的花样倒是多得很。”他从腰间抽出纸扇来,“但是武斗最终还是要看实力!” 屠悠脸上表情未曾变化,双手却是捏紧铁锤。她知道君青麟说的是大实话。她能够和君青麟缠斗这么长的时间,全是仗着兵器精巧多变,而君青麟准备不足,心中又有些轻敌的情绪。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屠悠知道,一旦君青麟认真起来,她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我打不过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你打呢?” 君青麟闻言一愣,他不由地望向了许歌。许歌这会儿竟是回头去帮武令月,众人协力对付四周蜂拥而来的莽兽与黑衣,似乎完全没把君青麟和屠昧放在心上。 许歌难道真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君青麟一瞬间也糊涂了脑袋。 远处妇孺们在武令月的组织下,构建起了一条防线。她们或多或少能够控制住自己的一些疯血,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被敌人破阵而入。而许歌的加入,更是令他们压力大减。 君青麟心中暗想,难道许歌的计划,便是让姬雪樱和屠悠拖住他们,然而扫清了四周的敌人,再来对付他们两个主脑? 问题是,姬雪樱和屠悠,真能拖住君青麟和屠昧? 开什么玩笑? 君青麟心中升起怒气,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小姑娘!就凭你?拦不下我!”君青麟完全收起了轻蔑之心,一把将纸扇展开。扇头上亮出一排寒气逼人的剑刃。 真元在君青麟体内奔腾,他的衣袍随着真元震动而微微鼓胀。 惊人的压力从君青麟身上散发出来,屠悠只觉得浑身一僵,移动手指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涩起来。 “螳臂当车。”君青麟连连冷哼,“不堪一击!”他浑身一抖,暗器蜂拥而出,如同群蛇要将屠悠淹没,而他手持纸扇便是躲藏在蛇群深处的蛇王。 屠悠面无人色,她似是吓得动弹不得,又似是毫无反手之力。只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 “啊!”她放声大喊:“我要死了!” 喊完这话,屠悠整张面孔胀红起来,就想要找个地洞往里钻。她感觉自己羞耻极了,喊出这话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没脑子的呆瓜。 可是……这是那个混蛋吩咐的啊。 暗器就在面前,屠悠手中铁锤变成圆盾护在胸口,而她的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杀敌的许歌。什么时候,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了呢? 许歌自然不会回答,君青麟也不会因为她的可笑而收手。 可君青麟没有继续连招,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就从他身后窜向脑门。君青麟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子,头顶便飞过了一块巨石。 紧随而来的,是屠昧那满是血腥味的咆哮,“敢动悠悠!我把你剥皮拆骨!” 一瞬之间,君青麟明白了许歌的布置。他下意识地望向许歌,正看到许歌那奸计得逞的微笑。 君青麟恨得牙根痒痒,攥得纸扇咔咔作响。 许歌这是吃准了屠昧神志不清,若是君青麟对屠悠动手,必定会激起屠昧的巨大反应。原来许歌根本没指望屠悠能够拦住君青麟,他是想要让屠昧成为真正的绊脚石。 “小杂种!”君青麟冷笑连连,“这么简单的计策,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他想到此处,索性不再对屠悠出手,准备从她身边绕行过去。 只要不对屠悠出手,屠昧自然就不是阻碍了。 “小杂种,你能控制那个蠢货猛兽,难道还能控制我了?”君青麟心中这么想着,眼中露出得意的神采。 “啊……” 一声痛呼传来。 君青麟就像石像一般凝固在了原地,浑身不断颤抖,又是不甘又是无法忍耐。 随后,他满面杀气,手持纸扇向屠昧倒冲了过去。嘶吼声在整个洞窟之中回荡,“疯狗!你敢碰雪樱,老子就把你碎尸万段!” 084 蝉螳螂黄雀 君青麟和屠昧突然内讧,这倒是让他们手下两伙人愣了愣神。 莽兽显得茫然失措。 等君青麟将纸扇插到了屠昧眼前,九婴黑衣们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他们响应君青麟的号召,将刀剑对准了身边的莽兽。 而那些莽兽原本就剩下了本能,哪有挨打不还手的道理。除了第一只莽兽突然遇袭遭了毒手,剩下那些迅速调整了状态,与九婴黑衣混战至一处。 这一番变故让武令月都看直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许歌。许歌左砍又劈,缓解了防线压力,随后就退了回来。 他们两人眼神交汇,许歌笑着说道:“兵法不就是攻心为上嘛,你可不要这么看我,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吧。” “这可不是读书的事情。”武令月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叹气说道:“要不是有雪樱妹妹在,我突然觉得让你当驸马也不算太坏的事情了。” 许歌赶忙举起双手,“你可千万不要吓我。” 武令月笑盈盈地转过脸去,“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和许歌交谈,转而指挥屠氏妇孺调整阵列,准备向密道方向突围。 许歌识趣地没有追问武令月,他一边向姬雪樱和屠悠打着撤退的手势,一边观察屠昧与君青麟之间的战斗。 与屠昧的暴怒相比,君青麟显然还有所克制,他时不时地会向武令月这边投来目光。 许歌嘿嘿一笑,“看来还得给你们加一把火。”他随身舞剑,用飞蝶穿花步从人群之中绕过,逐渐靠近两人战围。 君青麟刚刚避开屠昧一拳,那拳头砸在地上,激起的飞石溅得他脸皮发疼。许歌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便在这时候传到了他的耳边,“青麟兄!我来助你!” 许歌从斜角杀来,和君青麟呈两面夹击之姿。他拿着千磨剑,迅速抹过屠昧侧腰。 屠昧筋肉硬实,架不住千磨锋利,一条细长血道便出现在他腰间。只是这痛更激发了屠昧的凶性。他收紧筋肉,伤口血道便止了血。等他想给许歌一些颜色看看,许歌却已经不在他的身边,远远叫唤着给君青麟鼓劲。 打不到许歌那怎么办? 打君青麟啊! 屠昧挥开大爪,恶狠狠地拍向君青麟,那劲道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分。 君青麟气得浑身打抖,心中一句“往彼娘之”就憋在嗓子眼里。他险些被屠昧拍中脑袋,只能调动起十二分精神来和屠昧游斗,抽空怒骂许歌,“你这个小杂种!等我先对付了这个傻大个!再来教你做人!” “哎呀,我好怕怕啊。”许歌戏谑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就在两人战围外面绕着圈,也不靠近也不远离,“青麟兄,我好心帮你,可你居然对我恶语相向!叔叔可以忍,婶婶也不能忍啊!既然如此,屠村长!我来助你!” 说这话的时候,许歌正绕到君青麟身后。 君青麟只觉得背生冷风,所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可是见过千磨剑的锋锐,绝不想用身体再感受一遍。他在瞬间权衡了利弊,只能侧身闪避。 千磨剑擦着君青麟的发髻划过,斩断了几根发丝,倒是没造成什么伤害。可是许歌这种行为,真是让君青麟愤怒到了极点。他躲过许歌这一剑,顾不得屠昧在旁,扭身从诡异角度还了许歌一纸扇,而这时候,许歌又绕到了屠昧身后。 君青麟这一扇子不仅没有打到许歌,反而拍在了屠昧手上,更是进一步惹怒了屠昧。 “青色的小虫子!聒噪!”屠昧一掌将纸扇拍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两手成虎爪模样,攥向君青麟肩头,“死!” 手掌挥动之间,隐约有虎啸之音。屠昧在疯血状态,居然还能使出招式来,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你这个蠢货!”君青麟只觉得自己气得肝疼,特别是许歌还在一旁嘻嘻怪笑,那贱吧嗖嗖的表情真是让他怒火中烧,“你当真以为我杀不了他?” 君青麟将纸扇一拢,眼神突变。他肩头猛地一沉,屠昧的虎爪擦着他的肩头滑过。君青麟肩膀上的衣服褶皱层层荡开,像是将劲力一段段卸了出去。另一侧的肩头借到劲力鼓胀起来,他顺势甩动衣袖,连着劲力将暗器射向屠昧。 那是一只蛇形簪,滑开诡异弧度就往屠昧太阳穴钻。这一击又快又狠,屠昧也不能完全避开。他只能在最后关头凭着本能将脖子转开了些许角度。 “扑哧”一声,蛇形簪钻入眼眶。 屠昧放声痛呼,整个人向后仰倒。 君青麟一甩衣袖,格开溅射而来的鲜血,随后掌中多出了四根蛇形簪。他踩着屠昧的膝盖,揉身向上,便如青蛇一般绕在屠昧身上。 手中蛇形簪抖动不停,像是毒蛇吐信,又像是獠牙锋芒。 一簪落入丹田,二簪深入气海,三簪定住尾椎。 仅仅这三簪子过后,屠昧下身已无半分力道,整个人跪伏在地。 君青麟气喘吁吁,脸上却是得意神色,“野兽就该乖乖跪下!”他捏住最后一根蛇形簪,已经踩在屠昧背上,对准天灵盖就是全力一击。 这些蛇形簪构造狠辣,一旦插入体内便无法轻易取出,簪子上更是雕了鳞片状的纵横血槽,鲜血顺着蛇口飚射而出,妖异绚烂。 就连姬雪樱也不知道,君青麟原名君青鳞,这是蛇鳞,却不是麒麟。 屠昧死命挣扎,上身不断起伏,奈何下半身被封住了重要穴道,就连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君青麟站在他背上,随着他身躯起伏而变换脚步,手中蛇形簪已狠狠落下。 许歌要他们两人自相残杀,自然见不得一家独大。只是君青麟动作太快,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出手,一出手便是他最快的剑招,“惊蛰!” 一时间,蛇形簪戳向天灵盖,千磨剑扎向君青麟。 三方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又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究竟谁是渔翁,谁又是黄雀? 当许歌手中利剑怼到君青麟身后,君青麟突然回过头来,冲他咧嘴一笑。 君青麟猛甩头发,那根用来定住发髻的簪子,也是蛇形簪! 蛇形簪吐着毒信,与许歌面孔近在咫尺。 许歌双瞳收紧,可已无法收招。 生死相搏容不得半点马虎,就像许歌吃定君青麟和屠昧会内讧,君青麟也吃定许歌必定不会放过这个一箭双雕的机会。 君青麟拼着背后硬生受一剑,也要换许歌一命。 许歌在这危急时刻,余光扫过了姬雪樱,扫过了武令月,扫过了屠悠与香兰。她们或是焦急大喊,或是眉头紧锁,或是意生决然。许歌那焦躁的心居然在这时候安定了下来。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不是有死无生,这是由死而生。 若是他与君青麟,屠昧三人同归于尽,或许姬雪樱她们就能获得一条生路,他的死换来众人之生,何惧之有? 许歌低喝一声,无视眼前蛇形簪,只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君青麟背上,他这一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君青麟未曾想到许歌会这般果决,但是此刻箭已离弦,再无回头可能。 刹那之间,两人耳边再无其他声响,心中再没更多话语。天地间,洞穴里,瞳孔上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生死存亡之际,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许歌与君青麟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脚下巨变,两人同时被掀飞了出去。 原本应该已经出了局的屠昧突然暴起,他连带血肉扣掉了身上三根蛇形簪,将背上两人同时掀翻。 这头猛兽可不会如此黯然离场,他要向另外两人证明,他才是这里真正的王者。 屠昧的暴起,让许歌躲过了蛇形簪,让君青麟避开了千磨剑。两人就此跌下祭坛,而屠昧挺身而立。 “臭虫!两只臭虫还妄想在神灵面前撒野!”屠昧仅剩下的那只眼睛深红如血,瞳孔只剩下针尖一般大小,另一只眼睛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我要教会你们,什么叫做谦卑,什么叫做臣服!”他咆哮着,颤抖着,双爪在胸前一抓。 利爪深入胸膛,八道血痕纵横交错,鲜血淋漓而下。 那鲜血淌入祭坛中央,瞬间将凹槽盈满。屠昧的巨大身躯轰然跪地,双手指天大喝,“神刀在上!我代表屠氏一族,请求您的赐福!让这些外乡人沐浴在您的神威之下!” 屠昧随声拜倒,五体投地。 半空中,那魔刀万击,猛然震颤起来! 085 神兵 魔刀颤抖,连带着千万条丝线震动,由此而来整个山壁都在震颤之中。 许歌与君青麟分别起身,他俩对视了一眼,随后仰头观察。 “嘣嘣嘣……”一串响动,一根根丝线在魔刀颤抖之下绷断开来。转瞬之间,已有三分之一的丝线断成了两节,魔刀摇摇欲坠。 许歌敏锐地观察到,与其说魔刀摇摇欲坠,不如说它自身活了过来,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使劲晃动着秋千,想要从枷锁之中挣脱出来。 一柄带着自我意识的刀? 许歌对此难以想象,难道一把刀还能变成活物不成? 君青麟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显然是心中所想与许歌一般无二。 “神刀!神刀!!神刀!!!”更多莽兽跪伏在地,使劲磕着脑袋,鲜血淋漓了也不停下。他们向祭坛靠拢,就堵在密道之前,让人不能靠近。屠悠身边那些妇孺脸色也不好看,有人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皮,正在和脑中的幻想进行搏斗。 “必须阻止他!”屠悠呼喊出声,张弓搭箭,瞄准半空魔刀,“必须毁了魔刀!”她眼中隐约有些疯狂,不知道是否被执念迷住了心窍。 利箭放出,“当”的一声巨响,正中魔刀刀面。可这一击就连半点划痕都没能给魔刀留下。 九婴杀手们面面相觑,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只是今夜这变故,在他们的人生之中也是闻所未闻。 屠悠尚未放弃,不断张弓搭箭。 “当当当当当!”一瞬之间,五箭连出,巨响不断在洞窟之中回荡。 屠悠指尖都流出血来,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还想要拉线,却被姬雪樱拽住了胳膊。 屠悠想要将姬雪樱甩开,可对上姬雪樱那淡漠的眸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模糊了眼眶。 “你这样做,只是帮魔刀尽早脱困。”姬雪樱轻轻说道。 屠悠闻言一愣,随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们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她就此瘫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 “我们终有一死。”姬雪樱将屠悠扶了起来,“但绝不是今天!” 许歌深深地望了一眼姬雪樱,心中暗暗点头。 就算魔刀之能惊天动地,他们也不是全无胜算,只不过屠悠看错了方向。 许歌握紧千磨剑,将目光投向匍匐在地的屠昧,“兵器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他们胜利的机会,不是阻止魔刀,而是阻止屠昧。 许歌运起飞蝶穿花步,踩着跪地祈祷的莽兽身上,向屠昧飞奔而去。他靠近祭坛,随后高高跃起,手中千磨对准了屠昧的后脑。 就在许歌跃起之时,他看到祭坛对面,君青麟同时跳了起来。两人的目标,同样都是屠昧,方才还是死敌的两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块儿。 君青麟恶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但还是将重心瞄准了屠昧。 两人心照不宣,此刻暂时停战。 三方角力之中,若是三足鼎立,自然是互相牵制。可若是一家独大,另外两方便会紧紧联合在一块儿,除非…… 除非对方是个疯子。 而君青麟就是个疯子。 疯子君青麟在对付屠昧的同时,又给许歌加了个暗器。 其实这暗器对许歌造成不了多大影响,只能阻碍一下许歌的动作。君青麟就是想自己独力杀了屠昧,不愿许歌帮忙。这孩子气的行为真是让许歌哭笑不得。 不过大敌当前,许歌也不会在意这些。他索性收了一半力道,将君青麟射来的暗器磕飞。 君青麟得意一笑,纸扇先行插到了屠昧脑后。 屠昧就似无知无觉,依旧跪伏在地。他低声呢喃,身姿并无动作,可祭坛上的血痕却发生了变化。 那些鲜血就像是活物一般,就在纸扇临头时候,猛然窜了起来。血液组成一面血墙,阻挡在屠昧身后。 这堵血墙居然有着惊人的韧性,如同薄膜一般兜住了纸扇,让君青麟不得寸进。 君青麟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是动作丝毫不慢。他一击不成立马调整身姿,以纸扇为轴,飞起一脚撩向屠昧下身。 隐藏在布鞋之下的剑刃弹射出来,却再次被血墙拦住。 “这到底是什么邪术?”君青麟大吃一惊,不敢继续强攻,准备后退寻找机会。 许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顿时仰头望向了空中魔刀,“天位之境?”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传闻之中,只要达到了天位,就会逐渐领悟到独属于自己的天位威压,而当大彻大悟便会进阶到传说中的天人境界。 在天人境界之中,每位天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威压属性。关于这威压属性,许歌也只是听小姨念叨过几句。 像是天下第一学府九霄门的门主,大胥浮生,他的威压能够影响到以自己为中心五百步之内的天地。在这天地中,他可以让人停滞不动,让雨凝滞于半空,奇妙应用数不胜数。传说中还有一位天人,人称黄袍老祖。他的威压可以控制金属雷霆为己用,变化万千,威力无穷。 如今这祭坛中的血液并没有他人控制,屠昧更没有放出真元牵引,可鲜血偏偏发生了变化,没有其他天人在场,那能够引起这些变化的只有一样东西。 魔刀万击! 许歌眯起双眼,看着一根根绷断的丝线。这些丝线会把血液提供给魔刀,而魔刀也可以通过这些丝线,控制祭坛中的鲜血。 这是一个悖论,若要制止魔刀,便不能让魔刀挣脱丝线。可若清理丝线,那魔刀便可以通过丝线影响战局。 由此可见,屠家已经完成了吴庄王给予的任务。 他们真的打造出了一把可怕的“神兵”! 许歌不由望向自己手中千磨,魔刀万击都这么强大,那么被当做竞争对象的千磨剑又藏着哪些神异之处? 就像是有着千万只猫咪挠着心肺,许歌的好奇心已经满了出来。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连屠昧这一关也过不去,再有什么神异也是无用之物。 眼看半空中链接魔刀的丝线还剩下不到半数,许歌眼珠乱转,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同样苦思冥想的君青麟。 许歌脑中灵光一闪。 “君青麟!”许歌大喊对方的名字。 君青麟先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许歌。 许歌并不着恼,一边绕着祭坛兜圈子,一边继续大声喊道:“我想到一个计划,但是需要你来帮忙。” 君青麟还是不看许歌,只是耳朵凑了过来。 许歌心中暗笑,赶紧将计划和盘托出,“像之前那种蜂群一样的暗器,你还留着几个?” “关你屁事?”君青麟瞪了许歌一眼,随后说道:“一个。” “哦。”许歌点了点头,“那你应该至少还剩了两到三个。” 君青麟闻言大怒,“你这臭小子……” “你听我说!”许歌直接打断了君青麟,高声喊道:“我数三二一,你把所有蜂群暗器都放出去,池中血液有限,要将你的暗器全部拦住,必定会分薄厚度。” 君青麟眉头微皱,难得没有嘲讽许歌,“蜂群力道不够,穿不过血墙。” “你放心。”许歌哈哈一笑,“还有我呢!” “你?”君青麟又冷笑起来。 许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倒数起来,“三!” “你这小杂种!我说……” “二!” “混账东西!”君青麟将双手拢入袖中。 “一!” 三团蜂群从君青麟袖中飞舞而出,密密麻麻地好不骇人。 那蜂群撒在屠昧身上,血墙立即涌动起来。这次血墙几乎抽干了祭坛,才堪堪拦住所有狂蜂。 许歌此时已经做好准备,真元凝成的白雾在他口鼻之间涌动。 长剑轻摆。 “轻雷隐隐,初!惊!蛰!” 雷光闪烁,晃花所有人的目光。 千磨剑出,一去无悔! 086 魔刀出笼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道弧光。 这一剑,仿佛要将黑夜刺破。 千磨剑拢到屠昧胸前,瞄准了最初的伤口。血墙液化沸腾,向屠昧胸口急速涌去,却已救援不及。 屠昧狰狞大吼,用双手去抓利刃。 千磨剑与他掌心摩擦,刮开两道焦痕,最终直落胸腔而去。 屠昧双手鲜血淋漓,再难阻挡千磨,被一剑洞穿胸口。 “父亲!”血脉情深,屠悠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许歌双手握剑,千磨剑已完全没入屠昧胸口,剑尖就从他背心位置透了出来。屠昧体内鲜血滴到千磨剑上,立即蒸腾起来,就像是碰到了滚烫的烙铁。 半空之中,魔刀的躁动陡然一止,晃悠的丝线纷纷平静。 屠昧目瞪口呆地盯着许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前。他努力张开双臂,想要勒断许歌的脊椎,可他已经没了力气。 生命渐渐散去,屠昧眼中血红也缓缓消散。 “我做的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错的吗?”屠昧靠在许歌肩头,低声自语,“我只是想让大家,让大家过得更好一些,我们需要力量,有了力量我们才能,才能对抗吴王……我错了吗?” 许歌抱着屠昧渐渐缩小的身躯,叹了口气,“力量没有好坏,会堕落的只有人心。” 屠昧颤抖着嘴唇,所有话语最后汇聚成一丝苦笑。他靠在许歌肩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许歌将屠昧在祭坛上轻轻放平,从他胸口抽出千磨剑来。剑上光洁无暇,一如崭新。他甩了甩剑刃上并不存在的鲜血,扫视台下。 洞窟之中,莽兽们失去了首领,茫然失措地立在原地。 屠悠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姬雪樱蹲下身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无声陪伴。 纸扇突然从背后袭来! 许歌早有预料,脚步一扭一转,既远离了君青麟,又荡开了纸扇。此时他已经站在祭坛边缘。 君青麟顺势使出一招扫堂腿,攻击许歌下盘。 许歌纵身一翻,倒翻躲避。 君青麟这一腿没踢中许歌,反而扫到了屠昧的尸体。屠昧原本倒在祭坛边缘,被君青麟腿风一扫,正落在祭坛中央。他的鲜血从背心伤口流淌下去和血痕纹路相互融合。那已经平静下来的祭坛,又猛然翻涌起来。 这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哈麻皮!”许歌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这龟孙只会坏事!”他在一位村民肩头踩了一脚,借力转身飞纵,再次扑向祭坛。 身处祭坛之上的君青麟同样发现了不妥,立马一纸扇割向屠昧的尸身。 然而,他们两人都慢了一步。 整个祭坛上的血液炸裂开来,血雾带着巨大冲力,将两人吹飞。 半空中魔刀再次轰鸣出声,丝线以恐怖的速度断裂开来。 许歌和君青麟在地上一滚,顾不得自身狼狈,就要起身继续反扑。 而祭坛上所有血雾竟然缩了回去。 屠昧紧闭双眼的尸首,重新直挺挺地立了起来。那些血雾没有回归祭坛,而是变成血浆直射入屠昧胸口破洞。 那些鲜血呈半透明状,将屠昧胸前背后那贯穿伤口堵了起来。他脸色雪白,应该是死了,可他肌肉鼓胀,又像是活了。 诡异画面让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死者复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曾想过,一些孩子吓得嚎啕大哭,死抓着父母的衣物不放,大人们也是面如菜色,不知该怎么回应。 “嘣!” 最后一簇丝线绷断。 魔刀万击直坠下来。 屠昧沉默中的尸身高举手臂,就像是在迎接从天而降的神灵。 “制止他!”许歌高呼出声,已全力向魔刀跳去。虽然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明白,决不能让屠昧接触到魔刀。 君青麟同样反应不慢,人还没到,两袖已是甩动不停。 飞刀,钢针,铁钉,飞蝗石,梅花镖,三棱刃等等暗器汇成一条直线,他几乎是将自己携带的所有暗器射了出去。 可就在此时,屠昧睁开了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看不见眼白瞳孔,只见得到血红薄膜。 血光一闪,数百条血丝从屠昧体表溅射出来,他看起来像是个人形刺猬。 许歌被血丝逼迫,不得不抬剑阻拦。 血丝砸在剑脊之上,巨力让许歌感到难以置信。他靠着千磨剑无坚不摧的特性,生生劈断了几根血丝,才安全落地。 第一时间,许歌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整个洞窟就像是泡在尸山血海之中。 许歌大惊失色,赶忙环顾四周。 血丝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洞窟,方才还在空旷地带交战的莽兽与黑衣人无一幸免,被血丝直接贯穿了头颅与心脏。 这血丝就像是烤肉的签子,而人成了铁签上的肉块。 许歌赶忙望向姬雪樱。 万幸,姬雪樱虽然手中长剑断裂,可身上没有受伤,还护住了身后几名妇孺以及屠悠。武令月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同样护住了几名妇孺。 剩下一些人,运气稍差一点,被击中了手臂或是大腿,正倒在地上放声痛呼。香兰正在此列,小腿被击穿,痛得满头大汗。 而君青麟那个家伙,只能说祸害遗千年吧。他手中纸扇破裂,长袖尽皆损毁,露出两只遍布伤痕的手臂,可人还活着。他望向屠昧的眼神满是忌惮,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场所有人,只要还能出喘气的,全都将目光投向了屠昧。这个浑身长满红色尖刺,如同怪物一般的疯兽,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又会产生什么变化,谁都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死者。 洞窟中安静极了,屠昧成了刺猬,而大家成了木头,只剩下几个孩子的哭声。 屠昧睁着全是红膜的双眼,不知看向何方,而他掌中已经握住了魔刀万击。 洞窟里的温度似乎上升了许多,春末时候,却像是迈入了酷暑。 许歌咽了口唾沫,转瞬之间口干舌燥。 而魔刀万击正是热浪的源头。 与洞窟内的高温不同,许歌只觉得背脊发凉,一股恶寒就攀附在他尾椎骨上,时刻刺激着他的精神。 许歌望向君青麟,君青麟同时望了过来。许歌从对方眼中,确认他们有着相同的感觉。他们身为在场武功最高的两个人,感官也更加敏锐。此刻的屠昧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给与他们极大的威慑。 明明两个一流高手,可在屠昧面前就像是孤身面对洪荒大地的史前人类。而他们明白,真正给他们带来威压的不是屠昧,而是屠昧手中的魔刀。 不能坐以待毙! 许歌在心中暗念,再次望向君青麟。 君青麟也同时望了回来,与许歌眼神交错。 许歌心念一转,瞥了一眼密道方向。之前还在堵门的莽兽,如今全部插上了血线,他们已难以构成威胁。 “赌一赌!”许歌打定主意,对姬雪樱她们低声说道:“我和君青麟会去吸引屠昧的注意力,你们马上从密道离开。” 姬雪樱欲言又止,最后重重点头。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并没有提出异议。 君青麟却是冷哼出声,“小子!我凭什么要帮你?我可是要把雪樱带回家的!”他虽是表达着不满,可同样压低了嗓子。 许歌直面君青麟,“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看着雪樱死在这里,或者是与我合作,等她们全都逃了,我们再更凭本事逃命。你是觉得自己干不过屠昧,还是觉得自己逃不出去?” “往彼娘之!”君青麟破口大骂,“小子忒是话多,要死也是你先。”说话之间,他用脚尖挑起一柄长剑,持剑对准屠昧。 “该死的是你才对,咱们的仇还得一一清算。”许歌回怼了一句,握紧千磨剑与君青麟遥相呼应。 武令月与姬雪樱收拢存活之人,准备立即撤退。大家谁都不知道,如今这像雕塑一样的屠昧,什么时候又会醒来大开杀戒。 能够随意活动的人听从两人号令,迅速而安静地聚拢到了一块儿。武令月与姬雪樱又带着他们开始救助被伤到四肢的其他同伴。 武令月最先走到香兰身边,轻声安抚,“香兰,你忍一下。”她拔出华丽短剑,对准了血丝。 香兰咬住嘴唇,表示自己能够忍住。 武令月抡起短剑往血丝上重重一砍。短剑锋利,可她这一剑就像是砍在了棉花上。 血丝随着她的斩击弯折,以那次弯折为原点,更大的波澜震动了起来。 武令月大吃一惊,赶忙出声惊呼,“不要砍血丝!” 话音落下,为时已晚。 十几道波浪重新扬起,一根根血丝活了过来。 如同雕像一般的屠昧猛然握紧魔刀。 异变再临! 087 父亲 从屠昧身上蔓延出来的血丝突然膨胀起来,它们就像是蚊虫的口器,贪婪地吸吮着鲜血。 最靠近屠昧的那些莽兽在转瞬之间被吸成了干尸,大功告成的血丝迅速抽回了屠昧身上。 许歌发现,每有一根血丝回归,屠昧的身躯便会肉眼可见地扩大一些。 屠昧方才被许歌捅穿心脏后,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状态,如今在血丝的浇灌下,又重新膨胀起来。 许歌和君青麟不再犹豫,直接向屠昧冲了过去。只不过两人选择不同,许歌瞄准了屠昧握刀的手腕,而君青麟则是选择了屠昧的头颅。 屠昧根本没有去看他俩,又有几根血丝溅射出来,如同触手鞭子一样拍向他们。许歌与君青麟只能一边对抗,一边靠近。 而另一边,幸存者的情况更加糟糕。 血丝汲取鲜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像是波浪一样一层层传递过来。幸存者们靠得虽远一些,但已有几人在惨叫声中被吸成了人干。 眼看血丝汲取将要蔓延过来,这血丝又坚韧万分,众人不知该如何处理。 武令月第一个回过神来,她抬起短剑,直接对准了香兰的小腿,突然大喊,“香兰!” 香兰疑惑地扭过头来。 武令月手起剑落。 香兰还没反应过来,武令月娇叱一声,鲜血已洒了一地。 “啊!”香兰发出一声凄厉惨嚎,直接痛得晕了过去。 血珠溅在武令月脸上,香兰被抛弃的小腿瞬间吸成了干肉,可她的性命保住了。 武令月面不改色,立马撕下一片衣袖,将香兰腿上断口扎紧。周围其他人震惊地望向武令月,武令月一挑眉头,高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要命了?” 有些人还在震惊之中难有动作,有些人硬起心肠,一咬牙一跺脚,地上立即多了不少残肢断臂,惨叫声也是此起彼伏。 她们这边危机稍减,武令月看了一眼许歌方向。 许歌与君青麟都靠近了屠昧,许歌稍近,君青麟稍远。两人冲破血丝的重重阻碍,勉强挨到了祭坛的边缘。 武令月不再犹豫,直接对大家喊道:“所有人马上离开这里。”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我们这里有伤员,我们需要止血。”一位妇人抱着自家孩子大声质问。 武令月冷着一张脸,直视着那人的双眼,“血可以在路上再止,命只有一条,想死的就留下,本宫不会拦你!”说完这话,她也不管别人,直接抱起香兰向密道走了过去。 姬雪樱没有废话,救助了两人,立即跟上武令月。 “圣女,我们为什么要走?”那妇人还拽住屠悠的胳膊,“只要杀了村长,我们就不需要走,我们还能留下来。” 屠悠望向祭坛,祭坛上许歌和君青麟几次尝试登台,都被血丝重新逼退下来。祭坛中央,屠昧的身形还在膨胀,他已经超过了常人两头高度,一根根肌肉纹路清晰,像是随时都会撕裂皮肤。 “我们真的能赢?”屠悠看着眼前泪眼摩挲的妇人,她怀中的孩子被斩断了手掌,痛得死去活来。 那母亲闻言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屠悠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离开屠家村,就一定会有活路。留在这里,才是最差的选择。” 那妇人哭丧着脸,“人都死光了,离开这里又能怎样?” 屠悠闻言一愣,随后放眼望去。 整个村子,如今也只剩下十二三人了。 屠悠突然有些后悔,若是她没做出反抗屠昧的事情来,那些倒下的叔叔伯伯,是不是不会惨死于此地?至少此时此刻,不会惨死在她的面前。 这只是逃避罢了,屠悠全都明白。 如果任由屠家村发展下去,这里只会便成人间炼狱,哪怕活着也只是堕落的帮凶。更多的人会被送上祭坛,变成祭品,今天是村子外面的旅人,明天就会是年老的村民,再后来是不是要用上孩子? 屠悠绝不想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必须硬起心肠。 “你们先走。”屠悠对剩下那些妇孺露出微笑来,“我来给你们断后。”她指了指密道方向,“那两位姐姐值得信任,她们说得对,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做出取舍。你们可不能怪罪她们。活着才有明天,才有希望。” 一众妇孺面面相觑,一人问道:“我们先走,那圣女你?” “我说了,我来断后。”屠悠抬起手甲,笑着说道:“既然是我说动了你们,我自然也负责让你们安全离开。只是……抱歉……”屠悠看着遍地尸首,嘴唇微微颤抖。 “圣女……”众妇人也是眼含泪水。之前苛责那人眼中还多了一些自责神色。 “好了,快些走吧。”屠悠挤出一丝微笑来。 一众妇孺不再坚持,快步向密道奔了过去。 密道入口就在祭坛下方,她们想要进入密道,就必须穿过魔刀的层层阻拦。 魔刀已经吸收了许多鲜血,但是他永远都不会满足。 许歌敏锐地发现了妇孺们的动向。他在祭坛边缘腾挪,没有进一步靠近屠昧。 等到妇孺们靠近了血丝区域,他与领队的武令月交换了一番眼神,猛然使出一招“秋分”,将靠近密道方向的血丝一次性斩断,瞬间清出了大片空间。 “跑!”武令月抱着香兰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赶紧跟上。姬雪樱在队伍中央,时刻关注着屠昧的动向,随时准备出手。而屠昧则是选择坠在队伍最后。 魔刀对此似乎有所感应,它激发更多血丝抽向队伍。 许歌就挡在祭坛边缘,左挡右拦,不让血丝接近众人的队伍。 魔刀似乎被许歌惹怒了,它索性收回了其他所有血丝,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密道方向。 一时间血丝飞舞,遮天蔽月。 许歌顿感压力巨增,就连剑鞘也一同用上,也不能将所有血丝拦住。 这时候君青麟站了出来,他用着诡异剑法,为许歌分担了许多压力。两人第一次并肩而立,对付着前所未见的怪物。 许歌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君青麟冷哼道:“我可不能让这些恶心的东西,碰到雪樱一根寒毛!” 许歌摇了摇头,专心对付血丝。 他们身后,武令月第一个冲入密道,其他妇孺也鱼贯而入。 这时候,魔刀的疯狂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血丝收回,屠昧动了! 巨兽屠昧挥动魔刀万击,没有嘶吼,没有声响,就是这么平平无奇地一劈。 上至山崩塌,也不过如此。 许歌与君青麟双剑合到一处,迎着山洪而上。 “当!!!” 君青麟的长剑应声而断,千磨剑与万击刀重重相交。 许歌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就要单膝跪下。 君青麟赶忙举起残刃,垫在千磨剑下。 两人面孔皆是憋得通红,却还是拦不住屠昧的巨力。在巨兽屠昧面前,两人就像是孱弱的鸡崽。 两人手臂颤抖,真元全力挥洒,可千磨剑还是在逐渐降低。 君青麟咬着牙关,斜眼打量许歌。 许歌双目圆瞪,鼻孔下流出血来,他死死盯住屠昧不放,“你这个变态,没力气了吗?” “你这小杂种才没力气了!”君青麟双臂青筋鼓胀,手臂上一条条伤疤胀红发亮,“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拦住!” “哈哈哈,真是笑掉少爷的大牙!”许歌嘴角溢出血来,“你要是能把他拦住,我就能一个干他三个!” 君青麟几条旧伤疤崩裂开来,手臂上全是鲜血,“这种货色,我一个人能干掉十个!” “那少爷我就一百个!” “那我就是一千个!” 两个人口中针锋相对,手上却是通力合作。 然而千磨剑还是降了下来。 缓缓降落,死亡也是缓步靠近,无声无息的屠昧,让这情境更为恐怖。 便在此时,另一个人爬上了祭坛。 她对着巨兽屠昧,切声喊道:“父亲!” 088 斩 突然出现的姑娘正是屠悠。 密道前方已经清空,可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再次直面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心魔。 “屠悠!你做什么?”许歌急得大喊出声,“你快走!他已经不是你爹了!他只是被魔刀控制的傀儡!根本认不得你!” “父亲。”屠悠不仅没有离开,更是上前了一步,更加靠近屠昧。 许歌心中焦急,可他和屠昧正处于角力状态,根本就不能放松力量,也无暇去阻止屠悠。 “混小子!你的朋友全都是疯子?”君青麟脸色发青,但仍不忘出声讥讽。 许歌恶狠狠地瞪了君青麟一眼,“你是想一起死吗?” 君青麟冷哼出声,“那你就松手!大家一起死,一了百了!” 两人正在对喷,屠昧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手上力道加剧。 许歌和君青麟同时闷哼一声,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屠悠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屠昧,轻声细语地说话,就像眼前死斗并不存在,而另外两人全是空气,“其实我知道的,你之所以会痴迷魔刀,全都是为了母亲。” 许歌闻言一惊,没想到事情还和屠悠的母亲有关。 君青麟则是不屑撇嘴,似是全然不感兴趣。 屠悠再次上前半步,眼中已是承上泪水,“我知道的……当年母亲她突然病逝,你没有哭,你组织了她的葬礼,你将一切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我知道!你根本放不下!” “其实我应该更早一些发现的。”屠悠叹了口气,满是懊悔,“葬礼之后,你消沉了三天三夜,整日整夜地坐在母亲床边发呆。可一夜之间,你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就是那一夜,我看到你偷偷进入了祭坛……从那天之后,你恢复了被爷爷禁止的祭祀。” “我应该阻止你的。”屠悠擦拭眼角,“可我不愿,也不想见到你再变回那消沉的模样。这不是你……可现在,这也不是你……” “每次接触魔刀,那些疯狂的梦呓就会出现在我们脑海之中。”屠悠痛苦地捂住脑门,“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是那都不是真的,死者不能复生。所谓祭祀,那不过是你自己心里疯狂的念头。魔刀并无魔力,它能做的,只是放大你的欲望。” 屠悠鼓足全身力气,对着屠昧大喊,“不管他对你说些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母亲她已经死了,绝不可能复活!她的尸体就在后山埋着,早就成了白骨,你脑中的声音,一切都是幻想!” 怒吼声在洞窟之中回荡。 遍地死尸,分外凄凉。 许歌惊讶地发现,屠昧下压的力气,竟然变小了。君青麟同样扭过头来,与许歌两人目光一触,两人有同时望向屠悠。 不过他俩谁都没有说话,这是一场父女之间对话,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不!”屠昧浑身颤抖起来,沙哑嗓子就像是用石头剐蹭铁板,“还有办法,只要献祭一万个人!只要一万个人,她就能复活!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不会骗我,她绝对不会骗我!” 屠昧放声大吼,浑浊血眼死死盯着屠悠,“是你在撒谎!你不愿献出你的鲜血。悠悠,我们血脉相通,现在正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她告诉过我,你一个人的鲜血,足够抵上千人!我,不,父亲不要全部,我只要一半,只要你献出一半血来,就够了!一定够了!” 屠悠对此唯有苦笑,“只要我死,就能换回母亲吗?父亲,你真是彻底疯了。” 这对父女对话的时候,许歌和君青麟趁机将魔刀顶回去了一些,只盼着他们能再多聊一会儿,那样他俩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反败为胜! 然而屠昧的疯狂远超两人的想象。 “你不愿意!”屠昧突然暴怒,“你这个不孝女!我知道你不愿意,没关系,原本我还想让你听听她的声音,这样你就能自愿献身了。既然你不愿意,我还可以自己动手来取!” 屠昧将单手握刀换成了双手。 加在许歌和君青麟身上压力陡增一倍,两人同时单膝跪下,刀锋就停在屠悠面前一寸左右。这时候两人已是骑虎难下,不松手还能对抗少许,若是松手,可能就是同归于尽。 屠昧看着面前刀锋,目不斜视,“父亲,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吗?” “悠悠,不是父亲要你的命!是你母亲,她需要你。”屠昧口中胡言乱语个不停,“你放心,等你救活了她,父亲就会献祭自己把你救回来!父亲说到做到!” “真的吗?”屠悠惨然一笑,“我这一条命原本就是您给的,现在还给您又何妨?” 许歌闻言大惊,差点连千磨剑也握不住了,“屠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他疯了,你还没疯!” “总要有人死在这里。”屠悠面上流露出凄切笑意,“父亲将村子带向灭亡,而大家更多是因我而死。至少,在最后,让我做些真正正确的事情。” 屠悠右手手甲变化,成了一柄短剑。她将短剑横在脖颈之上,“你们尽管松手,等他杀我之后,肯定还要用魔刀吸收,那时候你们尽管逃吧,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屠悠,你听我说!”许歌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你的过错!若你不做出选择,那将会有更多人遇害,是你,是你屠悠站出来终结了这一切。救下那些妇孺,放过我的同伴,你早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是吗?”屠悠看着许歌,右眼淌下一行清泪。她对许歌露出了一个绝美的微笑,在这昏暗洞窟中,宛若初升的太阳,“许歌,谢谢你。” 话音落下,屠悠转动手腕。 “屠悠!”许歌大喝出声,又目眦欲裂地瞪着君青麟,“君青麟!你敢!” 君青麟在这时候,居然第一时间松开了剑柄。 “啊!”许歌将全身真元凝聚在双臂之上,剑柄被他握得“嘎吱”作响。千磨与魔刀摩擦,蹦出令人炫目的“刺啦”火光。 许歌从未如此气愤,愤恨于自己的无能。 他双臂崩出血痕来,七窍流出血来,双膝跪在地上,可他依旧没有拦住这一刀。 “不要!” 时光似在此刻静止。 屠悠引颈自刎,魔刀悬而未落。 “当!” 魔刀斩落。 但是偏开了一个角度。 魔刀斩断了屠悠的短剑,却没有将屠悠劈成两半。 所有人失了声,直到那沙哑嗓音响起,“做爹的又怎么会对女儿下手。” 屠悠突然泪流满面,“父亲!” 屠昧面容扭曲,一半浑浊血眼,一半清明疲惫。那清明的一半身子,将握刀的手掌死死托住,自己和自己较劲。 “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屠昧扭曲地微笑,“自从你母亲走后,一切都是噩梦。现在,梦也该醒了。” 屠悠使劲摇头,泪珠甩飞开来,可说不出半句话。 屠昧望向许歌,“许少侠,麻烦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许歌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父亲!”屠悠痛哭流涕,已经半跪在地上。 屠昧温和一笑,“还记得你那时候总喜欢坐在我脖子上骑大马,还尿了爹一脖子。一转眼,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惜啊,可惜爹看不到你出嫁的那一……” 屠昧话未说完,君青麟突然在他身后出现。他双手挽着断裂的丝线,这些丝线之前用来捆绑魔刀,韧性惊人。他将丝线兜住屠昧的脖颈,将他向后使劲拖拽,露出脆弱的咽喉。 “你做什么?”许歌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做什么?”君青麟冷哼说道:“救你们的命!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随时又会发疯,难道你们真要坐以待毙?你们想死!我还不想死了!” “他说的没错。”屠昧艰难地说这话,“杀了我吧,割掉我的脑袋,一切都会结束了。” “不要!”屠悠连滚带爬,抱住许歌的胳膊,“他能恢复清醒的,他一定可以的!许歌,你相信我!” 许歌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屠昧一眼。 屠昧点了点头。 许歌面若寒霜,将屠悠一把推开。 屠悠站立不稳,从祭坛上跌了下去,可她很快爬了起来,全力想要爬上祭坛。 这时候,许歌已将千磨剑举在胸前。他深深吸了口气,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滚,一如真元涌动。 亲情,宿命,责任,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个巨大的毛线团,理不清,剪不断。 解不开,那就用力咬吧! “阳极阴至,一剑斩天涯。” 许歌轻吟出声,衣袂无风自动。 “天衍万物,轮回不息。” 他缓缓睁开双眼。 “天衍剑法——夏至!” 089 崩塌 烈日当空,魔影无踪。 夏至日,污孽退散。 一剑两断,许歌这一剑辟出了一道纵贯洞窟的剑气。剑气飞驰而过,直接劈过半个洞窟,重重斩在山壁之上。剑痕豁开山壁,不知深入几分。 君青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剑,在望向许歌已满是忌惮——只有天位境界,才能斩出剑气,难道就在方才那个瞬间,许歌一步踏入天位? 许歌双膝一软就要向前扑倒。 君青麟眼角抽搐,随后破口大骂,“小杂种!你是要连我一块儿劈死吗?” 许歌以剑尖点地,猛得喷出一口鲜血,萎靡地单膝跪地。 而屠昧身上竟似没有半点伤痕。 劈空了? 屠悠冷冷地看着许歌。 一道血线出现在屠悠肩膀位置,随后他整个臂膀滑落下来,切口平整发黑,已是被烧焦了血脉。 屠悠身子一软,侧身倒了下去。 君青麟顺势借力一踏,向后飞纵,拉开和许歌之间的距离。至于掉落在地上的魔刀,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一点他想得非常明白,只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是力量,剩下的都是祸害。 屠昧手臂断裂,连带着魔刀滑落地上。 那只手臂被魔刀迅速吸得干瘪,可他还未满足,刀上纹路娇艳欲滴,散发着贪婪的味道。 屠昧离开了魔刀,整个人迅速缩小,直接从壮年变成了干瘦老头。他捂住伤口,艰难地朝许歌露出一丝笑意,“谢谢。” 许歌摸了摸嘴角,“其实我是想切手腕的,可惜,没控制住。” 屠悠可顾不得许歌的俏皮话,一个箭步扑在图屠昧身上,“爹!”她放声大哭,将所有委屈释放出来。 屠昧的脸色渐渐发白,眼中又是悔恨又是痛惜,“悠悠,这些年……苦了你了……” 屠悠只是使劲摇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屠昧强撑着精神,望向许歌,“许少侠怎么知道断了手臂,就能控制住疯血?” “我不知道。”许歌重新站起身来,“就是试试。”他余光一瞥,望向屠悠胸口位置,之前被许歌刺穿的胸膛重新流出血来。 许歌张口欲言,屠昧朝他摇了摇头。 “哼!阖家欢乐,真是令人作呕。”君青麟就地一滚,迅速站起身来。他在一旁站得浑身都不自在。 “就剩我们了。”许歌就像和老友对话一样伸了个懒腰,千磨剑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根登山用的拐杖,“你准备怎么打?” “呵!小杂种,你还有力气?”君青麟观察着许歌的双腿。他微微伏低身子,哪怕没了趁手武器,仍准备从许歌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许歌站得很稳,甚至将千磨剑抗在肩上,浑身都是破绽的随意,“我力气剩下不多,打你还是够的。” 君青麟眼神扫过地上那摊血,“你吐的血可不少。” 许歌用千磨剑画了个圈,遍地都是君青麟扔出去的暗器,“你带的家伙是够多,可惜现在都在地上。” “小杂种。”君青麟冷笑道:“纸老虎。” 许歌突然变了脸色,“你再叫一声杂种,我就让你试试老虎是不是纸做的。” 两人这番唇枪舌剑,互相试探,屠昧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全落在屠悠身上。 屠悠感到肩上湿滑,惊呼出声,“爹!你怎么样了爹?” 屠昧微微侧开身子,不让屠悠看到自己胸前的伤口。他没有理睬屠悠,反而是向正在对峙的两人说道:“你们再不走,可都要埋在山里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屠昧的话语,山壁上被许歌斩开的破口继续扩大,细纹一根根扩散,石屑纷纷而下。 许歌那一剑动了祭坛洞窟的根本。 “该死!”君青麟躲过几块落石,不再去管许歌,径直向密道出口奔了过去。 君青麟既然逃起命来,许歌也不含糊,帮着屠悠将屠昧抬了起来。至于地上魔刀万击,他同样看都不看。 这种邪性的东西,与其带出去祸害人,不如埋在深山老林里,千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等以后安全了,再想办法回来收拾残局。什么神兵魔刀,说到底还是个兵刃。既然这兵刃能被打造出来,就肯定会有销毁的方法。 他们两人扶着屠昧,自然是动作稍慢,祭坛不高,但对现在的屠昧来说也是一道大坎。 君青麟独自一人,一溜烟地跑到了密道洞口。 头顶上石块越落越大,越落越密,君青麟朝密道内张望了两眼,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歌心中“咯噔”一记,怒吼道:“君青麟!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君青麟嘴角含笑,“不做什么。”说完这话,他居然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密道之中。许歌和屠悠面面相觑,皆是摸不着头脑。 “嘭!”密道之中传来一声闷响。 “不好!”许歌心头一跳,松开屠昧,一个箭步跳下祭坛,正落在密道门外。 密道中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 许歌挺着千磨剑,就要往密道里去,他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对。这密道构造比他想象中更不结实,就像是尚未完工的半成品,只是用简单的木头支架撑着,看起来摇摇欲坠。难道是屠家村偷工省料了? 往前走了两步,许歌看到了君青麟的身影。他居然没有走远,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 “君青麟?”许歌试探性地向前半步,剑尖瞄准对方。 “你知道什么是密道吗?”君青麟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却没有回过头来,依旧背对着许歌。 许歌心中不安愈发沉重,他决定不再说话,径直一剑扎向君青麟。 君青麟就在此时回过头来,他对着许歌露出满口白牙,脸上却是得意,“密道,是用来阻敌的啊!” 许歌终于看清了君青麟身前,那是一个简陋的支架杠杆,涂上了鲜血一般的红色。那刺眼的红,让许歌突然明白过来,不是屠家村偷工减料,而是密道的入口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被炸毁。 而这密道是众人唯一的退路,许歌必须阻止君青麟! 许歌强行榨取体内所剩无几的真元,再次七窍流血,他这一剑务必在君青麟行动之前,将其击毙。 回应许歌的,是君青麟扬了扬手掌。 三根钢针飞射而出,这些钢针不知君青麟是何时从地上重新捡了起来。 对于君青麟的反击许歌早有预料,只是这三根钢针居然射偏了。 许歌略微侧头,三根钢针便擦着他的肩头飞了过去。可就在偏头的瞬间,许歌的余光正看到屠悠扶着脚步踉跄的屠昧走进了密道之中。 “躲开!”许歌急吼出声,脚下步伐一乱。 屠悠有些愣神,她还没适应密道中昏暗的环境。屠昧则是身经百战,在听到许歌疾呼的瞬间,将屠悠扑倒在地。 “小杂种。”君青麟轻轻推动杠杆,“你还是太嫩了。” “咔。” 君青麟轻轻推动杠杆。 木头支架瞬间崩塌,木架断裂,泥石松动。 石块泥浆木渣如洪流一般,倾盆而下。 090 尾随 密道崩塌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一阵轰鸣声过后,泥石俱下,整个密道之中都是飞灰扬尘。 君青麟从一团灰尘中滚了出来,灰头土脸。他狼狈地吐出肺中浊气,双手撑着地面,“还真是凶险。”他愤恨地望向通道崩塌的范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疯子,难道是准备把激发机关的人也埋在土里?” 说完这话,君青麟眼中又闪过一丝得意,“无论如何,碍手碍脚的家伙终于处理干净了。雪樱啊雪樱,再也没人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啦!”他站起身来,整了整破旧的衣裳,随后狞笑着向密道出口奔去。 …… 洞窟之中,密道崩塌的瞬间,三条人影从中滚了出来。 屠昧将屠悠护在身下,许歌又保护住屠昧的后背。方才在危急时刻,许歌放弃了对君青麟的追杀,转而选择救人。 许歌不是没有想到先走一步的姬雪樱,但是让他对身边人见死不救,那是他万万做不出来的事情。 深深吸了口气,许歌感到浑身都在疼痛。 至少现在疼痛还是一件好事,证明他还没死。 不等许歌去看屠昧父女的情况,头顶上便传来了山崩的巨大声响。更多更大的石块跌落下来,简直就像是一场无处闪躲的石头雨。 许歌咬牙起身,对着山石劈砍。他体内真元已经耗尽,如今只能凭着千磨剑的锋利对抗落石。每一次击打石块,都会让他手臂发沉。 谁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可是他更加不能停下。 这时候,许歌听到了屠悠撕心裂肺地叫声,“爹!”他赶忙低头看去,正见到屠悠趴在屠昧胸口,小脸煞白。 屠昧身上创口一一崩裂,最致命的是君青麟方才射出的钢钉。两枚只是伤到了手臂,可有一枚,死死钉在屠昧胸口。 那是许歌之前留下的贯穿伤,在魔刀的急救下对屠昧没有致命。可如今一指长的钢钉从伤口齐根而没,鲜血泊泊外流。 许歌不忍去看,他知道,屠昧没救了。 屠昧似乎同样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看都不看自己的伤口,只是轻轻抚过屠悠的长发,“悠悠,你没受伤吧?” 屠悠浑身颤抖,忍不住眼泪横流。 “傻孩子,哭什么。”屠昧脸上涌起一阵潮红,“爹早就该死了,正是该去见你娘的时候。” 屠悠人生遭逢大变,在短短时间内几次翻转,原以为父亲已能改邪归正,如今还是逃不过阎王索命。任由谁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也难以保持平静。她只顾着趴在屠昧胸口呜呜哽咽,哪里说得出话来。 屠昧突然大笑起来,“我被魔刀迷了心窍,你却没有为虎作伥,没有让爹一错再错,有你这样的女儿,爹很高兴!咳咳咳……” 屠昧咳出血来,还是张狂大笑,“在最后时刻,爹能为保护悠悠而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咳咳咳……” “爹,你,你别再说了。”屠悠哭的梨花带雨,“一定还有办法的。” “我这条命,我知道的。从我祭拜魔刀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上多久。不过……”屠昧目光扫过许歌手中千磨剑,“那小人以为暗算了我们就能逃出升天?咳咳咳……真是蠢材!” 许歌闻言双耳一动,赶忙接嘴道:“屠村长,你还有离开的办法?” 山石巨大,许歌已是双臂酸软,不得不从硬扛变成了闪躲。 “你用的是千磨剑?”屠昧问道。 许歌果断回答,“没错。” “我有一个办法,能,能让你们逃出去,也能让那小人付出代价!”屠昧脸色渐渐变暗,“只是,只是,要问许少侠……” “你……”屠昧双眼放光,“敢不敢?” 许歌若有所悟,扭头向魔刀位置望去。 …… 密道之外,山林宁静。 武令月领着众人穿过幽长密道,最终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密道尽头藏在一片瀑布之下,成了天然的掩饰。 几名屠家村人找到了机关,水潭中浮现出一组石块组成的石桥,众人互相搀扶着跨了过去。 众人瘫坐在岸边。 方才一番遭遇已经耗尽了他们全身力气,如今到了安全地方,就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动不起来了。 武令月组织众人包扎伤口,救护伤员,正在忙碌。 姬雪樱抱着长剑,突然扭头望向密道方向。 武令月察觉到她的动作,便低声问道:“有情况?” 姬雪樱眉头微皱,“好像有什么声音。” 武令月皱了皱眉,侧耳倾听了片刻,却一无所获。她只能摇头说道:“这里在瀑布旁边,声响巨大,兴许是妹妹听错了。” 姬雪樱并未就此放松,对武令月说道:“殿下,让她们快些修整,此地还不安全,并非久留之地。” “我明白,如果有什么变故……”武令月望向屠家村妇孺,眼神冷漠。 姬雪樱没反应过来,“什么变故?” 武令月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说着这话,便捋起袖管,亲自给村民们动手包扎。她之前便学过医术,动起手来比村民们强上不少。 时间缓缓流逝,瀑布冲刷,水流声不仅没有平复众人的心情,反而让人更感烦躁。 可姬雪樱却像一颗顽石,静静站在岸边,半句话也没多说。 武令月的手艺不错,暂时稳住了大多数村民的伤势。其中有个孩子伤势过重,最终还是咽了气,武令月也是无可奈何。 屠家村二十多人出逃,最后就活下来了八人,也是让人唏嘘。 失去了孩子的妇人在哭嚎,武令月略感厌烦地走到水边,用潭水清洗着手上血渍。 血痕晕染开来,渐渐扩散出去,姬雪樱突然拎起了长剑。 武令月有所感应,立马拔出短剑后退,远离水潭。 一道人影在水幕之后时隐时没。 方才还在哭嚎的妇人也闭住了嘴巴,所有人都都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幕方向。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突然在水幕之后停下,水幕之后,那道青色身影若隐若现。 姬雪樱立马挥动长剑,踏着石块劈向来人,“跑!” 君青麟停在水幕之后,发出一声怪笑,“雪樱,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吗?” 武令月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剩下那些妇人则要混乱了许多,有人拿起兵刃准备反击,有人转身就走,还有人抓着孩子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姬雪樱这第一剑将水幕斩开,可水幕之后空无一人。 君青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雪樱,我之前怎么教你的?眼睛是会骗人的!” 姬雪樱立马转身,君青麟带着匕首的靴子已经戳到她的面前。 君青麟借着从上而下的重力,踩在姬雪樱剑脊之上。 姬雪樱被他踢得倒退几步,险些落入水潭之中。 君青麟又借着反正之力高高跃起,一个起身纵落,就拦在武令月身前,“公主殿下,您又是准备往哪里去了?” 武令月咬牙向君青麟劈出一剑。 君青麟侧身避让,反手要抓武令月手腕。 谁知武令月方才只是虚招,一个错步,就要从君青麟身边溜过。 君青麟狰狞一笑,一记鞭腿飞出,将武令月踢往水潭中央。 武令月在空中无处借力,手腕却是一紧。 姬雪樱及时赶到,将她拽到了石块上,避免了落水之祸。 只是这几个起落之间,君青麟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武令月和姬雪樱被逼在了水潭中央,君青麟截住她们的去路。至于剩下那些屠家村妇孺,君青麟对她们毫无兴趣。 武令月看了一眼密道方向。 姬雪樱将她手掌握住,轻声说道:“我将他拦住,殿下趁机离开。” 武令月垂下双眼,低声回应,“好……”她顿了顿,“你说……” “他不会有事。”姬雪樱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或许只是迟到了。” 武令月闻言一愣,愕然而欲言又止。 “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吗?”君青麟好整以暇地等在岸边,他并不着急,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那小子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傻瓜会来救你们?”他望向逃跑的妇人们,咧嘴一笑,“这些野蛮的胆小鬼吗?” 那些妇人脚步微微一顿,她们又看向自己怀中孩子,咬牙离开。 武令月无声摇头,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这些人。说到底大家就是萍水相逢,自扫门前雪本就是古来有之。百姓向来如此,只要吃饱喝足,谁管你谁做大王。 “准备。”姬雪樱低语一句,随后轻叱一声,向君青麟冲了过去。武令月赶忙聚起精神,就藏在姬雪樱侧后位置。 君青麟发出一声嗤笑,双手背在身后,抬腿应敌。 便在此时,君青麟突然听到一声怒吼。 却是有两名妇人激发了疯血,朝他直冲了过来。 君青麟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调整身姿,避开姬雪樱那剑,一脚一名妇人踢飞。他怒不可遏,“你们这些莽兽!反正是疯了吗?” 那两名妇人迅速爬起身来,只是双眼血红,还未失去理智,“两位姑娘对我们有恩!自然要涌泉相报!” “屠家人有恩必偿!”另一人高声应和,“若是咱们做爹娘的不能以身作则,以后会让孩子看不起的。” 武令月微微有些愣神。 君青麟脸色难看,“好!很好!”他说话时候,另外两位妇人也冲了过来,只留下最后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往树林里继续狂奔。 “你们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君青麟接连冷笑,全然不将众人看在眼中,“杀光你们,再杀光你们的崽!让你们屠家绝种!” “该死的人是你!”姬雪樱再次攻来。 四名妇人纷纷激发疯血,对君青麟展开围攻。 君青麟左闪右避,适时还击,打得有声有色,却是真被她们给拖在了原地。 武令月看着众人围攻,看着远处逃亡,犹豫不决。她代表着公主,代表着未来,她这般身份,不该死在这个地方。 “殿下……” 武令月诧异地望向声音来处。 香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撑着身子,手中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一只短弩。 “快走……”香兰撑着重伤身躯,用短弩瞄准了君青麟。 武令月猛然握紧双拳。 她知道,趁着姬雪樱她们将君青麟困住,活下去的可能将会大大提升。哪怕她现在掉头就跑,她们也不会怪她半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双腿就是不听使唤? 所有人都觉得她该活下去,所有人都在给她机会,可凭什么呢? 方才武令月还在小瞧这些村民,此时却自惭形秽。多少人打着东山再来的幌子苟延残喘;多少人自认为高人一等,便觉得谁都应该为自己献身;又有多少人远眺天下,却连身旁《悯农》也不知其意。 称帝王者,时运而已。 生而为人,先为人。 “君青麟!”武令月握紧华丽短剑,大喝一声,“要死的人是你!” 091 魔化 战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瀑布巨大的轰鸣声中,武令月率先冲向君青麟。大家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是非常默契地为武令月收缩了包围圈。 君青麟微微一笑,侧开脑袋。 剑锋擦着他的脸颊滑过。 君青麟迅速反击,一磕一转,武令月被他牵着手腕拽到了身后。 两名妇人扑到,眼看一爪要插到武令月脸上,她们赶忙收手。 君青麟飞起一脚,将武令月与那两人一同踹飞。 另一名妇人杀到,抓向君青麟小腿。 君青麟顺势向后一倒,既避开了姬雪樱从背后甩来的长剑,又将剩下两名妇人踢成了滚地葫芦。 姬雪樱继续抢攻,剑刃晃开三道虚影,分别攻向君青麟咽喉,胸口,下阴三处要害。 君青麟“噗嗤”一笑,看也不看胸口与下阴处的剑影,伸出两指,夹住了姬雪樱的长剑。 姬雪樱想要抽剑,可剑刃被君青麟夹住纹丝不动。 “雪樱,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回去?”君青麟夹着剑刃,还向姬雪樱靠近过去,“看来出来了几个月,性子都变野了,正需要好好教育一番。” “放开雪樱妹妹!”武令月翻过身来,再从君青麟背后出剑。 剑刃将君青麟脑后长发吹起,君青麟身子动也不动,脚跟向后一甩,正中武令月手腕下端。 武令月痛呼一声,短剑脱手而飞。 姬雪樱用力一扭,“嘣”的一声,将长剑绷断开来。她猛然向前一扑,断剑便抹上了君青麟的咽喉。 君青麟捏住残刃剑尖,垫在脖前。 断剑滑过剑尖,磨出呲溜一片火花,却没伤到君青麟分毫。 “雪樱!”武令月不顾身份,张开双臂,将君青麟腰线环抱,“闪开!” 姬雪樱闻言立马侧身一扑,从君青麟面前消失不见。 君青麟还想开口嘲讽两句,却发现不远处香兰手中短弩已经瞄准了自己。 “嗡!” 短弩激射而出,君青麟被武令月抱住无法动弹。 “哆!” 抛飞的华丽短剑落地,正卡在香兰面前。香兰颓然放下短弩,越过剑身,只能看到君青麟脑袋撇向一旁,动也不动。 香兰艰难地侧了侧脑袋,结果大吃一惊。 君青麟正满眼凶恶地望了过来,而短弩被他叼在口中。 “殿下!”香兰惊呼出声。 君青麟直接一记手刀斩在武令月颈后。 武令月闷哼一声,直接闭眼昏迷。 君青麟不等武令月倒下,一手抓着她的后领,将她在地上拖行。 “呸!”君青麟将口中短弩吐在地上,“雕虫小技。” “放开她!”姬雪樱滚地起身,再次扬起断剑。 君青麟手指一动,断刃剑尖已经顶住了武令月的咽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姬雪樱。 姬雪樱暗暗咬牙,却又不敢上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君青麟拖着武令月一步步走向姬雪樱,“你们一个个以为人多势众就有办法忤逆我的意思?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记了吗?” 君青麟走到姬雪樱身前,一脚将姬雪樱踹倒在地。 姬雪樱怒视君青麟,看看武令月,又不敢发作。 君青麟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姬雪樱,“我从小就和你说,要听话,听话的孩子才能少挨打。” “不听话的。”君青麟抿嘴一笑,一手攥住武令月的喉咙。 “不要!”香兰惊呼出声。 君青麟手指一甩。 “唰”的一声,剑尖透过香兰额头,在她身后洒下大片血花。 香兰软倒在地,就像鲜花枯萎。 姬雪樱痛苦地闭上双眼,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怎么?不就是死了个侍女,你从小到大杀过的人,难道比我少了?”君青麟大声嘲笑着姬雪樱,“不听话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条,这道理我们从小就知道了。” 姬雪樱还是不愿睁眼。 君青麟猛然抓住姬雪樱的下巴,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出来几个月,心都变软了?” “没关系!”君青麟将姬雪樱往地上一甩,“师兄从头教你!”他指了指远处虎视眈眈的四名妇人,“将她们全都杀了!我可以为你求情,回去总坛,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惩罚。” 那四名妇人闻言一惊,望向姬雪樱皆是谨慎紧张。 姬雪樱捏着断剑,双臂颤抖不止。 “怎么?下不去手?”君青麟寒声说道:“九婴不需要废物,这个道理我们全都明白。如果你及时回头,你还是我们义父的好女儿。若是你执迷不悟……哼,九处的手段,你该是比我明白。” 听到“九处”二字,姬雪樱顿时浑身一僵。 君青麟又放缓了声调,“雪樱,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姬雪樱握紧了断剑。 面前是警惕的妇人,身后是倒下的香兰,旁边是叫嚣的君青麟。 该如何选择? 君青麟嘴角微微翘起,“就是这样,和你一直以来做的一样,你是杀手,你是个除了杀人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只有我,只有九婴会需要你!你……” 断剑舞动,直击君青麟胸膛。 君青麟拽着武令月飞退数步,低头一开,胸前多出了一道口子。他立即怨毒地看向姬雪樱。 姬雪樱将后背坦荡荡地留给四名妇人,双手持剑,直面君青麟,“有个人让我明白,我不只是个工具。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人?哼哈!”君青麟将武令月扔在地上,“别做梦了!你我都是游弋在荒原的野兽,我们的命运只有两个,被吃,或是吃人!” 君青麟扭动着胳膊,“你脑子里进了脏东西,不过没关系,我来替你治好!”若有似无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散开来,姬雪樱只觉得眉心发疼。 她就像是站在巨大旷野的孤狼,面对着难以匹敌的辽阔。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 姬雪樱偏头去看,四名妇人已经站在她身旁。她们对她露出一丝微笑,善意友好。她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姬雪樱的肩膀。 一股热流就从肩膀上传了过来。 姬雪樱从未觉得心里这般暖洋洋的。她嗯了一声,与四名妇人共同面对君青麟。 君青麟不屑冷哼,朝五人勾了勾手指。 瀑布奔腾不止,一根浮木从顶端滑落下来。 “噗通”一声,砸入水中。 双方同时向前冲去。 就在此时,大地突然震颤起来,众人皆是立足不稳。 君青麟一皱眉头,单手扶地稳住身形。 “地震?”他左右观察,见到野鸟惊林,振翅高飞。 “不是地震。”一名妇人对姬雪樱轻声说道:“我们选得地方方圆百里之内,绝不会发生地震,不然我们也不敢下地采矿。” 众人皆是愕然,不知这震动从何而来。 “膨隆”又是一声闷响,地面继续摇晃。 众人这次听清了声音来处,惊讶地望向瀑布下水潭。那声音居然是从水潭之下传来,难道这瀑布之下还隐藏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姬雪樱探询地望向四名妇人,那四名妇人也是摇头不知。 “嘭!”第三次震动传来,声音变得清晰无比。 众人惊讶地发现,水潭中央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像是在潭底拔开了酒塞。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 “轰,轰,轰……” 巨响不断传来,就像是大地的心跳,震得人心头发闷。 “什么鬼东西!”君青麟率先沉不住气,“有本事就露出真身来!看我不把你杀得丢盔弃甲!” 水位继续下降,轰鸣连绵不绝,可就是没有给君青麟丝毫回应。 君青麟先是脸色发白,随后额头上冒出冷汗,冷哼道:“装神弄鬼的东西!”他骂了一句,扭头一看,却发现姬雪樱竟然朝岸边走了过去。 “雪樱!你做什么?”君青麟在原地动了动脚,“你疯了吗?我命令你!不要过去!” 姬雪樱哪里管他,向水潭深处望去。 漩涡似是无穷无尽,由浅而深,延向未可知的深渊。 “雪樱……” 一声轻唤从瀑布落响、漩涡轰鸣中传了过来……那声音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风中…… 姬雪樱还未听清,那漩涡深处便传来一声暴喝。 “君!青!麟!” 刹那之间,漩涡之水逆流而上,深潭寒流冲天而起,聚成一道水柱逆天而行。 地上潭水满溢湿了鞋袜,空中水柱向四方飞溅,落成一片雨幕。 雨幕遮云避月,更阻人双眼。 姬雪樱一手撑在眉上,努力观察四周。 潭水成了暴雨,暴雨倾盆之中,姬雪樱看到了一个踏浪而行的身影。 许歌一手持剑,一手握刀,乘雨而来! 092 饥饿 奔涌的水柱,托住许歌的脚掌,让他俯视大地。握住魔刀万击的手掌,蔓延出一条条血丝,就像密密麻麻的蛛网。不过这蛛网只是蔓延到小臂部分,以手肘为界,泾渭分明。 姬雪樱望见许歌,眼角扬起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四名妇人也是心中高兴,一扭头,更是惊喜地叫出声来,“圣女!” 屠悠浑身湿漉漉的,拖着疲惫的神情,朝她们走了过来。 “不要再叫我圣女了。”她似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笑容透着悲痛与释然,“以后叫我悠悠就好。” “村长他……”一人轻声问道。 屠悠眼角微微抽动,摇了摇头。 其余人面面相觑,没有多问。 姬雪樱瞥了一眼许歌手中魔刀,略微皱眉。不过她没有追问,只是将注意力移到武令月身上,“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一会儿他们打了起来,我们就去救人。” 众人点头应下。 水幕之前,君青麟被许歌死死盯着。 君青麟仰头看着许歌,很是不耐,“你这小杂种,还真是命硬。可惜啊,你好不容易逃脱性命,却还要……” “嘭!” 君青麟话没说完,许歌已从雨上落下,一脚踹在他胸口之上。 这一脚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人影。而就是这么一脚,君青麟被踢得连滚三圈,浑身都是泥浆。 “小杂……”君青麟挣扎着想要起身,许歌又是身形一闪,已是踩在他脸上,将他脑袋狠狠踏在地上。 许歌踩着君青麟的脑袋,弯下腰偏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刚刚要说什么?”他脚掌用力,用鞋跟碾着君青麟的脸颊。而他手臂上血纹已经突破手肘,向大臂蔓延。 “救人!”姬雪樱马上冲了出去,拽住武令月双臂。另外几人齐心合力,将武令月从战场边缘拖走。 君青麟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挥起一爪袭向许歌。 许歌轻轻向后一跃,同时飞起一脚,击中君青麟腹部,将他沿着地面踢远。 君青麟呕出一口鲜血,受巨力向后滑行,直至撞到树干方才停下。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许歌方才那脚用了大力,将他踢得浑身酸软,根本站不起来。 许歌面上无悲无喜,低头看着手中魔刀,“这就是……魔刀的力量?”他轻声笑了起来,剑指君青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简直就跟和蚂蚁一样!” 君青麟双手攀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许歌猛吸了口气,剑尖在前,“惊蛰!” 君青麟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便飞了起来。直撞断五棵大树,他的身子方才停下,肩膀上剧痛传来,半张身子已经没了知觉。 许歌手持千磨剑,就站在君青麟面前。 千磨剑贯穿了君青麟的肩膀,将他钉在树上。 许歌面带狞笑,一边扭动剑柄,一边贴近君青麟面前,“看看你自己,还真是一条可怜虫。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自己太弱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君青麟还想说话,许歌将千磨往前一送。千磨剑深入两寸,君青麟大声痛呼起来。 “很痛吗?一定很痛吧!”许歌脸上全是快意笑容,“当你杀害我的同伴的时候!他们比你更痛!我心中比你更痛!” 君青麟痛得口水横流,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歌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他的笑意转瞬成了怨毒,“我要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我要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捏碎!” 君青麟在剧痛中注意到,许歌逼近的左眼已经渐渐弥上了血丝。 许歌猛然拔出千磨剑,君青麟颓然滑落。 不等君青麟倒地,许歌又飞起一脚,将他重新踢回了岸边,就落在众人面前。 君青麟跪在地上,单手捂住肩膀,面如死灰。 许歌身形又是一晃,出现在了君青麟背后,“看着被你伤害的人!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屠悠看到许歌血红的左眼,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许歌!冷静!” “冷静?为什么需要冷静?!”许歌抬头瞪着屠悠。 屠悠被他那血眼一瞪,不由退了半步,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不对,魔刀正在控制你的精神。” “它控制我?”许歌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他张开双臂,“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哪怕是天人来此,我也能与之一战!” “疯了!你也要疯了!”屠悠急得跺脚。 许歌笑个不停,“强大,在凡人眼中,确实和疯狂无异。没关系,我先替你们报仇。” 许歌眼中凶光一闪,魔刀手起刀落。 “啊!” 君青麟发出一声惨嚎,捂住自己左耳。 “噗通。” 许歌随手一抛,将割下来的血肉丢入潭中,“这一刀是为了金甲侍从的弟兄们!” “我和你拼了!”君青麟突然转身,满手鲜血地扑向许歌。 许歌咧嘴一笑,一脚将君青麟踢翻。他翻转刀柄,直接将君青麟的四肢骨骼一一敲断。 君青麟的惨叫声在长夜之中回荡,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那几名妇人脸上表情,从一开始的快意,逐渐变成了不忍,最后隐约透着惊恐。 许歌满面笑意,溅上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显得分外狰狞。他整个左眼全是血红颜色,可他自己浑然不觉。 “许歌!冷静一点!”屠悠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到许歌身边,就要将他手臂拽住。 “我很冷静!”许歌将屠悠一把推开,甚至用上了血色真元。 屠悠被许歌推得跌坐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许歌脸上毫无歉意,怒视屠悠,“你为什么要来阻止我?”他就像疯了一样,用刀指着对方,“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嫉妒我能用魔刀!” 许歌突然玩味一笑,“你觉得这该是你家的东西?”他轻轻摸索着刀柄,“如此神兵,就该是能者居之!我替你报了仇,你把他送我,正合适。” “疯了。”屠悠脸色煞白,看着许歌眼神复杂。 许歌刀指君青麟,“我现在就杀了他。你想要怎么杀?还是你想要弄些什么纪念品?”他拿着魔刀在君青麟身上比划,“脑袋?手掌?还是眼珠?哈哈哈……剁碎了做成花肥如何?” 屠悠只听得恶心欲呕。 “够了!”另一个声音响起。 许歌狂笑一滞,面露寒霜地望向声音来处。 姬雪樱朝他一步步走来。 “哦,雪樱。”许歌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姬雪樱走到他面前。 许歌抬手就要抱他,“到我身边来,咱们再也不用分开……”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许歌脸上。 许歌面上一瞬错愕,随后怒视姬雪樱,“你这……” “啪!” 又是一个巴掌。 姬雪樱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冷冷地看着许歌。 许歌眼中血气更甚,抬刀就劈。 姬雪樱动也不动,只是凝视许歌。 刀锋破空,摄人心魄。 刀刃却悬在半空。 许歌脸上表情更显狰狞,血管一根根鼓胀,就像是有两股力量正在体内交战。他手上血丝猛然一涨。 魔刀万击随之挥下,可又停在姬雪樱额头之上。 许歌挥动右臂,千磨剑将魔刀顶开。他向后连退数步,站在了水潭边缘。他的左手正在和右手角力。 屠悠担忧上前。 “后退!”许歌出声嘶吼。 姬雪樱抬手将屠悠拦住。 屠悠急切说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会被魔刀逼疯的,没有人接触过魔刀之后还能摆脱影响!到时候他就会变成一个,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傀儡,是魔刀的奴隶!” “不。”姬雪樱摇了摇头,“他一定可以。” 屠悠愣愣地看着姬雪樱,不知道她哪来的信任。 “混账东西!”许歌高呼一声,“你只是一把刀!给少爷听话!”他将千磨剑一翻,反握剑刃,随后向着自己左臂用力一扎。 千磨洞穿大臂,鲜血横流。 魔刀刃上血丝一阵抖动,最后逐渐退了回去,收回刀柄之中。 许歌立即将魔刀往地上一插,整个人脱力地跪在地上。 屠悠手甲合拢,向许歌奔去。等她奔到许歌面前,手甲已经变成了刀鞘,正好能将魔刀收入其中。 许歌用尽最后力气,将魔刀归鞘。 “咔。” 直至刀刃没入鞘中,许歌方才如释重负,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 “真是好险。”许歌擦了擦额头汗水,全是心有余悸,“这刀实在是太邪性了。要不是差点被困在洞窟里,我真是不想碰他。” 屠悠怔怔地看着许歌,又看看魔刀,若有所思。 姬雪樱也走了过来,“冷静下来了?” 许歌尴尬一笑,“那啥,我刚刚说的话你别当真,我是被魔刀控制了,对,就是被魔刀控制了。” “哪句不要当真?”姬雪樱突然问道。 许歌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言语,突然面上一红,“其实那些话也是我……” 姬雪樱没等他说话,已经扭头看向了君青麟。 君青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死硬地没有昏迷过去,“雪樱,这就是你选的人?哈哈,咳咳咳……一个不成器的废物!” 姬雪樱什么话都不说,抬起一脚,将君青麟踢入水潭之中。 君青麟陷入漩涡之中,死到临头可他依旧叫嚣不止,“杀了我!你依旧不会幸福!你永远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他们不会接受你,那些正道不会接受你,你只属于黑夜,你只属于我!!!” 浪头一卷,君青麟没入水中,沉没不见。 翻卷而来的潭水,重新流了回去。 天上倒灌的雨水自然也消失无踪。 静静的,瀑布还在奔腾,一夜苦战,终于走到尾声。 屠悠跪坐地上,回头看着仅剩的几名妇人,满是愧疚。 姬雪樱看着那无尽漩涡,怔怔出神。 许歌看了姬雪樱一眼,欲言又止。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仰天倒下。 “怎么了?”姬雪樱扭头问道。 许歌拍了拍肚皮,“饿了……” “咕噜”一声,震天响。 093 逼宫大宴 “将军,距离燕蜀边境,还有一百里。”亲兵站在帐中,用眼神偷瞄关格。 关格端坐案前读书,头也不抬,“有其他发现吗?” 亲兵保持沉默。 关格翻书的手掌一顿,挥了挥手,“时辰差不多了,埋锅做饭。” “将军。”亲兵再次拱手,“那些山寨的统领们,今日为将军摆下了宴席,想要请将军和公主殿下赴宴。他们说……” 关格抬起头来,“说什么?” 亲兵咬了咬牙,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关格双眼眯起,随后轻笑了一声,“也对,他们到现在还没见过公主殿下呢,难免心中有些想法。”他将书册往桌上一扔,“说说看吧,他们都议论了些什么?” 亲兵上前两步,轻声说道:“之前说殿下偶感风寒,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再大的风寒也该好了吧。” “还有呢?” “他们在议论,若是见不到殿下,他们随军护卫的赏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大家都是有弟兄要养的,可不能白跑一趟。” “还有吗?” “咱们金甲侍从的人头,不知值几个银两。” “想要咱们的人头?”关格不怒反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所思所想也是应该。若是我知道自己被当狗遛了一路,那反应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将军。”亲兵切声说道:“他们耳目众多,这午宴,我们是不是不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关格站起身来,走向一旁甲胄,“不然等不到中午,他们就得把殿下的马车给掀翻了。” “将军……”亲兵皱紧眉头,一筹莫展。他还是快步走到关格身旁,为关格披盔戴甲。 “不要担心,也就剩下一百里路了。”关格笑着拍了拍亲兵的肩膀,“一会儿你叫上所有弟兄,还有殿下的马车,一同赴宴。” “一同赴宴?”亲兵手上一抖,险些没把背带扣紧,“将军,那车……”他进一步压低声音,“可是空无一人。” “我说他有人,那便是有人。”关格接过扶住胸甲,“他们真敢去掀翻了马车?” “可是……”亲兵急得抓耳挠腮,但还是给关格递上了弯刀。 “放心。”关格按住刀柄,“还有我在。”他给了亲兵一个坚定的眼神。 亲兵似是重获信心,用力点头。 关格哈哈一笑,就往大帐外走,刚刚撩开帐门,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对了。”关格看似随意地说道:“我若是在宴席中摔了杯子,你别管马车,带着所有弟兄马上离开。记住,这是命令。” 亲兵闻言一愣。 关格又笑了起来,“以防万一嘛,看你那怂样。回了大燕可别说是我关格带出来的兵。”说完这话,关格直接走出了大帐。 大帐之中,亲兵面露复杂神色,低声叹息,“将军……” …… 日头当空,正午时候。 树林中央被清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燃着篝火,烤着些野味。最大的便是三只野猪,正有六名满脸横肉的大汉分别翻烤着。篝火热得他们光着膀子,满头大汗。 稍远地方围了一圈,将简单的木桩木板,勉强做出个几案的模样,盛了些野菜果蔬,看起来还算是像点宴会的样子。 三十多名匪首聚拢成三股,分别靠在一个角落,围着各自的老大吵吵闹闹,似是正在激烈地争吵。 为首三名大当家的,分别是一个精壮汉子,一个干瘦的独眼龙,一位肥硕女子。 精壮汉子双手叉腰,对着周围追随者一阵吆喝,不时地挥挥拳头,拍拍腰刀,似是在给大家加油打气。他身后还跟了一名老者,不时与他耳语两句,看起来像是幕僚。 独眼龙身边气氛更为安静,追随者们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站着,依次轮番发言。那独眼龙或是点头,或是摇头。他就像是个哑巴,偶尔动动手指,全靠身边一个蒙面妇人负责说明。 肥硕女子这边,气氛更差一些。她一条腿翘在几案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审视着面前的人。追随者们纷纷低着脑袋,就算是偶尔说话,也是低声细语,唯恐惹怒了这位肥硕女子。还有几个长相不错的男人,蹲在女子身旁锤肩敲腿,低眉垂眼。 除了这三伙人外,空地还堆起了一处高台。 台上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张木头大椅,用虎皮包着。这位置应该就是给武令月留的,只是如此装饰,看起来不像一国公主,倒像是土匪窝里开大会了。 一声呼喊传来,“关将军,公主殿下到!” 三伙土匪立即停止了议论,追随者们纷纷在各自匪首身后落座。 众人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能够见到马车轮廓。 然而那马车在人群外停下,倒是骑马的关格一人走了进来。 匪首中壮汉啧了口唾沫,独眼龙无悲无喜,肥硕女子冷笑了一声。 “诸位,都在呢。”关格骑着大马,一边向四周拱手,一边笑嘻嘻地朝主座溜达过去。走到半路,他的马便被人拦了下来。 “关格!你他娘的是什么意思?”精壮汉子率先发难,径直站在关格马前。 关格诧异道:“寇老大这话何解啊?” “老子不和你酸文!”精壮汉子抬手就要去抓关格的缰绳,“咱们今天请的是武令月!她他娘的躲在车里不露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格顿时眉头一皱,朝着寇老大的面孔就是一马鞭。 寇老大也是被打蒙了,只来得及侧了侧脑袋,结果这一鞭子正落在他肩上,血淋淋的一道口子,瞬间就皮开肉绽。 “寇鹰,老子才要问问你!你他娘是什么意思?”关格寒声说道:“公主殿下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公主殿下也是和你们这些大老粗同堂吃饭的?你当公主是什么?青楼陪酒的姑娘?还是酒楼里唱曲儿的小妞儿?” “妈了个巴子!”寇鹰也是痛极,“老子先剁了你!再看看那个臭娘们……” “寇鹰!”肥硕女子突然插嘴道:“你叫谁臭娘们呢?” 寇鹰后头顿时一滞,眼神闪烁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挺起胸膛大声咒骂道:“王翠花!这里没你这疯猪猡的事儿!” 王翠花把鸡腿架子往地上一扔,立马站了起来,“生儿子没腚眼子的玩意儿!你要要是个带把的就再说一遍!” 关格见这两人吵起来了,笑眯眯地抱着双手,静静看戏。 “够了!”始终不发一言的独眼龙突然大吼了一声。他的声音艰涩,就像是两块树皮正在互相摩擦。 王翠花和寇鹰对视了一眼,各自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独眼龙做了两个手势,他身边妇人便朗声说道:“今日是为宴请关将军和公主殿下,庆祝我等将要到达燕国,乃是大喜的事情,若是有人要吵要杀,看在我们当家的面子上,也请忍忍。” 王翠花又是冷笑一声,径直坐了回去,浑身肥肉一颤,凳子都被压得嘎吱作响。 一个小白脸想要给王翠花揉肩,被王翠花直接扇了一巴掌。那人吐出了半排牙齿,顿时昏了过去。其他小白脸吓得噤若寒蝉,谁都不敢上前。 寇鹰同样怒不可遏,可是他看了老者一眼,也就不声不吭地坐了回去。 独眼龙点了点头。 妇人说道:“当家的说,公主既然来了,不如便进来坐上片刻,也算是给大家一个面子,让兄弟们知道,咱们没有跟错人嘛。” 有人扶关格下马。 关格也不用人扶,跳下马背对独眼龙拱了拱手,“孟老大也是曾经读过书的,应该知道王室制度森严,如今公主到了营外,已是越界。若是让她在众人面前抛头露脸,只怕……” “怕什么?”寇鹰哈哈大笑,“难道她长得太丑,不能见人?” 关格微微一笑,“只怕事后,在场诸位,一个都活不下去来。” 气氛为之一静。 寇鹰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一眼老者。 老头稍稍摇头。 寇鹰张了张嘴,重新坐了下来。 妇人望向独眼龙,独眼龙同样摇了摇头。 关格微微一笑,一切正如所料。山匪们跟了一个月,几乎各个都动用了全力,将赌注下在武令月身上。这时候,若是关格说出这种掀桌子的话,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见到自己先前的赌注打了水漂。 一会儿只要拉一批,吓一批,今天就算是渡过难关了。 关格心中如此盘算,便向着主座行去。他一边微笑,一边还说着话,“虽然公主不曾入席,但是毕竟殿下已到,这主座关某是万万不能坐的,那是乱了君臣伦理。还请孟老大为关某搬一套几案来,我们痛饮一番,岂不快哉?” “慢着!” 世事无常,总会有那么几个不正常的人,不会介意这桌子掀与不掀。 王翠花用手背擦着油乎乎的大嘴,“老娘还就听不得这种话了,大家都是女人,怕个球了!你们公主不能下车,那老娘上车去给她请安就行了吧!” 关格也不着急,“若要请安,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只可在车外请安,这是规矩。” “狗屁规矩!”王翠花一拍大手,双眉竖起,“在这里,老娘才是规矩!”说完这话,她径直向马车奔了过去。 关格怒喝道:“王翠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抓起了身旁桌上来的一个酒杯。 远处亲兵心中一紧。 之前关格可是说了,掷杯为号!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寇鹰站起身来,独眼龙装作不见。 便在此时,篝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人声,“哎!兄弟!这猪肉能吃了吗?” 关格闻言一愣,手中酒杯险些就丢了出去。 众人望向篝火处,正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腰上别着一剑一刀,从烤肉大汉手里抢过一个猪腿便大口啃了起来。 他面朝篝火,背对众人,也看不见面容。 可方才篝火旁分明只有六人,这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众人这一愣,少年已经啃完了一个猪腿。 他就地坐下,使劲拍了拍肚子,“可真是饿死少爷了。” 关格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惊喜地叫出声来,“许歌!你这个小混蛋!” 094 杀气 许歌啃着猪蹄,朝关格挥了挥手。他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应该是是打过招呼了。 关格看着许歌那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他这么一个停顿,倒是没有及时给在场众人做出介绍。 寇鹰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许歌的鼻子骂道:“关格!这个臭小子是谁?” 王翠花上下打量着许歌,不断舔动嘴唇,就像是看到了令人垂涎的美餐。 独眼龙仔细看着许歌,微微垂下双眼,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歌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打了饱嗝,将骨头架子随手一扔,“关大哥,这些家伙又是谁?” “小子!”寇鹰额头青筋跳动,还想要说些声,却被身后老者抓住了手臂。他俩对视了一番。老者稍稍摇头,寇鹰啧了口唾沫,却是没有吱声。 关格笑着朝许歌走了过来,“今天是第一次见,我正好给老弟互相介绍一下。”他先是给了许歌一个拥抱,在许歌耳边说道:“殿下呢?” 许歌轻声回应,“这会儿已经混进马车了。” 关格拍着许歌的肩膀,“那就好。” 两人相视而笑,关格搂住许歌的肩膀,带着他走到各位老大面前,“这位是寇鹰寇老大,二流巅峰高手,手下统领二万多人,乃是一时豪杰。” 许歌对寇鹰拱了拱手,寇鹰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关格并不着恼,领着许歌又去见独眼龙。 这几步路上,许歌低声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关格轻声回应,“自然是来保护公主的。” 许歌闻言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关格话里的意思,“那么今天这宴会……” “自然是特地宴请我和公主啦。”关格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 许歌心领神会,嘴角含笑。 两人还没走到独眼龙面前,独眼龙便起身迎了上来。 关格又介绍起独眼龙来,“这位是孟起,孟老大。他手下有三千精锐,和咱们金甲侍从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许歌抬手行礼,孟起将许歌的手掌按住,“在下不过是小小山匪,当不得关将军的夸赞。弟兄们虽然骁勇和金甲侍从这种天下强军相比,自然是差得远了。”他难得说了这么长的句子,似是有些疲累地咳嗽了起来。 孟起态度不错,许歌自然不会失礼,“孟老大不必自谦,我这位大哥就是眼高于天,他既然说孟老大与兄弟们勇如天下强军,那必然是如此。想来我之前入阵之前,只见到一处方阵军容肃整,必定孟老大麾下弟兄。” 孟起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朝身后妇人招了招手,“我早年被仇敌伤到了喉咙,说话多有不便,劳烦内子代言。” 许歌连连摆手,便是不必介怀。 妇人走到两人身前,做了个万福,随后出声说道:“夫君多谢两位的赞赏,就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 许歌抬手道:“知无不言。” 妇人看了孟起一眼,孟.asxs.了点头。她才朗声说道:“这位许歌公子,可是花晨阁天府城的那位荡魔公子许歌?” “荡魔公子?”许歌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他离开天府城的时候,可还没有这种称号传出来过。 许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如果说的是花晨阁的许歌的话,正是区区在下。” “真是许公子!”妇人语中带着惊讶,双手一摊就要拜倒。 许歌吓了一跳,可是人家媳妇他又不敢去扶。他这一愣,倒是连孟起也跪了下来,“多谢许公子救命之恩!” 这下许歌是彻底愣住了。 就连远处站着的寇鹰,快步走回的王翠花全都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许歌也是莫名其妙,赶紧将孟起扶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成了两位的恩人了?” 孟起依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急得满面通红,最后只能求助似地望向自己媳妇。 妇人赶紧解释道:“我们夫妻二人虽然是山中匪徒,但是希望自家儿郎能有个好出生,便将亲子送入了天府城中上学。正逢天府城乱,若不是公子挺身而出,我们夫妻二人,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许歌也是哑然,心中更有欣慰。 一次善举,福泽多人,也算是一大幸事。 “你就是那个鬼荡魔公子许歌?”寇鹰那不和谐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不怎样嘛!说不定你这名声,不过是花晨阁那些娘们挣来的,正好安在你身上咯。” 许歌听闻此言,眉头顿时一挑。 孟起闻言双眉竖起,一手按住腰刀,已是对寇鹰怒目而视。 妇人同样寒声说道:“恩公放心,今天有我们在,绝不会让那两个阉货对你们不利。” 许歌微微一笑,给了两人一个安心眼神,“两位放心,这些小事,我自己处理便行了。” 妇人与孟起对视了一眼,虽然担忧,但也没多说什么。 许歌咧了咧嘴,向寇鹰直接走了过去,“你叫寇鹰?” “怎么?”寇鹰就差鼻孔朝天了,“别以为你是许歌老子就怕了你了!要想让老子服气!那就得用拳头说话。” 寇鹰微微摇头,抓了抓妇人的手掌。 妇人低声说道:“夫君放心,他寇鹰要是真敢对许公子不利,我就立即呼唤弟兄们。别看他们人多势众,绝不会弟兄们的对手。” “寇鹰勇猛,战至一兵一卒。”孟起嘶哑出声,“也不能让恩公受伤。” 妇人默默点头,她一手按住要将短萧,随时准备抓起。 “寇鹰?”许歌斜眼看着对方。 寇鹰挑眉哼道:“小子,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知道,你不过是二流身手,还想打肿脸充胖子?老子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 许歌咧嘴一笑,手指若有似无地指着对方的要害,“宼小鸟。” 寇鹰闻言大怒,“找死!” 话音未落,寇鹰已是拔刀出鞘,宛若怒目金刚,对着许歌头顶直劈而下。 “恩公小心!”妇人惊呼出声。 许歌漫不经心地看着对方,单手按住刀柄。 魔刀万击,出鞘半寸! 一股无形杀气以许歌为中心激射而出。 寇鹰首当其冲,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这刀怎么都砍不下来。 其他人皆是面露惧色,若是功力稍弱一些,险些跌坐地上。 许歌眼中红光一闪,随后收刀还鞘,轻蔑一笑。 寇鹰满头大汗,胯下滴滴答答一片湿润,顺着裤脚管就流到了地上。 许歌很是嫌弃地摇了摇头,附在寇鹰耳边说道:“你到底是叫寇鹰,还是叫宼小鸟?” 寇鹰轰然跪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人宼小鸟,见,见过许公子。” 孟起与他夫人惊掉了下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歌。他们知道许歌应该不弱,却没想到一向桀骜不驯的寇鹰,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跪地认怂。 许公子真是有高手风范。 就连关格脸上也写满了讶异,暗暗心惊:这才多久没见,我这位小兄弟,可真是了不得啊。 许歌撇了撇嘴,却没有回应寇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躲在寇鹰身后的那位老者,“嘿老头!”他打了个哈欠,“这下,你满意了?” 095 降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歌身上,马车周围的人便少了许多。 两道人影靠近过来。 关格的亲兵原本还在张望,但敏锐地察觉了又人影靠近。他立马提刀望了过去,“谁?” 那两人戴着兜帽,面孔都被隐藏在阴影之中。 亲兵心中一紧,就要拔刀出鞘。 来人将兜帽掀开一角,露出面容来。 亲兵陡然一惊,“公……” “嘘。”武令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亲兵立马闭紧了嘴巴。 武令月重新戴好兜帽,便和姬雪樱携手,迅速潜入了马车之中。 宴会中央。 “刚刚我就注意到了。”许歌对着老者直接走了过去,“你才是那个傻子的老大吧?”傻子,自然是指寇鹰了。 老者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拱手说道:“原来是许少侠当面。老夫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当不了什么老大,就是在寇老大手下混口饭吃。” “混饭吃?”许歌盘腿在几案前坐下,抓起一把水晶葡萄往嘴里塞,“你要是混饭吃的,那个傻子说什么话之前,都要先看你一眼?” 老者朝寇鹰拱手,“那是寇老大对老夫的信任。老夫很是惭愧。” “你确实该惭愧。”许歌灵活地吐出葡萄皮和葡萄籽儿,“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在背后出鬼主意的家伙,一个比一个阴险。做老大的,有什么事情,你得自己扛着。宼小鸟!”许歌突然望了一眼寇鹰,“你说对不对?” 寇鹰浑身一颤,“对,许老大……” 许歌一皱眉头,“我是你老大了?” 寇鹰赶忙抽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笨嘴,许少侠说什么都对。” “少侠?”许歌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寇鹰闻言一愣,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接话。 许歌挥了挥手,“算了,我不为难你。”他重新望向老者。“我和你真正的老大说话。” 老者无悲无喜,“既然许少侠能让寇老大心悦诚服,那我们以后自然是许少侠的麾下了,叫您一声老大,也无不妥之处。” “是吗?可是让您来给我坐小弟,我可是有点不放心啊。”许歌的手指在刀柄上打转。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个几案,互相凝视。 许歌盘腿而坐,老者垂手而立。 许久,老者开口说道:“不知如何,才能让许少侠放心呢?” “老丈觉得如何才能让我放心?” “也不知临行之前,老夫能否见公主一面。” “我已经来了,你觉得呢?” “兄弟们护卫一路,距离边境还有百里,可是舟车劳顿。” “你们这宴会倒是办的不错,不过我觉得,要是能在燕国境内办,那就更好了。” 至此,老者叹了口气,“看来,是老夫太心急了。” 许歌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既然诸位兄弟舟车劳顿,接下来百余里路,也就不必走了,好好在此休息。” 老者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好。” 许歌哈哈一笑,“老丈表情如此凝重,怕是不愿和公主离别,那也没关系,你便随我们一同去了边境,到时再掉头回来就是了。” 老者面色一白,表情僵硬道:“山林艰险,老夫年纪大了,怕是一个人走个来回,力有不逮。” “那有什么关系。”许歌朝寇鹰扬了扬下巴,“寇老大也随我们一起去。他武功盖世,对您这位幕僚,自然会小心呵护。” 老者硬挤出一丝微笑来,拱手说道:“那真是要谢过许公子了。” 许歌拱手还礼,“彼此彼此。” 两人在这边拱手,看起来相见恨晚的模样。 马车里,武令月正在换着衣裳。她将褴褛衣服换了下来,从箱子里掏出一套红色礼服。姬雪樱上前为她装扮。 武令月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叹了口气。 姬雪樱知道武令月是在为香兰玉竹她们的遭遇而感叹,便开启了另一个话头,“我方才发现,山贼约莫有六七万人,仅靠我们想要弹压他们应该不容易吧。” 武令月笑着说道:“妹妹难道不相信他?” 姬雪樱接过武令月的象牙梳给她梳头,“我自然相信他的。” “他做的不错。”武令月两只眼睛笑眯眯的,“那老狐狸想要逼宫,却没想到我们及时赶了回来。他还想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被许歌一口叫破,现在还得作为人质陪我们去到边境,这才能放他回去呢。” 姬雪樱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 “妹妹不必懂这些。”武令月拿出首饰盒来,“妹妹如今这样子,便是最好的。至于许歌那臭家伙,倒是学得飞快,一看就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武令月嘴里这么说着许歌,可是眼中满是笑意。 姬雪樱将这表情看在眼中,手掌微微一顿,最后又没多说什么。 宴会中,许歌搞定了孟起和寇鹰,伸着懒腰想要朝关格招手,一声怪笑突然传了过来。 那声音尖锐乖戾,就像是夜枭长鸣。 “你就是许歌?” 许歌回头过头去,见到了状若小山的王翠花。他揉了揉眼睛,“这位大婶,你谁啊?” “什么大婶,许公子可真是风趣。”王翠花被叫做大婶却不着恼,怪笑着朝许歌走来,“小女子年方二八,真是好时候呢。那句话叫什么来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 许歌闻言一愣,扫了一眼王翠花的小男人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位大婶,我虽然长得俊俏,但应该不是你好的那一口,你那些小相公可是一个个比女人更好看呢。” 实话实说,许歌长得俊俏,却是男儿英气与阴柔无关。 “老娘就不能换个口味了?”王翠花给许歌抛了个媚眼。 许歌浑身一抖,有些消受不了,连连摆手,“王姑娘,那个话怎么说的,我可折不动你这霸王花的。” “折得断,怎么折不断了?”王翠花把双眼一瞪,“你折不断我,我可以折断你呀!”说着这话,她便张开双臂朝许歌抱了过来。 许歌赶紧闪身避过,一边用目光向关格求救。 关格还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许歌瞪了关格一眼,关格索性别过脸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许哥哥,不要躲,奴家正缺了个压寨郎君,你便跟我回去好咯!”王翠花哈哈大笑,灵活地转过身来。 许歌赶紧再闪,同时对那些面首大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你们家老大带回去啊!我可无福消受。” 那些面首也是面面相觑。 王翠花听到这话,突然停下了动作,“原来你是在意这些?”她痴痴地笑了起来,“许哥哥,你和奴家尚未成亲,便开始嫉妒起来了?” 许歌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突然明白姬雪樱这么多年一直被君青麟骚扰是什么感觉了。 不等许歌说话,王翠花突然高高跃起。一个跳步,回到了自家面首身前,“既然许哥哥不喜欢,那奴家将他们全都杀了好咯。” 许歌闻言大惊,王翠花已从腰间拔出那两柄长刀来。她面上带笑,双刀舞动。 那些面首全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命丧刀下。 “当!” 许歌一个闪身,挡在王翠花面前。 两人兵刃相交,将身侧几案震碎。 “疯婆娘!你闹什么?”许歌怒视王翠花,又对身后那些吓蒙了的面首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跑等死?” 那些面首如梦初醒,又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王翠花笑眯眯地看着,五官差点挤到一块儿,“相公说让他们去,那就让他们去吧。” 许歌只觉得心中一阵油腻,用剑将王翠花隔开,没好气地说道:“这位王姑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王翠花收了双刀,含情脉脉地看着许歌,“奴家小时候遇到个算命先生,说奴家这辈子的意中人会是个擅用刀剑的俊郎君,还说那郎君会披着红霞来娶我。相公,你的红霞呢?” “我哪里会有红霞?”许歌头痛得很,“不对,我不是你相公!”他抬眼瞄着马车方向,“唉……这位王姑娘,我们还是谈谈护送的事情吧。” “护送?”王翠花摇头道:“奴家不管了,奴家只要你一个人。” 许歌只觉得头大如斗,“那你就在这里乖乖待着,等我处理好正事!” 王翠花居然乖巧点头,抱着双腿就在原地坐了下来,“我就在这里等着相公。” 许歌无奈摇头,朝关格走了过去。 关格憋着笑,小声调笑道:“想不到许公子这么怜香惜玉,这样的还能好言相劝,真是颇有君子之风。” 许歌直接白了关格一眼,“对姑娘要有风度,这是小姨教我的事情。” 关格摇头笑道:“那样的也算姑娘?” 许歌正色道:“姑娘就是姑娘,还有这样的那样的?” 关格闻言一愣,一时间倒是没回上话。 许歌清了清嗓子,向主座方向走去,“快点把这事儿搞完吧,少爷都快累死了。” 096 西蜀与大燕 原本关格以为事情会很难收场,结果许歌及时赶回,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三名老大带来的威胁,这让关格对许歌的评价更上了一层楼。 在许歌的安排下,三名老大各自安排了自家的弟兄们。 孟起率领所有部下,继续保护武令月上路,走完这离开蜀国的最后一程。进入燕国之后,他说是自有安排,准备投靠在昌隆城的一个亲戚。 据说那亲戚也姓孟,在燕朝为官,至于什么官位却是说不清了。武令月回想了一番,也不记得有个姓孟的官员,不过孟起能够随行护卫,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而王翠花直接遣散了所有部下,死皮赖脸地跟上了许歌,看样子许歌不答应做她夫君,那她就要跟着许歌走到天涯海角去。 许歌对王翠花也是毫无办法,实在被逼得头大如斗,那就去找寇鹰的麻烦。 寇鹰和老者将他们的部下留在了山林中,等待他俩回来。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宴会上许歌捏着魔刀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但凡有半点异动,许歌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种夸张的杀气,就算是见惯了死人的寇鹰,都吓得尿了裤子。他们绝不会怀疑许歌诛杀他们的决心。 形势比人强,寇鹰与老者只能捏着鼻子跟上了武令月的马车。等他们被孟起的兄弟们团团围住,心里那点反抗的小心思就更兴不起来了。 许歌这几天便常常教育寇鹰他们,关于好人有好报的大道理说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他们两人不胜其烦,可脸上还得装模作样地笑脸相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最后一百里路,大概走了三天时间。 主要是许歌他们一路逃命出来,好不容易和关格汇合,实在是累坏了。许歌这几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呼呼大睡。 关格在听过他们的遭遇之后,也没忍心去打扰他们,另外还安排了屠悠众人的生活起居。 屠悠便跟着队伍一同前进,就是不说自己究竟想去何处。她不说,关格也不好多问,只能将她们带着,等到了边境再一同问个明白。 至于那些被就地解散的山匪,他们虽然心中不忿,但是武令月和许歌的身份放在那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吃了亏默默散去。 关格的冒险,算是成功了大半。 接下来只要回到燕国境内,就会有接应的人马前来,那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三日后,西蜀与大燕的边境就在眼前。 “那里就是七盘关了。”关格坐在马背上,指向远方关隘。那关隘沿着山壁建造,蜿蜒而上,简直像铜墙铁壁一般,“过了这个关,我就算是到地方咯。”他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下了,家里那几个熊孩子该是想老子咯。” 许歌终于休息地恢复了过来,骑马与关格并肩而行,“墙那边就是燕国了?” 关格瞥了许歌一眼,“我倒是差点忘了,你小子是个没见过外面市面的土包子。” “瞎说!”许歌自然不甘示弱,“天府城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少爷怎么就成了土包子了?” 关格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不和你斗嘴。”他看了一眼在前领路的孟起,“让你处理的事情,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就放心吧。”许歌直拍胸口,“我一回来不就给七盘关的师姐写过信了嘛。你也知道现在蜀王的情况,还不是咱们花晨阁说了算?让师姐孟老大他的弟兄们弄些假身份和通关文书,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算你小子没忘了正事。”关格夸了许歌一句,“要是咱们拐了别人给咱们卖力,最后还不能把别人带出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反正是你的主意。”许歌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丢人也是你的事儿。” 关格恶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嗯?”许歌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翠花姑娘!”关格突然大喊出声,“许公子要娶你啦!” 许歌浑身一僵。 王翠花那圆鼓鼓的身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直扑向许歌,“相公!你终于想通了吗?” “不!王姑娘!你别误会!”许歌急忙摆手,驱马快跑,“我没有,我不是,我没说过!” 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就这么迅速朝七盘关奔了过去。 马车之内,武令月看着许歌那狼狈模样,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看看许歌那怂样,笑得本宫肚子都疼了。”她一边狂笑,一边没形象地在车里打滚。 除了武令月外,车里还有姬雪樱和屠悠。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武令月为何笑得这么欢畅。 姬雪樱唯恐屠悠尴尬,便望向她手中刀鞘。那刀鞘原本是挂在许歌腰上,如今又被屠悠取了下来,带到了马车之中。 “悠悠姑娘,你准备怎么处理这魔刀?” “我原本想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埋了,如今看来……”屠悠身手抚摸着刀鞘,那刀鞘是用她的手甲变形而成,能够发出丝丝寒气,正好能够困住魔刀万击,“或许会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姬雪樱略感诧异。 屠悠点了点头,“从来都没人像他这样,用了魔刀多次,却没有被血气腐蚀。或许,祖父说得没错,兵刃从未有善恶之分,只看你如何使用罢了。” 屠悠将刀鞘拎了起来,“或许魔刀在他手中,能够成为真正的神兵。他就是有这种让人改变的魔力。” “改变吗?”姬雪樱看着刀鞘,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令月止住笑意,突然问道:“雪樱妹妹,等会到了燕国,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姬雪樱愣了愣,随后透过窗帘缝隙,望向许歌早已不见的背影。 武令月叹了口气,“我们弄死了君青麟,我估计九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指了指姬雪樱,“我进入燕国自然会有大部队护卫,可你和许歌呢?你们有没有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姬雪樱寒声道:“他们若是来了,那就杀了便是。” “你们能杀十人,杀百人,还能杀千人,万人了?”武令月摇头道:“谁都不知道九婴私底下有多少人手,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姬雪樱沉默不语,她知道武令月说的是实话。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武令月突然咧嘴一笑,朝姬雪樱眨了眨眼睛,“雪樱妹妹,你是喜欢许歌的吧?” 姬雪樱听到这话,两个耳根都红了起来,“没有……我……” 屠悠看着姬雪樱,脸色微微一暗。 “好啦,不说这个。”武令月调笑完毕,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你们去避避风头。” 姬雪樱目光一闪,“九霄?” “没错!”武令月点头道:“若说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九霄绝对是名列前茅。我们王室每年都有几个保荐的名额,可以进入九霄山门学习,我准备把这个机会送给你和许歌。” 姬雪樱微微有些吃惊,随后说道:“只怕许歌不会答应。” “他一定会答应的。”武令月名嘴一笑,“为了你。” 姬雪樱又红了脸颊,双手姣动衣角。 武令月将姬雪樱的动作收入眼中,紧接着说道:“当然,我为你们铺平了路,也希望你们能帮我个忙。” 姬雪樱闻言警觉,立即收起了小女儿作态,认真地看着武令月。 “一年之后。”武令月竖起两根手指来,“我要许歌前来争夺驸马之位!” 姬雪樱闻言脸色一白。 武令月赶忙说道:“雪樱妹妹不要误会,我可不喜欢那个傻小子。”她正色道:“我需要他将其他竞争者全都打倒,最后败在我的手中。” 姬雪樱明白了武令月的意思,“你不想嫁。” “我自然也想找个如意郎君。但……”武令月双目一瞪,那迫人英气再次迸发出来,“本宫的如意郎君,要本宫自己来选。” 屠悠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垂下双眼。 姬雪樱听出驸马之事必定还有隐情,至于是何隐情她便想不明白了。 “对了!”武令月又突然拍起手掌来,“既然你要去九霄求学了,那姬雪樱这名字便不适合继续用了,不如姐姐来给你想个新名字?” 姬雪樱点了点头,“全凭殿下做主。” “嗯……”武令月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随后一拍手掌,“就叫韶华吧!”她朝着姬雪樱挤眉弄眼,“雪樱妹妹,可千万不要错过好时光咯。” 097 再启程 “终于出来啦!”许歌朝天伸了个懒腰,身后就是七盘关。 只是出了七盘关,身前身后便是山与平原两幅景色。 不过无论是群山峻岭,还是平原坦途,都无法阻止来往商队熙熙攘攘。进进出出的商队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汇聚在一块儿不显聒噪,反而有着生生不息的活力。 “顺着官道往前走百里就能燕国的西出城了。”关格向许歌介绍道:“西蜀和大燕一直以来关系都是不错,通商不断。两国共同建设了这条官道,也是两国友谊的象征。” 两人并肩骑马,许歌扭头看着关格。 “那这条官道归谁管?” “各管一半。”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正好一半的事情。” 关格看了许歌一眼,“这就不归我们管了。”他向身后马车扬了扬下巴,“说不定将来归那位殿下管。” 许歌嘿嘿一笑,“那我可得和她多套套近乎。” “做驸马呗。”关格朝许歌挤眉弄眼。 许歌夸张地惊道:“少爷我可是卖艺不卖身啊。” 关格摇了摇头,不和许歌胡闹,“说正事,都怪你小子,害得老子不能直接回家。” “怎么回事儿?”许歌不解道:“我又哪里惹着大哥了?” 关格一推许歌的肩膀,“你小子被跟我装蒜,殿下把我卖给你们当护卫了,你家小娘子没和你说过?” 许歌脸上一红,“雪樱是和我说了一声,我还在考虑。” “你还在考虑什么?” 许歌和关格两人说话时候,马车赶了上来。武令月撩起窗帘看着许歌,“本宫可是好不容易才帮你争取到进九霄的名额,你难道还不满意。” “九霄,我自然要去。”许歌正色道:“只是我不愿这事情变成一场交易。” 武令月不满道:“我就这么差,你那么不想做我的驸马?” 许歌注视着武令月的眼睛,“我可以帮你夺驸马之位,可不是因为你保我与雪樱进九霄。我想帮你,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武令月垂下双眼,咀嚼着这两个字。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还算不上朋友吗?”许歌笑容真诚地看着武令月。 武令月被他的笑容一刺,哼声道:“你这人脸皮可是厚得可以,好心当了驴肝肺。”她没好气地瞪了许歌一眼,随后对关格说道:“关将军,那就麻烦你送我这朋友去到九霄山门吧。” 关格苦笑摊手,“反正我是逃不过去了。” 武令月才不管他,又对许歌说道:“雪樱妹妹有本宫保着,这九霄山门肯定能进去。至于你,这么有志气,自己考呗。” “考就考。”许歌哈哈一笑,“我怎么说也是花晨阁的少爷,哪能给花晨阁丢人了?倒是你啊……”许歌朝武令月挤了挤眼睛,“可别一年后少爷我拿下了驸马第一,你死乞白赖地要嫁给我,到时候可别怪少爷不给你面子。” “能的你。”武令月白了许歌一眼,“等你拿下第一再说吧。”她说完这话,直接放下了窗帘,不再出声。 许歌嘿嘿一笑,一扭头,屠悠带着仅剩的几名族人走了过来。 众人走到许歌面前,倒头就要跪下。 许歌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来,将屠悠扶住,“屠姑娘,你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屠悠想要甩开许歌,可惜被许歌攥着动弹不得,只能重新站直了身子,“我们要向许公子道谢,多谢你解救之恩。” 许歌抓了抓脸颊,“这个什么解救之恩啊,就是举手之劳。” 屠悠摇了摇头,并未多做纠结,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我们是来和公子辞行的。” “这么快?”许歌吃了一惊,“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屠悠解释道:“燕国地大物博,我们这么几个人,总会找到栖身之所。” 许歌看了一眼屠悠身后众人,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去意已决,那我便不做挽留。反正这几年我一直都会在燕国,以我的性子,你们想要找我应该不算麻烦。” 屠悠先是一愣,随后抿嘴一笑。 以许歌闹腾的性格,总会闹得人尽皆知,想要找他确实不会太难。 “我明白的。”屠悠轻声应下,随后将要将魔刀解了下来,“这柄万击刀,便托付给公子了。” “给我?” 实话实说,就连许歌看到魔刀也是心里打怵。要不是之前逼不得已,他可不想将魔刀带在身边。 “希望你能收下。”屠悠对此异常坚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没有握住这把魔刀的实力,魔刀在我们手中只会害人害己。” “可我……”许歌犹豫了片刻,随后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他郑重地接过魔刀,在他双手触及刀鞘的瞬间开始,他便知道,从今以后控制魔刀的责任,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若是在离开天府城前,许歌对魔刀必定会避而远之,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许歌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担起责任更加需要勇气。 屠悠将魔刀交到许歌手中,脸上凝重终于散去,最后补充道:“寒冷对魔刀有一定的控制作用,我将手甲固定成刀鞘模样,其材质中含有寒铁,若是平日里隔着刀鞘,便能够阻止他血气外溢。若是拔刀……” 屠悠顿了顿,郑重说道:“必须见血。” 许歌吸了口气,“我明白。”他将魔刀在腰间挂好。 屠悠长长地吐了口气,最后施了一礼,领着一众族人退到了一旁。在她们身后,孟起已等候多时。 “许公子!”孟起夫人行了个万福。 许歌赶紧还礼。 孟起扯着嗓子说道:“多亏恩公,公主对我们礼遇有加,准备请我们随行护卫,等到了王都昌隆,还会为我保荐官身。” “那真是要恭喜孟统领了!”许歌哈哈一笑,拍了拍孟起的胳膊。 孟起腼腆一笑,咳嗽了几声。 他夫人为他解释道:“等到公子以后有空到了昌隆城,一定要来我家做客,也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那是当然。”许歌开怀大笑,“到时候还要麻烦嫂子多备些酒水,我和孟大哥来个不醉不归。” 夫妻俩连连点头,自然满口答应。 送走了孟起夫妇,许歌身边终于空了下来,他不由向四处张望,“怎么没见到雪樱?” 正在安排任务的关格发现许歌东张西望,顿时来了兴致,“许老弟!做什么呢?”他揶揄道:“可是在找你那心爱的姑娘,王翠花?” “呸呸呸!不要乱说。”许歌恨不得堵上关格的嘴巴。 关格哈哈大笑,“你放心,你跟你师姐要的通行证,可没给王翠花准备。她是不可能从七盘关过来的。就算是准备跟上你,怎么也得翻过一座山去。想必到时候,她也放弃了吧。” 许歌松了口气,“那就最好。” “你看你这人,有姑娘投怀送抱还不好了?”关格揶揄道:“我觉得人家王姑娘不错呀,大腚宽胯,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许歌立马回怼了一句,“你喜欢你就娶回家呀。” 关格连连摆手,“家有悍妇,不敢不敢。”他话音一落,突然望向许歌身后,脸上目瞪口呆。 许歌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见到一个俊俏郎君。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眉眼之间透着淡淡英气,冷峻的气质倍添魅力,好个白衣剑客。 “雪,雪樱?”许歌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姬雪樱换了一声男装,压低嗓门说道:“从今日起,我便叫做韶华。” “韶,韶华?”许歌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扑哧一声,“你弄个男装,我明白你是想要方便行走江湖,不过你又叫个姑娘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妥?” 姬雪樱脸上一红,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要不这样。”许歌摸着下巴思索道:“不如你叫肖华?” 姬雪樱点了点头,“名字只是个代号。” “那就叫肖华了。”许歌哈哈一笑,搂住姬雪樱的肩膀,“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好兄弟了。雪,肖华兄弟,没想到你穿男装这么帅气,少爷我都有点嫉妒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咱俩以后一起走在街上,保准把一座城的姑娘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姬雪樱看了看许歌的手掌,最后也没说什么,就任由他这么搂着。 “行了!”许歌对关格说道:“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出发吧。” 关格自然没有异议。 一伙人就在七盘关外,分道扬镳。 许歌向武令月的马车挥了挥手,在五名金甲侍从的护卫下,与姬雪樱纵马而去。没多久,只留下滚滚尘烟。 孟起接过了武令月的护卫任务,千余人浩浩荡荡上路。 武令月将马车掀开一角,望向许歌离开的地方,笑着摇头,“这个痞子。”她那笑容渐渐隐去,变成一声叹息,“这个痞子……” 七盘关外,屠悠同样望着许歌离开方向,紧紧咬住下唇。 一名随行妇人看到她这模样,低声说道:“悠悠,要不然,你跟他去吧。” “婶子你在瞎说什么呀?”屠悠挤出一丝笑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她说完这话,便闷头赶路。 屠家村妇人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七盘关内,另两个人在暗巷里,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 “走了?”老者问道。 “真的走了。”寇鹰咽了口唾沫。 “他还真放过了老夫?” “谁知道呀,说不定这小子就是吓唬吓唬咱们,他还真敢杀了咱们不成?切,也就是个纸老虎。” “哼!那便不管他,回了山里依旧逍遥自在。” “先生说得有理。” 老者与寇鹰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是兴奋神色。两人一转身,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女人。 寇鹰吓了一跳,“你这婆娘是谁?”他已拔出刀来。 那黑衣女人单手按住剑柄,一字一顿地说道:“西蜀,月夕栋。” 剑光闪过。 两颗人头落地。 七盘关北侧山路之上。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披荆斩棘。 “哼!相公!你别想逃出奴家的手掌心!” 千里之外,燕国王都昌隆。 昌隆第一青楼,天上宫阙。 花船软塌之上,姑娘正在为一位公子梳理长发。 那姑娘轻声说道:“武令月已过了七盘关,助她过关的那人名叫许歌,来自西蜀花晨阁。” “许歌?西蜀,花晨阁?”那公子顿了顿,突然将姑娘搂住怀中,“有趣,真真有趣!哈哈哈……” 098 九霄山下 清晨时候,日头初升。 暖阳落在梯田上,晃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像是群星闪烁。轻轻一嗅,便能闻到青草花香。 田地里已有农家操持,陆陆续续从村落里出来。 青瓦白墙,鳞次栉比,炊烟袅袅,半遮半掩。 偶得几声犬吠,再来几道鸡鸣,儿童们欢声笑语清脆动听。 “唏律律”马蹄声打破宁静,七八匹黑马闯入这画卷之中,停在田地之外。 许歌抓紧了缰绳,用力呼吸了一番,甚为爽快,“这里就是九霄了?” “这里叫龙门山。”关格驱马走到他身边,“取鱼跃龙门之意。” “这种世外桃源。”许歌不解道:“九霄门会在这种地方?” 关格点了点头,眼神中似是有些复杂,“九霄门依山而建,顺林起势,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那可真得开开眼界。”许歌哈哈一笑,“我就不怪你这些天死催硬赶咱们赶路啦。” 关格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要不是因为你,我这会儿应该已经抱着老婆热炕头了。” 许歌捅了捅关格挤眉弄眼,“这不是咱们兄弟情深嘛。” “我可不敢和你称兄道弟。”关格叹了口气,“自从遇到了你小子就没一件好事。”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许歌嘿嘿一笑。 关格心中涌起不祥预感。 许歌一巴掌拍在关格马臀上,“走你!” 关格胯下战马受了惊,唏律律地向前奔去。 “许!歌!”关格赶紧伏在马背上,跟着战马起伏,“你!臭……小……子……”转眼间他就顺着官道跑远了。 许歌哈哈大笑。 剩下五名金甲侍从唉声叹气,赶紧拍马去追关格。 只有姬雪樱慢悠悠地骑马过来,“和一路上的见闻相比,这是真是世外桃源了。” “是啊。”许歌沉下眉头,“关大哥说是想让我们快些赶路,我猜应该也是武令月的安排吧。她是不想让我们见到燕国如今的荒凉吧。” 姬雪樱幽幽一叹,“奔过平原,翻过矮丘,却绕不过荒村野店。” “燕国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嘛。”许歌摸了摸鼻子,“算了,我也不是燕国人,燕国怎么发展也不归我管。”他朝姬雪樱咧嘴一笑,“咱们就来见识见识这九霄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姬雪樱点头道:“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学府,自有不凡之处。” 许歌嘿嘿一笑,“什么天下第一,我家也不比他差。”他说着这话,拍马小跑起来。姬雪樱与他并肩而行。 姬雪樱穿了一身男装,化名肖华,两人并肩起来倒是一道亮丽风景。 两骑顺着官道缓缓而行,官道两旁尽是田埂。 农夫们头戴斗笠,见到他们行来便停下锄头擦汗。不过他们也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并没什么诧异模样,想来是见多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也算得上见多识广。 两人一路前行,突然听到路边有争执声传来。 “谁允许你在这里种地的?” 许歌抓住精神,扭头望去,正见到几名少年人围在一块儿。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儒衫,围着另外一个瘦小的人影。 最后那人穿着同款儒衫,只是下摆袖口等处染了尘土,看起来有些杂乱。他唯唯诺诺地不敢抬头,小声辩解着。 “我,我付了银两和李伯租借的地方,不是胡乱种地。” “租的?”领头那儒生鼻孔朝天,“就你这穷酸样还有钱租地了?怕不是连银两都是偷来的吧。” “没有!”少年梗着脖子,面孔发红,“我一日只吃三个馒头,攒了半年,才租地一月,我签了契约的。”他伸手在自己怀中摩挲,脸色渐渐发白,“我的契约呢……” “哼!楚国蛮夷就是粗鄙!”领头那儒生冷笑出声,“就知道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像你们这种蛮夷,早点滚回家去,待在咱们燕国真是污了地方。” 另一人掩鼻而笑,“楚国猪猡,就连身上都是臭的。”他打量了一眼田埂上的泔水桶,“整天和屎尿为伍,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就该院长把你驱逐出去。咱们九霄书院里有你这种人,真是丢人。” 那些泔水桶整整齐齐地放在田埂上,分别写了不同编号。 “我……我!”少年握紧双拳,“我只是在研究不同草药用不同方法浇灌,会不会产生药性上的变化。院里也有医科,难道就不能学了?” “你还敢顶嘴?”领头那人大怒,“楚国猪猡真是不可教化,就应该给你些苦头尝尝。”他说着这话,抬起一脚就踹在泔水桶上。 “不要!”少年顾不得地上泥泞,将那人大腿抱住,“一个月,再过几天就是收成的时候了,再过几天就好,我要靠这些药草去考内门,你们不能……” “不能个屁!”领头那人叫少年踹翻在地,对身旁两人下令,“给我全部打翻!” 另外两人哈哈大笑,伸腿要踢泔水桶。 一股杀气突然闪过。 那两人顿时僵在原地,满头是汗。 三人诧异地扭头望去,正见到许歌跳下马背,手中捏着魔刀刀柄。 为首那人退了半步,“你,你是谁?” 许歌一手按住刀柄,将他们三人扫了一遍,“你们全是九霄的学生?” 听到“九霄”二字,这些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为首那人朗声说道:“没错!我们全都来自九霄!你这外乡人莫管闲事,我们是在教导师弟,与你无关!” “呵!这就是九霄?”许歌轻蔑一笑,眼中鄙夷已隐藏不住。他拂了拂衣袖,“滚吧,别让少爷再看到你们。” “什么?”那三人感觉到了许歌的轻蔑,一个个激动起来,“区区蛮夷还在这里犬吠!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这里是燕国!不是你们这些蛮夷撒野的地方。” 许歌摇了摇头,“井底之蛙。”他蹲下身子,扶起被踢倒在地的少年,全然没将那几名儒生放在心上。 那三人气炸了肺,挥起拳头,便朝许歌冲了过来。 许歌双眼一眯,抡起刀鞘横向一扫。 “啊!”那三人发出一声怪叫,被田埂上的泔水桶浇了满头满脸。 许歌双眼一瞪,“还不快滚?” 那三人浑身颤抖,原本还想拼命,结果被许歌一瞪,四周空气都粘稠起来,满是血腥气味。他们直接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许歌收起身上气势,不屑一笑,“九霄?呵!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九霄不是这样的。”被许歌救了的少年,突然出声说道。 许歌扭头看他,他又将脑袋垂了下去,“他们只是九霄书院的人,不算真正的九霄门人。只有进了山门,才,才算是真正的九霄人。” “外门?”许歌摇了摇头,“外门就是这种德行,山门里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说的不对!”那少年激动起来,双肩抖动,“九霄山门之内全都是有才之人,各个皆能闻名天下,他们志在高远,和外门他们绝不一样!” 许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想不到他有这种勇气。 那少年被许歌盯着,赶忙垂下头去,“对,对不起。” “干什么道歉。”许歌哈哈一笑,“是我乱说了话,没有亲眼见过,自然不能轻易下结论的。” 少年诧异地看着许歌,看起来应该比许歌还小上几岁。 许歌将他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轻声答道:“我叫王骏,小名,小名,王小平。” “噗!”许歌忍俊不禁,“谁问你小名了?” 王小平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回过神来,赶紧拱起双手,“还不知道公子名讳。” 许歌微微一笑,“我叫许歌。” “原来是许公子。”王小平用心几下,默读了几遍,“公子等我一会儿,公子帮了我,等我收拾了东西,我来请公子吃饭。” “收拾东西?”许歌看看他孑然一身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好收拾的。 王小平认真道:“这几个泔水桶还是我借来的,得还给人家。一会儿还得重新拉两车泔水来,我的实验……” 说到此处,王小平突然一顿。 他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许歌,“公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099 外乡人 绿树成荫,黑瓦白墙。 “新来的!对,说的就是你们,没看到牌子吗?”一个白衣学子,手中握着根木棍,敲打着身旁的木牌。 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新人与猪,不得入内。” 三个风尘仆仆的少男少女站在木牌前,面色尴尬,又透着些恼怒。 “都不认识字吗?”那学子将木棍扛在肩上,“新来的人不能进入九霄书院,这是九霄的规矩。九霄可不是你们那些穷乡僻壤的鸟地方,要是不懂规矩的,趁早掉头。” 有一少年捏紧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身边两人拽住。 “这就是懂规矩的。”那学子朝远处的空地指了指,“去那儿等着,一会儿自然有前辈们来教你们九霄的规矩。” 新人们对视了几眼,也就往一旁空地去了。 空地上用麻绳围了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已经聚了十几个人。只是这些人全都半蹲着,头上还举着一本书册,书封上写了“孔孟”二字。 麻绳之外站着五名手持长棍的学子,冷眼看着众人。在他们身后,聚了四五十人,对着新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新人来了,一名学子便走了上来,从书架取书,一人发了一本《孔孟》,“拿上书,学着他们的样子,全都蹲好。” “凭什么?”先前便不满的少年将书册攥成一卷,“我们是来求学的!” “知道你们是来求学的。”学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手里拿的书就是圣贤之言,让你们把圣贤之言高举头上,难道还有错了?” 少年诧异道:“哪有这种说法?” 学子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九霄的传统。这里的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受不了的,趁早滚蛋!” “你!”少年拿书册指向学子。 学子一棍子就抽在他手腕之上。 “啪!”书册落地。 那少年捂着手腕,怒不可遏地看向对方。 “怎么?”学子将长棍扛在肩上,“你还想闹事?”话音落下,剩下几名学子便掂着长棍走了过来。 少年不由退了半步,望向麻绳中那些新人。 新人们纷纷撇开脑袋,不愿和他对视。 少年又看向身后两名同伴。 那两人小声说道:“咱们从狄国赶来,就是为了进入九霄求学,你就忍忍吧。” “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既然是九霄的传统,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咱们,咱们还是忍忍吧。” 少年脸上满是诧异,随后化成羞愤。他将脚边那本《孔孟》一脚踢开,“若是如此,这破书不读也罢!” 说完这话,少年掉头就走。 持棍学子口中冷哼,“就是这种怂样,狄国蛮夷便是如此不堪,就连这些折辱也受不了,以后能成什么大事?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选择留下的两人羞红了脸,握住《孔孟》加入了下蹲的人群之中。 一群白衣儒生又是哈哈大笑,围观者也哄笑起来。 麻绳之中,众人只能垂低脑袋,学着鸵鸟不发一声。 同样的事情,在入院门外反复发生。 入院大门旁建了一座石亭,亭中有一人拿着书册独自饮茶。那人身穿同款白衣儒服,只是在袖口秀了一圈金线,腰间垂了一块闪白玉佩。 玉佩上镂了一个“曹”字。 这人听到众人哄笑,眉头微微一皱,也就是皱了皱眉,便继续看书了。没过多久,负责看守木牌的学子走了过来。 那学子将木棍交给了别人,一边擦汗,一边靠近亭子,“今年新人里怎么这么多外乡人啊?真是累死人了,一群不懂规矩的土包子。” 玉佩公子瞥了他一眼,“王子伯,仪表不整,成何体统。” 名叫王子伯的学子先是一愣,赶忙整了整衣袖领口,朝亭子鞠了一躬,“先令兄莫怪,是在下孟浪了。” 曹先令点了点头,给王子伯倒了杯茶,他那双眼却未离开书册。 王子伯接过茶盏,狠狠喝了一口,随后嘟囔道:“也不知先生们是怎么想的,当真广收天下门生。要我说,就不该让他国蛮夷来我大燕求学,真是坏了咱们大燕的风气。” 曹先令翻过一页,“九霄之所以能够超然世外,便是因为有教无类,天下人皆可来学。若是只为大燕提供人才,哪里还有如今的超然地位?” “先令兄高论。”王子伯拱了拱手,“在下不如。” 曹先令点了点头,“既然知道,就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先令兄放心。”王子伯哈哈一笑,“每年新人都是这么对待,牢狱里还有杀威棒呢,咱们就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让他们那些蛮夷知道,这里是大燕,可不是他们那些茹毛饮血的鸟地方。” “言语粗鄙。”曹先令挑了挑眉,“不过九霄乃是天下第一学府,哪怕是外门书院,也不是人人想来就能来的。先剔除些心性不坚的庸人,省得未来空费心神。” “先令兄说的是。”王子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咱们也是为了他们好嘛,那些废物,不如回家种地。” “其他人我不管……”曹先令第一次放下书册,正色道:“那个人到了吗?” 王子伯赶紧答道:“还没见到。” 曹先令兴致阑珊地吐了口气,重新拿起书册,“忙你的去吧。” “好嘞。”王子伯赶忙站起身来,朝院外走去。 王子伯走到半路,便听到木牌左右一阵喧闹。他赶忙加快脚步赶去,远远地便闻到一股骚臭的味道。 只见三名学子身上湿漉漉的,挂着恶心奇怪的液体,正在被他人围观。他们激动地说着什么,左右却无人敢靠近过去。 “干什么呢?”王子伯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又差点被熏得呕吐出来。他赶忙捏住鼻子,嫌恶地看着那三人,“怎么回事?你们三个是掉进茅坑里了吗?” 那三人差点哭出声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之前经历。 “那王小平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我们就是去关心一下。”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混小子来,直接把我们打了一顿!” 王子伯白了他们一眼,“叫你们总是找王小平的麻烦,碰着硬茬了吧!” 领头那人满面苦楚,“子伯兄,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另一人紧跟着说道:“这时节来九霄的,肯定是来求学的。那混小子一会儿肯定得来这儿!”最后一人哀求道:“咱们兄弟这仇,子伯兄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王子伯眼珠一转,“那小子身边有没有跟着护卫?” “护卫?”三人诧异对视。 “就说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三人连连摆手,“他还跟着个小白脸,就两个人,没什么护卫。” “这样啊。”王子伯翻了个白眼,“又是些不懂规矩的蛮夷,你们放心,只要他敢来,师兄就帮你教教他什么叫做规矩。” 王子伯胸口拍得那叫一个响亮。 三人喜上眉梢,连连拱手道谢。 王子伯连退数步,“臭死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把衣服都换了,真是给咱们大燕丢人。” 三人讪讪笑着,就要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清亮声音。 “这里就是九霄书院了?” 众人扭头望去,正见到许歌。 许歌腰挎刀剑,身旁站在姬雪樱,而王小平则低头跟在他们身后,抓着许歌的衣角,不敢抬头。 许歌嫌弃地捏住鼻子,“九霄书院,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王小平使劲拽着许歌的衣袖,许歌动也不动。 三名泔水学子差点跳了起来,“子伯兄!就是他!就是这个西蜀蛮子!” 许歌虚着双眼观察他们三人,“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泔水三杰啊!” “混小子!”那三人暴跳如雷,撸起袖管就要动手。 “够了!”王子伯低喝一声,将他们制住。他将许歌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笑道:“来求学的?” 许歌同样打量着王子伯,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王子伯皱了皱眉,随后敲了敲木牌,“认识字吗?我们九霄的规矩……”他话还没说完,许歌已经扭头往空地方向走了过去。 这倒是整得王子伯一愣,半句话噎在喉咙口,特别难受。 许歌渐渐走远,王子伯想了想,快步追了上去。其他看热闹的学子们也赶紧跟上。 一转眼,浩浩荡荡一行人已经到了空地。 看守新人的学子见到众人前来,倒是吓了一跳。等他们看到王子伯,连忙投去询问的目光。 王子伯眨了眨眼,抱起双臂,示意一切照旧。 那几人立即发现了穿着与众不同的许歌与姬雪樱。几人对视了两眼,吊儿郎当地扛起棍子来,“新人?怎么,想要闹事?” 许歌没有理睬他们,回头看着王小平,“你也做过这种事情?” 王小平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师兄们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你们好?”许歌冷笑一声,“你们真是猪吗?!” 王小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许歌的声音不轻,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那些蹲着的新人们,有人羞愤难当,浑身颤抖,有人低下头去,不愿见人,还有人无动于衷,紧闭双眼。 只是没人吱声。 看守学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挑衅地看着许歌。 许歌冷笑一声,突然飞起一脚。 那放满《孔孟》的书架被他一脚踹翻。 尘土飞扬,书页翻卷。 纷飞书页之中,许歌大喝出声,“尊严都没了,这书,读个鸟用!?” 100 狗屁不是 书页如同黄叶,纷纷扬扬落下。 许歌胆大妄为,所有人都吓掉了下巴。 学子们诧异地看着许歌,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少蹲着的新人吓得放下了双臂,还有人腿脚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场面诡异而尴尬。 还是王子伯最先反应过来,他瞥见众人惊慌失措的模样,立马抢了一根长棍,往地上重重一顿。 “嘭”的一声闷响,让众人从震惊之中回神。 王子伯双眼微眯,从一众新人脸上扫过,轻声细语地说道:“谁让你们放下了?” 那些新人悚然一惊。 放下手臂的赶忙重新抬起,跌倒在地的立马爬起身来。转眼间,这些下蹲的阵型再次整齐起来。 许歌眼角抽搐,冷哼了一声。 有些人羞愧地垂下面孔,却不敢吱声。 “新人,你很嚣张啊。”王子伯将长棍扛在肩膀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歌,“你想给他们出头?我看你是不知道九霄书院的规矩。” 王子伯将长棍一挥,五六名学子便揣着长棍包围过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平日里没少操练。手持长棍呈半圆姿态,正好保持着和许歌之间的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这些学子已经明白得浸入血骨之中。 姬雪樱见到此状,按住剑柄就要上前。 许歌伸手将她拦住,笑着说道:“相信我。” 姬雪樱微微点头,“我自然信你。”说完这话,她便向后退了半步,将舞台留给许歌。 “托大。”王子伯冷笑一声,还想骂上几句,扭头时却发现曹先令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之后。他脸色微变,话到嘴边又变了样子,“新人,我奉劝你一声,这里是九霄,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你鞠躬致歉,再拿上一本书到栅栏里蹲上一个时辰,我就不治你不敬之罪了。” “不敬之罪?”许歌不退反进,靠近几人棍阵,“这罪是谁定的?写在你们燕国的律法文例上了?” “莫要狡辩。”王子伯有些动怒,“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磕头认错!” 许歌正要说话,王小平将他衣角抓住,“许公子,每年新人都会受些折辱。你别看这里是个书院,其实文韬武略样样都学,各位师兄本事都是不小,再加上阵列之法……” “你怕我讨不得好?” 许歌歪头看他。 王小平唯唯诺诺,不敢和许歌对视,“我们是来求学,这些折辱,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果我不忍呢?”许歌直接望向王子伯。 王子伯冷笑出声,“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把你暴打一顿,驱逐出龙门地界,永世不得进入九霄!” 许歌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王子伯也是一愣,“憨货!莫不是疯了?” 许歌指着王子伯,“我笑你这跳梁小丑,也就只能犬吠鸡鸣。” “往彼娘之!”王子伯勃然大怒,指着许歌大声咆哮,“给我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许歌将长跑一摆,双手交叉,分别按住千磨万击。 双方交手一触即发! 这时候,原本在许歌身后的王小平猛一咬嘴唇,突然张开双臂,跑到了许歌身前,“各位师兄,这位兄弟初来乍到,还不明白九霄的规矩。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诸位网开一面。若是有什么处罚,我,我愿替他受罚!” 王小平说完这话,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断大口喘气。 “你?”王子伯看着王小平,眉头突然一皱,“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打!连他一块儿打!” 王小平脸色一白,紧闭双眼,低下头去。 许歌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平啊,你这家伙不差。” 王小平闻言一愣,只觉得肩上一沉,整个人便向后倒飞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腾云驾雾的错愕,双手双腿在空中胡乱比划。 他身在空中,眼前景象也减了速,目光也变得敏锐起来。 那些书院老人操着木棍,同时扑向许歌。他们分成两拨,一方蹲下身子,用长棍横扫许歌下盘,一方高举木棍,瞄准许歌头顶。 上下齐攻,无论许歌如何躲避,都会被木棍砸中。 目光放远,王小平能看到王子伯稍稍勾起的嘴角,眼神中还有那些得意与骄纵。 他能看到空地上蹲着的新人们不安发抖的双肩,还有更远处围观者伸长了脖子,准备拍手叫好。 在这副画卷里,似乎许歌已经成了一个死人。在他们脑海里,没有哪个新人能够在龙门地界随意扑腾。 王小平飞到了最高处,身子开始下坠。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去看。 那些木棍几乎戳到了许歌身上。 而这时候,许歌握紧了刀剑。 猛然,一股劲气冲天而起。狂风迷了王小平的双眼。他不由闭上眼眸,随后感到后颈一沉。 等王小平再睁开眼睛,自己已被名叫肖华的少年拎住了后颈,安然落地。而之前那些气焰嚣张的书院学子们,便如雕像一般立在远处。 木棍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他们距离许歌只有一寸,却不得寸近。 场面死一般的安静。 “咔。” 许歌手中刀剑归鞘。 一声脆响,那些长棍断成了数节。那些书院学子胸口各自多了个“犬”字,仰天而倒。直到这个时候,许歌撩起的衣服下摆,方才缓缓飘落。 许久的沉默。 王子伯看得双眼凸起,两股打颤。他抬起木棍指着许歌,“你,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妖法?” 许歌望向他,望向他手中长棍。 王子伯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将木棍扔在地上。 许歌这才微笑着说道:“放心,我就用了三分力。这刀不深,只是刚刚划破皮肤,流点血,留个疤而已,小惩大诫嘛。” “小惩大诫?”王子伯看向许歌的目光如遇蛇蝎,要让他这一辈子胸口带这个“犬”字的伤疤,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这么侮辱人的手段,还叫小惩大诫?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书院学子们,也纷纷闭上了嘴巴。还有不少吸气声响,隐约透着后怕。王子伯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 新人们目瞪口呆。 “对了。”许歌打了个哈欠,慢不悠悠地走向王子伯,“你刚刚说,要把我赶出龙门山,让我一辈子都不能进入九霄?” 王子伯想要后退,可他就像是被狮子盯住了的猎物,难以挪动双腿。 “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情。”许歌就站在王子伯身前,对着王子伯笑脸盈盈,“问题不是九霄要不要我,而是我想不想进九霄。” 许歌抬起手拍了拍王子伯的肩膀,“我若想读,他就是九霄。我若不想,这九霄门,狗屁不是!” 说完这话,许歌还拍了拍王子伯的脸颊,“这下,你听明白了吗?” 两人说话时候,曹先令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101 曹先令 许歌每拍一下肩膀,王子伯头上便有一颗冷汗落下。 等许歌问完话,王子伯已是满头大汗,他差点就要给许歌跪下。直到他看到了曹先令从围观人群中露出头来。 王子伯如遇救星,高声疾呼,“先令兄!先令兄救我!” 许歌顺着王子伯目光方向望去,正见到曹先令背手而出。他挑了挑眉,将王子伯的肩膀放开。 王子伯感到肩上压力大减,连滚带爬地赶到了曹先令身边,“先令兄!就是他,就是这小子闹事,还打伤了这么多的师兄弟!”他连说带比划,就差抱住曹先令大腿了。 “这算什么?”许歌保持着盈盈笑意,“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目光一扫,正落在王子伯身上。 王子伯被许歌一瞪,赶紧把自己的身子往曹先令身后缩了缩。 曹先令冷漠地看了一眼王子伯,扫了扫衣袖,想要将王子伯推开。 王子伯不仅没有退后,反而靠得更紧了。 曹先令微微皱眉,也只能听之任之。他正式朝许歌拱了拱手,“在下曹先令,负责本次九霄外门书院招新。” “原来是九霄‘外门’招新啊。”许歌特意在“外门”这两个字上用力咬了咬,嘲弄地打量王子伯。 王子伯满脸通红,就差找个地洞去钻。不过有曹先令在身旁,他还硬着头皮给许歌甩了个挑衅的白眼。 周围学子们见到曹先令出现,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不少人更靠近了些,望向曹先令的眼中又有羡慕,又有渴望。 倒是那些新人见着曹先令似乎有些陌生。 许歌将这些眼神变化全都收入脑中,知道曹先令在九霄门中应该有着不小的名气,说不定还有不低的地位。 不过,那又何妨? 花晨阁的少爷,何时怕过任何人了? 嗯……小姨除外。 曹先令的出现,不仅让在场众人心情产生了变化,就连王子伯也重新挺直了腰板。 说是恶从胆边生,王子伯有曹先令在侧,胆子立马又大了起来。他扫了一眼靠近过来的人群,突然指着许歌的鼻子骂道:“小子!现在先令兄到了,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许歌满是怜悯地看着王子伯,“若是九霄都是像你这样的水准,这山门不去也罢。” 王子伯咧嘴一笑,“小子!你这是在看不起九霄吗?”他不等许歌回答,便摆动双手,对靠近众学子疾呼,“如此蛮夷看不得我们九霄学子。同窗们!你们能忍吗?” 这一声疾呼,倒是整得大家一懵。 “武科的师兄弟们!你们学得一身武艺!便是要看着别人侮辱师门,看着被人蹬鼻子上脸吗?”曹先令见到效果不佳,又将煽动对象缩小到了武科之中。 方才他已经见过许歌的身手,自然想到了以力破力。 习武之人,多是血勇之徒。在场学子又多是年轻人,听得曹先令的话立即有人跃跃欲试起来。 许歌环视一周,冷笑道:“要不,你们一起上?” 听到这话,王子伯顿时心中一喜:臭小子,原本只想教训你一番,没想到你还自己火上浇油,真是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许歌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五六人跳了出来。 天下武功修行分为三道,天人,金刚,止息。 这五个人里,便有三名天人道,两名金刚道,一名止息道。 “九霄书院,黄德忠,请赐教!” “九霄书院,刘康踏,请赐教!” …… 转瞬间又是八人跳出阵来。 将近二十人站在许歌对面。九霄书院作为九霄外门,也能这般人才济济,九霄天下第一学府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你们是要车轮,还是群殴?”许歌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少爷我全都随便。” “真是好大的口气!如此狂妄之人,当真是不把我们九霄看在眼中!”王子伯又高声加了一把火,随后小声对许歌阴笑,“我们九霄书院千余人!就算是拿人堆,也要堆死你小子!” “我说了。”许歌一手按住剑柄,“随便!” 九霄书院武科靠近过来,刀枪剑斧钩叉,样样兵器不缺。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在即。 许歌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那蹲满新人的空地。 空地上,大多数人还保持着高举书本下蹲的姿势,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只是他们,没人敢与许歌对视。 许歌轻飘飘地说道:“你们,还不准备站起来吗?” 无人回应。 许歌无声发笑,“你们的膝盖只能弯着?” 仍旧无人回应。 许歌笑着摇了摇头,“算了……” 空地之上一片死寂,就像是无人的坟场。 “想请帮手?我倒要看看谁敢!”王子伯脸上更显狰狞,“小子!帮你就是断了自己的前途!没有人会来帮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许歌摇了摇头,将千磨剑拔出剑鞘,“还真是无趣。” 那边,书院学子蓄势待发。 这边,许歌单人支剑,白衣飘飘,那影子拖在地上,就像是天际蔓延到无限之远。 “动手!”王子伯高呼挥手。 书院学子向许歌冲来。 许歌哈哈一笑,就要挥剑。 便在此时,另一个物件先他一步,向前飞了过去。 众人定睛去看,居然是一本书——《孔孟》。 “娘的!这破书!老子不读了!”新人之中,有人站了起来。 “不读了!” “狗屁九霄!不读了!!” 一个人,两个人,更多人站了起来。 他们将书册扔在地上,他们将《孔孟》撕成碎片,他们如同水流汇聚成江海,齐齐站在许歌身后。 新人,老人。 割裂在麻绳前后。 许歌回过头,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朝他们微微一笑,“这才像点样子。” 围观的学子们,露出些许畏惧神采。 “疯了!”王子伯面孔扭曲,“全都疯了!你们当九霄缺你们这几个弟子?赶走你们,全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人想来!同窗们,我们为了九霄……” “够了!”一声断喝,横跨半空。 许歌略微诧异地看向曹先令,想不到曹先令也有着一流实力。 王子伯有些窘迫地看着曹先令,“先令兄,我也是……” “什么时候……”曹先令冷冷地看着王子伯,“你能代表九霄了?” 王子伯听闻此言,瞬间涨红了面孔,“可是……” “我才是招新的负责人。”曹先令瞥着王子伯,“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了。” 王子伯脸色一白,随后僵硬地拱了拱手,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 许歌哈哈一笑,对着王子伯的背影大喊,“王兄!你还说要赶我走啊!怎么自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了?” 王子伯脚步一个踉跄,推开人群,脚步更快了些。 那些站在许歌身后的新人们同样放声大笑,分外畅快。 曹先令瞥了许歌一眼,并未多说,又望着那些仓皇失措的武科学子,轻哼了一声,“成何体统。” 那些人顿时垂下了脑袋,赶忙退回了人群之中。 许歌耸了耸肩,“都是些听话的狗。” 那些人对许歌怒目而视,却也不能动他,只能恨恨离去。 曹先令脸上倒是没有不满,只是定定地看着许歌,“以你武艺,该当是一流境界,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许歌抱起双臂,“你可以猜猜。” “听你口音,应该是来自于西蜀。”曹先令如此说。 许歌点了点头,“继续。” 曹先令左右扫了一圈,“跟着你的金甲侍从呢?” 许歌双眼一眯,“什么金甲侍从?” “以你的年纪,态度,行事风格。再加上口音,传闻,身形。”曹先令不为所动地道:“还需要我继续猜下去吗?” “花晨阁,许歌。” “我等你很久了。” 102 恶戏 “花晨阁?” “许歌!” 当曹先令说出这个名字来,四周众人顿时传出了一串惊呼声。老人们望向许歌的目光中透着惊讶,些许果不其然,更多同仇敌忾。 新人们望向许歌的目光同样变了。 之前他们还是因为许歌挺身而出对他有所好感,现在不少人眼中已经透出了尊敬。就连许歌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这样的魔力。 许歌扫了一圈,将心中疑惑隐藏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曹先令,“我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曹先令回答道:“诛杀逆贼,保护公主,你早已经名动天下。虽然我不愿这么说,但是由你一个蜀国人保护公主殿下,确实容易让人心生不满。” 许歌哼了一声,“你们可以自己来试试。” “来这里的人多是想要名动天下。”曹先令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他们不怎么欢迎名动天下的人来。” “人之常情。”许歌不屑一笑,“总有人想着,这家伙只是运气好,若是换了我来,说不定能够做得更好。” 不少人被许歌说中了心思,低下头去。 “踩着你来上位,看起来总会轻松一些。不过……”曹先令摇了摇头,“他们如何去想,与我无关。” 许歌挑眉道:“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嫉妒。” “嫉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曹先令淡淡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只是受人之托。” 许歌笑道:“那家伙应该自己来说。” “他原是准备自己来的,不过我觉得……”曹先令注视着许歌,“作为好友,我该先替他来试试你的成色。看看公主殿下钦点的驸马人选,究竟有什么高明之处。” 许歌哈哈大笑,“原来是为了那个驸马之位。” “很好笑?”曹先令皱起眉头。 许歌摆了摆手,一副嫌弃模样,“这个驸马候选人,你们要是喜欢,尽管自己拿去,我可是经受不起。” 曹先令眉头皱紧,“轻浮放浪,成何体统。” “体不体统,随便你说。”许歌双手叉腰,“扰不了少爷逍遥自在。” 曹先令上下打量着许歌,突然嘴角一翘,“你是个有趣的人。” “经不起你这么夸。”许歌轻哼一声,耸肩摊手,“我就是个不成体统的人。” 曹先令轻笑了一声,拱手道:“我在书院广场中等你,希望你不只是有趣而已。” “你这人是有病吧。”许歌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接受你的挑战了?你说挑战就挑,你当少爷我是什么人了?” 曹先令挑眉道:“你怕了?” “激将法?不用这么麻烦。”许歌虚着双眼,“我倒是有个问题要来问你。” 曹先令摊开手掌,“请说。” 许歌指着那些新人们说道:“你作为这次招新的主要负责人,这些破事儿,你便不准备做些什么?” 曹先令朝那些新人看了一眼,随后说道:“王子伯确实做得过分了些,但是并无不妥。” “好个并无不妥。”许歌冷笑道:“欺辱后进,便是你们九霄的传统了?” 曹先令摇了摇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上古时候有将军受胯下之辱,更有帝王卧薪尝胆。若是在这里连些屈辱也吃不得,那未来出了九霄,还能做成什么事情?这是九霄书院的第一课,学会屈膝,学会弯腰,才能跳的更高,看得更远。” 听闻此言,不少人面上露出沉思之色。 许歌可没有被忽悠进去,“你现在说的,能够代表九霄?” “我无法代表九霄。”曹先令淡淡说道:“这不过是我一家之言。” “如此说来……”许歌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就是在针对外乡人?若是我知道的没错,你们九霄的传统,应该是有教无类。” 曹先令淡淡道:“择优而已。” “好个择优!”许歌怒道:“你们燕国人便是天生而优,我们外乡人只能被迫从良?” 一众新人听闻此言,也是脸色变化,怒气涌现。 “国有强弱,人有高下。”曹先令面色不变,“任你巧舌如簧,也无碍事实。” “人分三六九等?好,真是再好不过!”许歌咬牙道:“我原本对你的邀战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的邀战,我接下了!”许歌注视着曹先令的双眼,“与你那位朋友无关,和私人恩怨更没关系,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你是何等优,我又是哪种良。” 曹先令愣了愣,随后说道:“理由已无所谓,我只在乎结果。” “合我胃口,我也喜欢直接一点。”许歌双手按住刀剑,“不如我们直接在这里做过一场,随便你划出道来。” 曹先令略微皱眉,正要说话。 远处五骑飞奔过来,金盔金甲,真是关格率领的金甲侍从。 “让开!全都让开!”关格在马背上挥动着缰绳,“全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聚众闹事?” 围观学子们纷纷避让,给关格让出路来。 关格一路跑到许歌身边,这才拉紧缰绳。他仔细端详了许歌一番,低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许歌笑着答道:“你该问问他们有没有伤得太重。” 关格白了许歌一眼,“你小子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 “我也不想惹事。”许歌无奈耸肩,“可就是有人不愿意天下太平。” 关格顺着许歌目光望去,见到曹先令。 曹先令给关格行了一礼。 关格可不在乎,做着兵痞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聚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若不是亲眼见到,本将军还以为这里已经不是燕国地界了呢。” 曹先令摇头说道:“这位将军,不过是学子切磋罢了。”他朝许歌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我便在书院之中等着许公子。”他也不管关格,直接转身往书院方向走了过去。 许歌还想说些什么,关格赶忙将他拽住,“你这臭小子,怎么连曹家的人都惹上了?” “曹家,很有名吗?”许歌看着王小平。 王小平已经在书院中求学了一阵子,对人际关系应该有些了解。王小平听到许歌问话,脸色也是难看,“曹家在九霄外门,也算得上豪门了吧。” “哦?此话怎说。”许歌好奇地问道。 王小平说道:“九霄学子也是人,自然会有各种需要,曹家原本是在龙门山中农户。后来就九霄门在山上定居收徒,曹家便做起了学生们的生意,包含九霄学子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关格补充道:“你进入九霄之后,能够买到的一切东西,基本都是出自曹家。九霄最初是由七大家族组建而成,这曹家隐约有成为第八家的趋势。你小子怎么这么一小会儿,就惹上那种地头蛇了?” 许歌翻了个白眼,“我说是他来惹我,你信吗?” “不信。”关格直接摇头。 “那你还问什么?”许歌啧了啧嘴,“反正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恩怨。” “我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吗?”关格没好气地说道:“公主的命令,是要你安全进入九霄山门,在此之前,我们几个金甲侍从一定会保你周全!你放心,别的不说,我们金甲侍从训练有素,哪怕只有五人……” “你饿了吗?”许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关格闻言也是一愣。 “我倒是有些饿了。”许歌拍了拍肚子,“你们饿了吗?”他又问身后那些新人们。 那些新人们也是一愣。 “走!咱们去尝尝曹家的饭店味道怎样。”许歌一手勾住王小平,一手勾住姬雪樱,直接就往书院里走,“那位将军请客!” 新人们听闻此言,全都哄声叫好,一行人跟着许歌浩浩荡荡地往书院中去。有许歌在前领头,那些书院学子也不敢阻拦。 关格倒是被留在了原地。 “喂!等等!为什么是我请客?不对……”关格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答应了人家的邀战吗?” 许歌远远回应,“让他等着!” 103 曹家酒楼 九霄书院深藏于树林之中,其大小已和一般村落无异。 许歌领着众人从书院正门进去,入眼处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道路通向前方,两侧锦旗招招,各色店铺一应俱全,尽头处是另外一片竹林翠影。 黑瓦白墙,朗朗读书声,半隐半没在竹林之中。 围观许歌的人群并没有散开,当许歌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书院大街,反而吸引了更多人瞩目围观。 书院老人们互通有无,更多目光望了过来。 这些目光汇聚,让初来乍到的新人们或多或少地感到一些窘迫。 而许歌对于被瞩目已经习以为常。他之前在天府城中,隔三差五就会被葵婆逮回去一次,不亚于一次当众游街,九霄学子的数量和天府城居民相比,只能算九牛一毛。 书院老人们议论纷纷,倒是连后进入书院的金甲侍从都忽略了。关格乐得清静,对九霄书院的规模并不吃惊。 许歌左顾右盼了一番,将王小平的衣领勾住,“小平啊,曹家酒楼在哪儿?” 新人们并没有换上学子的儒服,看起来和整个书院的环境格格不入。而站在新人中央的老人王小平显得更加突兀。 王小平不习惯被人围观,稍稍垂着脑袋,指向西侧区域,“餐饮都在那儿,三层楼高的那家就是曹家酒楼。” “好嘞!”许歌拍了拍王小平的肩膀,对身后众人朗声说道:“兄弟们!”还有几个女学子,“姐妹们。”许歌朝她们眨了眨眼睛,“咱们放开了肚子吃,今天有金甲侍从大老爷请客!金甲侍从天下强军,请起客来也是天下第一等的豪爽!” 关格才刚刚靠近过来,听到许歌这话,立马就是满脸晦气。不过许歌已经放出了话,关格怎么都不能砸了金甲侍从的招牌。 “大家千里迢迢赶来燕国,我们自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关格摸了摸腰包,脸上挂着笑意,“今日酒菜管够!全都我请!” 许歌朝关格竖了个大拇指,装模作样地说道:“关将军果然爽快!” 关格回了他个白眼,小声说道:“臭小子,老子难道不能找公主殿下要账?反正是你欠了殿下人情。” 许歌闻言也是一愣。 关格哈哈一笑,已经接过了许歌领头的任务,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直往曹家酒楼杀去。 穿街过巷,曹家酒楼就在眼前。酒楼名为三层,每一层之间间距颇大,比周围的屋舍要高出一截来。再加上酒楼门口大大的“曹”字,一眼就知方位。 天上日头靠近中午,吃午食还是早了些,楼里也没什么客人。 店小二原本靠着门外的拴马桩打着瞌睡,这一群学子冲来,脚步声便吓了小二一跳,险些跌入喂马槽里。 “曹家酒楼!就是那儿!”有人指着曹家酒楼的招牌大喊。 店小二见他们风尘仆仆,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怒气,赶忙跳了两步拦在门前,高声喝问道:“停下!你们做什么的?”他虽然拦着路,但是双股打颤,显然是心中打鼓。 许歌率众而出,望了那店小二一眼,“你们这是酒楼,我们自然是来吃饭喝酒。” 店小二见到众人来势汹汹,哪里肯信,“你们可不要闹事,我们这里是龙门山下,九霄山门里随便来个先生,随手就能把你们……” 许歌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曹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是不是整天怕自己被人迫害了?”他伸手扯下关格的腰包,一把扔给店小二。 店小二不敢去接,那腰包便落在地上。 大银锭“咣当当”地滚了出来,看得店小二眼睛发直,“这,还是真是来吃饭的?” 许歌已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些银两够不够?要是不够,直接找他。”许歌指了指关格,“金甲侍从认识不,那可是把金子都穿在身上,要多少有多少。”说完这话,许歌直接撇开店小二往店里去了。 店小二赶紧把银两捡起攥在手里。 一众新人哄哄笑笑,跟着许歌进入店里。 留下关格和店小二在酒楼门口大眼瞪小眼。 许歌进入楼中,在一旁窥视已久的掌柜赶紧迎了上来。他笑脸盈盈,连连拱手,“贵客贵客,小店招呼不周……” “没用的话就别说了。”许歌摆了摆手,环视一周。 楼里此时没多少人,一桌三人疑惑不解地望着许歌他们——任谁带着乌泱泱数十人一同进来,都会引得别人侧目。 还有个靠窗位置,一人桌上放满了酒瓶,正伏案大睡,倒是没有被许歌惊醒。 许歌满意地点了点头,“咱们人多,就在大堂坐了吧。”他又对掌柜的勾勾手指,“好酒好菜尽管上,金银管够。” 掌柜的见到店小二抱着银两进来,顿时笑逐颜开,“您就请好吧!”他跟店小二耳语了几句,店小二赶紧通知后厨去了。 一行人在店里坐下,许歌,姬雪樱,王小平,关格他们四人占了个一桌。关格跟姬雪樱诉苦,说着让姬雪樱多多管教许歌的胡话。 新人们或多或少还有些拘谨,正襟危坐也不敢说话。 许歌再次环视一周,那单独三人一桌的已经起身付了账,也就是靠窗那人呼呼大睡,真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酒菜还没上来,掌柜的倒是搓着双手走了过来。 许歌挑眉问道:“怎么?” 掌柜的有些局促地说道:“您别着急,就是有个事儿要和您打声招呼。咱们店里最好的桂花酒,今日份已经被人订了个干净,您看看,咱们上其他酒可好?” “桂花酒?”许歌抽了抽鼻子,闻到店里那淡淡桂花香味。那香味多是从靠窗那桌传来。伏案大睡那人,桌上少说十几坛子,全是一个人喝了? “全是他订的?”许歌指向那人。 掌柜的无奈笑道:“最后那批确实是他订的。若是客人想喝,明日咱们便会从酒庄里搬新酒过来,今日……” “哪有这么麻烦,你先上酒,我去谈谈。”许歌径直朝窗边走了过去。 掌柜的面泛苦色,他还想出声再劝,被姬雪樱抬眼一瞪,也就话全都给咽了回去。 许歌走到桌边,轻呼了一声,“兄台?” 那人将脑袋埋在双臂之中,酣睡不醒。 许歌也不在意又推了推那人胳膊,“这位兄台?” 那人抬了抬手臂,将许歌手掌顶开,“要喝就喝,废话真多。” 许歌倒是被怼了,转念一想没必要和个醉鬼置气,索性将桌上未开封的酒全都包了圆,“那兄台好好睡觉,你的酒钱算我,嗯,算我那朋友账上。” 那人换了个胳膊枕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小气之人,快走快走。” 许歌哈哈一笑,觉得对方倒是个妙人,也不多说什么,抱着五六个酒坛,径直回了自家酒桌。 王小平看着那些酒坛猛咽口水,“这曹家桂花酒可是一绝,每年产量有限,在门里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 “看你这样就没喝过。”许歌笑了一句,抬手将就封拍开,“今天好酒管够!咱们相逢便是缘分!等喝好吃饱,大家再看我拳打王子伯,脚踢曹先令。” 一众新人轰然叫好,将桂花酒分了下去。 这酒封一一拍开,一时间整座酒楼都是桂花酒香。 冷碟小炒迅速端来,每桌都被放得满满当当。众人饮酒欢笑,下肚几杯,迅速熟络了起来。众人与许歌交杯换盏,许歌来者不拒,喝得不亦乐乎。隐约之间,许歌已成了新人之中领袖。 这边酒楼热闹非凡,另一边东侧书院广场显得冷冷清清。 曹先令背着双手,立在骄阳之下,动也不动。 王子伯从远处狂奔过来,面上全是愤慨神色,“先令兄!你怎么还在这里等着!那个混账东西,就在你家酒楼吃好吃喝喝,根本就是羞辱于你!” 曹先令看了一眼王子伯,轻笑道:“疲兵之计。” “什么?”王子伯没听明白。 曹先令摇了摇头,“他一定会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广场上不少家丁模样的壮汉正在忙碌。 “反正……”曹先令眯起双眼,“我也得布置一番。” 104 棋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许歌打了个饱嗝,侧头望向窗外。 窗外日头已经过了正午。 再看酒楼中众人,正是酒足饭饱时候。 许歌微微一笑,拿起千磨万击站起身来,“兄弟们,姐妹们,都吃饱喝足了吗?” 经过一顿酒肉,众人之间气氛已经融洽,纷纷出声应和。 许歌趁势振臂一呼,“那就出发!”他恶作剧似地朝众人眨了眨眼睛,“咱们也不能让曹公子等得太久了,对不对?” 众人听到这话,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许歌率先出了酒楼,众人精神烁烁,鱼贯而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书院广场而去。掌柜的便在店门口笑脸相送,还不忘连连作揖,请许歌这位贵客常来。 等到大家走远,掌柜的正要安排小二收拾碗筷。靠窗边那个呼呼大睡的酒鬼突然站起身来。 他抬起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全身时候,发出一串骨节脆响。 那人长着一张儒雅面孔,只是有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人觉得两不相称。那人伸完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这个抠门的家伙就是许歌?也不知道武令月是什么眼光。”说到此处,他嘴角一翘,“不过免费的热闹,哪能少了本人。” 说完那话,这人便摇摇晃晃地往酒楼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他身上还是左摇右摆,等他走到店外之时,头顶上有白烟袅袅,脸上已无半分醉意。他认准了方向,晃晃悠悠地跟了过去。 从曹家酒楼走到书院广场,许歌硬生生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美其名曰饭后消食。他们一行人离开酒楼,身前身后便跟了许多围观者。等他们出现在书院广场,整个广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围观者多数是身穿儒服的正式学子,呼朋唤友,人头攒动。 九霄书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之前在书院外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举院皆知。大家对着许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许歌并不在意,还时不时地拱手回礼,倒是惹得一些学子破口大骂。 新人们原本还有些局促,经过一顿饭后,大家便成了同伴,颇有同仇敌忾之感。他们纷纷扬起脑袋和周围观众互瞪。遇到脾气外向些的,还与别人对骂两句,毫不服输。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巨大方台,几乎占满了半个广场。曹先令负手立于台上,远远地望向许歌。 许歌微微一笑,上前拱手,“曹兄,吃了没?” 曹先令哑然失笑,回礼道:“倒是要感谢许公子为我曹家酒楼增加营收。” “不敢不敢。”许歌连连摆手,“咱们这次算是吃得皇粮。” “能吃上皇粮,也是许公子交友广阔。” 两人之间对话夹枪带棒,偏偏脸上都是笑脸迎人。这让四周围观的学子看得更加津津有味。 王小平看了一眼方台,赶紧凑到许歌耳边说道:“许大哥,之前广场上并没有这个方台。应该是曹师兄特意准备的。” 许歌闻言点头,指着方台说道:“看来这方台,便是曹兄给在下划出的道了?”他双腿一蹬,轻松跃了上去,“弄出个擂台来,难道曹兄是准备和在下手底下见真章?这样也好,简简单单。” “许公子误会了。”曹先令面带微笑,双手一摊,“许公子何不仔细看看,这方台是何模样?” 许歌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两眼。 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后纵身而起,跳离地面。他这随便一跃,足足有一层楼高,四周便有惊叹声起。 许歌从半空低头望去,顿时眉梢一挑,露出疑惑神色。他飘然落地,笑着对曹先令问道:“这是一个棋盘?” “许公子好眼力。”曹先令随口夸了许歌一句,随后点头应道:“正是一个放大了的象棋棋盘。” “咱们要比下棋?”许歌摇了摇头,“下棋就下起呗,造个大棋盘,你们燕国人就这么喜欢铺张浪费?” “对,也不对。”曹先令并不着急,朝一旁挥了挥手。 两组家丁又搬了两份木质棋盘上来,放在方台两端。曹先令开口解释道:“我将这棋局,叫做迷棋。” 曹先令说话间,家丁又拿出了两幅木牌。 一方为黑色,另一方为红色,各自有一十六张,正好凑成一副象棋数量。只不过这些木牌上只是写上了“将帅”等棋子名称,下方还空出了一片区域。 曹先令继续解释道:“我们双方各取一十六人,分别将名字写在对应的棋牌下方,放入各自棋盘之中。我不知你,你不知我。” 许歌点了点头,这规则到这里还算简单,“你是要让写上名字之人,到这棋盘上当做棋子,真正厮杀?” 曹先令继续笑道:“是,也不是。” 许歌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曹先令指了指脚下棋盘,“双方棋士登上棋盘,背对背而立。我不知你盘上局势,你不知我盘上布置。只报姓名,以象棋规则移动棋子,若是碰吃,再见手下真章。” 许歌将规则听完,略微皱眉。 四周已是议论纷纷。 “这么说来,就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布置,只能根据对战的局势变化,猜测对方的棋子和棋路?好像,也不算复杂。” “没错,必须通过一次次碰子和行棋走法来判断对方的棋子。” “哎呀,听着好复杂呀!那是不是要记住整张棋盘呀?这种棋局真是不适合我这种武夫。” “也有你们武科的用武之地啊!等到真正交手的时候,也不是下棋下得好便有用了,棋子本身的实力也很重要的啊!” “这么说来,新人岂不是非常吃亏?” 议论声中,方才那曹家酒楼的酒鬼,此刻拎着个酒葫芦,也混在人群之中。他喝了口酒,哈哈一笑,“小曹还能想出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来,平日里倒是看错他了。” 也不见他用力,随便往前走了几步,就挤到了围观最前排。 台下议论声此起彼伏,曹先令脸上却无表情变化。他等许歌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法子只是我临时想的,算是文武兼备,只是不知道许公子意下如何?” 许歌闻言不答,捏着下巴望向身后新人们。 曹先令露出了然神色,随后说道:“许公子若是对人选不太满意,我家中家丁不少,可以安排家丁下场。”他还补充了一句,“许公子放心,他们全是忠厚之人,绝不会做出偏袒于我的事情。” 新人们听闻此言,脸上也是有些难看。 虽然曹先令没有明说,但意思也表达得非常明白。他们作为前来九霄求学的新人,平均实力确实要比书院学子低上一些。如果许歌与他们合作,那从一开始就是吃了暗亏。 试问许歌是为他们出头,若是因为自己拖累了许歌,那还有什么面目在九霄书院继续求学?不如趁早打道回府算了。 不少人方才刚刚被许歌点起的斗志,此刻又被浇灭了下去,纷纷垂头丧气起来。 新人这边,气氛瞬间有些低沉。 许歌环视一圈,双眼猛得一瞪,“都抬起头来!”他爆喝一声,面朝众人而立,“他的话,你们听明白了?” 新人们面面相觑,面如土色,也只能重重点头:看来许歌也是放起了新人。 “既然听明白了……”许歌却冷笑一声,“那你们服气吗?”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有不少人握起了拳头。 许歌面容一肃,高声喝道:“你们甘心吗?” 音浪扫过,人们抬起了头颅,咬牙切齿。 “不服?不服那就对了!少年心气,若连心气都没了,不如回家养老!”许歌一手按住剑柄,一手指着曹先令,“既然不服!就给少爷统统站出来!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全部扯下王座,再狠狠踩上两脚,啐他一脸唾沫!” 新人们纷纷上前,争先恐后地想要上场。 群情激奋,军心可用。 曹先令见到这般场景,哑然失笑,“许公子,莫要意气用事。” “我呸!”许歌朝曹先令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新人没错,但我们是幼虎,不是猪猡!” “我不挑人。”许歌将手掌一挥,“一十六人,你们谁先上来的,就随少爷我,把这棋盘掀翻!” 105 开场之前 许歌这边振臂高呼,身后新人前赴后继,拼了命地挤上棋盘。 一十六人,很快已经凑集。 许歌笑嘻嘻地数着人头,将后来者请下台去。 没有挤上棋盘的新人们有些不甘心,但受制于规则,也只能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许歌出言安抚,“也就是名额有限,大家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袍泽弟兄血脉相连,在场下一样能够加油助威。” 众人闻言又是精神一振,一群人聚在一块儿,为场上众人加油鼓劲。 许歌听着众人的助威声,开始仔细观察起上场的一十六人起来。姬雪樱与王小平赫然在列。 姬雪樱的本事许歌知道,那可是经历过厮杀的前杀手,对付这些学子应该不会太难。可是王小平就让许歌有些犯难了,“你是怎么挤上来的?” 许歌看着王小平,一副无奈模样。 王小平哭丧着一张脸,“我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原本没想上来。可是,可是他们实在是太热情了,硬生生把我给挤上来了。” 许歌无奈扶额,上下打量了王小平一般,“说实话吧,你的修炼哪一道,练到何种境界?” 王小平简直要哭出来了,“我修炼天人道,就是三流入门……我只是想要强身健体啊,采草药的时候能够多用点力气,从来没想过会……”他望向前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要不然,我自己下去,许大哥你换个人吧。” “换什么换?”许歌抱起双臂来,“我许歌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说是先到先上,那就得先到先上!” 王小平练练唉声叹气,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许歌哈哈一笑,拍了拍王小平的肩膀,“你放心,你叫我一声许大哥,我自然不会将你撇下。等我一会儿,我看看有什么办法。” 王小平听着许歌这话,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许歌便掠过王小平,向其他人走了过去。他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对方的武功路数,心中默默算计。 姬雪樱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纸笔,交到了许歌手中。 许歌微微一愣,随后朝姬雪樱露出一丝微笑,将纸笔接过。 棋盘另一端,曹先令还未开始征集人手。王子伯在这时候舔着脸凑了上来,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先令兄,那小子要用新人,那就是自寻死路。咱们书院里好手不少,只要你登高一呼,大家都会愿意响应。” 王子伯看着许歌的背影,鼻腔中冷哼连连,“黄口小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正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泱泱大燕,到底是何等人才济济。” “如何登高一呼?”曹先令看了王子伯一眼,“如你之前那样,挑唆双方火气?” 王子伯闻言一愣,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曹先令摇了摇头,“宵小手段,我不屑为之。”他挥了挥手,从自家家丁中随便挑了十五人出来。 王子伯暗中朝曹先令翻了个白眼,口中还是低声下气地说道:“先令兄教训的是,咱们就算不用这些卑劣手段,一样能让那个乡野村夫输得无地自容。” 曹先令冷冷地看了王子伯一眼,“子伯兄,当真觉得大燕天下第一?” “那是当然!”王子伯听到这话,用力挺起胸膛,很是骄傲的模样,“大燕贵为诸国之首,享有天下最富饶之地。当年更是凭一己之力,对抗周遭六国,不落下风。若我大燕不是天下第一,还有哪国可以这般称呼?” 曹先令轻轻摇头,“大燕有先祖奋斗,才有如今先天之优。我一直认为,若从天下人均等来看,大燕胜于诸国毋庸置疑。可是,其他诸国便没有惊世绝艳之人了?家国之事,得民心者得天下?非也,该是得人才者得天下!” 王子伯听得一愣一愣,“我不明白先令兄的意思。” 曹先令深深地看了王子伯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你觉得花晨阁的大少爷,便是一个无用纨绔蛀虫?” 王子伯就要回嘴,可是话到嘴边,他便一顿。片刻之后,他朝曹先令拱了拱手,“先令兄,是在下方才气急攻心,险些犯下大错,实不应该因为一时气愤而乱了方寸。” 曹先令这才点了点头,“花晨阁与我九霄齐名,只是因为身处西蜀,又以女子建阁而不显于人前。她们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是个无用之人。” 王子伯点头认同,但是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坚定道:“可是我依然坚持,这棋局开始之后,他们依旧难成气候。” 曹先令叹了口气,“棋局早就开始了。” “什么?”王子伯又听不明白了。 曹先令挥动长袖,指向许歌方向,“从一开始,许歌便占据了主动。他反复调动新人们的战意,如同战将临阵之前,鼓舞士气一番。” 王子伯顺着曹先令手指望去,便见到场上众人围在许歌身边,全都低头听着许歌说话,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认真用心。 哪怕是场下没被选上的新人,也是卖力呐喊,为场上众人加油鼓劲。 “天时地利人和,许歌已掌握人和。”曹先令看着许歌背影,眼中透着赞赏,“如他这般为新人说话,谁不为他卖命?” 王子伯暗暗咋舌。 “你再看他的态度。”曹先令继续指着许歌说道:“他与新人说话,并没有方才面对我们时候表现出来的那些骄狂。这说明他非常冷静,之前对我等喊话,一方面是为了凝聚人心,另一方面便是为了让我们也怒气上涌,判断失误。” 许歌一边和新人们说话,一边在小册子上用心记录着什么。 王子伯越看他这副认真模样,越是心惊。 曹先令眼中赞赏已是隐藏不住,“他不仅善于调动双方情绪,还有知人善用之能。他将每位上场新人的特点记下,在有限的时间内,试图整理出最优的战术。冷静,聪慧,谨慎,一身勇武,当真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王子伯心里已是后悔自己方才的选择,可是口上还要嘴硬,“那他选人的方法也太拙劣了吧,先到先得,这算是什么手段?” “聪明手段!”曹先令下了断句。 “啊?”王子伯一脸大大的问号。要不是碍于曹先令的身份,他真想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对方,是不是许歌的亲戚,怎么许歌做什么都是对的? 曹先令微笑说道:“短时间内挤上棋盘,武功差些的,真能挤得上来?” 王子伯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圆双眼看着曹先令,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那样,“先令兄,要是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输定了?” “天时地利人和。如我方才所言,他许歌已有人和。”曹先令如有智珠在握,“这棋局由我而出,难道我便不能掌握天时?” 王子伯已经彻底跟不上曹先令的思路了,但他能够感觉到曹先令身上的浓浓战意,似是棋逢对手。 这么多年,王子伯还未见过曹先令这般模样。他暗中心生嫉妒,未免曹先令看出,赶紧将目光投向对面。 那么一眼,王子伯见到了混在人堆里的王小平。 “先令兄!不对啊,那王小平是怎么回事?”王子伯就像是抓住了别人的痛脚,差点喊了出来,“他可不是武艺高强之人,怎么也能混上台了?” 曹先令微微皱眉,“这个我也想不明白,或许许歌会有什么特殊布置?还需小心提防才对。” 王子伯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 他俩这边话语告一段落,许歌突然转过身来,高举手臂,“曹师兄!我还有一事不明!请师兄为我解惑!” 106 醉鬼 “其实在下对规则还是有一些疑惑的。”许歌笑着说道,听起来彬彬有礼。 曹先令点头应道:“棋局原就是我突发奇想,许公子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我们一同参详。” 许歌拱手问道:“战场之上,要说天时地利人和。我方才观察着棋盘,厚度似是不薄,不知……” 曹先令挑了挑眉,“徐公子是怀疑我暗藏机关?” 许歌笑着说道:“若是由我来布置棋局,自然会在棋盘下放置一些暗器,这样比划起来,更有乐趣才是。” 曹先令苦笑摇头,“我们不过是互相切磋,若是再加暗器,岂不是引起仇怨?” “曹师兄宅心仁厚,许歌自愧不如。”许歌轻描淡写地认了错,又似随口问道:“那若是双方交手,怎么才算出局?是要限定招式,还是拼个生死?” “自然是点到即止。” “如此最好。”许歌又加了一句,“不如咱们再加个规则,落下棋盘者,一同出局如何?” 曹先令挑了挑眉,看了王小平一眼,“听闻花晨阁轻功步伐自有独到之处。” 许歌笑道:“难道九霄不教轻功?” “有趣。”曹先令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加上一条也是无妨。” “曹师兄果然胸怀宽广。”许歌立马拱手,马屁跟上。 “不急。”曹先令抬手制止许歌行礼,“许公子加了一条,那我也加上一条?” 许歌微微挑眉,“但说无妨。” 曹先令扫了一眼许歌手下阵容,“为显公平,被吃者必须退让一招,方可还手。想必,许公子对此也没异议吧。”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点头笑道:“该是如此。” 两人相对而笑,看起来相谈甚欢,却是在话语之间又交锋了一次。 曹先令料定许歌会给王小平临时抱佛脚。花晨阁轻功步伐在世上有名,说不定就有什么速成之法。 到时候王小平趁着对方全力施招,来个借力打力,还真能出人意料,让对手失算落下棋盘。 曹先令顺水推舟,又加上一条规则,相对增加了进攻方的优势。 两人交手之中,若是身手相差不大,那么主导先手的自然胜率更高。这也算是曹先令用另一种方法限制住了许歌对手下们的照顾。进攻方只要稳扎稳打就能掌握优势,没必要一开始就全力施为。 听得懂的对两人高看一眼,听不懂的也就原地蒙圈。 许歌这边和曹先令对话完毕,转头就找上了王小平,“一会儿我教你几招应急的步伐,不必过于担心。” 王小平面露难色,沮丧道:“许大哥,曹师兄一定猜到了你会教我,我们只怕是不能出其不意。” “没关系,我就是要他知道。”许歌咧嘴一笑,“他自以为破解了我的小伎俩,但是也暴露了他自己的打法。” 王小平闻言一愣。 许歌嘿嘿一笑,“想想也是,他自持身份,自然是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这样一来,他必定是以强攻为主。” 王小平闻言更是忧心忡忡,“曹师兄智谋与武力皆是不差,对攻起来,以我们的人手……”王小平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气说道:“我们该怎么应对?” 许歌不答,转而问道:“听说你医术不错?” 王小平愣愣点头。 许歌一把将王小平肩膀勾住,“那一会儿,你就……” 两人交头接耳,许歌不时还对曹先令所在指指点点。这些动作就像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自然落入了曹先令和王子伯眼中。 王子伯恨得牙根痒痒,小声对曹先令说道:“曹兄,那许歌一定又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曹先令对此并不在意,“阴谋诡计再多,比不过阳谋正道。我们堂堂正正以实力胜他,无需担忧太多。” 王子伯听到这话,也只能悻悻闭嘴。 周围人群越聚越多,还有不少人开了盘口。赌胜负者有,赌许歌多少步败者也是不少。双份各自将名单填写在木牌之上,又根据各自位置,将木牌放置在小棋盘对应的位置上。 双方准备就绪,又有家丁拉了一块巨大帷幕,将棋盘两端隔断开来。这便是让双方各自按照位置在大棋盘上背向站定。 曹先令挥了挥手,家丁们鱼贯上场,背对帷幕站稳脚跟。这些家丁擅长的兵刃相差不大,单手铁棍单手圆盾,没有开刃的兵器,看来曹先令当真没有杀伤人命的意思。 许歌那边也在各自忙碌。许歌余光一瞥,见到了开盘的庄家,看那身影,居然是在酒楼见过的醉鬼。 醉鬼一手提着葫芦,一手收着银两,顺带开着赌票,倒是忙而不乱。 许歌心中好奇,一个跳步跃入人群。 人群中顿时一阵喧闹,大家倒是给许歌让出了一条路来。 许歌走到那醉鬼面前,低头看着醉鬼写着的赌盘。 赌许歌输的已经到了一赔三十。 许歌倒不生气,伸手就往怀里掏。 醉鬼一抬胳膊,手里用来分银子的戒尺便抵住了许歌的手掌。许歌下意识地侧步躲闪,可那戒尺就像是涂了胶水,稳稳地压在许歌手掌之上。 许歌抬眼看他,“阁下功夫不错。” 醉鬼嫌弃地瞥了许歌一眼,“上场的不能下场赌钱。” 许歌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你是担心少爷我下假棋了?” “行有行规。”醉鬼收回戒尺,“赌坊自然也有赌坊的规矩。你又要摇色子,又要下注,那是犯了众怒。”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许歌点了点头,“那我不赌银两。” 醉鬼眉毛微挑,“小店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 许歌不依不饶,指着对方手里的酒壶,“我赌你手里的酒。” “酒?”醉鬼嘴角微翘,“你倒是识货。” 许歌吸了吸鼻子,“同样是桂花酒,可是你这酒壶里的香气浓郁,起码得是十年以上的陈酿。” 醉鬼听也不听,“我的酒,从不与人相分。” “那我拿这个来赌呢?”许歌一挑眉,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 四周有识货之人,立马惊呼出声,“这玉佩质地油润,光泽喜人,定非凡品!” “真有这么值钱?” “定然如此,至少值八万,不,十万两!” 四周众人一片哗然。 许歌这是要用一块价值十万两的玉佩,换一壶桂花陈酿?这未免也……太败家了吧! 然而那醉鬼看着玉佩,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低声问道:“你确定要用这玉佩来赌?” 许歌笑道:“有何不可?” 那醉鬼哈哈一笑,“一块可以调动金甲侍从的玉佩!你也拿出来赌?还真是没把武令月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周围已是死寂。 大家脸色发白,根本没想到这块玉佩真正的价值,不是它本身的造价,而是它所代表的的含义。 金甲侍从,天下强军。 能够指挥调动金甲侍从,这代表着什么?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反复响起,众人望向许歌的目光,已不像是在看一个败家子了。 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许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盯着面前醉鬼,“你敢直呼公主殿下的名讳,胆子也是不小。” 听到这话,四周围观之人才反应过来,这个开盘的醉鬼同样是胆大包天。哪怕这里是九霄,有超脱世俗的地位,可毕竟还是在燕国境内。直呼公主名讳,绝对是取死之道。 “名字只是名字,为何不能让人叫了?”醉鬼将酒葫芦放下,打了个酒嗝,“你这赌注还行,那我就暂时收下了。”他说着话,伸手去拿许歌的玉佩。 两人手掌一触,许歌突然攥住对方,将对方拽向自己。 醉鬼挤开赌桌,被许歌拽到了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迟尺。 四周哄叫声起,只当两人突然就要动手。 许歌却是低声说道:“你好友摆下棋盘为你出头,你就好意思在场下坐着?” 醉鬼双眼一眯,眼中醉意消散无踪。 107 对攻 许歌看着那醉鬼的眼睛,“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相信巧合。” 醉鬼抿嘴一笑,“那你和我一样。”他将许歌的手掌拍开,慢悠悠地坐回原位,双腿翘在歪斜的赌桌上,“现在我们之间只有一个问题。”他扬了扬酒葫芦,“你赌还是不赌?” 许歌哈哈一笑,“好酒当前,为何不赌?”他食指一弹,玉佩便落在赌桌上,滚了两圈平稳躺下。 醉鬼看也不看玉佩,只是将酒葫芦往桌上一放。 两人对视了一眼,许歌转身上了棋盘。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曹先令被幕布挡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朝家丁挥了挥手,场边一人便赶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曹先令面露惊愕神色,隐约间有些尴尬,但是他很好地隐藏了下去。他朝幕布方向望了两眼,最后叹了口气,背对幕布而立。 另一边许歌也已经准备妥当,朝边裁抬了抬手。 两侧家丁送上两块黑布,让两人将双眼蒙住——负责统领全局的指挥者,却是不能睁眼的。 长轴幕布被家丁用力掀开,哗啦啦一阵响动。 台下人群的注意力被重新吸引到了台上。 双方看不到对方的站位,但是台下观众一目了然。 曹先令这边,曹先令站于主帅位置,统领全局。 而许歌这边,许歌站在“车”位,隐于棋盘一角。姬雪樱与他遥相呼应,作为另一个“车”站在棋盘另一侧。 人群里隐隐有些议论。 在指挥者被蒙上双眼的情况下,立于帅位,更有利于发挥。像许歌这样位于“车”位,还需要负责厮杀,岂不是自己坑了自己? 可许歌依旧这么做了,也不知该说他是自信还是狂妄。 目光扫视一周,人群中又发出一声惊呼——许歌这边居然是王小平立在“中卒”位。 中间的小卒子是最容易受到袭击的位置,许歌将王小平放在这个位置,到底是别有用意,还是想让王小平快点出局? 不过人们很快发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特别是在这曹先令创造的棋盘上,观众们的神情变化,也会给场上指挥提供不小的提示。 众人只能按耐住激动心情,静静看着场上开战。 曹先令将长袖一摆,双手背在身后,“许公子先。” “却之不恭!” 许歌一口应承下来,“袁小艺平五。” 从场下众人角度来看,这便是象棋中最常见的开局——当头炮。那名为袁小艺的年轻武夫,迅速横移到了自己自家兵卒后方。他作为当头炮,威胁曹先令的中兵。 曹先令微微一笑,回应道:“丁柳平五。” 底下众人发出小声议论,对于许歌用出的当头炮,曹先令同样以对炮来回应,这是摆明了要和许歌打上一场对攻。 而且那丁柳,大家也是认识。他是曹先令手下最强家丁,可见曹先令对攻之心坚决。 第一回合,双方一开始,便已经确定了对方一枚炮的位置。 许歌不假思索,直接喊道:“袁小艺进四,吃兵!”他这是浑然不顾普通棋局开局时候的试探,强攻曹先令。 袁小艺发出一声怒吼,转身抽出腰间开山斧,越过自家兵卒向前飞纵。 双方无法背对而立,无法看见对方,只能听声辨位。而被攻方第一招不能回手,当袁小艺脚步靠近,那家丁在第一时间转过身来。 他高举手中盾牌,赌袁小艺这一招从天而降。 “嘭!” 家丁赌对了! 袁小艺怒挥巨斧,便是一招最常见的力劈华山,由上而下劈落,正中家丁臂上盾牌。 然而令家丁没有想到的是,袁小艺的力气超乎寻常。这一斧子虽然被他用盾牌挡住,可巨力袭来,他双腿顿时震颤,被一斧子劈得双膝跪地。 袁小艺趁势而为,开山斧立即顶住了家丁的咽喉。 胜负已分。 曹先令中兵下场。 袁小艺振臂怒吼,宣泄着之前受到的屈辱。场下新人们与他互相呼应,许歌这边的士气再次提升。 “哼,不过是吃了个小兵,有什么好高兴的。”站在场下观战的王子伯很是不满,连连翻着白眼。他也知道这是许歌特意安排的套路,就是为了抢个开门红来提升士气,可他就是嘴硬,不愿意承认许歌高明。 听着新人们的怒吼,曹先令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丁柳进四,吃卒。” 以攻对攻! 还没回过神来的观众瞬间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许歌的中卒,也就是王小平的身上——被认定为最弱一环的王小平,果然在第一时间需要接受考验。 家丁丁柳气沉丹田,从重新背转身去的袁小艺头顶跳过,一步步奔向王小平。 丁柳身形魁梧,与他相比,尚未成年的王小平,简直就是个小鸡崽子。而在场还有不少人认识王小平,知道他平日里就是个医痴,武艺只是平平,哪里会是丁柳的对手。 不少人在人群之中叹气,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王小平的上场只是一个意外,如今不过是许歌的弃子罢了。 随着众人叹息声响,家丁丁柳已经出现在王小平身后。 丁柳特意用力踩踏地面,便是要给王小平更多的心理压力。他的兄弟方才被袁小艺打了下去,此刻他心中正憋着满腔怒火,全要发泄在王小平身上。 木棍横扫。 落空! 丁柳这一棍子只扫中了空气。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原本站在原地的王小平居然直接躺倒在了地上,正一脸紧张地回望过来。 王子伯哈哈大笑,“这就是花晨阁教得轻功秘籍?懒驴打滚?” 丁柳怒哼一声,拎起盾牌便向地面拍落。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小平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粉末,径直往空中一洒。这粉末迅速散开,将两人一同包裹其中。 丁柳想要闭气已来不及,直接吸了一大口进去。他顿时感到手脚发沉,天旋地转,“你,你,你……你下药!” 王小平同样是双眼沉重,躺在地上站不起来,“谁,也没,也没规定,不能下……” “噗通!” 王小平话没说完,丁柳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就这么动作不雅地趴在王小平身上。 场下一片哗然。 这算怎么回事儿? 随后,场上这两人,居然同时发出了响亮的打鼾声。 边裁赶紧奔到台上,紧张地为两人检查。片刻之后,他脸色难看地望向许歌,叹了口气,当众宣布道:“两人同中迷药,失去战力。”随后,他便示意台下家丁,将台上肢体纠缠的两人抬下棋盘。 人群中已是人声鼎沸。 有人怒骂许歌不守规矩,居然在场上教唆王小平使用迷药,当真是卑鄙无耻。也有人出声反驳,一开始也没规定不能使用迷药,这是巧用规则。 双方吵吵闹闹,却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许歌用一个最弱的王小平,换掉了曹先令的一个“炮”。这可是曹先令手下的最强家丁! 众人的争吵声落入曹先令与许歌耳中。他们被蒙上了双眼,虽然看不到,也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哈哈大笑,乐不可支,“这小子干得漂亮,晚上请他喝酒。” 曹先令点头道:“许公子倒是好算计。” 许歌微笑道:“棋局如战场,这可是曹师兄说的。” “棋局如战场……”曹先令苦笑摇头,“没错,是我考虑不周。” “那我们继续?” “那便继续。”曹先令依旧背着双手,“许公子,请继续落子。” 108 弃马十三招 棋局继续,两人你来我往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 十步之间,双方再次互换了三枚棋子。场下观众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感叹于战局激烈。 相对而言,曹先令因为一开始错估了王小平的水平,结果折了自己手下最强的家丁,这使得他在局面上稍显被动。 两相比较,许歌只是少了个小卒子,可曹先令损失了一枚炮,从数量上来说好像是一模一样,但是从战略上来说,曹先令便少了许多选择,更是少了许多威胁。 棋局上少了八人,空出了一大片区域,让这个特殊象棋的比拼显得更为惨烈。而观众们的注意力也更加集中。 大家很快就意识到曹先令的困局,他时刻处于束手束脚的境地。少了一枚炮,攻守有心而力不足,任由许歌手下新人们在棋盘上纵横肆虐。 局面落于下风,可曹先令依旧紧咬许歌,不肯松口。 两人都是铆足了劲,就要比谁更心狠。 你若是打我一个卒,我便要吃你一个兵。你若是那车马炮来拼,那咱们最多就是互换,谁也不亏。 事实上曹先令手下家丁总体实力比许歌身边新人要强一些,然而年轻人最是好胜,他们在许歌的激励之下,硬生生与家丁们打出了均势。 许歌自身更是身先士卒。他化身为棋盘上的车,横冲直撞,手下没有一合之将。他甚至都没有用到千磨万击这两柄神兵,光是用些拳脚功夫,就打得家丁们溃不成军。 如今他的境界已经进入一流水准,对于天人道的理解远超那些家丁,哪怕与他们不用兵刃对战,那也是如水顺滑。 和许歌这边高歌猛进不同,曹先令渐渐出现了颓势。 棋局进行到中局时候,就连场下观众们都看出了曹先令的改变。曹先令已经从一开始的猛攻,变成了半防守的状态。 随着场上棋子越来越少,他的选择也越发慎重。每每再遇到拼子的局面,也会选择迂回防护,或是直接避战不接,就连思索的时间,也被越拖越长。 许歌这边下棋依旧高速,而曹先令表现出犹豫不决来。 场下观众看了,除了支持许歌的新人外,一个个心都凉了大半。他们可都是等着看新人的笑话呢,若是曹先令就这么输了,他们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更别提还赌了钱了。 这些人中,又以王子伯最为上心,几乎每一次曹先令被提子,他都会痛心疾首地叫上两句。这哪里是拎走了曹先令的棋子啊,这根本就是在挖王子伯的心头肉啊。 哀鸿遍地之时,没能上场的新人们分外兴奋。他们放大嗓音嘶吼加油,只担心自己的声音还不够响亮。 局势向一边倾斜,他们全都觉得脸上有光,一张张小脸红扑扑的,恨不得自己上场厮杀。 广场之上人群乱哄哄的一片,有人哀嚎,有人欢呼,有人攥着赌票给自己巴掌,还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 这片群魔乱舞之中,唯有一个人还能保持老神在在——开了盘口的酒鬼。 照理来说,许歌已经猜到了醉鬼的身份,应该就是曹先令口中的那位好友。 可这酒鬼既然是曹先令的好友,面对曹先令愈发难堪的局面,他却没有丝毫不适,更别提什么义愤填膺了。 这酒鬼将双腿翘在桌上,甚至无聊地打着哈欠。他下意识地伸手抓向酒葫芦,最后想起来这已经成了赌注,不能随便乱喝,只能悻悻地收回手掌。 这种懒散模样,仿佛这台上的输赢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这是当真毫不在意,还是心中胜券在握? 有些人小心地观察着他,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们还要再深入思索一番,场边突然传来一串惊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回到了棋盘之上。 众人之所以惊呼,是因为蛰伏许久的曹先令突然上压一手冲车,卡在许歌将仕之间。众人惊讶于曹先令突然强攻,难道是找到了许歌破绽,准备一举拿下了? 大家心中先是兴奋,随后仔细去看棋局,顿时全都变了脸色。从兴奋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化成难以置信,最后就像是吃了半只苍蝇一眼脸绿。 曹先令将自己整个左侧空档暴露了出来,一枚马孤零零地待在原地,又正在许歌车炮的射程之内。 这一步哪里是什么反攻的号角,分明是久守必失的错漏! 场下这一惊一喜一叹变化太快,以至于闹哄哄的一片,根本听不清是什么变化。而曹先令听着这些杂音,偏偏脸色不变,似乎没有半点察觉。 王子伯急得抓耳挠腮,“先令兄!错了!全都错了!”他实在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曹先令的几名家丁拦着,“王公子,少爷吩咐过,观棋不语真君子。” 王子伯听到这话,动手打人的心都有了。可偏偏这些是曹先令的家丁,他根本不敢动手,“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我是想要帮你们家少爷!” 那家丁听到这话,依旧冷硬地回了一句,“我家少爷吩咐了,这是他与许歌之间的棋局,谁都不许插手。” 王子伯被他们一瞪,直接没了脾气,只是望向曹先令的神情更加晦暗不明。他低声也不知自言自语了些什么,最后一挥衣袖,静静地站在一旁。 而他这些大小举动,全落在一旁酒鬼眼中。 酒鬼嘴角微翘,似乎转头就忘了这小小变故。 台上,许歌听完曹先令的布置,同样是哈哈一笑,“曹师兄,你这是要给在下送礼啊。春节早就过了,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曹先令并不答话。 许歌张嘴说道:“许歌进四!吃马!” 话音落下,他脚下真元一吐,已是瞬间到了那“马”身后。 那名家丁也是反映飞快,迅速将全身缩成一团,只希望挨过许歌第一招,再找反击机会。而所谓机会,都说是自己争取,其实更要别人给予。 许歌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非常吝啬。 家丁举起圆盾,缩紧全身,几乎完全躲在盾牌之下。 许歌听声辨位,陡然将真元全都凝聚在臂膀之上。他们天人道做不到金刚道那样把身体练成兵刃,但是真元全力催发之下,依旧有着开石裂碑之能。 “嘭”的一声闷响,那家丁手上盾牌瞬间碎裂开来。 激射而出的木屑惊得四周观众鸡飞狗跳。 那家丁整个面无血色,双腿都在打颤,可他依旧站着,并没有倒下。 许歌就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用蒙眼布“看”着他,“这位兄弟,是自己下去,还是我送你下去?” “我……我……我……”家丁支支吾吾了半天,用余光瞟着曹先令,也不敢和许歌动手。 曹先令叹了口气,“赵武,你自己下去吧。” 家丁赵武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跳下台去。落地时候,他还一个踉跄,显得颇为狼狈。 许歌这番做派,让场下那些老学子们看得更加牙根发痒,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若不是没有随身携带蔬果,只怕这会儿臭鸡蛋烂番茄早就满天飞了。 作为挑衅者的许歌倒是毫不在意,向四周拱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嘘声四起,眼看就要重新掀起一场骂战。 便在此时,众人听到曹先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王海平三!将军!” 场上场下皆是一静。 唯有那酒鬼打了个天大的哈欠,“弃子争先,将军抽车,弃马十三招。许歌啊许歌……”他摸过桌上玉佩,对准阳光打量,“打架小曹不如你,动脑子,你还嫩了一些。” 局势瞬间颠倒。 109 横冲直撞 将军抽车,这在象棋之中不算特别出彩的招式。 台下观众见此招式,都小声议论起来。在他们看来,曹先令弃了一马只是为了造成偷车的局面,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可台上许歌第一次慢了下来。 在许歌脑海之中,一副完整的棋盘纵横交错。 黑红双方厮杀至一处,棋子一个个落在棋盘之上。他双眼之上蒙着黑布,却像是悬浮在棋盘上空,俯瞰着整个棋局。 从局面上来看,许歌这时候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挪动主帅,牺牲自己。可若是从整个大局来看,如此选择,只会让整个对局被曹先令接管。 曹先令还有一车一马分别隐藏在侧。无论许歌是上士躲避,还是移帅避祸,都会被曹先令连环夹击,更会平白损失更多棋子。 许歌默默摇头,方才实在是太心急了一些,才会做出贪吃的举动。他因为曹先令逐渐示弱造成了错觉,这才小看了对方。 如今局面便是轻敌的代价。 而棋盘如战场,却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不过! 这可不是一般的棋局。 这是曹先令自己提出的鬼棋,偏偏曹先令自己忽略了这棋局的一大特点。 许歌心中再次横扫一遍棋盘,做出了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 “姬雪樱进三!”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姬雪樱已经迅速移动结束,两个箭步侵入了曹先令禁区之中。等众人看清棋局上变化,又是一阵哗然。 许歌竟是对自己与主帅不管不顾,继续入侵曹先令的战区。也就是说,曹先令现在可以随意选择直接攻击主帅。 大家只当许歌疯了,那酒鬼却是哑然失笑,“这小子,还算聪明。” “你疯了吗?”王子伯在一旁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已经被将军!你连输赢都看不懂了吗?” “不懂输赢的是你吧!”许歌哈哈一笑,“这又不是象棋,将军不代表失败,击败主帅才定输赢!” 王子伯闻言一愣,众人也是恍然大悟。 在这棋局之上,唯有动手将主帅击败,才能算真正的胜利。许歌这是充分利用了棋局的规则,大家还陷在象棋最初的规则之中,没能将思维转换过来。 众人转念一想,最初王小平的迷药,不也是许歌活用规则的一种手段吗? 有些人又义愤填膺起来,叫骂许歌不守规矩。可笑的是,这些人连真正的规矩都不明白。 许歌挖了挖耳洞,轻描淡写地说道:“曹师兄,到你了。” 曹先令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许公子,还真是大胆。你就这么相信他们能够守住?” 许歌笑着答道:“他们既然选我,我为何不能信任他们?” 那当主帅之人面对曹先令的将军,原本还有些紧张,可等他听完许歌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热血来。他握紧手中双刀,怒吼道:“尽管放马过来!” 曹先令微微摇头,挥了挥手,“吃将。” 家丁纵身飞起,向着许歌主帅自扑过去。 第一招,主帅作为被攻方并不能还手。 家丁将盾牌压在短棍之上,全力向主帅压去。 主帅红了双眼,他不闪不避,选择正面迎击。 家丁双眼一眯,就在触碰瞬间突然卸力。 主帅向前冲了半步,失了脚步位置。 家丁狞笑一声,翻身到了主帅身侧,全力甩开木棍,抽向主帅后颈。 主帅已是难以闪避,耳听木棍呼啸…… “嘭!” 千钧一发之际,主帅稍稍偏头,那木棍扫中他下颚位置。 巨大的晕眩感直冲脑门,主帅双眼泛白,口鼻张开,脚步虚晃,眼看是被一击击晕。 “结束了。”曹先令听到那声闷响,叹了口气。 “你输啦!”王子伯兴奋地挥动双臂。 人群中惊呼一片。 然而,那酒鬼却是抱住双臂,怔怔地看着棋盘。 就在主帅将要跌倒之时,他突然闭紧嘴唇,咬紧牙关!虚晃脚步重重落地,那人耳根嘴角满是鲜血,额头上青筋跳动,可是他没有倒下! “啊!啊!啊!……”主帅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以一扭曲角度甩开手臂。双刀飞速旋转,重重落在家丁那盾牌之上。 家丁身后便是棋盘边缘,一个立足不稳,右腿已经滑到了台下。那家丁脚下一蹬,还准备继续还击,却听到场边传来一声大吼。 “出局!” 家丁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右脚,只能恨恨放下兵刃,转身下了棋盘。 广场上无比安静。 台上主帅哈哈大笑,眼中却是得意,“许老大!你看!我没有倒下!我打赢了!我没有给你丢脸!” “好!”许歌重重点头,“我们都没给新人丢脸!” 主帅听闻此言,脸上涨得更红,“没错!”他环视一周,“我们是幼虎,不是猪猡!”他对着台下那些老人大声吼叫着,脖颈上青筋鼓胀,更是用力敲打胸膛。 台下一众新人齐声鼓噪,一个个面色潮红。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幼虎不败!”呼喊声此起彼伏,数十个声音最终汇成一个声音。 “幼虎不屈!幼虎不败!” 台上那主帅跟着吼叫,突然身形一晃,眼看就要倒下。他连忙单手撑住身躯,使劲摇了摇脑袋。 鲜血混杂着汗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他仿佛浑然不觉,用力挺直腰背,“幼虎不屈!幼虎不败!” 场下呼和声更为高昂起来,数十人喊出了上千人的气势。而老人那边静得听得见金针落地。 那主帅站回自己位置,将双刀握紧,对着许歌大喊,“许老大!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倒下!” 许歌额首回应。 那主帅一敲胸脯,将脸上血珠随意抹去,“你的信任!我绝不辜负!” 许歌闻言一愣,他受到众人热血鼓舞,瞬间说不出话来。 曹先令听着四周鼓噪,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一场比试,何至于此……” 王子伯更是恨声帮腔道:“一群内见过世面的东西,就知道瞎吼吼罢了!” “我们确实没见过世面。”许歌平复心情,冷静回应,“对你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场比试。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他们同命运的抗争。” 曹先令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许歌平静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生来就在燕国,生来就在九霄,生来就有如此优渥的环境。我们或许是农夫的儿子,或许是村妇的女儿。我们来自五湖四海,踏遍千山万水,拼尽全力,才能和你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换来的是什么,是鄙夷,是欺压,是一句何不食肉糜吗?” 曹先令叹了口气,“这世上从来就没公平,我很同情他们的遭遇……” “为什么要同情?”许歌打断曹先令,“面对世间的不公,一路奋斗至今的我们,为什么要被人同情?” 许歌冷笑了一声,伸手指着地面,“你们在这里读书,是理所当然。我们在这里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你们又凭什么同情我们?” 没有愤怒,只是平静的质问。 曹先令哑口无言。 一众书院老人哑口无言。 新人们只听得热泪盈眶。 许久之后,曹先令朝四周拱了拱手,“方才是曹某失言,烦请诸位见谅。”说完这话,他深深鞠了一躬,态度无比诚恳。 人群中隐约有些骚动,部分人低下头去,为自己多年来欺辱后辈的行为感到羞愧。 一鞠到底,曹先令缓缓起身,叹息道:“今日我也是一己执念蒙蔽了双眼,若非许师弟开解,只怕我走入歧途尤不自知。” “不敢说是开解。”许歌摇头道:“只是不吐不快。” 曹先令微微一笑,“不吐不快也是振聋发聩,说来惭愧,我还说要考校许师弟,倒是落了自己的脸面。今日这比试,就此作……” “曹师兄!”王子伯出言打断曹先令,急切道:“你就这么放过这臭小子了?” 曹先令面色清冷,将双手背在身后。 不等曹先令开口呵斥,许歌率先说道:“曹师兄,这切磋倒是不必急于结束。” “哦?”曹先令诧异道。 许歌笑着说道:“若是现在结束,只怕有人不服。”他话中指代既是王子伯,也是剩下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人们。 曹先令微微一愣,随后微笑摇头,“既然如此,那便依你。”他补充道:“只是切磋,可不是什么考校……” “曹师兄如此说,便是让在下内心难安了。”许歌为难道:“想必曹师兄已是无心恋战,这棋局再落下去,也是一地鸡毛。” 曹先令挑了挑眉,“你待如何?” “不如换个对手,最好是对我恨之入骨。”许歌伸手一指,正指向王子伯方向,“王子伯,你可敢应战?” 110 桂花酒 王子伯瞬间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别说大众没有反应过来,就连王子伯也是一脸愕然。 他傻傻呆呆地指了指自己,“我?” 王子伯脸色骤变,又指着许歌喝骂道:“许歌!你这是什么毛病?你与先令兄下棋,又关我什么事情?” 许歌微笑着抱起双臂,“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王师兄切磋一下。王师兄不是一直看不起咱们新人嘛,现在正是一个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啊!师兄是觉得我们不配和你下棋,还是说……” 许歌顿了顿,给众人心里一个预期,“还是说我之前动手太狠,王师兄如今不敢了?” 王子伯听到这话,脸颊顿时一抽。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挑衅,许歌毫不遮掩的挑衅。 王子伯也是热血上头,就要开口答应,却见到了许歌摩挲刀柄的动作。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起了之前许歌痛打一众老人的武功境界。 王子伯咽了口唾沫,自问自己不是许歌的对手,这种时候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曹先令都已经认栽了,他王子伯认栽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王子伯正准备开口拒绝,却发现场下观众们希冀的目光。 虽然有不少人受到曹先令的感召,开始觉得他们这些年对于后辈的折辱,确实有些闹过了头,但是更多人还是胸中怒气难平的模样。 他们满怀希望地看着王子伯,希望王子伯为他们出一口恶气,希望他能出手,好好挫一挫许歌的锐气。 王子伯被众人盯着,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让他心头火热。那些婉转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再加上新人们那些挑衅的眼神,深深地刺激着王子伯的神经。这样一来,他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当然,不会是好话。 “哼!”王子伯先是冷哼了一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是为自己壮大胆气。 许歌在棋盘上等着,静静地等待着王子伯的表演。 王子伯握紧双拳,告诉自己,今天就是他一举成名的舞台,而许歌将会成为他在众人面前扬名的垫脚石。 “你这小子,真是好不知趣。”王子拿腔拿调地说着话,手上还做作地指了指许歌,“先令兄方才决定放你一马,那是他大人有大量,没想到你小子不知感恩戴德,还要自寻死路!” 王子伯环顾四周,做了他擅长的事情,煽动情绪,“何等狂妄,何等不知天高地厚,何等不把我等放在眼中。” “若是我王子伯今日不答应你,岂不是让门人耻笑,岂不是代表了我们九霄书院无人?也罢也罢……”王子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就是看在先令兄的面子上,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是尊师重道。” 王子伯口中说着这话,起身跨步上了棋盘。 许歌朝他声音方向拱了拱手,“既然王师兄上了台,就是不知道王师兄准备怎么比斗。是要重开一局,还是让依照这棋局继续下去?” 王子伯眼珠一转,看了一圈许歌那些疲累的新人们,突然计上心头。 “大家也都看到了,这棋局如今正是胶着状态。先令兄被你骗走了一枚炮,还稍稍落於下风。那我这个做师兄也不欺负你,就按照这个棋局继续吧。” 许歌笑着点头,“王师兄果然胸怀广阔,异于常人。” “不过。”王子伯突然补了一句,“让我继续使用先令兄的家丁,实在是有些胜之不武的味道。既然你用新人,那我便用老人。” 王子伯张开双臂,朝四周喊道:“各位师兄弟,有谁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和许师弟切磋一番?” 台下不服的人自然很多,此刻听到王子伯召唤,顿时“哗啦啦”地抬起一片手臂。不过他们都是自持身份,并没有像新人们那样蜂拥上台。 王子伯不急着挑人,就是看着许歌。许歌还没说话,台下新人倒是不满地嘟囔起来,“咱们已经厮杀了一场,台上还有不少人受了伤,王子伯你这家伙要换新人,那就是乘人之危。” 王子伯装作没有听见,依旧看着许歌。 许歌随意地抬了抬手,“若是王师兄希望,请随便换人。”一众新人听得嘴巴张大,再看看许歌信心勃勃的模样,也就安静了下来。 经过之前那些事情,许歌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已经完全树立了起来。许歌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谁都不会去质疑许歌的决定。 新人们没有异议,台下有些人方才还为他们打抱不平,此时也是没话说了。 王子伯心中得意,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又觉得有失体统,赶紧用轻咳遮掩住自己的笑意,装模作样地挑选起人群中举手的书院学子。他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那些人与他颇为熟悉,对于对方的实力他也是有些了解。 书院学子们的实力比曹先令的家丁更强,王子伯一边挑人,一边在心中勾画蓝图。他选了书院学子,对获胜的信心更足。他不仅准备对新人进行一场屠杀,更是准备让许歌下不得台,灰溜溜地滚出九霄。 随着书院老人们一个个上台,曹先令也看得微微皱眉,“王子伯,你选的人……” 曹先令话没说完,倒是被许歌给打断了,“曹师兄,方才比斗辛苦,你带着大家下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咱们再把酒言欢。” 许歌话里这意思,倒是提前婉拒了曹先令帮他说话。 曹先令微微一怔,随后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他微笑摇头,命令一众家丁先行下场,随后说道:“以后怎么说都是同门师兄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许歌与王子伯倒是异口同声地答道:“请师兄放心。”两人说话的差别在于,许歌是不卑不亢,而王子伯隐约有些轻佻意味。 曹先令闻言一愣,看了王子伯一眼,摇头苦笑着离开了棋盘。 场下酒鬼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一众学子原本精力全都放在台上,此刻注意到了开盘口的酒鬼,赶忙围了上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质问酒鬼,方才那局胜负该怎么算。 酒鬼将银两往桌上一洒,敷衍地拍了拍手,“下了多少银子,自己去数,若是少了和我无关。” 学子们哄作一团,抢着桌上的银两。 酒鬼却是从人群中抽身而出,拎着那桂花酒到了棋盘边上。他朝许歌扬了扬酒葫芦,“小子!你的赌注!”说完这话,他将酒葫芦与玉佩往台上一扔。 许歌听声辨位,接过酒壶玉佩。他将玉佩往怀里一塞,仰头便喝起酒来。 “咕噜咕噜咕噜……” 酒水下肚,半点没有溅在身上。 那酒水的桂花香味弥散在整个广场之上,哪怕是闻的人也觉得飘飘欲仙。 “哈……”许歌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还真是好酒!”他将酒葫芦放下,再听声辨位,那酒鬼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转瞬间融入了人群之中。 就像是一朵水花,在湖面转了个圈,迅速消失无踪。 “呵!烦人的家伙。”许歌嘟哝了一句,再次拎起酒葫芦,“反正咱们还会再见。”他放开胸怀,将酒壶中桂花酒一口饮尽。 空荡荡的酒葫芦,被他绑在腰带之上。 曹先令望着酒鬼离开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投向棋盘。 场上王子伯已经准备妥当。老人们各自领了身份,在棋子位置上一一站定。王子伯颇为谨慎,依旧选择了主将的位置。家丁为他送上黑布条,将他双眼蒙住。 确认无误之后,场边家丁朝曹先令拱了拱手。 曹先令运起真元,轻咳了一声。 那咳嗽声压过众人喧闹,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曹先令受着众人目光,朗声说道:“接下来,由我做判,棋局继续,许师弟落子。” “呛哴”一声,许歌拔出千磨剑来。他笑眯眯地说道:“王子伯……” “你准备好了吗?” 111 践踏 许歌拔出千磨利剑,身上的陡然一变。那种曾经和凶兽厮杀,与九婴交手的惨烈气息席卷而出,四周无形中卷起一股烈风。 王子伯被许歌瞄准,首当其中,只觉得眉心顿时一痛,仿佛是由千把利剑同时瞄准了他的咽喉。冷汗顺着他的脑门流淌下来,他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选择,实在不应该答应许歌上场。 然而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王子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断然是说不出认输来的。他只能强打起精神,举起手中短剑来,“黄口小儿!谁胜谁负还要手底下见真章!等我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许歌不等王子伯把话说完,已经是一步横移,“许歌平三!” 跨过三步,许歌站在王子伯半片棋盘最显眼的位置上。他所站位置,正被王子伯手下四枚棋子锁定。 围观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许歌这举动那是摆明了不给王子伯面子。 许歌双足站定,一手千磨利剑点地,另一只手握住魔刀刀柄,“我给你四次机会。” 人群中一阵鼓噪,许多不喜许歌之人,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许歌的胆魄。他这是准备以力破巧,一人独斗王子伯手下大军。 王子伯恨声道:“许歌,你不守规矩,这是棋局。” “对曹师兄或许还要将规矩。”许歌咧嘴一笑,“对你?”他哼了一声,满不在乎,“要不,你们全都一起上吧。” 王子伯顿时脸色铁青。 书院中人,多是年轻人,哪个不爱英雄。他们见到许歌这般一夫当关的模样,各自心向往之,即便嘴上不说,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王子伯看着许歌嚣张模样,再看看逐渐倒戈的书院学子,只恨得牙根痒痒。 若是他今日不能将许歌拿下,那他这几年在九霄书院建起来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此仇此恨,已是难以化解。 王子伯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做法有什么错,在他过去几年他都是顺风顺水,直到许歌这个刺头出现,将一切搅得乌烟瘴气。 仇,便要用血来解。 王子伯怒喝一声,“上马!吃他!把这臭小子双腿打断!” 站在马位的学子得令上前。他使一对匕首,藏在拢袖之中。那匕首随着他双臂甩动,时隐时现。 台下众人见到他手中兵刃,顿时揪住了心房。 许歌作为防守方,一开始便要让出一招,这已经是吃了大亏。现在马位学子用的又是细小诡诈的匕首,许歌还蒙着双眼,危险层层叠高。 场边不少新人已是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可为了不扰乱棋局,他们只能用双手捂住嘴巴,将叫嚷声阉割在咽喉深处。 许歌微微皱眉,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那马位学子冷哼一声,突然变招。他那双袖甩动起来,舞出呼呼风响,两只匕首那细微响动全都被隐藏在了风声之中。 这下别说蒙住双眼的许歌了,哪怕是台下众人张大了眼睛,也分辨不清刀刃究竟隐藏在何处。 曹先令在一旁看着,眉头微皱。他心中有了计较,这马位学子若只论身手,估计是差一步能到一流境界,可是如今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他在棋盘上的杀伤力绝不弱于一名一流高手。 曹先令已将身子前倾,一旦台上发生变故,他能够及时上台稳住局面。 “许歌……”曹先令轻声自语,“还是年轻啊。” 台上,马尾学子一个起落,已经杀到许歌身侧。他那双袖迎风招展,发出猎猎声响。就像是八根马鞭从四面八方甩动开来,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许歌却像是老僧入定一般,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就连侧耳倾听的动作也懒得做了。 马位学子心中冷哼,手上却不敢大意。他之前也见过许歌出手,知道许歌本领高强,此刻哪怕许歌蒙上了双眼,他还是在许歌身后虚晃了一枪,转而攻向许歌手臂。 这学子倒不是准备取走许歌的性命,只是这一刀下去若是砍中,许歌右臂必定残废。或许在他看来,让许歌断一条手臂,也算是他大发慈悲了吧。 许歌却在此刻动了。 众人眼前一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动若惊雷。 只见到许歌身形一晃,棋盘上凭空多出了一道虚影。并不是许歌会什么分身术的妖法,而是他的速度快得让人眼中产生残像。 马位学子一脸惊讶,手中匕首已然落空。他那惊讶只保持了一瞬,随后便全力收势。他可没有忘记许歌的实力,许歌的反扑必定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惊人。 然而,事实再次出乎众人所料。 没有炫目的剑法,没有大开大合的猛攻,许歌便如杨柳一般扬起了两根手指。 马位学子只觉得手腕一痛,手中两柄匕首,居然全都被许歌夹在了两指之间。这下,他连后退都给忘了,着急大喊,“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人群中同样有人如此叫嚷,倒像是回音一般。 许歌手指灵巧地翻动手指,两柄匕首便在他之间反复跳跃,就像是一条在水草中穿梭的锦鲤。 “有什么不可能的?”许歌将手掌一弹,两柄匕首便被他抛入空中。他在随手一抓,那两只匕首便被他攥在手心。 “你一定是作弊!”马位学子气急败坏,“你蒙住了双眼,还被我风声干扰,你怎么可能这么准确地抓住我的匕首!你一定是作弊!” 王子伯如梦初醒,立马应和高呼,“没错!这臭小子一定是作弊!他之前和先令兄对战,也一定是用了这种污糟手段!” 许歌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无耻之徒!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王子伯自觉抓住了许歌的小尾巴,连珠炮一般喝骂出声,“如你这般使用卑劣手段,最是被人不耻。你还将这种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来!曹师兄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你以为这里千万双眼睛全都瞎了吗?” 许歌歪着脑袋,一脸玩味地对着王子伯方向,“你不是瞎,你是蠢。” 王子伯就像是一口痰噎在了嗓子眼,被许歌怼得口舌难开。 许歌随手将两柄匕首扔在地上,无奈地耸了耸肩,“谁说我是听出来的?” “啊?”别说台下观众了,就连马位学子这名对手,也对许歌这话摸不着头脑。 许歌慢悠悠地说道:“你这杂技甩得确实不错,可惜啊……”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下次动手之前,急得把刀多擦几遍,你这血腥刺得我想打喷嚏。” 这是,用鼻子闻出来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人生五感,在交手之中都有使用,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打架还能用上鼻子的。 许歌莫非是什么犬妖转世? 这下子大家望向许歌的目光又不同了。新人们自然是越发崇拜,只差给许歌立个牌匾上香供奉了。更多人望向许歌的目光充满兴趣,还有一些目光,隐约之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敬与畏,敬让人谨言慎行,而畏有时候会激发疯狂。 王子伯便是陷入疯狂的那个人。 “这不可能!”王子伯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怎么可能?你一定是作弊!你肯定是偷偷摘了眼罩,不对!曹先令给你的眼罩一定是有问题!” 曹先令稍稍皱眉,并不说话。 王子伯抓住两鬓,眼瞳剧烈颤抖,“我不会输的,我绝不会输的……” “你不服,那很好,我就是要让你心服口服。”许歌将千磨剑扛在肩上,朝王子伯方向挑衅地勾了勾手指,“我再让你三步,你要一起上吗?” 王子伯简直气疯了脑袋,眼睛里除了许歌什么都容不下了。他疯狂夸张地挥舞起手臂来,“上!四个人一起上!” 那四人闻言一愣,为难地看着王子伯。 “子伯兄,这不合规矩。” “这是棋局,我们怎么能四人合围一人?传出去了,让我们还怎么做人?” “你们还要做人,我不要做人了?你们想要什么,真当我不知道?”王子伯已是口不择言,对着那四人吼叫起来,“我王子伯出自昌隆王家!我家中祖辈出过一十六任大燕尚书!你们今日为我动手,我保你们入朝为官,决不食言!” 那四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子伯!你当我等是什么人了?” “我们看你平日里为人仗义,才出手相助!你这是将我们当成了出来卖肉的娼妇?” 王子伯似是在此刻恢复了一些冷静,目光阴鸷地瞪着那四人,“机会仅此一次,可没后悔药吃。” 那四人脸色一变再变。 场上场下皆是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场斗棋进行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彻底变了味道。 112 昏迷 王子伯注意到所有人怪异的目光,忽然如梦初醒。他用双手捂住嘴巴,一脸惊恐地环视四周,入眼处全都是质疑与鄙夷。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不耻于与其为伍”等等词汇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王子伯额头上汗水越流越多,一双眼睛不断打量四周,瞳孔颤抖之下,仿佛天旋地转起来。 “原来如此。”许歌轻飘飘的话语突然传了过来。 王子伯下意识地扭头望去,正看到许歌讥讽的笑脸。 许歌挪动嘴唇,就像是和周围观众聊着天,“原来王子伯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啊。”他摊开手掌,“大家可得看看清楚,王公子讨厌的不只是我们新人,还有你,你,你你!”许歌伸手对人群指指点点,“在王大公子看来,你就是一个可以被交易的傀儡,只不过是价钱不同罢了。” 他的手指就像是一根根长箭,戳进每个人心里。 读书人更重身份,他们听到许歌这话,望向王子伯的表情更显厌恶了。 王子伯赶紧想要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变了样子,“你们这些猪猡听不懂人话吗?我以昌隆王家长子长孙的身份命令你们!拿下许歌者,有我昌隆王家保举为官,更有赏金千……嗯?” 王子伯瞪大了双眼,再次将嘴巴捂住:天呐!我都说了些什么? 周围观众的表情已经不是厌恶了,简直冷得能冻出冰来。 王子伯急得汗如雨下。或许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在大众面前将这些污糟心思表现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来了九霄书院三年,虽然特地装作无意地表明过自己昌隆王家的身份,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家族名声威逼胁迫过别人。 如今这副口不择言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被中了什么妖术。 王子伯想到这里,立马惊恐地望向许歌。 听说许歌出自西蜀花晨阁,西蜀有什么,蛊毒,赶尸,断肠酒啊!难道许歌真会什么妖术不成? 王子伯越是深思,越是感到害怕,就连看也不敢去看许歌了。 可这边王子伯不敢说话,却有人对他的提议动了心。 四名围住许歌的书院学子中,有两人向前挪了半步。使用匕首的马位学子,用长剑的戴冠青年,两人对视了一眼,在许歌面前站定。 许歌挑了挑眉,“怎么,还真有人要当狗了?” 面对许歌的挑衅话语,那两人并未受到影响,脸色变也不变。 “到九霄求学之人,谁不是想平步青云,功成名就?最差也得是个荣华富贵吧。”戴冠青年淡淡地说道:“既然大家所求不过是名利二字,那捷径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拼上一拼?” 马尾学子将许歌丢在地上的匕首重新捡了起来,“我们做狗,那是因为我们务实。”他用余光扫了一圈场下观众,“也不知多少人想做和我们一样之事,结果抱着那半点用处没有的名声,沽名钓誉罢了。” 台下那些人被目光扫过,或是若有所思,或是咬牙切齿地回望过来。 而台上参与围攻的那两名学子,便是若有所思的那一类人。他们思索了片刻,随后对视了一眼,走到了另外两人身侧。 许歌摇了摇头,用嘲弄的语气说道:“看来九霄书院的明白人,倒是不少。” 王子伯方才还为自己乱说话而慌张,此刻看到四名学子当真将许歌围了起来,心里那点慌张立马就被他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四人中戴冠青年摆出攻势,朗声说道:“希望王公子能够谨记承诺!”另外三人同样望向王子伯。 王子伯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王子伯说话算话!只要你们打断许歌双腿!包你们前程似锦!”他索性放弃克制了,反正话已出口,多年来的形象也已经败坏,这时候还顾忌些什么? 出了这口恶气才最重要! 王子伯心中想着这个念头,就连自己眼底有血丝泛起都毫无察觉。 倒是原本姬雪樱因为落子的关系,比较靠近王子伯。姬雪樱此刻见到王子伯的疯狂劲头,不着痕迹地横移了两步,很是嫌弃的模样。 场下众人见她离开自己的棋子位置,倒是也没说什么。反正如今这棋局早已不是棋局,更何况大家若是换上了姬雪樱的位置,基本也想离王子伯越远越好。 他们会生出这种想法,那是他们不知道姬雪樱的实力,只当姬雪樱是个漂亮公子哥,弄了一柄长剑耍耍。 曹先令却是预先研究过许歌,对姬雪樱的也是有所耳闻。他见到姬雪樱离王子伯的位置不远,原本还以为姬雪樱会先一步控制住王子伯,然而现在她却主动远离了对方。 这是什么道理? 曹先令轻轻摸着鼻梁,目光缓缓投向姬雪樱的左手,那只藏在身后的手掌。 姬雪樱远离了王子伯,围攻者靠近了许歌。 四名书院学子,分别使用双匕首,长剑,柳叶刀与金铁锤。他们四个人使用兵器不同,招式更是出自不同流派。 或是诡异飘忽,或是刁钻锋锐,或是大开大合,或是势大力沉。四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是他们在九霄书院中学习已久,对于简单的合击之法早已烂熟于胸。 柳叶刀与金铁锤是正面的主要攻击手,而长剑在侧面迂回助攻,双匕首游离在阵法边缘,时刻威胁着许歌可能出现的破绽。 哪怕许歌此刻依旧带着眼罩,他们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方才一招落败的双匕首,便是近在眼前的大好例子。 许歌站在原地,依旧将千磨剑扛在肩上。他保持着吊儿郎当的站姿,似是不把一切看在眼中。对了,他还带着眼罩,确实什么都进不到他眼里。 人群见到混战开始,一个个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台上动静,唯恐错失任何一个画面。 “急攻!”长剑这时候成了四人的主心骨,他一剑刺向许歌太阳穴,同时对同伴发号施令,“不要让他取下眼罩!” 另外三人齐声应和,纷纷挥动兵刃,将许歌前后左右,上下周遭全都锁定。四人兵器挥动起来,满是呼呼风声,吹得许歌发丝飘起。 于这危机之中,许歌却是撇了撇嘴,“打你们,还需要摘眼罩吗?” 许歌陡然敛住笑意,用拇指顶开魔刀刀鞘。 魔刀万击,光芒乍泄。 无形气浪席卷而出,从四人身上扫过。 那四人的动作瞬间冻结起来。他们满脸惊恐,五官扭曲,就像是在方才瞬间,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景象。 四个活人就像鬼上身了一般立在原地,吓得台下鸦雀无声。 许歌按住刀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这个人一向很懒,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喜欢用最简单的方法。” 许歌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从四人包围的缝隙之中走了出来。随着他脚步走过,那四人一个个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许歌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王子伯的面前。他朝王子伯抬起手掌。 王子伯说不出话来,吓得浑身打抖,双膝一软就要给许歌跪下。 许歌却是伸手将他扶住,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道:“我这个人一向不记仇,反正有什么仇,我当场也就报了。” 王子伯颤颤巍巍地看向许歌。 许歌将他身形扶正,“这身败名裂,王师兄,你还喜欢吗?” “你,你……”王子伯双眼一翻,一口血气翻涌而上,就此昏迷了过去。 113 名声大噪 王子伯突然昏厥,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好奇地往前推搡,很快将棋盘围了个水泄不通。曹先令率先发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他立即命令四周家丁维持秩序,随后纵身上了棋盘。 许歌已经揭开眼罩,向后退了半步远离王子伯,还朝曹先令耸了耸肩,一副无辜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模样。 曹先令无奈摇头,在王子伯身前蹲下。他仔细查看王子伯的瞳孔脉搏,知道王子伯只是心神激荡导致得突然昏厥。 王子伯没有生命危险,这让曹先令松了口气。他挥手让家丁上来,将王子伯与受伤的学子们送下台去,随后站起身来,看着老神在在的许歌。 许歌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摆手说道:“你可别说我下手太狠,你也听到了,这条疯狗可是想要把我弄废,我怎么反击都不过分吧。” 曹先令摇了摇头,“有仗势欺人就有抵死反抗,天经地义。” 许歌皱眉道:“那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他上下打量着曹先令,猛然抱住自己,“我可没这爱好。” 曹先令眉头跳动,却不生气,“我只是好奇你的手段。”他指向站在一旁姬雪樱,“是她下的手吧。” 许歌张嘴皱眉摇脑袋,“你在说什么?什么下手?我怎么听不明白?” “王子伯此人我对他还算是了解。”曹先令慢悠悠地说道:“他平日里虽然是虚伪了些,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会口不择言,作为昌隆王家的长子长孙,若是如此不堪,也不会被送到九霄书院来读书。” 许歌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他朝曹先令挤眉弄眼,“说不定王子伯就是就被我的王霸之气震慑了呢。在那些戏文里,明君大将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我也莫得办法。” “戏文绘本,多是添油加醋之物,不足为凭。”曹先令也笑了起来,“我只相信眼见为实。”他瞟了一眼姬雪樱藏在身后的左手,“你方才落子,特意让你这位朋友压入禁卫,便是为了方便她对我下手。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手换成了王子伯,不过这手还是要下的。” 许歌笑眯眯地听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让我再猜猜。”曹先令摸了摸鼻梁,“王小平在九霄书院素来有医痴的称号,应该是他在之前给予了你们某种药物,能够让人气血翻涌,精神亢奋,造成口不择言的状态。如此靠近的距离,很有可能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 曹先令打量着许歌,“你特意上前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又让你这位朋友暗中使药,使得王子伯意识混乱,误以为你用了什么妖术。事实是否如此?” 许歌微笑说道:“若是曹师兄觉得这是事实,那就是事实吧。况且,现在讨论我的手段如何还重要吗?”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目光示意曹先令观察四周人群。 人们望向许歌的目光早已发生更多变化。 若是方才还有半数之人不服,如今九成目光望向许歌之时已是敬畏。不管是他与曹先令对战时表现出来的急智,亦或是在面对王子伯时的诡秘与武力,全都让大家见识到了他的强大之处。 强者无论走到哪里,终究会得到尊重。 曹先令作为亲历者,对于众人情绪的变化了然于胸。他微笑点头,顺着许歌的话头说道:“手段如何,确实不重要了。”他朝许歌拱了拱手,“恭喜许师弟,名声大噪。” 许歌挑眉道:“名从何来?” 曹先令笑道:“九霄书院学子来自天下各处,其中不乏名门望族。今日发生之事,明日就会以快鸽,猎鹰传讯回去。再过一日,天下人都会知道,九霄书院来了你这么一个天下才俊。” 许歌又问,“花晨阁也能收到消息?” 曹先令哈哈一笑,“自然能够收到。” 许歌假装擦了擦额上冷汗,“那就最好,幸好我没有给花晨阁丢人,否则我家葵婆就要杀上九霄门把我在大门口吊着抽咯。” 许歌搞怪讨趣,曹先令也是忍俊不禁,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两人在台上小声说话,台下观众们并不能全部听见,只能见到两人相谈甚欢。他们窃窃私语,心中对许歌的评价又高了不少。 曹家在天下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在九霄算得上最大家族。平日里与曹先令交往的不是当世大儒,便是天下俊杰,想要能够得到曹先令的认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曹先令和许歌站在一块儿,也算是给许歌站台。与曹先令这样的地头蛇教好,以后就算是看在曹先令的面子上,大家也不会与许歌再起什么冲突。 许歌一边和曹先令说这话,一边观察场下人心变化,暗中默默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曹先令突然看向了许歌身后。他微微一笑,突然拱了拱手,“倒是我耽误了许师弟,这舞台如今该是你的才对。” 许歌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一串脚步声响。他赶紧回过头去,见到新人们已是蜂拥上台,直接向他扑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面颊绯红。 要不是许歌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怕这会儿连魔刀都拽出来了。“你们要做什么?”许歌向后退了半步,倒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关格混在人群里,压低嗓门喊了一声,“把他扔起来!” 那些新人们对视了几眼,突然抱住了许歌。更多人七手八脚地抬起许歌的四肢,将许歌高举在空中。 许歌心中无奈,但这时候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新人们高呼“幼虎不败”的口号,将许歌向天空高高抛起。扔得最凶的,就是之前一直没怎么出力的金甲侍从。这临时搭建的棋盘,倒是成了新人们的庆功台。 欢呼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许歌被抛起又落下。年轻人们欢声笑语,气氛热烈起来。他们不仅是自己庆祝,更是招呼书院老人们一同欢呼。 老人们一开始还有些羞愧,羞愧于之前对新人们的态度。可新人们实在是太热情了,哪怕是之前看笑话的老人们,也被这情绪感染,加入了狂欢的队伍。 围观更久的村民们拿出酒肉,当场贩卖烧烤。 整个广场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之中。 就连姬雪樱在一旁看着,也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来。 今日,许歌于九霄书院名声大噪。 明天,许歌便将随着今日故事,名扬天下。 “喂喂喂!你们抛我也就算了!” “你们撕我的衣服干什么?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衣服啊!” “喂!不要碰少爷的腰带!” 曹先令退到广场一角,笑眯眯地看着一切的发生。酒鬼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手上换了另外一个酒葫芦,“你看起来很高兴。” 曹先令瞥了他一眼,“高兴终于有人来和你作对了。” “他很不错,但是做我的对手……”酒鬼微微一笑,饮了口酒,“他还不够格。” “是啊是啊。”曹先令幽幽一叹,“谁又能是你左徒贡的对手呢!” 九霄八大家族魁首——左徒氏。 醉揽乾坤,左徒贡。 左徒贡抿了口酒,醉眼朦胧地看着许歌,“他不是我的对手,但会是个好棋子。” 曹先令看看左徒贡,又看看许歌,“希望这次,你依旧是对的。” 许歌在九霄的日子,不过是刚刚开始。 114 千杯不醉 广场上的争斗刚刚告一段落,斗棋立马变成了宴会。 棋盘便是现成的宴会高台,小商小户们趁着气氛热闹,各自将摊位摆了出来。转眼之间,整个广场上已经飘满了酒香美食。 九霄书院这些商贩做生意见缝插针的本事,倒是让许歌大开眼界。 糖葫芦,摊肉饼,甚至还有一整只烤乳猪就在火上翻滚着。根本不用许歌动手,各种美食佳肴已经送到了他的手边。 许歌来者不拒,更是不拘小节,直接席地而坐,用手抓着品尝起各种美食佳肴来。这可乐坏了关格一众金甲侍从,他们主动招呼着大家,将这宴会热闹的气氛继续炒热。倒是姬雪樱有些拘谨,坐在许歌身边,小口嚼着食物。 九霄书院原本就是年轻人多,骨子里都爱玩闹。他们平日里动不动就会在广场上举行集会与篝火宴席,这时候气氛融洽,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金甲侍从的队伍。 日头刚刚偏斜,广场上的柴火已经堆了起来。 以金甲侍从牵头,众新人踊跃参与,书院老人们在旁怂恿。许歌手握一根巨大火把,被推到了最前方。 盛情难却,许歌只能拿着火把站在了柴火堆前。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停留在许歌身上。 许歌挠了挠头,“我就不说废话了。”他将火把往柴火堆里一扔,“宴会开始!” “轰!” 篝火瞬间点燃,众人欢呼雀跃。学子们同时举杯,将第一杯酒敬给许歌。今天许歌可说是大出风头。 谁又不想少年时鲜衣怒马,万众瞩目?大家说是为了许歌开这宴会,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 许歌接过姬雪樱递过来的酒盏,仰头一口饮尽。 众人哄然叫好,许歌将酒盏砸碎在篝火脚下,“谁还要来敬酒?” 众学子争先恐后,纷纷涌到许歌身前。 许歌哈哈大笑,杯来酒干,真有千杯不醉之姿。 广场之上一片欢畅景象。 曹先令并未参与到狂欢中去,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许歌,“这个许歌,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好出风头。他也是年轻,不知道明哲保身的奥妙。” 酒鬼左徒贡不知又从哪里顺了一壶酒来,朝曹先令翻了个白眼,“小曹啊,咱们也才二十岁而已,怎么搞得像是老头子一样了?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这一点啊,许歌就比你强。” 曹先令瞥了左徒贡一眼,“若是你平日里能让我省点心,我何至于日日为你操心?我若是看起来像是个老头子,那全是因为你!” 左徒贡哈哈笑着,“你这话说得真好,我要是个姑娘,这辈子肯定非你不嫁了。” “你这竖子!”曹先令没好气地指着左徒贡,“我俩一起长大,我没被你气死,还真是我命硬。” “那说明你气得还不够……”左徒贡突然眼珠一转,突然高声喊道:“什么?曹师兄要将今天宴会的开销全都包了?” 左徒贡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话喊出来,就像是从人群各个角落传出一样。众人寻不到他的方位,便将目光全都落在曹先令身上。 曹先令胸口一阵气闷,扭头再看左徒贡。左徒贡早已不知藏到人群何处去了。 许歌也被左徒贡的呼唤声吸引了过来,惊喜地看着曹先令,“曹师兄,这是要请客?” “我……” “那真是太好了!”许歌挤出人群,一下子窜到了曹先令身旁,将他肩膀拦住。他朝在场众人举杯,“让我们一些谢谢曹师兄慷慨解囊!” 大家或多或少已经喝了几杯,这时候立马起哄道:“谢曹师兄慷慨解囊!” 曹先令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许歌凑到曹先令耳边小声说道:“曹师兄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我刚刚还在担心这宴会要怎么收场呢!曹师兄这般急公好义,真是我辈楷模,你这位兄弟,我许歌算是交下了!” 曹先令斜眼看着许歌,心想许歌怎么能和左徒贡一样无耻,难道他们两个是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 许歌用力拍着曹先令的肩膀,对众人高呼道:“再谢曹师兄慷慨解囊!” 台下众人再次举杯,“谢曹师兄慷慨解囊!” 曹先令这项连眼角都抽搐起来了,他目光一扫,正见到左徒贡混在人群中对他举杯挤眼。曹先令觉得又是好气好笑,不过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应承下来,“只求诸位今日尽欢!曹某便已心满意足!” 一时之间,宾客俱欢,只有曹先令的钱囊正在滴血。 广场上热热闹闹,和那里相比,三条街外的医馆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曹家家丁们将王子伯等人送入医馆之中,医馆正中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大夫正在看着医书。他见到家丁们将病人们抬了进来,立马将医书放下,快步走到一排担架之前,“这是怎么回事?” “回出云先生。”家丁恭恭敬敬地说道:“广场上比斗,几位公子受伤,少爷便命令下仆将伤员们送到先生这儿来了。” 出云先生微微皱眉,从担架头走到担架尾,“大多数是些跌打损伤,没什么大碍。”他抬头看向带头家丁,“离广场最近的应该是老曾的医馆,怎么特地送到我这儿来了?” 家丁一丝不苟地回答道:“少爷特意吩咐,他在九霄之中最信任的便是先生的医术,第一时间自然是想到了先生。” 出云先生皱眉稍解,“曹先令倒是学会拍马屁了。” 家丁不敢回应。 出云先生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这些人我自会照料。” 家丁得令而去,整个医馆之中便留下了一地担架,还有出云先生孤身一人。 出云先生先是将所有担架打量了一遍,随后站定在王子伯身前。他俯身嗅了嗅,挑眉道:“小平配的沸血散?这小子也敢和人动手了?” 出云先生摇了摇头,回到衣柜前,取了个小瓷瓶,重新折返回来。他揭开瓷瓶,在王子伯鼻孔下方晃了晃。 王子伯眉头静静皱起,随后惊呼一声,猛然坐起身来。 出云先生那边已将瓷瓶收入了怀中。 王子伯环视四周,大汗淋漓。等他看清楚四周医馆的布置,那脸上惊恐方才消除了些,只是胸膛起伏,还在大口喘着粗气。 出云先生不满地冷哼一声,“你这模样,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王子伯望见出云先生,浑身顿时一紧。他想要站起身来,偏偏身上用不出力气,站也站不起来。 “不要麻烦了。”出云先生制止了王子伯,看了一眼医馆窗外。 窗外空空荡荡,人们全都去广场凑热闹了,没人注意到医馆中的变化。 出云先生又一挥衣袖,剩下担架上那些伤员立马昏厥了过去。做完这些事情,出云先生一改和善面孔,冷冰冰地瞪着王子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子伯咬了咬牙,磕磕绊绊地说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来。 出云先生皱眉听着,听得越久,眉头越是紧皱。 王子伯将话说完,脸色惨白地看着出云先生,就像是正在等待审判的死囚。 出云先生摸着两撇小胡子,慢悠悠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在新人之中立威,结果踢到了铁板,还赔上了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名声?” 王子伯额头上冷汗直冒,“先生,这事情真不怪我,都是那许歌……” “不怪你怪谁?”出云先生突然暴起,一脚将王子伯踹翻在地。 王子伯被踹在地上,赶紧跪坐起来,不敢去看出云先生。 出云先生在医馆之中来回踱步,“王子伯啊王子伯,枉你自称聪明人,怎么这么容易就着了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想过王子殿下交给你的任务?” 王子伯以头磕地,“小人片刻也不曾忘!” “那就好。”出云先生斜眼看着王子伯,“希望你没有忘记,我们潜伏在九霄,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子伯不敢抬头,“小人绝不敢忘!” “忠心可嘉,但是能力太差!”出云先生冷冷地看着王子伯,“第三年了,若是你今年还进不了九霄内门,那我就只能告知王子殿下,该换个人来完成任务了。” 王子伯急忙道:“小人一定会竭尽全力!” “不要你竭尽全力!要你一定成功!”出云先生历声喝了一句。 王子伯浑身一颤。 “算了。”出云先生挥了挥衣袖,“三日后便是九霄内门考核,你全力备考。至于你刚刚提到的那个许歌……” 出云先生眼中冷芒一闪,“不会再是问题了。” 王子伯讶然道:“今日我和他闹了冲突,若是他明日就死了,那我是不是……” “你可以退下了。”出云先生对他挥了挥手。 王子伯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出云先生一瞪,赶忙退了出去。 出云先生等到王子伯走远,也不管剩下那些学员,只是轻轻拍打着柜台桌面,口中低声自语,“西蜀,许歌吗?” 115 两人 入夜时候,某座书楼顶层。 月光从窗户洒入屋内,两人正借着月光对弈。 一人身穿青色长袍,面貌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他一举一动之间透着股书卷气,应该是个书生。另一人穿着粗布短打,身边还放了个铁锤,看样子倒像是个铁匠。 铁匠与书生对弈,倒是世上少见的事情。 书生落了一子,铁匠抓耳挠腮。 “这棋不算!”铁匠从棋盘上抓回棋子。 书生轻笑道:“六十四。”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悔棋六十四次嘛!你这老家伙怎么这么小气,都活了几百年了还这么斤斤计较。”铁匠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重新从棋篓里换了个棋子落在棋盘上,“换个子换个运气。” 书生摇了摇头,没有急着落子,“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找我下棋?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要和我说?” 铁匠嘿嘿一笑,眼中满是狡黠,“什么事都瞒不住门主啊。”他大手一挥,将棋盘上棋子全都扰乱,“这可是热乎乎的新消息,刚刚从书院传过来的。”他说到这里却是不继续说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书生沉默不语,似是定定地看着铁匠。 铁匠脸上笑意立马垮了下来,“你这老家伙怎么这么没劲!就没有一点好奇心,都不能多问一句?” 书生收拾起棋子来,“我不问,你自然会说。” 铁匠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白了对面一眼,“今天不是书院招新嘛,往年都挺无聊的,这次倒是出了点幺蛾子。” 书生慢悠悠地收着棋子。 铁匠起身蹲在书生身边,“许歌,你知道的,那个从花晨阁来的小子,今天可是出了个好大的风头,把昌隆王家那个小子揍得屁滚尿流,以后可是不能在书院瞎显摆了。许溪云的儿子,倒是有他娘当年几分风范!” 书生依旧慢悠悠地收着棋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门主天下顶顶聪明,就知道瞒不住你。”铁匠嘿嘿笑道:“我当年想问他娘借剑研究一下,这不是一直没能成嘛。这小子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看在我这张老脸的面子上,要不然走走后门,让那小子直接进内门得了。说不定那小子承我的情,就把剑借给我研究研究了。” 书生摇了摇头,“过迷阵,入内门,九霄的规矩不会改变。” “嘿!”铁匠急了,“你这老小子还真是不给我面子啊!信不信我一声令下,咱们司空家的儿孙们,都不给内门弟子打造兵器了!” 书生淡淡地说道:“请便。” “哎呀!”铁匠豁然站起身来,“你这老小子怎么油盐不进了!” 书生将双手放在膝上,“规矩就是规矩。” “呸!”铁匠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活该你这老小子没人陪你下棋!老古董迟早埋进土里。” 书生微微一笑,“天人不得好死,我早已知道了。” “你!你!你!”铁匠指着书生半晌说不出话来,一脚将棋盘踢翻,棋子滚了满地,他便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书生听着铁匠脚步声走远,轻声一叹。他挥了挥手掌,满地散乱棋子虚空而起,排着队收入棋篓之中。棋盘自行复位,一切如常。 广场之中,宴会将近结尾。 许歌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引发了九霄正副门主之间的一番对弈。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晓得等他回过神来,广场上已经没几个能站着的人了。 醉酒之后,尚且能保持清醒的早早退了回去。剩下一些烂醉不醒的,直接席地而眠。小村商贩们对此见怪不怪,为他们送上被褥垫子。 剩下那些还在拼酒的,却是没将注意力放在许歌身上。 许歌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微风一吹,太阳穴有些发胀。他将寻声赶来的关格推向不远处的曹先令。 曹先令颇为克制,算是剩下不多的清醒之人。他见到许歌将关格推来,只能无奈摇头。 许歌哈哈一笑,迎着晚风向树林走去。他喝得有些多了,吹吹风正好醒醒酒。如此一来,他便孤身一人,穿过书院大街,出了书院大门,走入树林深处。 晚风恰到好处,吹拂着许歌的发丝,又让酒意上涌了些。 许歌脸上挂着笑意,打了个酒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忍不住地感到开心。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也算是没有给花晨阁丢脸,至少不用担心以后再回天府城的时候,被葵婆满城追着打屁股了。 许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林之中走着,月光从树隙之间穿过,落在地上斑斑点点,就像是将银河洒到了地上。 天大地大,渺渺一人。 与林为友,与天为伴,与地同行,与月邀歌。 许歌哼着西蜀小调,张开双臂拥抱月夜微风。那风从皮肤上拂过,他似乎感觉到了春天甜腻的吐息。 月虫轻鸣,青草微晃,天生万物,天衍万物。 许歌突然之间有一丝明悟,这便是天地了吗?如此辽阔,如此深邃,又如此寂寞。传说中天地本为一体,却为众生繁衍,不得不天地永隔。 这天,这地,是否也曾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思念着的对方? 这思念是否经过了亿万年,依旧经久不衰,没有半点改变? 许歌感到自己有些醉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酒气,乘着微风仰天而倒。一个细软身子将他轻轻托住,“你醉了。”姬雪樱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后,此刻将他身子抱在怀中。 淡淡幽香钻入鼻孔,许歌便抽了抽鼻子,“真香。” 姬雪樱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将许歌摔在地上,“登徒子!” “哎哟!”许歌摔了个屁股蹲,夸张地叫唤起来,“雪樱你可真是狠心,我的屁股都要被摔成四瓣了。” 姬雪樱突然慌了手脚,赶忙将他手掌拽住,“你没事吧,我以为你能站住的。” 许歌眨了眨眼睛,突然手上使劲。 姬雪樱一时不察,被许歌一把拽入怀中。她便如冰冻了一般,浑身一僵,半分也不敢移动。 “我醉了……”许歌嗅着姬雪樱的发梢,“你也醉了吗?” 姬雪樱缩起了双肩,细不可闻地说道:“我,我也……” “嘘~”许歌将食指竖在唇边,“我们谁都不要说话好不好,我就想和你一起这么躺着,就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姬雪樱张了张嘴,最后咬住下唇,轻嗯了一声。 两人便这么并排躺着,躺在草坪上,透过树隙,仰望星空。 星光点点,照在两人身上,就像是一条银河将两人牵在一块儿。 “真美。”许歌突然说道。 姬雪樱点了点头,“是啊,真美。” “我是说……”许歌在姬雪樱耳边轻声细语,“你真美。” 微微酒气扫过耳垂,姬雪樱微微一颤,只觉得半身酥麻。 许歌缓缓撑起身子,从上而下注视着姬雪樱的眼睛。 两人眼中,倒映着对方。 许歌舔了舔嘴角,“我想知道,你嘴上的胭脂今天是什么味道。” 姬雪樱满脸通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月光藏在云后,虫儿钻入草丛,花瓣儿撇过头去。 许歌缓缓伏下脑袋。 便在此时! 树丛之中突然射出一枚飞刀! 许歌与姬雪樱同时睁大双眼,两人飞速起身。许歌手中剑芒一闪,那飞刀已被他劈落地上。 两人纷纷取出兵刃,默契地背靠着背。 “西北方!”姬雪樱全无方才羞涩模样,恢复最初的冷酷杀手。 “你去通知关格!”许歌丢下一句话,挥动剑芒已只身冲入西北处树林之中。 姬雪樱张了张嘴,看着许歌的背影。她稍一皱眉头,没有半句废话,掉头便朝书院方向跑去。 两人分头行事,许歌已经深入密林之中。 刚入密林,又是一柄飞刀射来。 许歌眼疾手快,千磨剑顶住飞刀刀柄,真元一吐。 “天衍剑法——立春!” 一年伊始,万物归位。 千磨剑上运上巧劲,改刺为挑,飞刀便照着原初方向回射了过去。 “哆!”的一声,飞刀没入树干之中。 闷响声在密林中颇为明显,对方为了躲避飞刀,在慌乱间暴露了脚步声。许歌咧嘴一笑,一扫醉意,寻声追去。他将真元凝聚在剑与脚下,深吸了口气。 “天衍剑法——惊蛰!” 雷鸣声在密林深处炸响,千磨剑破开三根树干,追踪而去,颇有些摧枯拉朽之意。 许歌这一剑直接冲破了密林,穿入一块空地。他横持长剑,借着月色四处打量,还未看到人影,他先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 许歌凝定心神,小心戒备,一扭头,却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跪着,一个将刀刃顶在前者脖颈之上。 跪着的那人许歌并未见过,无比陌生。而站着那人脸上虽然带着面罩,可身形却有些熟悉之感,从她曲线来看,应该是个女人。许歌似乎是在哪里遇过,只是仓促之间想不到对应的人来。 跪着那人见到许歌走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站着那人眼中凶光一闪。 许歌暗呼不好,赶紧高呼出声,“刀下留人!” 话音落下,刀光闪烁。 跪着男人脖颈上破开一个巨大创口,鲜血飚射而出,一两滴溅在许歌脸上。 许歌先是一愣,随后愤怒地望向站着那人,“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杀人灭口?”许歌拎起长剑,已是准备先发制人。 谁知道对面那黑衣女人,居然向许歌单膝跪了下来。 那女人垂着脑袋,低声说道:“月夕栋倩娘,参见少主!” 116 曹家大院 “倩娘?”许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前这黑衣女人会是倩娘?倩娘又怎么会出现在九霄地界?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捏着千磨剑,仔细打量对方。 这人穿着一套紧身夜行衣,看得出来是某种特殊材料,能够少许吸收四周的光线,将她的身形与黑暗很好地融为一体。 她脸上带着一副面罩,遮住下半张脸,可露出的上半张面孔蔓延出几条扭曲的疤痕。若不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瞳,许歌还真难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黑衣女人和许歌记忆中的身影逐渐融合,可许歌还是难以相信,“你真是倩娘?”他口中这么问着,手中兵刃依旧没有放下。 倩娘显然明白许歌的谨慎,不加犹豫地解下了面罩。她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就像是一条条蜈蚣盘在鲜花之上。 许歌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迅速确认了倩娘的身份。可这并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惑,反倒是疑虑太多,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倩娘手中攥着面巾,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歌,“少主,我可以带上面巾了吗?” “额,嗯,带上吧。”许歌有些语塞,心中莫名闪过一些酸楚。他忍不住问道:“你的脸……”话一出口,许歌便已后悔,“对不起,倩娘,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关系,少主不必道歉。”倩娘将面巾重新围上,“这脸上的刀疤全是我自己划上去的。” “啊?”许歌更加闹不明白了,“你……”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件事情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你了。” 倩娘木然说道:“柏华大人的谋划失败之后,我选择回柏家复命,结果被打入地牢……”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道:“受尽了凌辱。” 听到这话,许歌心头莫名一抽。 即便倩娘没有细说,那也必定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惨状。 许歌不愿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那你如今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倩娘低声答道:“本来我已是必死之人,幸得阁主救护,才保留残躯,加入了月夕栋做暗中行走。” “这样啊……”许歌叹了口气,心中隐约有些唏嘘。可他转念一想,立马抓住了那关键的三个字,“不对!月夕栋是什么回事?月夕栋只是柏华编出来的谎言啊!” 倩娘点头说道:“柏华大人身死之前,只是谎言。柏华大人过世之后,月夕栋已不再是谎言。” 许歌闻言咋舌,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是葵婆的主意?” 倩娘再次点头。 许歌叹了口气,“花晨阁与西蜀王室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权谋之争,非生即死,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倩娘未做回答,这些问题并不是她该插手的。 许歌按了按太阳穴,消化着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所以,倩娘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保护少主。”倩娘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许歌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吧。” 倩娘微微垂下脑袋。 许歌赶紧摆手,“若是有什么秘密任务,你就别和我说了,我也不想让你坏了规矩。” 倩娘立马回应道:“葵婆说过,月夕栋中事情,没有不能和少主说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初针对花晨阁的行动,绝不只西蜀王室与九婴所为。据排查,应该是有燕国的势力牵扯其中,葵婆希望我跟在少主身边,一方面是保护少主,另一方面便是打探具体的消息,若有可能,伺机报复。” 倩娘说得理所应当,许歌听得满脸苦涩。 许歌叹了口气,“葵婆啊葵婆,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倩娘皱眉道:“少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许歌无奈摇头,“葵婆把你派到我身边来,说是让你来保护我,这不是摆明了让我帮忙查出幕后黑手嘛。” 倩娘正色道:“若这是葵婆的计划,我便是拼死性命,也要将其完成。” “可别死不死的。”许歌叹了口气,赶忙转移了话头,“先不说那个……”他伸手指着正在地上抽搐的黑衣人,“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许歌以手扶额,“不知道你就动手杀人了?咱们就不能温和一点,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倩娘闻言愣了片刻,随后蹲下身子,用匕首撬开尸体的嘴巴,“他嘴里藏着毒囊,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死士。” “又是死士?”许歌回想起之前被君青麟追杀的日日夜夜,只觉得嘴巴发苦,“我离开西蜀的时候一定是忘记拜山神了,怎么那么多人想要杀我。” “少主尽管放心。”倩娘欠身说道:“他们想要伤害少主,唯有踏过我的尸体。” 许歌看着倩娘这么认真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阵唏嘘。难以想象倩娘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居然从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妇人,变成了如今这种木头模样。 “倩娘……”许歌低低唤了一声,“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该……” 倩娘听到许歌这话,突然慌乱起来,她直接将匕首横在自己脖颈上,“少主这是嫌我是个累赘?若是如此,我唯有一死才能回报阁主的救命之恩。” “别!别激动啊!”许歌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将倩娘手腕攥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倩娘死不松手,直勾勾地看着许歌。 许歌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无助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是我说错了话,你就好好保护我吧。” 倩娘这才点了点头,将匕首放下。 许歌只觉得头疼无比,却是拿倩娘毫无办法。他叹了口气,“这尸体也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我们先把他带回九霄书院去。我最近认识了不少朋友,说不定有人能辨认出他的身份来。” 倩娘对此并无异议。她正准备帮许歌搬运尸体,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树林远处,“有人来了!” “嗯?”许歌同样听到了脚步声响,他扭头望去,那是书院方向,应该是援兵到了,“你放心,是我让……嗯?人呢?”许歌再回头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了暗杀者的尸体,倩娘却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许歌再次以手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他这气叹的,只怕是要把一年的运气都给叹没了。 不多时,脚步声靠近过来。 冲在最前方的便是去找援兵的姬雪樱。 姬雪樱望见地上尸首,再见到许歌无事,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而跟在姬雪樱身后的,分别是关格的金甲侍从与曹先令的家丁。关格和曹先令各自领队,关切地望向许歌。 两人关心的神色,倒是让许歌心中一暖。 “这是什么?又是杀手?”关格大呼小叫起来,“许歌,你小子点子也太背了吧,怎么到处都有人要杀你,你到底是有多招人恨啊。” 许歌苦笑摊手,“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曹先令倒是没有数落许歌,而是快步走到那死尸身前,俯身探查了一番。他翻过尸首的双手与口腔,没有丝毫不适,“嘴里藏着毒囊,手上掌纹与指印已经全部磨没。”他又掀开尸体的面巾,露出那一脸狼疮来,“面目全非,估计是很难辨认出身份来了。” “我已经料到了。”许歌正色说道:“他们越是想要隐藏身份,越是暴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没错。”曹先令点头说道:“能够将身份隐藏得如此彻底,这个杀手来自的组织,必定不会简单。这世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大组织,可不算多。” 难道又是九婴? 许歌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由望向了姬雪樱。 姬雪樱定定地看着他,见到他转头望来,反而挪开了目光。 许歌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曹先令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细节变化,正色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们要想商议也不用呆在这荒郊野外。我有一个提议,还请许师弟到我曹家大宅暂住。” 许歌诧异道:“怎么能这么麻烦曹师兄呢,我们已经订好了客栈,直接去休息便是。” “许师弟此话差异。”曹先令一板一眼地说道:“暗杀许师弟的事情,既然发生在九霄地界上,便是我们曹家该管之事。他在九霄地界上作恶,便是对我们九霄的挑衅。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查明真相,否则我九霄以后还如何在天下立足?” 曹先令不容许歌拒绝,直接朝一众家丁挥了挥手,“将尸首带回府中,请最好的医师前来查看,务必找到更多线索。” 一众家丁得令,立马行动起来。 曹先令又对许歌拱了拱手,“九霄书院的安全一直是由我们曹家负责,如今许师弟在九霄地界遇刺,我们曹家必须负起责任来。接下来几日,在找到真凶之前,还请许师弟在我家中暂住,以保安全。” “这……”许歌有些犹豫。 是保护,还是囚禁? 如今这般局面,许歌也不能完全相信曹先令。 曹先令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许师弟不用担心入住的客栈,那也是我们曹家产业,我直接命人取消了便是。” 许歌这下是完全没话了,只能拱手回礼,“那就叨扰曹师兄了。” “以许师弟的资质,我们日后必是同窗。同窗之谊又有什么叨扰之说。”曹先令拍了拍许歌的肩膀,突然轻声说道:“况且我那位好友,还有几句话,要我带给许师弟听。” 117 九霄内门 曹家大院的位置处于龙门山半山腰,高于九霄书院,低于九霄内门。他建立在九霄书院之外,同时也游离于九霄内门边缘。 这与他给人的感觉相符,比外门的九霄书院地位更高,但是和真正的九霄内门相比,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星月之下,许歌跟着曹先令在山中跋涉。绕过九霄书院,便能见到一条石道,用参差不齐的山石铺就,向山林深处蔓延,别有一番情趣。 登上一座小峰,众人在峰顶的石亭中歇脚。 曹先令领着许歌往山峰下望,“那里就是我家了。” 许歌顺着曹先令的手指望去,便能看到披着夜色的曹家大院,比想象中更为幽静淡雅,没有那些暴发户的土气。显然是曹家遍布龙门山的产业让许歌产生的误判,说到底曹家还是个书香门第。 曹家与九霄比邻而居,哪怕当初是泥腿子出身,如今也成了出水莲花。 “大概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曹先令望着自家建筑,他那严谨的外表下,由衷地散发出些许放松来。 家是游子根,哪怕是铁人也有柔情的那一面。 许歌被曹先令这么一带,倒是生出些许思乡的情绪来了。整天发呆的小姨,天生可爱的小师妹,就连苦大仇深的葵婆也变得温柔起来。 许歌忍不住头回望了一眼密林,也不知道同为西蜀人的倩娘有没有跟上来。 “在看什么?”曹先令显然发现了许歌的失神。 “没什么。”许歌摇了摇头,将那些念头抛诸脑后,笑着问道:“方才那个话题,曹师兄不准备解释解释?” “哦,确实要和你说明一下。”曹先令站起身,指着自己大院说道:“你别看这院落别致小巧,似乎一共击破。我们曹家上下千余人,全都居住于此,内外皆有家丁护卫。家丁所用兵器都是出自九霄司空家族。家丁人人习武,至少有着三流水准。围墙之内设有暗岗机关,若是遇到外敌侵入能够随时升起成为箭塔。” 曹先令拍了拍许歌的肩膀,“你放心,在我曹家大院住着,绝不会再让那些宵小有可乘之机。” 许歌被曹先令说得一愣一愣的,“哦,曹师兄这么说的话,你家这大院还真是固若金汤,我的安全倒是不用担……不对!我问的是这事儿吗?” 许歌反应了过来,斜眼瞪着曹先令。 曹先令先是一愣,随后抿嘴一笑,“你是说我那位好友的事情。” “我知道你那位好友。”许歌抠弄着石亭立柱上的红漆,“就是在场下开盘口的酒鬼,他也没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曹先令挥了挥手,家丁们便识趣地退到了五步之外。他又看向关格。 关格呲了呲牙,“像是老子稀罕听似的。”他将头盔夹在腋下,朝金甲侍从们挥了挥拳头,“谁带骰子了,咱们赌上两把。” 几个金甲侍从就到一旁吆五喝六去了。 曹先令还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姬雪樱。 姬雪樱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被许歌拽住手腕,“她不是外人。” 曹先令看了姬雪樱一眼,点头说道:“我那位好友,名叫左徒贡。”他进而问道:“你可知九霄内门有那几大家族?” 许歌打趣道:“你们曹家算不算?” 曹先令叹了口气,“世人皆认为我曹家未来有望成九霄内门的一大家族,却不知道他们几大家族血脉相连,我们曹家是没有机会的。” 许歌倒是从曹先令口气里听出了一些遗憾。他自然不会追问,静候曹先令继续说明。 曹先令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九霄内门,共有七大家族,大胥,左徒,太史,司空,凌人,长乐,衙推。这七大家族各有所长,内门弟子所学之物,多是家族长老教授。” 许歌皱眉道:“我在花晨阁只听说过九霄门主大胥浮生,剩下那些什么家族,我是一个都不认识。” “等你入了内门,自然会有机会和他们打上交道。今天,主要是说说我这位好友。”曹先令着重重复了那人的名字,“左徒贡,左徒家当代长子长孙。” “有什么特别?”许歌不以为意,“那个什么王子伯也是长子长孙,我还是花晨阁里唯一的男人呢。” 曹先令竖起一根手指来,“左徒贡是九霄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不,完全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们这儿有一种说法,在九霄内门只分两种人,左徒贡与其他。” 许歌闻言微微张嘴,“你也算是其他?” 曹先令郑重点头,“我也算是其他。” “吹牛的吧,能有这么厉害?”许歌斜倚着立柱,翘起二郎腿来,“我看他也就是个烂酒鬼,还不是被我一眼看穿了身份。” “你也说了,那是他没有特意伪装。”曹先令唯恐许歌不信,还继续补充道:“若非他性子跳脱了些,只怕如今已是天下闻名了。” 许歌见到曹先令如此郑重的神色,心中或多或少已经信了八分,只是嘴皮上可不能输人,“管他是不是九霄第一,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吧。” 曹先令为难道:“他想和你打个赌。” 许歌挑了挑眉,“赌什么?” 曹先令吐了口气,“他想和你赌这一次的九霄内门选拔,他与你谁能获得第一。” “那还用赌?”许歌一拍胸脯,“第一当然是我。不过,你倒是先和我解释一下啊,九霄内门与书院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关格在这时候扭头嚷了一嗓子,“公主殿下不是给了你很多资料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许歌白了他一眼,“那些书页早就被少爷当厕纸用了,还别说,宫里带出来的纸张就是好用。” “烂泥扶不上墙。”关格嘟囔了一句,又继续低头赌骰子去了。 “你别管他。”许歌扯了扯曹先令的衣袖,“咱们继续。” 曹先令惊讶于关格的耳力,继续压低声音说道:“若是细分,其实九霄门可分成三个部分。蒙学,书院,内门。” “蒙学我知道。”许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在进村的时候就见到村子里有一间私塾,好像还有小孩进进出出。这蒙学应该就是给孩子们做启蒙的私塾吧。” “部分正确。”曹先令先是认同了许歌,随后解释道:“九霄原本并非出自龙门山,只是经过历史变迁,最终在龙门山上定居。门主心善,便特地在村落中开设了蒙学,由专门的七大家族成员参与教学。” “这样做,一方面是还了借龙门山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是借着开设蒙学为内门弟子们提供经验。有时会专门让内门新人前往蒙学教学,温故而知新。” “互助互利,这点我也明白。”许歌示意曹先令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便是九霄书院,就是你今日见过的地方。”曹先令指向来时的路,“九霄门的宗旨是有教无类,只要是有心想学的学子,都可以来拜九霄山门。原本是没有九霄书院这地方的,只是想入内门的人数多了,又不是年年都能考中,残留的学子不愿离去,就在山中逗留了下来。” “哦,原来是考不上啊。”许歌揶揄道。 曹先令摇了摇头,“原本是考不上,如今在门主要求下,建立了九霄书院,即便是考不上内门或是不想考内门的,也可以在九霄学到东西,不至于白跑一趟。若是有志于考入内门的,更可以在九霄书院先行学习,等待鱼跃龙门之时。” “打住。”许歌掏了掏耳朵,“这么说来,九霄内门岂不是和一国太学差不多了?” “不一样的。”曹先令正色道:“读九霄蒙学,做账房先生,府衙小吏,木工铁匠不成问题。读九霄书院,可为一国俊才,利国利民。而能入内门者,除了七大家族必有名额外,必定名动天下,甚至倾覆天下!” 许歌听得目瞪口呆,“有这么厉害?” 曹先令点头道:“就是这么厉害。” 许歌咽了口唾沫,对九霄内门越发好奇起来,“那曹师兄倒是说说,这九霄内门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曹先令难得顽皮地朝许歌眨了眨眼睛,“等你进了内门,你自然就会明白。” “还卖起关子来了。”许歌抱起双臂,“等我拿了内试第一,倒要好好看看,你吹得天花乱坠的九霄内门有何等神通。” 曹先令笑着点头,“你这算是答应了和左徒贡的赌赛?” 许歌身子前倾,“有何不敢?” “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要有这般气魄。”曹先令抚掌而笑,很是快意。 许歌倒是有些闹不明白了,“我怎么感觉被你卖了,曹师兄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曹先令脸上忍不住那些笑意,压低嗓音凑近许歌耳边,“偷偷告诉你一声,其实我也早就看左徒贡那小子不顺眼了,我支持你,等掀翻了左徒贡,你在九霄的所有酒钱,我统统承包。” 许歌笑道:“那你不亏,我酒量不算太大。” 曹先令笑道:“再加所有餐费。” “一言为定!”许歌向曹先令身处手掌,两人击掌而笑。一旁姬雪樱也不知这两个男人在笑些什么,反正没有好事。 曹先令与许歌说定事情,拍了拍裤腿,便重新站起身来,“好了,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也不急。”许歌朝曹先令挤了挤眼睛,“既然是赌斗,曹师兄你还没告诉我,左徒贡准备拿什么和我赌呢。” 曹先令猛拍脑袋,“我倒是把这事儿忘了。”他看了看左右,故作神秘地说道:“许师弟,你听说过三生石吗?” 118 所谓三生石 三生石? 许歌在脑海中搜索着与这三个字有关的回忆,回想起小姨曾经和透露过的些许讯息。 “得三生石,可入天人。”许歌将这句话复述了出来。 曹先令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是从花晨阁出来的。许阁主既为天人境界,自然是知道三生石的。” “那破石头能有这么神奇?”许歌也只记得只言片语,对三生石的功效还是存疑的,“若是有那破石头就能成为天人境界,那天底下有数的天位,也不会只有三人了。” “天人境界玄之又玄,我说什么都做不得数。至于这三生石,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曹先令欠身微笑,淡淡地说道:“外面人或许还不知道,我们曹家在九霄算是有些根基,提前知晓了一件事,这次九霄内门选拔,第一名便有机会得三生石一观。” “一观?”许歌皱眉道:“有什么用?” 曹先令正色道:“天人境界靠看三生石也不一定能进,但是三生石能给你一个进入天人境界的机会。”他竖起一根手指来,“只是这一个机会,天底下谁不想要?” 许歌听得此言,陷入沉思之中。 天人境界,人与天通,寿元更是绵长,天下间修习天人道的,谁不想一窥天人之境?说许歌不动心,那都是假的。他自然动心,自然想要看看传说中的三生石究竟是何等模样。 “对三生石,我也了解一些。”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姬雪樱突然开口。 许歌和曹先令同时向她望了过去。 曹先令略感诧异,以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他自然知道姬雪樱从出蜀路上就一直跟在许歌身边,至于姬雪樱的身份背景,他却探查不到有用的半点消息。 许歌是知道姬雪樱来自于九婴的,而且身份不低。姬雪樱能够得到一些关于三生石的消息,许歌并不感到意外。 两人静静等着姬雪樱开口。 姬雪樱思索了片刻,直勾勾地看着曹先令。 许歌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摸着下巴。 曹先令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我虽有些好奇心,但是他人之秘,我也知过分深究会显得无礼。” 许歌尴尬地笑了两声,“等曹师兄和我们再熟络些,就是自己人了。” “许师弟倒是真诚。”曹先令摇了摇头,“歇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许歌点头应下,三人出了石亭,与关格汇合一处,继续往曹家大院方向去了。 月上树梢时候,众人终于入住了曹家大院。 曹先令的家人已经安睡,自然没有人开门欢迎,也省得许歌多废唇舌。他可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曹先令还特意吩咐守门的门房,不要惊动其他仆人。大家忙碌了一天,即便是奴仆也不该受这份折腾。 曹先令还将大部分家丁散了回去,带着几个亲信,亲自给许歌一行人带路。许歌暗赞曹家手段,从这些细微处,就能看出家教来。仆人们有这样的当家人,哪有不效死命的道理。 亲信掌灯,曹先令在前领路,给众人宾至如归之感。 一路上静悄悄的,僻静院落,像是毫无人烟。许歌跟在曹先令身后左右观察,确认在西厢外围已经增添了不少暗哨。只不过这些暗哨都在墙外,并没有安排在院内。事实真如曹先令所言,他邀请许歌前来,是为保护,并非监视与软禁。 众人到了西厢,是个独立的院子,共有三间卧房,其他配房也是一应俱全。哪怕许歌他们足不出户,也能在西厢里自给自足。 西厢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装饰古色古香,颇有几分隐士风流的观感。许歌对曹先令的格调也是多了几分认识。 “那曹某便送到这儿了。”曹先令将屋舍向众人交代了一番,亲信们将油灯全部点了起来。 许歌赶紧拱手还礼,“有曹师兄这屋舍住着,别说那些宵小了,我看就算是燕王派兵来打,咱们都能高枕无忧。” 曹先令无奈摇头,“你啊你,也就是仗着自己是蜀国人,尽说些犯禁的话。” 那边曹家亲信们将已经注意事项与金甲侍从交接完成,关格打着哈欠朝许歌喊了一句,“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我反正是要睡觉去了。” 许歌与曹先令相视一笑,关格翻了个白眼,将金甲侍从们安排进第三间房,自己进了第二间房。 曹先令看了眼天色,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许师弟和肖兄弟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和师弟说说这内门考核大概是怎样一个章程。” “那就有劳曹师兄了。若非曹师兄,我这外来人就是这没头苍蝇。”许歌亲自将曹先令与他一众亲信送出院子。等许歌再回头时候,院落中央只剩下姬雪樱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月光直射下来,姬雪樱换了一身男装,身上依旧透着清冷的气息。看起来就像是个英挺的年轻剑客。 许歌挠了挠脸颊,朝姬雪樱走了过去。 “人终于都走光了啊,这下好,清净多了。”许歌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观察姬雪樱的脸色。 姬雪樱就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只不过许歌与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子,隐约间就感觉她似是有些不悦。 “怎么了?”许歌嬉皮笑脸地蹭到姬雪樱面前,“谁又惹我们的肖华少爷不高兴了?” 姬雪樱瞪着许歌,“你。” 许歌闻言一愣,他倒是没想到姬雪樱会回答得这么直接。他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做什么了?没做什么吧,难道是我酒喝太多了?你知道的,都是些应酬。” 姬雪樱依旧注视着许歌的双眼,看得许歌绷不住脸上嬉笑,这才悠悠说道:“下次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别总想着一个人逞英雄。” 许歌闻言一愣。 姬雪樱继续说道:“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帮你叫救兵吗?” 许歌这才反应过来,姬雪樱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之前遇到刺杀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犯险。其实两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一人主攻,另一人寻找援军,应该是最优的选择。 面对危险的时候,姬雪樱选择了理智,但是依旧难掩心中不满。面对这样的姬雪樱,许歌心中不由一暖。 “你是在关心我吗?”许歌突然凑近了一步,朝姬雪樱眨着眼睛。 姬雪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向后退了半步,“我只是不想被你觉得没用。” 许歌咧嘴一笑,“我们刚才在小树林,好像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他一边笑着,一边看了看姬雪樱的嘴唇。 姬雪樱抬手按住许歌的胸膛,“我只记得,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她将许歌推开了些许,正色道:“关于三生石,我还知道一些消息。” 许歌自觉地退后了一些,“你说,我听。” “九婴与九霄门一样历史悠久,据我所知,九婴也一直都在寻找三生石的下落。”姬雪樱皱眉道:“通过三生石会遇到某种幻境,全看机缘。运气好的,说不定能够一飞冲天,若是运气不好的,可能会直接灰飞烟灭。” 许歌闻言皱眉,“还有这种事情?” 姬雪樱点了点头,“若你真得了内门考核第一,是不是要去看那三生石,你还得再多想想。” 许歌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还有一个消息。”姬雪樱正色道:“三生石可能不只一块。” “啊?”许歌闻言一惊,他想到三生石的神奇,又想到自己掌握一块三生石的诱惑,不由出声问道:“那其他的都在哪里?” 姬雪樱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许歌讪讪而笑,“是我想当然了,你们和九霄这么大的组织,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其他的三生石,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两人话头说完,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孤男寡女站在院子里互相对视,沉寂之中又生出些许暧昧。 “那个……”许歌咽了口唾沫,“咱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姬雪樱看了一眼屋舍,三间房,关格占了一间,金甲侍从们占了一间,也就是说还剩下一间?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第一间房门上。两人又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目光一触,即刻收了回来。 “你……”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又同时沉默。 “呵呵呵……”许歌挠着脑袋傻笑,“只剩一间房了啊。”他用小眼神瞥着姬雪樱。 姬雪樱沉默了片刻,突然出声说道:“我们一起睡吧。” 许歌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 姬雪樱靠前一步,“不是只剩一间房了吗?大家都是江湖儿女……” 看着姬雪樱那认真的样子,许歌倒是怂了,“不不不,我没事,我不困,不对,我还有事和关大哥商量,你去好好休息吧,我去找关大哥了,对!”说完这话,他缩着脑袋,一溜烟往第二间房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姬雪樱一人。 她看着许歌离去的背影,突然绽颜一笑。 “胆小鬼……” 119 入阵与破阵 鸡鸣三声,天边大亮。 许歌坐在床这头,关格坐在床那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选了第二间房吗?”关格坐在床边,无奈地按压着太阳穴,“结果你小子大半夜还是赶过来跟我抢被子了?” 关格脸上做着夸张的愤怒表情,“人家姑娘就在隔壁,孤身一人,长夜漫漫,寂寞难耐……” 许歌坐在床铺另一边叹气,也不回答关格。 关格气得一拍床板,“别像个雕像一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昨晚对你做了些什么。” 许歌虚着双眼看他,“你确实对我做了点什么……”他又叹了口气,“嫂子知道你晚上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吗?” “什么?”关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许歌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子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了。”他离开床铺路过关格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次回去了,一定要对嫂子好一点。” 关格还在发愣,许歌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默默吐出一句,“不容易啊。” 趁着关格发火之前,许歌强忍住笑意,迅速出了房门。 等到许歌踏出门外,才听到卧房里传来关格的咆哮声,“许歌!你知道个屁!老子要掐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许歌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直笑得肚子发疼,捶胸顿足,心里那点小小郁结也随笑声抒发了出去。而等他擦去笑泪,重新站直身子,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不同的两个人——姬雪樱与曹先令。 一样的眼神——看傻子的眼神。 许歌口中笑声戛然而止,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你们,你们这么早啊。”他朝姬雪樱挤出一丝微笑来,“那个雪,肖华兄弟……” 姬雪樱不等他说完,直接收回目光,抱着长剑在一旁站定。 曹先令嘴角含笑,摇头道:“不早不早,我就是从你弯腰的时候刚到。” 许歌以手遮面,“这不就是全看到了嘛。” 曹先令终于笑出声来,“想不到许师弟还是如此幽默之人。” “曹师兄觉得是啥就是啥吧。”许歌已经完全放弃解释了,无精打采地在门槛山坐下,“师兄这么早来,应该是要跟我解释内门考核的事情吧。” “正如昨夜所言。”曹先令点了点头,走到许歌跟前。 许歌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拍了拍身旁的门槛。 曹先令微微一愣。 “站着做什么?不累吗?”许歌用袖口在门槛上胡乱抹了抹,“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说。” 曹先令无奈摇头,还是屈身坐在了许歌身旁,不过他也只有半个屁股挨在门槛上。 许歌倚靠着门框,就像没有骨头一样,“说说看吧,这个内门考核又是什么东西,笔试诗词歌赋还是打架群殴?” “打架群殴都很简单。”许歌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或许诗词歌赋会麻烦一点,不过没关系我小姨喜欢读书,我背了不少她写的诗词,抄几个出来也就行了。” 曹先令错愕地看着许歌,最后苦笑道:“许师弟倒是实诚。”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许歌打了个哈欠,“小姨从小就这么教育我的,凡事不要逞强,也不要弄虚作假。对了曹师兄,我在那些诗词上不署名,应该不能说我弄虚作假吧。” “停一停……”曹先令赶忙抬手制止许歌继续说道:“许师弟误会了,九霄内门的考核不考诗词歌赋,也不考打架斗殴。” 许歌静静等着曹先令的下文。 “你看见那座山了吗?”曹先令伸手指着云雾深处。 许歌用手遮蔽阳光,眯眼说道:“龙门山。如果你说那个山顶的话,应该就是九霄内门的地盘了吧,不过这云雾太厚了,看不真切。” 曹先令望着缥缈山峦,“我们要过的,就是这些云雾。” “往云雾里去?”许歌诧异道:“难道是要我们腾云驾雾?先不说金刚道那些土憨憨,就算是咱们天人道,想要飞天遁地怎么也得是天位境界吧。还是说九霄内门只收天位高手了?只怕是整个九霄内门也没几个天位吧。” “许师弟,误会了。”曹先令没想到许歌一下子联想了这么多东西,赶紧解释道:“是我没说明白,我们要过这些云雾,却不是腾云驾雾,当然你若是有这个本事,也是可以用上。内门考核,就是要我们穿过迷雾,找到前往九霄内门的确实路径。” 许歌点头说道:“所以说,这片云雾是一个迷阵?” 曹先令正色点头,随后满是敬仰地望向山峦,“确切来说,整个龙门山,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阵。”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当年九霄建立之时,先人将阵法和山川河流相结合,依山而建,顺势而起,花费十数年光阴,才将这龙门迷阵草创完毕。又经过这数百年的修正调整,如今的龙门迷阵,已是趋于完美。” 许歌好奇道:“有多完美?” 曹先令略显自豪地说道:“平日里我们见到的龙门迷阵,只是开启了迷惑功能,最多是不让那些普通人误入其中。若是龙门迷阵全力开启,哪怕是燕王亲率大军来攻,也摸不到九霄的大门。反倒是他手下那些大军,最终会在山中死伤殆尽。” “这么厉害?”许歌喜欢挑战,听到龙门迷阵如此厉害,心中更加跃跃欲试,“我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正好闯阵试试。” “哎!”曹先令赶紧出声制止许歌,“许师弟不要这么心急,距离内门考核只剩下两天时间了。这几天正好养精蓄锐,等着两天后,大家一起进去。想来左徒贡会在开赛之前向许师弟讨教,也不急着这么几天。” “说的也是。”许歌点了点头,“偷偷赢他也没意思,就是要在大家面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拿下第一,这才解气。” “哈哈哈,以左徒贡争强好胜的性格,还真想看看,到时候若是许师弟赢了,他会是怎么一副表情。”曹先令幸灾乐祸地偷笑着。 两人你一嘴我一语地将左徒贡从头到脚都嘲讽了一遍,这一遍下来,两人之间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曹先令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事情大致如此,许师弟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在这九门地界,我曹先令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不劳师兄费心。”许歌随口打着哈哈,“这边好吃好喝,我出去遭什么罪啊,就等着考核开始了。” 曹先令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对了!” 曹先令转回身来,“还有一个消息。” “好像有一个叫王翠花的人到了龙门地界,扬言说要找你。” 120 主动出击 “王翠花?”许歌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了。边境的官兵都是吃干饭的嘛,让她能追到这儿来。” 曹先令看了姬雪樱一眼,探头靠近许歌,“许师弟当真认识那人?若是许师弟与那姑娘相熟,我可以叫人将她接来大院。当然了,不安排在这个院子里,也不碍什么事情。” “别!”许歌连连摆手,“我跟她可不熟!” 曹先令脸上露出困惑神色,“那就有些奇怪了,那姑娘口口声声说着,是许师弟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妻子?”许歌吓得直接站起身来。他忍不住看向姬雪樱,大声解释道:“我和她只见过一面,都是她在胡言乱语!”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许歌向前追了两步。 “嘭”的一声,姬雪樱将房门合拢。 许歌只能站在原地踌躇。 曹先令脸上露出恍然神色,“需不需要我去和肖华兄弟解释一下,那位名叫王翠花的姑娘毕竟,嗯,过于丰满了一些,我猜许师弟应该也不会喜欢。” 许歌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去解释就好。”他又郑重地对曹先令说道:“唉。关于肖华兄弟的身份,想必曹师兄已经猜到了吧。” “许师弟放心。”曹先令以手遮嘴,“曹某不是长舌之人。你也不用担心别人看出肖华兄弟的妆容来,她的易容术不错,若不是我有些情报来源,也联想不到她的身份。” 许歌深深地看了曹先令一眼,“那就有劳曹师兄了。” 曹先令懊悔道:“也是怪我,不该在肖华兄弟面前说这些事情。” 许歌只能苦笑摇头,“师兄你也不是故意的……唉……师弟还是得先去看看她。别看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这肚子里呀,可是小心眼的很。” 曹先令对此似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他同情地看了许歌一眼,紧接着便拱手告退了,将院子留给许歌众人。 等曹先令走后,许歌赶忙走到第一间屋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叩叩叩……” 屋内没有回应。 许歌轻推门扉,门并没有上栓,开启一道小缝。他稍稍用力一推,门扉便向内开启。 透过门框,许歌见到端坐在桌前的姬雪樱。 姬雪樱桌上放着长剑,正在闭目养神。 许歌脑中急转,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姬雪樱率先开口说道:“进来吧。”她睁开双眼,望向许歌。 许歌挠了挠头,憨笑着走入屋中。 不等许歌站定,姬雪樱突然问道:“我小心眼吗?” 许歌悚然一惊,赶紧出声解释,“没有,哪能的事儿啊。雪樱你这么温柔可人,最是体谅我的心意,我这不是搪塞一下曹先令嘛。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说,我下次一定换个理由。” 姬雪樱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可还是板着面孔,“后窗给你开好了,你来找我可不是为了与我道歉吧。” 许歌听着姬雪樱的话,一扭头就望见了开启了的后窗,窗外一条林间小道,不知通向何处。他挠了挠头,“你是怎么猜到的?” 姬雪樱摇头道:“昨夜我也见到了杀手的尸体,脖子上的痕迹不是千磨剑的划痕,你应该是遇到了其他的帮手。我想,你应该是要和那帮手再见面的。” 许歌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兴奋道:“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你知道我遇到了谁吗?” “不需要和我说明,你的事情,我不会刨根问题。”姬雪樱又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放在桌上,“今天我起得早了些,将曹家大院稍稍逛了一圈,这是简图,照着这份地图,应该就能暗中出入曹家大院。” 许歌闻言一愣。 作为一个曾经的杀手,姬雪樱对秘密潜入这种事情,可以算得上是行家里手。 对于姬雪樱的能力许歌毫不怀疑,他只是没想到姬雪樱一早就将地形都勘察了个遍,还特意留下了地图画作。 如此暖心的举动,谁能不心生感动。 许歌定定地看着姬雪樱,有些说不出话来。 姬雪樱被他看得脸色微微发红,“你快去快回,这边若是有人找你,我会替你照应着,就说你去找王翠花理论了。” “雪樱!”许歌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抓起姬雪樱的手掌。 姬雪樱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掌,却已来不及。她只能撇过头,默默让许歌抓着。 “找到我的是倩娘,就是咱们在天府城遇到的那个。”许歌迅速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我小姨真把月夕栋给建立了起来,以后蜀王的日子肯定更难过了。我现在就是准备去找倩娘,说些事情,做些谋划。以后我什么事情都和你说,绝不瞒着你。” 说到这里,许歌稍稍顿了顿,“雪樱,你觉得曹先令这个人怎么样?” 姬雪樱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有君子之风。” “你相信他?”许歌追问道。 姬雪樱点头道:“他对我们或许还有些隐瞒,但是我觉得这个人对我们应无恶意。” “好!”许歌重重点头,“你信他,那我也信他。”他正色道:“我们在曹家大院的保护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懂我的……” 姬雪樱叹了口气,“你不喜欢坐以待毙。” “没错!”许歌笑着说道:“与其一味防守,我更喜欢主动出击。”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无论谁想要害我,都要做好被害的准备。” 姬雪樱任由许歌抓着手掌,“若要害你,这次内门考核将会是最好的机会。” 许歌眨眼道:“是他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姬雪樱皱起眉头,“这次内门考核,我和你一起参加。” 许歌诧异道:“武令月的保送名额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是觉得若无那名额我便进不得内门了?”姬雪樱将手掌抽了回来,“还是说你忘记了对我的承诺,还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 许歌赶忙说道:“你明白的,我没有这些意思。” “那好,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姬雪樱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许歌也只能苦笑着答应了下来,起身往后窗方向去了。 姬雪樱重新合上双眼,做闭目养神状。她刚刚闭上眼睛,突然感到身旁声响,等她睁眼瞬间,许歌的嘴唇已经擦过了她的脸颊。 轻轻一触。 “你!”姬雪樱捂着烧红的面孔立马站了起来。 许歌向后一个纵身,哈哈大笑地退到了窗边,一翻身就到了窗外,转眼看不到人了。 姬雪樱又羞又恼地捂着脸颊,咬牙切齿。 许歌又突然从窗口冒回头来,“对了,要不要我带些水果回来?我昨夜赶路的时候,看到山里的野果不错的样子。” 姬雪樱二话不说,抓起桌上茶杯就扔了过去。 许歌灵活地用嘴叼住茶杯,就放在窗沿上,笑眯眯地跑远了。 姬雪樱满脸通红,缓缓坐下,轻轻揉着脸颊。 九霄书院,出云医馆。 王子伯正在后堂来回踱步,满脸焦躁,“怎么会失败呢?那个杀手就这么死了?” 出云大夫正在调制某种药水,听到王子伯的话,头也没抬地说道:“死就死了,至少说明我们小看了对手。可机会总会有的……” 王子伯停下脚步,双手撑着出云大夫的桌面,“那小子欺我太深,更是影响的殿下的计划,我们不能对他放任不管。” “后天内门考核,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出云大夫将一枚箭头放入调试完毕的药水之中,一股莫名的腥臭气息弥漫开来。 “这个药是……”王子伯探头想要查看药水。他被出云大夫一瞪,赶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出云大夫冷冰冰地看着王子伯,“记住,这次考核,是你最后的机会。” 121 他从云中来 许歌在曹家大院住下后过了三日。 九霄内门考核,终于将要拉开帷幕。 天边不过放出一丝曙光,九霄书院已是忙碌起来。 “咣!咣!咣!”三声长鸣。 九霄书院宿舍长廊,长廊尽头绑着一口铜钟。书院教员目视天边初亮,右手将铜钟敲响。 钟声悠扬嘹亮,回荡在整个龙门山中。 住在宿舍中的学子们迅速起身,将自己洗漱干净,身上穿戴整齐。一长排宿舍大门几乎同时开启,人们静悄悄地走出大门,又带着沙沙的脚步声在往食堂汇聚。 食堂厨娘早已备好了馒头干粮,为每位学子分发。 学子们全程静悄悄的,凭学生牌换了早餐,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赶去。哪怕是不参加内门考核的学员,今天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旁观的大好机会。 就连山脚下那些农夫,今日也没有急着下田干活。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的孩子就在九霄书院读书,哪怕是荒了一日田地,他们也要去给自己孩子加油鼓劲。 九霄内门考核,并没有特定的时间。有时一年一考,有时一年两考,全凭门主一言说之。每到考核开始,便是龙门山巅最热闹的时候。 所有人都往山顶方向汇聚而去。 等到天边大亮,云雾之外已经挤满了人。这里是进山路径上,最后一片平底。人们成群聚拢,熟悉之人互相打着招呼。所以人都压低了声音,唯恐扰了此刻宁静。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主要是来围观送考的村民。他们不敢离云雾太近,望向云雾的目光中带着敬畏。稍稍靠内一圈的,就是前来观摩的学子。他们或是来开开眼界,或是为自己将来考取内门做着准备。 最靠近云雾的那些人,才是这次考核的主力军。他们大概有百来个人,和往年的参考人数基本持平。 王子伯就混在人堆里,他难得低调,没有四处交际。人们对他指指点点,口中自然是在说着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王子伯被他们说得满心怒火,但是瞥见站在外围人群中的出云大夫,他也只能将怒火埋入心中,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将那些闲言碎语当成耳旁风听。 王子伯的身子是站定不动了,可是心中念头仍旧活泛。他扫视一圈,没见到许歌和曹先令的身形。 这情况让王子伯心生疑惑,曹先令有曹家的名额,不用参加考核也能进入内门,他不出现还算是正常。可是许歌为什么没有露面,难道是怕了? 王子伯在心中恶意揣测着,绷不住脸上微笑。 许歌前几天那么高调,事实上关注他的并不在少数。不少人也发现了许歌迟迟未至,便小声议论起来。 “前几天大出风头的那个西蜀小子怎么还没来?” “估计是怕了吧!那种家伙也就知道哗众取宠。”这话一听,就是不服许歌老学员。 “话不能这么说,内门岂是旁人说考就考的?哪怕他是从花晨阁来的,花晨阁又能比上咱们九霄了?我猜啊,他今年应该不会考,最多来观望观望。” “张兄说的有道理,咱们还不是等了三年,才第一次来嘛。” 王子伯听得心中解气,真想和大家一起数落许歌。不过他自持身份,断然不会加入这种讨论之中,也就只能苦苦忍住。 在众人议论声中,上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王子伯扭头望去,正见到金甲侍从在前开路,曹先令与许歌,还有那个肖华小子肩并着肩走了过来。 议论声陡然一静。 王子伯瞪大了眼睛,“这臭小子!还真敢来!” 许歌朝四周挥着手,“大家来得真早啊!”他似是还有些没有睡醒,一边挥手一边打着哈欠,“不用在意我,我呀,就是来……” “就是来看看!”王子伯在心中恶意想到。 许歌毫不遮掩地放大了音量,“我就是来顺便拿个内门第一玩玩。” “玩玩?”众人听得只想吐血。 大家准备这么多年的考核,在许歌眼里只是玩玩?尝试了多年的学子们顿时气愤起来,齐齐向许歌逼近。 许歌敏锐地发现了众人的神情变化,但是他并不想多做解释。他这番作态,在别人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轻蔑。 学子们义愤填膺,立马有人站了出来,指着许歌的鼻子骂道:“哪来的乡野村夫,居然敢这么大言不惭!你以为九霄内门是你家的菜市场吗?想考就考,想进就能进了?” 许歌就等着别人冒头,立马用懒洋洋的口吻说道:“不就是个迷阵嘛,看把你们给吓得。” “这不是普通的迷阵!”学子高声争辩道:“九霄每年内门考核就会有至少一百人来参加,可你知道每年只能录取多少人吗?” 许歌没有回答,他心里知道这个数字不会太高。 那学子还在说个不停,“每一百个人中只有两到三人能够成功!还有些年就连一个能够破开迷阵的人都不存在!那些年九霄内门便是一个新人都没有的。” 真有这么困难? 许歌在心中暗暗皱眉。 “许歌,别说我们没有提醒过你。”那学子压低声音,“若没有本事,胡乱闯入树林你只有死路一条。”他余光一瞥,见到不少人望了过来,立马将自己背脊挺直,“若是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兄,我可以考虑带你……。” “打住。”许歌摊了摊手,“你我非亲非故,我也不喜欢被别人指手画脚。”许歌一眼就看穿了这人的心思,就是想踩着许歌的名声上位。 “你!”老学员怒气上涌,拂袖而去,“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没了那人指手画脚,许歌也乐得清闲,与姬雪樱在最前排站定。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歌,王子伯便混在这群人堆里,眼中满是怨毒。 偏偏这个时候,许歌突然吸了吸鼻子,扭头朝王子伯望了过来。 王子伯悚然一惊,慌慌张张地想要低下头去。许歌咧嘴一笑,已将将他姓名叫破,“这不是王子伯,王师兄嘛!” 众人目光顿时凝聚在王子伯身上,王子伯吓得浑身僵硬,心中已经把许歌凌迟处死了百八十遍。 许歌可不管王子伯择人而噬的目光。他欢快地跑到了王子伯面前,还伸手拍着王子伯的肩膀,“王兄看来恢复得不错啊,都能来参加内门考核了?” 王子伯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歌,心中怒火蹭蹭往上直冒。他也顾不得什么低调了,指着许歌的鼻子就开骂了,“你这混小子,还妄图染指九霄内门?” 王子伯将许歌推开,指着远处翻涌的云雾说道:“我看你连外围的迷阵都跨不过去,到时候只能在树林里大叫救命!那时候你就知道无知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许歌并不生气,疑惑道:“这迷阵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王子伯傲然道:“内门考核开始的时候,门主会特意调低迷阵的难度,这样我们才有机会破除迷阵!若是如今这种浓度,别说是人了,就算是能千里追踪的神犬,也不可能走出迷阵!” “不太对吧。”许歌指向云雾方向,“那你看看,那个是人是狗?” 众人闻言大惊,全都顺着许歌手指望去。 只见一个模糊人影在云雾之中晃动。 有人露出恍然深色,迅速整理起自己的衣冠来,“肯定是副门主来了!每年都是副门主来主持考核!大家都快准备准备……” 人群一阵慌乱,随后他们看清了从云雾中走出的人影。 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俊朗少年。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竖起,在头顶用玉冠固定,身穿红白二色长衫,袖口绣着“左徒”二字。 许歌眯起双眼,立即认出了那人身份。 左徒贡! 许歌只是没想到,左徒贡梳妆打扮了一番,完全如同换了个人一样。 之前他们在酒楼见面时候,左徒贡就是个潦倒贪杯的酒鬼,如今便是饱读诗书,宛若旭日般灿烂的风流才子。 许歌知道人有两面,却没想到在左徒贡身上表现出来,会如此的极端。 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左徒贡的,或许他们在曹家酒楼见过一个酒鬼,却不会联想到左徒贡的身上。 “这人是谁?”人群里的低声议论。 “他怎么是从迷阵里走出来的,难道是内门的师兄?” “或许是主考官?哇,没想到这次的主考官会这么年轻。一会儿,一定要和他多亲近亲近。” 有没眼力劲的人,也就有见多识广的。 “你们在瞎说什么啊!这个人你都都没见过,那还是早点打道回府,别想着考入内门了?” “唉,就是因为认识,我才觉得这次内门考核,咱们希望渺茫了。反正第一是肯定不要做梦了。” “这位师兄,那人到底是谁?” “九霄八大家族之首,左徒氏族长子长孙,九霄的希望之星,未来必定名动天下的天纵奇才!左徒贡!” 哄闹的人群有那么一瞬宁静。 随后所有人望向左徒贡的目光都火热起来。 人们想左徒贡靠拢过去,只想要和他说上几句话,哪怕是打个招呼露个脸,说不定可以当成余生一辈子的谈资。 然而,左徒贡对他们分外冷漠。他那一双眸子从围拢过来的众人脸上扫过,没有一刻停留。 众人被他的目光一逼,却是全部踌躇着顿住了脚步。 左徒贡的目光横扫一圈,最终定格于一处。他迈开两条长腿,径直向那方向走了过去。围拢过来的众人,纷纷为他让路,便如波浪向两侧翻涌。 所有人都在好奇,好奇左徒贡是看到了谁。 随后,大家看到左徒贡站在了王子伯与许歌的面前。 众人看向王子伯的眼神顿时变了。 难道前几天刚刚被许歌踩在脚下的王子伯,今天就要得到左徒贡的认可,咸鱼翻身了? 王子伯激动得浑身打抖,他上前半步,颤颤巍巍地拱起双手,“左徒师兄……” 左徒贡从王子伯身旁掠过。 王子伯僵在原地。 “许歌?”左徒贡在许歌面前站定,注视着许歌的双眼。 许歌毫不颓然地与他对视,“如何?” 左徒贡朗声说道:“可敢与我一争,这内试第一?” 许歌抚掌大笑,“有何不敢?” 人群彻底乱了。 122 赌输赢 人们的目光不断在许歌和左徒贡之间徘徊。他们憋着一肚子问题,可偏偏谁都没胆子问出来。而站在他俩身旁的王子伯,简直要气炸了肺。 他整张面孔红的像是煮熟了的大螃蟹,若是他又大螃蟹的钳子,这时候只怕是要将面前两个讨厌鬼截成两段。 好在他还有理性,混在人群中的出云先生给了他仅有的理性。 王子伯在出云先生冰冷的目光下,强忍着抽搐的脸颊,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退场,在左徒贡和许歌面前,他王子伯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丑。 可悲的小丑。 王子伯死死捏住双全,低着脑袋嘴唇都咬出了血来。他心里那名为“不甘”的情绪仿佛激荡,曾几何时他也是天之骄子,曾几何时他也是万众瞩目,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歌和左徒贡身上,唯有姬雪樱注意到了面色阴郁的王子伯。她皱了皱眉,单手握住长剑。 然而一把扇子压住了她的手腕。 姬雪樱扭头去看,见到了曹先令。 曹先令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肖兄弟这是要做什么?” 姬雪樱寒声道:“不留祸患。” “这里还是九霄。”曹先令摇了摇头,“交给我来处理吧。” 姬雪樱眯起双眼注视着曹先令,并没有退让。即便她觉得曹先令是个好人,她也不会将许歌性命攸关的事情,就这么交到了曹先令手上。 曹先令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稍稍叹了口气,随后低声说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是要让许歌难做吗?” 姬雪樱闻言皱眉,最终松开了手掌,“我不喜欢废话,只希望看到结果。” “我会给你结果。”曹先令点了点头,向王子伯走去。 王子伯偷偷看向许歌与左徒贡两人,眼中恨意几乎要从眼眶中流淌出来。突然他的余光瞥见曹先令朝他走了过来。他赶忙低下头去,全力收拢脸上的表情。 曹先令在王子伯面前站定,稍稍前倾着身子,就像是在观察王子伯的眼瞳。 王子伯已是恢复平静,还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朝曹先令拱了拱手,“先令兄,别来无恙,你这次也要参加内门考核?” 曹先令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注视着王子伯的双眼。 王子伯有些慌乱地挪开目光,又尴尬地挪了回来。 “你不服。”曹先令突然说道。 王子伯闻言一愣,眼中怨毒一闪而过,嘴上却笑意连连,“怎么会不服呢,许歌和左徒兄都是人中龙凤,他们两人针锋相对,这次内门考核才有悬念。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特意加大音量说道:“我倒是好奇,他们这次谁会夺得内门考核第一呢。” 曹先令对此并无反应,甚至还嗤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是人中龙凤?” 王子伯暗中握住双拳,脸上表情有些生硬,“先令兄如此称赞,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不是夸你,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些事情。”曹先令冷冰冰地看着王子伯,“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与众不同。或许你已是千里挑一的俊才,可还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 王子伯脸上表情彻底冰冷下来,满是阴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曹先令拢了拢鬓角,“只是希望有的人,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掂量好自己的分量,不要做出一些会后悔一生的决定。” 王子伯气得双臂颤抖,冷笑道:“曹先令,我不知道你再说些。” “你不知道?好,那我就说得简单一点。”曹先令轻蔑地看着王子伯,“和他们比,你不配。” 王子伯浑身骤然收紧,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曹先令却是不看他了,直接转身而去,留给王子伯一个不屑的背影。 王子伯只觉得心头有千万把烈火在烧,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他现在就回自焚身亡。可是当他的怒火将要击溃理智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冰冷的事情。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记住你自己的任务!” 王子伯回过头去,见到了出云大夫那冷冰冰的面孔。就像是一盆凉水从他头顶直接浇了下来。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许久之后,出云大夫已再次混入人群,王子伯才像是丢了魂一般,木然地点了点头。 姬雪樱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等曹先令与她擦肩时候,立马出声说道:“你这是在刺激他,侮辱他,挑衅他。这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我看不出来,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好处。” 曹先令微微一笑,指了指王子伯。 王子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似乎周遭再没有让他上心之事。 “这样还有威胁吗?”曹先令笑着说道。 姬雪樱惊讶地看着王子伯,又看看曹先令,“我不明白。” 曹先令并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垂首看向许歌与左徒贡,“你就不管管他俩,都快亲到一块儿去了。” 姬雪樱闻言一愣。 人群中央,许歌和左徒贡越贴越近。 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就像是要用眼神将对方刺穿,只是这距离也是没能控制好,几乎都快要贴到一块儿了。 “说吧。”许歌小声冷笑,“你这次又给自己下了什么盘口?” “看来你很懂我啊。”左徒贡也小声回答道:“不过这次不是我自己坐庄,我把机会让给了先令,他来坐庄,到时候我们三七分成。” “你七他三?” “自然是我七他三。” “还真是黑心,连自己朋友都坑。” “没有办法,亲兄弟明算账,这生意场上的事情,还是要弄得明明白白,所谓的兄弟才能做的长久。” 许歌将左徒贡一把推开,嚷嚷着说道:“左徒贡,这次你是输定了,这第一名必定回落在我许歌手中。” 左徒贡微微一笑,还朝许歌眨了眨眼睛,“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是我们九霄家族底蕴深厚,还是你们花晨阁教出来的少爷更强。” 这下,许歌更不能输了。 123 要往云中去 许歌和左徒贡在众人面前针锋相对,让周围这些少年人看得热血沸腾。 一个是九霄内门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天才,另一个是来自于与九霄齐名的花晨阁大少爷,两个人究竟谁能更胜一筹,所有人都期待着胜负揭晓的那一刻。 许歌方才将左徒贡推开,左徒贡拍了拍胸口,就像是沾染上了什么让人厌恶的脏东西。许歌也不示弱,那袖口擦了擦面孔,像是刚才被左徒贡喷了一脸口水。 两个人互相挑衅,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 王子伯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却只能死死握住双拳,静静地做着围观的普通学子。他那些王家长子长孙的光辉,在眼前这两个人面前,什么都算不上。没有比这样的落差,更容易让人心生怨恨的了。 曹先令在一旁看着,目光不断扫视左右,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不过最终无功而返。 便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脚步声从云雾中传了出来。 这脚步声颇为沉重,就像是来人身上背了几百斤的铁料,或是高得像山的柴火堆,那样的话那人的身影应该是个怪物模样。 大家安静下来。 九霄山门的护山迷阵,总是如此神秘,令人不断揣测窥探。 来人影子照在云雾之上,也算高大,但是和众人想象中的怪物并不一样。那人冒出头来,背后背了一个巨大的铁锤,看样子估计得有上千斤的分量。 他穿着儒生服装,只是紧绷在身上,好像不是特别合身,小了一号的样子。双手骨节粗糙,脸上留着大大的络腮胡,像是个铁匠更胜过读书人。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那人不好意思地说这话,是让人倍感亲切的粗壮嗓音,仿佛是家里的硬朗长辈。 那人在众人面前站定,扯了扯身上衣服,“太久没穿这衣服了,没想到居然小了这么多,这次回去马上要重新做上几套。” 这下大家明白他为什么迟到了,可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直到曹先令往前走了两步,在那人面前鞠躬拜倒,“小子曹先令,拜见副门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九霄副门主,司空算。 人群中虽然很少有人见过司空算本人,但是绝对听说过司空算的名号。他是如今司空家族的族长,也是号称当今世间第一神匠。经过他手打造出来的兵刃,有一件算一件,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神器。 只不过这个人醉心于打造兵刃,不善与人交际,更不喜欢有人交际,哪怕是燕王亲自登门拜访,想要问他求一件兵刃,都被他拒之了门外。 今天能够见到司空算,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参与考核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今天应该就是司空算负责监考。如今面对司空算,大家纷纷鞠躬行礼,唯恐失了礼数,让司空算怀恨在心,到时候在迷阵之中给自己穿小鞋什么。 虽然大家都知道司空算不会自降身份做出这种事情来,不过内心深处总是会有一些小小的担忧。 在这些弯腰曲背的人群之中,偏偏有四个人没有低头。 左徒贡,许歌,姬雪樱和关格。 除了左徒贡,其他两个人都是和许歌一块儿来的。 王子伯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边腹诽他们三人,都是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或许是感受到了王子伯或是别人的目光,许歌随意地拱了拱手,“拜见司空前辈。”姬雪樱没有说话,也是跟着许歌拱了拱手,关格更加嚣张,看都不看司空算一眼,招呼都不打一个。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关格,关格不耐烦地一瞪眼,“你们这些臭小子看什么看,老子是金甲侍从的将军,只对王室负责,就算是大胥浮生来了,老子也是这个态度!怎么着,你们不服啊,你们要是不服,可以来试试我们金甲侍从的刀锋是不是锋利啊!” 倒还真有人不服,就要伸手去抓兵刃。 司空算还没说话,曹先令率先站了出来,“关将军,无论如何,这里还是龙门地界,九霄门可就在眼前。” 曹先令没有明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是关格懂他没有说明的意思,冷哼了一声,便抱起双臂在一旁站定不说话了。 那些学子听到曹先令的警告,自然不敢有更多动作。 曹先令这话是对双方同时的警告。 左徒贡却是对在场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朝司空算摆了摆手,“大伯,还开不开始了,早点比完了,我还要赶去喝酒。” “喝什么喝!”司空算瞪了左徒贡一眼,“你小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我藏在后院的酒都快被你偷光了!” 左徒贡哈哈一笑,“那都是大伯家里的酒太好喝,我这不是没忍住嘛。” “小兔崽子一边呆着去,这会儿没空和你说话。”司空算又瞪了左徒贡一样,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许歌。 左徒贡闻言一愣,拦在司空算的目光,“大伯,你可是主考官,要是在这边浪费时间,我可得去跟大胥先生告状。” “我是主考官,这边我说了算!那老家伙也也不能说我啥!”司空算伸手将左徒贡撇到一旁,直勾勾地看着许歌,“你就是许歌?” 被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许歌也是觉得浑身难受,抱起双臂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位大叔,你有事儿说事儿,别靠那么近了。” 周围众人之前听到司空算叫大胥浮生是“老家伙”已经是心惊胆战,这时候许歌直接称呼司空算为“大叔”更是让人不断咽着口水。 司空算却没有因此生气,反而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这就是许少侠啊,果然是青年才俊,器宇轩昂,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大家都在猜测许歌会不会是司空算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停停停……”许歌赶紧打断对方,只觉得心里有口恶心的酸水要吐,“司空前辈,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那个……”司空算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听说你有一把千磨剑,能不能……” “不能!”许歌不等司空算说完就直接拒绝了他。 “为什么?”司空算一脸慌乱,“我就是想要借来研究一下,真的,就是研究一下……” 许歌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娘的遗物。” 司空算顿时不说话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既然是你娘的遗物,我,唉,我也是不好说些什么了。” 他就这么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捶胸顿足地走了回去,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众人又是为许歌捏了把汗,这要是惹得司空算不高兴了,他许歌这次考核还想不想过了? 许歌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抱胸站着。 左徒贡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歌腰上的刀剑,摩挲着下巴,不知道想着什么。 司空算失魂落魄般在迷雾前站定,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铜管子,朝天一放。 “嘭”的一声闷响,一枚火弹冲天而起,在白日之下熠熠生辉。 迷雾突然旋转起来,众人眼前迷阵收缩扩展,转眼之间出现了五条通道。这九霄护山迷阵如此神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司空算找了一块石头盘腿一转,有气无力地说道:“随便挑一条路进去就好了,能见到九霄大门,那你们就是过关了。要是准备放弃,就在原地休息,有人过关后半个时辰,考核也就结束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应你们。” 众学子等待此时已是许久,他们跃跃欲试,只是谁都没有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歌和左徒贡身上。 那是在场众人里最耀眼的两个。 左徒贡打了个哈欠,“你先请?” “好。”许歌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向前走去,“我先走一步。”说完这话,他便慢悠悠地挑了最右侧的通道。 而左徒贡见他完全消失在通道之内,这才走向了最左侧的通道。 等到两人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剩下那百余人才一拥而上。姬雪樱自然选择了许歌那条最右侧的通道。 大家都是九霄学子,知道规矩,大家行进的速度很快,倒是没有出现互相踩踏推搡的事情。 不就之后,平台之上,只剩下了不参加考核的人群翘首以盼。曹先令没有参与考核,他再次环顾四周,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某些不该消失的人,似乎不见了。 124 云深不知处 九霄内门的考核究竟在考核什么内容? 将百余人放到一片迷阵之中,这迷阵随着时间的变化时刻变化,无论你最初选择了那条入口,最终出路都无法确定。 在寻找内门的过程中,你可能会遇到迷路,可能会遇到其他参与者的袭击,可能会成为野生虎豹的猎物。 而你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也多种多样。你若是对自己的武功无比自信,自然可以一路砍杀过去,虽然最后不一定能够找到出口。你若是善于使用计谋,更可以在参与者中纵横联合,哪怕连一招一式都不会,依旧能够凭借机会走到最后。 武力,智慧,运气,缺一不可。 九霄重来都不是纸上谈兵的地方,九霄最注重的便是实际应用。若是他只能教出来一批书呆子,自然也不会被天下诸国看中,更让天下有才之人趋之若鹜了。 许歌虽然表面上看不上在内门考核,不过他一进入其中,便将千磨剑拿了出来。他只不过绕过了第一处转角,在看到第一处分叉路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 分岔路口正好有一块石头,许歌盘腿坐在石头上,用长剑撑着地面。他根本没走多远,任何一个会选择右侧入口的人,都会很快在这里与他相遇。 这正是许歌想要的结果。 不出许歌所料,没过多久,另一个脚步声便传了过来。那是个带着青色头巾的少年,他小心翼翼地绕过转角,一眼就看到了许歌。 头巾少年刚看到许歌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戒备起来,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口,“许歌!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歌打了个哈欠,“走得累了,就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你先过去吧。” 头巾少年脸上露出沉吟之色。别看他年纪轻,但这是他第二次来参加九霄内门考核了,之前就见过像许歌这样的人。 “你的心思还真是狠毒呢!”头巾少年冷笑一声,“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心思!这么多年考核下来,可不止你一个是抱着这种龌龊想法!”他口中这么说着,心里满是看出了许歌心思的喜悦。 许歌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龌龊想法?” 头巾少年炫耀式地说道:“你这些手段可考不到我。你一定是在这里伏击后面所有的参与者吧,拦截在必经之路上,削弱你的竞争对手!你肯定想要等我挑路之后,从背后偷袭我!真是阴险之人!”他向许歌投去“被我看穿了吧”的兴奋目光,等着许歌回应。 “我还能说什么?”许歌叹了口气,拎着千磨剑就站了起来,“你知道的太多!”他猛然挥剑,真元喷涌之中,让四周空气也震动起来。 头巾少年被震动震慑,顿时紧张的满脸发白。 许歌又按住了魔刀刀柄,散发出丝丝杀气。 头巾少年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就跑,一头扎入了迷雾深处。 许歌又翻了个白眼,重新在石头上坐下,“好好说话不听,整天乱想个三四五六的,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没过多久,后一个人也跟了进来。 许歌叹了口气,用千磨剑在地上写了“休息”两字,随后便在石头上卧了下来,一副不愿动弹的咸鱼模样。 来人先是一愣,稍稍踌躇了片刻,也就自己寻路去了。 随后又进来了三四人,要是识趣的就会自己走开,要是不识趣的,许歌还得给他们屁股上添上一两脚。 众人只当许歌疯了,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却在这里偷懒做什么?难道是已经放弃了和左徒贡的赌斗,还是说他有着什么必胜的方法? 路过的学子们并不清楚许歌脑中有何想法。在他们看来,许歌或许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在初到九霄的时候,就跟地头蛇王子伯搞得不死不休吧。可偏偏许歌就干了,还迅速成了许多人心中敬佩的对象。 众人在心中摇头揣测,或许这就是左徒贡看上许歌的原因吧,不凡之人自然要和不凡之人混在一块儿。当然了,这里的不凡理解成不正常也没问题。 许歌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去想,他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等待。 不久之后,姬雪樱走了过来。她保持了男装模样,一个冷酷帅气的剑客。用许歌的话说,就是比他还帅了那么一点点。 “你来了啊。”许歌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朝姬雪樱挥了挥手。 姬雪樱皱起眉头环视四周,随后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歌咧嘴笑道:“比赛太早结束,不就是没意思了?”他仰天躺下,“总得给别人希望,到时候他们才能输得心服口服。” 姬雪樱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我觉得,你只会弄巧成拙。”说完这话,她便不再去看许歌,径直往迷雾深处走去。 许歌一屈身坐了起来,“别急着走啊,在这儿陪我坐会儿呗!” 姬雪樱给了许歌一个白眼,“我可不想丢人。”扔下这句话,姬雪樱便一头扎入了迷雾之中,转瞬不见了背影。 “大家咋就这么严肃呢。”许歌不解地摇了摇头。他重新在石头上躺下,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这位神秘人先生,希望你还能有些幽默感吧。” 迷雾中安安静静,似乎只存在许歌一人,偏偏许歌这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你真不准备出来吗?”许歌依旧躺着,“我特意支开了所有人,你都没有胆量。现在我可还是躺着,你真不准备试试?” 试什么? 自然是要刺杀! 说话间,一把飞镖从迷雾之中射出,带着淡淡的雾气拖尾,射向许歌。 “抓到你了!”许歌咧嘴一笑,纵身而起。他手中剑芒闪烁,将那一把飞镖全部击落。他脚下步伐飞点,身形一团已撞入雾气之中。 迷雾之中,又有一把飞镖射来。 许歌耳听六路,迅速甩动长剑,“当当当……”一串响动过后,飞镖被再次弹开。那些飞镖从许歌身侧滑过,许歌抽了抽鼻翼,闻到了飞镖上刺鼻的毒药味道。 “不好!”许歌掩住口鼻,赶忙后退。只是他后退时候脚步已是有些踉跄,“该死!随风弥散的毒药!” 许歌晃了晃脑袋,动作立即慢了许多。 迷雾中人可不会心慈手软,他依旧不成露面,又是一把飞镖射了出来。 许歌的动作僵硬,虽然还是击落了飞镖,但是已经站立不稳,只能靠着千磨剑撑住上身,“是我托大了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环视了迷雾一周,最终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许歌卧在地上,背心朝上,一动不动。 然而迷雾深处,同样没有声息。 又是一把飞镖射出,正落在许歌背上。黑色血水从创口流淌出来,泛着恶臭味道。 许歌的身子只是微微一颤,便没了动静。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神秘身影终于从迷雾中冒出头来。白色长袍,阴鸷眉眼,永远无法取悦的淡漠眼神,来人正是王子伯的同谋,出云大夫。 出云大夫手中捏着一把匕首,谨慎地向许歌靠近过来。他左手揣在兜里,目光始终盯着许歌的四肢,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便会再甩出一把飞镖出手。 距离靠近,许歌纹丝不动。 出云大夫并没有露出放松的神采,他依旧缓缓靠近着许歌,他必须亲自确认许歌的死活。 两人之间距离越缩越短,出云大夫已站在许歌身侧。他没有蹲下身子,不需要去感受许歌的脉搏。他需要做的就是举起匕首,瞄准许歌的后颈,给个绝对意义上的致命一击。 突然,出云大夫身形一僵。 就在出云大夫举起匕首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小腹一凉。他低头看去,正见到千磨剑顶住了他的小腹。 而那该是毒死了的许歌,重新睁开眼来打量着他。 许歌脸上满是戏谑的笑意,“我说这位大叔,我和你有仇?” 125 早有预料中 许歌没有中毒身亡,没有昏迷,但还是假装晕倒在地,说明这是一个陷阱。 出云大夫的反应很快,他没有被许歌突然醒来吓到,脸上甚至没有半点表情变化,直接向后飞退。 “不要跑啊!咱们好好聊聊!”许歌哪里会就此放过对方,瞬间翻身而起,千磨剑追着出云大夫的下身不放。 两人之间局势逆转,暗杀者成了猎物。 出云大夫见到刺杀失败,没有继续颤抖的心思。他突然从袖口里抽出几个铁丸往地上用力一扔。 铁丸砸在两人之间,顿时爆发出大量黑烟。 许歌唯恐黑烟中再有毒素,赶紧用袖口遮住口鼻。他也是没有直接硬闯黑烟,挥动千磨剑发出一道道剑风,将黑烟驱散干净。 等黑烟向四周散去,许歌面前已经没有了出云大夫的身影。 “逃走了吗?倒是果决得很。”许歌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猎物逃走了的懊恼。他身子抖了抖外套,将插在衣服山的几把匕首扔在地上。 他在外套里面裹上了一层硬牛皮,特定位置弄了些血包,看起来就像是他真正中刀了一样,其实全都都是演技。 两人方才一番追逃,已经深入迷阵之中,东南西北全部都是迷雾,这让人难以辨认方向。 许歌却不着急,他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嘴巴里还小声倒数着数字,“三,二,一……” 等许歌倒数完毕,他眼前迷雾再生变化。 原本应该已经趁乱逃离的出云大夫,居然在这里时候重新掉头出现在了许歌面前。许歌还朝出云大夫挥手打了个招呼,“嘿!又见面了!是迷路了吗?” 出云大夫脸上如同染上了一层黑泥,恶狠狠地瞪着许歌,而在出云大夫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影——化名肖华的姬雪樱,隐匿于暗处的倩娘。 “陷阱。”出云大夫环视一周,低声说道。 许歌打了个响指,“大叔猜得不错,我可不喜欢被人一直找上门来,所以啊,只能在这里款待大叔了。” 几日前,许歌待在曹家大院的时候,特意半夜混了出去,便是在和倩娘安排今天的事情。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等着别人随时可能出现的刺杀,不如将刺杀的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在离开西蜀的时候,许歌被君青麟追杀了一路,已经恨透了仓皇逃窜。他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他要把主动权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许歌想要掌握主动,姬雪樱不会反对,倩娘如今已可以算是他的下属。三人一番合计,内门考核便是最好的机会。 方才所有一切,全部都是许歌的布置。他先是将所有和他选择同一道路的学子放了过去,特意和姬雪樱对话了一番,造成自己已经落单了的假象。又安排倩娘藏在暗处,和他遥相呼应。 等出云大夫以为所有人都离开,主动展开袭击,许歌再假装中招,惹对方现身。同时姬雪樱与倩娘从两侧迂回包抄,将出云大夫围在核心。 早有预料,尽在掌握。 许歌将千磨剑拿了起来,剑尖对准出云大夫,“咱们好好聊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面对三人包夹,出云大夫不答,他将长袖一甩,手中多了两把匕首。这态度再简单不过了,便是要和三人硬拼到底。 许歌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用问你。” 他话音刚落,一直保持安静的倩娘便开口说道:“他名叫出云,是九霄书院有名的大夫,已经在九霄书院待了大概三年的时间,平日里沉默寡言,深受九霄学子尊重。” 出云大夫眉头一皱,眯眼打量着倩娘。 “原来如此。”许歌向倩娘点头致谢。他在曹家大院待着那么几天,倩娘在外面可没有闲着,她暗中将九霄书院里里外外探查的了一番,有些重要人物的基本信息,已经印入脑海之中。 许歌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我之前不认识你啊?” “若要怪,只怪你为人太过嚣张。”出云大夫突然回答了许歌,口中满是冰冷高傲,“这里是九霄书院,不是你胡乱撒野的地方。”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笑着说道:“这位出云大夫,你可不像是会这么热血上头的人。况且你针对我进行的暗杀可不止一次,每一次手段都是卑劣致命,只因为我和在九霄书院出了风头,便要置我于死地?” 许歌摇了摇头,“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出云大夫再次闭口不言。 倩娘在这时候出言提醒道:“前几日,出云大夫救治了受伤的王子伯等人。” 许歌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据说……”倩娘继续补充道:“王子伯与出云大夫交往甚密。” “交往甚密?”许歌听到这话,脑中画面便不知道天马行空去了什么地方。 两个男人交往甚密?还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 许歌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看着出云大夫。 出云大夫听出了许歌口气里那份不可置信,还见到了许歌那戏谑的眼神,原本冰冷的面孔顿时胀红了起来,“竖子竟敢如此辱我!” “你别误会!”许歌笑着摆了摆手,“龙阳之好嘛,我是从花晨阁出来的,我这个人很包容的。” “我杀了你!”出云大夫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直接向许歌冲了过来。 许歌目光一凛,一手便按住了魔刀刀柄。 出云大夫毫无退意,手中长剑舞动,搅动四周云雾,就像是波澜翻卷,要将许歌吞没其中。 许歌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反正有仇当场就报了。 出云大夫既然想要他的命,那么就要做好偿命的准备。至于出云大夫身后的真正黑手,那不是还有王子伯嘛,凡是走过必留痕迹,许歌不愁找不到仇家。 出云大夫杀到许歌身前,无名吸力就将许歌向前拉扯。 许歌双足站定,身形不动,微微眯起双眼。他身上真元鼓胀,刀剑以拔刀式回在腰间,只能惊天一闪! 就在此时,迷雾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呼。 “刀下留人!” 许歌还未反应过来,曹先令的身影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 126 扑朔迷离 曹先令大喊刀下留人,许歌便会听吗? 他们这几天相处得还算是不错,然而面对一个发动了多次刺杀的人,许歌不会有半点妇人之仁。 不管曹先令为什么要保出云,许歌都不会轻易收手。 千磨剑没有停留,继续向前。 剑尖刺出一道锋芒,将迷雾划破,那些雾气便如波浪般向两侧荡开。 “天衍剑法——惊蛰!” 丝丝电芒萦绕在剑刃之上,许歌如电光似雷霆,向曹先令直杀过去。 曹先令身后就是出云,他若想要保住对方,便一步都不能退。 电光火石之间,千磨剑已至面前。 面对惊蛰剑,曹先令如临大敌。剑风将他发丝吹开,迷雾从他眼前掠过,可他双眼眨也不眨,死死盯住千磨剑尖。 那一点寒芒逐渐放大,直至占据曹先令整个视野。 曹先令终于动了! 他猛然合拢手掌,“当”的一声,千磨剑被他夹在手心之间。 惊蛰强大的冲力与他掌心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尖啸。人们眼看着曹先令掌心发了红,卷起了一层铁皮。 千磨剑便在曹先令身前停了下来。 众人这才看清,曹先令并非用肉掌硬拼千磨剑,而是在手掌上套了一层银丝手套,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惊蛰剑。 这是惊蛰剑第一人被人正面拦下。 许歌也是微微一愣,眯眼看着曹先令,“曹师兄倒是好俊的身手!若是之前在棋盘上打到最后,胜负还真不好说。” 曹先令抿嘴一笑,“我不过是取巧罢了,生死搏杀断然不是许师弟的对手。”他手中夹着千磨剑,口中称赞着许歌,但是手掌半分不动。 出云便站在曹先令身后,表情默然站在原地。他没有逃跑的意思,四周已经被许歌,姬雪樱,倩娘,曹先令四人完全锁定,哪怕曹先令要保他性命,也不会让他轻易逃离。他这时候若是做出逃跑的事情,便会瞬间面对四人围攻,说不定许歌便会趁乱杀他。 随便想想,此时逃跑也不是最佳时机。 “他要杀我。”许歌朝出云抬了抬下巴,“你却要保他?” 曹先令沉声说道:“这条线我跟了许久,今日利用师弟抓住了他的把柄,实在是有许多问题还想问他。” 许歌挑眉笑道:“我更喜欢斩草除根!” 话音落下,许歌猛然转动手腕。 千磨剑在曹先令掌心转动,擦出一片绚烂火花。曹先令终是捏不住剑刃,一手借力推开千磨剑刃,一手去抓出云大夫的衣领。 姬雪樱和倩娘也没闲着,分成左右围杀曹先令。 曹先令已是进退两难。 许歌提起一口真元,便是千磨剑高高举起。 “天衍剑法……” 许歌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传来呼啸之声。 一股沉重的压力骤然落在许歌肩上,他仿佛在瞬间穿上了五六套重甲,还有一匹马站在他肩膀之上。 那重力下沉,压得许歌双腿打颤,就像是要让他弯下脊梁。 “天位!” 许歌从小在花晨阁中长大,对这种威压并不陌生,这是成为天位高手之后,才会拥有的天位威压,天位之下皆受影响。 面对这种情况,许歌立即调动全身真元,向高举过头的剑尖涌去。他将自己变成了一柄剑,捅穿了层层威压,挺身而立。 “嘭”的一声巨响。 一柄巨锤落在许歌身前,锤身如墨,隐约间有暗红色纹路纵横交错。这巨锤落地,炸开一个大坑,将坑洞周围的几人全部吹飞。 姬雪樱和倩娘原就无法抵御天位威压,被吹飞后稍显狼狈地单膝跪地。 曹先令拽着出云衣领,两人就地滚了一圈,身上都会扬尘飞灰。 唯有许歌,双脚在地上犁开两道长印,但是仰头望天。 半空之中,一个健硕身形悬浮。 “司空算……”许歌咬了咬牙,“副门主亲自出手吗?天位高手,真是好大的威风。” 司空算尴尬地轻咳一声,揉着脑袋从天上落了下来。他像是突然撤去了真元供给,如同石块坠落地上,踏出两个脚印。 “许歌,你不要误会嘛,我可不是以大欺小。这不是任务在身,我也没有办法嘛。”司空算将地上巨锤拎了起来,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 许歌眼角微微抽搐,有这种巨力,该去修炼金刚道啊,练什么天人道,居然还能到了天位高度,真是老天不开眼了。 司空算将巨锤往腰上搭扣里一怼,朝许歌搓着双手,“这不是为了给九霄门抓间谍嘛。你从花晨阁出来,应该是知道的,总有人想对咱们不利。我这是看在大局面子上,才答应了曹小子给他帮帮手。” 许歌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司空算跟他特意解释什么。不过他知道司空算既然出了手,那他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机会留下出云大夫了。 天位和一流高手,看起来只是差了一个大境界,但是这一个境界便是凡人与神人之分。唯有踏入天人境界,才算是窥见了天道门径。 同理在金刚道中也是适用,金刚道分为纸鸢,木牛,铁犀,金刚,不坏五大境界。唯有进入金刚境界,才算是窥到了金刚道的精髓。 止息道更为诡秘,倒是和金刚道与天人道有许多不同。 许歌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若是能动脑子,便不喜欢蛮干。他直接将千磨剑收了起来,朝司空算翻了个白眼,“你是天位高手,你说啥是啥呗,反正我打不过你。” 司空算脸上笑容一僵,赶忙上前了两步,搓着双手说道:“许歌小友,你可千万别生气,咱们得公私分明啊,这可千万不要影响到咱们的私交呀!” “私交?”许歌挑了挑眉,“咱们还能有什么私交了?” 司空算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那个千磨剑不是可以借我观摩一下嘛。”他升起一只手掌来,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只是看看,这是你娘的遗物,我绝对不会拿锤子敲他!我就是想要看看。” 许歌直接冷哼了一声,给司空算丢下一句话来,“不行!”他朝姬雪樱和倩娘打了个手势,姬雪樱绕了个圈站到了他身侧,而倩娘则退入了迷雾之中。 曹先令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出云大夫。 司空算就当没有看见,可怜巴巴地望着许歌,“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许歌虚着双眼瞥向司空算,“副门主,这是要妨碍我们参加内门考核了?你们九霄也不带这么耍赖的吧。” 司空算被许歌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拖着疲累的背影垂头丧气地走了。曹先令对许歌拱了拱手,带着出云大夫跟上。 许歌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姬雪樱等他们走远,轻声问道:“你这是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这话用得可不对。”许歌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少爷我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你这是在侮辱人。” 姬雪樱轻笑道:“想抓的人没抓住,考核还落在了后面。” “瞎说,我早就料到曹先令在利用我们,这一次就当给他们了个人情。”许歌脸上那些不满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了奸计得逞的怪笑,“他那么好心要保护我们在曹家大院,我可是不信了,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还能博些好感,以后咱们还得在九霄混些日子,何乐而不为嘛。” 姬雪樱眯眼看着许歌,“你真是这么想的?想得这么长远?” 许歌闻言一滞,没好气地看了姬雪樱一眼,“你呀你,真是学坏了。” 姬雪樱还了一嘴,“近墨者黑嘛。” 许歌摇头苦笑,只能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你就别数落我了,谁也没想到连副门主都出了手,曹先令倒是早有准备,咱们还是准备得仓促了些。如今想来,当初能够那么轻易在曹家大院暗中进出,也是那小子有意露出破绽。” 姬雪樱皱眉点头,随后说道:“那现在怎么办?”她望向迷雾,“你连着内门赌斗也要输了?” “输?少爷将计就计的事情怎么能叫输。”许歌抖擞起精神,望向山顶迷雾,“你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姬雪樱揶揄道:“如今落后也在计划之中?” 许歌听到这话,突然对着姬雪樱咧嘴一笑,“破迷阵又不是买菜,哪有什么先到先得。”他张开双臂,就像是在感受风中万物的呼吸声响。 “九霄迷阵依山而建,趁势而起,他与大山早已融为一体。随着日光照射,四季轮回,日日时时刻刻不同。” 许歌猛然展开双眼,“知天时,晓地利,通阴阳,便有登山捷径!”他抓住姬雪樱手腕,“走!我找到捷径了!” 127 九霄捷径 姬雪樱不喜欢看到别人神神叨叨的样子,哪怕那个人是许歌。但是当许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心跳还是漏了半拍。等她彻底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在向山上狂奔。 “你做什么?”姬雪樱惊讶地叫出声来,“在迷阵里面乱窜,我们只会不停滴鬼打墙,在原地踏步。”她口中这么说着,却没有去挣脱许歌的手掌。 许歌好笑地回头看她,“你还不明白吗?”许歌朝她挤眉弄眼,“我已经找到了捷径。” 世上是没有捷径的,姬雪樱很想这么告诉许歌,可她很快发现了四周的不同,惊讶地环视四周。 迷雾弥散在整个山林之间,按理来说只有一开始进入迷阵的入口和几个通道上雾气稀薄一些,就像是九霄迷阵特意留给大家的入门指引。 然而现在环顾四周,他们两人周围的迷雾同样变得稀薄了起来,仿佛是这些迷雾自己给许歌让出了一条路来,指引着他们在山林之中穿梭,又不至于迷路。 他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笔直地迈向山顶,而迷雾自己让出了一条路来。 姬雪樱沉下双眉,不说话了。 “你在想什么?”许歌不再看她,转头认路。他们四周的迷雾不断变化,可是在许歌的带领下,两人踏着迷雾变化的轨迹迅速向上攀登。 “你……”姬雪樱咬了咬牙,“你作弊了?” 许歌闻言一笑,“我是这种人吗?” 姬雪樱正色道:“或许是刚才的副门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所以给你开了后门。” “我许歌想要破他这个迷阵,还要别人开后门了?”许歌没好气地瞥了姬雪樱一眼,随后将她手掌松开,“我这是靠真本事识破了迷阵的规律好不好?” “真本事!”许歌特意强调了一遍。 姬雪樱看着来时路被吞没,面前迷雾又开出口子,总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已经完全掌握了迷雾的规律?” “本少爷可是天才。”幸好许歌没有尾巴,不然这时候得敲到天上去。其实许歌不是一个喜欢显摆的人,但是在姬雪樱面前他就是有些忍不住自吹自擂,“这个迷阵确实很厉害,随着时间变化一直不同,但是再怎么厉害,那也是有规律的。我只不过小小地看了两眼,就把规律总结出来了。” 姬雪樱看着许歌,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许歌嘿嘿直笑,稍稍停下脚步,又等待了一会儿。他们两人已经爬过了接近三分之一的路程,路上还瞥见了其他学员。 那些学员在迷雾中苦苦挣扎,见到许歌带着姬雪樱一闪而过,全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 只不过这些会面只有短短一瞬,许歌已经带着姬雪樱又上了一层。 “破解迷阵的方法很多,就像他们。”许歌脚步不停,用下巴指向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们,“他们跟着迷阵闯荡,随着迷阵变化绞尽脑汁。这方法不能说错,就是要在山里兜兜转转,他们想要抢时间,到头来只是浪费时间。迷雾时刻都在变化,他们就得不断适应,很可惜,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适应别人。” 跑了一会儿,许歌再次停下脚步,“我们在这等一会儿。”他松开姬雪樱的手掌,伸了个懒腰,“迷阵既然会时刻变化,那我们就不要去找路,路它会自己找上门来。” 姬雪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许歌的方法了,“你早就看穿了?” “也不能算早吧。”许歌挠了挠头,“就是在石头那儿等杀手的时候闲着无聊,稍微总结了一下规律。趁着路还没来,抓紧时间坑了那杀手一把,效果还算不错。” 姬雪樱撇了撇嘴,她算是想明白了,之前的一切都在许歌的算计之中。 许歌一早就料到了杀手会挑这时候动手,顺便把曹先令和司空算算计了进去,让两人欠了他一份人情。这事情还不影响他参加考核,反正迷雾捷径还没有来,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在原地等了片刻,周遭迷雾再次翻涌起来。 迷阵随着时间变化,再生变化。 “三,二,一。”许歌倒数了三个数,抓着姬雪樱继续上前。他们一头扎入迷雾之中,没有两步,眼前又是雾气稀薄的康庄大道。 他们两人便这么走走停停,几乎全部走了直线,迅速逼近山顶。 另一边,曹先令与司空算带着出云先生退出了迷阵。司空算不知从哪里变了一副镣铐出来,将出云大夫的双手锁住。 出云大夫也像是认命了一般,跟着两人离开了迷雾。 他们没有选择半山腰的平地,那里聚集了太多人,若是出云大夫身披镣铐出现,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想。 九霄书院里可是有不少人认识出云大夫,不说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出云大夫的同伙,哪怕是被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上几遍,也是司空算不想要的麻烦。 司空算很懒,他只愿意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花功夫,其他琐碎事情能免则免。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这是司空算一直以来的准则。 如今司空算作为考核的主考官,暂时被大胥门主赋予了进出自由的权利。他们从迷雾之中出来,几乎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很快就出现在了后山一个缺口处。 深山老林,周边也没人围观,最符合司空算的想法。他将两人送出迷雾,马上就停下了脚步,“我就把你们送到这儿吧,这会儿考核还没结束,我也不能离开太久。小曹啊,就麻烦你多走几步,把这家伙先关到书院地牢里,让你们曹家手下看紧咯。等这边考核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和门主一同来提人。” “明白。”曹先令微笑着点头应下。 司空算将控制出云的铁链交到曹先令手中。曹先令用两手抓着,紧了紧。出云脚步有些踉跄,却安静地没有抬头。 “交给你了。”司空算最后看了出云大夫一眼,扭头重返迷雾之中。 曹先令等着司空算离开,拎着出云往山中书院去,脚步轻快。 出云微微抬头,低声说道:“你看起来不急着关我。” 曹先令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你难道急着要逃。” 出云轻声一笑,不说话了。 “尽早死心吧。”曹先令又将铁链拽紧了些,“九霄书院有我曹家人在,你是插翅难逃,或许你的同伙们会来救你?” 出云不答。 曹先令轻哼了一声,“不过是自投罗网。” 两人漫步山间,向书院走去。 迷雾之中,靠近山峰位置,许歌的前进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这迷阵还算是有点门道。”许歌一手摸着下巴,不断观察四周。 这种破阵的事情姬雪樱并不在行,便在许歌身后静静等着。 许歌抬头望天,又观察四周地势,“越是往上走,变化越是复杂,还是我小看九霄了嘛。咱们刚刚已经错过两次风口了……啧……看来我是小看了九霄一点点,嗯,就那么一点点……” 迷雾翻涌,似真亦幻。 前面已经彻底没路了,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难是难了一些,不过这还难不倒本少爷。”许歌观察了片刻,再次露出了然笑容,抓着姬雪樱的手掌继续向前,“走这边,咱们从八卦生门入,一会儿就能走出去。” 许歌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感到身后姬雪樱的手掌有些奇怪。 姬雪樱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糙了? 许歌疑惑地回过头去,顿时脸色大变。他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姬雪樱,握在他手心里的不是姬雪樱的手掌,分明是半截枯木。 人去了哪里? 许歌赶忙回头走了两步,可是两步之外,姬雪樱已消失无踪。 仅仅这两步之遥,似是神鬼之别。 许歌抓着那节枯木环顾四周,脸色铁青。 身前身后,雾气涌动。 山间寂静,仿佛这天地之间只留下他孤身一人。 128 迷雾 就像是许歌回头看不到了姬雪樱,姬雪樱再抬头的时候,她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迷雾。 姬雪樱向前跑了两步,身前空无一人。她直接拔出长剑,环顾四周,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其他什么都没剩下。 那些不安分的浓雾翻滚着,想要靠近姬雪樱。 姬雪樱挥动长剑,那雾气便沿着剑刃蔓延过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下去。这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哪怕是姬雪樱这样杀手出身,此时也觉得皮肤上爬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那湿润冰冷的雾气拂过肌肤,鸡皮疙瘩便不由自主地聚拢起来,让姬雪樱打心底感到阵阵不适。 不过姬雪樱并没有慌乱地叫喊出声,这环境太诡异了,谁都不知道迷雾之后藏着什么。因为慌乱而叫喊出声,只会变成别人的靶子。 姬雪樱重新调整了呼吸,将脚步进一步放轻,顺着许歌离开的防线继续前进。她将真元平均分配在全身上下,时刻感受着雾气的流动变化。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真元的消耗了,她必须小心雾气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 姬雪樱又往前走了大概十步,耳边仍旧是死寂一片,除了她脚底和地面枯叶的摩擦声,再也没有其他回响。 许歌就这么凭空消失? 姬雪樱皱起眉头,她从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想着是不是两人遇到了什么陷阱机关,将两人分隔了开来。她思考了片刻,便准备顺着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就在姬雪樱准备转身的瞬间,她眼前雾气突然涌动起来。 姬雪樱立马拎起长剑,压低身子。 一道人影出现在雾气之中,那人影越靠越近。 姬雪樱双腿肌肉绷紧,将真元调整到手臂之上。 那人影却在姬雪樱剑围之外停下了脚步。 姬雪樱只觉得难受极了,对方似乎非常了解她,正卡在她进退两难的位置上。她只能在原地站定,同时眯起双眼,希望看清对方的动作。 透过浓雾,姬雪樱隐约看到,对方似乎穿了一件青色儒衫。 青色儒衫? 姬雪樱眉头一挑,那人诡异一笑,“雪姬,我回来找你啦,这一次你一定会跟我回家吧。” 话音落下,君青麟扭曲的面孔已经穿过迷雾,凑到了姬雪樱面前,“雪樱!雪樱!雪樱!我来带你回家,啊哈哈啊,嘿嘿,啊哈哈哈哈……” 两只飞鸟似乎也受到了这狂乱笑声的惊吓,振翅高飞而起。 深陷迷雾之中的许歌立即转过身来,朝向那飞鸟惊林的地方。飞鸟展翅高飞,在浓雾之后迷蒙不清。 许歌挑了挑眉,一手捏住千磨剑,另一只手按在魔刀刀柄之上,“这破地方还真是有点意思。”他一边移动脚步,一边戒备四周。 就像是姬雪樱遇到的情况一样,许歌身边死寂一般见不到其他人影,更听不到任何声响。方才那飞鸟惊林,他还是通过雾气变化才察觉了些许端倪。 这鬼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不似真实。 许歌默默计算着迷阵的变化,心中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蔑之心,这迷阵可比他想象中诡异多了。他倒是不担心安全问题,不仅九霄门主大胥浮生就在山顶上。 有一个天人境界坐镇,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九霄历年来都会有内门考核,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出过事情。哪怕大胥浮生不会亲自出手,还有司空算在一旁看着,就像是方才许歌要对出云动手,司空算可不就是在关键时刻赶到了嘛。 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来,眼前的变化应该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也就是在上山途中,前三分之二的部分,还是允许大家组队破局。许歌和姬雪樱走了这么一路,也没见到司空算前来阻止他们,说明组队在一开始是完全可行的方法。 而后面这部分,估计才是考核的重中之重。 许歌虽然不知道九霄是通过什么方法将他们分隔了开来,至少他可以确定,最后这部分考核,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了。 想到这个,许歌索性放松了下来。他将刀剑收回鞘中,大大咧咧地看了一圈四周,“喂,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呗,少爷我等着呢。别浪费时间了,少爷赶时间。” 许歌的声音回荡在雾气之中,没有回应。 空荡荡的雾气,就跟死了一样。 许歌掏了掏耳朵,“既然是每个人只能独立面对,那么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应该也能想办法渡过的,也就是说不是啥需要动手的关卡。你们要考什么,少爷全都接着,别在那儿磨磨蹭蹭的,烦人得很。” “你一直都是这样……” 许歌耳朵一颤,迷雾中终于有了回应,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许歌皱了皱眉,转身朝那声音来处望去。 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向他缓缓走了过来。 “装神弄鬼。”许歌双手叉腰,打了个哈欠。 “你一直都是这样……”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从小到大……” 随着对方靠近,许歌慢慢皱起眉头,身子更是紧绷起来。他望向人影方向,双手渐渐握紧,“你,不对,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呢?”那人出现在许歌面前,“我从小到大都自以为是的发小。” 柏华! 许歌瞬间有些回不过神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看向前方。 柏华嘴角带着那熟悉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许歌。 许歌扯出一丝苦笑来,“这鬼迷阵是怎么回事儿?还带迷药了?这迷药厉害,我倒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柏华抬起手来,手掌一招,雾气便凝结出了一个酒坛在他手中摇晃,“难得见上一面,不喝酒吗?” “都是假的。”许歌翻了个白眼,“别人看起来,我这会儿肯定跟撞鬼了一样自言自语。” 柏华又一招手,另一个掌心便多了两个酒杯,“不喝酒吗?” “喝!”许歌伸手去抢酒坛。 当许歌触及酒坛,四周景物骤然变化,他们居然回到了花晨阁中,就在百花幽谷中,那常年花开的地方。 “我们最爱在这里偷偷喝酒了。”柏华原地坐下,他俩面前便出现了两张蒲团,一方几案。 两人在桌前坐下,柏华手指一弹,酒杯便停在了许歌面前。 许歌扯了扯嘴角,“希望这酒喝了不会拉肚子。”他嘴里嘟囔,却是给两人都斟满了酒水。 柏华将酒杯举了起来,端详着酒杯边沿,“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知道……”许歌将酒水一口饮下,话中满是苦楚,“因为我心中有悔。” 柏华抬腕,饮下一杯酒,“放不下,走不远,回头吧,回花晨阁去。”他说完话,又给许歌将酒水斟满。 许歌看着酒杯,看着酒液摇晃,半晌没有动弹。 柏华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他口中哼着西蜀小调,手指轻轻敲打几案,就像是回到了青葱岁月。 许歌应和着他,将那小调哼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候。 一曲终了,许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对不起……” 柏华微微一笑,“你不听我劝。” “你之所以会出现,不是因为我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许歌将酒杯重新拿了起来,“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都没有错。我后悔,不是因为你死在我面前,而是后悔,没来得及和你说声抱歉。” “对不起啊……”许歌举起酒杯,“由我这样一个发小,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柏华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你这烦人的家……” 话音未落,柏华已成飞灰。 许歌手中酒杯也成飞沫,那几案,那蒲团,统统随风而去。 许歌叹了口气,将已消失无踪的酒水,一口咽下。 等他重新睁开双眼,眼前已无迷雾。 一名中年书生背对着他,这时回过身来,“你们终于醒了。” 129 第一 自古以来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当许歌听到面前男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多出来的那个“们”字。 你们? 许歌立即扭过头去,瞬间对上了身边另外一人的眼睛。 左徒贡正和他并肩站着,同时扭头望了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左徒贡朝许歌微微一笑。许歌冷哼一声,将脑袋瞥向一旁,顺便拉开和左徒贡的距离,假模假样地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肩并着肩,这实在是靠得太近了,也不嫌急得慌。 许歌环顾四周,才发现身后有一条幽静小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身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蜿蜒向前,往山峰更高处去。 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是通过了考核,只是脑子里还在思考九霄迷雾的根底。没等他想得明白,身旁左徒贡便一鞠到底,朝不远处那中年人恭敬地说道:“学生左徒贡,拜见门主。” 许歌吃了一惊,不由将目光移了回去。 这中年人就是门主了? 许歌倒是不急着行礼,将那中年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那人穿着普通的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固定,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若说这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该是他浑身上下冒出来的书卷气,像是个学究,胜过门主。 这就是九霄门主大胥浮生? 许歌脑中闪过这个疑问,他抱起双拳,对方和他想象中的样子有着不小差距。还以为名誉天下的九霄门主该是个威严模样,如今看来似乎是过于……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太普通了?”大胥浮生笑眯眯地看着许歌,就像是能够看穿许歌的灵魂。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笑哈哈地说道:“哪能啊,大胥先生看起来就像是仙人下凡,身上都冒着那些个仙气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大胥浮生摇了摇头,“许歌啊许歌……”他顿了顿,“不老实。” 许歌呵呵笑着,也不辩解,“小姨说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嘴甜一点,这刀子也能少挨几把。” 大胥浮生再次摇头,“你小姨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许歌丝毫没有给小姨抹黑的羞愧,厚着脸皮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门主还是不太了解我家小姨。” “你啊你。”大胥浮生虚指了许歌两下,重新背起双手来,“你俩同时从幻境之中醒来,这会儿还有其他学子正在努力,我们再等半个时辰。” “是。”左徒贡恭敬地答应下来,安分地在一旁站定。这乖巧模样倒是和许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哼!表里不一! 许歌在心里鄙视了左徒贡一下,随后笑眯眯地往大胥浮生身边靠了过去,“那个门主,反正还有半个时辰要等,我有些事儿想问问。” “你先问迷雾的事情?”大胥浮生笑眯眯地看着许歌。 许歌又被大胥浮生看穿了心思,装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我吧,就是有些好奇。那个要是太过机密不能说的,我也不一定非要知道。” “口是心非。”大胥浮生评价了许歌一句,随后说道:“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既然我们在这里等着,说说也是无妨。” 许歌听着这话连连点头,他看着大胥浮生的笑脸,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虚幻,不像是真人。他赶紧甩了甩脑袋,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大胥浮生这时候慢条斯理地解释了起来,“九霄迷阵根据天时地利,相互结合而成。这一部分你们已经知道了。你感兴趣的,该是后一半幻境的事情。” “这迷雾既是山林之间天生的雾气,同时也有我们九霄门在其中干预。”大胥浮生指着周遭雾气说道:“我们在山中种了些植物,香气互相搭配,也是靠近山顶味道越是浓郁。” 许歌皱眉嗅了嗅鼻子,“还有香气?我怎么没有闻到?” 大胥浮生微笑道:“百花之味,便是自然之味,既然是自然,如何会让你察觉?” 许歌插嘴道:“这些香气会让人产生幻觉?” 大胥浮生点头道:“香气与阵法互相配合,便会激发出人心底的破绽。每个人破绽不同,遇到的事情自然不同。”他看了许歌两眼,“平日里作为护山大阵,应是激发人心底的恐惧,如今作为考核之用,便简化了一些。想入九霄山门,一方面得有学识,另一方面必须是心性坚韧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有一个人影从树林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大胥浮生顿时停下了话头,许歌和左徒贡也朝那方向望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姬雪樱。 “雪樱!”许歌欢呼了一声,就要上前迎接,可他一抬眼又发现了不妥之处。姬雪樱脸上全无表情,双眼更是无神,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大胥浮生的声音这时候传了过来,“她走出了迷阵,但还没有走出迷惘。” 姬雪樱向前走了几步,随即停下脚步,就站在许歌最开始醒来的地方。 许歌瞬间明白过来,姬雪樱这是还处在幻境之中。这样看来,自己刚才也应该是向姬雪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里。九霄迷阵实在神奇,在别人陷入幻境的时候,还能够指引身体前进。 这里许歌便是不知道了。其实一般当闯山者陷入幻觉之后,都会原地站定,直到从幻境之中挣脱而出,或是被九霄门人送下山去。他们这次之所以会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到山顶位置,全都靠着大胥浮生的气机牵引。 许歌不知道这些,便归结到九霄迷阵的神奇上面去。 “天道难寻,若是心志不坚,恐伤人伤己。”大胥浮生悠悠说了一句,随后眺望迷雾,他的双眼仿佛能够穿透整个山雾。他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轻声说道:“还有半个时辰,我们便再等等。” 姬雪樱还有机会,只要在半个时辰只能挣脱迷惘便成。 许歌见到姬雪樱来了,心思也就不在大胥浮生身上了。他快步走到姬雪樱身边,抬手又放下,唯恐乱碰姬雪樱会产生什么变故。他绕着姬雪樱转了一圈,目光扫过一旁站立不动的左徒贡,突然眼珠一转。 左徒贡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斜眼与许歌对视。 许歌嘿嘿一笑,突然向大胥浮生拱了拱手,“大胥先生,学生那个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胥浮生背着双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传道授业解惑,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许歌瞥了左徒贡一眼,“我听说,这次内门考核第一名可是有奖励的。” “没错。”大胥浮生点头道:“可观三生石一日。” “那就不对了啊。”许歌指了指左徒贡,又指了指自己,“我们现在有两个第一啊,这该怎么分?难道要奖励两遍?” 大胥浮生摇头道:“那又何妨?你们两人各看一日也就是了。” “那可不行。”许歌打断道:“我和这位左徒公子可是打了赌的。这次内门考核,第一只能有一个。或者……”他斜了左徒贡一眼,“左徒公子准备主动认输。” “哦?还有这种事情?”大胥浮生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左徒贡上前一步,恭敬鞠躬,“门主在上,这位许公子别的不行,这句话倒是说对了。” 许歌与左徒贡两人针锋相对。 “第一,只能有一个!” 130 众人皆知 “话说……”许歌抱起双臂,斜眼看着左徒贡,“我想要拼个第一,是不是说到你心坎上去了?”他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赶紧指着左徒贡说道:“你不会是下注赌我赢吧!” 左徒贡笑而不语,并不回答许歌的问题,转而朝大胥浮生拱手说道:“门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胥浮生抬了抬手,“九霄山门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左徒贡点了点头,手指山下说道:“这次我与许歌之争,我想让书院里所有师兄弟见证一番。” 许歌眉头一挑,“你这是要弄得众人皆知,临时加赌注吗?” “怎么?”左徒贡虚眼看着许歌,“花晨阁的许少爷,这是不敢了?”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你不敢也可以,自己去和他们说,花晨阁便是不如九霄山门的,那这赌注也就作罢了。” 许歌眉头一皱,先是看了大胥浮生一眼。 大胥浮生双眼望向别处,就像是没有听到左徒贡的话。他这态度又是什么?默认还是否认?许歌有些拿捏不住。 左徒贡移了两步,挡住许歌的目光,笑眯眯地盯着许歌不放。 许歌冷冷一笑,索性将话挑明了说,“你就能代表九霄了?再者说了,我以后可是要在九霄住上一段时间的,你这赌注搞得,输了我自然丢了面子,花晨阁也丢了面子。可要是我赢了,那我以后在九霄的日子还能好过了?” 左徒贡咧了咧嘴,“我倒是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庸人。” “激将法对我没用。”许歌打了个哈欠,“我就是个庸人。” 左徒贡翻了个白眼。 许歌不等他说话,抢先说道:“不过!这赌还是要赌的,但是咱们要加些赌注。” “你待如何?”左徒贡好整以暇地看着许歌。 许歌搓了搓双手,“谁输了,以后就是对方的书童,端茶递水,随叫随到!你敢不敢赌?” 左徒贡听到这话,顿时抿住了双唇。 许歌向前凑了两步,“怎么?你不敢赌了?不敢赌也没问题嘛,我也不为难你,一会儿你下山去和大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自认低头我一头。投降输一半,我可是给你打了折的。” 左徒贡脸上再没一丝笑意了,这是被许歌反将了一军。 许歌老神在在地抱住双臂,安静地在一旁等着,反正他现在也不着急,就爱看左徒贡举棋不定的模样。 左徒贡看了许歌一眼,笑着说道:“好,这赌约我应下了。” “好气魄!”许歌立即应声下来,不给左徒贡反悔的机会,急吼吼地说道:“咱们比什么?” 左徒贡显然是早有腹稿,不带停顿地说道:“九霄山门杂学颇多,下山弟子有两条路。一是偷偷下山,第二便是要经过阁中策论,策论分为六科,武科,策科,星科,艺科,医科,器科……” “等等……”许歌一时间听得头大如斗,“什么玩意儿?” 左徒贡解释道:“武功,谋略,天文,才艺,医学,机关术,明白了吗?” 许歌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要和我比这六科?” “对也不对。”左徒贡朝许歌晃了晃手指。 许歌看着他这挑衅的模样,真想把他的手指给他掰断咯。不过想想大胥浮生就在身旁,许歌也就沉住气,等着左徒贡的下文。 左徒贡见到许歌没有反应,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解释说道:“若是六科全比,毕竟是双数,我们可能再次打平。再说了,六门全部比试一遍,也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所以啊,我们取其中三门,如何?” 许歌听明白了左徒贡的意思,心中暗暗计较。 左徒贡不等许歌想明白,又张嘴说道:“既然是我想出来的笔试内容,选择科目的权力,就交给许公子你了。”他向许歌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歌眼珠一转,脑中急速运转。 说实话,许歌之前也不知道九霄门所学竟然会这么庞杂,若是左徒贡硬要比试六科,许歌还真不好说自己一定能赢。现在左徒贡将选择的权力交了出来,这小子做事也没有那么心黑。 这六门学科之中,许歌对机关术只是略懂,观星术更是完全没有学过,他直接就把这两项给排出了选择。 剩下四门,武功,才艺,谋略,医学。 许歌摸着下巴,默默思考。他在花晨阁对九霄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九霄山门出来的学子,有许多成为了军中参谋,在谋略的教学上,九霄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很可惜,许歌在花晨阁并没有学过任何谋略相关的课程,他自认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和九霄出品的策士应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许歌将左徒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臭屁的家伙,既然是九霄族人,平日里肯定受到了许多熏陶。既然是比试,没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样看起来似乎很硬气,但是很蠢。 剩下武功一项,许歌自认为在年轻一辈之中也可以算是佼佼者。还有魔刀这种双刃剑保底,自然是不怕对方。 医学这边,花晨阁号称收尽天下花卉,在医学上的成就自然不低,许歌平日里耳濡目染,懂得也是不少,同样不怕左徒贡。 至于才艺……许歌想到这里,忍不住嘿嘿一笑。 左徒贡一直都在观察许歌,这时候见到他怪笑出声,忍不住出声说道:“许公子,想好了没?” “想好了。”许歌赶紧点头,“也别说我欺负人,我就选武功,医学和才艺吧。” 前两项报出来的时候,左徒贡暗暗点头,应该是和他所料不差。当许歌说出“才艺”两个字来,左徒贡差点揉了揉眼睛,颇感意外地看着许歌。 这点小表情自然瞒不过许歌,他直接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少爷我看起来是什么都不会的大老粗吗?” 左徒贡笑而不语,“武科,医科,艺科,没问题,就这三门吧。”他点头应下,朝大胥浮生拱手道:“为显公平,还请门主安排比试。” “慢着!”许歌打断了左徒贡,扑闪着双眼望向大胥浮生,“门主,你可不能护犊子啊。” 大胥浮生微微摇头,“你这小子,我还能偏袒了自己人不成?要是让你小姨知道了,怕不是要杀上我九霄门来。” 许歌嘿嘿直笑,摸着后脑勺,装作忠厚淳朴的模样。 至于在场这两位是不是会觉得他忠厚淳朴,那许歌就不管了。 “至于让我主持比试……”大胥浮生深深地看了左徒贡一眼,“你是想在内门比试?让山下的学子也到内门来观看?” 左徒贡赶紧低头,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大胥浮生顿了片刻,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大家热闹热闹,也无不可。” 左徒贡松了口气,赶紧拱手,“门主宽厚。” “好了,你该去谢谢小算。”大胥浮生拂了拂衣袖,“反正我到时候也是甩手掌柜,有什么事情就让小算看着。” 许歌听到这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天人都是这副德行,有什么事儿都交给副门主来干。大胥浮生把麻烦事儿都交给司空算,自家小姨把事儿都交给葵婆,还真是一模一样。 三人这边把事情暂时定了下来,树林外姬雪樱那儿传来了一声闷哼。 “雪樱!”许歌立马回过头去,“你醒了?”他高兴地望向姬雪樱,却见到姬雪樱还是那双眼无神的模样,只是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 许歌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凑到姬雪樱身前。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也不敢去碰姬雪樱,只能焦急地询问大胥浮生。 大胥浮生收起脸上笑意,皱眉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情,她在和心中执念斗争,若是激烈的时候,是会有些外在显现。若是执念过深……” 许歌急道:“执念过深如何?”他话音刚落,姬雪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许歌还没回过头去,便听到脑后锐器风响。 许歌赶紧使出一个铁板桥,正好避过姬雪樱挥来的长剑。 大胥浮生叹了口气,“若是执念过深,便会难控自身。” 131 噩梦 “若执念过深,便会伤人?”许歌躲开姬雪樱一击,对着大胥浮生怒吼道:“长眼睛都会自己看啊!您老就不能早点说吗?” 大胥浮生叹了口气,“没办法,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就会差上那么一些。” 许歌避开姬雪樱一击直刺,无奈吼道:“你可是天人境界好不好!一百年前的事情你都忘不了!” 大胥浮生摇了摇头,“我上次加固迷阵的时候,正好一百年前了。” 许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觉得和这种老不修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当然不能和一个胡搅蛮缠的老东西讲通道理。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许歌定住心神,关注于姬雪樱的破绽。他的境界原本就比姬雪樱要高,再加上现在姬雪樱还处在迷惘之中,只是凭着本能挥剑,两招过后,许歌诚心露出了一个破绽。 姬雪樱没有任何思索,凭着本能便朝许歌咽喉破绽刺了过去。 得手了! 许歌嘴角一翘,迅速侧开身子。 长剑便擦着许歌的咽喉滑过,许歌就像游蛇一般,顺着姬雪樱手臂方向,一指便要刺向姬雪樱的咽喉位置。他当然不是要伤害姬雪樱,只会准备临时阻断她咽喉处的血脉流动,能够让她暂时昏迷过去。 “千万不要碰她!”就在许歌手指马上要触碰到姬雪樱的瞬间,大胥浮生突然如此说道。许歌吓了一跳,硬生生将手指扯开了几寸,擦着姬雪樱的脖颈滑过。 姬雪樱却不管许歌为什么会忽然收手,转身一记鞭腿便已踹向了许歌。 许歌如今姿势扭曲,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只能硬生生地受了这么一腿。他整个人就这么撅着屁股,面孔着地。 “老家伙!”许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大胥浮生,“你是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 大胥浮生抿嘴笑着,“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许歌撸起袖子,只觉得心里那邪火一个劲儿地往上冒,怎么都按压不住。 “人命关天,老夫像是寻开心的样子吗?”大胥浮生又突然严肃了起来,还真有一副严师模样。 许歌这下是彻底不明白大胥浮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他也不敢真的去和姬雪樱动手,只能使了一个虚招,跳出姬雪樱的剑围,两三步退到了左徒贡身边。 大胥浮生在这时候一挥衣袖,姬雪樱整个人的动作便显得艰涩起来,就像是长期没有保养的机关,一顿一卡。 许歌趁机喘了口气,凑到左徒贡身边,“你们门主的脑子,是不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左徒贡只是瞥了许歌一眼,“门主只是需要更多人气。” “人气?”许歌听不明白,难道大胥浮生还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妖魔鬼怪?他的天人之道,难道是靠这种旁门左道修炼起来的? 左徒贡没有给许歌做出更多解释,直接闭嘴不说话了。 大胥浮生耳聪目明,作为天人境界,许歌离得这么近说法,哪怕是压低了声音,也逃不出他的耳朵。他一边抬手控制着姬雪樱,一边解释道:“我是做天人久了,有些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多学学年轻人,或许我自己也能年轻起来。” 许歌闻言一愣,突然回想起自己小姨的一些情况来,突然觉得有些唏嘘。 天人之道,金刚不坏,止息幻真,这都是天下顶端的境界。可是这些境界,也有着无法躲避的宿命。 进入天人境界之后,人们便会逐渐失去作为人本身的情感,他们会越来越向天道靠近,漠视天下苍生。这几乎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就像是天人们深居简出,避免沾染因果,遭受天道惩罚一样。 几乎没有一个天人,是能够寿终正寝的。无论是沾染因果导致死于非命,亦或是失去人类的全部情感,变成行尸走肉,前人已有了无数榜样。 小姨的天然呆,大胥浮生的健忘,都是天人境界反噬的表现之一。 为了对抗这种不可避免的衰败,小姨选择看书,她通过阅读故事里极致的情感来刺激自己,不让自己完全失去人性。或许大胥浮生便是通过这种恶作剧的方法,来延缓自己的衰变? “你愣着干什么?”大胥浮生回头看了许歌一眼,“再不过来帮忙,你的肖华兄弟可就回不来了。” “啊?哦!”许歌下意识就要上前帮忙,可他反应过来,立马顿住了脚步,没好气地看着大胥浮生,“你有所叫我不能动她。” “确实不能随便动她。”大胥浮生严肃地说道:“她现在就像是有了夜游症的病人,若是靠外力让她强制昏迷,或是昏睡过去,只会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又不能碰她!又要帮忙!你要我怎么做?”许歌碰到姬雪樱的事情也是着急上头,指着大胥浮生就开口责备,“你们弄迷阵的时候,怎么能弄得这么危险?” 大胥浮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许歌,“因为这是护山迷阵。” 许歌被噎住了,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大胥浮生只是说了一句大白话,这护山迷阵,既然是用来护山的,自然是搞得越危险越好。如今为了考核,九霄何时特意降低了迷阵的难度,谁都没想到姬雪樱会陷入危险之中。 这就是场意外,许歌也不能怪在人家九霄头上,他也是关心则乱。 许歌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该怎么办?”许歌沉声问道,“门主是天人境界,这迷阵又是九霄迷阵,想必门主一定是有办法的吧。” “办法自然是有的。”大胥浮生保持着控制姬雪樱的动作,“只是需要一个人合作。” 左徒贡听到这话,立马将脑袋瞥向了别处,就当自己不存在。肖华,也就是姬雪樱又不是他带来的人,出了什么事也是与他无关。 许歌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退缩,“门主尽管吩咐。” 大胥浮生点了点头,“你要进入她的梦里,把她给唤醒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需要控制你们两人,以便你们将任务完成。这一趟旅程,只能靠你自己。” 许歌听蒙了,“进她梦里?”他挠了挠头,“门主需要控制变化我可明白,这进入梦里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这么回事儿。”大胥浮生话音未落,便朝许歌挥动另一只衣袖。 许歌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许歌回过神来,他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这里是哪儿?”没等许歌反应过来,在黑暗远方,传来了一串孩子诡异的笑声。 132 石房子 进入九霄山门之前的小道理,左徒贡在路旁静静站着。他稍稍抬起脑袋,观察一动不动的许歌和姬雪樱。 大胥浮生抬着两只手臂,姬雪樱和许歌便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们眼中一片迷茫,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迷雾之中,找不到出路尽头。 左徒贡眼神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胥浮生突然转过头来,望向左徒贡。左徒贡赶忙垂下脑袋,将目光收了回去,一副木头模样。 “想看就看吧。”大胥浮生微笑着说道。 左徒贡试探性地抬起头,正对上大胥浮生探究的目光。一番对视,左徒贡赶紧再次下头去,已是满头大汗。 对视一瞬间,左徒贡只感觉自己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透。 “我不会多问什么。”大胥浮生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想法,比我们当年可是强多了。” 左徒贡赶忙拱手躬身,鬓角上汗水向下流淌。 黑暗之中,许歌听到了诡异的笑声。 那是孩子们银铃般的欢笑声,只是这笑声在如今的黑暗中显得分外空灵,还带着淡淡回音,仿佛不是人声。 许歌听了片刻,那声音不近不远,就像是在等他靠近过去。许歌思索了片刻,朝声音反方向走了几步。 那诡异笑声居然朝他靠近了过来! 许歌走得快些,那声音便靠近得快些。 许歌走得慢些,那声音便同样放缓脚步。 笑声也不靠近,就是保持着这么一段距离,挑动着许歌的神经。 许歌挑了挑眉,索性不再后退,朝那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诡异笑声停下了,许歌靠近它的时候,它便在原地等着,安静地“歌唱”。 许歌顺着声音赶路过去,笑声也越发清晰起来。由远及近,笑声叠成了几番层次,像是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耍。 只是人数增多了,那空灵感反而倍增,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放出诡异笑声的孩子们。 许歌不由放缓了脚步。 近了。 许歌眯起双眼,见到了一群跳动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群穿着白衣服的孩子。他们身上唯一的样子,就是腰带上的一抹红线。从远处看起来,应该是一群孩子围在一起玩耍,可等许歌靠近过去,眼前景象让他觉得背脊发亮。 实在是太古怪了。 大概二三十个孩子聚在一起,在玩耍的却只有五人。那五个人似乎是在玩着跳房子的游戏,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歌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些孩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违和。 可是坐在一旁的二十多个孩子,脸上竟是面无表情。他们眼神空洞,看着跳动玩耍的孩子们全无笑意,就像…… 一群尸体。 许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沫。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打心里不愿意靠近过去。 就在许歌脚步停下的瞬间,玩耍的孩子们分出了胜负。 然而第一名的孩子,蹲在原地大声哭泣起来。 许歌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 场上所有笑声戛然而止。 剩下四名没有获胜的孩子更是脸色大变,他们脸上的笑意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恐惧。他们定定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同时不断后退。 许歌朝那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输了游戏的孩子们突然掉头就跑,许歌的目光紧随他们而去,紧接着更加骇人的画面出现了。那些孩子没有跑出两步,一个个全都掉了脑袋。 空气之中就像是有一根见不到的钢线,将他们瞬间绞杀。 血雨落了一地。 许歌只觉得胃里不断翻滚,他干呕了两声,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获胜的孩子会嚎啕大哭起来,那是喜极而泣,那是为了生存的喜悦。 可无论场上发生了什么,场边剩下二十多个孩子,依旧是死寂一般。 接下来,获胜了的孩子被推到了一旁。他还在笑声啜泣着,似是强忍着痛苦,不能哭出声来。 场下那些孩子终于有了动静,又有五人走了上来。他们踏上场地的瞬间,脸上突然涌现出了无边的笑意。 那诡异重叠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 孩子们做着游戏。 许歌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终于明白自己一开始怎么会觉得这些孩子的笑容奇怪了,这根本就是被逼出来的笑容!这些孩子强忍着面对死亡的恐惧,也得假装笑得大声。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许歌浑身都不自在。 这里真的是姬雪樱脑海深处?姬雪樱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就在许歌感到恶心的时候,他目光一扫,看到了在一旁强忍着哭声的孩子。那个孩子原本脸上是模糊一片,此时突然清晰起来。 许歌瞪大了双眼。 他,不,是她! 那孩子五官分明就是年幼时的姬雪樱! 许歌也顾不上更多了,飞身朝那孩子冲了过去。就在许歌将要触及小雪樱的瞬间,四周再次回归黑暗。 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许歌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抓住。 “该死!”许歌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什么都没打到。 突然,“熊!熊!”两声轰响。 距离许歌不远处,出现了两个火盆。 火盆用钢铁支架支撑起来,熊熊燃烧。 许歌皱了皱眉,向那火盆走了过去。越是靠近火盆,许歌越是觉得奇怪,他觉得那火盆似乎正在不断变大,原本只到他胸口的火盆,居然长到了他的头顶位置。 不对。 许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不是火盆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他似乎变回了自己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衣服也变成了花晨阁的练功服。 许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上上下下的变化。突然,周围景色再次变化起来,他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里。 头顶上是昏暗的月光,撒在四周的屋舍上,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 这里又是哪里? 许歌戒备起来,伸手摸向腰间。然而原本绑着千磨万击的腰间,空无一物。许歌为之一惊,赶紧调动起自己的真元来,就连他身上真元也恢复了十岁时候的弱小程度。 没等许歌回过神来,他听到了巨大的金锣声响。 那声音是从镇中央的高门大宅里发出来。除了金锣震颤,还有人高声呼喊。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死了!老爷死了!” 许歌一脸疑惑,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他看到了一道人影从屋顶之上掠过,朝村外方向狂奔而去。 一瞬之间,许歌见到了那人腰间挂着的布袋。那布袋下沿满是鲜血,殷红一片。 凶手! 那人影一闪而过,已没入转角黑暗之中。 鬼使神差的,许歌联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姬雪樱! 许歌不再迟疑,用起飞蝶穿花步,向黑影离开的方向追去。 133 所谓朋友 许歌在黑夜里奔行,他缩小了的手脚,使得他行动起来处处受阻。原本轻轻一跃就能跳上去的屋顶,如今也得耗费九牛二虎之力。 只不过追出了两条街,他已经被黑影彻底甩开了,就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但是许歌没有放弃,依循着之前的方向继续追踪。哪怕是被限制了的修为,他依旧能够凭借经验,搜寻到对方的痕迹。 许歌看过对方落在屋顶上的脚印,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十岁左右。而且对方的轻身功夫不错,至少要比他这个疏于练武的少爷好上不少。 在许歌十岁的时候,他更喜欢游山玩水,所谓练武也就是表面上敷衍一下严肃的葵婆。 跟着对方的踪迹前进,应该是往出镇方向去了。许歌回想起对方手里滴血的布袋子,又想到那划破长夜的咆哮,猜测对方该是暗杀了这个镇子里有头有脸的某个人物,不小心事情败露,变成了如今的追杀局面。 镇子里大小人家全都动员起来,举着灯笼在街道上巡逻,大张旗鼓地搜寻凶手。许歌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他可不希望被别人误会成了凶手一伙。 许歌在屋顶上站定,隐藏于阴影之中,继续辨认脚印。就在他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兵器相交的脆响。那脆响从一条暗巷之中传来。 可以看出交手双方谁都不想将动静闹大,他们全都压抑着自身武力,尽量避免兵器相交。若不是许歌靠得近了,也不能发现这细微动静。 许歌听着夜里追杀的人声,也没有多想,一头扎入了黑暗小巷之中。 暗巷里,两人正在对峙。 许歌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装扮,两人都是十岁孩子大小,穿着夜行服。其中一人腰间别着染血布袋,另一人虎视眈眈。 “放弃吧,交出人头。”袭击者压低身子,短刀在手中反复晃动。 “任务是我完成了。”被袭击者声音清冷,许歌听着有些熟悉。 “大人们说了,我们十个人,只能有一个人拿着人头离开。”袭击者将短刀举起,“至于怎么拿到人头,无所谓!” 话音落下,袭击者已向前冲了过去。 两人刀身交错,被袭击者只是防御,并不反击,“为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这么大的镇子,他们不可能全部监控,我们还有机会。” “四号,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袭击者刀尖点地,绕着对方画圈,“我们同批一千个孩子,如今只剩下我们十个。他们的任务,你还不明白了?今天能够活着出去的,只能有一个!” “七号!我们是朋友!”四号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原本淡然的态度也产生了波澜,“我们一起熬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可以联合大家……” “四号,我原本以为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人。可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你了。”七号挥动短刀,再次杀向四号,“你!是最幼稚的那个!” 四号不想争斗,可是训练的本能,让他做出了防御的反应。 “当!” 两人短刀交叠在一处。 七号双手压在刀柄之上,继续向前施压,“等我杀了你,我会把你那一份,也好好活下去的。” 许歌正在旁观,他已经确定,姬雪樱应该就在这十人之中。从姬雪樱的身世来看,这一夜或许印刻在她脑中,成了她难以磨灭的记忆,亦或是心魔。 难道…… 许歌看着心慈手软的四号,“你就是雪樱?” 无法确认双方的身份,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许歌准备动手。 便在此时,又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那黑影二话不说,一刀斩断了七号的背脊。他捂住了七号的嘴巴,将他的惨叫声扼杀在咽喉之中。 鲜血撒在四号脸上。 四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号,将刀刃横在他脖颈之上,“拿来。” 四号愣愣地看着对方,“九号……你也要杀我吗?” 九号依旧冷冰冰地说道:“拿来。” 四号默默低头,将布袋解了下来。他抬起手掌,布袋在他手中摇晃。 九号伸手捏住布袋边缘,可四号没有松手。 “你知道吗,如果你拿走了布袋,我同样会死。”四号望着九号,“你不愿亲自动手杀我,可我依旧因为你拿走了布袋,最终因你而死。你以为没有动手杀我,便不会愧疚吗?不会的!今夜会变成你永远的噩梦。” 九号没有说话,用力将布袋抢了过去。 布袋脱手而出,四号的手掌悬在半空。 九号不再理睬四号,转身便走。 四号的手掌缓缓放下,双手垂在两腿之间,就像是石像一般。 九号向前走了两步,四号低声说道:“为什么?我只想让大家都活下来,难道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四号猛然抬起头来,“既然这样……”他重新握住短刀。 “唰!” 四号腾身而起,从背后刺杀九号。 九号侧身一闪,短刀将她的面罩挑飞。 许歌的目光一缩,“雪樱!” 姬雪樱迅速转身,刀刃滑过四号的脖颈。她在最后关头,调转了刀刃,只是用刀柄将四号击晕了过去。 四号匍匐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姬雪樱在原地站了许久,那血水从布袋下沿滴落地上。她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弯腰捡起面巾。 就在姬雪樱低头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双陌生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姬雪樱立即抓起布袋,顺势一个后跳,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 许歌就站在姬雪樱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姬雪樱同样看着许歌,眼神淡漠。 许歌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杀他?” 姬雪樱没有回答,向许歌举起了短刀。 许歌自问自答,“因为在你心底,你依旧将他当成同伴。他说的没错,哪怕你不杀他,他依旧是会死。” 姬雪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终于开口说道:“我们别无选择。” “不。”许歌张开双臂,“我就是你的选择。” 天上闪过一道雷霆,雷声过后,细雨蒙蒙。 两人站在雨中对视。 “傻子。”姬雪樱收起短刀,就要掉头离开。 许歌上前几步,靠近姬雪樱。 姬雪樱立马转过身来,将短刀护在胸前,满是戒备地看着许歌。 许歌顿住脚步,“相信我,不用对你的朋友动手,我带你离开这里。”他向姬雪樱伸出了手掌。 姬雪樱退了半步,看着许歌手掌。 “傻子。” 姬雪樱再次摇头。 许歌微微一笑,“你想要为了今夜的事情懊悔一生,还是和我一起做一回傻子?” 姬雪樱皱眉头,“会死的。” 许歌再向前一步,“若是要死,我也会死在你的身前。”他依旧张着手掌,“一起来吗?” 姬雪樱沉思了许久。 两个人在雨中淋了许久。 久到追捕声越靠越近。 “傻子……”姬雪樱摇了摇头,将布袋绑在腰间,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歌微微一笑,将四号的短刀捡了起来,“跟紧了,我们杀出去!”他舞出一个刀花,向小镇大门方向奔去。 夜空中闪过一道雷霆,似是将两人影子融为一体。 134 妖魔鬼怪 雨落沙沙响,满地涟漪微荡。 “在那儿!” 脚掌踏碎涟漪,人群奔过,火把摇曳将倒影搅碎。 人群或拿刀刃,或拿农具,从长街之上狂奔过去。 许歌和姬雪樱在街角探出头来。 “呼。”许歌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你们到底是杀了什么人啊?这是大石头扔茅厕,民愤啊!” 姬雪樱与许歌拉开一个人的距离,腰间别着滴血的布袋,“镇长,明面上方圆百里内最乐善好施之人。” 许歌问道:“那私底下呢?” “不知道。”姬雪樱淡淡地说道:“也不必知道。” 许歌被噎住了说不出话,“你说的真有道理。” 等到长街上空无一人,两人从街角绕了出来,沿着长街的阴影向大门方向快步赶去。 整个镇子都在追杀他们,当然整个镇子都乱了,反而没能发现隐藏在阴影中的两人。他们顺着长街移动,躲过了三波追杀,竟是没有人对身边的阴影多加探查。 灯下黑便是这个道理。 两人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战斗,就赶到了大门附近。 姬雪樱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张望。 许歌扭头看她,“怎么了?” 姬雪樱摇了摇头,“不知道。”她顿了顿,“我不应该走这条路,我应该……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轻松。” 许歌听到这话,反而心中松了口气。 姬雪樱说自己不应该走这条路,那是在她的记忆之中,当年肯定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离开镇子,说不定在路上还经历了几次厮杀。而她这次跟着许歌移动,避开了那些杀害同伴的经历,下意识便会觉得轻松一些。 姬雪樱觉得轻松了,那说明许歌在梦境中起到了作用。他给自己心中鼓劲,一定要将姬雪樱从心魔中拯救出来。 两个将要奔到大门外,许歌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 一道雷霆闪过,照亮了大门的一道人影。 “小雪樱,你要到哪里去?”门外,是十四岁的君青麟,他的嘴角满是笑意,可那笑只是阴寒。 “哈麻皮!”许歌暗骂了一句,“你这狗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 君青麟看也不看许歌,只是盯着姬雪樱,“其他人还没死光呢,你怎么就要出来了?难道是……”君青麟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下不去手了?!” 姬雪樱浑身一缩,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许歌眉头一挑,拦在姬雪樱身前。 君青麟依旧无视了许歌,又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们这次只有十个人,我那年毕业,可是有五十人呢。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啊,真是令人怀念。” 君青麟抬头望天,就像是看到了过往的画面,“大家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在我面前哀嚎,在我身前痛苦,他们祈求我的原谅,求我放他们一条生路。那声音,真是美妙极了!你难道不准备听听吗?好友们临死前的哀嚎,再也没有比那更好听的声音了。你应该试试的,杀了他们,你就会和我一样,你才能和我一样,我们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是……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变态了吗?”许歌翻了个白眼,搂住姬雪樱颤抖的肩膀,“不要怕,有我在。” 君青麟突然挑起眉头,“你是谁?你这臭虫!我要切下你的手掌!雪樱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去玷污!” “雪樱,不要怕。”许歌也选择无视了君青麟,“我们就从这个变态开始吧!” 君青麟冲上前来,甩出一把暗器。 许歌拔刀在手,瞅准了君青麟暗器中的破绽,“你现在可嫩多了!”他就像游鱼一般,钻入一阵风雨,避过漫天暗器,出现在君青麟面前。 “杀你第二次!果然还很开心!”许歌哈哈一笑,一刀飞速斩下。 君青麟目瞪口呆,被许歌一刀两断。 然而,君青麟身体的断口中没有飚出血液,而是长出了章鱼一般的触手。那些触手疯了似地钻许歌。 许歌吃了一惊,赶紧后退,“什么妖魔鬼怪?”他这一跳,重新跳回了姬雪樱身边。姬雪樱已经抱住了脑袋,浑身颤抖地蹲在地上。 君青麟的身子分裂开来,成了两个满是触须的怪物。 许歌看看君青麟,再看看姬雪樱,他明白过来,这里毕竟是梦境,这并不是君青麟真实的模样,而是姬雪樱心底对君青麟的认知。 “原来他在你心里是这么恶心的东西。”许歌哈哈一笑,不觉有些快意,“挺好的,我喜欢!”他抓住姬雪樱的手掌,“跟紧我,我们冲出去!” “不!”姬雪樱甩开许歌的手掌,重新抱住脑袋,“我们冲不出去的,我逃不掉的,我逃不掉……” “说什么傻话。”许歌将姬雪樱的手掌牢牢握住,“有我在,没有人能拦住我们!” 许歌握紧短刀,将真元凝聚在刀刃之上。 两个触手怪向尖叫着向他们反冲过来。 “天衍剑法——秋分!” 许歌真元一吐,短刀上刀气纵横。 十六连斩飞速闪过,君青麟掉了一地触手,许歌与他擦肩而过。 君青麟嘶吼着倒在地上,他那些掉落的触手变成个一滩滩黑水,冒着恶臭的气泡,“你们逃得掉吗?你们逃不掉的!姬雪樱!你注定要背负这些罪孽!九婴不会放过你们!我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姬雪樱浑身颤抖,许歌将她肩膀搂住,对着君青麟咧嘴狂笑,“那我就护她到海枯石烂!” “是吗?”君青麟突然疯狂怪笑,他的身子就像是蜡烛一般融化,渐渐融入地面之中,“那我们就看看,你们能跑出多远!” 君青麟彻底融与地面,天空中闪过一道蛇形闪电。那闪电将天地照亮,许歌眼前顿时一白。等他重新恢复视力,身后小镇已经消失不见。茫茫黑夜之中,只剩下脚下一条小路,这小路泛着白光,与这墨黑世界格格不入。 光彩全都消失不见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黑白两色。 姬雪樱依旧是那十岁的孩子目光,而许歌恢复了原本的身形。他腰上重新挂上千磨万击,他手中短刀变成飞灰消失不见。 两人脚下的白路颠簸弯曲起来,它不受万物控制,或是颠倒,或是悬浮,蔓延向无垠深空。 “轰隆!” 黑夜中雷光闪过,照亮道路两旁的巨像。 那些巨像看不清面容,大部分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们的身形不可名状,或是鳞爪貂皮,或是绒毛獠牙。 巨大的石像顶天立地,一双双包含恶意的眼睛,凝视着道路伊始的两人。与巨像比较,他们两人渺小得宛若砂砾。 姬雪樱突然抱紧了许歌的胳膊,此时此刻她只是个瑟瑟发抖的女娃。 刹那之间,在这黑白世界之中,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们两人紧紧依偎。他们只剩下彼此,他们只拥有彼此,他们只能够依靠彼此。 许歌拍了拍姬雪樱的后背,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渺小身影,互相依偎,踏上回家的路。 许歌只是踏出一步,满天石像仿佛活了过来。他们的面孔无可名状,他们的躯壳令人作呕。他们各自独立,又似乎身身相连,同一个身体,却又九个不同的神态。 许歌知道,它们就是压在姬雪樱心上的九座大山。可他无路可退,唯有前进而已。许歌抱紧姬雪樱,向前狂奔。 身后的路逐渐暗淡无光,他俩没有回头路可走。 九座巨像发出凄厉咆哮,他们或是挥动胳膊,或是撒下毒雨,或是射出翎羽,或是深处触手。 妖魔鬼怪拦住路途。 许歌挥剑! 一剑,一剑,又一剑! 管你是满天神佛,管你是妖魔仙鬼,要拿姬雪樱,就得问过他手中利剑! 残肢断臂洒了一路,许歌沐浴妖魔鲜血,执意前行。 邪魔在咆哮着,邪魔在颤抖着。 邪魔伸出獠牙,邪魔被斩断獠牙。 许歌踏过循环长廊,越过残垣断壁,他满身伤痕,依旧抱紧姬雪樱不放。他一次次挥剑,一次次竭尽全力,七窍都流出血来,依旧抱紧姬雪樱不放。 长路漫漫,何处还是终点? 这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亮红,便是许歌的鲜血。那鲜血滴落在姬雪樱脸上,她从懵懂之中回过神来,仰望着许歌的脸庞,就像是看着天上的旭日慈光。 他是她唯一的光。 可她不忍心让他继续受伤。 “许歌……”姬雪樱叫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许歌惊喜地手臂一抖,差点被一根触手舔到了身子。 “你醒了?”许歌哈哈一笑,嘴角的鲜血喷了出来,“再睡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姬雪樱往天上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在天边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大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就在整条白路的尽头。 然而姬雪樱能够感受到,许歌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放开我吧。”姬雪樱低声说道:“你会死在这里的,你不该为了我……” 许歌笑着打断了她,“那我该为了谁?” 姬雪樱眼角含泪,“你这个傻子。” 许歌摸了摸脸,“你今天都骂了我四遍了。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没力气了,哈哈,咱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你这个傻子!”姬雪樱攥住许歌的衣襟,嚎啕大哭,“傻子!傻子!傻子!” 巨像们已经不再攻击两人,他们只是用自己硕大的身躯,拦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遮天蔽日,光也被拦在他们身后。 许歌摸了摸姬雪樱的脑袋,“现在别哭,等出去了再哭。我这就送你出去。” 姬雪樱闻言一愣,“你干什么?”她被许歌拽住衣领,就像是小鸡仔一般拎了起来。 “你别说啊,你小时候吧,还是挺可爱的。”许歌将额头与姬雪樱相触,随后甩起胳膊,将姬雪樱向着那空中大门全力一掷! 许歌瞅准了所有路径,姬雪樱穿过巨像的缝隙。她在空中挥舞手脚,她叫嚷着许歌的名字,身躯正撞在大门之上。 光芒铸造的大门碎裂开来。 整个黑白天地中射来一束光亮,那光柱贯通大地,巨像们哀嚎着躲闪腾挪,天地碎裂。 “许!歌!!”姬雪樱融化在光芒里。 脚下的路碎了。 许歌淹没在黑暗中。 135 靠近 没有光。 许歌飘荡在黑暗的海洋之中。 没有光,就连五感都在远离许歌,他渐渐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四肢。 “大胥浮生这老头儿……”许歌咧嘴翻了个白眼,“怎么没和我说我自己会出不去啊。” 飘飘荡荡。 许歌突然又笑了,“算了,雪樱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他摇了摇头,“倒是要让左徒贡那小子凭空赢了。” 他索性闭上了双眼,“我这算不算常住在雪樱心里了?哈哈,倒是一件美事。” 许歌刚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哎?”许歌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往天空中猛拽了过去。 “怎么……”许歌大喊一声,猛然坐起身来。他鼻子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映入眼帘的是姬雪樱梨花带雨的脸庞。 “哎?我这是……”许歌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迷雾之中。大胥浮生正抓着他的手腕。 大胥浮生见到许歌醒了过来,深深地吐了口气,将许歌的手腕松了开来。 “许歌!你这傻子!”姬雪樱嘤咛了一声,将许歌抱在怀中。 许歌先是错愕,随后脸上荡漾起笑意,反手抱住姬雪樱,“你看,我说了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这时候难道不该夸夸少爷我厉害吗?” 姬雪樱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将许歌往地上一推,“就你话多。” “哎哟!”许歌夸张地痛呼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我可是刚刚和妖魔鬼怪乱战了一场,浑身都疼。雪樱,你这是谋杀……” “谋杀什么?”姬雪樱瞪着许歌。 “没什么,没什么……”许歌赶紧闭嘴,揉着后腰站了起来。姬雪樱啧了一口,也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给他拍着衣服上的泥尘。 左徒贡左看看右看看,暗中翻了个白眼。 大胥浮生倒是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脸上满是老父亲的慈祥微笑。 几人之间一派祥和气氛。 “我走出来了!我居然走出来了!”又有人从迷阵中走了出来。那人先是兴奋,随后见到许歌等人已经到位,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估计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会夺得第一。再等他看到大胥浮生,立马面容一整,一鞠到底,“学生,学生见过门主!学生……” “好,不急。”大胥浮生朝他招了招手,“先在一旁休息一会儿。” 那学子咽了口唾沫,静静在一旁站定。 姬雪樱见到有人来了,也就放开许歌,回复那冰山帅哥的模样。 几人稍等了一会儿,又有三人到达了终点。 大胥浮生仰头看了眼天色,点头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他将手掌一挥,长袖舞动,满山迷雾便涌动了起来。 被困在迷雾中不得寸进的学子们终于摆脱了迷阵,然而这也代表他们失去了进入内门的资格。百余人入迷阵,最终登顶不过六人,九霄内门考核之激烈,可见一斑。 大胥浮生看了许歌与左徒贡一眼,“你们二人的赌斗,可还作数?” 山顶上其他学子听到这话,立马竖起了耳朵。他们早就知道了许歌和左徒贡独守的事情,正想要知道是谁获胜了呢。 “自然作数。”左徒贡拱手回答。 许歌哼了一声,“当然还要再比,分不出上下,这事儿就没完了。” 几名学子面面相觑,许歌和左徒贡居然没有分出胜负。他们还以为许歌必输无疑呢,结果竟然和左徒贡并驾齐驱,难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他们也都是聪明人,再结合许歌所说的话,立即有了自己的猜测。他能够和左徒贡侥幸不分伯仲还不够了,居然还想再比一场? 众人望向许歌的目光一变再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许歌了。在他们心中,异军突起的许歌,自然是比不上声名在外的左徒贡的。 许歌目光一扫,便将他们的心思纳入了眼中。他却不会在乎别人怎么去想,人活一世,又不是活在别人嘴巴上的。 “好。”大胥浮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来吧。” 众人纷纷拱手点头。 大胥浮生将长袖一甩,众人突然腾空而起。一众学子吓了一跳,紧接着脸上满是惊喜神采。 飞翔于天空之中,这可是天位高手才能够拥有的能力! 年轻学子们纷纷面色胀红,显然是兴奋得不能自已,极力享受这难得的天位体验。唯有许歌,姬雪樱和左徒贡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失态。 大胥浮生暗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挥衣袖,众人便随他飞天而起,往半山腰去了。 左徒贡看了一眼大胥浮生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希望门主不要下山太久?” “怎么?”许歌挑了挑眉,不解地看着左徒贡。 左徒贡仰头望了眼天色,“我可没带蓑衣出来。” 许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见到那晴朗天气,正随着众人前往半山腰而迅速发黑。乌云迅速聚拢,雷光就在云层之中闪烁不定。 左徒贡将衣领拢了起来,“可惜了我昨天洗得头发。” 转眼之间,众人已经经过了迷阵上空。只见左徒贡跳动手指,地上学子们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拎到了空中,跟着大部队继续下山。 有些人颇为失态地大呼小叫,等看清楚四周景象,赶忙捂住了嘴巴,只想找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有一转眼,众人已经到了半山腰平台之上。 平台上等待着的人们见到从天而降的大胥浮生,一个个吓了一跳。学子们还好,急忙恭敬鞠躬。倒是那些村民平日里将大胥浮生敬若神明,这看一眼就要跪下。 大胥浮生虚抬手掌,一众村民便重新站直了起来。 “门主。”司空算不情不愿地上来拱了拱手,估计是在众人面前,他得给大胥浮生留点面子。 大胥浮生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慢条斯理地对众人说道:“今日内门考核已闭,不过有一事尚未完成。” 人群中传来小声议论,“也不知道许歌和左徒公子分出胜负没有?” “那还用比了,自然是左徒公子胜了。” “看来大家都很好奇谁是第一啊。”大胥浮生微笑摇头,“很遗憾,这次是并列第一。” 许歌直接向前迈了一步,左徒贡自然跟上。 两人并肩站着,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焦点。 “他们竟然是并列第一?”人群中一片哗然,众人多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结果。 “怎么会是并列第一?” “那我们的赌注怎么办?这算是谁赢谁输啊?” 大胥浮生看了两人一眼,“还下了注?” 许歌和左徒贡只能讪笑。 大胥浮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诸位!”他轻声说着话,却能穿透到每个人耳中,“有人觉得此次考核,第一,一个就够了。” 众人安静下来。 大胥浮生露出一丝微笑,“我亦深以为然。” 大家脸上露出疑惑,门主这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他们脸上有浮现出惊喜神色,“难道是……” “明日过后连续三日!”大胥浮生一抬手掌,“于九霄内门,许歌与左徒贡二人,比拼武,艺,医三门!胜者为此次内门第一!凡九霄地界所属,皆可入内门旁观。” 围观人群那惊讶的大嘴巴,是彻底闭不上了。 136 各有各事 大胥浮生将事情宣布,便抽身而去。 众人只见到他动了动脚尖,身影已到了半空之中,再一眨眼,就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大胥浮生转身离去,现场的气氛并没有冷却下来。 围观众人一拥而上,包围了此次参加考核的学子们,就连司空算都没来得及逃离出去。 “司空先生!司空先生!”立马就有人将炮火倾泻在了司空算身上,“门主说的可是真事,我们就算没有成为内门的人也能观礼去吗?” “是哩!是哩!”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插话进来,“俺们这些种地的也能进到仙界看看咧?那俺可是要把老婆孩子全都带上,好好开开眼界哩!” 司空算黑着一张脸,朝大家翻了个白眼,“算算算,来来来,全都来!反正门主已经答应下来了,你们全都来!”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老婆孩子带上,只带老婆孩子还不够,把你们村里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叫上!有多少叫多少!反正是门主发话了,谁想都行。” 众人听到司空算的回应,一个个笑得更开心了。 司空算没好气地推开人群,往上山方向去了。几个耳力好的学子,还听到他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在骂着什么脏话。至于他嘴里骂得是谁,大家就不敢继续往深处想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一些学子低头装了鸵鸟,还有些没注意到司空算神色不对的,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通过考核的那几名学子身上。 他们先是各种恭喜恭喜赞美从嘴巴里蹦跶出来,随后便询问起了考核的主要经过。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希望对自己未来参加考核增长见闻。 那几个经过了内门考核的学子,此时真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这一番问答,比他们想象中结束得更快。 大家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最重要的那两个人。 许歌与左徒贡! 他们好奇地看着两人,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上前搭话。对于左徒贡,他们是觉得左徒贡平日里高高在上,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而对于许歌,他们是不敢上前。许歌来了九霄这么短短两天的时间,那是把九霄外门搅了个天翻地覆。 刀劈王子伯,剑挑曹先令,力拼左徒贡。 这许歌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啊,看着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让人连打招呼都觉得头大。 如此前思后想,场面倒是冷清了下来。大家就这么围着许歌,姬雪樱与左徒贡,目光灼灼,偏偏嘴唇紧闭。 幸好关于许歌是混世魔王这一点,他们倒是猜对了。 许歌早就被他们围得不耐烦了,一群人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叫个不停,吵得他脑仁生疼,现在还大眼瞪小眼的,做什么?看传输中的神兽吗?是不是应该每个人交个茶水钱先? “你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许歌双手环抱胸前,用下眼睑环视一周,“要是没什么问题,少爷可就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倒是谁都没敢当这出头鸟。 许歌再次翻了个白眼,竖起三根手指来,“我数到三,没问题的立马给少爷让路!” 终于有人听到这话,他唯恐失去了机会,高高举起手掌,还使劲摇晃,“许公子!许公子!许公子!”那人兴奋地叫嚷起来,“你觉得你能战胜左徒师兄吗?” 许歌超那人咧嘴一笑,“废话!” 他说完这话,直接收起了三根手指,“问答结束!” 众人一种发懵,这就问答结束了? 数到三,难道不该是一二三的数数吗?这直接就灭了三是什么章程?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许歌抓住姬雪樱的手掌,另一只手推开拥挤人群,“让让,全都让让,好狗不挡道。” 许歌在推搡人群的时候,稍稍将魔刀撇开了些许,靠近他的人自然被震慑得动弹不得,这让他轻松地挤出了人群,就此扬长而去。 众人看着许歌离去的背影,又看着他牵着肖华兄弟的手。他们的注意力似乎被带歪了一些。 “嗯……我没看错吧,许歌和他兄弟手牵手?” “额,难道他们是那个关系?”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什么狗屁,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那都是自古以来文人骚客的风流!啊,许公子才是真风流,真公子!” “原来如此,是极是极……” 许歌倒是不知道了,他下意识地牵起姬雪樱,倒是给自己争取了一个“真风流真公子”的称号。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反正他一直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许歌往下山方向没走出几步,便发现曹先令在路边笑着看他。他和曹先令打了个招呼,腆着脸皮说道:“那个曹师兄啊,咱们今天晚上看样子还得在你家叨扰一夜。” 曹先令眯眼笑着,摆手说道:“不碍事,以后咱们就是师兄弟了,你来我曹家做客,那厢房就专门留给你和肖兄弟住。” “果然还是曹师兄大度!”许歌向曹先令竖起了大拇指,“那咱们这就走了?今晚再喝上两口?”他说这话,就要去抓曹先令的手臂。 曹先令将许歌手掌按住,笑眯眯了摇了摇头,“晚些时候喝酒可以,这会儿,我怕是要去帮帮忙。”他朝许歌身后看了两眼。 许歌回头望去,见到左徒贡快被淹没在人堆里了。他知道曹先令与左徒贡是好友,看样子是要去给左徒贡帮忙解围了。反正他之前也只是做做样子,也没准备真拖着曹先令同行,这会儿就顺水推舟,“哎,你看看这位左徒师兄,这些事儿还要你去帮忙,真是不顶用。” 许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曹先令的肩膀,“等他和我比输了,你可得好好劝劝他,我这个人啊一向心软,就怕他受不了打击,万一生出些不好的念头,那就太不好了。” 曹先令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抽,没有多说什么,就此告罪而去。 许歌喜滋滋地笑了两声,朝姬雪樱炫耀似地说道:“我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先从气势上压制住他。” 姬雪樱瞥了眼两人紧握的手掌,苦笑摇头。 两人继续往山下走,金甲侍从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走到他们身边。许歌看了一眼关格,发现关格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凝重。 许歌挑了挑眉,捅了捅关格的胳膊,“关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今早吃坏了肚子?” 关格恍若初醒,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你给闹的,我原本以为今天你考核结束,咱们这护送你的苦差事就算是到头了,结果你小子又给我闹了这么一出幺蛾子。苦命的妻儿啊,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聚啊!” “哎呀,我的关大哥。”许歌终于松开了姬雪樱,抬手勾住关格的脖子,“咱们哥俩这关系,你还跟我计较这些,走走走,我请你去曹家酒楼喝酒!记在曹先令账上。” 一听到喝酒,还是记在别人账上,关格终于重获笑容。两个人勾肩搭背,领着大家晃晃悠悠地往山下去了。 他们一行人下山后不久,半山腰上聚集的人群也被曹先令打发了出去。曹家在九霄的位置特殊,一方面联通九霄内门,一方面在书院和百姓之间颇有威望,大家都愿意给他面子。 人群渐渐散去,曹先令回到了左徒贡身边。 左徒贡正在发呆,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他的神情淡漠,没有和许歌争斗时候的外放与骄纵,也不是寻常那懒散模样。 曹先令看了左徒贡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一切顺利?” 左徒贡缓缓回过神来,朝曹先令笑了笑,“尽在掌握中。” “是吗?”曹先令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左徒贡抖擞了一番精神,向曹先令挥手告别,“我先回去啦,好好准备准备,许歌这小子,可不简单。” 曹先令目送左徒贡隐入迷雾,随后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接下来,该轮到他了吧……”他凝视远方,眯眯眼里流光闪烁。 九霄内门门外。 司空算赶上了先走一步的大胥浮生。 “喂!老头儿!你到底什么意思?”司空算气鼓鼓地瞪着大胥浮生,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让这么多人到内门里来,这不是胡闹吗?” 大胥浮生对于司空算的态度并不着恼,“小算,你十几岁的时候,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情?” 司空算被大胥浮生问得一懵,抓耳挠腮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融了我爹的佩剑,重新打了个把斧子。” 大胥浮生并不评价,只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不服。”司空算抱起双臂,鼻孔朝天的臭屁模样,“我爹老说我水平太臭,我就要证明给他看,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大胥浮生微微一笑,“你把雌黄剑偷出去的时候,你爹其实已经知道了。” “啊?”司空算闻言一愣,“那他……” “那他为什么不阻止你?”大胥浮生为他把话说完,不解答,而是追问,“那我们为什么要阻止年轻人呢?” 司空算陷入沉思之中。 大胥浮生身形一晃,已在百步之外,“明日观礼,内外协调,可就全部交给你啦!” 司空算骤然醒悟,指着大胥浮生的背影破口大骂,“你这老东西!自己答应的事儿,凭什么要我给你擦屁股?你这……”口吐芬芳,不堪入耳。 入夜,经历一日喧嚣,众人或悲或喜,便是浮生流年。 唯有一人,失魂落魄。 137 倒戈 入夜时分,一个人影还在长街上徘徊。 偶尔有学子聚餐后从街边走过,那人便将面孔朝向黑暗。等人群走远,那人才探头探脑之回过头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看清楚他愁苦的面目——王子伯。 王子伯两根眉毛几乎都扭在了一块儿,两只手掌反复搓着,时不时地望向街角的那栋建筑,却又不敢上前。 那建筑正是出云大夫的医馆。 王子伯之所以不敢过去,因为他又失败了。这次内门考核成功的名单里,依旧没有他的名字。可是他不甘心。 他分明已经靠近了九霄山门,分明将要挣脱幻境,可是时间到了。他只恨许歌和左徒贡太早完成了考核,若是没有他俩,他觉得他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没错,都是那两个人的错! 王子伯心中满是怨恨,可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次参加内门考核之前,出云大夫特意警告过他。 他这一次的失败,将会影响到他未来的仕途,甚至是整个人生。他深深地知道,他所侍奉的那位主子,可不知道什么事心慈手软。 在那位殿下眼中,人只有两种类型。 有用之人和废物。 王子伯感觉自己已经被挂上了“废物”的枷锁,一辈子都难以脱身。这种恐慌让他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出云大夫都没有在半山腰等他,不正说明了对方对自己的失望? 然而,王子伯也明白。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他后退的余地。结局已经注定,他现在踌躇不前,不过是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罢了。 最终,王子伯狠狠地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出云医馆。 走到医馆门口,王子伯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之前过于担心自己的下场,都没注意到今夜医馆没有掌灯。 按照出云大夫的习惯,夜里必定会准备一盏长明灯,这是为了方便夜半前来求诊的病人。也是对外表明自己正在医馆中,随时可以进去找他。 然而这般深夜,医馆先是没有闭拢大门,再是没有掌灯,那出云大夫去了哪里? 王子伯虽然冲动,但不愚蠢,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便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他原本脚步就慢,这时候索性进一步放缓,装作晚饭吃了太多,在长街上遛弯一样,打算从医馆门口绕过。 当王子伯收殓住心神,准备假装路过的时候,门扉内那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装得倒是像模像样。” 那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夜里,足够让王子伯听到。 王子伯心中一突,装作疑惑地望向门内,“出云先生?你在和我说话?” “出云大夫进了书院大牢。”曹先令从黑暗中露出脸来,眯起的眼睛里带着渗人的笑意,“他什么都说了。” 王子伯心中“咯噔”一下,脸上保持住疑惑的神情,“进了大牢?出云大夫出了什么事情?”他的余光已经开始观察可供逃跑的路径。 曹先令从阴影中露出半张脸来,“整条街都是我的人,你跑得掉吗?” 王子伯握紧了双拳,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曹师兄,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逃?我为什么要逃?” “你可以选择试试。”曹先令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是死了,你的殿下会不会为与九霄作对。” 王子伯抿住双唇,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曹师兄,放我回去,殿下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到底,你还是想逃。”曹先令摇了摇头,“不如,我们进去再谈?” 王子伯权衡利弊,知道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松开双拳,进入医馆之中。 曹先令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医馆大堂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你们来了九霄三年,我便观察了你们三年。你的身份敏感,是朝中大员的孩子,我在你身上自然倾注了更多关注,倒是险些让你们玩了一手暗度陈仓。” 王子伯只是低头跟着曹先令并不答话。 曹先令也不在意王子伯的态度,边走边说,“出云大夫更晚到来,却没想到他才是你的上级。只可惜,你们隐藏得深,这里毕竟是龙门地界,是九霄的地盘,更是我曹家的地盘。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曹家的耳目。” 曹先令在大堂前顿住脚步,整个前院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里没有别人。”曹先令看着王子伯,“我们该谈正事了。” 王子伯重复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将我放回去,殿下自然会给九霄一个交代。” 曹先令突然哼了一声,“给九霄的交代,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王子伯有些没反应过来。 曹先令上前一步,“我是说九霄与曹家何时成了一体?” 王子伯眼前一亮,惊讶意外地看着曹先令,“你是说,你……你们曹家准备……”他左右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准备背叛九霄?” “没错。”曹先令大方承认,甚至都没可以控制自己的音量,“九霄是门派,他可是超然世外,可我曹家是家族,需要发展。这龙门山,终究是太小了一些。” 王子伯觉得曹先令说得在理,他们王家在燕国境内也是一大家族,当初更是从一个小地主发展而来,更是明白平台对于一个家族的重要性。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曹师兄心系朝廷,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师兄不如先把出云先生给放出来,我们……” 曹先令坚定地摇了摇头,“出云不能放,我不信任他。他这个人城府太深,背景非常干净,只是个受到赏识的寒门出身,和我们曹家的预期不符。我们曹家想要进入大燕朝廷,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和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家族合作。” “比如说我!”王子伯只觉得天上掉了馅饼,他从未觉得自己王家子弟的身份这么好用过。他转念再一想,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曹家要求着他王家合作吗? 想到这里,王子伯的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先令兄啊,你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怎么不早说呢!”王子伯哈哈一笑,“我们王家最喜欢的就是结交朋友。”他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去拍曹先令的肩膀。 曹先令挑了挑眉,并未闪躲,只是有些玩味地看着王子伯,“我们曹家可以合作的对象,可不止王家一个吧。” 王子伯闻言一愣,手掌也是悬在半空,脸上满是尴尬。 曹先令嘴角一翘,拍了拍王子伯的手掌,“不过现在嘛,王家自然是我们的第一选择,你我同窗这么多年,论情谊也是轮不到别人去嘛。” 王子伯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曹先令扫了一眼王子伯干笑的面孔,转而问道:“王师弟的任务,应该是混入九霄内门吧。” 王子伯已经被曹先令收拾得没脾气了,“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进不了内门,更别说探查三生石的消息了,都是空想。”他摊开双手,显示自己无可奈何。 “这样啊……”曹先令按了按眉心,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子伯听到这话,耳朵都竖了起来,“这事儿还有补救?”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曹先令,“曹师兄还有何等妙法救我?” 曹先令笑道:“机会不就是近在咫尺?” “近在迟尺?”王子伯想不明白,“我连九霄内门都进不去,很别提……”他悚然一惊,“你是说,你是说许歌和左徒贡的比试?我可以趁机混进去?” “所有人都可以旁观,你为什么不行?”曹先令挑了挑眉,“这次比试内外由我曹家与副门主主持,人多手杂,难免出些漏洞,若是有些人正好误入了三生石禁地,也不能全怪我们。” 王子伯顿时兴奋得搓手来,“那我就可以一探究竟,回头就能完成殿下安排的任务!” 曹先令突然冷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王子伯。 王子伯碰上曹先令的眼神,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我哪里说错了吗?” 曹先令抬手看着指尖,“错倒是没错,我早该想到的,王师弟你也就这点气量了吧,看来是我对你奢望太多了。” 王子伯心中顿时憋了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只有这点气量?” “能进入禁地,你只是想要看看?”曹先令瞟了王子伯一眼,“我想那位殿下最想要的不是三生石的消息,而是三生石吧。” 王子伯浑身一颤,“你,你是说……”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曹先令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拿三生石当做我们曹家的投名状,当成王师弟你的进身之阶。”他收起看向指尖的目光,眯眼望向王子伯,“还是说王师弟你,不敢了?” “我!我怎么会……”王子伯泄了气,“我怎么会不敢呢……” “王师弟!”曹先令按住王子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许歌看不起你,左徒贡看不上你,同窗多是怕你不是敬你,王子伯啊王子伯,你就准备这么浑浑噩噩一生?” 王子伯被他说得双臂颤抖,可还是犹豫。 曹先令最后叹了口气,“师兄我言尽于此,剩下的路是机遇还是平庸,全凭王师弟你自己选择了。” 谁人甘于平庸? “我选机遇!”王子伯忍耐到了机电,急不可耐地吼道:“我选三生石!” 曹先令嘴角一翘,“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师弟。”他揽着王子伯的肩膀,走入医馆大堂之中,“我们来说说,该怎么为那位殿下,谋取三生石。” 138 第一战 又一日骄阳东升。 龙门地界比昨日更为热闹。 学子们奔走相告,今天结伴往山顶方向而去。 山道两侧每隔百步,便有四名曹家家丁站定。人群形成一条长道,既是护卫,又为众人指引方向。 司空算在半山腰接待众人,看着络绎不绝的学子,不免在心中唉声叹气。他可是不想接下这个差事。门主许下诺言,让大家齐声赞扬,事后直接当了甩手掌柜,琐碎事情还不是落到了他这个副门主身上。 司空算那个心里不满啊,怎么办?他着急得薅头发,一绺一绺往下掉。 能怎么办?岁数、年纪、职务、武功都被人家稳压了一头,也只能呜呼哀哉,徒呼奈何了。 上山学子不断向司空算行礼,司空算哪怕是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维持住自己副门主的形象,不断朝大家点头示意。 这不过刚刚站了小半个时辰,司空算就连脸都已经笑僵了,可上山的人流还是络绎不绝。司空算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炉子里正在烤火的几把小刀,越想越是生气,只能在肚子里把大胥浮生反反复复骂了个百十来遍。 就在司空算准备换个姿势继续接客的时候,上山路径上传来了一串惊呼声。 “来了!来了!” “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来啦!” “总算来了吗?”司空算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向前走了两步,朝声音来处望去。 许歌首当其中,腰佩刀剑,昂首挺胸。 化名肖华的姬雪樱紧跟在许歌身后,目光笔直向前,并不在意别人围观的目光。 在他们身后,更是有金甲侍从展开雁形,左右护卫。看他们这个样子,倒像是某个贵族公子出门云游了,排场摆了个十足。 “哟!大伙儿都在呢!”许歌朝四周人员挥手致意,“来来来,大家都快点跟上,可别错过了我狠打左徒公子的面孔。” 有人一笑了之,有人不屑冷笑,还有人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许歌将手掌竖在耳边,“你们说什么?这里风太大,我听不清。” 那些人被许歌这戏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要不是惧怕围绕在许歌身边的金甲侍从,只怕是要把口水直接喷到他脸上。 关格有些看不下去,无奈地看着周围群情激奋的人群,“你们真以为我们是来保护这臭小子的?” 围观学子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关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是在保护你们啊。” 那些学子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这才回想起来许歌把王子伯吊起来打得模样,一个个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了。 许歌冷笑一声,负手而行。 那些学子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么跟着许歌缓缓上山。若是不知道的人看来,还当是这么多人都是来给许歌压阵的。 关格无奈摇头,又凑到许歌身边说道:“我说小子,你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许歌一挑眉梢,“招摇吗?我不觉得呀!”他还特意去问姬雪樱,“我这样太招摇了吗?” 姬雪樱抿嘴一笑,“自然不会。” “你看。”许歌朝关格摊了摊手,“肖华兄都这么说了。” 关格直接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许歌嘿嘿一笑,“关大哥,你这可就是活生生的嫉妒咯。” 两人在这边嬉嬉闹闹,一双眼睛混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死死盯着许歌的背影。 “这个许歌实在是太嚣张了!当真是不把我们九霄学子放在眼里!”一名学子义愤填膺,手指着许歌背影怒骂不休。 许歌若有所感地回头望来,那人赶紧缩起了脖子。 再等许歌回过头去,他或许是觉得没了面子,扯着身边那人小声说道:“王兄!你被那臭小子这么羞辱,这事情就这么完了?” 盯着许歌背影的人正是王子伯。 王子伯异常的冷静,冷淡地拍开那人的手掌,“我输给许歌,是我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周围人等诧异地看着王子伯,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王子伯忽视了他们的目光,跟着人群继续上山。 “这臭小子。”司空算暗骂了一声,唯恐许歌和大家起了冲突,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上山。 山顶上,便是万千学子心中的殿堂——九霄。 今日大胥浮生收拾了迷阵,特意在迷阵中央开出了一条山道。笔直道路直往九霄内门而来。 许歌一路向上,赶在他前头的人们注意到他的动静,纷纷驻足凝视。等许歌过后,他们汇入人群,跟在许歌身后。 慢慢的,上山人群变成了一个箭头,就像是所有人都为许歌而来。 一步又一步,许歌走得不快。他的步伐稳健,每一步都是在积蓄士气。左徒贡就在山顶等他,站定地利,让他看起来是个挑战者,让他处于弱势。 许歌不喜欢弱势,更不喜欢自己是个弱者,所以他要靠自己把握人和。 或许围观的人们并未察觉不妥,事实上这场比试从许歌开始登山的瞬间,就已经开始了。 山林茂密,山顶豁然开朗。 众人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到达了树林的尽头,也就是昨天许歌他们苏醒的地方。这是一条林荫大道,向内延伸不知几许深浅。 “终于到这儿了。”许歌一鼓作气,顺着林荫大道向前探索。 昨日他们只是站在道路入口,并没有深入进去。许歌猜想在道路尽头,应该就是九婴内门所在了吧。 许歌上前百步,眼前再次闭塞。 没有大门,没有通途,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 “怎么回事?”姬雪樱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一动不动,他同样皱起了眉头。 便在此时,树林之间传来一声轻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曹先令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向许歌拱手行礼。 对于曹先令,许歌可不会托大,自然是抱拳还礼。 “准备好了吗?”曹先令朝许歌眨了眨眼睛。 许歌微微一笑,“左徒贡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曹先令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欢迎来到,九霄!” 随着曹先令话音落下,他身后树门向两侧开启,一片晶莹光彩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山有奇树,山有奇珍,山有奇石,山有奇兽。 可你是否见过,山上有湖? 如夜一般深邃的泼墨江湖。 139 九霄游 常说豁然开朗,许歌今天才算是真正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 在闭塞的树林尽头,树门向两侧开启,阳光便从树门中照了过来。 入眼处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墨黑色的湖水波光淋漓,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曜石散发着神秘迷人的光彩。 许歌在花晨阁中长大,也可以算是见多识广,可是见到这黑色的湖泊依旧是失神了瞬间。除了他之外,别人的表现可以说是有些失态了。 姬雪樱微微张开嘴巴,眼中满是迷离。她是杀手,更是少女,难免被如此美景所吸引。关格的表现有些值得玩味,他扯了扯嘴角,似是有些不屑又像是有些羡慕。只是不知道这种复杂情绪是从何而来。 其他人可以说是不堪了。 他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只希望多看几眼,把这稀世奇景全部印刻在脑海深处。 曹先令的目光一扫,将众人神情变化收入眼中,随后朝树门内抬了抬手,“请?” 许歌已经回过神来,自然地迈开脚步,步入树门之内。 树林中因为树木茂盛,所以采光不好。突然进入九霄内门,强光从天上直射下来,照得让人有些睁不开双眼。 许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湖泊。 墨染湖面不见瑕疵,白云悠悠倒映于湖面。 天上,湖面,如同白日长夜。 山风卷过,湖水荡漾,湖面上有一浮桥,随波起伏。 许歌放眼望去。 在浮桥尽头,也就是彼岸,岸上有一高楼,白墙黑瓦,层叠而起,不知几许高。 这湖面与天空是白日长夜,那高楼便是矗立在天地间的一尊丰碑。 水天相映,黑白相对,如若万世永恒不灭。 许歌真正有些失神了。 曹先令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这里叫做洗砚湖。自九霄内门成立以来,一代代学子于此洗砚研墨,时间长了,也就变成了墨水颜色。”他轻声补了一句,“要我说就是大家懒得打理,好在结果不差,至少看起来不错。” 许歌被曹先令逗乐了,他倒是没想到曹先令还是这样逗趣的一面。 曹先令领着众人继续往前,很快便踏上了洗砚湖上的浮桥。 这浮桥看起来随波荡漾,但是走上桥面,却是异常平稳。 许歌对此大感兴趣,低头观察。 司空算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轻轻松松地挤到了许歌身边,笑眯眯地说道:“是不是很神奇?” 不等许歌回应,司空算便笑着说道:“这浮桥名叫‘通玄’,以前可是晃荡得很,我看不过去就想办法加固了一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他朝许歌挤眉弄眼,“要不然把你的剑借给我看看,我就给你仔细讲讲桥面的加固方法?” 许歌无奈摇头,心想这副门主还真是喜欢死缠烂打。 司空算见到许歌并不好奇,急得还想说些什么。曹先令向前一步,将他拦了下来,“副门主,大胥先生让我在这里接待许歌,您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吗?” “我!”司空算回头看了眼高楼方向,低声不知咒骂了些什么,加快脚步朝湖对面赶了过去。 “副门主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介意。”曹先令还为司空算找补了一句。 许歌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众人继续向前,曹先令便继续为许歌介绍,“对面那便是大胥先生的居所,文曲楼。楼分八层,下七层藏书,大胥先生便住在八楼之中。” “对了。”曹先令又补充道:“文曲楼读书有些规矩,想要再上一层,都得经过一次考核,考核内容就在书楼之中。这考核可不简单,若是不能融会贯通一楼的内容,基本是过不去的。” 许歌点了点头,好奇道:“曹师兄你上到了几楼?” 曹先令叹了口气,“我资质愚钝,困于五楼一年多了。” 许歌吃了一惊,以曹先令的本事居然只能停在五楼,那能爬上七楼的都是些什么怪物。转念一想,他又想到了自家花晨阁,他们花晨阁也有藏书,却没有像九霄这样的制度,等他以后回了花晨阁说不定还能借鉴一番。 “顺便说一声。”曹先令补充道:“左徒兄已经准备冲击七层了。” 许歌张了张嘴,无奈地看着曹先令一眼,“曹师兄这是准备打击我啊。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曹先令哈哈一笑,“我只是实事求是。再说了,你们都是我朋友,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上前,此刻正走到湖心位置。 浮桥两侧有飞鱼跳过,激起大片水花,转瞬有碎在湖水之中。这鱼通体发黑,偏偏肚下一条飞白,煞是好看。 “许师弟运气不错,正好能见到这墨白鱼。”曹先令笑眯眯地跟许歌介绍道:“这黑鱼常年生活在洗砚湖中,颜色便与湖水趋同,平日里甚是难以捕捉。不过这墨白鱼味道颇为鲜美,可算得上是天下一绝。” 许歌应和道:“那我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尝尝。” 曹先令哈哈点头,“等师弟赢了这次比试,为兄便请师弟尝尝这墨白鱼。” 两人越说越是带劲,已经靠近了彼岸位置。 曹先令看差不多到地方了,又赶紧介绍了几句,“九霄除了眼前的洗砚湖,通玄桥,文曲楼,还有坠辰顶,林音屋,地熔炉,万兵冢等地。每个地方授业内容各不相同,若是师弟想要全部都学一遍,到时候便都去转转。” 许歌点头答应,两人已经走到了文曲楼下。 文曲楼外,一众学子早已等候多时。 约莫百来人围在门前,左徒贡便立在入门的阶梯之上,仿佛众星捧月一般。许歌扫视一圈,知道这百余人中,多数是七大家族的后人,他们无需考核便能在内门学习。再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个趾高气昂,显然是站在了左徒贡一边。 “臭屁。”许歌暗骂了一声,走上前去。 两个人隔着二十多步的距离隔空对视,这大眼瞪小眼比斗,谁都不肯服输。曹先令笑了一声,已经藏身于人群之中。 许歌和左徒贡谁都不认输,又偏偏谁都不说话了。 人群从沸腾又到安静,直到关格都有些乏了。他打了个哈欠,无奈地喊了一声,“还打不打了,不打咱们早点回去洗洗睡得了。” 旁观人群中发出几声窃笑,左徒贡有些憋不住了眨了眨眼睛。 许歌得意地挥了挥拳头,就像是宣布自己胜利了一般。 不等两人说些什么,两道人影从文曲楼八楼一跃而下。大胥浮生率先落下,悬浮于二楼高度。他无奈地扫了两人一眼,随后轻咳了一声。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纷纷拱手行礼。 左徒贡也不能继续在阶梯上站着,退到了平地上与许歌并肩而立。 司空算就落在大胥浮生背后,恶狠狠地瞪着门主,就像是大胥浮生欠了他万八千的模样。 大胥浮生叹了口气,“原是说要连比三日,不过……”他直接瞥了司空算一眼,“怕是误了大家的学业,这比试便在缩短在今明两日之间。武斗需聚精会神,便安排在明日一早,医与艺两科,今日便分个胜负。” 旁观者听闻此言,多是发出遗憾的叹息声,倒是司空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司空算闹了别扭,大胥浮生身为门主,也不能完全无视司空算的要求。 许歌对此没有异议,反正都是比试,早晚全都一样。说不定今天比完,直接夜就胜了,省得明天再多一日麻烦。 左徒贡却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似乎是向人群中扫了一眼。曹先令原本是混在人群之中,此刻与左徒贡目光一触,马上转身而去。 这些许变化,并没有被大家察觉。 大胥浮生已经落在了地上,他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司空算,突然嘴角一翘。司空算还在沾沾自喜,没有注意到大胥浮生的小动作。 “既然如此,我们先比医科吧。毒术也是医科的一种,今日你们二人便比比下毒的本事。”大胥浮生招手让许歌和左徒贡靠近过来,“我会于在场众人里挑选一人,作为你们二人的下毒对象,等艺科考核过后,那人身上中了谁的毒,便是谁赢。你们二人,附耳过来。” 这既是在考核下毒的本事,也是在考核解毒的本事。只有最后残留在那人身上的毒素才会被认定为胜者。 许歌与左徒贡觉得这比试也算公平,便靠近过来,大胥浮生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140 下毒 “你们都听清了吗?”大胥浮生将目标的名字在两人耳边说完。 许歌和左徒贡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大胥浮生又将手指竖在嘴前,“下毒和解毒都要悄悄的,要是让那人知道自己被下毒了,可就算输咯!” 许歌无奈地看着大胥浮生,小声说道:“门主啊,你确定你这不是公报私仇?” 左徒贡没有说话,但是看他的脸色,应该是非常认同许歌的猜测。 “哎……”大胥浮生做深沉状,“怎么能说是公报私仇呢,这都是为了年轻人必然的牺牲,我想他未来也会理解的吧。” 左徒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大胥浮生重新背起双手,“既然都听明白了,那就去准备一下吧。”他一挥手,人群便不自觉地分出一条路来,“药庐就在那个方向,需要什么草药,就让司空副门主带你们过去吧。” 司空算拱了拱手,在前领路。 许歌对大胥浮生笑着问道:“下毒的比斗,这就算开始了?” 大胥浮生哈哈一笑,“现在开始。” 许歌与左徒贡对视一眼,两人立马追向了前方的司空算。 其他学子上前维持秩序,让大家稍等片刻,等许歌和左徒贡取了需要的药剂就赶回来。还有弟子请示大胥浮生,一会儿艺科的考核要比那些东西。 大胥浮生随意地说道:“琴棋书画全都准备两套吧。”他抬手一招,一张太师椅就从八楼飘落下来,正落在他身后,“艺科自然要好好享受。” 许歌与左徒贡前往准备药材,学子们便为旁观众人送上茶水水果,静静等候。学子们前后忙碌,还得感谢龙门地界民风淳朴。事实上登山旁观的人并不算多,村子里就选了些代表,上了九霄内门,不准备给大胥浮生添麻烦。 旁观的这些人里,大多数还是书院学子。 倒不是所有学子都有空前来旁观,还有些人在紧要位置,不得擅离职守。比方说看守大牢的几名学子。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许小子和左徒公子的比试好像是缩短了,今明两天就要分出胜负啊。”一名学子快步赶来,嘴巴里还说着最新的消息。 “怎么还缩短了?”有人疑惑问道,有些不甘,“我还向着等轮值了能去看看呢,内门开启可不是年年都能碰到的事情。就算不看左徒公子怎么为我们出气,去内门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啊。” 另一人插嘴道:“还好是有两天,明天总能赶上。” 刚刚刚来的学子套上监察的外套,摇头说道:“要是左徒公子今天全都赢了,那就是胜了两场,还明天?今天就直接分出胜负了,哪里需要等到明天啊。” “啊?”众人一片哀嚎,“那怎么办?咱们岂不是错过机会了?” “我反正刚刚从山上下来,算是见过内门长什么样了。告诉你们都不敢相信,那内门啊,简直就像是人间仙境一样,要是这辈子没去看过,真是全都白活了。”那人换上刀剑,大牢门口站定,“大家也都别想了,乖乖在这里守着吧,谁叫你们运气不好呢!” 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片哀嚎。 刚刚来的学子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了,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要不然,你们偷偷跑去看看?” “那怎么行?我们这岂不是玩忽职守了?不行的,不行的……”守门学子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要是曹先生来了,见到门口没人,怕不是要罢了我们的皮?还是小赵你运气好,至少能去内门转上一圈。” “你是不是傻啊。曹先生还能把每个人都认清楚了?”小赵眼珠滴溜溜直转,“要不这样,我有几个好友,反正也见过了内门,这两天我就当是吃亏,请他们来代替你们值守,怎么样?” “啊?这样,不太好吧?”众人听了有些意动,可是互相看看,谁都不敢答应下来。 “你们这些怂货!”小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今看看内门模样,以后考起内门来也有些助力,再者说了,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白白占我便宜了?” “哎?小赵你有什么条件?” 小赵竖起一根手指来,“一个月!”他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要包咱们兄弟几个,一个月的吃食。” “一个月?”有人异动,有人还是犯难,“一个月你们全吃曹家酒楼,咱们自己都不够过了。” “没点志气!”小赵拍了那人一巴掌,“一个月换一次机会,你们不要就算了!”说完这话,小赵便抱着刀鞘打起盹来,似乎是不愿再理财众人。 众人立马慌了手脚,赶紧将小赵围了起来,“小赵,不,赵大哥,赵爷,咱们这不是随便说说嘛。一个月就一个月!” 小赵睁开双眼,“成交?” 众人齐声应和,“成交!” “好!”小赵哈哈一笑,“我这就叫人去找我那些朋友,你们也快些往山上去吧,去晚了比试可全都结束咯!” 大家赶忙脱下监察外袍,飞也似地跑了个没影。 小赵微微一笑,抱着刀鞘背靠大门。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就这么睡了过去。或是因为全身放松,刀鞘轻轻敲了敲牢房大门。 大牢深处,出云大夫正盘腿坐着,他将所有对话听入耳中,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九霄内门,许歌与左徒贡各自收拢了药材,已经走在了回头的路上。 他们两人动作飞快,进入药庐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就像是抢劫一样翻箱倒柜。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并没有从最初的药材开始研磨,而是寻找了现成的各种粉末,自行调配了三四瓶药粉。 这三四中药粉再互相调和,又能生出许多变化来。让人防不胜防。 两人一边翻找,还一边观察对方的动态,猜测对方可能配出的药剂,以此反制。司空算对医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能不耐烦地在门外等着。他心里还想着,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糟了两人的毒手。 时间不等人,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手,跟着司空算回到了文曲楼外。 “门主。”司空算朝大胥浮生拱了拱手,“两人已经准备完毕。”他觉得脸颊有些痒,轻轻挠了挠。 许歌和左徒贡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放上了各式乐器,精美棋盘,文房四宝等物,只是等着他们两人动手。 大胥浮生看了司空算一眼,点头道:“既然准备完毕,那便开始吧。” “是!”司空算应了一声,运气真元高声喝道:“艺科比斗,现在开始!”说完这话,他觉得脖子也有些发痒,用力挠了几下,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左徒贡笑着看了许歌一眼。 许歌背着双手老神在在。 毒,已经放下。 141 江河曲 艺科,包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九霄门中,甚至还有人钻研蹴鞠的学子,他所撰写的书册如今还留在文曲楼中。由此看来,若说艺科是杂学也不为过。 然而九霄一直保持着这门杂学,因为九霄想要培养的学子,绝不是普通的工具。在作为工具之前,更应该做一个人。 “怎么比?”许歌环抱双臂,将选择交到左徒贡手中。 左徒贡看了一眼不时挠痒的司空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如我们挑上自己最擅长的部分比比。有门主在,自然会有个评断。” “没问题。”许歌颇有风度地摊开手掌,“你先请。” 看许歌不爽的人,自然是在下面小声议论,“看这骚包的样子,就知道装模作样。” “就是就是,还让左徒公子先请,怕不是要输到没面孔见人。” 许歌笑眯眯地环视一周,那些说闲话的被他目光一刺,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左徒贡并不推脱,他已经见到司空算越挠越用力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虽然天位高手的身体也十分强健,但是和金刚高手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就怕他左徒贡还没来得及出手,司空算便已经毒发了。 学子们齐声喝彩,左徒贡便走向了一旁的文房四宝。 大家的目光定在他身上,见着他的指尖从笔架上一一滑过。 狼毫,紫毫,兔毫…… 小山水,小白云,大白云…… 直至一杆小臂粗细的马鬓大斗笔。 “就这个吧。”左徒贡将大斗笔夹在手中,随手一挥。 众人皆是发出一声惊呼。 寻常斗笔多是用羊毫,而这柄大斗笔是用细马鬓制成,平日里根本没人使用。现在左徒贡将这支笔挑选出来,也不知道是准备干些什么。 大家小声议论,还在揣测左徒贡挑选这笔的作用。左徒贡笔杆一挑,已从一众宣纸中挑选了最大最厚的那卷。 左徒贡将宣纸甩开,漂白一条,足足有十五尺长,一尺宽。 这一看,便准备了一副惊世之作。 挑了毛笔,选了宣纸,那便需要有人研磨伺候。一众学中立即有人自告奋勇,争相上前要为左徒贡研墨。 左徒贡朝他们摇了摇头,拎着宣纸与大斗笔,纵身一跃。 纸张在空中扯风作响。 左徒贡将宣纸往空中一抛,大斗笔已搅入洗砚湖中。 墨黑色湖水在左徒贡一搅之下翻腾起来,大片水珠激荡而起。他是要以洗砚湖作砚台墨水。 在场众人都向湖边靠近了过来。 湖水冲天而起,淋漓之中洒在宣纸之上,瞬间绘上了繁星点点。更多湖水晕洒开来,浇在旁观众人身上。 司空算看得入神,被淋到了几滴湖水,倒是觉得身上的瘙痒好了许多。 许歌眉头一挑,没有多说什么。 宣纸收到了湖水激荡,悬浮在半空之中。 正要下落时候,左徒贡往湖心一跃,大斗笔再次搅动湖水,这一次他用上的力道不大。随着笔尖滑动,一片又一片的浮云出现在宣纸之上。 整个过程中,宣纸便在空中起伏,如同随着左徒贡飞身起舞,煞是好看。左徒贡这作画的过程,既表现了他绘画的功力,又展示了轻身功夫,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大家看得目不暇接,见着日月星辰在画卷之上铺开,惊叹声此起彼伏。许歌耸了耸肩,“飞来飞去,累不累啊。”他缓缓向一旁的乐器区走去,根本没人注意他的动静。 洗砚湖边,左徒贡上下翻飞。 宣纸上的图画渐渐变多,画卷中祥云朵朵,已将大部分的画面占满。众人不由在想,难道左徒贡想要话的便是天空中的景象。虽然画卷看起来很是不错,只是隐约间似乎还欠缺了些什么。 司空算虽然对艺科懂得不多,但是跟在大胥浮生身边久了,对于画面的好坏还是有些评价的。他凝神看了许久,突然觉得嘴巴里有些发苦,喉咙隐约发痒,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请,只是继续认真看着。 许歌不急不恼,拿起这个古筝又放下,拿起那个竹笛又扔在一旁,挑挑拣拣,就像是在逛大菜场。 左徒贡那边,作画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他突然在画卷上用力一捅,画卷便高高扬起。他自身坠入水面,整支大斗笔深入水中。 画卷飘然落下,左徒贡全力一撑,大斗笔卷着湖水飞天而起。 泼墨一洒,藏于云雾之间,若隐若现。 众人凝神去看,纷纷惊呼出声。 “是龙!画中生龙!” 云雾里多了一条龙尾。 左徒贡废了大力气勾画云雾星辰,却将真正的主角藏身于半遮半掩之中。这不仅是无损于龙的威严,反而显得大气万千,更添神秘。 众人啧啧称奇,皆在等待左徒贡下一次落笔。 这个时候,一串悠长的音符闯了进来。 众人还在震惊之中,却不由自主地贝纳悠长吸引,扭头望了过去。 只见许歌坐在一方石台上,膝上枕着一把二胡,细细慢慢地拉动着。琴弓和琴弦互相摩擦,传来悠扬苍茫的声响。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歌,整个人就像是融入了二胡声中,仿佛一棵老松,又像一块顽石,诉说着千年的故事。 “《江河曲》吗?”大胥浮生也似是心有所感,望向许歌时候,双眼略显迷茫,也不知是回忆到了多久之前的岁月。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有多少人如逝去的江水,再难回头重来? 许歌的二胡声,像是编织了一场梦境,将所有人拽入了回忆深处。那苍茫大地,仰天而望,漫天星空就是曾经见过的一张张面孔。 他们从远处走来,又从身边擦肩而过,唯有山水天地永恒。 左徒贡同样听到了许歌的二胡声,更观察到了众人的神情变化。这一次,倒是他没有选择最好的展现手法。 画作再美,也需要人凝神去看。而音乐环绕四周,即便没有用心去听,也会被那特有的气氛感染。 左徒贡棋差一招,但是左徒贡并不准备放弃。他故技重施,激起大片湖水,希望用那些湖水将众人重新吸引过来。 许歌微微睁开双眼,察觉到了左徒贡的小心思。他突然加快了拉动琴弓的速度,二胡声陡然拉高,整个节奏激烈起来。 左徒贡与许歌两人都是一流境界,能够将真元稍加外放。 无形音浪与水珠在空中碰撞,炸开嘭嘭水雾。 众人在炸响声中回过神来,欣赏起两人隔空对战。 左徒贡眉头微皱,继续挥动斗笔,湖水一片片染上宣纸,越来越多的龙身若隐若现,倍添仙气。而他每一笔落在宣纸上,便会有劲力透过纸面,袭向许歌。 许歌自然不甘示弱,他手上牵动琴弓,如同一股狂风搅动了平静的江湖。方才还是那岁月悠悠,如今就成了峥嵘岁月。 两人隔空交手,每次激荡都有劲风吹过,惹得旁观众人惊呼不断。 左徒贡手中斗笔越挥越快,许歌音律越发激昂。 旁观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仿佛见到了千军万马与一条神龙在空中硬撼。 神龙吐息,军马冲锋。 转瞬之间,双方撞到了一块儿。 “轰”的一声巨响。 左徒贡宣纸碎裂,许歌琴弓拉断。 宣纸纷纷而落,音乐戛然而止。 左徒贡回到岸上,看着满地碎纸一言不发。许歌随手将拉断了的琴弓扔在地上,双手环抱看向左徒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界定胜负。他们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大胥浮生。 这一阵,谁胜?谁负? 142 再次提前 大家难以确定许歌和左徒贡之间的胜负,好在在场众人里有一个令大家都信服的存在。所有人都看着大胥浮生,大胥浮生也沉吟了片刻。 洗砚湖旁气氛凝重。 大胥浮生抬起手掌,地上那些碎裂的宣纸便漂浮而起,重新聚拢,在空中恢复出全貌来。 画面上气象万千,又有神龙藏头隐匿,辽阔而又神秘。 “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画。”大胥浮生叹了口气,放下手掌,那宣纸便重新碎裂开来,再次随风飘散。 大胥浮生又朝许歌方向招了招手,那断裂的琴弓便飘到了他的手中,“这把二胡是我最喜欢的一把。” 许歌心中咯噔了一下。 大胥浮生看了眼左徒贡手里秃了毛的大斗笔,幽幽说道:“这支笔我也很喜欢。” 左徒贡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两人竟然同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倒不是对自己不够自信,只是架不住被人拉偏架啊。两人都在心里寻思,要是早知道都是大胥浮生的珍藏,谁还会选来用了。 旁观众人也是神色各异,又是好笑,又不敢在门主面前失礼。 司空算心中哈哈大笑,“你们两个臭小子也有今天!啧,我三天前洗过澡了呀,怎么还浑身痒痒,嗓子眼也觉得有些疼呢。” “物件没了还能再造,年轻人这样精彩的比试要是错过了,那才是一大憾事。”大胥浮生微微一笑,断了的琴弓又回到了许歌手中。 大胥浮生背起双手,对众人清了清嗓子,“诸位,我宣布……” “等等!”许歌突然抬起手臂,“门主!你先别急着宣布,一宣布可就完了。” “什么完了?”众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许歌向前蹦了好几部,直接窜到了司空算面前,“司空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满脸虚汗,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啊?” 司空算一边抓着腮帮子,一边迟疑地看着许歌。 许歌不等司空算说话,伸手从腰间一滑,滚出了一个药丸子来,“吃了我这颗豹精易经丸,保管你身体倍棒儿,吃嘛嘛香,长命百岁,不在话下。”许歌一边说话,一边就把药丸子往司空算嘴里塞。 这怎么可能塞得进去嘛。 司空算冷笑一声,自己怎么说都是天位高手,难道还能被个初入一流的小子暗算了。他不仅准备闪过许歌的手掌,还准备反手将许歌擒住,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当司空算准备行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仿佛是被寒冰封锁了全身,司空算略显痴傻地张着嘴巴,任由许歌将药丸扔了进去。 许歌原本准备好了变招,却没想到司空算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他立即扭头看了大胥浮生一眼。 大胥浮生就像没事人一样对他微笑,偏偏有两根手指弯曲着指向司空算,像是在和某种没有身形的怪物较劲。 药丸进入口中,司空算就像是石像一般纹丝不动。片刻之后,他脸上脖子上的红疹消散了大半。紧接着一股青气浮现在他眼周附近,他只觉得自己双目剧痛,泪水止不住成串往下流淌。 哪怕是个傻子现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胥浮生所说的那个下毒目标,正是九霄的副门主司空算。众人纷纷在心中赞扬司空算为年轻学子牺牲的精神,更是赞叹大胥先生愿意为后背提供机会的胸襟。 许歌见到毒药开始生效,立马朝大胥浮生打了个响指,“这下好了,门主你可以宣布结果……” 许歌话音未落,另一道人影从旁边硬挤了过来。 左徒贡把许歌挤到一边,迅速搓动双手,也变出一枚药丸来。他可没许歌那么多废话,直接把药丸往左徒贡嘴里一塞。 药丸雨水就化,司空算囫囵吞了下去。他眼睛周围的青色迅速消失无踪,反而是两行血泪从司空算眼眶里流了下来。 “哇!”许歌嫌弃道:“这么给自家副门主下药,你小子可真狠,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他嘴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又是一枚药丸塞进了司空算嘴里。 这下好了,司空算直接开始七窍流血了。 “在我的基础上添加了药效?你倒是很有想法,不过终究是不如我的。”左徒贡也没有闲着,直接拿起药粉往司空算嘴巴里倒。 “你以为只有你会吗?”许歌不甘示弱,抓起一把药粉就往司空算嘴巴里塞。 司空算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向大胥浮生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大胥浮生嘴角微微一翘,收起了那两只弯曲的手指。 司空算立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飞速向后一跃,趴在地上抠喉咙,躲在一个小草垛里吐个不停。 “你们两个啊,这像是什么样子。”大胥浮生对许歌两人说着责备的话,可是这话音里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好好的一个医科比试,结果变成了一番闹剧,这医科比试啊,就是做不得数了。” 对于这个结果,许歌和左徒贡并不觉得意外。他们两个年纪不大,但都是人精。当大胥浮生告诉他们下药的对象是司空算的时候,两个小人精都明白了大胥浮生的潜台词。 那就是要捉弄一下司空算。 虽然不知道司空算是哪里惹得大胥浮生不高兴了,但是门主有令,两人不得不从。所以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没调配什么致命的毒药,还是以整蛊为主,让大胥浮生出了气就好。 既然是给大胥浮生出气,那就不要指望能分出胜负了,谁都没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到台面上来。真正的对决还是要看艺科考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渐渐失去人性的关心,大胥浮生更表现得像是个顽童,情绪激烈而复杂。许歌猜测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保持住自己生而为人的部分吧。 大胥浮生开心够了,终于收殓起眼中笑意,看着两人郑重地说道:“既然医科考核作废,那我现在便来宣布艺学比斗结果。” 不只是许歌和左徒贡两人,在场所有人都对结果翘首以盼。 大胥浮生特意顿了顿,玩味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宣布道:“艺学比斗,平局!” 人群里满是议论声响。 “这一场作废,一场平局,那看来还是要比第三场啊。” “第三场是什么?武斗吧,真是好些年没看到左徒公子出手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期待得很!明天咱们可得早些来,往前找个好位置,今天我从人缝里往外看,都快把脖子看断了。” …… 许歌和左徒贡却是对视了一眼,两人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来。 一场作废,一场平局,分明就是大胥门主不愿那么早将事情完结了。或是他觉得热闹还没看够吧,两个小辈的猴戏可不是年年都能见到的。 两人原本还是互相争斗,如今被大胥浮生耍得团团转,各自同情起对方来。只是这比斗是他们自己挑起来的,又找了大胥浮生做裁判,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 哪怕是在不愿意,他们也得把这比试比完。 只是许歌和左徒贡性格有不小诧异,许歌明白自己成了大胥浮生的玩偶,心里那些争斗的心思立马就淡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现在只想让这闹剧早些收场。 “门主,小子有一事相商。”许歌直接朝大胥浮生拱了拱手。他也不等大胥浮生答应,直接运起真元加大音量说道:“方才两场比斗,我与左徒师兄消耗都不算大,要不现在就直接把第三场也给比了吧。” 许歌转过身来,对旁观众人说道:“想必大家也等不及了,再等上一夜也不知多少人要今夜无眠。” 不少人露出认同的神色。 许歌便笑着望向大胥浮生,“请门主定夺。”他这是先一步通过大家的想法,挤兑了大胥浮生,想必之前司空算也是用这个方法,让大胥浮生答应缩短一日的吧。 大胥浮生果然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许歌并不躲闪,与大胥浮生对视。 大胥浮生转头看向左徒贡,“小贡,你怎么看?” 左徒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疲劳,全凭门主定夺便是。不过啊……”他瞥了许歌一眼,“如今将至正午,我们两人比斗或许不累,大家也需要休息,还有些乡民需要回家照顾田地。我觉得即便是急着分出胜负,也该将时间定到太阳落山之后。” “该当如此。”大胥浮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最后一场武斗便定在申时,还是在此处举行。诸位若是还有要事,自可离去。若是想继续旁观,九霄内门自会安排诸位的伙食休息。就由司空……” 大胥浮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司空算还在草垛里吐着没回来,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差使人家,便将安排诸人休息之事交给了几名内门教习。 左徒贡在内门山中自有据说,告辞离去。 而许歌便与姬雪樱一道,和旁观的人们混在一块儿。他倒是想找曹先令吃上一顿墨白鱼,可惜曹先令不知去哪儿了,根本见不到人。许歌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九霄内门的公共食肆去了。 他们都不曾发现,旁观人群中不仅少了曹先令,还少了一个王子伯。 143 急迫 九霄书院大牢。 大牢们外只站着一名看守小赵,其他人不知去向。不就之后,一排学子从街角走啦,他们整齐划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十多人便如一人。 脚步声响,小赵终于抬起头来。 小赵看着人群,学子们立即顿住脚步,齐齐鞠躬,“赵哥!” “好。”小赵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九霄大牢乃是要地,现在就交在我们手上了,谁都不要大意。” 众人齐声应和,随后一字排开,护在书院大牢外围。其中一人快步向小赵走了过来,单膝跪地说道:“山上有了新的变化,决战再次提前,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 “原来如此……”小赵将那人扶了起来,“大庭广众的,跪什么跪,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记住我的身份。” “属……我明白了。”那人拱了拱手,退到一旁,加入了护卫的队伍。 小赵重新靠在门上,用刀鞘敲打着铁门。 叮叮当当的声响,在牢房深处回荡。 山顶,九霄内门深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王子伯身上换上了曹家家丁的衣服,跟在另外两名家丁身后。他们在小树林里穿梭,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 两名家丁显然没有理睬王子伯的意思,径直在前开路,无人回答王子伯的问题。 王子伯心中生出怨气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也不该这个时候再和曹先令闹翻了。至于眼前这两个对她爱答不理的家丁,以后等他发达了,总有办法教会他们,什么是狗眼看人低的后果。 “曹先令不来吗?”王子伯又问了一声,他在家丁面前直呼曹先令的名字,没有半点尊重。 家丁们显然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声说道:“不要在这里提公子的名字。” “我知道嘛,危险来我承担,利益却要大家一起来分。”王子伯哼笑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家丁装又扯紧了些。 “公子有公子的计划。”家丁有些听不吸取了,语气生硬地对王子伯说道:“若是没有公子在外周旋,为你吸引住力。你以为你能平安地到达这个里?” 王子伯被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恨恨地撇过头去。他却是不知道,自己一路上的动态,随时都会被送到曹先令的手中。 曹先令并没有跟着王子伯,更没有去维持什么秩序,他聚在左徒贡的竹屋之中,小声会汇报着些什么,“人手添加了三倍,到处都有监察,绝不会发生意外。” “计划赶不上变化……”左徒贡背着双手,站在床边,凝视着眼前的竹林。 轻风徐徐吹过,将左徒贡的已经扯开,又将他的长发吹散。 左徒贡一抬手,正好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他猛然攥住手掌,将竹叶攥紧,“证明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 入夜时候,洗砚湖边燃起了篝火。 盛大的篝火足足有两人高,映红了大片湖水。负责九霄内门做饭的大厨,听说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索性将食材取了出来,让大家在湖边做了烧烤。 有了火光映照,气氛融洽热闹,吃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 星空与湖面汇成一色,星空与星湖凝聚一体,当人立在湖心通玄桥上,仿佛立在星海之中,周遭便是群星萦绕。 姬雪樱看着这片星海有些发呆。 “美吗?”许歌出现在她身后。 姬雪樱没有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美的话,咱们以后就多来看看。”许歌与姬雪樱并肩站着。他偷偷瞟着姬雪樱,手指向她的指尖挪动。 “咳咳……”关格的咳嗽声突然传了过来。 许歌赶紧把手掌收了回去,没好气地看着关格,“等你回家了,我半夜去敲你家房门好不好?” 姬雪樱看看他俩,一声不吭地走远了。 “这事儿可不能怪我,人家姬姑娘这会儿可是男装。我就是觉得两个男人手牵手的画面太美,会影响我的胃口。”关格无奈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会和长官申请搬家的,搬到你这家伙找不到的地方去。”他回了许歌一句,又指向篝火方向,“烤墨白鱼,吃不吃了?” “吃!”许歌气鼓鼓地说道:“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两人走向篝火,篝火旁村民们载歌载舞,还有各式烤物散发着诱人的焦味道。 许歌从关格手里接过一条墨白鱼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皮脆肉嫩,正是刚刚好的火候。这鱼肉少有小刺,还带着弹牙的弹性,香香嫩嫩,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没一会儿,许歌便将一条墨白鱼下了肚。一条鱼不够吃,他接连吃了三条,这才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了草坪上。 “啊!舒坦!水足饭饱。”许歌拔了个草根剔着牙齿,“要是再来点小酒那就棒极了。” “给。”姬雪樱突然坐在了许歌身边,还给许歌递了一壶酒来。 许歌吃了一惊,接过酒壶闻了闻,随后诧异地看着姬雪樱,“这可是好酒?哪来的?”他转念一想,突然有些感动,“难道你为了让我喝一口酒,特地去了山下曹家酒楼?” “抱歉,让你失望了。”姬雪樱白了许歌一眼。伸手指向篝火另外一边的一群姑娘,“是她们送给我喝的。” “她们?”许歌坐直身子,望向篝火对面。一排少女正围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她们扑闪着大眼睛,不时地往姬雪樱身上瞥。说上一会儿话,她们还会羞红了面孔,不敢和姬雪樱对视。 许歌突然觉得手里这酒,它不香了。 “肖华兄弟,还真是魅力无穷啊。”许歌叹了口气,还是将酒水喝了下去。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起身离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歌觉得手里这酒不仅不香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酸。 “申时要到咯!”有人时刻盯着时辰,连饭菜也没怎么吃过,一心想看许歌和左徒贡的厮杀。这或许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两个年轻人,他们之间的对决,自然是有许多人期待无比。 在这些旁观者看来,许歌和左徒贡,一个代表了花晨阁,一个代表了九霄。两人之间的争斗,不仅仅是年轻翘楚的对决,更是花晨阁与九霄这两大江湖魁首的对决。至于这两大魁首到底有没有争斗的意思,他们反而是不在意的。 “小子!”关格拎着酒壶赶了过来,“准备好了吗?” 许歌就着湖水洗了洗手,将手掌在关格身上随意擦了擦,“你该问左徒贡准备好了没有。”他双手按住刀剑,漫步走到了文曲楼下。 人群从三三两两的聚会状态调整过来,依着火光在楼下聚拢。 许歌双眼微微闭起,感受着山风吹拂,感受着刀剑在腰间的颤动。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这夜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申时钟声响起,被火光拖长了影子的左徒贡从远处走来。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文曲楼八层,大胥浮生与司空算俯视地面,背起双手,“要开始了。” 九霄内门深处,王子伯撩开数根藤蔓,看着眼前的机关锁,用力地搓了搓双手,“要开始了。” 九霄书院大牢,门锁铁链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 地牢身深处的出云大夫叹了口气,“要开始了。” 144 战 “你来了。”许歌单手按住剑柄,看着左徒贡一步步走来。他皱起眉头,觉得左徒贡与之前时候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只是哪里不同他说不明白。 左徒贡在许歌十步外站定,他站得位置距离篝火更远一些,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和白日里相比,左徒贡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剑鞘枣红颜色,在夜里颇为显眼。 人群中有识货的,低声议论起来,“是梧桐剑,据说是用传说中的神兽凤凰栖息过得梧桐树打造而成。那梧桐树非金非木,偏偏水火不侵。雕刻研磨过后,锋利无比,每次挥动都会带着凤凰灰烬,热浪逼人。” “想不到左徒公子连梧桐剑都拿出来了,看来是非常重视这次比斗啊。” “他们两人重视才好,我们这些旁观的才能多加学习嘛!”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边议论声小了下去,许歌将这些话语收入脑中。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对左徒贡的重视又加了一层。 “许大哥!”人群里冒出了个小脑袋来,是之前帮助过许歌的王小平,他朝许歌挥动着手臂,“许大哥!加油!” 在场近千人人,真正放胆为许歌加油鼓劲的几乎没有。 许歌本是不太在乎,不过有个人冒着犯众怒的危险给他加油鼓劲,那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他直接无视了左徒贡,笑嘻嘻地朝王小平挥手。 王小平被周围几名学子瞪着,胆怯地缩了缩脑袋。可他见到许歌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些畏惧也被他抛到了脑后,更加使劲地挥起手来。 “居然给那个乡下人加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些个不满许歌的学子鄙夷地看着王小平,似乎想要将王小平挤到人墙后面去。 王小平身单力薄,可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他正急得满头大汗,一个身披金甲的身影将他护在了身后。 “你们这些臭小子啊!”关格虚着双眼,将那些排挤人的学子隔开,“挤我试试?”其他几名金甲侍从立马挤了过来,站成一排顶在最前方。 这些可都是从沙场上一路拼杀下来的老兵,双眼一瞪便是漫天杀气。 那些整天窝在家里读书的学子们吓得两股发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屁话,悻悻地退到了一旁。 “小子!”关格搂住王小平的肩膀,“有我在,不要怕!老子倒要看看,那个混蛋敢动你了!那是要试试咱们金甲侍从的拳头够不够硬。” 姬雪樱已经走到了王小平另一边,“有时候拳头大才是道理。” “那是那是。”王小平也不知怎么的,被金甲侍从围绕着并不害怕,倒是被肖华看上一眼就觉得背脊发凉。不过这几天的经历,也是让他心里明白自己实在是武艺不精,未来更需要之练武上多下些功夫。 王小平正想向肖华道谢,却发现肖华向后瞥了两眼,很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王小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居然看到了一群姑娘凑了过来。 肖华低声对王小平说道:“替我挡挡。” 王小平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会是,肖华已经越过他,混进了金甲侍从之中。王小平立马被淹没在了一一堆胭脂水粉中。 “哎呀,王师弟,你认识肖华公子啊。他是哪里人,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颜色……” 王小平从未觉得女人如此可怕过。 许歌看着王小平窘迫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严肃不起来了,笑得前仰后合。 “临阵之时还这般嬉闹,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左徒贡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连带着长剑出鞘之声。 许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心里那如临大敌的感觉是完全不剩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左徒贡,依旧是那笑嘻嘻的模样,“这么严肃可不像你啊。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及时行乐派的吗?” “哼!”左徒贡直接不说话了,用挥动长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梧桐剑滑过空中,一股热浪便朝着许歌面门冲来。 许歌终于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运起体内真元,认真地打量着左徒贡。 左徒贡没有立即动手,他环顾四周,低声说道:“这里人太多,我们两人交起手来,可能会让别人受伤。走,去桥面上打。”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许歌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怎么突然这么婆婆妈妈了,不就是打架嘛,反正还有门主在上面看着,有人想要受伤才困难吧。” 左徒贡完全没有和许歌交流的意思,足下一点,已经向湖心跳了过去。 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发足跟上。 左徒贡脚尖在湖面上一点,轻巧地落在通玄桥上。他将梧桐剑点入湖中,蒸腾.asxs.点白雾。 许歌在他十步外站定,千磨剑仍未出鞘。 夜色之中,通玄桥几乎隐没无踪。夜空与湖面融为一体,许歌和左徒贡仿佛是立在宇宙中央。 两人皆是年轻人中的翘楚,卖相也同样不差,再加上梧桐剑蒸腾而起的雾气,别人看来,他们两个就像是传说中的谪仙人般,要在仙界开启一场大战。 所有人屏息以待。 许歌与左徒贡的气息已经锁定了对方。他们体内的真元随着他们的呼吸微微荡漾,传到脚下湖面上,便是两朵涟漪互相碰撞。 谁都没有率先出手,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晚风徐徐吹过,通玄桥上下起伏。湖边安静极了,大家拼命将真元凝聚在双眼之上,唯恐错过这次交手的任何一丝细节。 许歌突然皱了皱眉,他发现眼前这个左徒贡,似乎比他想象中弱了一些。原本他还以为左徒贡至少应该有一流中期的实力,说不动还能达到一流巅峰。可是如今两人气机互相牵引,这左徒贡的修为似乎和他相差无几,都是一流初期罢了。 难道是某种隐藏实力的法门? 许歌心中暗暗揣测,或许对方是准备麻痹自己,然后一击制胜。他在心中冷冷一笑,哪里会让对方如愿。 许歌不喜欢被动挨打,他更喜欢主动出击。 “小心了!”本着比赛第一的精神,许歌用真元大喝了一声,企图干扰对方的判断,同时右手握紧千磨剑,另一股真元凝聚在双足之下。 第一剑,便是许歌最擅长的招式。 “惊蛰!” 剑芒一闪,细微雷光在白雾之中闪烁,许歌化成一道残影,湖面上更是刮起一道飓风,在许歌身后吹起一道白浪。 “当!” 一声巨响,左徒贡不闪不避,硬接许歌一剑。 两人剑刃相交,震荡而起的气浪将周围湖水推开,激射而起的水珠又如雨滴般坠落下来。 两柄长剑搅在一起,许歌与左徒贡便这么近距离角力。 “你有些奇怪。”许歌挑了挑眉,刺探着左徒贡。 “无聊!”左徒贡怒哼一声,猛然发力。 许歌感到面前梧桐剑上热浪逼人,像是左徒贡的真元激发了梧桐剑独有的特性。那火热烧得许歌面颊发烫,他不得不顺着左徒贡的斩击后退。 夜空中滑过一道暗红色光亮,那是梧桐剑划破空气的印记。 许歌身在半空,无处借力。 左徒贡用剑尖撩起湖水,湖水变成一道剑刃向许歌直扎过去。 许歌深吸了口气,将真元凝聚在手腕之上。 “天衍剑法——秋分!” 急速斩击破开空气,将湖水剑刃击得粉碎。许歌借着那反震之力,继续停留在半空之中。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左徒贡突然穿透了水幕,长剑一点而至。 “来得好!”许歌丝毫不见慌乱,反而眼中充满了兴奋神色,“试试我新想出来的剑法!” 许歌话音落下,整个人下坠的趋势既也停滞了下来。他仿佛是在此刻拥有了天位实力,悬浮于半空之中。 湖面上那徐徐晚风,随着许歌一吸一吐,整个狂暴起来。 无数暴风托着许歌的身躯,更是在他高举的长剑剑尖凝聚。 “天衍剑法——立秋!” 烈烈飓风宛若一柄暴风铁锤,对准左徒贡当头锤下! 文曲楼上八楼,大胥浮生猛然睁大了双眼,“这剑法!” 左徒贡以急速跳起,又以更快的速度射了回去。 “嘭”的一声巨响,左徒贡砸在通玄桥上。若不是通玄桥材质特殊,这一下绝对要被砸出一个大洞来。 然而“立秋剑”的威力并没有因此抵消,整个浮桥凹陷下去,两头又因为牵扯倒吊而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就像是整个通玄桥正在痛苦哀嚎。 “我的通玄桥!”司空算惊呼出声,双手攀住栏杆,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湖边众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通玄桥被拉扯到了极点,又重重落下,激起的水浪就像一堵矮墙一般拍向岸边。这水浪来得极快,岸上众人根本来不及闪躲。 眼看众人就要成了落汤鸡,大胥浮生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双臂一抬,便有一道无形气墙出现在众人身前,将水浪隔绝在外。 湖水顺着气墙滑落下来,说中波浪犹未停止。 左徒贡躺在桥面上,已经没了声息,梧桐剑也被丢到了一旁。 大胥浮生缓缓落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以一流境界,使出几近天位的一击。天衍剑法,脱胎于天地四季,得其形更得其神。许歌,你真是天下奇才!” 岸边众人将大胥浮生对许歌赞扬全部听在耳中。 王小平高兴地原地跳了起来。 而那些原本看不起许歌的人,此刻也是张口结舌,难以说出半句污蔑的话语来。有了大胥浮生这句评价,哪怕许歌未来再无寸进,他也注定会名扬天下。就算他们再对许歌如何诋毁,也无法动他分毫。 那些庸碌之人,此时此刻,除了自愧不如,再也生不起其他心思来了。 “这一战!”大胥浮生微笑摇头,“许歌胜!” 通玄桥上,许歌也已经落了下来。不过他此时脸上并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反而似是有些怒气难遏。 许歌蹭蹭两步走到了左徒贡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左徒贡的面孔,“你不是左徒贡!”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个混蛋在哪儿?” 145 去哪儿 王小平见到许歌将左徒贡击败,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虽然他和许歌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打心里佩服这位来自于花晨阁的大少爷。 或许是因为许歌身上有着他所缺少的那些特质吧,自信,骄傲,耀眼得像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太阳。 王小平见到许歌落下桥面,似乎和倒地不起的左徒贡说了些什么。随后便纵身飞跃,向岸边跳了过来。 王小平冲上前去,正想和许歌庆祝一番,却发现了许歌铁青的脸色。 “怎……”王小平话还没说完,许歌已经站在他面前,低声问道:“你知道左徒贡住在哪儿吗?” “左徒师兄的住处?”王小平被许歌问得一懵。 姬雪樱同样发现了许歌面色不善,快步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徒贡耍了我。”许歌恨声说道:“那个根本不是他本人。” 王小平听到这话,脸都发白了。 许歌抓着王小平的肩膀,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王小平愣愣地点头,“我听曹师兄说过一次。” “那就走!”许歌抓起王小平搞得肩膀,运动真元,两个人便舍下了围观的人群,奔入了茫茫黑夜。 姬雪樱不用许歌带动,立即跟了上去。 王小平在风中凌乱,“不是那个方向,在西面!往西面去!” 许歌立马调整了方向,发足狂奔起来。 三人消失于夜色之中,留下围观人群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许歌赢了左徒贡太兴奋,直接失心疯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大胥浮生却一脸淡然。 “诸位!”大胥浮生轻轻说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比斗已分出胜负,许歌想和好友独处,不如大家就留在这里。等我救治伤员后,欢宴一场。” 听到还要开宴会,大家立马把疑惑甩到脑后了。反正热闹都已经看好了,还是吃饭喝酒来得实在。 大胥浮生向内门学子与教习吩咐了几句,篝火燃烧得更旺了。 司空算也是天位高手,自然听到了许歌和王小平之间的对话。他飘然落在大胥浮生身后,低声问道:“这事情……” “什么都不要说,听我安排就行。”大胥浮生笑着说道:“年轻人,自然有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 司空算若有所思地看着大胥浮生,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看不透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九霄内门深处,山壁中传来几声闷响,似是有石块坠落滚动。 王子伯从洞窟中滚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怀里抱着一个头颅大小的布袋,哪怕是满面成灰,也掩盖不住他兴奋狰狞的笑容。 “我拿到了!我竟然真的拿到了!”王子伯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洞窟方向,“谁都不会想到三生石居然会藏在这种地方!九死一生得到的三生石,值得了!全都值得!” 王子伯将布袋绑在身上,用力亲吻着布袋外层,“飞黄腾达!娇妻美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才是我要的生活!这才是与我匹配的未来!” 王子伯忍不住满腔喜悦,抱着布袋吃吃笑了起来。至于那些随他而来的曹家家丁,早已不见了踪影。不过他不在乎,如今他满心满脑都是怀里的布袋。 这是,未来。 坠辰顶山峰脚下,有一木屋。 “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曹先令出现在木屋的窗台上,抬头看着月色,“王子伯这会儿应该已经成功了吧。”他往屋里看了一眼,“他不会死在里面吧。” “不会。”左徒贡正在屋中饮酒,铜炉上温着酒壶,满屋都是淡淡酒香,“只有全力争取后得到的东西,才会更有价值。若是让他轻易得到了,哪怕他是个蠢货,也会产生怀疑。” “我说不过你。”曹先令回到屋中坐下,“我们现在还不行动?” “再等一会儿。”左徒贡放下酒杯,“让他再跑远一些,再高兴一会儿,我们也不能太绝情了。” 曹先令皱眉问道:“若是许歌那边结束的太快,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我研究过他的情报,还当面与他对峙过,了解他的实力。”左徒贡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这会儿应该还在……” “左!徒!贡!” 左徒贡手中酒杯一颤。 “是他……”曹先令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他要比你想象中更强一些。” 曹先令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巨响,左徒贡的房门便被许歌一脚踹了开来。木门整个断裂开来,可见许歌这一脚使了多大力气。 左徒贡无奈地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许歌他们三人正站在门口。许歌怒气冲冲地看着左徒贡,三两步就冲了过来,“左徒贡!你耍我?” 左徒贡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并没有敌对的意思,“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得了考核第一,我也有我自己的计划。” “你是不是还给我下注了?”许歌抱拳看着左徒贡,“收获的银两不准备和我分分?” 左徒贡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他没想到许歌想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 趁着左徒贡发愣的时候,许歌突然没了火气,一屁股在桌边坐下,“你不想和我分钱,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的计划,我想要听听。”他拿起酒杯一口饮下,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之前暴怒全都是假象。 左徒贡也有些吃不准许歌的态度了,“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聪明吗?”许歌把千磨剑往桌上一拍,“你可以猜猜我的意思。” 左徒贡目光在千磨剑上凝了片刻,随后笑着叹了口气,“若是我不和你说明白,看来你今天是准备放我离开了。” “也可以这么理解。”许歌又倒了一杯酒,用眼神向姬雪樱和王小平示意。 姬雪樱与王小平便在门前站着,像是两个门神一样。 左徒贡感到颇为头疼,也只能重新在桌边坐下,“告诉你也是无妨。” “许师弟……”曹先令笑着想要打打圆场。 许歌直接瞪了他一眼,“你也别说话,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你和这家伙就是一丘之貉。” 曹先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头喝酒。 左徒贡看着盛气凌人的许歌,无奈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知道王子伯似燕王子武昭日派来九霄的间谍,便给他设了一个圈套。先是使他处于孤立无援失去分辨能力,随后鼓动他偷窃三生石,我们再于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进行搜捕。” 许歌眼珠一转,“你们想要警告燕国王室,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和平来得太久了。”左徒贡冷笑了一声,“有些人忘记了我们九霄的威名,我觉得是时候让某些人长长记性了。” “所以你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抓捕王子伯。”许歌挑动眉毛,“这是杀鸡儆猴,让暗处的宵小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就为了这个,你还特意输给我?” 左徒贡微微一笑,“我的输赢并不重要。” 许歌皱起眉头来,“你们这么做,门主不知道?” “龙门地界,哪里还有门主不知道的事情。”左徒贡笑着说道:“可你见到他制止我们了吗?” “他不仅没有反对,甚至还推波助澜。”许歌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终于有些明白了大胥浮生许多举动的意义。 那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大胥浮生应该是早就对各国的渗透不满了,只是他身居高位,不能将事情挑明出来。而左徒贡的计划正中他的下怀。 “嘁!”许歌瞥了左徒贡一眼,“到头来,你也就是个棋子。” “只要能达到目的,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这些细节都无关轻重。”左徒贡洒脱一笑,“好了,事情我已经和你说明白了。你这么聪明,自然能够想清楚所有关键。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许歌没有说话,手里玩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徒贡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可不等人,我们可以放任王子伯跑上一阵,那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但是这距离必须有个限制。” “你放心。”许歌收起千磨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没准备继续拦你。不过呢……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左徒贡挑了挑眉,“赢来的赌金我也可以还你,这也只是我顺手而为的小小消遣。” “少爷我可是从花晨阁里出来的,我看起来是那么缺钱的人吗?”许歌白了左徒贡一眼,奸笑道:“不过嘛,钱多一点总是好的。你赢了多少银两,明天都给我送来吧。” “好,全都给你送来。”左徒贡没好气摊开手掌,“现在可以让路了吗?” “不急,我的要求你还没听呢。”许歌老神在在地看着左徒贡,现在他掌握的主动,自然要嘚瑟一番。 左徒贡的养气功夫自然不差,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我洗耳恭听。” “我要和你继续比。”许歌盯着左徒贡的双眼,“比谁先抓回王子伯。” “这有什么意义?”左徒贡不解地回望许歌,“我说了,输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有九霄。” “我明白你,可惜啊……”许歌异常严肃地说道:“输赢对我很重要。” “输,我要心服口服。赢!我更要堂堂正正!” “施舍来的胜利,哼!”许歌冷哼一声,“少爷我,不稀罕!” 146 搜捕 洗砚湖旁,宴会正在进行。 篝火加了不好柴火,比之前烧得更为旺盛。 众人载歌载舞,或是拼酒聊天,议论着方才那场战斗。他们多是年轻人,见到了同辈有这样出彩的人物,自然是心生向往。 学子们交流着许歌和左徒贡的招式,时不时还要比划两下。也有人担心着左徒贡的伤势,不过既然有了大胥先生的治疗,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大胥浮生为“左徒贡”治疗了一番,便将人交给了安排去了药庐。他自己难得和大家凑在一块儿,就围在篝火旁聚餐。 只是大胥浮生德高望重,也没人敢上前敬酒闲聊。唯有司空算坐在大胥浮生身边,低头喝着闷酒。 “这叫什么事儿啊。”司空算自然不是蠢货,大胥浮生不过暗示了两句,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这些臭小子现在都这么放肆了,什么事都不会师长交流一下,以后还能得了?” 大胥浮生静静听着他发牢骚,一双眼睛是不是地望向黑夜。 酒过三巡,黑暗中突然奔来了十多人,皆是曹家家丁打扮。他们脸色发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宴会上众人都发现了家丁们的出现,一个个将酒杯放下,疑惑地望了过去。 曹家家丁们并没有在人群中多做停留,径直走到了大胥浮生面前。 大家只看到家丁与门主禀报了些什么,大胥浮生便一挥衣袖,飞身而起,一转眼便回了八楼之上。 众人顿时觉得手里这酒菜都不香了,惊疑不定地望向曹家家丁。 司空算叹了口气,将曹家家丁挥退,鼓荡起真元来,“昌隆王子伯,趁宴会之际,偷窃九霄重宝!现特令全山搜捕!捉得王子伯者,可得文曲楼七层孤本一册!提供消息者,也有重酬!”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没有想到王子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更没有想到九霄会提出如此悬赏的方式搜捕王子伯。 人们不由在心中猜想,王子伯到底是偷了什么重宝?居然惹得门主拂袖而去,更是让九霄大费周章。文曲楼上的孤本,每一本都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虽然司空算没有明说那重宝是什么,但是所有人脑中在瞬间都浮现出了三个字来。 三生石! 会是三生石吗? 众人心中涌过惊涛骇浪,若真是三生石,是不是代表着,抓到了王子伯的人,还有可能私下得三生石一观? 那三生石在传说中可是能够造就天人,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千载难逢! 人群混乱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奔下山去,只想快些将这些消息传播出去。所有人齐心合力,说不定就能截住王子伯,将那三生石捏在手中。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随着人流奔下山峰,整个龙门地界都沸腾了。 各大家族的学子组队搜山,书院学子们自发迅捷,整个龙门地界点起了飞灯,仿佛热水沸腾了一般。 从内门前往书院的树林之中,人们举着火把走过,他们手中除了火把还有一根根木棍,时不时地扫过草丛。一番搜索无果之后,人们便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等到光影远去,草丛深处的一块石头后面才冒出脑袋来。 王子伯整个人已经是蓬头垢面了,哪里还有之前公子哥的模样。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只是给自己添了一道黑污。 “怎么回事?”王子伯紧了紧胸口的布袋,“这么快就暴露吗?难道是我打破了什么预警的禁制!该死,一定是这样的,放三生石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禁制保护,是我太大意了。” 王子伯眼中满是恼火,又是懊恼又是怨恨,“那个曹先令答应了和我联手,现在除了事情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以后别想我在陛下面前给他说好话!” 没错,王子伯现在心里想着的投效对象已经变成了燕王。 既然把三生石都拿到了手上,还给什么大王子,直接一步登天啊!到时候就连武昭日也只能对他礼让三分,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王子伯心中想着未来的飞黄腾达,脸上忍不住的窃喜。不过他没有完全失去冷静,用力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就算是飞黄腾达,也得先离开了龙门地界。在龙门地界,大胥浮生这样的天人境界就是陆地神仙的存在。王子伯只有远离了这里,才有未来可言。 王子伯又将怀中布袋紧了紧,探头探脑地寻找着下山的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更为整齐,不像之前那样杂乱。 难道是曹家的人? 在龙门地界,能够做到训练有素的,基本就是曹家家丁了。 王子伯念头一转,没有立即藏身回去,而是小心观察起来。 果不其然,下山路径上出现了熟悉的服装。整齐划一的着装,如今在龙门山除了那几个金甲侍从就是曹家家丁了。 家丁们人手一个火把,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每个人手上还配备了短铁棍,仔仔细细地查看草丛两侧阴影处。 王子伯见到曹家家丁出现,心中顿时大喜。可他不敢放声大喊,唯恐吸引到别的追踪者来。他还是选择原地等待,等待家丁探查过来。 曹家家丁比王子伯想象中还要认真,当真是一块石头也不放过。他们走向王子伯的这二十多步,当真是让王子伯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这些家丁靠近了过来,王子伯正准备招手,远处又有人声响了起来。 五六个庄稼汉拿着锄头镰刀,从山坡上奔过。他们远远地见到了吵架家丁,稍稍听了片刻,便一溜烟儿地跑没了。想必是觉得有曹家家丁的地方,也轮不到他们来捡漏。 王子伯者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边在心里称赞自己料事如神,一边着急忙慌地朝曹家家丁挥起手来,“我在这儿!在这儿!”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但是非常清晰。 家丁们立即找到了他的位置所在,向他围了过去。 左徒贡木屋所在,许歌三人已经离去。 桌上的铜炉也已熄灭,酒水冷了下来。 “就这么让他们去了?”曹先令有些不解地看着左徒贡,“他们若是提前找到了王子伯,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妨碍?” “他们要找,那便让他们找吧。”左徒贡微微一笑,“我们不是已经将事情通知了门主吗?想必这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龙门山吧。只要他王子伯不是一个傻子,应该也已经藏了起来。” 曹先令皱起眉头来,“那我们找他也会有些麻烦。” “但是我们会赢。”左徒贡说了个令曹先令措手不及的话。 曹先令吃惊地看着他,“你……” “他们人生地不熟,只有三个人要找遍整个龙门山,就像是大海捞针。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有许多帮手。这赌局我是赢定了。”左徒贡笑着说道:“怪只怪那小子,激起了我这么一丁点的胜负心。” “你啊你……”曹先令扶额苦笑。 两人这边还说这话,门外跑来了几名家丁。他们先是看了一眼损坏了的大门,随后在门外站定,“少爷,人找到了!” “我说什么来着。”左徒贡哈哈一笑,“这一局,我赢定了!” 不多时,左徒贡与曹先令跟着家丁们离开了木屋,往下山方向快步赶去。可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三个人影出现在木屋之外。 “许大哥!你,你真是!”王小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务必崇拜地看着许歌,“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 姬雪樱白了王小平一眼,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吹捧他,他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不出姬雪樱所料,许歌下巴都快指到天了,“小王啊,以后这种废话就不要多说了。你大哥我英明神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不对?这种雕虫小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嘛。他左徒贡以为我傻啊,满山坡的找人还不得找到头发白了。这时候就得借力打力嘛!” 姬雪樱无奈摇头,已经不想去看许歌了。 王小平看向许歌眼睛里满是星星,“对对对!还是许大哥厉害。”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就是有些笨了,完全没想到这种方法。” “好了好了,少爷我知道自己聪明,不过现在还不是骄傲的时候。”许歌收起了自傲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咱们赶紧跟上他们,在他们马上要接手王子伯的瞬间,把那小子给抢过来。” 许歌奸猾地搓了搓手,“反正比得是谁把王子伯抓在手里。” 姬雪樱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嘴,“你这样可不算什么堂堂正正吧。” 许歌哈哈一笑,浑不在乎,“只要能赢,就是堂堂正正。我就是要让左徒贡那臭屁的家伙,好好落一回面子。” 147 找相公 整座龙门山都在寻找王子伯,唯有一处颇为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诡异。 九霄书院大牢。 门外依旧只有小赵一人守着。他倚靠着铁门,双目紧闭,似是正在假寐。周遭街上的乱象似乎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混乱之中,有几人从小赵面前奔过。他们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朝小赵跑了过来,“小赵!小赵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小赵缓缓睁开双眼,看清来人,正是之前负责看守大门的那几名学子。小赵笑着说道:“我还得看守大牢,自然不能玩忽职守了。” “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你肯定是还不知道山上发生什么了吧!”来人一拍手掌,兴奋地说道:“王子伯趁着许歌和左徒贡比试的时候啊,偷了三生石!这会儿全山上下都在抓捕他呢!” “哦?”小赵目光一闪,“三生石?” “是啊!谁要是找到了三生石那可是天大的机缘啊。”那四人很是兴奋地摇头晃脑,仿佛三生石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上,“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大门啊,快跟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去找王子伯吧,到时候咱们机缘平分。” 那人想要去抓小赵的手腕,被小赵侧身避过。“我就不必了。”小赵拒绝道:“这么多人去找王子伯,我也不一定会有机会,还是在这里看好牢门吧。省得以后被曹教习给责罚了。” 那四人见小赵态度坚决,也不准备强求。 “行吧。”领头那人无奈地看了小赵一眼,“你这人啊,就是人太好,以后离开了书院,这可是要吃大亏的。不过也没关系,以后离开了书院,你就跟着我混,哥哥我一定护你周全。” 领头那人仗义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然而他手掌落下,却一个停顿,“咦?牢门上的铁链怎么开了?” 话音未落,小赵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 小赵幽幽地叹了口气,“高大哥,你实在是不该过来。” 牢房大门轰然开启。 街上人们都忙着寻找王子伯,谁都没有发现,数名学子被人掩住了口鼻,拖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许久之后,另一批人换了学子衣服,聚在了小赵身后。 “今夜过后,隐藏在龙门山中的各方势力,应该都会暴露在大胥浮生的眼中了吧。”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小赵身后响起。 小赵浑身一震,赶紧转身行礼。 那人将他手臂拖住,“想不到王子伯还有些作用,没有空费我这些年与他虚与委蛇。” “出云大人。”小赵恭敬地应了一声,“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计划不如变化,既然三生石已经离开了九霄,那么……”出云大夫脸上一片淡漠,全没有平日里与王子伯交谈时候的喜怒易察。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一个女疯子?” 小赵闻言一愣。 出云大夫拍了拍小赵的肩膀,“浑水才好摸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渔翁?谁是黄雀?” 小赵垂下额头,“君照夜,得令。” 这一夜的疯狂,不过是刚刚开始。 九霄书院,曹家驿站。 王子伯待在内室中,听着围墙外那些奔跑呐喊,坐立难安。他抱紧怀中布袋,时不时地瞅一眼窗户。那窗户糊上了厚实的白纸,根本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在内室里来回走动,一刻也不愿停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子伯觉得简直是度过了千万年的煎熬,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王子伯第一反应先是藏于桌后,紧接着他听到了曹先令的声音,“就在这里了?” 门外家丁恭敬回答道:“按照少爷的安排,已经将人带到了这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 “做得很好。”曹先令称赞了一声,快步接近大门。 王子伯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站起身来。 “吱呀”一声,大门应声开启。 王子伯脸上喜悦随着曹先令身后左徒贡的出现,顿时凝固在了脸颊上。他在瞬间缩回了桌子后面,将布袋抱紧,仿佛这三尺宽的桌子能给他提供无线的安全一般。 “曹先令!”王子伯瞪着曹先令大吼,“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带左徒贡来!你想做什么?”他哪怕再蠢,也知道左徒贡是九霄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九霄。左徒贡的出现,证明事情已经完全超脱了他的控制。 曹先令想要说些什么,被左徒贡挥手拦了下来。 左徒贡逼视着王子伯的双眼,“我们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的想不明白吗?” 王子伯闻言一愣。 左徒贡摇了摇头,“若是你真想不明白,那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王子伯脸色惨白,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他攥紧胸口布袋,似乎是要从布袋里汲取勇气,“这是个陷阱!曹先令,不,你们陷害我!你们想要用我来对付朝廷!” 左徒贡笑着点了点头,“还不算太笨。” “你们这是痴心妄想!”王子伯抱紧布袋,向后连退,直接退到了墙边,“朝廷不会承认我的身份!你们什么都得不到!你们九霄根本不敢和朝廷翻脸。” “幼稚。”左徒贡摇了摇头,“这只是一场博弈,你只是引发博弈的筹码。至于未来如何借势,如何施压,如何拉锯,已经与你无关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王子伯瞬间面如死灰。他那些雄心壮志,那些飞黄腾达的梦境,在这瞬间碎了干净。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像头蠢猪一样,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到了这个时候,他真正看清自己的本事,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由头。今日就算没有他王子伯,也会有李子伯,邱子伯。 左徒贡根本不在乎他是谁,左徒贡只是需要有个他。 王子伯苦笑起来,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还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还相信那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蠢话。 蠢话,就是骗他这种蠢货。 棋子。 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王子伯算是什么? 王子伯突然止住苦笑,咬牙抬起头来,“你们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曹先令,你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的计划!左徒贡,你隐藏于幕后,甚至耻于与我相识!哈哈哈,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左徒贡挑了挑眉,不清楚王子伯还有什么底牌。 王子伯大笑一声,猛然将布袋掀开。 刹那之间,一颗璀璨的水晶石头出现在三人面前。哪怕是在昏暗的室内,那颗水晶石头依旧散发着醉人心魄的光芒。 “三生石还在我手上!”王子伯将水晶石头高举起来,“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曹先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左徒贡挥手拦住。 王子伯脸上全是狰狞神色,他背靠墙壁,就要将手中水晶石头砸落脚下。 就在这个时候,王子伯身后墙壁突然碎裂开来。 一个粗壮的手臂轻易穿透墙壁,一巴掌糊在王子伯脸上,连带着墙壁与人,一同掀翻在地。 王子伯呕出一口鲜血,怀里抱着水晶石头,根本站不起来。 尘土飞扬之中,王子伯满是恐惧地望向墙壁碎裂之处。 一个硕大的人影挥动着手掌,驱散四周漂浮的灰尘,“你们是谁?我相公在哪儿?” 王翠花参上。 148 一个笑话 王翠花突然出现,硕大的身躯在屋内看起来更为强悍,给了所有人更多的压迫力。 曹先令和左徒贡之前都没见过王翠花,转瞬间有些拿捏不住对方的身份。两人都是谋定而后动的类型,临场应变欠缺了些。 众人思索愣神的时候,王翠花环顾四周,脸上戾气越发掩饰不住,“没有!没有!都没有!我相公不在这里!你骗我!” 最后一句话,王翠花是对着身后怒吼,她的身后还有别人。 左徒贡和曹先令立即朝他身后看了过去,见到了一个神情冷峻的年轻人。 “小赵?”曹先令率先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在九霄之中人缘极好,再加上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整个九霄书院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学子。 “曹师兄,左徒公子。”君照夜颇为熟稔地朝两人拱手行礼,仿佛是在长街上打着招呼。只是他出现在此时此地,这招呼显得务必突兀。 在曹先令的记忆中,小赵只是个不出彩的学子,只是为人热心良善,人员算是不错。他也没有料到,小赵还隐藏着其他面目。 “你究竟是谁?”曹先令已经拔出长剑来,对着君照夜厉声喝道。 君照夜未曾理会曹先令,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倒地不起的王子伯。准确来说,他没有在看王子伯,而是观察着王子伯手中的水晶石头。 “小赵!是你!是出云大人派你来救我了吗?”王子伯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整个人亢奋起来,“快带我离开这里,我已经得到了三生石,我们可以献给大王子!咳咳咳,那可是滔天的富贵!” 君照夜还未回答,王翠花已经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你骗我!我相公不在这里!你和那糟老头子都坏得很!我要活撕了你们!” 王翠花脸上横肉颤抖,双手握住了腰间两把长刀。 君照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王翠花,抬手指向曹先令和左徒贡,“你相公与他们有仇,打到了他们,自然可以见到他。” 王翠花听到这话顿时松开了双刀,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妙极,妙极!我若是杀了相公的仇人,相公一定会爱上我的。” 左徒贡与曹先令对视一眼,实在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女人是谁。 曹先令思索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这位姑娘,你是来找许歌的?” “咦?你们还真认识相公!”王翠花瞪大眼睛,笑得合不拢嘴,“那这个小混蛋没有骗我!”她刹那之间变了面孔,双刀斩杀而出,“等我杀了你们,告诉我相公的下落可好?” 王翠花说变脸就变脸,左徒贡两人猝不及防,只能飞速后退。 双刀斩过,屋内木桌被大卸八块。 王翠花疯笑连连,双刀宛若旋风一般卷过。 左徒贡与曹先令被她逼得跳出屋外。 王翠花直接斩碎了门窗,继续杀向两人。她气势逼人,杀得两人连连后退。 屋内除了一片狼藉,只剩下君照夜与王子伯两人。 王子伯一手搂住水晶石头,一手撑起身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快扶我起来,趁着那个疯婆娘缠住他们,你快点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君照夜对王子伯的呼唤无动于衷。 王子伯只是坐起了身子,便感到屋内气氛有些不对。“你聋了吗?”王子伯对君照夜吼道:“完成任务!” “救你?”君照夜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任务。” 王子伯闻言心中一寒,双瞳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出云准备放弃我?这不可能!我是王家子弟,哪怕是我办事不利,你们也必须救下我的性命!若是我出了事情,王家必定追查到底!你们全都不想活了吗?” 君照夜叹了口气,“我们为什么要在意王家?” 王子伯闻言大怒,“连王家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是要造反了吗?” 君照夜点了点头,“我们做的,本来就是造反的勾当。” 王子伯闻言一愣,随后单手支撑身子,不断后退,“你不是朝廷的人!不对,出云也是朝廷的人!你们是谁?你到底是谁?” “大人总是说我话多,可我就是改不过来。”君照夜拎起长刀,一步步走向王子伯,“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君照夜拎起王子伯的衣领,刀尖顶住了他的咽喉,“我叫君照夜。” 王子伯浑身一颤,“君照夜,君……你,你们是九婴!这不可能,朝廷怎么可能会派九婴的人来统领我们!你……唔……” 话未说完,长刀已经穿过咽喉。 “大人还是看错了你。”君照夜凑在王子伯耳边,“你还是一无是处。” 王子伯全身抽搐,他拼命地捂住喉咙,可生命还是从孔洞中不断向外流失。他浑身没了力气,仰天倒在地上。 水晶石头滚在一旁。 “不能……”王子伯还在死命挣扎,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不断有血浆从嘴角往外喷涌,“不能……”他在生命最后时刻,还想护住那块水晶石头。 “蠢货。”君照夜甩了甩刀刃,将水晶石头踩在脚下,“这破东西,怎么会是三生石呢?” 君照夜一脚踩下,水晶石头碎成粉末。 王子伯瞪大双眼,死命扣动地板。 君照夜将他一脚踢开,“这石头不过是他们用来骗你的玩具罢了。让我白跑一趟,唉,看来还得执行第三套计划。” 只是玩具? 王子伯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他眼中透过疑惑,透过震惊,透过五味杂陈,最终化成嘴角的一丝苦笑。 到头来,他王子伯拼尽全力,却只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笑话…… 君照夜重新蹲下身子,将利刃横在王子伯脖颈之上,“或许你的脑袋,未来还能派上一些用场。” 王子伯双眼放空,咽喉处的鲜血已按压不足。 君照夜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你放心,在你完全断气之前,我会把你的脖子一寸一寸切开,那画面一定很美。” 刀刃正要滑动,君照夜突然一皱眉头。 屋顶“轰隆”一响,许歌从天而降。 君照夜早有感应,向后飞退,退回了碎墙之外。 “该死!”许歌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王子伯,“我们来晚了!”王小平被姬雪樱拎着,从许歌破坏的屋顶跳了下来。 “先去救人!”许歌对王小平吩咐了一声,挥剑杀向君照夜。 “不速之客。”君照夜没有和许歌动手的意思,扔下一枚火药丸,炸起大片烟雾。 许歌鼻翼一动,立马嗅出了烟雾中的腥臭味道。他立马挥手制止姬雪樱靠近,同时挥动千磨剑。 一招“立秋”简化过来,吹过一片轻风,将毒雾吹散。只是那君照夜已经彻底不见了身影。 “该死!”许歌低声咒骂一声,回头去查看王子伯的情况。 姬雪樱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许歌摇了摇头,“我从小喝百花露长大,寻常毒药对我无效。”他蹲下身子,看向王小平。王小平朝他摇了摇头。 王子伯脸上挂着解脱的微笑,已经没了气息。 许歌咬了咬牙,为王子伯将双眼合上。他虽与王子伯不和,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王子伯置于死地。 “哈麻皮!”许歌猛然一拍地面,急躁地骂了句粗口,“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刚才那个小子是谁?他想做什么?他说的第三计划又是什么鬼东西?” “没人知道。”面对许歌一连串提问,姬雪樱看着王子伯逐渐冰冷的尸体,淡淡地说道:“线索断了。” “不!”许歌迅速站起身来,望向院子里正在交战的三人,“还有一个活生生的线索!” 149 幕后 文曲楼八层的窗户常年开着,司空算从窗外飞了进来,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得地板一阵嘎吱乱响。 大胥浮生端坐在书桌前读书,烛光在他脸上晃动。 “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司空算一拍桌子,气得两撇胡子乱颤,“这会儿龙门山都乱套了!你也不出面管管。” 大胥浮生翻过一页书册,“还不够乱。” 司空算翻了个白眼,不由地放大了嗓门,“怎么就不够乱了,燕国的,吴国的,楚国的,冀国的,齐国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窜出来了。他们趁着搜捕王子伯的机会,一个个冒头惹事,书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我们九霄培育天下才子,总有人见不得我们超然世外。”大胥浮生的双眼根本没有从书本上挪开,“这是个机会,让他们都冒冒头,我们九霄也好换换血。” 司空算的面孔更加难看了,“几大家族里也有些人心不稳。” “人心思变罢了。”大胥浮生摇了摇头,“我已说过,该换换血了。” 司空算诧异地看着大胥浮生,“就连自家人,你也要……”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大胥浮生似是吟了一句书本里的话,“我们九霄的由来你不明白?若是不想再牵扯入天下风云中去,总有人要做这刮骨利刃。我是九霄门主,这骂名是我的责任。” 司空算陷入沉思之中,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叹气说道:“那也已经差不多了吧,若是这事让九霄损耗过大,我们还是会被别人惦记。” 大胥浮生眼中精光一闪,“我在这儿,天下谁敢放肆?” 司空算张了张嘴,他知道大胥浮生有说这话的底气。全天下天人境界不过三人,一人便可镇压一方。九霄从没有少过天人门主,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九霄依旧能够飘然世外的原因。 实力才是真正的硬道理。 大胥浮生见到司空算沉默不语,终是将书本放了下来,“我并非绝情之人,我只是在等,等我们的老对手露出底牌。” 司空算恍然大悟,“你是说……” “不急。”大胥浮生微微一笑,“九婴还没出手呢。” 九霄书院,曹家驿站。 院子里曹先令,左徒贡与王翠花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 曹先令和左徒贡从一开始被王翠花突袭,便陷入了被动中去。王翠花是个疯女人,更是个战斗疯子。她从一开始就是不要命的以伤换伤,压得左徒贡与曹先令束手束脚。 王翠花乘胜追击,两把长刀雨落一般密集斩落,根本不给两人喘息调整的机会。 一般这种疯狂的进攻都不能持久。左徒贡与曹先令经过一开始的混乱,再到第二阶段的僵持,他们看出了王翠花功夫并不精巧,只是一味猛攻。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定了主意,只要拖延时间,便能把王翠花拖垮。 在左徒贡看来,他们只要把王翠花拖垮,就能将对方生擒。如今他们被王翠花半路劫杀,小赵必定不会再次就留。那么留下王翠花,才能抓住剩下的线索。 两人的想法不错,可惜事与愿违,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三人已经过了三十多招,王翠花不仅没被拖垮,更是越战越勇。她一人独斗两人,每一刀都是势大力沉。随着时间拖延,左徒贡与曹先令就像是被卷入了无边的漩涡,狂暴的海浪推着他们不断旋转,偏偏没有抽身而退的方法。 而他们两人的功夫同样打得是细水长流,这下小河流碰到了大漩涡,直接陷入了泥沼之中。两人喜欢谋定而后动,如今情报不明,一个错判,便陷入了被动之中。这还不是战场上调兵遣将,正面搏杀,生死都在一线之间,王翠花根本不给他们喘息变招的机会。 整个院落之中“当当当”兵刃相交的声响不曾停过,曹家驿站都快成了铁匠铺。左徒贡与曹先令被逼得有些狼狈。 又是十招过去,曹先令疲于应对,还是左徒贡更为敏锐。他隐约之间,发现王翠花似乎发生了某些改变,好像是和一开始的模样发生了某些变化。 又不是沧海桑田,什么人会在短短时间内形象巨变? 左徒贡脑中飞转,突然想通了王翠花所修的功法。那功法应该是三大流派中,最诡秘难测的止息道。 三大流派若是简单说来,天人道磨练真元,金刚道磨炼自身,而止息道的关键,却是“交换代价”。 传说中有一门特别邪门的止息功法,名叫天魔解体大法,以自己身体血肉一部分的腐朽,换取短时间内的强大。这功法若是在瞬间献祭全身,甚至能够比得上天人境界的全力一击。 因为止息道的诡异莫测,甚至很多时候在江湖上被称为旁门左道。不过止息道也有比较正统的流派,比如说佛家的闭口禅。以不言不说作为代价,积累强大的实力。在破戒的瞬间,甚至能爆发出天下无双的一击,天人境界也得暂避锋芒。 左徒贡脑中迅速闪过止息道相关的讯息。 王翠花在交手之间,形体上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难道是修炼了某种止息道的邪功?若真是如此,时间于是拖延下去,反而会越发危险。 左徒贡结合已发现的情况与讯息,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左徒贡立即给曹先令使了个眼色,他要上前充当诱饵,哪怕是拼着身受重伤,也必须将王翠花立即擒拿下来。他心中无比在意突然出现的小赵,无论对方在谋划什么,对九霄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为了九霄,他左徒贡必须做出牺牲! 左徒贡咬了咬牙,运气全部真元,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向王翠花刺出了全力一剑。 然而,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和。 “王翠花!还不住手?” 原本正要和左徒贡硬拼的王翠花居然就这么收手了! 左徒贡这全力一剑,直接刺到了空处,发出恐怖的尖啸,击碎了半堵围墙,可是王翠花居然收手了! 左徒贡现在觉得很难受。 不仅仅是真元被抽空的反噬,还有精神上的疲劳,他抱着牺牲自己的想法,最后变成了一个闷屁。 曹先令缓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左徒贡的肩膀。他理解左徒贡的想法,这时候左徒贡需要安慰。 好在左徒贡不是普通人,一个呼吸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朝王翠花望去。 王翠花这时候已经收起了双刀,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许歌身边,“相公!原来是真的是在这里!那条老狗果然没有骗我!”王翠花说着这话,还朝许歌张开双臂,一副求抱抱的模样。 许歌便是脑袋很大,他没想到到了九霄还会被王翠花缠上。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侧身躲开王翠花的拥抱,出声问道:“你说的老狗是谁?” “相公,你上来也不问问人家找你多辛苦,就知道关心别的老狗。”王翠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叫我一声小甜甜,我就告诉你老狗是谁。” “啊?小什么?”许歌头疼得很,无奈地看了姬雪樱一眼。 姬雪樱抱胸站在一旁,朝王翠花努了努嘴,“叫吧,又不是让你叫我。” 许歌头大如斗,他知道对王翠花这种疯女人强行逼供是没用的,这种时候还真是没有选择,“好吧……”许歌深深吸了口气。 王翠花一脸期待的看着许歌。 许歌到了嘴边的词儿还是变了卦,“小花啊,不如你告诉我那条老狗是谁啊?” “小花?”王翠花有些不满地看了许歌一眼,随后呢喃了一句,“也行吧,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我也不着急。” 许歌松了口气,左徒贡和曹先令也靠近了过来。 王翠花伸手比划了一下,“老狗就是老狗,大概这么高,一把年纪,身上还有一股子药味。” “一股子药味?”许歌瞬间抓住了关键点,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王小平,“九霄书院有什么年纪大的大夫?” 王小平张了张嘴,“实在是太多了,至少有十几位老师傅。许大哥,难道你怀疑他们?” 许歌摸了摸下巴,左徒贡脑中立即跳出了一个人命来。他颇为诧异地看向曹先令,“难道是他?” 曹先令也是一脸惊诧,“不会吧,我应该只是负责勾连上下的……”话到此处,曹先令脸色一沉,“你们跟我来!” 王小平被留下来处理王子伯的尸体。 许歌他们四人连带王翠花,在混乱的龙门山中狂奔。 不久之后,五人站在了九霄大牢门外。 大门半开半合,鲜血已从台阶上流淌而下。 “该死!”曹先令眉头紧锁,“居然真的是他!难道是燕国在背后插手?” “不……”左徒贡闭紧双眼,“恐怕……是更难缠的东西。” 许歌正要问话,左徒贡话音刚落,夜空之中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那炸裂之音响彻天地,似是天崩地裂。 150 大手笔 一声惊天巨响,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许歌等人瞬间运气轻功,飞跃上了屋顶。从屋顶位置往爆炸方向望去,能够看到连绵不绝的光亮,还有大片飞散的烟尘。 众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声爆炸,事情还没有结束。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那些声音虽然不比第一声响亮,但是同样震耳欲聋。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心中都是一紧,这种时候发生的任何意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许歌对龙门山附近地形并不熟悉,转头询问左徒贡。 左徒贡转瞬之间也摸不着头脑,垂下脑袋皱眉沉思。 就在众人发愣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尖锐长啸。那尖啸声穿透爆炸,刺入众人耳膜。 大家抬头去看,正见到一道身形如同流星一般从空中滑过,直向爆炸发生处激射而去。那身影实在是太快太急,天空中只留下了一道奇诡的残影。 许歌不由地张大了嘴巴,若刚刚飞过去的是个人,那这龙门地界仅有大胥浮生一个天人境界能够拥有这般逆天的能力。 果不其然,残影刚刚消散不见,天空中便乌云凝聚,雷声轰鸣。 那雷声也比不上人影去得快,紧追在人影之后,向远方滚滚而去。 “是门主!”左徒贡也看出了方才那残影的身份,脸色顿时一黑,“就连门主都出动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家现在就是睁眼瞎,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根本无从猜起。 所有人都没有头绪,许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其他计划!对了!刚刚杀害王子伯的那人,提到了他们还有别的计划!” “计划?”左徒贡双眼圆睁,“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许歌面色发苦,“哈麻皮,这也太大手笔了吧,难道是炸了一座山?” “炸山?”左徒贡听到这话,脑中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只是那想法转瞬即逝,他搜寻脑海,偏偏什么都抓不住。 众人正在踌躇之时,又有一道人影从天空之中飞过。 那身影飞行速度也是极快,只是和大胥浮生相比,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以许歌的目力,一眼就看出了天上那人是司空算。 “副门主?”曹先令满脸惊讶,“就连副门主也出动了吗?” 情况越发不妙起来。 许歌眼珠一转,顺势上前两步,对着天空大喊,“司空算,要看千磨剑吗?” 提到了“千磨剑”三个字,天空中正在飞行的司空算果然有了反应。他身形一顿,迅速低下了头来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很快就停在了许歌几人身上。 然而司空算并没有因为“千磨剑”三个字就立即降落下来,这倒是出乎许歌意料。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降低了一些高度,面朝许歌他们喊道:“曹先令!何在?” 大家也是一愣,没想到司空算先是找了曹先令。 曹先令赶紧上前几步,运起真元对着天空喊道:“学生在此!” 司空算似是叹了口气,随后对曹先令喊道:“发动所有家族成员,立即将村民们往山上聚集,低洼处一个人都不能留!” 说完这话,司空算看都不看千磨剑一眼,转身又飞了出去。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司空算的命令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危机感更深一筹。曹先令咬了咬牙,对众人拱手说道:“副门主既然有令,我现在去组织人手。” “慢着。”左徒贡将他拦下,“事情没弄清楚,只是没头没脑地去做事情,只会事倍功半。” “可是,我们现在还能问谁?”曹先令难得反驳了左徒贡一句,“先做事情,免得有所延误。” 左徒贡心知曹先令说得在理,也不能将他强留下来。 就在此时,黑暗中走出了几具金甲——大燕金甲侍从。关格在前,面沉如水,“我可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赶忙跳下屋顶。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时候时间紧急,谁都没有去问些刨根问底的废话。 关格深吸了一口气,“引发爆炸的是九婴。” 九婴?! 听着这个名字,大家面色各不相同。姬雪樱脸色发白,许歌咬牙切齿,曹先令与左徒贡面色凝重,但是没有人露出疑惑神色。 关格环视一周,“很好,既然你们都听说过九婴,那就省得我再解释一遍。”他看着左徒贡和曹先令,“你们两个是本地人,应该知道爆炸方向有什么吧?” 曹先令最为博闻强记,脑筋一转便脱口而出,“那方向是龙江干流。”他话一出口,瞬间就愣住了。 他们联想到方才的大爆炸,再想想司空算留下的命令,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答案涌现出来。 “你们都是聪明人。”关格叹了口气,“就如同你们想的那样,九婴炸开了龙江干流,龙门山虽然不矮,但是山脚下的百姓处于低洼位置,很快洪水就回来了。” 曹先令脸色顿时一阵惨白,他迅速朝大家拱了拱手,飞速转身离开,想必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去召集人手了。在龙门山地界,确实是他们曹家才有着带动所有人的人力物力。 剩下众人脸色也不好看,许歌来自于西蜀花晨阁。西蜀常年会有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他能够想象出大洪水相应的危害。 “我们也去帮忙!”许歌瞬间抛下了和左徒贡的胜负,就要去给曹先令打下手。 “慢着。”关格抬手将他拦了下来,“龙江洪水这样的天灾,你一个一流境界去了有什么用?还是说你觉得你比曹先令更懂如何疏散百姓?” 许歌心中着急,“没错!论安民我是比不上曹先令,可是比不上就不做了?那我们这些人习武是为了什么?” 左徒贡比许歌更为冷静一些,“许歌,你不要着急,你想错了关将军的意思。” “什么意思?”许歌不耐烦地抱起双臂,“反正我不可能对这事儿袖手盘管,更不可能直接逃命去!” 关格面色沉凝,并没有在意许歌话中带刺,“大胥门主既然已经去了,龙江那边他自然会想办法,若是连他都解决不了这事情,我们去了也是白搭。至于疏散保护百姓,曹先令最为熟稔,自然不需要你们添乱。而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可能更为关键。” 许歌听着关格的话,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有话说话,不要拐弯抹角。” “没错!”关格用力点头,“九婴弄出这样的大手笔,难道只是为了杀人?他们定然是另有所图。” 左徒贡解开腰间酒葫芦,用力喝了一口。 酒水入喉,他的思路更加清楚,“他们炸开龙江,便是要把门主调离龙门山,不,是调离九霄内门。说明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在九霄内门之中。” 左徒贡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抓住了方才稍纵即逝的关键点,“三生石!” “三生石?”许歌眉头紧皱,“怎么又和那破石头有关系?” 左徒贡急忙解释道:“我用一块假的三生石骗了王子伯出手,当是小赵来杀王子伯,便是冲着三生石而来。他们原本以为王子伯偷出了三生石,应该能够省却他们不少功夫,结果因为是块假石头,他们还得开展你说的其他计划。” “哈麻皮!”许歌破口大骂,“他们做这么多,要害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一块破石头?” “那不是破石头。”左徒贡低声沉吟,“是能够造就天人境界的三生石。” “哈麻皮……”许歌咬了咬牙,“他们要那破石头,那我们就阻止他们!” 左徒贡认真点头,“该是如此。” 姬雪樱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握拳点头,表示认同。 王翠花脸上带着大笑,浑然不觉现在是什么危险时刻,“相公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许歌想了想,王翠花好歹是个战力,带上她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想通此处关节,便问左徒贡道:“那三生石藏在哪里?” 左徒贡面露苦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歌诧异道:“你可是九霄这一代的小王爷,你还会不知道?” “三生石所在乃是机密。”左徒贡摇头道:“哪怕是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一般这事情只有正副门主知道,他们现在……”他作了个飞走的手势。 许歌懊恼地抓起头发来,“那怎么办?难道我们漫山遍野地抓瞎?”他一砸拳头,咬牙道:“抓瞎也好过什么都不去做,我们分散开来守住几个上山的主要通道,想办法半路拦截他们。” 左徒贡无奈摇头,“为了保护村民,山上迷阵必定开启,那上山之路起码有十几条,我们这几个人根本守不过来。况且九婴毕竟会孤注一掷,我们分散开来,只会被他们各个击破。” 许歌急得来回踱步,这情况真是一团乱麻,让人无从下手。左徒贡一口一口喝酒,脸色同样难看。 便在两人着急的时候,关格突然轻咳了一声,“三生石的位置,我知道。” 151 万兵冢外 “都听明白了吗?”曹先令正在对一众曹家人训话。 外面情况混乱,曹先令直接征用了曹家酒楼,尽量将曹家重要人物全都找了过来。虽然九霄山中号称七大家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真正能够做到令行禁止的,反而是卡在半路上的曹家。 如今站在院子的,不仅仅是曹家家丁,还有不少曹家各大部门的话事人。曹先令将事情简单说明了一遍,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时间紧迫,谁都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会到,大家谁都没有啰嗦,各自领了命令分散开去。短时间内组织起来的紧急会议,又在转瞬之间剩下了曹先令与其族叔曹广林两人。 曹广林没有立即离开,并不知道有所疑问,而是曹先令特地将他留了下来。 “小叔。”曹先令唤了一声,他按压着太阳穴,颇为疲惫地说道:“我负责去九霄内门让其他家族出手帮忙。我知道您性子坚韧,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您来帮忙。” 两人虽然从辈分上来说,曹广林比曹先令长一倍,但是站在曹先令面前,曹广林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先令,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曹先令点了点头,咬牙说道:“今次九霄动乱,必定会有不少人趁乱行事,甚至还会纠结起一定势力来。怎么处理这些人,就交给小叔你了。” 曹广林双眉微沉,低声问道:“可有限度?” 曹先令沉声说道:“乱大局者,无论亲疏远近,身份高下,一律……杀!无!赦!” 曹广林先是一顿,随后拱手一鞠,“广林得令!” 这夜,注定不会宁静。 九霄内门,比之山下要安静了许多。一些门人教习主动下山探查,更多人选择呆在山中闭门不出。 还有另一伙二十多人,披着星光月色,往九霄深处行去。他们身上穿着普通学子的衣服,可一个个夹剑带刀,脸上泛着杀气。 为首两人,一是君照夜,一是出云。 出云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君照夜嘴角带着笑意,静静跟在出云身后,紧咬着出云的影子,就像是那影子的延伸。 不多久,另外一名学子朝他们快步走来。那人见到出云他们毫不掩饰的模样,满是惊慌地将他们拦住,“你们这么招摇,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来做什么吗?” 出云看了那人一眼,对君照夜说道:“这就是你找的内应?” 君照夜低声回应道:“时间紧迫,没能渗透更深。” 出云愣愣说道:“办事不利,回去自领五记藤条。” 君照夜拱手道:“属下领罚。” 出云说完这话,直接错开了面前内应,继续向前走去。 那内应大惊,“你们做什么?前面有司空门人的岗哨,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走过去,不怕事情败露吗?” 出云看都不曾看他,带着手下已往前去。 君照夜留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之人,“司空师兄,咱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你不是要负责帮我们把守卫全都调走吗?” 司空师兄闻言脸色一僵,“我,我人微言轻……” 君照夜眯眼笑着,“我给师兄的千两黄金,不轻吧?” 司空师兄哑口无言,“我,我……你们没有我带路!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君照夜抬手按住了刀柄,“全都杀光,又能发现什么?” “你!你!你要做什么?”司空师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就要拔剑。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及剑柄,君照夜已是挥刀而出。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血溅君照夜满脸,他轻轻抹去,“一颗人头换我五记藤条,怎么算还是我亏了呢。”他拎起人头绑在腰带上,将尸体踹倒在地,向大部队追了过去。 出云那边已经望见了负责看守的司空族人。 不得不说,司空一族善于冶炼兵器,这些族人一身上好的皮夹刀弩,只怕是比金甲侍从身上装备还要好上一筹。 等到君照夜来到身边,出云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都不放过。” 君照夜舔了舔嘴角,带着一众领命而去。 守夜的司空族人共有十人,此时围在火堆旁有九人。 “伯丘那家伙怎么出恭这么久还不回来?”为首那人用双手靠近篝火取暖,这夜还是有些凉意。 “或许是出大的,他这人有时候就是磨磨唧唧的。”其他人随口附和着。 便在此时,黑暗中有一人影向他们走了过来。 从远处看过去,穿着九霄学子的衣服。 “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了?”队长收回双手,按住刀柄率先朝那人走了过去,“来人止步!前方是万兵冢,闲人莫入!” 来人脚步不停,口中说道:“师兄,方才师弟碰到了伯丘师兄,他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师兄。” “伯丘那小子,难道又想偷懒了?”队长哼了一声,其他人笑声低笑。对手回头瞪了他们两眼,他们赶紧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来人靠得更近了些,是君照夜,可惜这些司空族人并不认识。 队长又上前两步,抬手示意来人止步,“有什么话你就在那儿说。” “他认我和您说……”君照夜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他突然从从腰间扔出一物。一眨眼,司空伯丘那死不瞑目的面孔就出现在了队长面前。 “他说……” 队长刚刚将刀拔出一寸,君照夜的长刀已经刺穿司空伯丘的脑袋,扎入了队长的咽喉。 君照夜踩住队长挣扎拔刀的手腕,笑眯眯地说道:“他想你们啦。” “你做什么?!”其他司空族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想要拔刀。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君照夜身上,却没注意到黑暗中更多的弓弩蓄势待发。 “嗡——”整齐的一声长鸣,二十支短弩齐射而出。 司空族人被一轮齐灭。 九婴杀手上前处理尸体,出云这才从黑暗中走了过来。 “大人……”君照夜垂下刀刃,深深鞠了一躬。 “做得不错。”出云随口说了一声,笔直从司空岗哨之中穿了过去,“九霄真是安宁太久了。”他一路向前,很快停下了脚步。 在出云面前,是一片深紫色的云雾,和上山时候的迷阵不同,这些紫色云雾凝实如液,哪怕是隔着十步开外,都能够闻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出云目力惊人,哪怕是在如此黑夜之中,都能够看到倒在紫色云雾之中的森森白骨。有鸟有兔,还有人。 “毒雾吗?”出云冷笑一声,“名门正派也用这种东西?” 手下们在打扫战场,君照夜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低着脑袋,“大人,我们要找三生石,为何来了万兵冢?” 出云瞥了君照夜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君照夜立马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算了。”出云没有进一步责罚,背着双手说道:“你混在九霄之中,该是知道这万兵冢的事情。” 君照夜思索了片刻,“万兵冢乃是司空家族人埋骨之地,这里是归宿也是荣耀,只有能够称得上巨匠的司空族人,才会寿元将近之时进入万兵冢中闭死关。他们会在毒物深处打造兵刃,意图在将死之前,使毕生所学铸造出一柄神兵。” “还有呢?”出云慢悠悠地问道。 君照夜继续说道:“万兵冢每年会开启一次,九霄内门学子皆可进入其中寻找适合自己的武器兵刃。因为前一位巨匠死后,谁都不知道他会留下什么作品,所以传说在这万兵冢中,遗留了不少传世神兵,只是缺少与它们相匹配的主人。” “神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打造出来的?或许真有神兵,世上又哪有这么多能够驾驭神兵的神人?”出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万兵冢既是司空家的埋骨之地,也是九霄最大的障眼法……” 这次,君照夜没有插嘴,静静等待出云解释。 出云望着眼前毒雾,“既然是埋骨之地,为什么要以毒雾圈住?” 君照夜知道这是在向他提问了,他的回答不重要,重要的是回答,“传闻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窃神兵,也有说是怕将死的司空族人研制出什么坏东西来,以免放出来害了别人。” “能做出什么坏东西来?这天底下最擅长机关术的,可不是他司空家。”出云对这九霄的几大家族如数家珍,偏偏全都不屑。 君照夜点头应和,“若论机关术,还是鬼见愁的归家为尊。他们这些年时不时地与我们作对,我们的人吃了不少归家机关术的苦头。” “是你们自己学艺不精。”出云瞪了君照夜一眼,“我们九婴机关术,同样不落他人。” 君照夜赶紧低头,“都是属下们愚钝,没有学到万分之一。” 出云斜眼看着君照夜,“君子里倒是有你这种懂得溜须拍马的。” “与人交际也是必学之业。”君照夜对答如流。 出云轻笑一声,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在毒雾上,“这毒雾是除了护山大阵外第二层防护,护得便是九霄重中之重。” 君照夜目光一凝。 “三生石。”出云指向毒雾,“就在这毒雾深处。”他顿了顿,“这毒雾既然是人为所造,哪怕是结合地势自然,也必有可控机关。否则门主万一出了事情,这三生石岂不是找不回来了?” 出云挥了挥手,“你们,把机关找出来。” 152 奔流 你见过洪水吗? 震耳欲聋的声响摩擦空气,江流激起的白雾遮天蔽日,宁静的村庄在瞬息之间被吞没干净,仰望星空的屋顶,成了最后的落脚地。 父母拼尽全力将孩子推搡高地,自己在漩涡中消失无踪。 失去双亲的孩子,在这冰冷的夜里,跪在屋顶上哭泣,茫然四顾。到处都是水的恶鬼,咆哮着张开大嘴,吞噬着面前的一切。 富有贫穷,高贵低贱,在死亡面前没有丝毫区别。 大胥浮生终究是人,不是神,他救不下所有人。哪怕是他如今渐渐失去的人性,也在这天灾人祸面前顿生恻隐。 龙江喂饱了万万生命,又会在顷刻之间收回。 大胥浮生飘在半空之中,俯视着脚下的江水奔腾,面沉如水。天上雷云滚滚,飞速追踪过来,天上地下都是末日景象。 无路可逃,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孩子的哭泣声无法穿透喧闹的江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处令人心酸的默剧。 大胥浮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朝天一指,掌心便伸出一柄气剑。他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被真元鼓胀。 他随手一挥,巨大的剑气将浪头掀翻回去,可下一个浪头拍来,只比方才更高更猛。他又会出一剑,浪头被遏制回去,却又从侧面喷涌出来。 小小村庄只剩下一个个屋顶,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人们。他们仰头看着大胥浮生,就像是看着神明。他们虔诚地跪拜,祈祷着会有奇迹出现。 大胥浮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但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痛楚,还有他们对生的渴望。 逐渐冰冷的心,在这时候重新跳动起来。 大胥浮生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他知道这是九婴使出来的调虎离山,可他不能见死不救。 天人境界,终究是人。 大胥浮生收了气剑,闭上双眼,缓缓抬起双臂。无形气旋在他身边环绕,宁静夜空狂风猎猎。 “门主!”不远处传来一声咆哮。 满头大汗的司空算紧赶慢赶,终于出现在大胥浮生身后。 大胥浮生睁开双眼,回头望向司空算,“小算,你帮忙将那些村民都救了吧,远离这片洪水。” “门主!你要做什么?”司空算猜到了大胥浮生要做什么事情,可身为副门主,他必须劝解,“门主!天人境界原本就受天道所妒,若是沾染太多因果,只会让你身死道消,不得好死!” 大胥浮生按下手掌,脚下那村落被护在无形的屏障之下,暂时获得了安全。可是在洪水途径路上,还有更多村落,他们又有谁去救助? “小算,你说天人是什么?”大胥浮生突然问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司空算迅速说道:“这是您教我的!我们修炼天人道,是沟通天地,也是与天地相争,从天地之间搏出一条路来。这原本就是逆天之事,更不应该沾染太多因果。” 大胥浮生嘴角微微翘起,“那我们修天人道又是为了什么?”他不等司空算回答,便自问自答,“是为了强化自身,超然世外?是为了窥视天地致理?还是为了修行而去修行?” 司空算张了张嘴,他曾经想过这些事情,可只是随便一想,从来没有深入去思考过。 大胥浮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修天人,窃天道,为天所妒……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到头是空?” 雷云已经赶了过来,它以大胥浮生为核心,不断吞吐着雷芒电闪。 “成了天人太久,我都快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天人。”大胥浮生仰头望天,“窃天道,以护黎民,这偷才有意义。”他重新闭起双眼,抬起双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窃天道,便要为人偷一条生路。” “人,定胜天!” 大胥浮生张口一吐,千步之内风停雨歇。 浪花悬在半空,激流顿于伊始。 万籁俱静。 司空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才是天人境界。 天空中乌云宛若实质,数万条树干粗细的闪电从天而降。那电芒逼近大胥浮生,越靠越近,越近越慢。仿佛是从云中倒栽下来的一棵雷霆大树。 震天雷声传出万里之遥。 西蜀花晨阁,许之音睁着迷茫双眼,望向九霄方向,呢喃自语,“值得吗?” 极北苦寒之地,万座冰山之中,一个模糊的黄色身影摇头冷笑,“臭小子,愚不可及。” 龙门地界半空之中。 大胥浮生手掌一挥。 雷光烟消云散。 再一挥手,洪水逆流而回。 大胥浮生抬起手掌,地面轰隆作响,一道深沟将洪水引向别处。奔腾洪流拐开一个角度,与村落擦肩而过。 大胥浮生微微一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时空再次运转起来,洪水虽然没有停止,但是换了一个方向。大胥浮生调动天地之威,扭转生死之局。 “去救人吧。”大胥浮生擦了擦嘴角鲜血,对司空算摆了摆手,“我还要去下一个地方。”说话之间,大胥浮生的身影已经追着洪水而去。 司空算双手颤抖,天知道洪水前进路上还有多少村落,天知道大胥浮生能不能救下所有人。而他现在所能做的,仅仅是救人罢了。 雷霆震动响彻天空,九霄山上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出云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等着手下找到启动机关。 当雷电震动之时,出云才缓缓睁开双眼,向雷光方向望去,“上钩了吗?哼……多少年了,还以为你成为天人连人性全都没了,那我还得想想别的办法。不过这样也好,大胥浮生,你正如老祖宗说得那样,总是这么感情用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几条性命。人这种东西,给他们几年又会越生越多,而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出云扭头看去,君照夜已经单膝跪在了他的脚边。 “大人,找到了,”君照夜低着脑袋,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出云微微一笑,“带我过去。” 君照夜将出云往篝火向东百步,沿着毒雾走上一会儿,便能看到一排树木。其中一棵大树被他们从中剖开,腹内藏了一方石盘。 出云快步走去,观察了一番。 那是石盘呈现圆形,在圆盘上分内外四层,内两层天干地支,外两层天罡地煞。石盘正中央还有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圆珠。 “百年前的老机关,居然还用到了现在。也就这能毒死金刚的雾气有些东西。”出云伸手转动圆盘,他的动作飞快,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天干地支,正指今日年月,而天罡地煞,却是选了天满星与地空星。 石盘中央松动,暗红色圆珠向上浮起。 君照夜站在出云身后,也是双眼反光地盯着圆盘。 “就连百年前的暗码都没换吗?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出云轻蔑一笑,手掌按住了中心圆球,“大胥浮生,这一战,是你……” 便在此时,他们的手下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暴喝。“谁?” 众人身形一顿,回头望去。 夜空中发出一阵轻微电鸣。 “惊蛰!” 示警的杀手被许歌一剑刺穿了喉咙。左徒贡,姬雪樱,王翠花此时赶到。 “一路打打杀杀,你们留下的痕迹也太多了吧,是不是看不起我?”许歌将杀手尸体踢倒在地,一甩千磨剑,剑上血珠便落了个干干净净。 出云微微皱眉,冷笑了一声,“跳梁小丑。”他不再犹豫,手掌全力按下。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众人皆是感到了脚下震动。 许歌全神戒备地望向出云,出云却不看他,只是看着面前毒雾。 地面震动过后,那毒雾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足够容纳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那通道曲折幽深,不知蔓延向何处。 “他们就交给你了。”出云按住君照夜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君照夜眼中亮光一闪。 “不要让九霄失望。”出云拍了拍君照夜的肩膀,向毒雾通道行去。 “老家伙!这就想走了?”许歌抬起千磨剑,将剑尖瞄准了出云的背心。 君照夜猛然站起身来,挡住了出云的背影,“各位,此路不通。” 一众杀手已向他们包围过来。 153 失算 “其实和杀人相比,我更喜欢交朋友。”君照夜从腰间拔出刀来,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任务如此,只能请你们全都死在这儿了。” 随着君照夜举起长刀,一众杀手便向许歌他们冲了过去。 这些九霄杀手训练有素,还联系过合击之法,五人一组,从三个角度包围过来。而君照夜半隐半没于黑夜之中。 “这应该是‘冲斗牛’阵,五人之间互成犄角,最是适合缠斗。”左徒贡眼光最为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杀手们使用的合击方式,“千万注意,不要被他们包围起来,我们可以……” 左徒贡话没说完,王翠花那硕大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她挥动两柄长刀,看起来像是砍瓜切菜一般杂乱无章,可是威力不俗。 冲在最前方的杀手被她直接杀散了开来,当真有些一夫当关的架势。 “左徒公子啊,你觉得王翠花会听你的话吗?”许歌好笑地看了左徒贡一眼,拎起千磨剑也赶了上去。 姬雪樱倒是没有冲动,左徒贡心中宽慰了一些,“姬姑娘,他们两人当头冲锋,我们两个可以分成侧翼,维持住雁形……” 话说到这里,左徒贡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姬雪樱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双眼死死盯住远处按兵不动的君照夜,“那人叫做君照夜,是九婴君子部的二号人物,最是擅长伪装暗杀。” 左徒贡张了张嘴,“所以……” 姬雪樱拎起长剑向前走了两步,“我会盯住他。” 原地只剩下左徒贡在风中凌乱,这些人根本不听他的啊。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上山之前就应该把关格和金甲侍从全都带来,不该放他们去帮忙救灾。金甲侍从平日里训练便习惯了合击军阵,应该会听他的计划吧。 不过左徒贡转念一想,便将这年头抛诸脑后了。关格和许歌关系这么好,估计也不会听从左徒贡的意见。 想到关格,左徒贡的神色又严肃起来。他当时虽然没有追问关格的消息来源,但是他对关格怀疑的种子依旧是种下了。 左徒贡摇了摇头,暂时将心中怀疑放在一旁,现在必须阻止还是眼前这些九婴杀手。左徒贡拎起长剑,同样冲向战围。 等左徒贡参加进去,王翠花和许歌已经跟杀手战成了一团。 那些杀手也没想到王翠花会有这样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冲毁了他们第一道防线,把整个阵法搅成了浆糊。 许歌趁机从侧面杀入,杀了九霄杀手们一个措手不及,瞬间被放倒三人。 杀手们第一个照面没能占到便宜,不过他们依旧是精英,不用君照夜安排便调整了阵型。他们绕开一个圆弧,从侧翼包裹过来,想要包围王翠花与许歌的后方。 而左徒贡慢了半步,正好对上了杀手调整后的侧翼。 左徒贡摇头无奈,也只能迎头接了上去。 转瞬之间,便有五六把兵刃瞄准了左徒贡全身上下。他将真元鼓动起来,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当当当当……”一串兵器相撞之声过后,左徒贡挡下了所有攻击,更是在反击之余找到了杀手进攻的间歇,从一众兵器中寻到了一丝破绽。 左徒贡的剑法便如他这个人一般,谋定而后动,一击而致命。 正在轮换的那名杀手手臂尚未收回,左徒贡的长剑已后发先至,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名杀手也是硬气,哪怕是胸口中剑,也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左徒贡的长剑,不然左徒贡轻易得手。 两侧杀手浑然不顾同伴的死活,直接挥刀砍来。 左徒贡若不撒手放剑,必会被长刀将手臂斩成数段,可他若是丢了长剑,战力也会下降一大截,甚至成为许歌几人的累赘。他虽然是一流身手,可对面杀手们也不可小觑,全都是二流巅峰。 赤手空拳被一圈二流高手围攻,绝对是一件让人吐血的事情。 就在左徒贡决定弃剑之时,许歌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招秋分剑刃纵横,生生将一排杀手全都逼了回去。 左徒贡还来不及道谢,许歌已经抓着他的衣袖后退了两步。 王翠花虽然不听左徒贡的话,倒是很在意许歌的安危。她同样调转头来,为两人拦下追击。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许歌喘了口气,望向出云离开的方向,“我们的时间不够。” 左徒贡默然点头,这些杀手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坚韧。一番冲突之下,看似是许歌他们占据上风,但是还有个君照夜在一旁没有动手,而那些杀手保持的阵线根本没有退后半步。 打得热热闹闹,难道全都是白费功夫? 杀手们从之前的“冲斗牛”阵法中调整过来,张开阵型就像是一张绵密的大网。许歌和王翠花的分头冲锋,随后能够见他们逼退几步,可一时的后退只是为了积蓄反击的力量。 越是前冲,缠斗的抵抗越是巨大。许歌之所以会杀个回马枪,便会被他们给逼了回来。 “布兜阵?”左徒贡目光一扫,心中顿时涌出了一个计划,他抓住许歌的手掌,同时大声喊道:“为我开路,我进过万兵冢,我来追出云!” 许歌闻言一愣。 左徒贡也不等许歌反应过来,径直向毒雾冲了过去。 “保护他!”许歌在左徒贡身后高喊,王翠花立即加快了舞动双刀的速度,挤在左徒贡的侧前方劈倒两名杀手。 许歌一个惊蛰逼退左徒贡右侧杀手,同样上前为左徒贡开路。姬雪樱便隐藏在他们冲锋阵型的身后。 “若是四处发力难以突破,那边集中全力,撕开天布兜!” 他们四人突然发力,也是在杀手们意料之外。虽然布兜阵的韧性很强,但是当力量集中到了一点上,哪怕是天空都能被捅出个窟窿来。 三人齐声喝道:“破!” 布兜阵被拉扯到了极限,三人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名杀手! 许歌,王翠花,左徒贡同时将杀招使出。 最后那名杀手拼死抵抗,他挡住了左徒贡,挡住了许歌,可还是被王翠花一刀两断。 王翠花将那人尸体甩向一旁,前方一片坦途。 左徒贡越众而出,脸上满是欣喜,似是眼中只看到了通向毒雾深处的入口。 便在此时,君照夜从黑夜之中杀出。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长刀划破长夜,已经劈到了左徒贡头顶。 然而左徒贡眼中没有丝毫诧异,他张开双臂,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得意。 另一柄长剑从斜里杀来。 一直静候的姬雪樱终于出手! 杀手,无论招式,只需快,准,狠! 姬雪樱这一剑从左徒贡腋下刺出,直击君照夜胸膛。 他们从一开始担心的便不是那些杀手,隐藏在杀手身后的君照夜。方才左徒贡握住许歌的手掌,便是飞速在他掌心写了“诱饵”两字。 两人都是聪明人,转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迅速做了一场戏,左徒贡以自身作为诱饵,杀出重围,逼迫君照夜出手。许歌带领王翠花在旁掠阵,而姬雪樱藏身三人身后,只等君照夜露出马脚。 诱饵放下,鱼儿上钩。 君照夜将心口命门完全暴露在姬雪樱剑下。 然而,君照夜也非常人。他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收回了长刀,横在胸前。 “当”的一声巨响。 姬雪樱刺中长刀刀面。 刀身向后弯折,撞在君照夜胸口,可不得寸进。 君照夜额头上留下一滴冷汗,但是眼角满是笑意,“你们失算了。” “不。”许歌将魔刀拔出一寸,“抓住你了。” 魔刀万击,悍然出鞘。 154 深入毒雾 魔刀出鞘,一股凶煞之气立马铺满四周。 众人皆受到魔刀气势震慑,难以动弹。君照夜首当其冲,浑身战栗,冷汗瞬间就布满了他全身。他双瞳放大,似是见到了平生仅见的大恐怖。 许歌双目赤红,宛若凶兽一般瞪着君照夜。 君照夜无法躲闪,只能看着许歌举起魔刀。 血芒闪过。 君照夜再次出人意料,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神来,将手中长刀向前顶了半寸。 魔刀斩断长刀,从君照夜右肩至左腹斩开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君照夜顺着巨力向后飞出,在地上连滚数圈。 君青麟将断刃犁在地上,险险停在毒雾边缘。 许歌舔动嘴角,只一刀似是还不过瘾,转头望向了其他杀手。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转瞬之间已蔓延至肩膀附近。 “许!歌!”姬雪樱眼见许歌就要失控,拼尽全力唤了一声。 许歌恍然回神,眼中赤红渐渐褪去。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那眼白才回复原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见魔刀归入鞘中。 屠家打造的刀刃,能够产出一股冰寒气息,正好将魔刀杀性压制住。 魔刀彻底没入刀鞘,许歌才将浊气缓缓吐出,“魔刀出鞘必须见血,还好砍中了他。”他心有余悸地看了魔刀一眼,这魔刀的反噬越来越迅猛,也不知他自己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周围杀手没了魔刀威慑,一个个扶着膝盖喘息。他们同样在魔刀的震慑范围内,仅是被气势震慑,便丢掉了大半力气。 唯有王翠花嚷嚷了起来,“相公就是厉害!相公是天下第一厉害!” “厉害得可不是我。”许歌扶住姬雪樱的肩膀,“我们别管这些杀手了,先追上那个什么出云大夫才是正理。” 许歌提议,大家自然没有异议。他们正准备进入毒雾通道之中,却发现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君照夜不见了。 他们顺着滴滴答答的血迹望去,见到君照夜站在了毒雾机关旁边。 君照夜将伤口用外套胡乱包扎了起来,半个身子趴在机关石盘上。 “不好!”左徒贡立即出声示警,“他要破坏机关,关闭入口!” 君照夜扯着一抹笑意,将断刃高举。 “哈麻皮!”许歌运起真元,深吸了一口气,“天衍剑法……” “抓住你们啦!”君照夜惨然一笑,将断刃全力挥下。 王翠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左徒贡,姬雪樱全力向君照夜奔去。 “嘭”的一声闷响,机关石盘被君照夜砸得粉碎。 那熟悉的地动感再次传来,众人皆是立足不稳。 毒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闭合,就要将那通道淹没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许歌把心一横,调整脚步,对准了迅速缩小的通道入口,“惊蛰!” 许歌脚下泥尘飞扬,他化成一道幻影,闪入毒雾之中。 毒雾翻涌,将去路遮掩。 君照夜哈哈大笑,摇晃中挥动起臂膀,“杀光他们!” 那些杀手缓过气来,再次向姬雪樱等人围了过来。 三人紧缩防线,背靠着背,前有杀手,后有毒雾,腹背受敌。 毒雾之中,出云同样感到了脚下震动。他停下脚步,扭头回望。森森毒雾将他的目光遮掩,什么都看不到。 出云皱了皱眉,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前进。他已经走过了毒雾的外围,外围除了几条小路之外,全是树木,就连虫鸣都听不见。 此刻道路两旁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不少兵刃洒落在道路两侧。那些兵刃多是插入土中,还有些已经生锈,不知多少无人问津了。 “就这些破铜烂铁?”出云冷笑了一声,斜眼打量着路边兵刃,“九霄号称在这些破铜烂铁里还藏着什么真正的神兵,我是不信的。他们九霄司空族人的手艺,早就还给老祖宗了吧。” 出云这话若是让司空算听到,少不了要和他做过一场。不过司空算现在忙着和大胥浮生救人,自然不会有空来管他。 林中静谧,月光也被毒雾染上了紫色。 出云继续往前,他走得不快,反倒像是闲庭信步。又像是游人在欣赏沿途的风景,也不知一片荒芜之中能有什么风景好看。 再往前走,道路两边出现了不少坟头,全都写着司空族人的名字。他们坟墓周边同样陈列着兵刃,这些兵刃的品质可是好了许多,想来是坟墓主人的得意之作。 出云只是随意地扫了两眼,他此行既不是为了寻找神兵利刃,也不是为了掘人坟墓,自然是对路边这些陵墓不感兴趣。 继续向前,四通八达的小路渐渐汇聚起来。 中央道路上偶尔能够见到青色砖块,或许是有某位巨匠在临死之前不想打铁了,给小岛野径弄了些砖块装点。 “粗糙。”出云随口评价了一句,目光一晃而过。 小路汇聚成大路,在大路尽头,一间木屋出现在出云面前。那木屋看起来保养得不错,想必是历代巨匠临死之前的最后居所,自然会有人时常翻新。木屋旁边还有个颇为原始的铁匠铺,看起来历经风霜。 “死到临头才想起来返璞归真了?”出云反正是看九霄的什么东西都不顺眼,“真是看着就令人作呕。” 出云转移目光,越过木屋望向更远处的几条小路,“根据老祖宗的记载,应该是第三条路吧。”他确认了一下方向,绕过木屋,直接往毒雾更深处去了。 越往深处走,气温越低。 毒雾之中还混杂着晶莹白色。 出云哈出一口白气,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万兵冢尽头的冰湖,最适合淬炼兵刃,倒是值得研究一番。不过嘛,得了三生石,这冰湖便如鸡肋一般了。” 随着出云话音,他前侧出现了一片湖泊。说是湖泊其实并不算大,也只能算是个小潭。那潭水中正散发着丝丝寒气,即便是离得远了也能感到手脚发凉。 “到地方了。”出云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沿着湖岸快步向前。只是等他走到湖岸尽头,却是微微一愣。 他眼前没有路了,只有一片笔直的坚壁。 山峰指向天际,耸立在出云面前。 难道老祖宗的记载有误? 出云皱起眉头,却没有立即放弃。他将山壁从上而下地扫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这山壁实在是太干净了。 倒不是说山壁光滑如镜,山壁上沟壑纵横,道尽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那山壁之上竟然没有半点植被。 植被哪怕是在破岩之中都能生出根来,这山壁又不是什么高寒之地,怎么会连半根绿叶也见不到? 一是人为清理了那些植被,出云不相信大胥浮生会做出这种傻瓜的举动。二,便是在这山壁只有存在某物,抑制了植被的生机。 那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三生石! 藏有密室,便有打开密室的机关。 出云背着双手,在山壁面前来回走了几遍,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发现了唯一不那么自然的沟壑。他蹲下身子,向那凹槽处按了下去。 “咔咔咔……”一串机关响动,原本已是绝路的山壁层层开启,露出绝壁之后,一个倒置的圆锥,尖头冲下,圆盘在上。 那圆盘上刻有周天繁星八十一颗,仿佛是星空倒影。 出云看着那圆盘,双眉紧皱,“还有这等机关?”九婴老祖宗的记载中,只到冰湖尽头为止,至于剩下的路,必须后人自己摸索。 八十一颗星盘,出云仔细看了两遍,还是难以下手。他从来没见过这等机关,不敢轻易尝试。他心中猜测,应该是只有大胥浮生才知道这星盘的正确解法。 难道就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出云抱起双臂,他为了调走大胥浮生,不惜炸得龙江决堤,更是冒着暴露九婴的大风险,怎么可能在这里退缩。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出云没有放弃,伸手抚摸着星盘,脑中急速转动。他的指尖滑过繁星,又落在石盘边缘,突然顿住。 出云瞪大了双眼,靠近去看,他发现在石盘边缘分别有八处凹槽,那些凹槽深入圆锥之中,不知蔓延向何处。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出云脑中涌现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边凹槽,口中呢喃自语,“九霄,九婴,八大家族,同根同源。怎么会是这样?” 就在出云愣神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把你的脏手拿开!” 许歌终于赶到。 155 冰湖激战 滔滔洪流,天地伟力。 却有一人逆天而行。 淋漓鲜血浸染了大胥浮生前襟,他肩膀上还有几道焦黑,那是雷击过后的裂纹。“最后一处了。”大胥浮生嘴角微翘,虚抬手掌。 风雨停滞,大地开裂,洪水滚入裂缝,最终归入龙江之中。 大胥浮生凭借着一己之力,硬生生将洪水引成了一道支流,在外绕了一圈,最后与龙江汇成一体。 司空算始终伴他身旁,已是说不出话来。 凭一己之力移山倒海,这便是天人巅峰! 可即便是天然巅峰,此时也必是元气大伤。经此一役,没有个四五年的休养,只怕大胥浮生也缓过来。 司空算暗中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望向大胥浮生。一人开出一条支流,更别提因此沾染的因果了。 大胥浮生见到地上百姓得救,微笑着松了口气。 司空算赶紧凑了上去,“门主。”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喊得最诚心的一次,“休息一会儿吧。” 大胥浮生摇了摇头,回头望向九霄,“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九霄,万兵冢深处,冰湖湖畔。 “年轻人,不要激动。”出云见到许歌追来,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我们或许可以谈谈。”他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你难道不想知道三生石的秘密?” 许歌扭动着胳膊,顺着湖岸袭而来,逐渐加速。 出云背着双手,不慌不忙地看着许歌,“或许你会对九霄与九婴的渊源感兴趣。”出云很有信心,他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抵挡住秘密的诱惑。 许歌脚步越来越快,真元激荡之下,衣袍随风张扬。 出云心中“咯噔”一下,但是面上还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这个秘密关乎天下!你难道……”他话没说完,应该说他根本没机会把话说完,千磨剑已经刺到了他的面前。 许歌刺出一剑,飞起一脚,出云不得不退,“哈麻皮!就你话多!” 两人之间重新拉开距离,出云退到了石台后方,与许歌对视。 出云长袖下摆被许歌飞腿扫中,多了一块黑印,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许歌,我知道你。你击败了君青麟,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原来就是个莽夫!” 许歌闻言一笑,“你是不是打不过我?” 出云彻底愣住了。 “揍翻了你,什么秘密都是我的!”许歌一跃而起,直接跳过石台,对准出云头顶一记直劈。 出云略显狼狈地滚地避过。 许歌这一剑直接砍中地面。他迅速转身,剑刃再次指向出云咽喉。 “慢着!”出云抬手想要制止许歌。 许歌哪里管他,剑速进一步加快。 出云退到了岸边,赶忙说道:“你的亲生父亲!” 许歌剑招一顿。 出云脚跟紧贴着冰冷的潭水,“我们九婴的耳目遍布天下,我们知道你母亲许溪云的经历,更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真的不想知道?” 秘密也需要对症下药。 许歌长剑平举,没有进一步紧逼。 出云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得手了。 许歌深深地看了出云一眼,“他是谁……” 出云脸上笑容更为灿烂,正准备用这个秘密进一步要挟许歌。 许歌却摇了摇头,“……很重要吗?” 出云面露愕然。 许歌手中长剑再次挥动。 出云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神来,他也不是庸手,只是习惯了用更省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却是没想到许歌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 千磨剑擦过衣襟,削去出云一片衣领。 出云脚下飞点,退入冰湖。他的轻功不错,之前在迷雾中伏击许歌的时候就有所表现,如今借着水面张力,踩着水花不断后退。 花晨阁也有许多出名的轻功,许歌踩着水花继续追击。 出云突然身形一晃,分做三道虚影,想要迷惑许歌的耳目。 两人之前在迷雾之中交手,许歌已经看穿了他的功夫路数,此刻并没有被虚影迷惑,直取右侧虚影。 出云被逼出真身,侧挪一步,飞身转向岸边。他在护山迷阵中打不过许歌,更多是有着做戏的成分。曹先令当时只当他是燕国暗探,为了利用王子伯而将他监禁起来。他索性将计就计,假意被俘,借此淡出众人的视线。 事实证明,当时出云的计策非常成功,由此暗算了大胥浮生。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是特意放水,否则许歌根本不可能将他拿下。 如今看来,许歌比他强出太多。 哪怕是没有使用剑招,许歌已将出云逼得抱头鼠窜。 出云心里那个苦啊,他平日里只认为是个智将,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和高手交手的那一天。如今他只恨自己平日里疏于修炼,现在被许歌追着狠揍。 许歌见到出云逃窜,并不急着追击,而是将千磨剑尖插入水中。他将真元一吐,撩起一道水幕。 冰湖湖水实在特殊,离开了水面居然凝结成了冰晶,直刺出云背心。 出云死命逃窜,还是被冰晶击中了后背。他口喷鲜血,一头栽倒在岸上。 许歌飞踏几步,跟在出云身后上岸。 出云挣扎着向前爬行,满是惧怕地看着许歌,“你!你不要过来!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全都会告诉你!你放过我吧,求你放我一马。” 许歌长剑点地,一步步走向出云,“你们九婴和九霄的破事,我不关心。三生石,我自然或有机会看到。至于你说的,我爹,很可惜,我只有母亲而已。” 出云面色铁青,嘴唇不断颤抖。 许歌收起长剑,“我不会杀你,这么杀你就是便宜了你。”他伸手去抓出云的衣领,“你将龙江炸得溃堤,你应该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你不要过来。”出云向后爬动,“你无所谓亲生父亲是谁,难道你对你母亲的死也毫不关心吗?她身受重伤才回去花晨阁!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这下,才是正中靶心。 许歌只是一个愣神,出云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出云猛然挥动衣袖,暗藏已久的袖箭激射而出。 近在咫尺的距离,许歌双瞳骤然紧缩。 箭头在许歌的眼中逐渐变大,许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便在此时,他腰间魔刀猛然一跳,那弹跳与他的心跳相匹,许歌双瞳骤然赤红。 血色凶戾迸发而出,许歌猛然张开嘴巴,将箭头死死咬住。 许歌仰起头来,满嘴皆是鲜血,可这箭头被他一嘴叼住。 出云脸上那得意的笑容骤然停滞。 许歌将口中短箭吐在地上,“还有别的招式吗?” 出云看着许歌,双臂无力垂下。 许歌将他的衣领拽起,“害我母亲的人是谁?” 出云恍然回神,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魔刀再次颤动,许歌眼中红芒闪烁。他不说废话,一拳砸在出云脸上。出云鼻腔流出血来,可他却大声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许歌眼中血色凝聚,他面无表情,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挥拳。 拳头上鲜血淋漓,出云只是大笑。 那笑声从张狂到微弱,除此之外,再没有吐出任何一个字来。出云彻底昏厥了过去,可许歌仍旧没有停下拳头,他那双眼一片赤红,脑中不断回响的只有一个字。 杀! 杀!! 杀!!! “住手吧。”天空中毒雾散去,一脸疲惫的大胥浮生终于归来。 “挡我者……”许歌抬眼看他,眼中已经没有半点理智,只剩下无边的杀意,“死!” 大胥浮生眉头稍皱,挥动手掌。 许歌就像是被一张无形手掌拍中,翻滚了数圈,趴伏在地上。 大胥浮生摇了摇头,缓缓落地。他正要俯身查看出云的伤势,突然听到了身后一声长鸣。 那是魔刀出鞘的声响。 156 醒来 许歌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头疼。 剧烈的疼痛从太阳穴钻入脑海,让他无法集中精力。 许歌坐起身来,两指按压着眉心,这动作并不能帮他缓解痛苦。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姬雪樱的声音,“你醒了。” 许歌扭头去看,姬雪樱手里捧着一个脸盆,脸盆里白烟袅袅。她脸上带着淡淡倦意,发丝也有些凌乱。 “雪樱!你没事吧!”许歌关心姬雪樱的安危,挣扎着想要下床。 姬雪樱快步上前,将他肩膀按住,“我们没事,大胥先生一赶回来,九婴那些人便撤退了,大家都没事。” “没事就好。”许歌终于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姬雪樱在床边坐下,捋起袖管搅动毛巾。许歌看着她细嫩的小臂,微微有些愣神。直到姬雪樱将毛巾递到他的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将烫毛巾接了过来。 许歌将毛巾敷在脸上,热气为他驱散了许多痛苦,一个片段突然出现在他脑中。他面露狰狞地握着魔刀万击,把另一只手上的千磨剑当暗器扔了出去。 而他面对的人…… 许歌猛然将毛巾放下,直勾勾地看着姬雪樱,“我是不是……”他咽了口唾沫,“我是不是和大胥先生动手了?” “嗯。”姬雪樱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拿过许歌手中毛巾,又放入脸盆里搅了搅,“被人家一巴掌拍进水里了。” 许歌用力一拍额头,那些缺失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 那一日许歌被魔刀万击戾气攻心,差点失手打死出云,还好大胥先生及时赶到,将他制止。 而许歌也彻底失去了控制,与大胥浮生拔刀相向。 在那支离破碎的记忆中,许歌只记得自己毫无章法地挥动着刀剑,大胥浮生并不准备和他硬拼,一开始还试图用语言劝说许歌凝神静气。 许歌因为母亲的消息而被魔刀找到了间隙,趁虚而入,那时候已经完全是去了控制,甚至还把千磨剑当成暗器扔了出去。大胥浮生在劝说无果之后,对许歌轻飘飘地挥出了一掌。 大胥浮生只是一掌,便将许歌的护体真元震碎。 许歌完全不是对手。 巨力推着许歌向后飞退,一脑袋栽入了冰湖之中。在那彻骨冰寒过后,许歌脑中戾气消散,也就此失去了意识。 “唉……”许歌叹了口气,刚刚好转的脑袋又疼了起来。 “还很疼吗?”姬雪樱放下毛巾,伸手在许歌额头上轻轻按压。 许歌脸上微微一红,只是这触感实在过于舒服,他也就顺势享受起来,心中甚至还有些窃喜。 一个静静按摩,另一个静静享受。 许歌感受着姬雪樱指尖的热量,心跳微微加速。 房间里就他们两个,气氛稍显暧昧。 “那个……”许歌咽了口唾沫,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了王小平的声音,“肖大哥,我给许大哥熬了些药……” 王小平手里捧着药碗跨入门中,一扭头正看到姬雪樱在给许歌按摩。 此刻姬雪樱还是男装打扮,两个大男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许歌还一脸享受的表情。王小平像是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脸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是这个关系。” 王小平手忙脚乱地把汤药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他慌慌张张地逃命,还差点撞在门框上。 两人之间气氛算是被破坏了个干净。姬雪樱收回了手掌,许歌无奈苦笑,重新躺回床上。 姬雪樱端起脸盆就往外走,“把药喝了,大胥先生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你。” 大胥先生一直等在院子里? 许歌立马坐起身来,披上外衣,拎了千磨剑,再把桌上汤药一口饮尽。他啧了啧嘴,王小平好像还往汤药里放了冰糖,真是个懂得体贴人的好小子。 味道不错,可以多来几碗。 许歌快步出了屋子,大胥浮生果然是在院子里坐着。 院子里放了一张石桌,四把圆凳。大胥浮生在石桌上摊开了基本册子,手中捏着一本,似是正在心中默念。 许歌将外袍穿戴整齐,大胥浮生已将书册放了下来,“内门学子多会在九霄中寻觅一处定居。这院子如今没有主人,以后便交给你吧。” 大胥浮生一上来就送了套院子,这倒是让许歌始料未及。 许歌想了想,多问了一句,“王小平他能进内门吗?” “九霄的规矩很简单,能过内门考核,自然能进内门。”大胥浮生笑着看了许歌一眼,“没有人能例外。” 许歌笑了笑,“各国不是都有名额嘛,可不就是例外?” “那是以前。”大胥浮生随手一挥,桌上书册便整整齐齐地聚成了一摞,“昨夜过后,再没特例存在。” 许歌眉头微挑,看来大胥浮生是借着这次事件,将各国伸进来的手掌彻底斩断了,进一步捍卫了九霄的独立性。虽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偏差,但是大胥浮生目的算是达到了。 “那这院子我就不要了。”许歌嘻嘻一笑,“我这个人喜欢热闹,怕是内门的师兄弟们合不来,还是山下书院适合我。” 大胥浮生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只要不误了功课,其他随你。”他屈指一弹,一枚玉佩向许歌飞来。 许歌伸手接住,看到玉佩正面雕刻着“九霄”二字,反面刻着“许歌”二字。 “护山迷阵时刻都有教习看守,有了这块玉佩,他们便不会发动迷阵对付你了。”大胥浮生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你想每日磨炼一下自己的心性,我也可以将玉佩收回来,容许你每日闯阵登山。” “谢门主赐玉佩!”许歌高呼了一声,唯恐大胥浮生将玉佩收回去,赶忙塞进了衣服内兜。他将玉佩藏好,又朝大胥浮生搓了搓手,“那个门主,我那位肖华兄弟是不是也得弄上一块?” “你放心吧。”大胥浮生没好气地看了许歌一眼,“已经交给她了。还有那位王翠花姑娘,你若是不愿赶人家走,也得将人家管好。”他看来早就预料到了许歌的选择,为他提前准备了许多。 许歌脸上露出为难神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王翠花,真是让人头疼,“她是个麻烦,若是放着不管,只怕会成为大麻烦。”他摊了摊手掌,“我会想好办法的。” 两人聊完这话,居然同时闭上了嘴巴。 场面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 许歌眼巴巴地看着大胥浮生,一双眼睛眨巴个不停,就是不去张嘴。 “你倒是沉得住气。”大胥浮生玩味地看着许歌,“你便不问问我关于出云的事情?” 许歌耸了耸肩,“既然门主拍晕了我,那出云大夫自然也是逃不掉的。他如果说了什么与我有关消息,想必门主也会在第一时间告知我需知道。我再多嘴多舌地去问,岂不是显得很没眼力劲?” “你啊你,小小年纪如此油滑。”大胥浮生指了指许歌,自顾自地说道:“那人原名山师出,是九婴的重要首领。他化名出云,在九霄书院潜伏了两年之久,等得便是昨日那个机会。对于他,我自有安排。” “好!”许歌用手捂住嘴巴,“我不多问。” 大胥浮生无声苦笑,略略摇头。 许歌笑眯眯地凑近过去,小声说道:“那我和左徒贡的赌注,还作不作数了?” 大胥浮生直接一挥大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更不评价。” “这样最好!”许歌兴奋地一拍手掌,随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那我的刀,能还给我吗?” 许歌问得直接,大胥浮生也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不行。” 157 沉湖 一听到魔刀拿不回来了,许歌瞬间就炸了毛。 “怎么就不行了。”许歌据理力争,“那是我的东西,可不是九霄财产。” 大胥浮生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控制不住他,那也能算是你的东西?结果你也看到了,魔刀邪性太重,哪怕是以屠家的工艺,也只能打造出暂时限制住它的刀鞘。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等他下一次爆发出来,你要杀几人?先杀几人?” 许歌闻言皱眉,大胥浮生这话可谓诛心。 若是许歌当真被魔刀戾气所控制,最先受到伤害的,还是他身边的人。 大胥浮生见到许歌陷入沉思之中,便放慢语速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路还很长,依靠这等邪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许歌自然明白大胥浮生所说的道理,然而魔刀是屠悠给予他保管的魔器。他既然答应了对方,接下了这把刀,便有责任与义务,不让这把刀为祸人间。 “门主准备怎么处理魔刀?”许歌追问道。 “沉湖。”大胥浮生干净利落地回答,“以冰湖之冷,足够克制它刀中凶性,假以时日,将其凶性完全铲除,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歌思索了片刻,将魔刀放在万兵冢内冰湖,应该是如今最好的选择。经历过几次险些被魔刀控制,他再也不想随身携带着这样一柄随时准备食人的凶器。 “魔刀沉湖也不是不可以。”许歌心里还有一些顾虑,他可是知道司空算对兵刃的狂热,“这魔刀不可差人打捞研究。” 大胥浮生笑道:“我会看着他的。” 两人没有说破,也知道话中代指的是谁。 许歌得到了大胥浮生的保证,也算是放下了心来。他心中想得明白,哪怕魔刀会给他带来短暂强大的力量,也比不上他身边人的安危重要。 当然了,许歌心里还藏着别的小九九。既然大胥浮生说了,冰湖的湖水可能将魔刀的戾气消除干净,那绝不会是信口雌黄。 只要等到戾气消除干净了,这魔刀依旧是他许歌的,到头来他可没有半点损失。 这买卖不亏啊。 许歌越想越是得意,就差尾巴翘上天了。 大胥浮生人老成精,目光一扫哪里还看不出许歌心中所想。他也不去说破,只是将话头引向别处,“事情基本上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你就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小贡那边正在协助副门主处理灾民事宜。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找他,最好再缓上一阵子。” 许歌听到这话,无奈地撇了撇嘴。 大胥浮生虽然不管他们之间的赌注该怎么结算,但是放了话让许歌以大局为重。许歌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就把捉弄左徒贡的计划暂时抛到了脑后。 “弟子明白。”许歌拱手应下。 大胥浮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唤了一声,“王小平。” 王小平赶紧从柴房里冒出头来,“弟子在!” 大胥浮生笑着看向王小平,“许歌这几日就交给你了,你虽然不是我内门弟子,但是这几日特许你可在山上山下自由往来。对了……”大胥浮生特意补充了一句,“医科教习们平日里都在药庐之中。” 王小平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大胥浮生为什么特意提这一嘴。许歌听完这话却是眼前一亮,“傻小子,还不快谢谢门主,这是允许你偷师啊!来年不就考上内门了?” “我可没说这话。”大胥浮生自然不会承认,留下一串爽朗笑声,拎起书册腾空而起,“许歌!好好休养!三日后,带你去观三生石。”转瞬之间,他已不见了踪影。 王小平傻傻地站在原地,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没入内门,就能得到内门教习的教导。 许歌笑着拍了拍王小平的头顶,抬手伸了个懒腰。他虽然不能去找左徒贡的麻烦,却也有不少事情要做。 魔刀万击。 魔刀那戾气也不知道多久能去除干净,为了以防万一,可得留些线索,说不定能留给未来的孩子耍耍。嗯,曹家这次救人立了大功,可以从这边下手做些文章。 三生石。 这一路行来,听了太多关于三生石的传说故事。这让许歌分外期待,传说中的三生石,到底有着何种奇异。只要再等三日,他心中好奇就能得到满足。 对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听说洗砚湖夜里很美,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许歌望向厨房方向,姬雪樱正在灶台前后忙碌。许歌无视了飘入鼻腔的焦臭气味,忽略了那些食材最后的焦黑画面,只想着该怎么开口邀请姬雪樱。 便在许歌思索之时,院外传来了一声咆哮。 “相公!我来看你啦!” 王翠花肩上扛了只山鸡,直接踹门而入。 许歌觉得他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文曲楼外,有不少村民没了去处,便被九霄安排进了内门,临时安置。左徒贡与曹先令联手指挥,曹家家丁有条不紊地安抚着村民。 左徒贡也是忙了一宿,擦了擦满头汗水。他回头一望,便见到司空算愁眉苦脸地站在文曲楼门口,手里捏着个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唉……”也不知是算到了什么,司空算扬天长叹。 左徒贡快步靠了过去,先是和司空算行了一礼,“副门主,可是需要帮忙?” 司空算看了左徒贡一眼,还是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小贡啊,你要是现在能给伯伯变出一万斤粮食来,那就能帮上忙了。” 左徒贡皱眉道:“或许我们可以跟燕国朝廷求援。龙门百姓,也是他大燕的百姓,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也想啊。”司空算脸上怒气冲冲,“咱们敬爱的门主,刚刚才把各国联系人斥责了一遍,统统遣散干净了。你让我跟谁要粮食去?这老家伙倒是爽快了,还得我来给他擦屁股!呸呸呸,沾染因果死了得了。” 左徒贡吓了一跳,尴尬地说道:“副门主,慎言……” “慎什么言?我就是实话实说。”司空算满嘴牢骚,“小贡你以后可千万别当副门主!谁给他当副门主谁倒霉,到时候你骂起他来,指不定比我狠呢。” 左徒贡讪讪一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正准备告罪一声,继续去帮曹先令稳定人群,人群里暴发出一阵欢呼。 众人抬头望去,却是大胥浮生飞进了八楼。 左徒贡环视一周,不由地赞叹一声,“门主果然是民心所向。” 司空算白了一眼,“就知道人前显圣。” 大胥浮生朝大家挥了挥手,转身进入楼中。他瞥了一眼角落的阴影位置,随手将书册一抛。那些书本整整齐齐地落在桌上,大胥浮生一闪身也已经盘腿坐在桌前,“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阴影之中,一道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我该叫你哪个名字?”大胥浮生虚指一弹,屋中蜡烛一一亮起,角落处阴影退散,“关格,还是山师格?” “只要门主喜欢,名字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代号。”关格身穿金甲,满面笑容地从角落走了过来。 大胥浮生抬手倒下两杯热茶,“你是为了山师出而来?” 关格直接在大胥浮生对桌坐下,“他毕竟是我弟弟。” 大胥浮生饮了口茶,“当初你隐姓埋名,不就是为了摆脱那个家吗?” “血浓于水,真能摆脱得了吗?”关格沉声说道:“躲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我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我也老了,难道要他们未来和我一样,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 大胥浮生面色如常,“所以……” “所以我要改变!”关格猛得一敲桌板,“与其慢慢等死,不如改变九婴!而山师出会是我回归九婴,改变九婴的第一枚棋子。” 大胥浮生低声道:“你能改变什么?” 关格咧嘴一笑,“难道还能变得更差?” 大胥浮生沉思了许久,直到杯中茶水转凉,“山师格害得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必须付出代价。” “你可以废他武功,打断他的四肢,找止息高手拷问他的秘密。”关格身子前倾,“我只要他留一口气在。” 大胥浮生没有立即答应,他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许久之后。 “成交!” 158 挥别 九霄只花了三天时间,便将龙门山附近受灾的上万百姓安置了妥当。当初若不是大胥浮生悍然出手,只怕受灾人数将以十数万计。 而第三日一清早,关格主动向许歌请辞。 大家从西蜀一路并肩作战,又在龙门山经历了九婴骚动,自然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许歌一路将关格送到了龙门山脚。 关格他们一行总共五人,在救灾时候伤了一人,这次回程便特地租了一辆马车,为那名伤员代步。 双方在山脚告别。 许歌撇了撇嘴,“这么早就回去了?是九霄的酒不好喝,还是曹家的账不好赊了?” “你这小兔崽子,还要我多说两遍?”关格没好气地看着许歌,“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咱们兄弟几个能受着无妄之灾。这会儿早就回到昌隆城享福了。我那一家子都快两年没见到老子了,要是我小儿子长得像隔壁老张,老子就杀回来剥了你的皮。” 许歌哈哈大笑,“那你可得记得在隔壁给我留一套院子,等我去昌隆城,我来当你隔壁老许。” “臭小子!”关格作势欲打。 许歌装模作样的缩了缩脖子。 两人相视大笑,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我知道你不简单……”许歌在关格耳边轻声说着,“但是我不在乎,关大哥,这一路上的照顾,多谢你了。” 关格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许歌会说这些。他用力拍了拍许歌的后背,“你这臭小子,好好对人家姬姑娘。”他扫了一眼许歌身后,王翠花与姬雪樱分立两侧,“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桃花运,像是公主,又是屠悠,还有姬姑娘,再加个疯婆娘。” 许歌咧了咧嘴,“疯婆娘算是烂桃花吧。” 关格闻言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他将笑声敛住,异常严肃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千万别来昌隆城,那里水太深了。” 许歌松开关格,哈哈一笑,“小姨既然送我出来游历,那我自然要迎难而上。再说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武令月会去昌隆,那昌隆就一定会去。你也不想要一个言而无信的朋友吧。” 关格摇了摇头,“你这臭小子,我就知道劝不住你。”他朝许歌胸口砸了一拳,“一入王城身不由己,等你到了昌隆,我再请你喝酒!” “走了!”关格最后用力拍了拍许歌的肩膀,一个翻身上了马车。 关格甩动马鞭,车轮便向北方而去,金甲侍从望北而行。 许歌在路口站了许久,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用力拍了拍脸颊,“走吧,咱们回书院去。” 王翠花听到这话立即朝许歌靠近了过来,“相公,人家饿了。” 姬雪樱横移一步,隔在许歌与王翠花之间。 许歌无奈摇头,“王姑娘,咱们能不能换个称呼?我……”他偷偷瞄了姬雪樱一眼,“我也是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王翠花脸上笑容立刻凝固了,双手都按在了刀柄之上,“是谁?老娘要剁碎了她!” 姬雪樱同样按住剑柄,“你可以试试。” 许歌闻言一愣,王翠花也是一愣。 姬雪樱突然向前加快了脚步,许歌脸上都笑开了花,“姬姑娘!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 “不!你听错了。”姬雪樱施展起轻功来,一溜烟跑了没影。许歌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轻功太差。 王翠花倒是疑惑地挠头,她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只能一边挠头一边去追许歌,“相公!你快告诉我吧,你的心上人是谁,我好去剁了她呀!” 三个人一追一逃,一追一逃,进入山林之中。 金甲侍从五人远离,在燕国地界上,没人会在半路拦截,他们身上金甲便是最好的通行证。这几人全都是关格的亲信,万事以他为尊。 走出龙门地界十余里,关格轻轻拍打车厢。 一名金甲从车内钻了出来,与关格交换了位置。 关格钻入车中,看着角落里闭目凝神的山师出,没有说话。 山师出感觉到了关格的目光,缓缓睁开双眼。他虚弱一笑,“二哥,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偷三生石?”关格冷笑一声,陡然加大音量,“他是让你来送死!” “他是老大,是当代家主,我又能说什么?”山师出惨然一笑,“如今我被大胥浮生废了全身修为,就是废人一个,他总该放心我了吧。” 关格愤怒地一拍地板,“他这是摆明了铲除异己,把我从家族赶走还不够,其他兄弟他也一个都不准备放过是吗?”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呢?”山师出脸上也露出一丝怒容,“我们支持过你,可你回报我们的是什么?是背叛!是逃避!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好!很好!等其他兄弟全都死光了,你就是他的帮凶!” “不会再这样了。”关格呼出一口浊气,“我不会再让错误继续下去。” 山师出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在明面上,你已经死了,所以你有很多时间去看。我所承诺的一切……”关格钻出车厢,“你全部都会看到。” 龙门山,九霄书院。 许歌带着姬雪樱回到了王小平居住的院落,他告诉了王翠花一声,让她去曹家酒楼赊账,王翠花便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王小平所住的院子,已经被他改造成了医馆,平日里也为学子村民们看病抓药,顺便磨炼自己的医术。 只不过这医馆至今还没有名字,许歌便琢磨着给他们取个响亮的名号。行走江湖,没有响亮的名号可不行。 想名字也不急于一时,许歌刚刚进入前厅,便听到了王小平的声音,“曾师弟,这片可是腥叶花?” 王小平与另外一名少年并肩坐着,他们眼前放着歌布兜子。据说这布兜子里放了上百种药材零碎,平日里王小平便和曾师弟用着布兜子比试。 只能看闻摸,以此来判断零碎是来自于那味药材。 曾师弟在不断翻着医书,想要找到对照的药材种类。两人神情严肃,一副老学究才有的肃穆气质。 许歌哈哈一笑,将王小平手中药材夺了过来,嗅了嗅,“不用翻书了,这是我昨天丢进布兜子里的鱼腥草,逗你们玩儿的。”他将鱼腥草又重新丢入布兜子里,双手撑在桌上,“小平啊,我刚刚出去一趟,门主有没有派人来找我?” 王小平赶紧摇头,“来个几个练功受伤了的师兄,但是没人来找过许大哥你。” “嘿!大胥门主这家伙!”许歌不满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两手环抱,“说是三天后就带我去看三生石,难道是要食言了” “哎呀!”王小平急忙道:“可不能妄议大胥先生。” 许歌按住王小平的脑袋揉着,“你这小子才是,别被吓破了胆。做个男人,总是谨小慎微的可还行了。要有冲劲,要敢想敢做,就这样吧,我给你们这医馆取个名字,以后就叫‘赛扁鹊’了!” 王小平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不敢,这名字可太大了。”扁鹊可是一代医圣,给自己取名字赛扁鹊,怕不是要被别人喷死。 “就听我的。”许歌一把搂住王小平的脖子,“我正好要帮龙门百姓给曹家立块碑,顺便就帮你把招牌做了。” 王小平面露苦色,也不知该怎么拒绝。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左徒贡的声音,“许歌,还是喜欢强人所难。”左徒贡一边举着酒葫芦,一边从门外进来。 许歌挑了挑眉,笑着回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书童左徒贡来了啊。” 左徒贡被呛了口酒水,脸色顿时胀红,一阵咳嗽不止。 许歌特地加大了声音,引来街上许多学子的瞩目。大家多是知道许歌和左徒贡之间的赌约,此时听到许歌叫嚷出来,顿时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说了吗,左徒公子输给那个外乡人许歌了。” “真的假的,这么说来,这一辈年轻人里,那个许歌才是第一人了?” 左徒贡脸皮也不算薄,可还受不住这种围观。他只能咳嗽了几声,强装镇定地道:“许歌,是门主找你。” “去看三生石。” 159 上手摸摸 三生石的名字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天。 当左徒贡将许歌带到万兵冢外,许歌骨子里还是有些兴奋的。这时候大胥浮生与司空算已经到了,他们两人正在小声说些什么。 两人功力深厚,远远地便听见了左徒贡与许歌的脚步声。他们停止对话,司空算朝许歌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许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去控制毒雾的机关处。大概是机关被认为损毁了,需要司空算另行修复。至于修复机关的细节,那就不是能够对外公示的过程了。 不过司空算离开时候看许歌的那个小眼神,真是让许歌浑身打了个冷颤。那眼神里莫名的哀怨,仿佛是许歌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渣一样。 大胥浮生察觉到许歌面色不对,笑着说道:“不要担心,只是我刚刚拒绝了副门主研究魔刀的要求,他大概是有些不开心吧。” 许歌对此也只能苦笑摇头,这事情他做不了主,等以后有机会了让司空算看看千磨剑吧,也算是让他开心开心。毕竟司空算年纪也不小了,总是生气容易伤肝。 他们这边正说这话,地面传来一阵颤抖。 许歌知道是司空算开启了毒雾机关。 一条小径出现在他们面前,应该就是万兵冢正常的入口。 大胥浮生挥了挥手,“你们也算是知道了三生石不少秘密,这路径我就不瞒你们了。一起进来吧。” 许歌曾经听曹先令说过,平日里其他门人去观三生石,都会被要求蒙蔽五官。而他们因为直接接触过了三生石相关的事件,大胥浮生也就没有去弄那些形式主义。 大胥浮生背着双手,在前领路。 许歌和左徒贡便跟在大胥浮生身后。许歌对左徒贡的同行并不意外,事实上两人的赌斗并没有分出胜负,他们两人的身份依旧是并列第一。 往深处说,最后的骚动也是大胥浮生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若是剔除了许歌或左徒贡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未免有不公的嫌疑。 于是乎,两人同时领奖便是最好的选择。 三人缓步向前,许歌已经对路径熟悉,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左徒贡左顾右盼,显然是第一次来到万兵冢中。 许歌从这些日子的交往来看,左徒贡对于武功并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虽然左徒贡如今已经有了一流境界,但是他更感兴趣的事情,应该还是谋略方面。 哪怕是天才,天赋与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许歌心中推测,左徒贡的武学天赋能不能换进入天位还在两说,希望这次三生石之旅,能够帮助他更进一步,拓展上限。毕竟…… 少了这么个同行的“对手”,九霄的日子,未免寂寞了些。 许歌可从来不是畏惧挑战的人。 反正也不是来旅游,大胥浮生自然没有介绍的意思,只管向前带路。三人很快就绕过了木屋,寻到了冰湖绝境。 大胥浮生点了点最深处的那个冰湖,“你的魔刀沉在这里。” 许歌点头知晓,其实他刚刚进入冰湖范围,便感觉到了一种血脉相通的召唤,就是从哪湖底而起。或许是他和魔刀相处的时间长了,又使用魔刀进行过多次战斗,他与魔刀之间多了一些玄之又玄的血脉相连感。 那感觉不断呼唤着许歌,让他潜入湖底,将魔刀重新拔出。 许歌强忍住心中呼唤,魔刀的呼唤反而加深了他的警惕。就连他这样心性坚韧之人都会受到魔刀的蛊惑,那其他还能忍受? 幸好大胥浮生拒绝了司空算研究的要求,若是司空算与魔刀“长相厮守”还不知道对司空算造成何等影响。只怕到那时候又会是一大祸事。 大胥浮生毫无避讳两人意思,直接开启了绝壁上的机关按钮。 左徒贡还知道自觉地撇过头去不看,许歌倒是探头探脑地张望。 山壁层层开启,锥形石盘拔地而起,八十一颗按钮,对应着满天繁星。 大胥浮生抬手飞速一扫,就连许歌也没看清他按了些什么,更大的齿轮摩擦声响在山壁之间回荡。 “放空心神,不要动用真元。”大胥浮生提醒了一句。 许歌和左徒贡立即收回真元,隐藏在体内深处。 山壁腹地,一道将山劈开的裂缝向两侧打开,封印三生石的机关,竟是用整座山峰周围屏障。 随着裂缝开启,普普通通的石头阶之上,盛着一块无暇玉石。那玉石足足有一人高,需三人环抱。明明山缝之中光线不足,那玉石自己便散发出流光溢彩来。 一道无形劲气挥洒出来,从众人身上轻轻拂过,像是情人轻柔的指尖。 可是,仅仅如此? 许歌不免觉得有些失望,所谓的三生石只是一块稍大一点的漂亮石头? 大胥浮生望向三生石,端详了片刻,随后一步步踏上石阶,“三生石生于天地之间,为千年前楚人所得,献于楚王。楚王好美玉,欣然接受。又因这块玉石斧刀难伤,更是将这块玉石命名为‘和氏璧’。当时,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块漂亮一些的石头罢了。直到那名楚国工匠,病死于三生石旁。” 许歌好奇道:“有人死了,怎么就发生变故了?” 大胥浮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因为在三生石附近死去的人,他一生精思便会被锁在三生石中。千百年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三生石而死,这块石头明里暗里不知引发了多少江湖争斗。朝堂纷争,多国倾辙,人与物皆是随风去了,唯有那些精思凝于三生石中。” 说到这里,大胥浮生难得叹了口气,“这也为何,我不愿让三生石流于外世。若是我们看管不力,也不知道这块石头会让天下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许歌听到这话微微咂舌,“如果有人能把三生石里的精思全都学会了,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大胥浮生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三生石中也不知道收藏了多少精思,先不说有没有人能把这些精思学全。那些精思凝聚了先人一生的结晶,那些人各有脾气,这些脾气也带到了三生石中。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得到三生石中精思的认可,得到传承。若是无缘无分,哪怕是在三生石面前坐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许歌撇了撇嘴,“好嘛,到头来还是得要看命。” 左徒贡比许歌严肃了许多,“怪不得这么多年有这么多学长见过三生石,可世上天人境界,始终只有三人。” “没错。”大胥浮生登上最后一层阶梯,站在三生石侧面,是两人上来,“需要记住,三生石终究只是外物,若想得到真正的念头通达,最重要的还是自身。” 许歌和左徒贡皆是点头。他们两个可说是这一辈青年才俊中的翘楚,自然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 两人在三生石面前站定,有些茫然地望向大胥浮生。 “接下来做什么?”许歌不解地问道:“就这么看着?那还真是看运……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身边左徒贡没了动静。 许歌扭头去看,看到左徒贡双眼无神,愣愣地看着三生石,仿佛魂魄都被收了进去。左徒贡的心跳声更是降低到了极点,许歌差点以为他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站着就暴毙了过去。 “这个……左徒公子这样子怪吓人的。”许歌询问大胥浮生道:“他怎么这么快?”他不由怀疑起自己来,难道是自己和三生石无缘? 大胥浮生抬了抬手掌,“你可以用手摸摸,不急,你们有一日一夜的时间。” “这样也行?”许歌没有立即伸手,先是绕着三生石兜起圈来,“那我得找个顺手的角度。” 许歌发现三生石后侧有一小块凸起,很是适合抓握。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抬手按住了玉石。 转瞬之间,天旋地转。 160 昨日梦现 许歌只觉得一阵头重脑轻,四周的景物全都扭曲起来。 三生石变成了粉末,随风而去。那碎裂顺着他的手掌蔓延过来,连带着他全身龟裂,一道道裂缝就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许歌想要大声叫嚷,可是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要向大胥浮生寻求帮助,结果只看到了扭曲的大胥浮生。 大胥浮生的面孔就像是镀上了一层油渍,那些油渍一层层挤开,仿佛一个诡异的笑脸。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狂风,许歌从手掌开始化成飞灰,灰烬随风而去。手掌,手臂,驱赶,双腿,脖子,直至消散无踪。 一片黑暗。 许歌的意识陷入停滞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阵跳动,许歌的思维重新运作起来。不过他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一个温暖的环境包裹着他,仿佛是徜徉在一片暖洋之中。 许歌尝试着挪动手脚,可是四肢没有反馈。 哈麻皮! 许歌在心里叫骂了一声。他开始后悔这么轻易相信大胥浮生了,这不会是什么针对他设计好的陷阱吧。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许歌似乎能够在脑中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不断告诫自己需要冷静。越是诡异危险的情况,越是需要冷静,只要还能思考,总能想出对应的方法来。 正当许歌想要稳定身形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四周的空间开始了剧烈的颤动。上下颠簸的剧烈颤抖,不断折磨着许歌全身,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塞进酒瓶的鸭梨,随时都有可能呕吐出来。 许歌在心中干呕了两声,四周环境又突然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剧烈的喘息声。 一股轻柔的压力从他头顶抚过,还有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不要怕,小宝儿,娘亲还在。” 许歌听到那声音,瞬间整个人陷入了死寂之中。他无法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脑中涌出一个称呼来,“娘亲?” “许溪云,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一个疲惫的男性声音似乎从某处传来。 许歌心中一突,他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来。难道他现在是在自己娘亲的肚子里?怎么回到娘亲的肚子里?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三生石! 可这一切到底是幻想,还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许歌想不明白,他娘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卞大哥,真的不能放过我吗?你们已经害死了他,就不能为他留下一丝血脉吗?” 对方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那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许歌脑中一阵急转动,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姓卞的人,这个正在追杀他娘亲的是谁?又是谁下的命令? 随即,许歌听到了他娘亲惨然一笑,“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还不能死在这里。”那声音满是希冀,又透着一股决绝。 难道这就是他娘亲身受重伤的缘由,为了保护他? 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混入不知名的暖洋之中。 “不!”许歌想要叫喊,“娘亲!该由我来保护你!”他想要冲出牢笼,他想要将母亲护在身后,可他终究无能为力。 可许歌终究无能为力。 一股巨力猛然袭来,许歌感觉身体再次失去控制,向后飞驰而去。他身后出现了一束光,那光芒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将他完全吞没。 许歌在地上连滚数圈,他重新感觉到了四肢的存在。他正趴在一片草坪上,鼻息之间都是春天的气息。 回来了? 许歌迅速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又是一片奇异的空间,在他身边只有一颗参天大树,还有十丈见宽的草坪,草坪之外全是黑暗。 参天大树望不见顶端,那树冠就像是一把大伞,遮天蔽日。 许歌尝试着走到草坪边缘,伸手去触碰黑暗。入手处似乎是某种薄膜,他的手掌按在黑暗上,却难以穿透草坪边缘。 而许歌触摸黑暗的动作像是激发了某种机关,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波纹在黑暗之中荡漾。那些波纹最后汇聚在大树身上。 无名风来,树干摇曳。 从那大树上落下无数残叶,还有一柄树枝。 许歌好奇地看着这些,那些残叶没有散开,居然重新聚拢在一处,形成了一个人影。而那树枝便被树叶人捏着,就是一柄长剑。 “你是谁?”许歌尝试着与对方沟通。 那树叶人突然拎起树枝来。 许歌悚然一惊,赶忙摸向腰间,可他腰间空无一物,千磨剑不知去向。 树叶人挥动树叶,一记凌冽的剑招直接扎向了许歌的咽喉。 许歌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他忘了他身后便是过不去的黑暗,“哈麻皮!”想要再改变方向已来不及,许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枝杀来。 然而那树枝便悬在他咽喉前方。 许歌额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他侧开身子先是躲开树枝。 虽然那只是一节粗糙树枝,可许歌觉得要是被这树枝捅中,一样会多出一个窟窿来。 许歌躲开树枝,尝试着靠近树叶人,想要一探究竟。他刚刚动了一步,那树叶人再次舞动起来。许歌赶紧后退,紧靠在黑暗薄膜之上。 紧接着,许歌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 那树叶人只是舞剑,完全没有伤害许歌的意思。 它在树下狂舞,竟似是凝入了这片春意之中,剑舞之中满是生生不息之感。 许歌若有所误,索性盘腿坐了下来,用心看着树叶人舞剑。 这一看,时光便匆匆溜走。 此处空间的时光与外界完全不同,随着树叶人剑舞,周遭环境不断变化。日升日落,嫩芽破土而出,又成轻轻绿草。 树叶人一舞,便舞了整个春季。 许歌看得入神,若有所思。没等他融会贯通,眼前树叶人突然散了开去。一堆树叶落在树根下,至于那节树枝插在土中。 紧接着,又是一阵风起,另一个人树叶人凝聚而出。与之前那名树叶人相比,第二个树叶人更为高大威猛。 许歌脑中突然有一丝明悟,难道这些树叶人,便是曾经死在三生石身旁的剑客?他们是借着三生石在向许歌传承他们的剑法吗? 想到这种可能,许歌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全神贯注地望向前方。 高大人影拔出了树枝,一股暴烈气息贯穿天地。 161 四季轮回 夏天到了。 阳光变得灼热,树上传来阵阵蝉鸣。 树下舞动的剑招与方才截然不同。 春天剑舞是生生不息,而夏季剑舞唯有暴烈。大开大合的剑招里,蕴含着无边玄妙,颇有大巧不工的意味。 许歌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双眼死死盯住舞剑的树叶人。一节轻飘飘的树枝,在树叶人书中,发挥出了双手大剑的威压。就连那棵参天大树,都被剑风震得枝叶乱晃。 随着剑舞越来越多激烈,树上的蝉鸣也达到了最高峰。 天蒸地煮,天蒸地煮。 许歌只看得热血沸腾,浑身冒出了汗浆。他无法抑制自己心中冲动,随手捡了一根树枝,跟着树叶人舞动起来。 剑势不断拔高,参天大树上的树叶竟然被剑气烤焦了边缘,微微卷曲起来。 许歌汗湿全身,剧烈跳动的心脏,简直要从肚子里跳出胸膛。 而此时,剑舞也到达了最高峰。 树叶人猛然将树枝高举,热浪便从草坪深处冲天而起,整棵大树上的树叶片片倒立而起,在转瞬之间由深绿化成艳红。 剑舞戛然而止。 那威猛树叶人轰然倒下,回归成一堆树叶。而那些树叶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也变成了艳红颜色。只有树枝重新插入地中,仿佛千百年都不会变化。 许歌喘着粗气,将手中树枝稍稍放下。他单手按住胸口,抚平气息。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他发现自己的真元也无法运用,自然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恢复体力。 趁着这段暂停的时间,许歌努力回想着之前春天与夏天的剑法,与他自己的剑招相互照应,大有裨益。 没等许歌正理完毕,空间里涌来了一阵风。 秋风吹过树梢,扫落大片红叶,就像是下了一场红色雨。 在树根旁,一个红色的树叶人重新聚拢。这一次,它的身形看起来颇为纤细,动作婀娜端庄,就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女。 树叶人握住了树枝,从草坪中缓缓拔出。它的动作不快,更像是某种舞蹈的起手式。 风没有停过,那仙女便在风中舞蹈,或缓或急,随风而动。 随着仙女剑舞,树梢上传来阵阵果香。不知名的果子挂在树上,沉甸甸地压弯枝丫,时刻都有可能坠落下来。日光和煦,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 只是这方天地少了个辛勤的果农,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艳红的树叶也发出了红色,果实褪去随风,逐渐干瘪。 而那仙女舞动的剑法愈发缓慢,直至最后定格在一个下腰的动作上,宛若风中残柳。许歌看它盛极而衰,看着最后最后一股风来,将仙女吹散。 树枝重新插入地面,树叶枯黄落尽,眼中仅见萧索。 许歌收回欣赏的目光,仰头望天,那树依旧参天,只是空空荡荡。他心里的某一块随之触动,似乎跟着枯叶落尽,也偷偷溜走他方。 枯叶沉入泥土,仅剩下一节残木,竖立在大地之上。 许歌陷入沉思之中,回味着秋日的余韵。他突然觉察到鼻尖上一凉,仰头去望,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 小雪星星点点,转瞬之间已是鹅毛大雪,草坪上枯草败尽,铺上了厚厚一层白毯。 万物凋零,万籁俱静。 狂风袭来,许歌感到一股寒意,将衣领攥住。 那狂风扫动雪花,雪花打着旋儿,聚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形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无踪。他的背脊微微佝偻,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雪花人从成型开始,双手按在树枝剑柄动也不动,就像是个没有意识的鬼魂。 许歌心生疑惑,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端详这位雪花人。越是认真去看,越是能够感到它身上的玄妙气势。 这一个简简单单的站姿,似乎就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古朴的韵味,难以摸索的气机,这些都让许歌心有所感。 突然,老人动了。 一剑,石破天惊。 无形剑气荡开层层积云,肃杀枯槁之意从那老者身上震荡开来,静静一剑便让许歌觉得浑身发麻,难以动弹。 他在这一刻见到的不是剑招,不是剑气,而是真正的寂灭。近乎于道的直感,正面印入许歌脑海深处。他被这一剑深深震撼,就连一根汗毛都动弹不得。 一剑过后,又是长久的死寂。 过去许久,许歌才有力气吐出一口浊气来,胸口一阵阵发闷。 又是一剑! 上一剑开天,这一剑便是裂地。 老者将树枝插入土中,冻僵了的地面被他轻易击碎,整个草坪龟裂开来。这让许歌看到了草坪之下埋藏着的森森白骨,还有植物互相勾连的错综复杂。 生与死,在这一刻相互融合。 许歌感到心中某种回路被打通,只是距离融会贯通,还差了那么一口气。 还差什么? 还差一剑! 老人最后出了一剑,这一剑扎入参天大树之中。通天之树,在他这一剑之下碎成了粉末,仿佛之前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这天开了,这地裂了,这生机断绝。 许歌张大了嘴巴,一口气压在他心头,重若千斤。 老人挥出那最后一剑,便重归大地,变成了无暇白雪。就连它手中那节树枝,也彻底腐朽了下去,与泥泞合为一体。 这草坪空无一物,死寂之中,只剩下许歌一人。 许歌心中那种艰涩的感觉更加明显,只差了一口气,只差了一张薄纸。 还差了什么? 许歌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冰雪消融,天空重新升起一轮烈阳。 许歌在一片荒芜之中,见到了一颗嫩芽。 那细嫩绿色,顶开头顶的砂砾,迎向阳光,迎向新生。 四季轮回,生死无常,在此刻衔接成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日月交替,生死相依。 许歌脑海之中仿佛炸响了一道惊雷,他原本就有着天衍剑法的设想和尝试,如今那些杂乱的念头,居然自然而然地融合起来。 虽然融合得异常缓慢,但是许歌知道,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够创造出真正的天衍剑法。天衍万物,万物归一。 许歌心中有一明悟,若是跟着方才那四位剑客模仿学习他们的剑法,同样能够成为一代强者,可那终究是他人的路,终有尽头。 唯有自己的路,道在脚下。 有了这一次经历,许歌找到自己大道的时间,将会被大大缩短。许歌不由好奇起来,方才传授他剑法四位大师究竟是谁?这样强大的人物,绝不可能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可偏偏许歌收尽脑海,什么线索都联想不到。 只怕这三生石还有更多秘密,等待着别人的发掘。 许歌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或许这次三生石之旅,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短短时间之内,许歌已是收获颇丰,这些成果还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消化干净。 只是那路,已经在他脚下。 许歌重新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回归现实。 那四季轮回还在继续,许歌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空气之中。 许歌呼出一口浊气,重新睁开双眼。随后,他茫然四顾,“哈麻皮?还没结束?” 四周是冰天雪地,黑压压的树林。 “这又是哪儿?” 162 一个怪梦 许歌眼前的环境并没有回到九霄的万兵冢中,而是见到了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林。树影斑驳,积雪没过脚掌。 天上乌云压顶,一场暴风雪正要袭来,地上斑驳树影,更显压抑。 这地方许歌绝没有来过。他从小在西蜀长大,连雪都没见过几次,更别提这种诡异的暴风雪了。 在原地站着也不是个办法,许歌呼出一团白雾,暖了暖双手,举步上前。他已经确认过腰间,千磨剑依旧没有出现,这里应该还是存在某种幻境之中。 许歌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闻到一股腥臭味道。 云从龙,风从虎。 许歌还没转过身来,便听到了背后一声虎啸。他瞬间向前一扑,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沉重的落地动静。 雪花从他背后溅射过来,打在身上一阵疼痛。 许歌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迅速转过身来,与袭击者对视。 那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正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老虎乃是山中霸王,寻常已是难见,更别提这老虎额头上不是“王”字,而是一个“李”字。 许歌也不知道这是何方异种,但不敢有丝毫怠慢。 大虎慢慢踱着脚步,许歌缓缓起身,随后小心翼翼地后退。面对老虎的时候,绝对不能将后背露给对方,那只会进一步激发老虎的凶性。 许歌想要调动体内真元,可是丹田内空无一物。无法依靠武功,他只能运转脑筋。他一边保持着正对老虎的动作,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 深深树林,就连半点遮掩都不存在。 许歌绞尽脑汁,还未想到破解之法。他又后退了几步,脚后跟踢到了一节枯木。那老虎显然是等不及了。 吊睛白额大虎伏地身子,猛然向许歌窜来。它在空中张开双臂,带起大片雪花。利爪从肉垫中弹射出来,带着猩红血迹。 许歌无暇去想上一个猎物是谁,迅速蹲低身子,单手握住树枝,向上挥动。不知不觉之中,他模仿了刚刚学到的朝天一剑。 树枝滑过猛虎的腹部。 两者一触,大虎突然炸裂开来,变成了一团水墨。 黑色墨汁溅在许歌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等他重新张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再次发生变化。 没有树林,没有大雪,更没有猛虎。 滔天热浪扑面而来,许歌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熊熊燃烧的树林。冲天火光将夜空照亮,天地都被这火焰占满,万物皆被焚毁。 许歌手中树枝无火自燃,眼看就要蔓延到许歌手上。许歌赶紧将树枝丢远,可衣袖上已经沾染了火星。 那火星瞬间变大,许歌不得不用力拍打。 正当他忙碌之时,一缕红色从他余光之中闪过。许歌抬头去看,见到一缕红绫在大火之中飘荡。 焚林之火能够燃尽天地,却无法烧毁那一缕红绫。 诡异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林中大火突然暴涨起来,将许歌吞没其中。许歌抬手阻拦,可那些大火漫过他的手臂,瞬间变成了竹叶。 许歌此时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衣袖,方才已经被烧毁半截的衣袖,此时重新回复原样。 没有大虎,没有大火,没有红绫,他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叶随风飘荡,从许歌脸颊上飘过,隐隐有些疼痛。 许歌摸了摸脸颊,稍作思索,便重新向前迈开脚步。或许这些景象都预示着什么,而那些预示的真相,还需要他自行摸索。 这是命运的启示,还是三生石造就的幻觉? 许歌迎着竹叶,低头沉思,等他再低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块石头。三块小石头垒在一处,形成一个“品”字。 这三块小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不知为何被摆成这个形状。 许歌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拿起一颗来,却发现手下三块小石头纹丝不动。也不是沉重,就是这三块石头像是粘粘到了一块儿。 “嘿!”许歌心里也是起了好胜心,他用上双手,想要将三块石头从地上拔出来,哪怕拔不出来,能够捏碎也是好的。 谁知道许歌刚一用力,手中石块陡然膨胀起来。 三块小石头猛然窜起,直接顶到了许歌的下巴。许歌被掀翻在地,眼看着眼前小石块变成了三块大磐石,又从大磐石变成了一座小山。 许歌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奇异变化。 “品”字小石头,变成了“品”字山头。然后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那山头便整个倾颓下来。 “呵呵……”许歌已经懒得去躲了。 山头倾倒,将许歌整个压在山下。 许歌眼前再次一黑,他感觉自己已经快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了。 黑暗中猛然投下了一束光。 光芒之下,出现了一个身穿黄袍的背影。 许歌叹了口气,正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那黄袍背影骤然回过头来。 许歌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只感到那人的两只眼睛闪电一般将他刺了个对穿。电光火石之间,他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谁人窥视于吾!” 炸雷一响,许歌全身变得支离破碎。一股莫名吸力,在他身后牵扯,想要将他拽离黄袍之人。 谁知黄袍那人抬起了手掌,“想跑?” 许歌身前身后两股巨力拉扯着他的灵魂,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无数个年月那样痛苦难忍。 就在许歌以为自己将要被碾成粉末的时候,他听到了大胥浮生的声音,“醒来。” 许歌身后的吸力猛然增加,终于将他拽回了黑暗。 许歌用力睁开双眼,浑身一阵酸软,“噗通”一声便跌坐在地。他浑身都是冷汗,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 大胥浮生正皱眉站在他身前,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他。 许歌这才想起来打量四周,终于是回到了一开始的石阶之上。他眼前还是那流光溢彩的三生石。左徒贡站在一旁,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得到了什么奇遇。 山壁之外的已是夜深时候。 许歌平复呼吸,咽了口唾沫。他方才经历过的事情,就像是一幅幅画卷,深藏在他脑海之中,每一个动作都栩栩如生。 三生石,当真是天下第一奇物。 大胥浮生低声问道:“你遇到了什么,我突然感到你真元溃散,险些爆体而亡,所以才强行把你唤醒。从来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大胥浮生的表情异常严肃,若是三生石还具有这种副作用,他就得好好考虑未来是不是继续使用三生石帮助门人激发潜力了。 许歌摇了摇头,响起那个黄袍人,“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袍的男人。” “黄袍?”大胥浮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沉默了片刻,随后低声说道:“以后若非逼不得已,尽量不要靠近极北之地。” 许歌奇怪地看向大胥浮生,随后脑中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来,“我,我难道是看到了黄袍老……” “好了。”大胥浮生打断了许歌,“记在心中就好。” 许歌点头应下。 天人有三,黄袍称雄。 这句话,许之音曾经在许歌耳边念叨过很多次了。许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传说中的人物,在后怕之余,又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好奇。 现在他或许还不是黄袍老祖的对手,那将来呢? 许歌看向腰间千磨,等他钻研透了天衍剑法,将来谁说得清呢? 大胥浮生又思索了片刻,朝两人挥手道:“回去吧。” 许歌和左徒贡拱了拱手,退出石阶。大胥浮生吊在最后,重新恢复机关。 随着山壁重新聚拢的声响,许歌抬头望向天空。 天边正亮起一丝光亮。 又是新的一天。 许歌握紧双拳,他坚信他的未来,必是一片光明。 当日,许歌与左徒贡皆受三生石传承的消息通告全山,众学子为之震动,将许歌与左徒贡并称为当代双骄。 三日后,大胥浮生亲自离山,前往燕,齐,狄,冀,吴,楚,蜀各国王宫,斥责对方暗设奸细,至使龙门山生灵涂炭。从此,九霄不再接受各国直入名额。 诸国自承己罪,特派使者前往九霄致歉。 姬雪樱倒是成了这种特权的最后一人。 龙门山地界,一支商队过境,挂“陆”字旗。 “小姐!路边倒了一个人,哇,好像是胸口中了一刀,肉都快烂了。” 君照夜伏在地上,就像是一摊烂肉,对于生命的渴望,让他挣扎求救。 商队正中那马车里撩起了车帘,“快救人啊,还愣着做什么?” “小姐,这人身份不明……” “范叔,不管他是谁,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是,小姐……” 君照夜露出一丝微笑,“得救了。”他被搬入车队,随商队而去。 燕国王都昌隆,王宫深处。 两人同时听到了“当代双骄”的名号。 一人张狂大笑,“许歌?当代双骄?有趣,真是有趣!王子伯,你死得不冤!” 一人凭栏南望,“当代双骄吗?本宫越来越多期待一年后啦,我的驸马爷。” 燕国某处。 两道人影居于暗室之中,一人跪,一人坐。 “三爷失败了。” “死了吗?” “被大胥浮生所俘,探子回报,于牢中不治身亡。” “送死这件事情,三弟倒是做得不错。” “那关于三生石的计划……” “继续派老四去吧,一个个来,不要心急。” 暗室大门突然开启,有一道人影踉跄着摔入屋内,他狰狞大喊,“义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青麟,不要着急,你的仇,我们慢慢来报。” ~~~第三卷到此结束,马上就要开始第四卷啦!~~~ ~~~顺便说一句,新开了月票榜,可以换些小钱钱~~~ ~~~日后固定两更,每多十章月票就加更一章!~~~ ~~~不要怀疑,我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你的月票!用月票淹没我吧!~~~ 163 双江松子桂鱼 一年。 四季轮回,又是春来到。 大燕王都昌隆城,春意盎然。人们刚刚过完春节,真是返城的热闹时候。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三好友在春节后相聚,街边小食摊坐下,谈论间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公主准备招驸马了?真的假的?” “全天下都知道了,你今天才长了耳朵?最近城里可是来了不少贵人,五湖四海的,天下才俊几乎全都来了。” “怪不得,我说最近咱们店里怎么多了这么多西域人呢。” “西域人算个球,他们这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几千个人往那儿一怵,就好意思自立为王了,也就是个村长。” “呸!就这些个蛮子,还想着娶咱们的月公主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 “可不是嘛。除了那些个西域蛮子,周遭六国也派了王孙贵族同来,这全是咱们大燕的牌面。” “万国来朝,倍儿有面!” “不过啊,我看他们也是痴心妄想,咱们大燕自个儿的年轻才俊多得像是天上的星星,还轮得到他们这些蛮夷了?” 馄饨小铺里,两个中年人正在侃天说地,他们说到兴奋处,四条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了他俩桌旁,“请问两位,蛮夷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话怪腔怪调,咬字吞吐不清。 两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却是谁都不敢说话。 来人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人,高大健硕,身上衣着华美,不像是一般人。那两名食客原本还能侃侃而谈,这时候全都成了鹌鹑。他们也算是有眼力劲儿,如今能在昌隆城里锦衣华服的西域人,绝不是他们这些市井百姓能惹的。 “旗木德殿下,怎么突然停下了?”不远处还有七八名华服公子,紧张地回头张望过来。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旗木德朝两个长舌男子眨了眨眼睛,“燕国都是饱读诗书的雅人,想必二位明白小生的意思。” 两名男子吓得丢下银两,一溜烟儿地跑了。 旗木德这才朝远处挥了挥手,“没事没事,让诸位久等了。小生生性好奇,只是惊奇于何物香气如此诱人,就去询问了一番。” 绿衫公子笑着说道:“你们西域连馄饨都没有吗?”这话里明显带着讥讽,另一名蓝衫公子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们西域的馄饨以羊肉为馅,和贵国的馄饨区别盛大,只能说梅兰竹菊各有胜场吧。”旗木德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蓝衫公子像是松了口气,连忙向前摆手,“殿下,请,马上就到满香楼了。” “哎!可当不得魏兄一声殿下。”旗木德挥手拒绝,“我们金绝不过百万人口,与贵国不可同日而语,哪里担得各位贤士一声殿下。” “殿下如此谦虚,真是让我等汗颜。”魏秋全做了个擦汗的动作,与旗木德相视一笑。两人走在最前方,自然是这次宴请的主角。 一行人穿过街头,进入“满香楼”中。 楼内空无一人,只有掌柜身穿红衣在门口笑脸相迎,大堂中央只留了一张桌子,剩下那些排在角落整整齐齐。看来是魏秋全将整座满香楼都定了下来。 旗木德环视一周,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他皱了皱眉,“如此扰民,似乎不太好吧。” 魏秋全立马接嘴说道:“这是掌柜的对殿下尊敬,若是殿下不喜欢,一会儿让他恢复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掌柜的使眼色。 掌柜的一阵点头哈腰。 旗木德叹了口气,“何必如此呢。”他径直从掌柜身边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中央大桌的主座上,毫不客气。 魏秋全脸色微僵,随后眼神示意其余几人,自己便在副位上坐下。其余几人面露为难神色,各自落座。 魏秋全拍了拍手,掌柜便亲自来上菜了。 “殿下尝尝这道菜,双江松子桂鱼,这可是满香楼的招牌菜。”魏秋全亲自给旗木德夹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寒暄了许久,风花雪月,地理风情。多是一群燕国学子奉承着旗木德,不断说着好话。 又是一轮酒水下肚,魏秋全轻咳了一声,“听闻殿下此次前来,想要去争我国驸马之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旗木德摇头晃脑了一句,随后笑着说道:“久闻燕国公主乃是天下绝色,小生只是希望有机会能远远看上一眼,那已是平生无憾了。当然了……若是有机会一亲芳泽……唔,抱歉诸位,小生喝多了,胡言乱语,哈哈,都是胡言乱语。” 几人对视了一番,魏秋全突然一鞠到底,“我等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哎!魏兄何必如此啊!”旗木德抬手夹菜,“小生不过是一小国王子,贵国人才济济,大王又对公主颇为喜爱,想必是不愿将公主下嫁于小生的。” 魏秋全赶忙说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燕国那些凡人哪里及得上殿下万一。况且贵国与我国接壤,多年来互有摩擦,至使商路不通。若是殿下能够娶得公主,两国联姻,开通商道,下一任国主非殿下莫属!” 旗木德眯起双眼,“魏兄这样寻小生开心,又能得到什么?” 魏秋全咬了咬牙,“我等愿为殿下疏通商道,做那沙上绿洲,沟通东西,任劳任怨。” 旗木德哈哈一笑,拍了拍魏秋全的肩膀,“看来不只小生,魏兄也喝多了吧。” 魏秋全把心一横,直接“咣当”跪下,“我等愿为殿下效死!”他这一跪,桌边其他人乌压压全都跪下,“我等!愿为殿下效死!” 掌柜藏在后厨位置,可是不敢冒头。 圆桌旁,除了旗木德外所有人都低着脑袋。他们自然见不到旗木德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你们啊,这就是在逼小生,若是小生不答应……” 旗木德话没说完,满香楼店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掌柜的!饿死个人了!好酒好菜快点上来!听说你这儿双江松子桂鱼是招牌!快快上来!” 大门口,许歌带着姬雪樱与王小平正要进来。 姬雪樱与王小平见到店内异状,顿时停下了脚步。 许歌手中抓着一张宣纸,正在低头看着,“你们别说,五文钱买了这个昌隆十日游览地图,还真是物超所值!咱们在这儿吃了鱼,再去……” “许大哥!”王小平抓了抓许歌的手肘。 许歌头也不抬,“有事儿说事儿,大男人拉拉扯扯什么样子。” “咳咳……”姬雪樱轻咳了一声。 许歌直接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姬雪樱,“肖老弟你喉咙不舒服?是不是昌隆太干了?没事,我一会儿就给你配一些润肺清嗓的药剂。” 姬雪樱朝他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店内。 许歌这才看到了跪了一圈的华服公子们。 双方大眼瞪着小眼。 旗木德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歌。 许歌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不是过完年了么,都跪着干嘛?” 164 六甲 地上跪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大多数人将目光投向了魏秋全。 魏秋全眼角抽搐,扭头盯着后厨方向,疯狂使着眼色。 掌柜的原本还不想冒头,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我说,这位客官啊。”掌柜的咳嗽了一声,虎着一张脸,望向许歌吹胡子瞪眼,“本店客满了,还请你换一家去。”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想要推搡许歌。 掌柜的手掌刚刚擦上许歌,就像是摸到活鱼一样滑了出去,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许歌从掌柜的身边转过,直接往屋角那些桌椅走去,“咱们就是吃顿饭,不占地方。”他朝中央魏秋全他们扬了扬下巴,“你们要是觉得挤得慌,可以吃快点。光说话不吃饭,浪费粮食吗?” 魏秋全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一拍桌子就要咒骂许歌。 旗木德将他手掌按住。 魏秋全脸上立马谄媚下来,“您说。” “小生之前就说了,咱们吃饭也犯不着扰民嘛。小生毕竟是西域人,在昌隆城中过分高调,总不太好。再者说了,我这名声若是传出去了,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公主殿下咯。”旗木德笑眯眯地说着,就像是和魏秋全老友叙话。 魏秋全却把握住了旗木德话中精髓——要做什么,别影响到旗木德的名声,更不能影响到旗木德去见公主。 但是旗木德并没有说,不要对刚来的愣头青动手。 魏秋全心领神会,赶忙鞠躬拱手,“殿下心胸开阔,果然是人中龙凤。” “哎!魏兄你又要棒杀小生了,罪该罚酒。”旗木德扯过酒杯,亲自给魏秋全倒下。他又朝在座诸人挥手,“来来来,全都坐下,咱们今日尽情饮酒,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魏秋全知道来了愣头青,有些话确实是不好说了,只能殷勤敬酒。两人又喝了两三杯,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魏秋全给其他人使着眼色,想叫个人出来吟诗作对,给旗木德助助兴。 一名身穿黄色长衫的公子立马站起身来。那人酒杯也端起来了,嘴巴也张开来了,角落里又是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掌柜的!掌柜的!来点菜了!”许歌指着墙上第一排第二排的炒菜,“这些全都来一遍,再加一瓶好酒漱漱口。” 掌柜的顶着魏秋全杀人的眼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魏秋全这下连下巴都抽搐起来了,他恶狠狠地瞪了掌柜的一眼,“给他做!”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个瘟神送走。 “哟!看来这位才是东家。”许歌拱了拱手,“既然东家要请我吃饭,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谁要请你吃饭了?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你这个人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魏秋全真想现在就指着许歌的鼻子大骂一声“痴心妄想”。不过旗木德就在身旁,他硬生生把这些怒气压了下去,冷冷地挥了挥手,“全都算我账上。”他的心在滴血,满香楼可不便宜,只希望这个愣头青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吃完饭快点滚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魏秋全的请求打动了某位神灵。 许歌除了后来上菜的时候有大呼小叫了一番,其他时候只是低头吃饭,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可还别说,魏秋全看着许歌狼吞虎咽的模样,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看着真香。 魏秋全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家桌上的双江松子桂鱼。同样是鱼肉根根如松,色泽橘红靓丽,辅以青豆、松仁、玉米粒,更显层次。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啊,为什么他那一桌吃起来就这么香呢? “魏兄?”旗木德唤了一声走神的魏秋全。 魏秋全惊出一身冷汗:这么重要的场合,关系到魏家未来的赌局,自己怎么就分心了呢? 那个走入店里的愣头青身上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不知不觉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魏秋全敏锐地注意到,同桌不少人也同他一样,已经分神到了隔壁桌上去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来!诸位!”魏秋全敲了敲台板,举起酒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让我们再敬殿下一杯!” 众人一阵恍然,参差不齐地举起酒杯来。 旗木德瞳孔深处隐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怒气,他方才望向许歌还带着些许好奇,这会儿似是带上些许不满。他不喜欢被人冷落的感觉,只要他在场,那他就必须处在所有人的中心。 不过旗木德掩饰得很好,他笑呵呵地饮下酒水,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更是三两句接过了话头,“听说九霄最近出了一位年轻才俊,不过是刚刚下山,便已天下闻名?” 魏秋全听到旗木德提问,立马向前凑近了些,“殿下要问的,可是咱们燕国的那位九霄五甲?” “正是此人。”旗木德面带微笑,“只不过,九霄算不得燕国人吧?” 魏秋全听闻此话,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远处角落里的餐桌似乎想起了一声轻笑。 魏秋全扭头望去,只能看到三人低头吃饭。 “小生对天下俊才最是仰慕,想多了解些那位才子的消息。”旗木德摊了摊手掌,“诸位也知道,我们小国寡民,缺少的就是这种有才之士。” 旗木德这是准备招募对方了? 魏秋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稍作思索,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那位名叫左徒贡……” “噗!”许歌把酒喷到地上了。 魏秋全恼怒地望向许歌,许歌赶忙打招呼,“抱歉,抱歉,呛着了,呵呵,你们继续。呵呵哈哈……” 魏秋全不知道许歌在笑什么,迎着旗木德期待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九霄六科,天下皆知。若是内门弟子想要下山,可以通过阁中策论扬名天下。根据每一门的表现不同,九霄门主大胥先生将会分别给予批示。” “而这位左徒公子,六科考核,足足拿了三门甲上,一门甲正,一门甲下!唯有机关炼器一道不甚精通,堪堪拿了个乙上。”魏秋全先是有些遗憾,随后又解释道:“即便如此,大胥先生依旧给了他个‘出云之龙’的评价,足以傲视当今一代。” 魏秋全顿了顿,紧接着继续说道:“左徒公子于一月前入昌隆城,于城外香茗山庄与三位当世大儒论道,一人舌战群雄。蔡大师甚至准备当场拜师,以后辈自称。” 旗木德激动道:“左徒公子可是答应了?” 魏秋全面上全是敬仰,“左徒公子如此尊师重道之人,自然不会答应,更是师长礼对三位大儒,传为一时佳话。” 旗木德听得如痴如醉,“如此人才,如此人才,若是能与小生同归西域,想必西域百年乱局,也能有一统之时。” “殿下,最近就有机会。”魏秋全立马狗腿地说道:“那位左徒公子,如今还在城中。当日香茗山庄一役,近千名儒生观战,区区在下不才正在当场。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左徒公子一眼,若是去投拜帖,以左徒公子的心性胸襟,想必一定会接待一番。到时候,在下便引荐殿下与他。” 旗木德激动地握住了魏秋全的手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劳魏兄了。” 魏兄也是心中激动,正准备说几句感激涕零的话,角落里传来了更加恼人的声响。 “哈哈哈哈……哎哟……哈哈哈哈……”许歌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王小平不停拽着许歌的衣袖,可是没有半点作用。 “哎哟,真是笑死少爷了,左徒贡那家伙还心性胸襟,他那天是忘喝酒了吧!”许歌笑得直擦眼泪。 魏秋全彻底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来,“你这无礼之人!有什么资格笑话左徒公子?” “好好好,我确实也没什么资格。”许歌晃悠着酒杯,“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啊,你们的消息已经太旧了,就在半个月前,九霄又下来了个天纵奇才!六科甲等!” “什么?”魏秋全惊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六甲之人出现?” 旗木德激动得直接站起身来,“这位兄台,可否劳烦,告知小生那位六甲才子是谁?” “不烦不烦。”许歌哈哈一笑,一脚踩着板凳站起身来,“那位六甲才子名叫许歌,出自西蜀花晨阁。” “西蜀花晨阁?许歌?”魏秋全还没反应过来,“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这等人杰,小生怎能错过?”旗木德已经继续问道:“敢问一声,这位许先生如今身在何处?” “惭愧惭愧,这许歌啊!”许歌扬起下巴,双手叉腰,“正是区区在下!” 165 酸的 “许,许歌?”中央餐桌上的人们一阵错愕。 几名公子面面相觑,随后开怀大笑,“什么东西?许歌是谁?我们怎么都没听过,怕不是这个人自己胡诌的吧。” 旗木德环视他们,眼神中略带不悦。 唯有魏秋全眉头紧皱,“我好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许歌也不动气,无奈地耸了耸肩,“一群井底之蛙。”他朝姬雪樱与王小平摆了摆手,“咱们继续吃饭,这个金鳖汤可是大补呀。” 姬雪樱嫌弃地看了许歌一眼,“补了也没用处。” 王小平也赶紧劝了一句,“许大哥,虚火旺盛会导致头晕面红呕血,伤身体的,还是要多加注意。” 许歌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好好好,就你们道理多。” 他们三人完全无视了中央大桌那些人的嘲笑,径直吃饭说笑起来。 中央大桌上的那些人,怎么也算得上昌隆城中有名有姓的公子,此时被许歌这么无视,顿时一个个虚火旺盛,面红如血。 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捋起袖管就准备冲向许歌。 魏秋全目光一闪,突然反应了过来,赶紧将那人拦住,“回去!” 大家以魏秋全马首是瞻,虽然愤愤,却不敢造次,一个个重新坐下。 旗木德好奇地看向魏秋全,他知道魏秋全这般动静,必然是想到了什么,就等解释。 魏秋全凑到旗木德耳边,瞥着许歌说道:“殿下,许歌这个名字我还真有停过。应该是一年前和左徒公子并列九霄内门考核第一的才子。如此说来,许歌确实是出自九霄门楣。只不过……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许歌,那就不好说了。还有那六甲之事,我们也未曾听说过,不知真假,不排除那人故弄玄虚。” “无妨。”旗木德摇了摇头,“昌隆城藏龙卧虎,什么事都说不准,我们暂时与他不要起了冲突,相安无事就好。若他当真是六甲许歌,凭着今日交情,说不定还能见再上一面。” 旗木德拍了拍魏秋全的肩膀,示意魏秋全继续喝酒吃菜。 然而魏秋全面露难色,并没有立即坐下。 “怎么?”旗木德察觉到了魏秋全的异常。 魏秋全为难道:“还有一件事情,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旗木德今日心情还算不错。 魏秋全点了点头,随后组织了一番语言,小心翼翼地说道:“若那人真是许歌,有一个消息殿下应当需要知道。坊间传闻,许歌同样希望竞争驸马之位。” “哦?”旗木德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消息属实?” 魏秋全沉声道:“家父在宫中做事,与几位公公交情不错。” 旗木德又问道:“那位许公子武艺如何?” 魏秋全低声道:“约莫是初入一流。” 旗木德眉头稍挑,随后哈哈一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若是如此,那小生就该去主动结交一番了。”他又拎起一个酒壶,径直向许歌那桌走了过去。 许歌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懒洋洋地转过头来,“我确实是要竞争驸马之位,你有什么指教吗?” 旗木德闻言脚步一顿,“公子好耳力。” “那是因为你们叽叽喳喳的太吵了。”许歌叹了口气,“你们要是可以快点吃完走人,少爷我的耳根子也能清净一些。” 旗木德笑容不变,将酒杯放在桌上,将两只酒杯斟满,“小生旗木德,乃是西域人士。小生平生最是敬仰英雄豪杰,不知是否有幸与这位公子结交一番?”说完这话,他先一口将自己杯中酒水饮尽,又将另一只酒杯举起递给许歌。 许歌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有人请我喝酒,为什么要拒绝?”他抬手去接酒杯,谁知旗木德手掌一滑,却是将酒杯侧向了一旁。 “这位公子,既然说自己是许歌,那这一杯酒自然是喝得到的吧。”旗木德笑眯眯地说道:“若是连这杯酒都喝不到,你也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罢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是要我证明我是我?”许歌耸了耸肩,指向魏秋全他们,“你当少爷是你的狗?” 魏秋全等人面色铁青,只是旗木德在前,他们不敢造次。 旗木德脸上笑容也懒得装了,“这位公子,若是没这能力,就不要假扮他人,装腔作势也该有个限度。” 旗木德的话得到了一片喝彩。那桌上的狗腿子们齐声叫好,唯恐自家主子听不清楚,事后少了自己的狗骨头。 许歌掏了掏耳朵,“哎呀,你这个白皮鬼,坏得很。我若是输给了你,假许歌自然是灰头土脸,真许歌那也没面子和你继续竞争驸马之位了。哪怕以后还有可以利用之处,你还能搬出不打不相识的借口来,好算计,好算计。你们白皮鬼呀,都坏得很。” “公子此言差矣。”旗木德摇了摇头,“小生不过是相与公子结交罢了。” “你就对自己这么自信?”许歌玩味地看着对方,“觉得自己赢定了?” 旗木德笑着说道:“小生不才,区区一流中段境界罢了。” “是了是了,你一定是知道我以前是初入一流的水平,就算是过了一年,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增长,大不了和你打个平手。你若是能和我打个平手,说不定还能搏出个大名声来,自然也是赚的。”许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算来,便宜都让你占尽了嘛。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上你这个老当。” 旗木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自己心中算计全都被对方说中了。 魏秋全同样在心中暗叹:旗木德心思深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清楚利弊,果然厉害。只不过对方也不可小觑,既然看穿了旗木德的心思,那些算计也没用了。 旗木德皱眉打量了许歌一番,随后摇头笑道:“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曲解小生的好意,那这酒便算了吧。”他说着这话,就要收回酒杯。 就在此时,许歌突然出手,将他手腕拽住,“比起脑子,少爷我更想赢!” 旗木德心中一凛,立即运起真元与许歌对抗。他率先发力,杯中酒水瞬间向许歌方向涌去。 许歌微微一笑,手掌一转一挑,一掌拍中杯底。 旗木德手掌一麻,酒杯窜天而起。他立马将真元凝结,手掌上亮起黄铜光芒。这个旗木德在天人道外,居然还兼修了金刚道。他的金刚道同样到了铁犀中段与天人道一流中段境界相等。这人也是个练武奇才。 旗木德单手握拳,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拳打向许歌胸膛。 “雕虫小技!”许歌哈哈一笑,两支并拢,形成剑指。单手势如闪电,在旗木德手臂之上连点数下。 “哗啦”一声,旗木德脸色巨变。 铁犀中段的真元护劲,居然像是琉璃一般,被许歌一指头击碎。 空中酒杯已上升至最高点,就要坠落下来。 旗木德愣神时候,许歌迅速抬腿,在他膝窝猛踹了一脚。旗木德受不得这种大力,“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许歌借着反震之力飞身而起,将空中酒杯捞入掌心。 旗木德想要重新站起应战,却觉得膝盖酸软,根本犯不上力。 许歌翩然落下,坐在旗木德肩头之上,就像是将他当成了一张胡凳,“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杯中酒水点滴未洒 许歌仰头,一口吞入口中,随后扭头吐在地上,“呸,真酸。” 166 败北 酒自然不会是酸的,全都是满香楼上好佳酿。之所以会酸,只是因为递酒的人罢了。 旗木德不堪其辱,震动全身真元,想要站起身来。 许歌借力跳起,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回位坐下。 旗木德双拳发出黄铜光彩,拳带疾风,砸向许歌。许歌捏起桌上一支筷子,轻易将旗木德拳势引向一旁。 “轰隆”一声,旗木德双拳砸入地板。 掌柜的心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许歌一边用筷子击飞弹起的木屑,一边笑着对掌柜的说道:“别担心,他赔。” 旗木德从地板中抽出拳头来,抡向许歌坐下长凳。 许歌反手一按,便按住了旗木德的手腕。 旗木德被许歌抓住手腕,只觉得一阵剧痛,整个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许歌将酒杯塞进旗木德拳头里,“敬完酒,你可以回去了。”说完这话,他便将旗木德的手腕一松,同时往旗木德胸口踹了一脚。 旗木德便向炮弹一边飞了回去,正落在最初的位置上,手里还抓着那个干干净净的酒杯。 “滚几依烈!”旗木德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话,直接拍案而起。 许歌笑盈盈地看着他,还朝门外指了指。 旗木德下意识地顺着许歌所指方向望去,见到满香楼门外有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那些都是街上的行人,被满香楼里的打斗声给吸引了过来。 “有人打架了?” “白皮鬼和咱们燕国人打,还被揍惨了,真是丢人。” 旗木德听得脸上一阵发青一阵发白,“啪”的一声,将手中酒杯捏成了碎片。 魏秋全吓得脸色发白,就要开口驱散门口围观的百姓。 旗木德深吸了一口气,将魏秋全拦下。“我没事。”他对魏秋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 魏秋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唯恐旗木德暴怒之下在满香楼大打出手,这事情绝对称得上一场丑闻。若是被上面的人听到了,那他在旗木德身上下得注可就全打水漂了。 现在旗木德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至于眼前之人的身份,等事后一查就能知道。如果是什么无名小辈,他魏秋全一只手指就能捏死,如果是……许歌…… “不可能的!”魏秋全在心中否定自己,“像左徒公子那样的谦谦公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粗俗的同窗?” 旗木德做了几个深呼吸,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次是小生冒失,还请公子告知名号,未来小生有机会定然会登门拜访。” “我不是说过了吗?”许歌扶住额头,“我是许歌,来自西蜀花晨阁,也是从九霄山门下来。” 旗木德忍住怒气,“事已至此,公子还不愿意将真名告知小生吗?你已经胜了,难道还怕小生报复不成?” “你们是蠢驴吗?”许歌无奈地看向姬雪樱和王小平,“你俩教教我,我该怎么证明我是我?是不是要去官府开个证明,再拿来让你们确认一下?” 双方一番对话都没有可以控制音量,门外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在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许歌”是谁。有些见多识广的,真还知道许歌是前些日子大出风头的那位左徒公子的同窗。 魏秋全无奈说道:“这位公子,九霄各位公子我也算是见过几个,全都是人中龙凤,更是虚怀如谷,如你这样的……” 这话许歌就不爱听了。他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什么叫左徒贡那家伙虚怀若谷,人中龙凤,少爷我就小肚鸡肠,不堪入目了?” 魏秋全见到许歌气势汹汹的模样,哪里还敢说话了。还是旗木德为他解了围,“若是这位公子不愿意透露姓名也就算了,只是下次再冒充别人,就该找个和自己相称的。世上佳公子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许歌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话到底是在夸他许歌呢,还是在贬他呢?为什么听着让人这个小心情就那么矛盾呢。 “算了算了……”许歌挥了挥手,“看在你们这么捧我的份上,就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了。” 旗木德拂袖而去。 魏秋全他们赶紧跟上。 一行人走出满香楼,楼外百姓纷纷向后退开了一些空间。 旗木德面上铁青,低声对魏秋全说道:“魏兄,还麻烦你安排几个人跟住刚刚那人。今日之事,我定然会找他做个了解。” 魏秋全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太愿意,也只能点头应下。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后传来一阵骚动。 旗木德也停下脚步望去。魏秋全只看一眼,瞬间瞪大了双眼,“这,这……” 左徒贡从人群之后走来。他腰间戴着暗红色的梧桐剑,发丝一丝不苟束入玉冠之中。 百姓之间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已经认出了左徒贡的身份。前不久他与三位大儒舌战的事情,实在是引发了好大一场骚动。舌战之后,左徒贡与三位大儒同乘入城,不少百姓都见到了他的面孔。 “这位是?”旗木德小声问道。 魏秋全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他,他,他就是左徒贡,左徒公子。”他说完这话,赶紧上前抱拳行礼,“在下魏秋全,乃是李大儒座下第三代学子。” 左徒贡微笑着向他拱手还礼,“在下九霄左徒贡。” 魏秋全忍住心中激动,还想上前寒暄几句。左徒贡没做停留,已经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留下抬手弯腰的魏秋全很是滑稽。 旗木德见对方朝自己这方向走来,立马露出和煦笑容,准备拱手行礼。可是左徒贡根本没有在他面前停留,径直往满香楼去了。 魏秋全与旗木德面面相觑,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骇人的架设。 那个不知礼数的家伙,他说他是许歌,不会是真的吧? “许歌!你这破落户!”左徒贡还未进门,已是笑骂出声,“来了也不先去找我?若是让你家那位王翠花知道了,怕不是要活撕了我?” 旗木德和魏秋全已经浑身僵硬了。 许歌脸上苦得快滴出水来,“你可别提她了,我好不容易才骗她跟你一起下山了。” “所以她在昌隆城缠了我快两个月!”左徒贡低声说道:“你回到她多能吃吗?两个月又长了快十斤!我赚得那些银两,都快被她吃光了!” 许歌哈哈一笑,“你有曹家资助,还能怕没钱了吗?” 旗木德在楼外看着许歌和左徒贡熟络地打着招呼,心里只想狠抽自己几个巴掌。不只是因为结下了这梁子,很可能错失了两位人才,更因为许歌将会成为他驸马路上最大的阻碍,甚至会因为这次的冲突往死里下手。 只是第一次见面,旗木德已经可以看出,许歌绝对是非常记仇的那一类人。他的未来,真是一片黑暗。 见到旗木德面色凝重,魏秋全咽了口唾沫,进言道:“殿下,闲杂还不算迟,完全可以当成是一场误会,只要您……” 魏秋全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旗木德知道他是要自己主动示好认错。 旗木德不由环顾四周,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道歉认错?他可是西域王子,治下百万人民,要他跟一个初出茅庐的九霄学子认错,只是因为他是个六甲才子? 说实话,旗木德心中颇为挣扎。 就在这时候,许歌像是想起了什么,勾住左徒贡的肩膀,走到了门口,“喂!那边那个犄角旮旯的西域王子?” 旗木德脸颊一抽,他这长相在燕国实在是太显眼了。很多人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当街议论起来。 许歌冲他摇了摇手指,“我就是许歌,还需要证明吗?” 旗木德刚刚张嘴,许歌抬手将他制止,“不要说话,现在说话已经晚了。大兄弟,开弓没有回头箭。犹豫,就会败北。就这样吧,咱们争驸马时再见。” 许歌说完这话,勾住一脸无奈的左徒贡,重新步入店中。 旗木德脸色发白,负气而走。一行人灰溜溜地挤出人群,不知往哪里去了。 人群又聚集了一会儿,随着议论声渐渐散去,随之流出的,便是“许歌”这个名字。 不出一夜,许歌便会举城皆知。 167 齐聚一堂 许歌吹了个口哨,打量着左徒贡的福邸,“你这儿地方不错啊。” 酒足饭饱后,众人被左徒贡带到回了落脚处。 左徒贡的院子藏于昌隆内城区的僻静处,出门便能见到贯穿全城的龙江支流。通过分隔内外城的跃马桥,再沿着河岸走个千余步就能见到。 府门上挂着“左徒”二字,看字迹应该是左徒贡亲手写的。 “这宅子是兵部尚书送的。”左徒贡随口解释道:“九霄出来的人在各大部门都非常抢手,特别是兵部。我们不会久居昌隆,所以为挑了个自己喜欢的。” 照左徒贡这么说,当时应该有不少房产等着他挑选。 许歌点了点头,“燕国的房子也就这样,比我们西蜀少了许多生气。” 左徒贡亲自敲门。 门后一位老者打开侧门,探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公子,您回来啦!”他将侧门完全开启,见到了左徒贡身后跟着的三人。 左徒贡主动解释道:“这三位是我同窗,劳烦温老认个脸熟,以后进进出出也算方便。” “要的要的。”温老看起来得有个六七十岁,不过精神烁烁,状态极好,“几位公子见过,以后叫我一声老温便好。” “小子许歌。”许歌连称不敢,“还是要请温老多加照顾了。” 姬雪樱与王小平各自自我介绍,同样口称“温老”,不过姬雪樱还是报了假名“肖华”。 这一句句“温老”很是适用,温老笑逐颜开,连忙张手让众人进来。 左徒贡介绍道:“我喜欢清净,府内外事交给温老,内事交给温老的媳妇,也没有其他下人。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他们,当然,最好是自力更生。” 温老将门重新合拢,又给左徒贡递了个酒葫芦来,“公子,您要的花雕。” 左徒贡接过酒葫芦,畅快地饮了一口。他平日里在外面为了维护自己出尘公子的形象,可不敢这样大口饮酒。这样看来,左徒贡对负责内外宅的夫妻俩可是信任的很。 “简单一些最好。”许歌相信左徒贡的判断,被他相信的人一定值得信任。只是许歌嘴里说着这话,眼珠子就在酒葫芦上打转。自从他和左徒贡坐了同窗,这酒量可是见长。 温老颇有眼力劲,就像变戏法似的又给许歌拎出了个酒葫芦来,“这位公子也是好酒之人,以后我便每次准备两葫芦酒咯。” 许歌口中连连称谢,立马接过酒葫芦赶紧喝了一口,“哇!”陈年花雕入喉柔和醇厚,回味之间馥郁芬芳,果然是好酒。 “对了,公子。”温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脸色微微一顿,“王小姐吩咐过,若是您回来了,立马通知她。您看……” “王翠花?”左徒贡一听到这名字就皱眉。他正要扶额,余光瞥见许歌,顿时露出了微笑,“去叫她来,立马去叫她来。” 许歌听到这话,差点把嘴里酒水全喷了出来。他一把捂住左徒贡的嘴巴,“我的左徒公子啊,我这长途跋涉的还没休息好,你可千万不要……” “左!徒!贡!” 许歌话没说完,远处便传来这么一身咆哮。听到咆哮声,他脸色都变了。 咆哮声后,便是由远而近的奔跑声响,就像是牛群从大地上狂奔而过,哪怕是震动声都让人肝颤。 许歌开始怀疑左徒贡一开始选择这种僻静的府邸是担心扰民了。 王翠花那庞大的身躯立马出现在院子拐角处。她满脸怒色,手中还拎着那两把长刀,就像是要活剁了左徒贡似的,“左徒贡!你骗我说许哥哥马上就来,我都等了一个月了!怎么人……哎?” 王翠花看到了许歌,顿时停下了脚步。 “那个。”许歌抓了抓脸,“翠花姑娘,好久不见,哈哈,哈哈……” “呀!许哥哥!”王翠花把双刀一扔,见到许歌什么气都消了,直接朝许歌奔了过来。她看起来确实是比一年前又胖了一些。 眼看许歌就要面临巨大冲击,姬雪樱不声不响地上前半步,单手按住剑柄,正拦在王翠花的必经之路上。 王翠花一个急刹,心有余悸地望向姬雪樱腰间长剑。她只能隔着姬雪樱和许歌打着招呼,“许哥哥,你可算来了,翠花都快无聊死了。” 许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于王翠花他也没有办法。王翠花的想法和常人完全不同,在遇到许歌之前还是凶残的山贼,在许歌面前就变成了思春的少女,面对敌人时候又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母夜叉。 之前在九霄的时候,许歌便不堪其扰。还是姬雪樱进了一趟万兵冢,换了一柄强兵,然后暴揍了王翠花一顿,王翠花才多了个畏惧的对象。 至少现在只要有姬雪樱在,王翠花便会收敛一些。 许歌也也不明白王翠花喜欢他什么,或许……这就是魅力吧。 这该死的魅力啊。 “咳咳……”许歌轻咳了一声,“翠花姑娘最近有好好听话吗?” “当然了!”王翠花一脸骄傲,“许哥哥让我给左徒酒鬼帮忙,我一直做得不错。” 左徒贡接嘴道:“有王姑娘在,确实帮了我不少。毕竟我如今的身份,有很多事情不适合去做。不过……”他脸颊一抽,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正是因为王翠花的存在,让他在昌隆有着那么一点点不太好的传闻。 王翠花平日里假装成左徒贡的护卫保镖跟在左右,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让不少大户人家以为左徒贡喜欢胖姑娘,还有人上门求亲的…… 这…… 算了,左徒贡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是下山游历来的,不在乎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许歌注意到左徒贡稍显奇怪的脸色,脑中一转大致便猜了个八九不离。他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说道:“今天大家也都累了,是不是该早些休息。”他轻咳了一声,“翠花姑娘,你对这里熟悉,帮忙带带路?” “你呢?”姬雪樱察觉到许歌的话外之音。 左徒贡笑着说道:“我有些情报要和许歌交流一下。” 姬雪樱点头应下。 王翠花听到许歌的吩咐,自然没有异议,立马点头应了下来。明明只有姬雪樱和王小平两个人要跟她走,她还用力拍起手掌来,“来来来,都跟我这边走。” 姬雪樱瞪了王翠花一眼,王翠花立马缩了缩脖子,什么废话都不敢说了,静静地在前面带路。 看着几人走远,许歌和左徒贡终于松了口气。 “还有肖华兄弟在,不如还不知道翠花姑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许歌很是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左徒贡同样是摇头苦笑,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指向另一条路,“去我的书房谈吧。” 温老在两人身后问道:“可要给两位公子奉茶?” 许歌扬了扬酒葫芦,“温老就去休息吧,咱俩有这个就行。” “哈哈哈,年轻真好。”温老如此说着,也就会门房去了。虽然左徒贡为老夫妻俩安排了更好的房间,不过温老是个恪尽职守之人,更愿意待在门房之中。他媳妇儿不离不弃,两人也就把门房当成了屋子。 好在这个兵部尚书送得宅子颇为豪华,就连门房也必寻常百姓家的主宅要好上不少,温老夫妻俩住起来也是舒舒服服。 此时天边正要日落,许歌与左徒贡并肩走在小石子路上,影子在光影之下被拖长。 “先恭喜你得了六甲。”左徒贡率先开口,“这次你赢了我了。”这话说得,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许歌嘿嘿一笑,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器科考核之前,我请司空算喝了场酒,还请他看了看千磨剑。” 左徒贡脸上一阵错愕。 许歌哈哈大笑。 左徒贡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 “我就是想看看你听到这消息的反应。”许歌拍了拍左徒贡的肩膀,“咱俩就是半斤八两,现在心情是不是好点了?” “算是好点了吧。”左徒贡笑了两声,将话头转向正题,“我还以为你会慢些过来。如今距离驸马选拔估计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许歌笑着回应道:“我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不能爽约,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 “所以……”左徒贡看向许歌。 此时两人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外。 左徒贡笑着问道:“你今日与旗木德的纷争,也是有意而为?” 168 宴请 “我说那小子自己欠揍……”许歌抬了抬眉毛,“你信吗?” “欠揍吗?哈哈哈哈……”左徒贡对许歌的回答不置可否,推门进了书房。 许歌跟在左徒贡身后,转身又将房门闭紧。 左徒贡已经将书桌上的油灯点了起来。 光影照下,书房白色一览无余。书桌上文房四宝整整齐齐地放着,书桌后方有个巨大书架,如今已经被书本填满了大半。其中还有小部分是沉重的竹简,也不知道是哪些达官显贵送的。 左徒贡搬了一张凳子来,许歌非常自然地走到了书架前。 “你……”左徒贡不解地看着许歌。 “嘘!”许歌对着书架扫了一圈,便抓住中间第四格的一个厚实书册,往下一掰。书册后方立即弹出了个暗格,暗格里满是瓜子花生。 许歌随手抓了一把,就往主座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来,“现在可以谈正事了。” 左徒贡无奈摇头,“你真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许歌吐了口瓜子壳,“谁叫你喜欢在书房里藏些炒货,到了昌隆城也不放过。” 左徒贡轻笑一声,也抓了一把瓜子,就在许歌身旁的副座上坐下。两人拿着酒葫芦,一边喝酒嗑瓜子,一边聊天。 明明聊着严肃的话题,倒像是酒后闲聊。 “我还想着你要是再过一个月来,我是不是应该帮你先准备起来,看起来是不用了。”左徒贡抓起酒壶小小抿了一口,“旗木德作为你造势的第一块垫脚石,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许歌摊了摊手,“我只是去吃顿饭,他就自己凑上来了,就连凑脸的角度都这么合适,你让我怎么办?不打不合适啊。” “就你贫嘴。”左徒贡抬手虚点许歌,笑着说道:“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你做的不错。想要竞争驸马可不像是科举,得需要上面有人赏识,给你推荐而燕王也欣然同意。若是你连入场券都弄不到,真是丢了我们九霄的脸。” “九霄九霄,你脑子里只有九霄。”许歌点了点自己的脑壳,“这天下这么大,又不止九霄这么一处风景。” “家是人之根。”左徒贡辩解了一句,“我此番下山游历,最终还是要回归九霄的,难道等你老了,你还不想落叶归根。” 许歌摊了摊手掌,“等我死了就烧成灰扔进河里,总有一天会回西蜀去的。” “你啊你,不谈这些。”左徒贡摇了摇头,不愿在这事情上多做纠缠,继续正题,“我这些日子也算是结交了些人脉,大致知道竞争驸马该是个什么流程。能够获得邀请的有两种,一种是各国王孙贵族,就像是旗木德那种,他们无需燕王邀请,自发前来朝拜便是。第二种是天下才俊,他们年龄正当时,又有天下之名,王室便会向他们提出邀请。” “燕王倒是好打算。”许歌咧了咧嘴,“趁着给武令月招驸马,还能给燕国招揽些人才,这买卖不亏。” “不要岔开话题。”左徒贡拿花生壳扔了许歌一下,“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还不快正经起来。到时候连入宫邀请都收不到,才是丢了大人。” 许歌突然朝左徒贡眨了眨眼睛,“左徒师兄现在在昌隆这么出名,是不是收到邀请了?” 左徒贡点头道:“上次与三位大儒论道后,我就收到了邀请。” “那不就结了。”许歌喝了口酒,“我只是去帮武令月解围,你左徒公子一出还不是大杀四方?用你的名字也行。” “你爬到文曲楼六层的书全都白读了吗?”左徒贡无奈地瞪了许歌一眼,“那邀请我已经拒绝了。我若是做了燕国的驸马,只怕其他诸国都会担心九霄的立场吧。” “唉,我就是这种劳苦命,到头来还得自己出马。”许歌用力嚼着花生,“既然左徒师兄特地来找我聊天了,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帮我获取邀请的方法?” 左徒贡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想过,无论是才学比拼,或是武力彰显,说到底就是要出名。你今天做得不错,我也为你物色了几个诗会,你一个个去参加,以你的才华想要拔得头筹应该不难。我再借用我的人脉为你造势,一个月之内,你定然能够获得入宫的邀请。” 许歌举双手赞成,“能够少费些力气,师兄对师弟我真是太好了!” 两人正说这话,书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温老轻轻敲打房门,“公子,有人送请柬来。” “请柬?”许歌捅了捅左徒贡的手臂,一阵挤眉弄眼,“是不是哪家胖姑娘看上你了,请你过堂一叙?” “贫嘴。”左徒贡瞪了许歌一眼,起身开门,“温老,可知道是谁送来的?” 温老将请柬递上,“大王子。” “武昭日?”左徒贡惊讶地瞥了许歌一眼。 许歌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左徒贡收下请柬,对温老点了点头,“烦劳温老了,早些休息吧。” “是。”温老转身退下。 左徒贡关上房门,回身将请柬往桌上一丢。 红色请柬打着旋儿停在许歌面前。 这请柬选了上好的硬宣纸,外封上烫了金边,看起来颇为金贵。 许歌大咧咧地打开请柬,看到请柬之中龙飞凤舞的文字。那文字肆意张扬,可以看出写字之人霸道的性格,只是这内容,“许歌,明天到阮郎归来,我请你吃饭,敢迟到就找人削你!” 落款处是“武昭日”,还配上了一个雅致的印章。 左徒贡听许歌念得一愣一愣的。 许歌看完笑得不行,“这武昭日还真是有点意思啊,脾气性格看着爽利得很,和武令月完全不一样嘛。” 左徒贡还是不信,从许歌手中接过请柬看了一遍,最后也是哭笑不得,“我倒是不知道大王子是这般性子。” 许歌继续剥着花生嚼,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徒贡将请柬往桌上一拍,分析道:“武昭日反应这么快,该是从你一进城就关注你了,看来你在他心中分量不低。” 许歌含含糊糊地问道:“这个阮郎归是什么地方?” 左徒贡愣了愣,随后轻咳了一声说道:“花船。” “花船?”许歌眨了眨眼,“是我想象中的那种花船?” “不只是你想象的那样。”左徒贡介绍道:“这阮郎归是这几年突然崛起的烟柳之地,常年漂泊于龙江支流之上,如今已是昌隆第一销金窟了。传闻里,这阮郎归背后金主便是大王子武昭日。” 许歌摸着下巴说道:“阮郎归,倒是个好名字。山中一日欢,洞外已千年吗?” “看你这样子,是想去了?”左徒贡拍了拍桌子,“不是我泼你冷水,你这次若去那便是羊入虎口。武昭日请你定然是宴无好宴,上古时候,鸿门宴的故事你可听过?” “我听过。”许歌认真地点了点头,“人家高祖最后不是活着逃出来了嘛。” 左徒贡也是被许歌怼得没了脾气,语带无奈地说道:“什么时候人人都是高祖?” “安心。”许歌拍了拍左徒贡的肩膀,“不是你说的嘛,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出名。” 许歌抓起请柬扬了扬,“还有比王子宴请,更好的机会了吗?” ~~~这个月就快结束啦,容许我再求一波月票~~~ ~~~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月票!谢谢!~~~ 169 月下访客 左徒贡看着兴致满满的许歌,也就没有继续说话了。虽然他和许歌只认识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但是以他的人情练达,对许歌还是许多了解的。 其中就有一点,许歌一点决定某件事情,便不会轻易的更改。或许许歌至亲之人来劝还有些成效,只是他左徒贡并不在此类之中。 左徒贡在心中叹了口气,没办法说法他,那就加入他吧。 许歌看着左徒贡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下抽出几本书来,又拿出了夹在书缝之中的一些纸张,铺在书桌之上。纸张铺开,足足有半张书桌大小。 “你过来看。”左徒贡向许歌招了招手。 许歌抓着一把瓜子走了过来,看清书桌上那些宣纸写满了东西,还有一些简易的人像速写。首当其冲的,便是武昭日的名字。 “这是什么名单?”许歌放下瓜子,要认真了起来。 左徒贡解释道:“我知道你要来,便提前收集了一些简单的情报。这些人可以算是你的竞争对手。我来的时间不长,这些情报也只能让你有个粗略的认识。” 许歌端详着武昭日的头像。 不得不说,左徒贡的画工确实是一绝。寥寥几笔,武昭日的形象便跃然纸上。最引人关注的便是他脸上表情,与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嘴角似笑非笑,丹凤眼中隐约敛着神光。 “武昭日既然作为武令月最大的对手,我在昌隆时候远远见过一面。坊间传闻较多,说他挥金如土,深得手下敬重。他喜好狩猎,时不时便会举办围猎大会,城中文武公子多有参加。他还喜好女色,即便阮郎归不是他的产业,阮郎归如今能够登顶,与他常常光顾也有关系。还有说他性格乖张,常常以喜好行事,难以捉摸心思。” 许歌点了点头,又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这个王子仲难道是王子伯的弟弟?” “没错。”左徒贡叹了口气,“王子伯在九霄的所作所为事发,他被王家彻底开出了家谱。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弃车保帅之举。这位王子仲与你同岁,在我入城的时候就已经找过我的麻烦,他与王子伯感情深厚,很有可能对你出手。” 看王子仲的画像,确实和王子伯有七八分相像。 许歌皱眉道:“他本事如何?” 左徒贡正色道:“有勇有谋。” 许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和我猜得差不多,做间谍这种事情,大家族往往不会派出最有潜力的后辈,留下的自然比派出去的更强。” 左徒贡又指了指一个名字,“柳来秀,近些年来名声鹊起的年轻剑客,弓马娴熟,曾经一日挑尽昌隆十家知名武馆,应该有一流巅峰的修为,被众人成为少年剑圣。其人冷漠如冰,似是醉心于剑,不知怎么会答应了宫中邀请,只怕是内有更深隐情。” 这柳来秀一副倨傲模样,观看画像就让人觉得身周发冷。 “还有这人,名叫罗国。”左徒贡又指向另外一人,“此人文采出众,也是近些年来出了名的年轻人,三岁识字,五岁赋诗,十三岁时已名动昌隆。世人都说,此子若不早幺,必会成为燕国下一位大儒,甚至是文坛领袖。” 许歌挑了挑眉,“我不喜欢他,看起来很臭屁的样子。” 左徒贡哂然一笑,“我在舌战之时见过他一面,确实是有些漠视他人的感觉。不过文人嘛,特别是这种年轻人,总是会有些自己的傲气。” 许歌挥了挥手,“就该把他扔进副门主的黑煤窑里关两天,让他知道知道人间疾苦。”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想起了一起在山里挖矿的时候。两人笑罢,眼看下一个就是旗木德了,左徒贡正准备继续介绍。许歌一手按再宣纸之上,“行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个介绍我得看到什么时候,这情报我就收下了,以后慢慢来看。” 左徒贡看了看夜色,点头将宣纸叠起。 许歌又抓起了那把瓜子,“正事儿就说到这儿,咱俩好久不见,再喝上一杯?” 左徒贡还没说完,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响。 许歌听出那还是温老的脚步声,不满地皱起眉头,“这一天天的,我才刚到,事情就没停过。” 左徒贡轻声笑道:“可不一定是来找你的。” “哆哆哆。”敲门声响起,温老在门外说道:“公子,有人在门外求见许公子。” 左徒贡也是微微讶异,“还真是来找你的。” 许歌将宣纸收入怀中,主动给温老打开了房门,“这么晚了还来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温老,麻烦你去说一声,本少爷今天晚上累了,要早点休息,谁都不见。” “哎!”左徒贡抬手制止了许歌,笑着对温老问道:“温老,来人什么特征,可曾通报了姓名?” “没有通报姓名,只是说旧人来访。”温老顿了顿,“他们还神神秘秘的,全都穿着长衫兜帽,就连衣服都看不清楚。” 许歌听出了温老的话外之音,“可是温老你看见了些什么,对不对?” “哈哈,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可还好使得很。”温老满脸骄傲地说道:“他们虽然极力隐藏,可我还是见到了他们在长衫下面穿了一件金甲,像是金甲侍从。” 许歌与左徒贡对视了一眼,“莫非是关大哥来了?”他撇了撇嘴,“他来就来嘛,还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嫂子管得这么严,连男人都不让他见了?” 左徒贡摇了摇头,对温老吩咐道:“既然如此,便请他们进来吧。” 温老得令而去,许歌与左徒贡索性出来书房,就在院子里等着。 “今天月朗星稀,倒是个赏月的好时候。”许歌提溜着酒葫芦,对左徒贡说道:“关大哥酒量不小,你的藏酒可够了?” 左徒贡哈哈一笑,“我这些日子弄着的钱,大多数都用来买酒了,你说够不够?” “那还愣在这儿干嘛?”许歌推了推左徒贡的肩膀,“还不快去搬两坛子来,你忍心一会儿还让温老操劳。” “你啊你……到底谁是这屋子的主人?”左徒贡虚点许歌,也只能苦笑着去酒窖搬酒了。 左徒贡刚走不久,温老便领着三个穿着长衫兜帽的人走进了院子。 双方还没说话,许歌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领头之人,“关大哥啊关大哥!小弟我可是想你很久啦!” 许歌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呛哴”两声刀响。 那两名跟在关格身后的金甲侍从露出了身上金甲,更是拔出了刀来。 “不要动手!”许歌怀中那人出声制止。 只不过这声音不是关格,而是…… 许歌咽了口唾沫,扭头查看兜帽之下的面容,“武,武令月?” 170 前途坎坷 “那个……什么……哈哈哈……”许歌赶忙松开了武令月,做贼似地环顾四周,唯恐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武令月身后两名金甲侍从忍不住暴喝出声,“大胆狂徒!居然敢对……” “够了!”武令月喝止他们两人,为这事情定了性,“误会而已。” 两名金甲侍从只能心里发酸了。他们不是没想过制止许歌,只是许歌动作太快了,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许歌已经抱住了武令月。 他们一方面是害怕公主殿下怪罪,另一方面是心里不平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怎么就被个陌生男人给抱了呢?而且公主还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们都想拿出手绢来咬着了。 “你们先退下吧。”武令月朝金甲侍从挥了挥手。 两名金甲侍从应了一声,虽然不满也只能扭头退向一旁,顺便把温老也给架走了。 “那个……”许歌挠了挠脸颊,“我刚刚不是故意。” 武令月瞥了许歌一眼,“既然觉得尴尬,就不要提了。” “哦。”许歌难得安静如鸡。 武令月扯下兜帽,露出一头如墨长发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歌一番,随后说道:“你果然来了。” 许歌咧嘴一笑,“我答应过的事情从不失约。” 武令月点了点头,不知是满意还是感慨,“你今日进城,应该先告知本宫一声,本宫也好多做些准备。像你今日是正好遇到了旗木德,若是遇到了其他硬骨头,还不知结果如何。若是输了,岂不是从一开始便丢了面子?” 听到武令月一开始就是训斥,许歌有些错愕。或许是一年未见,两人之间多了些许生分。他摸了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又不傻,总会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你会掂量吗?”武令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你?凡事都不能输。” 这一句话终于透露出熟悉来,许歌脸上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你笑什么?”武令月不满道。 许歌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以为咱们之间只有公事了呢。” 武令月微微一滞,眼波稍有流转,“当然只有公事,还能有些什么?” 许歌用手肘撞了撞武令月的胳膊,“当然是朋友啦!” 武令月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紧跟着许歌笑了起来,“你这无赖子,就连公主的便宜也要占。”她笑了两声,主动转换了话题,“你严肃点,本宫偷偷来找你,可不是为了来和你叙旧的。” 许歌赶紧捂住嘴巴,示意武令月继续说下去。 只是经过许歌打岔,两人之前气氛好了许多,武令月也保持不住那严肃表情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她叹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你今天闹了一通,我那兄长怕是已经注意到你了。他平日里表现出那些豪爽模样都是伪装,其实心思深沉,如今小半朝堂都在他的控制之下,面对你这样的威胁,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你。” “你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吗?”许歌挑了挑眉,听出了武令月的话外之音。 武令月目光一凝,“既然你来帮我,我也不怕告诉你一些内幕。” 许歌做洗耳恭听状。 武令月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回忆,“父王是宠爱我的,他的喜爱甚至上升到了朝廷权柄的程度,然而兄长也非常出色,深得百官信服,父王便有些犹豫不决。” 许歌点头道:“犹豫不决,便会多生事端。” 武令月无奈道:“若是能选,我并不愿与兄长为敌,只是我年幼时所得太多,如今已不是我说退便能退下来的时候了。” 许歌似笑非笑地看着武令月,“你便是半点也没想过那个位置?不要这么虚伪,这可就不是我认识的武令月了。” 武令月怔了怔,随后苦笑了一声,“你这人啊,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不明白吗?” 许歌撇嘴摇头,“我是游侠又不是大臣,更不是燕国人。若是说错了话,你要杀我,我跑还不行吗?燕国这么大,你要找我那就是大海捞针,实在不行我还能回花晨阁去,反正小姨是绝对不会把我交出来的。” “你也没说实话。”武令月玩味地看着许歌,“我若要杀你,只怕命令还没出城,你就先杀到王宫里来了。” 许歌耸了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两人唇枪舌剑了一番,还是武令月将话头扭转过来,“本宫一生所学不差于人,凭什么因为女儿身,就必须将所得拱手让人?让我因此服气,这绝不可能!” “燕王好像不是这么想的。”许歌努了努嘴,“这不是急着要把你嫁出去了吗?” 武令月也是面露难色,“父王一方面是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另一方面也有考校的意思。这次驸马大宴,父王想做的事情很多,首先是寻找年轻才俊补强大燕,其次便是看我能不能扭转局势。” 武令月重申事情的严重性,“各方势力必定会在驸马大宴上插上一手,父王全都明白。你若是输给他们任何一人,我便会失去父王的信任。最差的结果是远嫁他国成为和亲的工具,稍好一些是被迫做个逍遥公主。不过你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许歌同样看得透彻,“若是我赢了,在燕王看来,你就是得到了九霄和花晨阁的双重支持。”他这一年在文曲楼看得那些权谋书册可不是假的。 “我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武令月直接承认了下来,“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拒绝你。只要你胜了,我会暗示我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做不做这驸马都无关紧要了。你还了我的人情,我也能继续在父王身边争取更多时间。” “其实你一年前应该是因为我的关系,已经赢过一次了吧。”许歌看着武令月眨眼。 武令月也不否认,“我送去的名额被九霄录取了,而兄长的手下使得九霄不再提供自己录取的名额。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是占了一些便宜。不过,你也得了不少好处,我们的交易非常公平。” 许歌摸了摸下巴,“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交易啊。” 武令月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想说什么?” “你真是榆木脑袋。”许歌哈哈大笑,逗弄一国公主还挺有意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来找我到了现在,除了公事就是公事,可真是把我这心肝给伤透了。” “你……唉,你这无赖子。”武令月被许歌呛得哭笑不得,最后无奈地摆了摆手,“本宫不和你计较这些。反正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劝告你一声,我那兄长不好惹,你若不是必要之事,最好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那你来晚了。”许歌从怀中掏出请柬来,“我不去找他,他已经来找我了。” 武令月接过请柬看了一眼,“还真是兄长的笔记。”她捏紧请柬,咬牙说道:“宴无好宴,你不该去。” “又晚了一些。”许歌直接说道:“我已经决定要去了。” “你……”武令月不知道这已经是她第几次被许歌弄得说不出话来了,许久之后,她才将请柬递还给许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愧是我朋友。”许歌从武令月手中拿过请柬,重新塞入怀中,“没有劝我,果然懂我。” 武令月朝许歌翻了个白眼,“我管你去死,你若是死了,我正好换个选择,左徒公子可比你可靠多了。” 许歌耸了耸肩,“他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丢丢吧。”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知道劝不动你,今日便到这里吧。”武令月重新将兜帽戴上,转身便走。 许歌在她身后挥手,“慢走,常来。” 武令月的脚步一顿,还是回过头来。她目光复杂地看了许歌一眼,“小心点,千万不要死了。” 许歌闻言一愣。 不等许歌反应过来,武令月已经快步出了院子。温老送他们几人离开。 左徒贡拎着一个酒坛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武令月离开的方向,没有多说什么。 许歌这才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左徒贡,“怎么才拿来一坛?” 左徒贡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谈得太久,另一坛我就喝了。”他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王室之事,关乎夺嫡,干系重大,你真的想清楚了?” “人情债,比天大。”许歌抢过酒坛,哈哈一笑,“不说这些,我们喝酒!”两人勾肩搭背,重回书房之中。 他们全都未曾发现,在院子另一个角落里站着两个人。 “哇!雪樱姐姐,你看到那个小婊子了吗?这么勾引许哥哥,我都替你心急。” “……” “要不然我俩联手,把她做掉得了!这样,咱俩来分许哥哥,两个人总比三个人好。” “……” “哎?雪樱姐姐,你别走啊!我很能打的,你相信我啊,杀个公主不是难事,只要……” 脚步声渐行渐远。 171 阮郎归 白日溜走之后,龙江支流上人流渐多。 一座座花船张灯结彩,放下迎客的浮桥,一夜纸醉金迷便从此时开始。 其中最大的那座花船长度足足有四十五丈,宽度也有十五丈左右。寻常男子从船头走到船尾,怎么也得花上两三百步。 船身建造足足有四层楼高,每一层都披红挂绿,窗户上各有细纱笼罩,内里人来回走动,影影绰绰。 这船便是“阮郎归”。 许歌身处西蜀之地,原本便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心中颇感惊讶。 不过深思一番,这船估计也就是个摆设。若是大燕的每一艘舰船都能够有如此威势,吴国与楚国也不会据江而守这么多年了。 其他那些花船虽然客人不少,但总有断档时候。而阮郎归路上甚至排起了长龙,门口还有门卫守着,只是看样子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入其中。 许歌孤身前来,选择了一次单刀赴宴。 原本王翠花是死缠烂打要跟着来的。许歌给她安排了一个在家接应的任务,她便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而其他人对许歌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 阮郎归名声在外,大家都自发地排着队,无人喧闹。那些在岸边维持秩序壮汉们就像摆设一般。 许歌摸了摸怀中请柬,正准备上前,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他嘴角一翘,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殿下,这里便是阮郎归了,昌隆城最风流之地。”魏秋全在前为旗木德领路,为他介绍着阮郎归的故事,“阮郎归是一个词牌,这词牌的由来还有个动人的神话故事。” 旗木德兴致勃勃地点头道:“说来听听。” 魏秋全立马接嘴说道:“传说上古时候有两位书生,一人姓刘,一人姓阮,他们误入山岭深处,却遇到了两名仙女。仙女将他们邀入仙境享乐,足足半年时光,两人方才乘兴而归。结果山林之外他们的后辈已至十代开外。两人感叹沧海桑田,刘书生从此寻了仙道,而阮书生则是重入红尘。” “阮郎归这名字,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吗?”旗木德点头说道:“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不过……”旗木德突然冷淡了下来,“小生可是参加驸马之争的,你邀请小生来这种风尘之地,是什么意思?” “殿下千万不要误会。”魏秋全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阮郎归多是淸倌儿,唯有姑娘们看上的才子才有机会做那入幕之宾。在我们昌隆这里,能入花魁姑娘的眼,是风流不是下流,更是大好名声。” 魏秋全低声说道:“今晚可是阮郎归的花魁之争,若是殿下能够捧起一位花魁,定然能够名动昌隆,众人都会对您的才情高看一眼。” “原来还有这种好处。还有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魏秋全顺嘴说道:“还有一个传闻,今日大王子可能会在船上宴请重宾,若是能够与大王子讨得交情……嗯?”魏秋全说到此处才反应过来,方才那提问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但绝不是旗木德。 况且那声音是从他背后传过来的,他背后是谁? “是你?”旗木德目光带火地望向了魏秋全身后。 魏秋全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正见到许歌似笑非笑的面孔。 “是你!”魏秋全也惊叫起来,惹来旁人不满的目光,他只能赶紧捂住嘴巴。 “真是好巧啊,我听说昌隆城挺大的,怎么感觉这么小啊。”许歌向两人打着哈哈,伸手拍了拍旗木德的肩膀。 旗木德气得脸颊发抖,可他知道自己不是许歌的对手,这里又这么多人,出手只会让自己再丢一次脸。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许公子,我俩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就是不知道许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魏秋全喉咙发干,“难道许公子是特地来找我们的?” “怎么会呢。”许歌哈哈一笑,指了指阮郎归方向,“我和你们一样,是来逛窑子的。” 许歌没有特意压低嗓音,周围不少人听见他的粗鄙之语,立马远离了几步。就连魏秋全和旗木德都收到了许多鄙视的目光。 “许公子!慎言!”魏秋全痛哭一场的心思都有了,不过这时候第一件事情还是要把许歌稳住,“能与许公子同行,自然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道许公子有通行证吗?” “通行证?”许歌挠了挠头,他心想只有请柬算不算。 魏秋全看到许歌挠头的动作,眼里立马放出光来,“你没有通行证吗?”他这话说得有些急,赶紧调整了语气,“我是说,许公子莫非没有准备通行证吗?” 许歌眉头一挑,“同行证,那是什么东西?”他不着急,反正请柬就在怀里,戏耍对方一番,就当成饭前甜点了。 “许公子,你这样不行啊。”魏秋全立马老气横秋起来,“首先,阮郎归可不是什么低贱的窑子,请你放尊重一些。能够进入阮郎归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自然能拿得出通行证。” 魏秋全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蓝色的卡片来,上面用狂草写着“阮郎归”三个大字,“唯有蔡大家亲自书写的通行证才能当做凭证,仅仅这一纸凭证便价值百两白银。许公子可明白了?若是明白了,就请回吧,这阮郎归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等许歌看过通行证,魏秋全还用绢帕擦了擦通行证的边缘,像是这张破纸头被许歌看过就被玷污了似的。他特意将自己的动作放大,音量也加大了一些,就是为了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周围那些等待上船的宾客,顿时将嫌恶的目光投向了许歌。仿佛与许歌站在一起,便是污了他们的袍子。 旗木德看得心中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许歌乐呵呵地听着,这魏秋全话里话外,全都是在鄙视他这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了,“你们这些城里人呀,一口一个许公子地叫着,心比我挖过的煤球还黑。不就是一张通行证嘛。” 魏秋全与旗木德闻言一惊,难道许歌是有通行证的人?他们立马会想起昨日在满香楼被许歌羞辱的景象,突然一阵后怕。 魏秋全嘴唇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旗木德硬着头皮,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还真有通行证不成?” 许歌又是摇头又是耸肩,“没有。” 旗木德两人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松了口气。 远处负责看守入口壮汉们,见到此处人群越聚越多,各自手持棍棒走了过来。这阵仗被魏秋全瞥见,立马趾高气昂地拍了拍许歌的肩膀,“许兄,若是你没有通行证那就请你离开吧。我们虽然有心帮你,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你被打手围起来扔进河里……当然,以许兄的身手自然不会如此,只是面子上肯定是过去不的。” 许歌将魏秋全的手掌拍开。 魏秋全痛呼一声,加大音量喊道:“许歌!没有通行证还想硬闯?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围人听到魏秋全的叫嚷声,直接对许歌指指点点起来,议论声也大了许多。 远处靠近过来的壮汉立马加快了脚步。 “少爷我确实没有通行证,不过呢,我就是有些手痒。”许歌一边说着,一边往怀里伸手。他心中憋笑,真想看看一会儿拿出武昭日的请柬后,这些家伙的脸色该有多么精彩。 许歌的手指刚刚触及请柬,在那花船四层高的位置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许歌!本宫请你赴宴,你怎么还不上船?” 这呼喊声宛若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挺拔身躯立于船顶。那人身穿绛衣,披头散发,初春时候,还袒露着胸膛,赤着双足,任由长发随风狂舞。 “这人是谁?”人群中一阵议论声高,却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大家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那人又是一声狂呼,“你不上来,那本宫就亲自来接你!”话音刚落,那人便纵身一跃,竟从四层楼高的船顶一跃而下。 人群惊呼,赶忙给那人留出空来。 “嘭”的一声闷响,那人从天而降,落地时单膝着陆,一手撑地减轻冲击。他脚下砖块被砸得崩裂撬起,四散的风压吹得围观人群睁不开眼。 等那人站起身来,周围已是一片惊呼,而许歌也认出了那双充满魄力的丹凤眼。 “武昭日!” 许歌还有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里。 哈麻皮,你这个混蛋是来抢风头的吧!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新的月票榜也刷新啦!~~~ ~~~还是那句话,我需要你的月票!投给我吧!拜谢!~~~ 172 初见武昭日 “是大王子!真的是大王子!” “确实听说大王子今夜会来,怎么就突然出来了。还是,还是用这种方式……” 武昭日的突然出现,瞬间点燃了岸边。无论是在排队的,还是正路过的,全都停下脚步扭头望来,议论声“嗡嗡嗡”地让人心生烦躁。 旗木德和魏秋全见到武昭日,联想起武昭日所说的话,就连肠子都悔青了。他俩这会儿还没缓过气里,谁都不敢上前接应。 吵闹声愈演愈烈,许歌有些不满地环顾四周。 或许是察觉到了许歌的动作,武昭日朝许歌眨了眨眼睛,随后笑着抬起手掌。他手掌一动,众人的目光便追随手掌而去。 武昭日猛然握拳,那些议论者就像是被真真捏住了喉咙,全都闭上了嘴巴。 “诸位晚上好,你们或许见过本宫,或许没见过本宫,都没关系。今日本宫便自我介绍一下。”武昭日收敛起笑意,沉声喝道:“吾名武昭日,乃是燕王之子!” 周围人被他气势所迫,顿时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武昭日说完那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无声地环视四周。那种无声的压迫感逐渐上升,就像是压在每个人胸口的大石头,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沉重。 当这种压迫感升至极点之时,武昭日突然哈哈一笑,“老爹的名号果然管用,不过在外面摆父辈的面子,未免太掉面子了。” 四周空气为之一松,不少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武昭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怎么样?这下看清我武昭日了吗?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四只眼睛,四张嘴巴,顶天立地,没事就要吃小孩子?” 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武昭日哈哈一笑,“我也和大家一样,没有四只眼睛,更没有四张嘴巴。我也喜欢饮酒,喜欢佳肴,喜欢美女。若要说当真比平常人多了点什么?估计就是多了个好爹,稍微多了点智慧吧。” 四周那些凝重的气氛,在武昭日几句话下便一扫而空。 许歌全都看在眼里,心中瞬间拔高了对武昭日的评价。 武昭日这个人绝不简单,这次他看起来像是出门迎接许歌,其实是抢了个对外表现的机会,让更多人见到他平易近人的一面。 这一番动静,既能为他得个礼贤下士的美名,又能争取百姓之间的名望,可谓一箭双雕。 “好了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宫就不妨碍大家寻欢作乐了。”武昭日朝四周挥了挥手,径直走向许歌,“我还得带我朋友先行一步。” 之前大家被武昭日的突然出场吸引了目光,此时再回过神来,武昭日下船来是为了找这个名为“许歌”的家伙。 什么样的家伙,会让燕国大王子武昭日亲自出门迎接,还是在大王子衣衫不整,赤足袒胸的情况下?围观人群的好奇心再次被吊了起来,甚至他们停下了脚步,没有急着进入阮郎归,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歌。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将许歌吊打旗木德的事情传播开来,人群里便是一阵啧啧称奇。不少人知道了许歌九霄六甲的身份,议论声更高一层。 许歌将这一些看在眼中。 光是这些窃窃私语,许歌这次博取名声的目标,已经完成了大半。果然一开始答应武昭日的宴请便是一大机遇。 当然,机遇也是挑战。 许歌现在还看不透武昭日这个人。武昭日似乎是在有意在帮许歌造势。 是真情实意?亦或是另有所图? 还需要继续观察。 武昭日没有给许歌更多思考的时间。他走到许歌身前,满面笑容,直接张开双臂,给了许歌一个大大的拥抱,“许歌,许六甲,我在昌隆城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今天见上一面吧,嗯,稍稍有点失望。” 许歌顺势问道:“如何失望?” 武昭日就像老友一般敲了敲许歌的胸膛,“你们九霄就没点猛将壮汉了?我还是更喜欢骁将那种,最好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许歌估计真得长得和熊一样才行。 许歌无奈地摊了摊手掌,“那恐怕是要让大王子失望了。我小时候也挺喜欢大块头的,可惜啊,姑娘们不喜欢啊!” 武昭日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果然是我辈中人,和我脾气。”他面带笑意,突然问道:“不如以后,你直接跟着我干吧!” 许歌心中一凛,他想过武昭日之前所做一切,可能是为了招募他。只是没想到武昭日会直接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而且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武昭日在逼许歌做出选择,无论许歌如何回答,那答案只需一夜便会传遍昌隆。许歌的回答和武昭日的求贤若渴,会被无数有心人解读,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许歌与武令月之间的信任。 可惜,他武昭日算错了一件事情。 许歌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是凭本心行事,“大王子来晚了,我已经给你妹妹许下了承诺,而我还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这回答毫不含糊,许歌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是给武令月最好的信任,也是许歌做人的标准。 他们两人都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这番对话直接落入了围观群众耳中。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宫廷隐秘。他们又害怕听到更多要命的玩意儿,又希望能够见到更多不为人知的交易。 这就是人性。 许歌再次给武昭日加了一个标签,擅长利用人性。 武昭日听到许歌的回答,脸上立马露出了懊恼的神色,“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啊,我身为大王子,总有点监国啊什么的破事,我又不能随意离开昌隆。要是能像妹妹那样到处乱跑,说不定先遇到你的人就是我了。” 许歌咧嘴笑道:“那只能怪大王子时运不济。” 众人听到两人这番对话,心中一阵腹诽。 当王子是真给面子,回答的人也是毫不客气。武昭日说得像是没了许歌他就被剜去了一块肉,许歌还安慰武昭日,“别怪别人,怪就怪命。” 这人对自己得是有多自信啊。 或者说…… 多厚的脸皮? 武昭日倒像是把许歌的话听进心里了,懊恼地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丧气的事儿了。来来来,咱们先进阮郎归里。我可是给你准备了好大一场宴会,说不定与我吃完酒,你就回心转意了呢。”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把住许歌的手臂,向阮郎归中快步行去。 许歌也不拒绝,笑着回应武昭日,“大王子可以尽管试试。” 武昭日先是皱眉,责怪道:“不要叫大王子,这多生分。咱们俩这么投缘,我痴长你几岁,我叫你一声许老弟,你叫我一声武大哥,不占你便宜。”他又哈哈大笑,“等我灌醉了你,再骗你签个字画个押,到时候你还能赖账不成?” 许歌自然是打蛇随棍上,跟着笑道:“武大哥可以尽管试试!” 围观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许歌还真是个浑不楞,也不知道该夸一句大王子亲民,还是说这许歌胆大包天。居然敢和燕国未来的国君称兄道弟,不要命了吗? 武昭日与许歌把臂同游,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出了路来。那些看守的壮汉,全都毕恭毕敬地向武昭日弯腰行礼。 还要什么通行证,武昭日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他们两人都快走到入口了,旗木德和魏秋全才回过神来。 魏秋全急中生智立马撺掇旗木德,“殿下!这可是个亲近大王子的好机会啊!若是您能与他同入阮郎归,定能传为一段佳话。即便他不愿与您同行,以他亲民的做派,您能与他交谈几句,也能够赚些名声!” 旗木德还有些犹豫。 眼看着许歌和武昭日就要上得花船,魏秋全赶忙说道:“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富贵险中求啊!” 旗木德咬了咬牙,整了整衣襟长袖,朗声喊道:“殿下慢行一步!”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求一份月票~~~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月票!天子拜谢!~~~ 173 上船 旗木德喊了武昭日一声,武昭日就像没有听见。 “来来来,大家往后稍稍,本宫的酒快暖好了,再不去又该凉了。”武昭日对人群挥了挥手,抓着许歌继续上前。 旗木德面露尴尬,加大音量,“殿下!在下旗木德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许歌察觉到武昭日皱了皱眉头,他猜武昭日应该是不想理旗木德。不过,他喜欢看热闹,所以他一把抓住了武昭日。 武昭日无奈地停下脚步,瞥了许歌一眼,低声道:“我特意装没听见的,我不喜欢白皮鬼。” 许歌心中暗笑,嘴上还是小声回答,“他叫的这么大声,传出去别人还当你耳背了呢。我倒是不介意,以后要是和你动起手来,还能给你多找点黑料。” 武昭日摇了摇头,面对旗木德重新挂起笑脸来,“旗木德!我的朋友!你怎么也在这里。”他松开许歌的手臂,同样给了旗木德一个紧紧的拥抱。 旗木德被武昭日勒得有些气喘,不过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小生听闻殿下今夜也在,还想着一会儿去您雅间拜访,倒是在这里先遇到了。” “一切都是缘分!用你们话来说,这都是神主的旨意,不是吗?我的朋友!”武昭日笑容灿烂,还用手拍了拍旗木德的肩膀,很是亲昵。 旗木德见到武昭日态度不错,抬起手示意入口方向,“殿下,既然我们遇到了,小生正好有些治国方面的问题想和您讨教,不如……” “不,我的朋友。”武昭日直接打断了旗木德,“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旗木德如鲠在喉,心想只谈风月也是好的,只要能跟着武昭日一同进去就行。 武昭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朋友,本宫见到你很高兴,不过本宫今天还有更重要的客人,希望你玩得愉快。” 旗木德听到这话一懵,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我堂堂一国王子,比不上一个穷书生呗! 武昭日说完这话,不再去管旗木德难看的脸色,直接把住许歌的手臂,快步走上了阮郎归。 旗木德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被门卫直接拦了下来。他被别人围观得如芒在背,从长袖里掏出通行证扬了扬,“我有通行证!” “您的通行证是真的。”门卫态度极好,又非常强硬坚决地指了指队尾,“但是您必须先去排队。” 这下,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旗木德头也抬不起来,咬牙其次地回到了队伍之中。 魏秋全满脸死灰,话都不敢和旗木德说了。 而刚刚上船的许歌,笑得肚子直抽抽,就差翻在地上打滚了。 武昭日无奈地摊开手掌,“许老弟,我这次可是为了你得罪人了。旗木德所在邦国,每年可是要向我们大燕上供五十万两白银,这可是少见的冤大头啊。” “武大哥你这是考我,还是真不知道?”许歌笑嘻嘻地回应道:“就算是你今天当街骂了他旗木德一顿,他们明年上供的银子还敢少了?拳头大的才有道理,你这副模样可不磊落。” 武昭日哈哈一笑,“试试也不花钱,说不定老弟就被我感动了呢?一个九霄六甲,可比一年区区五十万两有价值多了。” 许歌耸了耸肩,“你这话是不是还跟我那左徒师兄说过?” “哦,确实说过。”武昭日也不否认,“不过他才五甲,最多值个四十万两。” 许歌心里不得不佩服武昭日说话的艺术,哪怕知道这些话是诚心吹捧,听着心里也受用得很。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武昭日拉拢许歌的真实目的有二。 其一,自然是为了打击武令月的势力。 第二,便是千金买千里马骨的意思。 今日他武昭日能够对许歌这般礼贤下士,明日就能对张歌,王歌,刘歌如此。这是武昭日在向外散播讯号,他唯才是举,是真正的求贤若渴。 至于旗木德,怪只能怪他西域人的身份,被踩了反而更能引起中原人的共鸣吧。 燕国建国以来,除了狄国贼心不死,还常常与燕国挑衅之外,其他几国都不敢吱声。他们安安分分地奉燕国为上国,对燕国人礼遇有加。唯有这西域,本身常年混乱,王朝更迭十年十代,每有战乱又会波及燕国,总是会让执政者头疼。 “来来来,我们进船里说话,在外面吹冷风怪不得劲的。”船上风大,武昭日袒胸赤足,不畏春日寒峭,不过也不喜欢没事就在风头里站着,他又不是疯子。 许歌哈哈一笑,与武昭日并肩进了船舱。 船舱入口处用珠帘与纱巾遮挡,内里画面似真亦幻。 门口小厮见到武昭日带许歌前来,赶紧将门帘拉开。一股暖风从屋内吹来,风中还带着淡雅香气。 这还是许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想有那么一丢丢小激动。 武昭日在前领路,两人进入楼中。 船舱内的空间大得吓人,正当中便是一个巨大的四面台,船舱四角各有一根撑天立地的立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支撑。无论是在阮郎归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清舞台上的表演。 一楼大厅围绕着四面台放了许多桌椅,应该是留给普通的散客使用。二楼及二楼以上,全部都是或大或小的雅间。百两银子只能凑个入场,其他项目还得另外收费。 四条巨大的红色飘带从屋顶垂落下来,既能当成临时的换幕挡帘,又能增加视觉上的层次感,或许有些表演还能将飘带用到。 此时散客已经坐了一些,舞台上也有几个小鸟儿般的姑娘吹拉弹唱。 许歌在观察四周的时候,屋中客人与姑娘们也在打量他们。 等那些人看清武昭日的存在,立马乌拉拉跪倒了一片。先是看场子的嬷嬷带头跪下,紧跟着姑娘盈盈拜倒,客人们倒头如蒜。 “恭迎大王子千岁!” 众人山呼千岁,这还是许歌第一次见到。呼喊声在船舱之中不断回荡,还真是颇为震撼。 “都起来吧!今日是来寻欢作乐,没有上下之分!”武昭日朝大家挥了挥手,又小声对许歌说道:“谁都知道咱们武家血脉到不了天位,谁又能活到千岁了,反正都是些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许歌倒是没料到武昭日连这些话都和他说了,真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不过许歌可不会因此动摇,笑着回应道:“我肯定能上天位,到时候我会每年去给你上坟,替你撒把新土什么的,反正也不要钱。” 武昭日虚点许歌,没好气地说道:“擅闯王陵可是死罪,别怪大哥没提醒过你。” 许歌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两人正说话时候,一个黑衣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嗓音还有些尖细,“怎么,我们的大王子还知道回来吗?跳楼跳地可是爽快?倒是没死在外面。” 许歌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武昭日这么说话? 武昭日竟然也没生气,甚至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头,“我这不是一时激动嘛,就直接跳下去了。还有啊,你看我都跳下去了,怎么也不跟来?” 黑衣人直接翻了个白眼,“外面冷,不想出去。” 武昭日不满道:“你这样还算是我的贴身护卫?” 黑衣人打了个哈欠,“我只保护你的安全,不管你自己寻死。” 许歌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别说,这个贴身护卫还挺有性格。 “让许老弟见笑了。”武昭日有些难堪地摇了摇头,“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卞天。” 卞吗?还真是少见的姓氏。 许歌正想打个招呼,突然一愣,“你姓卞?” 174 卞氏一族 卞,一人之下,很少见的姓氏。 许歌之所以这么惊讶,因为他曾经听到过这个姓氏,就在那三生石的梦里。在梦里他回到了娘亲体内,听到了追杀他娘亲的那个人的姓氏。 卞! 许歌原本以为,那只是使用三生石的副作用,一些奇怪的幻觉罢了。可是如今他再听到这个姓氏,联想到梦境中的重重诡异,最后加上武昭日的身份。 这一系列线索勾连至一处,许歌脑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很可能真有那么个姓“卞”的人导致了他娘亲许溪云的重伤,而这个卞某就在昌隆城中! 想到此处,许歌不免皱起眉头。 如果真有其事,那武昭日在这事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这位卞姓贴身护卫,又有着何种关联? 卞天见许歌久久没有说话,眯眼打量着他,“许少侠对我的姓氏就这么好奇吗?” 许歌没有立即回答。他估算着武昭日的年龄,猜想许溪云的重伤应该与他无关。同理,卞天若不是什么老不死的怪物,也牵扯不到。 真相依旧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 许歌将心中疑惑暂时藏于脑后,笑着对卞天说道:“对不住,想到了几个不雅的笑话。还别说,卞这个姓氏真是少见。” “哦?”卞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歌,伸手抹了抹嘴角,“你的功夫不错,该是有一流境界了吧。出于职责,我必须告诫你一句。我是天位,你不是我的对手。” 许歌眉头一挑。 武昭日赶忙拦在两人之间,“卞天,你这是什么话,许老弟可是我的朋友。”武昭日话音刚落,便见到卞天做了个蹲身防御的动作。 下一瞬间,许歌已从武昭日头顶飞过,一拳砸向了卞天。 当许歌从飞过之时,武昭日仰头去看,正见到许歌鞋底的淡淡雷光。 “轰隆”一声巨响,卞天直接撞烂了半截楼梯,倒在木屑碎渣之中。 扬尘飞舞,宾客们惊恐起身,反倒是姑娘们神色淡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许歌蹲在废墟上,歪头掏着耳朵,“抱歉,我没听清。” 卞天哈哈大笑,从废墟里拔出身子来,“小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狂妄的人!特别是当你被我撕碎的时候!”说话之间,他手指之间凝聚出淡红色的光芒。 天位的无形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宛若千斤重担压在众人肩上。 许歌同时起身,单手按住剑柄。 “我说!够了!”武昭日一改嬉笑,怒喝出声。他身上须发无风自动,就像是雄狮威武的鬓毛。 场面一时安静。 “嘁!”卞天啧了口唾沫,收起天位威压。他手上那些红色光芒也消散于无形之中。 许歌凝视着卞天的双手,确认了对方确实是有天位实力。 卞天能够将无形的真元从武器上散发出来,而他的武器,便是那一双白玉无瑕的手掌。 “抱歉,嬷嬷。”武昭日向一旁管事的嬷嬷打着招呼,“今夜店里所有损失,全都记在本宫账上。” 嬷嬷大约六十多岁,看起来就像是个和蔼的老人家。她平时走在街上,谁都不会将老鸨与她联系到一块儿去。嬷嬷给武昭日做了个万福,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对武昭日的安排欣然接受。 许歌在脑中将卞天的情报收集起来。 武昭日已经开口叫停,许歌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除非他这会儿就想和武昭日在这里翻脸。算算他刚才打了卞天一拳,已是占了便宜,不亏。 占了便宜还要卖乖,这是老祖宗千百年的智慧。 容我想想,这便宜该怎么卖。 许歌眼珠子一转,懒洋洋地弹了弹小指,“少爷我平时在都是和门主练手的。” 门主是谁?大胥浮生。 什么境界?天人境界。 这话就是在说卞天还不够格。 许歌的态度尽管嚣张,反正别人也不能去九霄和大胥浮生求证。他用余光小小地观察了一圈。周围那些宾客听到他的话,脸上表情五彩缤纷。只怕明天一早,他许歌不弱天位的故事就该满城飞了。 既然要博名声,那就往大了吹。 卞天朝许歌咧嘴一笑,不再理睬许歌的挑衅,向武昭日道:“他是你妹妹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你这个‘蠢货’。”最后两个字,卞天是用唇语说出。 嬷嬷扭过头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卞天说完这话,径直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跳上了二楼。 武昭日的脸色一阵难看,却没有出声斥责卞天。 这反应让许歌更加好奇了。 这贴身护卫到底是什么路数,是当面辱骂了大王子,居然还不会受到斥责?卞天能活到今天,还真是个奇迹。武昭日能忍住脾气,没把卞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埋咯,心中开阔得不像人啊。 许歌这会儿都在想了,要不是他和武令月有约在先,或许武昭日是个不错的帝王人选?他想到这儿又摇了摇头,武昭日初次见面的所有表现,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障眼法。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许老弟,真是对不住了。”武昭日又给许歌道歉,“卞天他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没大没小惯了。呵……明明我是他的主子,看着他倒像我主子了。”说到最后,武昭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能够自嘲的人往往内心更加强大。 许歌在心中又给武昭日加了一笔,随后将话题引向别处,“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你温得酒可都凉了。” 武昭日哈哈大笑,引着许歌又从另一处楼梯上了二楼。 “哒哒哒……”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无踪,大厅中那些宾客才齐齐松了口气。他们各自议论起来,小生讨论这许歌与卞天的对峙。或许明日,这些就会成为引领风潮的谈资。 大厅中热闹依旧,许歌跟着武昭日直上四楼。一路上两人谈天说地,却同时对卞天的事情避而不谈。 许歌也知道,武昭日不会细说卞天的消息。那他想要了解卞氏一族,就得花些别的心思。左徒师兄应该能帮忙查查。而武令月也会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无论是不是三生石的幻想,事关娘亲的重伤之谜,许歌不可能坐视不管。 两人直接上了四楼,按照武昭日的介绍,阮郎归每上一层,雅间的空间便会增大一些,而数量就会相应减少。 到了四楼,整个楼层仅有东西南北四个大厅。只有身份最为尊贵客人,才能够在这四个厅中占有一席。而今夜,整个四楼被武昭日包了下来。 或许真如左徒师兄猜测的那样,武昭日真是阮郎归的幕后东家。如此巨大的销金窟,入场费就得一百两,那每一夜的营收该有多少?坐拥昌隆第一花船,又有多少银两进入了武昭日的口袋? 再往深处去想,贵为大王子的武昭日,为什么要这么多钱? 这一年读了文曲楼的许多藏书,许歌本能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更是拿出了武令月与武昭日进行对比。 武昭日手下钱粮不缺,武令月又有什么? 燕王的宠爱? 这个答案,许歌是绝不相信的。 玩弄权谋的,心都脏。武令月对许歌一定还有隐瞒。 倚靠着四楼栏杆之后,许歌轻轻拍打着栏杆。他俯视大厅,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人人对“权力”二字如此着迷。 从高处望去,大厅里那些宾客舞娘,皆如蝼蚁,一手便能尽握。 许歌突然想起自己在坠辰顶看星星的日子了。 一手能掌人性命,一手可能遮天? “这里风景很不错吧。”武昭日拍了拍许歌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回忆。 武昭日又指了指从屋顶垂落下来的红绫,“一会儿会有舞娘从屋顶顺着红绫滑下去,那表演才算精彩。那姑娘名叫凰飞飞,一会儿介绍给你认识。” 许歌对这些花红酒绿的事情,突然有些兴致缺缺,青楼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趣。 武昭日并未察觉许歌心中想法,“我还有一些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他一手搂住许歌的肩膀,一脚将四楼厅门踹开。 大门之后,传来一阵惨烈的哀嚎! 175 豪情 许歌听到惨叫声立即绷紧了神经,他迅速握住剑柄,微微弯曲双膝。随后他感到背脊一凉,一股冰寒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他脸上。 来者不善! 许歌立即扭头看去,却见到了卞天。 卞天正斜倚着一根立柱,双手抱臂放松着半个身子,眼睛里透着些许玩味。 许歌这才得空观察厅内。 两名壮汉上身赤膊,在大厅中央互相扭打。他们两人脚下是一块羊毛圆垫,垫子周围靠近了更多人。 许歌一眼望去,围观者多是强悍之徒,哪怕瘦小些也必是肌肉精干,轮廓分明。而高大者虎背熊腰,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圆垫内外便是场上场下。 场下围观者高举酒杯,嘶吼助威。 场上两人捉对厮杀,全都往死里下手。其中一人胳膊耷拉着,该是前面发出哀嚎的那位。然而,即便是手臂脱臼,这人依旧奋战不止。 肌肉碰撞,拳拳到肉,鲜血与汗水混杂至一处,让人热血沸腾。 “这都是我的好兄弟们!是我大燕的好儿郎!”武昭日拍打着许歌的肩膀,“燕国开国之时,天下豪杰并起。高祖便是靠着铁血与勇武,为大燕打下大片疆土,为燕国开出百年太平,更是打得天下诸国无不俯首称臣!沙场赴国难,马革裹尸还!这才是我大燕男儿热血!” 武昭日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怒火来,“可你看看,现在这世道成了什么样?狄国亡我大燕之心不死!楚吴国两国蝇营狗苟!风雨欲来之时,我大燕男儿何在?” 许歌微微发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场上分出了胜负,竟是那脱了胳膊的汉子,他最后以一击头槌反败为胜。另一人鼻血横流,仰天而倒。场下观众纷纷举起酒杯,鬼嚎乱叫。 武昭日大手一挥,从身旁壮汉手中抢过一壶酒来,仰头便一口饮尽。 “咣当”一声,武昭日将酒壶砸得粉碎。他“噔噔”两步跳上餐桌,仰天长啸,“狼烟起!北山北!双亲问我兮,何时归?送我战时甲,代我侍爹娘。 战鼓擂!北山北!妻女问我兮,何时归?还我三尺剑,代我慰遗孀。 金锣鸣!北山北!儿孙问我兮,何时归? 唤儿着我旧时甲,呼孙挽我三尺剑,青山埋骨卫家乡!” 百余猛士热血沸腾,高举酒盏一饮而尽。他们“咣当”一声砸碎酒缸,齐声应和,“唤儿着我旧时甲,呼孙挽我三尺剑,青山埋骨卫家乡!” 武昭日哈哈大笑,任由酒水染湿了衣襟也毫不在乎,“这才是我大燕儿郎。这才是我大燕儿郎!” 许歌即便是个蜀国人,这时也被众人豪情感染。 武昭日一步跳下餐桌,一把搂住许歌的胳膊,凝视于他,目光灼灼,“许老弟!如今朝廷暗弱,大王只知享乐,不思进取,才有着内外交困!可我不一样!我愿开疆扩土,一扫寰宇污孽!如何?随我一道建不世功勋,随我一道开万世太平!我为天下之主!而你便是蜀王!” 许歌这才明白过来,他最有价值的身份,并不是九霄六甲,而是花晨阁的大少爷。谁都知道,蜀国真正的话事人是西蜀花晨阁。若是谁能拉拢他许歌,就是拉拢了大半个蜀国。 与蜀国比起来,一个区区九霄六甲,又能代表什么? 这也难怪武昭日如此看重他许歌了,和许歌相比,旗木德这小小邦国的王子,又能算是什么? 许歌心中讶异不已,他直到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明白自己花晨阁大少爷的身份。这身份居然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就连燕国王子,也竭尽全力招揽于他。 此情此景,许歌说不心动那都是假的。试问哪个热血男儿面对“不世之功,万世太平”这样的字眼还能保持平静? 武昭日手下那些壮汉不能,他许歌也不能。 然而,许歌依旧选择了,“抱歉。” 武昭日脸上露出错愕表情。 许歌摇了摇头,“你来晚了。” 武昭日满脸错愕,最后化成幽幽一叹,“武令月,还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啊。”武昭日没有说什么武令月的坏话,只是难得抱怨了一句,“我总是比她运气差些。” 许歌忍不住想要劝他两句。 不过武昭日并不需要别人来劝,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我平日吃肉太多,杀生太多,所以运气就比她差些?”看他表情,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多吃点素。 许歌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忍住没笑出声来。 武昭日拍了拍许歌的肩膀,“算了,没关系,运气也不能代表全部。不过今天过后,咱俩就算是敌人了?” 许歌心中一凛,他立即感觉到厅中所有人注视他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了。 “慌什么,那都是明天的事情!”武昭日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许歌的肩膀,“我敬重你的坚持!即便你明日是我仇敌,今夜我们依旧是朋友!来来来!美酒管够,大丈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夜只需狂欢!不醉不休!” 武昭日一抬手,左手边一名壮汉立马递了两只酒碗过来。 许歌和武昭日一人一个。 “为了今夜!”武昭日举起酒杯。 许歌哂然一笑,抬手与他碰杯,“为了今夜!” 厅中大汉各自拿了酒具,举过头顶,“为了今夜!” 一厅之人全都满饮此杯。 “哈哈哈……畅快!”武昭日用衣袖抹嘴,满是笑意。 许歌也跟着大笑起来。 角落里,卞天暗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一转身,整个人都没入了阴影之中。 许歌与武昭日并肩与大汉们坐至一处。他们大声谈笑,看着一个个大汉冲入羊毛圆垫,互相角力。喝到高兴处,武昭日甚至亲自下场与人比斗。 那些大汉也没有谦让的意思,与武昭日拼死抵力。甚至还有一人将武昭日砸出了鼻血,武昭日也浑不在意。 武昭日的本领算是还行,可惜受制于武家血脉,只有初入一流的水准。关于他们武家的血脉,许歌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当初燕国开国之主用了某种禁忌手段,虽然自身武力超群,但是后代子孙受到了影响,习武都没能有什么成就。 这种情况还是到近些年才有了好转,最初那几代燕王子孙,甚至连真元都体悟不到,更别提什么修炼了。 武昭日在场上连胜了五场,大汗淋漓地坐了回来。 场上那人正在叫嚣,武昭日便在许歌背后猛推了一把。许歌此时也有了几分醉意,他将外袍脱去,学着武昭日赤着双足踏上圆垫。 细羊毛踩在脚下颇为舒适,只是沾染了许多汗水与血珠,显得有些湿滑。许歌半摇半晃地立在场上,朝对手勾了勾手指。 对方发出一声咆哮,向许歌冲来。 许歌一把攥住对方拳头,顺势一推,那人便打着滚飞出了垫子。 场下众人哈哈大笑,武昭日带头给许歌鼓起掌来。 许歌打了个酒嗝,又一人跳上圆垫。许歌来者不拒,照打不误。 一个个挑战者上来,一个个又被许歌打下场去。 大厅中呼喊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就连另外三个厅的宾客们也赶了过来,聚在门口叫好鼓掌。 当许歌打下去二十个人的时候,这欢呼声到达了顶峰。 许歌沐浴在欢呼声与叫嚷声中,只觉得浑身舒畅。 “接着!”武昭日拿过一个酒坛,向许歌扔了过去。 许歌抬手接过,仰头便饮。 酒水入喉小半,多数顺着胸膛流淌而下。 许歌想起武昭日方才纵情放歌,此时也觉得豪情上涌,忍不住放喉而歌,“谁谓天高?跂予可望。天何苍苍,风卷云猖。天难测兮祸易扬,烽烟起兮着戎装。 谁谓地阔?跬步可闯。地何悠悠,道阻且长。地无垠兮国有疆,兵戈聚兮血满腔。 谁谓生长?蹉跎可丧。生何萧萧,慨当以慷。生未尽兮鬓先霜,沙场卧兮魂归乡。” 武昭日为许歌击节,“好一个‘沙场卧兮魂归乡’!蜀国军歌《魂归》果然豪迈!许老弟果然是人中龙凤!” 许歌一曲歌罢,只觉得酒气上涌。他的酒量,依旧算不得太好。 武昭日亲自上前将他扶住,“许老弟,你我如此投缘,奈何天命有缘无分!不过!今夜你大哥我高兴,为我们这份情谊,我送你一件大礼!” 许歌正想问是什么大礼,阮郎归大厅之中突然金鼓齐鸣。 只听得掌声四起,有人在楼下高呼,“花魁争艳!开始了!” 176 飞天之舞 阮郎归船上,宾客已经坐满。 一旦大厅坐满,阮郎归便不会继续进客,哪怕他有通行证也是不行。这就是阮郎归的规矩。不遵守规矩的人已经被扔进了河里,丢尽了颜面。剩下那些来晚的,只能在岸边候着,等着谁能空出个位置来。 这种机会,基本等于没有。 旗木德很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等上了船。他心中暗恨,要不是被许歌弄得要重新排队,他也不会被安排到了队尾,更不会吹这么多冷风。 好在如今能够上船,这些都还是值得的。今天就别想着去找武昭日说话了,他就是个疯子,也不知道看重那个许歌什么。 就凭那个许歌是九霄六甲?那我旗木德还是一国王子呢! 难道那个武昭日喜欢男人? 旗木德想到这里,突然暗笑起来。武昭日定然是喜欢男人的,还喜欢那种看起来不错的小白脸,他就是不懂我们西域人的美。 魏秋全凑过来了,他脸上那笑脸看起来真是恶心,真想一脚把他踹进河里。不过不行,还有几条商路和他魏家有关系,不能小不忍乱大谋。 “殿下,似乎心情好些了?”魏秋全阿谀道。 旗木德虽然心中不喜,可还是笑着回答道:“没必要为一个小人物烦心。” “那是,那是。”魏秋全连连点头,“今夜就当出来玩耍,来了昌隆若是没进过阮郎归,那可得抱憾终身。况且今夜是花魁争艳……”他左右看了两眼,低声说道:“花魁可都是冰清玉洁,在成为花魁之前,不能碰的。” 旗木德挑了挑眉,收拾起心情,点头应下。 两人走到门前,门童谦卑地低着脑袋,为两人掀开门帘。 旗木德看到燕国人低头行礼,那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随手扔给门童。 门童双手接过,笑着说道:“谢谢爷儿赏!”他口中是这么说着,可是那眼睛看也不看手里银两。 旗木德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径直入了厅内。他脚步刚刚跨入门内,正听到一阵金鼓大响,随后便有人高声喊道:“花魁争艳!开始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正中央的四面台,就连龟公都没时间来招呼他俩。 魏秋全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抓着旗木德的胳膊向角落里最后一张桌子走去。 旗木德任由魏秋全拽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四面台上,一声炮响,万万花瓣从天而降,姹紫嫣红中,一名青衣姑娘吟诵上台,她穿了一身儒生长衫,满满书卷气息。她口中吟着《青玉案·元夕》,从台角出现,一路步行至舞台中央,期间花瓣便没有停过。 台周还有口技师傅发出轻轻的市井回音。 轻吟慢诵之间,烟火人间跃然眼前。 众人看得满眼桃花,听得如痴如醉。 直至她一首诵罢,台上花瓣方才全部落地。短短一首词的时间内,众宾客只觉得见到了遍寻不得的那个她。 “谢谢青蔓。”嬷嬷在这时候笑容满脸地登上台来,“各位贵宾,见到你们手边的牌子了吗?” 旗木德这时候刚刚坐到桌边,扭头就看到了四张牌子。牌子是玉制,入手温润,绝非凡品。每一块牌子上写了一个数字,下方挂了一块薄木板。玉牌旁还放着笔墨,做工精细,同样是价值不菲。 嬷嬷在台上继续说道:“若是觉得青蔓该得这花魁之名,诸位可以在木牌上添上花红。最终得到最多花红的姑娘,便是本月花魁,而添彩最多的那位贵宾,今夜便能与我们的花魁共度良宵。” 台下一阵暧昧的笑声。 嬷嬷将规则说得清楚明白,毫不含糊,台下立即响起了一片书写之声。 旗木德同样抬起笔来,他从未见过这般有气质的仙子,那在西域简直不敢想象。可这样一位仙子,居然只是阮郎归的一个……一个玩物。 实在是暴殄天物! 魏秋全看到旗木德举笔,顿时脸颊一抽。 旗木德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放心,你请小生来阮郎归,剩下的钱不会让你来付。” 魏秋全心中松了口气,但是嘴上还是说道:“哪能如此,该是我尽地主之谊。” 旗木德轻哼了一声,只是问道:“在你们这儿,花红多大比较合适?” 魏秋全抬眼思索了片刻,“上个月的花魁是月咏姑娘,花红最大者在这个数。”他竖起一根手指。 旗木德吓了一跳,“一万两?”要知道大燕普通人一年收入大概在二十两左右,他们西域人收入更低,他们一国之力每年向大燕上供也就五十万两。 魏秋全心中鄙夷,不过面上还是说道:“在下这里还有些薄款。” 旗木德眉头一竖,哼声道:“些许身外之物,小生还是有的。”他正要提笔时候,台上又是一声炮响。 众人立马抬头望向四面台。 青蔓已经下台。 台上竟然传来了阵阵花香,一条粉绫贯穿台面而过,另一位粉衣姑娘踩着长绫出现,怀中抱着一把琵琶。 她在台中央转了一圈,斜身坐下。 一张檀木小凳飞上台来,正落在姑娘臀下。 粉衣姑娘衣炔一摆,“铮铮”两声宛若凤鸣。 一曲《朔月箫鼓》飘扬而来,台下乐团配上鼓声箫声,似乎让众人瞬间进入了江南水乡。朔月之下,情侣泛着轻舟,荡漾在春江之上。 身侧是青山翠竹叠叠,眼前是水波清冽微光,真若人间仙境。 一曲终了,宾客尚未从情景之中脱出神来,嬷嬷再次上台。 还是同样的说辞,不过是姑娘的名字换成了凤蝶。台下又是一阵书写之声,只是旗木德这次不动笔了。 前两个姑娘已经如此出色,那后面两位是不是更加惊人? 旗木德索性倒了一杯酒水,满怀期待地望向台上。 凤蝶谢过众恩客,落落大方地走下台去。小童与龟公们迅速上台,将台上打扫干净,只等下一位姑娘上台。 这一次没有炮响,几个大汉扛了六个大缸上来。台下的观众们并看不到缸里放了些什么,又见到两名大汉用长杆挑了一张巨大宣纸上台。 台下已有人高呼出声,“莱花儿!莱花儿!” 一个白衣姑娘随着呼喊声飞身上台,她一身雪白与一头黑发相互映衬。莱花儿脚尖在台边一点,整个人便从水缸上越过,而她那头长发浸入缸中。 长发一甩,宣纸上便多了一道墨色山水。 小厮上前为前两排的宾客撑伞,以防被墨汁溅到。不过大多数宾客已管不上什么墨水了,纷纷推开小厮,只想去看莱花儿被墨水浸染的身子。 莱花儿在水缸之间跳动,就像是个诱人的女妖,她的存在便诠释了何为“魅惑”二字。随着她的反复跳动,宣纸上山水逐渐成型,浩然烟波荡气回肠。而那山峰之间,似是隐着一个半遮半掩的女神,更让人想入非非。 画毕,莱花儿湿了全身。她捂住胸口朝着众人娇羞一笑,不等嬷嬷上台便匆匆退了场。而她如此做派,反而引来更多尖叫回应。 不用嬷嬷介绍了,旗木德已经激动地站起身来,“这世上怎能有这等尤物!” 魏秋全扯了扯旗木德的衣角,“殿下,还有一位呢!” “不用等下一位了,绝不可能有比莱姑娘更美的存在!”旗木德伸手抓过三号玉牌,就要往上书写。 突然,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旗木德坐得太过靠后,看不真切。 嬷嬷已经下了台,台上空无一人,他们在叫嚷什么?随后旗木德见到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上。 四条从屋顶垂落的红绫,全都动了起来! 旗木德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 最后一位姑娘,一身戎装。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柔美与英气在她身上完美统一。那摇曳的身姿手握长剑,在四根红绫之间跳跃舞动。 红绫飘荡,宛若海洋。 而她便是这片红海上的女王。 众里寻他千百度?便是寻找这一夜鱼龙舞! 一曲江南月夜?她便是那朔月微光! 泼墨山水半遮半掩?只为衬托她傲立于群峰之上! 旗木德彻底迷醉了,观众们彻底迷醉了。 一曲剑舞,尘埃落地,姑娘持剑而立,傲然四顾。 台下鸦雀无声。 嬷嬷笑着上台,“凰飞飞!” 台下惊呼一片,许多人甚至不敢和凰飞飞对视,她的美不可方物。 “我要她!”旗木德握紧双拳,“我就要她!”他甚至完全不去拿玉牌了,直接抬手高声喊道:“我出一万两!” 台上嬷嬷笑容一顿,“这位客人,规矩……” “去他娘的规矩!”另一人也直接站了起来,“我出两万两!” 更多人站了起来,“两万一千两!” “两万三千两!” ………… 嬷嬷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脸,“诸位,花红可是不能退还的。” 没有人理睬嬷嬷,竞价依旧在升高。 “两万五千两!” “两万八千两!” “五万两!”旗木德直接一锤定音,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 没有人继续喊价了,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眼中那些羡慕嫉妒是怎么都掩藏不住了。特别是看到旗木德与众不同的肤色,这种羡慕直接变成了嫉恨。 旗木德喜欢这种感觉,成为别人的焦点,成为被人嫉妒的对象,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自己真正存在于世上。 “五万两!”嬷嬷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还有比这更高的价格吗?” “还有吗?” 无人应答。 旗木德志得意满,拿起四号玉牌,直接往台上走去。他要当众接下自己的女神,迎接所有人的嫉恨。 就在旗木德将要踏上舞台之时,四楼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西蜀许歌,出价一百万两!为凰姑娘赎身!” 旗木德整个定在原地,他的世界崩塌了。 177 醉 许歌!许歌!许歌!又是许歌! 旗木德捂住胸口,险些一口气顺不过来。他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撞到了身旁方桌,全力支撑才没顺势倒下。那桌上宾客面带关切地看了过来,旗木德只觉得全是讥讽。 今日过后,他旗木德就会成为整个昌隆的笑料。 一百万两,他是拿不出的,这阮郎归也不必待了。 旗木德强撑着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魏秋全满脸惶恐地赶了过来,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一胳膊甩了开去。 旗木德看也不看魏秋全,径直出了阮郎归。 魏秋全尴尬地垂着脑袋,不让别人看他憎恶的表情。他做了两个深呼吸,随后丢下些酒菜钱,迅速追了出去。 生活,还要继续。 宾客们没有被这闹剧搅局,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这个西蜀许歌究竟是谁? 阮郎归的夜还在继续,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交杯换盏之间,许歌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唯一的话题。至于旗木德签下的花红,自然会有阮郎归的掮客上门讨要。 四楼之上,东侧大厅。 武昭日正倚靠在栏杆上吹风,他望着地上人群熙熙攘攘,嘴角自然而然地翘起。栏杆上放了几碟下酒菜,紧贴着边缘,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卞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站在武昭日侧后方,就像他习惯了站立在不被别人注意的角落里,“你这一百万两,就是从左口袋进了右口袋,平白赔了个凰飞飞给许歌。这么做真的值得?”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武昭日挑了颗樱屑花生弹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一个凰飞飞有什么价值?大半个蜀国又是什么价位?或许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姑娘饶我一命。而笼络人心,凰飞飞不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吗?” 卞天对此不置可否,他回头望向厅内。 大汉们还在喝酒比斗,他们体力超群,酒量也是超群。可惜许歌酒量不行,此时已经在一旁软塌上沉沉睡去。他嘴巴挪动着,似乎还说着什么不着四五六的胡话。 卞天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如果是我,现在就会结果了他。” 武昭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要是杀了他,许之音就能把你砸成肉酱。先说好,我可不敢和天人境界动手。” 卞天完全没有玩闹的心思,沉声道:“我生来便是你的死士,为你而死理所应当。” “我不要你死。”武昭日终于收起了玩笑,“我要你活着,我要我们全都活着,好好地活着。” 卞天不说话了,默默退入阴影之中。 武昭日拎起栏杆上的菜盘,将花生瓜子往空中一洒,零零散散掉落下去,砸得底下宾客纷纷抬头。只是那些宾客见到武昭日的面孔,一个个愤怒变谄媚。武昭日只是痴痴地笑着。 或许是笑够了,武昭日回到大厅之中,朝一名还算清醒的武士招了招手,“邱哥儿,送咱们的小新郎入洞房去,可别让人家凰姑娘久等了。” 邱哥儿嘿嘿直笑,就要把许歌拦腰抱起。谁知许歌居然还奋力挣扎,一拳在邱哥儿眼睛上砸了乌青。 许歌嘴里还不断嚷嚷着,“再来打过!再来打过!” 这哪里是醉酒啊,这分明是撒酒疯啊。 邱哥儿又招呼了几个弟兄过来,全被许歌三拳两脚打趴在了地上。打完这一轮,许歌难受地抱住了椅子,“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家,雪樱还在家里等我。” “雪樱是谁?”武昭日目光突然一闪,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他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卞天就在武昭日身旁立柱后方,低声回应道:“那位传过消息,姬雪樱如今化名肖华,她女扮男装就跟在许歌身边。” “哦?”武昭日嘴角一挑,也不说送入洞房的事儿了,抬手制止输急了眼的邱哥儿,“他既然要回去,那就送他回去吧。邱哥儿,你在九门提督府当值,夜巡的人与你都熟,还得麻烦你了。” 邱哥儿捂着丹青眼,也只能接受下来。只是他看看许歌,又不愿继续上前挨打。 武昭日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小心思,亲自上前靠近许歌。他的动作轻柔舒缓,蹲在许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我让人送你回家?” “回家?回家好!”许歌哈哈大笑,松开凳子抱了抱武昭日,“还是武大哥懂我的心思。” 武昭日被许歌抱得哭笑不得,只能安排邱哥儿准备。 这一回许歌也不撒酒疯,乐呵呵地听着邱哥儿安排。没一会儿,他便被人塞进了马车,从阮郎归下船口送了出去。 马车直接上了大道,也不怕被人拦住。 这叫上头有人,万事不愁。 一坐进马车,许歌脸上再无半分醉意。他用双手挠着头皮,急得抓耳挠腮,“完了完了完了!出去吃顿饭领个花魁回家!我怎么解释?该怎么办?雪樱不会拿剑砍我吧?王翠花不会把凰飞飞剁成肉末吧?” 许歌颓然地靠在车垫上,浑身脱力地摊着,“雪樱估计不会砍我,她会瞪我一眼,然后掉头就走。唉……这比拿剑砍我更吓人呀!根本闹不明白她的心思呀!” “啊!”许歌怒吼了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我就是出来吃顿饭啊!哈麻皮!你们王孙贵族就是流行送人玩儿啊!这哪里是送人给我玩啊!根本就是送人玩我啊!” 许歌那声怒吼动静太大了些,又叫得突然。邱哥儿手腕一抖,险些把马车赶到沟里。 邱哥儿使尽全力拽着缰绳,好不容易控制战马放缓了车速。他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许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许歌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还是装作醉醺醺地含糊道:“酒气上涌,有些,嗝,有些难受而已。” 听到这话,邱哥儿更慌了,他可不希望许歌吐在车里。然而许歌是武昭日的贵客,他邱哥儿只是九门提督的外孙,敢慌不敢言啊。 两人一个唯恐被识破了自己假醉,一个怕说多错多,居然谁都没有继续说话。气氛就这么沉闷了下来。 许歌倚靠在车板上,感受着马车微微晃动,竟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当然了,也可以称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他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回了家就把赶紧自我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至于退还凰飞飞,那是绝不可能的。 估计明天一早,全城都会知道他许歌豪掷一百万两银子为凰飞飞赎身的事情。他要是还把人家姑娘退还回去,以后还让人家姑娘怎么营生?他今夜挣来的名声也怕是得全都打了水漂。 再者说了,他许歌敢退,人家武昭日也不会收啊。 这问题到头来,还得他许歌自己想办法解决。 许歌靠在窗边,目光透过挡帘缝隙朝外看。此时已是深夜,长街黑漆漆的一片,哪儿还有店铺开门?哪怕雄伟如昌隆这等,也有寂静萧条时候。这条长街,就像是吞没一切的黑暗。 马车缓缓而行。 突然! 许歌在这片黑暗中见到了一束光亮。 居然有一家银楼尚未打烊。 许歌看着“虞美人”这招牌愣了片刻,随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邱哥儿!前面虞美人停车。” ps:~~~求月票!我需要你的月票!~~~ 178 虞美人 银楼,多是金银首饰。 许歌是这么想的,发生了阮郎归那事儿,或许应该给姬雪樱带点什么礼物。他突然发现,他俩认识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没有给姬雪樱买过礼物,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可许歌转念一想,这怎么有点像在外通了奸的丈夫。丈夫因为心里有愧,所以给家里老婆弄些补偿。 “通奸”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歌就赶紧甩了甩脑袋,将之抛诸脑后。他就连人家凰飞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哪里算是通奸。 邱哥儿在“虞美人”门口停下马车,“许公子,到地方了。” 虞美人店里正有伙计忙碌,似乎是在整理货物,也不知怎么就忙活到了这么半夜。 许歌也不管他,径直下了马车,往虞美人店里走去。 店里伙计见到许歌进来,立马停下了手里活计,一脸严肃地望向许歌,倒是谁都没有上来招呼的意思。 许歌也知道,这大半夜突然出现在人家店里是有些唐突,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你们管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 伙计们谁都没动,转头望向店铺深处。 一个温婉美人走了过来。她穿着淡青色小袄,内衬绣花琉璃裙,整个人透着大家闺秀的恬淡。她大概和许歌差不多年纪,只是气质上看起来像是许歌的姐姐。 “这位公子,小店已经打烊了。若是公子有什么需要,明日请早。”美人笑着和许歌打着招呼,一边还不忘与周围伙计打了个手势。 伙计们默默点头,继续干起活来。 许歌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眼珠一转,准备先套个近乎,“在下许歌,不知姑娘芳名?” 直接问别人姑娘的名字有些像是登徒子。对方姑娘听到许歌的问题也是微微皱眉,她掩了掩鼻子,很是不喜欢许歌身上的酒味。 不过既然是在做生意,这些繁文缛节并非如此重要。 “公子可以叫我一声陆老板。”陆姑娘很有耐心地回答着,只是隐约间有些疏远。 许歌挠了挠头,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汗味和酒味难闻,连忙退了半步,“陆老板,要不是事情紧急,我也知现在不是登门打扰的时候。” “登门是客,为客人排忧解难也是我们应做之事。”陆姑娘感觉到了许歌的急切,面色也好看了许多,“公子可是要挑选金银首饰?” 许歌也没想到被陆姑娘一眼就给看穿了,有些心虚地笑了两声,“陆老板果然慧眼如炬。我要给一个姑娘准备一份礼物。” 大半夜来给姑娘买礼物? 陆姑娘眼前一亮,追问道:“可是心仪的姑娘?” 许歌闻言一窘,半晌没答上话来。 陆姑娘望向许歌,眼神中居然带着些许感动,“想必是公子深爱的姑娘,否则如此春寒料峭的时候,公子也不会在深夜寻觅礼物了。” 许歌估计陆姑娘是误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也不准备解释,“或许陆老板店里正好有什么适合的推荐?” 陆姑娘点头问道:“不知那位姑娘是什么性格?喜欢作何装扮?平日里有什么喜爱之物?” 许歌答道:“她性子有些寡淡,但是心中爱憎分明。平日里喜欢穿白衣。最喜欢的东西……最喜欢的东西……”最后一个问题许歌有些答不上来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姬雪樱认识相处了这么久,却是连对方最喜欢什么都说不上来。 再往深处想想,姬雪樱一向无欲无求,还不爱袒露心声,想要知道她喜欢些什么也不容易。 许歌摇了摇头,暂时将这念头放下,“这是我第一次给她买礼物。”他说得诚恳,没有丝毫作假。 第一次买礼物?定情信物? 陆姑娘眼睛又更亮了几分,“那可得好好挑挑。”她突然来了干劲,朝两名伙计招了招手。那两名伙计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放下手头的箱子,快步走了过来。 “把最新的一批饰品样款全都拿来。”陆姑娘挥了挥手,那两人便从柜台后面端出了五个锦盒。 陆姑娘指挥着伙计们将锦盒一一打开,刹那间银楼内满是珠光宝气。 许歌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金银首饰。 花晨阁门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人人过得朴素,根本用不上这些。再加上花晨阁有百花露,能够美容养颜,就连寻常的胭脂水粉也都省了。 五个锦盒放成一排,许歌有些挑花了眼,只能求助似地望向陆姑娘,“那个,陆老板,这么多金银首饰里面,你有什么推荐吗?你知道,我……” “我明白,很多公子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女人心海底针,并非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陆姑娘安慰了许歌一句,随后目光从锦盒上一扫而过,迅速挑了三件饰品出来,“我觉得这几件应该不错。” 许歌定睛去看,分别是一根簪子,一副耳坠,一枚戒指。 陆姑娘先是拿起那副耳坠,如数家珍地说道:“狄国那边女子多是一耳三钳,燕国这边是一耳一坠。这副耳坠名为燕归,用上好的闪玉打磨而成,质地细腻温润,最是适合安静的姑娘。” 许歌点了点头,认真地接过耳坠打量。他发现陆姑娘并不是按照价值的高低来挑选礼物。她若是想要价格高点,那些金镶玉的饰品也不在少数。 这位陆姑娘是实实在在为许歌考量,努力挑选着适合姬雪樱的饰品。她挑出来的三件饰品全是银饰,从气质上就比之大富大贵的金饰更为适合姬雪樱。 陆姑娘又拿起那枚戒指,“这是上好银料打造的戒指,上方点缀光珠,刻画以莲花状,名为火莲,寓意出淤泥而不染。光珠红艳欲滴,还有祈祷身体健康,生机勃勃的意义。” 许歌一手拿着耳坠,一手又接过戒指看个不停。他有些难以抉择,他觉得两个都很好看,两个都很适合。 陆姑娘又拿起最后一根银簪来,“这根银簪做工讲究,被工匠们打磨到了极致,甚至模仿出了树木的纹理。整个簪子仿造木簪而成,又在顶端搭配蓝晶,名为霜梅,仿佛腊梅傲雪风中开,意境深远。” 许歌两手都拿了东西,最后那支簪子拿不下了,可他觉得那簪子也很漂亮,也很适合姬雪樱。他还真是看什么都觉得不错。 陆姑娘一手抓着袖子,一手捏着簪子在许歌面前缓缓移动,方便许歌看得清楚。 许歌脸上全是纠结神色。 陆姑娘笑着问道:“如果您喜欢别的也没关系,只是我觉得这三件应该和您所说的那位姑娘最配。” “我也这么觉得。”许歌点头表示认同。 陆姑娘笑得更开心了,“那公子喜欢哪一件呢?” 许歌咽了口唾沫,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坚定地说道:“我全都要了!” 陆姑娘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道:“承惠,总价一百两。” “一百两?不是很贵的样子,一张通行证的价钱。”许歌点了点头,迅速将手中戒指和耳坠放回锦盒,然后伸手入兜。 许歌伸手入兜这个动作瞬间就僵硬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今天是武昭日请客吃饭,所以…… 他!没!带!钱! 179 送人上门 许歌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倒不是因为没带钱,讲道理嘛,他以前在蜀国也常常赊账,只是人家知道他花晨阁大少爷的身份,自然都愿意赊账给他。 而今天面对的是个刚刚认识的姑娘,这姑娘方才还非常用心地帮他挑选了礼物,关键是这礼物要是今天不买到手,他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问题。 许歌那个手心冒汗,眼珠乱转地想着办法。 陆姑娘似乎察觉到了许歌的窘迫,低声问道:“可是价格太贵了?”她想起许歌大半夜来给心爱之人买礼物的举动,不由的有些心软,“要不我再给你打个九折,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许歌听到这话,心里更苦了,赊账或是没带钱这种话更加说不出口了。许歌眼珠一转,终于想起了还在店外等着的邱哥儿。 “陆老板,你等我一下。”许歌手里还抓着戒指和耳坠就夺门而出。他的速度太多了,陆姑娘都没反应过来。她手里抓着最后那根簪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两名伙计端着锦盒也傻了眼,“小,小姐!这人不会是抢……” 没等伙计把话说完,许歌已经拽着邱哥儿进了店里。他直接指了指那三件首饰,“我要这几件首饰。” “啊?你要,那你就买呀?抓我进来做什么?”邱哥儿不满地揉着被许歌拽痛了的肩膀。许歌之前一人独斗二十人,可是给邱哥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被许歌这么拽进来也没动气。 许歌轻咳了一声,在邱哥儿耳边轻声说道:“我没带钱。” 邱哥儿呆了一下,随后当着大家的面摊了摊手,直愣愣地说道:“我也没带钱啊。” 许歌听到这话,恨不得把邱哥儿捂死。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许歌不带钱出门买霸王首饰了。 陆姑娘也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她虽是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克制地掩嘴一笑,“原来许公子是邱公子的朋友啊。” “巧茜妹子,好久不见。”邱哥儿非常自然地和陆姑娘打了个招呼,“上次我奶奶过寿,特别喜欢我从你这儿订的寿桃,还叫我多来光顾你的生意。”他抓了抓后脑,“不过最近我跟着大王子做事,事情太多都忘了过来谢你。” 许歌暗中记下,原来陆姑娘名叫陆巧茜。 陆巧茜听到“大王子”的名号显然一愣,下意识地瞥了许歌一眼,随后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店里承蒙大王子关照。邱公子为大王子做事,也是帮了我家。” 邱哥儿呆呆一笑,“你们今天怎么忙到这么晚了?平日里不是日落就关门了?” 陆巧茜笑着答道:“我们最近在齐国寻到了一位首饰商人,想要和他合作,进些齐风的货物。今天正好来了一批样板,所以就忙得晚了一些。” “齐国来的东西?”邱哥儿也有了些兴趣,“你知道的,我那小妾最喜欢齐风的首饰,有什么新货正好让我也看看。”他说着这话,就要向搬货的伙计们走去。 陆巧茜将他拦住,笑容有些尴尬,“邱公子,这些都是样品,怎么能污了你的眼。等我们挑过之后,只有适合的才能放到台面上买卖。等挑拣完毕了,我一定带上货登门拜访,让您和嫂子好好挑挑。” “这样啊,那就算了。”邱哥儿也没强迫陆巧茜,转而拍了拍许歌的肩膀,“还是说说许公子的事儿吧。” 刚刚邱哥儿和陆巧茜这波谈话,将许歌没带钱的尴尬冲淡了不少。他调整好心情,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歉,陆老板……” “既然是邱哥儿的朋友,叫我巧茜就行。” “巧茜姑娘……”许歌重新说道:“很抱歉,我忘记带钱了,但是这些首饰对我很重要,没了它们我可能今晚就会没命,所以……” 今晚就会没命? 难道是因为不能给心爱的姑娘买到礼物,所想就想自寻短见吗? 陆巧茜眼中满是感动,觉得像许歌这样的痴情男子,那真是世间难寻。原本以为戏文里的故事全是假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穷学生为心爱之人倾尽所有,还有比这更让人揪心的事儿吗? “既然如此……”陆巧茜咬了咬牙,“今日我做主,这三件首饰送许公子了。” “啊?”这下轮到许歌犯傻了,他赶紧摇头,“不不不,巧茜姑娘你误会了。” “许公子,你别说了。”陆巧茜好人做到底,只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是还看上哪一件,一并拿去。不过……不过只能再挑一件,我,我也不能太坏规矩……只要你能与那位心爱的姑娘长长久久,巧茜也就心安了。” 许歌已经完全猜不透陆巧茜在想什么东西了。她眼中还泛着隐约泪光,这到底是误会成了什么样子? “巧茜姑娘,你真的误会了。”许歌干咳了两声,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没钱,我是真没带钱。” 陆巧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真的?”她眼眶还有些泛红。 “真的!”许歌指天发誓。 “这样啊……”陆巧茜悄悄抹了抹眼角,又看了邱哥儿一眼,“若是如此……许公子如此痴情之人,我自然相信许公子为人,再加上邱公子作保。” 邱哥儿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作保了? 陆巧茜又对伙计招了招手,“为许公子将三件首饰包起来,银两许公子下次再来时付上便是。” 许歌连连点头,唯恐陆巧茜再误会什么。 陆巧茜掩嘴一笑,“这样算来,倒是我占了公子的便宜。”伙计将首饰接过去,分别用三个香木盒子装点起来。 “此话怎说?” 陆巧茜笑道:“下次许公子来付账,总不能一件东西不买吧。以后,小店也要靠许公子多加照顾了。” 许歌挠头笑着,“一定一定。”他心里也不知道下次要买什么,反正先答应下来,下次再说吧。他突然觉得这位陆巧茜姑娘和他小姨有些像,正经和不正常之间来回跳动,让人捉摸不透。 气氛稍稍有些尴尬,还好伙计手脚麻利,将三件首饰全部包好,交到了许歌手上。 许歌接过包裹,连忙朝陆巧茜拱手一礼,“巧茜姑娘,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把账还上。”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急着还账。 “不用这么着急。”陆巧茜保持着淡淡微笑。 许歌一手抓着包裹,一手抓着邱哥儿赶紧从虞美人退了出去。 陆巧茜还在跟许歌挥手。等她见着许歌上了马车,这才小小地做了个鼓劲的手势,“许公子,为了你心爱的姑娘,可要努力啊。”这话,许歌自然是听不到了。 一众伙计还在那边忙活,他们见到陆巧茜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歌钻入马车车厢,那小心肝还在“嘭嘭”直跳。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辈子还真是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情。 马车移动起来,许歌的目光望向手边包裹,脸上终于又露出笑容来,“希望雪樱都能喜欢吧。” 长夜漫漫,归心似箭,这夜便更加难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终于再次停下,“许公子,到地方了。” 许歌深吸了口气,拎起用上好丝绸装扮的包裹,掀开挡帘,“辛苦邱公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朋友。”邱哥儿笑了笑,目送许歌下车。 两人拱手告别,长鞭一响,马车便再次驶向黑夜。 晚风一吹,许歌头脑越发清醒。他抖擞了一番精神,想着不要打扰温老休息,准备翻墙入院。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侧门推开了一条缝,温老探出头来。 “许公子!你可回来了!”温老脸上带着惊慌神色。 许歌也是一愣,赶紧上前,“温老,这是怎么了?” 温老咽了口唾沫,“刚刚阮郎归来了人。” “阮郎归?”许歌突然额头冒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来做什么?” 温老低声说道:“他们送了个姑娘入府。” “轰隆!”许歌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 180 无人入眠 许歌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入宅内。他刚刚走进前院,就看到左徒贡正站在院子里赏月。鬼知道他大晚上不睡觉,干嘛要在前院赏月。 好吧,许歌心知肚明。 左徒贡听到许歌的脚步声,扭头望了过来。他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瞥见许歌右手上抓着的包裹,于是手指虚点道:“大丰收啊。” 这话里调侃意味十足,许歌自然听得出来。他一脸苦笑,“情况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左徒贡耸了耸肩,“我就怕见到血啊肠子什么的乱飞,所以到这儿赏月来了。” “真没义气!”许歌瞪了左徒贡一眼,“要是真出了人命,你这宅子可就没人要了。” “无所谓。”左徒贡又耸了耸肩,“反正是兵部的宅子。” 许歌被噎住了,他给左徒贡肩头来了一拳,赶紧往后院赶去。穿过前厅,再绕过小花园,许歌已经能见到后院的圆形门洞。 就在这时候,院里传来了王翠花的呼喊声,“不要脸的东西!老娘一掌拍死你!” “不好!”许歌惊呼一声,立马运起飞蝶穿花步直接翻过围墙,“手下留人!” “啪!”一声脆响。 许歌跳入院中,就听到王翠花哇咋乱笑,“哈哈哈,这下让我拍死了吧!让你吸老娘的血。”她邀功似的向许歌扬了扬手掌,掌心里是个血肉模糊的蚊子。 许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拍人。” “你回来了?”姬雪樱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歌背后一个激灵,赶忙堆起笑容回过头去,就看到姬雪樱和另一个姑娘坐在石亭里。她们两人分坐棋桌两端,桌上黑白分明,这棋已经下了一会儿了。 坐在姬雪樱对面的那个姑娘,许歌不认识,应该就是凰飞飞了。 之前许歌假装酒醉,还没见到过凰飞飞的面容,如今看到还真是当得上“花魁”二字。武昭日做事也真是雷厉风行,凰飞飞居然连表演时穿的贴身甲都没换去,就被直接送到了许歌院里。 这戎装与凰飞飞更配,英气与妩媚融合至一处,当真有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凰飞飞见着许歌,立马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妾身凰飞飞,见过许公子。”她的嗓音带着淡淡沙哑,媚入骨髓。 许歌先是愣了愣,随后赶紧还了一礼,“在下许歌,见过凰姑娘。”他话刚说完,便听到“哒”的一声轻响。 姬雪樱落下了一枚棋子,径直站了起来。她看也不看许歌,转身便往内宅方向去了。 许歌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朝她追了过去,“雪樱!我……” 不等许歌说完,姬雪樱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飞飞与我解释过了,是大王子将他送给了你。你用不着和我解释,我全都明白。” 虽然知道姬雪樱一向性子冷淡,但是在这时候她越是懂事,许歌心里越是不安。他看了一眼右手抓着的包裹,赶紧推起了些笑容来,“雪樱,我给你……” 又不等许歌说完,姬雪樱扬了扬手,“我有些累了。”说完这话,她直接转身而去。 许歌向前追了两步,就被王翠花给拦了下来。 王翠花这次没笑,她有些不满地看着许歌,“明明是雪樱姐姐先来的,明明是雪樱姐姐先和你说话的,你怎么就知道回答那个狐狸精呢?” 许歌哑口无言,回想一下刚才还真是姬雪樱先和他打了招呼。他挠了挠头,确实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王翠花哼了一声,也不再理睬许歌。她偷偷瞪了凰飞飞一眼,转身追着姬雪樱而去。 许歌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看手里的包裹,这下是连礼物都没能送出去。就在他懊恼的时候,凰飞飞轻轻唤了他一声,“许公子。” 许歌收拾起心情,挤出些许笑容来,“怎么了凰姑娘?”他知道这事情不是凰飞飞的错,她也只是受害者。 凰飞飞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如今妾身已经是许公子的人了,不知公子准备怎么安排妾身?” 许歌苦恼摇头,“不用麻烦,我不需要有人伺候,你就当自己是个自由人。你在燕国,或是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什么亲戚?等过一阵子我可以请人送你过去。” 凰飞飞苦笑着摇了摇头,“能入阮郎归,自然是没有家人了。如今公子将妾身买下,那妾身就是公子的人了。” “别别别!”许歌脸上苦恼之色更深了些,“凰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也不需要什么奴婢。你现在就是个自由人了,想要往哪儿去,想要做些什么,全都随你。我绝不会阻拦。若是武昭日问起来,我自然会为你说明清楚。” “自由人吗?”凰飞飞露出凄苦之色,“妾身从小就在阮郎归长大,除了琴棋书画,还有些伺候人的本事,其他什么都不会做。天大地大,妾身又能往哪里去了?” 许歌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凰飞飞说。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不急着想,我估计还得在这儿呆上一阵子,凰姑娘暂且在这儿住下,等什么时候想明白再去做也不迟。” “妾身明白。”凰飞飞行了一礼。 许歌还急着要去找姬雪樱将事情说清楚,却发现凰飞飞站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凰姑娘,可是温婆没有给安排住处。” 凰飞飞摇头道:“温婆已为我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只是……”她脸上似是透出淡淡红晕,“公子今夜不需要有人侍寝吗?” 侍寝?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在许歌脑中响起。 这夜里若非许歌目力惊人,还真看不清凰飞飞脸上红润了。可就是因为看得清了,他这心才跳得更加七上八下。 后院的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许歌喉结滚了滚,不由将凰飞飞打量了一番。她那略带娇羞的模样,真是看得更加令人心动,真是不愧花魁之名。 凰飞飞也不说话,甚至略微垂下头去,这下就连她那一身甲胄都拦不住她满身风情了。 许歌赶忙撇过头去,“我不需要别人侍寝,你更不需要给任何人侍寝。咳咳咳,你尽管休息去了,我还有别的一些事情要做。谁要是想让你侍寝,我去替你砍他。” 凰飞飞略显意外地抬起头来。她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随后掩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妾身就先去休息了。公子可得好好跟姬姑娘解释。” 许歌脸上一红,这是被凰飞飞看穿了想法。他赶忙拱了拱手,落荒而逃。 后院之中,只留下了凰飞飞一人,“许公子是个好人,而我……”她仰头看着月亮,轻声低叹,“自由人……吗?” 先不说凰飞飞如何思绪难平,许歌拎着礼物,飞速往姬雪樱住处赶去。 出了后院,又绕过几个回廊,许歌已经到了姬雪樱那小院里。他刚刚踏入院中,便听到王翠花咋咋呼呼的声音,“雪樱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原谅许大哥。我?你别误会。真的别误会,我可没想着自己趁虚而入。我是在为你着想呀……” 许歌摇了摇头,暗叹王翠花这个活宝,她心里想着什么完全兜藏不住。 如今王翠花也在姬雪樱房中,只怕不能好好交流。许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往院子里走。以他如今的功力,若是他刻意隐瞒,姬雪樱很难发现他的存在,怎么也得靠近到五步之内。 走到门前,许歌将包裹轻轻放下,“还是等雪樱冷静一下,明日一早再来解释吧。有王翠花这活宝陪着,至少雪樱的心情不会太差。” 许歌心中打定主意,就准备离开小院。正当他迈开脚步之时,院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串细微声响。 许歌立马按住了剑柄,定睛去看。只见一道黑影踉踉跄跄地翻墙而过。 墙头上沾染了鲜血,一直延伸到那黑影后背处。 许歌立马拔出剑来,只听见那黑影挣扎着喊了一句,“雪樱!” “哗啦”一声,姬雪樱手持长剑,开门而出,与许歌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一阵纠结,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向黑影。借着月色看那人面容,两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者,竟是君青麟! 181 死而复生 许歌和姬雪樱对视了一番,谁都没有上前。 君青麟脸上满是血污,他颤抖着嘴唇,抬手伸向姬雪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身子猛得抽搐了一下,栽倒在地上,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许歌想要上前查看,被姬雪樱抓住手腕。 姬雪樱微微摇头,移目望向围墙。 围墙之上又出现了两名黑衣,他们手中捏着短刀,正是九婴杀手常有的打扮。他们望见院中许歌和姬雪樱,没有立即动手。 王翠花手持双刀冲了出来,脸上横肉颤抖,“许大哥!怎么说?要不要切碎了喂狗?”她平日里有些呆傻,但是动起手来毫不含糊。 许歌抬手将她制止,自己扛着千磨剑向前走去。 围墙上那两人显然吃了一惊,赶紧将手臂抬起。 黑洞洞的胸口瞄准了许歌的胸膛。许歌知道,这些九阴杀手袖管里藏着暗弩,可惜他并不畏惧。 许歌又往前走了两步,其中一名九婴杀手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许歌!不要再上前了!我们不是来对付你的!” “哦?”许歌拖长音调,暗中看了君青麟一眼。他依旧保持着对君青麟的警惕,之前君青麟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这就是条扭曲的毒蛇,谁都不知道他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那你们是来杀他的咯?”许歌用千磨剑指着一动不动的君青麟。 九婴杀手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道:“没错,我们的目标是他。” 君青麟从九婴第一猎人变成了猎物? 许歌挑了挑眉毛,硬邦邦地问道:“为什么?” “我们不需要理由。”两人杀手同样生硬地回答道:“我们只是执行任务。” 许歌眼珠一转,将千磨剑抗在肩上,“做你们的事情,把他扛走。别弄脏了我师兄的地方。” 两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一人就要上前,另一人将他胳膊拽住,轻轻摇头。 许歌乐了,“怎么?没胆过来?”他索性将千磨剑收回剑鞘,抱起双臂来,“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 那两人低声交流了片刻,随后说道:“我们的任务只是杀他。我们知道他与许公子有仇,还请许公子退后几步,容许我等完成任务。” 许歌冷笑道:“我和你们九婴就没仇了?当初去花晨阁搞破坏的,也是你们吧!我为什么要给仇人让步?” 其中一名黑衣激动起来,“许歌!那都是他们做的事情,和我们……”另一人赶紧将他拽住,连使眼色。 许歌立即注意到了他们话语中的重点。这两个黑衣人不仅和君青麟不是一路人,甚至与他之前遇到过的九婴杀手立场完全不同。 “你们?他们?”许歌直接点出漏洞。 那两人浑身紧绷起来。 许歌不急着套话,这时候该着急的人是对方。 那两人看看许歌,又望望君青麟,最后终于妥协道:“若是许公子愿意袖手旁观,我们可以与您透露一些消息。” 许歌掏了掏耳朵,“先说消息。” 其中一人差点就要动手,还是被另一人阻止了。他组织了一番语言,低声说道:“九婴也非铁板一块,君青麟那一支失败了,我们是在清理门户。” 许歌眉头微挑,思考着消息真实与否。 “这不可能!”姬雪樱突然出声道:“君青麟那一支是义……是山师才的!” 杀手幽幽道:“山师才依旧是人,是人就会有出错的时候。”话都说到这里了,他索性加了一句,“其实雪樱你才应该松一口气,山师才一死,九婴自然不会继续追杀你。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许歌看了姬雪樱一眼,发现她还在震惊之中,似乎一时之间她无法接受山师才失败的消息。他心中叹了口气,暗暗做了个决定,抬腿向墙边靠近了两步,“这道理说得倒是不错,没你们这些蛆虫跟着,以后日子确实能好过不少。” 对于许歌的讥讽,两名杀手并没有激动的反应,他们只是平静地问道:“许公子,现在可能让路了?” “不着急。”许歌摇了摇头,又朝君青麟那儿走了两步,“反正都是杀人,不如我替你们动手。” 两人眼中满是疑惑。 许歌摊手道:“我和他有仇,不亲手杀他总是心有不甘。” 两名黑衣人很是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许歌。 就在这个时候,左徒贡终于赶了过来。他手中握着梧桐剑,就站在另一侧的墙头上,静静地看着两名杀手。 那两名杀手顿时做出了决定,“许公子可以动手,我们只需要他死而已。只希望等许公子动手之后,再由我们确认一番。” “真是事多。”许歌没有啰嗦,直接走到了君青麟身边。他没用千磨剑,伸手往君青麟袖管里掏了掏。他对君青麟这个无底洞一样的袖子可是记忆犹新。 入手处能够摸到各种暗器。君青麟的袖子里做出了无数挂钩,方便他携带暗器。而袖子外侧特意加厚,抹平了许多暗器的形状。只是这些暗器的数量少了许多,该是被君青麟在逃命之时用掉了。 左徒贡看了一眼姬雪樱的表情,突然开口说道:“不要弄脏了我的院子。” “这是兵部的院子。”许歌回了一嘴,不过还是摸了一根钢针出来。他将钢针瞄准了君青麟的后脑,随后一拍。 “波!”一声脆响。 整根钢针没入脑后,君青麟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狗东西,这下你不能再从阴间爬回来了吧。”许歌愤恨地吐了口唾沫,拍着手站起身来。他向后退了两步,示意九婴杀手下来确认。 那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还是那个脾气暴躁的落下了围墙。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君青麟的尸首,时刻戒备着许歌。 许歌撇了撇嘴,又向后退了两步。 九婴杀手这才放宽了脚步,迅速走到君青麟身前。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君青麟的鼻息,脖颈,手腕。他反复确认君青麟再无心跳与脉搏后,才朝围墙上点了点头。 围墙上那杀手直接飞退,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们也是谨慎。”许歌打了个哈欠,“还担心我偷袭你们,拼着一条人命也要把消息传递回去?” 留下的那名杀手不答,他看了许歌两眼,确认许歌没有异动之后,才一溜烟地翻出了墙外。 许歌寻迅速看了左徒贡一眼。 左徒贡二话不说,顺着两名杀手的背影追踪而去。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左徒贡才重新返了回来,“那两人在江水里做了准备,用游鱼放下消息后,拦住了我。那游鱼,我没抓到。他们两人服毒自尽了。” “九婴死士就是这样。他们不怕死,就怕不能完成任务。”姬雪樱淡淡地说道:“没有自我,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她话音之中,似乎有些淡淡惆怅。她望向君青麟的尸首,君青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许歌突然笑道:“雪樱,你想不想知道九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雪樱一脸疑惑。 许歌哈哈一笑,“我在九霄的时候,和小平学了一手续命金针!”他在扶起君青麟的尸首,在他脖颈后用力一拍,那一指长的钢针激射而出,“当”的声音落在地上。 随着钢针掉落,君青麟死而复生。他猛得睁开双眼,全力吸了口气。随后他见到了眼前的姬雪樱,挣扎着喊道:“雪樱,快,快去救救义父!” 姬雪樱浑身一颤。 君青麟说完这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昏迷倒地。 182 昏迷 王小平正在做梦,他睡得一向很沉。他正攀爬在一处悬崖上,往下全是浮云,往上还是浮云。他就这么吊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全为了不远处的一株小草。 那株小草遍体发紫,是王小平从没见过的品种。他很是好奇,这会不会是某种神奇的药材。他只想将这小草快些采摘下来,好研究某些未知的药性。 王小平又努力向上爬了两步,终于靠近了小草身旁。他伸手够向小草,指尖距离小草只剩下一寸。 便在这个时候,天地与山壁全都震颤起来。 王小平抓不住山壁,整个人跌落下去,跌入云层。 “啊!我的草药!”王小平惊醒过来,发现许歌正用力摇动着他的肩膀。 “你可算醒了。”许歌见到王小平睁开双眼,吁了口气将他肩膀松开,“快来,这里有个病秧子要交给你。” 王小平哀怨地看了许歌一眼,还是从床铺上迅速爬了起来。他跳下床,才发现自己屋子里挤满了人。姬雪樱,左徒贡,王翠花,还有个蜷缩在地的青衣人。那青衣人的背后正在滴血。 “这人是谁?”王小平一边奔向青衣人,一边示意左徒贡将青衣人平放在桌上。 许歌耸了耸肩,“君青麟。” “啊?”王小平吓了一跳,刚刚伸向君青麟的手指猛然往后一缩,“九婴的君青麟?就是那个曾经追杀过你们的君青麟?” 许歌叹了口气,“你再不看看,他估计就要死了。” 王小平闻言立即回过神来,全神贯注地看向君青麟背后的伤口。他直接上手撩开沾血的衣物,不顾自己的睡衣染上鲜血。 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君青麟背后实实在在地挨了八刀,其中两刀将骨头都给砍裂了。 “他是被人围攻受伤的。这八刀用力习惯各不相同,显然是出自八人之手。”王小平一边查看,一边向众人解释,“在被砍之前,他身上还有这不轻的伤势,应该是之前许大哥留下的。” 王小平顺着君青麟的脊柱一路向上摸索,最后摸到了君青麟后脑处还在流血的一个孔洞,“这是!”他抬头看向许歌。 许歌点头应下,“应急。” “唉!许大哥,你……唉……”王小平叹了口气,赶忙从一旁医箱里掏出了一把瓶瓶罐罐,“你这手法还不够纯熟,若是再偏半寸,他这条性命就交待在这里了。你们先出去,我来给他急救。” 众人点了点头,在救人这件事情上,这屋子里再多上十个人也不及王小平顶用。若是连王小平也救不了君青麟,那只能说君青麟命该如此。 许歌最后一个离开,为王小平关上门扉。 众人站在院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九婴敢在昌隆城里当街杀人,不知该说他们胆量不小,还是背后有人。”左徒贡直接开始思索今夜事件的始末。 许歌应声道:“如果真如方才那两名杀手所言,那么九婴内部应该是起了内讧。只是不知道详情,我们也没办法进一步了解。一切都得等君青麟醒来再说。” 左徒贡补了一句,“如果他还能醒来的话。” “若是他不能醒来,就得请师兄帮忙细查下去了。”许歌皱着眉头,偷偷看了姬雪樱一眼,“我们不知道九婴如今是谁当权,不弄清九婴的底细和立场,这日子总是难过。” 左徒贡点了点头,“我明白。” “还有一件事情。”许歌回想起在阮郎归发生的事情,反正这里也没外人,直接对左徒贡说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姓卞的人。” “卞?”左徒贡挑了挑眉,“这个姓氏少见,他和你发生什么事情?” 许歌沉声道:“我怀疑某个姓卞的人,可能与我娘亲遇害之事有关。” 左徒贡沉思了片刻,“我会托人查查看。” 许歌急忙道:“这事情必须找心腹之人去查。”他可不想左徒贡出什么事情,“我今天遇到的那人叫做卞天,是武昭日的贴身护卫。” “和燕国王室有关?”左徒贡摸了摸下巴,“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 左徒贡又和许歌分享了一下昌隆城内的情报。 许歌越发觉得昌隆水深。卧龙之地,各方势力掺杂,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怕是比九霄当初的情况更加麻烦。在加上如今的燕王不太管事,局势有向更糟情况发展的可能,真是让人头大如斗。 现在不排除九婴再次窥探的可能,许歌和左徒贡又交流了一番宅子的安全问题。最后两人决定,还是不要对外招募人员。昌隆城这般鱼龙混杂,谁都不知道招进来的是哪一方的间谍。许歌听从了左徒贡的提议,让曹先令派些家丁过来,危急时刻还是自家人更加值得信任。 许歌和左徒贡两人在这边讨论,姬雪樱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小平的屋子,而王翠花已经用手支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 王小平屋内燃着灯火,没有声响,只能看到他的身影不断在灯光下晃动。 许歌和左徒贡正商量到需要的家丁人数,王小平推开了房门。 众人立即扭头望去,见到王小平疲惫的神情。 王小平满身是血,这件睡衣算是毁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留下两道血痕,“我尽力了。”他咽了口唾沫。 姬雪樱闻言双眼一暗。 许歌忍不住扶住了姬雪樱的肩膀。 姬雪樱朝许歌挤出一丝微笑来。 王小平叹了口气,“他的命是保住了,至于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我也说不准。” 许歌手掌一顿,恶狠狠地瞪了王小平一眼,“你这臭小子,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王小平一脸无辜。 许歌“噗嗤”一笑,拍了拍王小平的肩膀,“好了,逗你的。干得不错!”他给王小平胸口一拳,率先往屋内走去。姬雪樱紧随其后,众人鱼贯而入,一会儿只剩下了王翠花在院子里打着瞌睡。 屋内,君青麟平趴在桌上,身上缠了一圈圈绷带,看着有些渗人。不过他的呼吸已经平缓下来,应无大碍了。 姬雪樱终于松了口气。 许歌将君青麟抱到了王小平床上,左徒贡会给王小平另外安排屋子。他们商量了一番,给这屋子上了锁,只能等君青麟醒后再做询问。 众人将君青麟彻底安置好,已经是接近日出,大家都是疲乏不堪。王翠花率先离去,左徒贡带着王小平去新屋子,现在只剩下了许歌与姬雪樱两人。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我送你回去吧。”许歌率先打破沉默。 姬雪樱低头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在小径中走着。 晚风吹过,道路两旁小树林微微晃动,发出沙沙声响。 姬雪樱肩膀微微颤抖,许歌赶紧脱下外衣披在姬雪樱肩上。 “谢谢。”姬雪樱抓着许歌的外衣,依旧垂着脑袋。 许歌不敢去看姬雪樱,可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那个凰飞飞的事情,都是武昭日搞出来的。我已经和她说好了,等她有了去处,便会请人将她送走。” 姬雪樱抬起头来,也不去看许歌,“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两人各自望向一边,不过并行的身子稍稍靠近了一些。 “谢谢。”姬雪樱突然再次道谢,“多谢你照顾我的心情,饶了君青麟一命。” “上次杀他已是危急时刻,我知道你关心的不是他,而是山师才。”许歌挠了挠头,“所以九婴的事情,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姬雪樱抬头望天,幽幽地叹了口气,“九婴养我育我,但也害我逼我。义父对我和蔼,却又严厉恶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肩膀再次颤抖起来。 许歌赶紧将姬雪樱搂住。 姬雪樱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挣扎。 “想不明白,现在就别去想了。”许歌轻声说道:“等君青麟想来,我们再做打算就是。无论如何,至少还有我在。” 姬雪樱抬头看向许歌,许歌低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 冰霜里透出柔情,是那颤抖的双眸。 许歌只觉得心头发热,就要吻她的唇。 姬雪樱向后缩了缩,离开了许歌的怀抱,“我到了。”她的院子就在两人身前。 许歌无奈地挠了挠头,“好好休息。” 姬雪樱向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门口放着的包裹,“这是?”她回头望向许歌。 许歌脸上一红,挪开目光,“那个,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银楼,给你带了点礼物,就是些普通的首饰。” 姬雪樱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我从不戴这些,你希望我戴吗?” 许歌心口一跳,“你戴上了一定好看。” 姬雪樱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不过她还是拎起包裹进了屋内。 直到门扉合拢,许歌才鼓励自己似的挥了挥拳头,一蹦一跳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日出将至。 姬雪樱在窗前看着三件首饰。 王翠花做了个凰飞飞的小草人用钢钉扎着。 左徒贡正在给曹先令写着书信。 王小平泡在木桶里,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许歌做在屋顶上,“雪樱她,会不会喜欢我的礼物呢?” 无人入眠。 183 父女对话 日头初升,今天燕王武珲还是没有上朝。 原因是他养得京巴犬身子难受,不愿意好好吃饭,这让他心急如焚。 这会儿武珲披散着头发,正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抱着京巴晒太阳。他闭目躺在藤椅上,京巴小声咕噜着,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京巴的后背。 偌大湖心亭里只剩下他们一人一狗,很是惬意的模样。 静谧之中,一个太监穿过长廊,靠近到武珲十步以外,跪倒在地,“陛下!” 武珲依旧闭着眼睛,随意地招了招手。 那太监慢慢走到武珲身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令月公主求见。” 武珲终于睁开了双眼,将身子坐直了些,“让她过来。” 太监垂首应下,又匆匆顺着长廊离开了湖心亭。 武珲继续逗弄着京巴犬,直到武令月出现在他身后,“儿臣拜见父王。” “孤的小月亮,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武珲面露笑容,抱着京巴站起身来,“这么一大早来找父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武令月正色道:“儿臣听说父王因为国泰病了,就不上朝理政,特来此处劝解。” 武珲抬手虚点武令月,“你这哪里是劝解,分明就是来责问孤嘛。” “儿臣不敢。”武令月赶紧低下头去。 “你这孩子,年岁越大,越是生分了。”武珲摇了摇头,“你那哥哥不务正业,你倒是矫枉过正,太严肃了些。都是自家人,在爹面前放松些也没关系。” 武令月叹了口气,柔声说道:“父王,你哪怕是不愿上朝理政,也该编些像样的理由。如此下去,以后史书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议论您呢。” “他们爱怎么写怎么写。”武珲甩了甩衣袖,“孤就是不愿去听那些朝臣聒噪,今日这边来了旱灾,那边狄国扰我边境,从来就没个好消息。有什么问题他们自己不会解决吗?整天就等着孤来决断,给他们的饷银还不如拿去喂孤的国泰民安。” 武令月无奈苦笑,实在是拿自己这位父王没有办法。 “不说这些丧气事儿。”武珲转脸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里的京巴,“国泰该是怀上了民安的种,过些日子孤就能当狗爷爷了。” “父王!”武令月忍不住说道:“您是万金之躯,哪怕再怎么喜欢国泰与民安,也不能以,以他们的爷爷自居。那儿臣岂不是……” “哎!这不一样,你们各论各的。”武珲毫不在意,随意地摆了摆手。他将武令月上下打量了一番,“孤就是觉得啊,国泰民安都要下崽了,孤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武令月脸上一红,“父王!儿臣只愿待在父王身边。” “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武珲哈哈一笑,“你那哥哥也是的,整天花天酒地的,也不见落下个三瓜两枣的。” 武令月满脸苦笑,已是不早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武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跳脱的性格,要不然武令月小的时候,他也不会整天带着她处理政务了。 甚至到了武令月稍大一些的时候,武珲直接把政务交到了武令月和武昭日手上,自个儿架鹰斗犬去了。还是武令月再大一些,两兄妹觉得此事不妥,才将政务重新还到了武珲手中。 当时武珲对这决定还颇有怨言,只觉得一双儿女挤占了自己玩乐的时间。也正是当时一度放权,才造就了兄妹两人如今的矛盾。 兄妹两人对此都颇为不满,可是野心这种东西,一旦培养起来,谁都不会愿意让步,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们一定是怨爹的。”武珲将国泰放在地上,抓了把鱼料扔入湖中。 锦鲤翻滚,争先恐后。 武令月心中一紧,“儿臣不知道父王在说什么。” 武珲苦笑道:“也是我当年一时贪玩,才让你们兄妹二人生出了间隙。”武令月赶忙拱手,就要开口解释,武珲直接挥手将她打断,“孤爱玩,却不傻。你们这些年来明争暗斗,孤总是看得清楚的。” 武令月咬住嘴唇,不曾答话。 武珲突然沉下了语气,“爹这次公开为你征集驸马,你会不会怨爹?” “儿臣不敢。”武令月垂下脑袋。 武珲摇了摇头,“是不敢,还是不会?”他不等武令月回答,继续沉声说道:“孤这些年常常自责当年举动,如今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原本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让你死心。毕竟这从古至今,做大王的终究还是男人。” 武令月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抑郁难平。然而她没有在武珲面前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听着。 武珲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爹原本想着,趁着这个机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最好还能有些靠山背景。哪怕是你哥登基之后,也不会轻易对你下手。再者说了,你哥也不是绝情之人。我知道他在驸马这事儿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他的选择不差,估计是希望你能做个安稳的逍遥公主。只是你……” 武令月抬起头来,直接迎上武珲的目光。 武珲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打算。”他叹了口气,“月儿,做个逍遥公主不好吗?” 武令月昂头说道:“父王!是您教了我,谁说女子不如男。兄长性子豪迈狷狂,文韬武略不输于人,然而他行事过于激进,若为王则大燕必定陷入狼烟烽火之中。难道这就是父王想要看到的未来?” 武珲再次叹息,“孤会好好教他。” 武令月无奈摇头,“父王连我都无法说服,兄长比我更为偏执,父王哪里来的自信夸下海口。” “这……”武珲被女儿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吹胡子瞪眼,“都怪孤平日里太宠溺你们了。你们如今一个个,唉,真是一个个不让人省心。还是老三好,和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知道吃喝玩乐,多太平省事。” “父王啊……”武令月对武珲这性格,满是无可奈何。有些话她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说不出口。若武珲只是个寻常的富家翁,他这般教育儿女也没什么大错,最多说一句溺爱。可他是大王,是燕国的王,哪里会有省心省力的时候? 武珲重新抱起国泰来,“孤说不过你,也说不过你哥。你们年纪大了,该怎么决断,你们自有打算。只是月儿啊,这次选驸马,是爹能给你提供的最后机会了。” “儿臣明白。”武令月咬了咬牙,“但是儿臣不悔。” 武珲深深地看了武令月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爹听说你挑的那个人了,昨夜和昭日那孩子一起去了阮郎归,昭日还送了他个花魁。你还能相信他吗?” 这一次,武令月没有迟疑,自信一笑,“儿臣对他绝对信任。” 武珲看着武令月的笑脸,“他一定能赢?” 武令月用力点头,“他必定能赢!” “是吗?”武珲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能被孤的女儿如此看重,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真是让孤好奇。” …… 许歌并不知道王宫内院发生了什么对话。他一夜未眠,刚刚忍住困意推门而出。此时此刻他心里可没什么家国大义,只剩下一个让他反复纠结的问题。 昨夜送得三件礼物,姬雪樱还喜欢吗? 184 老友来访 许歌从自己的院子里探出头来,装模作样地朝外走了两步。他确认四周无人之后,立马朝姬雪樱的小院望去。 姬雪樱的院子孟非紧闭,也不知道是没起床,还是一早已经出了门。 “应该还在屋里吧。”许歌低声嘀咕了一声,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不过是刚刚鸡鸣。许歌平日里早起练武,估计也没早到这个时辰。 至于姬雪樱起床的时间,许歌还真有点拿捏不住。 当初在九霄内门之中,虽说是自己选择住处,但是大家还是约定俗成地区分了男弟子和女弟子的居所。平日里许歌也不知道姬雪樱的作息如何。 在他们赶来昌隆的路上,大家常常露宿荒野,反正只要许歌醒来,姬雪樱都清醒着。她说是她做杀手时留下的习惯,睡觉特不踏实。 许歌摸了摸腰间长剑,“我就是去叫雪樱一起练武,可不是要看她戴不戴首饰。”他这么给自己找着借口,就准备去姬雪樱院里敲门。他刚刚踏进姬雪樱院子,温老从远处走了过来。 “许公子!我正要去找你!”温老远远地朝许歌招了招手。 许歌心中一叹,也只能暂时放下肚子里那点小心思,向温老迎了过去,“温老,这一大早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儿啊。贵人事多嘛。”温老哈哈笑着,捋了捋自己稀疏的白胡子,“想不到许公子才到昌隆,这上门拜访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鲤啊。” 许歌一脸疑惑,“又有人来找我了?”他虽然这两天出了不少风头,但是昌隆城里都是人精,谁也不会这样仓促拜访。 也不一定。 许歌眉头微皱,他想着武昭日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王子,说不定真能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来人可有什么特征?”许歌一边跟着温老往前厅走,一边询问。 温老答道:“来人穿着金盔金甲,该是金甲侍从。” 许歌摇了摇头,他认识的人里,身边能带金甲侍从的可不少。怎么感觉金甲侍从这王室亲卫如今这么不值钱了,满大街都是的样子。 左徒贡这院子说大不大,温老与温婆两个人就能管得过来。许歌没多久就走到了前厅,见到一个身穿金盔金甲的背影,正在厅中央背手站着。 那人听到了许歌的脚步声,立马转过身来。 许歌眉毛一抬,与那人相视大笑。 “你这家伙,既然来了昌隆,居然不是第一个来看我!是不是皮痒了?”来者正是关格,他张开手臂向许歌走来。 许歌还给他一个同样热情的拥抱。 “让老子看看。”关格抓着许歌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臭小子倒是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 许歌给了关格胸口一拳,“你这老家伙怎么越看越年轻了,是不是偷偷捎了我家的百花露出来?” “你可别提这事儿了。”关格满脸苦涩,“我偷偷带了三瓶回来,全都交了公。”他又贼贼一笑,“不过你老哥我越长越年轻,那当然是你嫂子滋润得好啦!”他看了温老一眼,直接将许歌脖颈勾住,“听说,你昨天晚上花了一百万两给凰飞飞赎身了?可以啊小子!你这是把花晨阁的金库都给带出来了?” “这事儿你都知道了?”许歌也是无奈。 “别说你老哥我这么消息灵通的人了,全昌隆都知道了!你现在可是彻底出名了!风流才子许歌,你品品。”关格用力拍着许歌的肩膀,贼眉鼠眼地说道:“那个凰飞飞,怎么样?” “我的关大哥啊,事情和你想得一点都不一样。”许歌叹了口气,“我就是被武昭日坑了,他硬塞给我的人。我还没进家门,人家姑娘就送到家了。” “倒是大王子的行事风格。”关格笑了笑,“这凰飞飞我以前见过,那可是真真的尤物,你小子这次可是赚翻了。” “咦?”许歌眼珠子一转,“嫂子知道你去过阮郎归吗?” 关格干咳了一声,赶忙将许歌肩膀松开,“听说,我那都是听说。”他目光一瞥,反击道:“人家姑娘送到了你府上,没闹得鸡飞狗跳,我记得王翠花和雪樱姑娘可都来了。” 许歌一皱眉头,“你监视我?” 关格翻了个白眼,“咱们可是金甲侍从,拱卫昌隆!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还有咱们不知道的?” 许歌这才叹了口气,“她们暂时还算平静……” “啧啧啧……”关格朝许歌摇了摇手指,“可别说当哥哥的没提醒过你,男人啊还是要专一点,我看吧雪樱姑娘挺不错的,和你出生入死,正当配。” 许歌隐隐觉得,关格似乎对姬雪樱特别偏袒,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关格说完这话,看了一眼天外日头,跺了跺脚,“可不能和你在这儿瞎胡聊了。一会儿你大哥我还得当差,这就是顺路来看看你小子。”他松开许歌,整了整衣甲就要离开。 许歌朝他挥手道:“你上次可是答应要请我喝酒的!” “得空得空。”关格没好气地瞪了许歌一眼,“你大哥我还能欠你不成?过几天大王子又要组织游猎,抓着咱们金甲侍从帮忙,我可没空陪你。” 许歌也知道金甲侍从公务繁忙,便笑着与关格挥手告别。 关格快走到大门口时,突然回头嚷嚷起来,“对了,最近有报告说这片夜里有黑影在屋顶上来去,你小子看到什么没有?” 许歌心头一凛,歪了歪脑袋,“哪个毛贼进了我家,还能活着出去?” “这里是昌隆,可别乱杀人。”关格警告了许歌一句,径直出了府外。 许歌思索着关格最后那个问话,心里升起一种古怪念头,似乎关格这次可不是“顺路”来看看这么简单。他还没把这种怪异的感觉理顺,便听到了王翠花咋咋呼呼的叫喊声,“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王翠花直接从跑进了前厅,对着许歌大声嚷嚷着,“许哥哥!为什么你就给雪樱姐姐买了礼物?还这么漂亮!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她那撒泼的劲儿,就差直接躺在地上打滚了了。 许歌原本还想解释两句,但是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姬雪樱走了出来。 她今天还是一身素白,只是头上多了一根簪子。蓝色的光彩,突显出了她淡然的气质,宛若画龙点睛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是许歌给她买的簪子。 姬雪樱稍稍撇过头去,不曾与许歌对视。 “那个……”许歌直勾勾地盯着,脸上笑得像朵菊花,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好看!哈哈,真好看。”他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了“好看”这么词儿来。 姬雪樱目光游离,低声说道:“戒指和耳坠不太方便,不过,都挺好的……” “挺好,哈哈,都挺好的,你更好,哈哈……”许歌那个开心啊,他现在真想和王翠花一起在地上撒点野。 姬雪樱脸上一红,扭头又回后院去了。 许歌乐不可支,一把抓住王翠花,“你也想要礼物?买买买!我给你买!” 左徒贡这时候刚刚到了前厅,和姬雪樱一个擦肩。他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许歌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左徒师兄!” 许歌说得分外认真。 左徒贡也是一愣,“啊?许师弟,你,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能不能……”许歌朝左徒贡搓了搓手指,“借我点钱?” 185 下流 许歌揣着从左徒贡那里搜来的银票,站在虞美人店门外。他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脑中满是姬雪樱佩戴发簪的模样。 王翠花叽叽喳喳地在许歌身旁绕着,看起来兴奋无比。 “这是许哥哥第一次带人家出来玩呢!还是买礼物,还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就连雪樱姐姐也没来!”王翠花双手捧着脸颊,做少女跺脚状,“这算不算许哥哥送我的定情信物?人家真是好激动呀。许哥哥这是终于发现人家的好了吗?” 许歌终于收回心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挑挑你喜欢的去。”他又小声对王翠花说道:“左徒师兄可是给了二百两,你自己可以挑个一百两以内的。” “好勒!”王翠花捋起袖管,大步冲进虞美人店内,就像是一座小山轰隆隆地移动起来。店里客人原本就不算多,他们被王翠花这么一吓,赶紧哆嗦着逃了出来。 许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是来道谢的,倒不是来坏人家生意的。算了算了,一会儿快点还了钱,买了东西就走。 等许歌走入店内,店里伙计们已经全都围到了王翠花身边。 看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许歌唯恐出事,赶紧拦在王翠花和伙计们中间,“我们是来买东西的,各位不要紧张。”他可是知道王翠花的,一年前她还是个山贼乱匪,如今依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些普通店员要是惹急了王翠花,说不定就要来个血溅五步。 那些伙计狐疑地打量着王翠花和许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唱了声诺。他们各自散了开来,留下一人接待许歌与王翠花。 “这位公子……”那人拱了拱手,看清楚许歌的面孔便是一愣。 许歌同样认出了对方,倒是大半夜给他端盒子的伙计之一,“是你啊,正好是个熟人。陆掌柜在不在?” 那人看了王翠花一眼,眼神有些讶异。 许歌立马就猜到了对方脑袋里在想什么,赶忙解释道:“我昨天不是给她买礼物,唉,我和你解释这个做什么,巧茜姑娘不在吗?” 伙计赶紧收回目光,拱手道:“小姐在后面休息,小的去替您通报一声。” “有劳了。”许歌还了一礼。 伙计转身便往后院去了。王翠花并没受到影响,就在柜台前后兜兜转转。她喜欢的东西,都是那些金子,而且得是大块大块的金子。 手掌大小的金锁片,耳朵大小的金耳坠,比拇指还粗的金镯子。这些全都是王翠花的心头好,拿在手里就不愿意放下。 许歌捂了捂胸口放银票的口袋,也不知道自己带的银两够不够用。管他呢,反正也不是他自己的钱。 没多久,伙计去而复返,却没见到陆巧茜。 许歌面露疑惑。 伙计朝许歌拱了拱手,“公子,小姐说了,不想见你。” “啊?”许歌疑惑不解,“可是陆老板昨晚累着了?” “不……许歌公子,小姐是‘不想见到你。’”伙计脸上有些为难。 许歌吃了一惊,心中更加不解。 伙计解释道:“小姐让小的给许公子带句话,‘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该出去沾花惹草。百万银两为花魁赎身,这不是风流,是下流!’” 许歌先是一愣,随后无奈苦笑起来。他这名声是传播出去了,可看来也不全都是好结果。这是让陆巧茜完全误会了啊。 想必陆巧茜如今也是在气头上,许歌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闯进去找人家解释。这事情还真是让他百口莫辩了。 许歌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昨夜赊得银两,还请兄弟代为交给陆老板。” 伙计双手接过银票,面对许歌也是有些尴尬。 好在这时候王翠花选中了那只拇指粗细的手镯,献宝似地递到了许歌面前,“许哥哥,就要这个,这个看着富贵。” 许歌伸手接过来,约莫有有着一斤不到的分量。若是按照金银价,差不多也得一百两银子,再加上工匠费用……许歌脸都了,他不会又没带够银子吧。 “这个多少钱?”许歌向伙计询问道。 伙计看了看许歌的脸色,笑着说道:“您既然是大王子的朋友,这镯子便赠予您了。还希望您能在大王子面前给小店说说好话。” 许歌摇头道:“我和大王子不熟,你还是直接报个价吧。” “这样啊……”伙计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许歌的脸色,“那就一百两吧。” “成交!”许歌一口咬定下来,从怀里直接掏了银票。 王翠花也不用伙计打包,直接往手腕上一套。还别说,正好卡进肉里,就像是天生的一样。 许歌看了看王翠花的笑脸,心想着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两人这才出了虞美人,许歌心里原本还有些惆怅,如今见到王翠花欢喜的模样,那心情也好了起来。 王翠花性子外放,开心便是开心,生气便是生气,要撕人了那就真把人撕开。和这样纯粹的人待在一起,心情自然而然地便会放松下来。 许歌掏了掏兜里,估摸着还有些零钱,“走,翠花,少爷我请你吃糖人!” 王翠花欢天喜地地拍手鼓掌,“那我要个大肚子张飞!” “吃吃吃!”许歌哈哈大笑,“给你买十个。” 两人逛入闹市之中。 …… 出门时候还是清晨,他们两人一直逛到了中午才回了左徒贡府上。这下许歌兜里是彻底干净了,全变成了王翠花怀里抱着的零食。 不过钱财这种东西许歌一直都不太在乎。 花晨阁大少爷,不差钱。出了花晨阁,在九霄门里不花钱。到了昌隆城,还有左徒贡这么个移动钱庄。 什么? 欠左徒贡的钱什么时候还了?都是自家兄弟,谈钱多伤感情呀。 至于虞美人的陆巧茜,误会就让她误会吧,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许歌心中这般想着,心情又轻松了许多,脚步轻快地走向侧门。他和王翠花刚刚想要敲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响。 昌隆王都之中,居然有人当街纵马? 许歌迅速转身,之见得一人身穿猎服,张弓搭箭向着他瞄准了过来。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可手指已经松开,长箭离弦而出。 “闪开!”那人高声喊道。 许歌双目一凝,真元灌注全身。他甩臂一握,那长箭便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骑手赶忙勒住缰绳,战马“唏律律”直立而起。 王翠花瞬间扔了手中零食,怒吼着向那骑手冲了过去。她此刻身上未带兵刃,居然对着战马直接使了个铁山靠。 肉身撞上战马,以力搏力。 骑手连人带马“嘭”的一声就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不要杀人!”许歌先是制止了王翠花,随后发现长箭上还绑了一封信。 不等许歌将那信拆开,倒地不起的骑手已是狼狈求饶,“不要杀我,我就是个送信的!哎哟!代大王子请许公子参加围猎!” 186 大王子邀约 城防军赶到的时候,王小平已经给骑手接上了骨头。 左徒贡出来和那将领聊了两句,那人便避之不及地逃远了。在昌隆这一亩三分地,敢管武昭日的人有,但肯定不止这些底层的苦哈哈。 城防军还顺便带走了送信的骑手。 骑手虽然摔断了胳膊,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谁叫他图省事闹出了乌龙,平日里骄纵惯了,总会有踩到铁板的时候。 门口闹出了大动静,温老出门沾了拖把清扫着血污。王翠花坐在一旁啃着零食,其余人聚在一块儿,听许歌念武昭日的邀请函。 “请你一块儿去打点野兔,人有点多,别给本宫丢人。” 左徒贡按了按额头,“还真是武昭日的风格,就连时间地点都没写吗?” 许歌把信纸捏成一团,“反正他知道师兄你一定能查出来,就不写那些废话了。不过围猎的话……”他环视一圈,他们总共才五个人,会不会太少了点,算上温老温婆也就七人。 左徒贡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皱眉道:“要不要我叫些师兄弟来镇镇场子。九霄山门可是有不少人在昌隆为官过活的。” 许歌摆了摆手,“就不要麻烦他们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们跟着咱们去了,岂不是要被打上公主党羽的戳子?”他另一只手上耍弄着长箭。 “许师弟,武昭日请你这事情可不简单。”左徒贡劝道:“这次竞争驸马的人,估计全都会被邀请到场。若说着围猎,根本就是一次预选。” “不怕。”许歌咧嘴一笑,“人少,未必是件坏事。” “啪嗒”一声,长箭应声而断。 …… 三日后,春意盎然。 正是个游猎的好天气。 春蒐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举行,武昭日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于是他变了个名字,叫做“春搜”。音同字不同,其心路人皆知。 大王子早已成年,自然从宫里搬了出来。燕王还没有立下太子,武昭日便不能住在东宫。王孙贵胄一般住在王宫东侧,那儿有条东华大街,被百姓戏称为“王府街”。 武昭日要组织春搜的事情,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受邀者可说是遍布京城,大家得到的信息也差不多,都是没头没脑的邀请。 不知道要去哪儿,那可怎么办呢。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总不见得一大早到人家武昭日家门口候着吧。 那些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派几个人在王府门口蹲点,一旦有什么变化,大家再做反应。武昭日做事一向随性,很多人都了解他的风格,这计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这事儿唯独一点让人有些疑惑。 武昭日说是围猎,可府里安静得过分,根本不像聚集了骑手的样子。谁也想不明白武昭日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日清晨,在王府街犄角旮旯里的密探们已经候了一夜。平日里王府大街不该有闲人走动,今天做小买卖的市井人就像是吃了豹子胆,全都在王府街上晃悠。也没人做生意,就是眼睛往大王子府上瞄。 直到日上三竿时候,大王子府邸方才开门。 这一开门,所有密探可就愣住了。 从门里骑马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大王子武昭日,以及他的贴身护卫。 武昭日身材高大,说是围猎却穿了一身戎装。这一身甲胄披在身上,显得他身形更为雄壮,颇有些一夫当关的味道。 “都在呢!”武昭日环视一周,抓着马鞭哈哈大笑,“追上本宫的,才能参加春蒐!”他说完这话,双腿夹紧马腹,抬手对准马臀便是狠狠一抽。 汗血宝马被抽得皮开肉绽,但是武昭日毫不心痛。像这样的马,他马厩里还多得很,抽坏了再换便是。 宝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蹄狂奔,转瞬之间已经出了王府街。 身穿斗笠蓑衣的卞天立即跟上。 几乎是在转眼之间,整个长街上就剩下了飞灰。 密探们傻了眼。他们等了一夜,可不是为了在这里吃灰的。 又是转瞬之间,这些个密探各自奔走起来,唯恐失去了武昭日的踪迹。 人走茶凉,整个王府街又重归死寂之中。 密探们多是通力合作,少则五六人为一体,分头工作。两三人紧追着武昭日不放,剩下一些则是回报雇主。 雇主们得到了武昭日出动的消息,立马带上家仆家丁,奔上长街。这些人中,也包括了旗木德。 旗木德作为西域人,骑马奔袭是他必练的本事,而他手下武士也是从西域的尸山火海中冲杀出来的悍将。他们一群人在追踪队伍里最为出彩,进退有据,一马当先,将其他兵甲全都比了下去。 昌隆城立马热闹起来,武昭日在城中纵马,密探们四散飞奔。在这一片杂乱之中,平民很容易受伤,这时候城防军站了出来。他们几乎是在武昭日离开了府邸的瞬间,上街将百姓清场。 这倒像是为了给百姓们特别准备的娱乐活动,不少人在街边叫好。还有小商小贩做不得生意了,稍稍有些不满,只是这些不满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下去。更有人意识到,城防军的参加,代表了燕王的态度。 武昭日这次围猎,哪怕没有与燕王全盘通气,那也是被燕王所默许的。这种态度,让许多不参加围猎的人陷入沉思之中。 哄闹的街道之中,朱雀大街左右有一高楼,楼顶站着一位白衣剑客。那人幽幽的目光扫过长街,静静等候。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柄剑。 武昭日出现在了大街尽头。 剑客默默张开双眼。 武昭日抬头看他,哈哈大笑,“柳来秀!本宫可不会因为和你认识就给你优待哦!想要追上本宫,那你还需靠点真本事。” 少年剑圣,柳来秀。左徒贡曾经特地建言过许歌,这人是个需要注意的竞争对手。 柳来秀并不回答武昭日,只是松开了交叠着的双臂。 武昭日从大街上飞驰而过,柳来秀便在屋舍上空纵横,宛若闪电一般紧随左右。见到柳来秀这种办法,有不少自认武力超群的人也学他的样子跳上了屋顶。他们人数少些,成了第二类受邀者。 天上地上,两路追击,昌隆城变得更热闹了些。 街道两侧酒楼之中,有一位华服公子,斜倚着窗户打量着窗外追逐,“围猎什么的,还真是有辱斯文。”他打了个哈欠,索性将窗户合上。 这位华服公子衣冠一丝不苟,颇有出尘之感。 屋内还有不少读书人听着他的话各自点头,“还是罗兄明白事理,大王子此举实在是过于孟浪,不知圣贤之言。” “不如我等在这里饮酒作诗,才是大雅之事。”看起来像是组织者的一名文人站起身来,主动为罗姓文人斟酒,“罗国兄,满饮此杯。今日诗会,还是要看罗国兄的!” 这名华服公子,正是号称年轻一代的文坛领袖,罗国。他也是左徒贡特意介绍给许歌的竞争对手之一。 厅中气氛热闹,众人起身举杯。 然而罗国依旧坐着。他看着杯中酒水,似是有些嫌弃,“污糟之物,如何能够入喉?” 众人面上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国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来,又从香囊里掏出了一枚香球,扔入酒中。刹那之间,整座大厅里香气四溢。 众人面上露出向往之意。 罗国这才举杯,“如此才是佳酿。” 一口饮尽,宾客俱欢。 再说武昭日那边,他们两人奔过了朱雀大街,翻过跃马桥。卞天回头看了一眼许歌的住所方向,与武昭日说道:“许歌不在身后,未曾看到动静。他是不是不敢应战了?” “他?”武昭日狂笑不止,“要争输赢,那家伙怎会落于人后?” “可是……”卞天皱起眉头,“他现在还没动静,若是等我们出了城门,再使出手段来,只怕他就跟不上了。” 两人说话之间,城门已在眼前。 武昭日冷哼了一声,“若是跟不上,那他许歌也就不过如此。” 战马一前一后,奔出城外。 天上地上,人群紧追不舍。 可一出城门,他们顿时傻了眼。 在城门之外,一下子多出了将近百人。两人一组,各个与武昭日卞天同样装扮。而这百人迅速分散了开来,向四面八方而去。 大地上浓烟滚滚。 这般情况,要怎么追? 187 恭候多时 数十组“大王子与卞天”四散奔飞,大多数受邀者们站在城门口发呆。 人数太多,扬尘遮掩,分辨不清。 眼看骑手们将要离开视线,终于有人动了起来。他们不愿意坐以待毙,就只能赌赌运气。大家分头追击,城门口一片混乱。 前方分兵之中,真正的卞天回头张望,向武昭日汇报着现在的情况,“原本应该有上千人,估计最后能够跟上只有百余人吧。” 武昭日笑了笑,“没用的废物,本宫并不在乎。” 卞天点头说道:“柳来秀跟上来了。” 武昭日笑道:“他的观察力敏锐,似乎是有一种天赋,能够分辨出真元的细微差别。他只要锁定了我们,几乎是不会跟丢的。” “倒是有不少人是追着柳来秀的。”卞天补充了一句。 “能够选中值得信任的人,也是一种天赋。”武昭日挑了挑眉,“当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咱们今天的春蒐,实力太差的人可不适合参加。” …… 当受邀者还在为选择路径绞尽脑汁的时候,许歌他们正在野餐。 他们坐在一块巨大的餐布上,围绕着中央放了些甜品水果,气氛一派和睦。倒是想不到王翠花唱山歌还挺好听的,不必阮郎归的花魁差。 许歌,姬雪樱,王翠花,左徒贡,王小平,也就能出来了这么五人。凰飞飞手被安排在了家中,温老温婆同样被吩咐了紧闭门扉。 许歌抓起一把花生来,一颗一颗地嚼着,“昌隆那边已经开始了吧。” 左徒贡仰头看天,“估计是差不多了。” 他们五人坐在一处崖边,崖下仅有一条小路。 许歌往崖下看了一眼,“这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王小平有些紧张地看着许歌和左徒贡,“左徒师兄,许大哥,你们确定武昭日选的就是这个地方?” 左徒贡笑了笑,“武昭日组织这次春搜,却没有说明春搜开始的地方,是特意刁难我们,还是另有所图?”他不等王小平思索,便自问自答道:“我通过昌隆城中人脉了解到,所有受邀者都没收到相关地址通知,许师弟你来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许歌笑道:“说明他就不想让人知道真实的地点。” “没错!”左徒贡拿起羽扇缓缓摇动,“我已做过功课,他武昭日从三天前开始,断断续续派人出了城外。而这些人在外面绕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昌隆南门外埋伏。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这些人全都准备了相同的甲胄装扮,甚至连马匹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障眼法了。”许歌一颗一颗地嚼着花生,“武昭日不仅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更要迷惑受邀之人,为他们增加难度。简而言之,这是一场考验。” “武昭日是个高傲的人,这一点你见过他,自然知晓。”左徒贡继续说道:“他选择在身边的人,也必须有让他看得上的地方,若是实力太弱了,那就完全没有相交的必要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许歌点头认同。 “所以……”左徒贡坐直身子,从许歌说中捏出四颗花生,“想要在障眼法下追上武昭日,便只有四种方法。” 左徒贡放下一颗花生,“靠运气。” 许歌笑道:“想要在几十队假货里跟上正主,还真是要有些运气。” 左徒贡又放下第二颗花生,“靠实力。” 许歌点头道:“若是我一个人去追踪,靠我自己对真元和踪迹的判断,应该能追上武昭日。还有,我觉得如果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应该也能照蛛丝马迹寻到武昭日。不过这样人就是会累一些。” 左徒贡挑了挑嘴角,放下第三颗花生,“靠眼光。” 许歌笑了起来,“这倒是省力的方法,可以跟着别人追来。不过挑人的眼光可得准确,不然就要误入歧途咯。” 王小平一愣一愣地看两人唱着双簧。 左徒贡就要放下第四颗花生,许歌将他手腕握住,“我替你说……”他将花生从左徒贡手中夺下,连着前面三颗花生一同扔入口中,“靠脑子。” 左徒贡哈哈大笑,手指虚点许歌。 许歌笑着说道:“我还是喜欢靠脑子,最省力,你看看他们还在死命赶路,咱们早就在终点等着了。” “思而后行,才能有备无患。”左徒贡继续摇动羽扇,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 王小平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个……左徒师兄,许大哥,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确定这块地方的?这里附近又不是什么猎场。” 许歌与左徒贡对视了一眼,许歌扬了扬手掌,示意左徒贡来说。 左徒贡微微一笑,将羽扇放下,“我们想要知道武昭日真正的目的地,那就要揣测他的真实想法。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打猎?”王小平皱起眉头,“传闻里他不是最喜欢打猎了嘛。信里也说了,是要打兔子。” 左徒贡摇头道:“昌隆附近总共只有五处猎场,真的想要打猎,他武昭日搞这么多障眼法还能骗过谁去?” 许歌看王小平还是不解的表情,大笑着拍了拍王小平的肩膀,“武昭日不仅想要骗我们,还要骗猎物。” “猎物?”王小平更加不解了,“野兔还会提前跑了?” “这里没有野兔,可这里也是猎场。”许歌抬头望向山上,“这里,有一群名为翻山贼的猎物。” “啊?”王小平惊呼起来,“他是要剿匪!” 许歌笑着指了指山顶,“他们就是要被猎的兔子。” 这下就连姬雪樱也露出了惊讶神色,王翠花更是望着山顶,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 左徒贡详细说明起来,“这里距离昌隆城大概有着两个时辰的马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概两个月前,这山上聚拢了一伙山匪。人数不多,约莫是二百多人。这一条路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商路,再加上燕王懒惰,剿匪的事情便被扔到了一边。而我调查到,半个月前,武昭日特地到兵部询问过这伙山匪的事情。” “师兄是说,大王子从半个月前,甚至更早些时候就在准备今天剿匪的事情了?”王小平感到难以置信。 许歌笑道:“对武昭日来说,他有志于荡平天下。这剿匪,只能算是打猎一样的娱乐活动吧。一边可以给自己挣些名声,另一方面还能开心开心,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即便他是大王子,也不能随意调动军队……”他指了指崖下小径,“对付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估计他单枪匹马也不能尽全功。所以才想出了以春搜作为借口吧。” 左徒贡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骗过敌人,先要骗过自己,武昭日深知兵法。” 王翠花咧嘴笑了起来,“那咱们是不是能抢他娘的?山寨里肯定藏了不少宝贝。”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擦口水,这是她以前混绿林时候的坏习惯作祟了。 王小平无奈地摇了摇头,迟疑道:“左徒师兄,许大哥,若是武昭日真的只是想去打猎呢?有可能他也没有想得这么复杂的计策。” “计策总会有失败的时候,不过这一次……”许歌伸着懒腰站起身来,“人不是来了吗?” 马蹄声由远及近。 武昭日与卞天并肩而来。 许歌在山崖上朝两人招手。 武昭日与卞天仰头望见许歌,面上同时闪过一阵错愕。 卞天迅速冷下脸去,脑袋瞥向一旁冷哼了一声。 武昭日猛拍马臀,张狂大笑,“许歌!你总能给本宫惊喜!” 188 集结 “这桂花糕味道不错嘛。”武昭日大口嚼着温婆做的桂花糕,全无大王子该有的礼仪文雅,“小子,有没有酒喝?”他一边嚼着桂花糕,一边向王小平抬了抬手。 武昭日这举动倒是把王小平当成许歌他们的小跟班了。 王小平被这么对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出身并不高贵,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国王子这样的人物。 许歌直接按住了武昭日的手臂,“他叫王小平,是未来的医神,可不是小厮。” 武昭日愣了愣,随后笑道:“是本宫失礼了。” 许歌摇头道:“没准备酒水,不好带。” “可惜了。”武昭日随手拍了拍糕点的粉末,“天气不错,倒是个野餐的好日子。”他和卞天也加入了野餐的人群,就和大家一起在餐布上盘腿坐着。 然而大家都知道,今天可不是来野餐的。 许歌耳廓微动,望向小路来处,“终于来了。” 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袭白衣,正是那号称“少年剑圣”的柳来秀。他骑了一匹白马,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柳来秀同样注意到了山崖上的众人,将缰绳一甩,踏着山壁便跃上了崖顶。 许歌吹了声口哨,“马不错,功夫也不错。” 柳来秀注视着许歌,最终目光落在许歌腰间的千磨剑上,“剑不错。”说完这话,他又扫视了一圈,最后挑了树根位置坐下。 武昭日哈哈一笑,指着山崖下的白马说道:“抢来的?本宫还以为你会靠脚力一路追过来呢。” 柳来秀抬头瞥了武昭日一眼,“我又不傻。” 武昭日一时语窒,无奈摇头。 许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也是没想到柳来秀是这么个性格,倒是没多少人能让武昭日当场吃瘪。更别说以武昭日这样的身份,敢和他这么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卞天望向柳来秀眼中寒芒一闪,只是没有更多动作。 许歌挠了挠头,取了水袋朝柳来秀扔去,“接着。” 柳来秀单手抓住水袋,点头致意,“谢谢。”随后稍稍抿了一口。 许歌暗中摇头,这个柳来秀应该是那种非常克制的人,一般这种人都不太好相处。 柳来秀喝完水,又将水袋扔了回来,“你就是许歌?”他主动与许歌说话。 “是我。”许歌接过水袋,大口饮下。 柳来秀点了点头,“殿前若是比武,我会让你一招。” “噗!”许歌一口水喷在地上,这个柳来秀倒是个妙人。 小道远处又有马蹄声响,众人再次望去,这次见到的是一支马队。不过这马队中分了好几种甲胄,估计是几伙人聚在了一块儿。 卞天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支马队的总数大概在五十上下,比他想象中更少一些。 许歌望见马队领头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向山下招手,“旗木德!我的朋友!咱们又见面啦!” 马队领头的正是旗木德率领的西域十人。 旗木德听到山崖上许歌的呼喊声,立马抬起头来。等他看清楚许歌那张欠揍的笑脸,差点把鼻子都给气歪了,“该死!怎么又是这个瘟神!”这话他也只是小声嘀咕,面上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许歌和旗木德之间的过节,旗木德并没有和麾下骑士说过。那些丢脸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麾下骑士疑惑地看着自家王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朝许歌一阵示威性地呲牙。 许歌对此并不介意,他只是和旗木德打了个招呼,随后便注意到了队伍里的另外一人。准确来说,是队伍里的一个姑娘。 “陆姑娘?”许歌疑惑出声。 姬雪樱和王翠花立刻扭过头来。 “又是一个姑娘?”王翠花立马咋呼起来,“许哥哥,你才来昌隆,怎么就认识这么多姑娘了?昨天接了个骚狐狸回来,这又是谁?难道是你的老相好了?” 许歌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带你去虞美人买首饰吗?陆姑娘就是那家店的老板。你没听见我和店家说话?” 王翠花吐了吐舌头,“好像有什么回事儿。哎呀,当时只顾着看首饰了,我也没注意。” 许歌看了姬雪樱一眼,又小声补充道:“我半夜去给你买礼物,人家还给我打了折,这才认识的。” 姬雪樱如今还是男装打扮,自然没有佩戴那些首饰,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许歌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不过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又注意到陆巧茜身边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赶紧借题发挥道:“你看看,人家陆姑娘是跟着小相公来的,和我又能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左徒贡听到了。他面露古怪地看着许歌。 许歌皱眉道:“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左徒贡摇头道:“你说的陆姑娘我不认识,不过他身边那位公子,我倒是知道的。人家叫做陆晨阳,应该是陆姑娘的哥哥,可不是什么小相公。另外,他也是这次驸马竞选中,你的对手之一。”左徒贡又叹了口气,“看来我给你整理的对手资料,你没好好看过啊。”这语气听着有些幽怨。 许歌立马尴尬地脸红起来,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人太多了,我也不能一个个全都记住。” 左徒贡继续落井下石,“你把文曲楼六层的书都能记下来,几个人名该是记得住的。”他以手扶额,“可怜我熬了几个通宵,就是不怎么受人待见。” 许歌这下真是找不到借口了,只能认栽,“真是对不住师兄了。我今天回去一定全部背出来,明日你可以抽查,说错一个字,我许歌就是小狗。” “姐姐!姐姐!你看嘛!”王翠花抓着姬雪樱的手肘摇晃起来,“许哥哥诚心扯谎,把人家的哥哥说成别人的小相公!他一定有事情瞒着你!”她的关注点一向与众不同。 姬雪樱轻拍王翠花的手掌,“不要胡闹。” 武昭日在一旁看得直捂肚子,“贤弟啊贤弟,你身边可全都是妙人啊。” 许歌这下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摇头苦笑。 山崖上众人还在议论,山崖下马队已经停下。 陆巧茜风尘仆仆,仰头时同样发现了许歌。许歌朝她挥了挥手,她却略显厌恶地撇过头去,倒是让许歌自讨了个没趣。 有趣的是,陆巧茜他哥陆晨阳还以为许歌是在和自己打招呼,朝山崖上拱了拱手,“这位公子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许歌摸了摸鼻子,“我曾经在虞美人买过东西。” “原来如此。”陆晨阳露出恍然神色,用力点了点头。 武昭日毫无遮掩地大笑起身,径直走到崖边搂住许歌的肩膀,“人应该不会差不多到齐了吧。” 陆晨阳点头道:“我等身后再无他人,殿下有指示尽管吩咐。” “那就不管他们了。咱们没必要等些废物。”武昭日挥了挥手,“诸位,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陆晨阳疑惑道:“殿下,这里并非猎场,这春搜……” “这里就是猎场。”武昭日挥手指向山顶,“猎物就在山顶!” 马队中众人先是一愣,陆晨阳率先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殿下,山顶可是那翻山贼的营寨?” “没错!”武昭日说话掷地有声,“此番春蒐,便是剿匪!” 189 分配 山崖下,前来参加春蒐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打猎变成了剿匪。 许歌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看着武昭日,“看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殿下的这个惊喜嘛。” 武昭日回了许歌一个笑脸,“他们必须喜欢。”他转而对众人高声说道:“昌隆乃是大燕王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诸位都是天下俊杰,难道就不想为大燕出一份力,搏一份天下名声吗?” 有些人还在犹豫,陆晨阳目光一闪,直接抱拳说道:“一切都听大王子安排!”其余人见到陆晨阳率先表态,赶忙各自抱拳应下。 许歌看了陆晨阳一眼,低声说道:“这人倒是殿下的忠犬。” “做买卖还要有托,万事不离其宗嘛。”武昭日爽快承认,随后又往悬崖旁走了两步。他单手按住剑柄,一手挥动,“如此热情,正是我大燕所需壮士。想必本宫那妹妹见到诸君此等英姿,也会心生敬佩。” 这话就是把事情给挑明了,这次剿匪最终还是要和太和殿中挑选驸马有关,正如许歌猜测。 许歌看着武昭日的后背,轻轻摸着下巴,思索着其他事情。 武昭日这么热心地给武令月挑驸马,估计是已经做好的万全之策。无论在驸马选拔上成败如何,他应该都有了准备。 许歌的目光左右扫动,心中猜测,武昭日选中的会是谁呢? 柳来秀,旗木德,亦或是忠犬陆晨阳? 许歌思索着武昭日的计划,武昭日却没注意他。 武昭日又说了几句话鼓舞士气,随后便分配起工作来,“翻山贼虽然是一伙新兴的山匪,但是他们的实力不弱。至今出手六次,无一失败。他们没有挑选商队常走的富庶路径,而是挑了这么个犄角旮旯,诸位可知道为何?” 大家就连今天是来剿匪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做什么调查工作了。 武昭日见到山崖下无人说话,便准备自问自答。可他刚刚张嘴,左徒贡已将情报徐徐道来,“此处不是什么交通要冲,看起来偏僻,其实是一条南下捷径。也就是说从这里走的,多是走私商队。打劫这些黑货,失主自然不敢大肆宣扬,而货物的价值绝对不少。由此可见,他们的首领是个有脑子有魄力有手腕的狠人。” “左徒公子果然心细如发。”武昭日赞赏地看着左徒贡,完全没有被人抢话的气恼,“只是可惜啊,看来左徒公子没有心思去做驸马,不然也不会将收集情报的重心放在这些细碎事情上。” 武昭日这句话便有些诛心了。 左徒贡住在昌隆之中,却非常关心昌隆周围的地理商业情报,其中是何居心? 不少燕国人望向左徒贡的眼神立马变了。 左徒贡不紧不慢地说道:“九霄独立于尘世之外,我们想要在这世上存活下去,更需要与时俱进。” “原来如此。”武昭日点了点头,“据说左徒公子此次前来,大肆收集典籍策论,看来是要回去充实文曲楼啊。” 左徒贡抿嘴一笑,“学无止境罢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都是知道点到即止的人。 武昭日回过头去,和山崖下马队继续说道:“翻山贼敢做这等事情,他们的本事,胆量,智谋自然不差,再加上此处山地易守难攻,我们只有五十多人,任务可说是艰巨。” 众人齐齐点头,明白武昭日的说法,估计着这次主要是来做做样子。 谁知,武昭日突然话锋一转,“任务艰巨,我们更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来!今日本宫便要覆灭此处翻山贼!” 马队中人脸色更苦了。 “大家放心。”武昭日观察着众人脸色,“本宫已有万全之策,诸位不必过于担忧。只要听从本宫的计划,想要拿下翻山贼可说是易如反掌。” 众人看着武昭日的自信模样,当场便信了八分。 别的不说,一国王子,怎么也不会胡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再往深处想,能够将昌隆附近的这伙山贼消灭,对大家的名声都有好处,由此而来的风险也是必须承受的。 陆晨阳又第一个抱拳,“不知殿下计划如何?” 武昭日笑道:“计划分成三个部分。想要拿下山寨,最困难的一点便是在群山之中找到山寨的确实方位。本宫已差人以走私商人之名与那些山匪取得了联系,我们之中将会有人假扮走私商人,深入狼穴。”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可惜本宫武功低微,否则必定亲身涉险。所以啊,诸君……”武昭日目光一扫,“谁来为本宫解忧?” 不少人垂下眼去。 开玩笑啊! 那可是有着两百多人的山寨,据说这伙山贼全都是年轻战力,不是那种老弱妇孺占据大半的寨子。会被接入山寨的人不可能超过五个,这可真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有人丧了胆气,自然有人心性更坚。 陆晨阳目光一凝,直接就要举手,只是被他身边的陆巧茜按住了胳膊。就差了这么半步,许歌打了个哈欠,“我去呗。”他还不忘看看卞天和柳来秀,“咱们几个最强,要不要一起?” 卞天直接哼了一声,不去理睬许歌。 柳来秀摇头道:“我不像商人,会穿帮。” 许歌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做个纨绔子弟应该挺有天赋。” 武昭日哈哈大笑,“那你还需要一个保镖,卞天你跟许贤弟一起去吧。” 卞天斜眼看着武昭日,“没有我,你是要作死吗?” 武昭日被噎了一下,小声道:“这么多人呢,给我点面子。” 卞天冷哼道:“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寸步不离。” 武昭日小声嘀咕道:“也没看你好好遵守过。” “你……”卞天直接瞪着武昭日,最后吐了口唾沫,“管你去死!我跟着那臭小子走。” “很好!”武昭日鼓起手掌来,“这下就有两个人了,还有没有勇士?” 陆晨阳这才撇开陆巧茜,挥动手臂,“我也要去,无论如何该有一人做过生意,否则几句话就会露馅。” 陆巧茜慌忙出声,“哥哥你若是去,我必须跟着。” “巧茜,你在这里瞎胡闹什么?”陆晨阳不满地瞪着陆巧茜。 陆巧茜毫不顾忌地回瞪过去,倒是陆晨阳无奈地收回了目光,“你这丫头,就不该带你一起来这儿。” 武昭日哈哈笑了起来,“加上巧茜妹子也没问题,反正有许贤弟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抓着许歌的肩膀,一副熟络的模样。 姬雪樱也不说话,直接往许歌身边站了站。 王翠花一把抓住姬雪樱的胳膊,“我也去!” 王小平弱弱道:“我,我也跟着一起?” 左徒贡摇头道:“你们这个要去,那个也要去,直接杀上门得了。还要什么计策?” 武昭日点了点头,“大家也不要着急,我们还是需要一些章法。计策分成明暗,除了正面进入的小队,暗中我们还得分成两批人马。” 众人望向武昭日,听他解释。 武昭日对旗木德招了招手,“旗木德,大燕的朋友!你擅长指挥骑兵,大部队便交给你,等待山中火起,便可与本宫一同发动总攻!”他扫了左徒贡一眼,“再加上九霄五甲,定然事半功倍。” 旗木德原本还有些得意,只是听到武昭日要他和左徒贡配合,脸色又不好看了,“小生能与殿下并肩自然是荣幸之至,至于什么九霄五甲……哼!” 武昭日眉头微皱。 左徒贡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如此最好,舟车劳顿,我也可以休息一下。一会儿可就全都拜托旗木王子了。” 旗木德昂起头来,看也不看左徒贡,显然是没有将左徒贡放在心上。 许歌可看不得旗木德这般折辱左徒贡。他正要说话,却被左徒贡眼神示意了一番。两人目光相交,许歌知道左徒贡自有打算,他脑中一转,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左徒贡拍了拍王小平,“小平,你就跟着我吧,我可是怕死得很。” 王小平点头应下。 武昭日又看向姬雪樱与柳来秀,“最后一点,我们还需要一只暗中跟踪,策应的奇兵,最好是武功高强之人,对山贼山林能多些了解。”他的目光稍稍瞥向王翠花。 许歌算是明白了,武昭日一早就调查好了他身边的人,自然是把分工也都研究好了。他扯了扯嘴角,索性问道:“就按你想好的来吧。”他如此决定,其他人没有异议。 武昭日哈哈大笑,很是畅快,“如此最好,那陆公子与陆姑娘就交给贤弟啦!” 许歌摸了摸鼻子,“你倒是放心……” 武昭日小声道:“陆家一直想把陆姑娘嫁入我府中,可人家把我当兄长,我也把人家当妹妹啊。陆老先生为这事儿老缠着我,我真是不堪其扰。不如贤弟你帮帮忙,把人家陆姑娘也收了得了。” 许歌瞪大双眼看着武昭日,“你是不是什么女人都想塞给我?” “哎!贤弟说得可就见外了。”武昭日搂住许歌的肩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贤弟若是喜欢,我还有几房美妾……” 许歌赶紧推开武昭日,“我无福消受,您自个儿留着吧。一个凰飞飞就够我头疼的了!就因为凰飞飞的事儿,陆姑娘根本不带正眼瞧我,我们没戏。” “贤弟!”武昭日语重心长地说道:“男人当然要勇于征服啊!可别让本宫看不起你!” 好嘛,这是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许歌真是哭笑不得,“我的武大王子,你可收收神通吧。”他其实更想说,老天爷快点派个天兵天将收了武昭日吧,也省了以后武令月的麻烦。 武昭日还想再劝说几句,柳来秀猛得睁大双眼来,“有人来了。” 许歌立马接过话头,朝众人挥了挥手,“行动!” ?190 翻天山寨 “果然都是精英啊。”许歌吹了声口哨,看着小径上空空如也,大部队已经撤了干净,“旗木德的还是算是有点本事。” 虽然事出匆忙,但是旗木德将大家的踪迹掩盖得很好,若非仔细探查还真看不出什么猫腻来。 剩下的队伍里有陆家兄妹,外加卞天。他们一行四人已经从山崖退到了小径之中。 针对旗木德的讨论,卞天冷着一张脸,并没有回应许歌的意思。陆巧茜因为凰飞飞的事情,同样不愿理睬许歌,倒是陆晨阳笑容和煦地应了一句,“能够入得大殿下的法眼,自然是有几分本事。” 许歌扭头看他,他便朝许歌拱了拱手,“之前还未好好见过,在下陆晨阳,是虞美人的少东家。说来惭愧,方才竟然没能认出许歌公子。公子近日来风头正劲,可说是我等楷模。” 许歌倒是被陆晨阳夸得有些害臊,连忙摆手,“是我名气不显,当不得陆公子这样夸耀。” 陆巧茜轻哼了一声,显然是不认同自家哥哥的话。 陆晨阳不悦道:“巧茜,你怎能这么不知礼数,难道我们陆家的家教便是如此教你的吗?” “哥,你自己问他做了什么好事!”陆巧茜嫌恶地看了许歌一眼,别过头去。 陆晨阳面露诧异,看向许歌时候满是探究,“许公子,莫非认识家妹?”虽然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但是表情看起来不是太好。 许歌只能摸摸鼻子,“那日我去虞美人,正好遇到了陆姑娘,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 陆晨阳看看许歌又看看陆巧茜,面上越发疑惑。 作为亲历者的卞天倒是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他可不想为许歌解释,就是在一旁幸灾乐祸。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远处很快就传来了马蹄声响。许歌倒是没想到这伙山贼还能养马,看来山寨的实力该是不错。 另一方面,就连许歌都没察觉到这些山贼的靠近,偏偏柳来秀能够发现,柳来秀的本领同样有过人之处。 马蹄声近了。 那伙山贼大概有二十多人,半数骑马。他们没有立即靠近过来,先是分出了五人探查四周情况,剩下骑马那些靠近到十步左右,打量着许歌几人,“对面的就是百叶楼的李公子了?” 陆晨阳凑到许歌耳边轻声解释,“百叶楼是城中大户,主要做酒楼和铁器生意。” 许歌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陆晨阳一眼。留下陆晨阳确实排上了用场,能够弥补许歌对昌隆局势的陌生。 “就是本公子了。”许歌稍稍昂起脑袋,似是有些嫌恶地用袖口遮住鼻子,一副受不了扬尘和山贼身上味道的模样。 山贼纷纷皱起眉头,但是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口气变得更差了些,“你们要来谈生意,怎么还带着娘们?莫不是寻兄弟们开心来了?” 许歌继续做出纨绔模样,“少爷我不懂生意,还不能带个账房来了?不然和你们这些大老粗也说不明白。至于姑娘……”他虚搭着陆巧茜的肩膀,“少爷去哪儿都带着姑娘。” 陆巧茜瞥了许歌一眼,没有乱动。 山贼怒气上涌,两根眉毛都挑了起来。不过他们显然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料想到纨绔子弟会是何等德行,所以没有当场掀了桌子。为首那人指了指许歌与陆晨阳腰间,“怎么还带着兵刃?” 许歌昂着下巴,“你们废话怎么这么多?生意还谈不谈了?咱们多两把剑还能把你们吓尿了不成?”他说着这话,直接拔出剑来。 山贼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按住刀柄。 许歌耍了几个华而不实的剑花,以一个别扭的,就像是随时都会摔倒的姿势收尾,“怎么?你们想来尝尝少爷的酒仙剑法?” 陆巧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些山贼先是一愣,随后哄堂大笑,“这他娘的也能叫做剑法?真是不知所谓!” 许歌运起真元,让自己的脸色发红,一边对陆晨阳挤眉弄眼,一边嚷嚷起来,“老陆你都看到了!这生意根本没法谈!咱们走吧!你回去可得帮少爷我给爹作证。”他使这眼色,分明是叫陆晨阳配合演戏。 那些山贼脸色一寒。 陆晨阳显然没明白许歌使眼色的意思,愣愣地看着许歌。 许歌心里那个着急啊,他这是和关格左徒贡倆大忽悠唱双簧唱惯了,没想到随便喊个人完全接不上啊。 山贼们的怒气显然积聚到了极致,腰刀已经出鞘一寸,“李小子!你以为翻天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卞天心中冷笑,抱着双臂坐看许歌将事情搞砸。 “李郎。”陆巧茜突然靠到了许歌身上,“可不能误了老爷的事儿啊。” 许歌松了口气,赶紧借坡下驴。他一脸无奈地收回长剑,“爹也真是的,这点破事还得叫我亲自来办,说什么要有诚意……” 山贼们听到这话,脸色好看了些。 许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狗屁的诚意。” 那些山贼虽然有些不悦,但也就装作没听见了。 这时候四散探查的山贼全都退了回来,他们向自家兄弟比划了几个手势,说明四周没有埋伏。那些山贼进一步放松了下来,朝许歌扔来四个黑色头套,“戴上头套,跟我们走。” 说话间,又有几人从树林中牵出了一辆驴车。所谓车也就是个平木板,看上面夹缝里的稻草,平日应该是用来拉货的。 许歌装作嫌弃地抖了抖头套衫的灰尘,一脸不情愿地将头套带了起来。 四人上了驴车,山贼一声令下,驴车摇摇晃晃地上路。 很显然这些山贼并不会在意驴车的舒适程度。许歌坐在车上左扭右扭,只觉得到处都硌屁股。还有车轮滚动起来的声音,“嘎吱嘎吱”地惹人心烦。 许歌默算着心跳和驴车的行动轨迹,希望能够默写出上山路径。只是这山路不比平底,还有上下高低之分,很难计算清楚。 周围山贼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少说少错的命令。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车轮突然“咯噔”一下,大概是撞到了山路石块,车板整个跳动起来。许歌正想着继续假装功夫不济,突然怀里多了个香软身躯。 “啊!”陆巧茜惊呼出声,想要从许歌怀中挣脱出来。只是她若是挣脱了,岂不是要让山贼们看出差错来。 许歌赶忙将她身子揽住,“雪娘,别怕,是我,不是那些脏汉子。” “登……”陆巧茜差点一句登徒子就要出口,好在她反应迅速,话到嘴边还改了词句,“登山真是累人,公子咱们以后可再也不要来了。” 周围传来山贼的哄笑声。 许歌不管这些,用做作的腔调继续说道:“哎哟,我的小心肝儿,下次少爷再来就把那块石头给你砸成灰灰,为我的小心肝报仇。” 山贼那些哄笑声全都变成了冷笑,显然是不愿意再看他们这对狗男女了。 许歌脸上挂着做作的表情,低声在陆巧茜耳边说道:“陆姑娘随机应变的本事真是不错。若不是你,我们方才就穿了帮。” 陆巧茜脸上同样挂着笑意,一只手在暗中摸出了匕首顶住了许歌腰间,“你这登徒子再靠近些,就真的要小心肝了。” 许歌心中无奈苦笑。 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个狗男女完全是白日宣淫,大庭广众之下就耳鬓厮磨。 许歌继续装着样子,口中无奈道:“陆姑娘,我和凰飞飞的事情完全就是误会。” 陆巧茜哼声道:“给人家赎身花了一百万两,却没银子给心上人买礼物,这也叫做误会?” 许歌还想解释,山贼显然是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人用力敲了敲车板,凶恶道:“够了!你们两个老实一点!” 陆巧茜装作瑟瑟发抖,自觉远离了许歌,许歌也只能把解释吞回了肚里。 后面的路程大家相安无事。 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驴车终于停了下来。 ?191 燃起烽火 驴车尚未停稳,许歌已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一把扯下头套,装模作样地掩着口鼻,偷偷环顾四周。 翻天山寨没有选择建在最高峰上。大殿的选址在与最高峰比邻的第三山峰顶端。许歌猜测他们如此选择,第一是为了遮掩自己真正的藏身处,第二点应当是地势更为适合。 第三山峰上有一片平底,较为适合安营扎寨。 山寨之中聚满了山匪,将驴车包在中央。他们各个精壮强悍,手中还拿了各式兵刃,虎视眈眈地打量着许歌几人。 人群自觉地站在两侧,为许歌四人留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便是一间靠山的高大木屋。房屋简陋,倒是悬了个巨大匾额,上写“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也不知是为什么,很多山贼都喜欢写这四个字,好像这么写了他们打劫的行径就会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卞天第二个下车,他将头套撤去,冷冷环视一圈,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晨阳下得车来,就要去扶陆巧茜。 许歌眼疾手快,偷偷将陆晨阳撇向一旁,顺势扶住陆巧茜胳膊。许歌悄悄给陆晨阳使了个颜色,陆晨阳方才恍然大悟。他差点坏了大事,好在许歌反应够快。 陆晨阳为自己差点坏了大事向许歌投去歉意的目光。 许歌稍稍摇头表示无碍。 一行人便在驴车旁站定,卞天站得稍远些。 带路那山贼看了看许歌,冷笑道:“小子,招子放亮一点,不要到处乱看。” 许歌扬起下巴,“少爷是来给你们带财路的,你们还敢砍了少爷不成?” “不知死活的东西。”山贼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许歌挑了挑眉,“哦?你倒是读过书的?” 山贼闻言一愣,随后面色发沉,“跟我来,见寨主。” 许歌好奇于山贼前后的态度变化,将这疑点藏入心中,扶着陆巧茜紧跟山贼走向远端大殿。 当许歌四人走过,身后山贼们便重新聚拢起来,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许歌估计这是他们统领吩咐的事情,为了给谈判增加压力和筹码。 许歌用目光估算了一下,在场的山贼大概有一百多人,除去必须的放哨后勤等等,总人数应该是和情报中给出两百多人相差不大。 进入大殿之后,采光一下子差了许多,入眼处都是昏昏暗暗。 许歌仰头望去,发现这大殿格局特殊。大概是依山而建的关系,大殿中呈现出一个向上的阶梯状,总共分成了三层,以石梯连接,用火盆照明。 最下层站着八人,脚下垫着鹿皮毯子,该是翻山贼中的小头目。 中层坐着四人,座位上铺着各色狼皮,应当是中级军官的角色。 最上层只有一个巨大的石制宝座,座上铺着斑斓虎皮。一人端坐于宝座之上,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之中,给人一种什么神秘的压迫感。 许歌心中轻笑了一声,这也就是常见的御下手段。据说齐国大王还会在君臣与自己之间设置珠帘,就是为了让群臣难以看清自己的喜怒哀乐。 带路山贼上前,单膝跪地抱拳,“大统领!百叶楼李秋生带到!” 宝座上的大统领挥了挥手,扯着沙哑的嗓子单刀直入,“李公子想要和本寨主谈谈生意?” 许歌给了陆晨阳一个颜色,陆晨阳自觉上前,“生意之事,寨主尽可与我来谈。大少爷亲自前来,只是为了表达诚意。” 宝座上沉默了片刻。 沙哑的嗓子再次响了起来,“你们想怎么谈?” 这可是陆晨阳的老本行,侃侃而谈,“就和其他山路一样,从大统领的地盘借道,自然会给足大统领好处。一般是货物的一成价,足够弟兄们逍遥数月。只希望大统领以后见到我们李家的商队,能够网开一面。” 宝座上没有回应,不为所动。 陆晨阳不骄不躁,继续说道:“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生意,我听闻大统领之前几次截杀商队,已是尽量减少杀伤人命,想来也不愿见到手下弟兄伤亡。若是大统领与我们各大商队僵持下去,保不齐什么时候燕王回过神来,那到时候来山寨的就不是我们这些财神,而是军方的阎王帖了。” “你威胁我?”宝座上平平淡淡地问道。 陆晨阳不卑不亢道:“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宝座上再做沉默。 片刻之后,那沙哑嗓音说道:“三成。” 做戏就要做全套,陆晨阳做出为难的神色,“大统领,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我们走私也是冒了风险。” 宝座上冷哼一声,“所以你们根本不敢报官。在我翻天山寨覆灭之前,你们这些大财主已经被抄家灭祖了吧。” 陆晨阳脸上为难神色更甚,装模作样地望向许歌。 许歌给了陆晨阳一个眼色,叫陆晨阳看好陆巧茜,随后自己踏步上前,“陆掌柜不懂规矩,大统领生气也是应该,接下来少爷我和你谈。” 大统领冷哼一声,似是在说早该如此。 许歌笑了笑,“我也觉得路掌柜所说价格,确实是有些不太合理。” 大统领轻笑起来,似乎看许歌顺眼一些。 “不过嘛……”许歌望向宝座位置,“大统领所说三成,也不太合理。” 宝座上没有回应,估计这山贼统领也料到了三成不会被接受。谈判就是这样,你漫天要价,我落地还钱,总得有个拉锯的过程。 许歌往前走了两步,估计大家看他是个纨绔子弟,也没将他的靠近放在心上。许歌估算了一下和宝座之间的距离,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来,“我觉得,这个价应该差不多了。” “还是一成?”大统领话语中带上了怒气,“小子!你是在拿本寨主开涮吗?” “不是一成。”许歌摇动手指,嘴角裂开一个弧度,“是一文钱。” 山贼们皆是一惊,大殿里瞬间鸦雀无声。 沙哑嗓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文钱?哈哈哈,你这是来谈判?小子!你这是来找死!”大统领猛然站起身来,“我看你的人头,也就值一文钱!拿下!” 大统领呼喊出声,山洞中众人兵刃出鞘。 距离许歌最近的八名小头目,立即朝许歌冲了过来。 许歌却不慌不忙地按住剑柄,朝游离在队伍之外的卞天高声喊道:“小卞!还不动手?” 山贼们被许歌话语吸引,一瞬间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卞天身上。 卞天原本还想看许歌的笑话,这时候成了众矢之的。他心中暗骂许歌无耻,双手一抖便有真元震荡。如此以来,所有人面向卞天,严阵以待。 就当所有人目光晃动之时,一声清脆雷鸣响彻大殿。 “天衍剑法——惊蛰!” 剑芒!直指宝座! ?192 一败涂地 许歌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反正有什么仇都是当场报了。 卞天总是冷眼旁观,许歌也就给他下了个套。等他调开山贼们的目光,才是许歌出手的时候。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道雷芒贯穿大殿,许歌这一剑用了全力。 大殿中央破开一道尺深裂纹,顺着石阶直上宝座。雷鸣暴响,震得整个大殿瑟瑟发抖,木屑飞灰洋洋洒洒。 宝座上大统领惊呆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歌这一剑划破长空,直接扎入大统领胸口,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破洞。 然而剑入胸膛,许歌顿时察觉到了异常。 剑尖处的触感,根本不是人体,而是木头! 立在宝座上的男人不是山贼统领,而是一个披着人衣的木偶! 四散崩飞的木屑证明了许歌的猜想。 许歌急退。 木偶挥动胳膊,五根手指上全都利刃,与许歌前胸毫厘错过。 许歌退到了第二阶。那翻天山贼四大金刚也是骁勇,立马向许歌冲了过来。他此刻已是腹背受敌。 大殿底层那些敌人也是久经沙场,不用大统领另外号令,直接向卞天他们杀了过去。他们分工合作,还有几人奔向大殿角落,拿起鼓槌敲响战鼓金钟。 鼓响钟鸣,整个翻天山寨活了过来,厮杀无可避免。 陆晨阳迅速抽出长剑,与陆巧茜靠背而立。 卞天冷哼一声,双臂展开,十指如钩。 在场殿内三十多名山贼,外面还有百余援军,许歌与卞天自信能全身而退。而陆家兄妹可不敢保证。 再加上他们小队的责任,便是坚守阵线,等到姬雪樱三人从外杀到。面对前后夹击,许歌自然选择了前进。他迅速瞅了一眼木偶所在位置,脑中疯狂计算。 这大殿特地造成光线昏暗的情况,并不是为了增加大统领的威严,更重要的就是掩盖宝座上是木偶的真相。 从这些山贼并不意外的表现来看,他们一早就知道了大统领并非真身。如今想要破局,最难但是最有效的方式,便是拿下真正的大统领。 但真正的大统领身在何处? 许歌这一年的机关术可不是白学的。他不顾身周追击,借着跳动火光,瞅见了几道反光——那是控制木偶的丝线。顺着钢丝探询,真正的操控者,就在大殿房梁的阴影之中匍匐。 抓到你了! 许歌运起飞蝶穿花步。他如今使用这轻功起来,当真如同蝴蝶飞舞,又是好看又是飘忽,几近诡异地穿过了四人包围,再次踏上高层。 木偶以非人的姿态甩动四肢,四只手臂便如软鞭一样捆向许歌。 许歌目光一闪,再用天衍剑法。 “秋分!” 乱剑横飞,木头四肢挡不住千磨剑锋利,直接被砍成了数段。许歌又用“立春”的回环之力,将木偶断裂的四肢当做暗器射向四大金刚。 那四人狼狈躲避,许歌已一个箭步踏上木偶胸膛,用力一蹬。 在一片混乱之中,许歌便如利箭一般射向空中。 木偶胸膛被许歌踏得粉碎,许歌已至房梁高度,他终于见到黑暗中的人影。 “大统领,少爷来了!”许歌咧嘴一笑,又是一招秋分。 剑刃目标不是人身,而是房梁。 大统领原本是蹲在房梁之上,双手通过钢丝控制着木偶。他还以为许歌出剑,便是直取他要害,却没想到自己脚下一空。 房梁断裂,大统领直坠而下。 许歌剑砍房梁,借着反震之力再次拔高身形。他已到了屋顶高度,调整身形,双腿在屋顶上重重一踏。 “天衍剑法——惊蛰。” 雷鸣再起! 剑芒如同闪电,后发而先至,直接捅向大统领咽喉要害。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 大统领身在下坠,根本无处借力,也就不能调整位置。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所有钢丝,将它们甩向许歌。 钢丝编织成网,顶在惊蛰轨道之上。 半空中一串剧烈摩擦,除了刺耳声响,还有火星四溅。 钢丝终是抵不住千磨锐利,根根绷断开来。不过大统领的这番自救还是起了作用,千磨剑错开了些许距离,只是扎中了肩膀。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砸落在宝座之上,将整个石制宝座砸得解体瓦解,更是震起大片灰尘。 大殿采光极差,通风也是极差。 只是一瞬之间,灰尘便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无论是山贼还是许歌他们,全都淹没在烟雾之中。 必须再夸夸这伙翻山贼训练有素,在这混乱之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人胡乱喊叫。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防止暴露位置。 一伙山贼,如何能够如此纪律严明? 许歌暂时想不明白,陆巧茜更想不明白。她用袖口捂住口鼻,防止咳嗽流涕。匕首被她牢牢攥在手中,谁都不知道烟雾的下一瞬会出现什么。 好在陆晨阳还在她身后。 两人背靠着背,通过对方的体温获取些许安全。 烟雾之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山贼的惨叫声,听起来分外渗人。 陆巧茜估计都是卞天做的。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才是卞天最喜欢的环境。 山贼的惨叫声靠近过来,陆巧茜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找卞天汇合,突然一道寒芒从她身侧砍来。 陆巧茜立即向前一扑,避过刀刃。等她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没了陆晨阳的身影。她不敢叫喊,一个人迷失在烟尘之中。 四处全是飞灰,什么都看不真切。 陆巧茜强忍住呼救的欲望,稍稍伏低身子,尽量避免被人误伤。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时候胡乱走动,只会增加更多不确定性,最好的选择便是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不懂事了,就不该硬要逞强跟来。或许她哥哥会为了救她而惨遭毒手,这是她绝不想见到的事情。 正当陆巧茜胡思乱想之时,一只手掌从她身后伸来,直接按住了她的肩膀。 陆巧茜浑身一颤,想也不想便将匕首向后捅了过去。随后她感到手腕一麻,匕首已经到了对方手中。与此同时,她看到了许歌的面孔。 “是我。”许歌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 陆巧茜安静点头,没有失神乱喊。 许歌微微一笑,将匕首递还给了陆巧茜,“捅我一刀,能消消气了?” 陆巧茜脸色微红,觉得自己心跳飞快,尴尬地接过匕首。 许歌不再打趣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跟紧我,我们去找你哥。” 陆巧茜觉得耳根发痒,默默点头,紧跟在许歌身后。 他们没走两步,便见到了满头大汗的陆晨阳,还有他脚边的一具尸体。估计那尸体就是方才袭击他们兄妹的山贼。 陆晨阳因为丢了妹妹急得满身是汗,又不能仓皇大喊。等他见到许歌领着陆巧茜走来,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许歌微微一笑,小声开着玩笑,“我说过会照顾你妹妹的,陆兄这下相信我了?” 陆晨阳连连点头,对许歌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许歌收敛起笑意,将三人聚在一块儿,低声说道:“我们只有三个人……” 陆晨阳弱弱地说道:“还有卞……” “他这么厉害,不需要我们。”许歌耸了耸肩,直接打断了陆晨阳,随后继续说道:“现在大殿里该有三十多人,外面还有一百来人等着我们。这些山贼水平不差,我们想要等到援兵赶来,就要把混乱弄得更大。” 陆家兄妹不说话了,就等许歌的计划。 许歌微微一笑,“我刚刚已经砍断了房梁,我记得房子里应该还有两个立柱。” “你……”陆巧茜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你要弄塌大殿?” 许歌点头笑道:“陆姑娘果然聪慧。” 陆巧茜咽了口唾沫,“那卞天他……” 许歌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意,“他这么厉害,不需要我们。” 许歌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反正有什么仇都是当场报了。 193 少年剑圣 殿中金鼓大响,围绕在殿外的山贼们立马拔出了兵刃,齐齐冲向大殿。可等他们冲到门口,又被殿中扬尘逼了出来,只能在大殿外停下脚步。 统领们都在大殿之中,没有人发号施令,剩下的山贼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大门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木门破碎,木屑横飞,王翠花破门而入! 她手持双刀,如同牛角一般刺穿了两名山贼,又顶着尸体,直接将山寨大门撞翻开来。门扉轰然倒下,王翠花便在飞灰扬尘之中肆意咆哮。她那疯癫模样,震得四周山贼不敢上前。 前有王翠花开路,大门洞开之中,还有两名白衣缓缓走入寨中。扬尘漫过他们的衣角,却不能在雪白衣衫上留下半点痕迹。 姬雪樱拔出了剑,剑身如雪亮白,剑名“映雪”,正是她从万兵冢中带出的强兵。 “你左我右。”姬雪樱冷淡说完,甩出一朵剑花。 柳来秀更是直接,脚下一踏,已是奔向人群。他的剑如闪电,比“惊蛰”更快!剑光只是一闪,十步之内人头尽皆落地。 少年剑圣,不负剑圣之名。 这边山贼血未晕开,那边姬雪樱也杀入阵中。 映雪剑神出鬼没,山贼们明明见到剑光从左而来,最终却是右侧被破开了创口。 姬雪樱仿佛浑身是剑。肩头,后脑,双膝,双腿,胯下,她总能从诡异角度祭出必杀一击。 两名白衣左突右冲,再加上王翠花当头猛攻,山贼们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在转眼间,已有二十余人死伤于奇袭之中。 可翻山贼训练有素,在付出二十多条人命后迅速调整了过来。他们即便没有统领指挥,也自发地结成了阵列。 五人为一小组,三人主防,两人主攻,硬生生拦住了姬雪樱三人前进的脚步,将奇袭化成了拉锯。 拉锯之后,山贼的人数优势便显现了出来。 他们悍不畏死,有人用胸膛迎剑,只为给其他兄弟争取一丝机会。哪怕疯如王翠花,在山贼们不要命的强攻之下,也只能开始后退。 三人刚刚冲过院子一半,就被山贼们考血肉之躯重新顶了回去。 “娘的!老娘手下要是有这种悍匪,早就平定西蜀绿林了!”王翠花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战斗进入胶着之中,交手双方都在等待破局之人。 谁会是破局之人? 众人将目光投向大殿。 能够从大殿活着出来的那个人,将会改变整个局势。 就在众人殷切目光之中,大殿中再次传来两声巨响。靠山而建的大殿在巨响声中坍塌倾颓。 先是屋顶瓦片凹陷,再者墙壁开裂,横梁扭断。整个大殿便在须臾之间垮塌下来。这垮塌的不仅是一座建筑,更是动摇了某种信念。 尘土黄沙喷向四周,直接浇灭了山贼们死战到底的决心。前线与姬雪樱他们交手的山贼没了拼劲,更多山贼愣愣地望向残垣断壁。 他们看到了三个人影。 许歌护着陆家兄妹,第一个从废墟中走了出来。 “许哥哥!”王翠花欢呼雀跃,砍起人来也多了几分力气。 许歌朝王翠花挥了挥手,慢悠悠地说道:“你们来晚了半步,首领已经被我杀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宛若石破天惊。 胜于山贼们瞬间没了战意,纷纷退让起来。 姬雪樱三人乘胜追击,瞬间将山贼们聚拢合作的阵列打了个粉碎。那些山贼直接从退让变成了抱头鼠窜,崩溃就在一瞬之间。 许歌耸肩说道:“看来咱们不用等武昭日的援军了。” 柳来秀望向许歌,眼中满是赞赏神色。他嘴唇挪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转瞬之间他的目光再变犀利,直接望向许歌身后。 许歌心有所感,一扫胳膊将陆家兄妹推向一旁,同时千磨利剑出鞘。 “当”的一声脆响。 千磨剑砍中了一节木偶残片。 完整的首领木偶已经变成了许多残片,却如同鬼魂般浮在空中。它们身上缠着钢丝,线头另一端便在山贼首领股掌之间。 满身尘土的山贼首领立在废墟之中,他肩头涌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可他根本没有死在许歌剑下。 许歌撒谎! 不少山贼反应过来,许歌方才那些话语,只是为了扰乱他们而已。他们望向许歌的目光中,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嘁。”许歌耸了耸肩,“使诈果然不是王道。不过也没关系……”他丝毫没有谎话被揭穿的尴尬,反倒是运起真元,剑尖直指山贼首领,“让你真死一次就行!” 话音留下,剑刃未出,有人比许歌动作更快。 同样是满身尘土的卞天出现在山贼首领身后。他张开双臂,十根手指透出锐不可挡的杀气,宛若大鹏展翅一般袭向山贼首领的头颅。 许歌撇了撇嘴,放松了握剑的手腕,没有和卞天争功的意思。 可还有一人,比卞天更快。 一点寒芒几乎是擦着许歌的衣袖飞过。柳来秀连人带剑,先卞天一步,刺向了山贼首领咽喉要害。 “大统领!”一众山贼惊呼出声,全神贯注地看着这搏命一剑。 剑芒距离咽喉还有毫厘。 山贼首领双目一瞪,再次在千钧一发之际自救成功。他收回了所有木偶残片,在自己身周围成了一道防线。 卞天的利爪,柳来秀的长剑,全都落在木偶残片上。 木偶残片在他俩围攻之下,裂得粉碎彻底。 山贼首领也借此机会,从两大高手手下抽身而退。他脚步不停,甩出剩下的所有残片,飞退不止。 残片如箭射来,卞天与柳来秀不得不先护自身。 山贼首领趁机向废墟深处逃去。他临行之前还不忘深深地看上许歌一眼,似是要将许歌模样牢牢印入脑中。在他彻底隐入扬尘之前,他还向一众山贼发出两声长啸。 四周山贼们就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不再恋战,分头逃窜起来。不过他们的逃窜井然有序并非溃败。还有人舍命断后,只为阻挡王翠花与姬雪樱的追击。更有几人不顾生死,直接拦在卞天与柳来秀身前。 “想跑?”许歌眉头一挑,擎起千磨剑紧追山贼首领而去。 山贼们见到许歌继续追击,立马派出人手上前拦截。 柳来秀目光一闪,陡然加大了挥剑范围,为许歌拦住他人。 许歌朝他点头致意,追入尘团之中。 山贼们见到山贼首领消失无踪,就连阻拦也不再去做,径直散了开去。他们进退有度,撤得太快,倒是让正在厮杀的四人有些不太适应。 而这些山贼撤尽之时,那些四散飞扬的尘土也平静了下来。四人见到了许歌孤零零的背影,还有许歌身前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人呢?”卞天第一个不满地质问起来。 许歌翻了个白眼,将千磨剑一甩。众人这才看到他剑上血珠,还有他身周躺着的四名大汉。 那四名大汉正是翻山贼的四大金刚。他们本领不差,同样逃过了大殿倒塌,只是此刻为了掩护山贼首领撤退,依旧成了许歌的剑下亡魂。 按照洞穴的位置来看,这条密道该是在宝座正下方,是山贼首领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逃生密道。 卞天恶狠狠地瞪着许歌,“你又让人跑了?” 许歌收剑还鞘,瞥了卞天一眼,“你还说你是天位高手呢,你得手了吗?”他轻笑了一声,继续揶揄,“还是说您这个天位,只是半步天位?只有天位一击之力?” 卞天闻言眯起双眼,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便不再和许歌搭话。他就连方才许歌坑他的事也不提起。 是卞天忘了? 许歌不会这么天真,他知道真正会咬人的狗,才不会胡乱狂吠。他和卞天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过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许歌不管卞天,朝其他人挥了挥手,“我们走吧,去和左徒师兄他们汇合。” “哎?”王翠花怪叫起来,“不再这里等着吗?刚刚打了一架,肚子怪饿的。”她揉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是消瘦了一些。 许歌摇头说道:“他们的山贼首领没死,这事情就不算晚。吃了亏就抱头鼠窜?我觉得他们这位山贼首领,可不是乐意吃亏的主。” 194 意外来袭 树干上留下了一个小刀标记。 西域骑兵在马背上俯身查看,随后向旗木德打了个手势。 旗木德点了点头,跟着刀尖方向继续前进。他全权掌握骑兵部队的控制权,领着大家在山林中奔驰。 大部队带头的自然是西域骑兵,他们狂奔与密林之中,还能灵巧避让树枝,展现出令人惊叹的骑术。跟在他们身后的大部队就差了一些,渐渐被西域骑兵拉开了距离。 差距超过一个路口,旗木德不得不放慢脚步。 他看着后面苦苦追赶的燕国子弟,眼带轻蔑。若不是武昭日就在人群之中,他旗木德早就撇下这些酒囊饭袋了。 兵贵神速,一群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这句话旗木德没有明说,只能说他忍气功夫不算太差。 作为一国王子,旗木德还知道些许收敛,他麾下骑兵就差了许多火候。他们对着大部队指指点点,有人直接笑得前仰后合。 那些燕国公子何时受过这种气。先是在武昭日屁股后面吃了一路灰,又跟野人似得在树林里钻出钻进。若非武昭日就在身边,估计他们早就拂袖而去了。 双方都看武昭日的面子,而武昭日却不紧不慢地赶着马和左徒贡有说有笑。 两人并肩而行,不像出征,倒是像郊游一般惬意。 旗木德看不上左徒贡,在他看来,左徒贡就是个阿谀奉承的草包,没有半点用处。不仅左徒贡是如此的,整个大燕的读书人都是草包。 读书顶个鸟用?西域男人都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只有勇士才有资格活着离开战场。 可叹武昭日很是欣赏这些文人,真是让旗木德觉得心头不甘。他强忍着性子,才等到武昭日靠近过来。 旗木德迅速拱了拱手,“殿下,方才林中金鼓大响,我们这会儿离得很近了。前面两伙人应该做得不错,一路上我们连个暗哨都没遇到,山贼该是已全部回归本寨驰援。我们当以雷霆之势,踏破翻天山寨。” 武昭日点头微笑,就要说话。 左徒贡轻咳了一声,“金鼓之声只响了片刻,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武昭日眉头微皱,沉声说道:“左徒公子所言,也不无可能。我们还是应当谨慎。” 旗木德原本心里就憋着气,现在看到武昭日这么容易就被左徒贡给说动了,那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殿下!你莫要听信这等酸儒之见。战场厮杀,最重战机,机会稍纵即逝,若无武勇,那还不如回家吃奶呢!” 武昭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左徒贡的态度。 左徒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旗木公子是主将,军中自然是听主将的。” 武昭日这才点头说道:“那便依旗木公子所言。”他哈哈笑了两声,“军中以你为首,本宫也会听你调遣。” 旗木德原本还有些生气,听到这话心里又乐开了花。虽然左徒贡不像魏秋全那样对他低头哈腰,但是武昭日还是很上路的嘛。他这一开心,前几天在阮郎归被武昭日冷落的怨气都下去了不少。 “殿下便看好吧!”旗木德忍不住笑意,用力抱拳拱手,对麾下骑兵高呼了两声阿尔泰语,“儿郎们!随我冲锋!” 西域骑手齐齐振臂高呼,鬼哭狼嚎一般。他们叫得尽兴,旗木德抬起手臂,就要下令出发,却发现道路尽头出现了几道人影。 旗木德的手臂直接停在了半空。 许歌掏着耳朵,从远处走来,“真是的,你们这在鬼吼鬼叫什么?就担心别人发现不了你们是不是?真是没有半点脑子。” 冲锋的劲头,瞬间泄了气。 旗木德又想反驳,又有些发憷。他之前和许歌见面两次,倒霉两次,许歌算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他使劲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山贼呢?” “逃了呗。”许歌理所应当地说道:“见着我们还不逃命吗?” “你们这才七个人!”旗木德特地仔细看了一眼,“还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就把人家二百多人的山寨给端了?”他满脸写着不信,“谎报军情!可是要论死罪的!” 许歌眉头一挑,直接把话怼了回去,“那你诬陷我谎报军情,论死罪的人是不是你?” 旗木德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心里也打嘀咕,不知该不该相信许歌。可是他转念一想,这种事情许歌完全没有作假的必要,随便派个人去看看就知真假。说到底,他只是打心里不愿相信许歌能先他一步,还把所有功劳都夺了去。 再往深处去想,他旗木德自从遇到了许歌,那就万事不顺,难道许歌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旗木德真是心中流泪:火神在上,难道是我旗木德不够虔诚吗?这个许歌是不是您派下来磨砺我的魔鬼? 许歌可不管他旗木德心里怎么憋屈,又咧了咧嘴角说道:“援军倒是有的,就是有人领军来得慢了些。若是你们来得及时,说不定这会儿咱们战利品都收集好,准备放火烧山寨了。” 旗木德说听得瞠目结舌,这个许歌怎么感觉比土匪还土匪,抢了功劳,还要抢钱,顺便把一口黑锅甩到了他旗木德身上。 “你信口雌黄!你含血喷人!你……你……”旗木德这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可不能接领军不力的黑锅。他这一激动,一上头,指着身后其他燕国公子嚷嚷起来,“要不是这些猪猡,本王怎能让你这小贼抢了头功!” 旗木德说完这话,立马捂住了嘴巴,惊恐地望向身后。随后他发现,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唯独西域骑手们鼓手叫好。 旗木德愣了愣。他悄悄反应过来,刚才一激动,后一句话是用阿尔泰语说的。他那冷汗都留下来了,幸好这里没人听得…… 武昭日正疑惑地看着左徒贡。 “回禀殿下。”左徒贡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方才旗木公子说的是,要不是我们这些猪猡,他该是要拿头功的。” 旗木德脸都绿了。 左徒贡一路安安分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许歌,左徒贡,这两人不愧是师出同门。 旗木德匆忙摆手,就想解释。 许歌唱双簧似地补了一句,“多谢师兄翻译,鸟话咱们听不懂,官话还是听得懂的。诸位,他骂你们是猪呢!殿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恕罪恕罪。” 别说那些公子了,就连武昭日望向旗木德时也透着寒芒,“旗木公子不过是一时激动,大家也别往心里去。”他语气平淡的替旗木德说了句话,估计还是出于礼貌。 武昭日的话显然没起什么作用。 燕国公子们对旗木德横眉冷对,彻底没了交流的心思。 旗木德有苦说不出,这是跌进了井里,还被盖上了石头。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闲话。”许歌拍了拍手掌,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说句实在的,与其说我们击退了翻山贼,不如说是他们主动放弃了营寨。” 一番斗嘴,攻坚七人已经靠近了大部队。 旗木德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却不敢插嘴。其他公子哥多是一脸疑惑。 左徒贡余光一扫,顺势出头接过话语,“也就是说,他们建制完整,随时都有可能东山再起。” “还是师兄聪慧。”许歌捧了左徒贡一句,紧接着说道:“这伙翻山贼绝不简单,不仅武艺高强,最重要的是进退有据。他们更像是军中精锐,而不是山中乱匪。很难想象一支组建不到三个月的山贼队伍,能够拥有这么完善的制度与如此强大的凝聚力。” 许歌怀疑其中藏着某些阴谋,只是这里人多口杂,他只能说得点到即止。 虽然话没说透,但是左徒贡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微微眯起双眼。 武昭日像是没有听懂,笑着追问道:“贤弟观察如此仔细,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怀疑猜测?正好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左徒贡给许歌使了个眼色,许歌心领神会。 面对武昭日的询问,许歌直接打了个哈哈,“只能说昌隆城真是人杰地灵,就连山贼都这么有性格,我这种西蜀的山野村夫,出了佩服还能想到什么?” 武昭日抿起双唇,似是有些不满。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表情,无奈地伸手虚指许歌,“贤弟啊贤弟……”他顿了顿,“淘气。” 许歌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这意外暧昧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儿? 四周公子们看看许歌又看看武昭日,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来。 许歌心头大喊:这突然旖旎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儿? 幸好武昭日没有再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他挥了挥手,不无遗憾地说道:“算了算了,跑了就跑了吧。经此一役,他们近些日子该是不敢再行作乱了。本宫这剿匪也不算白来。还能见到诸位大显身手,不虚此行。” 结果不算圆满,但武昭日看起来可以接受。他掩嘴打了个哈欠,“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众人齐声应诺。原本还有些人想要去山寨里淘些宝贝,只是武昭日没提,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将念头暂时抛诸脑后。 武昭日调转马头,准备顺着原路返回。 突然,树林之间传来一串嗡鸣。 抬头去看,那是遮天蔽日的箭雨! 195 急躁 箭雨来得又快又急,压得众人抬不起头。 大家猜到翻山贼不会轻易灭亡,也猜到山贼们会采取报复。他们只是想不到这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打击如此之准。 箭雨从天而降,就像是阎王挥来的长鞭。 躲闪不及的被射落下马,反映迅猛的极力格挡。 家仆们舍生忘死,将各家公子扑落马下,用刀剑与身躯组成围墙。骏马成了最好的掩体,曾经的价值连城,如今也只是保命的肉盾。 人吼马嘶回荡在山径之中,震得许歌头脑发昏。 “哈麻皮!”许歌用单手抓住缰绳控马,千磨剑上下翻飞,将一根根箭支折断,“谁来告诉我!两百多人,怎么射出这么多箭?” 没人回应许歌的质问,多数人自顾不暇。 许歌扭头张望,如今还坐在马上的,只剩下左徒贡,姬雪樱,王翠花,柳来秀,旗木德。 武昭日一早被卞天按在了马下。即便他一脸愤怒,论武功他依旧不是卞天的对手,只能被卞天死死按住。 倒是旗木德和他麾下骑手让许歌刮目相看。面对突然起来的箭雨,他们没有将战马当做肉盾。 战马是他们最忠诚的战友,不是随意抛弃的玩物。人在马在,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们全力挥舞兵刃,为自己与战马冲出一片生机。 山路狭窄,无法拉开与弓箭手的距离,那么他们的选择,只剩下冲锋。 旗木德手臂画圆,挥臂高喊,“冲锋!冲锋!冲锋!” 只十骑,向着旗木德刀尖所指,义无反顾地冲锋而去。他们冲入树林,斩断嫩枝,一往无前。哪怕树丛背后的敌人比自己多上百倍,他们也不会后退。 他们是悍不畏死的收割者,也是马背上浪漫的游骑兵。 “哈麻皮!”许歌看着西域骑兵远去,只觉得热血上涌,“谁也不是孬种!”他也想得明白,这种时候,似乎下马躲避是最稳妥的选择,毕竟箭雨总有停下的时候。 可是,翻山贼也有战马。 等箭雨落完,武昭日这边的公子哥们全都丢了战马,两条腿还能拼过四条腿了? 如今局面,破局之策便是反击。 反击需要一柄尖刀,将翻山贼斩断,剁碎,杀得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 而他许歌便要做这把尖刀! 许歌双腿一夹马腹,向着箭雨来处飞奔而去。他刚刚奔出两步,发现身边还多了一骑。 白衣柳来秀,显然和他是同样想法。 两人并肩而驰,对视了一眼。 “比一比?”许歌向柳来秀挑眉。 柳来秀默不作声,只是加快马速。 两人飞奔入林。 天上箭雨还未停滞,姬雪樱与王翠花看见许歌冲阵,哪有不追的道理。偏偏左徒贡横移了几步,将她们全都拦下。 姬雪樱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左徒贡。 左徒贡一边抵挡箭支,一边解释,“至少要有三百人,才能维持箭雨不断。我们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多伏兵,得有人留下,以防万一。” 姬雪樱更不说话了,直接从左徒贡身边冲了过去。 王翠花朝左徒贡做了个鬼脸,“老娘才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呢!” 她俩追随许歌而去,留下左徒贡在箭雨中凌乱。 “左徒师兄……”王小平弱弱地躲在马下。 两人一人马上一人马下,无奈对视。 树林内,阻断的树林仿佛无穷无尽。旗木德不知斩断了多少嫩枝残叶,终于眼前一亮。十名西域骑手齐齐冲出林外,望向了分成三段轮射的翻山贼。 他们密密麻麻地战成三排,不知疲倦地弯弓射箭。在那些弓箭手背后,还站着一排三十人左右的骑兵。他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计划,仿佛是共用着同一个思维。 这真的只是山贼吗? 燕国的山贼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整齐划一的动作,充足的利箭补充,合规合矩的阵列组成。 场面实在是太过离奇,旗木德有一瞬愣神。他甚至觉得和对面这伙山贼相比,他手下带着的西域骑手才是真正的乌合之众。 他原本以为是打猎,结果变成了剿匪。 他原本相信只是剿匪,谁知道现在都快被匪剿了。 旗木德有苦说不出,现在也不是诉苦的时候。远端小山丘上的山贼骑兵显然发现了旗木德的西域骑兵。 山贼骑手们垂目望来,为首那人稍一挥手,战马便奔腾起来。 面对旗木德的冲锋,山贼们早有预料。 在战场上,应对骑兵最好的选择就是骑兵。 马蹄声滚滚而来,却没有半声呼喝,山贼们沉默得仿佛石头。他们从坡上狂奔而下,带着雷霆之速。 西域骑手们刚刚被树林折损了马速,这时候别说对冲了,就连躲闪掉头都做不出来。 旗木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有心算无心,他手下不够十人,连带他自己都有可能直接死在这一波冲撞之下。 旗木德握紧缰绳,绝望中又生出狂怒,“我们是黄沙中的收割者!我们是浪漫的游骑兵!我们绝不妥协!”他振臂高呼,骑手们扬声呼应。 西域骑手逆流而上。 战马与战马撞击,骑手一个个被挑落马下。弯刀开裂,缰绳绷断,血与血飞溅至一处,又顺着小丘流淌而下。 旗木德杀了一个,两个,三个。他中了一刀,两刀,三刀,可他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手臂一轻,才发现自己站在小丘半途,杀穿了敌阵。 等他调转马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十名亲卫统统被碾成了肉泥。 旗木德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痛得无法呼吸。他强忍住心中悲戚,再次扬起长刀,“我们是黄沙中的收割者!我们是浪漫的游骑兵!我们绝不妥协!” 山贼骑手已经调转了马头,整齐划一地望向旗木德。 一番冲锋,山贼骑手同样折损半数。他们再次望向旗木德时,眼神中已是多出了些许敬佩。 敬佩,却不会让他们手软。 骑兵首领举起钢枪,枪尖上殷红刺眼,骑兵重新加速。 旗木德夹紧马腹,单人冲阵。他冲入敌阵,砍落一人,身中一刀,再中一人,一柄钢枪斜里杀来,将他肩头点中。 “扑通”一声,旗木德坠马。 后背剧痛,天旋地转。 旗木德耳中嗡鸣不断,根本站不起来。他狼狈地躲闪着马蹄与长刀,滚得满身尘土,精疲力竭,而那该是的钢枪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躲不掉了。 旗木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着那钢枪飞速靠近。 “噗!” “咚!” 鲜血溅在旗木德脸上,钢枪擦着他的脸颊扎入地面。 骑兵首领身首分离,被马镫拽着拖在地上。 逆着光,旗木德看到了许歌居高临下的身影。 “旗木德!我的朋友!”许歌向旗木德弯腰伸手,“准备好报仇了吗?” 196 声东击西 旗木德看着许歌的手掌愣了愣,眼神之中有些恍惚。 其他骑兵又向许歌围困过来,柳来秀飞剑杀到,在马背上跳跃舞动,为他俩清出一片空地。 旗木德这才回过神来,拽紧许歌手掌。 许歌稍一用力,将旗木德拽到身后。 两人背对背而坐,许歌单手控住缰绳,分给旗木德一侧马镫,“后背就交给你了。” 旗木德一声不吭,将长刀横在胸前。 许歌一夹马腹,战马向前狂奔。柳来秀便在两人身身侧护持,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山贼马队失去了首领,有那么一瞬混乱。有些人保持着冲力继续向前,另外一部分调转马头向许歌他们杀来。 许歌浑然不惧,朝着山贼骑兵便冲了上去。他不怕这些山贼骑兵,并不代表着一味的有勇无谋,而是要打对方一个速度差。 调转头来的骑手完全没了速度,继续向前的骑兵难以顾及身后。 西域骑兵用生命换来的大好机会,许歌自然要全部抓住。 许歌与柳来秀就像是两柄尖刀,直接插入山贼骑兵的七寸之中。掉过头来的五六骑被瞬间冲散,溃不成军。 许歌并不在意一击毙命,重心是要将他们打得失去机动。至于收割性命的事情,还有柳来秀与旗木德来做。 三人两骑追着十多人掩杀,山贼骑兵顾头难顾尾,向着山坡上半撤退。 山上弓箭统领见到骑兵败阵,箭阵再也无法保持下去。他立即分出人手来对付许歌。然而数百人的调动完全赶不上许歌三人两骑灵活。 等三分之一的弓箭手们换上了盾牌,许歌已经杀上了山坡。按照阵法来看,山贼们该是在山坡边缘将许歌拦住,可如今已经赶不及了,只能就地结阵。 山贼们虽是慌张,却没散了胆气。他们将盾牌扎入土中,稍稍倾斜出一个角度。 骑兵最大的威胁是其机动性,第二点才是冲击力。山贼们稳住重心,顶住盾牌。只要逼迫许歌减速,他们便能将对方拖入泥沼。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未必是步兵的对手。 山贼们打着如意算盘,若是寻常莽夫,或许就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可惜他们遇到了许歌。 许歌这一年在九霄翻阅的兵书数百本。他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山贼变阵的意图,便仗着自己马术超群,硬生生擦着盾牌阵型拐出了一个弧线。 那些山贼想从盾牌缝隙中伸出刀刃阻碍许歌,全都与战马擦肩而过。 许歌抓住了对方布阵不够灵活的缺点,再从侧翼杀来。 所谓战术,多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山贼们将盾牌插入了土里,想要再拔出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们原本就没能摆出完整的抵抗阵型,如今侧翼更是乱成了一锅烂粥。 许歌从左侧绕行,他原本还想吩咐柳来秀从右侧夹击,结果…… 柳来秀一拽缰绳,直接踩着山贼的头顶上跳了进去。 白衣飞马,好不潇洒! 许歌看的目瞪口呆,哪怕是在战场上,他都不得不腹诽一句,“又是个来抢风头的。” 柳来秀飞马踏营,战马方才落地,便被左右步兵砍伤了腿脚。战马长嘶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山贼们还来不及补刀,柳来秀直接弃了战马,借着前冲之力,向山顶弓箭指挥杀去。他不懂什么兵法阵列,他只知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说难听点,就是针对对方将领蛮干。 虽然柳来秀这是蛮干,可当对方人数不足的时候,这蛮干颇为有效。 大部分人都被柳来秀牵制住了目光。他们为了保护主将,全都挤在柳来秀四周,倒是将许歌放了开来。 许歌虽是无奈,但也知道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他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全力拍打马臀。 战马吃痛,发足狂奔。 “坐稳了!”许歌微微伏低身子,带着旗木德冲向前方。 旗木德回头瞥了一眼,只觉得许歌是自寻死路。前方根本就是山贼人数最多的区域,难道许歌是和柳来秀一样的莽夫不成?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接让旗木德惊掉了下吧。 许歌明明冲入人群,可那些人却像是着魔了一般,你的刀剑卡住了我的刀剑,他的胳膊撞到了其他人的脑袋。 山贼们自顾不暇,就差了些自相残杀。 许歌仿佛闲庭信步般穿过了敌阵。 旗木德怔怔地回头打量许歌,“你难道会什么妖法不成?”他再回想自己和许歌接触的短短几次,许歌还真是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如有神助。 许歌听到旗木德这话,只是微微一笑。他自然不会什么妖法,也懒得和旗木德解释。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也就是他许歌目光敏锐,直接察觉出了山贼阵列最薄弱之处。 军阵的作用便是将战斗力最大化,每个人的战区清晰明了,减少不必要的战力浪费。一般来说,摆出了完整军阵的甲士,就是一个整体,将数千数万人的力量汇聚到一处。 然而随着柳来秀的一意孤行,山贼军阵整个混乱起来。小卒与小卒之间的辖区互相重叠,空出了一条毫无阻拦的路径。 寻常人或许瞧不出这路径来,可在许歌眼中,这条路径如同康庄大道。 实力,反应,魄力,眼光,平静缺一不可。旗木德或许是一员战将,却不是个喜欢带脑子打战的人。 若是让旗木德领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常有的事情。可许歌不然,他更喜欢用最省力的方法,解决掉最难缠的对手。 现在最省力的方法,便是击杀山贼首领。 许歌可是记得的,当初山寨大殿之中,当山贼们以为首领死亡时,可是直接退化成了乌合之众。 当时许歌是扯了个谎,现在是时候让谎言成真了。 柳来秀前进的脚步被人群拖慢,许歌便从另一侧发动奇袭。等混乱的军阵在调整过来,许歌已经杀到了首领阵前。 箭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弓箭手换上了直刀小盾,勉强拦在许歌身前。 许歌大喝一声,将真元一吐,“我有一剑,半步天位!” 风声喊声骤然凝结,许歌十步之内连空气都成了泥沼。 许歌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汇成一道细长白烟。 “天衍剑法——寒露!” 千磨剑剑身震荡,震得四周气机回响,无形寒气随着空气反复剐蹭。 最后那些山贼衣甲上蔓延出淡淡白霜,冻得他们十指发紫。 许歌就从这些“冰雕”身侧疾驰而过。 一眨眼,千磨剑已至首领胸前。 等那些山贼回过神来,首领已经被击穿了胸甲,拖在马下。 许歌甩动剑柄,将尸首丢落地上,环顾四周历声暴喝,“还有谁?” 就连围攻柳来秀的山贼们也被这暴喝打断了进攻,愣愣地望向山丘顶端。他们的指挥首领就被许歌踩在马下。 战场刹时无声。 “成了!”旗木德低呼出声,既是兴奋又是激动。 许歌却泼了他凉水,“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旗木德不明白。 许歌低声苦笑,“我现在根本动不了,万一这些山贼发了狂要报仇,咱俩一个都跑不掉。” 旗木德顿时脸色发青,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那些山贼终于稍许回过神来,有些人心生怯懦,有些人眼露迷茫,还有些人正如许歌所言,满脸皆是疯狂。 许歌装模作样地举起千磨剑,哪怕他现在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浑身发软,这剑也必须举起来。柳来秀察觉到许歌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默默抬起长剑。 便在这风雨欲来之时,树林方向终于传来了武昭日的呼喊,“乱匪!还不束手就擒?”他一马当先,领着剩余的公子哥与家仆们赶来救援。 “箭雨停了还知道来救人,不算太蠢。”许歌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哪怕武昭日只带来了十多人,他的出现终于成为了压垮山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贼们四散而逃,山坡上丢满了兵刃弓箭。 许歌缓了口气,调整呼吸平复自己体内沸腾的真元。旗木德靠在许歌背后,大口喘着粗气,他又望见骑手们的尸首,不免黯然神伤。 柳来秀直接收起了长剑,没有追杀败军的兴趣。 武昭日哈哈大笑,向着山上许歌飞奔而来。卞天也没有紧紧跟着,方才他强行压制武昭日,已经惹来了一番责骂,这时候不必再当恶人。 许歌懒洋洋地朝武昭日挥了挥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低头看见脚边首领的尸首,随手用剑尖将头盔挑开。 “这!”许歌猛然瞪大了双眼, 不是首领! 许歌立马抬头望向武昭日。 一抹寒芒反射入眼,他望见一个人影藏身于树冠之上。那人手中拉弓如满月,箭头直指武昭日。 “趴下!”许歌暴喝出声。 “嗡!”弓弦激荡。 197 疑窦丛生 暗箭朝着武昭日心脏而来。 武昭日听到呼喊后,毫不犹豫,直接伏下身子。 暗箭扎入武昭日肩头,巨大冲力将武昭日射落下马。 “救他!”许歌对王小平高呼,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冲向树林。 暗杀者已经隐入树荫之中。 许歌追着对方背影而去。王小平跳下马背,立即撕开衣袖为武昭日止血。 武昭日面色发青,伤口发出一阵恶臭,他本人已陷入昏迷之中。 “剧毒。”王小平迅速进入状态,将腰带一甩,平铺在地上。腰带内侧便是金针。他挑出最粗那根,直接刺入武昭日体内。 姬雪樱不懂医术,扭头望向许歌,正见到许歌奔入林中。 许歌破林而入,挥动千磨剑将树枝一一斩断,再抬眼,正看到暗杀者钻过树隙逃亡。 树隙狭窄,战马难以通行。 许歌飞身下马,紧追对方而去。他堪堪穿过树隙,脚腕处便猛然一紧。一根铁丝将他脚腕箍住,一旁树枝弹射而起,将他倒吊起来。 陷阱! 许歌还在空中摇晃,树木两侧又有暗弩激射而来,势要将他射个对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全力挥动千磨,仗着长剑锋利,将铁丝斩断。 弩箭互相撞击,放出“咣当”一声。 许歌轻巧落地,再次打量四周,已经见不到暗杀者了。 “哈麻皮!”许歌低声咒骂,还不死心,“你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他又朝前方走了几步,伏下身子探查蛛丝马迹。结果还真让他从泥地上辨认出脚印来。 那些脚印陷在草泥之中,每一步相隔五尺,跨度不小。 许歌低头追着脚印,两三丈后,脚印停在一棵大树跟前。 与此同时,许歌听到头顶风响。他也不抬头,直接听风辩位,挥动千磨。 “嘭!” 千磨剑砍中对方,却不是入肉,而是木块。 “又是木偶!”许歌脑中急速反应,缩腕收剑,另一道锐器响动直窜脑门。 许歌侧头避让,短箭擦着脸颊扎入树干。 “哆!”树皮开裂。 许歌闻到箭上腥臭,看到树干中箭部位迅速发白枯萎。他也不顾上狼狈,直接侧身翻滚。 “嘣!嘣!嘣!嘣!”四声闷响,箭头连环射入土中。许歌接连翻滚,浑身沾染泥土枯叶,可他并不慌乱。 “咔哒!”弩箭空匣的脆响终于传来。许歌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转身暴起,一记直刺直取对方咽喉。 暗杀者也不躲避,反手便将空弩扔向许歌。 千磨剑扎入空弩,许歌转动手腕,将空弩在空中肢解。 碎屑飞舞,暗杀者借着这些许空档,单手一扯。残破木偶夹在两人之间,四肢齐动,指尖肘部利刃滑向许歌。 许歌双眼一眯,瞧出这木偶是临时组装而成,关节处尤为薄弱。他瞬间舞出五朵剑花,分别击向木偶双肘双膝与咽喉。 一阵脆响过后,木偶又成了一堆残木。 暗杀者借着木偶掩护,从腰侧拔出两柄短刃,于木偶崩裂同时杀到许歌眼前。 许歌立即撤回千磨,护住胸腹。 “当当当……”一串轻响,暗杀者连斩八刀。 许歌不断后退,脚跟抵住树根。 暗杀者就地一滚,剁向许歌脚面。 许歌踏上树干,纵身而起。 两人高下位置瞬转,相差一丈高低。 暗杀者团起身子,便如毒蛇向天吐信,只等许歌落地迎击。 谁知许歌突然利剑脱手。 千磨剑势如闪电,直奔暗杀者面门。 暗杀者原本是蓄势待发,此时不得不提前发动。他弹射起身子,双刀砍中千磨剑身,将千磨剑挑落飞远。 “愚蠢!”暗杀者忍不住哼了一声。 丢了兵刃,岂不是赤手空拳? 可等暗杀者再看向许歌,却发现许歌手中攥住了一支弩箭,正是最初扎入树干的那支毒箭! 锐利尖头陡然放大,腥臭味道闻者欲呕。 暗杀者竭尽全力,朝许歌手臂双刀汇拢。 “噗嗤!” 许歌人借地势,将箭头先一步送入胸膛,但他那手臂也被短刀划开了两道大口。 暗杀者仰天倒下,直接丢了刀刃,用双手将弩箭拔出。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黑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许歌顾不得去看手臂伤势,一脚将暗杀者踹翻,双手将对方衣领攥住,“解药在哪儿?” 暗杀者嘴唇发黑,却是哈哈大笑,“没有解药。” 许歌心中怒极,抬手一拳砸在对方脸上,“谁派你来的?” 暗杀者吐出两颗牙齿,轻蔑地看着许歌,“我帮了你,你却要杀我?” 许歌闻言一懵。 暗杀者又呕出一口黑血,渐渐气弱。 许歌使劲晃动对方衣领,只能看到那人瞳孔扩散,再无呼吸。 “哈麻皮!”许歌将尸体扔在地上,胸中怒气翻滚。他完全中计了,这一切都是阴谋,一场针对武昭日的阴谋。 有人料定武昭日会前来剿匪,提前一步布置了陷阱,而他们还傻乎乎地踩了进来。这是许歌进入昌隆以来第一次受挫,被人玩弄于掌心的感觉绝不好受。 许歌咽下心头怒火与苦色,静静思索。 事已至此,追责毫无意义。关键问题是,谁要武昭日死?武昭日死后,谁会是受益者? 许歌脑中立即蹦出了一个名字。他咬牙摇头,拾起千磨剑,径直出了树林。 战马还在林间等他,悠闲地啃着杂草。 许歌苦笑一声,牵上战马。 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地出了树林,看到柳来秀就站在林外。 柳来秀看了一眼许歌手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扔了过来,“外伤药。” 许歌伸手接过,对柳来秀又多了些许好感。他将药品塞入怀中,望向远处人群,“怎么样了?” 柳来秀淡淡说道:“武昭日没事,卞天快疯了。” “呵!”许歌摇头道:“该疯。” 远处,卞天正抓着王小平在说什么,王小平只是摇头。 许歌隐约听不清楚,柳来秀微微皱眉。 “他们在说什么?”许歌问。 “卞天威胁你师弟必须救活大王子,否则就要他陪葬。” “哈麻皮!好大的官威!” 许歌直接火了,抬手一掷,千磨呼啸飞去,正扎在卞天脚边。 卞天面露愠色,扭头望来。 “身为贴身护卫,谁更该陪葬?”许歌瞪着卞天。 卞天寒声道:“殿下若死,我自不会独活。” “我说了大王子他身体健硕,现在情况稳定。我已经给他做了紧急处理,只要撑过今晚,一定不会有事的。”王小平小声插嘴。 卞天还要说话,许歌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你都听到了?” 柳来秀便站在许歌身侧。 卞天看看两人,最终不发一言地走向树林。 王小平呼出一口浊气,险些跌坐在地上。半步天位的威压,可不是他这种小小二流能够完全抵抗的。 许歌赶忙将他胳膊拽住,笑着点头,“你是好样的。” 王小平不好意思地揉着脑袋。他目光一扫,见到了许歌手臂伤势,“许大哥,你的手臂……” 姬雪樱和王翠花紧张地靠了过来。 “皮外伤。”许歌不以为然。 王小平急了,“不行,皮外伤也得医治。”他一边说话,一边就从怀里掏药。 许歌抬手将他制止,“用我这个。”他将柳来秀给的药膏递给王小平。 王小平打开瓶塞闻了闻,面露疑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许歌抬手将他打断,“就用这个。” 王小平懵懂点头,开始为许歌上药。 柳来秀咧了咧嘴角,再看许歌时,目光已柔和许多。 “卞天做什么去了?”王小平一边给许歌上药,一边出声询问。 许歌轻笑了一声,“不是验尸就是鞭尸,也有可能二者合一。”他随口回答了王小平,斜眼打量四周。 武昭日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呼吸稳定,应该没什么大碍。 其他公子们惴惴不安,该是不知回去怎么交代。燕王虽然不理朝政,性子也比较跳脱,可人家儿子险些惨死,谁知道会不会激发出什么雷霆之怒。 左徒贡靠近过来,看了一眼柳来秀。 柳来秀径直转身离去,站得还颇远。他看起来像是为众人放哨,其实是表明自己无意偷听。 “什么事?”许歌问。 左徒贡眼中带着玩味,“你猜做这局是谁?” 许歌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我会弄明白的。” 198 怒火 许歌刚刚让王小平包扎好手臂,便看到卞天从树林里走了回来。 卞天双手染着鲜血,表情平静了许多。 许歌不愿搭理卞天,卞天也不想和许歌说话,自顾自地朝一众公子哥走了过去。 大家见到卞天走来,各自脸上或多或少有紧张。 卞天情绪稳定,吩咐了几句后续安排。 公子们用外套做了个担架,兜在两马之间,正好让武昭日躺在上面。众人临走之前,唯有陆晨阳与陆巧茜朝许歌走了过来。 “许公子英姿令晨阳眼界大开,敬佩不已。”陆晨阳朝许歌抱拳,语气诚恳。 许歌微笑摇头,也是抬了一手,“陆公子胆气过人,同样让人钦佩。” 两人互捧了一句,陆晨阳将陆巧茜抓到身边,“我方才已经问过家妹,原来是与许公子有误会在前。那凰飞飞,嗯……许公子男欢女爱之事,家妹实在是不该多管。” 许歌顿时有些尴尬,瞥向陆巧茜。 陆巧茜不看许歌,仍旧是心怀芥蒂。 陆晨阳向陆巧茜使眼色未果,低声喝道:“小妹,还不快和许公子赔罪!” 陆巧茜一脸不情愿,咬住嘴唇不想开口。 许歌摇头苦笑,“陆姑娘,陆公子,你们真的是误会了。其实凰飞飞的事情我也是受害者啊。她是大王子硬生生塞给我的,我怎么拒绝,大半夜的总不能把人家姑娘扔在大街上吧?”他虽说是在跟陆巧茜解释,余光却是扫向姬雪樱。 姬雪樱脸上没有情绪起伏,许歌也难捏不住,只能继续解释道:“我已经和凰姑娘说好了,只要她找到落脚的地方,我马上就送她离开,绝不会多留她半刻。若是陆姑娘不信任我,随时可以去找凰姑娘询问,看看我许歌有没有撒谎。” 陆巧茜面露恍然,又泛起两朵红晕,“如此说来,真是我……” 陆晨阳也面露尴尬。 “许公子!是我错怪你了!”陆巧茜猛得回了个万福,“我,我必定会登门谢罪。”她羞红了脸,掉头就走。 “小妹!小妹!”陆晨阳叫她,她也不回头。陆晨阳只能向许歌告罪一声,转身去追陆巧茜了。 许歌摇头苦笑,对这破事儿也是无奈。 左徒贡悄没声息地靠到许歌身边,“这位陆姑娘还真是天真得可爱。你随便解释两句她居然也就相信了,如果是我怎么也得见过凰飞飞再做判断。” 许歌瞥了左徒贡一眼,“就你想得复杂,所以你头发越来越少。” 左徒贡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许歌不再睬他,转身朝众人拍了拍手,“春搜结束,咱们也回吧。”他跳上马背,又看向柳来秀,“一起?” 柳来秀没有动弹,摇头道:“我是大王子的食客,不能与你同行。” 许歌挑了挑眉,“你想做驸马?” 柳来秀再次摇头,“只是报一饭之恩。”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若是赢了也不会娶公主,只是要落她面子罢了。” 许歌哈哈一笑,“你别想太多,反正你也赢不了我。” 柳来秀点了点头,“拭目以待。”说完这话,他便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柳来秀!”许歌突然叫他。 柳来秀转过身来,见到一个药瓶飞在空中。他伸手抓住,正是他给许歌的外伤药。 许歌笑着说道:“若是殿前比武,我会让你一剑。” 柳来秀闻言一愣,许歌已拍马而走,嚣张笑意回荡于山路小径之中。 柳来秀看着手中药品,冰山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许歌……呵,一个有趣的朋友。” 当天夜里,王宫内院。 武珲立于窗边,宽大影子将身后卞天笼罩其中。 “昭日怎么样了。” “苏太医看过,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休养数月。” “多少人知道此事?” “奴已一一登门拜访,各位公子皆知道利害关系。只是许歌与旗木德……” “旗木德,孤自会敲打。” “奴明白。那许歌……” “许歌不能动,孤自有计较。” “……奴明白……” 武珲叹了口气,“苏太医年纪大了,夜间偶得急症。他走得会很体面,这件事交给你做,将功折罪。” “奴惶恐!今次之事,全是奴之过错,请陛下……” 武珲猛拍栏杆,直接打断卞天,“你要孤做什么?降旨杀了你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记不记得自己的责任?昭日如何对你,孤不管。但是你该如何自处,你得掂量明白!” “奴,奴惶恐……”卞天蜷缩在地。 武昭日挥了挥衣袖,“下去吧。” “陛下……”卞天没动。 “还有什么事情?” “奴以为今日之事,该是长公……” “狗奴才!”武珲猛然转身,抓起栏杆上的盆栽直接砸向卞天。 “咣当”一声,卞天被砸得满头鲜血,但他吭也不吭一声。 武珲冷冷地瞪着卞天,“打扫干净,滚出去。”他说完这话,直接拂袖而去。 卞天趴在地上,擦拭着泥泞与血渍。 大殿阴影之中,鬼魅般出现了另一道黑影,“天儿。” 卞天再次匍匐跪地,“师尊。” 幽幽声响就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们可以失手,是人都会失手,但我们不可僭越,这是底线。记住我们的身份,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黑影融入阴影。 卞天沉默了许久,重新擦拭起地面来。 王府街,长公主府。 月色撩人,武令月坐于窗边软塌,枕着窗框借烛光翻书。 软塌之侧,一名侍女低头摇扇,与武令月有四分相似,“今日春搜,大王子骑马出府,乘轿回府。太阳落山后,眼线见着苏太医暗中去过大王子府中。” 武令月手掌微顿,摇了摇头,“给苏太医家备上一份白礼,过几日送去。” 侍女面露惊讶,但口中还是答道:“奴婢明白。” 忽有一阵风来,烛火在风中晃动将熄。 侍女赶紧去护烛光。 武令月摇了摇头,“不用忙活了。下去吧,本宫一人静静。” “奴婢明白。”侍女后退几步,施一宫礼,转身离去。离开时候,她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我若是你,便不会再找什么替身,之前的教训你全都忘了?”许歌突然从窗外倒吊着冒出头来。 武令月将手掌从枕下抽回,笑着说道:“别人有人替死,我也总得有些准备。” 许歌一翻身落在窗台上,蹲身看着武令月,“武昭日今日遇袭,命悬一线。” 武令月略微皱眉,“你特地来找我,觉得是我做的?” 许歌注视着武令月的双眼,“是吗?” 武令月沉默了片刻,随后轻笑了一声,“即便是本宫做的,你深夜特地来找本宫,难道是觉得本宫做错了?” 许歌面色微沉,保持沉默。 武令月合起书册,坐直身子,“即便真是本宫做的,那本宫觉得这夺嫡之斗,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今日本宫可以设计害他,明日他也会设计害我。本宫可没有什么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只能用上替身之法。这事情,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我们之间难道还有妥协的可能?” 许歌皱眉道:“你已托我助你赢得驸马之选。” “对,多谢你还记得。”武令月寒声道:“本宫请你,是让你来帮忙,不是求你质问。” 许歌抿住嘴唇。 武令月站起身来,平视着许歌双眼,“还是说武昭日送你一个女人,再对你兄弟相称,你便被迷得找不着北了?” 许歌深深地看了武令月一眼,“我会帮你赢下比斗,这是我的承诺。”他丢下这一句话,翻身上了屋顶,转眼便没了踪影。 武令月握紧双拳,幽幽地叹了口气,“武令月啊武令月,这可不像是你,他不过是不信任你,为何你就这么轻易乱了方寸?” 一阵风来,吹熄了烛火。 武令月摇了摇头,将木窗合拢。 与此同时,一伙黑衣人闯入了翻山贼的废弃寨中。 199 烦心事儿 许歌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只觉得浑浑噩噩。白日里与山匪激战,他用了近十次天衍剑法,其中一次还动用了半步天位,如今已是疲乏入骨。 疲劳一部分来自于身体,另一方面出于精神。 武令月的态度令许歌心生烦躁。他不想立刻回家,便在城中闲逛。 所谓闲逛,下地自然是不可能的。街头巷尾都有城防军巡逻,许歌可不想再惹上更多麻烦。 许歌索性跳上屋脊,迎着晚风在屋顶上奔跑跳跃。 晚风拂面而过,带走烦躁情绪,许歌也渐渐平静下来。等他完全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又到了虞美人门口。 今日深夜,虞美人依旧灯火通明,伙计们忙里忙外搬运货物。货品大小不一,不知其中藏着什么。 许歌挠了挠头,跳下屋檐来到虞美人门前。他往店里张望,见到了陆晨阳。 陆晨阳手中捏着一本册子,似是在核对货物。 门口伙计见到了许歌,立马叫喊起来。 “许公子!你又来了!” 许歌也不知道伙计为什么叫得这么大声……估计是自己之前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吧。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远处陆晨阳已经合上册子,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许公子?” 陆晨阳嘴角翘起,将册子放上柜台,用金算盘压住。那金算盘璀璨闪光,摆动时候便会发出“叮当”声响。 陆晨阳向许歌走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 陆晨阳站在店门口,正好堵住许歌从外向内探视的角度。 许歌好奇地问道: “晨阳兄,你们店里生意真是不错,每天都要进货?” 陆晨阳脸上表情微微僵硬,摇头说道: “生意不好不差,这些也不是外面送来的货物。 “许公子该是知道的,咱们做金银首饰的最是需要新潮。新东西需要时间准备,要吸引客人,也只能在店面布置上花些功夫。” 许歌点头表示明白,下意识地又透过缝隙往店里看。 陆晨阳侧移了一步,再次将许歌拦住。 “许公子深夜拜访,是要再买些礼物?” “啊,我就是闲逛。”许歌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 陆晨阳叹了口气,表示理解。 “定然是白日发生的事情让人难以入眠吧。 “小妹与我也是如此。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过于惊险,我们一时缓不过来,一直心绪难平。睡也睡不着,我这才半夜拖着伙计们起来整理货柜。” 许歌这才想起询问陆巧茜来。 “陆姑娘怎么样了?”他挠了挠头,“我师弟医术不错,若是陆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晨阳兄可以来找我帮忙。” “多谢许公子美意。”陆晨阳先是拱手谢过。 “家妹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了静气凝神的茶汤,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对了……” 陆晨阳笑着摇头。 “家妹因为误会许公子的事情,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也不知道许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我与小妹定然是要上门谢罪的。” “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歌连连摆手,索性开起玩笑来,“若是我以后来店里买东西都能打些折扣,那我应该会更开心些。” 陆晨阳面孔一板,表情异常严肃。 “我陆家家教甚严,做错事情一定要认。折扣要给,道歉也绝不可免。 “以后只要是陆公子来置办礼物,虞美人必给许公子八折优惠。” 许歌想要拒绝,陆晨阳打断了他。 “小妹自幼便以母仪天下的德行勉励自己,还希望许公子千万不要拒绝。” 有这么严重吗?连德行都搬出来了……不过武昭日说陆家一直想把陆巧茜嫁入宫中,这话估计不假……许歌心中感叹,既然他无法回绝,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陆晨阳这才露出笑意,稍稍看了一眼店内。 “若是许公子没有其他事情,店里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 许歌听得出“逐客令”,也不想妨碍陆晨阳干活。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告退了。”许歌拱了拱手,随口捧了陆晨阳一句,“晨阳兄这般勤勉,陆家成天下首富指日可待。” 陆晨阳腼腆一笑,拱手还礼。 “许公子谬赞了。” 两人挥手告别,许歌纵身一跃又上了屋顶。 陆晨阳见着许歌走远,嘴角便抿成了“一”字。 “少爷,要关店门吗?”伙计凑到了陆晨阳身后。 “不能关门。”陆晨阳背起双手,“关门只会让别人更加怀疑。” 陆晨阳朝伙计挥了挥手。 “做好你们的事情。” “好的少爷。”伙计垂首退后,再次忙碌起来。 …… 许歌与陆晨阳交谈过后,心情平复了些许。这心情一旦平静下来,身体上的困顿便更为难受,许歌索性放缓了脚步,顺着屋脊慢慢走动,还能晒晒月光。 还没走出两步,一道人影突然跳上了屋脊,将许歌去路拦住。 “你这臭小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 关格出现在许歌面前。 “这不是关大哥嘛,这么巧?”许歌随口打起哈哈,“这个时辰了,难道不该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关格朝许歌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因为咱们的大王子? “和我们说好了要去西田猎场,结果让兄弟们白等了一天! “白等一天不算,也不知道大王龙颜大怒什么,咱们今天执勤的兄弟们还要被罚晚上值夜。这叫什么事儿嘛!” 关格抱怨了几句,突然问道: “对了,我听说你们最后是去剿匪了?战况如何?” 许歌摸了摸鼻子。 “匪剿了,不过武昭日受了重伤。” 以许歌和关格的关系,这些消息没有必要隐瞒。 “还受伤了?”关格撇了撇嘴,“我算是明白咱们这些苦哈哈为什么被罚了。 “倒不是累,就是咱们堂堂金甲侍从被罚扫街,丢人。” 许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捂肚子。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没心没肺!”关格瞪了许歌一眼,将面孔一板,“别笑了,我有正事儿问你。” 许歌止住笑声,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最近夜里不太平。”关格旧事重提,“你当真没有见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夜行者?” 关格似乎很在意夜行者的事情……之前见过的夜行者就是九婴杀手……难道关格是在追踪九婴? 许歌心念转动,想起君青麟还在昏迷之中,便摊手摇头,“不三不四的夜行者,你眼前不就有一个?” “行吧行吧。”关格白了许歌一眼,“就知道你小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面瞎晃悠。” 关格朝许歌挥了挥拳头。 “违反宵禁,小心老子把你小子抓去关大牢。” 许歌挤眉弄眼,嬉皮又笑脸。 “大牢伙食好不好?” 关格翻了个白眼,从屋脊上跳了下去。 “老子没空在这儿和你扯皮,早点巡逻完,还能早点回家。” 关格背对着许歌挥了挥手。 两人便在这街口分道扬镳。 许歌看着关格离去的背影,心中嘀咕:总觉得这老小子心里藏着什么事情……关格与九霄,莫非有什么联系……还是说,昌隆真的出了什么怪盗? 情报太少,想不明白…… 许歌没有在这事情上多做纠缠,加快脚步回家去了。 …… 一炷香后,许歌回到了左徒贡院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熬了一天,这会儿该是早已睡去。 许歌不想劳烦温老开门,翻身过了围墙。 他蹲伏身子,轻巧落地,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白鞋。鞋面上用金线绣着鸳鸯,衬着细嫩脚脖。 她没穿袜子…… 许歌立马抬起头来,看到了凰飞飞。 今夜凰飞飞换上了女装,外套是一件白纱,朦胧中透着诱惑。她孤身站在前院里,被月光笼罩,就像是由光芒凝聚而成的仙灵。 “凰姑娘。”许歌咽了口唾沫,“这么晚了还没睡?” 凰飞飞做了个万福,“公子未归,妾身难以入眠。” 许歌觉得有些头疼。 “凰姑娘,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是自由人,不用服侍我。我平日里也邋遢惯了,不喜欢被人服侍。 “你也知道我是从花晨阁来的,要是让小姨知道我用婢女,那是要葵婆把我吊起来抽的。” 凰飞飞突然红了眼眶。 “妾身知道公子一日劳累,妾身只是想为公子揉揉肩敲敲腿,这样也不行吗?” “凰姑娘……”许歌想要解释。 “许公子,妾身明白的。”凰飞飞眼眶里滚动着泪水。泪珠将要落下,她便扭过头去,不让许歌见到。 “妾身先告退了。”凰飞飞侧身行了个万福,飘然而去。 许歌张了张嘴,余光瞥见另一道白影站在前厅门内。等他扭头望去,前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幻觉?…… 许歌疑惑皱眉,又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他回过头去,见到温婆。 “许公子,老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温婆脸上有些不满,“听说你要赶凰姑娘走?” 许歌赶忙摇头。 “我没有要赶她走,只是她和家人住在一块儿,总比跟着我好。” “那你知道人家家人已经过世了吗?”温婆追问。 许歌一脸茫然。 温婆叹了口气。 “这个苦命的孩子,怕你难做,还特意嘱托老生不要与你说。 “只是她这般出身,离了我们这儿,还能去哪儿?难道要让她回去重操旧业吗?” 许歌陷入沉思之中。 温婆还想说些什么,温老在门房喊她。 “老婆子,公子的事咱们别瞎掺和。天寒地冻的,我替你把被窝都暖好了,你还不回来?” 温婆朝许歌摇了摇头,行了个万福,转身回门房去了。 许歌站在院子里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揉起太阳穴,只觉得刚刚平复的心情,此时又成了一团乱麻。 “许师弟!” 许歌回头望向前厅,左徒贡正在门口站着。 左徒贡眉头紧锁,挤出川字,“翻山出事了。” 200 惊醒 “翻山出事了?”许歌眨巴双眼,“是山贼余孽又死灰复燃了,还是燕王下令放火烧山了?” 左徒贡面色古怪地看着许歌,啧了啧嘴。 “燕王再怎么性格乖张,放火烧山这种昏君事儿,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你猜对了一部分,翻山确实被烧了。只不过烧山的人是今天跟着城里几位公子哥一起参加春蒐的护卫。” 许歌挑了挑眉,猜测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去收集山贼的赃物,他们是回去偷赃了。” 左徒贡点了点头。 “我正好有线人在那儿,见到了山寨中火起便赶了过去。到现场时,火势已经难以控制。他见到所有人倒在火海中,远处宝箱已全部打开,只是空无一物。” 许歌摸了摸下巴。 “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们起了内讧,一方被屠杀后,另一方运走了财物。可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如果谋划者的最终目的是刺杀武昭日,那么那些宝箱很可能一开始就是空的。而那些见钱眼开的贪心小贼被幕后黑手灭了口。” 左徒贡打了个响指。 “与我猜测相近。只是……” 左徒贡又皱起眉头来。 “你夜访武令月有什么结果?” 许歌无奈摇头。 “她没有否认。” 左徒贡陷入沉思之中。 两人各自思索,前天和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突然,一声呼喊惊破长夜。 “小平!”许歌瞬间反应过来,运起轻功便向后院跑去。左徒贡紧随其后,将梧桐剑握在手中。 两人一阵狂奔,进入后院时,君青麟那院子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许歌率先奔入院中,三两步站在门外。他也不等左徒贡,飞起一脚将房门踹得粉碎。 木门倒下,屋中君青麟正用凳子腿顶着王小平的咽喉。凳子腿是刚刚折断,断口处锋利尖锐。 王小平手里还捏着半截纱布,方才应该是在给君青麟换药。如今他被君青麟顶在墙上,只差一寸就要被戳穿喉咙。可是他没有动手,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对方。 “你现在身受重伤,必须躺下来静养。否则伤口开裂,那就麻烦了。” 君青麟听也不听,自顾自地环顾四周。等他看到许歌之时,脸色立即发冷。 “许歌?” 许歌靠着门框,朝君青麟耸了耸肩。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伤口崩裂而死的。” “对了,再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威胁的人,是我们之中医术最好的大夫。你要是手滑把他杀了,那你估计也得交代在这儿。” 君青麟将凳子腿放下了些。 “我不能待在这里,义父……义父还在等我。” 许歌嗤笑一声,“等你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君青麟正胸口上,那里正在渗血。 “等你一起去死吗?” 君青麟将凳子腿对准了许歌,“许歌!你不要欺人太甚。” 许歌往屋内踏了一步,“少爷我就是欺负你了,你奈我如何?”经历过一年前的追杀,君青麟看许歌不爽,许歌也不待见君青麟。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君青麟也是硬气,哪怕左徒贡也赶了过来,他还是不愿放个软话。 倒是王小平学机灵了不少。他趁着两人对峙,紧贴着墙根退出了屋子。 许歌侧移一步,单手按住千磨剑柄,进一步护住王小平。 “君青麟,我劝你好好躺回床上,否则我会帮你继续躺着。” 哪怕君青麟是个病号,许歌也不会心软。两人之间那些恩怨,足以称得上不共戴天。他可不会在乎君青麟是不是手无寸铁。 “正合我意!”君青麟眼中凶光一闪,就要朝许歌冲来。 “够了!”姬雪樱出现在许歌身后。 君青麟浑身一僵,没了战意。 “雪樱……” 姬雪樱将许歌轻轻推开,直面君青麟。 “现在还是逞英雄的时候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君青麟脸色一沉,将凳子腿放了下来。 “九婴出事了……”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许歌掏着耳朵,“你能不能说些重点?” 君青麟抬眼瞪着许歌,只是姬雪樱在侧,他虽是表情凶恶,可没有和许歌继续纠缠。 “山师寻背叛了义父。” “他趁着义父过寿之时,安排了死士袭击义父。” “四爷背叛义父?”姬雪樱稍显疑惑,“他们是亲兄弟啊。” 君青麟咬牙捶墙壁,骨节上冒出血来。 “亲兄弟又如何?他们在寿宴之时对义父出手,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这些混蛋,真是连我们这些杀手都比不上了。” 君青麟苦笑了一声。 “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们也就是没有人性的傀儡罢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呢?” 姬雪樱冷漠地板着面孔,完全没有回应君青麟,转而直接提问。 “义父现在何处?” 君青麟看了一眼月色,“我昏迷了几天?” “没几天。”许歌回应道:“你要是还想见到山师才,最好直接回答雪姬的问题。” 君青麟瞪着许歌,强忍着怒气解释。 “那日我护着义父逃离宴厅,义父腿上受了些伤。他带着我去了一处暗庄,我便出门寻你们帮忙,结果出门没多久就被杀手咬住了尾巴……” “我不知义父如今情况如何,只希望情况不会太糟。” 姬雪樱皱起眉头,“暗庄在何处?” 君青麟低声轻吐。 “在靠近阮郎归的烟柳巷里。” 姬雪樱点头表示了解。 君青麟急切地加大音量。 “我们现在出发吗?时间拖得越久,义父就越危险。” 姬雪樱没有说话。 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白了君青麟一眼。 “你知道来找我们救命,那你知道现在九婴有多少人盯着这院子吗?” “我们现在大半夜大摇大摆地出门,你是想要去救人,还是想要去给山师才送终?” 君青麟张了张嘴巴,许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就算不管盯梢我们的九婴杀手,你觉得你们四爷是个草包,这几天就在家里坐着,自己没有尝试追踪山师才?” “少爷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我们直接去找山师才,只会给他们领路,顺便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们九霄藏了这么多年,总不会一两个天位高手都没有吧?” 君青麟被许歌怼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看许歌不爽……但是许歌的话句句在理……救人从来都不是冲动鲁莽的事情。 而许歌看到君青麟吃瘪,心里就那么一个字。 爽! “你有计划了吗?”姬雪樱看着许歌。 许歌心里觉得更爽了……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 “我已经有了计划,今夜大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兵分两路。” “雪樱你带着那个白痴出门吸引九霄杀手,我去探探暗庄附近的深浅。” “救人这种事情,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君青麟被骂白痴,脸色很不好看。 姬雪樱没有异议。 许歌打了个哈欠,“就这样吧,咱们回去休息吧。” 王小平连连点头,他是不想和君青麟这种疯子待更久了。 君青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结果看了姬雪樱一眼,也就把话憋了回去。 众人离开了屋子,姬雪樱将房门合拢。 许歌抓了抓左徒贡衣袖,压低声音。 “麻烦师兄,明天也跟着雪樱他们一路。” “我实在是不放心君青麟那小子。” 左徒贡玩味地看着许歌,倒是没有拒绝。 众人从院中散去,姬雪樱与许歌一路。 两人路上有些沉默,直到快分别时,姬雪樱突然呢喃道:“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吗?”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一把抓住了姬雪樱的双肩。 “哪怕世人全死光了,你还有我。” 姬雪樱注视着许歌的双眼,眼神略显复杂。 许歌急道:“你不信?” 姬雪樱微笑摇头。 “你说,我便信。” 姬雪樱挣开手掌,朝自己院子走去。 许歌看着姬雪樱的背影,莫名迷茫。 201 偶遇 第二日清早,姬雪樱带着君青麟出了门。左徒贡便在暗中跟着,以防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刚刚离开,马上就有人从转角暗巷里冒出头来。 这些打扮成贩夫走卒模样,互相用手语沟通了一番。大部分人追踪姬雪樱而去,剩下小半还在长街陋巷里等待。 许歌从围墙上冒出头来。他环视一周,将暗探们一一锁定,随后从墙头上退了下来。 王翠花就站在墙后等着。 许歌刚刚落地,王翠花便激动地嚷嚷起来,“许哥哥!许哥哥!怎么样?那些喜欢偷窥的家伙还没走光吧。” “他们要是太蠢了,那我今天可就找不到乐子了。” “嘘!”许歌用手指抵住嘴唇。 王翠花立马捂住了嘴巴。 许歌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来来来,左徒师兄给我的银票。” “这里有一百两,你先去换了银子,到昌隆城里好好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王翠花看到银子并不激动,“只有一百两呀,我以前打劫一次都不只这个价。” 她眼巴巴地看着许歌,“许哥哥,要不要我再给你买糖人吃?” 许歌哈哈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再给你一百两。” 他将银票塞入王翠花手中,“多买点,带着那些狗腿子逛得越久越好。” “好勒!” 王翠花手下银子,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许歌又上墙头观察。王翠花一出门,门口暗探全都被调动了起来。他们一个个跑出了藏身处,紧追王翠花而去。 等那些暗探全都跑完,许歌又等了一盏茶功夫,确认门外再无暗哨。 他迅速换上乞丐衣服,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泥土,将一只瓷碗磕碎。这种变装他在花晨阁时常做,如今同样手法娴熟。 一番折腾,许歌又将自己头发挠乱,加快脚步走向侧门。 当他穿过院子时,听到了一声惊呼。 “你是谁?” 许歌迅速扭过头去,见到了凰飞飞。 凰飞飞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农妇装。她捋起袖管,手里还抓着一把锄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歌。 她脸上那些惊讶神情,再配上额头上微微汗水,倒是有几分憨态可掬。 许歌将乱发撩开些,“是我。” 凰飞飞微微张大嘴巴,“许公子?” 她仔细打量了许歌两眼,“这是……” “我要出去办些事情。”许歌也打量着凰飞飞身上装扮,“你这又是……” 凰飞飞脸上浮起红晕,“这些日子城门款待,妾身就是觉得院子里有些单调,我又正好擅长园艺,就想着自己种些花花草草。” “田园牧歌,怡花弄草,挺好的。”许歌朝凰飞飞竖起大拇指,“继续奴隶,我就不打扰了。” “对了。”许歌又朝凰飞飞眨了眨眼,“要不要我给你带些种子回来?有这么特别想要的。” 凰飞飞涌起笑意,掩嘴笑道:“只是随便养养,比起那些名贵花草,我倒是觉得普通花草更好一些。” 许歌点头表示记下,转身走去。 凰飞飞在许歌身后挥了挥手。她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随后收起了锄头,往自己屋内走去。 许歌到了侧门。他从门缝里朝外张望。 门外巷子里没有暗哨……估计是追踪姬雪樱和王翠花去了……这说明他们人手不多……或是没胆子在左徒贡府外安排太多人手。 许歌小心翼翼地出了侧门。 他低下头,稍稍佝偻起背脊,看起来与其他普通乞丐无异。 许歌并不着急,学着乞丐懒散地迈着脚步,晃晃悠悠地往阮郎归附近走去。 之所以慢腾腾地走动,因为乞丐就是这样,但凡能早起勤快,也不会做了乞丐。 一路兜兜转转,许歌终于到了烟柳街区。 白日里烟柳街区行人稀少,空落落的冷清。偶尔见到了人,或是脚步虚浮地缓步离开,或是遮头遮脸脚步匆匆。 这两者都不知昨夜荒唐到了什么时辰,一直到现在才醒转过来。他们见到了许歌这叫花子,兴致勃发地便丢几个铜板。这一类多是缓步离开的。 至于那些脚步匆匆的,估计心里还在装着其他担忧,看也不看许歌一眼。 反正许歌也不准备靠乞讨发家致富。他寻了角落,学着一众乞丐模样斜躺下去。要是有人丢些散钱,他便喊上一声“谢谢爷赏”,一双眼眸子却是看也不看“爷”,不断打量四周。 他选的这个角落视野极好,能够观察到四周街道。他也是和原住户用拳头讲了讲道理,才把这位置夺了过来。 视野好生意也是不错,光是半个时辰,他带得小瓷碗已经满了大半。 许歌基本可以确认,这附近已经被九婴杀手盯上了。卖货郎与街头小贩看起来还算正常,叫卖吆喝没有破绽。可是这些人始终在附近活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按理来说,若是做不了生意,小商小贩该会尽早离开,不能一处吊死。偏偏那几个货郎与小贩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完全没有做生意的样子。 他们只是在寻找山师才,做生意什么都是次要任务,甚至连任务也谈不上。 时间紧迫,今夜就得活动……九婴杀手不是死人,在君青麟昏迷的这几天,他们肯定找到了蛛丝马迹,只是苦于无法准确定位…… 他们不敢在大白天行动,那只会暴露九婴的弱点……一个组织更新换代时总会露出疲弱……同在黑暗世界中挣扎,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九婴的笑话,或是辱骂几句,或是取而代之…… 许歌将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他伸了个懒腰,舒展浑身筋骨。 先回家把,没有必要现在涉嫌……关格有些古怪,拿捏不住他的想法,那官方便是靠不住的……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接触救人…… 许歌脑中想法转动,眼前破碗里又落下一物。 “当。” 许歌“谢赏”的话停在嘴边,他被碗里那块金子晃花了眼。 谁会给乞丐打赏金子? 许歌心中敲响警钟,脸上带起惊讶与激动的伪装,“爷,你,你这……” 他抬起头来,装作诚惶诚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那是个锦衣中年,留着两撇八字胡,居高临下地投来打量,“怎么,不敢相信这是金子?” “爷,您可别开玩笑了。金子这种东西,哪里是小人消受得起的。”许歌心里猜测着对方身份,只是碗里金子动也不动。 事出异常必有妖,以不变应万变…… “你倒是机灵。”中年人赞了一句,“可要是想娶我女儿,光是机灵完全不够。” 许歌心中一凛,大脑急速转动起来。 他余光骚动,见到了街角处镶金戴玉的豪华马车,还有车上车夫。那人带着斗笠,可是许歌从那人身上感觉到了类似于卞天的气息。 再结合中年人方才所言,这人身份呼之欲出。 燕王,武珲! 202 陈年旧事 武珲……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 许歌脑中充满了问题,这些问题急需解答,但是他装出痴傻模样,愣愣地看着武珲,“贵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人,小人和贵人并不认识,更别提您女儿了。” 武珲哈哈一笑,伸手虚点许歌,“还要装模作样?” 许歌依旧做着痴傻表情,疑惑地环顾四周。 “贵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武珲摇了摇头,在许歌身边随性坐下。 许歌愈发佝偻,朝旁边移动了些。这样子就像是怕弄脏了武珲华丽的衣裳。 乞丐和华衣贵人坐在一块,更加容易引发他人注目。 该死…… 许歌并不想受人瞩目,他可是来当暗探的。 武珲瞥了许歌一眼,朝远处车夫挥了挥手。 车夫跳下马来,许歌顿时浑身一颤。 无形威慑从车夫身上传来,让许歌觉到阵阵威胁。他全身运转真元,才将那些不安压下心底。 以许歌修为也只能做到稳定心神,街上那些普通人更是心生恐惧,本能地远离了此处街口。 该死……武珲这是要清场吗?……动静这么大,我还怎么做暗探了? 许歌暗中握紧拳头,表情有些僵硬。 武珲显然没有注意到许歌的情绪,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袖。 “许歌,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不过你放心,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父亲,和你聊些家常。” 知道你还来? 许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对武珲的第一观感非常不好。 无论武珲是什么身份,反正他就是个不顾别人的自私鬼……或许是多年身居高位,他就是改不掉万事以自己为中心的破毛病。 反正不讨许歌喜欢。 武珲确实没有在乎许歌的想法,依旧在那里滔滔不绝。 “你和令月的关系,我算是知晓一些。按理说你们之间有患难与共的经历,再加上你花晨阁大少爷的身份,你应该是驸马的上佳人选,不过……” “既然我亲口许诺了驸马之决,便不能反悔,哪怕你是花晨阁的公子。” 武珲看了许歌一眼,是赞许也是威慑。 糟老头子真烦人…… 许歌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武珲自顾自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强迫你退出竞争,我只是想看看比我女儿看中的年轻人到底品相如何。” 许歌啧了啧嘴,摊开双臂,“那估计要让你失望了。”他放软身子靠住围墙,展示乞丐特有的懒散与肮脏。 武珲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许歌。 “你不怕我。” 他很快自嘲一笑,“也对……” “你从花晨阁里出来,这天下估计也没几人能让你心悦诚服了。不过,你要记住……” 武珲话锋一转,“这里是大燕,不是西蜀。” 许歌眯起双眼,这个武珲愈发讨人厌了。 武珲沉下面孔,“好了,私事聊完,孤要和你聊聊正事……” “翻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心中一凛,迅速察觉出一处细节。 武珲能够“碰巧”出现在此地,说明他非常了解我的情报,可他却对翻山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是他的情报未曾覆盖翻山?还是说他不相信别人的汇报?……若是前者,那说明他的情报网不够广阔……他能够这么详细地了解我的动态,必定是他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只是,那眼线是谁? 许歌脑中闪过温老温婆的面容,还有凰飞飞的婀娜身姿。 院子里只有三个外人……会是哪个? 许歌讨厌被人监视。他在心中反复衡量,一时忘了回话。 “不愿说吗?”武珲盯着许歌。 许歌从沉思中醒来,暗暗观察武珲……他更像是求证而不是询问。 “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又何必问我。”许歌并不准备配合武珲的问答。 武珲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许歌轻哼一声,拾起破碗伸了个懒腰。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武珲——他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特别是这个人很有可能派了暗桩在他身边。 “要是你没什么事儿,那我就走了。”许歌俯视着武珲。 武珲眯眼道:“这么着急?” “因为……”许歌将碗中金子扔到武珲脚边,“你挡着我做生意了。” 武珲看着脚边金子,微微发愣。 许歌收起碗中铜板,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 武珲站起身来,“我还有事问你。” 许歌察觉到武珲又换了自称,也就是从正事换回了私事……哈麻皮,我和他还能有什么私事? 武珲凑近两步,怔怔地看着许歌,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什么?……武珲认识我娘?……难道我娘的死真和燕国王室有关? 许歌强忍住心头惊讶,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你认识我娘?” 武珲眼中闪过一丝纠结,“我认识了她很多年……” 许歌强忍住心头疑惑,尽量保持镇静,“真是令人惊讶。” 他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只是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今天他能了解到更多真相……只是在真相明了之前,他并不能信任武珲…… 武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气氛尴尬,话题就要终结,许歌并不甘心。他做出厌烦表情来,“你就为了问我这事儿?我走了。” 许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等等!”武珲快移两步,拦住许歌。 许歌抱起双臂,继续“不耐烦”地看着武珲。 武珲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你娘当真没有提过我?” 这问话又是什么意思?……许歌有了一个绝不可能的猜测……难道武珲是我爹? 许歌有些愣神,没有立即接嘴。 趁着这点时间,武珲也平复了心情,“溪云最后几年过得如何?” 要撒谎吗? 许歌眯起双眼,迅速做了决定。 “其实我和我娘不亲,我和她相聚的时间也不多,更多是和小姨住在一块儿。她对我也不冷不热的,基本都是客套,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感觉。” 他还是不能信任武珲。 “是吗……”武珲似是有些惆怅。 娘和武珲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估计事情还不小,每每回顾往事这样一个大王居然都会失神…… 许歌记住武珲的表现,在心中暗暗揣测。武珲的态度对调查来说,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这样一来,驸马决选将会是接近武珲最好的机会。 两人各有心思,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许歌还想从武珲嘴里套出些情报来,但武珲从回忆总挣脱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件事。”武珲重归严肃,“关于翻山发生的事情,孤不希望听到任何传闻。这里是……” 许歌耸了耸肩,打断武珲,“这里是大燕……我又不是傻子。” 他知道今天该是到此为止了,估计从武珲嘴里是套不出什么话了。他心里想得明白,也不和武珲打招呼,径直远走。 武珲再没留他,静静站在原地。他垂首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许歌路过马车边上,与车夫擦肩而过。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如卞天那般的直接威胁,更像是某种注目。 至于原因……天才知道。 许歌晃晃悠悠地钻入巷子,他走过两条长街,便感觉到了四周冰冷的目光。 “都出来吧。” 许歌打量个哈欠。 十多名黑衣人冒出头来。 “我就知道……”许歌将破碗扔到一旁,“武珲这个蠢货。” 203 准备行动 许歌站在巷子中央,前后路径被杀手堵死。他环顾上下四周,发现连头顶屋檐上都蹲了黑影。 这些杀手包围了去个,却不急着出手。 “许少侠,我们不想与你为敌。”为首一人冷冰冰地说道:“你只需要说出山师才的位置,便可以从这里从容离去。” “你与山师才之间矛盾,我们心知肚明。如今九婴与你之间该是朋友,不该是仇敌。我们可取所需,少些无谓的流血。” ……看来他们也绝对把握拿下我……以他们往日里的态度,若是对我有必杀把握,可不会站在这里废话连篇…… 许歌在心中判断局势,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本来呢这是你们之间的内斗,我该在一旁拍手叫好才对,可惜……” ……雪樱她不会愿意。 许歌不用把话说完,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杀手们纷纷拔出刀剑来,“若是如此,那只能请许少侠走一趟了。” 许歌挑了挑眉……若是走一趟,未必就是坏事。 若是能够进入九婴内部,说不定就能一战功成,直接把九婴给一锅端了。 许歌艺高人胆大,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假装被擒。他瞥了一眼脚边破碗,又想着是不是用破碗先干掉两个,不能戏太假了。 没等许歌想完,小巷中猛然窜起一股横风。 无形威压夹杂在横风之中,吹起尘土迷人眼。 杀手们浑身震颤,一个个望向狂风来处。 许歌抬起手掌拦在眼前,透过指缝向远处望去。武珲的马夫出现在小巷尽头,那威压便是从他身上喷射出来。 马夫往前走了一步。 脚掌抬起,脚掌落下,大地震颤。 一众杀手站立难稳,惊恐地看着马夫,隐约已生退意。 ……果然如此……这马夫是个隐藏天位…… 许歌眯起双眼,细细打量对方。 那人看起来不高,整个人包在黑衣斗笠之下。他仅仅露出半个下巴,皮肤褶皱,看起来年纪该是不小。然而他还露出两只手掌,皮肤宛若润玉,与婴儿有得一拼。 ……和卞天一样使用拳爪功夫吗?……那他们用得是同一种功夫吗? 许歌不急着说话,对方显然是冲着杀手们来的。他也不用出手,只要在暗中观察就够了。他清楚地知道,天位高手出动,这些杀手绝不会有半点机会。 一个功法合适的天位,甚至能一人面对上千兵甲。 “这,这位前辈。”九霄领头人嗓音颤抖,“九婴在此做事,还请您行个方便。” 马夫二话不说,抬起双臂。 血色真元陡然烧起,将马夫两只手掌吞没。 许歌睁大双眼。 绕指柔?……果然和卞天是同一种功法…… 杀手同样认出了马夫的功法,再次大骇,“绕指柔,你,您是……” 他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清了。 许歌还等着杀手捅出马夫身份。 远处马夫根本不等他们,手指上红芒已然凝聚出利爪模样。 “撤!所有人撤退!”小队队长完全被吓破了胆,收起长刀转身就跑。 “哎呀!”这下换许歌着急了。 “你们都别急着跑啊,不是说要绑架我吗?来呀!带我走呀!我绝对不反抗,我已经准备好啦!” 杀手们谁还去睬许歌,一道道黑影成鸟雀散了。 “呸!一群怂货!”许歌啧了口唾沫,转瞬间又满面笑容地望向马夫。 “前辈啊前辈!要不是您老及时赶到,我说不定就交代在这儿啦!” 许歌搓着手,像是个奸商。 “还不知道前辈这么称呼啊?”许歌微微弯腰,想从斗笠下面观察马夫的表情。 马夫有所察觉,转身垂首,只留给了许歌一个背影。 许歌那心里就像猫爪,就要去追马夫。 马夫再次放出真元,卷起风沙。 等许歌与威压对抗结束,马夫已经完全没了身影,屁话没说一句。 许歌并未就此消沉,他低头沉思,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组合起来。 ……九婴在这里埋伏我,明知不敌还出此下策,说明他们对山师才非常看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不把前统领赶尽杀绝,现统领只怕是连觉都睡不着的……只是这伙九婴杀手好像有点奇怪……那天他们追杀君青麟,哪怕是死也要完成任务,今天怎么那么容易就撤退了? ……莫非是换了统领,手下的人也变了脾气?……虽说这种事情也有可能发生,但是总让人感觉有些违和,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还有突然出现的马夫…… 许歌望向马夫离开的方向,暗暗思索。 ……他是因为感觉到我有危险,所以去而复返?还是武珲想补偿我些什么?……他和卞天之间用同一种功夫,那马夫与卞天之间是不是有某种联系?……他们是师兄弟?还是燕国王室圈养的某种神秘门派? 哈麻皮…… 许歌摸着下巴,有些无奈。 ……情报还是太少,事情串不起来…… 许歌叹了口气,心中隐约不安起来。自从他踏入昌隆,事情便一件紧接着一件,好像他明明见到了黑沉沉的雷云,却完全不知道这场暴雨何时倾盆而下。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一年前,他成了九霄与天下博弈的棋子,做棋子的感觉让他深恶痛绝。 许歌握起双拳,暗中下定决心,这一次他绝不再做棋子,而是做那持棋之人。不仅仅是为了与武令月的约定,更是为他自己的尊严。 “你们等着吧。”许歌咬了咬牙,往回家方向而去。 大半个时辰后,许歌大摇大摆地回了左徒贡府中——反正在九婴杀手面前暴露了行踪,再躲躲藏藏的也没必要。 温老见着许歌一声乞丐装,立马叫温婆给许歌烧些热水。 许歌不会将自己对暗桩的怀疑表现出来。他依旧对温老与温婆两人笑脸相迎。 等洗漱完毕,许歌觉得一身轻松,方才那些烦躁情绪也消退了许多。他从沐浴房出来,顺便去凰飞飞院中转了一圈。 凰飞飞全心扑在种草大业上,就连许歌到来了都没发现。她看起来精神焕发,挥舞锄头有模有样,整个人与几日前大不相同。 许歌也没打扰凰飞飞,在门外看了两眼,便转身去了前厅。温老帮他倒了一壶茶水,他便在前厅慢慢喝着,等待其他几人回家。 若说九霄这一年对许歌最大的改变,除了文韬武略精进,便是让他养成了谋定而后动的好习惯。若是把他再丢到柏华叛乱之时,他绝不再会脑袋一热便孤身犯险。 当然,这世上意外不可避免。 若是没有准备便由着性子乱来,那就是蠢货莽夫。 如今各种情报都有缺失,许歌准备与大家聊后好好整理一番,看看能不能拼凑出真相来。 许歌刚刚喝下半壶茶水,大门外便传来了王翠花的咋呼声来。 “哈哈哈哈……许哥哥!许哥哥!那些暗探,真是笑死我了!” 204 合计 许歌走出大厅就见到了王翠花。 王翠花也见到了许歌,只不过她第一次不急着来找许歌。她只是站在院子里叉腰大笑,半晌停不下来。 许歌满头问号,好不容易逮着空隙才有机会插嘴问话。 “翠花,你这是怎么了?” 王翠花喘了口气,“哎哟,实在是太逗了。” “我今天带着他们东南西北绕了一大圈,你猜猜怎么着?” 王翠花眼巴巴地看着许歌,就等着回应。 许歌心中好笑,摇头问道:“怎么?” 王翠花叉腰大笑三声,“哈!哈!哈!我把他们溜得跟狗一样,只能躺在地上伸舌头喘气!” 许歌无奈摇头,倒是没想到王翠花做到了这种地步。 不等许歌继续问道,一抬头瞥见远处姬雪樱推门进来。 许歌正想和姬雪樱打招呼,却发现他们三人身上衣裳破损。许歌心中一惊,立马出声喊道:“雪樱?” 姬雪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左徒贡解释道:“我们遇到了伏击。” “大白天的?”许歌疑惑。 左徒贡重重点头。 许歌沉下面孔,朝前厅指了指,“我们进去谈吧。” 众人在前厅坐稳,左徒贡率先开口道:“杀手们前后埋伏,想要置那个家伙于死地。”他指着君青麟。 君青麟扭过头去,轻哼了一声。 许歌皱眉问道:“来了多少人?” “大概二十多吧。”左徒贡做回忆表情。 “在袭击我们之前,还有一部分杀手负责闹事,将城防军吸引了过去。” “袭击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出动了两位一流杀手,剩下皆是二流。” “不过他们没想到我还在后面跟着,我们三人联手暂时打退了他们。” 君青麟再次冷哼,“不用你帮忙,我一样可以对付那些叛徒!” 姬雪樱闻言瞪了过去,君青麟立马悻悻低头。 许歌没在意君青麟,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宁愿顶着朝廷的压力,还要对君青麟出手,说明山师寻对山师才非常在乎……这也说明山师寻与山师才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现在我又暴露了目标,今夜的行动只怕不会顺利…… 左徒贡望向许歌,“你那边顺利吗?” 许歌苦笑摇头,“原本还算顺利,就是出了一些意外。”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和众人说过。 众人听说武珲突然出现,不由面面相觑。 左徒贡更是沉下面孔,“你是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 他稍作停顿,分析道:“我们五人之中不会有内应,当然小平也绝不会出卖我们,那么人选就在剩下三人身上。” “虽然武珲出现在了现场,但我怀疑那个内鬼的真正主人,并不是武珲。” 众人疑惑地看着左徒贡。 左徒贡继续说道:“武珲亲近九霄,同时对九婴深恶痛绝。你们或许不知道,很久以前九婴曾经刺杀过武珲。若是武珲知道山师才遇难,一早就会派兵去清扫了。” “那内鬼既然偷听到了我们的计划,那么必然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山师才。可武珲完全不知道山师才的情报,这说明那内鬼向武珲隐瞒了山师才的存在。” “我们都知道,在九霄动乱时,九婴和武昭日有过交集。如今九婴动乱,可能直接动摇到武昭日的利益。他有理由要去救山师才。然而很凑巧的是,我们这里正好有一个和武昭日有直接关系的人……” 左徒贡这停顿意味深长。 王翠花立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就知道那个狐狸精不是好东西!” 她已经伸手去拔刀了,“老娘这就剁了她!” “翠花,先不要冲动!”许歌急忙去安抚王翠花。 等王翠花安静下来,许歌才继续问道:“师兄,你可能确定?” 王翠花又激动起来,“许哥哥!情况都这么明显了,你还要包庇那个狐狸精?” 她拉扯着姬雪樱的衣角,“雪樱姐姐你看看他,他就是被那个狐媚子迷了心窍。” 姬雪樱纹丝不动,“他自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 许歌心中感动,脱口而出,“雪樱,我此生定不负你。” 姬雪樱脸上一红,微微撇过头去。 许歌也是心跳加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君青麟不满意地张了张嘴,又被姬雪樱瞪了回去。 “好了好了。”左徒贡出来打了圆场,将话题拉回正题,“师弟,你方才那样说,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计划?” 许歌正色道:“正是如此。” “我今日已经暴露了身份,山师寻的人一定会在阮郎归附近加大搜索力度。山师才随时都有被抓的危险,所以明日日出之前,我们必须把人保护起来。” “另一方面,武昭日与山师才并不一定是同盟……” “当初王子伯便是死在九婴手下,九婴与武昭日之间,哪怕有过联系也不紧密。我们并不能简单地排除温老温婆,他们也有是内鬼的可能。” 左徒贡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凰飞飞的嫌疑更大一些。” “温老温婆的底我有查过,他们可能是兵部的人。” 他摊了摊手,“你们不会觉得兵部送我这么大个宅子,对我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吧。” “对于我们九霄的人,兵部一向的策略是拉拢与防备同步。若是我们投效燕国,自然是一大助力,若是我们有意投靠他国,那兵部还有刀子在手。” 许歌一拍大腿,“若真是如此,那就更好了。” 众人疑惑地看着许歌。 “我可没得失心疯。”许歌耸了耸肩。 “既然怀疑了他们,我们正好全部试探一下。我们可以分别透露些消息出去。凰飞飞那边,可以告诉她救人的事情。” “她若是武昭日的人,那师兄的假设成立,自然会有武昭日的手下前来帮忙。温老温婆那边,只要师兄透露些想要离开燕国的意思,再说他国的接头人就在阮郎归附近,兵部必定会派人来搅场。” “无论是武昭日或是兵部的人出手,阮郎归必定会混乱一阵。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趁机救出山师才。” “一方面,我们可以辨别出真的内鬼,另一方面,无论谁来,我们都能得到帮助。” 许歌说完,王翠花立马鼓起掌来,“一箭双雕!许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左徒贡也点了点头,“时间紧迫,可以用这计划。” 众人认同,由许歌牵头,计划的大方向便认定下来。 “晚上行动,大家现在稍作休整。”临时小会以许歌拍板结束。 左徒贡应声道:“温老温婆这边,我会去说。凰飞飞那边,就要师弟多费心了。” “我?为什么是我?”许歌指着自己,偷瞄姬雪樱。 左徒贡无奈道:“不是你是谁?小平?他一撒谎就会脸红……翠花姑娘?” 王翠花抢答道:“我一看到那个狐狸精就想撕了她的脑袋。” 左徒贡耸了耸肩,“姬师妹去说又显得过于刻意,你还有选吗?或许你想让君青麟自己去说?” 许歌垮下面孔,只能认了下来。 小会结束,众人分头散去。 王翠花押着君青麟去王小平那儿换药,左徒贡去找温老温婆,许歌和姬雪樱落到了最后。 两人又并肩而行,许歌尴尬挠头,找不到话题与姬雪樱打破沉默。 “方才……”姬雪樱突然开口。 许歌急忙道:“方才我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姬雪樱闻言一愣,随后绽颜一笑,“我相信你,不过我没想说这事。” 许歌闻言大窘,只觉得脸皮都烧了起来。 “啊……哦……那你想问什么?” 姬雪樱恢复那淡然模样,“我知道,你与义父有仇,你没必要去救他,但是你却……” 许歌连忙说道:“你要救他,我就替你救他。”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 姬雪樱闻言眼眶一红。 “雪,雪樱……”许歌最见不得姬雪樱哭了。他正想着用什么话来安慰姬雪樱,突然姬雪樱便扑到了他怀里。 许歌还在发愣,姬雪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边一吻。 “谢谢你……”不等许歌反应过来,姬雪樱已经飘然离去。 许歌站在原地,摸着自家脸庞傻乐。 他忽得原地蹦跶起来,就这么蹦蹦跳跳地去找凰飞飞了。 ?205 出动 许歌找到凰飞飞的时候,凰飞飞还在院子里种草。 阳光正浓,照着凰飞飞汗水淋漓,隐约淡出一层光晕来。她看着手边那些初栽花草,嘴角微微勾起,满是欣喜。 这些欣喜做不了假。 许歌在院门外看着,稍稍有些发呆。 ……如果她不是武昭日的探子,或许会是个恬静的好姑娘…… 许歌甩了甩脑袋,将这荒唐念头抛开。 ……姑娘再漂亮又怎么了,反正也没雪樱好看……就算和雪樱差不多,也没雪樱有情有义,她就是个探子…… 许歌调整完心情,凰飞飞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正好望了过来,“许公子?” 凰飞飞羞涩一笑,她脸颊和额头上沾染了一些灰尘,不显肮脏,反而有些俏皮纯真。 ……这要是王翠花沾上,估计就是个灰头土脸的淳朴吧…… 许歌摇了摇头将这怪念头扔到一旁,涌起笑脸说道:“正好路过,看你缺不缺什么东西。” 凰飞飞双手绞着围裙,“什么都不缺,温老温婆对妾身像女儿一般,妾身已经好些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她眼睛飘忽,轻轻叹了口气。 “之前在阮郎归,整日便是各种学习,琴棋书画一个不缺。若是以后日日都能过这般神仙日子,千金都不换了。” 许歌敏锐地察觉出凰飞飞眼中那丝落寞。 他已经猜想到了凰飞飞的身份,投入大王子府中的花魁,哪有什么自由可言。想到这里,许歌倒是对欺骗凰飞飞有了些许愧疚。 ……不行,她终究是个探子……想要帮雪樱救下山师才,我必须硬下心肠来…… 许歌在心中告诫自己,努力让自己脸上笑容更为真诚一些。 “你住的习惯就好,我过来就是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许歌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真想快点结束现在的对话。 “我们今天晚上要出去办事。你也知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我那个金甲侍从的兄弟已经反复告诫过我好几次了。我也担心你的安危。” 凰飞飞闻言一愣,“公子担心妾身的安危?” “当然了。”许歌心中叹息,口上还是得理所应当,“既然是我害你离开了阮郎归,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危。” 凰飞飞甜甜一笑,“公子可千万不要这么说,离开阮郎归,是公子救了我才对。” 许歌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能压抑住情绪,继续表演。 “我们不知道要去多久,到时候可能只有你和温老温婆在家。你就待在屋里,保护好你自己。如果……” 许歌叹了口气,还是透露些情绪来。 “如果你出了事情,只怕我心中难安。” 凰飞飞微微一愣,眼神有些闪烁。 “公子,若是妾身,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许歌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赶紧撇开脑袋,“好了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我才是该早些接你回来,这院子给你打理得真好。要是你以后找不到地方去,我和师兄商量一下,就把你留下来当个花娘怎么样?” 凰飞飞恢复平静,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 “若是真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许歌心中一叹,朝凰飞飞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他走在小径之中,风吹过,枝叶便“沙沙”作响,平静中带着淡淡寂寞。只是说不清着寂寞从何而来。 ……该去好好准备了…… 许歌握了握拳头,重新抖擞精神,向自家小院走去。 …… 日落时候,众人离开了府邸,宅子里就留下了凰飞飞与温老温婆三人。 众人上路。 许歌走着熟悉路径,靠近左徒贡小声问道:“怎么样?” 左徒贡点了点头,“我已经向二老透露了些细节,下午温婆还特地出了次门,说是给凰飞飞置办花草去了。” 许歌微微苦笑,“凰飞飞自从来了我们这儿,就没有离开过院子。我还在猜她似怎么传递消息的。” “估计是通过买卖花草将消息送出去的吧。一次采买将两人消息全都传递出去,倒是个机灵方法。” 左徒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众人穿过陋巷小径,两侧高墙将他们夹在中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将他们全都压在身下。 左徒贡为队伍断后,王小平凑到了许歌身侧。 “许大哥。”王小平唤了一声。 许歌扭头去看,发现王小平脸上带着迟疑。 “怎么了?”许歌问:“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王小平看了姬雪樱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许大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他顿了顿,进一步压低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救山师才?我听你说过很多次,山师才一直在和你作对,不管是在西蜀谋杀令月公主,还是主谋九霄之事,我们和他之间可没交情可言。” 他又偷偷看了姬雪樱一眼。 “就算许大哥和姬姑娘情比金坚,只是山师才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才是他该有的结局。我想姬姑娘一定会理解你的。” 许歌停下脚步,看着王小平。 王小平手足无措,稍稍低下头去。 许歌叹了口气,望向姬雪樱,“我相信她一定会理解我,可这事情会成为一个种子夹在我与她之间。这颗种子或许成长缓慢,但终于长大的一天。” 姬雪樱注意到许歌的目光,疑惑地望了过来。 许歌嘴角翘起,对姬雪樱露出微笑。 “为了她,我可以不要这颗种子。” 王小平似懂非懂。 队伍中央的君青麟发现两人停下,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怕了?” 许歌不理君青麟,摸了摸王小平的头发,“你若是觉得心里膈应,可以自己回去,我不会怪你。” “不!没有的事!”王小平激动地拂开许歌的手掌,又尴尬地低下头去,“许大哥要做什么,我一定追随到底。” “哈哈哈,傻小子……”许歌忍不住笑出声来,“跟个姑娘似的,你这是要追求我吗?” 王小平尴尬地无地自容。 左徒贡该是被许歌的笑声吸引,奇怪地望了过来,“怎么了?” 许歌挥了挥手,“就是和小平聊到了九霄时候的趣事,挺好的,战前还能调整心情。” 王小平默默点头。 “是嘛,心情放松些总是好的。”左徒贡玩味地看了两人一眼,便不再追问。 路上这小插曲后,众人继续前进。 等大家到达阮郎归附近,月头已经升起。 阮郎归长街之上,游人络绎不绝,一如既往,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花天酒地,并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许歌带着众人,隐藏在巷角阴影之中。他们观察着嘈杂的人群,一遍又一遍地筛查。总有那么几个徘徊不去的人被他们认定了身份。 然而许歌计划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 ……难道消息没传出去?……计划太急了吗?…… 许歌皱了皱眉。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他翻身上了屋顶,轻声潜行。众人便在巷子阴影中等他归来。 许歌翻过几座院子,终于见到了朝廷的人。 城防军三三两两地在街上巡逻,清空了一小片区域,只是这些人分成了两股。为首两人正在对峙。 昌隆的城防军分成四门,四门各自有不同将领统辖。 ……据说武昭日掌握了两门城防军,另外两门由其他将军统领,也就是还掌握在兵部手中……这么说来,该是武昭日和兵部人马全都到了……可惜离得远了些,非不清谁是谁…… 许歌平缓呼吸,又向双方潜近了一些距离。 双方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没有注意到靠近过去的许歌。 许歌在一处屋檐上趴倒,向巷子里探头张望。 他一眼就看到了邱哥儿,也就是武昭日的死党。他和他手下位于靠北的区域,剩下兵部的人隔开些许距离,稍稍靠南。 “邱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阮郎归可不是你们当值的地方吧!难道你想要捞过界?” “老子带兄弟们逛窑子还要你同意吗?” “带盔戴甲逛窑子?你当我是瞎的吗?” “你这眼睛比腚眼子还小,你让老子看哪儿?” “邱哥儿!别以为你有你爹罩着,就能横行无忌!” 双方就是互相谩骂,谁都不说正事儿。 许歌以手扶额,直翻白眼。 ……你们倒是直接打一架吧,在这里墨迹些什么玩意儿?……哈麻皮,这样下去不行,一会儿山师才该被揪出来了…… 许歌倒是没想到叫来的两支援军自个儿就要干起架来。 ……真是急人…… 他仰头望天,看着天色渐晚。 ……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必须想个办法…… 许歌眼珠转动,脑中灵光一闪。 ?206 浑水摸鱼 两队人马还在争吵,许歌并没有立即制止。他脖子一缩,退到胡同陋巷里。 穿过檐下阴影,许歌也不去汇合。他蹲在墙角,一双眼睛反复观察街道四周,就像黑豹般蓄势待发。 目光扫上一圈,终于停顿下来……就是他了。 许歌从黑夜里探出身子,微微垂下脑袋,脚步匆忙地朝另一转角处的男人走去。 那男人背着个布兜,手中抓着糖葫芦棍。满树糖葫芦没卖出几个,这人只想着左顾右盼。 许歌隐藏在人群中靠近了些。 透过人情,他能够看清对方手掌上那些茧子和划痕,从划痕看像是练习拔刀时留下的旧伤。 ……一个卖糖葫芦的商人需要反复练习拔刀吗?…… 许歌微微一笑……这伪装还真是拙劣……他跟着人群缓缓靠近,始终保持自己处于对方视觉盲点之中。 等许歌凑到那人身后,那人还在望向别处。 许歌恶作剧心起,突然拍那人肩膀。 那人吓了一跳,抬手就摸向后腰。他手掌还没摸着刀鞘,许歌一个手刀便砍在他侧后颈上。 许歌一手扶住对方,装作熟络热聊,一手伸入对方腰包里。 不出所料,包中装着一套夜行服。 许歌心中暗笑,正准备抽手回来,突然听到身边有个孩子开口。 “娘,我要吃糖葫芦。” 许歌转过头去,见到一位妇人牵着个小男孩儿。 这位妇人年纪不大,风姿犹存,只是脸上有这些藏不住的疲倦。这种妇人在烟柳巷并不少见。她们多是被某些富翁权贵赎了身,却又不能给予名分,便被养在外面成了落难的金丝雀。 那妇人安抚了小孩儿两句,一边掏着荷包一边看向许歌,“这糖葫芦……”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许歌发现对方正看着商贩的面孔,该是发现商贩昏迷了过去。 妇人脸色微变,却是沉稳地抓紧自家孩儿,无声望向许歌。她成了落难的金丝雀,见过人间冷暖,同样知道世间险恶。 许歌露出一丝笑意来,对妇人眨了眨眼。 妇人紧闭嘴唇,示意自己不会胡乱喊叫。 许歌从糖葫芦棍上取下一支来,俯身递到孩子手中,“哥哥送你一支。” 孩子抓着糖葫芦,疑惑地望向自己母亲。 妇人依旧盯着许歌,轻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顶。 “大哥哥送你,你便拿着吧,但要记得道谢。” 孩子乖巧地嚷了一声,“谢谢哥哥。” “真乖。”许歌摸着小孩儿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舔着糖葫芦含糊道:“黎正则。” “正则!”妇人低呼出声,却为时已晚。 “真乖。”许歌又赞了一声小男孩儿,却有意无意地瞄着妇人。 “这下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妇人赶紧将小男孩儿拽到自己身后,咬着嘴唇与许歌对视。 许歌耸了耸肩。 “夜里要起雾,早些回家,免得着凉。” 妇人吃惊地看着许歌,随后低下头,“多谢公子。”她做了个万福,带着孩子走远。 许歌环顾四周,趁着没有别人发现,将假扮商贩的杀手拖入暗巷之中。 没过多久,许歌便换上了商贩的衣物,从暗巷中走了出来。他脸上贴了些杂乱胡须——就是从那商贩头发做的。 许歌辨认了一下路途,挎着糖葫芦棍和背包,压低帽檐,迅速向两伙城防军靠拢过去。 等许歌赶回巷口位置,两伙人还在那边吵嘴,完全没有行动的态势。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双方上官的特意安排。 许歌心中立马有了计较。 ……这些老狐狸,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这是准备等着我把事情闹大,然后来个螳螂捕蝉吗?…… 许歌立马翻了个白眼……我呸!做梦!…… 他拿着糖葫芦棍,一步三摇地朝两伙城防军走去。 城防军已经将附近区域清了场,路上行人原本就不多,举着个大糖葫芦棍的许歌显得颇为刺眼。 更何况许歌特意选择了邱哥儿的视觉模糊区,处于余光可见有不可见之间。这样晃动的事物更加容易引起邱哥儿的注意。 果不其然,邱哥儿嘴里虽然还说这话,可是目光已经朝许歌这边望了过来。 许歌立马侧开身子去,装模作样地整理着糖葫芦。 他同样用余光观察邱哥儿,见到了邱哥儿脸上那些疑惑表情。然而邱哥儿并没有立即反应,只是凝神继续和城防军将领对骂。 许歌可不会就此放弃,他又晃动着糖葫芦棍,一步三摇地朝对方靠近过去。 邱哥儿这下彻底反应了过来,立马指着许歌大喊,“拿下那人!”他脸上还有些得意表情。 ……这家伙也不傻…… 许歌心中暗笑。 ……他第一次发现我的时候应该就想抓我了……还装作不在意地继续吵架,真是阴险……大家都比梨园的大角更会唱戏…… 许歌脑中这么想着,动作却是不满,转身就跑。 两伙城防军立马朝他狂奔过来。 许歌放慢了些脚步,让对方兵甲靠近了自己。 兵甲伸手去抓许歌。 许歌感知惊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把背包往对方手里送。 兵甲一抓一扯,背包背带撕裂开来,内里夜行衣整个翻落在地上。 当然了,那肩带也是许歌提前撕开的,就留了几缕,特意留给对方来扯断。 兵甲扯下了背包,还有些发愣。 远处已经传来了邱哥儿兴奋地叫喊声,“抓住他!所有人上!抓住此人,赏银五两!” 城防军们一阵呼吸粗重,立马全力追捕许歌。 许歌将这火候差不多了,运气真元,加速向远方奔去。只有他的目标……当然是真正杀手所在的位置啦! 只有把水搅浑,他们才能浑水摸鱼,趁乱救出山师才又不会被别人当场抓获。只要山师才进了宅子,许歌自然相信左徒贡有办法将他藏得密不透风。 反正现在已经确定了府中内应的身份,今晚过后,无论是武昭日还是兵部,都只能收到许歌想要让他们知道的信息。 至于现在…… 先开溜吧! ?207 山师才 许歌冲入乱市,将挡路人群扒开。他特意朝人多处冲,就是想要让更多人陷入混乱之中。 行人们被许歌推搡后,原本还想大声咒骂,结果见到了城防军。 大群城防军乌压压地冲锋过来,一个个还大呼小叫,这谁受得了啊。 行人受了惊吓,第一个奔逃起来,其他人紧紧跟上。 混乱从许歌开始,一点传面,整条花柳巷全成了无头苍蝇。 邱哥儿急得直跳脚。 人群混乱反而造成道路拥挤,这让城防军追踪许歌变得更为困难。和人群相比,城防军就像是沧海一粟。 更倒霉的是,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可不只是泥腿子穷人,还有比绍达官显贵——这也是为什么两伙城防军一开始都不想强行插手的原因。 现在乱成了一锅粥,邱哥儿也是急了眼,对着眼前自称某公子的混蛋就是一鞭子,“滚开!城防军办案!” 谁知这些公子哥更加嚣张,被打了立马就有手下家仆出手维护。 城防军还没和九婴杀手打起来,倒是和公子哥们打成了一团。 好在真正的贵人不会自降身份与城防军对手,那些动手的纨绔子弟多是出自三四流家族,对城防军造不成威胁。 三拳两脚,纨绔子弟们便被大散了开来,只是城防军也被拖延了脚步。邱哥儿气得满面通红,手握马鞭跺脚。 邱哥儿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全都落在许歌眼里。 许歌藏在一处街角,手里捏着糖葫芦正在啃着。他看邱哥儿差不对气得丧失理智了,拍拍裤腿又冒出头来。 他没有继续挑衅邱哥儿,而是向街边几个小贩走去——在混乱人群中,这些镇定自若的小贩实在是太显眼了。 如果他们还不是九婴杀手假扮的,许歌觉得自己这脑袋可以割下来当球踢了。 许歌低着脑袋穿过人群,如同游鱼穿越珊瑚——飞蝶穿花步在乱局中就是这么好用。 那些小贩聚在一块儿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他们见到许歌靠近,先是打量着许歌身上装扮,该是在确认身份。 许歌用余光确认他们放松了防备,突然大声喊道:“兄弟们!快跑啊!城防军撕破我们的伪装啦!” 他这声大喊运足了真元,刹那间响彻整条长街。 九婴杀手们诧异地看着许歌。 城防军也向许歌望了过来。 随后九婴杀手与城防军目光相触。 许歌阴阴一笑,一闪身混入人群之中。再一转身,他已经脱下了身上伪装,换回了原本模样。 至于城防军和九婴杀手,他们那眼神一黏上就分不开了,双方同时拔出兵刃来。 人群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大战一触即发,而混乱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歌点燃了战火,重新钻入众人藏身的暗巷之中。 大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左徒贡摸了摸鼻子,“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王小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许大哥,事情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一个个眼睛里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许歌耸肩道:“我们这里有燕国人吗?” 众人摇头。 “那不就得了。”许歌理所当然地笑道:“燕国人喜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又不是燕国人,管他这么多做什么?” 左徒贡眯眼注视着许歌,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除了王小平略有不忍之外,其他人再无异议。君青麟脸上甚至有些欣赏。 许歌抓着君青麟的肩膀,往前一推,“快点带路。” 君青麟面色恢复冰冷,嫌恶地拍了拍许歌落手处。 趁着长街混乱,君青麟在前领路。 众人并不想陷入乱战之中,便跟着君青麟绕了个大圈。穿过长街陋巷,众人终于见到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与旁边许多栋别无二致,最多就是破败了些,看起来好些年头没人住了。 哪怕是长街那儿闹得天翻地覆了,这地方依旧安静,估计大家都不想惹麻烦,全都紧闭家门不出。 君青麟朝那破屋扬了扬下巴,示意位置没错。 许歌便用眼神暗示左徒贡。 左徒贡心领神会,上前两步站在君青麟身侧。 君青麟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许歌如此胆小。 许歌并不在意,快步登上台阶。 他就要伸手推开房门,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窥探从身后传来。自从踏入半步天人境界,许歌的感知能力也加强了许多。 许歌猛然转身,立马发现对门院子开了道门缝。一个黑溜溜的小眼睛正在门缝里窥视。 那小眼睛见到许歌,“啪”的一声合拢门扉。 众人也听到了这声脆响,立马回过头去,只见到紧闭的门扉。 “刚刚有人在看。”许歌解释道。 君青麟冷哼道:“目击者吗?全都杀了就是,这一户最多也就四五口人罢了。” 许歌凶恶地瞪了君青麟一眼,“舌头不要了吗?” 君青麟笑道:“刚刚还说自己不是燕国人,这会儿就心软了?” 许歌将君青麟推开,走到对门门前。 他伸手推门,门扉自然开启,对方竟然是在慌乱中连门都没来得及插上。 许歌眉头一挑,一手按住千磨剑,另一手将门扉完全推开,然后他见到了方才见过的那对母子。 小男孩儿手里还捏着糖葫芦,只吃到一半。他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许歌。方才在门后窥探的眼珠子,就是这个小男孩儿。 母亲手中举着柴刀,一脸绝望地看着许歌。 “你,你,你不要过来!” ……还真是有缘…… 许歌心中觉得好笑,脸上装出阴恻恻的表情,“你们还真不走运。” 母亲脸上绝望神色更深,突然将柴刀横在自己脖颈上。 “我可以死,求你放过小熊。他,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保证,他什么都不会乱说的。” ……小熊?这个男孩儿吗?…… 许歌看向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吓得往母亲身后又藏了藏,但是他仅仅是一缩,随后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举着糖葫芦挡在了母亲身前,“不许你害我妈妈!” “小熊……”母亲满面泪痕,将儿子紧紧抱住。 许歌微微一愣,随后摸了摸脸,“我看着这么像坏人吗?” 母子两人皆是一愣。 许歌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朝小男孩儿眨了眨眼睛,“记得把门拴好,保护好你娘。” 小男孩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许歌转身便走。 他刚刚跨出门外,母亲立马奔上前来,将门扉死死拴住,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君青麟看着走来的许歌冷笑,“你又不是燕国人,这时候学会大发慈悲了?真是虚伪地令人作呕!” 许歌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小青蛇啊,做个人吧。” 君青麟被憋得面红耳赤。 许歌已经推门而入。 腐朽院门发出“吱呀”声响,晚风吹入院中,拂起一层灰尘。 院子里安静极了,与远处长街喧闹大相径庭。 众人走入这院中,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间。 许歌目光一扫,迅速掌握了院中环境。 ……破旧得像是五六年没人住过了……窗纸破洞,屋檐结网……山师才不可能在表面生活…… 许歌瞥向君青麟,“暗室在哪儿?” 君青麟还在气头上,抱起双臂。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找找看?” ……刁难本少爷?…… 许歌偷偷看了看姬雪樱,随后冷哼一声,将真元运入双眼之中。 他目光如炬,再次扫过院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围墙之上。 “既然小青蛇你负责外出探查消息,那必定要走出一条路来。” “地上没有脚印,屋门没有开合痕迹,灰尘分布均匀,院子里的泥土没有翻动痕迹。我猜……” 许歌翻身一跃,跳上了围墙。 “你该是走围墙进出吧。” 君青麟脸色微变。 许歌伏低身子,顺着围墙一路向前探查。 “围墙上瓦片年久失修,多有开裂,但是有几片的断面明显是被人踩踏所致。” “小青蛇啊,你的轻功还得多练练。” 君青麟面色胀红,想要为自己辩解是因为受了伤才留下了痕迹。然而他瞥见姬雪樱看许歌的眼神,半点自辩的心思都没了。 姬雪樱全身心投在许歌身上,半点也没他这位青梅竹马了。 这时候,许歌已经从围墙跳上了屋顶。 他俯身敲了敲瓦片,“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从远处看有些怪异……好像比其他屋子高了那么一些些……” 许歌在屋顶上走了几步,探手试了几块瓦片,最后嘴角一翘。 他双手扒住屋顶,用力一掀。 一大片黏合在一块的瓦片被他掀开,露出内里暗室。 暗室之中,一点烛台,一位人正俯身耕读。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上甚至还有血迹。可他聚精会神读书的模样,仿佛融入烛火之中。 “哟,山师门主,还有闲情逸致读书呢!”许歌蹲在入口处,调笑着山师才。 山师才缓缓合上书册,“君子不可一日不读书,世上书册千千万,书无尽,我等君子便是无尽。” 许歌闻言一愣。 山师才缓缓扭过头来,“许歌,我们终于见面了。” ?208 逃 山师才身陷囹圄,不似囚犯,更像是个避世独居的隐士。 许歌组织着语句,却有些迟疑,拿捏不住山师才的态度。 他倒不是怀疑山师才的身份,姬雪樱就在屋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只是他不知道山师才为何还能有如此淡然的状态。 ……是假装淡定,还是有所依仗…… 在许歌打量许歌的同时,山师才也扫了许歌一眼。 一股寒意涌上脊背。 许歌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被山师才看了个通透。上次他有这种想法,还是在大胥浮生面前。 相比之下,大胥浮生的目光更为温和,而山师才却像是一把尖刀将他全身剐了一遍。 许歌戒备地绷紧全身,准备随时应对突袭。 山师才却收回了目光,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女儿看上的男人。” 许歌闻言一窘。 山师才转身将书册插回书架,“你们圆房了吗?” 许歌面孔涨得通红,一时间心神大乱。 被山师才这么一问,他居然在考虑该怎么称呼山师才……该叫老贼,还是岳父?…… 山师才用右手撑起一柄木杖,艰难地站起身来,“不扶我下去吗?” 许歌下意识地看向山师才的右腿。 绷带缠住了整个小腿,被红褐色染了大半。 许歌犹豫了片刻,转身将山师才背了起来,他又瞥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书架。 “这些书册我们估计带不走了。” “已经带走了。”山师才爽朗一笑,“全都在我脑子里。” 许歌摇了摇头,纵身一跃,从屋顶掉了下来。 两人落地无声,众人围了过来。 “义父!”君青麟对着山师才单膝跪下,“青麟办事不利,险些害了义父的性命,请义父责罚。” “你这不是来救我了吗?”山师才哈哈一笑,将此事轻轻掠过。他将更多目光投在姬雪樱身上。 “雪樱,你……” 直到这时候,山师才脸上才有了一些悲怆。 姬雪樱面色古怪地看着山师才。 山师才从许歌背上挣扎落地,踉跄着靠近了姬雪樱两步。 姬雪樱面带戒备,向后退了半步。许歌也在山师才侧身位置站定。 山师才顿住脚步,目光在两人之间跳动。看了两眼,他低声苦笑起来,“你回来了,可惜爹没把家守住。” 姬雪樱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紧接着她决绝地拔出长剑,架在山师才脖颈之上。 “我之所以来见你,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君青麟急忙起身,“雪樱!你!” 许歌将君青麟去路拦住,剑意已从剑鞘之中激发出来。 君青麟不得不和许歌全神对峙,不敢大意。 两人之间对峙,并未影响到山师才与姬雪樱。 山师才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再抬眼去看姬雪樱。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扭捏。” “你也知道,我不曾习武。你方才若要杀我,一剑就能穿了我的喉咙,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可你没有……” 姬雪樱脸色铁青,长剑微微颤抖。 山师才直视着姬雪樱的双眼。 “你不该犹豫,我就是该死在你手中。这些年我对你做了这么多事,让你成了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你有十足理由杀我。” “只不过,我对你所做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 “我们身在黑暗之中,人杀人,命灭命。像我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若是你没有一技傍身,我能保你一时,却不能保你一世。” 说到这里,山师才看了许歌一眼。 “好在,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山师才朝许歌挤了挤眼睛,“记得早些圆房,最好生个大胖小子,名分什么的都不重要,你们开心自在就好。” 许歌忍不住挠着后脑。 姬雪樱顾不得羞涩,双目通红起来。 山师才这才笑着闭起双眼。 “我说完了,你动手吧。” 他将拐杖一扔,张开双臂。 姬雪樱手臂颤抖,求助似地看着许歌。 许歌叹了口气,将她手臂缓缓按下。 姬雪樱松了全身力气,倒在许歌怀中。 许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默不作声。 在场倒是有另外两人,气得双眼喷火。一个是王翠花,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帕,咬在嘴里用手撕扯,满不甘心。 君青麟气得背过身去,不想看许歌和姬雪樱搂搂抱抱。 山师才叹了口气,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他嘴里话语变成了一声痛呼,身子直接跌坐地上。 姬雪樱回过神来,与许歌分开。 王小平快步奔到了山师才身边。 山师才疼得满头大汗,双手捂住右腿。 王小平将他手掌掰开,见到更多鲜血从绷带下渗了出来。 “不碍事的。”山师才挤出一丝笑意,挣扎着想要起身。 王小平死死将他按住,严肃地说道:“我是大夫,我说得才算。” 山师才看着王小平,似是有些意外。 “你现在可不是什么九婴门主了,这里没人听你的命令。”许歌直接忽略了君青麟,“想要活命,你就得听我们的。我也不想一会儿别人追杀的时候,是因为留下了你的血迹。” 山师才摇头苦笑,任由王小平施为。 王小平掏出腰间小刀,先将绷带划开。仔细看了两眼绷带,王小平怒不可遏,“这是谁给绑得绷带,简直就是要害人命!” 山师才看向君青麟。 君青麟哼声道:“您只教了我怎么杀人。” 山师才苦笑着摊开手掌。 王小平蔑视地看了君青麟一眼,继续手头的急救工作。 他将绷带缓缓撕开。 绷带因为鲜血凝固,已经和皮肤粘合在了一起。 许歌注意到山师才额头上冷汗越来越气,他在强撑着忍住痛呼。 王小平将绷带扯开了些许口子,一股恶臭从破口处弥散出来,就像是腐烂了多日的尸体。 那是一个贯穿伤,擦着骨头贯穿了山师才的小腿。此时伤口已经开始腐烂,脓液混杂着鲜血触目惊心。 姬雪樱不忍心地扭过头去。 王小平眉头越皱越紧,“给你处理伤口的人简直就是个蠢货!他真是连半点医理都不懂吗?” 君青麟面色发青,倒是应了他的名字。 许歌问道:“非常严重?” “这已经不是严重的问题了。”王小平从腰包中掏出几瓶粉末,又拿出一卷全新的绷带,“若是其他人该是要让他直接断肢求生了。” ……这臭小子…… 许歌听音知意,苦笑摇头。 王小平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一遇到医术,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既严肃又自负。 拽开瓶塞,王小平双眉跳动,颇为愉悦地说道:“幸好我在这里,不用断腿。”他将药粉撒在山师才创口上。 山师才痛得一阵痉挛,还是许歌将他按住。 王小平在旧绷带外层重新绑了几层,“这里材料有限,我回去给他剔除腐肉,再用药剂调养,不用断腿也不会伤及性命,只不过……” 就连山师才也担心地看着王小平。 王小平将拐杖捡了起来,塞到山师才手中,“你下半辈子都离不开拐杖了。” 山师才看着手中拐杖,先是发懵,随后哈哈大笑。 “瘸一腿,活一命,我已是赚了。” 山师才拒绝许歌的搀扶,强撑拐杖站起身来。 “这贼老天,想要收我?今天可不是日子!” 左徒贡突然说道:“如果还不走,老天要收山师门主,可能就是今天了。” 山师才望向左徒贡,“左徒贤侄?” 他露齿一笑,“大胥先生可好?” 左徒贡笑道:“只不过是开了一条运河,大胥先生自然是好得很。” 山师才哈哈一笑,“贤侄不必如此戒备,我如今就是废人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我们九婴九霄之间的恩怨,已经不需要我来头疼了。” 左徒贡不做声色,“山师门主最厉害的便是计谋,断一条腿您一样能运筹帷幄。” 山师才摇头苦笑,收敛起锋芒,“我一生只为九婴复兴而活,可我得到了什么?断一条腿,再加众叛亲离。” 他长叹一声,“亲弟弟都要我死亡,所谓权利二字,不过是杀人毒药。” “经此一役,我也算是看透了。若能侥幸逃过此劫,我只想找一阳光明媚处好生休养一阵子……” 左徒贡咄咄逼人,“一阵子之后呢?” 山师才闻言一愣,随后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左徒贡也是一阵诧异,张口结舌地看着山师才。 山师才见到他那表情,抿嘴一笑,“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对你我这种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新奇的感受吧。” 左徒贡听闻此言,收敛起惊诧表情。他稍稍垂下眉眼,似是在思索山师才所说的话。 许歌干咳了两声,插入两人之间,“我听着打斗声可是轻了,咱们再不走就该被瓮中捉鳖了。” 左徒贡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许歌重新将山师才背起。 众人换了阵型,君青麟在前方探路,许歌被其他人护在中央,左徒贡在后方压阵。大家出了破旧小院,突然见到小道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 “许公子?”“陆姑娘?” 许歌和陆巧茜同时叫出声来。 陆巧茜手中拎了个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她的目光移向许歌背上那人。 君青麟双手如爪,已向陆巧茜冲了过去。 ?209 暂避 君青麟速度迅猛,一条直线杀向陆巧茜。 陆巧茜突然遇到许歌,还在惊诧之中,对于躲闪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君青麟眼中闪过一丝嗜血,转瞬之间距离陆巧茜只剩三步之遥。 便在此时,深夜里窜起一声尖啸。 君青麟面色巨变,脚掌一扭便狼狈地侧身一翻。 千磨剑从君青麟背后擦过,如同闪电照亮夜空,最后“嘣”的一声脆响,插在陆巧茜脚尖之前。 陆巧茜吓得脸色惨白,紧抓着食盒,直接跌坐地上。 君青麟回头瞪着许歌,眼中满是怨毒。 许歌将山师才交给左徒贡,自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君青麟。 “很不服气?” 许歌拔出千磨剑,舞了个剑花。 “是不是觉得你是吃了没有兵刃的亏?” 君青麟虽是不言不语,可他恶意的眼神,已经明确表明了他的心情。 许歌将剑尖递到君青麟面前,“记住……”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一年前你一败涂地,如今你更无机会。” “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只不过这一次,你还能侥幸活下来吗?” 君青麟瞳孔收缩,最终挪动嘴唇说道:“她看到了义父,我是为了斩草除根。” 许歌冷哼一声,“这里我说了算,不是你。” 说完这话,许歌便收起了千磨剑,不再去看君青麟了。 君青麟暗中咬牙。他看看山师才与姬雪樱,又只能无力地松开双手。 许歌蹲在陆巧茜面前,“陆姑娘,你没事吧?” 陆巧茜还没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许歌。 许歌略一皱眉,就要朝王小平招手。 陆巧茜攥住食盒,小声说道:“我,我没事。” 许歌放下手掌,“陆姑娘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盯着陆巧茜手中食盒,好奇是什么东西让她这么保护着。 陆巧茜怯声道:“虞美人接了阮郎归的单子,亲自来送金银首饰。没想到长街上官兵捉拿乱匪,人群混乱便将我挤到了小巷之中。” 她稍稍平复了些情绪,喘了口气。 “后来,我就迷路了。” 她似是怕许歌怀疑,赶忙补了一句,“我平日里是不会走这种小路的,所以怎么都绕不出去。” 许歌哑然一笑。 ……像是陆姑娘这样的富贵人家,确实不会来这种陌生地方…… 他看了一眼陆巧茜手中食盒。 ……估计是装着那些金银首饰吧,这才这么小心谨慎…… 许歌想到此处,伸手将陆巧茜扶了起来。 “陆姑娘还好是遇到了我,下次大晚上送货可不能孤身一人了,怎么也得让你哥哥派几个护卫来。” 陆巧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是有护卫跟着的,只是被人群冲散了。” 她说着这话,眼神却是往山师才身上瞟着。 许歌稍稍挪了半步,将陆巧茜视线拦住。 陆巧茜重新将注意力投在许歌身上。 许歌笑着说道:“陆姑娘,今夜见过我们的事情,能否请你不要说出去?” 一阵夜风吹来,陆巧茜打了个冷颤。 哪怕许歌是在笑着,可在这等陋巷之中,她还是觉得心底发毛。她并没有掩饰自己心底恐惧,特别是望向君青麟的时候。 许歌观察着她的脸色,估摸着她的心思。 ……如何处理陆巧茜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看她的神色,应该是猜到自己卷入了祸事之中……杀她?不仅不符合我心中道义,更是因为她的身份……杀她只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更加难以收场……可不杀她……她把今夜所见所闻告知他哥,岂不是就是告诉了武昭日?…… ……武昭日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还真是想不通他会怎么应对山师才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许歌心思转动,脸色难免变化。 两人近在迟尺,陆巧茜自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她急忙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半步,“许公子!你放心,我今天夜里根本没有见过你,更没有见过任何人。我就是迷了路,花了些时间最后又找了回去,期间什么都没发生。” 陆巧茜这么保证,倒是让许歌更难决断了。 ……真是麻烦…… 许歌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君青麟在一旁冷哼道:“人心隔肚皮,是人是鬼,谁能说得清楚?许歌,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这么妇人之仁。” 陆巧茜又吓得颤抖起来。 许歌瞪了君青麟一眼。 君青麟悻悻闭嘴,扭过头去。 许歌叹了口气,再次确认道:“陆姑娘,我能够相信你吗?” 陆巧茜连连点头,就像小鸡啄米。 她或许觉得不够,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伸出小指。 “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拉钩。” 许歌吃了一惊,随后哑然失笑。 ……这位陆姑娘,有些地方倒是纯真得可爱…… 许歌笑了笑,抬手与陆巧茜拉钩。 他只是想象征性地碰一下,结果陆巧茜将他牢牢勾住,用力摇晃起来。 “勾手指,勾手指,说谎的人吞千针。” 陆巧茜脸上异常严肃。 许歌只是觉得好笑,“可以了?” 陆巧茜又摇头,“还不行,还得盖章。” 许歌无奈地看了姬雪樱一眼。 姬雪樱没有表示。 许歌只能与陆巧茜用大拇指碰了碰对方。 做完这些,陆巧茜终于放松了许多,她似乎真的相信“吞千针”的誓言,就像是话本小说里写得那样。 “许公子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陆巧茜再次向许歌保证。 许歌收回手掌,微笑着点了点头。 完成勾手指,许歌将陆巧茜领到众人面前。 她的到来是个难解的意外,同样是个可靠的向导。 “陆姑娘,你从长街过来,可知道双方斗殴的情况?”许歌侧耳倾听了片刻,“那边声音似乎小了不少。” 陆巧茜上了贼船,和盘托出,“我和护卫走散的时候,他们双方之间的混战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主要就是乱匪们四散奔逃,为了追捕他们,城防军也分了流,所以才把事情闹得更大了。我这才被其他人裹挟着,被冲散到了小巷里。” 许歌与左徒贡对视了一眼。 左徒贡点头道:“这么说来,他们人手分散,对我们还算有力。” “城防军很好认,我们大家身手都不差,想要绕开他们应该不难。” 左徒贡朝陆巧茜抬了抬手,“只要遇到了城防军,陆姑娘便可以上前与他们搭话,一方面你可以得到保护,另一方面我们也能借你的机会溜走。” 陆巧茜点头记下,又问道:“那要是碰到那些乱匪呢?” “他们都穿着平民的衣服,我们怎么分辨他们?” 许歌听到这话哈哈一笑,“陆姑娘,你倒是真该没事出来走走。” 陆巧茜不解地歪头看向许歌。 许歌张开双臂比划了一圈,“你看看这么深更半夜,真的平头百姓,谁还在大街上晃悠的?” “我们要是一会儿在巷子里见到平民打扮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些九……那些乱匪。不用迟疑,直接干翻他们就是了。” 陆巧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敲了敲自己脑袋,笑着说道:“其实大家不用这么担心,我们估计也碰不到什么乱匪,刚才我看到了邱哥儿的令箭,城防军的支援该是到了。” “什么?”许歌和左徒贡同时变了脸色。 陆巧茜吓了一跳,就像是受惊的小鹿。 左徒贡叹气苦笑,“城防军太多可不是好事啊。” “他们很有可能会挨家挨户地搜查,说不定这事情已经传到燕王耳朵里。”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一旦城防军完成合围,咱们就只能跳河逃生了。先不说许师弟你还要参加驸马选举,我可不想大晚上湿漉漉地回府。” 许歌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来不及了?” 许歌耳廓震动,望向长街远处,“有大部队来了。” ?210 合围搜查 许歌的五官敏锐,大家对此深有体会。 这时候即便大家察觉不到危险逼近,也会相信许歌的判断。 许歌环视四周,摸着下巴。 ……我们在这里闹出的动静,四周居民虽然闭门不出,该是一个个都知晓的……如果城防军赶过来一家家询问,我们自然逃不过去……这种时候不如将计就计…… 许歌用眼神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朗声喊道:“城防军马上就到,我们往东面车队,尽量避免与他们碰面。” 喊完这句话,许歌又用手势指向西面,率先奔跑起来。 其他人见状立即跟了上去。 陆巧茜还没闹明白什么情况,也被他们裹挟着迈开了脚步。 众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破屋对门,妇人收回偷窥的目光,终于松了口气。 “娘……”小男孩儿躲在妇人身后,轻声问道:“他们走了?” 妇人点了点头,摸着小男孩儿的脑袋,“他们往西面去了。” “往西面?”小男孩儿不解地看着母亲,“不是说要往东面去吗?” 妇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看着儿子。 “小熊,你要记住,这世上坏人多的人,做得多是口是心非的事情。” 小男孩儿似懂非懂地看着娘亲,脸上似是有些纠结。 知子莫若母。 妇人捧着小男孩儿的脸颊说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和娘亲说了?” 小男孩儿歪着脑袋说道:“我觉得那个大哥哥不是坏人。” 妇人摇头苦笑,“坏人岂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这些事情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一些也就明白了。” 小男孩儿不满地撅起嘴巴,“娘亲说谎,小熊已经长大了,刚才还保护娘亲呢!”他指的是面对许歌时挡在母亲身前。 妇人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小熊长大了,都能保护娘了。” 小熊挺起胸膛来,对于母亲的评价很是骄傲。 这些苦痛日子里的幸福点滴,支撑着这对母子继续面对生活的苦难。 幸福时光被用来的马蹄声打破。 妇人脸色巨变,再次将小熊护住。她看着禁闭的门扉,知道过不多久就会有官差找上门来。到时候,官差们问起许歌的事情,他们母子俩说是不说? 正当妇人犹豫的时候,屋外兵甲已经列队整齐。 城防军将领抵哑的声音响起。 “把整条街上的百姓全都查上一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错过。” 妇人脸色连续变化,连忙抓着小男孩儿肩膀说道:“小熊,一会儿官差若是问起你来,你就说自己早早睡了,什么都不知道……” 小熊不解道:“娘亲平日里教我是不能胡乱骗人的。” 妇人语重心长地说道:“面对紧急情况,谎言也有它的立足之处。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没有见过他们,城防军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可我们若是因为包庇而入狱,娘亲都……” 妇人话音突然一顿,她见到了一张笑脸,一张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笑脸。 许歌! “大哥哥?”小男孩儿激动地望向许歌。 许歌一行人去而复返,正站在妇人院中。 妇人脸色铁青,惊疑不定地看着众人,“你们怎么会……” “只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还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许歌朝小男孩儿眨了眨眼睛。 ……所谓灯下黑……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存在。…… 妇人幽怨地看着许歌,正要开口拒绝,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敲门声势大力沉。 “开门!城防军深夜查案,快把房门打开!” 从口气来看,这位城防军甲士心情并不美好。 许歌猜测这人是刚刚和九婴杀手动过手,这会儿心里肯定憋着一团怒火。 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应门了。 “来了来了!这么晚什么事儿啊?” 许歌给众人打着手势,众人便分散开来,各自躲藏于阴影暗处。他自己快步跟着妇人,紧贴墙面躲在门后。 妇人将头发揉乱一些,站在门后深深吸了口气。 那甲士着急了,又用力敲了几下大门。 妇人这才撤去了门栓,装作慌乱地看向门外甲士。 “兵爷,这深更半夜的,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情?” 门外其他甲士各自敲响门扉,还有十多人跟着邱哥儿进了破旧小院。 “少说废话。”甲士眉头紧皱,脸上还有两条血痕,“你们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人物在这条街上乱晃?” 妇人小心翼翼地瞥了许歌一眼,发现许歌单手按在剑柄上。她摇了摇头,“我平日里睡得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甲士打量着妇人,满是怀疑,“果真如此?” 妇人斩钉截铁道:“确实如此。” 甲士那眉头越皱越紧,还想追问些什么。小男孩儿突然从他母亲身后冒出头来,“兵哥哥,我娘说谎。” 听到小男孩儿这么说,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妇人吓得浑身大汗,赶忙将儿子嘴巴捂住。她向门外兵甲赔笑,“兵爷莫要想得太多,小儿无知,信口雌黄而已。” 甲士双眉一竖,指着妇人说道:“把手放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儿子。” 妇人额头上全是冷汗,“兵爷,你听我解释……” “闭嘴!”甲士怒喝一声,直接指着小男孩儿,“我要听他说!” 妇人无奈,只能松开手掌。 她偷偷看了许歌一眼,许歌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千磨剑已经出鞘了些许。 甲士低头询问小男孩儿,“你娘说了什么谎话?” 小男孩儿轻快地说道:“我和我娘分明听到了有人大喊,要往什么东面去了,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甲士看了他娘一眼,嘴上继续问道:“只有这些?” 小男孩儿老实点头,“就听到这些,我还想去看两眼,我娘直接把我抓住了,不让我去看。” 甲士听完这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瞪着妇人质问道:“方才你为何不说?” 妇人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带这个孩子独自居住,自然不希望惹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她声音里带着些急切,“兵爷,我真不是故意隐瞒的。” 兵甲狐疑地打量着这对母子,双眼渐渐眯起。 ?211 归府 许歌与甲士只有一门之隔。 他单手握紧千磨剑,缓缓拔剑一寸。 木门对面甲士抱着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对母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抢先说道:“黎正则!” 母亲将他肩膀按住,低声道:“贱名无足挂齿,军爷唤我一声黎娘就好了。” 甲士倨傲地看着黎娘,“黎娘?以前是窑子里的姑娘?” 黎娘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看了小正则一眼。 小正则气得两只眼睛瞪圆,抬腿就要去踹城防甲士,“我娘不是窑姐!”他被黎娘死死拽住,才没踢到对方。 城防甲士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好不容易从了良,可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们现在抓得可是乱匪,不要误人误己。要是你们坦白,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讨些赏银来。” 他的目光越过黎娘肩膀,扫了一眼院内。 “我看你们这个院子破破烂烂的,想必日子也是难过得很,正是需要银两打理的时候吧。况且……” 城防甲士看了一眼小正则,“你家孩儿也到了要读书的时候了吧,那可都是银两。” 黎娘听完这些话,不由咬住了嘴唇。 许歌在门后叹了口气,一手握剑,另一只手已是按在门上。 黎娘的目光从许歌身上扫过,就在许歌动手之前,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不起军爷,不是我不想赚这银两,实在是无话可说。” 城防甲士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可惜……”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抬手将黎娘一推,“我怀疑你屋中窝藏乱匪!现在要例行搜查!” 黎娘退了两步,没能抓住黎正则。 小正则双腿一蹬,撞在城防甲士下腹上。 两人同时痛呼。 小正则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城防甲士脸色铁青地捂住小腹。 “找死!” 他怒火上头,已然拔出刀来。 许歌瞬间运起真元,顾不得暴露身份,就要将这城防军甲士刺于剑下。 长街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收队!” 城防甲士刀在半空,悬而不落。他瞪了母子一眼,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随后收起军刀转身归队去了。 小正则还气不过,想要去追城防甲士。 好在黎娘还有理智,把这小子死死拽住,否则事情还得闹得更大些。 小巷中,城防军重新整队。 邱哥儿上前训了两句话,随后便将城防军分成了两股,分别朝东西两面搜索去了。他们应该是从大多数民居中得到了近似的回答。 城防军退去不久,黎娘那大门“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许歌就站在门后,他在城防军对母子动手时便发出了真元,结果城防军收队而去,那些真元无处挥散,便将木门震了个粉碎。 母子俩正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许歌心中无比愧疚。 他只想着自己脱身的计策,却是没为这对母子考虑更多。 “那个……”许歌挠了挠头,直接给他娘俩鞠了一躬,“真是对不住了。” 黎娘抹抹眼泪,看着许歌不发一言。她双眼无神,似是看着许歌,又像是望向黑洞洞的远处。 许歌心中苦色,一时间慌了手脚。 黎娘恢复了一些精神,低下头去,“人已经走了,公子也该走了吧。” 许歌苦笑起来,“是,是啊……” 黎娘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怀里搂着小正则,“慢走,不送。”说完这话,她直接背转身去,领着黎正则往屋内走。 许歌朝两人背影招了招手,只觉得嘴巴发干。 其他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将方才发生之事看在眼中,这时望向许歌也是神色不同。 左徒贡只关心九霄之事,对于许歌利用人家孤儿寡母,并没有太多负罪感。 王翠花原本就是山贼出身,草菅人命多了,她只关心许歌一个,其他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姬雪樱与王翠花情况类似,她心中也只关心许歌罢了。 他仨已经如此,君青麟与山师才更加不在意了。 山师才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中想法。 君青麟一副看不上许歌的模样,似乎还嫌弃许歌没有斩草除根。 只剩下王小平与陆巧茜神色不对。 王小平欲说还休,似是对许歌所作所为有些微词,只是现在外人太多,他也就没有直接说出口。 至于陆巧茜,望向许歌时眼神颇为复杂。她是个活在绘本小说里的姑娘,许歌也猜不透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许歌只是扫了一眼,便将众人表情纳入脑中。他不由在心中感叹…… ……怎么我身边就没几个正常人的样子…… 许歌甩了甩头,将这念头抛开……眼下还是得处理好黎家母子的事儿……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玩心太重,苦了别人蹚了这浑水…… 眼看母子俩就要进入屋中,许歌赶忙说道:“二位!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两位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黎娘顿住脚步,强压着情绪说道:“公子不必费心了。” “不!”许歌上前两步,坚持道:“此事是我过错,我一时兴起,才将两位置于危险之中。哎呀,我还把门弄坏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补偿你们。” 黎娘浑身颤抖,猛然转过身来,“补偿?” 她声音沙哑,双目通红,“你要怎么补偿?”即便是在这情绪激动时候,她依旧压抑着银两,不让周遭邻居听见。 许歌想要回答,黎娘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们是贵人,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你们今天一个一时兴起,我们就要拿性命来赌!你们是人,我们便不是人吗?” “今天你们高兴了,转身就走了,可明天呢,谁来管我们?那狗娘养的混蛋明天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会怎么欺辱我们母子俩,你们可曾想过?” 许歌被说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黎娘激动过后,情绪平缓了些。 “你要补偿我们,是丢下些银两当成赏赐?” 她冷笑一声。 “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摇尾乞怜的野狗吗?” “没错!我曾是娼妇!但我也骨气,收起你们伪善的嘴脸,拿走你们臭气熏天的赏赐!滚!滚出去!” 许歌脸色发白,匆忙解释,“黎娘,你听我说,我……” 黎娘头搂住黎正则,低声吼道:“给老娘滚!” 许歌浑身一僵,平生第一次如此进退失据。 左徒贡叹了口气,走上前搂住许歌肩膀,“我们走吧。” 他低声补了一句,“慢慢在想办法解决。” 许歌纠结地望向黎娘。 母子俩已经进入屋内,将门扉紧闭。 许歌无力地垂下双肩,只能紧跟众人而去。 一行人气氛沉默,穿街过巷。 城防军该是被许歌的迷阵影响,散落去了各处。众人一路行去,有惊无险。 他们没人说话,脚步更快。 许歌浑浑噩噩地跟在众人身后,完全没有往日那种意气飞扬。 姬雪樱担忧地看向许歌,她想要说些什么,被左徒贡用眼神劝住。 直至出了烟柳长街,许歌还是那低沉状态。 君青麟终于忍不住讥讽出声,“瞧瞧你那怂样!就该听我的,斩草除根。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这对母子明天再被城防军找过,谁知道会不会出卖我们!妇人之仁,做不得大事!” 许歌没有回嘴。 左徒贡却是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现在山师先生也救到了,我们这里好像多了个没用的人?” 君青麟被这么一怼,心头立即火起,“左徒家的,你是想试试我们九婴的手段吗?” “非也非也。”左徒贡嘴角含笑,“已经不是你们的九婴了。” “够了!”姬雪樱怒喝出声,将两人打断。 “对……够了!”许歌突然挥拳开口。 众人疑惑地望向他,他捏紧拳头,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师兄,雪樱,九婴这两个麻烦先交给你们,我负责送陆姑娘回家。”许歌迅速分割了任务,他又恢复了活力。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歌将陆巧茜拦腰抱起,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几个起落过后,许歌与陆巧茜已没了踪迹。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王翠花咽了口唾沫,凑到姬雪樱身旁,“雪樱姐姐,他,他这也太嚣张了吧,抱着其他姑娘就跑了?许哥哥,他是这么猴急的人吗?” 她突然捧住脸颊,“哎呀,这样猴急的许哥哥,我也喜欢……” 姬雪樱无奈地瞥了瞥王翠花,朝大家挥了挥手,“走吧……归府。” 大家重新移动起来。 山师才最后望了一眼许歌离开的方向,轻声自语:“许歌……呵呵……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212 自赎 人影从屋顶掠过。 许歌抱着陆巧茜跳过一个又一个屋顶。 陆巧茜抱紧怀中食盒,缩在许歌怀中,不敢低头去看。 “陆姑娘!抱紧了!”许歌面前屋顶高低不等,他的怀抱也颠簸起来。 陆巧茜轻呼一声,一手抱住食盒,一手勾住许歌脖颈。 两个人面孔近在咫尺。 陆巧茜呼吸着许歌的呼吸,感受着异样的体温,面颊飞起两朵红云。 她抬头看向许歌,正见到许歌棱廓分明的下颌角,还有时而滚动的喉结。 陆巧茜面上红晕更深。 她不敢再看下去,只能扭头望向别处。这一望,便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景色。 “到了。”许歌站稳脚跟,停在陆家围墙上。 他将陆巧茜轻轻放下,却发现陆巧茜面颊绯红,眼神迷离,像是中了什么迷瘴。 “陆姑娘?”许歌抬手在陆巧茜面前晃了晃。 陆巧茜没有收回目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昌隆城。” 她看了一眼脚下。 “原来换一个角度,一切都会变得如此不同。” 许歌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道:“陆姑娘喜欢高处的景色?” “喜欢!”陆巧茜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的双眼依旧望着远方。 “小时候,家里人叫我要做大家闺秀,从小我便足不出户。长大后,店里的生意顾不过来,我又当上了半个掌柜,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 陆巧茜深吸了一口气,眺望远方,沉默不语。 她虽不说话了,但身上那种放松舒适已是透了出来。 许歌就站在她身边,同样被这放松气氛感染。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向陆巧茜伸出小指头来。 陆巧茜猛然回神,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抓起陆巧茜的手掌,掰起小指与自己勾在一起。 “我答应你,等我到了天位,带你上天好好看看这片昌隆城。” 陆巧茜肩膀一颤,愣愣地看着许歌。 许歌歪头道:“你不愿意?” 陆巧茜绽开笑容满面,“我愿意!” 她已将许歌手指勾住,“你可不能说谎框我!” 许歌抬起拇指与陆巧茜“盖章”,“我可不敢骗你,吞一千根针这谁受得了。” 陆巧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两人勾在一处的手掌,突然有些慌乱。 许歌还没反应过来,陆巧茜便松开了手掌,又把手藏到身后。 “怎么了?”许歌疑惑道。 陆巧茜摇头道:“我们不能这样……” “啊?”许歌又闹不明白了。 陆巧茜脸上泛红,“那,那个,你已经有了你的心上人,你不应该……不对,我不应该和你这样……” “唉……”陆巧茜叹了口气,“许公子,你得听我一声劝,故事里负心人都没有好下场,你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要到处沾花惹……” “惹什么?”许歌古怪笑道:“沾花惹你?” 陆巧茜整张脸烧了起来,下意识就要远离许歌。可他们现在站在围墙上,陆巧茜又不通武艺,脚下踩着瓦片便要打滑。 “小心!” 许歌伸手将她腰肢拦住。 两人又靠在了一起。 陆巧茜看着许歌似笑非笑的双眼,赶忙将食盒抬了起来,拦在两人之间。 紧接着,她便感到自己身子一轻,又被许歌抱了起来。 许歌纵身一跃,落入陆家府邸之中。 他将陆巧茜轻轻放下,正色道:“今夜之事牵连了陆姑娘,我心中的有愧,所以才想补偿姑娘一二,姑娘可千万不要多想。” 陆巧茜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敢去看许歌,眼神落在脚边。 许歌微微一笑,拱手说道:“既然姑娘已经安全到家,我还有事情要做,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这话,许歌便转身跳上了围墙。 “慢着!”陆巧茜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许歌顿住身形,转身望了过来,“陆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陆巧茜赶忙躲开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许歌,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眼神飘忽,终于想起一个话头来,“许公子还要做什么去?” 许歌没想到是问这个,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沉声回应。 “我方才犯了错,现在要去赎罪。” 陆巧茜眨了眨眼睛。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有些沉迷绘本故事罢了,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以女儿身当了虞美人半个掌柜。 虽然许歌没有明说,但是她已经猜到了缘由,该是为黎家母子之事。 话说到了这里,陆巧茜没有理由再耽搁许歌了。 她向许歌做了个万福,“公子一路小心。” 许歌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姑娘早些休息。” 他重新缓过身去。 陆巧茜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落寞。 谁知许歌突然抬起手掌来,竖起那根小指头,“陆姑娘!” 陆巧茜抬头看着那根晃悠的小指头,忍不住“噗嗤”一笑。 许歌哈哈大笑,纵身而去。 陆巧茜望着离去的方向,心绪难平。 她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许歌交往,更是有些看不透许歌的为人。他是帅气狷狂的剑客,是满肚子坏水的鬼精灵,是行事诡秘的陌生人,还是温柔贴心的小情郎…… ……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还是说每个都是他?…… 陆巧茜满脑子都是许歌的影子,对他的一切都无比好奇。以至于他哥在花园里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抱着食盒愣愣地站在原地。 陆晨阳一把将陆巧茜抱住,“小妹!你别吓哥!你……”他松开陆巧茜,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陆巧茜回过神来,赶紧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陆晨阳松了口气,随后没好气地敲了敲陆巧茜的额头,“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和家里人说一声,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整个烟柳街都戒严了,我看你去送货迟迟未归,还以为,还以为……” 陆晨阳说到这里,眼眶都湿了。 “哥,你别哭啊。”陆巧茜慌了手脚,“我去烟柳巷送货,遇到了……” 她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小指头。 “我去烟柳巷送货,遇到了城防军捉拿乱匪,就被混乱的人群给冲散了,好不容易才回了家。我也是吓坏了,所以才没有立马去找你。” “唉……”陆晨阳再次拥抱陆巧茜,“人没事就好。” 陆巧茜默默点头。 陆晨阳松开陆巧茜,接过食盒颠了颠,“东西没送到?”他将食盒盖子打开,内里全是上好佳肴,还有半只烧鸡。 陆巧茜叹了口气,“我原本快到地方了……”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小指头。 “人流实在是太密了……” 烟柳巷,城防军正准备收队。 ?213 卧病在床 城防军在烟柳巷搜索了近两个时辰。 邱哥儿坐在馄饨摊里,桌上放了五六个空碗。 远处警戒线外,百姓们驻足围观,对着城防军指指点点。 邱哥儿余光一扫,叹了口气。 他仰头喝下最后一滴酒,站起身来,“收队吧。” 对桌另一名队长不甘地按住桌板,“搜了两个时辰一无所获,这就收队了?” 邱哥儿丢下一锭碎银,“两个时辰一无所获,人早该跑了。” “邱哥儿!你……”对方用食指指着邱哥儿。 他的声音有些大,其他人望了过来。他斜眼瞥见,赶紧闭住嘴巴。 邱哥儿不理他,转身要走。 那人快步将邱哥儿拦住,小声说道:“邱哥儿!这里可是烟柳巷!” 邱哥儿轻弹衣领,“这里是贵部的辖区,张将军不必重复说给我听。” 张将军双眼圆睁,将邱哥儿手腕攥住,“方才和我抢功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这句话了?现在什么都没搜到,你就想跑了?” 邱哥儿将对方手掌甩开,嫌恶皱眉,不发一言。 张将军再次上前,几乎和邱哥儿贴在一处。 他差点把手指怼在邱哥儿鼻尖上,“初入烟柳巷的可不少达官显贵!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你和你背后的主子都逃不过去。” 邱哥儿木然地看着张将军,片刻后低声一笑,“尽管去告状,我不在乎。” 张将军听到这话,直接愣在原地。 邱哥儿整理着衣袖,从张将军身边走过。 张将军回过神来,对着邱哥儿后背低声说道:“这恐怕对大王子的大事不利吧。要是事情闹到了陛下面前……” 话不说完,其意自在不言之中。 张将军心中冷笑,谁都知道现在正是夺嫡的重要时刻,若是在大王面前失了分数,大王子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邱哥儿,你可得想想清楚,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 邱哥儿顿住身形。 张将军脸上笑意更浓。 他正想给邱哥儿一个台阶下,这样大家可以好好讨论一下怎么弥补过失。 谁知邱哥儿冷冰冰地扔了两个字回来。 “随便。” 张将军那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邱哥儿挥手将自家人马都召集了过来。 “今夜弟兄们都辛苦了,没人去领一两银子,算是我给诸位兄弟的茶壶费。” 甲士们一阵叫好之声。 邱哥儿挥挥手掌压低叫好声。 “也别回驻地了,就地解散。” 甲士们在哄笑声中三两散去,只有一人望着邱哥儿欲言又止——正是检查黎家母子那人。 邱哥儿已经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那人刚要抬手呼喊,另一同僚将他肩膀搂住,“小六!怎么样,去喝两盅,整个铜锅?” 被这么一打岔,邱哥儿已放马而走。 甲士失望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同僚,“家中只有老母,我回去太晚她该担心了。” 同僚也不阻拦,“就你是个孝子。” 他给了对方肩膀一拳,吆五喝六地招呼别人去了。 甲士叹了口气,独自走入深夜。 就在他身后屋顶上,早就藏了另一个黑影。 甲士走入陋巷,那是回家的捷径。他专注于行路,低头沉思着什么。夜里外出的混混也不敢惹他,凭着他一身城防军甲胄,也没人敢捋虎须。 从烟柳巷往平民区,夜越发沉寂。 甲士在前走着,直至僻静无人处,黑暗中那影子终于冒出头来。 许歌手中抓着千磨剑,一步步靠近甲士背后,悄无声息。 突然,那甲士身形一顿。 许歌也是一愣。 甲士向前奔跑起来,口中低呼出声,“娘,不是让您不要等我吗?” 小道远处,一名老妇手掌暖黄灯笼,坐在门前石阶上。 “我儿不回来,我这心啊就是放不下。” 甲士快步冲去,将自家娘亲扶了起来,“娘,夜里寒气大,咱们进去再说。” 老妇用灯笼照了照甲士身后,“你方才的朋友呢?” 甲士疑惑回头,“什么朋友。” 老妇又抬了抬灯笼,“我刚才分明看到你身后还跟着个人嘛。” 甲士背脊一紧,慌张回头。 小道昏沉安静,哪里还有其他人影? 甲士额头上冷汗都流出来的,双唇紧紧抿住。 老妇见自己吓到了儿子,赶紧干笑了两声,“兴许是娘亲眼花了。人这年纪一大啊,眼睛就不好用了,大白天给采云轩缝大褂,还给人少缝了一枚扣子。娘这身体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那你还在外面等我。”甲士急匆匆把母亲往院子里推,“以后啊,这缝缝补补的活计您就别做了,我现在可是吃军饷了,家里不愁,有我呢,您别操心。” 两人走入院中,老妇还在絮絮叨叨。 “我难能不操心啊,你这都还没娶婆娘呢。今天下午啊,王大娘给我介绍了几个姑娘……” “娘~怎么又提这事儿啊!” 两人关了大门,对话声渐渐落去。 许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街角。他站了许久,最后咬了咬牙,再次消失于夜色之中。 大王子府中。 “殿下,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没把事办好,请你责罚。” 邱哥儿单膝跪在软榻前。 武昭日侧卧在软塌上,身上盖着厚实鹅毛被,手中翻阅着一本兵书《韬略》。 “非战之罪,是对方太狡猾了。” 邱哥儿一咬牙,直接俯身在地。 “请殿下责罚!” 武昭日皱了皱眉,将兵书往邱哥儿头上一扔,“我说不是你的错,你没听见吗?” 邱哥儿硬挨了一下,不敢起身。 “你啊你……”武昭日指着邱哥儿,小声咳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便如我亲兄弟一般,怎么总是做这种奴才作态。咱们这里是大燕,不是那些没膝盖的齐国人。” 邱哥儿还是不动。 武昭日双眉一竖,“还要我这病号扶你不成?” 邱哥儿这才慌张起身,“殿下千万不可动气,太医说了,你受得这伤需要静养。” 武昭日直接翻了个白眼,“静养?再这么他娘的静养下去,我身上都能长出蘑菇来了!太医都是一群胆小鬼,三分病要给你说出十分来,否则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不好交代。” 两人正在说话,窗口一阵微风吹过。 “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许歌随风而入。 邱哥儿如临大敌,立马握住腰刀。 卧房阴影处也是一阵诡异扭曲。 武昭日将邱哥儿手臂按住,笑看许歌,“贤弟这时候来探病,未免太晚了一些。” 许歌不看邱哥儿,倒是朝扭曲阴影瞥了一眼。 “反正我也不是来探病的。” 武昭日耸了耸肩,“算你真诚。” 许歌定神说道:“山师才是我劫的。” 武昭日闻言一愣,随后苦笑道:“未免……太真诚了……” ?214 开诚布公 火烛烧得“噼啪”作响。 卞天从阴影中走出,双手成爪,凝聚着淡淡红光。 许歌瞥了卞天一眼,摊开手掌来。 “我已经说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卞天眼中寒芒闪烁,就要冲向许歌。 武昭日发出一串大笑,一边抬手制止了卞天。 卞天无奈地收回双手,再次退入阴影之中。 许歌看起来浑不在意,其实他已全身紧绷,随时准备恶斗。这会儿武昭日制止卞天发难,也没能让他放松一些。 武昭日大笑后变成咳嗽,就想要把肺给倒呕出来。 邱哥儿为武昭日轻拍后背。武昭日碰了碰他的手掌,示意自己没事。 许歌观察到武昭日嘴角一丝血红,不由皱起眉头来。 他思索了片刻,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和山师才之间有联系。” 武昭日止住咳嗽,接过邱哥儿递来的手帕。 “本宫喜欢真诚的人,所以本宫也对你真诚一些。” 他用手帕抹了抹嘴角。手帕上留下一道血丝。 “之前蜀国的事情,我确实和山师才有过合作。正确的来说,是我雇佣了他们。” 许歌皱眉道:“你真要杀武令月?” 武昭日抿了抿双唇,叹息道:“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他苦笑着掀开被单。 许歌能看到他身上绑着的绷带,内里隐约透着血渍。 武昭日重新盖上被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许歌收回目光,心中辨别着武昭日所言真假。 ……从武昭日受伤这事情来看,武令月还真是第一受益人……之前去询问武令月时,武令月也没有明确否认过……可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许歌还在思考,武昭日已经从苦恼中回过神来。 他调整了情绪,轻声说道:“之前本宫与山师才有合作,不过九霄之事后,本宫与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了。” 许歌被打破沉思,探究地看向武昭日。 武昭日匀了匀气,慢条斯理地开始解释。 “本宫确实在九霄之中安插了暗哨,也就是王子伯。而本宫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掌握九霄的情报,他们的三生石……” 他看了许歌一眼,“你该是见过的。” “三生石实在是神奇,本宫也难免会有些兴趣。不过,本宫交给王子伯的任务,还是以收集人才资料为主,三生石探究为辅。谁知道……” 武昭日握拳一捶床边,“他山师才真是胆大妄为!” 他怒气攻心,又小声咳嗽起来。 邱哥儿急忙上前。 武昭日摆手示意自己无恙。他抬起头继续和许歌说话。 “山师才自作主张,想要谋取三生石。他利用并且害死了王子伯,让本宫无法与王家人交代!” “还有他炸开河道,造成龙门山地界百姓流离失所。哪怕大胥浮生出面救了不少人,你知道赈灾花了多少银两,本宫挨了父王多少骂吗?” 许歌点了点头,便是可以理解武昭日与山师才决裂的心情了。 武昭日又喘了几口气,以此缓和心情。 许歌试探着问道:“所以你这次派人去抓山师才,是为了他死?” 武昭日点头说道:“本宫与他的交易,虽有风传,但无实证。可他一旦落入他人手中,将我们的事情抖落出来……” 他顿了顿,委婉道:“总是有些不方便的。” 许歌听出了武昭日更多意思。 ……其实武昭日并不担心山师才落到我手中……他担心的是我会不会把山师才交给武令月,而最终这事情传到武珲耳中…… ……九婴几乎从燕国开国起,做了不少谋逆的事情,可以说是历代燕王眼中钉肉中刺……九婴之事和燕国开国大王还有些联系,同时与九霄也关系不浅,我在山中一年知道的消息也不算太多……如果让武珲知道了武昭日与九婴合作,结果将会对武昭日大大不利…… 武昭日没有打断许歌思考,他等到许歌重新抬起双眼,才打了个哈欠。 “贤弟为我那妹妹做事,我知道你是个注重承诺的真侠客,所以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贤弟可愿听听?” 许歌皱眉道:“你想让我困住山师才,不要将他交给武令月?” 武昭日伸手虚指许歌,“贤弟果然聪明。” 他先捧了许歌一句,随后进一步解释。 “山师才的死活对我并不重要,消息会不会传出去对我很重要。我大概能推测出你救山师才的原因。我可以断言,你若是将山师才交出去,他绝不能活,恐怕这也不是贤弟想要见到的场面吧。” 许歌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已是认同了武昭日所言。 ……我之所以救山师才,主要还是因为雪樱……若是姬雪樱不想山师才死,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山师才的性命…… ……若是山师才落入燕王武珲手中,按照燕国王室与九婴之间的渊源,山师才觉悟幸免可能…… 武昭日继续说道:“贤弟深夜来找我,还如此推心置腹,只怕是有什么顾虑吧。” 许歌坦然地看着武昭日。 他之前连累了黎家母子,只要武昭日去查,一查一个准,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牵连了一些人,希望大王子不要为难他们。” “他们?”武昭日疑惑地看向邱哥儿。 邱哥儿摇头以对。 武昭日思考了片刻,随后轻笑了一声,“为了受牵连的平民?” 许歌点头道:“是。” 武昭日摇了摇头,“还真像是你的做派。” 他没有对许歌的做派多做评价,继续说道:“我可以保证,我的人不会为难他们,不管他们是谁。或许……” 武昭日摸了摸下巴,“或许你可以把人家接入左徒贡府中,作为保护。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可还有不少人在盯着你,其中有些与你有血海深仇……” 许歌目光一凛。他明白武昭日所指是谁。 对于武昭日的建议,许歌欣然接受,“多谢殿下,我会注意的。” 武昭日笑了笑,“都是小事。”他说完这话便打量个哈欠,“本宫也累了,这伤势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这是下了逐客令,许歌听得懂。他拱手施礼,向后退了几步,便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武昭日嚷嚷了一句,“你啊你,不能好好走门吗?” 许歌脚步一顿,挠了挠头。 武昭日哈哈大笑,让邱哥儿送许歌出去。 “邱哥儿你送许老弟出去,以后吩咐府里侍卫,若是许老弟来便不用拦着。” 邱哥儿紧张道:“殿下,他可是公主的……” “邱哥儿!”武昭日打断对方,目光却是望着许歌,“我相信许老弟绝不会对我做出刺杀这等龌龊之事。哪怕未来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那也会是在战场之上。” 许歌感到一种莫名触动,再次抱拳行礼。 武昭日挥了挥手,满脸困顿,“给凰飞飞带句话,她暴露了,她也自由了。” 这次,许歌惊讶地微张开嘴。 武昭日朝许歌挤了挤眼睛,“我为了培养她可是花了不少银两,她可说是女人中的女人,算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你可是欠了我个大人情。” 许歌面上一红,“大王子莫要调笑,我早已心有所属。” 武昭日虚点许歌,“你啊你,就是不知道女人的好。冰山姑娘哪里比得上花魁?你难道要和你那位冰山姑娘,在床上讨论杀人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吗?” 许歌面色通红,拱了拱手落荒而逃 他直接翻墙而走,忘了邱哥儿要送他的事情,把邱哥儿一个人晾在原地。 武昭日哈哈大笑,笑中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却可以听出他心情大好。 许歌翻墙而出,慌不择落地跑了一阵。 直到晚风将他脸上热浪吹走,他才彻底冷静下来。 他也没想到和武昭日的谈判会这么顺利。 明日便可以把黎家母子接入府中,反正那府邸也空得很,温老温婆也不值得信任,确实是需要个信得过的管家。 ……既然坑了人家母子,自然要对人家负责到底,做甩手掌柜可不是我的风格……只希望,明天别被人家骂就好了…… 许歌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脚步轻快回家去了。 ?215 客人们 经过一夜担惊受怕,黎家母子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便已醒了过来。 市井喧嚣传入屋中,黎娘愁容满面地顺着头发。黎正则手中捏着《三字经》,心不在焉地念诵着。 哪怕黎正则年纪再小,也明白昨夜发生的事情对他们家影响巨大。 洗漱,朝食,两人谁都没有多话。 “娘!我上学去啦。”黎正则背上小书袋,怀里揣着胡饼,就准备出门。 黎娘从厨房走了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等等。” 黎正则疑惑地望向母亲。 黎娘扯下围裙,整了整发髻,“今天娘送你去上学。” 黎正则张了张嘴,最后用力点头。 两人打开房门,进入院里。 他们第一眼就望向了大门方向。 昨夜木门被神秘公子弄了个稀碎,找师傅重新做一个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两。 然而,他们这一眼立马变成了惊讶。 许歌正在帮他们装门。 他身穿农装,额头上绑着汗巾,嘴巴叼着木楔。 “梆梆梆……”小榔头敲打木门,许歌抬手擦了擦汗水。他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早啊!” 黎家母子都会神情复杂。 黎正则看了自家母亲一眼。 黎娘叹了口气,向许歌走了过去,“公子,不得不说,我见过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脸皮厚的。” 许歌嘿嘿一笑,“那是您慧眼如炬。” 黎娘翻了个白眼。 “昨夜还闹出这么个大动静,今天还能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您应该是独一份了。” 许歌一边敲打钉子,一边笑着说道:“昨夜是我做事孟浪,这不是来赎罪了吗?” 黎娘脸色一冷,“修个门就够了吗?” “我们惹怒的可是城防军……这昌隆……只怕是这昌隆都待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黎娘已是满面惆怅。 许歌赶紧放下锤子站起身来,正色道:“黎娘,昨夜之事是我不对,今天我便是诚心实意来道歉的。” 说完这话,许歌直接给黎娘鞠了一躬。 黎娘表情复杂,最后幽幽一叹,“也罢,是我们母子时运不济。” “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许歌赶忙打蛇随棍上,“因我关系让二位陷入危险之中,我自然不会放之不管。” “我有个提议,显然二位参详一番。” 许歌这话是将黎正则也放在对等位置上,这让黎正则感觉颇好。 小男孩儿挺起胸膛来,像是个小大人。 许歌先是做了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名叫许歌,乃是西蜀人士,师从西蜀花晨阁与大燕九霄山门。” 黎正则毕竟年纪小,脸上羡慕惊讶完全掩藏不住。他听到许歌自报家门后,望向许歌时满眼都是星星。 黎娘也是一惊。 花晨阁与在民间名声极大,可说是人尽皆知。而九霄在平民中或许名声不显,但在中高层可说是天下第一学府。 许歌师从这两个天下顶尖学府,他的身份该是何等惊人? 黎娘稳了稳心神,她过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花魁,这时候并未被许歌的名头完全震慑住,“许公子师从花晨阁?花晨阁至于女弟子吧。” 花晨阁之所以天下闻名,和她只收女弟子的规矩也有关系。女子对那儿满是向往,男子同样如此,虽然两者向往的东西并不相同。 许歌笑了笑,“阁主是我小姨,我属于特例。” 黎娘点了点头。 这种特例很好求证,许歌应该没有撒谎的必要。 重要的是,许歌自报家门的过程,让黎家母子对他的信任感上升了不少。 许歌能够观察到两人的戒心降低了下来,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方便他继续劝服两人。 “我与城防军的邱哥儿也是相识,昨夜是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误会,这才惊扰了二位。请两位放心,我已经与邱哥儿着重确认过,未来绝不会给二位惹上麻烦。” “不过我们如此相逢确实是给二位带来了麻烦,正好我师兄左徒贡府宅里缺了一位内院管家,不知道……” 黎娘吸了口气,惊讶地看着许歌。 她愣了片刻,随后皱眉道:“我已经从良了。” “噗!”许歌正拿起水囊喝水,一口喷在地上,“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黎娘也是有些脸红,“公子,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的好意……” “打住打住!黎娘你千万不要误会!”许歌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有心上人的,也在我师兄宅子里住着,我们院子里现在住了好些人,可是就一对老夫妇帮忙打些下手。我们是真缺人。” 黎娘表情缓和了些。 许歌喝了口水,继续劝说着。 “我想黎娘你从了良,平日里生活靠着过去的积累,该是也不宽裕。” 黎娘被说中了痛处,稍稍垂下双眼。 许歌又看向黎正则。 “小黎也在读书了,也是需要花销的时候。黎娘你平日里为商家绣花制料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来我师兄府上做工,小黎的未来便已靠近了九霄。” 许歌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黎娘。 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经过短暂的思虑斗争,黎娘便向许歌回了个万福,“那一切便凭公子做主了。”她摸了摸黎正则的头顶,“小熊,还不叫一声公子?” “不用不用。”许歌哈哈笑着,心中大石终于落去,整天背着愧疚可不好受。 “咱们收拾收拾,这就搬去咱们那儿吧。这院子你们要是喜欢,那就留着,要是不喜欢可以让我师兄帮忙处理了,换成些现银。” “最近昌隆地价可是涨了不少,你们住了这么几年,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 许歌勤快地给两人打着下手。 黎家母子身无长物,只不过打包了两个小包裹便整理完了。至于房子便听许歌的处理掉,也不知能卖多少银两。 黎娘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否则她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地从良,更不会在发现对象不靠谱时,与对方迅速断绝了关系,独立抚养黎正则长大。 女性本柔,为母则刚。 这一次黎娘已是下定决心将自家与许歌绑定在一处。 那些不能带走的东西,不必强求,丢掉便是。 许歌对黎娘的脾气也是颇为佩服。 一个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为之付出努力的人,总是让人钦佩的。 整理房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许歌租了一辆小马车,亲自驾车带着黎家母子回来左徒贡府上。 马车刚到门口,许歌便见到了在门口来回转悠的温老。 温老见着许歌,急忙迎了上来,“许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许歌跳下马车,将缰绳交在温老手中。 他知道了温老夫妇的底细,温老同样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过他们互相之间都没有说破,而是默认了这种关系的存在。 左徒贡已经和许歌说得非常明白,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温老夫妇的存在可以让兵部安心,也能给大家省些事情。 温老接过缰绳,也不忘看一眼马车内部,“许公子,这是……” 许歌笑着解释道:“新来的内院管家,我想着温婆年纪毕竟大了,忙里忙外难免累着,以后就让温婆负责厨房吧。” 温老眉头微皱。 许歌拍了拍温老的肩膀,“您老放心,银两可是不会少的。” 温老挤出笑意来,点头道谢。 许歌这才见话题重新拽回面前,“方才温老为何这么着急?” “哎哟!险些忘了。”温老一拍脑袋,急忙将许歌往院里推,“公主已经等您半个多时辰啦。” 武令月正大光明拜访?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216 准备进宫 许歌领着黎家母子进了前厅。他原本以为只有武令月一人,谁知凰飞飞坐在武令月下手处,两人正聊得火热。 她们甚至都没注意到许歌进了前厅。 直到许歌轻咳了一声,两人才恍然大悟地望了过来。 武令月见到许歌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她见到了许歌身边的黎家母子,那欣喜又变成了复杂意味。 凰飞飞则是迅速起身,给许歌施了一个万福,“见过公子。”她同样见到了黎家母子,顿时吃了一惊。 许歌发现她眼中异样,“你们认识?” 凰飞飞点头道:“梨花姐姐在时,阮郎归可不敢称是第一。” 黎娘遇见故人,也是有些感慨,“过去的事情便不要说了,飞飞妹子叫我一声黎娘便是。” 许歌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想到黎娘过去在烟柳街曾如此有名。 “认识那就再好不过了。”许歌将黎娘母子指给凰飞飞,“凰姑娘你带黎娘去内院吧。从今天开始黎娘便是咱们内院的管家了,正好你带她熟悉熟悉环境。” 凰飞飞点头应下,领着黎家母子便往内院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许歌又将她叫住。 许歌看了一眼武令月,这才对凰飞飞说道:“大王子托我给你带句话,你既已暴露了身份,从今开始,你便真正自由了。” 凰飞飞面露诧异,有些回不过神来。 许歌叹了口气,“带黎娘好好逛逛,院子不小,可不要迷路了。” 凰飞飞双眼泛红,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这才领着黎娘母子下去了。 等他们三人走后,武令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你特意在我面前说的?” 许歌随意坐下,“怕你说些不该说的东西。” “你倒是好心。”武令月瞥了许歌一眼,“不过,本宫也不是蠢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分得清楚。” 许歌笑而不语。 武令月觉着有些气闷,将茶盏重重放下。 许歌小看武令月,“又是谁惹到了咱们的公主殿下,这么大火气?” 武令月白了许歌一眼,“本宫的烦心事不少,许公子倒是逍遥快活。前不久弄了个花魁回府,今天又带了个前花魁?”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许歌急忙道:“凰姑娘是你哥硬塞给我的,黎娘是我招工招来的,人家还带着儿子呢。” 武令月哼声道:“意思是,人家没有儿子,待遇就不一样了?” 许歌无奈地看着武令月,“公主殿下,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些不正常?你亲自前来,就为了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武令月闻言一愣,暗骂自己为何如此。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见到许歌又带了个漂亮女人回来,便觉得心气不顺。 “本宫只是提醒你一句,莫忘了雪樱妹妹与你出生入死。”武令月略带慌张地抬起茶盏饮了一口。 许歌耸了耸肩,“说正事吧。” 武令月稳定神情,清了清嗓子,“首先,关于你之前问本宫那事。无论你信与不信,刺杀武昭日之事不是本宫安排的。我们虽是在竞争之中,但是骨肉相残这种事情,本宫还做不出来。” ……不是武昭日安排的?…… 许歌默默思索……若是武令月没有说谎,那还有谁想让武昭日死?……武昭日死后,除了武令月还有谁能得到更多利益?…… 暂时还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假,许歌便决定将疑问暂时搁置,等有了更多进展再作推敲。 武令月见许歌久久没有回复,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本宫与你说这事情,只是不想让你误会本宫,额,不想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毕竟,我俩之间若是心生间隙,总不是好事。” 许歌不由看了武令月一眼,竟是从武令月脸上看出了些许焦急。 ……似乎武令月很在乎我对她的看法?…… 武令月察觉到许歌的注目,再次端起茶盏挡在了脸前,“好了,可以说正事了。” 许歌调整了坐姿,稍稍正经起来。 武令月放下茶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黑底金边,用大红火漆封住。 武令月将信封递给许歌,“入宫的邀请函,父王让本宫亲手交给你。” 入宫的邀请函,也是竞选驸马的准入证。 许歌伸手接过信封,前后翻看。 正面写着“许歌公子亲启”。反面盖着官方火漆,火漆上是大燕的龙腾徽记。 许歌笑了笑,随手将信封放在桌上。 武令月眉头微皱,“你也不拆开看看?” 许歌轻笑出声,“反正就是些客套话,没有看得必要,大家也都差不太多。我对其他事情更感兴趣,比方说这个驸马评选会怎么进行?” 武令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父王性子跳脱,该怎么评选,他就连我都没有告诉。” 许歌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当事人也不知道,你爹怎么知道找到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 武令月正色道:“父王虽然性子跳脱,但他是一国之君,自然会有分寸,不容我等置喙。” “好好好……”许歌做投降状,“我不在你爹背后议论他。” 他放下双手,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就半点消息也不知道?” 武令月摇头,“反正第一件事是大家一起吃饭,让没见过我的人也都看看我。往年都是这个章程,这次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许歌拍腿大笑,“倒是和线下相亲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你们这个排场大些。” 武令月怒视许歌。 许歌这才闭住嘴巴。 武令月叹了口气,“你这人分明是花晨阁的大少爷,怎么如此粗鄙了,也不知道本宫看上……也不知道本宫为什么要选你帮忙。” 许歌自信道:“那是因为我一定会赢!” 武令月无奈摇头,注视许歌道:“还有一件事。” “我听说,你对卞氏一族很感兴趣?” 许歌一抬眉眼,“谁和你乱嚼舌根?” “那不重要。”武令月笑盈盈地再次问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许歌淡淡道:“确实如此。” 他之前心有顾虑,所以没有主动向武令月求证卞氏一族的存在。现在既然武令月主动提起,他也不介意多了解一些消息。 卞氏一族与他娘的重伤有直接关系,这让许歌颇为好奇。 武令月摇头道:“你该直接问我。” 许歌不答。 武令月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所知缓缓说出。 “卞氏一族是我们武家的影子。先祖开创大燕,不知是何原因,除了先祖一人,其后子孙体质皆不适修行武道。” “天下武道强者如云,乱世之时强者刺杀之事多如过江之鲤。为了保护后人,先祖便秘密培养了一批影子,也就是如今的卞氏一族。” “他们只忠诚于我武家王室,为我们提供暗中保护,以保社稷无忧。” 许歌突然想到武令月培养替身这件事情,疑惑道:“你没有影子?” 武令月苦笑道:“因为我是女子。” 许歌冷笑道:“没想到你们燕国先祖还是个重男轻女的古董。” 武令月摇头道:“倒不是先祖的问题。” “先祖有五个孩子,全部都是男孩儿,所以他给配置影子的时候并没有说女子不能拥有。只是,影子培养不易,后人再传承下来,不给女子配影子便成了规定。” 武令月似是对先祖颇为敬仰,不愿听到别人说先祖的坏话。 许歌耸了耸肩,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也就是说,这卞氏一族相当于独属于你们燕国王室的死士。” 武令月点头道:“影子与王子从小便形影不离,是最亲密之人。” 许歌皱眉道:“那现在卞氏一族还有多少人?” 武令月犹豫了片刻,随后抬起三根手指来。 “只有三个?”许歌也是吃了一惊。 武令月解释道:“父王有一位,兄长有一位,我的小弟还有一位。” 许歌追问道:“其他人呢?那些王爷的影子呢?” 武令月叹了口气。 “在我父王登基之时,其他叔叔伯伯的影子便全被处死了。” 许歌张了张嘴,“还真是残酷。” “这也是规矩。”武令月语气生硬地说道:“除了王子与大王之外的影子没有存在的必要。未来若是我兄长登基,小弟的影子也是要被处死的。这也是为了王权的稳定。” 许歌冷哼了一声,不做评价。 ……现在可以确定,卞氏一族的存在,定然是和燕国王室有关了……按照时间来看,应当是当今燕王那一辈的事情,只是…… ……与我娘有关的那个影子,会是谁的呢?…… 武令月见许歌沉默不语,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卞氏一族感兴趣?” 她注视着许歌的双眼,“难道你与他们,还有什么渊源?” ?217 入宫前夕 迎着武令月探究的目光,许歌微微一笑。 “和卞天打了一架,就是有些好奇。” 武令月偏头打量着许歌,对他的这个回答不做评价。 “某些时候,本宫可能真需要你和卞天打上一架,当然胜者必须是你。” ……某些时候,是什么时候?估计就是和武昭日鱼死网破的时候…… 许歌挥了挥拳头。 “你放心,我肯定揍得那家伙满地找牙。”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武令月站起身来,“好了,时辰也不早了。” “本宫还与不少事情要做,吴国那边隐约有些动静,说不得今天又得忙到半夜。” 她整了整裙摆,起身便走。 “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许歌身上那无赖劲又起来了,瘫坐在凳子上不愿动弹。 “你这无赖子。”武令月笑着摇头,也没逼迫许歌的意思。 她走到了门口,温老夫妇远远站着,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他们倒是知道有些话能听,有些话不能传的道理。 武令月朝他们额首示意,算是赞许。 两人诚惶诚恐地弯下腰,不敢有半点不敬。 “殿下!”许歌突然出声,将武令月叫住。 武令月疑惑回头。 许歌笑着说道:“早些休息,少点操劳,我可不想当病秧子的驸马。” 武令月瞪了许歌一眼,“就你话多。”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可重新回过头去,那嘴角怎么都压抑不住笑意。 远处温老夫妇见了,将脑袋压得更低了些,唯恐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武令月脚步轻快地出了进了前院。 一队金甲侍从早已候着——他们之前被领去了偏厅休息,所以许歌未曾见到。 温老夫妇很有眼力劲,若不提他们暗桩的身份,也算是得力之人。 许歌扫了一眼金甲侍从,并没有见到关格,也不知道这位大哥最近在忙什么。 ……昨天我闹了一夜,关大哥怕不是正忙着给我收拾烂摊子吧…… 许歌摸了摸鼻子,想着以后再请关格喝酒,权当补偿。当然了,前提是嫂子愿意放他出门喝酒的话。 武令月前脚离开,左徒贡等人便从走廊通道里冒出头来。 王翠花朝武令月离去方向啧了口唾沫,许歌也不管她,将信封抬起交给左徒贡。 左徒贡直接撕开信封,将信件扫了一遍。 “五天后,宫中大宴。” 许歌打了个哈欠,“没别的事情?” 左徒贡将信纸塞好,重新放回桌上,“就说了吃饭。你还想燕王给你列个节目单?” 许歌耸了耸肩,“这宴会就是个开端,真要选出驸马还得花些功夫。不过嘛,吃饱喝足才好拼命。” 左徒贡正色道:“最新消息,燕国国教上至宗的宗主钱坤一到了昌隆城,估计就是为了驸马大宴来的。” 王小平没闹明白,“钱坤一不是已经五十多岁了嘛,他也想驸马?” 许歌笑出声来,“他想当驸马,燕王还不愿意呢。” 王小平这才反应过来。他知道是自己想差了,不免脸上烧红。 左徒贡也是面带微笑,开口解释。 “钱宗主估计是被邀请来观礼的,顺便监督众人。毕竟各国才俊聚首,其中难免有几个刺头,总得有人能压住场子。” “我从师兄弟那边听说,原本燕王也想请我们副门主来,可惜一年前九霄与燕国有些摩擦,这事情便搁置到了一旁。” “不来正好。”许歌耸了耸肩,“要是来个熟人,我还真不好意思闹事。” 左徒贡无奈苦笑,“你可悠着点,我们这些没请柬的进不得宫中。你到时候被人从宫里给扔了出来,那才是丢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了,你若是最后输了,那才是真的丢人。” “到时候别说是我们九霄的人,我就当不认识你这师弟。” 许歌嘿嘿一笑。 “没啥大事,我可以说自己是花晨阁的人嘛,” 两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许歌瞥见姬雪樱脸色不佳。 虽然姬雪樱一直都是那种冷淡模样,但是许歌就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左徒贡这种人精,瞬间发现了许歌分神,对他心中顾虑心知肚明。他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昨夜研究文书太晚了些,这会儿我也是有些精神不振。” “进宫可不比寻常……”他打量了许歌一番,“你怎么也得置办一身新衣服,不然太不像样了些。” 左徒贡说这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 他这张银票倒没有交给许歌,而是递到了姬雪樱面前,“姬姑娘,看衣服这种事情,还是你们姑娘在行。你带着这臭小子去挑一身像样的行头。” 姬雪樱对着毫无准备,手里塞着银票有些不知所措。 许歌也是一愣,随后暗中给左徒贡竖了个大拇指。 ……还是师兄有眼力劲啊!…… 左徒贡回了许歌一个眼神。 ……师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王翠花这会儿跳了出来,“出去玩儿?那得带我一个!我也想和许哥哥一起出门。” 左徒贡直接白了王翠花一眼,“你得跟我走?” 王翠花嫌恶地瞥着左徒贡,“谁想和你这种老家伙在一起?” 左徒贡被怼得噎住了话头。 王小平上前打圆场,“王姑娘,你这样说师兄不好。师兄今年虽然二十有六,是比我们大了一些,但是也不能说是老家伙嘛。十年一代,他还算是我们的同辈中人。” 左徒贡听完王小平为他说的话,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 他默默握住拳头,“你们两个,一起跟我走!” 王小平看出左徒贡面色不善,缩了缩脖子不敢接嘴。 王翠花还是老大不愿意,嘴巴翘得老高,就差挂油壶了。 姬雪樱手中攥着银票,突然对她说道:“翠花,今日你便在宅子里休息一下吧。” “啊?”王翠花拖长音调,满脸委屈。 姬雪樱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拜托。” 王翠花对上姬雪樱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姬雪樱将银票收入怀中,又面向许歌。她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只是不敢去看许歌的眼睛。 “你等我一会儿,我,我要去拿些东西。” 许歌心里“嘭嘭”乱跳,这时候姬雪樱说什么他都答应。 姬雪樱微微垂着脑袋,转身入了后堂。 左徒贡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王翠花与王小平,领着他们两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偌大前厅,只剩下了许歌一人。 许歌心里怀着四分期待,三分激动,两分慌乱,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前厅里坐立不安。 ……这可是师兄特意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幽会?…… 许歌觉得自己手心冒汗,用力在裤腿上擦了擦。 他从前厅东侧走到西侧,又从西侧走回东侧,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后廊入口。这种时候,还真是让他感觉度日如年。 突然,后廊入口处有脚步声响。 许歌浑身一僵,赶忙原地站定,两手笔直地贴在裤腿上,就像是小时候被葵婆罚站一样。 然而走出来的,是一身红衣的凰飞飞。 凰飞飞见到许歌的紧张模样,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许公子,你这是……” 许歌满心尴尬,僵硬地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我来回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凰飞飞打量了许歌两眼,掩嘴笑道:“妾身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是时候,是时候。”许歌还在甩着胳膊,“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凰飞飞正色道:“妾身是特地来谢谢公子的。” 许歌一转眼便明白了凰飞飞的意思,这是在谢过自己让她恢复了“真正”的自由。 凰飞飞说完话,就要盈盈拜倒。 许歌赶紧上前将她双臂托住,“你不必如此,人生來自由,我直接帮你去了枷锁,未来要怎么活,还是要看你自己。” 凰飞飞眼中含着泪水,哽咽道:“妾身原以为此生已是一无是处,要不是公子,只怕妾身未来还是个受人操控的行尸走肉。公子大恩大德,妾身即便是当牛做马……” “别说这种话!”许歌严厉道:“谁都不该给别人当牛做马,若是你执意如此,明日便从府中搬出去!” 凰飞飞眼中泪珠滚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许歌心中一软,就想安慰凰飞飞两句。 这时候,后廊方向再次传来脚步声。 许歌就像触电一样放开了凰飞飞,重新罚站似地站在原地。 凰飞飞先是一愣,随后破涕为笑,顺着许歌目光朝后廊入口处望去。 仅一眼,两人都惊呆了下巴。 ?218 仙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出自《洛神赋》传说中用来描写仙子的诗句。 许歌如今觉得,这句子应该是写给姬雪樱的。 姬雪樱换回了女装,依旧是她喜欢的素白色,却在腰带上用了一袭红绫。 她从长廊中走来,行步带风。 风将薄纱与红绫吹起,在许歌眼中晕开了淡淡仙气。他甚至注意到姬雪樱施了些许淡妆,为她那冷淡面孔绘上勃勃生机。 姬雪樱摸了摸法鬓。 许歌顺着她细嫩手腕望见了发髻上的簪子,就是他买的那根。他心里莫名甜滋滋的味道,就像是喝了蜜糖一样。 别说许歌挪不开眼了,就连凰飞飞也吃惊地不眨眼睛。 凰飞飞已是阮郎归花魁,她之前也猜到了姬雪樱的女儿身,却是没想到姬雪樱稍加打扮便有倾国倾城的摇曳生姿。 不,用倾国倾城还是亵渎了些,该是仙子落尘才对。 姬雪樱身上那种远离凡尘的气质,是其他人哪怕是训练几十年都修不来的。 凰飞飞又想到姬雪樱的出身。 那可是被称为燕国地下一极的九婴,看看君青麟那种扭曲模样就该知道多折磨人了。偏偏淤泥中生出了姬雪樱这么一朵白莲。 造化弄人,当真是匪夷所思。 凰飞飞收回思绪,才发现身旁许歌还保持着流口水的状态,不由“噗嗤”一笑。这笑声便是在提醒许歌回神。 许歌赶忙擦了擦嘴角,可还在憨憨傻笑。 姬雪樱微微转过脸去,也没有说话。 凰飞飞心中一叹,朝许歌拱手道:“妾身还有些事情要托付于黎娘,先行告退。”她也不等许歌回答,便转身离开了前厅,算是将地方留给了两人。 前厅里就剩下了许歌和姬雪樱两人。 气氛有些微妙。 “那个……”许歌挠着后脑,“你这样挺好看的。” 说完这话,他恨不得给自己掌嘴,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说出了“好看”两个字了? 姬雪樱同样紧张,双手攥着衣摆,轻“嗯”了一声。 许歌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干笑了两声,居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气氛从微妙变成了尴尬。 许歌感到自己手心在冒汗。 他当初和君青麟搏命厮杀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过。 便在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左徒贡突然轻咳着走了出来。他似是很意外地看着两人,“呀,你们还没走呢?” 许歌僵硬地扭头看他,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救命”二字。 左徒贡回了个“蠢货”的眼神,随后笑着说道:“不是说要去置备衣服吗?” 他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你们俩对昌隆都不熟悉,应该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买东西吧?” 左徒贡用眼神拼命暗示许歌。 许歌赶紧打蛇随棍上,“对对对,师兄教我。” 左徒贡在心里叹气,嘴上还是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直接去靠近王府街旁边的越雀大街。整个昌隆最好的店铺都在那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是在那里采买东西。” 他说完这话,还朝许歌眨了眨眼睛。 “那里客人可是不少,你们最好靠近些,走丢了可不好找人。”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还朝许歌做了个握手的动作。 许歌先是迷惑,接着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是叫我要记得牵手啊……也不是没牵过手嘛…… 他不由看了姬雪樱一眼。 姬雪樱也正好扭头望来。 两人目光一触,赶紧各自散了开来。 许歌突然额头冒汗。 ……不就是牵手嘛!我从小不知道摸过多少姑娘的手,不就是……嗯……这事儿还是从长计议吧…… “对了。”左徒贡又要离开,他在离开前特意又补充了一句,“府里只剩一匹马了,委屈你们两个共乘一骑啦。” 左徒贡最后看了许歌一眼:小师弟,师兄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然而,许歌并没有感激,他反而觉得更紧张了,紧张到挠头大笑,“哈哈哈,师兄,师兄还真是风趣。” 姬雪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门外,“我们出门吧。” “好!”许歌跟个木头一眼大声应答,随后僵硬地跟着姬雪樱出了大门。 大门外,温老已经备好了马匹。 温老先是吃惊地看了一眼姬雪樱,随后笑盈盈地对许歌说道:“许公子,左徒公子吩咐,府里只剩下一匹马了。” 那是一匹纯白的小母马,许歌曾经在马厩见过,这马出了名的性子温顺。 温老将马牵来,许歌在马旁站定,向姬雪樱伸出手掌来,“我扶你上去。” 姬雪樱自然是能自己上马的,但是她没有拒绝许歌的提议,单手在许歌手臂上一按,便顺势上了马背。 也就是他们这府邸紧贴着河边,不然姬雪樱上马的英姿定然会引起路人惊叹。 许歌见到姬雪樱坐稳,心里给自己打气。 ……许歌啊许歌,你是个大老爷们,可不能怂,不就是一起骑马嘛,又不是没有一起骑过…… 他给自己加油鼓劲。 马背上,姬雪樱向前挪了些空间出来,低头看他,“你不上来吗?” 许歌立马泄了气,干笑着大说瞎话,“这马性子烈,我给你牵着。哈哈,我走得快,你别担心。” 姬雪樱还想说些什么,许歌直接抓着缰绳快步走了起来。 小母马便在许歌身后委屈地跟着。 从左徒贡府邸走到越雀大街,两人硬生生是谁都没有说话。 许歌心里憋屈,却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倒是一路上不少人见到姬雪樱都是惊为天人,还有些不长眼的纨绔子弟想要上前搭讪。 许歌真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稍稍放出些半步天位的威压来,便吓得那些个纨绔子弟屁滚尿流,不敢靠近。 这样算来,路上许歌也没闲着。 两人到了越雀大街,人流其实没有想象中多。毕竟这里靠王府大街,寻常人家也没能力到这里来采买东西。 不过越雀大街正道上禁马的,就连商家自己的火车也只能绕一圈从后门进入店中。 长街两端有寄存马匹的专属马厩。 许歌便将小母马寄存了进去,与姬雪樱两人并肩进入了越雀长街。 和其他地方相比,越雀长街上见过世面的人也更多些。他们见到姬雪樱也就是愣上两眼,却不会多加注目。这倒是省了两人不少麻烦。 两人走出长街,许歌又是有些发懵了。 整条长街上店铺众多,虽然不是外城集市那种鳞次栉比的感觉,但是许歌一眼望去也是琳琅满目。 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一家店里。 姬雪樱看出了许歌的迟疑,“逛逛?” 许歌干笑了两声,强装镇定道:“当然要逛逛,我就是先看看。这个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其实逛商店也有望闻问切的说法。我现在就是在观望他们的人气……” 姬雪樱听到这里,竟是微笑起来。 许歌尴尬脸红,“你笑什么?” 姬雪樱不再笑他,随手指了指近处一间名叫“云霓居”的成衣铺,“就那家吧。” “好。”许歌立马答应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缓和了不少。 他们都是江湖儿女,哪怕许歌在花晨阁中长大,对“逛街”这种事情也不是太有概念。两人知根知底,笑着走入了“云霓居”中。 便在两人身形消失之时,云霓居不远处一家兵器铺中投来了一束目光。 “少爷,我好像看到了许歌。就是那个害死了大少爷的许歌!” 正在试弓的少年猛得拽断了弓弦。 ?219 王子仲 许歌与姬雪樱两人刚刚进入店中,立马就有店员伙计靠了过来。他先是迅速打量了两人一番,随后微微躬身。 “欢迎二位光临云霓居。” 他说完这话便在两人身边候着,也不说话,就是静静跟着。 许歌扫了一圈,发现者店铺颇大,衣裳种类却不算多。 伙计恰到好处地说道:“店里每一季都会出二十件新品,男女各半。二位若是有以前喜欢的款式,也可以向小人询问。” 许歌点头示意,继续观察四周。 店里客人也不算多,算上许歌与姬雪樱,总共也只有四对。每一对宾客身边都有一个伙计陪着。柜台旁边,还有三名伙计垂手站着,等待新客上门。 二十件新衣以男女分成左右两侧。 女衣多是姹紫嫣红,许歌也没多看,知道这些都不和姬雪樱的喜好。 伙计见着许歌脸上表情变化,立马说道:“店中二十款只是基本样式,完全可以根据贵客的喜好来修改定制。” 许歌依旧没有表态。 伙计点到即止,仍旧侯在一旁,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许歌又把目光扫向男装一排。还没等他看清楚款式,姬雪樱已经一个箭步越过了他,径直停在一件男装跟前。 “这件不错。”姬雪樱摸了摸身前男装的料子。 那是一件通体茶白色的劲装武服,配着玄青腰带。粗粗一看似是朴实无华,可是细看便能发现玄机。 衣领衣袖衣摆多处位置都加了刺绣。这刺绣用的是牙白丝线,隐约间反射着光亮。 许歌侧开些许角度,能够看清刺的是麒麟瑞兽雕文。又因为颜色用料的关系,那些麒麟雕文若隐若现,仿佛麒麟隐于云雾之中。 “小姐好眼光。”伙计终于到了发挥的时候,先是赞了姬雪樱一句,随后就要侃侃而谈。 许歌直接抬手制止了他,双眼落在姬雪樱身上,“你喜欢。” 姬雪樱轻轻点头。 许歌笑了笑,“就它了。” 伙计那些介绍的话别在喉咙口,虽然有些难受,但是能做成生意也很是高兴。他立马点头拱手,“那请这位公子随我们去后堂量量尺寸,十日之后就能拿到成品。” “十日?”姬雪樱看向伙计。 伙计心思灵巧,立马改口说道:“若是公子急需,也是可以加急……”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许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银两不是问题,我五日之内就要。” 伙计对此笑脸相迎,就要应承下来。 店门口传来一声呼喊,“本公子也要这件,同样是五日之内。” 众人向店门口看去,正见到一位公子领着一名小厮跨入店中。 许歌望向那人面孔,似乎是有些熟悉。 姬雪樱轻声提醒道:“他长得像王子伯。”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轻笑了一声。 ……来者不善…… 伙计刚刚还在笑着,这会儿脸都僵了,陪笑着说道:“王公子,小店每一件衣裳都是老师傅全心制作,五日想要做出两件来……” “我不要你做两件。”王子仲直接挥了挥手,“我就要他那件。” 王子仲直接指向许歌,这是表明了要惹事。 而许歌从不怕惹事。 “王子仲?”许歌扬起下巴打量着对方。 “怎么?”王子仲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许歌轻笑了一声,“你们王家就没有更好的继承人了?”他这话是把王子伯与王子仲两兄弟都骂了进去。 王子仲眉头一扭,双手已是握拳。他身旁小厮赶紧将他衣袖偷偷攥住。 “少爷,老爷特地吩咐,在驸马大选之前,千万不要和许歌起了正面冲突,这对少爷的名声不利。” 王子仲恶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抬手将他胳膊甩开。 “我自有分寸。” 小厮被王子仲瞪了,只能垂首退后。 王子仲也不看许歌了,扭头望向店中掌柜,“云霓居的衣服向来深受达官显贵的喜爱,也算是中身份的象征。如今若是让某些土鳖穿了,以后还有哪位公子小姐愿意自降身份来穿你云霓居的衣服了?” 掌柜的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发白。他自然知道王子仲的身份,毕竟王子仲也算得上他店中常客。 如今王子仲说出这种话来,听着像是问句,事实上就是一种威胁。 今天他云霓居敢把衣服卖给许歌,便是和他王子仲过不去。与他王子仲过不去,便是和王子仲的纨绔同伴们过不去。 如此这般下去,云霓居只怕是不能在在于越雀长街上立足了。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望向许歌。 若是承受了王子仲的威胁,他们云霓居同样是损失惨重。他们失去的将会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口碑。 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能保持了,那未来哪里还有新客上门? 掌柜的心中暗恨,也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了这两位小爷。他这会儿真希望自己昏迷了了事,省得夹在两位小爷之间担惊受怕。 王子仲见掌柜的没有反应,便对着其他几对客人嚷嚷起来,“刘兄!张兄!你们也不想自己和个蛮夷穿一样的衣服吧。” 这店里熟客更多,超过半数都和王子仲认识。 他们既然被王子仲询问了,自然而然地对许歌表露出厌恶来,似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脏东西。 姬雪樱面上没有表情,可是双拳已经攥了起来,心中很不平静。 许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向前跨了一步,不屑地瞥着王子仲,“你说谁是土鳖?” 王子仲冷哼回应,“谁是西蜀蛮子,谁便是土鳖。” 许歌耸了耸肩,自嘲地笑道:“好嘛,我确实是西蜀人。” 王子仲脸上笑意更浓。 许歌突然话锋一转,“我出自西蜀花晨阁,学艺于大燕九霄门,与大王子武昭日称兄道弟!” “我若是土鳖,那西蜀花晨阁是不是土鳖的巢穴?大燕九霄门是不是土鳖的山头?大王子是不是土鳖的兄弟?” 许歌每问一句,王子仲脸色便变化一分。 许歌轻蔑地哼了一声,“没错,我是土鳖,可和我相比,你们这些蝇营狗苟,屁都不是。” 王子仲被骂得脸色通红,气恼异常。 随行小厮见到他表情不对,赶紧上前劝说。 小厮还没张口,便被王子仲一掌推开。 王子仲怒气上头,直接撕破了脸,对着许歌破口大骂,“许歌,你杀我兄长,今日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话音留下,云霓居门口“哗啦啦”涌入十数武士。 而整个云霓居门外,已被更多武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220 第二回合 武士们将云霓居围了个水泄不通,扰得店里几个还在闲逛的客人面露不愉。不过他们多是认出了王子仲的身份,咬牙忍了下来。 这些客人可以躲到一旁,店主人却不能。 掌柜的脸色一沉,直接朝王子仲走了过去,“王公子,要是在店里动手,可就不合规矩了吧。” 王子仲直接朝店家挥了挥手掌,“大王子那边我会亲自请罪!” 掌柜的挑眉道:“王公子……” “闭嘴!”王子仲瞪了店家一眼,“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武士们上前几步,将店家一围,各个凶神恶煞地逼视过去。 店家顿时没了底气,不敢再劝。 王子仲撩开披风,露出腰间佩刀来。他对着许歌吼道:“若非父亲拦着,我一年之前便要杀上九霄寻你凶手晦气!我没能去寻你,你倒是来自投罗网了!真是老天开眼,天助我也!” 许歌咧了咧嘴,无语地看着王子仲。他自然知道王子伯的死是九婴的阴谋,但是他没有和王子仲解释的必要。 更别说王子仲这种无脑寻仇,直接毁了许歌与姬雪樱之间的约会。这一刻,许歌也是怒火中烧,手掌已经握住了千磨剑柄。 姬雪樱将他手掌按住。 许歌不解看她。 姬雪樱摇头道:“你还有要事去做。” 许歌转念一想,雪樱说得没错。 ……过几日还要参加驸马大选,没必要在这里坏了事情……若是把王子仲打坏了,可没有什么好处……不过…… ……必须给这小子一些教训…… 许歌松开剑柄,眼珠在店中乱晃。 王子仲看到许歌眼神变化,立马冷哼一声,“怎么?天下无敌的许公子,这就是想找退路了?你放心!” 他脸上满是狠辣,“这里前后两扇门,我都安插了人手!今日不是你我之间只能出去一个!” 听到要杀人,店家的脸色更差了些,可是他被武士包围着,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他担忧地看向许歌,唯恐他俩死了,影响到他店里的生意。 “王公子!”店家赶忙喊了一声,“你要寻仇没有问题,可不要在我店里。” 许歌掏了掏耳朵,“你真要寻仇,还带这么多人来?不如我俩公平地来上一局,我保证只把你打个半死。” 王子仲冷笑道:“我知道我一个人打不过你,既然是寻仇,何必在乎公平。” 许歌轻笑一声,“倒是不傻。” 王子仲拔出到来,“你还有什么遗言?” “遗言没有,确实有一句话要问。”许歌朝向店家,“老板,这衣服多少钱?” 店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五百两……” 许歌看向姬雪樱。 姬雪樱手腕一甩,她袖口中便飞出了一张薄纸。 众武士只当她用了什么暗器,一瞬间十多把兵器同时出鞘。 那薄纸打了个旋,“夺”的一声扎入柜台模板之中。 众人这才看清,那薄纸居然是一张银票。 也就是在众人分神之时,许歌突然拔剑。 “保护公子!”一众武士大呼小叫,将王子仲护在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而许歌这一剑根本没有瞄准王子仲。 “嘣”的一声轻响,悬挂衣裳的挂钩被许歌斩断。 这件麒麟踏云服,直接落入了姬雪樱手中。 姬雪樱抱着衣服轻拍了一下吗,“样衣与你身形差不多,我给你改改。” 许歌调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了裁缝?” 姬雪樱低下头去,“从今晚开始。” 许歌心中一荡,这会儿只想抱住姬雪樱亲上一口。可惜,有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混账东西!”王子仲根本没想到许歌这种还在他面前打情骂俏。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王子仲将身前武士一推,“砍死这对狗男女!” 武士们赶紧上前。 许歌只当他们全部存在,眼睛里只剩姬雪樱一人。 他将姬雪樱手掌握住,轻声道:“我们离开这里?” 姬雪樱轻轻点头。 那些武士已经冲到他们身前。 许歌抿嘴微笑,千磨剑再次出鞘。 “天衍剑法——秋分!” 云霓居中剑气横飞。 一众武士就像是撞上了一道风墙,一瞬间全部倒飞了回去。狂风吹得四周店中衣裳晃动,这还是许歌特意收了力道,否则这会儿就得有人血洒当场。 第一排武士倒了下去,让王子仲心中怒气更甚。 “上!全部一起上!”他一边怒吼着,一边自己拔刀冲了上来。 许歌只瞥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王子仲的水平——初入一流。 哪怕是一年前的许歌都不会将王子仲放在眼中,现在更不会如此。他望向王子仲挥手,就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熊孩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原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许歌朝姬雪樱偏了偏头,“出去透透气?” 姬雪樱不说话了,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许歌的手掌。 千磨剑动,势若游龙。 第二排武士只看到剑芒闪过,随后……就断了裤腰带。一整排武士被自家裤衩绊倒在地,摔了个灰头土脸。 摔倒的人中,王子仲首当其中。 “啧啧啧……”许歌做了个没眼看的表情,“大红裤衩?” 姬雪樱摇了摇头,嗔怪地看着许歌。 许歌哈哈大笑,牵着姬雪樱的手,便从王子仲身上一跃而过。 王子仲这一跤摔得不轻,直到两人出了店外,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许歌对他的羞辱让他怒火更甚,他一手提着裤子就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店外追了出去。 等王子仲出了店门,店外武士同样躺倒了一片。至于许歌和姬雪樱,早就没了身影。 他气得满脸通红。 路上行人莫名地望了过来。 王子仲目光一扫,居然把怒气全忍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还刀入鞘,转身又回了店内。 人群向云霓居靠拢。 没一会儿,王子仲重新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上表情全部平复。他面无表情地横扫一圈,如同没事人般离开了现场。 冷静下来后,他还是选择体面地维护王家的声誉。 至于那些在地上哀嚎的武士…… 王家不养废物! 没过多久,更多王家家丁开始在长街上游弋。 另一边,许歌牵着姬雪樱的手,大笑着往长街入口狂奔。戏耍王子仲让他心情大好,那些约会的紧张尴尬也随之而去。 就连姬雪樱也被他的笑声感染,忍不住嘴角微翘。 两人手牵着,一路欢笑地奔到长街入口。 许歌将租马牌往马夫怀中一人,径直牵出了自家母马,“你看到那臭小子的脸色没有?哎呦,实在是太好笑了,本少爷都为他感到丢人。” 姬雪樱抿嘴而笑。 许歌连说带着比划,“他还穿着红裤衩,本命年吗?这岁数也不对啊,估计是个内心骚气的主!” 两人有说有笑,长街内传来一阵呼喊。 “他们在那儿!” “别走了许歌!” 两人回头一看,正见到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朝入口狂奔而来。 姬雪樱的脸色晴转多云,立马沉了下来。 许歌注意着姬雪樱脸色变化,小声嘟囔,“真是阴魂不散。” 他眼珠一转,翻身上马。 姬雪樱还没反应没过来,便被他拉上了马背。 许歌环抱姬雪樱而坐,将缰绳一扯,“坐稳咯!~” “咱们……再和他们玩玩!” ?221 出城 许歌没有立刻驱马离开。他在马厩外等着王家家丁们。 家丁们指名道姓地咒骂,或是手指过来,或是须发贲张,“许歌!有种你别跑!” 许歌哈哈一笑,并不在意他们的污言秽语——只有弱者才会在乎被人的妄语。他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朝一众家丁勾了勾手指。 家丁们在许歌的挑衅中失去了理智,纷纷加快脚步。 长街上人群向两侧分开,唯恐殃及池鱼。 等到家丁靠近了马厩位置。 许歌突然敛住笑容,单手握住剑柄。 家丁们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寻找遮挡。 许歌哈哈狂笑,轻轻一夹马腹。小母马跺了跺脚,顺着长街迈开脚步。 一众家丁冒出头来,只能看到许歌狂奔离去的背影,还有空气中刺耳的狂笑。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主意。 还是其中一人胆大,把心一横便奔入马厩,抢了匹马出来。 马厩老板想要拦他,却被他重重推在地上。 “哎哟!”老板摔了个屁股蹲,抱住他的小腿,“小爷,这些都是有主的马。” 他一脚将老板踹开,飞身上了马背,“现在他们是王家的马了!一会儿自有人来找你结算损失。” 家丁中既然有人出了头,其他人就有样学样,纷纷抢了马厩中马。他们也不是傻子,最上乘的宝马他们自然不会选择。他们王家是大家族,但是在昌隆城中也不是一手遮天。 家丁们前后上马,向着许歌离去方向追去。 马队在昌隆城中狂奔,昌隆城百姓又遭了殃——前几天武昭日的满城骚动还没平息下去,这会儿又要遭受一次新的洗礼。 好在百姓们有了前几天的经验,见着许歌狂奔过来,赶紧撤掉了道路两侧。 许歌也不是什么大恶人,他一边狂奔还一边示警,大多数人都能在他赶到之前将路让开,免得遭受波及。 王家家丁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王子仲可是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把许歌给堵了,否则所有人回家都得挨十鞭子。 想到王家的家法鞭子,一众家丁便浑身冒汗——那可是连一个八尺大汉都受不了三鞭子的刑罚。 他们不想被抽鞭子,满心只想着自己,自然不会把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哪怕老爷曾经警告他们,决不能在城里仗势欺人。 小商小贩们又遭了殃。 家丁们至少两骑并行,道路不算跨宽敞的时候,他们便会撞到小商小贩的摊位。 蔬菜水果落了一地,乱糟糟地被踩踏成了烂泥。 家丁们只是丢下一句,“王家会给你赔偿!”他们便继续追许歌去了。他们如此作为,反而让百姓对王家的观感变得更差了些。 他们当然在意赔偿,但是他们更在意尊重。他们没有怪罪逃命的许歌,而是将所有过错安到了“王家”头上。 许歌见到众人神情变化,心情大好。 既然已经成立对手,那就要往死里下手。 许歌专挑那些小巷窄街狂奔。他看着像是在逃命,事实上是在带着一众家丁绕圈。他最希望“王家”将所有人得罪干净。 大家族都在乎名声,许歌知道这样对王子仲的冲击更大些。为了完成这个目标,许歌甚至有意地控制着马速,就是为了让家丁们能够跟上些,将破坏执行得更大些。最好被王家家族判他个禁足,这样他在驸马大选上占些优势。 许歌这边打着如此算盘,王家家丁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很快发现了许歌的企图。 一个两难的问题便放在他们面前,要么不管那些百姓,先抓住许歌。这样一来,或许是拿住了许歌,但他们也丢了民间的声望。 他们这思想活动若是让许歌听到了,只怕要让许歌笑得肚子发疼。他可不觉得自己比满城百姓还要重要。 许歌留给这些家丁的第二种选择…… 没有第二种选择! 许歌自己将这选项从脑袋里扔了出去。 他只想玩火,并不在意后果。 “不要死命追了。”还是领头那名家丁反应了过来。他扭头关注四周的百姓,知道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结果可别没抓住许歌,顺便也丢了民心。 这家丁第一个拽住缰绳,通盘考虑了事情的经过。他迅速指挥了家丁们分流,一部分继续跟踪许歌,另一部分脱离队伍将遭遇过程向王子仲传递消息——许歌和他们耍心眼,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事实上,第一位家丁也有意放慢了速度。 他已经察觉到了许歌的意图,猜想许歌不会轻易加速将他们甩开。他们对此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家丁这边一减速,许歌先是一愣,以为他们放起了追捕。可他余光一瞥,便发觉了家丁们分兵的动作。 许歌眼珠一转,立马猜到其中有诈。 他嘴角一翘,猛得夹紧马腹。 小母马陡然加速,再次杀了家丁们一个措手不及。为首那人脸上都快滴出苦水来:说好的互相拖延的……咱们就不能省点力气吗? 许歌猛然加速,他们也不得不加速起来。 家丁首领还以为双方又要进入拉锯战中——在这些小街窄巷中互相折磨。可许歌这次,居然直接扑向了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南北贯穿昌隆城的最长大街。 许歌在朱雀大道上纵马,根本不用担心撞到行人,因为大街有专门为马匹设计的马道。他甚至都不需要克制速度,便这么风驰电骋地奔向城门。 至于在城中纵马可能带来的后遗症,许歌并不在乎。 他身后是武令月,是武昭日,还要算上半个想要绑架左徒贡的兵部,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算是大事儿?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事儿。 许歌敢于狂奔纵马,那些家丁却是怂了。 说到底屁股决定脑袋,他们只是家丁,或许能够为主人家做些奉献,可这些奉献是有限度的。 纵马朱雀大道,这可是大到可以杀头的罪过。他们可不觉得自家主人会为了这事儿给他们求情。 钱不到位,事情自然也做不到位。 许歌哈哈大笑,回头对那些家丁做了个鬼脸。他看着那些家丁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觉得心情一阵舒爽。 两人一骑继续前行,许歌想到一个好去处,他曾经在树上看过,这会儿正好可以带姬雪樱去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许歌望见城门口已经站了一人。 那人骑在花马背上,单手持刀,满面寒霜。 这人,分明就是王子仲! 他趁着许歌带家丁们转圈的时候,料定许歌要出城,直接赶赴了城门等候。 这等候并不是白费功夫,许歌便像是飞蛾一般自投罗网。 “许歌!”王子仲看着许歌靠近,单手抬起长刀,“我要你为我哥偿命!” 许歌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望向对方。他又将姬雪樱楼紧了些,“雪樱,坐稳了!” 姬雪樱轻轻点头,几乎与许歌紧贴在一起。 两人一骑迅速靠近了城门。 王子仲严阵以待,眼中只有许歌一人。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放声挑衅道:“王子仲!既然你要报仇,那就不要墨迹了!我们一招定胜负!” 王子仲热血上脑,一口答应下来。他原本是在城门位置等着,这时候一拍马臀,也向着许歌反冲过去。 双方距离急速缩短。 许歌索性双手松开了缰绳,一手抱紧姬雪樱,一手按住千磨剑柄。 交锋一触即发,王子仲大声怒吼,同时全力挥出长刀。 然而,这一刀,他挥空了。 王子仲的这一刀砍到了空处,是因为他眼前变得空无一物。 没有许歌,没有姬雪樱,甚至没有小母马。 王子仲吓了一跳……人呢? 他都有些怀疑自我了……难道是我产生了幻觉? 转眼之间,他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同时发现自己头顶生风,仿佛一片乌云罩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见到了许歌俯视而来的轻蔑。 王子仲突然明白过来……我中计了! 许歌根本没想和他好好动手。许歌之所以勾引他上前动手,只是为了更快离开城池。 “许歌!”王子仲怒吼着调转马头。 许歌已挥动手掌,出了城门之外。 ?222 桃花林 许歌扬长而去,王子仲调转马头还要追击。 城防军突然涌了过来。 王子仲马前被城防军死死挡住,气得双目瞪圆。 “你们做什么?不知道我是谁吗?” 城防将领脸上笑嘻嘻,将长刀扛在肩膀上,“王公子这么出名,昌隆哪有人不认识您啊。”他口中如此说着,却没有给王子仲让路的意思。 王子仲满面通红,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 “既然知道本公子是谁,那就把你们的狗爪子挪开!” 城防将领耸了耸肩,“王公子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要狗腿子,你也得看看咱们的主子。” 王子仲听到这话,终于冷静了下来。 “大王子是什么意思?” 城防将领笑着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咱们护卫昌隆,自然是大王的狗腿子,和大王子又有什么关系了?” 王子仲抿嘴嘴唇,他知道对方的话没说完。 城防将领拄着长刀,笑眯眯地说道:“如果王公子有什么想问的,那还是亲自去问大王子的好。咱们这些小人物都是听令形式……就是啊,殿下上次从这儿走的时候,小声嘟囔了一句,您好像好久没去请安了,他倒是有些想您了。” 王子仲皱起眉头,面上已经没了半点怒火。 他抬头往许歌离去方向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调转了马头,重新退往内城方向。 王家家丁这时候才刚刚赶来,围在王子仲身前喘气。他们见着自家公子退了回来,却没见到许歌,顿时感到事情不妙。 家丁们不敢和王子仲说话。 王子仲也没责罚他们的心情,他将大手一挥,“你们分几个人去准备一些礼物。” 家丁面露诧异,不敢多问,齐齐俯身应下。 王子仲叹了口气,又指派一人,“你去准备一份拜帖,今夜我们取大王子府上做客。” …… 许歌可不管王子仲如何气闷,他此刻只觉得春风得意。 小母马迎着风头狂奔,怀中还有美人娇羞,多少年没有了这种爽快之事。 许歌只觉得自己笑得脸都疼了。 姬雪樱也不对问,她只是伏在许歌胸口,脸上同样泛着笑意。 两人一骑迎着春风疾驰,衣袍飞起之时,衣袂交叠,仿佛融在了一块儿。 他们大概奔出了小半个时辰。 许歌微微勒住缰绳,让小母马减速。 “到了。” 姬雪樱听到了水流声,从许歌怀中冒出头来。 入眼处,是一条长河。 这河水是主流分支,有着潺潺静谧,并不狂暴。河上一座木桥,那木桥造到了一半,尚未完工。 而在和对面,那是一片桃花林。 桃花盛开,红白相交。 春风拂面,那树枝摇曳,便有花瓣纷纷而落,如若一场春雨。 “咱们渡河过去,靠近些看。”许歌驱使小母马渡河而去。 河水只到了小母马小腿胫骨,透着丝丝凉意。 小马儿撩起河水,星星点点,抚平两人一路疾驰的喘息。 渡过河水,两人上了岸。 画像钻入鼻腔,花瓣扑面而来。 许歌翻身下马,向姬雪樱抬起手掌。 姬雪樱面对许歌微笑,搭着许歌的手掌就要下马。 许歌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搂住姬雪樱的腰肢。他以双手环抱,将姬雪樱抱落下地。 两人的手掌没有分开,向桃花林缓缓走去。 小母马打了个响鼻,自行走到河边低头喝起水来。 许歌与姬雪樱并肩站在桃花林前,脚踩花瓣,仿佛置身于粉白海洋。 “你等我一会儿。”许歌松开姬雪樱的手掌,有从她怀中接过那身白衣。 他朝姬雪樱眨了眨眼睛,转身藏到了树林深处。 姬雪樱微微一笑,漫步于桃花树下。 她缓缓挪动脚步,指尖从树干上滑过,提手接触落英缤纷。 小小绕了一圈,姬雪樱倚着一棵桃树坐下。她用双臂抱住双膝,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许久,当姬雪樱微微有些困顿的时候,她头顶上突然下了一场“雨”。 更多花瓣从她头顶落下,只围绕着她一人。 姬雪樱仰起头来,正见到许歌的笑脸。 他换上了那一身麒麟服,一丝不苟地梳起了长发。唇红齿白之间,还带着一丝坏笑,像极了撞进胸膛的那只小鹿。 “等急了吗?”许歌拍了拍手,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就坐在姬雪樱身边。 姬雪樱注视着许歌,笑着摇了摇头,“你叫我等着,我便一直等着。” 许歌闻言一愣,心中又是火热。 “你放心,等弄完了武令月的事情,咱们就去浪迹天涯。我们要去齐国看看大海,去狄国看看草原,去冀国兜兜古城,还要去吴国试试南方的小桥流水,尝尝楚国的百家酒,最后再回蜀国去……” 许歌顿了顿,自己脸上有些发红,“若是山师才愿意,他也可以见见我小姨。我娘你知道的,她肯定喜欢你。” 姬雪樱脸上同样飞起两朵红晕,她将目光移去别处,不敢和许歌对视。 许歌紧张地抓住姬雪樱的手掌,“就是不知道,那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他紧张地咽着唾沫,紧张地看着姬雪樱的侧脸,紧张的心脏都漏跳了三下。 姬雪樱人与他抓着手掌,微微垂下头去。 “嗯……” 许歌眨了眨眼睛,“嗯?” 姬雪樱嗔怪地看了许歌一眼,“嗯。” 许歌那嘴角差点咧到耳垂,“你同意了?你同意了!”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原地来了个前空翻,“你同意了!” 一个空翻不过瘾,许歌又接了个后空翻,“你同意了!” 姬雪樱看向许歌,就像是再看着傻子,哪怕是看个傻子,眼睛里也饱含情意。 许歌连翻了个五六个跟头,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哈哈大笑,又朝姬雪樱眨巴着眼睛,“我还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 姬雪樱疑惑地看着许歌。 许歌一转身又转到了桃花树后。不一会儿,他再转身回来,手里居然捧着一个小酒坛,“我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有人在桃花树下埋了状元红。” “少爷我原本也不是贪嘴的人,奈何今天高兴!” 许歌一边说着,一边拍开了酒封。 浓郁酒香立马散了开来,光是闻闻便让人熏熏欲醉。 “好酒!”许歌左右看看,“可惜没有个小碗什么的……” 他话没说完,姬雪樱已将酒坛接了过去,仰头便喝。 她饮了一大口,脸上绯红,望向许歌擦了擦嘴角,“今天高兴。” 许歌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将酒坛重新接了回来,“对!今天高兴!” 两人就这么饮酒欢笑,说着认识以来的种种过往,你一口我一口,伴着桃花纷飞。 当酒水喝酒,天上已经是日落时候。 两人跃上了树梢互相依偎,一起看着夕阳西下。 夕阳层层光辉透射过来,将天边涂红,将树梢浸赤,将两人脸庞熨烫。 许歌玩着姬雪樱的头发,似乎一辈子都玩不腻。 姬雪樱突然说道:“若是你赢了驸马,你会去做吗?” 许歌抬手弹了弹姬雪樱的额头,“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姬雪樱捂着额头,只是静静看着许歌。 许歌立马举起手掌来,竖起三根手指,“我有了你,天底下所有公主要我来做驸马,我都不认!” 姬雪樱又微笑着问道:“若是武令月不愿放你走呢?” “那我就杀出昌隆!”许歌一挥手掌,“杀他个七进七出,再……” 姬雪樱将他手掌握住,贴在自己脸旁,轻轻摩挲。 许歌低头看着姬雪樱,两人四目对视,他缓缓伏下身子,寻着那瓣火热红唇。 风吹云低,夕阳垂落。 天公羞了脸。 枝叶垂晃之间,落英缤纷。 ?223 大选之日 许歌与姬雪樱出游之后,五日时间转瞬即过。 五天之内,昌隆城形象大变。从一座雄伟之城变成了喜庆之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人皆是笑逐颜开。 武令月将要挑选驸马,这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大家参与饭后的第一选择。 前来参加大选的年轻才俊陆续到达。好事者整理了一份才俊名录,对他们如数家珍。还有酒楼说书人发现了商机,将这些年轻才俊编成故事,早中晚三场轮番讲述,挣了个盆满钵满。 这会儿路人要是不知道些“少年剑圣”“文坛栋梁”“九霄麒麟儿”……那都不好意思出门和别人聊天打屁。 与民间的狂欢相比,朝廷对这事情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着,并没有因为谁的到来而自乱阵脚。 这无疑给不少自鸣得意的才子浇了一盆冷水。 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到了昌隆城中,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在燕国朝廷这个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也有年轻才俊恃才傲物,自认为该有一些特权,结果却是贻笑大方,直接被朝廷剥夺了入殿的资格,更有甚者,直接被驱逐出境。 朝廷有朝廷的颜面,有朝廷的威严,不容别人挑衅。 有意思的是,狄国没有派任何一人前来昌隆。大家对此也表示理解,毕竟燕狄两国从建国之初便纷争不断。 谁都看不上谁,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要是真来了个狄国人娶走了令月公主,怕是哪个狄国人都走不出昌隆城,就会被百姓的臭鸡蛋砸死。 三月廿三,立夏。 宜嫁娶冠笄,忌伐木作梁。 凤凰鸣,地龙出,谁做鱼跃龙门? 清晨朝阳未升,宫门已是大开。 太监宫女清扫庭院长道,将宫灯点起。 驸马大选可不是吃一顿晚饭这么这件的事情。王室相亲,自然要有王室的气派。 这一日,许歌也起了个大早,换上姬雪樱为他挑选的麒麟服,站在院子里吐纳呼吸。 武道一途,不进则退。 许歌还没摸到自己的天花板,唯有勤勉精进。 将体内真元运转一周,许歌深吸了一口气,平缓呼吸。 姬雪樱已站在了院门外。 许歌从她手中接过热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来了很久?” 姬雪樱摇了摇头,“睡不着。” 许歌手掌一顿,担忧地看着姬雪樱,“你一夜没睡?”他自然地摸上姬雪樱的脸颊。 姬雪樱蹭着他的手掌,不言不语。 许歌低声道:“要不然我不去了,其实……若是你高兴,我也……” 姬雪樱将他嘴唇按住,“你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她为许歌整了整衣领,“赢个驸马回来。” “放心!”许歌回了挥拳头,“看看我这砂锅大的拳头,谁敢和我争?满口白眼不想要了吗?” 姬雪樱笑着按住许歌的拳头,柔声说道:“小心。” 许歌重重点头。 两人额头相碰,互相沉默。 便在这沉默时候,左徒贡轻咳了一声,从远处走了过来。 姬雪樱从许歌怀中迅速抽离。 许歌气鼓鼓地看着左徒贡。 左徒贡无奈耸肩,“师兄知道你们奸情正热,可做师兄的一早起床给你备马,你就这样回报师兄?” 许歌哈哈一笑,将左徒贡肩膀搂住,“若是没有师兄,我在昌隆那就是寸步难行。这么好的师兄,那真是世上难寻啊!” “净说这些瞎话。”左徒贡口中数落许歌,却没有把许歌手臂甩开。他低声说道:“燕王至今没有说明选拔的方式,师兄不能陪你进去,你可得自己小心谨慎些。” 许歌点头应下。 左徒贡又拍了拍许歌的肩膀,“师兄给你整理了一份燕王武珲的资料。他的喜好生平全都包含在内。我将那份资料替你挂在了马上,你在等候时候可以翻阅。我估计你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大选上这些祭祀时间肯定不短,到时候看看资料还能解乏。” 许歌扯了扯嘴角,左徒贡上次整理的那份对手资料他才刚刚看完,这会儿又来了个燕王资料,他感觉就像是回到了背书的童年生涯,真是让人浑身直冒冷汗。 不过这也是左徒贡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许歌自然不会拒绝。 “谢过师兄。”许歌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进入昌隆之后。左徒贡确实帮了他许多,当得上这声谢。 两人联络师兄弟感情的时候,其他人也从各自院子里走了出来。 王小平怯生生地看着许歌,他定这两个黑眼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师兄,我没别的本事,就知道炼药采药。这是我昨晚特地熬炼出来的‘龙眼丹’,能够迅速稳定伤势。”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材料和时间有限,我只炼出了一颗,看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许歌哈哈一笑,将王小平头发揉乱。他将对王小平的感谢,全都融在这些亲昵动作之中。 和王小平相比,王翠花离谱了许多。她递给许歌的是一大袋牛肉干,“许哥哥,我知道王宫里的饭菜根本就吃不饱,这些牛肉干你一定要留着,可千万不要饿着了自己。” 许歌虽是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将礼物受了下来。他还不忘鼓励王翠花两句,“我不在家的时候,雪樱可就交给你保护咯。” 王翠花一拍腰间两把直刀,给了许歌一个肯定的眼神。 许歌微笑以对,一扭头见到了站成一排的君青麟与山师才。准确来说,君青麟来落后了山师才半个身位,自然而然地成了护卫的角色。 山师才笑着拱了拱手,什么话都没多说,转身又回了自己院子。 君青麟倒是留了半步,恶狠狠地瞪着许歌。 他向许歌比了比拳头,“你若是敢对不起雪樱,我定然要杀你换她高兴。” 许歌朝他翻了个白眼,斗嘴都懒得理他。 最后还剩下了凰飞飞,她作为大王子的眼线,同样了解事情的经过。她知道许歌只是为了帮助武令月解围,事实上对驸马之位不感兴趣。 她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给了许歌一个微笑,“祝公子旗开得胜。” 许歌点头谢过。 姬雪樱最后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囊。 许歌嗅了嗅,“桃花?” 姬雪樱脸上微红,“那一天我搜集了一些花瓣,为你做了这个香囊。” 许歌将香囊郑重挂在腰间,“你放心,人在香囊就在。” 姬雪樱最后给了许歌一个拥抱,“一切小心。”直到左徒贡轻咳一声,她才将许歌放开。 许歌还在留恋身上姬雪樱的余温,却是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辰。 “走了!”他朝所有人挥了挥手,轻装上阵。 出后院时,黎家母子也在候着。 小熊黎正则朝许歌挥手,“大哥哥!你一定要当上驸马爷!” 许歌哈哈一笑,与小熊隔空击掌。 他出了后院,直奔前门。门外,温老已将马匹备好——还是那头温顺的小母马。 白马配白衣,许歌接过缰绳,飞身上马。 温老见着如此翩翩少年,不由摇头苦笑,“公子,你也知道老夫来自何处,说实话这次我们兵部也有推荐出来的人选。” 他再次认真地看了许歌一眼,“与公子相处了这些时间,老夫只希望公子见到我们兵部的孩子……那个……” 温老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还请公子对那孩子手下留情。” 许歌哈哈一笑,“温老且自放心,我总得给你几分薄面。” 温老抚须而笑,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见到了文人推崇那个什么罗国,还请公子往死里下手!” “哈哈哈……”许歌忍俊不禁。 他一拽缰绳,夹紧马腹。 小母马人立而起,随后四蹄飞甩,向王宫方向疾驰而去。 ?224 午门东西 许歌顺着河边跑了没多久,在跃马桥边见到了另一位白衣剑客——柳来秀。 同样是白衣打扮,柳来秀一身粗布,没有任何刺绣装扮。与精心换装的许歌相比,柳来秀还像是个在路上漂泊的旅人。 听到马蹄声响,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柳来秀抬眼望来。 许歌放缓马速,他一边打量柳来秀,一边啧啧出口,“我说柳兄啊,你这未免太不讲究了。” 柳来秀冷着一张脸,不以为意,“我便是我,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终究是假的。” 许歌无奈扶额,“行吧,这一大早地你这就给我洗脑子。”他抖了抖身上衣料,“我可是特意打扮了的,到你嘴里是不是就成了个假人了?” 柳来秀同样打量了许歌一番,“这衣服很配你,适合你的就是真的。” “难得从你嘴里听句好话。”许歌喜滋滋地拍了拍衣袖,“这可是雪樱亲自给我选的,自然是最适合我了。”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分别代表了大王子和长公主。对方的私事并不会影响到双方竞争的关系。 柳来秀望向王宫方向,“时辰差不多了。” 许歌一夹马腹,“这就走吧。” 两人并肩而骑。许歌认得柳来秀那匹马,还是当初在土匪窝里抢得那匹,这是真不讲究。也不知道武昭日有没有给他好好拾掇过,或许安排了化妆打扮的宫人,也被柳来秀这小子直接无视了吧。 许歌余光一扫,见着柳来秀马旁还挂着一个四尺长的锦盒。 “这是什么东西?”许歌疑惑地问道。 “礼物。”柳来秀惜字如金。 许歌哈哈一笑,“说你这人朴实吧,倒也不少,还知道要给大王送些礼物。” 柳来秀奇怪地瞥了许歌一眼,又将小母马扫了一遍。 “你没准备礼物?”他问。 许歌哈哈大笑,“准备什么,少爷我能去已经给足武珲面子了。还要什么礼物,就他事儿多。” 柳来秀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加紧赶路。 许歌这时候还没觉着什么,直到他站在午门外,见到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公子。这二十多位公子,人人都准备了礼物,甚至还有人准备了好几车的礼物。 “这……”许歌吃惊地张大嘴巴,“这是朝贡还是吃饭?哈麻皮,燕王今天光是收礼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了吧。” 柳来秀没有接嘴,只是环视了一周,随后微微皱眉。 许歌同样看了一圈,也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 准确来说,不寻常的不是午门外那些等候的公子,而是出现在午门外的许歌与柳来秀——与那些珠光宝气的公子哥相比,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寒酸了。 那些公子哥多是有家将陪同,还有下人前后忙活,只有他们两个是孤家寡人。 跟奇怪的是,远处那些公子哥自觉地站成了东西两排。 许歌细细观察,发现这左右两排人身上的气质也是截然不同。 午门西侧门站立的人气质各不相同,互相之间并不熟悉。许歌一眼望去,就能看出好几个国家的不同着装来。这些人普遍有着一股莫名的贵气,像是久居上位。 那个许歌看不上的旗木德正在此列。不过他身边跟着的西域骑兵在剿匪过程中损耗殆尽,如今该是雇佣了一些燕国人手。 东侧门站着的人看装扮多是燕国人。他们又可以细分成“文武”两种气质,以小团体的方式聚集在一块儿。 许歌瞥了一眼,见到了五天前刚刚起过冲突的王子仲。他此时正在和一名白衣书生高谈阔论,没有瞧见许歌。 ……王子仲,旗木德…… 许歌摸了摸鼻子,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咱们该站哪一溜?”许歌扭头询问柳来秀。 柳来秀还未回答,旗木德在这时候望了过来。他们西侧门互相之间没有什么交集,他正闲得无所事事,这会儿望见许歌立马来了精神。 “这不是许公子嘛!”旗木德一拽缰绳,小跑着到了许歌跟前。 许歌挑了挑眉,“这么着急来见主子?” 旗木德面色一沉,将缰绳拽住。他看了一眼尚未开启的宫门,强行忍住怒气,“小生只是好奇,许公子为何来了此地?” 许歌指了指大门,“来当驸马。” 旗木德闻言一愣,随后打量了两人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二位也想来当驸马?没问题,没问题,只是啊二位来错地方了,这午门可不是你们该待的地儿。” 他指了指两侧门前,“西侧门,只供他国王孙贵族初入,东侧门,只供达官显贵子孙。二位,你们算是哪波?你们哪波都算不上嘛!” 许歌听完这话算是明白了,这进宫驸马大选,从一开始就给他们分出了三六九等。一想到自己被如此对待,他这心里就窜起了一股子火气。 其他人听见旗木德的笑声,纷纷扭头望了过来。 王子仲望见许歌,脸色顿时极差。他身边书生见到他脸色变化,出声询问了两句。他们两人便对着许歌小声议论。只是看王子仲那脸色,估计没说许歌什么好话。 旗木德见到许歌脸色变差,顿时眉飞色舞,“看来两位不懂这里的规矩。没关系,小生便好心给你们说道说道。” “此次驸马大选,可以分成三波,各国王子,达官显贵与其他。”他说到“其他”时候,特意少了两人一眼,“各国王子走午门西侧门,由钦天监官员接待。达官显贵走午门东侧门,由礼部官员接待。至于其他人等,只能走西华门,掌事太监会带着你们的。” 旗木德突然压低了嗓子,“下等人,就要有下等人的样子,这里不是你们这些下等人该来的地方。” 若是要这么分,许歌那花晨阁与九霄门的身份,还真是全用不上。这两个只是江湖上的名分,朝廷可不承认。 哪怕花晨阁时西蜀的实际掌权者,在名分上她依旧是个江湖门派。 许歌两条眉毛扭在一处,猛然一拍马背。他一个闪身,已经站在了旗木德马鞍上,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你这西域蛮子……” 旗木德脸色发冷,手掌放在身后,随时准备叫人。 柳来秀叹了口气,暗中捏住了剑柄。 周围其他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唯恐许歌突然动手杀人。 许歌突然怒色尽去,伸手拍了拍旗木德的脸颊,“小样儿。” 旗木德头脑发蒙。 许歌有一个闪身,重新回到了小母马背上。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柳来秀的肩膀,“柳兄,你知道西华门怎么走吗?” 柳来秀松开剑柄,默默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午门。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无踪,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们最近可是没有少听许歌的名号,唯恐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是他被旗木德这么挑衅,居然只是笑笑了事? 还是说他准备了更大的报复阴谋? 越是往深处想,众人那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225 西华门开 两人绕开午门,往西华门方向而去。 许歌面带微笑地骑着小母马。柳来秀与他并肩而行,却是时不时地瞟许歌几眼。他对此并不掩饰,许歌自然察觉得一清二楚。 “怎么?”许歌向柳来秀挑了挑眉,“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柳来秀点头道:“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对你的为人还是知道一二的。” 许歌哈哈一笑,隔着空隙便伸手搂住柳来秀的肩膀,“你倒是懂我。” 柳来秀皱了皱眉,却没拒绝许歌的勾肩搭背。 许歌笑着解释道:“你看看那些家伙的嘴脸,巴不得我在午门外面大闹一场。他们当我是和他们一样的傻子吗?” 他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要是在午门外大闹一场,说得好听是消了我心头之恨,然后少爷我得到了什么?只怕是城防军直接涌上来把我给叉出去了。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那些恶心人的家伙?” 柳来秀轻轻点头,对许歌的猜测表示认同。 许歌收回胳膊,伸了个懒腰,“有本事咱们就真刀真枪地拼上一把,像这样在场外插刀算不上光明磊落。也就是旗木德那个傻小子,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柳来秀摇了摇头,似是对旗木德也无可奈何。他又看了许歌一眼,“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许歌咧嘴大笑,“我这个人不记仇,有什么仇,很快就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很快就绕到了西华门外。 此时西华门外居然也站了不少人。仔细去看,这些人装扮与午门那些又有了许多不同。若要说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身上的气质。 午门外那些或是纨绔子弟,或是王孙贵族,自然而然有股傲气。而西华门这些队伍多是贵气或是和气,还有不少草莽气息。 都说和气生财,许歌对这些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其实主要是许歌望见了一个熟人——陆晨阳。 小陆掌柜也在人群之中,正在和其他几名年轻人聊天。 他今天同样特意打扮过,身后直接停了一整辆货车。货车上礼物满满当当,用上好的牛筋绳捆绑,还特意将绳索刷成了红色。 许歌这时候才有些回过味来……好像人人都带了礼物? 他不由扭头望向柳来秀马上那个礼盒。 柳来秀瞧见许歌神色,直接将礼盒拎起递到许歌面前,“看看?” 许歌可不推辞,直接将礼盒接过手来。 他还没将礼盒打开,陆晨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许兄!柳兄!” 陆晨阳一边叫着两人,一边拜别身边几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许歌将礼盒还给柳来秀,下马还礼,“陆兄,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陆晨阳哈哈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招驸马只求年轻才俊,在下自然也会有些想法,不然岂不是自认不如他人?” 柳来秀重新挂住礼盒,只是朝陆晨阳还了一礼便静静站在一旁。他可没有什么和别人聊天的爱好,而他这冷冰冰的模样,也不会有其他人前来搭讪。 陆晨阳也知道柳来秀的为人,并没有将这种疏远放在心上。他便自然地和许歌攀谈起来,“几日不见,许歌越发精神了。这一身麒麟服与许兄真正相配。” 许歌挑了挑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选的。” 陆晨阳并不知道姬雪樱的存在,只当许歌自吹自擂。他也知道许歌这般性子,只是摇头笑了笑,便继续问道:“在下只是有些好奇,许兄怎么来了西华门?” 许歌笑道:“陆兄难道是不欢迎我?” “自然不是。”陆晨阳摆手解释道:“只有像我这些商贾和江湖侠士才会在西华门集合,如许兄这样身份,该是在午门才对。” 许歌大大咧咧地耸了耸肩,“咱也是江湖人士,可比不上那些王孙贵胄。” 陆晨阳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许歌的意思,立马转移了话题。他扭头看了看两人身后马匹,随后疑惑地望向许歌。 他似乎有些难以开口,“许兄……” 许歌抱起双臂来,“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晨阳挤出一些笑意来,“莫非许兄没有携带礼物?” 许歌脑中急转,面上只是微笑,“礼物自然是带了,不过是随身携带,不曾显露在外。” 柳来秀看了许歌一眼,没有说话。 陆晨阳似是松了口气,“带了便好,倒是在下白操心了,还怕许兄不知道驸马大选的规矩。” 许歌摸了摸鼻子,“我可没听说什么特别的规矩,不就是来吃饭嘛。” 陆晨阳笑道:“只能算是不成文的规矩吧。我们怎么说也是来当驸马,也是求亲的一种,第一次上门怎么都不能空手而来吧。” 他看许歌两手空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礼物多寡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一份心意,也算是给大王留个好印象。” 许歌脸面一僵。 ……完蛋……哈麻皮!不就是来吃个饭吗?怎么还要送礼了…… 陆晨阳指着自家货车说道:“我家做金银生意,便准备了一些金银器皿。许兄该是知道的,前几日我们夜里搬货,主要就是为了这批礼物。” 他又有些好奇地望向许歌,“也不知道许兄……” 许歌强装镇定,笑着摆了摆手,“现在还不到时候。” 柳来秀又看了许歌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陆晨阳连连点头,“是了是了,这礼物既然是送给大王的,自然不好我们私下观摩。到时候司礼太监自会宣读礼单,在下可就等着看许兄的珍宝咯。” 许歌哈哈笑过,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这笑里有些勉强。 远处又有人招呼陆晨阳,他便向两人抱拳告罪,向远处走了过去。 许歌脸上表情立马垮了下来,扭头看着柳来秀,“我说兄弟,要送礼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柳来秀淡淡道:“你不知道?” 许歌苦了一张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柳来秀望向宫门方向,摇了摇头,“应该来不及了。” 西华门外,两名太监齐声高呼,“吉时已到。” 西华门缓缓开启。 ?226 木剑一柄 西华门向两侧开启,宽大厚重的门扉给许歌一种奇特的观感,就像是打开了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 哪怕只是西华门,门内那种肃穆威严之感还是扑面而来。 许歌暗中对比着昌隆王宫与蜀国王宫,蜀国王都更为娟秀,倒是少了这些沉稳大气。 昌隆城,不落之城。 昌隆王宫,不落之城的心脏。 嘈杂的人群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望向城内,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审视着他们的一切,唯恐行差踏错。 两名司礼太监在门口候着,目光扫过人群。 他们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和和气气,只是在左顾右盼之时,余光总是会在货物上停留片刻,隐约透着贪婪。 许歌微微皱眉,将这眼神记入心中。 队伍行进起来,一位位公子接受检查。许歌默默观察着整个流程。 这些公子会先走上前,双手递过红色的纸片。 纸片在司礼太监手中过目,他会示意一旁等候的金甲侍从上前。 金甲侍从有五十人,三十人静静候着,剩下二十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三人围着进宫的公子,上上下下地检查随身物件。 剩下一部分十多人翻看货车上的礼物,根据司礼太监手中礼单一一查看。 许歌注意到在金甲侍从检查货物的时候,那些公子会与司礼太监寒暄几句,瞬间手手相握。 这些公子或许会有龙阳之好,但是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对司礼太监下手。就在他们手掌接触的时候,许歌能够见到银票一闪而过。 这该是这些公子对司礼太监的某些贿赂,至于贿赂是为了什么,许歌左思右想并不明白。 陆晨阳排在中段位置,就连他与司礼太监打交道的时候也偷偷送上了贿赂。 许歌不由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 他发现那些司礼太监小心确认过手中贿赂后,会在礼单上写些什么,再将礼单交还给入门公子。 那些公子看过礼单上的文字,或是欣喜,或是沮丧,表情不一而足。 欣喜者或许会对司礼太监作揖行礼,而沮丧者想要再塞些贿赂上去,那些司礼太监便面孔一板,只是催促下一位上前。 司礼太监与金甲侍从通力合作,动作并不算慢。 许歌与柳来秀来得晚了,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也就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走到了西华门前。 司礼太监看了两人身后,见着再也没有别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他们注意到柳来秀马上只带了一个礼盒,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等他们再见到许歌孑然一身的模样,那面孔只差滴出黑水来。 “礼单。”左边那太监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柳来秀淡然道:“宝剑一柄。” 司礼太监重复道:“宝剑一柄。”他说完这话,金甲侍从便上前取下了礼品盒,打开查看了一下。 礼盒掀开,并没有想象中的刺骨寒光。 那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就像是小孩儿随手雕刻而出的玩具。那木剑身上居然还有不少裂纹,看起来破破烂烂。 金甲侍从们面面相觑,望向一旁的司礼太监。 司礼太监瞪了瞪眼,不屑地挪了挪嘴角。 许歌听得眉梢一挑,双目凝神望去,只觉得那木剑上的裂痕很是玄妙。不等再看两眼,金甲侍从已将礼盒合拢起来。 “木剑一柄。”司礼太监突然改了口。 柳来秀同样皱了皱眉,但是他没有反驳什么。 “慢着!”许歌上前一步,直接站在了司礼太监跟前。 司礼太监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你做什么?还没轮到你呢!” “你是眼瞎吗?”许歌气势汹汹地瞪着司礼太监,“宝剑说成木剑,你这阉货不如挖了眼睛回去好好洗洗。” 司礼太监面色铁青,“杂家,你……你这小贼……杂家……”他被许歌气势所夺,只能伸出手指指着许歌的鼻子。 许歌抬手将他手指一把捏住,“少爷我就说你这阉货眼瞎!如何?” “哎哟!”司礼太监痛呼了一声,已经半跪在地上。他赶忙向四周金甲侍从招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那些金甲侍从连忙拔刀上前,将许歌团团围住。 “动手?”许歌浑然不惧,拖着司礼太监的手指往前走了两步。那司礼太监便跪在地上,被许歌拖行了两步。 许歌环视一周,冷笑连连。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发生,柳来秀突然开口说道:“许兄。” “嗯?”许歌扭头看他。 柳来秀点头道:“多谢许兄的维护,不过,许兄也有任务在身。在下还希望能和许兄光明正大地比斗一场,而不是因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争执,在那太和殿上见不到许兄。” 许歌愣了愣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柳来秀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许兄。”柳来秀再次唤了一声。 许歌回过神来,将司礼太监的手指随意甩开,“便依你了。” “哎哟!”那司礼太监被甩落地上,捧着手指再次痛呼。他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青筋根根气得暴起,“你们都是瞎子吗?” 他对着金甲侍从大吼,歇斯底里地指着许歌,“这等乱匪!拿下!就地格杀!这是命令!” 许歌扭头看他,面带微笑,眼中却满是寒霜,“你是真想死吗?” 刹那之间,司礼太监浑身僵硬,吓得不敢乱动分毫。 那些金甲侍从面面相觑,最后将刀剑全都收了回去。 许歌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 为首那人凑上前来,小声说道:“您可是许歌,许公子?” 许歌疑惑点头。 那金甲侍从立马稍稍弯腰,略带谄媚地说道:“许公子,关老大让我们和您打声招呼。他负责护卫公主,不能在门口等你。” 许歌闻言哈哈一笑,又无奈摇头,“我这位大哥呀……” 那人低声说道:“小人不知道许公子的身份,方才才对公子刀剑相向,还请公子……不要告诉关老大,不然咱们哥几个可就有棒子要吃了。” 许歌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明白明白,不会让你们难做。” 两名司礼太监蹲在一旁,一脸惊慌地看着许歌与金甲侍从称兄道弟。他们久居宫中,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的是谁。 不过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情,无论许歌是谁,都是他们不该招惹的人物。 许歌与金甲侍从寒暄了两句,随后目光扫向两名司礼太监。 那两人浑身一颤,紧紧抱在一块儿。 许歌嘿嘿笑着,向两人走了过去。 ?227 末席 “许……许公子……”司礼太监挤出个难看的笑容,瞬间扔掉了方才的色厉内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许公子见谅。” 许歌摆了摆手,笑嘻嘻地看着两人,“二位不要紧张嘛,少爷我也不是大恶人。” 两名司礼太监赶忙点头,赶得上小鸡啄米。 许歌伸手想要拍两人面孔,神到一半又有些嫌弃,把手重新缩了回来,“二位啊,我就是有些事情不明白,还要跟两位好好请教一下。” 两名司礼太监又赶紧摇头,连称不敢。 许歌哈哈一笑,用下巴指了指柳来秀,“我这兄弟送的是宝剑还是木剑?” 司礼太监简直要哭出来了,“许公子,并非小的故意为难你们。小的也是职责在身,不得不如此啊。” “呵!”许歌冷笑一声,突然敛住笑意。 他猛得伸手,直接撕了一人衣袖。 那衣袖里白花花的银票纷纷扬扬地飞了出来,散落满地。 许歌随意地扫了两眼,“这就是二位公公的职责所在啊?” 旁边那些金甲侍从张了张嘴,最后也是没说什么。 司礼太监也不敢去捡,哭丧着脸说道:“许公子,过门银两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也是宫里允许的,几位金甲侍从的大哥也有份。” 许歌愣了愣,转头看了一圈。 那些金甲侍从讪笑道:“确实是有这个规矩。” 许歌轻哼一声,无奈摇头。 司礼太监见到许歌态度松动,赶忙往前凑了一些说道:“公子,我们拦下您这位朋友,绝不是因为这些过门银。这都是上面的要求……” “上面?”许歌抱胸站起身来,“多上面?” 司礼太监咽了口唾沫,“陛下……” “啊?”许歌有些闹不明白了。他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武珲特意为难他们,可是转念一想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难道武珲肯定是有别的打算…… 司礼太监何等人精,他见到许歌不解的表情,立马解释道:“每位公子前来参加大选,都会献上宝物。而宝物的数量不一而足,所有人都会选出最有价值的一项在的太和殿中呈上。”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样做一方面是让各位公子自行展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展现我大燕威严。” 许歌撇了撇嘴,“说到底就是要面子呗。” 这话司礼太监是不敢乱接的,他只能继续方才话头,“所以小的并不是诚心为二位公子设置障碍。小的就是个看门的,顺便看看货物的成色,不能让……”他看了柳来秀一眼,“不能让没那么好的礼物上了太和殿上。” 许歌这下算是明白了。 ……这些看门狗就是帮武珲检查礼物的,要是太丢人的礼物就别丢人现眼了,省得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司礼太监讲这些话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许歌,唯恐许歌暴怒。 许歌摇了摇头,眼珠子一转又问道:“那你在那些公子哥的礼单上写写画画了什么?可别告诉我是你收了多少贿赂。” 司礼太监满脸苦涩,“小的哪敢啊……” 他咽了口唾沫,“这也是上面的规定。” 许歌不答话,做洗耳恭听状。 那司礼太监无奈说道:“参加大选的公子人数众多,到时候上了大殿总得分个座次。小的就是根据货品的价值,提前列个排位。” 许歌沉默不语。 司礼太监看了许歌一眼,赶忙说道:“小的一定让许公子坐在前排,啊!不!让许公子坐在第一个!不过……” 他为难地叹了口气,“因为各位公子的身份不同,所以一开始就分成了三块区域,小的就算是想要帮忙,也只能让两位公子坐到后部的最前面。” 许歌冷笑了一声。 ……好个燕王,一开始就给咱们分好了三六九等……还真是让人火大…… 司礼太监见到许歌脸色越发难看,额头上那冷汗也是越流越多。 许歌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你就把我的位置安排在最后吧。” “好咧。”司礼太监如获大赦,“小的这就给公子……嗯?”他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歌,“许,许公子,你可别跟小的开玩笑,小的……” “我说……”许歌凑近过去,笑眯眯地说道:“我就要最后一个。” 两名司礼太监张大嘴巴,金甲侍从们也是满脸惊异。 柳来秀看着许歌,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歌从怀里掏出银票,随手塞给司礼太监一张,“规矩就是规矩,这张给你,算我请兄弟们喝茶。” 两名司礼太监哪里敢收,把手都藏到了屁股下面。 许歌将银票蛮横地塞进两人怀里,笑嘻嘻地问道:“对了,一直都还没问,两位公共贵姓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颤颤巍巍地各报姓名。 一人姓张,一人姓王。 “张公公,王公公,来来来……”许歌将他们两人扶了起来,“刚才都是误会,我也没想到会是上头的规定嘛。” 两人疑惑不解地站起身来,捉摸不透许歌的想法。 许歌突然阴冷地插了一句,“现在我知道二位公公的姓名了,我是西蜀人,大不了就回家去,比不得两位在昌隆逍遥自在。” 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两名司礼太监浑身颤抖,谁都不敢接茬。 许歌笑了笑,“给我这位兄弟改了单子,咱们可就要进去了。” “明白明白……”两名司礼太监连连作揖,捡起毛笔就要修改礼单。 柳来秀突然开口说道:“不用改了。” 两人手掌一顿,为难地看向许歌。 许歌疑惑地看着柳来秀,“怎么?这还赌气了?” 柳来秀摇了摇头,“你要坐最后,我便陪你。” “哟!”许歌也是吃了一惊,打趣道:“柳兄这是要和我斩鸡头烧黄纸了?” 柳来秀摇了摇头,“谁都知道坐在最后也就是最不出彩的地方。你很聪明,可你还是选择坐在最后,这一定有你自己的判断。” 许歌挑了挑眉,看着柳来秀微笑。 柳来秀点头说道:“我除了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愿意相信你的选择。” ……大智若愚…… 许歌在心中又给柳来秀加了一个新的评价。他将柳来秀肩膀搂住,“那你可就上当了,我什么都没去想。” 柳来秀淡然道:“我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后果。” 许歌哈哈一笑,“走吧,一会儿宴会开始了,咱们可就得饿肚子了。”他与柳来秀向太和殿方向快步行去。 ?228 抢座位 金甲侍从为许歌与柳来秀领路。 燕国王宫之内,自然不能让他们自己胡乱走动。至于那两名司礼太监,他们如今吓得两腿发抖,别说走路了,只怕是站都站不起来。 许歌与柳来秀两人跟着金甲侍从往前,沿着高大围墙前进。王宫大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围墙便是禁锢的栏杆。 那些围墙足足有两层楼高,道路宽敞到足够四辆马车并肩行驶,人在在大道中走着,就像是陷入了绿瓦红砖的森林。 一开始许歌还能和柳来秀说笑几句,越是往前走,整个王宫散发出莫名的压力,让人心中生出沉闷。 许歌撇了撇嘴,走到半路的时候,也不说话了。 昌隆王国除了燕国一朝,在前朝大羽时便是国都,这王宫少说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次。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只是这巍巍城墙不变,被禁锢在围墙深处的灵魂不变。 他们在城门外闹了一阵,如今和前面进门的公子们拉开了不少差距。顺着大道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其他公子的队伍。 等许歌心中烦躁达到顶点之时,终点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西华门后长廊尽头,那便是巨大的太和门。 无论是午门,东华门,西华门,最后都会汇聚到这太和门前。 两层楼高的大门向两侧开启,穿过门洞向内望去,便能见到广阔无边的太和广场。整个广场足够容纳失望热之巨,可见其规模大小。 “豪气。”许歌赞了一声,他可是见过西蜀王宫的人。因为地势或者更直接的国力原因,西蜀王宫并不算大,更不会有这种恢弘的场面。 就连面无表情的柳来秀脸上也露出惊讶来,“据说当年第一代燕王开国之时,天下其他六国并不服气。他们几乎是同时发兵攻打刚刚建立的燕国。燕王便是在这太和广场上,召集了当时燕国最后的十万精兵,进行了盛大的阅兵典礼。” “这个故事我听过。”许歌心中也有些向往,“据说阅兵之后,燕武王御驾亲征,直接将军队开拔前线,在短短一年之间,将六国联军全部击退。这才有了后面天下以燕国为尊的事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震撼。 故事终究是故事,远远及不上亲眼所见。 金甲侍从继续护着他们上前,穿过太和广场,进入太和殿中。 太和殿平日里用来组织早朝,今日重新装扮整理,变成了武珲会见各位年轻才俊的宴会大厅。 大家都知道武珲喜爱武令月,却没想到武珲为武令月招驸马可以做得这么出格。若是燕武王还在世,说不定就要骂他一句不肖子孙。 两人踏过龙桥,进入太和殿中。 金甲侍从便在门外与两人别国,交接其他任务去了。 许歌朝柳来秀笑着挥了挥手,“柳公子先请,我做最后一个。” 柳来秀不与他争,快许歌一步踏入太和殿中。许歌紧随其后。 太和殿内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场内还真是如那两名司礼太监所言,清晰地分成了三个部分。 一个是最靠近大门的矮桌,一人一位,只是互相之间紧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私塾里读书的学生座位。 往内一段,虽然是同样样式的桌椅,但是桌椅之间距离加大了许多,不至于连嚼菜的声音都会被隔壁听见。而且在这一部分座位两侧,分别站了二十名宫女太监,看样子应该是负责伺候等待。 ……这样想来最靠门的那一片桌椅,就连个伺候的人都看不到,难道是要各位公子们自饮自酌…… 许歌咧嘴一笑。 ……武珲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最后那一部分,便是最靠近龙椅的部分。总共只有十张桌子,分别安置在龙椅殿下两侧。每一张桌子旁边都站了宫女伺候。 许歌暗中摇头,收回查看座位的目光,又将整个大殿扫了一遍。 “果然如此!”许歌暗中握拳,心中又骂了一句。 ……武珲这糟老头子果然坏得很…… 柳来秀对座位什么的不感兴趣,他一直都在观察许歌。当他看到许歌脸色变化,立即出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不急不急,我们先找位置坐下。”其他公子们正按照排位落座,许歌笑着抓起柳来秀的手掌,直接坐到了最偏远角落的两个位置上。 柳来秀一声不吭,任由许歌牵着。 直到坐稳之后,柳来秀才重新问了一句,“发现了什么?” 许歌抬手指了指大殿中央忙碌着寒暄找位置的公子们,“你有没有发现,最上面的十个位置到现在都没有人坐?” 柳来秀微微皱眉,抬头观察了一番。 大多数人已经在中间与后排的位置上落座,可最靠近龙椅的十张桌子还真是没有主人。 柳来秀重新看向许歌,等着许歌解释。 许歌笑着说道:“若是有人被安排在最靠上的位置上,他们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抢占地形,可不会和别人说什么仁义道德。” “可是呢,到现在为止都是空的,这说明什么?” 许歌自问自答,“说明根本没人被安排在最上面的十个位置上。” 柳来秀再次环顾四周,点头说道:“在场人数与座位一一对应,确实少了十个。” 许歌冷笑道:“只看礼单就确定了座次?大家也未免想得太美了。武珲这个坏家伙满肚子坏水,肯定还有别的打算。之前进门只是一个幌子,那台上十个位置,才是真正需要争夺的关键。” 柳来秀闻言点头。 许歌还想说话,却感受到几道不善的目光。 他立马顺着目光一一扫去,先在第一排见到了幸灾乐祸的旗木德。 旗木德一直盯着门口,就等许歌进来。等他看到许歌坐在了最偏远的位置上,他那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其他话不多说,宴会还没开始,这位西域王子便招呼侍女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心满意足地灌了下去。 在他看来,许歌坐在那个偏远位置,基本就是宣告了无缘驸马之位。两人目光接触只时,旗木德还特意拂了拂桌子,像是在跟许歌炫耀似的。 许歌哈哈一笑,摇头再看另外一人。 在第二排,许歌见到了王子仲。 王子仲脸色发青,双眼血红地望了过来。他用力地咬着牙齿,就像是要将许歌生吞活剥了一般。若不是位置所限,他说不定已经扑到了许歌面前。 对此,许歌也就是耸耸肩。他和王子伯之间事情,还真是说不上谁对谁错,他可不会觉得有什么良心不安的地方。 而第三道目光,来自一个陌生人。 许歌并不认识那人,正确来说只是在午门外见过一面,是那个和王子仲交流的年轻书生。令许歌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书生居然坐到了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上。 ……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许歌在脑中猜测,顺势朝那人拱了拱手。 那书生居然冷笑了一下,直接转过了脸去,仿佛多看许歌一眼就是脏了他的眼睛。 这反应真是让许歌摸不着头脑。 “那家伙是谁?”许歌拍了拍柳来秀,指向书生。 柳来秀扫了一眼,吐出两个字来,“年轻一代文人领袖,少年亚圣,罗国。” 229 献宝 ……罗国…… 许歌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不过这不妨碍许歌把这人记入脑中小本本。 反正大家坐在一个屋子里吃饭,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许歌盘腿在桌前坐下,他手里捏着桌上的葡萄一口一口吃着,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上热菜。不过估摸着武珲出来之前,大家是喝不到一口热汤了。 柳来秀见许歌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就端正坐下。他这行坐卧立全都挺直了脊背,仿佛一柄利剑。 两人窝在角落里,看着大殿中人头变化。 各路公子们按照排位纷纷坐下,或许会有些许摩擦,但是抬头看看那空荡荡的龙椅,大家还是克制地拱手示好,将此事抛诸脑后。 许歌看着他们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只觉得肚子里笑得打颤。 ……如果这里不是太和殿,说不定这些“年轻才俊”就得打出猪脑子来……谁都是天之骄子,自然是谁都看不上谁…… 太和殿中众人尚未完全落座,龙椅后便传来一串金钟长鸣。 大太监率先登台,清了清嗓子。 他拿腔拿调地抱起双拳,尖声细语地喊道:“吉时已到!” 那些尚未决定好位置归属的公子们急忙坐下,也不顾得屁股下面是什么位置了,可千万不能在燕王面前丢了脸面。 许歌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他看着那些公子伸长脖子的模样,嘴角不断哼笑。 那些家伙屏息以待,简直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大鹅。 大太监站在高处,见到所有人已经落座,又清了清嗓子。他转过身去,率先一鞠到底,“恭迎陛下!” 尖锐声音穿透屋顶,龙椅之后钟鼓齐鸣。 大殿中等待的公子们纷纷起身,随着钟鼓声响又一一跪下。或许有几人还有些迟疑,但是见到身边众人都是这么做的,也就弯曲了膝盖。 柳来秀看着大家卑躬屈膝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 许歌拽了拽柳来秀的衣角,小声说道:“现在知道坐角落里的好处了吧。”他笑眯眯地坐在原地,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咱们不用跪,反正从龙椅那边也看不到咱们。大家都知道武家人在武道上没什么天赋,我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过人的眼力了。” 柳来秀稍稍想了片刻,已经错过了山呼万岁的时刻。前排众人已经拜倒,可别说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当真显得不抬起眼。 “安心安心。”许歌拍拍柳来秀的肩膀,指了指他桌上葡萄,“你不吃吗?” 柳来秀扭头一看,许歌桌上已经空无一物,就连葡萄皮都被吞进了肚子。他无奈摇头,将自己的葡萄往许歌那边一推,“都给你吧。” “好兄弟,我承你的情。”许歌向柳来秀竖了根大拇指,又低头吃起葡萄来。 山呼过后,太和殿中鸦雀无声。 别人不敢抬头,许歌却聚精会神地望向登台方向。他算是在外面见过了武珲常服的模样,就是不知道穿龙袍会是什么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许歌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咳咳……” 许歌挑了挑眉,他身后可就是太和殿的大门了,难道是守护太和殿的金甲侍从没忍住咳嗽?这未免太不称职了吧。 不过这事情也是与他无关,他依旧嚼着葡萄,头也不回。 随后,许歌又听到身后的轻咳。 “咳咳咳……” 许歌皱了皱眉,小声道:“我说兄弟啊,你这样咳嗽要是让被人听到,你是要……”他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然后看到黑袍龙纹的武珲。 武珲一身龙袍,正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许歌额头上那冷汗立马流了下来。 ……这糟老头子不按常理出牌啊……怎么就从大殿外面进来的啊…… 武珲玩味地看到许歌,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许歌咧嘴一笑,递上两枚葡萄,“吃?” 武珲看着许歌手里拿着的那两枚最小的葡萄,直接翻了个白眼。他冷哼了一声,挥动长袖,跨入太和殿中。 其余公子这才发现武珲从身后到来,赶紧调整了磕头的方向。 许歌撇了撇嘴,装模作样地拱手弯腰,只是那姿势见不到半点尊重。 有些人见到了许歌“冒犯”武珲的瞬间,多是幸灾乐祸地冷笑,只觉得自己少了个对手。唯有陆晨阳望向许歌时候,眼中透着担忧。 许歌浑不在意,依旧没有下跪的意思。 武珲最后看了许歌一眼,挥动长袖,从太和殿中轴处一路步向龙椅。他这一走,足足走了快半炷香的时间,期间目光扫视,似是将每位公子的面孔记入心中。 他身后那些大太监们为他调整衣摆,时刻维护着大王的威仪。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甚至有人双股打颤,不敢抬头。 许歌真是为那几人担心,唯恐他们在现场直接尿了裤子,会被金甲侍从叉出去。 武珲从跪伏的人群之中走过,终于走上了自己的龙椅。他在桌前坐下,最后扫视了一圈,这才沉声说道:“诸位免礼平身!” 许歌撇了撇嘴,重新坐下。 那些公子如释重负,这才纷纷起身,只不过他们可不像许歌这样大胆敢坐——武珲这明显是话没说完呢,哪有这些小辈落座的份儿啊。 武珲看了一眼许歌方向,也不知有没有看清。他向在旁伺候的大太监挥了挥手。大太监便上前两步,高声说道:“皇恩浩荡,今日宴会只为见见天下俊杰,为大燕选拔栋梁之才,只求大燕后继有人绵延万年。” 众人垂首听着,不敢造次。 许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谁都知道最终目的是为了给武令月选驸马,什么见见天下才俊,那都是托词。 场面话说完,大太监又高声喊道:“诸位见到场上十张桌椅,乃是钦天监夜观星象,见十星拱日之异象,说明我大燕未来将有十名才俊辅助。” “听闻各位公子各有异宝为我大燕添光加彩,不如此时呈上,以壮大燕王室威仪!” “嘁……”许歌吞下最后一颗葡萄,“这就是要献宝了呀。” 230 蛟龙独角 对于献宝这个事情,许歌觉得吧,就是四个字——轮番耍猴。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参加了这次大选,有些猴不得不耍。许歌抬头想了想,决定好好耍耍他们。 台上,第一排第一位公子已经走上前去。 他作为过门关的第一顺位,定然是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让负责把握第一关的官员们眼前一亮。 第一个人,总会收到更多瞩目。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有希望看他出丑的,又想要看看燕王反应的,更多人是忐忑不安。 往往第一人过后,大家才会对燕王评判的标准有个预期准备。 柳来秀朝那人看了一眼,点头说道:“一身贵气,该是个王孙贵族,想必有所依仗。” 许歌同样瞅了那人两眼,撇嘴说道:“肯定上不了大殿。” 柳来秀没有说话,只是望向殿上。 那名公子锦衣玉袍,面如冠玉,行走之间步履平稳,真有种人中龙凤的味道。他施施然走上前,慢悠悠地朝武珲行了一礼,“小子齐国田不予,拜见燕王。” 武珲打量了他一番,抬了抬手,“免礼。” 许歌搜索了一番左徒贡整理的资料,认出了那人身份。 田不予齐国逍遥王之子。 那逍遥王是齐王胞弟,在天下素有贤德之名。他的儿子会来燕国争夺驸马之位,也不算出人意料。拖死田不予成功讨得武令月,那将来齐国与燕国之间的联系将会更加紧密,对六国中国力最弱的齐国算是一大好处。 田不予站直身子,慢悠悠地说道:“小子从齐国而来,见过大燕地大物博,有良田美酒,更有……” 许歌打了个哈欠,随意地用手掌撑着脑袋,他一向不喜欢这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田不予花了许久赞美燕国,又花了许久描述自己所带保护。 号称当年千人船队出海捕蛟,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死伤百余人,方才擒拿下一只巨蛟。他所带来的宝物,正是那只蛟龙的独角。 可说是天下仅此唯一的稀罕物件。 台下听着的其他人,有些听着这些故事便露出羡慕神色。在他们看来,有着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保护,这位齐国王子定然是由机会获得大殿上的一个席位。 随着田不予话音落下,台下四名金甲侍从将那蛟龙独角抬了上来。 殿中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那独角足足有一人高,直指天际。独角被打磨的光滑可鉴,当真如同珠玉一般美轮美奂。 有人沉迷在这绝物之中,也有柳来秀摇头惋惜,“浪费了。”他看了许歌一眼,“还是你说的对。” 柳来秀话音落下,台上展示也告一段落。 田不予毕恭毕敬地站着,遏制着脸上得意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大殿最上方的座位上,在他看来第一之位已非他莫属。 底下众人或是扼腕,或是激动,只等燕王对此评价。 又过了许久,燕王武珲似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说完了?” 田不予闻言一愣,呆呆地答道:“说完了。” 武珲轻哼了一声,“蛟龙独角天下罕有,更别说如此庞然大物。可惜……这独角出了放在屋中观赏,还有何用?” 田不予完全愣在了原地,这算是被武珲彻底问住了,“这个……这个……有什么……” 大殿之中议论纷纷。 柳来秀摇头说道:“其实蛟龙独角倒是打造宝剑的好材料,可惜……” 龙椅上,武珲继续说道:“蛟龙争斗一生,其角上汇聚一身精华,当是伤痕累累。这些伤痕虽是不够美观,但是自带威慑煞气,若是找到能工巧匠,说不定能够打造出一柄绝世神兵来,这独角还算是有些用处,可惜啊……” 田不予脸色已是惨白,哪怕武珲没有把话说完,他也明白了武珲话里意思。这是嫌弃他华而不实地打磨了蛟龙独角,反而散去了这一身煞气,让这蛟龙独角成了彻彻底底的摆设。 燕王不喜欢摆设。 台下众人也算是明白了燕王挑选座次的标准。他们心中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上去献宝,没有丢人现眼。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在仔细思考自己将要提上的宝物,是不是燕王想要的有用之物。 许多人脸色铁青,显然他们所准备的,或是价值连城或是天下一绝,但是从实用性上来说,当真是一无是处。 柳来秀好奇地看向许歌,“我见到了那蛟龙独角,才能判断此人必败,你……” “很简单啦。”许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他身上服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齐国人。齐国为何是六国末尾,还不是因为他们喜好奢华的国风?上行下效,齐王自己便是个喜欢骄奢淫逸的主,下面的子孙官人,哪怕是有着贤德之名,怕是作为也够不上贤德二字。” “都说实干兴邦,武珲虽然不是个风评很好的大王,但是燕国祖训如此,他哪怕有些变化,在潜移默化之中也会受到影响。再者说了……” 许歌顿了顿,“这次挑选驸马,对外的由头还有一个,那就是为燕国选拔年轻才俊,那可是要真材实料的,光是靠着别人搏杀来的蛟龙,能抵什么用处?” 柳来秀点了点头,认同了许歌的观点,也就不再说话。 大殿中那孤身一人献宝的田不予就有些下不来台了。他面色难看,方才还觉得甚为受用的目光,此刻仿佛芒刺在背。 齐国逍遥王的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凌辱,而且是当中羞辱。此时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又碍于武珲,不能发作。气得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 武珲没有让他承受更多煎熬,向一旁大太监挥了挥手。 大太监得了暗示,便朗声说道:“齐国田不予,献宝蛟龙独角一只。”他这话喊完,方才帮忙运送蛟龙独角的金甲侍从便掉转身来,重新到了田不予身边。 他们“邀请”田不予落座。 田不予勉强向武珲行了一礼,转身向自己一开始的位置走去。 第一位田不予送上宝物,场面却是冷清了下来。 第二位公子并没有立即上前,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看起来他准备的应该也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武珲倒是没有按照顺序催促第二位公子上台,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料想到了这种可能出现的局面。 燕王不说话了,大太监便照本宣科地嚷嚷道:“哪位公子自愿献宝?”这便是将指名道姓变成了自告奋勇。 毕竟来的这些公子都是各国的青年才俊,有了第一个例子,武珲也不想驳了太多人面子。 许歌环顾一周,在心中又骂了一句。 ……武珲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田不予第一个上台说不定就是他武珲安排的……借此来敲打齐国吧……听说燕国和齐国有一片国土交接的地方一直存在争议,现在倒是借机落了齐国好大的面子…… 不过这话,许歌是不会说出口的。 要说与燕国关系最差的那必定是多年摩擦交战的狄国,而关系最平稳的就是蜀国。主要是蜀国身处于群山峻岭之中,不怎么走出来,别人也不怎么进来,几乎和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都是泛泛。 这边田不予下场,场面立即冷了下来。 许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他见到没有人准备上台,便想要起身抬手。 另一道身影几乎与许歌同时起身。 那名所谓“少年亚圣”的“文坛未来领袖”…… 罗国。 231 第一之位 罗国站了起来,再次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 谁都没发现站在角落的许歌。 倒是龙椅上武珲朝许歌方向望了过来。 许歌摸了摸鼻子,又径直坐了下去。 武珲少见地皱起眉头,罗国顺着武珲目光方向回头查看,只看到闭目养神的许歌。倒是柳来秀与罗国对视了一番。 罗国同样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重新面向龙椅。 武珲已经放松了眉头,朝大太监挥了挥手。 大太监朗声说道:“燕人罗国,上前献宝。” 罗国微微扬起下巴,高傲的像是公鸡。他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走出,沿着武珲上殿的长道缓缓而行。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 锦囊开启,一股异香弥散开来,让所有人头脑为之一清。 人都说罗国是一名香公子,便是因为他有长年服用香丸的习惯。据说这种香丸是他从西域通过特殊渠道求得的秘方,世上仅此一件。 因为他常年服用这香丸的关系,哪怕是说话流汗也带着阵阵香气,这香公子之名便不胫而走。 许多人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香囊,心中猜想这位香公子是不是准备将秘方送给燕王。然而这香丸的配方虽然说是世上仅有,但是武珲明确表示了不喜欢无用之物,罗国便是这种无智之人? 众人脑中升起疑问。 许歌仔细地将罗国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故弄玄虚,怀里才藏着真东西呢。” 柳来秀同样目光闪动,见到罗国前襟处隐隐约约的书册轮廓,顿时认同了许歌的猜测。 在场众人,许歌与柳来秀武功最强,隔着最远距离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其他公子只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罗国此时已走到大殿中央,朝武珲行了一礼。他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衫。许歌记得在宫门外似乎还不是这个打扮,这个罗国当真是骚包的很,就走这么几步路还要换一身衣服。 武珲示意罗国免礼,略带兴趣地打量着罗国,“久闻少年亚圣之命,今日罗公子想要献上的,难道是这个香丸的配方?” 罗国笑着说道:“天下之土皆是王土,臣子之物便是陛下之物,若是陛下对学生这配方感兴趣,学生自然心甘情愿送上。” 武珲挑了挑眉,眉宇之间有些失望。 “不过!”罗国微微加大音量,“学生今日所献之物却不是什么香丸配方,而是轻若鸿毛重于泰山的宝物!有此物在,学生敢保我大燕五十年太平天下!” 此话一出,座下皆惊。 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注视着罗国。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保大燕五十年太平。 不少人心中恶意地想到,一定是罗国在危言耸听!还以为他罗国会有什么今天的本事,看来多是吹牛的本事。 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反正罗国这语出惊人,瞬间抓护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就连武珲都坐直了腰背,微微前倾着上半身,“何等宝物,能有罗公子所说奇效?” 罗国勾唇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奏章,“锦囊妙计,皆在其中。” 武珲立马示意大太监,“快快呈上来。” 大太监得令,三两步走入殿中。 罗国单手将奏章递了过去,大太监双手接过。 许歌注意到这个细节,更注意到两人接触之时,那位大太监朝罗国露出了一丝谄媚的笑脸。两人若不是同盟,那这位大太监便是看好罗国,也进一步说明武珲想要的东西,便是实实在在的有用之物。 大太监收了奏章,快步回到龙椅旁,跪地呈上。 武珲拂手拿过奏章,就在这大殿之中径直读了起来。他一边读一边脸色变化,时而欢喜,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气愤皱眉。 大殿中央,罗国负手而立。 他甚至都不去看武珲的神色变化,他的目光直视第一之位,在他看来这第一之名已是他囊中之物。 武珲研读奏章,这一读却是忽视了大殿中所有人公子们。 公子们见到武珲读得如此认真,谁也不敢造次。 这会儿,整个大殿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武珲手指划过纸张的微微声响。 许歌也是心痒痒的,好奇罗国到底是写出了什么大东西,让武珲看得如此着迷。 直到一炷香后,武珲方才长呼了一口浊气,将奏章重重放下。他闭目沉思,抬起双手按摩着酸胀的双眼。 大太监是个知心人,赶紧为武珲递上参茶。 武珲挥手拒绝,重新展开双眼,直视着罗国,“少年亚圣,名副其实!此策宛若上古时候昭烈帝与武侯隆中对,太宗与晋阳令狱中对,令孤茅塞顿开,大开眼界!” 罗国脸上笑意更浓。 武珲甚至挥退了大太监,径直走下高台,亲自把住罗国双臂,“这第一之位,非君莫属!” 他亲自把着罗国双臂,将罗国送到了大殿第一的座位之上。 台下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能够燃武珲如此看重,看来这位罗国绝不是华而不实之人,那份放在武珲案上的策论,当真有着绝世才华。 有不少其他国家赶来的公子已在心中暗暗盘算,若是此次不能成功成为驸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将罗国的这份策论弄到手,也好让各国有所准备。 大家心思各异,武珲又与罗国耳语了两句,能够看得出两人相谈甚欢。 临别之时,武珲特意拍了拍罗国的肩膀以示鼓励。罗国泰然受之,一副就该如此的表现。 面对罗国如此高傲,武珲也不在意,重新回到了龙椅之前。 又轮到下一人继续献宝了。 这下大殿重新安静了下来,更没人敢上台献宝了。 先有田不予大受打击,又出了一个罗国技惊四座,这时候上台若不能出类拔萃,只怕是会丢掉所有面孔。 许歌轻哼了一声,便准备起身叫阵。 这一次,又有人阻止了许歌。 那人正是许歌身边的柳来秀,“许兄,可否将这个机会先让给我?” 许歌微微一愣,随后耸肩抬手,“随你。” “谢谢。”柳来秀轻轻点头,挺身而起,“陛下!草民有一问!” 柳来秀气势惊人,一句话出便如在众人耳边乍起惊雷。 武珲定睛望来,见到柳来秀一表人才,立马点了点头,“何问?” 柳来秀指向罗国,“这第一之位,可是不变?” 众人一片哗然,罗国刚刚坐上第一之位,立马就出了个柳来秀叫板,这下有好戏看了。 武珲听着柳来秀话语,嘴角微微翘起,“这第一之位……” 他也望向罗国,“自然是能者居之!” 232 残剑罢了 众人听到武珲的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望向第一位置上的罗国。 武珲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哪怕谁坐上了前十的位置,这位置也不稳固。后来之人随时可以对前十之位进行挑战,一旦挑战成功,坐在前排的人就需要挪挪位置。 能者居之,也就是强者居之。 罗国坐在第一的位置上,见到柳来秀起身,也是稍稍侧目。他面上带着淡淡微笑,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成器的晚辈,隐约有些倨傲,至少还保持着自己佳公子的形象。只是他不断揉搓香囊的手指,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还是年轻。”许歌笑了笑,朝柳来秀挥了挥拳头,算是给刚认识的好朋友打气。 柳来秀额首微笑,与许歌对视后便向大殿中央走去。 龙椅旁,大太监已经接过了礼单。他随意地扫了一眼,随后面露惊讶,怯怯地看了武珲一眼。 武珲注意到大太监的神色变化,不悦地挑了挑眉。 大太监垂下面孔,快步走到武珲身旁,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 武珲也是脸色微变,朝大太监挥了挥手,“照实说吧。” 大太监得令而去,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柳来秀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静静等候。 台向众人看看柳来秀又看看大太监,他们很是期待的模样,不知道柳来秀会献上何等宝物,居然敢于挑战罗国。 大太监见到众人安静下来,朗声说道:“燕国柳来秀,献上木剑一柄。” 他的话音还在大殿中回荡,殿中众人便发出一串惊呼。 这献礼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一柄木剑? 一柄木剑就敢挑战罗国?人家可是献上了安国定邦的大计,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至少已经得到了武珲的肯定。 身为燕国大王,哪怕武珲有不少不着调的传闻传出,他那基本的眼光还是让天下人信服的。柳来秀是哪来的自信,一柄木剑就能敌过罗国,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众人心中这么想着,多数人脸上也是如此表示。 罗国更是发出一声讥笑,手掌从香囊上拿开,不再去看柳来秀。 许歌抱起双臂,不屑地环顾四周。 也就是这些井底之蛙才会如此大惊小怪,只知道从表面来辨别事物。 殿中众人议论之时,已有金甲侍从将柳来秀的礼盒抬了上来,就放在柳来秀脚边。 柳来秀向他们几人点头谢过,笔直地站在大殿中央,对其他人的质疑浑不在意。他单膝跪下,将礼盒打开,“草民献上木剑一柄。” 礼盒开启,露出盒中古朴的木剑。 那木剑看起来破破烂烂,还有着不少划痕纵横其上,甚至剑身上还有一些霉点,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未曾洗刷。 罗国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去看。他原本便不通武器,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最多就是看得出这木剑年代久远,怎么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大大小小,算是个古董吧。 这位少年亚圣给了这木剑一个“古董”的标签,其他人也多是如此看待。唯有那么几人,目光落在那木剑之上,怎么都挪不开眼睛了。 武珲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立即表态。 他端坐龙椅,远远观察整座大殿,见众人表情收入眼中,“柳公子何不为我们介绍一番?这柄古剑有何奇特之处?” “得令。”柳来秀抱拳行礼,淡淡说道:“这柄木剑,乃是当年燕武王学剑之时所用宝剑,直至多年于战乱之中遗失,草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剑,特物归原主。”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静。 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柄木剑的存在,他们纷纷将探究地目光投向武珲。 武珲也是吃了一惊,隐约站起身来,又轻轻坐下。 他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当真是老祖宗的佩剑?” 罗国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柳来秀能够找回燕国王室古物,这东西对于燕国来说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鼓舞,最重要的是从私人感情上能够让武珲对此加分不少。 柳来秀一句话介绍完自己的木剑,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大殿中央,一副静候发落的模样。 许歌却是在角落里摇了摇头。 ……柳来秀还真是不会说话,估计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就这么一句话算是介绍完了?这可不行…… 武珲轻咳了一声,思索着这该怎么排名。 就在武珲思索之时,有一名公子站起身来,“禀告大王!小人有问!” 众人扭头望去,见到那是一名富家公子,气焰嚣张轻蔑,似乎对那木剑很看不上。 许歌并不认识那人,笑呵呵地围观笑话。 武珲望向那人,“你是……” “小人鲁克。”那富家公子抱拳回应,随后侃侃而谈,“小人家中做的是兵工生意,对武器防具也算是有些了解,所以对柳公子献上的木剑有些疑问。” 武珲抿了抿嘴角,抬手道:“畅所欲言便是。”他正对柳来秀的献礼拿捏不定,也想看看别人是如何看待。 鲁克得令拱手,兴奋地走出自己位置,行到大殿中央,与柳来秀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从他那兴奋搞得神色来开,该是为自己能够在武珲面前露脸而兴奋。 许歌心中冷笑了一声,静看那人有何屁话要说。 鲁克再次向武珲行了个跪拜大礼,这才起身指着木剑说道:“要小人来说,这木剑还不知道真假如何呢。” 殿中一片哗然,武珲也是微微皱眉。 大家都是同种想法,谁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上信口雌黄吧,丢了面子那是小事,欺君之罪可不是这么好推脱的。 被控告的柳来秀冷冷地看了鲁克一眼,抿住双唇。 鲁克歪头道:“刘公子可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万一你要是恼羞成怒了与我动手,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柳来秀面色发冷。 武珲插话道:“在孤这大殿之上,没人敢与你动手。” “有大王这句话,小人就放心了。”鲁克得意一笑,再次朝武珲弯腰行礼。 武珲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挥手道:“你质疑他人也该拿出证据来,总不能听你空口白话。” “大王说的是。”鲁克收起架势,背起双手绕着礼盒打转,“大家都会到,我鲁家多年做机关术的生意,对于兵器防具还有些心得,自然不容易被宵小蒙蔽。” 鲁克话中夹枪带棒,许歌越听越是火大。 也就是柳来秀脾性冷淡,没有立即发作。 鲁克冷笑说道:“小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木剑也就是做旧了的赝品,随便一个资深工匠都能打磨出来。数百年的历史,一柄木剑说不定早就被愚昧百姓当成柴火烧了,当时兵荒马乱,哪能保存至今?柳公子想要鱼目混珠,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鲁家机关兵械的名号也算是天下闻名,众人听完鲁克的解释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望向柳来秀之时,隐约带了质疑之意。 鲁克望见众人表情变化,得意地勾起嘴角,一拂衣袖,冷笑说道:“既然是武王学剑之用,恐怕材料也不特殊,想要仿造起来并不麻烦。若是随便个人拿出一柄木剑来都说是武王用剑,那武王用剑这天下岂不是千千万万?要小人来看,这柄木剑,也就是柄仿制的残剑罢了。” 酒席之间议论纷纷。 柳来秀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这是正品。” 他不屑解释,也是不善解释。 只是这苍白的一句话,只是让别人觉得他被人看穿了根基,无言辩解而已。 就当所有人对柳来秀的质疑达到最高峰之时,大殿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一群井底之蛙!” 众人闻言一窒,顺着声音来处望去。 许歌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一群有眼无珠的白痴。” 233 博闻强记 许歌这句话,算是把在场众人全都骂了进去。若是要深究的话,怕是连武珲也在这辱骂之列。 有人听到许歌的叫骂,顿时怒发冲冠,就要拍案而起。 他们正想骂上许歌两句“你算什么狗屁东西?”有些认识许歌的人又把各自好友拽回了原位,“他是许歌……” “许歌?难道是那个许歌……” “就是那个,西蜀花晨阁的大少爷,九霄门徒,一入王都就名声大噪的煞星……” 有些胆小的人立马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许歌,唯恐惹了煞星。就算是胆子大的,也不再发声,只是怒视过去。他们都是为了驸马大选而来,可不想凭空惹了麻烦。 人的影、树的皮,许歌在昌隆已是人尽皆知。 旗木德倒是想和许歌怼上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每每许歌出头闹事,都是颇有把握,这次要是贸然出头,会不会又触了霉头? 他这么一迟疑,倒是王子仲率先站了起来,“许歌!这里是太和殿,天下面前,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许歌瞥了王子仲一眼,朝武珲随意地拱了拱手,“小人说话粗野,还请大王海涵。” 武珲饶有兴趣地看着许歌,抬手道:“无妨。” 王子仲暗中咬牙,他既然已经站了起来,便不会轻易做下,“大王宽宏大量,不在意你不敬之罪,不过你说我们都是井底之蛙,这事情可不能一笑而过。” “少爷我说你们是井底之蛙,难道还说错了?”许歌掏了掏耳朵,“放着宝剑说赝品,你这个什么鲁家公子对吧,回家买根粉条上吊得了,真是给你们鲁家丢人。” 鲁克勃然大怒,但是武珲面前他也不敢发作,只能恨声说道:“你说我将宝剑看成赝品,在下倒是想要听听许公子的高见!” “行吧……”许歌耸了耸肩,“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他从大殿最角落走出,穿过人群,“借过借过。”他这大摇大摆的动作,倒是让一众公子对他更加不满起来。 许歌慢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站在柳来秀身旁。 柳来秀低声道:“其实你不用……” “我们是朋友吧。”许歌笑着回应,“这种时候不帮你,那还算什么狗屁朋友。” 柳来秀微微张嘴,最后淡淡说道:“未来若是武斗,我让你三招。” 许歌抬手虚点,“那我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也让你三招。”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一旁的鲁克可就等不下去了,“许公子!你的高见呢?” “急什么急?”许歌白了鲁克一眼,“时间再长,真的也不会变成假的。” 鲁克冷笑一声不做回应。他袖手一旁,静静看着许歌要如何为柳来秀辩解。 许歌抬脚一踢锦盒,盒中木剑便弹射而起,轻巧落入掌中,“好剑,果然是好剑!”他将木剑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鲁克看不下去了,“就是一柄破剑,我家店里最差的学徒工都能打出更高明的兵器来。”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尖啸。 许歌轻甩手腕,竟是一木剑刺向了鲁克咽喉。 鲁克大惊失措,根本无从躲避。 许歌这一剑势如闪电,隐约间将木剑刺出了一道残影。 一众公子惊呼四起,王子仲怒喝出声,“许歌!你敢当殿行凶!” 木剑急速而起,又急骤而停。 剑尖正停在鲁克喉结之上,鲁克吓得连退三步,深深喘息。 “王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许歌收剑微笑,“我只是让鲁公子好好看看,这柄木剑可是仿品?” 鲁克气急败坏道:“有你这么让人看剑的?” “如何不能看剑?”许歌突然严肃道:“就我方才那一剑,若是寻常铁剑也该剑身崩裂开来,可你看这柄木剑,可有半分损毁?” 鲁克闻言一愣,再看那木剑,虽然还是残破模样,确实没有解体的征兆。 为何说是宝剑配英雄? 主要还是寻常兵刃到了高手手中,往往受不了高手出手之力,所以人人才对宝剑神兵趋之若鹜。 许歌收了木剑,环顾四周,“你们这些公子们,谁知道这柄木剑的由来?” 无人应答,不少人或许听说过武王的一些历史故事,对于细节知之甚少。 “你们当然不知道了。”许歌嘿嘿一笑,“因为武王当年起兵之前的故事世人知之甚少,而很凑巧,我花晨阁祖辈便曾与武王共闯江湖,这才留下了只言片语。” 许歌举起木剑,轻声说道:“这柄木剑还有个名字,名为六三巳。” 六三四? 众人脑中一片茫然,这算是什么鬼名字? 许歌把木剑倒置过来,将剑柄朝上向众人展示,在那剑柄末端当真刻了“六三巳”三个字。 “这……”鲁克像是吃了一惊,随后胀红面孔,向众人吼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刚刚看到了刻印,突然加上去的。” 许歌撇了撇嘴,朝武珲抬了抬下巴,“想必关于这个六三巳的故事,大王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武珲略微皱眉,瞪了许歌一眼。 许歌这是要他这位大王当众给大家讲故事了? 不过他转念思索,回忆着小时候读过的祖宗故事,还真的记得“六三巳”这么个记载。那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大,正是喜欢江湖故事的时候,便对祖宗闯荡江湖的事情特感兴趣,简直可以说典籍倒背如流。 此时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他只能无奈叹息,故作威严地说道:“六三巳前辈,确有此事。” 殿中一片哗然,纷纷望向许歌。 许歌笑着将故事娓娓道来,“据说武王当初习武之时,有一位好友同他共拜师门,两人交情甚笃。那位六三四前辈天资惊人,比武王还要高上一二。只是天妒英才,那位六三四前辈意外陨落,武王便持其遗愿,挽其长剑继续闯荡江湖。” 他用木剑舞出了一个剑花,“那位前辈生于六月初三巳时,武王便将六三巳刻在木剑之上,以此提醒自己不可忘记初心。” 众人露出恍然神色,对当年之事啧啧称奇。 许歌看着剑上道道印记,缓缓说道:“武王凭此剑闯荡江湖,不断以自身真元勾连木剑,使得木剑通灵坚不可摧。然而在闯荡江湖的过程中,强敌无数,木剑上依旧是伤痕累累。” 他叹了口气,对那段历史满是向往,“这剑上一道道伤痕,便是武王肩上一份份荣耀。可恨不能生于那时,见不到武王英姿。”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点头,看着这柄木剑,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那段动乱传奇。 鲁克见到众人被许歌三两句话倒戈,有些气急败坏地拦在许歌身前,将众人目光遮挡,“你们别听他信口雌黄,就算,就算故事是真的,这柄剑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伸手指着许歌,“你们花晨阁知道这段往事,说不定就是你们伙同柳来秀作假!” 龙椅上,武珲眉头紧皱,他对这位鲁克公子的表现很不满意。 许歌也是心中火气,目光冰冷地看着鲁克,“你可以侮辱我许歌,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朋友,更不能侮辱花晨阁!” 鲁克冷笑道:“在下不过是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许歌眯起双眼,“很好……” 他突然运起真元,直向鲁克挥剑,“少爷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实事求是!” 刹那之间,半步天位真元激荡。 大太监急忙高喊,“保护陛下!” 234 你们先来 真元震动之下,整个大殿突发变化。 谁都没想到许歌会突然动手,但是王宫大内时刻做好准备。 金甲侍从迅速上前,结成阵列将许歌三人围在中央。内有盾牌刀斧,外后长弓弩箭,队列之中还夹杂了几个飞网手,对着许歌虎视眈眈。 大太监横身挡在武珲面前,而武珲龙椅后方的阴影之中,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扭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探。 许歌感到了窥探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反正他的目标并不是燕王武珲。 一瞬之间,他将激发出来的真元注入木剑之中。 木剑随之震颤,隐约之间发出一声龙吟。 就在剑身之上的那些破损印记,陡然之间放出了光亮。光芒将破口修补,凝聚成一柄完整的长剑。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木剑所发生的变化。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木剑吗?”许歌注视着面前鲁克。 “那,那是……我……”鲁克结结巴巴,手足无措。 “嘘,不要说话。”许歌咧嘴一笑,手腕抖动,“用你的身体去感受!” 话音落下,许歌猛然挥剑。 破剑上剑芒大亮,鲁克面露骇然。 武珲正想开口制止许歌,却见到更为诡奇难测的画面。一个伟岸稀薄的光影竟然出现在了许歌身后。 那光影同样手持长剑,几乎与许歌融为一体。 “这是……这是……”武珲激动地站起身来,那光影虽然模糊,却是和祖宗画像上的人影一模一样。 燕武王光影再现! 许歌感受着光芒笼罩的奇妙感觉,隔着数百年的光影,他在此刻与当年一统天下击败六国联军的燕武王共处一室。 所有人都忘了慌张,忘了惊讶,甚至忘了呼吸。 就连龙椅后那黑暗中的影子也愣在了原地。 许歌稍稍回头,想要看看燕武王的面孔,但是一股霸道剑意从木剑上反震回来,让他几乎捏不住手中木剑。 “该死!”他急忙双手持剑,全力与剑意抗衡。 可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硬生生举起长剑,又硬生生一剑斩向惊慌失措的鲁克。 光影与许歌分离开来,带着无双霸气扑向鲁克。 鲁克浑身震颤,偏偏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燕武王手持光剑,杀到自己面前。 “该死!!!”许歌可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他咬紧牙关,全力激发真元与剑意抗衡,“死人!就!安静一点!” 许歌牙龈出血,全力撤回长剑。 剑刃当空,光影一阵晃动。 就在燕武王将要斩杀鲁克之时,他失去了剑意支持,散成了点点星光。虚无之中,众人耳边似乎听到一阵轻笑。 就像是数百年前的先人,今日又给大家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啪”的一声脆响,经历数百年光阴,木剑终于难堪其重,崩断成了无用的木块。 鲁克吓得双腿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许歌气喘吁吁地捏着仅剩的剑柄,扭头看他,“怎么,呼,怎么样?这剑可是赝品?” 鲁克咽了口唾沫,羞愧地低下头去。 许歌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望向鲁克胯下,正好见到一滩阴湿。 鲁克面脸通红,却是双腿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直到此刻,殿中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武珲缓缓落座,有些可惜地看着许歌手中断剑。他也注意到了鲁克的丑态,心中更是不满。 若不是鲁克一再挑衅,许歌也不会激发木剑证明真伪,也不会因此毁了木剑。这可是能够和老祖宗交流的好东西,居然就这么儿戏般的毁了。 武珲越看鲁克越不顺眼,厌恶地挥了挥手,“拖出去,永世不得录用!” 鲁克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金甲侍从扛出了太和殿。他一边被往外拖,一边还感恩戴德地高呼不止,“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当着大王的面吓尿了裤子,还诬陷正品为赝品。武珲没有杀他,还真是一件值得感恩戴德的事情了。 鲁克的感恩声渐渐远去。 几名伺候太监立马趴在地上将鲁克留下的污糟清理干净。列阵的金甲侍从也撤了回去,隐藏于黑暗之中。 大殿中众人经历方才奇景,一个个心绪难平。有些互相之间关系紧密的,已经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了起来。 许歌恢复了呼吸频率,无奈地看向柳来秀,“柳兄,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柳来秀摇了摇头,“得见武王英姿,值得。” 许歌嘿嘿一笑,在将木剑仅剩的剑柄连着残骸放入锦盒。他朝武珲眨了眨眼,“大王,此剑物归原主,不知大王给柳兄怎么个评判?” 武珲恶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刚才还是宝剑,现在确实就是破剑了,你小子还问老子怎么给个评判?” 许歌稍稍耸了耸肩,并不畏惧地用眼神回应武珲。 “这事情我也不想的嘛,谁叫人家步步相逼呢。” 他原本只是想激发出木剑上残留的剑意,吓唬吓唬鲁克,谁知道燕武王牛气冲天,隔了数百年还能靠着剑气显灵。 方才要不是许歌全力控制,鲁克这会儿已经成了一滩肉泥。事情若是发生到那一步,就算是武珲也会头大如斗。 武珲性子跳脱,却不是傻瓜,自然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朗声说道:“柳公子献宝有功,可惜宝剑虽然无价,仍旧是过去之物,着眼于未来大计,只能请柳公子暂居二席。” 许歌在心中叹气,给了柳来秀一个歉意的眼神。 柳来秀报以微笑,让许歌不要放在心上。方才若不是许歌为他出头,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以柳来秀的性格是肯定要吃亏的。 两人一番眼神交流,柳来秀谢过武珲后,快步走到了第二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罗国方才距离现场最近,这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也从未见过这么神奇之事,差点忘记了自己还在驸马大选之上。 直到柳来秀落座,罗国苍白的脸色方才好了一些。 柳来秀没有高他一头,这让他松了口气,甚至还向柳来秀抱拳行了个礼。 柳来秀自然还礼不说。 这会儿倒是剩下许歌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成了众人焦点。 武珲对许歌也是心中有气,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许公子既然已经到了殿上,不如就将你的异宝也呈上来吧。” 许歌心里“咯噔”一下。 ……要坏,少爷我没准备礼物啊…… 他心中还没定数,脸上却是不紧不慢地微笑道:“在下的礼物早已准备好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武珲面露好奇。 许歌脑中计策急转,目光一扫望见了跃跃欲试的旗木德。 ……有了…… 许歌笑着指向旗木德,“大王可见,还有不少公子才俊觊觎这前十之位。在下倒是想要看看,还有哪位公子对前十之位,甚至对第一之位志在必得的?” 他这虽是问话,却没有等别人回答,迅速说道:“大家尽管上来,我的礼物若只是和这位罗国兄比,未免太欺负人了。” 众人一阵愕然。 许歌挥了挥手,“若是没人觉得自己能够比过罗国兄了,那这第一便是在下的囊中之物。” 这话不仅是看不起罗国,更是看不起在场所有公子。 许歌言下之意,我让让你们,你们先来,省得我拿出异宝来,你们谁都不敢上台了。 在场众人谁不是年轻气盛? 大家方才还惊讶于许歌能够激发木剑异状,如今全都陷入了愤怒之中。 罗国望向许歌时候,皮笑肉不笑,那眼神吃了许歌的心都有了。 许歌所言激起群情激奋,人人都是摩拳擦掌。 没等多久,一个令许歌没有想到的人站了起来。 “许兄,下一个就让我来吧。” 陆晨阳微笑起身。 235 你怎么看 许歌没想到会是陆晨阳第一个站起来。 他虽然有些惊讶,不过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自然不会阻拦对方。 许歌直接朝陆晨阳点了点头,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柳来秀身边。他径直盘腿坐下,朝柳来秀笑了笑,“不介意吧。” 柳来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介意。 不过许歌这行为倒是让一旁伺候的宫女犯了难。她们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给许歌上酒,求助似地望向龙椅旁的大太监。 大太监也犯了难,小心翼翼地望向武珲。 结果武珲眼睛一闭,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 大太监脸色发苦,袖口下的手指稍微晃了晃,这是让宫女自己看着办。 宫女脸都青了,手里端着酒壶不知所措。 许歌轻声一笑,“不为难你了。”他起身从宫女手中拿过酒壶,给柳来秀个自己各倒一杯。他朝柳来秀举了举杯,柳来秀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的损失。”许歌拿酒杯和桌上柳来秀的酒杯碰了碰,一口饮下。 等到他一杯下肚,他才发现大殿中安安静静的,像是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 许歌差点被酒水噎住,连忙擦了擦嘴角。 环顾四周,他方才发现等待着的公子们、已经走到大殿中央的陆晨阳、龙椅上的武珲所有人都在看他喝酒。 武珲咧了咧嘴角,“好喝吗?” 许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不错。” 武珲眼中满是无奈,他甚至看了一眼自己的空酒杯……孤还没喝上,你小子就喝上酒了?…… 等待上场的公子们双眼发红,真想这会儿就把许歌给撕碎了。 这些眼神许歌全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就当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喝酒斟酒。 武珲脸颊抽搐了几下,最后叹了口气。他向被晾了半天的陆晨阳抬了抬下巴,大太监接了暗示,朗声问道:“陆公子,有何异宝献上?” 陆公子在场中已经等了片刻,但是他毫不着恼,礼貌地朝武珲一拜,又向众公子与殿上三人拱手行礼。 礼毕,陆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来,“这里还有一份礼单。” 还有一份礼单?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猜想这位陆晨阳陆公子难道是准备了两份礼单?第一份礼单用来通过门口,第二份更重的礼单用来献给大王? ……鸡贼…… 众人心中纷纷如此想到。 许歌倒是饶有兴趣地望向陆晨阳。 柳来秀扫了许歌一眼,便知道许歌心里又有了其他想法。他已经懒得追问了,鼻观口,口关心,心如止水。只要能坐到前十的位置上,他的第一阶段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其他事情与他无关。 武珲面上有些不悦——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大王,或者说他从来都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即便如此,武珲还是向大太监挥了挥手,让大太监接过第二份礼单。 殿下已有人低声嗤笑起来,只觉得陆晨阳犯傻。武珲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没有用的东西,陆晨阳这时候送上第二份礼单又有什么用处? 是自暴自弃?还是自找麻烦? 大太监将礼单递给武珲,武珲漫不经心地接了过去。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随后端坐起来,迅速地扫了一遍。整个礼单并不长,既不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武珲便将礼单发下望向了陆晨阳。 “这是什么?”武珲皱眉问道。 陆晨阳笑着拱手道:“礼单上陆家在昌隆的所有产业店铺。” 殿下一阵倒吸冷气之音。 陆晨阳这是准备献上所有资产?他家是做金银装饰的,整个产业全部献上,那该是多少银两? 武珲的手指在礼单上敲打,“陆公子,身为一国大王,孤绝不会与民争利。” “陛下误会了。”陆晨阳不紧不慢地说道:“小人并非要把所有店铺献上,小人是准备将这些店铺未来二十年的九成纯利上交国库,以充军资。” 武珲听闻此言眉头一挑,顿时有了几分欣喜。 陆晨阳把话绕了一圈,实际效果一致,但是这事情的性质却完全不同了。这是作为商人的陆家自愿献上家产,是国之栋梁,可不是他燕王与民争利。 殿中众人介绍一愣,没想到陆晨阳还能想到这种变相送钱的方式。 转念一想,这生意绝对不亏。 若是陆晨阳未来成了驸马,那么两家变一家,这九成利润上不上交还有什么区别?若是陆晨阳在竞争中失败,他便是用未来二十年的利润,保他们陆家二十年不倒。一张礼单上的店铺,那只是现如今的店铺数量,未来难道他陆家就不能仗着王室宠爱开更多店铺吗? 只怕到时候,他陆家除非做出谋逆大罪,否则绝不会轻易倒下。二十年中,有武氏一族一日,便有他陆家一日。 许歌笑着点了点头,他大致料到了陆晨阳的选择。 若说九霄这一年的学习对他有哪些帮助,一方面是剑术精进,基本完成了天衍剑法的剑谱,另一方面便是打开了眼界,能够从更多角度思考与评价万事万物。 以他对陆晨阳的了解,自然知道陆晨阳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他在得知全部条件的情况下,肯定不会贸然上前,会上前那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武珲非常欣赏陆晨阳献上的第二份礼单。他张了张嘴准备说话,可余光扫到许歌,突然开口问道:“许歌,你怎么看?” 许歌差点又被酒水噎到,他哪里能想到武珲又来找他。 众人听到武珲话语,皆是愕然地看向许歌。他们不明白武珲为什么要询问许歌的想法,这算不算是一种恩典? 许歌不觉得这是恩典,只觉得这是武珲在找茬。 不过嘛,许歌不喜欢麻烦,却不怕麻烦。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觉得吧,陆兄拳拳爱国之心,就像是我这酒杯里的酒水,都已经溢出来了。这样的忠臣若是连前十都拿不到,那才是大大没有道理了。” 说完这话,许歌还朝陆晨阳挤了挤眼睛。 陆晨阳承情地微笑回应。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武珲还真把许歌的话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朝陆晨阳挥手道:“陆公子,第三位落座。” 陆晨阳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再次向武珲跪拜,向众人躬身行礼,这才行到了第三的位置上。 第一第二分别在武珲左右手边,陆晨阳自然而然地走向了罗国一侧。许歌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原本还想问问陆巧茜的情况,看来是没机会了。 陆晨阳走到罗国身边,拱手行礼。 罗国轻哼了一声,礼也不回,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陆晨阳略显尴尬地就地坐下,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许歌挑了挑眉,为陆晨阳感到不满。 这时候又有人站了起来,一瞬间站起了六七个人。武珲也是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那些公子。 这些公子互相对视了一番,争先恐后地喊道:“我们愿捐出未来二十年的家产利润,资助燕军!” “我愿捐出三十年!” “我家五十年!” 罗国轻哼一声,“商贾无德。” 陆晨阳的脸色有些难看。别人这是有样学样,想要跟着陆晨阳投机取巧,既然他陆晨阳可以以此登上前十,那他们为什么不行。 不少公子家比陆家更加有钱,大不了大家最后比谁贡献钱财更大呗。 许歌看得直乐,真像是在看一场猴戏。 武珲的面孔波澜不兴,面部表情地看着争先恐后的人们。他扫了一眼,再次将目光落在许歌身上。 他就是看不得许歌幸灾乐祸。 “许歌!”武珲再次喊道。 所有人都望向许歌。 许歌翻了个白眼,心中叽叽歪歪地骂了两句……你这老家伙,怎么回事儿?少爷我就喝你几杯酒,你就把少爷惦记上了是不是……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上还得站起身来,“我在。” 武珲笑道:“你怎么看?” 236 都是蠢货 许歌无奈地看了武珲一眼。 ……还能不能好好喝酒了……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就是见不得我偷懒偷闲…… 武珲饶有兴趣地回看他,就像是看到了上好的下酒菜。 许歌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得罪人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真不要脸……” 柳来秀在他身边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神情复杂,想笑又强忍着。 许歌清了清喉咙,从柳来秀的桌子后面走了出去。 那些公子听到武珲召唤许歌说话,心情顿时凉了半截。他们之前对许歌可不恭敬,听说许歌是个挺小心眼的人,他不会要进什么谗言吧。 大家忧心忡忡地望向许歌,胆子小点的不敢许歌对视,脸皮厚些的给许歌挤出些许微笑来。 许歌眼珠一转,很是严肃地背起双手,望向那些公子哥就像是在检阅部队。 “大王抬爱,让我说上几句,那我不说的话就是看不起大王,只是我这个人读书少,希望大王恕我不敬之罪。” 武珲暗中翻了个白眼……要是西蜀花晨阁和九霄出来的人都算是读书少,那天下读书人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但说无妨,孤恕你无罪。”武珲还是好奇许歌会说些什么,大手一挥就给了许歌一贴护身符。 许歌咧嘴一笑,背对武珲而立。 武珲并见不到他脸上得意的笑容。 那些公子哥见着许歌脸上笑容,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许歌在大殿左右踱步,“各位公子肯定觉得自己是聪明人,方才陆兄不过是取巧得了位置对不对?” 他脸上笑盈盈的,可没人敢和他搭话。 许歌也没准备得到回答,他笑着说道:“在我看来,陆兄能够灵活应变,想到敬献的方法博取大王欢心,那也算是大大的本事。” 武珲轻咳了一声,对于许歌的用词有些不满。 “大王恕我无罪了。”许歌委屈地辩解了一句。 武珲闻言一愣,只能把话头咽了下去。他挥了挥手,示意许歌继续。 许歌重新转过头来,脸上笑意更甚,“陆兄的临场应变可称为天才之举,至于你们这些依样画葫芦的公子哥们……”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扫过每一位公子,“我不是看不起你们,我就是想说,你们都是蠢货。” 公子们望向许歌的眼睛都直了。 “许歌!”有个脾气暴躁的一拍桌子就冲了出来,“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仗着师从花晨阁与九霄门嘛!就你这混混模样,凭什么在太和殿中大放厥词?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王?还有没有大燕朝廷?” 许歌耸了耸肩,“是大王让我说的。” 那人已经冲到了半步,被许歌这话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有些畏惧地打量着武珲的脸色。其他人哪怕心中怒火冲天,此时也选择了静观其变。 武珲在龙椅上往后靠了靠,“理越辨越明,孤也想知道许公子何以会有这般出格的言论。诸位公子可是本王亲自挑选的年轻才俊,你这是在说孤的眼光不好吗?” 许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不是你眼瞎,还能是我眼瞎不成…… 他心里议论着武珲,嘴上还是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我可没有质疑大王的意思,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我也知道我管不住自己,这才在之前求大王恕我无罪来着。” 武珲又被噎住了,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许歌的要求。不过君无戏言,这苦果他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许歌见武珲不说话了,低头轻笑了一声,重新面对一众公子,“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们你们肯定不服,年轻人嘛,谁能服谁呢对不对。” 他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让在场众人的心情越发不爽起来。他们脸色更臭,这会儿许歌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真有人会当场要与他武斗。 可惜,许歌自问是个好人,不想让他们当场找虐。 他走到陆晨阳桌前,直接拿起酒壶饮了一口,“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最后会有殿前十个座位,更没人知道大王的选拔标准为何。也就是说陆兄和你们一样,只是准备了贵重礼物,没有准备所谓的‘有用’之物。” 许歌朝陆晨阳眨了眨眼,“我想陆兄的第二份礼单,原本应该不是店铺吧。” 陆晨阳闻言一愣,有些为难地望向武珲。 “你不用回答。”许歌笑着摇头,“大王恕我无罪,可没有恕你无罪,你不好回答也是正常的,不如让我来猜一猜。” 他放下酒壶,突然翻身坐到了陆晨阳身侧。 陆晨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许歌拎起了胳膊,“陆兄衣袖上的墨点应该是刚刚染上去的吧。” 众人定睛去看,还真发现了陆晨阳袖口染上了些许墨汁。 “驸马大选这样重要的日子,陆兄自然不会穿旧衣服来。”许歌直接伸手去掏陆晨阳袖口。 陆晨阳有心阻止,可是他和许歌武功相差太多,及不上许歌的速度。 许歌手掌一进一出,掌心里便多了一根毛笔。毛笔在许歌指尖跳动,“我若没看错,这根毛笔应该属于午门外书写礼单的官员。” 宫中用笔绘有细细的金线,仔细打量确实能够辨认出来。 陆晨阳面露惊讶,没想到许歌观察得如此仔细。 许歌继续说道:“以我对陆兄的了解,知道陆兄是谨慎之人。你当时定然是担心在大殿上礼物被别人比了下去,这才防范于未然问门口官员要了支毛笔,好方便你修改礼单。” 陆晨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歌,最后担忧地看向武珲。 武珲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挥手道:“你就照实说吧,孤也恕你无罪。” “大王圣德。”陆晨阳奉承了武珲一句,随后无奈地要摇了摇头,“我出门紧张忘带了毛笔,这才问上官借了一支,没想到这都让许兄发现了。” 许歌将毛笔还给陆晨阳,“你承认个就好,我猜你另一只袖子里应该就是放着预备的空白礼单吧。” 陆晨阳也不狡辩,直接将另一只袖子里藏着的红色礼单取了出来,“备了三张,只是想要多做准备。” 毛笔与空白礼单放在一处,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口冷气既是为陆晨阳谨慎小心,更是为许歌观察入微。光是这一点,后续站起的那些公子便远远不如了。 要些脸面的那些人羞臊的很,径直坐回了原位。 已经冲出座位的那人还不依不饶,“就算陆晨阳准备充分,他临时变卦就是天才,凭什么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蠢货?” 许歌叹了口气,怜悯地望向那人,“人啊,蠢不可怕,怕就怕蠢还不自知。你们像陆兄一样准备新的礼单了吗?你们除了空口说白话和剽窃别人,还会做些什么?绝境之处求变通,第一个是天才,后面的人不是蠢货还能是什么?”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小贼辱我太甚!看打!”他受不了许歌这般冷嘲热讽,直接与许歌拳脚相向。 事实上这次驸马大选并没有没收大家的兵器。对这事儿,许歌也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他没往深处去想。后来见到王宫内外侍卫防务,想必是武珲有自信,有魄力让众人持械上殿。 此时有人与他拳脚相向,许歌也不愿意拔剑。 他不仅不拔剑,还装模作样地退了几步,直接嚎了一嗓子,“大王救我!”其叫声之凄厉,内容之无耻,就连罗国都忍不住盯着许歌看了好几眼。 对方直接被许歌这一嗓子给喊蒙了,那脸色比吃了苍蝇还晦气。 “大胆!”武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殿中众人跪成一团。 许歌叉腰站着,装模作样地大喘气,刚刚那一嗓子可真是“把他给累坏了”。 武珲瞥了许歌一眼,圆圆睁双目瞪着动手那人,“此地容你撒野?” 那人满头冷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人,小人……” 武珲一挥衣袖,“拖出去!” 金甲侍从立即上前,锁住那人双臂向外拖拽。 那人也是慌了手脚,急匆匆地喊道:“大王!您不能如此偏心!方才许歌也和鲁克动手!您……” 武珲脸色越发难看,执勤的金甲侍从立马再上来一人,将闹事者咽喉锁住,径直拖了出去。 大殿中寂静无声。 等到金甲侍从把人拖远了,众人听到大殿中央的许歌幽幽地叹了口气,“傻孩子,少爷我那是为大王试剑,和你能一样嘛……”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贱了! 因为大殿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许歌的“自言自语”。他们联想到方才与许歌对垒的鲁克,还有此刻被拖出去的闹事者,顿时感到了许歌的恐怖。 似乎和许歌对垒,总会输得很惨…… 旗木德看到众人脸色变化,竟然隐约间还有些得意:这破事儿,老子早就知道了。 武珲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缓缓落座,语气生硬地说道:“下一个!” 许歌识趣地拱了拱手,重新回到柳来秀桌边坐下。 这一次,更没人敢站起来了。 “咳,那个什么……”旗木德举手站了起来,“外臣有宝献上。” ?237 还来 许歌在大殿上的一番表现,基本绝了大多数人与他争斗的心思。 不过,这些人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就是对许歌不服气。等他们见到旗木德主动站起来,再联想旗木德与许歌之间恩怨,许多人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终于来了个有深仇大恨的。”有人握拳低呼,满怀期待。 还有人暗中刚给旗木德加油,就希望旗木德给许歌点颜色看看。 关于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连武珲都有所耳闻。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却没有制止冲突的意思。他那眉宇之间,甚至还有戏看热闹的欣喜。 武珲身子前倾了一些,“西域瑰宝众多,旗木王子有何异宝献上?” 许歌同样好奇地看着旗木德。 旗木德拱手上前,却是直视前方,看也不看许歌一眼。 “真是硬气。”人群议论纷纷,很是看好旗木德,“也就是旗木公子这样的身份,才不会被许歌淫威震慑,为我等出一口恶气!” 大家可是对旗木德信心满满,看得全神贯注。 旗木德走上大殿中央,先是向武珲行了个单膝跪礼。他也不急着起身,双手高举朗声说道:“外臣特献上焉耆马八百匹!这八百匹全都是上好种马!” “什么?”武珲直接站了起来,其惊讶不下于罗国提出的五十年国策。 台下公子听完旗木德所献之物,同样惊得目瞪口呆。 有几名同样从西域而来的王子,却是横眉怒展,猛然站起身来,“旗木德!你们旗木家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大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就连罗国望向旗木德时也是满面惊讶。 还有些擅长琴棋书画,不通国事的公子们一脸问号,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剑拔弩张,不就是好马嘛,花钱总是能买得到的嘛。这些公子里,还包括了醉心于剑的柳来秀。 柳来秀皱眉疑惑。 许歌看出他眼中疑惑,“是不是不懂?” 柳来秀点了点头,可就是不问。 许歌无奈叹气,主动给他解释道:“今日能来参加驸马大选的西域王子,多是亲近大燕的那一批,不过这亲近之中也是有底线的。” “燕国地处中原,却不产好马,这使得燕国与北狄交战之时尝尝吃亏。所以燕国每年都会向西域购买大量战马,以充军力。而这些买来的战马,全都是小太监,是不能生崽子的。西域人只要牢牢把控住了马源,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柳来秀痴情剑道,却不是蠢人。他从许歌话中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旗木德还真是大胆。” “确实大胆!简直胆大包天!”许歌点头认同,再望向旗木德时已多了不少赞赏,“他这是冒整个西域的大不韪,彻底倒向了燕国。你看看他那些西域同伴们,一个个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就知道他犯众怒了。” 柳来秀叹息道:“这是在赌博。” “没错,用一国臣民的性命赌博。”许歌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今日过后,他旗木家就算是彻底归降了燕国,成了燕国插入西域的钉子。他会得到燕国的重点照顾,与此同时他还会面对西域诸国的口诛笔伐,甚至兵祸连连。” 柳来秀摇头道:“是福是祸,说不清楚。” 许歌仰头饮酒,“兴亡之际,受苦的终究是百姓黎民。” 两人在这里小声议论,远处罗国又坐立难安起来。其他人或许发现不了,许歌却是从他揉搓香囊的小动作里看出了焦虑。 ……毕竟是年轻人……还是担心自己第一的位置会不会挤掉…… 许歌在心中偷笑了一声,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年轻人。 柳来秀发现许歌在观察罗国,“你觉得……” 许歌摇了摇头,“旗木德还是差了口气。” 武珲已经站了一会儿,面上露出些许犹豫。他盯着单膝跪下的旗木德,缓缓抚摸着额下长须,久久不发一言。 几名义愤填膺的西域公子长身而起,指着柳来秀的背脊怒骂不止。不过他们用上了许多西域土话,在场多数人都听不明白。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倒是大太监附在武珲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武珲眉头皱了又松,居然重新坐了回去。 那些西域王子见到武珲落座,口中叫骂声更加凶恶起来。大太监就待在武珲耳边,轻声说个不停。 这会儿大殿里都是西域土话的回响。 许歌无奈地掏了掏耳朵,“真是聒噪。打扰少爷喝酒!”他放下酒杯,就要站起身来。 “够来!”旗木德大喝起身。 许歌愣了愣,“得。”他又安心喝起酒来。 旗木德一声怒吼,倒是将满堂聒噪给压了下去。 那些西域王子被旗木德气势所夺,一个个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旗木德双拳紧握,双眼圆瞪,“我等臣服于大燕许久,你们扪心自问,此时在这大殿之上,你们是真的心悦诚服?还是想做墙头草,两面三刀?” 一众西域王子张张嘴,又看看武珲,最后更说不出话来了。 “陛下!”旗木德“噗通”一声给武珲跪下了。 “嘶……”许歌看得都替地砖疼。 “外臣对大燕忠心耿耿!若大王愿意,我国城头,可竖燕旗!”旗木德直接一头栽倒,给了武珲一个五体投地。 罗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许歌也眯起了双眼。 他们都知道,旗木德现在做出来的事情,绝不仅仅是驸马大选这么简单了。他所言所行,关乎到多国利益,甚至关乎到西域数百万子民的生死。其他人以各种名义来昌隆,最终目的是为了当上驸马。而旗木德打着竞争驸马的旗号来昌隆,最终目的却是推动与燕国合盟。 许歌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旗木氏所在地区与燕国之间的距离,不由想到了更多——旗木氏靠近燕国的同时与狄国距离也不算远。 如果旗木氏彻底倒向了燕国,燕国又拥有了上好的战马,那么燕国面对狄国时将一扫防御为主的颓势。 谁说只有你狄国能来我燕国打秋风,等到草肥马壮,我燕国也去你狄国收一波牛羊! 听起来十分美好,只是这其中风险也是不小。 许歌暗暗思索,结合这些年在九霄学的合纵连横之术,瞬间洞察了事情的关键。 旗木氏族臣服于燕国多年,早不投靠,晚不投靠,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上,几乎可以说是压上全部身家。 他旗木氏内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患? 罗国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躁动的情绪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隐忍不发的武珲。 武珲却看向了许歌。 “许歌,你怎么看?” ?238 小破石头 ……还来…… 武珲的突然点名已经让许歌感到了厌烦了。这次他甚至都懒得站起来行礼,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大王如此圣明,大王自有决断,我就不在这里嚼舌根了。再说了……” 许歌笑眯眯地看向旗木德,“我和旗木兄关系如此亲密,可说是人尽皆知,让我来评价旗木兄未免难以服众。” 一众西域王子听到许歌不愿发言,倒是有些遗憾的模样。 武珲却不准备轻易放过许歌,“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罗国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不知道武珲为何如此看重许歌。 许歌最不喜欢的就是在同一件事上来回扯皮,既浪费时间又让人烦躁。他习惯了自己决断,很不喜欢武珲这居高临下的态度。 转念一想,许歌又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武珲为什么执着于让我评价别人……是因为看重我,还是因为不喜欢我,想要让我坐只出头鸟…… 隐约之间,许歌觉得武珲的态度颇为奇怪,甚至可说是有些暧昧。 ……这糟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 许歌沉默了片刻,在心中反复思量。 旗木德突然仰头说道:“许公子,之前小生与你之间有些误会冲突,今日只希望你我能尽弃前嫌,许公子说一两句公道话便可。” 许歌吃惊地看向旗木德。 其他人也惊讶地望着旗木德。 大家都知道旗木德心高气傲,从来都不是轻易服软的人,如今居然低声下气地求许歌说句公道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是吃惊于旗木德急切的态度,而其他人是惊讶于旗木德认怂的状态。在他们看来,就连旗木德都准备和许歌讲和,这许歌当真是有着高人一头的手段。 一番献宝,有意无意之间,许歌在众人心中的分量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高度,哪怕他自己一个异宝都还没献上。 武珲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似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孤已经恕你无罪,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许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还是决定要做自己。 他喝了口酒,缓缓说道:“旗木兄之礼,大利于燕国,恐不利于百姓。” 许歌这话说完,旗木德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神色。他希望许歌说话,也是知道了许歌的脾性。经过几次冲突,旗木德知道许歌看起来性子洒脱不羁,内心却有底线公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压力而委曲求全的人。 武珲听完许歌的话,玩味地扯了扯嘴角,随后将大手一挥,“旗木王子,可落座于第二之位。” 这下是把柳来秀和陆晨阳的献宝齐齐往后退了一格,也可以看出武珲对旗木德的看重程度。 许歌听到这个结果,也是咧咧嘴没有说话。 ……果然如此…… 他一早猜到了武珲的心思,武珲算不得爱民如子的大王,他所思所想还是将燕国的利益放在一地位。至于百姓,那都是可以暂时牺牲的附庸。 武珲想要的,便是借许歌之口警告其他几名西域王子。 今日你们还跟我燕国称臣,就要做个臣子的本分,对我大燕有利的,我大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若想着三心二意,难道是觉得大燕已无兵甲之威了? 这些话武珲不能明说,趁着许歌不招大多数人喜欢,让许歌代为决断,既保留了燕国的威严,也敲打了一众西域王子。 许歌咬了咬牙,这种被人当棋子使的感觉非常不好。若非答应了武令月夺这驸马之位,这会儿他都想掀桌子走人了。 ……坑我?可没有那么简单…… 许歌想到自己没有准备礼物,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旗木德与武珲两人,这般一搭一唱,全都拿捏住许歌的性格来做文章,也是煞费苦心。 大殿上几人换了座位,许歌也准备与柳来秀一同挪步。旗木德见到许歌起身,赶忙将他拦住,“许兄留步。”。 “嗯?”许歌疑惑地看着他。 旗木德挤出一丝微笑,在许歌身边坐下。他迟疑了片刻,随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对许歌低声说道:“刚才,谢谢……” 许歌挑了挑眉,“你不要误会……”他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罗国,“我就是不太喜欢那个臭屁的家伙。” 旗木德先是一愣,随后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燕国人全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那位罗公子还真是眼高于天。” “我不是燕国人。”许歌轻笑道:“我生在蜀国,和你一样,就是个被燕国人叫做蛮荒的地方。” 旗木德眼前一亮,突然与许歌之间有了些认同感。他主动举杯与许歌碰了碰,“为了蛮荒。” “为了蛮荒。”许歌笑着与他碰杯。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饮而尽。 男人之间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杯酒水下肚,那些琐碎矛盾便烟消云散。 两人交杯换盏,友情迅速升温,他们在对方身上发现了许多相似之处。 在他们喝酒之时,公子们轮番上阵,又是各种奇珍异宝登场。这些都无法阻止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两人从西域美景聊到西蜀山峦,又从西蜀妹子说到西域舞娘……说到两人争斗摩擦之事,两人又相视而笑,皆付酒盏之间。 酒过三巡,不知怎的话题翻转到了翻山之战。 旗木德突然脸色黯淡。 许歌顿时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护卫,不由痛心道:“若是我动作再快一些,也不会让你那些兄弟……” 旗木德摆了摆手,“战死沙场是战士的宿命,他们死得其所。”他恨恨地握紧拳头,“可恨不能亲手诛杀此獠!” 许歌张了张嘴,他总觉得翻山那事没有如此简单,只不过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或许……还有机会。” 旗木德没听明白,只是举杯,“喝酒!” 两人又是一杯下肚,旗木德已有些醉意上涌。他这次来燕国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献上战马,了却一桩心事,这饮酒也就没有那么节制了。 旗木德轻轻打了个酒嗝,“等此间事情了结,你一定要到我旗木氏族来做客!让你尝尝咱们西域最好的葡萄酒,再给你找几个漂亮舞娘。” 许歌哈哈一笑,“到时候可就全靠你了。” 旗木德突然苦笑了一声,“知道到时候旗木氏族还有我旗木德立锥之地就好了。” 许歌闻言一挑眉头,低头喝酒没有追问。 旗木德却是刹不住了车,“要不是我那父王突传病危,我今天也不会这么急着……” “旗木兄。”许歌连忙打断了旗木德,“你喝多了。” 旗木德闻言一愣,瞬间醒悟了过来,捂头苦笑,“喝多了,喝多了,多谢许兄提醒。” 许歌笑着再次举杯,“再来一杯回魂酒,一杯就醒。” 两人相视而笑,许歌刚要喝酒,却听到有人叫他,“许歌,你怎么看?” 许歌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放下酒杯,抬眼观望。 看了一眼,他才发现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大殿上十个位置都坐满了人。而此刻站在大殿中央的人是王子仲。 王子仲抱着双臂,凶恶地望着许歌。 武珲在龙椅上撑着下巴,同样望了过来。 “陛下。”许歌拱手而立。 不等武珲说话,王子仲已急冲冲地插嘴道:“某些人也不知道要在大殿里混吃混喝到什么时候,真是污了大家的眼睛。” 武珲话到嘴边,嘴角一翘,直接将话头扔向了许歌。 许歌无奈地看向王子仲,真是不想与他纠缠。 王子仲不想轻易放过许歌,“所有人都已献宝完毕,许公子有什么异宝总该献上来了吧。” 许歌摸了摸头,“都献完了?”他望向殿下,位置多有变化,确实没有再多说什么。 王子仲靠近一步,冷笑说道:“许公子莫非没有异宝吧,听说许公子准备技惊四座而来,但是入门时候两手空空,莫非你空口说了白话?许公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许歌眉梢稍动,看来王子仲在门卫中藏有眼线。 不过许歌并不着急,他确实没有准备礼物,他只准备戏耍燕王。 “谁说我没准备异宝?”许歌双手叉腰。 王子仲颇感意外,“你准备了?” 许歌笑着将手掌伸入袖中,“这不就是嘛。” 手掌摊开,掌心处放着…… 一块石头。 ?239 我说是就是 “……一块石头?”大殿中公子们喃喃出声。 眼尖的一些人将许歌掌心瞧了个遍,那石头没有什么氤氲之气,也不是五光十色,甚至连特殊的花纹都不存在。 他们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道许歌这时候拿出一块破石头是什么意思。 和那些伸长脖子的公子们不同,王子仲就在许歌身边。他直接迈了两步从到许歌身边,“一块破石头,你忽悠谁呢?” 王子仲冷笑一声,抬手就要从许歌掌心夺下石头。 许歌这般身手岂会让他轻易得逞。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块石头已经到了许歌的另一只手上。 王子仲一抓不中,抬眼瞪着许歌。 许歌向他挤眉弄眼,一副轻蔑调戏的模样。 王子仲也是发了狠,运起真元再抢石头。他的动作比方才快了一倍,衣袍随风而起。 许歌嘴角一翘,这次并没有急着收手。 眼看王子仲就要夺下石头,许歌突然收手,脚尖顺势往前一送,正垫在王子仲脚腕前方。 王子仲往前冲的力道实在太大,一个躲闪不及直接被许歌绊倒在地,摔了个屁股朝天的狗吃屎。 许歌哈哈大笑,“王公子,过年还早着呢!你行这么大礼,我可受不住啊。” 王子仲眼神凶狠,挥拳猛砸地面,翻身而起。 许歌眼神一凛,发现王子仲指缝之间夹了几块刀片。 此时刀片滑来,寒光闪烁,直取许歌咽喉。 许歌不闪不避,猛得飞起一脚。他这一脚直接踹中了王子仲的手腕。 王子仲吃痛,手掌一松,指缝间那两块刀片顺势而飞,“哆哆”两声扎入大殿横梁之中。 “我杀了你!”王子仲怒吼一声,翻身砸拳而来。 许歌也不含糊,一手抓着石块,一手已按住剑柄。 眼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龙椅上那武珲猛得一拍桌案,“停手!” 许歌微微皱眉,剑柄上那手改抓而拍。 千磨剑离鞘而出,正好敲中王子仲的手肘。 这一击击中了王子仲的麻经,他也听到了武珲的喝止,只能捂着手肘恨恨停手。 武珲沉声道:“你们当孤不存在吗?” 许歌朝王子仲轻笑了一声,抬起双手主动与王子仲拉开了距离,“王公子想要与我切磋的话,下次可得找对地方。” 王子仲恨恨咬牙,扭头不去看许歌。 武珲看着两人模样,心里那气是不打一处来。在多国王子面前公然斗殴,正是丢了他燕国王室的脸。 许歌也就算了,毕竟他许歌不是燕国人。王子仲这种贵胄身份,居然还率先动手,正是不知道轻重缓急。 不对,许歌这臭小子也不能算了。算上之前和鲁克之间的冲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武珲恼怒地看了两人几眼,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定的胸膛,重新靠住龙椅靠背,“许歌,你献上的这是什么?” “回禀大王。”许歌重新张开手掌,甚至还在原地转了一圈,以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看到这块石头,“我献给大王的异宝,便是这块三生石……” 三生石? “三生石?!”武珲第三次失态地站起身来。 许歌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武珲作为大王的威仪还真是不够…… 武珲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歌的掌心,“这是三生石?”他虽然没有亲自见过三生石,但也听说过三生石的各种传闻,怎么也不该是这种路边随手捡起来的小石头模样。 这石头,御花园里那不是又成千上万? 事实是…… 这石头还真是许歌从地上捡的。也没多久之前,他激发了破剑中的武王武魂。武魂在他的控制下虽然没有伤人,但还是把砖块打碎了一些。 当许歌想到要戏耍众人的时候,就从这些碎石块里挑了一块顺眼的,变成了现在的“三生石”。 当在场众人见到这块“三生石”的时候,可不止武珲一人感到了疑惑。大家都是一副“你在吹什么牛”的表情望着许歌。 他们等着许歌的解释。 许歌便给他们一个解释,“抱歉,我刚刚话还没说完。”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三生石”高举过头顶,“这是三生石的……碎片。” 许歌这话说完,大殿中顿时响起了各种回应。有遗憾的叹息,有不屑的冷哼,也有不明所以的轻笑声。 “三生石的……碎片……”武珲方才震惊明亮的眼睛突然熄灭了下去,他有些索然无味地重新坐了回去,“这碎片,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这声音更多是失望和例行公事。 许歌笑着说道:“没什么大用……” 王子仲冷笑了一声,就准备挤兑许歌。 许歌余光观察着王子仲,就趁着王子仲将要张嘴的时候继续说道:“也就和三生石差不多吧。” 王子仲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缓不过来。 武珲听到这话又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道:“这一块碎片就和三生石差不多?这差不多,是差了多少?”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许歌,等到许歌进一步解释。 “大王不要着急。”许歌微微一笑,将石块托在手心,“请听我将这碎片的故事细细说来。” 众人侧耳倾听。 许歌将单手摆到身后,声情并茂地说起了故事,“这块三生石碎片的由来,还要说到我初到九霄山门的时候……”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许歌将自己千辛万苦进入九霄山门的过程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直说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一说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正当武珲也受不了准备制止许歌继续絮叨下去的时候。许歌话锋一转,“就这样,我以入门第一的身份,得到机会一观三生石。” 他有意识地忽略了左徒贡与他并列第一的事实,反正就是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在场也没人知道整个比斗的过程,也不会有人来揭穿他。 武珲终于听到了重点,瞬间来了精神,催促道:“接下来呢?” 许歌轻描淡写地说道:“接下来我就去看了三生石,顺便掰了一块下来。”他又把手掌抬了抬,“呐,就是它了。” 众人傻愣愣地看着许歌。 “就这么简单?”武珲诧异道。 许歌乖巧点头,“就这么简单。” 武珲看了王子仲一眼,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许歌见到众人索然无味的模样,心中那可是乐开了花。他强忍住笑意,轻咳一声将众人思绪重新引导了过来,“三生石何等神秘,想必比用我多说了吧。” 他说不多说,但是口中却是滔滔不绝,“有人能从三生石中悟到绝世武功,有人能通过三生石提升境界,甚至还能通过三生石创造出一只全是天位高手的军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传说这三生石中隐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许歌说完最后一句话,抬眼瞄了武珲一眼。 果不其然,武珲听到“长生不老”这四个字的双眼,眼中便亮起了贪婪的光芒。试问哪个帝王不想长生不老? 三生石能够让人长生不老,这传闻流传于世已不知多久了。若不是三生石一直有天人高手守护,也不知道要在这天下引发多少腥风血雨。 武珲强压住颤抖的双手,“这个碎片也有如此功效?”他的双眼已经无法从石块上抽离出来了。甚至有不少公子失态地咽气了口水。 方才他们还觉得许歌拿出一块破石头来是如此可笑,如今他们再望向三生石时只剩下了羡慕与贪婪。 贪婪往往会让人失去理智。 许歌便是利用了他们这种心理,当人起了贪念,他们心中只会剩下一个声音,他们只会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会听见自己想听到的。 见到火候差不多了,许歌合拢手掌将石块揽在掌心,“一切都是机缘,我不能和大王保证什么,大家都知道每个人观看三生石后得到的各不相同。但是只要三生石在手,假以时日,机缘总会来的。” 武珲双眼直愣愣地跟着许歌的手掌。 许歌再次张开手掌,用双手拖着三生石递向武珲,“以大王之雄姿,正是统领大燕千秋万代之主!” ……不就是拍马屁嘛,少爷我也会……什么,骗人?……反正少爷我不是燕国人,就是想混个第一名当当,等过些日子他们醒悟过来了,再找少爷就来不及咯…… 许歌的马屁每个帝王都爱听。 武珲再望向许歌时候,之前那些芥蒂不满已全部烟消云散。那眼神看许歌就像是在看钦定的女婿一样。 许歌趁热打铁道:“不知我这份礼物,能值殿上第几?” 武珲喜上眉梢,就要宣布排名。 “大王!请等一下!”王子仲突然插嘴大喊。 这一喊打破了大殿中贪婪的气氛,众人稍稍清醒了一些,全都疑惑地望向了王子仲。 王子仲死盯着许歌,“口说无凭,你说这是三生石的碎片,它就是了?” 许歌向王子仲挑了挑眉,“你见过三生石?” 王子仲张了张嘴,颓然道:“我没见过……” 许歌指了指自己,“可我见过。” 王子仲急道:“怎么能听你一面之词?我觉得……” 许歌双眼一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大王觉得!” 武珲听到这话不由地挺直了腰板。 王子仲急得满头大汗。 许歌朝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武珲亲自下场,快步走到许歌面前。 许歌犹豫了片刻,还是向武珲单膝跪下。 武珲从许歌手中接过那块石头,攥在手心,“孤宣布,西蜀许歌,可居第一之位!” 许歌嘴角微翘,“谢大王!” 武珲拍了拍许歌的肩膀,把玩着石块回到了龙椅之前。 王子仲恶狠狠地看着许歌,低声骂道:“许歌,你且等着,这不过是第一阵罢了!” 许歌只是瞥了王子仲一眼,昂首阔步地走向第一之位。 第一那位置上,罗国已站起身来,与他冷眼而对。 ?240 午膳 许歌与罗国两人对视。他耸了耸肩,选着从罗国右手边入席。 罗国冷哼了一声,轻轻拂袖也从自己右手边面朝许歌而来。他面无表情地展开双唇,似乎有话要说,“许歌,你……” 许歌嘴角一翘,突然顿住脚步,一转头选择绕开罗国不想听他聒噪。 罗国显然一愣,他本来还想放两句狠话,结果被许歌这么一绕远,难道要让他大声嚷嚷不成。 他面色难看地一拍衣袖,径直走向了对面第二的位置。 罗国还没到位,许歌已经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那个朋友。”他朝一边候着的太监招了招手,“帮我换个酒杯,我不喜欢用二手的。” 刚刚走到一半的罗国顿时停下了脚步,他怒气冲冲地回头望向许歌。 一旦更换位置,太监与宫女自然会为他们更换酒杯,许歌却特地大声嚷嚷出来,摆明了不给罗国面子。 龙椅上的武珲见到罗国止步,又听到许歌方才挑衅的话语,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阶段已经借宿,武珲也不想节外生枝。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等罗国向他望来,他又装作在端详许歌献上的破石头。 罗国眉头微沉,也就将怒气忍下,转身去了第二的位置。 众人在各自座山坐定,大厅里的排位也就确定了下来。 大殿外围的空桌子被收了起来,众人重新调整了座位,次序分明。落后者郁闷不已,前进者趾高气昂。 许歌坐在第一的位置上,最是引人注意。他收到的那些目光偶有尊敬敬佩,多是羡慕嫉妒,还有人不怀好意。 无论别人如何来看,许歌都不在意。说实话,要不是对武令月许下的承诺,他根本就懒得来争这第一之名。 若是让大家知道,他们如此看重的驸马之位,在许歌眼中一文不值的话,也不知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 武珲收回心神,将“三生石碎片”交给静候一旁的大太监,顺势使了个眼色。 大太监将破石头用锦盒收拢,随后朗声说道:“上午膳!” 众人这才发现,一番献礼过后,上午时光已过,几乎是转眼到了午膳时间。 随着大太监一声令下,等候许久的宫女从大殿后方鱼贯而出。她们手中端着各式菜点上场,令众人感到惊喜的是,每一位公子桌上的菜肴都是他们故乡的经典。 燕国这次可说是准备充分,了解到了每一位公子的喜好。 就连许歌见到面前的荷叶酸牛肉都眼前一亮,他自从离开西蜀之后,还真是许多年没有吃过家乡菜了。 一道道家乡菜送上,让方才大殿中明争暗斗的气氛松弛了不少。 除了上菜之外,众人还发现几名金甲侍从从屏风后搬来了两副桌椅,就放在武王殿下两侧。 众人心中猜测纷纷,不知这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将要出场。 桌椅放定,武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给身旁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太监心领神会,朗声喊道:“请令月公主,摘星王子上殿!” 令月公主就是武令月,而摘星王子则是武珲的小儿子武志宏。 大殿中公子们吃了一惊,一方面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武令月,另一方面是没想到能够见到传说中搞得武志宏。 之所以说是武志宏活在传说之中,那是因为和武昭日与武令月不同,武志宏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脸。 据说,这位燕王的小儿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结果导致相貌丑陋,性格怕生不愿见人,这才一直被武珲藏在宫中。 这次武珲特地让武志宏出来见人,难道是想见武志宏推向前台了? 众人心中各有猜想。 传闻武昭日前几日在翻山剿匪,结果身受重伤,难道是伤势过重,倒是武珲不得不将小儿子推了出来? 许歌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下巴侧头望向大殿后方的通道。 两道身影从后方通道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那人身穿红色霓裳,面附白纱,正是今日真正的主角——武令月。 一众公子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武令月的真容,许歌倒是对武令月身后那个身影更感兴趣。 那是个半大孩子,约莫和小熊黎正则差不多大。 这孩子半个身子藏在武令月身后,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他见到大殿中人头攒动,赶忙又藏到了武令月身后,不愿看人。 许歌见到那孩子脸上也罩了个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面纱无法遮蔽的边边角角,许歌还见到一些疮疤痕迹。 武令月第一眼就见到了许歌。 两人目光交汇,武令月只当与许歌并不相识,眼神冷漠地继续向前。 武志宏往武令月身后躲,武令月便将他手掌拽着,不让他临阵脱逃。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武珲面前,向后拜倒磕头。 武令月朗声说道:“儿臣见过父王!”武志宏的声音几乎全都被武令月掩盖了过去,要不是许歌离得近了,只怕会以为他都没有张嘴。 武珲见到两人脸上表情复杂。 他看武令月时眼中满是欣喜,可望向武志宏则是略带不满,那不满之中隐约带着怒其不争的意味。 许歌摇了摇头,估摸着武志宏在后宫的日子不算好过。 武珲打量了一眼,抬手道:“起来吧。” 等到两人站起身来,武珲又看了一眼不敢抬头的武志宏,无声地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今日天下才俊共聚一堂,你们两人便一起来看看大家的风采,多多学习亲近一番。” 武令月拱手应下。 武珲又特地对武志宏说道:“你大哥在家养伤,你可不要不要给他丢人。”话里是说不要给武昭日丢人,事实上是在敲打武志宏,不要给武家王室丢脸。 可惜,武珲的话只起到了反效果。 武志宏浑身一颤,虽然抬手应了下来,只是那脑袋更加抬不起来了。 武珲无奈摇头,随意地挥了挥手,“入席吧。” 武令月转身便往自己位置走去,武志宏却是迟疑了片刻。他就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又想跟着自家姐姐,可两人座位分开,他又不得不一人独坐。这一迟疑,倒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可笑。 武珲不满地哼了一声,“孤说,入席!” 武志宏浑身一颤,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了自己位置。 武令月的位置就在许歌身边不远处。她在走过许歌身边时特意停留了片刻,“做得不错。” 许歌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 两人对视了一番,虽然看不见武令月的表情,但是许歌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心情不错。 他们两人只是短短交流了这么一句,却是落在了所有公子眼中。 有人只恨得捶胸顿足,暗恨自己没能坐在武令月身边,不会就这么让许歌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还有人不满许歌对武令月的态度。公主和他说话,可他居然就这么坐在回答,这完全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啊! 如果这里太和殿,只怕是有不少护花使者要冲上来和许歌理论了。 许歌自然是感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不过他不在乎,他还特地向众人举杯,挑衅似地挑了挑眉。 众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拿许歌没有半点办法。 许歌在心中哈哈大笑,就喜欢那些家伙不喜欢他又打不过他的憋屈。 武珲将这暗潮涌动看在眼中,随意地扫了许歌与武令月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等到一对儿女落座,大太监为他斟满酒杯。 他手持酒杯长身而起,“诸位!” 武珲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赶忙举杯起身,许歌也不好一个人坐着,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来。 太和殿中无比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武珲说话。 武珲扫视全场,刚刚张嘴,突然“嘭”的巨响。 原本已经关闭的殿门陡然间无风自开,一串惨叫声传入殿中。守在大殿外的金甲侍从居然飞入了殿中,三三两两地滚翻在地。 一众公子大吃一惊,赶忙转身回望。 大殿之外,一名黑衣人背手而立。 一声暴喝划破长空。 “昏君武珲!纳命来!” ?241 天位刺杀 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一招击飞了殿外金甲侍从,太和殿中一众公子哥大惊失色。 离门口最近的几个公子吓得魂不附体,直接坐倒在地。还有人惊呼出声,“刺客!救命!救我!” 这些公子哥完全没了平日冷静矜持,一个个吓得鸡飞狗跳。 许歌冷哼着扫视一圈,没有丝毫慌乱。 在西蜀山中被君青麟追杀的时候,他已经把他这一辈子的慌乱全都用光了。经过九霄山门的淬炼,他更明白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需要冷静沉着。 他第一时间向武珲扫了一眼,发现武珲面无表情地望着黑衣人,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道这位燕王是不是有所依仗。 许歌又看向燕王身后的阴影,奇怪的是那位卞氏一族的影子同样没有丝毫动静,好像完全不把刺客放在眼中。 ……有些奇怪…… 许歌挑了挑眉,将目光放远,再次环顾四周。他发现暗藏于大殿中的金甲侍从也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方才许歌与鲁克动手,他们可是在瞬间倾巢而出,如今动作慢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是这位杀手已经解决了所有守卫,还是另有原因?…… 许歌看着黑衣人缓步跨入太和殿中,心中疑虑更深。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暂时想不透何处蹊跷。 ……这位杀手来的蹊跷……他为杀武珲而来,那他又是由谁指派…… 许歌念头转动,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张狂人影来。 ……难道是武昭日?……如今王室武珲,武令月,甚至连武志宏都来了现场,唯有武昭日缺席……若是在场众人遇害,得利最大的便是武昭日…… 许歌眉头一皱,又将视角放大。 ……如果从国家层面来说,王室惨遭屠戮,得力最大的便是其他诸国……这刺客的身份扑朔迷离,无法立即锁定…… ……若真是他国刺客,这当面刺杀,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些…… 无论如何,许歌暂时将心头疑惑压下。武珲遇刺,他绝不可能袖手盘管。 许歌单手握剑,一个纵身便从桌椅后跳了出来。 那黑衣人迈开脚步,跨入殿中,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武珲身上,完全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公子哥们见到黑衣人上前,纷纷如海浪一般向后分开。桌椅菜肴被他们踢翻在地,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黑衣人,顾不得丝毫形象。 有人离得稍远一些,至少还保持了些许冷静。只不过他们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上前阻拦,而是挥手大喊,“金甲侍从呢!侍卫在哪里!把这个刺客拿下!快快拿下!” 或许是呼喊起了反应,终于有两队金甲侍从从暗道中冲了出来。他们怒吼着冲向黑衣人,刀光寒气逼人。 不少公子见到金甲侍从上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暗中向金甲侍从身后藏了藏。 许歌却是心头疑虑更甚,回头看了武珲一眼。 他发现武珲依旧端坐在龙椅之上,一双眼睛不断打量着大殿中各位公子,不发一言。 柳来秀就要持剑上前,许歌心头一跳,将他胳膊拽住,向他微微摇头。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番,柳来秀眉头微皱,还是听从了许歌的暗示,没有在第一时间拔剑搏杀。 远处异变突生,无形威压从黑衣人身上喷涌而出。 一众公子没有放松多久,就被那威压横扫而过。修为低的直接昏迷了过去,境界稍高一些的单膝跪地,一脸错愕地望向黑衣人。 黑衣人双手微抬,他整个人便离地漂浮而起,悬在空中。无形气流顺着他的身躯扭曲肆虐,就连金甲侍从也纷纷跪倒在地。 威压横扫而过,大殿中跪倒一片。 一名公子惊恐万分地望向那黑衣人,高呼出声,“天位高手!” 许歌与柳来秀同时感到身上一沉,四肢仿佛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他们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郑重。 “我是半步天位。”柳来秀低声说道。 “我也是。”许歌点头应和。 许歌回头看了一眼武珲,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武珲的那个影子护卫依旧没有出现。 ……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黑衣人没有给许歌更多思考的时间,他一身衣袍无风自动,于半空之中缓缓飘向武珲,“昏君武珲!纳命来!” 那黑衣人每移动一寸,许歌身上压力便重伤一分。 许歌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我主攻,你策应!”许歌对柳来秀低喝了一声,单手按住剑柄,急速跨步上前。 “好。”柳来秀点头应下,慢许歌半步,从侧面迂回攻向黑衣人。 大殿中的公子们已经躺倒了多数,若是之前还有人敢于反抗,当他们知道黑衣人乃是天位高手后,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子。 然而,并非人人胆小如鼠。 在许歌与柳来秀之前,座位更加靠后的陆晨阳居然挡在了黑衣人身前。明明他浑身打颤,两腿抖个不停,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拦在了黑衣人身前。 “不会让你靠近大王!”陆晨阳挤出全身力气,向着黑衣人大吼。他仅仅带了一柄未开封的礼仪长剑,可还是向黑衣人拔出剑来。 黑衣人终于从武珲身上收回了目光,瞟了陆晨阳一眼。 “蝼蚁。” 黑衣人一挥长袖,陆晨阳应声而飞,正滚在一人脚边——旗木德也站了出来!他从后腰处拔出两柄弯刀,倔强地望向天空。 旗木德没有说话,只是飞跃而起。 “勇气可嘉。”黑衣人冷哼一声,“可还是蝼蚁。”他再次挥袖。 旗木德尚未碰到黑衣人的衣袖,便被扫飞了出去。他与陆晨阳两人滚作一团,两人被天位威压压得再难起身。 许歌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连忙将柳来秀喝足,“等等!” 柳来秀不解地回头望来,发现许歌眉头紧锁。 许歌看着陆晨阳的礼仪长剑,又看看旗木德的双刀,最后回头张望。他见到了端坐不动的武珲,见到了端坐不动的武令月,见到了端坐不动的武志宏。 ……一动不动的王室成员…… ……可以随意携带武器入宫的宽松规则…… ……始终没有现身的影子护卫…… ……惨叫着满地打滚,但是没有一人丧命的金甲侍从…… 从进入王宫开始的所有事情串成了一根项链,将许歌的双眼点亮。他瞬间拔出千磨剑,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舞了个好看的剑花,“大胆刺客!只要有我许歌在,绝不会允许你伤害大王!” 许歌喊完这话,向柳来秀使了个眼色。 柳来秀错愕地看着许歌,随后皱起了眉头。 许歌不再管他,直接向黑衣人冲杀而去。 柳来秀迟疑了片刻,嘴巴张开又闭起,最后无奈地学着许歌那样,喊了一嗓子,“保护大王!” 他们两人喊完,又有两道声音紧随而来。 “保护大王!乱臣贼子,你要伤害大王就从我王子仲的尸体山跨过去!” “大王小心,我罗国活着一日,便不会让任何贼人害我大燕!” 许歌咧嘴一笑,“都是聪明人啊。” 第二次比斗,早起开启。 他在说话之间,已冲到了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低头望来。 许歌逼音成线,对那黑衣人笑着说道:“还请老前辈手下留情。” 黑衣人闻言一愣,随后眼神中带上了些许笑意,抬起一掌向许歌劈头挥下。 天位一掌,太和殿上每瓦片战栗跳动。 黑衣人没有半点留手。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将真元震荡燃烧,“天衍剑法——惊蛰!” ?242 钱坤一 惊蛰剑出,大殿中电光闪烁。 千磨剑仿佛穿透时空,瞬间出现在黑衣人面前,正抵住黑衣人的手掌。 黑衣人眼中光芒一闪,“不错!” 他突然变掌为爪,甩臂一引。 许歌只觉得剑尖上巨力传来,震得千磨剑颤抖不止。他全力控制长剑,可还是被那吸力引得窜向一旁。 “嘭”的一声闷响,千磨剑偏转角度,扎入屋顶房梁之中。许歌握紧千磨剑不放,这么挂在房梁上来回晃动。 剑身一半扎入房梁,许歌单手用力也抽不出来。 黑衣人瞟了许歌一眼,眼角带着微微笑意。 与此同时,柳来秀也已挥剑杀到。 柳来秀盯着黑衣人的天位威压飞身而起,长剑低吟出鞘。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柳来秀手中长剑一瞬化成十数道剑芒,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刺向黑衣人全身上下。 “不错的快剑。”黑衣人赞了一声,竖起两根手指,如同闪电一般挥手而出。 “叮”的一声出现,漫天剑影消失无踪。 柳来秀手中长剑直接被黑衣人夹在两指之间,不得寸进。 “还欠缺些火候。”黑衣人点评了一句,落入柳来秀耳中。 到了半步天位这样的境界,剑刃上全都带着剑罡,这黑衣人居然能够靠两根手指将长剑夹住,那功力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柳来秀可不会束手就擒,他一剑不成,立马转动剑柄,想要靠着剑刃锋利将黑衣人两根手指切断下来。 黑衣人微微摇头,“杀气太重。”他在长剑扭曲之前,轻轻甩动手腕。 柳来秀便如飞箭一般落了回去。他撞烂了三四张木桌,这才在借力站稳了脚跟。王子仲从柳来秀身边跑过,紧跟着杀向黑衣人。 许歌双腿踩住房梁,像是拔萝卜一样拽着千磨剑的剑柄。 王子仲纵身飞跃,他使的是平平无奇的军中剑法,从境界来看,大概是一流巅峰。 一流巅峰在战场与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好手,可是在天位高手面前,绝不够看。 黑衣人摇了摇头,完全没有评价王子仲的意思,随手一掌挥动而去。 谁知王子仲竟在半路变招,生生止住了上冲之势。他的目光越过黑衣人肩膀,望向远端某处。 黑衣人突然皱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 “老前辈!”许歌已拔出千磨剑,从天而落,“再吃我一剑。” 黑衣人吃惊地看向许歌,他竟然感到自己身周真元在许歌这一剑下发生了扭曲流动。那些真元转成漩涡,将许歌吞没其中。 “天衍剑法——大寒!” 刹那之间,太和殿中众人如坠冰窟,寒霜之意从许歌剑上喷涌而出。 大寒并非杀人剑,而是引动天地之威。 寒霜无中生有,出现在黑衣人衣袍之上。 哪怕不是许歌大寒剑的目标,太和殿中那些修为低微者眼前还是出现了幻觉。他们似乎看到了鹅毛大雪,天地一白。 苍茫大地,银白世界,唯有他一人面对天地寂寥。 那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孤寒,就连人的灵魂都能懂结成冰。 “天衍剑法?”黑衣人的声音仿佛一把坚锤,将众人眼前幻想砸得粉碎,“有点意思。” 黑衣人一抖衣袍,袍上冰霜晶莹而落。他那双手背在身后,许歌这剑就在他面前,剑尖与他额头之间只差了三寸距离。 只有这三寸距离,可许歌憋红了面孔,依旧无法在下压分毫。两者之中被无形气墙阻隔截断,咫尺天涯。 “剑是好剑,招是好招,可少年郎,你还差了一些。”黑衣人看向许歌,微微摇头。 许歌脸上纠结,突然化作微笑,“老前辈,你也差了一些。” “什么?”黑衣人猛皱眉头,骤然低头。 王子仲居然去而复返。他和许歌分明水火不容,可是联手之时竟不需沟通,便能做到默契万分。 “为了大燕!”王子仲出招之前还不忘大喊一声。 军中剑法一往无前的气势在此刻迸发到极点。 黑衣人面对两人的两面夹击,退了他进入太和殿后的第一步。 王子仲的长剑从黑衣人面前划过,落到了空处。 黑衣人又要开口,却听到许歌爆喝一声,“没结束呢!” 没了气墙阻拦,许歌身形坠下。 他舞动千磨剑,在王子仲剑上重重一敲。 两剑相撞,许歌借着反震之力,再出一剑,“天衍剑法——惊蛰!” 千磨剑如同闪电一般击向黑衣人。 这一剑近在咫尺,这一剑迅如惊雷,这一剑避无可避。 黑衣人只来得及侧开脑袋,便被许歌一剑挑飞了面巾。 黑色面巾飘荡落下,许歌与王子仲也落在地上。 许歌一抬手将面巾兜在手中,向空中黑衣人呲了呲牙,“钱坤一,你骗走我的零花钱什么时候还?” 钱坤一? 太和殿中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全都一愣。有人呢喃出声,“难道是燕国国教上至宗宗主,钱坤一?” 半空之中,黑衣人放下遮挡面孔的手臂,无奈摇头,“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给老夫留半点颜面。” 人群之中立马有人认清了那张面孔,惊得瞠目结舌,“真,还真是钱宗主?” 众人确认了黑衣人的身份,又瞬间闪过更多疑惑。 钱坤一作为国教上至宗的宗主,为什么回来刺杀燕王?听对话,这许歌难道和钱坤一还是旧相识? 第二个问题比较好回答,作为天下闻名的宗门,花晨阁和上至宗之间也多有联系。在许歌小时候就和钱宗主有过一面之缘。钱坤一当时还靠三仙归洞这种江湖骗术骗走了许歌一个月的零花钱。 至于第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龙椅上端坐的武珲。 钱坤一从收了天人威压,从天上落了下来,“还是由老夫来解释吧。”他上前两步向武珲稽首,“烦请大王允许。” 武珲挥了挥手,“无妨。” 钱坤一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就是第二场测试。”他话音落下,一些脑子比较灵活的公子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根本就是钱坤一在和武珲演戏,测试在场众人。所以武珲的影子护卫一直没有现身,所以金甲侍从弱不禁风,所以钱坤一从始至终没下死手。 有些人回想起自己方才丢脸的模样,一个个面红耳赤。 这么说来,一开始的献宝,也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这场虚假的刺杀,看看所有人在无比混乱的情况下到底是何等货色。 许歌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些心理阴暗的家伙,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还剑入鞘,双手抱胸站在原地。 武珲目光一扫,方才那些表现不佳的公子们各个不敢和他对视。他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孤看够了,诸位公子在宫中吃完午膳便回去歇息吧。” “许歌,柳来秀,王子仲,罗国,你们四人随孤来。”武珲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和殿。武令月与钱坤一紧随其后,只剩下武志宏一人留在太和殿中。 “诸,诸位公子。”武志宏怯生生地说道:“午膳便有本宫陪诸位……” 太监宫女重新涌来,将太和殿中残局收拾,又换上了新的饭菜。 菜肴依旧鲜美,可惜那些没有被点名的人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了,如鲠在喉。 大太监不管那些失败者的面孔,径直走到被点名的四人面前,“四位公子,请随我来。” 四人互相看了几眼,跟在大太监身后向太和殿后走去。 ?243 打马吊 太和殿后偏殿,武家父女与钱坤一已分主次坐下。 “方才劳烦钱宗主了。”武珲以一句寒暄开头。 钱坤一微微摆手,“大王所托,老道何烦之有?” 武珲点了点头,将话头转向正题,“钱宗主,你原来与那许歌有旧?”这话话中带刺,是在说钱坤一方才动手之时,是不是对许歌放了水。 钱坤一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大王所托之事,老道岂敢僭越。” 武珲似是满意地笑了笑,扭头望向武令月,“你看那四人如何?” 武令月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但凭父王做主。” “你呀你。”武珲抬手虚点武令月,“不愿和孤说实话。” 一旁钱坤一闭上双眼,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此时殿外传来大太监的声音,“大王,四位公子到。” 武珲正襟危坐,沉声道:“进来。” 小太监推开殿门,大太监领着四人走入殿中。 罗国与王子仲又要行礼,武珲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赐座。” 太监搬上四张椅子来,四人分别落座。 武珲见到四人端正坐好,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驸马之选,你们四人远超其他,孤很是欣慰,我大燕能有几位年轻俊才。” ……巴拉巴拉巴拉巴,都是废话…… 许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听着武珲的客套话只觉得两只眼皮打架,随时都会昏睡过去。其他三人倒是用心听着,就是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武令月看着不着调的许歌,真是气得牙根痒痒。 就在许歌将要睡着之时,武珲的长篇大论终于到了尽头,“……有你们四位年轻才俊,真是燕国之福,天下之福!不过……” 武珲话锋一转,许歌立马来了精神,全神贯注地听着。往往“不过”之后,才是真正的重点。 “孤只有一个女儿,这驸马之位也只能有一人,诸位都是人中翘楚,真是让孤难以抉择。”武珲做出为难状,猛地一拍手掌,“如此一来,我们自己能加赛一场。” 随着武珲掌声落下,又有四名太监从屏风之后搬出了一张四方桌。大太监捧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小盒,静候在武珲面前。 许歌他们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武珲这是什么意思。 武令月眉头紧皱,似是对武珲的行为有些不忍直视。 武珲结果小盒,解开搭扣,将盒子往桌面一推。 “哗啦啦”一串声响,一个个方方正正的象牙牌从木盒里滚了满桌。 武珲看着目瞪口呆的四人微笑,“你们会打马吊吗?” 柳来秀面色铁青,他痴情于剑,别说会不会打马吊,就连马吊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罗国面色铁青,他熟读诗书,学富五车,擅长投壶,可这马吊,难道不是深宫怨妇们玩的东西吗? 王子仲面色铁青,行军打仗老子就会,这打马吊是什么东西? 许歌面色…… 他面色红润,两眼发光,:“我会!我在花晨阁常陪姑娘们打牌!大家都叫我雀中圣手!” ……比赛打马吊?这不是成心让我赢嘛!…… 许歌捋起袖管,熟练地从牌堆里找出了“东南西北”四个风向。他朝武令月用力地挤了挤眼睛,放心,稳赢! 武令月无奈扶额。 武珲笑着,“你们先打,一边打,我们一边聊。” 所谓马吊社交,原来是这么回事。 ……嘁,原来不是打马吊决胜负啊…… 四人在围着方桌坐了一圈,许歌教他们如何打牌。在场众人都不是蠢人,很快就上手打了起来。 骨牌清脆的响声在偏殿里回荡。 武珲一边绕着牌桌看牌,一边笑着说道:“成了我燕国的驸马,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就是我燕国的人。不过呢,各位公子有些并不是我大燕人士。” 许歌与柳来秀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武珲突然按住柳来秀的肩膀,“柳公子,该吃牌了。” 柳来秀僵硬地吃了一牌,打了一牌。 “碰。”许歌一边出牌,一边笑盈盈地说道:“所以大王是希望我们交上一份投名状?你想让我去燕国杀人?” 许歌答应了武令月要拿下驸马之位,但是他没答应武令月要对西蜀出手。西蜀是他的家乡,更是他的底线。 他这话虽然是在问武珲,目光却是落在武令月身上。 武令月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武珲微微一笑,“许公子不要激动,牌要慢慢打,话也要慢慢听。” 许歌闭口不言,继续牌局。 武珲又绕了一圈,走到了罗国身后,“孤在吴国有个好朋友,我们每个月都会书信来往,不过三个月前书信断了。” 许歌听到“吴国”便松了口气,紧接着分析起武珲的话来。 ……所谓的朋友,应该就是武珲安插在吴国境内的间谍……三个月前断了书信,这间谍是被发现了?还是因为特殊事件无法回信…… ……武珲与我们说这事情,难道是希望我们…… 武珲走到了许歌身后,“孤希望你们其中一人,能帮孤把这位朋友给带回大燕。南方湿气太重,孤那位朋友身子骨弱,只怕是无法颐养天年。” 许歌按下面前骨牌,“如果大王那位朋友运气不好,已经意外离世了呢?” 武珲笑眯眯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歌冷笑了一声,“那如果,我们也运气不太好呢?” 武珲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歌,“各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孤自然不愿见到各位公子出现什么意外。若是真有不幸,那孤必定会派人前往吊孝,毕竟我等相识一场。” ……成了就是驸马,若是不幸被抓,与你们燕国王室半点关系都没有呗…… ……糟老头子,真是心怀得很…… 许歌心中冷笑连连,“大王不下牌局,也看得出牌技惊人啊。”他直接看了钱坤一一眼,“我刚才被钱宗主打伤了身体不适,是不是也不能退出了?” 武珲笑着说道:“大燕王宫天材地宝众多,小小伤势不足为虑。孤喜欢有用之物,也喜欢有用之人。” “诸位公子,可愿意替孤去寻这位友人?” 罗国抢先说道:“为燕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子仲直接单膝跪地,“生为燕国人,死为燕国鬼!” 许歌与柳来秀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两位拳拳爱国之心,孤心甚慰!”武珲大笑着坐回自己主座,冷眼看着许歌与柳来秀。钱坤一叹了口气,立在武珲身侧。 偏殿中空气凝结,隐约有真元暗涌。 柳来秀面色铁青,就要起身。 许歌伸手将他手腕按住,“我等自然要为大王分忧。”他没有去看钱坤一,而是望向了武珲身后那片不断扭曲的黑暗阴影。 两个天位,哪怕许歌和柳来秀联手,也是凶多吉少。 许歌不是莽夫,也不希望柳来秀盲目出头。 武珲哈哈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许歌最后看了武令月一眼。 武令月扭过头去,隐约间流露出些许无奈。 许歌收回目光,“不知何时出发?” 武珲向钱坤一挥了挥手,“就是现在。” 钱坤一张开双臂,天位巅峰威压横扫全场。 …… 大王子府邸,武昭日侧身卧在软塌上看书。 邱哥儿进入屋中,单膝跪地,“大王子,钱坤一携四人飞离昌隆,许歌正在其中。” 武昭日放下书册,伸了个懒腰,“躺了这么几天,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 昌隆城,鼠道中某处破屋。 关格满面颓唐地走了出来。他回头看看破屋,无奈摇头,“我劝不住你们……昌隆啊昌隆,已非我栖身之所……” 他垂头丧气地踏入鼠道歧路之中,转眼没了身影。 244 吴国境内 吴国,江南水乡,有龙江天险。 许歌很小的时候就停过吴国的故事——花晨阁里的藏书很多,又因为阁主的个人喜好,其中有不少志怪故事,话本小说。 在那些话本小说里,吴国常常是才子佳人相会的主要舞台。 断桥残雪,水漫金山,全都隐没在这江南烟雨之中。 许歌好奇真实的吴国是什么模样,只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吴国,却是被人捏着后颈从天上飞来的。 在天上飞着的时候,眼中的风景不错,但是整体的观光体验并算不上好。飞行过程中天气情况恶劣,狂风与寒冷兼备。哪怕许歌这样半步天位的境界,也必须时时刻刻运转真元保护自己。 罗国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亏了钱坤一分拨出真元来保护他。即便如此,当众人落地的时候,罗国依旧被冻得脸颊发紫,浑身发抖。 钱坤一带着四人,一手两个落在吴国北部的一个村落后山。这里人迹罕至,最适合隐藏许歌他们这样的偷渡者。 每个国家的边境都有重兵把守,可惜这些重兵主要还是针对普通人的防备。对于天位高手,他们可无法看管高不可攀的天空。 钱坤一将松开四人衣领,深深地吸了口气。 许歌先是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运气太差村民,随后看似随意地扫了钱坤一一眼。 如今已经是太阳落山时候,钱坤一带着四人足足飞行了三个半时辰,直接从昌隆城飞到了吴国境内。 钱坤一这样的天位巅峰高手,也受不了如此激烈的急行军。他的脸上有着无法掩盖的疲惫,能坚持到这个地方,也算是他用上了全部力气。 “老夫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钱坤一调整了一下呼吸,“这里是吴国南部,距离吴国王都共工的距离还剩三天的脚程。” 在场四人都是聪明人,谁都没有多问什么废话。 钱坤一能够将他们送入腹地如此深度,已经是仁至义尽,再往里走,只怕迎接他们的就是吴国的天位高手了。 许歌问道:“完成任务后,怎么回去?” 钱坤一看了许歌一眼,“你倒是自信。”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老夫会在这村子后面等待一个月的时间,无论你们任务成功与否,老夫都会在一个月后回归燕国。赶不上时间的,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燕国和吴国之间虽有摩擦,但是并不激烈,想些办法总能回国。” 许歌笑道:“大王还真是为我们考虑周全。” 钱坤一无视了许歌话中嘲讽,面向众人继续说道:“各位都是新一代的年轻才俊,想必是各有手段。大王这边可以跟你们透露的消息并不多,只能告诉你们他要找的那位朋友就在共工城中。” “在断开联系之前,那位朋友正在经营一家染布坊,那家染布坊在吴国贵族之间颇为有名,深受各家贵妇的喜爱。诸位若是没有更多线索,可以从‘流云绘’这家店铺开始寻找。” 许歌撇了撇嘴,“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他朝众人耸了耸肩,“咱们至少不用像无头苍蝇那样在共工城百万人里找出武珲的那位朋友来。” 罗国与王子仲听到许歌直呼燕王名号,脸色顿时铁青。 “住口!”王子仲双手抱拳向北方一拜,“大王名讳岂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挂在嘴边的?”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还扭头观察钱坤一的表情。 钱坤一已经找了块石头盘腿坐了下来。他紧闭双眼,似乎隔绝了五官,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都无法干扰到他打坐休息。 罗国虽然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和王子仲动态一致。 “随便你们拍马屁,反正武珲这会儿也听不到。”许歌耸了耸肩,与柳来秀靠得更近一些,“与其在这里吃屁聊天,我们不如讨论一下怎么找人。” “你的意思是要合作?”王子仲冷哼一声,“驸马只有一个,我们之间可是竞争关系。” 许歌朝王子仲眨了眨眼,“在找到那位大王的朋友之前,你确定要单打独斗?咱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不能完成任务,谁都吃不了好果子。你以为钱坤一这个老混蛋就是给咱们当牛羊驮具使的?” 罗国与王子仲吓了一跳,扭头望向钱坤一。 钱坤一依旧紧闭双眼,对他们的讨论不闻不问。 “别看了,这老家伙就是脸厚。”许歌恨恨道:“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连我这种小孩子的零花钱都要骗去,糟老头子坏得很。” 罗国与王子仲见到钱坤一对此毫无反应,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也没接许歌的话头,谁都不知道钱坤一会不会把这些浑话记恨在心里。 许歌挥了挥手,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吴国很大,我们四人各有所长,找人自然应该合兵一处,这样也节省了重复调查的浪费时间。至于找到那位朋友之后,咱们该怎么来分这份功劳,大可以事后再论。” 柳来秀不算是足智多谋之人,许歌说得有理有据,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罗国与王子仲沉思了片刻。 王子仲虽然与许歌有仇,但是如今情势如此,四人联手找人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方才第一时间反驳许歌,也只是习惯使然。这会儿他也不好说什么打自己脸的话,索性闭嘴默认了下来。 相比于王子仲,罗国则要理智许多。 他也在心中反复权衡了利弊,在四人之中以他的功夫最差,单打独斗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差的选择。不过,即便是联合一处,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联合不是问题……”罗国观察着众人脸上表情,“既然是联合一处,总的有个牵头之人。” 罗国主动提出这句话来,便是准备毛遂自荐。 大家都知道罗国的心思。柳来秀不是喜欢权力斗争的人,谁当领头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而王子仲则是隐晦地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最令罗国头疼的许歌,居然一点头答应了下来,“没问题,你当牵头人吧。” “我觉得我最适合……嗯?”罗国先是一愣,随后狐疑地看着许歌,“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许歌笑道:“我不该答应?” 罗国一时语塞,他方才在心里准备了几千字的腹稿,被许歌这么一句话就给打乱了布置。虽然他心里感到一些郁闷,不过结果不错,也就没必要继续纠结。 “子仲兄,你有什么想法吗?”罗国主动询问王子仲。 王子仲见到没人反对,再次闭口默认了下来。 “如此大好!”罗国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拿到了队伍的指挥权,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咱们便快些上路吧。” 罗国迅速进入指挥者的状态,“按钱宗主所言,我们从共工城来回将会用去六天的时间,若是全力奔驰少说也得三至四日,剩下的时间紧迫,不如我们现在出发。” 他扭头观察了一样山下的村落,“这样的小村估计不会有太好的代步牲畜,以我之见,我们最好立即赶往更大的城镇,购买用来代步的坐骑,这样最为节省时间。” 众人点头应下,罗国心中胆气更足,“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先行下山。” 四人舍了钱坤一并肩往山下而去。 罗国与王子仲并肩走在前方,许歌和柳来秀落在后面。 柳来秀不解地向许歌询问,“你真要让那书生掌权?” “他要是喜欢,那就让给他呗。”许歌笑着眨了眨眼,“你看看他,是不是当了首领,做事也得劲了许多?” 柳来秀看向罗国,罗国针对王子仲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还真如许歌所言,对整个事情颇为投入。 两人相识一笑,快步追上了前方两人。 四人出了后山,王子仲花钱买了一些农家衣服,又买了一辆驴车,算是有了个简单的代步座驾。也就是罗国对驴车有些嫌弃,连吃了三颗香丸才屈尊坐了上去。 驴车摇摇晃晃比众人步行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他们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终于赶到了较大的一座小镇。 四人正在排队进镇,许歌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突然被正门口贴着的悬赏令吸引住了目光。 ?245 悬赏 城镇门口有民兵检查,离四人还有些距离。 许歌将真元运到双眼之上,远远大门旁的通缉令。 榜单距离驴车大概有数十步的距离,榜单上字符密密麻麻。许歌扫了一眼,重点看到了“流云绘”三个大字。 许歌皱起眉头,拍了拍身边柳来秀的肩膀,向通缉令处扬了扬下巴。 柳来秀运起真元看了两眼,微微露出一丝惊讶。 许歌向他摇了摇头,用普通语气说道:“几日没来县城,又有新的通缉令了?这世上恶人可是真多,俺去看看到底是啥江洋大盗。” 他们打扮成了农夫模样,许歌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向几人解释自己的动向。 许歌说完这话便跳下车去,晃晃悠悠地到了通缉令前。 门口民兵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许歌将通缉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他不慌不忙地回了驴车左右。这时候他们已接近民兵的检查。 罗国想要询问许歌,被许歌用眼神制止。 民兵对四人的检查并不严密,四人将兵刃藏在驴车下方,没过多久便混入了县城之中。 入镇没多久,罗国便让王子仲将驴车停到了阴暗角落处。 “怎么回事儿?”罗国跳下驴车,快步走到许歌身前,很是急躁。 许歌耸了耸肩,“运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别卖关子。”罗国低喝出声。 许歌慢条斯理地说道:“流云绘被整个查封,掌柜被抓,伙计在逃。” “被抓了?”罗国吃了一惊,整张面孔立马沉了下来。 “不要着急,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嘛。”许歌笑着说道:“虽然还有不少伙计在逃,至少咱们知道那家掌柜已经被抓。” “被抓了算是什么好消息?”王子仲呛声道,“咱们难道还要去劫狱吗?” “不然呢?”许歌轻哼了一声,“武珲就是要我们把人带回去,可不问我们用了什么手段。当然了,王公子也可以直接回去,告诉你家大王一声,人被抓了,咱们什么都做不了,等着收尸吧。” 王子仲被许歌怼得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知道,武珲之所以会这么在意那位朋友,必定是因为那位朋友掌握了不少关于燕国的秘密。哪怕不能把人救回燕国,也不能让那人将消息出卖给吴国。 只是……劫狱? 真是让人头大。 “就凭我们四个人,难道真要去劫狱吗?”王子仲不满地扔下了马鞭,“关押间谍的地方必定是重兵把守,别说你们两个只是半步天位,就是真正的天位高手进了监牢,想要顶着一国之力救人,那也是痴人说梦。” “够了。”罗国面色不善地喝止了王子仲,“许公子已经说过,你要是觉得是不可为,可以自行回国,和钱宗主一起在后山等我们回来。” 王子仲看了罗国一眼,咬牙咽下话头。 罗国见到王子仲冷静了下来,便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四人尚未到达共工城,仅凭一张通缉令依旧无法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事情有可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就打退堂鼓实在是太早了一些。” 他望向南方,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赶到共工城中,查明真相后再做打算。” 柳来秀没有意见,许歌举双手赞成,王子仲继续沉默不语。 四人按照原计划,先是卖了驴车,随后分成前后两批购买了马匹。他们重新换回了各自衣服,在不同客栈入住。 第二日一早,他们又分先后从不同镇门离开了县城,在南下的路径上重新汇合,一同南下共工城。 快马一路狂奔,三日路程他们只花了一天半便见到了共工城的城墙。 大家也是见惯了昌隆城的人,共工城虽然是吴国的都城,但是与昌隆城相比还是少了些许气魄。 越是往南方走,路上桥梁河流越多,空气中满是湿气,就连呼吸之间也会让人觉得潮湿粘稠。这共工城便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城市,龙江与四条支流经城而过,给共工城带来了勃勃生机。 四人没有急着入城,在城外观察了片刻。 许歌发现罗国的脸色很不好看。 看来是吴国湿润的空气,让从小生活在北方的罗国与王子仲颇不适应。 王子仲有着一流身手,反应还不算激烈。罗国身子较弱,到达共工城外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坐在马上也是摇摇欲坠。 四人之间还有着一层竞争关系,王子仲又对罗国怀恨在心,自然不管不问。柳来秀不通医术,帮不上什么忙。 只有许歌主动上前扶住了精神恍惚的罗国。 罗国想要将许歌推开,但是手上没有力气。 许歌在花晨阁中学了药理,又在九霄山门进修一年,医术算得上一流之选。他一边扶住罗国,一边将他脉门搭住,“你这是水土不服,一会儿我给你抓一副药吃了就好。” 罗国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歌,低声说道:“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许歌咧嘴笑道:“我是记仇的人,但不是坏人。” 罗国听到这话,怔怔地看着许歌。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发一言。 许歌也不准备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他想救谁就救谁,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共工城的检查比小县城严密了许多。 许歌在排队时同样发现了对流云绘余孽的通缉令,不少人围在榜单前看着,不时小声议论。 柳来秀运起真元听了两句,向许歌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值得注意的信息。许歌点头表示明白。两人用眼神交流,倒是将王子仲丢在了一旁,这让王子仲眼中怨毒更深。 四人分成三批入城,既然罗国生了病,许歌便假装是带好友入城求医,这理由倒是天衣无缝。 城门守卫又询问一些行程情况,最后将目光落在许歌腰间千磨剑上。 许歌微微眯起双眼,“兵爷怎么了?共工城难道不能带兵刃进去?” “兵刃自然是能带的,不过按规定,必须记录兵刃详情。若是你们在城里犯了事,我们自然会按图索骥抓你。”城门守卫随意地解释了一句,抬手向许歌要剑。 许歌艺高人胆大,也不怕对方抢夺。 城门守卫接过千磨剑,直接拔剑而出。 “呛”的一声轻吟,千磨剑脱鞘而出,透着锋利寒光。 “好剑!”城门守卫不禁赞了一声,随后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 许歌心中警钟大作,不知道城门守卫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他暗中顶了顶罗国的后腰,悄悄运起真元,随时准备夺剑杀人。 接下来的事情再次让许歌感到意外。 那城门守卫只是详细地记录了千磨剑的信息,便将长剑双手递还了过来。他朝许歌挥了挥手,示意许歌快些进城,不要挡着身后之人。 许歌只觉得一阵摸不着头脑。 ……这些吴国人都是什么毛病…… 他想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将这怪异藏在心中。 四人先后进城,许歌和罗国在靠近“流云绘”的隔壁街入住了客栈。王子仲与柳来秀在另外一间客栈住下。双方相隔三四栋屋子,足以守望相助。 许歌安顿好了罗国,径直出了客栈,向流云绘所在长街快步行去。 步入长街之中,许歌立马看到了那间贴满封条的店铺。这条长街明明热闹非凡,偏偏人人经过那“流云绘”时都会特意远离一些,一个个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许歌思索了片刻,向流云绘快步行去。 ?246 突然访客 许歌笔直地走向了“流云绘”旁边的医馆。 在进门之前,许歌特意观察了一下医馆门上“悬壶济世”的匾额。那块匾额看起来很是干净,应该是有人常常清理。不过从匾额的纹理与漆纹中可以看出年代感来。 这说明这家医馆开张时间不短,总会对旁边“流云绘”的事情有所了解。 许歌走入医馆,医馆柜台上的学徒正在打着瞌睡。 屋子里透着淡淡药香,让许歌精神一振。 那学徒或许是听到了许歌的脚步,瞬间抬起头来。他先是打量了许歌一番,随后点头说道:“这位客官,我看你气血充盈,脚步沉稳有力,不像是身有暗疾的样子。” 许歌挑了挑眉,走到柜台前,“我有位朋友初到共工城,有些水土不服,我来想要为帮他抓一副药。” “水土不服啊。”学徒扫了一眼手边。 许歌斜眼望去,见到学徒手边放了一叠白纸,白纸上写着些蝇头小字,似乎是各种药方。 ……奇怪,这学徒能看出我血气充盈脚步沉稳,但是连水土不服的方子都不记得吗…… 许歌心生疑惑。 那学徒似乎发现了许歌目光游弋,立马横手将白纸遮住。 许歌望见那学徒的手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他顿时心中一凛,收回目光,笑盈盈地看着眼前学徒,“不用麻烦,我自己也懂一些医术,只要抓些草药便成。” ……这个学徒大有问题,他绝不是学医之人…… 许歌轻轻抽了抽鼻子,没能从对方身上闻到什么药草味,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久居医馆之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上草药气味……这人不仅没有味道,手上还有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说明他绝不是医馆学徒…… 许歌一边口述着几种草药的名字,看着那学徒略显迟疑地翻找着药柜。 ……这医馆就在流云绘旁边,既然流云绘中还有同伙在外潜逃,官府绝不可能置之不理……恐怕这学徒就是吴国暗探假扮的桩子,就等着有人来询问流云绘的相关消息,以此追捕同伙…… 许歌既然识破了对方身份,便没有多做停留,付了银两便接过草药离开了医馆。 他站在医馆门外,看着人流如织,也不知这一条街上有多少人是吴国官府的暗探。说不定他们入住的客栈里就有吴国人的眼线。 许歌脚步不停地向来时客栈走去,一边装模作样地查看四周,就和普通观光客别无二致。这会儿他提高了注意力,至少发现了六道目光从他身上溜达了一圈。 ……事情倒是有些难办了…… ……我们初来乍到,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完全无法分辨整条长街上哪些是吴国的眼线……无法探查消息的话,又怎么进一步侦查下去…… 许歌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对策,便按照原计划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之中,许歌在一楼大厅见到了围桌而坐的柳来秀与王子仲。两人叫了一桌酒菜,正在假模假式地吃饭。 三人目光相互交汇,又装作互不认识地撇到了别处。 许歌叫来小二,吩咐他将汤药煮了,转身就往楼上客房走去。 柳来秀与王子仲的桌子靠近上楼的楼梯,许歌在路过之时,假装躲避上菜的小二,将王子仲的长剑碰落在地。之所以不去碰柳来秀的剑,主要是担心柳来秀不会演戏。 “你这人没长眼睛吗?”王子仲瞬间拍案而起,对着许歌瞪大眼睛。 “抱歉,抱歉……”许歌装作歉意模样,蹲下为王子仲拾剑。 柳来秀与他同时低头拾剑,许歌便轻声对柳来秀说道:“吴国探子众多,消息探查不利。” 许歌迅速捡起长剑交还给王子仲,歉意抱拳。 柳来秀给王子仲使了个眼色。 王子仲也借坡下驴,小声嘟囔了两句,没有进一步为难许歌。 许歌上楼入房,正在休息的罗国赶紧站起身来。 罗国就要张嘴说话,许歌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罗国会意闭嘴,小心地打量四周。 许歌运起真元增强五官,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探听,这才小声说道:“流云绘所在的长街上全是吴国探子,我们打听消息不太方便。” 罗国脸色一沉,本就不太舒服的他小声咳嗽起来,“若是如此,我们该如何是好。”他自己还没发现,明明他才是队伍名义上的领头人,这会儿却是在听许歌吩咐。 许歌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下,“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先等你把身体调理过来,我们再各想办法进一步探查真相。若是你身体不好,到时候就算是我们救了人,你说不定也来不及从共工撤离出去。” 罗国没想到许歌还考虑到了他的安危,又是微微发愣。 许歌皱眉思索了片刻,“打探消息这还只是第一步,其实武珲那位朋友的结局无非两个。一个是还在外逃窜,另一个就是被抓入了牢中。这两种情况都不好办……” 罗国叹息道:“若是在外逃窜,他必定如惊弓之鸟,我们寻他当真如大海捞针。若是关入了牢中……难道真要劫狱?” 许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事已至此,在这里空想也是无济于事,我们或许可以赌上一赌。” 罗国追问道:“如何去赌?” 许歌眯起双眼,“也不知道罗公子,听说过鼠道吗?” “鼠道?”罗国撇了撇嘴,面孔瞬间冷了下来,“略有耳闻,就是那污糟得见不得光的地方。” 许歌从罗国话语中听出了鄙夷,“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条条道路皆通,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明道走不通,我们可以换一条路走走……” 罗国咳嗽了两声,声音加大了不少,“你又怎么知道,鼠道之中没有吴国官府的人?难道你在吴国还有眼线?没有值得信任的掮客,今天他能把消息卖给你,明天就能把你出卖给官府。许歌,你这是在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许歌挑眉看着罗国,“你是看重性命,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成见?” 罗国眉头一竖,站起身来,“许歌!别以为你替我治病,就能对我指指点点!” 许歌摇了摇头,看着罗国似笑非笑。 罗国憋了一口怒气堵在胸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自想办法,不需要你好心施舍。” 许歌耸了耸肩,“那药你记得趁热喝,不然……”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拍拍屁股就站起身来,“病死他乡可别怨不得人。” 罗国怒极攻心,趴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 对于这种沽名钓誉之人,许歌也没那么好的耐心。他轻哼了一声,转身推门而出,径直下了一楼大厅。 柳来秀与王子仲还在厅中吃饭,疑惑地向他望了过来。 反正刚才双方也有了交集,许歌索性在他们桌边坐下,耸肩说道:“和正道公子哥谈崩了。” 大家都知道许歌口中公子哥是在说谁。 王子仲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许歌摊开双手,“我说要去鼠道问问掮客,可惜正道公子哥看不上眼。” “鼠道?”王子仲对此似有意动。 许歌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翘,“不过鼠道虽然快,就是危险了一些,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再去想想。” 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咱们现在算是一伙,王公子应该不会为了领先一步而去涉险吧?” 王子仲讪讪一笑,不曾作答。 许歌将这表情记入脑内,心中冷笑不止。 柳来秀看看许歌又看看王子仲,最后选择沉默不语。 三人坐在一桌吃喝了一会儿,许歌拍拍肚子站起身来,“感谢两位款待,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此时再聚。” 王子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回应许歌。 许歌对此只是笑笑,就准备起身回房。 就在此时,一队城防军涌入客栈,“哪个人是林虎磊?” 许歌停下脚步。 林虎磊,正是他登记入城时用的假名。 ?247 求剑 城防军的突然到来,打乱了许歌下一步的计划,也惊扰了客栈中的生意。 掌柜的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大厅里的客人也是惴惴不安。哪怕是大大的良民,见到城防军全副武装的模样,心里难免会有些忐忑。 “谁是林虎磊?”卫兵队长将掌柜推到一旁,再次发声询问。 二三楼的客人也被楼下喧闹惊扰,各自打开房门行到走廊上来张望。整个客栈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拥挤。 许歌没有立即回应,回头瞥了一眼楼上。 他透过人情,对上罗国问询的双眼。 罗国藏身于人墙之后,只露出了半边眼睛,看不出是喜是悲。 大家都知道“林虎磊”是许歌的化名。这会儿城防军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林虎磊,确实是让人联想翩翩。 至少罗国没有表现出慌乱,这让许歌放松了一些。他又观察同桌的另外两名同伴。 王子仲喉结滚动,两腿蹬地,随时准备抽身而走。柳来秀背对着大门而坐,此时手掌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 两人将有异动,许歌伸出手掌分别将两人肩膀按住,微笑着站起身来,“兵爷,我就是林虎磊。” 许歌这一站起来,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城防军打量了许歌一眼,朝身边小兵扬了扬下巴。 许歌注意到那小兵面孔,正是不久前在城门口对他进行盘查的那位。 小兵瞅了许歌两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城防队长这才满意地拍了拍小兵的肩膀,推开挡路的小二走到许歌面前。 柳来秀握剑的手掌已经白发,随时准备暴起。 许歌向前走了一步,与城防队长对视,同时将柳来秀肩头死死按住,不让他随意动弹。“兵爷有什么吩咐?”许歌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紧张,就像是个不知所措的普通人。 城防队长看了一眼许歌,又看了一眼许歌腰间长剑。他脸上表情陡然缓和了下来,“林公子,阚王子听闻公子有一柄绝世好剑,特派我等来请公子过府一叙。” ……阚王子…… 许歌眉头一挑,从脑海中钓出这个称号来。 这位阚王子是当今吴王长子,传闻里不喜朝政最好刀剑。他不仅仅是喜欢收藏刀剑,更喜欢自己亲手打造。他曾经花费巨资将府邸后院建成了一间铁匠铺,只为了自己闲来无事能够在后院研磨兵刃。 虽然说历代吴王都爱收藏兵刃,但是到刘阚这一代似是着了魔。这刘阚爱打铁更胜过女人。据说当年结婚时饮酒过多,他没去洞房而是去铁匠铺里就着炉火睡了一夜,闹得人家女方差点第二天就要退婚。 许歌听到刘阚邀请他过府一叙,那心里石头算是放了下来。他基本可以确认自己的间谍身份并未暴露。在城门口特意安排眼线收集好剑好刀的线索,这种事情也只有那位热爱打铁的刘阚王子能做得出来。 王子仲与罗国对于各国轶事也是了解不少,听说是刘阚召唤,同样松了口气。柳来秀虽然不知道这位阚王子的身份,但是见到众人放松警戒,也就默默撤回了按剑的手掌。 “原来是阚王子要见我啊。”许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特意将腰间长剑扬了扬,“为了这个?”他还想要试探一番。 城防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公子明白最好,我们这位阚王子啊,也就这么点爱好。” 经过城防队长亲口承认,许歌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顿时发现这或许是一个不小的机遇,或许拯救武珲那位朋友的机会,就会出现在刘阚这位打铁王子身上。 许歌用余光瞥了王子仲一眼,笑着拍了拍柳来秀的肩膀,“既然是阚王子召唤,那鄙人自然要去,还请兵爷等我片刻,我同行的好友身体不适,有些事情还得嘱托一二。” 城防队长对此并无异议,随意地挥了挥手,“林公子请自便。” 许歌微小点头,凑到柳来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子仲见到两人交头接耳,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心痒难耐。 柳来秀无言点头。 许歌朝城防队长拱了拱手,“劳烦兵爷带路。” 城防队长拱手还礼。一队城防军便簇拥着许歌离开了客栈,往共工王都中心区域赶去。他们前脚消失不见,客栈里后脚便喧闹起来。 食客旅人们交头接耳,对方才之事议论纷纷。不少本地人说起了刘阚这些年做过的荒唐事,大声谈笑。 罗国没有立即回屋,就站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儿。当人们说到刘阚愿意花重金购买宝剑的时候,罗国插嘴说道:“阚王子应该不会强买强卖吧?” 议论中的人们随口回应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外乡人。我们阚王子虽然嗜剑如命,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持剑之人不情不愿,他可从来不会用强。那位小兄弟有福了,说不定从此扒上了阚王子这条大腿,未来那是荣华富贵取之不尽啊!” 罗国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甚至没有理睬大厅中剩下的两名同伴,径直回了屋中。他正要关门,恰巧小二将煮好的药汤送上了楼。 小二将药汤端到罗国面前。 罗国闻着药味微微皱眉,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往要药汤里放了一颗香丸,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他将药碗扔在小二托盘上,“嘭”的一声关闭了房门,倒是让小二一阵不满。 大厅中两人朝罗国方向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王子仲观察了一样柳来秀的脸色,笑着说道:“许歌被请去做客,柳公子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他闭口不问许歌方才和柳来秀耳语了什么,却是选择旁敲侧击。 柳来秀可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语气直接地回答道:“许歌让我们在这里安心等他回来,或许能从刘阚那里得到什么帮助。”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老成持重之策。”王子仲做出恍然神色,笑着站起身来,“不过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我多年前便想逛逛这共工城,正好趁此机会转上两圈,也好等待许歌回来,消磨消磨时间。” 柳来秀不置可否,依旧在桌边端坐。 王子仲眼珠一转,低声问道:“柳公子可有兴趣……” “没有兴趣。”柳来秀不等王子仲把话说完,径直打断了他。 王子仲面颊抽搐,却还是笑着扔下了一些碎银,“那就劳烦柳公子在此等待,我一个人逛逛便是。” 柳来秀一言不发,低头夹菜吃饭。 王子仲抽身而去,径直离开了客栈。他的背影消失在客栈大门外,又从客栈窗户外经过,一双眼睛始终打量着柳来秀的背影。 他寻了个角落,小心观察了柳来秀一炷香的时间。在确认柳来秀没有跟上之后,他才放心大胆地钻入了一条暗巷之中。 越是大城,城中鼠道越是纵横交错。 王子仲在陋巷小道中穿梭许久,终于寻到了一处死胡同。那死胡同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但是细心的王子仲还是在地上发现了些许翻转的痕迹。 他张开双臂,在墙面上来回摸索了片刻,随后在右上方摸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 王子仲用力将青砖按下,砖墙之后便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整个墙面便如门扉一半向内旋转了少许。 “果然在这里!”王子仲见之大喜,搓着双手回头张望了两眼。 这死胡同已是在小道尽头,小道中人迹罕至,死胡同更是无人问津。王子仲确认身后五人之后,迅速侧身钻入了暗门之后。 又是“咔哒”一声轻响,那暗门缓缓合拢,仿佛从未出现。 而在小道转角尽头,柳来秀缓缓行出。 他望着那暗门方向,低声自语,“许歌啊许歌,王子仲此人,还真是在你预料之中。” ?248 刘阚 被城防军护着前进是一件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围观的群众肯定不少,只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指指点点。而大多数指指点点都会怀疑许歌是不是犯了什么大事。 许歌从小逃跑的小破事实在是太多了,隔三差五就会被葵婆抓着游街示众。如今在异国他乡的吴国受到同等待遇,倒是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会怀念。 ……果然天下的老百姓都是这么热情好客啊…… 许歌一边在心中这怎么想着,一边向周围百姓招手,不像是囚犯,倒像是凯旋而归的将领大帅。 城防队长看到许歌乐在其中的架势,脸颊不断抽搐。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带人去见阚王子,只是这次的客人尤为怪异。 这位外乡人居然拒绝了乘坐城防军的马车接送,难道就这么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 许歌自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他之所以拒绝的马车接送,是为了方便他观察吴国公共工程的地势交通。 谁都不知道这次去和阚王子见面是吉是凶,最好能够提前准备好退路。 许歌重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个惹祸精,如果一定要说是惹祸精的话,那也一定是个惜命的惹祸精。 就这样,许歌在城防军的簇拥之下,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共工城,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到达了阚王子府门前。 门房先生早就收到了通知,从城防军手中接过许歌,引着往王府里走。 城防军送走了许歌也是大松口气,赶紧撤了出去。就和燕国的王府街一样,吴国这条街上全是达官显贵,而达官显贵们并不喜欢见到他们这些城防军的野狗。 吴国的建筑风格有着与燕国截然不同的特点。从门口看起来,每家都像是小门小户,但是门房间许歌引入府邸之后,便能看出内里乾坤来。 阚王子府中曲折来回,三步之内必有新景观出现。一步三回头,便是三副完全不同的画卷,小桥流水之中自有惬意。 许歌却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布置。 倒不是他对吴国的建筑风格有什么不满,就是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一会儿谈崩了逃命就不会迷路吗?你们这些吴国人就不怕有刺客藏在树林后面搞暗杀吗? 还是燕国那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更好,适合撤退。 许歌脑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在心里设计了三条撤退的路径。等他计划着能不能利用吴国广阔的水陆脉络做做文章的时候,门房先生脚步一顿,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外。 “林公子,我们到了。”门房先生站在门外,向院内做出躬身请进的姿势。 许歌尚未上前,站在门外便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 看来传闻是真的,刘阚还真是在自家院子里造了一间铁匠铺。 许歌向门房先生额首致意,迈步踏入院中,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微微皱眉,下意识地运转起真元来。 真元绕体一周,这才让许歌觉得凉爽了些。他这才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 院子被改造成了一间露天铁匠铺,风箱鼓动,炭火正热。一个粗壮的身影正捏着铁锤挥汗如雨。 那人赤着上身,下身也只穿了一条短裤,外套被他在腰上围了一圈。炉火将他半个身子照得发红,细密汗珠顺着肌肉的缝隙流淌而下。 ……这人就是刘阚了吧…… 许歌在心中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也不急着说话。他看出刘阚正在打造一柄长剑,全神贯注地眼也不眨一下。明明那些炭火将他熏得双眼发红,他依旧圆睁双眼没有丝毫动摇。 “叮叮当当……” 小锤大锤上下翻飞,铁剑不断凝结成形,剑身上的火光也逐渐暗淡下来。 许歌没有打扰刘阚,他知道在别人全神贯注时打扰是最失礼的事情。直到“”的一声怪响,许歌皱起了眉头,刘阚也皱起了眉头。 “该死!”刘阚咒骂了一声,剑筋被敲歪了半寸。 剑筋是一把剑的脊柱,若是连剑筋都是歪的,那这柄剑的品质可想而知。只怕是连江湖新手都不愿意用的。 刘阚口中咒骂,手上铁锤便停了下来,似乎准备放弃这柄尚未成型的长剑。 许歌却在此刻大喝了一声,“把锤给我!” 刘阚听到声音立马抬起头来,不过他眼中稍显迷茫,显然还未从方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许歌也不管他,径直快步上前,一把从刘阚手中夺下了大锤。 这一瞬间,院子角落里奔出三四名红衣高手。他们各持兵刃,就要将许歌就地正法。 许歌仿佛没有见到那些高手,双眼盯住尚未熄灭的铁剑之上,挥起大锤。 “当!” 一声巨响,在院落之间回荡。紧接着那声巨响,便是连绵不绝的打铁响动。 那四名高手就要对许歌下手,刘阚却是看着许歌挥锤眼前一亮。他立即抬起手来,制止了四人上前。 那四人顿时停下脚步,也没有撤退,就候在刘阚身旁。 许歌仿佛对此全无察觉,一副心思全都落在了铁剑与铁锤之上。 他一边运转真元输入铁剑,维护住铁剑身上尚未熄灭的暗火,一边不断调整铁锤的敲打角度与频率,仿佛一阵狂风挥击在铁剑之上。 许歌这一年在九霄可不是白待的。 九霄自然有教授机关术的学科,机关术中也包含了打造兵刃这一项。许歌在这方面天赋不算太高,但是在左徒贡的鞭策之下还是掌握了不少打铁秘术。 刘阚在一旁看得张大了嘴巴,“滚山锤法?” “擦汗!”许歌面色肃穆,手上飞锤不止,额头上隐约透汗水来。他也不管身边人是什么身份,就像是在吩咐手下学徒。 那四名护卫中立马有人怒从心中起,“你这匹……”许歌如今的行为,那可是对刘阚的大不敬。 “闭嘴!”刘阚直接瞪了他们一眼,用着极小却极其凶恶的语调喝骂出声。 那四名护卫也是吃了一惊,他们从未见过刘阚这副模样。 刘阚直接从最靠近的那名护卫身上撕下了一片衣袖,亲自单膝跪地给许歌擦去额上汗水。 那四名护卫想要出声制止,可又被刘阚用杀人的目光逼了回去。他们心中大惊,如果让大王知道了刘阚为一个陌生人跪地擦汗,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护卫能否还有命在。这种忐忑的心情,连带着他们望向许歌的表情也提心吊胆起来。 刘阚可不在乎他们如何去想,他此时全部心神也全在铁剑之上。 只见那根已经被刘阚敲歪的剑筋,竟然在许歌神乎其技的手法下拯救了回来。原本刘阚还以为自己努力了半月的成果最终将会功亏一篑,却是没想到许歌的出现盘活了一切。他再去看许歌时,眼中满是热切。 “当!当!当!” 最后三声锤声落下,许歌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将铁锤放下,“成了。” “嘶——” 新剑过水之后,院子里扬起一阵烟雾。 许歌抓起新剑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剑!”在一旁伺候着的吴国王子欣喜万分。 许歌像是这才发现了一旁的刘阚,恍然大悟地放下新剑,拱手行礼,“草民见到大王子正在造剑,一是见猎心喜,还希望阚王子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刘阚接过新剑爱不释手,“若不是大师拯救及时,恐怕我已毁了一把好剑,实在是罪该万死。” 四名护卫听到刘阚的浑话,一个个张嘴欲言,最后似是想起了相似的遭遇,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许歌连连摆手,“草民当不得大师之名,只是见这长剑材料特殊,乃是世上难寻的清风钢。这清风钢只能打造一次成功,无法回炉重造。草民实在是舍不得见到这样的好材料就此报废,这才手痒出手。” “大师好眼力!”刘阚听到许歌的话语,脸上激动神色更重。 许歌还想客套两句,那刘阚居然猛然跪了下来,“请大师收我为徒!” ?249 拜师学艺 许歌知道刘阚痴迷打铁,但是没想到刘阚对打铁痴迷到这种程度。 他原本只是想要在刘阚面前露上一手,借此博取刘阚的好感。谁知道刘阚这铁头娃娃居然倒头就拜。 许歌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吵着嚷着要拜自己为师的,刹那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他的余光扫到四周护卫脸上纠结无奈的脸色,才恍然大悟。 恐怕这刘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荒唐事儿了。 许歌可不想真当了刘阚的师傅。他连忙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抓住刘阚双臂就往上抬,“阚王子折煞我也!” 一入手,许歌便感到手掌上巨力传来。 刘阚居然还运起了真元与许歌对抗,死活不想起身。 眼看着周围那几名护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歌忍住心中笑意,低喝了一声,“还不快快起来?” 他将真元运在双臂之上,硬生生将刘阚从地上拔了起来。 刘阚那下半身还保持着屈膝下跪的姿势,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他惊讶于许歌的功力,就这么和许歌大眼瞪小眼。 气氛无比尴尬。 四名护卫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假装看天放空。 刘阚不好意思地撤去了真元,稳稳落在地上,“我这人就喜欢打造兵刃这么一个爱好,倒是让林公子见笑了。” “久闻阚王子乃是性情中人,如今一见传闻果然不假。”许歌松开刘阚的臂膀,双手在背后偷偷甩了甩。 ……好家伙,身体够结实的…… 他刚才旱地拔葱一样把刘阚抬到半空,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他们天人道毕竟不如金刚道对力气打熬得多。 光是这一个抬起一个落下的接触之中,许歌基本能确定刘阚应该是修行了金刚道,而且水平不低,至少达到了铁犀境界与天人道的一流高手持平。 “林公子就不要埋汰我了。”刘阚苦笑着摇了摇头,身边护卫立马拿来了汗巾为他擦汗。 刘阚拒绝了护卫的好意,扯过汗巾胡乱地抹了两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可是心里都觉得我要是当了大王,注定是个玩物丧志的昏君。” 许歌也没想到刘阚会说得这么直白,只能咧嘴笑笑。 护卫又端来茶水,许歌嗅出那味道是上好龙井,可惜刘阚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意地抹了抹嘴巴,“我就是喜欢打铁,也没人规定当大王的还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了。随便他们说去,反正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阚王子大度,草民甚是钦佩。”许歌捧了刘阚一句,特意在拱手间撩起了衣摆,让千磨剑露出些许细节。 刘阚那眼睛立马落在了千磨剑上,“这便是公子的兵刃?”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双手,“不知道林公子能不能让我看上两眼?” 许歌微微一笑,“阚王子唤我来,不就是为了我这柄剑吗?”他说着这话,已是拔剑出鞘。 四名护卫一阵紧张,两人已经跨到许歌身侧。 “住手!”刘阚大喝出声,将几名护卫喝止,随后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歌手中千磨剑。 刘阚忍不住向千磨剑伸出手来,一伸又是一缩,不好意思对许歌说道:“林公子,我可否把玩一番?” 许歌洒脱一笑,一抬手腕,千磨剑便凌空飞起。 刘阚见猎心喜,纵身接剑,在空中便舞出了一串剑花。 千磨剑是细长利剑,在刘阚手中就如绣花针一般精巧。刘阚也没什么过硬的剑法,舞动起来看着虎虎生威,也都是些花架子没有威力。 “好剑!好剑!”刘阚听着千磨剑破空风响,更是见猎心喜。他落下地来,环首四顾,像是要找些什么试试剑。 许歌对千磨剑的锋利心知肚明,双手抱拳不介意刘阚当场试剑。 刘阚最终看中了用来打铁用的铁毡,也就是敲打时候垫在兵刃剩下的金属垫子。 这铁毡沾满了金属灰烬,少说也有千斤之中,又经过了多年捶打质地更是紧密。 刘阚舔了舔嘴唇,挥动千磨剑向那铁毡便是一剑刺去。 他是个喜欢打造兵器的人,自然是个懂兵器的行家。千磨剑细长锐利,最好的使用方法便是刺,全力劈砍倒是不如那些厚背砍刀来得好用。 只见刘阚右臂之上萦绕起一层黄铜光芒,正是铁犀境界的高手象征。他手臂上肌肉鼓胀足足大了一圈,用着千磨剑刺出破风之音。 “当”的一声脆响,千磨剑直接将铁毡刺了个对穿,切口处平整光滑,足见千磨剑锐利坚韧。 刘阚轻松拔出剑来,轻松得像是方才捅了一块豆腐。他双手捧着千磨剑反复打量,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是好剑!这剑真是神异,我这一击之下居然没有破碎,反而是质地更为紧密结实,也不知是用何等工艺打造而成。” 许歌看着刘阚从剑尖摸到剑柄,心中自有计较。 ……这个刘阚这么喜欢兵刃,他有王子之位置,正好可以从他这里入手,找找武珲那位朋友…… 许歌思索时候,刘阚已经将脸颊凑在剑身上摩挲了。若是许歌再不出声,只怕这位王子要用舌头去尝尝千磨剑的味道。 许歌赶紧轻咳了一声,稍稍运起一些真元,将刘阚惊醒。 刘阚恍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许歌,“林公子,真是对不住,我这个一看到好剑就走了神。” “无妨。”许歌抬手从握住剑柄,就要从刘阚手中夺回剑来。 千磨剑锋利,刘阚也不敢抓着不放。他眼巴巴地看着许歌收回千磨剑,急忙说道:“林公子,虽然我这样说来有些唐突,但是不知道林公子愿不愿意割爱?” ……来了…… 许歌挑了挑眉,装作不悦的模样。 刘阚赶紧说道:“林公子放心,我虽然是一国王子,但是绝对不会做什么强买强卖的事情,既然要向公子要剑,自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价格。无论公子是要什么天材地宝,亦或是武功心法,只要我刘阚能做主的,全都可以还给公子!” 许歌缓和期脸上表情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柄剑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绝非金钱异宝可以交换的。” 刘阚闻言脸色一僵,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不愿放弃,“林公子……” 不过刘阚刚一开口,许歌已经抬手将他制止,“无需多言,我听闻阚王子是爱剑之人,这才会来府上一叙,若是想要从我这里买剑,那我现在就走。” 刘阚听闻此言面上有些尴尬。他身边那四名护卫已经怒不可遏,他们从未见过许歌这样的狂徒。 之前无论是谁被刘阚请入府中,怎么都得给吴国王室一些面子。王子看上你的剑都是看得上你,你还开口拒绝,怕是想要待价而沽吧。 许歌目光一扫,哪里会不知道这些护卫的小心思。 “看来诸位有些不服啊。”许歌一手按住剑柄,“你们觉得,能留下我?” 许歌主动放出半步天位的威压。 那四名护卫面色难看,却是不曾后退,纷纷伸手要掏兵刃。 “成何体统!”刘阚低喝了一声。 那四人不敢不满,只能垂手而立。 面对这些王室子孙,许歌也算是有些心得了。你越是示弱,这些眼高于天的家伙越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武昭日是如此模样,刘阚与他半斤八两。 刘阚喝退四人,主动向许歌拱手,“还请林公子不要见怪。”他叹了口气,“若是公子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迫。只是希望公子在共工城时能时常来我府上看看……”他的目光不断扫向千磨剑,分明是想要多看看剑而不是人。 许歌微微一笑,打一巴掌也该给个枣了,“阚王子德行高雅,真是让草民大开眼界。这样吧……”他装出些许为难来,“我与同伴游览至共工城,约莫会待上一段时间。虽然我母亲的遗物不能卖给殿下,但是我对于冶炼之道的些许领悟倒是可以和殿下交流一番。” 刘阚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就是刚才用的锤法?” 许歌抿嘴一笑,“不止。” 刘阚闻言大喜,连连鼓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急忙对一名护卫招手,“取我令牌来。” “殿下!”护卫诧异出声。 刘阚瞪了他一眼,“拿来!” 那人虽不情愿,还是取了个金边令牌出来。 刘阚取过令牌,双手交到许歌手中,“林公子以我这令牌,共工城中除了王宫大内,自可去得,我这府中也是来去自如!” ……成了…… “殿下太爱,在下受宠若惊。”许歌笑眯眯地收下了令牌。 刘阚哈哈大笑,揽住许歌肩膀,“来来来,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我带你去看看我这些年的收藏,那可都是神兵利器!” 两人把臂大笑,并肩而行。 ?250 鼠道探秘 刘阚兴致高昂,带着许歌在府中逛了一圈。他至今没有娶妻,家中没有女眷,就连后院都带着许歌三进三出。他那卧房三面墙上挂满了长短兵刃,也不知夜里睡觉会不会觉得背脊发凉。 许歌也是见多识广,刘阚一边介绍,他还能点评几句,两人宾客俱欢。到了晚膳时候,刘阚极力邀请许歌留下吃饭。许歌也就顺水推舟混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江南鱼米之乡,晚膳多以各色鱼肉与大米为主。 西蜀算是西南地界,菜色是不错,就是对许歌来说有些寡淡。整个吃饭过程中,刘阚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冶炼的相关问题,许歌也就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也不知道这位阚王子是不是寂寞太久了,吃完晚饭居然还想把许歌留下来彻夜长谈。 许歌看着刘阚那讨好的面孔,只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赶忙以照顾同伴为理由拒绝了刘阚,逃命似地离开了王子府,就连刘阚提出派人送他都被他一口回绝了过去。 刘阚看着许歌离去的背影,只能长吁短叹,徒呼奈何。 许歌运起真元跑了一段,离开了王子府所在的鱼龙街。他回头看了一眼刘阚没有追来的意思,这才放缓了脚步。 行走在吴国大街上,抬头是满街的红灯,此时已经入夜。 吴国王都共工,比之昌隆的繁华不逞多让。夜晚才是一天精华的开始,男男女女在街上游荡,逛着夜市吃些小食。姑娘们脸上或是蒙着面纱,或是以蒲扇遮面,比之北方多了几分细腻水润。 这还是许歌第一次到共工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顺着酒香打了一壶黄酒,弄了一客小笼包在路上边走边逛。 许歌还没走出两步,便在人群深处见到了定定望来的柳来秀。他抬了抬酒壶朝柳来秀微微一笑,“吃了吗?” 两人汇合一处,挤出了拥挤的大街,转入一条小巷之中。 许歌将小笼包递给柳来秀,被柳来秀挥手拒绝,“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许歌耸耸肩,“王子仲上钩了?” “你走后没多久,他就自己往钩子上挂了。”柳来秀顿了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徐徐道来。 …… 白天,许歌走后。 王子仲留下了柳凤泊,独自一人钻入了陋巷之中。 城市越大,鼠道越是复杂。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鼠道毕竟是鼠道,永远隐藏在阴影之中。 王子仲出生自贵胄王家,但是对鼠道这种地方并不陌生。他常常听家中武士提起,自认为熟稔老练。他根据曾经了解到的情况,很快寻到了一处鼠道入口,一头便莽了进去。 殊不知柳来秀就在他身后跟着,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操作全都看在眼中。 他在吃饭时候,就从许歌话中听出了端倪。许歌是特意提起鼠道之事,利用王子仲的好胜之心给自己谋划布局。重要的是王子仲完全落入了圈套之中,自信满满地寻了鼠道,还以为自己能够先人一步。 柳来秀自然不会去提醒王子仲,他对王子仲这个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公事公办。 王子仲一头莽入了鼠道,柳来秀在机关外等了片刻,随后取了一块面巾换上,这才操作机关跟入了鼠道之中。 像王子仲这种愣头青的行为,只会让被人抓住把柄,他居然连面巾都不知要带上一块。鼠道中人心叵测,一起都应以小心为上。 柳来秀对这些潜规则更为熟悉,多年前他也曾在鼠道中接过飞单,只是那往事满是血腥,不堪再提。 柳来秀闪身进入鼠道,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远处与人交谈的王子仲。 王子仲面色倨傲,双拳抱胸地站着。与他对话那人身材细小,手舞足蹈地说着话,似乎是在讨价还价。 鼠道外围有不少人正在摆摊,摊位上放着瓶瓶罐罐和破铜烂铁。鼠道众人多是以黑巾蒙面,看不见真实面容。他们或是倚墙而立,或是闭目凝神,并不在意自己的货物能不能出手。 柳来秀知道这里是鼠道的外围,真正重要的买卖都是在鼠道深处,这里的情报贩子更多以买卖鼠道内部的消息而生。 他索性靠墙而站,让自己的身子尽量隐入阴影之中。 王子仲全神贯注于眼前之事,并没有发现柳来秀的到来。 柳来秀运起真元侧耳倾听,鼠道外围以他实力最强,也不怕有人发现他正在跟踪。静气凝神,哪怕隔着四五十步的距离,柳来秀也能将对方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十两银子,还要十两银子我就能带您去找鹞子。鹞子可是咱们城里数一数二的情报掮客,无论您想要知道什么,哪怕吴王今天宠幸了哪位妃子,他都能帮您打听出来。” 王子仲似乎很是满意对方的卑微态度,随后掏出十两银子甩在对方胸口。 那小贩子顾不上自己被砸疼的肋骨,一个猴子捞月将落下的银两接在手心。他迫不及待地拿牙咬了两口,两条眉毛都要跳起舞来。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不要废话,带我去见鹞子。”王子仲故作低沉地喝了一声。 那小贩子赶忙点头哈腰,在前方领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步伐飞快。 柳来秀赶紧快步跟上,不想跟丢了两人。 其他人自然是见到了柳来秀追踪而去的背影,却是没有人将这事情喊破。能混入鼠道的没有真正的良善之人,大家被官方逼得吃不上饭了,这才钻入了鼠道。 在鼠道之中,闲事莫管,才是真正的求生之道。 在给王子仲带路的那名小贩子也是机敏,带着柳来秀在疏导中七拐八绕,唯恐身后跟了小尾巴。王子仲对此不以为然,只当是鼠道中人个个胆小如鼠。 好在柳来秀功力超群,用真元感应远远吊着小贩子,并不会在迷宫一般的鼠道外围迷路。 双方七拐八绕,约莫过了要小半个时辰,在王子仲将要失去耐心之时,见到了一间土地庙。那土地庙正夹在两道围墙中间,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死角。该是在两侧房屋建造之时留下的遗迹。 “就是这儿了。”小贩子搓着双手,讨好地看着王子仲。 王子仲看看眼前土地庙,只到他腰部的距离,不像是藏着人,“就这儿?”他环顾四周,柳来秀躲在拐角处小心张望,并未被他发现,“你说的鹞子在哪儿?” “你是不是耍我?”王子仲按住刀柄,一脸凶恶地看向身边小贩子。 小贩子见惯了各种场面,自然不会被王子仲吓到。他甚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鹞子哥性格不好,你可千万不要惹怒了他。” “呵!还真是比天子更大的脾气。”王子仲满是不屑,将双手背在身后,“他到底在哪儿,让他滚出来见我!” 小贩子无奈摇头,伸手敲了敲土地庙的屋檐,“鹞子哥,有客人到了。” 王子仲惊奇地看着眼前土地庙,真是好奇这么小个庙宇难道还能大变活人。 谁知那土地庙中还真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响,“哪个不长眼的打扰老子睡觉?” 王子仲也是笑了一条,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小庙。 一道人影从庙宇中钻了出来。 王子仲看之一愣,忍不住嗤笑出声,“一个,一个侏儒?” 鹞子正是个侏儒,下巴上留着老气横秋的胡子,头顶只留下了一撮长毛。那长毛宛若钢针一般,朝天窜起,让人忍俊不禁。 王子仲忍不住笑了。 鹞子也笑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251 第二条路 王子仲听到鹞子的话脸色顿时一变。 不等他发声咒骂,眼前的鹞子已经变成了一道虚影。 王子仲只感到一阵劲风向着脸颊直扑而来。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鹞子挥爪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远处柳来秀握住剑柄,悄悄向前挪了半步。 王子仲反应也是快极,对着面前鹞子直接一拳挥出。他的拳锋只是击中了一道虚影,鹞子的本体又回到了土地庙前。 鹞子咧嘴而笑,“小子,你比侏儒还慢。” 王子仲闻言一愣,随即感到脸颊上有一丝疼痛。他抬手一抹脸颊,摸到一个两指宽的划伤。伤口正在向外渗血。 “你……”王子仲双眉竖起,心中已是怒火冲天。 鹞子将双手揣在一块儿,轻描淡写地说道:“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这里是鼠道可不是你的燕国。” 王子仲心中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他听到身后传来“呛”的兵刃轻响,用余光去看,正是那带路的小贩子从后腰抽出了一柄匕首来。 两面夹击! 王子仲也不是酒囊饭袋,面对危险他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这就是鼠道吗?” “小子!今天就当是给你上了课。”小贩子摆动匕首,那匕首便在他指缝之间跳动闪烁,“鼠道可不是你这种小子该来的地方。”他贪婪地打量着王子仲的袖袋,“十两银子可不够交学费的。” 王子仲心中一沉,强装冷静道:“你们是怎么看出我不是吴国人的?” 鹞子冷笑道:“吴国上下织补衣物全都是七大染坊出品,你这身可就是燕国特色。再说了,这共工城上上下下还没有我鹞子不知道的消息。鹞子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进城的陌生人。” 王子仲绷不住冷静的脸色,透出些许沉凝来。 “公子放心,我们怎么说也是生意人。只要你懂些规矩,我们自然能好好来做生意。”鹞子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这位公子来我共工城到底是想要打听什么消息呢?” 王子仲侧开半步,看看鹞子又看看小贩子。他已经后悔了自己的冒失莽撞,更无法从心底相信面前这两个人。他选择闭口不言。 “鹞子不喜欢和哑巴说话。”侏儒搓着指节,大拇指上有着一块硕大的玉扳指,“除非你想做个真的哑巴。” 王子仲迟疑了片刻,还在思索纠结。 远处柳来秀也在观察鹞子和小贩子的深浅。以他的眼力来看,小贩子修行的应该是天人道,大概就是三流身手。而鹞子的功夫高低更难判断,因为他修炼的不是人数众多的天人道,也不是淬炼身体的金刚道,而是最为诡秘难测的止息道。 与天人道和金刚道不同,止息道的功法千奇百怪,其最核心的概念是“交换”。最常见便是佛家闭口禅,以闭口不语换取深厚功力。这些功力平日里只能用出十之五六,甚多功力便被积攒了下来,直到破戒时刻,虽然一切修行付诸东流,但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天一击。 这只是最常见的功力交换,还有许多神鬼莫测的交换方式早已失传。与寻常的真元修炼相比,这更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灵力量。 传闻在数百年前,天下修行止息道者甚多,可不知怎么在燕国建立之后,止息道的传承逐渐便枯萎了下来,如今想要找到一个止息道的武者那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这针如今就出现在柳来秀与王子仲面前。 大多人不喜欢与止息道的武者对阵,就是怕止息道武者被逼急了解开破戒一击。就连不可一世的天人高手也时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在柳来秀看来,鹞子可能并不是天生侏儒,而是用身高换取了某种能力,让他能够扰乱对手的视觉,在短时间内造成虚影的假象。 这种对手较为棘手,王子仲很可能不是对手。 就在柳来秀犹豫是不是要出手相助时,王子仲望向鹞子,下了决定,“希望你还能有些做生意的诚信。” 鹞子咧嘴一笑,“你说,我听。” 柳来秀叹了口气,又将身形往墙后藏了藏。 …… “吸溜……”许歌吮吸着最后一颗小笼包,“所以……烫烫烫……咱们的王子仲公子把什么话都说了?” 两人蹲坐在一个小角落里,许歌听柳来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柳来秀看了许歌一眼,“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许歌嚼着小笼包的肉馅,“我也没想到那家伙这么蠢嘛……鼠道里的全是人精,能相信谁?再说了,他以为朝廷为什么会放任鼠道的存在?” 柳来秀沉吟道:“有些事情,朝廷并不好出手。” “就是这个道理。”许歌饮了口酒,咽下小笼包,“所以那个鹞子后来去找谁了?” 柳来秀眯起双眼,“你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许歌摇了摇头,“九霄这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 柳来秀不再多问,继续说道:“王子仲谎称来吴国共工寻亲戚,结果发现亲戚做工的流云绘已被查封,亲戚家也人去楼空,所以想要来打听一些流云绘的消息。” 许歌无奈扶额,“这谎话撒得有什么意义?他那副打扮和气派,哪里像是有个做长工的亲戚?再者说了,普通人会想到去鼠道找人帮忙?哎,我们这位王公子啊,真该在江湖上好好闯闯,免得糟人耻笑。” 柳来秀点头道:“鹞子当时就笑了……” 许歌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继续吧,后来发生了什么?” 柳来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鹞子答应了替王子仲打听消息,不过需要些许时间。他等王子仲离开后,同样离开了鼠道。” 许歌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柳来秀目光凝重,“鹞子进了吴国丞相的后门,半个时辰后方才离开。” “丞相……”许歌沉吟了片刻,“咱们那位王公子只怕要出事儿了,估计就在今晚。你今晚先不要回去,免得殃及池鱼。” “好。”柳来秀看了一眼许歌,没有多问什么。 许歌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不去救他?” 柳来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歌。 许歌摇头道:“我可不是特意要坑他,只不过他这么不知道江湖险恶,让他被抓入牢中,正好让吴国教教他怎么做人。咱们这是在替他爹教他,是好事,是大善事。” 柳来秀摇头不语。 许歌将他肩膀搂住,“况且王子仲被抓,应该会和流云绘的朋友们关在一块儿,他不是想要早些接触到武珲那位朋友嘛,我这是给他机会。然后我们顺藤摸瓜,里应外合,这任务还不是手到擒来。” 柳来秀还是不说话了。 许歌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柳来秀继续问道:“我们接下来就等着?” “等着那就是浪费时间。”许歌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间谍大案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里面牵扯甚广,哪怕有王公子做内应,我们也不可能直接杀入牢去。所以,在去接应王公子之前,我们还得做些准备。” 柳来秀已站起身来,“去哪儿?” 许歌拍着屁股也站起身来,将最后几滴黄酒喝干,“你还记得鹞子的土地庙怎么走吗?” ?252 抓鹞子 鹞,又称雀鹰,可算猛禽。 名字或许会骗人,外号总是分外贴切。一个侏儒用猛禽作为外号,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人家。 鹞子年近四十,已在共工城中做了二十年的情报掮客。他能够在危机四伏的鼠道中成为一方霸主,靠得可不是他可爱的五短身材,而是足够心狠手辣黑白通吃,更因为他的靠山足够稳固。 黑与白的界限,常常晦暗不清。 柳来秀带着许歌走入闭塞小巷,这里就是白日间他和王子仲发现的入口。不等柳来秀开口介绍,许歌便无师自通地寻到了开关砖块,轻轻按下。 轻响过后,暗门好少开启。 许歌径直撑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入了鼠道之中。 柳来秀赶紧跟上。 许歌的突然到来,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鼠道中黑衣人无论是躺是站是坐,全都向许歌投过目光来。 许歌嚣张地清了清嗓子,“喂,你们谁知道鹞子在哪儿?”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叠纸张挥了挥,“少爷我就是钱多,谁来?” 他只是晃了晃,又将纸张全都塞回了袖管。 不少人眼中透出贪婪来,盯着许歌的袖口看个不停。 许歌随便他们看,反正都不是真的银票,最好是来个不长眼的叫嚣两句,还好让许歌练练手。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许歌。 许歌皱了皱眉,“鹞子?你们谁都不认识?钱不赚了?” 当许歌重复“鹞子”两字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目光一闪,随后便低下头去。 ……这矮子在鼠道里倒是威势不小,但是没人为他说话,看来是人缘太差…… 许歌心中重新估计了鹞子能够带动的能量,满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有钱不赚,你们吴国鼠道还真是平和。” 柳来秀跟在许歌身后,听到这话直接按住了剑柄,唯恐鼠道里冲出个人来要和许歌动手。 确实有人朝许歌走了过来,不过那人可不是为了动手。 “爷,爷,爷,您要找鹞子啊。我认识啊,啊,小人认识啊,在这鼠道里还没小人不认识的人呢。”凑上前的那人正是白天给王子仲引路的小贩子。 柳来秀逼音成线,在许歌身后说道:“就是他。” 许歌心中明白,面上还是装得那拽得和二五八万似的,“就你?你认识?”他满是怀疑地扫了小贩子一眼。 小贩子被许歌这么一瞥,心里顿时起了火气……又是个不长眼的东西,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挂着谄媚的笑意,半弓着身子走到许歌面前,“爷,小人就是鼠道里的包打听,啥都……” “啪!” 一声脆响,小贩子脸上多了个巴掌印。 他捂着脸颊莫名其妙地看着许歌,眼中怒火一闪即逝。 “不长眼的东西。”许歌把手掌在对方身上擦了擦,“知道还不快点在前面带路?要少爷我在这里等着?” 小贩子死死咬了咬牙,继续谄媚地说道:“爷打得好,是小人不长眼,这就给爷带路。”他按照老规矩,朝许歌搓了搓手指。 “啪!” 小贩子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嘶——”围观众人见到小贩子脸上血红的巴掌印,都替小贩子疼。他们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许歌来,也不知道这愣头青会有什么下场。 “你他……”小贩子火冲头顶出,恶向胆边生,一转手腕就要从后腰处拔出匕首来。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叠银票就拍在了他脸上。 许歌很是不满地看着他,“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还不快点去前面带路?” 小贩子看着身前一地一百两的银票,彻底懵了。看看许歌手中剩下的银票厚度,这才是整体厚度的五分之一。 “爷!爷!小人这就带路。”小贩子满地捡银票,使劲往衣兜里塞,就连仔细检查都来不及了……又是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还是一只肥羊愣头青…… 小贩子也顾不得脸上疼痛,扯着流血的嘴角对许歌点头哈腰,“爷,你这边走,这边走……” 许歌轻哼了一声,满是嫌弃地跟了上去。 柳来秀在许歌身后都看呆了,他算是完全看不懂许歌了……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枣?你这巴掌也未免打得太狠了吧……还有…… 柳来秀又看向前方点头哈腰的小贩子……你这也太能忍辱负重了吧…… 他不由在心中感叹起来……在鼠道想要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啊…… 小贩子在前方带路,柳来秀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小贩再带两人绕路。 柳来秀放出真元观察四周,在不少阴影处察觉到了监视的目光。他赶紧逼音成线向许歌说道:“有人监视,小贩子在带我们绕路。” 许歌挑了挑眉,逼音成线回应道:“无所谓,越多人看到我们,王子仲那家伙就越安全。” 柳来秀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许歌还会为王子仲着想。他们两人再来找鹞子的事情必定隐瞒不住,若是王子仲被捕,为了套出许歌与柳来秀的身份,吴国人必定不会对王子仲下死手。 只要王子仲不是个傻子,就知道闭紧嘴巴,只有闭嘴才有活路。至于皮肉之苦,估计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这也在许歌的计划之中。 就当是小惩大诫吧。 两人跟着小贩子在鼠道中绕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柳来秀白天所见的路径上。那间破旧的土地庙就在眼前。 “到底在哪儿?”靠近土地庙前许歌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小子不会是带着我们绕远路吧。” 柳来秀不知道许歌又想到了什么幺蛾子,也就停在许歌身后不说话。 “爷!小人怎么敢消遣您啊!”小贩子现在还能感到自己脸疼,赶紧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地庙,“鹞子就在土地庙里。” “呵,推!”许歌吐了口唾沫,“叫鹞子这种猛禽的名字,怎么也得身高二丈腰宽二丈啊!这么个小土地庙糊弄谁呢?在里面养猴子吗?” 小贩子脸都青了,畏惧地望向土地庙。他可是知道自己老大的,听到这些侮辱的话,说不定是要迁怒手下的。 许歌似乎浑然不觉小贩子脸色有异,猛然拔剑出鞘,“敢耍少爷!少爷一剑劈了你!” 小贩子这种三流身手哪里是许歌的对手,他只看到一道剑芒出鞘,浑身上下便没了能动弹的地方,整个下三路都在颤抖。 谁知,许歌这剑居然没有准头,擦着小贩子的身子飞过,直向土地庙飞去。 半步天位,剑气外放。 天位罡气,无坚不摧! 土地庙中猛然窜出一道黑影,而他身后土地庙在许歌一剑之下彻底成了废墟。 鹞子满脸怒气,恶狠狠地瞪着许歌,“竖子!我……” “咦?土地庙里还真有猴子?”许歌完全不给鹞子说话的机会,脚尖一点真元飞转,“天衍剑法——惊蛰!” 千磨剑震动雷鸣,许歌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到了鹞子面前。 鹞子惊恐睁大双眼,身形一虚。下一瞬间,他的实体已经出现在千磨剑右方两尺位置。他此刻满身冷汗,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刚才就成了许歌的剑下亡魂。 这可是半步天位,根本不是待宰的羔羊。 鹞子恶狠狠地瞪了小贩子一眼,不知道这个混蛋怎么惹来了许歌此等人物。 小贩子已经完全惊呆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柳来秀侧移一步,剑尖顶住了小贩子的咽喉。他不准备帮忙,他知道许歌也不需要他的帮忙。 “妖猴!”许歌嘴角含笑,呼喊出声,“吃为师一剑!” 鹞子满面惊恐,唯退而已。 253 破戒一击 惊蛰,又见惊蛰。 鹞子瞪大了双眼,只担心自己看不清许歌的剑芒。 千磨剑尖在眼球中放大,鹞子竭尽全力扭曲身子,全身都扭曲了起来。他想要使用止息提供的高速,可他全身就像被锁定了一般,根本逃不出许歌的真元控制。 “叮”的一声,千磨剑贯穿了鹞子的肩膀,将他钉在墙上。 许歌双手压住剑柄,低声喝道:“现在,我问,你答。” 鹞子肩膀上鲜血横流,他凶恶地望着许歌,“你方才一剑不杀我,这就是你的取死之道!”他话音落下,身周真元便狂暴地旋转起来。 许歌心中一惊,面前便是一股真元扑面杀来。 嵌入鹞子肩膀的千磨剑被鹞子用机肌肉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许歌连人带剑被狂暴真元向后吹飞。 他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态,可空中满是乱流,让他无法借力。等他落地之时,柳来秀出现在他身后。 柳来秀伸手将他后背按住,帮助许歌稳住了身形。 许歌也来及道谢,再去看鹞子,鹞子已是形象大变。 原本鹞子只是寻常人半身不到的侏儒模样,如今居然拔高了起来。在真元乱流吹起的杂物飞沙之中,鹞子的身形不断鼓胀,就像是从猴子变成了大象。 这变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许歌和柳来秀完全不及反应。 柳来秀双眼一眯,“破戒一击!”他用手掌搭住许歌的肩膀,“走!” “不能走!”许歌眯眼打量着眼前乱流,“这里地形狭窄,如果后退,我们才是真的走上了绝路!现在,唯有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即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他们两人并肩望向鹞子,同时举起长剑。 之前被柳来秀制住的小贩子吓得浑身颤抖,抱头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你们两个混蛋!”鹞子的声音从尖细变成了低沉沙哑,就连说话都能使周围飞沙震动,“你们逼老子破戒!老子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飞沙随着鹞子的呼喝声席卷而来,许歌和柳来秀终于看清了鹞子如今更多的模样。 那模样可以凄惨也可以说是狰狞,他身上原本的小褂子被撕成了碎片,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皮肉因为承受不住突然的膨胀而断裂流血,仿佛有一个血人,血腥气味充斥着四周小巷。 “死!”鹞子怒吼一声,挥动两只利爪直扑过来。他指尖指甲足足有五寸多长,轻易地滑开地面撕裂墙砖,看起来威势逼人。 许歌和柳来秀顶着铺天盖地的威压,谁都没动。 狂暴真元拂过他们的四肢,就像是刀片不断搅动。 两人全力运起真元,两个半步天位浮空而起。 战场被分割成了上下两个部分,鹞子双腿一蹬撕开一道龙卷飞跃而起。 一丈,一尺,三寸! 近在咫尺之间,许歌与柳来秀见气势运转到了极点,同时挥出一剑。 雷光裹挟着冰霜寒气,两柄利剑划破长空,一头扎入龙卷之中。 巨大的摩擦声让小贩子惊恐地捂住了耳朵,他的耳膜中流出血来,他大声尖叫但是尖叫声被全部掩埋在了暴烈声下。 “嘭!” 动手双方交换了位置,背对而立,仿佛全都成了雕像。 “刺啦!” 许歌月柳来秀身上衣袍撕裂开来,留下一道道抓痕。劲气从他们两人脚下蔓延出去,四周墙壁也逐渐裂开一道道狭长缝隙。 “你们两个……”鹞子身上爆开一道巨大血痕,鲜血向外狂喷不止,他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该死的东西……” 鹞子软倒在地,逐渐失去了呼吸。 柳来秀收起架势,转身看了鹞子一眼,对许歌说道:“你下手太重了。” ……???…… 许歌一脸惊奇地看着柳来秀,又指指自己,“我?下手太重?” 柳来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许歌笑骂道:“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柳来秀,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凭空污人清白?” 柳来秀学许歌的模样耸了耸肩,“现在人死了,怎么办?” 许歌看着鹞子逐渐萎缩起来的身影,朝一旁墙角扬了扬下巴,“这不是还有一个了嘛。” 小贩子浑身一颤,望向两人,用力咽了口唾沫。 ……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离开了土地庙的位置,往鼠道外走。 柳来秀眉头紧锁,“所以,一力推动彻查间谍的人是吴国丞相。” 许歌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吴国丞相,陈宇,上任以来全力推行改革,想要革新朝堂上下的弊病,第一步就是彻查他国间谍。可惜啊,他应该先去九霄学上两年再说改革的事情。” 柳来秀瞥向许歌,“怎么说?” 许歌摇头道:“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吴国的蛋糕就这么大,想要一刀切必定会同时触怒许多人的利益。” 柳来秀沉思了片刻,“我们可以从反对陈宇的人中寻找帮手。如果我们搅黄了陈宇的事情,相信很多人都愿意提供帮助。” “这是一个思路。”许歌竖起一根手指,“不过不是最好的思路。” 柳来秀不说话,只是看着许歌。 许歌笑着说道:“我白日里去打探消息,可以看出吴国人中欣欣向荣之感。估计很多人都知道‘流云绘’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有任何百姓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鼠道:“就来鼠道中人都源于替那位丞相做事,这说明什么?” 柳来秀还在思索,许歌便自问自答:“无论吴国上层对陈宇是什么态度,至少在民间,在底层更多人愿意相信他,希望能够为他提供绵薄之力。也就是说,他陈宇,如今正是如日中天。” 许歌无奈耸肩,“我们要是和他陈宇作对,就是在和半个吴国作对。哪怕天人高手一人能抵一军,也不愿意和整个国家为敌。” 柳来秀理顺了这里面的逻辑,试探性地看着许歌,“若是他如日中天,那我们难道要暂避锋芒?这样还怎么救人?” “暂避锋芒是不可能的。”许歌笑了笑,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鼠道入口,“救人我们还是要救。我们还要给他的改革加一把火……” 两人从暗道中推门而出。 柳来秀已经完全跟不上许歌的思路了。 许歌笑着拍了拍柳来秀的肩膀,“我们不仅要救人,还要让他陈宇帮着我们救人。” 柳来秀惊讶地看着许歌,眼中满是不信。 就在此时,大街之上传来一阵喊杀之声。 两人循声望去。 大街上“捉拿间谍”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许歌咧开嘴角,“你看,机会来了。” 他偏头在柳来秀耳边说了些什么,显得胸有成竹。 254 一起走吧 “当!当!”王子仲挥刀弹飞两枚金钱镖,转身钻入小巷之中。 “在那边!”长街尽头满是追兵,城防军将士的脚步声越逼越紧。屋顶上“哗啦啦”的踩瓦声此起彼伏,“福源巷!他要进鼠道!拦住他!” 王子仲的脸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唯有从他紧抿着的嘴唇能看出他此刻心情——慌张,不解,愤怒,不服,情绪五味杂陈。 当他听到追兵的呼喊声,脸颊上的肌肉明显一紧,抓刀的五指关节发白。不过他没有犹豫更多,反而加快速度向鼠道入口冲去。 鼠道错综复杂,就算是官兵也不能将每条路径认得清楚,想要在共工城的鼠道里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没多少区别。 空中又有破空声响,王子仲就地一滚,身后扎下一排铁箭。 箭头扎入青砖,满地碎渣。 王子仲抽空瞥了一眼,见到一排弓弩手在屋顶就位。他们手中弓弩闪着寒光,一轮弩箭射空也不着急,有条不紊地填充箭矢。 有条不紊,便是十拿九稳。 王子仲心中又气又急,快速起身,贴着墙边狂奔,至少这样能抵挡住一侧的弓弩袭击。他翻身躲过又一批箭羽,闪入最后一处拐角。 熟悉的鼠道入口就在面前,生路就像是在那扇门扉之后。王子仲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些许,也就是在此时,他紧贴着的窗框猛然打开。一支强有力的臂膀破窗而出,将他的脖颈一把扣住。 “什……”王子仲的惊呼被阉割在喉中,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拽入屋内。 窗框因为暴力而整个破裂,黑洞洞地开着口子,像是深渊的眼睛。 追兵们转过转角,失去了王子仲的踪迹。他们也是一愣,随后迅速发现了破损的窗户。眼尖的士兵察觉到窗框上拖拽的划痕,暗中向袍泽弟兄们使了个眼色。 一众城防军互相对视,分成两队。一队绕去屋舍前门,另一队蹑手蹑脚地靠近破损窗户。 追击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弓弦拉满紧绷,长街骤然无声,唯有火把在夜风中“吱吱”摇曳。 室内,王子仲被人扣住脖颈,捂住了嘴巴。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到身后的人,憋了口气调转刀刃扎向身后。 刀锋像是扎入了铁板,又像是被人死死钳住。 身后那人松开了王子仲的嘴巴,在他耳边吐了口气,“是我。” 许歌! 王子仲立即分辨出了许歌的声音,他从未这么感激于许歌的出现,脸上那丝激动几乎按压不足。他察觉到自己表情有异,赶紧讶异住情绪,整张面孔显得有些扭曲抽搐。他立马低下头去,希望没被许歌看到。 “你还知道出手?”王子仲强装镇静,用着质问的口气。 许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王子仲彻底放开,“你自己做得蠢事,还要少爷我来帮你擦屁股?” 王子仲脸上一红,梗着脖子呛声道:“我没求你来!” 黑暗中,许歌保持了沉默。 王子仲突然有一丝心慌,但是支支吾吾地又不愿向尊严低头。 “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许歌的嘴唇在微光中挪动,“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回去。” 王子仲心头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他话都还没说完,胸口便遭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屈成虾米向后倒飞而去。 窗外福源巷,城防军刚刚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框。王子仲的身影又从窗户里飞了出来,一名士兵躲闪不及,直接被王子仲带倒在地,两人滚成了一团。 王子仲尚未成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想不明白许歌明明已来支援,又突然出手祸害。 城防军瞬间围了上了,五六把长枪指着他身上多处要害。墙头屋顶上的弓弩手,用单眼瞄准了弹道。 王子仲深知自己插翅难逃,心头那些震惊化成了怒火。 ……都是许歌的错!……一定是他想要独占鳌头,特意陷害于我!……他哪里是来支援,根本就是为了妨碍于我,不让我退入鼠道!…… 王子仲怒火中烧,恶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破洞。 ……你想要害我!那我也不会放过你!…… “里面还有一个!”王子仲全身紧贴着地面,做出放弃抵抗的模样,对着四周士兵大喊,“他也是间谍!他是我们之中最凶残狡猾下贱的间谍!” 城防军听到这话如临大敌,分出三人看管住王子仲,剩下两人重新瞄准窗户破洞。 更多援军聚拢过来,他们见到同僚紧张的模样,立马进入了戒备状态。 而在全军警戒之下,空气中荡起剑鸣轻响。 墙面上有几道纵横剑气滑过,一众甲士吓得连退三步,纷纷举起手中盾牌。 破窗连带墙面轰然坍塌,露出通向屋内的黑暗通道。 一双脚出现在阴影镜头,那双脚向前迈步,逐渐露出大腿,露出衣摆,露出两袖衣襟,露出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许歌手中握着一把寻常长剑,剑尖拖在身侧。 月光从房屋破洞照射进去,飞灰扬尘之中,许歌身上一尘不染。他慢悠悠地环视四周,四周甲士惊得齐齐后退。 许歌咧嘴一笑,“你们是在找我?” “大胆恶贼!共工城岂是你随意放肆的地方!还不快些束手就擒!”甲士咽了口唾沫,说话没有太大底气。他一手持盾,一手背在身后向墙上弓弩手打着手势。他在示意弓弩手听他指挥,随时准备射击。 许歌身边萦绕舞动的真元,给了在场众人极大的压迫感。所有人都不敢吱声,视许歌如虎。越是这样,王子仲越是觉得自己心中妒火喷涌。 “你们在害怕?”许歌挑起眉梢,似是挑衅又似是不屑。 “大胆狂徒!我们吴国甲士岂会怕你!哪怕你是天人,今天也必须留下!”任由谁都能听出这句话的色厉内荏。 指挥者已经将背后手掌完全展开,就准备下令射击。剑拔弩张之中,说不得就是一场恶战,而他作为指挥者很有可能会血洒长街。 气氛沉郁之中,许歌突然轻笑了一声,“大家不要紧张。” “咣当”一声,他随手将长剑扔在地上,“我投降还不行吗?” 城防军愣愣地看着许歌,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子仲也是一脸问号,使劲地眨巴眼睛,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假许歌。 “你们怎么这么怂呢,没见过人临阵投降吗?”许歌无奈地耸了耸肩,把真元威压也全都收了回去,甚至将双臂并拢举起,“你们要是不放心的,可以拿镣铐锁我,我绝不反抗。” ……你说我们就信?…… 城防军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场面尴尬而滑稽。 更远处的屋顶上,柳来秀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255 对话 许歌主动投降,这完全出人意料。 城防军只当许歌是疯了,好在他们不会因为许歌疯了就停手。他们用铁链将许歌五花大绑,前后两支队伍看守着他朝监狱方向移动。 没人会对间谍讲什么权利与义务,他们没有将许歌和王子仲当场击毙,还是因为丞相有令要抓活口。 他们捆绑许歌用了铁链,倒是给王子仲用了牛筋绳。 王子仲一言不发,心中竟是还有些不满。给许歌用铁链,给他就用牛筋绳,这是摆明了看不起他。 许歌与王子仲并肩而行,自然注意到了王子仲神色变化。他在暗中摇头……王子仲怕是难堪大任,他居然连被俘这种事儿都要攀比……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也就没有多余的交集。 城防军押着两人穿过长街,许歌像是抬头望月,目光却是瞟向一旁客栈,见到客栈二楼窗户半掩着。 许歌咧开嘴角,朝那窗户方向做了个鬼脸。 窗户所在客栈,正是白日里许歌与罗国入住的客栈。此时在那窗户之后,罗国与柳来秀前后而站,透过窗户缝隙观察着街上横穿而过的队列。 “身陷囹圄……这就是他想让我看的?”罗国轻哼了一声,“真是丢人。” 柳来秀面无表情,只当自己是个传话筒,“我们已经打听到,负责彻查间谍的官员是吴国丞相陈宇,他一向想要改革,正是适合我们利用的点。” 罗国闻言攒起眉头,“他想命令我?” “这只是建议。”柳来秀一边说话,一边向门外走去,“专人作装专事,许歌相信你。燕国未来的文坛领袖,绝不会落后于人。” 罗国闻言挑眉,转过头来。 柳来秀已经出了房门,将门扉轻轻合拢。 罗国低头思索着,手指搅着香囊的系带。他最终扬起眉梢,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随意地倚靠着窗框。 不多时,客栈外的城防军去而复返。 罗国轻笑了一声,嚼起一枚香丸。 城防军涌入客栈,脚步声从一楼直奔二楼而来。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罗国淡然地望了过去。不等那些城防军甲士喊话,他便轻拂衣袖而起,“我要见陈宇。” 不久之后,罗国也被簇拥着带离了客栈,只是他未曾身披镣铐。 柳来秀在远处将这变化纳入眼中,两指摩挲着腰间令牌。那是许歌给他的令牌,属于吴国大王子刘阚的令牌。 罗国有人需要说服,而他也有他自己的任务。 再一翻身跳下屋顶,柳来秀消失在夜色之中。 ……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来我们共工城闹事。”大队长手持皮鞭,在许歌与王子仲面前徘徊踱步。 他猛得一甩手腕,长鞭在空中“啪”得大响,“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在共工城还有没有别的同伙?你们要对我大吴密谋什么?” 许歌与王子仲捆绑在两根木桩上。 王子仲面色铁青,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咬紧牙关不说话。他已经做好准备挨一顿毒打,但他绝不会背叛大燕,无论如何都要在许歌这混蛋面前当一回硬汉。 他偷偷地用余光观察许歌,特别希望许歌被吓得魂不守……这个混蛋为什么在笑? 许歌满脸笑意地左顾右盼,就像是个来牢房里观光的游客,“我还是第一次坐牢,挺新鲜的。” 大队长听得脸都绿了,“新鲜?”他处理凶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许歌这样的疯子,“小子,你当大牢是什么地方?” 许歌眨了眨眼睛,“我叫林虎磊,我和流云绘的间谍是一伙的。” 大队长闻言一愣,刚刚准备举起的皮鞭顿在了半空。 王子仲一脸惊讶地看向许歌,“懦夫!你敢……” “大人!”许歌抢先说道:“那个家伙有些聒噪。” 大队长扬起一鞭子就抽在王子仲脸上。 王子仲闷哼了一声,嘴角顿时浮肿起来。两侧其他甲士奔来,用布条将他嘴巴捆上。他死命挣扎,可是手脚上的牛筋绳越绑越紧。 大队长浑不在意,捏着皮鞭将双手背在身后,“良禽择木而栖,我就喜欢老弟这样明白事理的人。”他一边和许歌和颜悦色地说这话,一边向牢笼外的文员使了个眼色。 文员铺开宣纸,饱沾墨水,只等许歌开口。 大队长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脸上有些得意隐藏不住。上面可是极其重视这次的间谍案,若是他能从林虎磊身上寻到突破,那飞黄腾达也并非没有可能。这潮湿黑暗的牢笼,他早就不想待了。 所有人都看向许歌,不少人满怀期待。 许歌却是咽了口唾沫,“我有些渴了。” 大队长了然一笑,还是挥手让手下送了碗凉水过来。他接过瓷碗,亲自喂许歌喝水,“林兄弟,只要你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逃得一条性命不说,讲不定还能在我大吴混个一官半职,那将来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许歌“咕噜咕噜”地喝着水,一副口渴模样。 大队长立马收回了瓷碗,笑眯眯地看着许歌,“林兄弟,山珍海味就在牢外等着你,不过得等你……” 他看了一眼负责记录的文员,话中之意不说也知。 许歌朝他咧嘴一笑,“你要我说什么?” 大队长脸上笑容一僵,“林兄弟,这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许歌抬了抬下巴,“我叫林虎磊,我和流云绘的间谍是一伙的。” 大队长还等着下文,许歌却只是笑。 “没了?”大队长急切地问道。 “是呀。”许歌轻佻地沉了一眼,“你下面没了。” 一旁那王子仲听得目瞪口呆。他方才还以为许歌是准备背叛燕国,结果到头来是拿对方开涮。可你,可你小子胆也太肥了吧。 王子仲心中突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我们现在可是身陷虎口啊……你还这么挑衅对方……你许歌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还有我刚才那一鞭子是不是白挨了…… 大队长自知被耍,脸色猛地变黑,将手中瓷碗狠砸落地。 “咣当”一声,瓷碗摔得粉碎。 许歌哈哈大笑,笑得分外畅快,笑得目中无人。 “笑?”大队长气得五官扭曲,“老子让你笑!”他重新抽出皮鞭,双眼瞪大如同铃铛,手臂高高抬起。 王子仲眼看许歌要被抽打,心中又生出几分快意来,只想见到许歌遭殃。 许歌却是不紧不慢地收了笑容,“我若是你,便不会拿鞭子抽我。否则一会儿贵人来了,我怕你无法交代。” 大队长冷冷一笑,“老子信你的鬼话!”他脸颊横肉一跳,手中皮鞭就要挥下。 牢笼外猛得响起一声高呼,“高队长!不要动手!” 高队长手臂顿在半空,一脸见鬼了地看着许歌。王子仲也是满脸惊疑不定。 许歌勾唇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高队长被许歌的挑衅彻底激怒了,“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他怒极攻心,已是不管不顾。 牢笼外那声音近了许多,“高队长,是丞相要亲自审他。” 高队长浑身僵硬,那高举得手臂最终还是颤抖着缓缓落下。他一脸谄媚地回过头去,卑躬屈膝地宛若虾米,“小人这就将他送到丞相府上,不敢怠慢。” “成了。”许歌智珠在握。 王子仲再看他时,只剩下了目瞪口呆。 ?256 那位朋友 许歌和王子仲被连夜转移了出去。直接从城防军的普通牢房,送去了真正的要塞。 城防军负责关押他们的大队长非常着急,或是为了谄媚上官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他直接批了一架马车来运送许歌两人。 王子仲与许歌对坐在宽敞的车厢中,不断打量许歌,像是要从许歌脸上看出话来。 许歌闭目养神,明知道王子仲满腹疑问就是不主动开口。 转移的距离不断太近,最终还是王子仲沉不住气了,“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目光阴沉死死盯住许歌。 许歌随着马车晃动摇头晃脑,“山人自有妙计。” 王子仲被噎了一句,咬了咬牙,“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 许歌摇头道:“也就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 王子仲强忍着怒火,“哼!死鸭子嘴硬。不管你是怎么说动了吴国丞相,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吴国境内最坚固的监牢!我们现在明摆着就是间谍,哪怕是一国丞相也不可能将我们赦免!你这是自寻死路。” 许歌叹了口气,“你很希望我是失败吗?我们现在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的计划出了错与你有什么好处?” 王子仲冷笑道:“没有好处,就是开心。” 许歌摇头道:“因为王子伯?” “住口!”王子仲猛得窜起身来,“你没资格说这个名字!” 许歌淡淡道:“我不否认你哥的死和我有关,你想要找我报仇我绝不拦着你。不过……”他话锋一转,身上真元涌动直接将王子仲压回了原位,“我对驸马之位志在必得,若是你从中作梗,我并不介意多送一个王家人去死。” 王子仲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动不了一根毫毛。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溺毙在汹涌的真元威压中时,许歌猛得将真元一撤。 王子仲急促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到了。”许歌看向车门。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没多久门外便传来铁链开启的声响。 大门开启,大队长亲自在外候着。他朝车内挥了挥手,“下车。” 两名甲士冲入车内,两人一边一个将许歌与王子仲从车内抓了出去。或许是之前被许歌气势所摄,他们对许歌也没动手动脚,对王子仲的动作倒是粗暴了许多。 两人面前便是黑底血字的“吴国要塞”。深夜之中,阴森死气仿佛一条条看不清的怨灵,不断撕扯着想要踏入其中的人命。 王子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许歌身披铁链,浑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 “进去。”高队长将王子仲推了一个踉跄。 “要塞”大门开启,巨兽张开了嘴巴,要把所有灵魂吞噬。 步入黑暗之中,王子仲只觉得四肢发凉。进门之前,他下意识地瞥了许歌一眼,却发现许歌嘴角的笑意。 ……他在笑些什么?…… 王子仲自然没有看见,就在稍远处的转角停着另一辆马车。估计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因为那马车实在是太过朴素。他绝对不会相信,如此朴素的马车里坐着的会是如今在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陈宇。 马车内除了陈宇还有许歌此次同行的另一位伙伴,罗国。 陈宇以清廉之名闻于天下,可他身居高位哪怕穿着粗布麻衣也是盖不住的威严权威。那张面孔棱角分明,面由心生,一看就是棱角分明之人。 “这就是你的同伴?”他看着罗国,眼中精光外泄,“全都是如此乳臭未干。本相真是好奇,你们是怎么说动大王子的?他虽是有些玩物丧志,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罗国面对一国丞相丝毫不落下风,“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能做出惊天之事。我们自有我们的手段。” 陈宇对此不置可否,“其他大人对间谍案也很感兴趣,我会将你们的消息向他们散播出去,其他事情一概与本相无关。” 罗国笑道:“想必接手我们的,应该全都是大人的政敌吧。” 陈宇扬了扬眉毛,“不过是一群冥顽不明的老家伙罢了。” 罗国忍不住摇了摇头,多问了一句,“大人如此做就不怕被群起攻之?” 陈宇哈哈一笑,“既要改革,如何能不流血?少年郎,我看你未来成就不凡,若是你也坐到本相这位置上,该流的血半点也不会少。” 罗国陷入沉默之中。 陈宇敲了敲车板,“回府。” 长鞭响起,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轮滚滚无有一刻停歇,就像是刘阚后花园里的铁匠铺,如此深夜依旧火力旺盛烧个不停。 刘阚白日里见到了许歌的打铁技术,顿时惊为天人。这大半夜回想起来那些神乎其技的手法,他便觉得热血沸腾,不去敲上两锤子只怕是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也就是大王子府邸,整夜整夜“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也不用担心,否则早就被邻居找上门了。 柳来秀倒是做了个不速之客。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直接落在后院的墙头之上。不等他和刘阚搭话,刘阚的四名贴身护卫已经围了过来,东南西北四面夹击。 还有没见过的两人窜出阴影,护在刘阚身前。 刘阚也停下了敲打的铁锤,朝墙头位置望去。 柳来秀伸手摸向腰间,不是拔剑,而是拿出了一枚令牌。 “住手!”刘阚看向那令牌眼瞳紧缩,沉吟不定。 四大护卫顿时停手,眼巴巴地看着柳来秀。 “你是谁?”刘阚出声问道。 柳来秀将令牌高高举起,“朋友。” 刘阚再次沉吟,许久之后将铁锤扔到了一边,“赐座。” 护卫们无有不从,立即给柳来秀搬来了一个小马扎,就坐在刘阚面前。 “你是林虎磊的朋友?”刘阚自己送出去的令牌自然是认识,话已出口他便自嘲地笑了笑,“只怕林虎磊并不是他的真名吧。” 刘阚痴迷打铁却不愚蠢。 柳来秀并不否认,跟着许歌所教复述道:“我们是为流云绘间谍案而来。” 刘阚沉下面孔,抱起双臂,“我虽然痴迷打铁,可我还是大吴的王子。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柳来秀道:“殿下支持改革。” 刘阚听出柳来秀说的是个肯定句,顿时眼前一亮,“你是说……” 柳来秀点头道:“我们已经说动了丞相陈宇,借此机会正是打击遗老派的大好机会。” 刘阚抿住双唇,显然自有考量。 柳来秀皱了皱眉,虽然不愿相信,还是照着许歌吩咐地继续说道:“事成之后,林虎磊将会把白日展示的锤法整理成册,赠予殿下。” 刘阚听闻此言立马站直了身子,“说说你们的计划。” 以刘阚之名诓陈宇,又以陈宇之名诓刘阚,许歌空手套白狼。他相信罗国与柳来秀的执行力,自己更是深入虎穴。 此时他和王子仲已经完成了交接,住进了新的牢房。 这一个巨大牢笼,足足关了二十人。 许歌从左到右将牢房扫了一眼,见到犯人们身上衣着多是相同样式,符合请报上对流云绘制式服装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牢房中所关之人全都是流云绘中成员。也就是目标就在眼前。 王子仲显然和许歌想到了一处。他想要张口询问,又想起许歌之前和他所说的话来。他与许歌之间自然是有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可是在任务面前,真要拼个鱼死网破? 为人子,为人弟,更是为人臣。 王子仲唯恐自己随意开口破坏了许歌的计划,索性咬牙闭嘴。 这就是许歌想要的效果。 等狱卒走后,许歌朝王子仲笑了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 房中众人朝他扭过头来。 王子仲还在猜测,不知道许歌要用何等话术排查燕王真正要找那人。 许歌清了清嗓子,“你们,谁是武珲的朋友?” ?257 喧哗上等 如果不是身上绑着牛筋绳,王子仲真想直接撕烂了许歌的嘴巴。他使劲朝许歌眨眼:你知道这些人里面没有其他人安插进来的间谍?你还直呼大王的名字,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随后王子仲回忆了一下,许歌这么一路走来,还真是不像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样子。他顿时就连表情都不想做了。 反正他做再多表情,许歌也不想看他。许歌真正要看的就是在场众人的表现。 只是这么一诈,立即让许歌缩小了寻找的范围。 超过半数人露出迷茫神色,他们甚至不知道武珲是谁。 许歌有着半步天位的实力,也就有着远超常人的五感。他迅速将所有人的表情过了一遍,就连最小的肌肉运动都不放过。除非在场二十多全部都是欺诈大师,否则绝骗不过许歌的眼睛。 十三人眼露迷茫,他们或许是级别太低根本接触不到更深层的事实。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是在收集情报,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谁卖命。 而剩下八人之中,有五人眼神飘忽,忍不住瞥向牢房最深处。 最后那三人保持了沉默,完全的沉默。低垂着脑袋,仿佛没有听到许歌的任何一句话。 许歌勾起嘴角,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保持沉默,才是最可疑的。 “让一让,借过借过。”许歌身上披着铁链,双手被绑在身后,蹦蹦跳跳地从人群中穿梭过去。他不介意暴露武珲的消息,反正武珲只要他们救人,可没论方法。若是这件事情结束后有什么手尾需要收拾,那也是让武珲头疼的事情。 当许歌靠近最后那三人的时候,不少人站起身来,将许歌拦在人墙之后。 那三个人这才缓缓起身,隔着人墙与许歌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许歌啧了啧嘴,没有选择硬闯,“我是来救人的。我知道你们是在怀疑我的身份。不过我不需要你们的情报,我只想救人出去,你们完全可以不用说话。只需要在我有所行动的时候配合就行。” 那三人还是无动于衷。 许歌笑了笑,又将大家重新扫视了一遍。他耸了耸肩,转身往牢笼靠外处走,只是他来时路也被人堵了起来。 王子仲低声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众人没有反应。 许歌笑着回头对那三人说道:“时间还长,你们不需要好好商量一下?机会总是来之不易的。” 那三人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们互相之间对视了几眼,最年长那人挥了挥手。 人墙散去,许歌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王子仲身旁。 王子仲戒备地看着那些人,低声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他们。” 许歌知道王子仲听取了他的建议,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两人应该能够合作一番。他用脚拼了一些干草充当枕头,一边和王子仲轻声解释,“如果这群人里还有间谍,刚才也该被诈了出来。若是能瞒过我,那就算是咱俩点背。” 王子仲在许歌身边坐下,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前方,“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那一个人,可你答应了把他们全部带走。” 许歌在干草堆上卧下,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王子仲凑近了一些,皱眉道:“我估计是最年长的那个,最后就是他发号施令,人墙才会散开。” 许歌咧嘴一笑,“我觉得他们三个全都不是。” 王子仲吃了一惊,赶紧将目光移向其他人,“难道他隐藏在人群里?”他自己都没发现,一旦决定和许歌合作,他便下意识地以许歌马首是瞻。 许歌微笑摇头,“那个人根本不在牢房之中。” 王子仲惊讶地看看许歌,又看看双方身上的捆绑,“这可开不得玩笑。”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许歌!我们落到这般田地,全都是因为你狗屎的计划。” “你还真是翻脸比翻书更快。”许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王子仲狠狠地瞪了许歌一眼,距离许歌稍远处挑了块地方就地躺了下来,自个生闷气去了。 许歌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有些话,他没和王子仲挑明了说。他可以确定同在牢笼中的囚犯都不是武珲要找的那个人。这是方才他言语试探后得出的结论。 最开始这些人隐藏的不错,但是最后时刻,他们还是露出了马脚。当许歌叫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的时候,最后那三个人下意识地互相看了几眼。这说明此地三人只是平权,根本不是武珲要找的总指挥。 至于总指挥究竟是谁,许歌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揣测。为了稳妥起见,现在还需要一些更为准确的证据。 许歌翻了个身,逐渐放松全身。 ……不着急,时间还长……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牢房中的宁静被一串急促的敲打声打破。 狱卒手持铁棍,用力敲打着栅栏,“起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间谍全都起来!”他双手撑着栅栏狰狞狂笑,“该吃早点了。” 当这名狱卒靠近牢房的时候,许歌已经清醒了过来。他这会儿默默观察着牢中众人表情,发现不少人露出了畏惧之色。 这“早点”怕是不会好吃。 王子仲也是若有所查,他靠近许歌,“我们……” “嘘……”许歌让他噤声,“等着。” 王子仲面露愠怒,但还是忍耐了下去。他俩便并排坐着,看着狱友们进进出出。 人一个个带走,又一个个带回。 出去时还是完好,回来后便是满身伤痕。 所谓的早点,就是一场严刑拷打。 王子仲眼角抽搐,想象着自己将要被严刑拷打的滋味,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一场场酷刑。 也就是在这期间,他发现许歌依旧毫无惧色,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来往人群。他觉得许歌一定是疯了。 吴国这些日子以来的关押也不是全无结果。估计他们也看出了流云绘伙计们的等级划分,最先被带走的便是三名疑似首脑,他们也被伤得最重。等他们挨训回来,便轮到了寻常伙计。 第七人被带走之后,最年长者那人慢腾腾地走到了许歌面前。 “如何称呼?”那人问。 许歌笑道:“林虎磊,假名。” 老者闻言一窒。 许歌站起身来,“你们做不了主,我不和你们聊。我去找正主聊聊。” 老者双眉紧皱,不解地看着许歌。 王子仲眼前一亮,双眼紧盯着许歌。 许歌甩动铁链,敲打栅栏,“喂!还有没有人了,狱卒全都死光了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暴躁狱卒快步奔来,一棍子敲向许歌。 许歌侧身一闪,转身将狱卒胳膊卡住,压在栅栏之上。 狱卒关节被制,疼得满头大汗,“你!你要造反吗?快来人啊!犯人造反啦!” 许歌嘁了一声,肩膀上多加了几分力道。 那狱卒疼得跪在地上,胳膊吊在半空像是风干的腊肉。骨头和铁栅栏相互摩擦,他的胳膊扭开一个诡异的角度。 许歌笑道:“叫爷爷。” “爷爷!爷爷!您就是我亲爷!”狱卒放声大喊,唯恐许歌听不清楚。 于此同时其他狱卒闻声赶来,等到一众狱卒进了牢房,许歌才将最初那人放开。 那暴躁狱卒拖着胳膊跪在地上,吼叫声凶神恶煞,“打死他!弟兄们给我报仇!” 一众狱卒齐齐抽出铁棍,虎视眈眈地看着许歌。 许歌哈哈一笑,“怎么?在少爷我吃早点之前,你们就想揍我一顿?” 当那些人听到“早点”两次,原本的气势汹汹瞬间没了脾气,他们眼中满是忌惮。 许歌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测,主动往牢房外走,“现在,你们可以带我去吃早点了。” ?258 御意见无用 “拖走,换下一个。”惨叫声告一段落,铁门之后传来疲惫的声音。 这是牢房中单独的审讯室,隔着铁门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铁门上方打了一排栅栏,特意为了让犯人的惨叫声传播出来震慑他人。 下一人还在门外颤抖,许歌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跟在许歌身后的护卫们,语气说谁护卫更像是狗腿的保镖。 门口那人吃惊丢看着许歌,许歌向他眨了眨眼。 许歌直接无视了门口站着的两名狱卒,一脚将铁门踹了开来。 血腥味喷涌出来,仿佛一条血河扑在脸上。 几名狱卒还没闹清楚什么情况,许歌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审讯室四面挂着各种刑具,刑具上或是勾连血肉,若是已经被血污染得发黑洗也洗不干净。 房间正中央竖着一个铁十字,犯人便被五花大绑在铁十字上。这铁十字下方还有机扣,能够竖起放下,足够配合各种刑拘的使用。 除了铁十字上已经昏迷的犯人,房角角落里还有两人。 一人手持长鞭,上身赤膊,正拿着瓷碗喝水。另一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赤膊之人见到许歌闯了进来,顿时间瓷碗往身旁桌上一放,“什么情况!这人是谁?” 门外狱卒这才挤入门内,仓皇失措地说道:“胡子哥,冷哥,这人自己抢着来吃早点。” 赤膊之人长着络腮胡子,应该就是胡子哥。他闻言也是一愣,他当狱卒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还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有坐的地方吗?”许歌自顾自地环视一周,只有在太师椅旁有个马扎。他也不介意,一屁股在马扎上坐了下来。 闭目养神那人面色冷峻,该是狱卒口中冷哥。等到许歌坐下,他终于睁开了双眼,斜眼看着许歌。 许歌朝他笑笑。 胡子哥勃然大怒,“小子!你现在就是个阶下囚!嚣张些什么?老子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说话间他就扬起长鞭。 太师椅上冷哥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其他人不解其意。 冷哥指了指昏迷的犯人,“这个拖出去。” 狱卒们对视了两眼,七手八脚地拖走了犯人,“嘭”的合拢门扉。 房间里除了许歌,也就剩下胡子与冷哥两人。 胡子狞笑着向许歌抓来,“你既然想吃早点,老子就让你吃个够!” 许歌瞥了那人一眼,一个翻身避闪了过去,“所以你才是审讯的话事人?”他这话是对冷哥说的。 赤膊胡子这一扑过了头,将马扎踢翻在地。 “是又如何?”冷哥淡淡回应。 “是就行了。”许歌嘴角含笑,猛然腾身出腿,这一脚正踹在赤膊汉子脖颈上,一脚将他蹬得昏迷了过去。 许歌直接坐在了胡子哥身上,“我叫林虎磊,是武珲派我来的。” “你就是丞相钦点的犯人?”冷哥摊开手掌,“你这是要投诚?” 许歌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你就是武珲要我们来找的人吧。我进来的时候特意观察过了,你留在牢房里的人都是些障眼法,最多就是你的副手。他们虽然被困但是并不慌乱,说明还有说依靠。再结合他们身上的伤口……” 说着多主要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许歌也不想节外生枝,“严刑拷打很多时候都是却撬开嘴巴的常用手段,虽然不能把所有人都打死,但是流云绘留下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他们身上的伤口很多,也看得出来石油人下了重手。偏偏这些伤口一旦积累到某种程度就会停止,犯人会被重新送回牢房。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压着行刑者,不然行刑者用力过猛。” 冷哥淡淡道:“这是上面大人的意思。” 许歌摇头道:“是你的意思,只有实时监控才能确保下手的人不会出现意外,而行刑者的身份也能成为你最好的掩护。说你是在牢房之中,别人第一反应都会以为你是犯人,却不会想到你早就打入了中层。” 冷哥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坐直身子,“冷枫。” 许歌笑着回应:“许歌。”他紧接着说道:“事不宜迟,以我的本事足够保你安全离开,我们现在就走。” 冷枫低声道:“兄弟们随我出生入死,他们还被困在牢中,我不能走。”他顿了顿,“我会整理一份尚未送出的情报,你替我带回去吧。” 许歌笑道:“我不要你的情报,我要你的人。” 冷枫斩钉截铁地再次拒绝,“兄弟们不走,我绝不独活。” “哎,冷大叔,不要激动嘛。”许歌打了个哈哈,“我原本就打算着,把你们全都带走。” 冷枫眉头一皱,“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你拿了情报马上离开,按照你的说法,牢里这些人手绝对拦不住你。” “确认了你的身份就行,其他事情我自有安排。”许歌站起身来,摇晃着铁链往牢外走,“对了,如果又上官来审我,你应该要到场的吧?” 冷枫点了点头,不知道许歌问这个做什么。 “哪怕他们到时候要清场,你也记得一定要混在房间里。”许歌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时候你就静观其变,准备好随机应变。” 冷枫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许歌已经踹开铁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门外狱卒们如临大敌,围着许歌随行“护送”。 许歌在这监牢里倒是活出了狱霸的风范。 冷枫独自坐在审讯室中,低垂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 王子仲看着许歌毫发无伤地回了牢房,反倒是那些狱卒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心里倒是有些不是滋味,怎么许歌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 他暂时将心中不满压下,凑近许歌身边问道:“情况如何?” 许歌就地一躺,“找打了。” “找到了?”王子仲大吃了一惊。 许歌打了个哈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接我们出狱的人就该来了。”说完这话,他居然打起了轻轻的呼噜。 王子仲不明所以地看着许歌,又看看牢房外多了一倍的狱卒,他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难道要洗干净脖子等死吗? …… “张老,你问本相要审讯之权?”陈宇立于王宫偏殿之中,面前是被他稍低一级的白发老者。 吴王今日依旧没有上朝,直接放权给了内阁大臣们,让他们商量着处理政事。身为百官之首的陈宇自然接过了这责任。 白发张老慢条斯理地说道:“丞相公务繁忙,审讯间谍之事多日以来也没个进展,老夫也是想为丞相排忧解难。” 张老这一发话,他那些党羽立即上前准备迎接陈宇的暴风骤雨。陈宇可是出了名的事必躬亲,特别不爱放权。他们遗老派的人每次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总要和陈宇斗争一番。 他们觉得陈宇这次在间谍审讯上迟迟打不开局面,正是他们争取表现在吴王面前露脸的机会,也不能让陈宇一家独大。 这些遗老派清嗓子的清嗓子,撸袖管的撸袖管,全都做好了唇枪舌剑的准备。谁知道这次陈宇居然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间谍一事就交给张老处理吧。” 遗老派齐齐一愣。 大家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狐疑地看着陈宇。 陈宇按了按眉心,“南方涝灾,间谍这种小事,交给你们也是无妨。” 被陈宇这么怼了一句说他们全是只能做小事的无能之辈,这些遗老派反而松了口气。还是熟悉的陈宇,这才让人安心。 内阁会议结束,遗老派准备妥当,向监狱开拔。 ?259 挑选人质 当冷枫听说遗老派要亲自审讯林虎磊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他不由想起许歌承诺的事情,“难道真能把所有人都救出去?”他低声自语,有些愣神。 “该死的,这个林虎磊到底是什么来头?”胡子哥已经醒了过来,脖子上贴了一串狗皮膏药,看起来有些滑稽,“冷哥,咱们好得给遗老派那些老家伙打下手了?” 胡子哥的抱怨将冷枫拉回现实。 冷枫淡淡道:“朝堂之争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胡子哥不满地嘟囔了两句,起身安排起接下来的审讯流程。他也不想出了什么纰漏,老典狱长在党争中丢了官位,他和冷枫就是最接近下一任典狱长的人选。白日里他已经被林虎磊削了面子,可不想一会儿审讯再出什么幺蛾子。 再者说了,间谍案原本是陈宇丞相负责,如今交到了他对头遗老派的手中,难道陈宇遇到了什么难事? 想到陈宇可能失势,胡子哥的心思立马活泛了起来,吆五喝六地安排手下狱卒做些提前准备。 冷枫瞥了一眼忙碌的胡子哥,并没有和他比较的意思。他原本就是燕国派来的间谍,混上审讯官的身份,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就算是与胡子哥争斗那也全是演技,奈何胡子哥当了真。 胡子哥特地安排人手简单打扫了监狱,又让闲来无事的狱卒全部上岗到位,准备给遗老派来个夹道欢迎。 半个时辰后,遗老派众人姗姗来迟。六七顶轿子齐齐出现在监狱门外,胡子哥亲自在门外接应,笑容满面。 一众小老头下了轿子,紧跟在张老身后望向监狱大门。 狱卒们夹道欢迎,各个使劲全身力气挤出笑容。 胡子哥弯腰上前,准备说一两句吉祥话。 张老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眼高于天地环视四周一圈,“人犯何在?”他完全没有将胡子哥放在眼中,甚至望向周围狱卒时还露出了极其不屑的眼神。 胡子哥脸上笑容不见,弯腰曲背地在前领路,“大人,这边请。” 其余官员跟在张老身后进入监狱,同样眼高于天。他们直接无视了那些夹道欢迎的狱卒,唯恐污了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大老爷们可真是伺候不起。 冷枫原本也在一旁候着,此时见到遗老派的大爷做派,索性装作哑巴只是随行。胡子哥想要表现,那就让他表现个够吧。 胡子哥在前领路,还想让狱卒将许歌等人抓来张老面前。 张老却是大手一挥,有些急躁地说道:“不必麻烦,我们直接去审问就行。”他们急于在吴王面前露脸,都有了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往牢房。 许歌听到脚步声响,微笑着站起身来。 张老在牢笼之外站定,不等胡子哥说话便抢先说道:“谁是林虎磊?” “我是。”许歌与他隔笼对视,挑了挑眉,“看起来,你是个吴国大官。” 胡子哥呼喝出声,“小子!怎么和大人说话呢?老子……” “闭嘴。”张老低喝了一声。 胡子哥赶紧谄媚地弓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 许歌吹了声口哨,“官威不小,看来您老地位很高啊。”他说完这话,目光又从一众官员身上缓缓扫过。 张老皱眉道:“你看什么?” 许歌笑道:“各位大人很久没出过远门了吧。不是我胡说八道,老年人就该常常出门走走,整天待在家里容易气血不通,减寿。不过可惜啊,这次也不能带大家一起出去了。” 众人被许歌突然的问话问得一懵。 张老脸色铁青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许歌咧嘴一笑,“意思是说,我不需要这么多人质。” 众人脸色巨变,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许歌身上真元猛得喷涌而出。他身上铁链瞬间绷断完结,宛若秋叶落地。 无形真元横扫全场,就连狱卒们都是立足不稳,更别说年老体衰的各位大人们了。 这些大人们刚刚站稳脚跟,许歌已是赤手空拳地掰开了展览,站在了张老面前,“你的官职最高,就挑你吧。” 这种挑选货物的口吻令张老目瞪口呆。他为官数十载,还从没遇到过这么紧迫的场面,习惯了被人阿谀奉承的面容,面对许歌根本无力反抗。 许歌一个手刀,张老便昏迷了过去,被许歌拎住了后颈。 “贼子!贼子!”胡子哥又惊又怒,想要和许歌搏命,又想到自己脖子上挨得那脚,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 一众官员面如土色,纷纷后退,唯恐成了许歌的下一个目标。狱卒们同样生不起和许歌对抗的心思。他们全都没有想到,许歌一直带着铁链只是为了伪装罢了。若是真动起手来,只怕整个监狱的狱卒全加起来都不够许歌杀的。 别说外面狱卒与官员吓得六神无主,就连牢房内的犯人也是愣在了当场。 许歌无奈地撇了撇嘴,“都愣着做什么?” 那些犯人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欢呼已从牢笼中鱼贯而出。他们抢了狱卒们的铁棍,在许歌当面,那些狱卒根本无人敢于反抗。 犯人们忙着武装自己,许歌望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冷枫,“少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胡子哥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冷枫。 冷枫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这里还在共工城内。” “死鸭子嘴硬。”许歌将张老扔给了快步走来的王子仲。王子仲刚刚脱困,还来不及说两句话表达一下自己震惊,就被许歌安排了看守人质的苦差。 胡子哥望向冷枫狂怒,“好啊!你个冷枫!你居然也是他国的奸细!” 冷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胡子哥自知局势颠倒,只能压住狂怒,乖乖呆在一旁。 不会儿,大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许歌将剩下的官员与狱卒们脱了衣服关押至一处。大家换上了狱卒的衣物,扯去标志性的红领袖章,不戴官帽,差服稍作更改便像是寻常武服一般。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歌,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许歌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一时间的狂热让许歌在这支小部队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兄弟们。”许歌环视一圈,“屁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出城!” “出城!出城!出城!”多日关押的郁结在此时一扫而空,伙计们大呼小叫地应和着许歌,一群人连带着俘虏张老,向大牢之外浩浩荡荡而去。 王子仲看着大家对许歌拥戴,心中嫉妒越发张狂。如果就让许歌这么顺利地离开了共工,这次营救的所有功劳岂不是都落在了许歌身上? 然而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王子仲强压住胸中愤慨,默默告诫自己,“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 许歌带着人质和犯人们走了,牢房中一片死寂。 官员与狱卒们被关押在一块,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部分。 等到监牢中再无声响,那些官员终于忍不住心中狂怒,对着胡子哥疯狂咒骂起来,“胡耀祖!在你监管之下出了这等大事!你就等着凌迟处死吧!” 胡子哥一脸阴郁,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诸位大人为奸细所害,本人定位诸位大人报仇雪恨。” 一众官员不明所以。 胡子哥对手下们努了努嘴,“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狱卒们浑身颤抖,又从颤抖中挺直了腰板。 谁不想活? 另一件人间惨案,就这么发生在牢狱之中。 …… 许歌自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他却是在大牢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260 离开共工 许歌在大牢外见到了眼熟的马车。 经年不变的朴实无华,只不过坐车的人少了一个。 罗国下了马车与马夫耳语了两句。那马夫深深地看了许歌方向一眼,亲自从许歌手中接过了昏迷的张老。他将张老安置与车中,挥起长鞭调转马头迅速离开了现场,仿佛根本未曾出现过一般。 许歌咧了咧嘴,知道那位丞相虽然默认了他们救人的行为,却是不会冒险和他们当面相见。这样也好,少了许歌唇舌之间的麻烦。 罗国施施然而来,先是看了一眼许歌身后的人群,“哪个?” 许歌朝冷枫扬了扬下巴。 王子仲见到罗国出现,顿时心生一计。他可是记得罗国最是看不起许歌,或许只要添油加醋几句,就能让罗国主动与许歌为难。 然而令王子仲没想到的是,罗国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仿佛许歌手下一般,自觉地与人群合流到了一处。 王子仲吃惊地看着罗国。 罗国打量他一眼,拱手行了一礼。 王子仲赶忙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小罗先生,这次许歌怕是要抢得头功了。” 罗国淡然道:“他出力最多,自然该是头功。” 王子仲听到这话立马急了,“小罗先生这是要将驸马之位拱手相让。” 罗国叹了口气,“他或许是比我更适合驸马之位。”他说完这话,便紧跟人群而走,不再与王子仲交流。 王子仲惊讶地看着罗国的背影,完全闹不明白罗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短短一夜不见,锋芒毕露的罗国似乎成了一柄朴实无华的拙剑,还对许歌推崇备至。 难道是许歌对罗国使了什么妖法? 他自然不会知道罗国与陈宇一夜交谈,对于一时得失看淡了许多,看起来丢了锐气,却是扎扎实实地夯实了基础。 王子仲只当罗国失了血性,心中对许歌更是不服,胸腹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又加了一把新柴。只是现在任务还没完成,不到完全翻脸的时候。 他思考了片刻,还主动向许歌提了一个意见,“我们这样人数太多,若是想要出城最好化成为零,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况且,我们其实只要救一个人……” 对于王子仲的建议,许歌只是耸了耸肩,“我既然答应了一起走,就不会丢下任何一人。再说化整为零出了城还得重新集结,过于麻烦。” 许歌拒绝得直截了当,王子仲心中自然憋气。他索性不说话了,就等着看许歌笑话。 罗国将这些看着眼中,默默记在心里。 …… 许歌领着大部队往出城方向而去,他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由路人指指点点。这种时候没必要遮遮掩掩,越是没有底气,越是容易让人怀疑。 二十多人穿过中央长街,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共工城的城门。 此时已是午后,夏日阳光充足,城门关闭的时间也顺势后延了一些。 王子仲见到城门口的精兵强将,居然觉得心中一乐。他抱起双臂,阴阳怪气地小声说道:“许歌这么厉害,肯定能带着我们强冲出去咯。反正也死不了几个人。” 虽说是嘟囔,其实王子仲这话声音不小,大部分人都能听得清楚。 不少伙计面露难色,还真是担心自己死在出门的路上。他们担忧地望向许歌,许歌对此毫无表示,只是继续上前。 城门越来越近,大家心中越发着急。 直到众人走到了城门之前,看到城防军装甲齐备,所有人都是手心流汗。 他们齐齐看向许歌,许歌依旧是那轻松自若的模样。还别说,他们看着许歌如此镇定,居然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只是暗中做好强冲的准备。 “等等。”该来的还是来了。 城防甲士见到人群涌来,立马横枪拦路,“你们是什么人?”他目光扫了一圈,顿时看向了众人脚上靴子,“官靴?” 众人心中暗呼不妙,他们虽然改了狱卒的衣服,但是脚上靴子实在是不好更换。对于城防军甲士而言,官靴正是他们熟悉的样式。 那甲士一声“官靴”,立马迎来了其他甲士的侧目。城门口同样二十多名甲士渐渐包围过来,一个个兵甲齐全。 双方同样是二十多人,可是伙计们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是正规军的对手,更别提自己手中只有铁棍,而对方人人利器在身。 伙计们下意识地向内紧缩,就像是被城防军的气势所迫。 唯有许歌一人,直挺挺地站在前方。 王子仲藏在人群之中,看着许歌的背影不断冷笑:让你要出风头,须知道,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橼子先烂! “你们做什么的?”为首那甲士几乎要把长枪插到许歌脸上。 许歌伸出一根手指,将枪尖往推远了一些。他也不说话,只是指向一众甲士身后。 那些甲士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许歌的指示回头张望。 一个白衣人影正站在城门口上——柳来秀。 “要动手了吗?”王子仲暗中捏住兵刃,他调整了一下脚步,寻了一个适合突围方向。他还记得靠近冷枫身后,只要情况不对立马就能带着冷枫离开。终于其他人的死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柳来秀身边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将官打扮的大汉。他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便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眼睛都吓了吗?连大王子的朋友都敢拦着?” 王子仲手里的长刀差点掉在地上。 守门甲士吃了一惊,着急忙慌地收起长枪。 城防将领与柳来秀一同走下逞强,那将领一边弯腰鞠躬,一边将令箭双手捧给柳来秀,“下官手下这些弟兄从未见过贵人,这才疏于隶属,还希望贵人不要责怪。” 柳来秀没有去接令箭,只是朝许歌扬了扬下巴,“那位才是贵人。” 将领赶紧点头哈腰,“明白明白。”他狗腿地凑近许歌身前,将令牌双手奉上。 许歌扫了一眼,见到令箭上大王子的“阚”字,这说明柳来秀出色地完成了他所交付的任务,“你收着吧,大王子说了,这令箭只能用一次。过些时候,大王子既然会派人来取。” 将领得令,小心翼翼地将令箭贴身收起,“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许歌摇了摇头,“让路吧。” 城防将领哪敢不从,立马让守门甲士分开了路径。 在众人激动的眼神中,在吴国百姓好奇的目光里,在城防军谄媚的笑容下,在王子仲目瞪口呆的时候,许歌领着一国奸细从吴国王都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冷枫再看许歌,心中只剩下赞赏与敬佩。 许歌保证不会放弃任何一人,他说到做到。 原本以为艰难万分的任务,居然在许歌的穿针引线之下迎刃而解。这让得以幸存的所有人都对他敬重有加。 除了王子仲,他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柳来秀与众人汇合,一同出了城门。 眼看着共工城的城门离大家越来越远,众人都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个个觉得浑身轻松。一放松下来,伙计们便七嘴八舌地聊起天来,这些聊天的内容最多见地便是追许歌称赞。 夸他年少有为的有,夸他足智多谋的也有,各种称赞如同彩虹一般绚烂。 许歌却是在众人松懈之时摇头拒绝,“我只不过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开吴国地界,远远不到安全的时候。” 他这话完全没有打消大家对他的赞扬,反而添了些“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的称赞。许歌表示,他自己也很无奈啊。 一派祥和气氛中,只有王子仲一人的脸色越来越沉。 ?261 回昌隆 “都听说了吗?共工城出事情了。” 小镇酒家之中,食客们议论纷纷。 最近大家茶余饭后最关心的,自然是发生在共工城的惊天大事。 “那哪能不知道啊,一伙贼人杀了好几名朝廷命官,逃狱出来了。” “为首那人叫做林虎磊,据说是身高三丈,腰粗两丈,青面獠牙,每天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好家伙,一个人把共工大牢杀了个七进七出。” “可别说了,这家伙还偷了大王子的令箭,带着同伙逃出了共工城,据说是要占山为王了。你们咱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什么占山为王,那都是没影子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吗?” “快说!快说!什么内幕?” “这次林虎磊能够脱狱成功,全是因为遗老派看管不力。不仅没能抓出奸细,还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据说当初给林虎磊放行的共工城门守卫,那也是遗老派的人!这把大王子气得,好几天都不想打铁了。” “这些老家伙,还真是害人害己。” “谁说不是呢。大王对外说张老突发急病去世,但是事实上是畏罪自杀。” “唉,死得好!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拦在路上,要不然陈相早就改革成功了。” “那是!只要陈相改革成功,咱们也能早点过上好日子。” “不过能让大王子少打打铁也是好的,这些老家伙也没算白死……” 相同的议论,几乎发生在整个吴国的大街小巷。 距离许歌离开共工城,已经过去了五天的时间。原本四人快马加鞭赶路,如今带着二十多名轻重伤患,这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这一路上他们时常见到到处飞驰的吴国信使,上至大城,下至小村,全都挂上了林虎磊的通缉令,当然也就是那满脸横肉身高三丈腰圆两丈的画像。 陈宇做事还算厚道,许歌估计他要吸收遗老派留下来的烂摊子,也腾不出来追捕众人,最多是做做样子。像陈宇这种人,心中抱负已成执念,在他完成吴国的彻底改革之前,应该是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至于陈宇的改革究竟能不能成功。 罗国与许歌讨论过这个问题,两人都不看好。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在许歌的推波助澜下陈宇已经过了边界,最后迎接他的指挥室深渊中的疯狂。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就不是许歌关心的事情了,他现在就想快点回去昌隆和武珲交接任务,顺便完成了他答应武令月的事情。 在这些燕国吴国之间勾心斗角,实在是让许歌不胜其烦。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许歌四人重新回到了落地吴国时的小山头。他们四人能够跟着钱坤一飞回燕国,剩下那些奸细只能交给冷枫处理。 想必以冷枫的能耐,带领众人回燕国复命,不过是时间问题。 四人重新爬上了山头,山上还是和他们离去时一模一样,钱坤一坐在那石头上几乎和石头融为了一体。十天之间,他就是这山、这石、这水。 许歌率先靠近过去,钱坤一缓缓张开双眼。 天地有一瞬失色。 许歌笑着和钱坤一打了个招呼,“您老这是有所突破呀,天底下又要多个天人了?” 钱坤一摇了摇头,“不过是更近了一步。天人之境,玄之又玄,哪怕只隔了一层薄纱,也是天堑。” 其他三人上前见礼,钱坤一发现了他们各自气质上的变化,“宝剑锋从磨砺出,恭喜各位同有突破。” 柳来秀变得外放了些,罗国收敛起锋芒,王子仲同便沉稳,唯有许歌…… “所以是许少侠成功了?”钱坤一看着许歌。 许歌耸了耸肩,“人已经救了出来,就是一下子救得太多,估计你一个人送不回去。” 罗国补充道:“许公子将整个共工情报中心全都救了出来。” 钱坤一也是微微吃惊,赞许地看了许歌一眼,“英雄出少年,许少侠果然了得。” 许歌摊开手掌,“小事罢了,我就关心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把冷枫带来让道长确认一下身份?” 钱坤一站起身来,“不用如此麻烦,你们之间的胜负自有陛下定夺,贫道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山坡之上卷起风旋,轻轻地托着四人的身躯。 四人尽量放松身体,随着风旋浮空而起。钱坤一果然有所进步,比之十天前的手抓脚提,如今无需接触四人身体便能帮助四人舞空而动。 等到四人全都离地丈许,钱坤一低喝了一声,加入其中。五人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踏上回归之路。 山脚位置,冷枫组织手下装扮成了胡商模样,若有所感地向天空脱帽行礼。 共工城中,陈宇批改奏章,在一堆资料中勾画着“许歌”的名字。 王宫深处,贴身护卫单膝跪在刘阚身前,呈上一份从“畏罪自杀”的张老身上搜出来书册《乱披风锤法》。 刘阚抚摸着落款处的名号,“许歌……”他轻声一笑,将书册收入怀中。 两日后,钱坤一带着四人停在了昌隆城外。 “哎!道长,就这点距离不把我们送入城中?”许歌双脚刚刚沾地便嚷嚷了起来。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随着钱坤一实力提高,这飞行体验也好了许多,许歌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体悟一下天位境界,争取早日突破至天位。 钱坤一没有继续护送的意思,在城外与他们道别,“贫道答应陛下的事情已经完成,上至宗诸事繁杂,贫道得早些回去处理,诸位自便吧。” 说完这话,钱坤一毫不拖泥带水地舞空而起,往上至宗归去了。 四人在城外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宫复命?”王子仲试探性地问道。 许歌直接打了个哈欠,“复什么命,等咱们的大王日理万机完了,自然会想起我们来,等他召见就是。”他直接勾住了柳来秀的肩膀,“老柳走起,你和我师兄还不熟吧,我介绍你们认识。” 柳来秀对此自然不会拒绝。 许歌又抬眼望向罗国,“小罗啊……” 罗国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拒绝,“我的功课听课十几日,现在必须马上回府补起。” 许歌耸了耸肩,也不强求。 王子仲还想说些什么,许歌直接无视了他,与柳来秀勾肩搭背地入了昌隆,倒是让王子仲暗恨不已。 许歌归心似箭与柳来秀漫步于昌隆街头。照理来说,他对昌隆已经算是熟悉,可是这十几日不回,他们居然感到某种隔阂。 这十几天的时间,昌隆城的气氛居然完全变了模样。 十几日前,城中百姓还在庆祝公主选驸马之事,可今日人人脚步匆匆,仿佛正在躲避某种看不见的灾祸。 出事了! 许歌的直觉警铃大作。他与柳来秀对视了一眼,赶紧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两人功力了得,在人群之中迅速穿梭,很快就见到了左徒贡府上。看着熟悉的大门,许歌竟是感到了一丝陌生。他忍住心头不适,抬手轻敲门扉。 门环响声过后,开门之人居然不是温老夫妇,而是温婉黎娘。黎娘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当她见到许歌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许,许公子,是,是……” “是我。”许歌心中越发觉得不对,“黎娘,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 黎娘回过神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公子,府上无事,可令月公主出大事了。” ?262 清平庵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能够发生什么事情? 许歌看着昌隆城外的清平庵,感叹世事无常,十几日的时候足够改天换地。他已经从左徒贡口中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王武珲突然病重,武令月因罪受罚面壁于清平庵,大王子武昭日把持朝政。武昭日更实在上朝第一天提拔了一名大员,那人的名字叫做山师寻。 十几日,却让人有沧海桑田之感。 许歌稳了稳心神,抬手推开门扉。 第一眼,许歌便见到了梧桐树下的两道倩影。 一红一白,武令月与姬雪樱。 不过短短十几日没见,武令月清瘦了不少,脸上更是有着萦绕不去的忧愁思绪。她身上那一身红袍,似乎是她仅剩的倔强。 姬雪樱耳聪目明,第一时间向许歌望了过来。她眼中先是露出惊喜,脚步向许歌挪动了一下又骤然停住。 许歌能见到她眼中担忧,而担忧的对象正是武令月。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武令月确实该被担心,因为一切格局变化的起因,便是因为她。她在一日宫廷宴会之后,失手杀害了西域王子旗木德。 据说是旗木德酒后乱性,想要对武令月用强,结果毙命于武令月剑下。 惊天之变,天下为之震荡,武珲就此一病不起。而那时候许歌正在吴国共工执行任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今天来便是要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他迈步踏入清平庵中,另一道身影从后院方向跑了进来。 “姐姐!我弄了一些烤肉……”王翠花手中端着满满一盆烤肉,和清平庵整体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一抬头就见到了许歌,惊得双手一抬,手中烤肉滚了一地。 “许哥哥!你终于回来啦!”王翠花惊喜地大呼小叫,撒丫子就向许歌狂奔过来,简直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 王翠花飞奔到许歌身前,直接将许歌抱在怀中,“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他们都欺负令月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许歌隐约见到了王翠花眼角含泪,知道她此刻是真情流露。虽然感到一些无奈,但许歌还是任由王翠花抱着,让她抒发心中郁结。 可就连王翠花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顶不住了压力,事情该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许歌不由心中再沉。 武令月终于从沉吟中被惊扰过来,一扭头便望向了许歌。她眼中迷茫逐渐消失,望着许歌竟是眼眶一红,不过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依旧是那坚强的模样,“安全回来就好。” 没有控诉,没有诉苦,只是担心许歌的安危。 王翠花这才恍然回神,赶紧松开了许歌,“你们先聊,哎呀,我的烤肉全都白弄了,我得去收拾一下。”她转身去收拾地面,临走前不忘挥挥拳头,“许哥哥!就等你回来给咱们报仇了!” 她拾起地上散落的肉食餐具,一溜烟地跑了没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么多肉食弄进尼姑庵里的。 许歌摇了摇头,向武令月走了过去。 武令月率先开口道:“一切顺利?” 许歌点头道:“不辱使命。”他将在吴国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特地加大了一些欢乐的细节,“所以吧,等我进宫之后,我就是正儿八经的驸马了。” 武令月努力扯了扯嘴角,“谢谢你,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已经完成了。”言下之意,她这是不希望让许歌牵扯得更深。 许歌顿时沉下面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令月苦笑不语。 见到她这副模样,许歌又是理解又是着急,赶紧看向坐在一旁的姬雪樱。 姬雪樱淡淡道:“旗木德想要对公主施暴,被公主意外刺死。当时公主在酒宴半途便已离场,在御花园中独处,旗木德酒后闯入难以自制才和公主发生了纠缠。” 许歌敏锐地把握住了几个关键信息。 “你是说事情发生在酒宴半途,王宫御花园,而当时殿下是独处,旗木德甚至闯入了御花园?”许歌开口重复了几个重点。 姬雪樱确认后点了点头。 许歌皱眉道:“那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抬手摸着下巴,“酒宴半途,作为嘉宾的旗木德不会突然离席。就算旗木德想要如厕,身旁也必定会有内侍陪伴。王宫大内各种弯弯绕绕,旗木德就这么巧进入了御花园。哪怕殿下挥退侍从们想要独处,御花园外也有守卫,怎么会让旗木德这么轻易地闯入?更重要的是……” 许歌顿了顿,咬牙道:“我了解旗木德,他绝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更何况他此次竞选驸马只是个幌子,他来昌隆最重要的事情是向燕国投诚,岂会犯下这等弥天大错?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武令月叹了口气,“我又如何不知此事?可是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父王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大哥直接接过了朝政。我以戴罪之身,根本无权辩白。” 许歌追问道:“你手上势力呢?” 武令月垂下双眼,“父王因我病重,我……” 许歌明白了,武令月并不是没有资本和武昭日掰掰手腕,只是武珲现在生死不明,甚至可以说完全控制在武昭日手中。她担心武珲的安危,别自责和担心的情绪左右了判断,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说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一切都像是巧合,而许歌绝不相信所谓巧合。 一切巧合皆有缘由,这是许歌相信的事情。 “我明白了。”许歌重重点头,转身就走。 武令月心有所感,“你做什么去?” 许歌轻哼了一声,“为你查明真相。” 武令月赶紧拦他,“这浑水你不要蹚,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这是……” “我还不是驸马呢。”许歌扔下一句话,脚下一踏已经出了清平庵。 下一瞬,姬雪樱追上了他的脚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我和你一起去。” “雪樱。”许歌转身看她,“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现在殿下这边更需要你。我们不知道对手会不会暗中向她动手。她需要你的保护。” 姬雪樱皱眉道:“你觉得动手的不是武昭日?” “说不清楚。”许歌眯起双眼,“以我对武昭日的了解,他更喜欢堂堂正正的对决,而不是玩弄这些阴谋诡计。可事实放在眼前,事情发生后他武昭日是最大的受益人。有些事情,我更相信眼见为实。” 姬雪樱没有再提跟随的事情,在原地停下脚步,“你要去做什么?”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出了事情,我好知道去哪儿救你。” 许歌听着姬雪樱面冷心热的话,心中顿时一条暖流滑过。他心中激荡,忍不住一把将姬雪樱搂在怀中。 姬雪樱浑身一僵,随后将脸颊靠在许歌肩上,轻声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知道。”许歌忍住心中激动,只是将姬雪樱紧紧抱住,“我也想你。” 所谓小别胜新婚,如果如此。 姬雪樱脸上便如火烧一边绯红,用力将许歌推了开来,“我该走了。” “注意安全。”许歌挠了挠脸颊,觉得自己也有些脸上发烫,“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等我回来,或是去向师兄求助。九霄在昌隆城中人脉不少。” “还有……”许歌忐忑地看着姬雪樱,“我说要做驸马,不是要做驸马,就是,哎呀,你懂得……” “我明白的。”姬雪樱低头应下,完全不敢去看许歌。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哈哈……”许歌嘿嘿一笑,运起真元,脚下飞踩,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雪樱看着许歌离去时留下的气旋,嘴角含笑。 两人在此告别,一人回清平庵保护姬雪樱,一人直向昌隆王宫而去。 263 影子一族 许歌回到昌隆城中,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大王子府,结果一无所获。 大王子府如今已经人去楼中,除了负责管理的管家仆人之外,连个看家护院的守卫都见不到。不过许歌倒是在大王子府邸外发现了不少暗哨。 从那些暗哨的行为模式来看,应该是九婴的杀手。看来武昭日和新九婴联合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从武昭日公开提拔山师寻的举动来看,两者之间的联系应该颇为紧密。 许歌思索了片刻,又特地绕去了关格的府邸。 就算关格一直没有明说,许歌还是察觉到了关格和九婴之间联系,甚至关格的原名可能就是山师格。否则在九霄山门之中,关格也不会对九婴的行为模式如此了解。 许歌实在不想怀疑山师格,这位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结果让许歌更为不解。 关格家同样是人去楼空,房子甚至已经换好了主人。在许歌小心打探之下,关格家离开得很是匆忙,以低价出售了地契。 山师格离开昌隆的时间紧跟着许歌前往吴国,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转入地下,更像是出外避祸。 难道关格很早就知道了昌隆城将要发生的大事? 山师格一家几乎是人间蒸发,许歌得不到更多的消息,这个猜测也只能停留在猜想阶段。时间紧迫,许歌不可能花费更多精力追查这件事情,他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昌隆之中。 许歌也想过找姬雪樱的义父山师才打听更多消息,但是据左徒贡说,山师才自从住入府中便和君青麟一同深居简出,昌隆巨变应该和他没有太多联系。 如此一来,事情最后还是要落脚在王宫之中。 兜兜转转,许歌最后还是立在王宫城墙之外。抬头看着两层楼高的围墙,许歌深吸了一口气,运起真元萦绕全身尽量减少自己的气息外露。 他纵身一跃,就像是壁虎游墙一般顺着垂直墙面上了墙头,身子一闪便跃入了王宫之内。 许歌悄悄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顺着墙根而走,观察着王宫内的守军布置。 和他离开昌隆时相比,王宫内部的守卫严密了许多。几乎走上百步就能见到一处金甲侍从的岗哨,更别提时刻保持着巡逻的游动守卫。 从金甲侍从的数量布置可以看出不少东西,越是往太和殿方向去,守卫数量越是巨大。据说武昭日自从保持朝政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太和殿方位。他是将吃住都控制在了太和殿中,称赞他一句执政勤勉毫不过分。 潜入与暗杀这些功夫九霄和花晨阁都没有教,许歌没有把握在完全不惊动所有岗哨的情况下接近太和殿。他知道武昭日身边有个功夫不弱的卞天,直接去找武昭日可能导致打草惊蛇。 反倒是前往武珲寝宫的守卫并不严密,许歌稍作权衡便选择了动身前往。 潜入武珲寝宫的过程有惊无险,真正的高手都在武昭日身边,由此可见武珲如今的地位下降得非常严重,或者说武昭日没有把武珲太放在心上。 正是因为武珲的摇摆不定,才导致了武昭日和武令月之间的矛盾,武昭日对武珲心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 许歌理不清他们家里那些破事儿,他只想知道真相。 花了小半个时辰,许歌终于见到了武珲的寝宫乾清殿。宫殿外有着五十多名护卫,从许歌的角度看来,这些人与其说是护卫,更像是负责软禁的狱卒。他们的主要精力不再抵御外敌,而是盘查出入乾清殿的宫女太监。 许歌等了大概一炷香,等到巡逻换岗的间隙,故技重施翻身过了围墙,进入乾清殿中。往日欣欣向荣的宫殿里如今只剩下小猫小狗两三只,只能保证最基础的生活所需。 这些太监宫女不曾习武,根本察觉不到许歌到来。 许歌放倒了最后看门的太监,让他保持住靠墙假寐的动作,轻轻打开了轻功大门。门扉开启一道缝隙,许歌便闪身而入。 他刚刚合拢门扉,便听到了脑后风响。 许歌立即拔剑出鞘,“叮”的一声,巨力从剑上传来。 “是你?”来人看清了许歌面孔,立即抽身而退。 许歌已是顺势出剑,擦着那人的衣襟滑过,最终落在空处。以许歌如今的身手来看,对方的动作可说是如同鬼魅。 两人之间拉开十来步的距离,互相打量。 许歌终于看清了那人装扮,一身黑衣,双手燃着血红色的光芒吞吐,正是当初跟随武珲保护的那名黑衣人。 根据武令月所言,这人就该是武珲的影子,与卞天一样的卞氏一族,影子一族。他的名字叫做卞坤。 “你不该来。”卞坤凝视着许歌,嗓音沙哑。他身上散发出淡淡威压,不断刺激着许歌的神经——这人必定是天位高手。 实力上有着差距,许歌一边保持警戒,一边低声回应道:“前辈,我不是刺客,我来只是为了查明真相。” 卞坤不为所动。 许歌瞥了一眼寝宫深处。武珲的床上悬罩着一层厚纱,根本看不清内里情况。 卞坤移动了两步,阻挡住许歌的视线。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大王突然病重,难道前辈你就不想知道真相?我若是记得没错,你们卞氏一族的使命就是保护王族,难道前辈要看着燕王惨遭毒手而无动于衷?你们的性命是和自己保护的王族成员捆绑在一块儿,就算你不在乎燕王的生死,还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卞坤叹了口气,“我的命就是大王的命。” 许歌顿了顿,“前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卞坤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你随我来。”他收起手上血红真元,背起双手将许歌引向寝宫深处。 许歌保持警戒,与卞坤控制着五步左右的距离,跟随而入。 卞坤掀开厚重的纱布,许歌终于见到了平躺在床铺上的武珲。和几天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武珲似乎是在十几天内苍老了十岁。 许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完全不敢相信武珲身上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扭头质问卞坤。 卞坤沉声道:“怒气攻心。” “这种谎话骗骗别人还行,前辈你时刻跟在燕王身边,你会什么都不知道?”许歌继续追问,直接逼视着卞坤的双眼。 卞坤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太医说是怒气攻心,但我觉得是中毒。” “中毒?”许歌摸着下巴,“什么毒?怎么中毒?如何去解?你既然知道为何无所作为?” 许歌的问题就像是连珠炮一样喷了出来。 卞坤慢条斯理地一一回答,“若非中毒,病不会来的如此猛烈,更不会昏迷不醒。毒药的品种我分辨不出,整个王宫都搜查了一遍,同样找不到中毒的原因。我更不知道如何去解毒。至于你说的最后一个问题……” 卞坤似是挣扎了片刻,最终叹息道:“我们卞氏一族只管王室安全,抵御外敌,至于朝堂更迭,我们无权插手。” “你是说……”许歌听懂了卞坤的暗示,“是王室中人对武珲下手,是谁?武昭日?” 卞坤不答,就像是石像一般。 “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许歌虽是心中不信,可在权力斗争之中,人的底线究竟能够保持到哪一步,谁都说不清楚。 许歌皱起眉头来,看着脸色发白的武珲,“大王还能撑多久?” 卞坤答道:“不出十日。” 许歌心中一沉,留给武令月的时间不多了啊。武珲一旦驾崩,武昭日顺理成章便能登基,以武昭日如今的手段来说,他可能会对武令月做出任何事情来。 他这边在思考对策,卞坤突然问道:“你有办法救大王吗?” 许歌闻言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要救武珲,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武珲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他的倒下完全打破了平衡,武昭日与武令月之间必有一战,哪怕他再次醒来也是武力回天。更何况太医已是整个燕国医术最高超的一群人了,许歌自问与他们相差无几…… 等等!还有一个人! 许歌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一个害羞的身影。 ?264 那个秘密 许歌扪心自问,他和武珲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让他对一个人垂死之人袖手盘管,也绝不符合他心中道义。他和太医对武珲的病症束手无策,但是他的师弟王小平却不一定。 那才是真正的医道天才。 许歌想到此处,已是准备答应尝试救治武珲。 然而他思索的时间有一些久,卞坤在他开口之前,急切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救治大王,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段你一直都想知道的真相。” 许歌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脑中闪过一道闪电,“你!你是说!” 卞坤闭起双眼,“没错,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当年重伤的真相。” 许歌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就这么唾手可得?此情此情,不真实的宛若梦境。 他一个人箭步就冲到了卞坤面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卞坤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武珲。 许歌迅速冷静了下来,盯着武珲咬了咬牙,“好!你等着!”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救不救武珲? 废话!必须要救! 卞坤目送着许歌离开,重新融化在乾清殿的阴影之中。 许歌按原路返回,一边赶路一边在脑中思索下一步的对策。他现在面临两重问题,帮助武令月翻盘以及救助武珲的性命。而武珲的性命只剩下十天不到的时间,情况越发紧急下来。 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许歌依旧没有失去冷静。他翻过王宫的城墙,回头凝视了许久,终于平复了心情。 目前面临的两重问题,全都牵扯着一个核心要素——武昭日。 ……武昭日不会对武珲恢复健康置之不理,武昭日同样不会放任武令月反叛。只有解决了武昭日的问题,迷雾才会被驱散开来…… 许歌一边往左徒贡府中去赶,一边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想要处理武昭日这样庞大的势力,要从剪除党羽开始……军队方面,武令月还要一定的号召力,她知道武珲有救之后一定会重新振作,自然能够形成对抗……武昭日的另外一大助力,就是新九婴…… 许歌扯了扯嘴角……该让那个老小子出出力了…… 一路飞檐走壁,许歌迅速回到了左徒贡府上。 武昭日夺权事发之后,左徒贡已经将温老夫妇赶了出去,府中事情由黎娘前后负责。许歌也没有惊动黎娘的意思,直接翻墙入门,直奔后院而去。 不出许歌所料,这个时间左徒贡正在后院与山师才下棋,王小平在一旁读书。这院子里宁静的气氛与外界风雨欲来的事实泾渭分明。 “许师弟?”左徒贡听到许歌的脚步声便抬头望来。 “许大哥!”王小平直接放下了书册。 左徒贡发现了许歌沉重的表情,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立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众人简单说了一遍。 左徒贡同样是才学惊人了,立马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后缘由。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许师弟,你该是知道的,关于政权更迭这种事情,我们九霄一直都是保持中立,这是我们九婴的立身之本。” 许歌心中顿时一沉,“可是师兄,若是九婴获得了朝廷的支持,到时候九霄又应该如何自处?” 若此刻在许歌面前的人是大胥浮生,他绝不会问出这种话来。按照大胥浮生的性格,他必定会选择闭门自守,彻底成为隐世门派。 可左徒贡与大胥浮生不同,他更年轻,也更激进。 许歌的话果然说到了左徒贡心坎上。左徒贡再次沉默了下来,王小平倒是有些紧张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观望,山师才好整以暇地端着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左徒贡便下定了决心,“九霄在昌隆城中,确实有不少能够动用的力量。一旦武令月起事,我可以从中调度。” 许歌立马一鞠到底,“多谢师兄。” 王小平松了口气,赶忙接嘴说道:“许大哥,燕王的事情我可以帮忙。就算无法解读,我最近在研究金针治法,至少能为他续命十日。” 许歌微微一笑,抓乱王小平的头发,“少不了你小子。” 王小平与左徒贡都已经表态,许歌看向山师才。 山师才放下茶盏,无奈地笑道:“我才刚刚开始享受平淡的老年生活。”他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算了算了,看在咱们未来翁婿的关系上,我在九婴应该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许歌听到“翁婿”二字,不由脸上一烫。 君青麟从角落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些家伙偷袭得胜,得位不正!只要义父出手,必定是一呼百应,让那些叛徒无路可走!” 听到大家全都答应了下来,许歌心中大定,“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可以行动起来。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还得将计划告知公主。” “许师弟,你留下。”左徒贡既然答应了帮忙,主动进入了角色,“想要对九婴动手可不如吃饭请客一般简单,你留在此地与山师前辈好好讨论,跑腿的事情有我来做。正好,我也得和各位同门交流一番。” 许歌没有拒绝左徒贡的好意,点头应下。 左徒贡起身便走,许歌与山师才在桌前坐下。 许歌正要开口,山师才指了指桌上棋盘,“边下边说。” 看着桌上残局,山师才的黑子看起来情势不妙,许歌知道这些老前辈总会有些怪癖,便耐着性子与他对弈起来。 山师才落下一子,“说说你的想法。” 许歌跟着落子,“九婴深藏不漏,我们若是逐步蚕食,必定会引起山师寻的注意。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给他雷霆一击,直接斩首,就像他们当时对前辈所做的一样。” 山师才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若是我那弟弟没有做什么大的改动,那九婴老巢依旧是在这昌隆城内。这些年来九婴人才凋零,没有天位高手,只要我们两人联手,足够在一夜之间重新夺权。” 许歌听闻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思路也活跃起来,“若是夺权顺利,我们甚至可以用雷霆手段,趁着武昭日还不知道九婴易主,打他个措手不及。” “孺子可教。”山师才大笑抚须。他朝君青麟看了一眼,“我知道你与青麟之间关系不好,不过这种时刻更是应该众志成城。他对九婴了解不少于我,你们正好可以趁着行动开始之前互通有无。” 君青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许歌起身与君青麟到一旁交流起来。 山师才看着两人交流激烈,不断抚须微笑。他捏起一枚黑子,轻轻往棋盘上一放。 仅此一子落下,局面瞬间颠倒。 黑棋异军突起,似是要将棋盘掀翻。 山师才哈哈一笑,长袖一拂,将棋面扫乱,“胜负之念,不过存乎一心。” 时间在讨论中溜走。 太阳将要落山之时,左徒贡去而复返,这次他还带了姬雪樱一同回来。 “雪樱?”许歌见到姬雪樱也是吃了一惊,“你……” “公主那边有翠花守着,凰飞飞也会陪她。”姬雪樱出声打断了许歌,随后目光稍有游弋,“你一个人去,我放心不下。” 许歌心中大动,真想将姬雪樱揉进怀里,不过山师才就在身旁他也不好过于得意忘形。他只能强忍住情绪用力点了点头,“刀山火海,你我同去。” 姬雪樱轻轻点头,夕阳洒在脸上,魅力非凡。 许歌都看得痴了,直到君青麟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该出发了。”君青麟面色难看,不咸不淡地说着这话。 许歌嘿嘿一笑,望向天边。 天边夕阳还剩下最后一丝光辉。 许歌稳了稳心神,挥动手掌,“出发!” 昌隆城中突然刮起了大风,山雨欲来风满楼。 ?265 一击制敌 山师家这一代有四个孩子。 山师才,山师格,山师出,山师寻。 名字取自“才格出寻常”一诗,第五个孩子山师格还没有努力出来,老家主便一命呜呼了。毕竟他们家里做的事情是“造反”,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山师家四个孩子之间年纪有些差距。老大山师才四十多岁,老二山师格三十大几,老三山师出正好三十,而幺弟山师寻只有二十五岁。 山师寻作为最小的孩子,家族里的事情有其他几个哥哥打理,有了一个幸福的童年。他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事情都让哥哥们做了,家里没有让他发挥的余地。他便选择寄情山水,想要做个诗人。 大哥山师才还常常因为幺弟不务正业而敲打他,这让他颇为不满。 如今,改变现状的机会来了。 老大山师才刚愎自用,疑心病还重,处处排挤其他几个兄弟。二哥因为和他理念不同,直接被逼出了家门。老三被派去自行必败的任务,导致在家中微信全失。 机会落在了他山师寻身上。 山师寻与两位兄长联手,终于趁着山师才松懈之时给了他致命一击。 说是“致命”并不妥当,山师寻最后还是没有对自己这位大哥下死手,虽然另外两名哥哥反复劝阻,他还是行使了自己家主的权力,在多次追杀无果后放过了山师才。 以德服人,多好的事情。 山师寻觉得自己干得不错,以前就是缺少掌权的机会。如今,他更是觉得成了家族中超越祖先的存在。 他,山师寻,作为被燕国朝廷常年通缉追捕的九婴统领,如今是燕国的三品大员。只要再进一步,说不定就有掀翻燕王的机会,一偿家族数百年来的夙愿。 为了这个成就,山师寻当面驳斥了二哥过于保守的策略,送二哥全家离开了昌隆。他完全没有对二哥的家人动手,要是换老大来做,说不定就要把二哥家灭门了。 以德服人,多好的事情。 山师寻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得不错,算是将家族带上了正轨。他的所作所为足够列入族谱,为他未来扬名,说不定千年之后还能写入正史里面,那才是真正的名留青史。 听说武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只等武珲一命呜呼,他山师寻便有从龙之功。混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总是够了吧。 不用再躲在角落里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他山师寻便能光明正大地在王孙贵胄之间来去风云,这极大地提高了山师家的地位。 只是一旦去掉了反贼的帽子,山师寻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除了帮助武珲在金甲侍从安插人手,就是在自家院中开开宴会。 山师家在明面上的身份就是燕国最大的粮商人,山师寻便自家商铺中宴请宾客,这些宾客就是这些年为山师家出生入死的各大小家族。 算是某种提前庆祝?山师寻说不清楚。 反正,以德服人嘛,多好的事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山师寻坐在主座上连连劝酒,好不豪迈。一顿饭吃到了深夜,歌舞酒水不休,宴会便不会停止。 可惜世上重来都没有真正的胜券在握。 当许歌单枪匹马杀入宴会现场的时候,山师寻还以为是宴会中准备好的余兴节目。直到许歌一人一剑挑翻所有护卫,将长剑架在他脖颈上,他才如梦初醒。 而当山师寻见到姗姗来迟的山师才,见到满脸狠辣的君青麟,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两股打颤。他第一时间想要找两位哥哥帮忙,随后回想起来,二哥已经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昌隆,三哥根本没来参加宴会。 他现在根本就是孤立无援,所以他在第二时间选择了跪地求饶,“大哥!许少侠!不要杀我!饶我一条狗命!” 许歌从未想过事情的发展会这么顺利,他们甚至都没有伪装,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宴会现场。哪怕在动手之后,那些醉得东倒西歪的侍卫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威胁。 至于跪倒在地的山师寻。 许歌有些无奈地望向山师才,“前辈,你就是被他夺了权?” 山师才脸上看不出半点尴尬,“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真正出主意的是我另外两个弟弟,老四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许歌还是有些嫌弃山师寻这样的软骨头,“你们明明是黑暗组织,却大张旗鼓地在这里庆祝,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九婴的驻地在哪儿?” 他原本以为还会有一场大战,谁知道敌人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站起来,不要跪着。”许歌有些不满地看着山师寻,“你好歹是新九婴的首领,拿出点首领的样子来。” 山师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要许少侠扰民,我跪着有人挺舒服。” 许歌对山师寻更看不上眼了。 山师才似是看出了许歌的心思,淡淡说道:“英勇就义固然英雄,忍辱偷生才是豪杰,这是我们山师家的祖训。明知事不可为更应该保存实力,才有真正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否则命也没了,拿什么报仇?写在黄纸上的悼文?” 山师寻打蛇随棍上,连连点头,“大哥教训的是,是我太得意忘形。不过大哥放心,我绝对没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意思。你知道我的,我喜欢琴棋书画,一直都只想当个诗人。” 山师才都忍不住摇起头来,“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被你小子掀翻的?” 山师寻讪笑道:“侥幸,侥幸。” “世上没有侥幸,更没有真正的巧合。”山师才突然沉下面孔,寒声说道:“四弟,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这个叛徒。” 山师寻记得额头出汗,“大哥那些坏事都是二哥和三哥做的,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可一直都是以德服人啊!况且……”他用余光扫着许歌,“许少侠当面,你难道要对你亲爱的弟弟下毒手?” 山师才望向许歌。 许歌没有说话,九婴如何运作那是山师才的家事。在他看来,这种霍乱天下的组织里没有半个好人……雪樱除外。况且他们兄弟之间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无论山师才做出何等决定,他都可以理解。 山师才却是笑了笑,伸手将山师寻扶了起来,还顺便帮他拍着身上尘土,“你用不着用言语激我,我也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山师寻吃惊地看着山师才,终于收起了玩闹的表情。 山师才叹了口气,“我们兄弟几个,骨子里谁不知道谁了。你现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定然是想着以后再怎么报复回来了。” 山师寻赶忙道:“大哥,我……” “不要紧张,我说了,这些天我想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山师才叹了口气,“为了一些陈年旧事,让我们山师家世世代代为反燕国而活,谁又受得了呢。不如好好做个富家翁,过些平静日子。” 山师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大哥,就像是从不认识一般。 “四弟,我不想一错再错。”山师才的声音分外诚恳,“我今夜只是借你九婴首领的身份一用,今日过后,我只想找块地方安静地度过余生。四弟,如此可好?” 山师寻似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完全沉默了下来。 “青麟。”山师才不再多加解释,向君青麟招了招手,“让老四在地牢里待一会儿吧。” 君青麟得令而去,拎着山师寻一路走远。 许歌原本还以为山师才是藏得够深,说不定哪天就会反咬一口,可如今他居然没有对山师寻下手,这让许歌对他大大改观,心中信任自然也多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许歌主动询问起山师才的意见来。 山师才看着宴会残局,“我们暂时接管九婴,以四弟的名义继续发号施令,请大王子进宫一叙。” 许歌好奇道:“计将安出?” 山师才附在许歌耳边轻语。 …… 太和殿中,武昭日点上了油灯,还在批阅奏章。 此时,一道黑影从屋梁上一跃而下,“殿下!九婴急报!” “讲。”武昭日甚至都没有放下朱笔。 “卞坤急召太医,大王即将驾崩!” 武昭日猛然站起身来。 ?266 拦路 武昭日站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他身后影子一阵扭曲,卞天从阴影中浮现而出,紧盯着前来报信的九婴使者。 “轻功不错。”卞天突然赞了一句。 九婴使者低垂着头,“谢卞大人赞。” 卞天在武昭日耳边轻声说道:“确认是九婴特有的功夫,不是他人假扮。” 武昭日这才松开眉头,向九婴使者点了点头,“摆驾乾清宫。” 九婴使者应声退到了门外,将武昭日的命令发了下去。门口甲士侍从纷纷应允,没多久便将武昭日的车架迎了过来。 而此时武昭日也换下了常服,换上了象征着王子身份的蟒袍。 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偌大一份从龙之功就在面前,人人眼神激动地望着武昭日,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多年之后的飞黄腾达。 武昭日沉默无语,在卞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卞天身形晃动,就要化作黑影依附在马车下方,这也是他平日里习惯以隐藏保护的角落。 这一次,武昭日叫住了他,“一起来车里坐吧。” 卞天先是一愣,随后无比吃惊地看向武昭日。 武昭日向他微微一笑。 卞天猛得握紧双拳低下头去,他不想让武昭日看到他湿润的双眼,连忙“嗯”了一声,钻入车厢坐到了武昭日身侧。 一声起驾声响,马车在数百名甲士的护卫下移动起来。方才前来报信的九婴使者就在车厢旁边候着。在别人开来,他这次做了一回喜鹊,未来封赏必不会少。 车厢摇晃,卞天突然说道:“终于到这一天了。” 武昭日沉默不语。 卞天挑了挑眉,“我可没咒大王死的意思,就是觉得大王做得不太称职,还不如让你来做,对天下百姓对武家王室都好。” 武昭日对此依旧不置可否。 卞天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主题,也就是嘴巴停不下来。 “你在紧张。”武昭日突然打断了他。 卞天闻言一愣,“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我会紧张?这……”面对武昭日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终于败下阵来,“好吧,我是有那么一丢丢紧张。” 武昭日抿嘴一笑,这一笑反而让卞天放松了不少。 卞天背靠车厢,身子随着车厢微微晃动,“今天过后,武令月那边……”他试探着武昭日的态度。 武昭日低声说道:“她始终是我妹妹。” “明白了。” 车厢中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便在此时,突然“嘭”的一声脆响,车厢猛得一晃。 卞天一把将武昭日扶住,随后一闪身便出了马车。马车外车队稍有混乱,能见到马车向侧面倾倒了下去,几名甲士正用力撑着马车。 “车轮裂了。”一直侯在一旁的九婴使者开口解释道。 卞天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快些换上新的,不要误了时辰。” 一众甲士纷纷点头,迅速换上了崭新的车轮。卞天这才满意地回了车内,武昭日已在闭目养神,没有多问什么。 马车重新前行,卞天才刚刚坐下,突然车前传来一声马嘶。一阵晃动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卞天不满地皱起眉头,迅速下车查看。 这一次是拴马的绳索断裂了开来,驮马受惊乱动。 卞天飞身上前,一掌按住驮马的脑袋。他输出真元,掌心红光不断闪烁,那战马硬生生被他按在了原地,很快就重新安静了下来。 甲士们也不用卞天下令安排,迅速换上了一条崭新的绳索,将驮马牢牢锁住。 连续经历两次意外,卞天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转身回了车上,闷闷不乐地武昭日身边坐下。 武昭日突然睁开了眼睛,“古书有记,在远古时候有一权臣董氏,被假诏书所骗,前往宫中受禅,结果被人埋伏于瓮城中,枭首而亡。” 卞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武昭日,他读书少,不知道武昭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扭头望向窗外,“他在去皇宫的路上,也断了车轮,惊了驮马。” 卞天脸上陡然一僵,苦笑道:“这么巧?” 武昭日点头道:“就是这么巧。” 卞天揉了揉突然僵硬的脖颈,“不会这么巧吧。” 武昭日只是望着窗外,“谁知道呢?” 昌隆城上空的狂风更大了些,乌云遮天蔽日,不知何时就会落下雨来。 马车继续前进,很快就见到了乾清宫的围墙。 卞天看向那熟悉的砖瓦,只觉得从缝隙里透出一股死气来,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的心惊肉跳。不过宫内宫外都是武昭日的人手,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呢?九婴还能对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视若无睹? “娘的。”卞天站起身来。 武昭日仰头看他。 卞天运起真元,双手染上红光,“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武昭日点头默认。 卞天跳下马车,喝止甲士,凝神望向不远处的乾清宫。他想告诉自己只是被武昭日的故事吓到了,可是心惊肉跳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们这些修习天人道的武者,越是接近天人境界,越是会有一种模糊的天人感应。很多时候,他们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甲士们不解地看着卞天,卞天能够从他们眼中看出对那扇门的渴望。 卞天没有理会他们,独自一人向乾清宫走去。 往前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回头望向那侯在车边的九婴使者,鬼使神差地他对那人指了指,“你随我一起。” 九婴使者似乎非常意外,但还是跟上了卞天的脚步。 卞天在前,那九婴使者就在侧后方,两人快步走向乾清宫。 宫门有两名九婴成员守着。 “情况如何?”卞天没有急着进门,像两人出声询问。从他的角度看来乾清宫门扉紧闭,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两名九婴成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太医已经进去了,要了许多急救药材,现在应该还在忙碌。” 卞天点了点头,这些话里没有异常。 他向门扉抬了抬下巴,“开门。” 那两名成员又对视了一眼,最后看向九婴使者。 卞天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九婴使者低声道:“开门是要迎新王的,若是卞大人先行进去……” “麻烦。”卞天咒骂了一句,真元一吐便顺着围墙翻身而上。 九婴使者咬了咬牙紧跟在卞天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翻过围墙,又一前一后地落在地上。 卞天望向深宫方向,入眼处看不到半点光亮,那宫殿和乌云遍布的天空一样墨黑压抑。四周安静得宛若坟场,明明是夏日,可那阴冷的寒风似是要见人吹散架子。 ……情况太不对劲了…… 卞天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感觉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 ……不是说武珲将死吗?不是说太医正在给他延命吗?太医给武珲医治都不要点灯的吗?…… 转念之间,卞天已将全身真元催发到了极致,他不知手掌部位,两只手臂上都闪烁着猩红的血色。 而他身后也传来了一声狞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卞天脑后风响,他往前一跃,迅速转身。 一道暗器组成的洪流向他直扑而来。 那九婴使者的袖管仿佛无底洞,不断射出暗器兵刃。 九婴中最擅长这等技法的人会谁? 卞天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君青麟!”他一边抵挡各种诡异暗器,一边竭尽全力高呼,“殿下!快走!” 更多人影从乾清殿四面八方闪现出来。 乾清宫外长道,武昭日听到了卞天的咆哮,也看到了两侧墙头上探身而出的弓弩手。数十把劲弩对准了他的座驾。 长空黑云被一道惊雷劈成两半。 亮光电闪之中,许歌浮空而立。 两人天上地下,遥遥对视。 ?267 抵死相拼 武昭日见到了飞在空中的许歌,他身旁甲士同样看得清楚。 两侧围墙上的弓弩手开始放箭,甲士们虽然举起盾牌格挡,可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轮接触便有不少甲士倒在了劲弩之下。 闷哼声此起彼伏,车边甲士立即靠拢到武昭日身旁,用身躯为他遮掩。其中一人攀住车辕对武昭日高声喊道:“殿下!此地危险,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武昭日挺身而立,任由箭矢从身边飞过。 他收回看向许歌的目光,双眼凝视着不远处的乾清宫大门,“今日一战不可避免,今日不战,未来也有我和她生死之别。” 车边甲士急得去拽武昭日的衣角,“殿下!哪怕是要战,我们也该重整旗鼓,如今被人伏击,我们处于劣势,此,此是非战之罪。” “输?赢?本宫早已看开,可是啊……”武昭日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卞天不是还在里面吗?本宫如何能够丢下袍泽?” 四周甲士听到武昭日此话,皆是浑身一震。 不会临阵脱逃,不会放弃同伴们,这不正是他们追随武昭日的原因吗? “本宫不会退。”武昭日说得斩钉截铁,抬手指向乾清宫大门,“本宫要这门破!”他直接从身旁甲士手中夺过盾牌长刀,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武昭日身先士卒,顶着漫天降雨,向乾清宫直冲而去。 同行甲士大受鼓舞,嘶吼着汇拢在武昭日身旁,齐齐发出怒吼。 墙上弓弩手被他们气势所压,落箭的速度顿时受了影响,竟是让武昭日冲出了十多步的距离,眼看乾清宫就在面前。 许歌浮身于天上,他只有半步天位,在空中浮动不能长久。眼看着武昭日爆发悍勇,带领手下不退反进,他心中也是热血难当。 若非敌人,武昭日当真是个值得把酒言欢的豪杰! 既然是豪杰,那对他仁慈便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许歌双眼一眯,身上真元蒸腾飞旋,掌中千磨剑不断鸣响。他深吸了一口气,伴着天上惊雷挥出一剑。 “天衍剑法——惊蛰!” 雷鸣在空中盘旋,闪光破空而落。 许歌这一剑借着天相之威,已经摸到了天位境界的门槛。 也就是在此时,夜空中突然杀来了一道白影。 狂风在那身影时候汇聚,形成的巨龙迎面顶上落雷。 “嘭!”的巨响在半空之中炸开,横扫而出的气流吹乱每个人的发梢。 两道白影一触即分,落在乾清宫屋顶两端。 “你还是来了。”许歌拎着剑柄,长长一叹。 屋顶另一端,柳来秀茕茕孑立,他孤身而来,孤身而立,孤身存于天地之间。他便是一柄孤寂的剑,横在许歌面前。 “殿下与我有恩。”柳来秀淡淡回应,缓缓将长剑抬了起来,“我说了,会让你三招。” 许歌咧嘴一笑,“我也说要让你三招,不如扯平?” “也好。”柳来秀抿嘴一笑,剑上寒气四溢。 这一战,他们都等了太久了。 “轰!”两股接近天位的真元对轰,将屋顶上一整排瓦片震得四散横飞。 琉璃瓦片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在乾清宫门前狙击卞天的部队纷纷躲避,按照计划他们这会儿应该配合外面的弓弩手将武昭日死死按住,但是卞天与君青麟的战斗却是成了阻拦他们的围墙。 卞天的狂笑声不断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哈哈哈哈!来呀!全都上来!你们这些孬种,自有这点能耐吗?”卞天双手红光闪烁,一个人居然压制住了数百人的九婴甲士,更是逼得君青麟自顾不暇。 君青麟衣裳破损,长袖直接被斩断了一只。他在袖子里藏着的暗器兵刃哗啦啦掉了一地。他脸颊上还多了三道抓痕,显然是伤在卞天手下。 “绕指柔,这些该死的太监,真是麻烦。”君青麟低声咒骂,在强敌面前少了许多癫狂。 卞氏一族作为燕国王族的影子,修炼一门诡异的天人道功法,绕指柔。这功法说是天人道,却是吸收了不少止息道的路子,修炼之人必须是童子之身,必须净身,身体的残缺造就了强大的实力。 绕指柔有着天人道的锐利,又有金刚道的坚韧,还蕴含了些许止息道的诡秘变化。要不是其苛刻的修炼条件,只怕是会成为每个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功法。 君青麟现在就是在卞天的绕指柔下吃了大亏。他的那些暗器根本近不了卞天的身。暗器一旦接触到卞天的双手,不是破烂腐蚀就是直接截断,反倒是让卞天借着绕指柔的软劲反射回来击杀了不少九婴甲士。 君青麟的攻坚能力不足,完全无法压制卞天,在加上他一直有伤在身,才让卞天在人群之中大发神威。 残肢断臂之中,卞天浴血而战,已入癫狂之劲。 他反复嘲笑着不敢上前的九婴甲士,却没有离开大门半步。他完全没有想过冲入乾清宫直接接过了武珲的性命,只因为他知道站在寝宫前的那几道身影绝非他能够匹敌的存在。 三道身影,站在寝宫门前。 山师才年老体衰,不通武艺,倒是不用在意。另外两个人却让卞天不断心沉。 卞坤,左徒贡。 一个天位高手,一个半步天位。 卞天完全不想招惹他们,他只想为武昭日争取更多时间。 其实乾清宫门前的那三人并没有将卞天放在心上。 “那个小子,真的能行?”卞坤不断回头张望,王小平已经进入了武珲的寝宫,正在对昏迷不醒的大王进行紧急治疗。 左徒贡劝慰道:“若是小平也做不到,那大王便是回天乏术了。” 卞坤面色发沉,心中越发焦虑。 山师才笑着说道:“卞先生若是如此不放心,不如帮一把手,早些解决了武昭日,王小弟也好放心为大王医治。” 卞坤低声说道:“我们卞氏一族,只为维护一人存在,纷争与我无关。” 山师才摇头道:“你那位徒弟,可不是这么做的。”他指着战场中大发神威的卞天。 卞坤闭口不言,“大逆不道之人,自有天收。” 山师才见他态度坚决,又笑着看向左徒贡,“小友何不出手?” 左徒贡背着双手,“这浑水我九霄不好蹚得太深。”他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一双眼睛却是没有离开山师才身周。 九婴与九霄对立多年,他也没有想过双方还有合作的一天。不过数百年来的恩恩怨怨,使得左徒贡无法放心山师才,于是选择了留下监视。 山师才摇头道:“可惜,速战速决才是王道,若是让武昭日逃了出去,你我谋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山师先生放心。”左徒贡笑着说道:“你信不过后生,可雪樱姑娘,你还信不过吗?” 山师才张口无言,战场中已有异变产生。 激战正酣的卞天突然听到了一声暴喝。 “死太监!老娘活剁了你!” 卞天大吃一惊,赶紧侧身闪避。 两把大刀与他擦身而过,王翠花巨大的身躯重砸落地,击飞的碎石弹了卞天满头满脸。王翠花得势不饶人,拎起双刀又是一招横斩。 卞天迅速后退了两步,与王翠花与君青麟拉开距离,后背紧贴门上。 四周安静下来,九婴甲士没有乘势追击。 他们纷纷垂手,向两侧散开。 姬雪樱一身飘飘白衣,从人群之中拔剑参战。 ?268 念头通达 卞天重重撞在门上,身上伤痕交错。 那些伤痕较大的多是剑伤,暗器造成的细小裂口则是数不胜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卞天,此刻显得狼狈不堪。 姬雪樱和王翠花的加入战局,直接使得形势逆转。 王翠花主攻,姬雪樱与君青麟两面夹,三个人的组合让卞天苦不堪言。他今天算是真正明白了双拳难敌四手的真正含义。 其实王翠花造成的杀伤并不算大,这从卞天的伤痕就能看得出来。可是王翠花每一招都势大力沉,卞天只能选择硬抗或是躲避。 身上的伤口证明,这两种选择都不太妙。 若是选择硬扛,势必造成动作僵硬,这时候君青麟就会用暗器在旁骚扰进攻,姬雪樱趁势袭击。若是选择闪避,姬雪樱的长剑又会从各种诡异的角度杀出,杀卞天个措手不及。 卞天面对君青麟独自一人时还能杀伤其他九婴门人,如今在三人联手之下,只能退守于门扉左右,极尽全力保证门扉不失。 而这种坚守也不知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卞天心中压力逐渐变大,他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厮杀声。他直到武昭日没有放弃他,甚至为了他而流了下来。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唯恐武昭日出现什么意外。他虽然是个破格的影子,可还是个忠诚的影子。 王翠花不知道卞天心中所想,她只知道许歌交给她的任务——留下武昭日。而卞天就是她完成任务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死!”王翠花再次怒吼,高举双刀斩向卞天。 卞天身后已无退路,他只能侧身闪避。 “嘭”的一声,王翠花手中双刀斩入门扉之中。 于此同时,柳来秀一剑刺穿了屋角的嘲凤雕像。许歌飘身而起,正落在柳来秀剑脊之上。两人交战屋顶已是遍地狼藉。 柳来秀激发真元,剑身上顿时寒气四散,就像是要冻住许歌的双脚。 许歌再次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深吸了一口气,“天衍剑法——秋分!” 千磨剑在许歌手中化成一道道虚影,看不清的剑刃影子划破空气,连续斩向柳来秀。 柳来秀不慌不忙的脚下一蹬,同时挥出一剑,“凄切!”他的剑芒带着寒气扎入许歌的乱剑之中。 “当当当……”一串轻响,柳来秀破去半数虚影,同时撤离了秋分的追杀范围。 剩余剑芒斩在屋脊之上,激起大片尘土。 屋脊上的瓦片全都破裂飞起,十数道伤痕纵横交错。 两人刚刚拉开了七八步的距离,柳来秀脚下重重一踩,再次冲锋向前,“寒蝉!”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轻鸣,直击许歌耳膜。 剑未至,声已到。 许歌听得一阵头晕眼花,只觉得眼前柳来秀也变成了五六个虚影。 “来得好!”许歌也是战到了兴头上,运起真元与柳来秀针锋相对,“天衍剑法——春分!” 千磨剑也随之震动起来,和柳来秀的肃杀之气相比,春分剑上似是传来了草长莺飞之声,勃勃生机对万物将灭,生音对亡音。 许歌的千磨剑与柳来秀的寒魄剑挥向对方,又隔着一段距离并不相撞。他们就像是一对缠绵悱恻的情侣,互相纠缠吸引,又互相排斥锋利。 两剑未曾相撞,却有无形剑气撞击飞散。 乾清宫的屋顶又多了两道伤痕,许歌与柳来秀的身形交错而过,两人互相交换了位置。 “好!好!好!”许歌兴奋莫名,自从他离开九霄至今,这是他最为酣畅淋漓的一战,随着他的境界不断攀升,能够与他搭手的人也越来越少。再加上他实在是太喜欢用脑子了,遇到问题往往不用出手就能解决,动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而柳来秀与他境界接近,剑法更是和他不相上下,这让许歌体会了许久未有的兴奋感觉。 “再来!”许歌迅速转身,兴致勃勃地就要继续厮杀。 然而这一次,柳来秀没有动。 许歌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对方。 柳来秀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是我输了。” 随着柳来秀话音落下,他手中寒魄剑上出现了一道道细纹纹路,下一瞬那些纹路陡然变大,寒魄剑竟是碎成了一片扬尘。 “这……”许歌冷静下来,看向手中千磨剑,千磨剑完好无损,甚至更显锋利。 柳来秀将仅剩一寸的寒魄剑插回剑鞘,“你有一柄好剑。” 千磨剑之锋利,天下稍有能够匹敌之物。这场战斗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柳来秀一生心血全都扑在剑上,没了剑他比普通的二流高手强不得多少。 许歌心中竟是有些难以接受,“柳兄……” “不必说了。”柳来秀面无表情,不见喜悲,“剑客是剑,剑也是剑客。我若是更强一些,寒魄也不会毁于千磨手下。是我输了,你并非胜之不武。” 许歌张口无言,他知道剑对剑客的重要性,那就是剑客的第二生命。如今他破了柳来秀的寒魄剑,岂不是…… 柳来秀同样明白许歌心中所想,他们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却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他用眼神制止了许歌道歉,没有懊恼,更没有气愤,反倒像是得了解脱, 许歌没想明白。 柳来秀却在此时运起真元,对着乾清宫外大喊,“殿下!你当年的一饭之恩!柳来秀,还了!” 许歌闻言心神巨震。 断剑如断剑道。 柳来秀今日前来,竟是用自己一生所爱的剑道,偿还武昭日的恩情。 许歌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说什么还可重修的屁话。他知道,柳来秀今天前来,便已经做出了决断。 “许兄。”柳来秀的脊背依旧挺直,“就此别过。” 许歌没有出声挽留,他知道留不住的。 柳来秀洒脱地拱了拱手,无牵无挂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乘着狂风运起真元,飘然离去。断了剑道,还了人情,他反而显得更轻松了。 许歌脑中不由闪过一丝明悟,“念头通达,明心见性。” 那久久不见动静的天位壁垒,竟在此刻有了些许的松动。 许歌突然明白过来,柳来秀此来,不仅是还武昭日的恩情,更是给他上了一课。想到此处,许歌向着柳来秀离去方向,深深施了一礼。 屋顶上的战斗告一段落,乾清宫大门前的战斗也将结束。 卞天退无可退,强行顶住王翠花的暴力砸击,结果被君青麟抽中机会,一串飞刀划开了大腿。 姬雪樱从斜里杀来,另一件将他膝盖洞穿。 卞天终是扛不住压力,双膝跪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王翠花立即加大力量,将他死死压住。 姬雪樱抬起长剑,将剑刃横在他脖颈之上。 卞天还想反抗,可他无力反抗,他眼中透出深深地绝望。他已经听到了柳来秀的呼喊声,许歌将要腾出手来,到时候他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嘭!嘭!嘭!……” 门外的撞击声还在继续,不久之前武昭日已经率领部下杀到了乾清宫门外,开始了撞门。 这每一下撞击,都落在卞天心上。 “快走啊!”卞天强行运起真元,将身周众人震开,高声嘶吼,“武昭日!你这个蠢货!快走啊!不要管我!你快走啊!你还有你的抱负!你还有你的天下!你不应该为我死在这里!你快点走,快点……” 卞天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双手撑着门扉,眼中含着泪水,“快走吧,算我求你了,快点走吧……” 门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蠢货……”武昭日的声音透过厚实木门传了进来,“我拥有一切,可你有的只剩下我了。” “咚!”的一声巨响,大门裂开了一道口子。 武昭日握刀持盾,踏入门内,“人若没了影子,要怎么活?” 卞天泪如雨下,垂首跪地颤抖不止。 武昭日浑身浴血,张开双臂将卞天护在身后,“这次,换本宫护你。” ?269 决死 乾清宫正门被破,武昭日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诸位,很抱歉如此见面,实在是不够体面。”武昭日抹去脸上血水,向众人微微一笑,“我武昭日就在这里,谁想取本宫项上人头?” 看着这个在血战中谈笑风生的男人,众人都有些微微愣神。 “我来!”君青麟第一个回过神来,抬手就是一串飞镖。 “九婴君青麟?”武昭日轻蔑地哼了哼,“你不够格。”面对君青麟的突袭,他缓步向前。更多甲士从他身后冲了出来,瞬间结阵将君青麟抵御在外。 武昭日的手下训练有素,五人一阵竟是抵挡住了君青麟的突袭。这也是应有之理,毕竟九婴武功多是适合刺杀,在正面战场中多是无用。 同样的问题出现在姬雪樱身上,另一队人马正面与她正面迎上,将她拖入缠斗之中。 倒是王翠花给武昭日造成了一定麻烦。她的功法大开大合,正是适合沙场血战。双刀砍下,就连这些精英战士都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这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都不用武昭日挥手,更多甲士自发上前,组成刀盾围墙,将王翠花当成凶兽对待。 “两位姑娘请了,若是本宫被姑娘砍了脑袋,确实有些丢人。”武昭日轻描淡写地说着,身后更多甲士涌上前方,给九婴死士上了一课。 九婴死士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精兵强将。 小到数人为一阵,多到百人集结,数百兵甲动静如一。武昭日的统兵手段,由此可见一斑。这也是为何在天下强军面前,天位高手也不过千人之敌,天人境界面对数万大军,也只能望洋兴叹。 此时此刻,许歌一方已经完全是去了突袭的先手。他们只是重伤了卞天,逼走了柳来秀,可武昭日核心的兵甲实力尚未受损。 若是短时间内无法拿下武昭日,胜负之势随时都会翻转。 正因如此,武昭日的目光始终盯着一人。 屋顶上的许歌同样回望过来。 他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可惜造化弄人。 许歌还想最后尝试一下,“交出解药,即可投降,我可保殿下后半生做个逍遥王爷。” 武昭日皱了皱眉,笑着回应,“你若投诚,你还做你的驸马,令月还做她的公主,你想要什么解药,本宫都给你!”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这事情是谈不拢的。 武昭日不再去看许歌,挥了挥手,“攻破乾清宫,救出大王者,赏金万两,官升三级!诸君,可敢与我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昭日甲士山呼海啸,数百人叫嚷出千人阵势,甚至压过了天上电闪雷鸣。 武昭日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受限于血脉,绝不可能像许歌这般斩将夺旗。他需要大家的力量,将许歌斩落马下。 许歌的选择则要简单粗暴的了许多。 一剑,顺应雷鸣天降。 武昭日分出一支百人队与许歌正面硬撼。 昭日甲士竖起盾牌,组成盾山。六层盾山,被许歌一剑破去。可许歌的剑势也衰弱到了极点。 武昭日瞅准机会,用长刀敲打盾牌。 昭日甲士得令,中层甲士挥刀上前逼迫许歌后退,后排甲士纷纷从腰间取出莫名零件,迅速组装到了一处。 许歌运起真元,再用“秋分”。 剑影纷飞,普通长刀根本不是千磨剑的对手,在许歌一击之下断成数节。他们没能击败许歌,却成功拖延了许歌的时间。 残兵败将向两侧分开,许歌见到了组装成型的军械——诛仙弩! 诛仙弩可是机关术最高的结晶,专门用来对付天人境界的高手。若是用上传说中的龙骨箭,就连天人也能射落下来。可是诛仙弩制造极其不易,按照九霄数中记载,全天下总共也才十架,武昭日手中这一架从何而来? 定睛一看,许歌发现这诛仙弩比正版诛仙弩要小了一大圈,而且结构上也简单了许多,弩床上的箭支也没有传说中那龙骨的凶煞恶气。 “赝品?”许歌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却不好猜测小诛仙弩的威力。 武昭日没有给许歌更多思考的时间,他已将高举的长刀放下,甲士得令放箭。 “嗡!” 清晰的鸣叫声划破长空,甚至掩盖了雷电爆响。 箭羽仿佛消失了一瞬,下一瞬便出现在许歌面前。 许歌双瞳骤然收缩,未曾想到小诛仙弩来得如此之快,虽然比不上诛仙弩的惊天动地,这赝品也是有模有样。 诛仙弩可杀天人,这小诛仙弩也可对天位高手造成威胁。 许歌还不到天位,他只能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使出他手中威力最大的一剑。 狂风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汇聚在许歌身前,那狂风颇为诡异,在千磨左侧暴烈如龙,在千磨右侧又宛若死寂。 许歌一剑刺出,那暴烈与死寂在瞬间被打破了平静,阴阳调和不分你我。 众人耳中似有一瞬失聪。 千磨剑尖点在箭头之上。 生与死,阴与阳,在这一点之上汇聚,又在奇点处炸裂。 一剑分阴阳。 “天衍剑法——夏至!” 无声无息,那势如闪电的一箭被千磨剖开两半。剖面平整光滑,两半断箭擦着许歌身躯滑过,如同残柳,无力地垂落地上。 “嘭”射出一箭的小诛仙弩解体炸裂。 武昭日目瞪口呆。 许歌身上毫发无伤,可他却如雕塑一般立在原地。就在方才出剑的一瞬,他又摸到了那玄之又玄的天位。那种神奇的感应来得也快,去的也快,许歌抓紧时间回味体悟,以至于没有乘势追击。 “走吧!”卞天受伤不轻,眼看着武昭日底牌用尽,赶紧出声劝说。此时继续鏖战下去,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武勇与鲁莽,那可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不知道许歌为何发愣,但是现在正是撤退的大好时候。 “你们都可以走,但本宫决不能退。”武昭日断然拒绝了卞天的建议。他有他的坚持,也有他身为燕国王族的骄傲。 “武氏宗族,赴死登先!这是祖训!也是荣耀!”武昭日横刀而立,“我大燕王室以武立国,只有战死的子弟,没有投降落跑的孬种!” 武昭日不顾卞天拉扯,再一次迈步向前,“许歌!你觉得令月比本宫更适合当这个大王!那你就证明给本宫看!” 许歌隐约就能抓住天位的奥秘,却被武昭日的怒吼牵扯了精力,他与天位再次擦肩而过,“唉……”他叹了口气,收拾起心情,“这种事情要如何证明?” 武昭日仰天长笑,“杀了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歌摇头苦笑。 武昭日脸上笑意更甚,“如果我死在你手中,那我也不过如此。” 许歌脸上没了笑意,他重新抬起利剑,“如你所愿。” “天衍剑法——惊蛰!” 方才交手使得许歌与武昭日之间空无一人。他这一剑直杀武昭日面门而去,没有留手,这是对武昭日的尊重。 武昭日全神贯注,他拼着受诅咒的血脉,拼着仅仅二流身手,要接许歌一剑。 实力悬殊,高下立见。 千磨剑毫无阻碍地出现在了武昭日面前,武昭日的盾牌才刚刚举到胸口。 “不!” 一只血色手掌,握住了千磨。 许歌不得寸进。 “小天,你……”武昭日话未说完,被卞天一爪击晕。 “带殿下先走。”卞天兜住武昭日的身躯,将他往身后轻轻一抛。 昭日甲士赶紧抱住昏迷的武昭日,转身就跑。 许歌用力抽剑,千磨纹丝不动。他突然眯起双眼,盯着眼前卞天,他盯着卞天,却像是盯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 卞天燃烧全身真元,燃烧本命生机,双目一片血红。 “你们!全部该死!” ?270 所谓天位 卞天将武昭日抛给昭日甲士,自己站在众人面前。 武昭日昏迷的情况下,卞天昭日甲士的第一指挥官,他说撤退别人没有二话。昭日甲士们护着武昭日开始流水一般地后退。 昭日甲士的强大凝聚力再次展现出来。他们动静如一,就连后退的时候都没有给别人留下可乘之机,且战且退,始终控制着九婴甲士前进的速度。别说九婴甲士了,就连姬雪樱等人也不能冲阵而出。 许歌眼看着武昭日将要撤走,没有紧锁起来。 今天若是让武昭日离开了昌隆城,那便是纵虎归山,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手尾需要收拾。然而想要追击武昭日,就得向跨过卞天的尸体。 卞天将真元混杂着生命力催动到了极致,浑身上下冒着血红色气雾,凶神恶煞地不断嘶吼。 许歌不想和他颤抖,运起真元想从他头顶之上跳过。 “想走?”卞天洞察了许歌的想法,身上血气陡然一聚。那些散乱的血气在一瞬间收紧,竟是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许歌刚刚跳到半空,便被卞天横空拦截。 卞天扇动翅膀,以不弱于天位的速度冲向许歌,一双血爪足足大了一倍,上面沟沟壑壑全是倒刺。若是被这么一双爪子给上一下,少说要被撕开一大片血肉。 许歌不敢轻敌,迎着卞天便挥出一剑。 天衍剑法的消耗太大,并不能连续使用。许歌这普通一剑竟是架不住卞天,被卞天一巴掌从空中拍了下来。 许歌不仅是被打飞了出去,更是发现千磨剑上出现了腐蚀痕迹。他赶紧甩了几个剑花,将附着在千磨剑上的绕指柔真元甩落地上。 绕指柔的真元便如同腐蚀性的剧毒,落在地上迅速溶解了一片青砖,与那些砖块相比,千磨剑只是留下了些许刮痕,强度真是天壤之别。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贸然行动。他重新评价着卞天如今的境界,至少是半步天位巅峰,正是和自己在同一档次。 只是换取这武力的方式是燃烧自己的生命,这真的值得吗? 许歌望向已经逃离的武昭日方向,心中明白,至少对卞天而言,为了保护武昭日失去性命也是值得。 拥有信念的对手总是值得尊重。 许歌收起心神,不再去关注逃离的武昭日,他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卞天身上。 卞天在空中双翅一张,宛若陨石一般砸落下来。 许歌不会与他立拼,身子转开一个半圆躲避砸击,随后脚步一踏纵身而起。 卞天双爪落在许歌方才站立位置,地面凹陷砖瓦爆裂,漫天尘土飞扬。 许歌乘着升腾气旋逃离扬尘方位,紧接着身子在空中一顿。他抿起双唇,空气从他嘴角吸入肺中。 “天衍剑法——清明!” 刹那之间,乾清宫内又另一种风声响起。 似是那阴风阵阵,又如同生机万千,无孔不入。 地上灰烬被许歌一剑斩开,劲气袭向卞天,就要从他的七窍,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内。 卞天身上血气在这瞬间被吹散开来,离体一丈多远。他的身体缺少了血气的保护,迅速出现了一道道血痕。那些血痕并不是破开身躯,更像是由内而外积聚而成的淤伤。 眼看血痕就要破体而出,卞天仰天大吼,“给我回来!” 那些四散开来的仿佛拥有了灵智,听从卞天的召唤倒灌而回。血气与劲气以他的身体作为战场,相互厮杀,最终劲气为无根之萍,被血气驱赶了出来,倒飞向许歌。 许歌缓缓落下,轻轻挥手,那些杀人劲气变成了春风拂面。 一番交手,卞天再次落于下风。 绕指柔虽然诡秘难测,但是在师法天地的天衍剑法面前还是流于下乘了些。许歌这是胜在剑招高超上。 然而绕指柔有天人之锐,金刚之坚,止息之诡,卞天心存死志,更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他猛得一拍胸口,大口喷出胸中淤血。 “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过去!”卞天张开双臂,进一步燃烧生命,那已经暗淡下来的血气再次凝实起来。 卞天刚刚放完狠话,突然回头望向大门方向。 君青麟不知何时穿透了昭日甲士的阵型,正准备钻出门外。 许歌心中暗呼不妙,他知道君青麟受伤一直没好,现在肯定不是狂暴卞天的对手。他赶紧运起真元高呼,“君青麟!身后!” “嘭”的一声闷响,地面炸裂,卞天已入利箭一般向君青麟射了过去。 君青麟听声回头,已是晚了半步。他被卞天血爪的指尖直接插入了胸口,五个血洞泊泊流血。生死存亡之际,他也是发了狠进,双手一转将金刚丝绕在了卞天手腕之上。 金刚丝将卞天的手腕勒出血痕,制止他进一步穿胸而过。 两人时候,姬雪樱也透阵而来。 利剑划破长空,带着肃杀之意直向卞天咽喉而去。 卞天手臂被君青麟控制,索性张开嘴巴,将姬雪樱的长剑叼在口中。剑锋震得他满口鲜血,他也不曾松口。 “狗贼!放开雪樱姐姐!”王翠花也已杀到,双刀剁向卞天后背。 卞天已经无法闪躲,被双刀剁入肉中,血肉横飞。 不等王翠花拔刀再砍,卞天身上肌肉一阵抖动。那些血气重新改变形态,竟是成了两只手掌模样将王翠花的双刀牢牢扣住。 三人同时与卞天僵持,许歌正在赶来。 何处是生路? 哪里有生机? 卞天看了一眼撤得差不多的昭日甲士,望向耸立的大门。 他突然笑了,“你们说我是狗。我问,做狗有什么不好?至少狗比人更懂忠诚。” 许歌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快意,不祥的念头像是杂草一般疯长。“松手!所有人都离开他!马上离开!”他一边开口警告,一边运起真元,“天衍剑法——惊蛰!” 他以迅雷之姿猛扑向卞天。 卞天浑身上下颤抖起来,血雾不要命地向外喷洒,就像是火焰一般燃烧。 姬雪樱和王翠花第一时间放起了武器,全力向后飞退,唯有君青麟眼中满是绝望。他看向姬雪樱,看着姬雪樱尚未彻底逃离血雾范围,他眼中亮起一道决然。 “雪樱!”君青麟口喷鲜血,直接放起了金刚丝,任由卞天洞穿了他的胸膛。他不退反进,双臂死死箍住卞天,“快走!” 血雾扩散至极致,猛然塌缩。 许歌已然赶到,将姬雪樱与王翠花护在身后。 血气爆炸,无声无息。 剧烈的震动摩擦空气燃起火焰,血雾变成了黑色的燃料,乾清宫的大门在爆炸之中轰然倒塌。震荡的范围包括了近百步的距离,几乎所有人都被包裹其中。 卞天的绝命一击,已至天位境界。 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中,万物都要迎接生命的终结。 许歌首当其冲,他还有机会救下所有人。 “天衍剑法——立春!” 他听到了风声,听到了雷鸣,听到了大地,听到了天空,他立于天地,勾连天地,便是天地。 一年伊始,万物归位。 许歌天位初成,浮空而起。 黑色火光冲至许歌面前,许歌闭着双眼,听着火焰燃烧的声音。他伸出千磨,只是将剑尖向上一挑。 夺命杀机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挑,直接飞上了天空。 冲天火柱破空而去,与惊雷共舞,洞开层层乌云,直上云霄。 天空中卷起巨大气旋,这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丝落下,砸碎在地上。 许歌用手掌将雨珠兜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众人,纷纷跌坐在地。 在乾清宫大门前的深坑里,卞天垂首跪地。君青麟被烧得浑身焦黑,嵌在泥沙之中。 雨势都让变大,将卞天浑身淋透。 血水顺着他的发丝流淌下来,在他脚边积成一片水洼。 许歌迟疑了片刻,向他走了过去。 卞天保持着跪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过去。 许歌快步走入坑洞之中,直往焦黑的君青麟而去。 君青麟如同软泥一般瘫在地上,挣扎着挪动手指。 许歌赶紧蹲下身去,听着他气若游丝。 “雪樱,雪樱她……” “她没事。”许歌将君青麟的手掌握住。 君青麟焦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那就好……那就……” 笑容定格在那个弧度。 许歌凝视着眼前面目全非的面孔,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与他纠缠不休的男人,这个深爱姬雪樱的男人,最后也为姬雪樱而死。至少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他是幸福的吧。 许歌将君青麟的手掌轻轻放下,转身走向卞天。他手中依旧捏着剑,不敢有掉以轻心。许歌在卞天身前站定,试着查看卞天的情况。 卞天突然抬手,想要攥住许歌的手腕。 许歌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抓到。 卞天一抓落空,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他挣扎着想要攥住许歌的裤腿,“我不能让你过去,不能……让你……不……”直至断气之前,他口中还在反复呢喃同样的句子。 直到最后时刻,他还想用残破身躯拦住许歌。 这是,他的忠诚。 君以真情待我,我以性命报之。 ?271 惨胜 一场大战下来,许歌进阶了天位,卞天丧命,赶走了武昭日,照理来说许歌该高兴才对,可是许歌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满地残垣断壁,看着死去的君青麟,看着哀嚎的伤员流血,实在不知道该高兴些什么。 身后脚步声传来。 许歌如今进入了天位,对四周感应更加敏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姬雪樱靠了过来。 姬雪樱直接从背后将他抱住,“结束了。” 许歌轻轻握住姬雪樱的手掌,点了点头,“是啊,结束了。”他突然有些兴致阑珊,“我们离开昌隆好不好?” 姬雪樱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后背。 许歌强打起精神来,象征性地朝众人挥了挥手。 在场众人纷纷欢呼出声,为获得胜利高呼,也是为劫后余生高呼。其中有一些人呼喊着许歌的名字,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整齐,直至回荡于整个院落上空。 “许歌!许歌!许歌!” 许歌挤出些许微笑来,从人群中央穿越而过。 人群自发地给许歌让路,就像是夹道欢迎凯旋了的将军。王翠花原本还想为许歌叫嚷两声,可是见到许歌僵硬的笑容,她立马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许歌穿过院落,走到乾清宫寝宫面前。 山师才率先鼓起手掌来,“恭喜许小友晋升天位。” 许歌对他点头致意,“君青麟……” 山师才打断了许歌,“九婴中人生来便知死亡随身,今日之死,他也是死得其所。” 许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左徒贡担忧地看着许歌,“许师弟,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武昭日逃出去后,外面的事情有金甲侍从负责,他不会在昌隆城继续兴风作浪了。”他还以为许歌是在担心放走了武昭日。 许歌笑着摇头,一转眼发现门口没了卞坤的身影。他猛然响起自己娘亲的谜团还需要卞坤来解答,赶紧问道:“卞坤前辈人呢?” 左徒贡指了指寝宫深处,“你们在屋顶上交手,他担心小平的治疗会受影响,所以进去护法了。” 许歌点了点头,立马向深宫内部赶去,其他人则是跟在许歌身后。 寝宫内部同样遭到了不小的破坏,不过所有细碎杂物,无论石块还是木屑全都诡异地避开了寝宫深处的大床,应该是被卞坤阻挡了下来。 许歌走入寝宫深处,正见到卞坤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水盆里的血水冒着淡淡的绿色光芒,在昏暗的环境下竟是有着荧光质感。 “外面结束了?”卞坤见到众人进来,一瞬间还没回过神来。他明明是天位高手,应该能够感知到外面的战况,如今一无所知的模样,可知他全心都放在了武珲身上。 “结束了。”许歌应了一声,问道:“大王的情况如何?” 卞坤面露喜色,“小平兄弟的医术果然高超,大王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具体的事情,还得亲自问他。” 众人就要靠近床边,卞坤却是将除许歌外的其他人拦了下来。 大家知道卞坤不信任他们,也就没有自讨没趣地靠近过去。 许歌走到床边,见到王小平正从武珲手指上拔下金针。 王小平的精神萎靡了不少,之前的治疗过程显然花费了他不少精力。他见到许歌出现,疲惫地挤出一丝笑意来,“许大哥,幸不辱使命。” 许歌将他扶住,“你先休息一会儿。”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王小平将使用过的金针放入竹筒中,消毒过后还能继续使用。 许歌慰问了王小平,方才低头望向武珲。 武珲的情况确实好了不少,脸上血气充盈和正常人没有两样。就是四肢和身体上多了不少小洞,应该是方才治疗留下的。 “他的情况怎么样?”许歌轻声问道,按着王小平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坐下。 王小平没有反抗,简单地解释了一边,“他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我只在九霄的医术上见过,应该是齐国特有的毒物。其实,这东西不能说是毒药。许大哥,你听说五石散吗?” 许歌皱眉道:“在齐国流行的致幻剂?” 王小平点了点头,“武珲中的毒和五石散颇为相似,不过更为隐秘难察,名为龙石散。短期服用确实能够起到振作精神的作用,用酒送服效果更佳,只是长期服用的话,一旦计量超过限度就会中毒。” “齐国送来的毒药吗?”许歌摸着下巴,总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漏了的地方。他摇了摇头,暂时将疑惑抛诸脑后,“那武珲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让王小平犯了难,“这个说不准,我用金针放血之法替他解除了毒素,但是他平日里有些纵欲过度,身体基本被掏了个空。最坏的可能……” 王小平没有说下去。 “最坏的可能是什么?”卞坤在这时候冲了进来,激动地看着王小平。 许歌赶紧将卞坤拦住,天位威压稍稍放出。 卞坤被许歌真元一刺,稍微冷静了一下,“小平小友对不住,有什么情况你尽管直说就是。” 王小平叹了口气,“时间太久大王中毒已深。若是情况不错,大王应该三日之内就能醒来。若是运气不好,大王可能会,他下半生都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 卞坤双手微微颤抖,艰难地喘了口气。 许歌盯着他的双手,唯恐他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来。 卞坤最终平静了心情,向王小平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小友救治之恩。” 王小平不受此礼,“前辈不用谢我,你知道记得答应了许大哥的事情就好了。” 卞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许少侠既然完成了我的委托,我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只能三日之后,无论大王情况如何,我都会将那事如实相告。” 许歌听闻此言,心中一阵激动。 不过他如今入了天位境界,心神更为稳固,没有当场失态,而是向卞天拱了拱手,“那我便等上三日,希望前辈知无不言。” 卞坤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直落在武珲身上,“事情差不多了,大王需要多多休息,二位,请吧。” 许歌与王小平对视了一眼,离开了武珲的床铺。 众人在外等着,好奇地望来,许歌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稳定。” 大家脸上都是微笑,只是心中如何做想,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众人跟着许歌出了寝宫。 许歌望着瓢泼大雨,暗中捏紧了双拳。 ……只要三天,娘,再等三天…… 雨下了一整夜。 武昭日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鸡鸣时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虽然干草堆高了许多,依旧扎得浑身难受。 “这里是哪儿?”武昭日捂着脖颈坐起身来。 他床边亲卫立即将茶盏递了过来,“殿下,我们现在还在昌隆城内。” 武昭日脑中混乱终于平息,急切地问道:“卞天人呢?” 他的亲卫支支吾吾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去看武昭日的眼睛。 武昭日心中一痛,已然明白了结局。他仰天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失魂落魄地问道:“他们可曾侮辱卞天的尸首?” 亲卫赶紧摇头,“不曾。” “是嘛……”武昭日摇头苦笑,“本宫知道的,本宫那妹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苦笑过后,他的面孔骤然胀红,猛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亲卫大惊,武昭日抬手制止他们,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往日沉稳,“昌隆城已经待不下去了,邱哥儿可在?” 亲卫连忙点头,“邱大人第一时间遭到了公主的清洗,他逃过一劫,如今隐身于暗中等待殿下指挥。” “好!”武昭日站起身来,“通知邱哥儿,正午时分,西门突围!” ?272 武珲醒来 三日的时间,转眼就过。 许歌用了三天的时间平复情绪,就连城门外发生的一场激战都没有参与。柳来秀的离去,君青麟与卞天的死亡这些让许歌觉得心力交瘁。他已无心继续参与后续清扫的事情,以至于城门之战究竟胜负如何,他也浑然不知。 事实上,当时战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就算许歌赶了过去,恐怕也只能看到混乱的战场残骸。 三日时间一到,许歌换上一身白衣,走出了左徒贡的府邸。 姬雪樱已经在门外等他许久了,她今天同样穿着白衣,正是相称。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笑。 他们两人正准备继续向前,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大哥,等等我。”王小平揣着药箱快步追了出来。 许歌疑惑道:“小平,你可以在休息,毒已经解了,剩下的事情宫里的太医应该足够应对了。” 王小平连连摇头,“我亲自去一趟,省得那些庸医做了什么错事。” 许歌莞尔一笑,这次救治武珲对王小平的信心增加极大,宫里的太医倒是被他说成庸医了。 骄傲虽然不好,许歌却没有多说什么。 王小平往日里太没自信,少年郎自信点,哪怕是骄傲一些也没关系。许歌也不想见到王小平空有才华却不自知。 “许大哥,要不要我去牵马?”王小平整了整药箱的位置,“咱们骑马过去也能快点。”他知道卞坤所要说的事情对许歌何等重要。 许歌却是摇了摇头,“不用,我们慢慢走过去。” 王小平哦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两人身后,自觉地做了个小透明。 三人走上长街,发现三天时间昌隆城中又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行人的数量明显变少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灾祸。 宫内政变的事情彻底传了出来,每逢政权更迭,总有大祸,这是千万年总结下来的规律。人们更愿意待在家中,等待事情尘埃落定。 长街上原本热闹的商户也不见开门,偌大昌隆城显得空空荡荡。 “哎,都是武昭日做的坏事。”王小平看着这萧瑟画面,忍不住嘟囔出声,“他特地选了正午突围,摆明了是要让世人知道昌隆出了事儿。” 许歌叹了口气,同王小平话里已经听出了武昭日突围的结果。 ……看来,武令月该是没能留住武昭日了…… 王小平顺势将当时的战况也复述了一番,“谁知道那个邱哥儿在城防军里能量这么大,当时西门半数守军叛变,令月公主虽然及时赶到,可还是让武昭日逃了出去。” 许歌就静静听着,心思更多地飞向了乾清宫中。 王小平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后面多是对于百姓受苦的无奈。医者父母心,他这三天出门做了义诊,对于天下世道的认识更进了一层。 许歌觉得这是好事,王小平也该成长起来,不可能一直跟在他左右,成了他的附庸。 话说完的时候,长街也走完了。 三人站在王宫门外,现在王宫内部已经完成了清洗,守军全部换上了武令月信任的金甲侍从。至于这场清洗砍杀了多少人头,许歌并不想知道。 听命于武令月的金甲侍从自然知道许歌。他们远远见到许歌便开启了侧门迎接,其中一人还上前向许歌见礼,“许大侠,殿下已经入宫,她让小人给大侠带句话,殿下会在乾清宫中等你。” 少侠到大侠,这变化也只用了三天。 许歌点头谢过对方,三人便迈步宫中。 清洗过后,宫中侍从与守卫皆是不足,这一次没有人负责给他们领路。好在许歌对宫中也是熟悉,直接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忙碌的内侍,他们刚刚经历动荡,人人自危,此时见到许歌三人也是颇为拘谨,恨不得跪下磕头行礼。 许歌看得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权过问。 三人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外,长道前后散落的尸体已经被收起了干净,不少内侍还在清理顽固的血污,剩下一些则是在丈量尺寸,准备修复乾清宫的破损。 估计不用多少时间,乾清宫便会焕然一新,三天前的那场血战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一众内侍停下手头活计向许歌三人行礼, 许歌一一还礼,进了乾清宫院中。 院中大坑还没填上,内侍们也在忙碌。 许歌向深坑中央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君青麟和卞天的虚影。风一吹,那些影子便消散不见了。 三人继续前进,终于站在了寝宫门前。 武珲就在其中,许歌却是停下了脚步。他的双手正在颤抖,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平复了心情,可真正到了这一步,那种情绪还是难以自已。 姬雪樱将他手掌握住。 许歌扭头看她,她还以微笑,“我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许歌突然心中大定,他最初探询娘亲死亡的真相时,便是与姬雪樱一道,兜兜转转,始终如一。 许歌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鼓足勇气踏出了这一步。 寝宫深处,卞坤与武令月立在床边。 一名太医正在给武珲把脉。 几日不见,武令月脸上全是疲惫与担忧。疲惫是因为与武昭日的对决,还有繁杂的政务处理,各方各面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担忧,自然是担心昏迷不醒的武珲。 武令月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当她见到许歌时,眼中似是松了口气,隐约间透着一丝依赖。 许歌向微微一笑,快步走到床边。 “情况怎么样?”倒是王小平率先对太医问了一句话。 老太医抬头看他,皱眉倨傲,“小子放肆,你是何人,没见到老夫正在诊脉吗?” 王小平白了他一眼,“我就是给大王解毒的人。” 老太医惊得站起身来,“这,这怎么可能,你,您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我还以为是哪位前辈出手,这……” “史太医。”武令月出声打断了对方,“既然王先生来了,这里便交给他吧。” 老太医脸色发青,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躬身退下。 王小平在武珲身边蹲下,搭了搭脉。 “怎么样?”卞坤忍不住问道。 王小平抬手在武珲天灵盖上重重一敲,“醒来!” 大喝声后,武珲发出一声轻哼,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父王!”“大王!” 武令月与卞坤不分先后地叫出声来,武令月直接扑到了床上,“父王,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令月了……”她那话音之中满是哭腔。 卞坤在一旁长长地松了口气。 武珲却满是疑惑地看着武令月,“阿姨,你是谁啊?” “阿姨?” 寝宫内气氛一紧,卞坤把松了气又吸了回去,“大王,是我卞坤啊,你还记得我吗?” 武珲一脸奇怪,“老爷爷,我应该认识你吗?” 卞坤急得抓住了王小平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小平将卞坤与武令月挥开,“你们先让开,我来看看。” 一炷香后,武令月看着在墙角搭积木的武珲,欲哭无泪。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王小平严肃地说道:“中毒时间太长,应该是伤到了脑子,大王现在只有五岁孩童的智慧,并且失去了一切记忆。” 武令月与卞坤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无法接受这个现状。 许歌看在眼里,也不知该怎么劝说。 还是武令月更快恢复过来,咬牙说道:“暂时封锁消息,就说父王需要静养,不能让任何人前来看望。” 这事情武令月拿主意,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武令月深深地看了武珲一眼,“父王如今这副模样,无忧无虑。不知道大哥的事情,或许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众人听闻此言各自唏嘘。 武令月打起精神,看向卞坤,“坤叔,既然父王已经醒了,你答应许歌的事情……” 卞坤闭起双眼,重重点头,“殿下放心,老奴说到做到。只是此事实在不适合让太多人听到。” 其余人皆是明白人,迅速离开了寝宫。 不对时,床边只剩下许歌与卞坤两人。 ?273 刺母真凶 寝宫深处,除了独自玩耍的武珲,只剩下许歌与卞坤两人。 卞坤盯着许歌看了许久,把许歌看得都有些难堪了。 “那个……前辈?”许歌挠着脸颊出声提醒。 卞坤恍然大悟,“抱歉,有些走神了。”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你和你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许歌顿时浑身一紧,“前辈真的见过我娘?” 卞坤再次沉默。 许歌强行稳住心神,前进一步道:“前辈已经答应过我,你会告诉我真相!” 卞坤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游弋地望向屋顶,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许歌不由握紧了双拳,还是耐着性子等待。 “我和你母亲认识的时候,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卞坤闭上双眼,将往事徐徐道来,“我们卞氏一族,生来就要阉割,从来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人人都看不上我们,人人都不愿见到我们,人人都害怕我们,唯有你的母亲,她没有把我们当成狗看。” 许歌吃了一惊,“我娘进过燕国王宫?”这很好联想,卞氏一族负责守护王族成员,自然是常年待在宫中。 “是啊。”卞坤露出一丝笑意,“不少人会闯王宫,她是我见过的年纪最小的一个。她闯王宫的理由也很有趣,她和人打赌要拔一根先王的胡子。” 许歌像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回忆中娘亲总是温柔贤惠的样子,想不到也会有这么调皮,不,该说是胆大包天的一面。 “我娘她……”许歌忍住笑意,“最后成功了吗?” 卞坤摇了摇头,“她没拔到先王的胡子,因为我打不过我师父,不过她偷走了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许歌追问道。 卞坤面露惆怅,“她偷走了两个男人的心,两位王子的心。” 许歌浑身一颤。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立马需要求证,“我娘,和他们其中一个在一起了?” 卞坤默默点头。 许歌整个脸颊都在颤抖,“我爹,我爹难道是……”他不由望向一旁推到了花盆玩泥巴的武珲。 “不是。”卞坤果断了回答了许歌,“最终讨得你娘亲欢心的那位,是大王的三弟,武清王子。” 许歌整个人都懵了,“我,我爹是燕国王室?那我,那我也是燕国王室?我应该姓武?” 卞坤看向许歌腰间长剑,“千磨剑,便是清王子送给你娘的定情信物。” “不对!这不是重点。”许歌连晃脑袋,急切问道:“武清现在在哪儿?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 卞坤叹了口气,“清王子已经死了。” 许歌闻言一滞,“死了……”他心里一阵难受,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落。然而他转念一想,事情又有些不对,“他是怎么死的?” 卞坤嘴角挪动,“他与你母亲相爱后,自愿放弃了王子的身份,也就没有了王室的保护,然后……” 许歌抬手打断了卞坤的长篇大论,“前辈,你就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卞坤闭紧了双唇。 “告诉我!”许歌喝道:“他是怎么死的?” 卞坤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中毒。” 许歌冷笑出声,“堂堂燕国王子中毒而死?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就连是谁下毒,你们都没找出来吧!” 卞坤再次咬牙,猛得长大双眼,“下毒的是我!”他加快语速,“追杀你母亲的人,也是我!重伤你母亲的人,同样是我!” “你若是想要报仇!那便杀了我吧!”卞坤引颈待戮,“我绝不反抗。” 许歌已经按住了剑柄。 卞坤闭目等死,然而许歌没有拔剑。 “你刚刚说,我娘偷走了两位王子的心,不是吗?”许歌的声音冰冷如霜。 卞坤猛得睁开双眼。 许歌已扭头望向了寝宫的角落,“你只需告诉我,另一位王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武珲?”说话之间,许歌已经出剑。 天位一击,寝宫震动。 卞坤身上红芒大作,比卞天更为浓郁的血爪,将许歌斩出的剑气抓碎,“许歌,事情不是你想想的那样!” “如何不是?”许歌连连冷笑,“这事情也不难想。” 他舞着剑花踏步上前,“你只是一把刀,若不是武珲下令,你们卞氏一族岂会动手?我或许还该谢谢你,你一向按规矩做事,除了保护武珲绝不出手,唯有追杀我母亲时破例出手,倒是你手下留情,才留下了我一条小命。” 卞坤眼中满是痛苦,“我没想伤她,大王只是想要留她在身边。大王他只是,他只是……太爱她了。” “狗屁的爱!你别拿这个字眼恶心我了!”许歌暴喝出声,抬手便是他最拿手的一招,“天衍剑法——惊蛰!” 狂雷在寝宫深处乱窜。 天空中感应到许歌暴怒情绪,竟有云层汇聚。 原本在门外等候的众人感到门内变故,赶紧冲了进来。 卞坤不愿反击,他用双手接住许歌的剑气,再全力撕成两半。剑气斩在立柱之上,留下深深痕迹。 “许歌!我知你心中怨恨。任何责罚,我愿一力承当!”卞坤一边抵挡剑气,一边高声呼喊,“只求你放过大王,留他一命!他这些年也是为情所困,才会如此放纵颓废,不理朝政。若不是为了配得上你娘亲,他根本不会想做这个大王。” “这么说!还是我娘的错了?”卞坤越说,许歌越是怒火冲心,转瞬之间连斩三剑。 秋分,秋分,秋分。 唯有狂乱剑气,才能发泄出他此时心中狂怒。 卞坤苦苦支撑,身后武珲已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许歌,你初入天位,这样胡乱使用,将来天人难期。” “去他娘的天人!”许歌已是不管不顾,“我要他死!” 整个屋顶都被许歌的剑气掀飞,大地都在他的怒火之下震颤。 卞坤将所有真元压缩在股掌之间,全力抵挡着许歌的冲击。然而绕指柔虽有金刚坚韧,可毕竟不是金刚道,卞坤不愿还手,已被压制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此时,一道红色身影插入两者激战之中,“许歌!住手!” 武令月正拦在千磨剑面前。 “公主!”卞坤大惊失色。 许歌面目狰狞,“今天谁求情都没有用!”他转腕一拍,将武令月推开。 武令月挣扎起身,又重新扎入两人对决。 “许歌!父债子偿!”武令月眼角含着泪水,被天位真元刮得东倒西歪,可她倔强地不退半步,“你杀了我吧!我愿替父赎罪!” 武令月闭目侯死。 ?274 离散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许歌面色狰狞,挥动长剑直刺而下,完全没有绕过武令月的意思。 武令月闭着双眼张开双臂,浓密睫毛在狂风中微微颤抖。 曾几何时,许歌非常欣赏她的倔强,可是现在这倔强只是使得他心烦意乱。 杀父之仇,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可武令月就该死吗? “啊!!!” 许歌发出一声长啸,一手抓着头发,一手颤抖不止。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似乎是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他的脑髓,吸食他的灵魂。 “不好!”卞坤瞧出许歌的不对劲来,“他刚入天位境界不稳,又心神激荡,这是要走火入魔了!” 姬雪樱原本并不准备插手,对于许歌的决定她一向是举双手赞成。可现在许歌有着走火入魔的危险,逼得她不得不出手。 许歌胡乱挥剑,剑气在大殿中随意激射。 “呛”的一声,姬雪樱拔出剑来,与武令月站到了一处,“我们要怎么做?” 卞坤一边抵抗剑气,一边给两人做出了分工,“殿下,姬姑娘,我来与他对抗,控制住他的真元外泄,你们想办法唤回他的神志。” 姬雪樱和武令月对视了一眼,两人的武功在天位面前完全不够看,但现在许歌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她们冒着生命危险也是一试。 武令月也拔出剑来,与姬雪樱两人长剑搭在一处。 两女双剑合璧向许歌冲去。 姬雪樱武功更高,将真元包裹在外。武令月实力稍弱,藏身于姬雪樱真元之内,帮助姬雪樱查缺补漏。 两人以长剑真元为牵引,在许歌的惊涛骇浪中如同一叶扁舟,飘飘荡荡极力维持着平衡,看起来惊险万分,却是异常坚定地靠近了过去。 卞坤在她们身后保护这武珲,时刻紧盯两人进度,只等许歌露出间隙的瞬间出手。 许歌双眼翻白,手中长剑本能地挥动,他已经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任由失控的天地之气与真元在体内激荡。 若是众人不制止许歌,别说这乾清宫保不住,许歌自己都会因为走火入魔而亡。 剑气纵横狂乱,在两女衣袍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有几道伤口稍深的,已是向外渗出血来。两人体内真元与许歌相比也是皓日微光,早已逼近耗尽的边缘。然而两人拼着一股意志力,硬生生地挺到了许歌面前。 “许歌!”“许歌!” 姬雪樱与武令月异口同声地呼喊出声。 呼喊声如同晨钟暮鼓,锥子般刺入了许歌的脑海。 许歌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混沌中,出现了一束光。那一束光将混沌分开,浊气下降,亲戚上浮。他想要向那光芒游去,却发现自己身上缠绕着无数雾气锁链,它们深入无尽黑暗,诱惑着他留在此地。 他拼命挣扎,向前伸出手掌,想要触摸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光。 众人看不到许歌脑中幻觉。但是她们可以看到许歌的动作停滞,他松开了握剑的手掌,全力向两人伸出了求援的手掌。 那是许歌在呼救的信号。 两女没有丝毫犹豫,她们直接扔了手中兵刃,将手掌交叠在一处,死命够向许歌。 一尺,一寸。 天气乱流还在继续,云中雷鸣铮铮作响。 手掌进了又退,退了再挣扎抬起。 咫尺之间,宛若天堑。 指尖被割伤,长袖被撕裂,无法阻挡她们想要向前的心。 心的距离,岂会因为天堑而断? 姬雪樱与武令月紧紧牵住对方,全力一搏。 三只手掌,终于交叠在了一处。 姬雪樱与武令月将许歌手心握住,绝不松手。她们拽断了许歌幻觉中的铁链解锁,她们斩开了混沌天地。 许歌缩手一拽,两女被他抱在怀中,而他的精神也终于稳定了下来。 “我这是……”他双眼迷茫,吃惊地看着眼前两女,“我这是怎么了?” 两女被许歌抱在怀中,皆是有些脸红。 姬雪樱害羞地说不出话,武令月脸红着摇头,“没事了。” 许歌见着四周一片狼藉,整个寝宫几成废墟。他回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连忙摇了摇头,将两女放开。 两人离开了许歌的怀抱,还是有些不自然的模样。 许歌迅速调整起体内呼吸,控制住乱窜的真元与天地之气。他终于明白自己方才险些走火入魔的事情。 ……真是好险,若不是雪樱和令月将我唤醒,今天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怪不得大胥先生一直强调心境修行,我空有天位实力,可心境修炼还是不够啊…… 许歌心中后怕,眼神一转又望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武珲。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心里那股邪火再次涌了上来。 “许歌!不要!”武令月见到许歌眼神变化,再次上前。 许歌将她轻轻推开,向姬雪樱使了个眼色。 姬雪樱将武令月拦腰抱住,任由她挣扎也无法挣脱。 卞坤护在武珲身前也是气喘吁吁。他方才为了压制住许歌暴走的真元也是竭尽全力,他也想不到许歌才入天位就有着如此惊人的实力。 进入天位之后,下一步就是要天人感应。这里倒不是一个实力积累的问题了,而是那一瞬间的顿悟。许歌天生天人感应超人一等,这才是他如此强悍的原因。 许歌一步步向武珲走去。 卞坤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无法说动许歌。 “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卞坤叹了口气,勉强抬起双臂,准备决死一战。 许歌再次运起真元,向千磨剑抬手一招。 姬雪樱捂住武令月的嘴巴,让她无法出声。 千磨剑应声而动,迅速窜入许歌手中。许歌控制住真元力道,向卞坤直挥而去。他控制了真元的外泄,剑气变得更为锐利。 卞坤全神应对,手中红芒大盛。 就在剑刃砍来之时,卞坤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许歌挥来的剑似乎不是千磨。 卞坤双瞳骤然紧缩,那不是千磨,是姬雪樱的长剑!许歌方才趁着卞坤注意不到,另一只手在身后招来了姬雪樱的长剑。 剑到面前,卞坤已无法躲避,只能全力抵抗。他根本不知道,许歌可是能使双手剑的。 “该结束了。”许歌一剑控制住卞坤,另一只手上的千磨剑向武珲劈下。 “不要!”卞坤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 武珲痴痴傻傻,哭累了呆呆地看着落下的千磨长剑。 就在此时,千磨剑猛然一顿。 许歌吃了一惊,他发现千磨剑竟然在反抗他的意志。 一抹蓝光从武珲怀中漂浮而出。 那是……三生石?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生石,只是一个三生石的碎片,比之许歌用来骗人的破石头碎片大不了多少。 真正让许歌吃惊的是,他在那三生石碎片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笔迹。 “送给小珲。” 那是他娘亲许溪云的笔迹! 许歌目瞪口呆,以至于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掌。 千磨剑脱手而出,在蓝光照耀下悬浮空中。 卞坤失声道:“这是溪云姑娘送给大王的小礼物,大王一直贴身带着。” 千磨剑在空中打了个旋,最后居然停在了武珲面前。它轻轻震动,似是在向武珲发出莫名的信号。 武珲痴痴傻傻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剑脊,“你认识我吗?” 千磨剑与三生石碎片同时震动起来,似乎是为了庆祝老友相逢的喜悦。 武珲抬起的手掌猛得一僵,他那痴痴傻傻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温柔,“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下一瞬,武珲泪如泉涌,“你一直都不恨我,你一直都不怪我……对不起……对不起!”武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溪云!对不起……溪云……溪云……溪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武珲趴在地上,已是昏了过去,只是口中依旧道歉不停。 三生石碎片上的蓝光渐渐暗淡,千磨剑就像是一个人的手掌,轻轻抚过武珲的发丝,安慰着这个身心俱疲的男人。 蓝光彻底消失无踪,武珲陷入昏睡。 “叮当”千磨落地,鸦雀无声。 没人说得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歌松开卞坤,捡起千磨与那碎片,这就像是一封跨越二十年的书信,今天才迟迟寄到。 武珲倒在地上,毫无防备。 许歌却没了厮杀的心情。 “唉。”许歌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娘啊,你都原谅了他,我还能说什么呢。” 卞坤与武令月齐齐松了口气,姬雪樱也就把武令月松了开来。 “雪樱,我们走吧。”许歌向姬雪樱露出一丝笑意来。 姬雪樱轻轻点头,追上许歌。 武令月面上纠结,赶紧追了上来,“等等。” 许歌已经快走到了门口,此时回过头来,笑容中带着淡淡疏远,“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武令月脸色变化,眼眶红了又拼命忍住。她挤出笑容来,“一路顺风。” 许歌心中感到莫名刺痛,却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后会无期。”他抓着姬雪樱的手掌,渐渐走远。 武令月呆呆地立在原地,似是失了全身离去,突然滑坐地上,掩面而泣。 ?275 一些事情 乾清宫大门外,王小平急得团团转。他实在是武功太差,方才许歌真元爆发的时候,他根本挤不进去。这次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练武,省得到了关键时刻帮不上忙。 他见到许歌和姬雪樱走了出来,立马迎了上来,“许大哥!姬姐姐!你们没事吧!”余光一瞥,他见到姬雪樱破碎的衣袖,立刻紧张起来,“你们是不是受伤了?我现在就给你们治疗!” 王小平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去扯药箱。 许歌笑着将他手掌按住,“不着急,我们没事。” 王小平愣愣地看着两人。 “先出宫吧。”许歌拍了拍王小平的肩膀,牵着姬雪樱向前走去。 王小平看着两人牵手的样子,挠头不知该问些什么,只能挎着药箱快步跟上。 三人出宫的时候,许歌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与王小平说了一遍。 王小平听得又哭又笑,简直比听说书还要认真。 “三生石还真是玄妙啊,也不知门主研究到何种地步了。”王小平赞叹了一声,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来,“不对啊许大哥,既然武珲认识三生石的存在,为什么在宴会上不揭穿你。” 许歌闻言沉默了片刻,“其实他对我可说是纵容,或许是因为我娘亲的关系吧。” 王小平不是很懂这些,只是“哦哦哦”地点头。 “不对!”王小平念头一转,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许大哥,如果你是武家血脉,你为何会有这样惊人的武学天赋?传闻里,武氏一族祖上受过诅咒,绝大多数人止步于二流境界,极少数一流高手,绝不可能出现天位!” 被王小平突然这么一提,许歌也是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王小平咽了口唾沫,“或许……我是说可能啊,武清不是你父亲,你父亲另有其人。” 许歌听到这种假设,联想到卞坤所说的往事,突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想,“难道当年武清和武珲都没能骗到我娘?我娘喜欢的其实另有其人?” 王小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武清和武珲是不是有点惨?” 许歌咂了咂舌,“武清明知我娘心有所属,为了保护我娘和她的情郎,愿意以命护。武珲更是因为此事性情大变,郁郁一生,这,这……” “一笔糊涂账,两个痴情人。”姬雪樱突然开口说道,她一边说着这话,目光稍稍向乾清宫方向瞟了瞟。 许歌没有注意到姬雪樱的神情变化,顺着姬雪樱的话头叹了口气,“看来我娘当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到处招惹情债。” 姬雪樱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没多说什么。 王小平看看姬雪樱和许歌,也是把话头咽了下去。 许歌犹不自知,重新振作起精神来,“不管这些了,昌隆城接下来也没什么好待的了。小平,你下一步准备去哪儿?” 王小平思考了一会儿,有些忐忑地看着许歌,“许大哥,我想到到处去看看。” 许歌欣慰地点了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平的天地广阔,确实该出去长长见识。江湖虽大,我们总有相见的那一天。” 王小平下定了决心,用力“嗯”了一声。 三人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匆匆赶来的左徒贡与王翠花。 “许师弟!没事吧。”左徒贡感应到了王宫方向的真元流动,立马赶了过来。 许歌摇了摇头,“左徒师兄,我和雪樱准备离开昌隆了,你们有什么计划?” 左徒贡皱了皱眉,也没多问什么,“我在昌隆还有不少九霄的事情需要安排,估计再过一个月也该回山门了。” 王翠花可没有这么多顾虑,直接跳到了姬雪樱身边,“我肯定跟着雪樱姐姐和许哥哥呀。” 许歌知道甩不掉王翠花这贴膏药,也就苦笑着答应了下来。 王翠花修炼的是止息道,正是用体内脂肪换取真元爆发。之前的血战中,她可是出力不少,眼见地瘦了一圈。 五人说说笑笑地离了王宫,也不回府了,直接在昌隆西门外话别。 江湖儿女,也没有那么多人惺惺作态的事情。 左徒贡与王小平回了城中,王翠花兴冲冲地问道:“许哥哥,雪樱姐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呀?” 娘亲当年受伤的事情告一段落,许歌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便将目光投向了姬雪樱。 姬雪樱想了想,扭头望向西北方,“义父告诉过我,我的故乡是龙兴,我想去龙兴看看。” “故乡吗?”许歌将姬雪樱的手掌握住,柔声道:“我陪你去。” 王翠花吃醋道:“我也要,我也要。” 许歌哈哈大笑,三人也不着急,慢慢往城外而去。 三人没有走出多远,城头上突然传来了一身呼喊。 “许公子!” 许歌回头去望,见到凰飞飞一袭水秀青衣,正在城头气喘吁吁。她面色潮红,额头汗水流淌,显然是急急赶来。 凰飞飞见到许歌回头,赶忙整了整法鬓,盈盈一拜。 许歌拱手还礼。 凰飞飞起身而舞,她身姿摇曳,口中清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是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与春住。” 一曲舞罢,凰飞飞再次盈盈拜倒,“许公子,之前飞飞多有隐瞒哄骗,今前路漫漫,万望公子珍重。” 许歌早就猜到凰飞飞的真正身份是武令月的探子,否则武昭日当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将她送到许歌身边。 武昭日的一石二鸟,如今皆化成空。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许歌哈哈一笑,向凰飞飞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 与此同时,一场大清洗正在昌隆城中进行。 陆家。 金甲侍从破门而入,“奉旨办案!陆家勾结武昭日暗害大王,假借运货之名,运输毒药龙石散,证据确凿。陛下仁慈,只诛首恶陆德开,陆晨阳,其余人等流放西北。” 面对呆若木鸡的路家人,金甲侍从拔刀出鞘,“束手就擒,认罪不杀,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陆家前院一片混乱。 内院之中,陆巧茜正坐于窗前以泪洗面,“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和兄长为什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就在她房间角落阴影处,一道人影缓缓出现,“陆姑娘,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权谋之斗,许歌与武令月是赢家,自然获得一切,而失败者只有满盘皆输。” 陆巧茜听闻此言,眼泪反而越流越多,“许大哥,他为何会这么对我?这世上,还有我能相信的人吗?” 黑影叹了口气,从黑暗中冒出头来,竟然是大难不死的君照夜,“陆姑娘可以信我。当初在九霄山下就是陆姑娘救我一命,从那时起,我的命便是姑娘的,哪怕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我也甘之如饴。” 陆巧茜只是垂泪,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君照夜走到陆巧茜身后,他抬手想要抚摸陆巧茜的背脊,可手掌还是悬在半空收了回去,“陆姑娘,你若是在这里倒下了,那陆家未来怎么办?这个问题,你仔细想过吗?” 陆巧茜浑身一颤,缓缓止住了哭泣。 院子里厮杀声越来越近。 陆巧茜眼中坚毅越来越甚,她一抹眼泪,颤抖着站起身来,“你说的对,父亲和哥哥走了,我更不应该倒下。” 君照夜松了口气,“那好,我现在就能护姑娘离开,再不走……” “小夜。”陆巧茜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君照夜吃了一惊,又要劝说。 陆巧茜深深吸了口气,“父亲与兄长不在,我更应该与族人站在一起。我陆家绝不会就此倒下!” 君照夜再次叹息,他缓缓后退,缓缓陷入黑暗,“陆姑娘,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我君照夜,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影子。” 陆巧茜轻轻一笑,“谢谢你,小夜。” “嘭!”房门向内破开,金甲侍从冲了进来。 陆巧茜束手就擒。 …… 城中某处茶馆,山师才摆上棋盘,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另一个与他相貌相像之人登楼而来,正是三弟山师出。 “老三,来,下棋。”山师才揭开棋盒,向山师出招了招手。 山师出面色变化,还是在山师才面前坐下,“四弟他……” “我们毕竟是兄弟,我也不是绝情之人。”山师才慢悠悠地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落着子。 山师出额头冒汗,叹息道:“大哥仁德。” “老二呢?”山师才出声问道。 山师出答道:“和以前一样,不愿牵扯更多,早早离开了,又是不知去向。” 山师才冷下了一声,“人各有志,不去管他。” 棋只下到一半,山师出已是弃子认输,“大哥棋力愈发精进,小弟自愧弗如。” 山师才微微一笑,“你们也不是做了无用功,倒是帮我清理了门中异心之徒,扫清了障碍。也让我朝那个位置……” 山师才长身而起,眼中精光暴露,“更进一步。” 276 民生多艰 武昭日离开昌隆后,一个月的时间拉起了一只队伍,率众十万,公开叫板武令月。他更是外放檄文,召天下义士同清君侧。 其起兵之地处于燕国,狄国,西域交界处,正是纷乱地域。武令月在对付他武昭日之前,还需要四处扑火,剿灭那些趁乱而起的反贼。 一时间天下震荡,燕国狼烟四起,诸国亦是蠢蠢欲动。 先不说这些狼烟多少有多少是为了响应武昭日,又有多少是怀着诡秘心思。真正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遍地可见百姓流离失所,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往昌隆城而走,只希望能够在昌隆城附近寻得安宁。 然而,这官道上倒是有另外一支队伍逆流而行。正是朝廷负责流放事宜的队伍,百来名甲士将数百人的流放队伍团团围住,艰难地向前挺进。 “娘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领队擦了把汗,命令众人原地等待,等避开了流民的大部队再去赶路。 流放队伍在原地停了下来,甲士给流放之人分发饮水干粮。 流放路上虽然艰苦,但是基本温饱还能保证。情况比十几步外的逃亡百姓要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像他们那样面黄肌瘦。 “二娘,你多喝两口,我还不渴。”陆巧茜将水囊交给身旁妇人,自己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 陆家覆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父亲被当街斩首,哥哥下落不明。一切变故让陆巧茜迅速成长了起来,她不再是那个生活在父兄羽翼下的小姑娘。 陆巧茜如今穿着印着“囚”字的粗布麻衣,头发散乱憔悴,可她的眼神却更加坚毅。她调整了一下脚铐的位置,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开始观察四周。 流放的队伍里大多是妇孺老人,一路颠簸走来,一旦休息下来很有可能一坐不起。陆巧茜可不想再出发时,家中便会少去几人。 陆巧茜看了一圈,族人们状态还好,流民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劲。 流民队伍里有些青壮年聚在了一块儿,正在对流放队伍指指点点。从他们的眼神和口型来看,似乎是在密谋着什么事情。 陆巧茜这些日子学会了许多察言观色,立马觉得事情蹊跷,赶紧起身往押送队伍的领队那儿走去。 路队正倚靠着马背喝水,见到陆巧茜走来,眼中闪过些许不悦,“又有什么破事儿?是老头不行了还是娘们饿死了?你们是流放的重犯,不是老子的爹妈,别有点破事儿就来麻烦老子。” 陆巧茜尽量压低了身子,谦卑地说道:“大人,我方才看到有些流民聚在了一块儿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领队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他们还有胆子冲击官兵不成?” 陆巧茜心中无奈,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流民流离失所,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他们见到我们队伍里有吃有喝,难免会心生歹念。我们……” “能有什么歹念?是觉得老子手里的刀不够快了?”领队直接打断了陆巧茜,伸手就要摸刀。可他的手掌刚刚触及刀柄,立马触电似地收了回来,忌惮地环视四周。 领队压低声音,对陆巧茜说道:“陆巧茜,别以为你有个鬼怪护身就能为所欲为了。真把老子逼急了,你我动不了,你的族人老子还一个都砍不死了?” 陆巧茜听到领队的威胁,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冒昧了。”她向领队施了一礼,就此退下。 领队冷哼一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陆姑娘,你若是想通了,老子的帐篷可一直未姑娘敞开。”他说完这话还用眼睛四处瞄了一圈,见到没有危险发生,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陆巧茜咬住下唇,向不远处的一片树影摇了摇头。 那片树荫一阵晃动,似是无声回应。 陆巧茜快步走回陆家族人所在的位置,想了想,还是低声吩咐了下去,“让大伙儿都小心一些,一会儿若是发生了危险,记得不要乱跑,统统聚在我身边。” 陆家人虽是有些慌乱,还是把陆巧茜的命令传了下去。这些天来,陆巧茜已经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而这威信便是来自于她的影子,那个令领队害怕的“鬼怪”。 兵卒欺辱流放犯人的事情屡禁不止,正是因为君照夜的存在,押送领队也不敢对陆家人太过分了。 这边流放队伍稍作休息,除了陆家人外,大多数人都放松了警惕,甚至有人低声打起鼾来。就连不少负责守卫的官兵都有些疲乏地打着哈欠。 陆巧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流民那儿聚拢在一起的百姓越来越多了,以至于流民走动的速度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直到这个时候,领队才发现了不对。 “戒备!戒备!戒备!”他一边大喊,一边拔刀出鞘,对着不远处的流民高声喊道:“你们要做什么?统统后退!” 事到如今,谁会后退? 人饿红了眼,那可是要吃人的。 一伙青壮拿着镰刀柴刀菜刀,一切他们能够用上的铁器,向着流放队伍直冲过来。他们统统饿红了眼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结阵!结阵!”领队飞身上马,充满指挥。 领头十多人冲锋起来,更多人加入掠夺的队伍,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数百流民已向看守兵卒冲杀了过来。 领队直接被流民掀落马下,其他守卫还没反应过来,流放队伍直接成了一锅乱粥。 陆巧茜叹了口气,立即起身高呼,“陆家人向我聚拢,向后撤!别管别人!马上向后撤!” 陆家人惊慌起身,一边向陆巧茜聚拢,一边往远离官道的方向狂奔。 官兵的队伍在几个呼吸后被淹没在流民浪潮之中,和上万流民相比,他们这些兵甲就和纸糊的一样。 流民潮水淹没了官兵,立即向流放的囚犯们扑了过来。 陆家人在陆巧茜的提醒已经提前开始移动,可他们的手脚都被铁镣绑住,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流民杀来,陆家人已无法躲避。 陆巧茜只能望向树荫下的那片影子。 阴影一阵扭动,似有人要脱壳而出。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所有人!立即住手!” 陆巧茜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见到了那柄利剑,见到了那身白衣,见到了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许歌持剑,凌空而立。 ?277 巧遇 许歌浮身半空,一声暴喝如同天雷阵阵。 他将天位威压外放出来,压得地上百姓喘不过气来。他们多是普通人,许歌也没用全力,只是制止住他们狂暴的情绪。 不少人见到许歌如同神兵天降,已是心生退意。能在天上飞的那还是人吗?那是神仙,咱们怎么能和神仙动手呢? 也有人不信邪的,拼着自己身强体壮挺身而起,大呼小叫着还要继续作乱。 许歌眉头一皱,也不和这人多说废话,直接一剑劈出。 白色剑气“唰”的飞落而下,直接在地上画出一道两三丈的豁口。 这下再怎么刺头都不敢说话了,默默藏到了人群之中。流民见到许歌威势骇人,哪里还敢停留,纷纷做鸟兽散了。 等人们散开差不多了,许歌才从空中飘落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撕成碎片的官兵,马匹被人乱刀分尸,估计是被流民趁乱剐了肉去。官兵身上的甲胄兵刃也被扒了个干净,同样落入了流民手中。 许歌叹了口气,估计这些兵刃甲胄是找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造出更多祸事。他方才只是见到流民正在围攻某处,这会儿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知道自己救下了一伙流放的犯人。 现在押送的官兵已经死光了,这些流犯算是获得了自由,至于他们未来会去何处,这就不是许歌能控制的事情了。 许歌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声。 “许大哥!” 许歌回过头去,微微吃惊。 满面尘灰的陆巧茜出现在他面前,眼中含着泪水。 “陆姑娘?”许歌一下子不敢确认身前姑娘的身份。在他印象里陆巧茜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陆巧茜听到熟悉的称呼,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两眼垂泪不止。她日日想过与许歌再见的时候,却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 一时间过去重重冲上心头,陆巧茜心中百感交集,怎么都擦不干眼泪。 许歌见陆巧茜哭成了花猫,有些手忙脚乱地靠近过去,“哎呀,陆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 他见到陆巧茜身上的“囚服”已经想到了陆巧茜如今囚犯的身份。当初姬雪樱处理陆家的时候,根本没敢让许歌知道,许歌完全不知道陆巧茜的处境。 陆巧茜虽然哭个不停,也是听到了许歌话中惊疑……他果然是不知道的,我家的事情与他无关,完全是武令月一个人的决定…… 远处树影一阵晃动,最后没了声息。 许歌眉头微皱,扭头向那树荫望去。 陆巧茜终是忍不住心中情绪,直接扑进了许歌怀中。 许歌吃了一惊,双臂有些尴尬地悬在半空,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他有些无奈地望向远处,“你俩好好安慰一下她吧。” 陆巧茜疑惑抬头,见到姬雪樱与王翠花从远处走了过来。她顿时察觉了自己此时动作不妥,赶紧松开了许歌。只是这一松手,她心中仿佛丢了一块东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陆姑娘?”姬雪樱见到陆巧茜也是有些吃惊,“这是……” 陆巧茜压抑住情绪,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遭遇与他们简答说了一遍。也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漏过了君照夜的存在,将领队对他们陆家的照顾说是故人塞了金银打点。 许歌不疑有他,听完陆巧茜的叙述,脸色有些复杂,“陆兄当初半夜整理的货物,那些真是……” 陆巧茜摇了摇头,“我虽然在店中帮忙,这些事情父兄却从来都不让我知道。”她叹了口气,“若公主殿下查出来真相如此……就该是如此吧。” 许歌听到这话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从跟上说,他许歌倒也是害得陆巧茜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可是当初昌隆夺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事情又怎么说得清楚。 平心而论,许歌对陆晨阳还是有些好感的,像那样一位公子如今居然生死不知,实在是令人扼腕。 双方气氛尴尬之时,许歌见到有几名老人向陆巧茜靠近了过来。他认得其中几个,应该是陆巧茜的家人。 那些人犹豫着不敢上前,只是向许歌方向探头探脑,小声议论。 陆巧茜同样听到了族人的议论声,转头看了一眼,向许歌告罪道:“族人还在等我,许……”她看了姬雪樱一眼,“许公子请再等我一会儿。” 许歌对此自无不允,陆巧茜向族人走去。 王翠花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许哥哥,我看那个陆姑娘也没啥可怜的,他哥可是间接害过了你,死了也是活该。” 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情岂是这么简单就能分清楚的? 姬雪樱拍了拍王翠花的肩膀。 王翠花撅着嘴巴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姬雪樱看着许歌说道:“不如你帮帮他们吧,如今他们意外得了自由,又碰到战乱身无分文,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 许歌有些意动,又有些为难地看着姬雪樱,“可是我答应了要和你去龙兴,这眼看就快到了。” “我的事情不急。”姬雪樱微微一笑,“龙兴就在那儿,晚上几天也不会跑的。”她顿了顿,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见到了不去帮忙,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哎呀。”许歌朝姬雪樱挤眉弄眼,“还是雪樱懂我。” 姬雪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快去吧。” “听娘子的话!”许歌突然在她脸上嘬了一口,这才嬉嬉笑笑地跑远。 姬雪樱被许歌的突袭搞得面脸通红,“这个登徒子。”她口中这么说,手掌还是抚着脸颊笑个不停。 王翠花见到这样,那嘴巴撅得更高了,“姐姐,你们俩就知道在我面前打情骂俏。你倒是说说那个花心大萝卜呀!他有了咱们两个大美女还不够吗?” 姬雪樱伸手点了点王翠花的额头,笑着摇头。 陆巧茜那边,许歌刚刚靠近过去,便听到陆巧茜发出了一声惊呼,“什么?”话音未落,她已经是一头栽向地面。 ?278 鬼见愁的拜访 许歌眼疾手快,将陆巧茜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 陆家族人齐齐发声惊呼,姬雪樱和王翠花也闻声赶了过来。 许歌见到陆巧茜面色发白,抬手为她把脉,发现她脉象紊乱,显然是受了刺激。“翻身了什么?”他向四周的陆家族人询问情况。 一老妇哭着说道:“我们原本有二十多人,刚才动乱之中走失了大部分,只剩下了,只剩下了我们六个……” 许歌皱了皱眉,基本确定了陆巧茜昏迷的原因。她应该是这一个月来心力交瘁,方才又突然经历了大悲大喜大惊,这才突然昏迷了过去。 这里不是治病休息的地方,许歌看着剩下的陆家人面如菜色,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他将陆巧茜横抱而起,用下巴指了指东北方向,“那里有一座小镇,大家暂时去那里歇脚吧。” 此话一出,自然无人质疑。 许歌领着众人入了小镇,花了些银两包了个院子,给陆家人弄了些吃食,又给陆巧茜抓了服药。看着平日里锦衣玉食的陆家人,如今吃起粗茶淡饭也是狼吞虎咽,许歌心中只感到一阵唏嘘。 姬雪樱和许歌让陆家人在厅里吃饭,两人到了院中商量,也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安置陆家人。 说句让许歌汗颜的话,离开左徒贡后,他真的是有些囊中羞涩了。离开花晨阁带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后来离开昌隆城看着是个潇洒,这银两也没来得及要。 而且当时左徒师兄也没提醒他,现在许歌怀疑左徒贡是不是故意“一不小心”忘记了路上盘缠的事情。 许歌原本还想着这一路就先靠积蓄撑着,好好游山玩水。等到了龙兴,他再找个铺子开一家医馆,凭他的手段做个悬壶济世的郎中自然不在话下。 实在不行了,许歌还有一手拉二胡的好技艺,到时候到茶馆酒店卖艺也不成问题。 呸!卖艺是不可能卖艺的,要是让小姨知道他当街卖艺,还不得活剐了他。 当然了,让许歌只拿钱安置陆家人,他也有些过意不去。其他族人就是在附近走丢,陆家定然还需要人手找人,这些全都是要费时费力费钱的地方。 姬雪樱的情况和许歌差不多,她过去来钱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接单杀人。这手段,她现在自然是不会去用的。 王翠花的意见……开山寨?好吧,略过不提。 三人一阵议论,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王翠花正要长篇大论《关于开山寨在乱世如何做大做强》的时候,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三人顿时闭住了嘴巴。 他们只是临时租下了院子,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姬雪樱与王翠花看向许歌,许歌如今是天位高手,隔着门扉也能感应出门外的景物。 许歌皱了皱眉,将真元探出门外。 他“看见”门外是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耳朵上挂了一排耳环,腰间插着一把细长苗刀,按照苗刀的制式来说,这算是短苗刀,“只有”三尺七寸长。 那人被许歌真元一扫,立马打了个寒颤,朗声说道:“许大侠不要误会,在下名叫欧阳乱,是鬼见愁门下一个小队长。许大侠放心,我没什么恶意,再说了就算有什么恶意在天位高手面前也没什么用嘛。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还不想这么早英年早逝呢。” 许歌皱了皱眉,门口这个家伙好生聒噪。 他注意到“鬼见愁”这个名字,回忆中好像是在九霄的典籍中见过。 许歌还在努力搜寻记忆,姬雪樱已经出声说道:“鬼见愁是藏在燕国地下的民间组织。我以前和他们有过交集,怎么说呢……这些家伙是些死脑筋的刺客,或者说是杀手?” “刺客”和“杀手”这样的字眼让许歌微微皱眉,可是“死脑筋”这个词儿又让许歌有些好奇地看着姬雪樱。 姬雪樱解释道:“鬼见愁有四不杀四不问。” “不杀义士,不杀妇孺,不杀无辜,不杀手无寸铁;不问姓名,不问出身,不问私交,不问生死难测。” 许歌轻哼了一声,“这生意还怎么做?” 姬雪樱摇头道:“所以他们一般都挺穷的,抢活都抢不过我们九婴。不过,他们一向以护卫大燕为己任,努力维护大燕安定,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吧。” 许歌点了点头,向门扉抬起手掌。 真元涌动,大门向内开启,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终于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欧阳乱原本倚着大门敲门,这门突然开启,差点让他摔了个狗啃泥。他有些尴尬地稳住身形,笑了两声,向三人拱手行礼,“在下欧阳乱,见过许大侠,姬女侠,王女侠。” 王翠花听得眉飞色舞,“我也成女侠了?” 许歌扫了王翠花一眼,王翠花噘着嘴安静下来。许歌这才重新望向欧阳乱,“不知道欧阳兄弟找我们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儿,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最近武昭日叛乱的事情,许大侠一定是知道的吧。”欧阳乱垮垮地站着,看起来没啥精神,“那家伙,整的是人山人海,热火朝天,走……” “欧阳兄弟。”许歌忍住一头黑线将他打断,“说重点。” 欧阳乱耸了耸肩,突然严肃起来,“当初昌隆之战,鬼见愁也有人在。许大侠当时与卞天血战,武昭日趁乱而逃,却是纵虎归山至使天下大乱,除恶务尽的道理想必许大侠是懂的?” 许歌回想起当初之事,陷入沉默之中,倒是没在意欧阳乱的语气。 王翠花却是眉头一挑,伸手就要拔刀,“小崽子!除恶务尽老娘或许不懂,但是‘礼貌’二字,你一定不懂!” “翠花,慢些动手。”姬雪樱向王翠花轻轻摇头。 王翠花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撅起嘴巴。 姬雪樱又看向许歌,“你想去吗?” “我……”许歌有些犹豫,不敢去看姬雪樱的眼睛,“我不会去的,我答应了你要陪你回龙兴故居……” “若是我愿意让你去呢?”姬雪樱笑了,“我不想看着你内疚一辈子。” 许歌听得心中一暖,又是感激又是内疚,“雪樱,我……” “不要说了。”姬雪樱轻抚着他的面孔,“想做就做,这么犹豫不前,可不是我认识的许歌。” “雪樱……”许歌抓住姬雪樱的手掌,眼中含情脉脉。 “咳咳咳……”欧阳乱不解风情地打断了两人,“那个啥,谈情说爱咱们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们现在……” “你等一会儿!”许歌怒喝一声,抬手一挥。 真元狂乱地拍在欧阳乱身上,把他直接摔出了门外。 许歌在姬雪樱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们办完这件事,罚我下半辈子都陪着你。” 姬雪樱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意,“陪着我算是惩罚?” “看我这榆木脑袋。”许歌敲了敲额头,“我拯救天下苍生,这该是雪樱给我的赏赐才对。” “就你贫嘴。”姬雪樱嫣然一笑,轻轻拍着许歌的胸口。 王翠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偷偷向旁边走了两步。她一抬头,却是看见了依墙而立的陆巧茜,“陆姑娘?你醒了?” 陆巧茜死死看着许歌与姬雪樱你侬我侬,突然朗声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279 抱头鼠窜 陆巧茜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原本应该和族人待在一块儿,现在却在前往西北前线的路上。 “陆姑娘,你真的没关系吗?”许歌放缓马速,看向落在众人身后的陆巧茜。他能够看出陆巧茜的疲累,这应该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骑这么长时间的马。 为了尽快赶去前线,众人连夜赶路,已经官道上狂奔了三天之久。许歌虽然成了天位有飞天之能,但是长时间的飞行还是会拖垮他的身子,骑马仍旧是长时间奔波的最好选择。 若不是陆巧茜坚持要跟着一起来,许歌原本只想带着姬雪樱与王翠花同行的。只是陆巧茜说出来的理由,倒是让许歌不好反驳。 “许公子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陆巧茜强打起精神来,她经过一个月的流放生活,早已不是娇弱不堪的花朵,“我陆家犯下如此大错,对抗武昭日以明志向正是现在该做的事情。我虽然武功不行,但是多年经商还能帮你整顿后勤调配。” 陆巧茜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许歌此去不可能简单粗暴地杀了武昭日。如今武昭日麾下已经成了气候,武昭日死后自然有其他野心家等着上位。更别提天下如此多起义之人,说不定就会借着替武昭日报仇的名号继续叛乱。 只有正面与武昭日交手,将他们打服,打怕,才能彻底绝了有些人的侥幸想法。若是要运转军队,自然需要各种人才,而陆巧茜这样值得信赖的自己人是必不可少的。 许歌知道无法劝服陆巧茜,也只能将精神集中到眼前事情上来。 天上传来一声鹰唳,队伍前方的欧阳乱吹了声口哨,将手臂举向空中。老鹰打着旋落在他臂膀之上。 欧阳乱从老鹰身上解下传信筒,打开其中纸条查看了一番。 许歌见到他脸色有异,立马加速与他到齐平位置,“情况如何?” 欧阳乱抬了抬手臂,放走信鹰,“许大侠,我们还得加快些速度。我的同伴刚刚传来消息,武昭日的前锋军已经逼近宝川城。城主呼延宇贪生怕死,有弃城而逃的可能。” 许歌眉头一挑,立即有了决定。 他扭头对姬雪樱喊道:“雪樱,我和欧阳兄弟先走,你领着陆姑娘和翠花慢行一步。注意安全,随机应变。” “明白。”姬雪樱分得清轻重缓急,一直都是许歌最可相信之人,“你也小心一些。” 许歌脸上露出一丝温柔,“你放心,一会儿宝川城东门见!”他一扬马鞭,与欧阳乱加速向前奔去。 …… 宝川城外,已是风声鹤唳。 大军压境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街上也没了任何行人。一副风雨将来之前的凝重。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突然有一排马车疾驰而过。 为首那马车速度飞快,路上没有行人,他完全可以彻底放开马速。 车辆前后还有军阵护持,马上骑士挥舞着长枪,高声呼喊,“紧急军情!紧急军情!闲人让路!闲人让路!”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吱呀”声响,除了领头那马车外,其后四辆马车显得有更为笨重些。车辙痕迹更深更硬,看起来车上应该放了不少沉重之物。 急促的马蹄声,就像是敲在每个人心脏之上。 “开门!开门!开门!”距离城门还有数百步的距离,为首那骑士已是高呼出声。他一边狂呼,一边从腰间解下令牌来,“城主令牌在此!速速开门让路!” 门口兵甲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有听说有什么紧急军情。 城门尚未开启,长街之上突然有一孩童闯了出来。 他正追着滚翻在地的小布球,想要将自己心爱的玩具捡拾回去。她母亲见到车队奔来,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核儿!”她豁尽全力拽住孩子的手臂。 孩子在空中一荡,被那母亲抱在怀中。 然而车队还是受了影响,车夫下意识地拽住了缰绳,想要避让这对母子,但是车速太快,他根本控制不住。 马车顿时倾斜过来,“轰”地栽倒在地,向前滑行了许久“嘭”地撞中了街边商铺。车队剩余的车辆同样刹不住车,纷纷倾颓而倒。 “哗啦啦”一阵金属脆响出现,从那些马车里翻出数十个金属大箱,箱子里的金银珠宝铺了半地。 珠光宝气晃得所有人眼睛发昏。 负责护卫的兵甲急忙跳下马背,冲到第一辆马车跟前。他慌张地掀开车帘,向车内张望,“城主!您……” “闭嘴!”城内传来一声怒哼,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捂着额头走了出来。他晃了晃脑袋,见到四周逐渐出现围观的人群,立马用长袖捂住面孔,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怎么回事?” 甲士脸色苍白道:“有个小孩突然冲了出来。” “冲出来怎么了?”呼延宇怨毒地咬牙道:“直接碾过去不就行了?武昭日的大军马上就要杀来了!你们全都想要在这里等死吗?” 甲士被训得垂下脑袋,额头上冷汗连连。 呼延宇环视一周,见到摔了满地的金银,眼中怒火更甚。他一巴掌糊在甲士脸上,“蠢东西!收拾好金银,我们现在就走!” “城主……”那人有些犹豫道:“我们就这么走了,那黄将军和这满城百姓……” “蠢货!蠢货!蠢货!”呼延宇在甲士头上连拍打数下,“没有他们留在这里拖住武昭日,我们哪里能逃得性命?武昭日最恨贪官污吏,你若想死就留在这里给和他们一起死!” “属下,属下明白了。”甲士摆正头盔,就要命令手下打扫现场。他们刚刚开始整理那些金银财宝,路边有人指着呼延宇大喊起来,“城主!是呼延城主!他要跑!” 这一句话立马点燃了现场,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大街小巷围了过来,群情激奋。 呼延宇看着气势汹汹的百姓也有一瞬慌乱,但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索性爬上车顶振臂高呼,“大家都静一静!都静一静!” 人声鼎沸稍稍减弱了些。 呼延宇手舞足蹈地大喊出声,“大家都误会我了!没有宝川百姓,就没有我呼延宇的今天!我呼延宇又岂会弃大家而去?” “是金川城!是金川城城主纪宁!他见死不救,他趁火打劫,他要我五车珠宝才肯发兵相助!”呼延宇死命挤出几滴眼泪来,“我呼延宇是宝川的儿子,宝川就是我的根,我如何做得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呼延宇还抬手指向了城主府方向,“大家若是不信,我呼延家上下两百口人,全都还在城主府中!我的老婆孩子,老爹老娘全都没走!难道我呼延宇还能弃他们于不顾吗?那我该是何等猪狗不如的东西?” 一众百姓被呼延宇这么一顿抢白,竟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些良善百姓还真信了几分:呼延宇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天底下该是没有抛妻弃子孤身逃命的畜生吧。 人群不再上涌,呼延宇见到近在咫尺的城门,不想再浪费时间。谁知道武昭日的大军什么时候就会杀来? 他把心一横,直接对车边甲士地吼了一声,“尽量拿上东西,别管这些刁民!我们冲出去!” 甲士吃了一惊,看着拦路的百姓,“大人,这……” 呼延宇双拳握紧,低吼道:“碾过去!统统碾过去!你选,他们死还是你死!” 甲士咬牙做了决定,趁着百姓迷茫之时,迅速让手下收拾了部分财宝,扶起了倾颓的马车马匹。 “他们要做什么?”人群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他骗我们!他还是要跑!”百姓呼喊上前,就要将马车拦住。 “冲出去!”呼延宇撕破了脸,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用力甩下。 马匹吃痛,向前撒蹄狂奔。 好多人躲闪不及,被马车直接撞倒在地。 呼延宇已经红了眼睛,不断挥动马鞭,不断靠近城门。他对着城门上的兵卒大喊,“快开门!你们这些蠢货!不认识本官了吗?” 城上甲士也是吓了一跳。 呼延宇索性放开了担心,“与我反出城去!赏银百两!不想跟着本官的蠢货,就跟着宝川城一起等死吧!” 一面是百两银子,一面是大军压境。 城头上的士兵立马做出了选择。哪怕是还心存善念的同伴,也会在瞬间被昔日袍泽砍翻倒地。 呼延宇心中冷笑不止。他选择东门突围,便是看中了黄昌在东门控制力最弱,这里的守卫最容易说动。 城上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城门立即传出了令人牙酸的机关声响。 宝川东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成了!成了!”呼延宇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见不到四周被推到砍伤的百姓,见不到他们绝望的眼神。 在呼延宇眼中,东门之外便是另外一条锦绣前程,便是…… 一个白衣年轻人? 许歌一人一马一剑,立在东城门外,向呼延宇冷冷地望了过来。 ?280 四分五裂 呼延宇见到挡路的许歌,没有二话,直接猛抽马臀,“撞死他!” 现在谁阻碍他逃命,谁就是他的生死大敌, 许歌更不会和他废话,“无药可救。” 话音落,利剑出,剑芒在城门门洞中闪烁刺眼。 城中百姓被剑气吓得动弹不得,就连呼延宇的甲士也在天位威压下噤若寒蝉。 剑芒闪过,呼延宇的身子僵立在马车之上,已经没了呼吸。 “噗!”他的头颅滚下马车,鲜血喷向半空。 血液淋了四周甲士一身,他们只觉得心中战栗,浑身没有一处还听使唤。 许歌轻轻一夹马腹,缓缓向前,“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你们将刀兵加诸于本应该保护的百姓身上,同样死不足惜。” “天衍剑法——清明。” 剑气纵横散开,似是阴风阵阵,又有生机盎然,风声无孔不入。 许歌出剑,收剑,从甲士之间慢慢骑过。 胯下快马停下脚步,那些甲士纷纷落地,身子早已断了所有生机。近百甲士再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连许歌一剑都没撑住。 近百甲士当场死亡,百姓们吓得纷纷后退,胆子小想要惊叫出声,但是望见马背上的许歌,赶紧伸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 城头上那些倒戈的甲士这才回过神来,纷乱后退,却又不知该退往何处。 许歌睨了他们一眼,对门外另一道身影说道:“这些利益熏心之徒,交给你了。” 门外欧阳乱得令,顺着城墙飞速爬上,城楼上顿时响起了一串惨叫声。 许歌环视四周,见到百姓们害怕与畏缩的眼神,还见到了眼底隐藏着麻木与绝望。他知道自己想要守住对抗武昭日的桥头堡,就需要给这些百姓希望,他更需要一个身份镇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不服之人。 有一个身份,现在非常好用。许歌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愿使用,却是不得不用。 许歌下了马背,纵身一跃,真元一吐便飞上了半空。 天位高手用来人前显圣倒是一绝,除了某些稀少的止息道修炼方法,三大武道之中,唯有天位高手拥有舞天飞空的能力。 百姓们见到许歌飞天而起,没见过世面的只当是圣灵降世,知道一些的更是畏惧于许歌的天位实力。 一瞬间,城门口百姓竟是跪倒了大半,更多的人正在加入跪拜的行列。 许歌心中叹了口气,现在已经管不了他们心中如何去想了,他需要的只是让众人迅速敬服,一举控制住局势。 “贪官呼延宇临阵脱逃,已然伏诛!”许歌鼓动真元,让自己的声音足够笼罩大半个宝川城。他的声音在宝川城上空震动,“我,大燕驸马许歌,誓死护卫宝川抗击敌寇,与宝川百姓共存亡!” 大家听到“大燕驸马”之名,先是一愣。 之前大燕挑选驸马的事情可以说是闹得沸沸扬扬,时过境迁,大家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情。如今新进驸马突然出现在宝川城,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大燕朝廷已经关注到了他们宝川百姓,他们还没有被抛弃,他们还有希望。 一张张麻木绝望的面孔上,重新燃烧起名为希望的火焰。至于这位驸马到底是真是假……在令人绝望的现状下,大家需要的只是一点念想。 许歌见到地上众人的精神焕然一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再次鼓胀真元,“宝川军守,到城主府来见我!”这一声同样响彻云霄,时不待我,他需要尽快掌握最近的局势情报。 呼延宇没有带走的人,暂时都值得信任,强硬派更是值得任用。 许歌真元一震,飞速向城主府方向飞去。 城楼上的惨叫声也已经告一段落,欧阳乱指挥剩下的甲士将闭起城门。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有些不满地望向许歌离去的方向,“许大侠啊许大侠,苦力都是我干,风头怎么都是你出呀……” 他低声嘟囔了几句,还是以正事为重。 …… 许歌坐在城主府奢华的大厅中,手指轻轻捻过虎皮护手:整张太师椅都是用白虎皮包裹,这个呼延宇倒是没什么品味。 城主府中的家丁仆役早就躲远了,就连前厅都不敢来。 他们自然听到了许歌在全城的呼喊,也知道自己老爷已经毙命。面对许歌这位大燕驸马爷,他们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全都在思考接下里的路该怎么走。 乱世人命不如狗,这就是一部分写照。 许歌并不在意呼延宇的一家老小现在心中如何杂乱,他更期待见到军中真正的话事人,“来了。”许歌起身而立,望向门外。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将从跨入门中。 他身材魁梧,躯干精壮有力,若非满头白发与满脸沟壑,还真是不好判断年纪。 老将抬眼见到许歌,便单膝跪下,“末将黄昌,见过驸马爷。” 许歌赶紧上前,在黄昌彻底跪下之前,用真元将他托了起来,“将军不必多礼,我来宝川也不是为了作威作福,还请将军快和我说说最近的战况。” 黄昌也没想到许歌如此关心战局。他之前只是听说了许歌是个天位高手,这些江湖人士他也见过,多是桀骜不驯,倒是没想到许歌如此礼贤下士。 这位老将军对许歌的评价立即拔高了许多,迅速进入了作战的状态,“情况不妙,武昭日叛军前锋五千人,以杨辉为将向我宝川城直扑而来,按其行军速度该是在今日下午就能到达宝川。” 许歌皱了皱眉,若是普通的一千甲士,他这个天位高手自己就能对抗,若是五千他可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 “请问黄将军,现在城中有多少守军?”许歌抓着黄昌的手,在厅中坐下。 黄昌皱眉道:“满打满算一千五百人,嗯,刚才还被驸马爷杀了一百……” 所以只剩一千四了吗? 许歌在心中苦笑,倒也不会后悔。这些胸有二心的叛徒,杀了也就杀了,留在城中到了真打起来的时候也是祸患。 黄昌对城中军备很是熟悉,许歌没有发问,他也一一道来,“城墙年久失修,特别是北墙,对方久攻之下必定失手。城中箭矢到还算是充足,但是滚木礌石等等守城军械并不算多,临时拆卸民居时间上也来不及。不过城中粮草还算充实,撑上三月不成问题。” “援军如何?”许歌再问。 黄昌摇头道:“大燕西疆已是四分五裂,各大城主各自为战,这援军……” 许歌明白了黄昌的意思,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将士们士气如何?” 黄昌苦笑道:“听闻城主出逃,大家自然是士气低迷,不过驸马爷亲自上阵,算是挽回了一些。不过驸马爷放心,有我黄昌在,手下儿郎绝不会偷奸耍滑。” 许歌摸了摸下巴,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一些。 现在城防中有明显的漏洞,守城军械不足,就连兵卒士气也指望不上,就算是充足的粮草,若是连对方一次冲锋都守不下来,不如直接烧了省心。 况且对方还只是前锋军,若是等大军到来,将城市为上一圈,宝川城更是守不住了。 许歌脑筋飞转,不断思考着计策。 现在不仅要说守住城,还要尽量消灭前锋军的数量。这还是他来西侧众城的第一战,必须打出名头,打出士气,否则后续联合众人抵抗武昭日将会更加困难。 许歌回想起自己在九霄看过的兵书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以奇胜。 前锋军还不知道我已到宝川城,更不知我已经控制住城防,或许可以从这里现象对策。 不等他和黄昌商量一番,欧阳乱从门外飞奔了进来,“许大侠!前锋军已经杀到西城门外啦!” ?281 我是呼延宇 许歌发现,这个欧阳乱每次送来的都是坏消息。 这个家伙是不是天生扫把星下凡? 而且是非常聒噪的那种扫把星。 “许大侠!我和你说啊,好家伙,那些前锋军人数多的呀……”欧阳乱手舞足蹈,似乎想要把前锋军从头到脚都描述一遍。 许歌翻了个白眼,直接打断了他,“说重点。” 欧阳乱委屈地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说道:“大概来了三千人,轻装简行的那种,没带什么攻城军械。” 许歌眉头一挑,“谁人为将?” 欧阳乱想了想,“挂着杨辉的名字,应该是杨辉亲自带兵。” “前锋的前锋?”许歌笑道:“这个杨辉还真是挺着急的。兵贵神速,若是呼延宇说不定正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黄昌立即抱拳起身,“驸马爷,敌军来势汹汹,我这就去整顿军务,紧盯城防。他杨辉只带了三千人就想吃下宝川城?哼!痴心妄想!” 许歌见到黄昌动怒,笑着安抚道:“将军先别生气,你说这个杨辉见没见过呼延宇?” 黄昌闻言一愣,口中还是答道:“这个杨辉不是西疆人士,应该从未见过呼延宇。” “那就好办了!”许歌抚掌大笑,“将军,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击败杨辉。” 黄昌不明所以,许歌与他耳语了一番,他脸上露出纠结神色,“驸马爷,这未免有些太冒险了吧。” 许歌严肃道:“坚守孤城迟早败亡,不出奇兵,难胜此战。” 黄昌犹豫片刻,最后一咬牙,抱拳跪地,“全凭驸马安排!” …… 武昭日给了杨辉五千兵马,让他为先锋拿下宝川三座城市。杨辉立功心切,却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在战争开始前便安排人手探查过了宝川城的情况。 不说宝川城的兵力,城防,单说城中最大的最大破绽就是城主呼延宇。 呼延宇上任以来假公济私,巧立名目,可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这一心扑到了敛财上,对军队自然不会有太多关心,也不得民心。 最重要的是,越是这样贪财的人越是怕死,杨辉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想要打赢这场仗,还要赢得漂亮,那呼延宇便是不可放过的的一环。 呼延宇在,宝川城上下无法齐心,便有更多弱点可以利用。可若是呼延宇知道消息后提前跑了,反倒会让宝川城上下同心。 据说城中有个名叫黄昌的老将很有威望。呼延宇若是提前跑了,那黄昌便会被推到前台,这对攻城可是大大的不利。 杨辉对情报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必须赶在呼延宇弃城而逃之前,攻到宝川城下。为此,杨辉做出了分兵的决定。他将五千人二三分开,两千人留给副将缓行,亲率三千人轻装简行。 紧赶慢赶,杨辉率众赶到了宝川城外。 他拽住缰绳,率众上前打量城池。 宝川城已经闭拢了城门,反应还算迅速,这说明那个叫黄昌的老将确实是有两把刷子。既然长驱直入不成,那大家就真刀真枪地拼上一把。 杨辉张望城头,见到城头山还是挂着“呼延”的旗帜,顿时心中一喜。 ……看来这呼延宇尚未离开……说不定只要一次冲锋就能将他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宝川城军心不稳,城池唾手可得…… 杨辉率众绕着北面城墙溜达了一圈,很快了就确认了探子的情报。宝川城北侧城墙确实要比其他几面薄弱一些,正是攻城大好目标。 既然已经确定了战略,杨辉便不再浪费时间。 他命令手下将阵列展开,分出一千人率先开始攻城。 宝川城的城墙并不算高,也就用不上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杨辉亲自捶鼓为手下将士鼓舞士气。 甲士们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宝川城。 杨辉见到城头上有一老将呼喝下令,心中微微一笑,估计那人就该是黄昌了。他摸着下巴上的胡渣,都在思考一会儿城破之后,是不是该给人家老将一个机会,说不定未来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城头传来喊杀声,宝川军的抵抗比想象中激烈一些。黄昌老将更是亲自披挂上阵,在第一线与昭日军血战。老将军老当益壮,倒是比小伙子看起来更加生龙活虎。 不过,也就这样了。 杨辉喝了口水,将水囊在马边塞好,正准备再加一千人上城头施加点压力。一早派出去的斥候突然回报。 宝川城西门打起来了。 不是后军已经赶到,而是城楼上自家人打了起来。 杨辉大感好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古怪念头,“该不会是……”他眉头一挑,留下五百人协助攻城,自己带着一千五百人往西门而走。 城楼上,黄昌见到杨辉率众离开,忍不住露出一丝担忧来。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没用的念头抛诸脑后,只管继续奋勇杀敌。 宝川西门,杨辉远远地便见到了城头上人头攒动,隐约之间还有喊杀声传来。 杨辉还是小心,让大家放缓了脚步,仔细观察。 城头上居然是穿着同样盔甲的宝川军同伴互相打了起来。这可不是打架斗殴,而是真刀真枪地见血,时不时还有尸体从城墙上掉落下来。 斥候前去查看,确认是宝川军甲士的尸体。 “这是起了内讧?”杨辉心中莫名兴奋,难道事情正如他所想那般?他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命令甲士在稍远处围观。 好在城头上的胜负并没有让他等上太久,不一会儿喧嚣便已停止。杨辉挥手示意手下靠近一些。 不等杨辉大军靠近城门,城墙上便探出了一个脑袋,“城下的可是杨辉杨将军?” 杨辉闻言一愣,也不畏惧,直接上前两步,“你是何人。” “杨将军!我是呼延宇啊!”许歌贴上了胡子,随意化妆了一番,将自己打扮成了呼延宇的模样。手头上没有太好的易容材料,也只能将就着用用,隔着城上城下的距离,对方应该也看不真切。 杨辉挑了挑眉,招手唤来一名小兵,那人是西疆本地人,“看看,楼上那个是不是呼延宇?” 小兵仔细看了两眼,低声道:“大差不差,就是离了远了些,看不真切。” “差不多就行!”杨辉心情大好,拍了拍那小兵的头盔,“下去领二两银子赏钱。” 小兵欢天喜地地谢恩下了城楼。 杨辉上墙两步,朗声说道:“呼延城主,不知叫杨某人有何贵干?” 许歌放出真元,感受着杨辉身上波动,是个练家子,估计有着二流高手的身手。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许歌自然能够将杨辉一击拿下,但是这并不符合他未来的计划。 “杨将军当面,我可是苦等昭日军许久呀。”许歌做出一副激动模样,扯着嗓子喊叫,装出如呼延宇那般不通武艺的样子,“某听闻天兵将至,那真是喜出望外,这是特地来向杨将军献城啦!” 杨辉听到“献城”二字,心中一阵狂喜。 这个呼延宇还真是如同情报上所说那样,贪生怕死。北城黄昌还在血战,他居然就在背后给人家捅刀子,当真是不为人子。 杨辉心中大大看不上这位呼延宇,但是面上却不能如此表现,“呼延城主深明大义,知晓大王身边佞臣当道,正是我等爱国志士清君侧之时。” “对对对,清君侧,清君侧。”许歌连连应和,“你们几个,还不快点给杨大将军开门?迎接天兵入城啊!” 杨辉听得眉飞色舞,这个呼延宇倒是上道。若是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西门,那占领肃清宝川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在等待开门之时,特地再看了一遍从城楼上跌下来的宝川军尸首,有上百具之多。而且一个个都是青壮年,有几个肌肉盘结,说不定还是军中精兵,不会是胡乱拿来造假的老头死尸。 据他所知,城中守备一共也才一千五百多人,拿一百人来造假,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杨辉对呼延宇投诚之事,又多了几分确认。对自己加速赶来的决定更是有些沾沾自喜,若是让呼延宇跑了,哪里还有投诚开门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都开始构思一会儿回去给大王子的捷报该怎么写了,城门终于在机关操作下张了全开。 杨辉仍旧小心,向城楼上的呼延宇招招手,“呼延城主便不准备亲自迎天兵入城?” 许歌心中暗骂这杨辉谨慎,面上却是屁颠屁颠地下了城楼,亲自在门洞内拱手迎接杨辉。 杨辉见到呼延宇亲自出门迎接,量对方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让斥候吩咐北门的弟兄只留下五百人牵制黄昌,其余人赶来西门汇合。 “儿郎们!”杨辉扬鞭一挥,自有挥斥方遒之感,“随某入城!” 甲士们大呼小叫,兴高采烈,这该是他们打过最轻松的仗。 许歌看着这一队人马迅速入城,也是兴高采烈,这将会是他平定西疆的第一战! ?282 怎么不去攻城 杨辉看了一眼在马下步行的呼延宇,心里想的可好了。 万一有什么意外产生,直接可以吧呼延宇一把拿下,人质至少还是有的。 许歌领着杨辉迅速入城,一边还不忘低声提醒,“杨大将军,那个黄昌老儿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和天兵抗衡。咱们得快些进去,正好能从后方袭扰他后方,如此一来宝川城可就全是将军一个人的了。” “哎?呼延城主这是什么话。”杨辉还有心情和许歌说些客套话,“宝川城自然是殿下的城,我也只是殿下的马前卒罢了。” 许歌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全是连连点头应和。 杨辉心中疑虑尽去,直接大声呼喊着手下们加快速度。没多时一千五百人全都进了宝川西门。 杨辉看着呼延宇心里喜滋滋。 许歌看杨建辉的时候心里也喜滋滋。 两个人相视一笑,就像是多年不见好友。 “轰隆”西门骤然关闭。 城中一片人啸马嘶,城头上弓弩手现身而出,箭如雨下。 刹那间剑光闪烁,又是一阵惨叫之声。 没多时,西门之内再无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城头上人影晃动,西门再次缓缓开启。 街道上宝川兵甲忙碌,他们忙着清洁街道,换上宝川军的衣服,不时有人小声招呼,“快快快,另外一千人马上就要来了……” 剩下一千人赶到西门之时,西门洞开。从城外向内望去,还能见到袍泽弟兄们人影晃动。那些甲士不疑有他,迅速入城,准备主将汇合。 而当当他们全都进入城中,西门再次紧闭。 弓弩手上墙,人啸马嘶,箭如雨下,剑芒闪烁,惨叫连连,归于平静…… 西门重新开启,城内一阵忙碌,这门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切进入的生命。 许歌一声令下,宝川军换上昭日军的军服,从西门出,绕了一圈到达北门。北门那些负责牵制的甲士完全没有防备,还以为援军到达,结果迎接他们的是来自宝川军的围剿。 三千先锋军,在许歌计策之下不堪一击。宝川军付出数十人的牺牲,歼灭先锋军两千余人,俘虏数百,先锋官杨辉被许歌一剑斩落马下。 当黄昌见到堆在墙角的昭日军尸体,已经完全对许歌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驸马爷神机妙算!才使我宝川城有此大胜!” 许歌微笑摇头,“雕虫小技。” 黄昌心中更感敬服,兴奋地搓着双手,“如此一来,剩下的先锋军还有两千人,我们完全能够守住!” “黄将军老成谋国,不过……”许歌看着堆在城门另一边的昭日军甲胄,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来,“这守城,我们也可以换一个守法。” 许歌一笑,黄昌就有些头皮发麻,“驸马爷,您又有什么想法?” “简单简单。”许歌反复摸着下巴,“对杨辉的副官,黄将军有什么了解?” …… 先锋军分成了两个部分,后军大概比前军晚了两个时辰。 等杨辉的副官率众赶到之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没有喊杀声,没有血战,没有火光,千余甲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驻扎在城外。倒是西门洞开,像是在欢迎他们后军的到来。 副官心生疑惑,踌躇中叫停了军阵,和宝川城保持着距离。 反倒是驻扎城外的甲士发现了他们的到来,不多时便派出了一骑高举帅旗向她们靠拢过来。 副官见到自家甲胄和帅旗,不疑有他,亲自迎了上去,“将军现在何处?” 所有人都知道,杨辉与其副官是同乡,关系颇为亲密。这位副官第一时间没问战况,更关心杨辉的安全。 来人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将军现在已在宝川城内。” 不用副官访问,来人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当时将军率众从北门攻城,宝川军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韧劲十足。我军一时之间还真拿不下来。” “正巧这个时候,宝川城主呼延宇被将军雄威震慑,主动投诚。他率领亲兵拿下了西门,迎接我军入城。” “将军对他并不能完全放心,所以就把我们一千人留在了城外等待接应,其余兄弟现在应该是跟着将军在城中围剿黄昌了。您当时是没看到啊,呼延宇那个卑躬屈膝贱吧嗖嗖的样子,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龟公转世。在我大军天威之下,这个宝川城根本不在话下。如果要放在当初……” “够了。”副官没少跳动,“你是谁的部下,怎么如此聒噪。” 欧阳乱假扮的小兵笑呵呵地回应道:“小人当兵之前是在天桥底下说书的,所以啊这嘴皮子忍不住就……” “好了!别说了。”副官直接打断了欧阳乱,有些担心地望向西门城内,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将军进城多久了?你们怎么不去攻城?” 欧阳乱随口胡诌道:“大概得有一个时辰了吧。” “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副官闻言吓了一跳,差点拿马鞭去抽欧阳乱,“你们就在城外守着,不知道入城支援?” 欧阳乱假装为难道:“我们得的命令就是原地等待接应,将军也没放出过紧急情况的响箭,所以……” “所以你们就任由将军犯险?”副官对此颇为不满,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宝川西门不放。 ……这反应,还真是又被许歌猜中了…… 欧阳乱心中惊疑不定,可面上装出惶恐神色,唯唯诺诺地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宝川城中射起了一支响箭。 副官大惊失色,“将军!这是在城中遇到了危险。”他已顾不上其他事情,一转头下令全军入城,势必要把将军救出险境。 后军全部从西门涌入宝川城中,而欧阳乱则是带着剩下千人跟在后军身后,看似维护,实则截断后路。 后军副官冲入城中,没有见到自家将军,只见到了长街上的许歌。他头皮一麻,顿时察觉出了不对。 可惜,为时已晚。 欧阳乱大喝一声,率众杀来。 城头上弓弩林立。 许歌微微一笑,“关门!” 西门轰然落下。 ?283 西域之乱 武昭日的前锋军被许歌一网打尽,他们进入宝川城,就像是石沉大海。宝川城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当姬雪樱她们赶到宝川城的时候,宝川城就连战场都打扫好了。街道上干干净净,百姓们幸福安定,这城完全不像是一座前线上的城池。 许歌正站在城楼上俯视全城,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欧阳乱成了给许歌打杂的书童,将三女引上了城头。他虽然聒噪了些,但是办起事情来毫不含糊。经过前锋军一战,许歌的表现已经彻底征服了欧阳乱。战后许歌将呼延宇的钱财直接分成了三分,一部分作为阵亡士兵的抚恤金,一部分留存适应,最后一部分直接发给了全城百姓。 这种是钱财如粪土的表情,最是对鬼见愁的胃口。 在守城和后续分发物资的时候,鬼见愁也帮了许多忙。欧阳乱能量不小,看起来在鬼见愁中也该是个堂主的存在。 “在想什么?”姬雪樱走到了许歌身侧,看着许歌的侧脸。 许歌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西疆战场第一线一共有三座城,宝川,金川,富川。这三座城的城主关系并不紧密,昭日军来犯他们居然谁都没派援军出来。” 姬雪樱露出当初的一丝狠辣来,“我去把他们全杀了。” 许歌哈哈一笑,搂住姬雪樱的肩膀,“杀人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可得怎么说来着,山师寻最喜欢说得,以德服人。” 虽然许歌出言宽慰,姬雪樱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落寞。 陆巧茜见到两人腻腻歪歪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赶紧上前两步,对许歌说道:“许大哥,我已和黄将军交流过城防问题,给我两天时间,城中所需物资便能安排妥当。” 许歌对着笑着点了点头,“有陆姑娘这样的大管家在,我可就能甩手掌柜了。” 陆巧茜被许歌一夸,心中喜滋滋地高兴,转而又有些忧心地说道:“就是不知道武昭日会不会给我们两天的时间。前锋军已到,最多一天,邱哥儿率领的大军也该到了。宝川城一座孤城,还是小了一些。” 许歌自信一笑,“放心,我了解邱哥儿,他失了前锋,必然不敢冒进。两天时间足够我做好准备,把三座城市连城一片。” …… 武昭日中军,邱哥儿领兵为帅。 斥候将前线战报传来,前锋军杨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和大军联系过了。 邱哥儿当机立断,停下了大军脚步,等到前线消息传来。他心中隐约有不祥预感,却是不知道宝川城能有什么挡住杨辉兵峰。 半日之后,更新的战报传来。 战报中说,杨辉在宝川下与黄昌大战,后再呼延宇邀请下入了宝川城。一日后,杨辉率大批甲士南出宝川城,深入荒原,不知所踪。 邱哥儿闻之大吃一惊。他可不知道那“杨辉”已被许歌掉了包,结合杨辉曾经入城的举动,他甚至怀疑杨辉是不是已经投来武令月。 要知道燕国老臣中,在武昭日与武令月之间摇摆的人不在少数。杨辉深入荒原,难道是准备从后袭击大军? 邱哥儿越想越是心烦,为了稳妥起见,当真让大军在原地修整了起来,等待更多局势变化。 当欧阳乱听说邱哥儿的决定,真是对许歌佩服得五体投地。邱哥儿还真是如许歌所说,以稳扎稳打为主,不敢冒进。 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武昭日虽然起兵,但是人手并不充足,此时必定任用心腹行走。偏偏邱哥儿这个心腹是在昌隆城中长大的纨绔,虽说熟读兵书,这临场应变还是差了许多。 许歌制造的烟雾并不能拖延多久,很快驸马爷亲自领兵的消息就会传播出去。到时候邱哥儿自会有对策,许歌必须再消息传出之前,将三城连成一片。 留给许歌的时间,不足两日。 时间不等人,许歌将城防全权交给黄昌,又将后勤交给了陆巧茜,民生托付了欧阳乱,自己孤身一人走上了游说之路。 以“德”服人。 姬雪樱没有朝着和许歌同进同出,她知道自己不是天位,跟着许歌只会成为累赘。她懂事,可当她目送许歌远离之时,眼中落寞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大家各有事情要忙,只有王翠花发现了姬雪樱情绪不好,“雪樱姐姐,你是不是生许哥哥的气了?” 王翠花就是喜欢直来直去,“要是我也生气,他什么名头不好用,偏偏要用武令月那个小浪蹄子的驸马身份。” 姬雪樱摇了摇头,“我并非为此事生气。”她叹了口气,“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王翠花大咧咧地拍着胸脯,“我也只会杀人嘛!许哥哥也没把人丢下。” “你不懂。”姬雪樱微笑摇头。 王翠花却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不懂什么。 不说姬雪樱心中郁结,许歌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孤身一人入金川,与城主徐悲畅谈一个时辰,劈了半座城主府,终于“说服”了徐悲摒弃前嫌与金川,富川两城守望相助。 富川城主消息灵通,早在许歌入城之前,便大开城门夹道欢迎。至于他当时是为了迎接武昭日大军,还是他许歌,便不得而知了。 许歌入城后,富川城主朱大龙退位让贤,其下总兵黄一然接任。这位黄一然是黄昌将军的族人,进攻不足守成有余。 再加上黄昌这一层关系,许歌将富川城托付给他也是放心。 至此,许歌仗着天位境界,在一日之间飞遍三道城,凝聚起了对方昭日军的第一道防线。又一日,三城互通有无,已互成犄角之势。 大事已定。 等邱哥儿反应过来,再次开拔行军,却是大势已去。他恼羞成怒之下,下令强行攻城,被黄昌与两路援军大破。 直到兵败而退,邱哥儿才知道,大燕驸马纵横联合,总领三城兵马。原来他的敌人根本不是一团散沙的西疆诸城,而是天资过人的许歌。 若不是许歌身处富川城尚未赶回宝川,他邱哥儿说不定已经成了许歌的俘虏。 战机一瞬即逝,邱哥儿虽是懊悔,也已无济于事。 据传,邱哥儿退兵之时吐血三升,连连咒骂许歌奸贼。 许歌回到宝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就是哈哈一笑。说邱哥儿郁闷,许歌还是相信的,吐血三升不死,那还是个人吗? 邱哥儿的退却,象征着武昭日第一次东进失败,接下来将会是短暂的和平。西疆诸多城主知晓许歌事迹,又晓得许歌喜欢“以德服人”,各个望风来投。 短时间内,许歌以驸马之名,雷霆手段整合了西疆半数城池,终于和武昭日有了正面抗衡之力。一时间,许歌之名威震天下。 有人夸他是当今年轻才俊第一人,也有人说他未来将会取燕而代之,众说纷纭之中,许歌却无比清醒。 他知道现在的和平只是暂时的。 宝川一战,他是算计了武昭日与邱哥儿情报不足,打了个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机会可一不可二。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惨烈,更加胶着血腥。 许歌没有时间喘息,更糟糕的消息已经送到了他手中。 送这个坏消息来的人,依旧是欧阳乱。 许歌在心中已经把欧阳乱和扫把星捆绑在了一块儿。 欧阳乱现在面对许歌,再也不敢贫嘴,只是将情报呈上。 “武昭日命使节出使,联合西域诸国,结盟北狄,共讨乱政祸端武令月。” ?284 流言蜚语 许歌估计,自己这辈子从欧阳乱嘴巴里就听不到什么好消息了,“消息准确?” 他们两人待在宝川城主府中,呼延宇的家人已经被迁往了别处,城主府便成了众人商议要事的临时中心。 欧阳乱脸上也有少见的凝重,“我们死了不少同伴,截杀了几支传令队,才得到的消息。这些血淋淋的情报,不会有假。” 许歌对鬼见愁的认知又深了一层,这是一群为了心中执念,不怕牺牲的狠人。难怪只能存在于暗中,他们的理念一部分是维护朝廷,一部分是维护整个燕国的安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朝廷起了冲突。 不过,这些该是武令月头疼的事情,与他许歌无关。 许歌仔细思考了一下,但凡从敌人那儿得到的情报,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他皱起眉头摸了摸下巴,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和狄国结盟不一定是真,和西域诸国联合还有可能。” “为什么?”欧阳乱想不明白许歌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判断,“武昭日连毒杀生父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过是卖国求荣罢了,他难道还能保有底线?” 许歌摇了摇头,向欧阳乱解释道:“燕国从立国之初便与北狄纷争不断,若说天下诸国里面和燕国真有血海深仇的,便是他草原北狄。” “我不知他武昭日还有什么底线,但他若是和北狄结盟,便是背弃了整个燕国数百年来的列祖列宗。如今他与公主争斗,还能说是兄弟阋墙,若是引入了北狄,那便是引狼入室,他会是燕国遗臭万年的罪人。” 许歌顿了顿,回想起和武昭日交往的点点滴滴。他心里依旧觉得武昭日是个有底线的人,只是想不明白当初他怎么会用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欧阳乱不知许歌心中所想,只是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狄国不提,与西域诸国联合,就不是背弃列祖列宗了?” 许歌闻言一笑,“西域诸国,千年征战,千年千国。他们从来没有一统过,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欧阳乱听懂了许歌的意思,点头表示认同,“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吧。” “当然要管。”许歌站起身来,“欧阳兄弟,你替我修书一封,往昌隆方向去,说明西域诸国事情,再说我会前往西域说服诸国。他武昭日想让西域做他的狗,我们也可以让西域做我们的刀!” 欧阳乱闻言吃了一惊,“你孤身前往,那西疆怎么办?” “武昭日一击不中,定然不会再贸然出手。”许歌扭头望向东方,“闹了这么久,昌隆也该反应过来了。” …… 昌隆内阁之中,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武昭日叛国之心路人皆知!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驸马爷不是已经稳住局面了吗?我们刚刚经历大乱,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用西疆换取时间,这才是最划算的选择。” “国家大事!你怎么能用商贾之间的划不划算来看?武昭日之乱一日不平,天下诸国都会看我们的笑话!你是要让我们燕国丢尽颜面吗?” 一众老臣唾沫横飞,互相指责,就差拍桌子直接动手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动手,只是武令月就在座上看着,大家保持着最后的克制。 眼看众人争论部下,武令月将目光投向最靠近自己的以为老人,“王大人,你如何来看此事?” 王大人,王伯熹,王家当代家主。 自从王子伯死后,王家便像是隐身了一般,只剩下王子仲一人总是要找许歌的麻烦。也正是因为王子伯的死,王家和大王子之间出了间隙,断绝了往来,这才使得王家在清算中得以幸免。 如今更是被武令月召入了内阁之中,算是因祸得福的典范。 只不过,武令月现在有点后悔将王伯熹召入内阁了,他就像是被王子伯与武昭日之事吓破了胆子,遇事只求自保,在情况明了之前根本不会随意发言。 这次依旧如此。 王伯熹向武令月拱手行礼,“老臣对西疆之事不算了解,一切但凭公主做主。” 武令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老头真是明哲保身过了头。谁知她刚想自己主导话题,王伯熹居然又开口了,“不过,老臣有一事不明。” “王大人请说。”武令月也想听听王伯熹有何高见。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疑问。”王伯熹面无表情地说道:“驸马在西疆所做之事,是谁给他的权力?” 一句话,就像是往湖心扔向了一块石头。 其他老臣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正是如此!许歌尚未成为驸马,便以驸马之名在外走动,这可是大不敬之事!” “拥兵自重,这是谋反有何差别?” “他许歌如此行为,将西疆诸城交付在他手中,实在是令人难以心安。这让其他国家如何看待我燕国,难道我燕国没男人了吗?要他个西蜀人来……” “大胆!”武令月终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一众老臣立马闭上了嘴巴。他们虽是闭口不言,武令月还是看出了他们嘴角不屑的冷笑。 这些老家伙,终究是心里不服。 不服她武令月上位,不服她的年纪,不服她是个女人。当初武昭日夺权之时,怎么见不到这些老家伙在大哥面前指手画脚? “驸马是大王选中的驸马。本宫希望诸位都记在心里。”武令月拂袖而走,她一刻都不想在这内阁再待下去,“休会,半个时辰后继续。” 一众大臣恭送武令月离去,只是那面上谁不带着冷笑,唯有挑起话头的王伯熹,依旧是那波澜不兴的模样。 武令月出了内阁小殿,屏退左右,立在栏杆前吹着冷风。她望着空空荡荡的王宫,突然感到了骨子里的寒冷。 父亲痴傻,大哥叛乱,许歌远走,偌大天地,似乎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 一国之君,总是称孤道寡,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姐姐。”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 武令月回过头去,见到自家弟弟正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她露齿一笑,收起心中孤寂,向武志宏招了招手,“摘星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武昭日,武令月,武志宏。原本武志宏该叫武摘星的,可惜因为出生时便体弱多病,武珲为他取名志宏,希望能够压压邪气。 武昭日和武令月还是喜欢叫他摘星儿。 “姐姐。”武摘星欢喜地叫了一声,扑到武令月怀中。他也是个十岁的男孩子了,武令月本不该和他这么亲密。但是武志宏从小体弱,更是因为病痛毁了容貌,常年只能佩戴纱巾,这让武令月对他分外怜惜。 “方才我都听到了。”武志宏气呼呼地说道:“那些老家伙都不是好人,就知道欺负姐姐,我要把他们全都打一顿,给姐姐出气。” 武令月看着武志宏挥拳头的模样,心情放松了不少,“你呀你,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让姐姐省心了。那些老家伙,姐姐自己就能料理。” 说是要料理,将他们全都杀头了倒是简单,可是怎么才能让满朝文武都心悦诚服呢?武令月心中叹气,这种水磨工夫,一时间真是想不到方法解决。 “他们都欺负姐姐,就连大哥也是。”武志宏一副气不过的模样,“姐姐你让我做大将军,我亲自带兵去前线,把大哥抓回来给姐姐道歉!等我抓了大哥回来,我倒要看看谁还不服气我姐姐。” 武令月脸上笑意更浓了一些,只当自己弟弟童言无忌。 可是念头一动,她突然琢磨起武志宏说起的话来——亲自带兵去前线? 御驾亲征? 武令月眼前一亮,到时候将大哥缚回昌隆,有了这份功绩,满朝文武谁还能有闲话? 对了,许歌也在西疆。 武令月脸上一红,倒不是为了见他,他本事不错,御驾亲征的事情还真是有几分胜算。大燕的纷乱也该有个了断了,时间再拖下去,其他诸国必会有所行动。国内流民已翻了一倍,不能再让他们受苦下去。 转眼之间,武令月有了决断。 “摘星儿,谢谢你啦。”她揉了揉武志宏的脑袋,转身便走。 武志宏待在原地,眼看着武令月冲入内阁小殿。他双手拂过发梢,嗅了嗅指尖的味道,“我该谢谢你才对,姐姐。” 是日,武令月传令天下,御驾亲征。 武志宏留守昌隆,坐镇王都。 消息尚未传到宝川,许歌已入西域。 ?285 西域诸国集会 一个人或许能够影响一次战斗,却无法左右一场战争。哪怕这个人是天人境界,更何况许歌如今只是天位。 他想要从武昭日身上虎口拔牙,就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西域成了两人角逐的第二个战场。 沙漠,骆驼,葡萄酒,夜光杯,这是许歌之前对西域的印象。这些印象多是来自于书本和说书人的嘴巴,或多或少还有他自己的想象。 曾几何时,许歌还想过要一统西域,做个逍遥自在的西域王,不过西域艰苦,他又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便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小时候,他还想过当和尚,觉得留光头特别有趣。结果被葵婆吊起来抽了两天,他也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后来他又想弄个掌门人当当,九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当老师需要整天面对学生的提问,他自问耐心极差,这门主还是让大胥先生继续辛苦吧。 所谓梦想,在西域似乎人人都有。 西域商人众多,往来沙漠,中原与大西方。沿途环境恶劣,沙暴频繁,可是人人对这条丝绸之路心向往之。 现在倒在许歌脚下的这一伙人,也是逐梦的人,他们做着很有梦想的职业——马匪。只不过这个伟大的梦想,今天断绝在了许歌手中。 “所以,你们是说,最近西域各国都在招兵买马?”许歌嚼着马匪自带的烤饼,口齿不清地询问着对方。 马匪各自头顶着三四块垒起的石头,战战兢兢地不敢让石头落下来,“是的,是的,各国都在抓人充军,不知道要做什么大事情。” 一个马匪身子一晃,头顶上的石块险些跌落下来。 许歌立马瞪了他一眼,“石头落地,人头落地。” 那马匪赶紧绷紧皮,不敢再乱晃一下,“大人,你就犯过我们吧,我们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会落草为寇啊,没想到……没想到第一次打劫就碰到大人您了。” 许歌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们是运气真差。” 他也就是入了西域想要找人问问当地的情况,结果这群马匪直接撞到了他面前。鬼见愁在西域耳目不多,给不了详细的反馈,更别提刚刚建立起来的月夕栋了。 “所以……”许歌将烤饼两三口吃了下去,问起第二条消息来,“你们说的那个那个什么烤全羊集会?” 马匪苦笑道:“大人,是拜火大会。” 许歌随意地耸了耸肩,“随便你们烧什么吧,这个大会是怎么回事?” 马匪唉声叹气,“那是西域各国首领才能参加的回忆,小人原来就是个送货的平头百姓,哪里能知道呀。” 许歌拔了个根杂草剔牙,“捡你知道的说。” 马匪哭丧着一张脸,“好像是最近大燕国那里出了什么事情,首领们是准备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吧。小人,小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吧。”许歌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马匪们面露喜色。 许歌指了指他们的手掌,“你们手掌边缘的茧子非常厚实,没有十来年的苦练绝不可能留下。” 马匪闻言一愣。 许歌又指了指他们扔在地上的兵刃,“兵器的血腥味比得上杀猪的屠夫,屠夫都比你们知道保养刀刃,你们杀的人该是不比屠夫杀得猪少吧。” 马匪首领脸色骤变,索性咬牙起身,“小的们!和他拼了!” 一众马匪纷纷起身,迅速将手边兵刃捡了起来。 许歌看着那些在地上打滚的石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 “石头落地,人头落地!” 话音落,剑芒出,血洒黄沙。 千磨剑瞬间出鞘,又瞬间回鞘。 许歌牵了一头骆驼过来,“小红,他们刚刚说的那个拜火大会应该是那个方向吧。”许歌翻身上了骆驼,“该死,应该留个人带路才是。” 骆驼载着许歌摇摇晃晃地走远,那些马匪方才轰然倒下。 黄沙卷起,瞬间遮掩了一切。 …… 许歌可以肯定,这次参加拜火大会的各大国首领,必定是为了商讨燕国内乱之事而来。各大首领到场,那武昭日的使者也必定到场。 好在西域民风淳朴,许歌一路上靠着“问路”和“化缘”,很快找到了拜火大会的会场。这会场被设在一片绿洲之中。 这片绿洲不属于任何一国所有,是真正的自由之地。各大首领将会场定在这里也无可厚非。绿洲所属的商会更是拍双手赞成,每一国首领都会随身跟着亲卫,所有亲卫都需要吃饭喝水还出手阔绰。 虽然没了许多来往商队,但是这些亲卫能够带来的收益更为可观。再加上拜火大会将会来的名声,绿洲商会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以至于对过往路人的态度好得难以置信,一切花销减半。 许歌到达绿洲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西域沙服,花得都是“好心人”的银两,他并不在意。他还意外结交了不少国家亲卫,在金钱攻势下,这些亲卫给许歌提供了更多有用的信息。 如今西域诸国大致分成了四派,一部分建议在燕国内乱时隔岸观火,不要贸然插手。这一伙人所占人数最少,基本成不了气候。 西域人骨子里充满了冒险的气息,如此龟缩的想法自然不会招人待见。 第二部分人数稍多一些,主张跟随武令月讨伐武昭日。他们多是和燕国做了多年的生意,或多或少成了燕国的属国,对于大燕王室还有些忠诚。 忠诚在西域并不值钱,这伙人的数量也不算多,就是比守城派稍多一些。 第三伙人,希望搭上武昭日的战车,想要抢夺一场从龙之功。西域人多是喜欢投机,风险越大越是欢喜,这种人在排在总人数的第二名。 至于第一名,遥遥领先,独占半数。 这些西域首领想要趁乱进攻燕国。他们希望浑水摸鱼,甚至希望燕国就此分裂,能让他们从中得利。 贪婪,狡诈,掠夺,永不明白知足,这才是西域的主旋律。西域人信奉强者,如今燕国内乱,他们西域理应联合起来,成为强者。主动进取,拿下燕国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疯狂的想法,却令半数西域人趋之若鹜。 情况并不乐观,许歌暗中琢磨,他尚未见过武昭日派出的使节,无法猜测对方是什么路数。更重要的是,或许在与武昭日对战之前,更应该正视西域人的贪婪。 想要做成这件事情,许歌需要帮手,而他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家族。 旗木! 在昌隆城中,许歌与旗木德从对手变成朋友,可惜旗木德惨死于奸计之下,成了阴谋诡计的受害者。 原本以旗木家对燕国的忠诚来看,说动旗木家成为武令月的代言人完全不成问题。可是如今,因为旗木德的惨死,旗木家直接站在了最坚定的反武令月派中。 所谓物极必反,说得便是如此。 旗木德意外身死,旗木德家族大变。如今掌权之人说是旗木德的弟弟齐木慈。齐木慈不仅没有支持武昭日,更是主动为主战派撑腰说话。 许歌对此颇感为难,却不愿意就此放手。旗木家在西域算得上一等之国,所以当初旗木德全面倒向大燕才会引起整个西域的轩然大波。 若是能够说动旗木家改换旗帜,那将大大改变拜火大会的风向,进一步影响到武昭日与武令月内战的结果。 说服旗木家,必须一试。 夜深人静之后,许歌换上夜行衣,潜入了旗木德营地之中。 ?286 旗木之谋 旗木家族的驻地守卫森严,拜火大会举行在即,大家都绷紧了神经。 西域从未得到过统一,最大的原因便是各国之间互有成见,甚至有许多国家从立国之处便是互成死敌。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家为了这次拜火大会,在明面上保持克制已经很不容易,私底下若是用些小手段,谁都脱不了干系。 这种场合,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吃了亏的,估计只能自己将亏吃下,再暗中寻求报复。 越是屹立多年的大国,仇敌越是种类丰富,也会更加小心谨慎。 另一方面,许歌刚进入绿洲便察觉到了五道天位气息。这次拜火大会上,至少有五名天位级别的高手,就连许歌也不能大意。 西域虽然连年征战,但是这种血斗也造就了大批武者。庞大的练武人群,加上经年累月的战斗,催生了一批又一批的强者。 若论天位境界,西域不输于人。 可惜西域的天位过分追求实战,难以领悟天人合一的真谛,所以有史以来,西域便没有出现过天人与不坏境界的绝顶高手。 西域天位虽然战力惊人,但是在技巧运用上远弱于七大国。别说那些高深的招式功法,就连最基本的隐匿气息都没几人学过。 对于西域高手来说,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学隐匿气息的技巧。外放的真元威压,就像是有毒动物用鲜艳的颜色武装自己,这是直接也最好用的威慑方式,也是身份的象征。 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是强者为尊的世界。 许歌可不想早早和这些西域高手起了冲突,从他进入西域开始便一路隐匿了气息,这才会在一路上遇到这么多的“好心人”给他指路。 今夜,许歌更是将真元气息压制到了极点。他从之前和卞天的交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那种能够藏身于阴影的技术更是令许歌大为赞叹。 九婴门中也有类似的招式,许歌便向姬雪樱请教了一番。姬雪樱对此并不算精通,但也给了许歌不少启发。 如今他将自身的天衍功法与隐匿相结合,创造出了一门藏身功夫,名为井中月。和绕指柔的诡异不同,许歌所创井中月并不会和阴影融为一体,也就拜托了阴影的限制。 许歌通过调和真元与天地之间的频率,尽量减弱自身的存在感。这套藏身功夫在地形复杂,或人流如织时最是好用。 侵入旗木德驻地之时,许歌或站或卧或行,始终与四周环境保持和谐,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其实也是旗木家驻地中没有天位高手,否则许歌也不敢这么放肆。 作为西域一大势力,旗木家原本自然是有天位高手坐镇,可那位天位高手意外殒命,这才导致了旗木家兵行险著,旗木德将所有赌注压到了燕国身上。 谁知道燕国政变,旗木家族的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旗木德也命丧王都。 靠近旗木家主帐时,许歌心中还有些唏嘘,也不知一会儿该怎么面对旗木德的弟弟旗木慈。他耳廓微动,却是听到了主帐中传来了谈话声响,帐篷里除了旗木慈还有他人。 许歌压低身形,在背光处靠近了帐篷。他用千磨刺开了一个小洞,睁眼向洞内张望。 主帐中,五六个中年人围着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大约十二三岁,看起来唯唯诺诺。 这个男孩就是旗木慈? 许歌看着对方面孔和旗木德有六七分相像,只是性格似乎有些差距。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如此重任,生活也是艰难。 原本许歌以为主帐中时旗木慈在跟手下训话,可多看两眼后,事情似乎颠倒了过来。那些中年人对着旗木慈指指点点,完全不把他看在眼中。 “大会上你该说什么话,都已经背熟了吗?” 旗木慈木然点头,“背熟了。” “你最好听话一点,可不要像你那个死鬼哥哥一样,整天就做着什么投靠燕国的蠢事!” 旗木慈扯了扯嘴角,“哥哥他……” “他怎么了?”旗木慈话没说完,便被中年人无情打断。那人一把攥住旗木慈的衣领,凶恶地往他脸上喷着唾沫,“他就是个没用的懦夫!想要去当燕国的狗!你可别忘记了,是谁在哗变里救了你们母子的命!” 旗木慈嘴唇挪动,没有说话。 中年人将旗木慈往地上一甩,“是我们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不是你那个死鬼哥哥!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我们今天可以把你扶起来,明天就能把你推倒在地,让你们旗木家绝种灭门。” 旗木慈扑倒在地,脸上全是尘土。他似乎逆来顺受惯了,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穿的黄沙,“我一直都很懂事。” “那就一直懂事下去!”几人趾高气昂地看着旗木慈,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记住我们的要求,当初就因为你那个蠢货哥哥,要什么投靠燕国,搞得我们在西域受人歧视,众叛亲离。这一次拜火大会,是最好的机会!” 另一人兴奋地搓着双手,“只要我们能够夺得盟军五人领帅中的其中一席,那未来西域还是我们部族横行的天下!你可千万被给我搞砸咯!” 旗木慈头都不敢抬,默默地点头应下。 几人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是没了脾气,嘟嘟囔囔地出了帐篷。帐篷外甚至连个站岗的护卫都没留下。 而等他们身影消失无踪之后,旗木慈抬起了头。 许歌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看到了他的愤怒,看到了他紧握的双拳,“哥哥他,才不是什么蠢货!更不是什么死鬼!该死的人是你们!不是我哥!” 旗木慈将帐篷里的摆设掀翻在地,狠狠发泄了一阵,然后又默默地收拾起来,不能让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见到这一地残骸。 许歌皱了皱眉。 他原本想要说服旗木慈改变立场,可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许歌将真元一吐,将主帐中所有烛火吹灭。 旗木慈浑身一僵,迅速拔出一柄匕首护在身前。他敏捷得像是一头恶狼,与他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甚至没有说话暴露自己的位置,反而压低了身形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敌人的方位。 沉着,冷静,训练有素,这才是旗木慈的真面目。 然而他的对手是许歌。 许歌从身后突袭了旗木慈,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千磨剑已经顶住了他后脑,“我问,你答。”他用真元扭曲了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就像是个久经风霜的西域人。 旗木慈没有试图反抗,他一直都非常冷静,“你问,我答。” “方才那些人是谁?” 这算是什么问题?旗木慈心中疑惑,还是照实回答道:“族中叔叔伯伯,如今旗木一族实际的掌权者。” “你很他们吗?” 旗木慈沉默了片刻。 许歌在剑上用了些力,“说实话。” 旗木慈不知道许歌在旁边看了多久,咬牙道:“恨!” 许歌又问,“你爱你哥哥吗?” 旗木慈愣了愣,还是照实回答,“哥哥就是我的太阳。” “那你更恨你的叔叔伯伯,还是燕国?” 旗木慈心中有所明悟,毫不犹豫地答道:“燕国远在天边!他们近在眼前!” 许歌嘴角微微翘起,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旗木德真正的死因吗?” ?287 祭拜火神 拜火,源于对火焰的崇拜。 水与活,是流传于西域中最古老,最广泛的两种信仰。 绿洲内外全是各国首领守卫的不对,最核心的绿洲碧泉旁,燃起了巨大的火堆,足足有三人多高,燃起来的火焰如同火柱一般矗立于夜空之下。 各国首领围绕着火柱坐下,国家实力越强越靠中央,共有六人。首领中年纪最大的已是满头白发,大概七十岁上下。年纪最小的,自然是旗木慈,刚刚十三。 每位首领身后,都会跟着一名贴身护卫。这些护卫一个个气息强横,其中五个便是许歌曾经感受过的五名天位高手。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些天位高手并不喜欢这样自己的修为水平。但是五人站在一起,真元互相纠葛倒是互相抵消了不少,至少不会压迫到其他参加会议的首领代表。 这五人谁都看不上谁,一个个眼高于天。他们的穿着就和西域的特色一样张扬,远远看来就能分辨出身份。不过这些人都忍不住看了旗木慈一眼。正确来说,他们看的是旗木慈身后的亲兵护卫。 那名护卫只是穿着普通的,全身都隐藏在盔甲之中,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甲士将领。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迫人的气势,与普通人也是一般。偏偏这样的甲士能够在他们五人威压之下屹立不倒,顺便保护了旗木慈不受伤害。 难道是旗木慈找来的帮手? 五人各有想法,但还是把自己的发现更自家首领说了两句。他们由一个国家供养,更像是客卿的身份,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及时知会。 各国首领再看旗木慈时,也多了一份考量。 旗木一族之前死了天位护国,确实也该找个天位高手来压压场子了。原本在领头大国中,旗木一族的话语权正在逐步下降,主因便是天位高手的缺失。若是旗木慈如今重新找了天位高手回来,那局势将会大大不同。 有人深思熟虑,自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谁知道那个护卫是不是真的天位,或许是个一流高手,在天位威压下尽量保持安静,就是个做做样子的摆设。 真当天位高手是大白菜,一摘一个准吗? 别说其他人心中怎么想,旗木慈此时也是手心冒汗。 他也有些拿捏不住身后那人的态度。这个人突然出现,又说要给自己出头,他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下来,可是这个陌生人真能做到他保证的一切? 但是转念一想,想想对方所说的那些往事,想想他说得哥哥死亡的真相,旗木慈的双拳便死死握了起来。 怒火就在他心中翻涌,前面哪怕是刀上火海,与其这样猪狗不如的活着,不如搏上一搏。 旗木慈身后,正是换上了亲卫装扮的许歌。 他见到旗木慈颤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不要紧张。”许歌轻声宽慰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切有我。” 旗木慈肩上被许歌一拍,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松了口气,心中当真涌起了一丝希望。 月亮升到最高处,拜火大会正式开始。 六国首领中年纪最大的老胡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时辰到了,我们先举行仪式。”他随之挥了挥手,手下便将三牲祭祀端了上来,陈列于篝火柱前。 诸国首领都有准备,一时间各种祭品流水般送到了篝火旁,绕着篝火柱摆了一圈。等仆从们送完了祭品,众人却发现篝火旁居然有一处渠口,六分之一的地方空无一物。 而那个方向正是旗木慈所在的角落。 “旗木一族!你们是什么意思?”其余人立即拍案而起,这拜火大会可是整个西域最大的祭祀活动,旗木一族不上贡,难道是连西域火神都不放在眼里了? 旗木一族的队列中,旗木慈的叔叔伯伯也是焦急万分。他们发现自家准备上供祭品的仆从居然全都没了踪影。 这种紧要时刻,难道他们一起窜稀了吗? 许歌看着队伍中慌乱的人群,默默擦了擦嘴角。 其实,那些准备祭品的仆从只是昏迷了过去,在壕沟里平平整整地躺了一排,身边放着被许歌啃了大半的祭品。 别说,味道还是不错的,特别是葡萄酒,酸甜可口,正是解乏。 这也是许歌与旗木慈计划的一环。 旗木慈顶着众人压力,直接站了起来,“孤曾听闻,古时候祭祀火神需要的是生人活祭,可是有这种传统?” 其余人闻言一愣。 祭祀最初都是伙计,不只是西域火神,中原地带许多原始神灵也是如此。诸国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多信仰越发变得文明起来。 这生人活祭,自然也被撤下了神坛。 一众首领面面相觑,不知道旗木慈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明所以,队伍中那些叔叔伯伯更是气得青筋跳动,这种关键时刻,旗木慈这个混账东西在说什么胡话? 老胡杨沉吟了片刻,为难地点了点头,“古时,确实是有祭祀活人的传统。只不过……” 旗木慈不等老胡杨说完,有些没礼貌地打断了他,“既然古代有之,那我旗木慈今天便准备相仿故人,举行一场活祭。” 众人闻言大惊,他们还没从震惊中回国神来,旗木慈已经转身指向了自家队伍,指向了那些欺辱他多年的叔叔伯伯,指向了那些吃里扒外的良心狗肺。 “为火神!献上祭品!” 旗木慈话音落下,许歌飞身而起。 他甚至没有出剑,只是模仿绕指柔的方法,在两手之中凝聚真元。他的真元是雪白颜色,就像是为他套上了一层白手套。 许歌真元一放,如同老鹰一般抓着了领头的两名叔父。就是那两人在平日里欺辱旗木慈最多最凶最恶。 那两人想要张口喊叫,却发现自己全身经脉被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歌抬手一甩,两人就像铅球一般被甩了出去。以许歌如今手劲,两个二百斤的胖子宛若小鸡,又像飞蛾扑火。 火堆在他们眼中放大,死亡舔舐着他们的脸颊。 两头“猪”扎入火柱,只来得发出了一声惨叫,便被火焰烧满了全身。 这只是第一波。 许歌双手甩动,又足足扔出了六人方才住手。他身形一晃,重新回到了旗木慈身后。 大会上安静得吓人。 旗木慈看着那些烧焦的尸首,眼中又是快意又是如释重负。他只闹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为什么眼睛不争气地满是水雾。 那些人虽然看起来死得惨烈,事实上没受太多罪。许歌虽然痛恨他们欺辱旗木慈,但还不至于做出将他们全部活活烧死的恶事来。他在他们体内埋下了买下了一段剑气,等他们触及火柱之时,已经被剑气截断了心脉。 篝火中燃烧的只是尸体罢了。 许歌知道那些是尸体,可其他人并不如此看。 他们分外吃惊地看着旗木慈,就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旗木慈用力擦了擦眼睛,转身望向那些族人。 族人诚惶诚恐,几乎是在瞬间全都跪在了地上。无论之前是否欺辱过旗木慈,如今他们全都战战兢兢,唯恐受了灭顶之灾。 旗木慈眼中满是痛快,朝他们挥了挥手,“旗木怀桑等人行恶已久,罪责当诛,罪该往死。不过孤保证,只诛首恶,尔等好自为之。” 旗木族人们大声呼气,连连谢恩。 旗木慈满意地转回身来,重新在篝火主位上坐下。许歌在他身后,让他感到胆气更甚,举手投足之间终于有了一国之君的气度,“诸位,祭祀已闭,开始谈正事吧。-” ?288 如此重逢 旗木慈在大会当场清理门户,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当众烧死了反抗之人,更是掌握了全局的主动权,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强硬所影响,一时间没人站出来说话。 还是老胡杨第一个站起身来,“旗木一族的家事,我们不该插手,不过旗木族长,下次再处理这种事情,希望不要发生在这么神圣的场合中。” 旗木慈感受着许歌站在身后,强硬地顶了回去,“为火神献上活祭,是我旗木一族对火神的虔诚,有何不妥之处?” 老胡杨面色微变,不发一言地坐了回去。 另一个光头首领,沙老虎哈哈大笑,“旗木小子,老子就喜欢你这样不怕死的小孩儿。你烧死你家的狗,老子管不着,咱们之前说定的事情……” 沙老虎同样是极端的主战派,之前曾经和旗木一族达成过协议。他这会儿中开口,便是担心旗木慈突然变卦。 旗木慈闻言并不表态,紧闭起了嘴巴。 沙老虎眯起双眼,冷哼了一声,“臭小子!你想临阵脱逃?”他也不管旗木慈,径直站起身来,“老子也不和你们说那些废话!中原那些狗屁国家,先是大羽,如今是燕国,全都蹲在咱们身上拉屎撒尿了这多年,你们还想继续当人家的粪坑?” 他环视四周,手舞足蹈,“还是你们这些每卵蛋的东西,给人家当狗当惯了,不知道自己当主人的滋味了?全都是狗屎!” 沙老虎骤然拔出刀来,将身前案板一劈为二,“要老子说,咱们就应该趁他病要他命,管他娘是武令月还是武昭日,统统杀个干净,抢个干净,今天也论到咱们西域人当当中原的大王!” 沙老虎显然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这话了,大家虽然脸色难看,但是谁都没有急着反驳他的狂暴言论。 “沙大王此言差矣。”首领们没有说话,老胡杨身后队伍里却有一人站了起来。 许歌微微皱眉,他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此时扭头望去,险些叫出声来。 替老胡杨说话之人,居然是失踪了许久的陆晨阳! 陆晨阳还是那副公子打扮,只是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怎样的心里煎熬。 许歌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倒是没想到,和陆晨阳的重逢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下。而陆晨阳的出现,基本可以确认了他当初的选择。 他,陆晨阳,正是大王子武昭日的人。 当初许歌多次见到陆家深夜整理货物,就是在许歌眼皮子底下运送之名的毒药。想到此处,许歌便忍不住握紧了双拳,他真想现在就跳出去,揪着陆晨阳的衣领大声质问。 不是问他为何要支持武昭日。武昭日自然是个有魅力的人,许歌若不是更先遇到武令月,也会被武昭日所吸引。 许歌就是想问陆晨阳,为何要对家人,将陆巧茜弃之不顾。 可惜,现在的场合不对,许歌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陆晨阳整了整长衫,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沙老虎眯眼打量着陆晨阳,斜眼看向老胡杨,“老头儿,你手下的人现在就这么不懂规矩了?” 老胡杨低声说道:“他可以全权代表我的意思。” 沙老虎冷笑声,“今天还真有意思,一家当众夺权……”他指着旗木慈,“另一家,早就被人捏住了脖子。”他望向陆晨阳,“小鸡崽子,你又是燕国哪家的面首?”他身后甲士哄笑出声,显然是看不上陆晨阳稍显单薄的身躯。 陆晨阳微微一笑,并不着恼,“我只想问沙大王一件事情,若是真正打下燕国之后,我们谁来做王?” “呵!当然是……”沙老虎张嘴大笑,却又见到了在座所有首领严肃的面孔,钢筋改口道:“到时候实力为尊,西域的规矩一向如此。” “实力为尊?”陆晨阳轻笑了一声,环视四周,“你们还想像现在一样做一盘散沙,哪怕让你打下了燕国全境,明天就会有个唐国,有个宋国,有个明国,将你们重新赶回西域来!这么辛辛苦苦绕上一圈,什么都没捞到,最后还要赔上性命,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晨阳特意顿了顿,“我是个商人,我把这种蠢事叫做赔本买卖。更不用说……”陆晨阳突然放缓了语速,就像是在质问所有人,“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打得过燕国吗?” 沙老虎撇了撇嘴,“打过才能知道。”其他人谁都没有说话。 陆晨阳轻声一笑,没有理会死鸭子嘴硬的沙老虎,“你们全都知道,你们根本打不过燕国,你们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能战胜燕国。你们从始至终,就是想从燕国坑下一块肉来,和这么多年来的一样,抢了就跑!” 这下,就连沙老虎都没底气说话了,陆晨阳已经说到了每个人的软肋上。 陆晨阳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中原是狮子的底盘,野狗不配去坐。” 一众首领谁都没有吱声,陆晨阳所言不虚,他们全都知道,中原之地虽然富庶,却也让所有人都眼红。 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魄力成为中原的王。只是,这些话让陆晨阳当面说了出来,这些首领未免心中有些不服气。 陆晨阳目光一扫,在旗木德身后亲卫身上顿了顿,又重新扫了过去,“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不如让我再说一个消息让大家听听。” 众人洗耳恭听。 陆晨阳朗声说道:“我代表大燕正统,大王子武昭日而来。吾王有命,若是西域诸国意图联合对大燕不轨,燕国内战之前也必联合抵抗外辱。” 他或是怕大家听不明白,笑着补充了一句,“吾王与武令月终究是兄妹,这中原天下终究是武家的天下。” 许歌听到这话,忍不住多看了陆晨阳两眼。他在看陆晨阳,事实上却想着武昭日。在阻止西域叛乱这件事情上,武昭日和武令月依旧能够保持同一站乡。这也更加坚定了许歌之前的猜测,武昭日连西域叛乱都无法忍受,那就更不可能从狄国引狼入室了。 武家的事情,还是要在武家内部解决。 可惜,武昭日和陆晨阳还是错估了某些人愚蠢的野心。 沙老虎第一个忍耐不住,“凭你一张破嘴,你当我们就被你吓唬住了?咱们西域人也有血性汉子,咱们西域人也不怕血战!” 他还是第一个站出来鼓动西域人的血气,振臂高呼,“不想当狗的随我沙老虎来!哪怕只抢上一笔,我们也不亏!到时候,不管他家哪个当上大王,还得指望咱们为他大燕看守西域!抢了这么多年,今年还能从我们嘴里把食抢走了不成?” 六名首领,半数意动。 许歌让旗木慈暂时按兵不动,观察最后剩下的那两人。 一个老胡杨,自然是成了武昭日进入西域的代言人。还有一个摩诃砂,据旗木德所言,应该是武令月的支持者。只不过他的立场并不坚定,在支持武令月和支持静观其变中左右摇摆。 那些支持掠夺的首领在沙老虎的鼓动下纷纷站起身来,带着身后甲士同陆晨阳怒目而视。 沙老虎看得信心大涨,指着陆晨阳哈哈大笑,“你是武昭日的使者又如何?这里是西域!这里是我们西域人的地方!容不得你在这里说那些屁话!” 老胡杨面沉如水,叹了口气,默默走向了自家队伍。 沙老虎喜上眉梢,“你看看,就连老胡杨都不敢替你说话!小崽子,你今天注定要死在这儿了!” 陆晨阳同样叹了口气,“你们若是有点脑子,那该多好,这手段我原本是不想用的。” 沙老虎桀桀怪笑,“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疯话,老子……” “噗。” 沙老虎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胸口被身后天位高手一刀刺了个对穿。 其余首领大惊而起,还未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背心胸口一痛。他们吃惊地看向身后,他们曾经无比信任的天位高手,竟在此刻同时倒戈。 六大首领,除了老胡杨退场,旗木慈有许歌保护,其余四人在同一时间被手下天位高手所杀。 五名天位高手,同时向陆晨阳拱手行礼,“幸不辱使命。” 陆晨阳微微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环视一圈,“所以投靠吾王之事,谁赞成,谁反对?” ?289 相见 陆晨阳睥睨四周,有五位天位高手压阵,谁都不敢说话。 拜火大会鸦雀无声,只有火柱燃烧的噼啪声响。 西域人以实力说话,畏惧强者的特性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旗木慈也有些紧张,小声地对身后许歌说道:“他们有五个天位高手,要不然我们,我们想起他办法?” “放心。”许歌拍了拍旗木慈的肩膀,“交给我吧。” 许歌正要挡在旗木慈身前,旗木慈一咬牙却是在许歌之前走了出去。 陆晨阳原本见到无人应答,想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将西域诸部统合起来,成为武昭日最重要的利刃。 他一扭头见到了立在众人前头的旗木慈,愣了愣神。他从旗木慈身上看到了旗木德的影子,他和旗木德之间也有交情,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如今面对旗木慈让他有种莫名的唏嘘。 陆晨阳将这些念头藏在心底,对着旗木慈微微一笑,“旗木首领,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旗木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认识我哥旗木德吗?” 陆晨阳心中一突,笑着说道:“在昌隆时,与旗木兄有过交往,不算熟悉。” 旗木慈咬牙说道:“那你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吗?” 陆晨阳闻言一滞,没有立即回答。 “你不回答,是因为不敢说,还是不想说?”旗木慈冷笑一声,朗声说道:“传闻我兄长因为冒犯公主武令月,在御花园中被其刺死,我只想问你一句,事实真是如此?” 陆晨阳被旗木慈问得没有话说。 旗木德当时在昌隆发生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间接促使了武昭日夺权上位,后来事情便成了兄妹相争的戏码。 细节上,陆晨阳并不清楚,但是他也明确地知道,旗木德出事之后,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武昭日。至于武昭日究竟有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动过手脚,这种问题陆晨阳又怎能想武昭日当面质问? 可是有些问题,当真需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陆晨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逝者已逝,旗木首领作为一国之君,总得顾及更多人的感受。”他没有正面回应旗木慈的疑问,但是态度上已经默认了一些东西。 旗木慈何等早熟,他听出陆晨阳话外之意,双拳骤然锁紧,“我兄长为我旗木一族的未来,远赴昌隆,忍受各种白眼歧视,就是为了重振我旗木一族。他不贪杯,不好色,一心为国,他才是真正顾及了所有人的感受,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方才被五名天位高手压制的众人,在听到旗木慈的质问后,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陆晨阳听到那些声响,知道不能让旗木慈继续说下去了,“旗木首领,你需要冷静一下。”他挥了挥手,示意五名天位高手将旗木慈拿下。不过他没有命令众人下死手,对于旗木德的弟弟,他心中还是有些几分愧疚,做不到真正的冷面无情。 五名天位互相看了几眼,看起来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孩子出手。最后还是靠得最近的那人向旗木慈走来。 旗木慈向后缩了缩,躲到了许歌身后,“这就是你的手段?”他口中还在质问陆晨阳,更是对着那些天位高手大喊,“诸位,我西域诸国对诸位不薄,他武昭日究竟出了何种价码,让你们连面孔都不要了?” 他用稚嫩的嗓音喊出了这一句话,进一步加大了西域众人对陆晨阳的厌恶。以武镇压,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方法。旗木慈如此呼喊,也是想要扰乱天位高手的心境。他想为许歌出一份力。 那些天位高手,谁都没有说话。能够修炼到他们这等水平,都是心性坚韧之人,绝不会因为旗木慈的一两句话就动摇心境。 他们没有回答,陆晨阳却是开口说道:“吾王答应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进入九霄的机会。” 这下,刚刚冒头的议论声齐齐变成了倒吸冷气。 “燕国王室与朝廷有约,每年都可以安排人手进九霄学习一年。”陆晨阳为了加大这些天位高手的决心,也是为了吸引更多武者的投诚。 所有人都知道九霄对武者的吸引力。哪怕是天位高手,也想要踏出晋升天人的最后一步,他们也想看看山峰上的壮丽风景。 人不想入天人? 陆晨阳再次提到九霄,所有人习武之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那些天位高手不提,寻常武者也露出了觊觎之色。 一个机会,一个天下武者趋之若鹜的机会。这正是九霄最令天下王室忌惮的地方。哪怕九霄这么多年来恪尽职守,盘踞龙门山不问世事,天下诸国的掌权者,从没放弃过对九霄的渗透。 哪怕收效甚微,哪怕全无作用,他们数百年来依旧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这是九霄对各国王室的威胁,也是九霄最大的魅力。 陆晨阳将目光投向旗木慈的贴身护卫,“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人生在世遇不到几次机会,必须时刻把握。” 他说这话,便是准备拉拢这名贴身护卫了。在他看来,能够用最小的伤亡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不知道这个贴身护卫是许歌。 许歌听到陆晨阳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兄,我就是从九霄出来的啊!一旦下山,内门就进不去了,你要让我怎么回去?我倒是想回去再看几年书,大胥先生也不允许啊。 许歌没有说话,陆晨阳只当许歌心动,进一步说道:“这位兄弟,千万不可自误。”他语气诚恳,却让许歌心里笑声更大。 他实在忍不住了笑意,捧腹而笑。 陆晨阳脸色一僵,“你笑什么?” 许歌一边摇头一边喘气,“我笑有些人被蒙在鼓里还不自知。”他这句话,是对那五名天位高手说的。 陆成燕瞬间皱起眉头,向那几人挥了挥手,“此人冥顽不灵,直接拿下不必留手!” 那些天位高手谁都没动,在西域入了天位,谁还不是人精了?其中一人直接抱起了双臂,生硬地瞪了陆晨阳一眼,“我想听他说完。” 陆晨阳脸色一白,在天位压力下无法反驳。 许歌笑着说道:“这位陆大人,肯定没和你们说吧。早在一年前,九霄就已经断绝了和燕国王室的往来。那个王室直通九霄的名额,已经被大胥先生收回去咯。” 陆晨阳脸上那表情一阵青一阵白,混乱得像是打翻在地的油彩。 五名高手统统吃了一惊,急忙望向陆晨阳。 陆晨阳迅速收拾了心情,“武珲昏庸,才使得王室与九霄交恶。等吾王拿下大燕天下,自然会与九霄重修旧好。” 那些天位高手得了这个回答,一个面露疑惑。他们此时已心生芥蒂,却是一个个记在心里,谁都没有明说。 陆晨阳暂时稳住了局势,双眼逼视许歌,能知道这种内部的绝不会是普通人。他沉下面孔,低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许歌哈哈一笑,掀开头盔,抹去妆容,“陆兄!当真是好久不见!” 陆晨阳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290 一打五 “许……许公子。”陆晨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许歌在大战前夕离开宝川城,孤身一人深入西域之中。 更何况,许歌或许是陆晨阳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陆兄,别来无恙。”许歌将头盔扔在地上,从伪装的绷带中取出千磨剑。 其余天位见许歌拿出武器,全都紧张地向后退了半步。 “各位,不要紧张,咱们还不到动手的。”许歌只是抓着剑鞘,向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其他天位高手看看许歌又看看陆晨阳,目光中探究神色十足,谁也没有动手。 许歌心中轻笑,看来是之前曝出的消息起到了作用。他们这些天位高手既然是冲着九霄来的,如今九霄名额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 一众天位高手便看着许歌走向陆晨阳,两人之间距离不断缩短。 陆晨阳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是他没有后退,面无惧色地看着许歌,“还得恭喜许兄入了天位。”这是在夸许歌,也是在警告周围的西域高手。 许歌并不在意陆晨阳的小动作,他既然敢站在五名天位高手面前,便是有着他自己的胆气,“陆兄在昌隆城不辞而别,可曾想过一家老小。” 陆晨阳皱眉道:“若是没有许兄,我一家老小如今依旧能够安居昌隆,或许已经成了燕王的座上宾,受万人羡慕。” 他早在心中预演过与过去旧友的相遇,许歌这句问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许歌摇了摇头,突然跳转了话头,“我在西疆救下了巧茜姑娘。” “巧茜?她……”陆晨阳抬了抬手,很是激动,可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用最平稳的语气说道:“她受苦了吗?” 许歌点了点头。 陆晨阳握起双拳,“她恨我吗?” 许歌笑道:“她不应该恨你吗?事败之后独自逃生,流放路上不闻不问?” 陆晨阳低声吼道:“我没有!”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为了防止暴露,我直接被大王子带出了昌隆。到了西疆之后,万事需要从头开始,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双眼睛泛红,看得出他内心挣扎。 陆晨阳深深地吸了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扯出一个微笑来,“她能够遇到你,现在想来是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许歌越看陆晨阳越是生气,“你有自己的报复,就可以对家人弃之不顾?一屋不扫,如何扫天下?你那些圣贤书全都白读了吗?” 陆晨阳面泛苦涩,许歌说得这些话他都无法反驳。 他却是对自家妹妹心中有愧,但是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如果当初失败的人是你,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吗?” 许歌脸色一沉,“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就像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五步的距离,取你人头就像探囊取物。” “许歌,你是个温柔的人。”陆晨阳摇了摇头,“你心中顾忌巧茜,不会让我死在你的面前。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你最大的弱点。” “我不能杀你,但你今天也别想离开此地!”许歌愤然拔剑,剑气瞬间笼罩了陆晨阳全身上下。 陆晨阳动也不动,身后天位高手已经挡在他面前。 他用的是一把生锈的柴刀,却挡住了许歌的雷霆一击。他的身形佝偻,腰背上缠着木拆状的装饰品,一如他的外号——砍柴人。 许歌冷哼道:“武昭日能保你们如九霄,武令月一样可以。该如何选择,诸位心中没有打算?”一打五,不是明智之选。 其余几人尚未回应,砍柴人却是挪动起嘴唇来,“她是个女人,这就够了。” 砍柴人顶开许歌,抢先发难。 刀刃上黄光闪烁,刀气骤然变大,充满了许歌身前的空间。 许歌身形一转,将刀气劈落一旁,那方向不巧,正是熊熊燃烧的篝火。 冲天火柱被刀气一分为二,火焰向上猛窜了几丈,随后轰然倒塌。半数火焰落入湖中,瞬间熄灭。剩下半数火焰向四周飞去,击飞了靠近篝火的亲兵护卫。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旗木慈想要在旁观战,他真正的亲卫将他扛起就走。 两名天位高手对战,实在是太容易误伤无辜。大家犯不着在这里受罪,小国首领赶紧命令甲士护着自己向绿洲外围后退。他们完全可以在绿洲外等待结果,甚至直接离开。 如今六国首领死伤四人,今夜过后,无论结果如何,西域势力都会迎来一次彻底的洗牌。有志之人向着如何从中捞取好处,更多人则是想着怎么活过这一轮动荡。 不说那些小国首领心中在想些什么,陆晨阳趁着砍柴人与许歌交战,立马对其他几名天位高手喊道:“你们也想在一个女子手下过活?” 陆晨阳本人对武令月算是有些好感,但是西域人这种重男轻女的想法不在少数,正好被陆晨阳利用起来。 四名天位,还真有两人动了起来。 他们也看得明白,如今便是武昭日与武令月之间的争斗,结局不过是从这两人之中选出胜者。早早选择,总好过事后被人清算。况且,他们也确实不想给一个女人卖命。 三名天位高手同时对许歌动手。 用柴刀的砍柴人顶在最前头,使长枪的断抢客在中距离骚扰许歌,剩下一名使长鞭的白骨鞭再更远的距离上和许歌周旋。 许歌一时之间,被三人同时压制了下去。 陆晨阳见此局势,立马对剩下两人喊道:“胜负已定,此时还不出手?”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人拔出双叉,一人身上亮起金光。他们一人是天位,一人竟是金刚境界的高手。 荤罗汉双手一敲,发出金铁之声。他欺入许歌近身,与砍柴人一同对许歌穷追猛打。 使双叉的夜罗刹瞅准机会,与断抢客分成两侧,同时夹击许歌一人。经验丰富的白骨鞭飞至空中,居高临下地袭击许歌。 一时之间,许歌五方受敌,一人独战五名天位。 “来得好!”许歌处于劣势,心中却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战意升腾,“这里施展不开,咱们去天上打!” 许歌运起真元,一招“立春”形成无形气旋,先是将五人攻击格开,随后他脚下一踏,整个人冲天而起。 五名天位先后回神,紧跟着许歌飞上半空,倒是那个金刚道的荤罗汉被留在了地上。他摸摸自己的光头,直接将双手插入插入地面。 绿洲集市曾经还是一座大城,后来在战乱中成了遗迹。 荤罗汉双手插入沙土,瞬间拔出了一片倾颓的石墙。他身上金光闪烁,真元在两只手臂上凝聚出了全套模样,帮着他将石墙向空中飞速掷去。 许歌躲过石墙的袭击,再次面对四名天位高手的围攻。只不过,这一次许歌发现了这四人之间最大的破绽。 他们使用的招式,依旧是那些寻常武技。这些武技在地面上使用已经完全够用,但是一旦战场移到了空中,破绽顺势而生。 这些西域高手平日里根本不用上天对战,他们完全忽视了空战与陆战的区别。而这一点,将会是他们最大的败因。 当然,这事情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西域人习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他们的武功也是为了顺应战斗而生,他们在进入天位之前,根本没想过天位之后的事情。而他们在成为天位之后,原本的招式也完全够用了。 眼界,时常会决定高度。 许歌咧嘴一笑。 他在九霄经名师指点,他从小在花晨阁中长大。他所创的天衍剑法,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天人境界而生。 许歌运转真元,熟悉的天人感应从头顶灌体而入。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地之气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些澎湃真元正在咆哮,它们需要宣泄,需要破坏,需要焚烧天地。 许歌的身形再次拔高。 一众天位高手只觉得浑身一震,仰头望向许歌。 许歌举起千磨,吐尽真元。 “天衍剑法——大暑。” 我有一剑,耀夜迎晨! ?291 西域臣服 许歌出剑,天上围攻的四人同时觉得身子一沉。 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与天地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这种隔阂的出现,就是在许歌出剑的瞬间。 到了天位,竞争的便不再是招式的精妙,而是对天地之气的领悟亲和。 天地之气庞大无比,对人身而言,这些元气可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狭小空间内的天地之气是有一定数量的。 他们不是与天地之气起了隔阂,而是在争夺天地之气的战斗中,完全不是许歌的对手。磅礴元气在许歌真元的牵引下在他身边汇聚。 许歌的身子不断拔高,其余高手体内缺少了元气,反而向下跌落了一些位置。他们和许歌之间的高度差距,使得他们的围攻成了一场笑话。 真元浓度逐渐升高,千磨剑四周居然凝聚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凝聚到实质的天地元气。它们先是如同萤火虫一般微微发凉,随后越聚越多,一个呼吸后,星星之火聚拢成了一只展翅金乌。 夜空被金乌的翅膀照亮,热浪从天而降,绿洲水汽蒸腾,竟然在瞬间下降了一寸的水位。地上众人忘记了逃跑,愣愣地望向空中,就像是在看神明。 天位高手已是如此,那天人境界,金刚不坏,止息真幻又该是何等模样? 对强者崇拜让许多人膝盖一软,直接跪伏在地。 地上甲士已感到心灵震撼,天上高手更是吓得肝胆俱颤,但是他们就在许歌的剑势之中,被牢牢锁定,根本无法闪避。 金乌扬扬首长鸣,云层震荡破碎。 许歌将所有真元投入这一剑中。 剑尖一指,金乌挥翅而下。 “不好!”断抢客将长枪举过头顶,对着身边同伴放声疾呼,“全力施为!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剩下三人也不是弱者,这种危机时刻哪里还敢藏拙,赶紧用上自己毕生绝学。 断抢客手中长枪瞬间舞出数百道残影,残影汇聚成一杆钢枪冲天而起。白骨鞭在空中翩翩起舞,越转越快,那条长鞭就成了花瓣迎难而上。砍柴人柴刀上光芒大放,一块块锈斑破落下来,露出其中寒气逼人的刀身。双叉搅动成了一道飓风。 四道绝技汇聚一处,向着从天而降的金乌直撞而去。 “给我破啊!” 四人同时放声疾呼,不要命地催动真元与许歌的大暑剑抗衡。地上那名金刚道高手倒是成了缩头乌龟,他直接刨了个坑,将自己埋了进去,就露出半个后背在沙土之外。 金乌长鸣,撞上四人绝技。 一时之间,空中爆音不断。 花瓣缠上了金乌的双翅,双叉搅动的飓风拖住金乌的身躯,钢枪残影与金乌利爪交手不断。僵局之中,砍柴刀宛若流星划破天际。 “嘭!”金乌发出一声长鸣,被砍柴刀从中剖开了两半。 “成了!”四名高手放出一声轻呼,自以为逃过一劫。 可惜…… 大暑日,雷暴亦至! 金乌炸裂,瞬间化作雷龙,目睁须扬。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雷光贯通四人直窜而下。 四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被雷芒正面击中,飞速砸落地上。 雷龙去势不止,直接冲向地面。 四名天位砸落在地,浑身酥软已无反抗可能,他们自以为必死无疑。可放在那装作鸵鸟的荤罗汉猛然站起身来。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他只是需要更多准备。 金色真元在他全身凝聚,宛若罗汉金身,更多泥沙被他一同带了起来,在他的罗汉金身外重新套上了一层金沙铠甲。 荤罗汉面对雷龙放出一身怒吼,挥拳迎击。 怒目金刚双手举天,拽住雷龙的两颗獠牙。他手上泥沙迅速化成晶体,全身上下发出灼热闪光。 许歌摇了摇头,“毕竟不是金刚不坏。” 荤罗汉发出一声不敢的怒吼,金刚身躯被雷龙吞没。 电光顺着地面向四周游走,就像是一条条银色小蛇,沙地上满是龟裂伤痕,一道道晶体给大地留下伤疤。 雷光过后,西域五名高手,无人再能应战。若非荤罗汉最后用出金身硬抗大暑剑,只怕五人全都要交代在现场。也是其中四人最初挡住了金乌,否则荤罗汉也别想抗下雷龙。 这一战,许歌一人独战五天位,五人惨败。 许歌悬浮空中,真如圣灵降世。 四周西域各部再无人逃跑,他们如同潮水一般跪伏地上,双手合十高举过顶,齐齐向许歌叩拜。 强者值得这样的礼遇。 许歌也是真元耗尽,缓缓落在地上,脚边就是那些昏迷躺倒的天位高手。他们身上多是焦黑破损,看起来狼狈不堪。 西域诸民手脚并用,三步一扣向许歌爬来。他们在一瞬间成了许歌最虔诚的信徒,争先恐后地伸长手掌,想要触碰许歌的身躯,可是手掌伸至极处,有为空玷污了许歌的身躯,一个个落在地上。 触碰成了俯首,整个绿洲唯有两人依旧站着。 许歌没有去管地上叩拜的人群,而是缓步走向另一个站立的身影。 陆晨阳面色发黑,咬牙看着眼前许歌。 许歌轻声笑了笑,“陆兄,可曾后悔。” 面前的许歌分明只是平视过来,可是陆晨阳却觉得自己被对方矮了不止一头。他在身后握紧双拳,咬牙说道:“我不后悔。” 他仰起脖颈,闭上双眼,“令月公主只想证明自己,大王子才是有大胸襟,大气魄,他比令月公主更适合做燕国的大王!只有他才能带领大燕再次走向辉煌!” “我说完了!”陆晨阳梗着脖子,“你可以杀我了。” 许歌没有动手,他看着慷慨赴死的陆晨阳久久没有说话,“大王的位置就这么重要?那因为你们的野心,流离失所的百姓呢,他们不重要吗?” 陆晨阳脸色微变,重新低下头来。 “你们这些夺嫡的戏码,我已经看厌了。”许歌摇了摇头,“你也好,武昭日也好,武令月也好,你们到底有几人是真正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陆晨阳挣扎道:“我们便是为了百姓好啊,唯有大王子才有开疆扩土的雄心壮志,让我大燕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勇攀高峰,罗里吧嗦……”许歌不耐放地看着陆晨阳,“武令月想要证明自己巾帼不让须眉,他武昭日哪里不是为了让自己青史留名?” 陆晨阳像是抓到了许歌话中痛处,抬手指着许歌的鼻子,“大家都和你说得这么不堪,那你为什么要支持武令月?” 许歌垂下双眼,“我从不标榜自己是个圣人,我承认我最初帮助武令月只是因为我欠她人情,而现在,我只是想快些了结这些破事。说句实话,若是武昭日没有对武珲用药,这位置当真能落在武令月头上?” 许歌摇了摇头,“他已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武令月的性子终究是软一些的,他又何必再出此下策,何必如此心急?” 陆晨阳闻言一愣,咬牙道:“你也觉得是大王子给大王下的药?”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那是武令月栽赃嫁祸!” 许歌叹气道:“龙石散不是从你们店里运出来的?” 陆晨阳苦笑道:“我只是为大王子私运军械,什么时候运过龙石散了?” 许歌闻言一愣,看陆晨阳表情不似作伪,可武令月对武珲的关心也是真情实意。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相如何,无所谓了。”陆晨阳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他重新闭起双眼,“麻烦你和我妹妹带一句话,我对我的选择并不后悔,只是……对不起了。” 许歌看着心怀死志的陆晨阳,依旧没有动手。 许久,陆晨阳听到许歌转身离开的声音。他睁开眼,望向许歌背影,“你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许歌摇了摇头,“武昭日大势已去,多你一人少你一人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陆晨阳握紧了双拳。 许歌挥了挥手,“你走吧,下次战场上见,我会抓你亲自去和巧茜姑娘说。”他背对着陆晨阳耸了耸肩,“让你看着武昭日落败,死了心也好。” 陆晨阳咬住下唇,死盯着许歌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许歌并未管他,重新站到绿洲中央。人情静静伏在地上,谁都没有动弹。许歌并不喜欢被人叩拜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也只是凡人,不是什么神灵。 只是现在,西域需要他假装一趟神祇。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真元在绿洲上空回荡。 “西域诸国听我号令!” 众人抬起头来,仰望着高举长剑的许歌。 “发兵!讨伐武昭日!” ?292 噩耗连连 武令月“御驾亲征”,在新进户部侍郎罗国的帮助下,迅速调集了大军驰援西疆战场。期间武昭日曾经几次尝试东进,结果宝川,金川,富川三城就像是钉子一样牢牢地扎在原地,阻挡了武昭日前进的脚步。 一开始还好,昭日军碍于许歌的天位实力,不敢全力进攻。结果几次试探后发现,许歌根本不在三城之中。昭日军的进攻立马疯狂了起来。 期间最危急一次,宝川险些陷落。 鬼见愁倾全门之力,在武昭日身后展开了无差别刺杀。就连擅长此道的姬雪樱也不顾反对加入了鬼见愁的暗杀队伍。 就连邱哥儿也险些死在姬雪樱剑下。 昭日军不得不调整精力,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刺杀。 又有王翠花与黄昌在城头上血战三天三夜,终于击退了凶悍的昭日军。双方也因为缺兵少将,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和平时期。 而武令月率领大军到来,将会瞬间倾覆胜利的天平。武昭日手下将士太少,若是他能在一开始攻下宝川,金川,富川三城,那面向昌隆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路上城池众多,想要补充兵源也将会远远不对。 可惜,出了一个许歌,将他的计划扼死在摇篮之中。宝川城血色越来越重的城墙,时刻提醒这武昭日,他的时间不多了。 西域援军,将会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邱哥儿比武昭日更加着急。武昭日在堂上端坐,邱哥儿却是急得来回打转,“陆晨阳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西域的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 武昭日看着他晃悠,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邱哥儿不解地看着武昭日,“殿下,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着急呢?” 武昭日笑了笑,“我原本是有些心急的,不过看你每天转上两天,心情也就好了。” “殿下!”邱哥儿无奈地喊了一声,一屁股在木凳上坐了下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拿我开玩笑。” 看着邱哥儿愁眉苦脸的样子,武昭日笑道更大声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殿下,将军,路指挥回来了!” 邱哥儿立马站起身来,他还在奇怪传令兵为什么不进门通报,却见到陆晨阳风尘仆仆地冲进了大厅之中,传令兵还要比他慢上半步,尴尬地站在门口。 武昭日朝传令兵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传令兵唱了声诺,赶紧转身离开了大厅。 陆晨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罪该往死!” 邱哥儿双眼一瞪,“什么意思?”他冲到陆晨阳身边,将他上身拽起,“你说清楚,西域发生了什么事情?援军呢?我们的援军在哪儿?” 陆晨阳面如死灰,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动也不动。 武昭日走上前来,按住邱哥儿的肩膀,“放手。” 邱哥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将陆晨阳松开。 武昭日看了一眼陆晨阳的状态。陆晨阳嘴唇开裂,两颊凹陷,两腿之间隐约有血渍渗出,也不知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天路。 “慢慢说。”武昭日将茶杯递给陆晨阳,“不急。” 陆晨阳接过茶盏,一个大男人双眼泛红,“殿下……我……我输给了许歌。” “许歌……”武昭日听到许歌的名字微微一窒,“呵哈哈哈,又是他小子吗?”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本宫当初便看出他是人杰,你们看看,现在不就成了本宫最大的绊脚石嘛。”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邱哥儿面色铁青,“许歌坏了我们多少事情,你怎么还能夸他。” 武昭日笑得停不下来,“哪怕是敌人,也得正视对方的实力,若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就蒙住自己的双眼,咱们不如直接种地去吧。” 邱哥儿知道自己说不过武昭日,只能自己生着闷气,“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此消彼长之下,这西疆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陆晨阳沉下面孔,“这事情全是怪我。”他放下茶盏,重新跪正,“还请殿下赐我死罪!” “不要着急生生死死的。”武昭日直接在陆晨阳面前坐了下来,就坐在大厅中央,“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不过是赌上了性命,赌得大了些。” 邱哥儿实在没有武昭日这么好的心态,他咬牙道:“殿下,我们手下有精兵三万。现在武令月和许歌两面夹击而来,我们定不能抵挡。不如趁着他们两股援军未知,我们先撤入荒漠之中。” 武昭日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邱哥儿从大厅墙上取下一块地图来,直接铺在地上,“狄国,西域,蜀国之间有一片混乱之地,以我们手上三万精兵,完全可以占领此地,到时候左右逢源,再徐徐策划反攻之事。” 说完这话,邱哥儿满怀期待地看着武昭日,“殿下,这可不是逃跑,我们只是继续力量,等待时机到来。” 武昭日笑了笑,“什么时机?狄国入侵之时?” 邱哥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武昭日猛得严肃起来,“我已和你说过,我武昭日可以死,但绝不做背宗忘祖之人。他北狄休想从我手中抢下一寸土地。” 邱哥儿张口无言,只能抓着地图冥思苦想。 武昭日突然望向陆晨阳,“许歌,他就没和你说过些什么?” 陆晨阳脸色一变,想起许歌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对武昭日武令月的评价。他脸上表情纠结,支支吾吾地无法开口。 “看来不是什么好话。”武昭日面色如常,直接盘起双腿来,“别担心,照实说来。” 陆晨阳咬了咬牙,将许歌所言全部复述了一遍。他记忆力不差,许歌所说之话几乎复述得一字不差。 说完许歌所言,陆晨阳有些忐忑地看着武昭日。 武昭日脸上笑容已消失不见。 陆晨阳咽了口唾沫,正要告罪。 武昭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真的这么说我?这小子,还真是对我们兄妹两人全都看不上眼。不过我妹妹是个漂亮姑娘,比我占些便宜。” 陆晨阳与邱哥儿对视了一眼,拿捏不住武昭日的心思。 武昭日笑得累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百姓,百姓,没想到堂堂燕国大王子,也有被人教训的一天。哦,他算是西蜀的大少爷,身份也是不差,被他说上两句,我也不算丢人。” 邱哥儿有些听不下去了,“殿下……” “邱哥儿。”武昭日突然勾住邱哥儿的肩膀,“西域整军备战,再赶到我们这里,大概要多久?” 邱哥儿迅速计算了一番,“十五到二十日。” 武昭日追问道:“令月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西疆?” 邱哥儿再次回答道:“大概还有五日。” “五天啊。”武昭日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晨阳赶回来用了三天时间,也就是说西域援军最快还有十日能够到达战场。在他们到达之前,令月就能到达前线。” 邱哥儿忍不住再次劝说道:“殿下,现在撤退不丢人。” 武昭日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撤?许歌说得没错,这场仗打得太久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是转瞬间被他掩盖了下去,“我们不走,就在这里和他们决一死战!” 陆晨阳与邱哥儿面面相觑,既然武昭日下定了决心,他们身为臣子唯有鼎力相助而已。 武昭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将他们从大厅中赶了出去,“你们两个混蛋,快去休息吧,马上就要恶战连连啦。” 两人虽不情愿,还是被武昭日给赶了出去。 武昭日看着两人背影走远,随后孤身一人回了厅中。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地上那副地图。 万里河山,仿佛就在脚下。 武昭日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许歌啊许歌,本宫真该一早杀了你。现在……再允许我任性最后一次吧……” 五日后,武令月随军将至。 ?293 兄妹交锋 这是武令月第一次随大军出征,她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韧劲。 随军的将领原本并看不上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只当武令月受不了军旅生活,随时准备去看武令月的笑话。 结果武令月的表现令人大吃一惊。 她全程身不卸甲,一日两巡营寨,只看不说将事情记在心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武令月并没有像其他王孙贵族那样对将军们的决定指手画脚,只是在一旁学习。偶尔提些问题,也基本都能问到点子。 武令月更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搞特殊化,除了女子身份有些不便,几乎与所有将领甲士同吃同住,将姿态做到了最低。 随着将军们对武令月的评价越来越高,整支队伍的凝聚力急速上升。从昌隆赶赴前线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期间不断吸收地方武装,整支队伍也能做到统一指挥。 将军们逐渐觉得,自己过去太过小看了这位公主。 援军距离主战场还剩下半日的脚程,夜已深了,连夜行军对大军士气不利。 武令月听从将军们的建议,在山谷外暂时休整。她手中拿着西疆最新的战报,一手啃着指甲。她一路行军一路学习,每每烦恼时,倒是养成了咬指甲的坏习惯。 战报上说了组近几日大家相安无事,武令月却是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已经收到了西域方面的报告,许歌通过武力与旗木家族控制住了西域联军,算是解了她的心头大患。 每每想起这个消息,武令月便是一阵后怕。若是许歌没有及时前往西域镇压不服,这会儿她将要面对的将会是武昭日与西域的联军,想要制止叛乱将会难上加难。 如今只等他们兵合一处,武昭日再无翻身的机会。摆在武昭日面前的路只有三条,逃亡,决战,或是投降。 武令月苦笑了一声,她知道她那位雄才大略的哥哥,是绝对不会投降的。若是可以,她更喜欢武昭日能够选择退却,至少兄妹二人不用在战场上兵戎相向。 战场只是一个方面,决战之后,流亡的百姓需要安置,朝廷政务需要重新调整,一大堆烦心事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如果有许歌在…… 武令月放下战报,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苦笑了一声。 她想到自己与许歌相处的点点滴滴,若不是许歌从旁协助,她说不定早就死在西蜀了。几次危机都是许歌从中斡旋,这让武令月回想起来心中涟漪不断。 可她转念想起在乾清宫门前,许歌那个决绝的背影,心中便忍不住一阵颤动。他们之间横着武氏一族,横着名为大燕的责任,还有那纠缠不清的诸多往事。 纷乱念头只能让武令月叹息出声,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再见到许歌时的场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许歌? 武令月忍不住又咬起了指甲。 手指刚刚放入口中,武令月便是一个激灵,使劲晃了晃脑袋:我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我对他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利用,纠结什么呢? 武令月不断用这个借口麻痹自己,却挡不住内心深处的意思悸动。 突然,营地外响起一串金鼓震响。 “敌袭!敌袭!敌袭!”呼喊声划破夜空。 武令月立即起身,手持长剑冲出营帐。营帐外,她的贴身女卫已经将围了过来,将她护在核心。 “殿下小心,西侧守军遇袭。”女卫想将武令月推回帐篷,武令月直接拒绝了她。 武令月推开几名护卫,望向军营西侧。 火光烧红了半个天空,来犯之人声势浩大。武令月哪怕是在中军,都能听到军营西侧的喊杀声。 “我们去找刘将军。”武令月向女卫们招呼了一声,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议事大帐之中,传令兵进进出出,虽然忙碌却不混乱。忙碌的甲士们见到武令月就要行礼,直接被武令月挥手制止。 如今是战争时候,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 她没有阻挡来往忙碌的甲士,直接撩开帐门进入议事大帐。主帅刘竹山正在地图前忙碌,武令月自觉靠了过去,“刘将军。” 刘竹山见到武令月立马拱手行礼,“殿下。” “不必多礼。”武令月挥了挥手,和刘竹山一同查看地图,“现在战况如何?” 刘竹山笑着抓了抓胡子,“殿下放心,一起都在刘某掌控之中。不过是一些试探的探子,想要趁着夜色骚扰我军一番,没多大的事情。” 武令月问道:“可是昭日军?” 刘竹山摇头道:“对方没有打上昭日军的旗号,看起来更像是山贼之类的杂牌军。”他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些憨货吃了哪里的豹子胆,居然敢对咱们动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不想活了。” 武令月却没有放松警惕,“他们为何挑选今夜袭击我军,难道是武昭日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密谋?” 刘竹山笑着说道:“可能是武昭日让他们来探探咱们的底子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大王子当年可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额,公主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刘将军不必在意。”武令月笑了笑,略过此事不提,“依将军所见,武昭日面对我军将会采取何种策略。” 刘竹山方才有些失言,这会儿思考了一下方才说道:“我军驰援到达西疆,还有西域联军将至,武昭日除了逃跑,刘某实在是想不到他还能有什么对策。我们以大军之势,堂堂正正地碾压过去,此乃阳谋。” 武令月点了点头,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刘竹山又说道:“这些山贼乱匪,估计就是武昭日派出来的弃子。他想要通过乱匪与我们之间的交战,计划下一步的走向。若是我军表现慌乱,亦或是直接溃败。他才会冒险一搏,与我们厮杀到底。若是我们应对有度,直接将从乱匪的尸体上碾压过去,估计武昭日就该给自己考虑退路了吧。” 武令月听完刘竹山的猜测,轻轻吐了口气,“但愿如此。” 两人之间交谈刚刚告一段落,帐篷外冲进来一甲士,直接拜倒在地,“将军!北侧,南侧也出现了敌袭!” 刘竹山一皱眉头,在地图上添了两笔,“可有看清楚两军旗号?” 甲士答道:“旗帜各式各样,阵法也杂乱无章,看起来只是乱匪。” 刘竹山挑起眉头来,“还是乱匪?”他的大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乱匪,武昭日是把整个西疆的乱匪全都聚集到了一处?他这是要做什么?” 武令月同时皱起眉头来,和刘竹山一同思考。 刘竹山迅速下达了新的命令,“全军接敌,稳住军阵,若是敌军退却,不见武昭日绝不追击!” 甲士得令而去,刘竹山这是老成持重,不想给武昭日半点机会。 武令月却是有些担心道:“武昭日会不会想要今日和我们在此决战?” 刘竹山轻哼一声,一巴掌拍在地图上,“他武昭日敢来,刘某就让他有来无回!” 也就是在此时,又有令兵冲入帐中。 “报!阵前一军,挂大燕龙旗,领兵之人自称,武昭日!其人一马当先,率众冲营,弟兄们有些抵挡不住。” “什么?”武令月与刘竹山同时惊呼出声。 难道武昭日真是准备在今夜拼死一搏? 武令月觉得此事其中有诈,却想不透诈在何处。 刘竹山却是一拍桌子笑了起来,“来得好!”他直接朝武令月拱了拱手,“殿下在此静候,刘某这就前往阵前督军,将那武昭日抓来让殿下处置。” “刘将军!”武令月赶忙说出心中疑虑,“会不会有诈?” “哈哈哈,殿下多虑了。”刘竹山哈哈大笑,“若是他武昭日不出现,刘某还需小心变数,他居然主动现身,这是明知自己不敌我军,准备孤注一掷了。想必是被西域联军的消息击到了软肋,失去了冷静。” “可是……”武令月有些犹豫。 “殿下放心!”刘竹山大力拍着胸脯,“刘某立下军令状,今夜若抓不住他武昭日,便提头来见!” 说完这话,刘竹山抓起军刀,径直出了主帐。 武令月放心不下,赶紧追出帐篷。 刘竹山点齐亲卫,已向前军赶了过去。 武令月看四周火起,在中军怎么也坐不住,她咬了咬牙率领亲卫,将中军前移。她准备给刘竹山压阵,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还能够及时救援。 阵前,武昭日在厮杀中见到军旗前移,露出了一丝微笑。 ?294 你来我往 武令月带着中军向前移动,刘竹山已经带着亲卫赶到了前军。 方才乱匪从四面八方袭来,虽然没有冲乱令月军的阵型,还是牵扯住了令月军的兵力,武昭日在这档口率军突袭,看起来是个明志的选择。 刘竹山也是如此推断,所以才亲自带领亲卫上前,目标活捉武昭日。一切都像是一板一眼的两军对决。 然而,这也未免太正常了。 太过正常,真是武令月担心的事情。她深知武昭日如今已是在做困兽之斗,正面与自己交锋绝无成功的可能,可他为什么还这么做? 只是为了所谓的尊严? 武令月知道自己的大哥,绝不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他一定还有他的计划,关键是武令月看不透其中门道,也无法阻止刘竹山上前交战。 她心中焦急,只能让传令兵加快一倍的回复速度,同时保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够及时反应过来。 除此之外,她只能希望这场战斗能够继续正常普通下去。 乱军之中,武昭日率众冲锋。他见到刘竹山帅旗靠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然后他望向帅旗更远处的王旗。 武令月的王旗依旧停在中军之内,没有继续靠近的意思。 武昭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别贪心……陆晨阳!”他大喊了一声,紧跟在他身边的陆晨阳立即收了长枪,到他身边候命。 “开始第二阶段。”武昭日朝陆晨阳眨了眨眼睛。 陆晨阳会意,扭头望向刘竹山的帅旗位置。他将手中长枪往前一指,运起真元大声呼喊起来,“斩将夺旗!斩将夺旗!” 骑兵队受呼喊鼓舞,迅速调整了阵型。他们原本分散在乱军之中,如今一支支汇聚到武昭日身旁,尽量提高了马速。 千人骑兵队重新聚集,组成一支箭头向刘竹山直射过去。 刘竹山眼中异光闪烁,“来得好!应战!应战!应战!活捉武昭日!”他将腰间长刀高高举起,命令步兵上前,尽量缩短昭日骑兵的冲锋距离。 在两军相撞之前,步兵将臂上重盾扎入土中。枪兵躲在步兵之后,将枪尖从盾牌缝隙中直插出去,对准了冲锋而来的骑兵。 一攻一防,又是最正常的战场套路。 武令月却从其中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明明已在绝路之上,为什么武昭日的骑兵还能够如此不顾性命?他们的士气如此高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 一个时辰之前。 武昭日就带着部下到了伏击位置。他们探查了令月军的一切信息,又安排好了山贼们的伏击顺序与伏击力度。 如今,武昭日站在上千骑兵面前,准备了最后的战前动员。 武昭日站在一块山石之上,审阅着自己的部队。 陆晨阳就站在石头下面,双手冒汗,他已经尽量控制了西域联军的消息,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还是传入了昭日军中。 大家士气低沉,甚至隐约之间有些绝望。 陆晨阳仰头看着武昭日,别说那些士兵了,就连他都继续一次鼓舞。 武昭日笑了一声,终于开口了。 “大家应该知道了,西域联军就要来了,同行的还有个天位高手,许歌。” 武昭日张口的第一句话,就令陆晨阳背后汗毛竖起,大王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军心已经涣散,这是要激起哗变吗? 陆晨阳使劲给武昭日使着眼色,可是武昭日理也不理。 武昭日甚至笑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是不是很绝望啊。别说你们了,我也很绝望啊,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都少喝了一碗稀饭。” 队伍里传来几声轻笑,大家都很习惯武昭日接地气的性格。 “不过。”武昭日敛住了笑意,“是谁告诉你们,我们一定输定了呢?” 武昭日抬手指向陆晨阳,“是他?”他随手又指一人,“是你?”他指向自己,“还是我?” 无需众人回答,武昭日用力摇了摇头,“不是别人,告诉你们输定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自己的心!”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心脏,加快语速,“就是这颗沾满七情六欲,看到金银财宝就想占有,遇到困难绝境就想退缩,我们这颗欺软怕硬的心!” 武昭日说到这里,重新放缓了速度,“我也很绝望,西域联军,昌隆援军,西疆驻军,数量三倍于我。他们就像是一根白绫,勒住了我们喉咙,让我们无法呼吸。” “怎么办?”武昭日大声质问。 “怎么办?”武昭日进一步加大音量。 回应他的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军队的士气已经降到了低谷,绝望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真正的绝望。 “剪断他!” 一声轻呼,打破了死寂。 随后这声轻呼就像是波浪一般扩散开来,更多人握紧了拳头,高举过头,“剪断他!” “没错!”武昭日同样高举拳头,“我们不会束手待毙,我们不会引颈就戮,我们要剪断他!剪断别人按在我们头顶的命运!” 士气在一瞬间重燃。 武昭日挥动双手,“这一战,我们向命运抗争!我们必定会有人死!我们会死很多人!我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难!但是我们要赢!我们一定会赢!” …… 军阵之中,骑兵面对尖锐的长枪,没有一人退缩。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带着不甘的怒吼,向前冲锋。 将重盾碾碎,将长枪斩断,将身躯揉进大地! 视死如归! 向死而生! 洪流穿透盾阵,刘竹山都没料到昭日军在此绝境下还能爆发出这等战意。前三排盾兵在他们的冲锋下如同一层薄纸。 盾阵被迫,刘竹山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明显,“他们拼命了!他们没有退路了!此战过后,昭日军不复存在!” “所有人!顶住!顶住!顶住!”刘竹山亲自上阵,砍死一名靠近的骑兵。他现在彻底确定,武昭日已经没有了别的后手,否则根本不会放任骑兵做出这等搏命似的冲锋! 只要顶住,就是大胜! 武令月同样看到了武昭日率军冲锋的惨烈模样,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下头去。她也做出了和刘竹山一样的判断,可是内心深处,仍旧有那么一丝不安萦绕不去。 前军整个合围过去,昭日军骑兵的数量正在飞速减少。 千人,五百,三百,一百…… 昭日骑兵陷在泥沼之中。 武令月叹了口气,这一次该是真正绝望了。 这时,她远远看着陆晨阳砍晕了武昭日,看着百来人护着武昭日向外逃窜。看来,还有人不想让武昭日死在沙场之上。 他们是武昭日最后的亲兵,他们用鲜血与生命为武昭日扑杀出了一条生路。无论刘竹山如何鞭策,这百余人还是在耗尽之前,护着武昭日冲出了前军。 刘竹山气急败坏,他不愿让到手的武昭日插翅而飞。这一次他亲自带兵追击,前军继续向前挪动,追杀武昭日。 等武令月反应过来,刘竹山已经带着前军冲出了四五百步,整个前军阵型被拖长成了一条直线。 等等! 武令月突然醒悟,她想起了一个人,明明是武昭日的死忠,却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武昭日身边。 邱哥儿在哪儿? “快!让刘将军回来!”武令月迅速下令。 可惜,邱哥儿已经来了。 两队骑兵突然从两侧树林之中杀出,正将刘竹山的队伍与大军截断。 武令月大惊失色,极目远眺。 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之中,她见到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帅旗从中折断翩然落地。她看到本该昏迷了的武昭日重新活了过来。 隔着千余步的距离,兄妹两人遥相对视。 方才那些乱战宛若梦幻,真正的厮杀这会儿才真正开始。 武昭日擦了擦脸颊上的鲜血,“妹妹,你准备好了吗?” ?295 疾驰 示敌以弱,兵伐诡道。 武昭日将刘竹山的首级绑在马脖上,举刀振臂高呼,“战!战!战!” 战马在他的拉扯下人立而起,仰天长嘶。 四周令月兵卒那恐惧的表情印入他的双眼,令他心头涌起阵阵快意热血。 牺牲千余骑兵,以自身而饵,险些葬身敌阵,所有的安排便是为了现在。 反!败!为!胜! 四周满是甲士的呼喊声,武昭日环顾四周,见到一只只高举空中的手臂,邱哥儿率众誓死追随,军心可用! “杀!”武昭日望向武令月的王旗,全力挥下长刀。 妹妹,这一招你要如何来应? 刀刃落下,厮杀再起。 这一次,令月军节节败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帅刘竹山人头落地,看着帅旗斩落,心中惊惧已经到了极点。 他们转身而逃,丢盔弃甲也在所不惜。 催命的马蹄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随后便是天旋地转。目光再落地时,只能见到骑兵远去的背影,还有自己软倒在地的残躯,没有脑袋。 武令月死死咬住双唇。 她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眼前的甲士如同浪潮一般反扑了回来,溃兵压倒阵型引发更大的溃败,就像是一片雪花压倒了一座山峰,雪崩席卷而来。 武令月只感到天旋地转,天地上下只剩下耳鸣的哄响。 败了吗? 这就败了吗? 她在失神中肩膀一痛,扭头去看,是她的亲兵用力攥住了她的肩膀。 “殿下,殿下!” 身躯在剧烈摇晃中找回了知觉,武令月终于听到了四周的声响。 惨叫声回荡在战场上空,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鼻腔,亲兵对她大声喊叫,“殿下!回神!快回神!” 武令月看到对方眼中近在咫尺的倒影,自己脸色煞白,仿佛行尸走肉。她赶紧咬破舌尖,让刺痛与铁锈味唤醒自己。 “我没事。”她按住亲兵的手掌,制止对方慌乱的摇晃。 亲兵终于放松了手掌,可眉头还是紧锁,“殿下,武昭日已经攻过来了,我们撤吧。” 撤? 往哪里撤? 武令月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火光。远处的山匪似乎也受到了武昭日的鼓舞,进攻得愈发疯狂起来。大军没了指挥,不断向内塌缩。 转眼之间,令月军已经失去了半数的阵地。 已经有士兵往山谷内逃跑了,武令月回头张望,看着那黑洞洞的山谷,就像是一只名为无能的巨兽,时刻等待着她的光临。 退,她可以活。 可,退,令月公主就死了。 武令月握紧双拳,指尖扎入肉里,“本宫不会后退,王旗不会后退!”她一手指地,“本宫就在这里,和武昭日决一死战!” 亲兵似乎都吓傻了,武令月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牌扔在她身上,“传令下去!左翼右翼向内收缩,拱卫中军。中军顶出去,挡住武昭日的骑兵。前军溃兵向两侧分流汇入左右翼,胆敢闯阵者,杀无赦!” 眼前亲兵只是下意识地接住了令牌,仍旧呆呆地回望过来。 武令月狠下心,直接在她腰间踹了一脚,“要本宫亲自去传令吗?” 亲兵在地上滚了一圈,连滚带爬向远处传令兵的队伍冲了过去。她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让武令月进一步硬起心肠。 这是战场,没有命去发呆。 武令月重振精神,望向军阵前方,她的哥哥战在第一线,对待她的士兵像是饿狼在驱赶羊群。 哥哥既已出招,小妹奉陪到底! 战局面再次发生变化。 武昭日奋战在第一线,他的感受最为直观,那感觉就像是无头苍蝇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方才刘竹山死亡的慌乱已经过去,军队再次运转起来。 眼前不远处的中军重新组成了盾阵,用长枪坚盾拦住昭日骑兵的冲击。溃兵有条不紊地向两侧散开,只有小部分直接重新了中军。 而那些失去控制的溃兵,直接成了昔日袍泽的刀下亡魂。 武昭日暂时拽住缰绳,观察战场。 他发现左右翼正在向中央汇聚,军阵变得更为凝实,那些山匪找不到太好的进攻机会,只能在外围骚扰。 对于山匪的表现,武昭日报以冷哼。他从一开始就没过分指望这些杂碎,这些山匪只能大大顺风仗,当当炮灰苍蝇,不堪大用。 令月军这么快就重新得到了指挥,这倒是让武昭日有些惊讶。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通过苦肉计斩杀刘竹山后,就能够长驱直入中军,一举摧毁令月军所有的反扑可能。 如今计划受阻,是谁在负责指挥全军?武昭日望向那面随风招摇的王旗,不由嘴角泛起笑意来。 妹妹,进步不小啊。 原本还想许歌不在,能轻易把你吃下。你现在倒是长出硬骨头来了。 可惜啊可惜,想要破局,只能在许歌带联军到达前,将你这主军击破。这是你哥哥我最后的机会了,困兽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放信号!”武昭日将手掌放在嘴边,对稍远处的邱哥儿大喊。 邱哥儿用力点头,从腰带了取出了一枚爆竹。他将爆竹咬在口中,又从兜里掏出火折子,将爆竹引线点起,爆竹高举过头,引线迅速缩短。 武昭日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望向天空。 “嘭!”炸裂声传来,火团升空。 血红色的火光在空中闪烁,就像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利爪。 战场之上,所有人都望向了这朵烟火。 火光将他们的面孔照亮,定格这一瞬间的不解与惊恐。 “轰!轰!轰!”另一串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大地为之震动。那声音从山谷顶端传来,所有人都在扭头张望。 山谷便在他们的注目之下倾颓下来,狭窄的山谷被瞬间填满。 退路断绝。 昭日军中爆出一阵欢呼,令月军全军士气大降。 “下一步。”武昭日摸着嘴角自言自语,“可不能让他们太绝望了,要是和本宫来个背水一战那岂不是糟糕?” 他抬起手掌,向邱哥儿做了个握掌成拳的动作,“竖旗!” “竖旗!竖旗!竖旗!”邱哥儿连连怒吼,对着手下手舞足蹈。 武昭日看着兵甲向两侧散开,一面崭新的王旗在八名大汉的肩膀上扛了过来。他们八人身上筋肉盘结,怒吼声后,将王旗迎风竖起。 战场之上,出现了两面一模一样的旗帜。 武昭日一夹马腹,想前奔驰。昭日军向两侧扯开空间,他面前便是森森盾阵,背后便是迎风王旗。 “诸君!”武昭日长刀在手,纵马于阵前由左至右疾驰而过。 胯下战马颠簸,阵前军械严阵以待,武昭日豪情在胸,将真元激荡运转,“尔等退路已绝,四面楚歌之境!大燕正统在此,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他身后甲士顺势以顿足敲地,高声应和,“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声浪层层荡开,传入武令月耳中。 武令月看着阵前耀武扬威的武昭日,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攻心之计,如何去防? 环首四顾,军中甲士半数眼中动摇,这仗还怎么打? 武令月感到脚下发软,有些立足难稳。身子被亲兵扶住,她同样能感受到亲兵的颤抖。 绝境之中,她突然想到了那个许久不见的人影。 如果他在的话…… 武令月无奈苦笑,嘲笑自己痴心妄想,“他从西域带大军而来,与我有五日之差,大哥他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又怎么会让他突然出现呢……” 可惜,辜负了他之前为我做的一切。 这一战…… 她将亲兵推开,抬剑走到王旗前。 命令所有甲士死战到底?她终究是狠不下这个心,“等我斩断王旗后……命令所有人投降吧。” 长剑出鞘,指向天际,剑尖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武令月听到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呀!烟火倒是挺好看的!” 武令月心脏收紧,仰头望向天空。 武昭日笑容一僵,同样仰头望天。 大军两侧,交手双方,在同一时间望向夜空。 许歌抛弃大军,只率五名天位高手,驰援战场。 ?296 退守孤城 昭日军仰望天空,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他们聚拢而起的最后一丝血勇志气,终于消失殆尽。 六名天位高手,一人可与千余甲士抗衡,更别提六人合作的威力。 甲士们全都明白,他们原本就是在势均力敌之中。昭日军刚刚靠攻心之计取得了主动,六名天人便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转瞬之间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只有昭日军甲士自己心中知道。尚未放弃的人将目光投向了武昭日,希望从武昭日找到更多希望。 武昭日只是凝望天空,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你还是来了。” 远处的许歌在武昭日眼中就是一个小点。 他用的声音不大,但是他相信许歌能听得清楚。 许歌的声音荡开云层出现在他耳边,“大王子,好久不见。我才殿下会选择放手一搏,这才快些赶来,唯恐误了时辰。” 武昭日叹了口气,“你想逼本宫后退?”他抬手环指一周,“你也说了,本宫是放手一搏。” 他没有等到许歌的回应,只见到许歌挥了挥手。 许歌身后五人统统得了命令,先是将一人扔了下来。那人浑身冒着金光,真是金刚道境界的高手。按理说金刚道并无御空飞行的能力,估计是被其他同伴挂在空中飞来的。 那金光宛若流星坠地,砸在两阵之前。大地开裂,阵阵扬尘散开,吹拂在武昭日脸上。 他胯下战马受了惊,微微撩起前蹄,又被他用力按压了回去。 眼前坑洞里站着个僧人,身上凝实的金光,看起来就是坚不可摧。 “嗖!嗖!嗖!嗖!” 另外四道身影也落了下来,轻巧地落在荤罗汉左右。 武昭日见到他们齐齐向自己望来,他们身上澎湃无形的天位威压更是让他肩上压力剧增,双手微微颤抖。 最后,武昭日听到一声轻鸣。 天地间光满一闪,一道剑芒便落在武昭日马前,正好将他与令月军隔开。 武昭日看着马前剑痕,听到了许歌的警告,“越过此剑者,杀!无!赦!” 比五位天位合力更为强大的真元压向四面八方。 武昭日胯下战马自觉了退了三步,若非他有动力拽着,险些跪在地上。他脸色难看,又听到自家阵列中一声声惊呼。 扭头去看,皆是倒下的年轻甲士。武昭日再看到他们时,只能看到他们身上恐惧,半点精气神都不剩了。 这仗还怎么打? “该死东西!”耳畔传来邱哥儿的怒吼声。 武昭日一转头,便见到邱哥儿正在用刀鞘抽打士卒,“把兵刃都拿起来!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 武昭日望天地无门,见不到去路何在。 “邱哥儿。”他抬手将邱哥儿喝止下来。 邱哥儿愣愣地望了过来。 他便抿起嘴唇,稍稍摇头,“让他们去吧。” “殿下!”邱哥儿惊慌失措地叫嚷着。 武昭日向他摇了摇头,“我们撤。”这声音不大,却是在一瞬间抽走了邱哥儿的精气神。他的沮丧迅速蔓延开来,所有人甲士都在战场上垂头丧气。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却因为许歌的道理功亏一篑。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许歌,有着羡慕,有着恐惧,有着愤恨,有着咬牙启齿。 许歌静静地看着昭日军后退,他没有出手阻拦。西域高手们在他的约束下也是一动不动,看起来乐得清闲。 地面上的昭日军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去,只有一些杀红了眼的山匪还在混战。许歌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这些人哪怕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他缓缓从空中降了下来,轻轻脚踩地面。 那四名天位一名金刚立马站在了他身后,就像是拱卫主人的猎犬,恪尽职守。 许歌还没想好要和武令月说些什么,最前排的令月军及时居然向他跪了下来。 “驸马爷万胜!” 这一人跪下,就像是溃堤的河防,一连串甲士都跪在了地上。 “驸马爷万胜!驸马爷万胜!驸马爷万胜!” 呼喊声此起彼伏,音浪刺激着许歌的耳膜他,他只能在苦笑中朝众人挥手致意。结果,他也没想到,这一挥手,人群中的呼喊声更上了一层楼。 许歌也是颇为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好像最近被人跪拜的有些多了,不会有人以后给我立个神像什么的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眼前人墙向两侧分开,武令月向他走了过来。 这是许歌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武令月。 她一个月前清瘦了不少,眼睛里的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许歌想要上前宽慰几句,可是脑海中闪过姬雪樱的面孔,还有母亲的脸庞,那些宽慰的话语变成了礼貌的招呼,“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他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同时见到武令月的笑容一僵。 “若无驸马救驾,本宫怕是要陷在这里了。”武令月的声音里同样带着淡淡的疏远。 许歌见着近在咫尺的可人儿,却觉得和对方隔开了万水千山。他见到武令月的眼神飘向周围五名天位高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戒备。” 西域五人立马散开,分别站定几个位置,为他俩留出空间。 武令月迈开脚步靠近许歌,就像是在觐见帝王。她有些不自然地停在五步开外。 许歌察觉到她的尴尬,主动靠近了些,“我用驸马的头衔做事,事先没有提醒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事急从权,本宫明白。”武令月答了一声。 两人之间距离靠近了,可心的距离却离得更远了。 许歌觉得四周的气氛让他浑身难受,哪怕与千军万马对战都没这么费力。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轻咳一声说道:“我们连夜赶来,体力消耗太大,不一定能留下武昭日,所以我才让大家吓了吓他。” 其实他只是不想多造杀戮,只是这会儿实在找不到话题,只能随口向武令月解释了一两句。 谁知武令月突然说道:“驸马的名头,你若是相用,可以一直用下去。” 许歌闻言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他挠头的手掌也是一顿,探究地凝视武令月。 目光刚刚触及对方,她就将眼神移到了别处,“此战没能将武昭日拿下,只怕接下来还要有连番恶战。” 许歌见到她扯开话题,乐得接嘴,“连番恶战,最终受创的还是燕国的百姓。只不过此战之后,武昭日怕是也没什么精气神能继续抵抗了吧。” 还是聊正事好,聊正事不尴尬。 武令月轻轻呼了口气,“我那哥哥,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我就担心他见到是不可为,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举动来。” 许歌思索了片刻。 他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武昭日向来自视甚高,他手下还有数万精兵,若是选择负隅顽抗,这仗还得再打下去。到时候其他国家实力入场,那事情就糟糕了。 他仔细看了武昭日两眼,发现即便是已经撕破了脸皮,这兄妹俩之间还有着亲情维系。若是可以选择,估计她不愿将武昭日逼上绝路。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斡旋的余地? 许歌攒起眉头,“如果大王子不愿投降……”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我会亲自去找他,和他好好谈谈。” 武令月眼含泪水,点头谢过。 两人商量了对策,又花了一夜时间打扫战场,收拢残军。他们率领大军赶到宝川城,一路上都没有在碰到昭日军。 进入宝川城中,许歌自然是与姬雪樱就在武令月面前一阵腻歪。 其实两人只是当众抱了抱,许歌亲了亲姬雪樱的额头,又被姬雪樱亲了亲脸颊。武令月就是看得一阵难受,借口询问军务找到了黄昌。 从黄昌口中,她才得知武昭日自然突袭不成后,已经从前线退兵。她硬着头皮将这消息告知了许歌,询问许歌的意见。 许歌当即拍板,准备深夜潜入敌阵,与武昭日当面对峙。结果,等许歌潜入对方城中,却发现昭日军就连与宝川城对垒的城池都放弃了,继续后退龟缩。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推进中,武昭日直接放弃了外围所有城池,退守于西疆边境的开源城中。 孤城一座,四面无援,武昭日退入城中,再无声息。 五日时间,西域联军赶到。 大军汇聚于开源城外,将城池团团围住。 昭日军高挂免战牌,避战不出。 城上城下对峙三日后,许歌孤身一人,深夜潜入城中。 ?297 大梦一场 天空灰得令人压抑。 一场动乱从暑气逼人,到了如今暑气渐消,也接近了尾声。 开源城上城下,那是两幅光景。 昭日军甲士们躲在墙垛后面,宛若雕塑一般,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沉默地消耗着时光。他的眼神已经麻木,看不到光,只看到城池中央尚在飘扬的王旗。 王旗下的城主府,如今做了议事厅。 将领们的吵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娘的!老子这么多年就没受过这种鸟气!”一名大将拍案而起,“要老子说,咱们聚拢了所有人直接杀出去!杀他个三进三出,能拼几个就赚几个,也算是个爷们!” 另一人随声附和,“就是这么个意思!杀人不够头点地,咱们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整天窝在这鸟城里算是怎么个破事儿?” 主座上,不是武昭日而是邱哥儿。 他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吵吵什么?这里是议事厅,不是草市场,要吵去城楼上和令月军对骂啊!” 几名将领立马没了声音,气呼呼地重新坐了回去。 “邱将军,能不能请您请示一下,殿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将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的粮草只能再支撑二十天,接下来是战还是……” 他的话音一顿,支支吾吾地坐了回去。 邱哥儿恶狠狠地等了他一眼,那人赶紧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 “继续汇报!”邱哥儿心情极差,口气自然不好,“昨日军中可有逃兵?” 将领们互相对视,谁都不敢接嘴。 邱哥儿火冒三丈,用力拍着桌子,“刚才还一个个嗷嗷叫的,这会儿全都哑巴了吗?说!到底逃了多少?” 众人仍旧闭着嘴巴。 邱哥儿气得站起身来,抓起毛笔就往离得最近的那名将军脸上扔。他的手臂刚刚抬起,就被人给抓了个正着,“逃就逃了,何必这么大火。” 武昭日站在众人身后。 大家见到武昭日出现,赶忙起身行礼,“殿下!” 武昭日随意地挥了挥手,“都坐都坐,粮食只够二十天了,可得节省些体力。”他见着众人讪笑着落座,这才在邱哥儿的主座上落下了屁股。 今天他穿了一身居家常服,不像是来开会,更像是随便遛弯正巧路过了此地。 武昭日环视一周,见到人们私下眼神交流,却是无人与他对视。他笑了一声,在心中却叹了口气,“诸位,最近都辛苦了啊。” 众将连称惶恐。 武昭日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刚才谁说要来找本宫问问情况?本宫现在就在这里,想问什么直接开口,不用藏着掖着。”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目光投向了最先提问的那名将领。方才他在幕后将一切看在眼中,自然知道问题的由来。 那将领咬牙起立,拱手道:“殿下,末将就想问问,咱们难道正要困守在这城里?说句不好听的,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向着出去和武令月厮杀呢!咱们兄弟不怕死,就是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武昭日单手撑着下巴,“你们如此想,可那些逃兵呢?还有那些准备当逃兵的人呢?”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那将领浑身都在发抖,双拳攥紧,显然是气到了极致,“那些逃兵就该死!让末将抓到了,那就全部扒皮充草,点了人灯!” “杀人?”武昭日摇了摇头,“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他不需要其他人的回答,“我们已入绝境,若是我也会当逃兵,想要活着这是人之常情。” 这话一说完,他便见到了一众将领脸上奇怪的表情,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的话还没说完,“今日你们回去了,便和大家说吧,想要逃的,本宫不拦着,任由他们离开。” 一众将领纷纷起身,惊讶地望了过来。 武昭日挥手示意,让他们全都重新坐下,“留不住的人心,留着也是祸患。他们今日能为了求存背叛我武昭日,明日能为了活命背叛别人。留下的兄弟,才是真正的忠心之人。” 他从一些人脸上看出了犹豫,又从另一些人脸上看到了迷茫,不过他并不准备说破。 “邱哥儿。”他拍了拍邱哥儿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替我把酒窖里的酒水全都送给剩下的弟兄们喝。我这几天可没闲着,那可是把所有酒水清点了一遍,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痛饮一番。对了,让晨阳少喝一些,他还在养伤。” 邱哥儿忧心忡忡地说道:“殿下,全军饮酒,若是这时候武令月带人攻城……” 武昭日挥手打断了他,“我们挂了这么几天免战牌,我那妹妹攻城了吗?” “可是……” 他这次直接捂住了邱哥儿的嘴巴,“没有什么可是,照我说的话做。我这会儿还没死呢,你就准备违背我的命令了?” 在言语威胁之后,邱哥儿闭紧了嘴巴。 武昭日满意地点了点头,向一众将领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武昭日拱手拜别。 武昭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于大门之外,议事厅中只剩下他和邱哥儿两人。 “你也下去吧。”他在邱哥儿背后推了一把。 邱哥儿向前踉跄两步,“殿下,要不要我陪你……” 他指向门外,露出一如往昔的笑容,“你还得陪着他们呢,我就想一个人喝喝酒。你替我好好陪着他们,最好呀把他们全都醉到桌底下去。” 邱哥儿眉头紧锁,那眼睛里先是疑惑,随后透出恍然,“殿下!你这是准备筛选出最忠心的那些手下,振奋一番军心,明日突围?” 武昭日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起来,“咱们从小认识,还是你最懂我。”他又给了邱哥儿一脚,“还不快下去安排?” “好嘞!”邱哥儿全身充满了赶紧,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武昭日看着他的背影,追缴笑意收到一个温暖的角度,“这个傻子……”他塑扣嘟囔了一句,从长袖中拎出一个小酒壶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大厅安静了下来,他就这么坐着。 看着门外日头渐斜,听着甲士的呼喊,感受着太阳的余温从自己身上消失不见。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像是打开了陈酿的封口,满城皆是酒香。 武昭日终于拎起酒壶,嗅了嗅鼻子,感受着湿润的酒气涌入心肺。 “好酒。”门口传来称赞。 武昭日睁开眼,见到许歌站在门外。 月儿刚刚升起,拖长了许歌的影子,遮住了武昭日的面孔。 “你挡着本宫的月亮了。”武昭日朝他摆了摆手,很是嫌弃。 许歌耸耸肩,走到武昭日身边坐下,他向酒壶伸手。 武昭日将他酒壶截下,“这酒没你的份。” 许歌回了个请的手势。 武昭日拿起酒壶,只是嗅了嗅,又重新放下,“我知道你是来劝降的,可惜我现在不想听,不过我可以和你聊聊。” “那就聊聊。” 武昭日的指尖在酒壶口摩挲,“本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全力争取你的帮助。一个不花钱的多面花魁,可是捆不住你的心。” 他瞥了许歌一眼,突然调笑道:“你喜欢我妹妹吗?” “啊?” “我知道我爹做的那些破事儿。”他收起笑意,“我那妹妹性子要强,可终究少了一份狠辣。如果你喜欢她,我希望能替我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妹妹。我……我不是个好哥哥。” 武昭日看到了许歌慌乱的眼神,拍案大笑,“你瞧瞧你,都是天位高手了,还跟个傻小子一样。不就是姑娘嘛,姬雪樱,凰飞飞,陆巧茜,我妹妹,全都收进宫里不就完了。你若是想要,拿了这大燕又如何?” “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呢!”他突然来了兴致,“你又是花晨阁的继承人,又是燕国的驸马,来个一统天下也未必可知啊!” 许歌苦笑摇头,没有吱声。 武昭日捧腹大笑,笑累了,躺在椅背上喘气。他的眼睛盯着酒壶,声音突然漂远了出去,“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忠勇之士,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善待他们。” “我替她答应。” “邱哥儿和陆晨阳这两个蠢货,一直都是被我利用,我求公主殿下,能够留下他们一命。”武昭日苦笑了一声,“他们只是犯了识人不清的错。” “我为他们作保。” 武昭日深深地看了许歌一眼,“谢谢。” 他说完这话,拿起面前酒壶,一饮而下。 许歌抬了抬手,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武昭日只觉得一股酒气直冲脑门,仿佛全身力气用之不尽。他猛然拔剑而起,从议事厅的长桌上飞奔而过,跳到大门之外。 议事厅外,一眼望尽满城安宁。 方才还在酒中喧闹的城市,此时陷入了沉沉的梦香。 武昭日在月下舞剑,长袖飘飞。 “我欲高歌一曲,请君附耳来听。天外天仙官献礼,六道间妖魔坠镫,昌隆迎万宾。” 他只觉心中热浪蒸腾,想起今生种种,歌声愈发嘹亮。 “笑论千秋霸业,醉听寰宇钟鸣。怎奈何龙游潜岸,追不得昔年豪情,黄粱梦未醒。” 一曲舞罢,武昭日将长剑一抛,望月大笑。 “人生蹉跎,万般野望,不过大梦一场。” 他向明月一鞠,做倾杯洒酒,“最后一杯,敬大燕山河。” 笑声还在回荡,那身子已倒了下去,嘴角一抹黑血顺着台阶流淌,流到地上,渗入土中。 作为武昭日最后一程的见证者,许歌长长一叹,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不等他上前将武昭日尸身扶起,另一个人影拦在了他身前。 邱哥儿! ?298 随风而去 邱哥儿出现在许歌面前,却是背对着许歌。 许歌心中也是暗自惊疑了一番,方才他太过关注武昭日的表现,以至于忽略了邱哥儿的到来。哪怕是天位高手,也会有松懈的时候。 他心中检讨自己,眼前邱哥儿已向武昭日走了过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念念有词,“我就知道你让我们喝酒,就是没安好心,好在我懂你心思,才没被你哄骗。” 许歌听到这话,心中闪过不妙预感,赶忙出声去叫邱哥儿,“你别做傻事,大王子他一定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 只是这话说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邱哥儿回了一个眼神过来,嘴角带着笑,眼睛里早就没了焦距。 与那眼神一触,许歌知道,这个人他是劝不住的。 他抿住嘴唇,终是不忍心地背转身去。 只听到邱哥儿轻声叹息,“从小我就是你的跟班,最后一路没我,你该有多寂寞。” “呛”利剑出鞘声。 许歌闭上双眼。 “许歌!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大王子他绝对没有对大王下毒,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嘶啦——”风吹进咽喉。 许歌疑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邱哥儿最后为什么要提起这事儿。 事到如今,这事情还重要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回头去看,两具尸体交叠在一处,血也融在一处。如今两个牵头叛乱的人全都死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原本是来劝降的人,结果见证了两人的死亡。 他将两人的尸身搬起,并排靠墙放着,面向东方。他向他俩鞠了一躬,顺着长长的台阶,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开源城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缓缓走向城门。这一路他走得很慢,见到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怀中抱着酒坛,在大街上呼呼入睡。 他们是否正在做梦,梦里是否回了故乡? 路在长,也有走完的时候。 他解开了城门机关,在城楼上放出了约定好的响箭。他见到令月军的营寨活了过来,黑影将火把点燃,向开源城迅速走来。 下了城楼,他双臂撑住城门向外一推。 “吱呀呀”的响声过后,两扇大门露出一条缝隙。在缝隙之后,许歌见到了武令月焦急的面孔。 “你成功了?”武令月迫不及待地钻入门中,将他的双肩握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将目光瞥向别处。 握住他肩膀的双臂一颤,连同着武令月脸上的表情冻结。她猛得撇开许歌,向城主府方向狂奔而去。 亲卫将领大惊失色,急匆匆地去追武令月。 许歌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侧开一步,给更多涌入城内的甲士让出空间来。令月军迅速掌握了城门,开源城陷落。 人流之中,许歌见到姬雪樱挤了出来,向他笔直走来。 许歌向她露出一丝微笑,张开臂膀。令他意外的是,姬雪樱看了一眼武令月离去的方向,没有回应他的拥抱。 她指向远处,“这时候,她比我更需要你。” 许歌连忙撇清关系,“雪樱你别误会,我和她……” 他话没说完,便被姬雪樱拦腰抱在怀里,“我和你在一起,却不是要将你变成一个绝情绝性的木头。”胸口被她蹭了蹭,“做你该做的事情。” 她说完这话,又将许歌松了开来,为了整了整衣襟,在他胸口轻轻一拍,“快去快回。” 许歌心中感动,一咬牙转身便走,“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他三两步一蹬,运起真元腾空而起,身在空中,脚下便是整座开源城。他低头张望,寻找武令月所在的位置。 定睛一看,一眼就见到了一匹飞奔的战马。马背上坐着面色焦急的武令月,快马加鞭,她还在不断抽打战马的背脊。 战马明显已不堪重负,口鼻之间满是白沫。就在城主府前,它猛得发出长嘶,马失前蹄。它一头栽倒,顺带着马背上的武令月跌落马下。 许歌伏身一冲,瞬间出现在武令月身侧。 他轻巧地揽住武令月的腰肢,将她稳稳接住。可他还没开口说话,便被武令月一把推了开来。 许歌一个脚步不稳,就看着武令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府中。他叹了口气,只能快步跟上。 长阶尽头,武令月呆呆地看着石阶上的鲜血,行尸走肉般越过了最后十级台阶,猛地顿在原地。 许歌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双肩颤抖。他犹豫了片刻,将双手放在她肩上。 武令月转过身来,伏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胸口渐渐被泪水浸湿,许歌却无能为力,只能轻轻拍打着武令月的后背,就像是哄着软弱无力的婴儿。 “我没想让大哥死的,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死呢?我可以让他做个逍遥王爷,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为什么就一定要死呢?” 许歌听着怀中语无伦次的呜咽声,幽幽一叹,“他想要的你给不了,对他而言没有未来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他只是找些话说,他知道这会儿武令月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脚步声从台阶下传来,是亲卫们姗姗来迟。 她们的目光与许歌微微触,像是犯了什么忌讳,赶紧互相打着眼色,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许歌看看两人相偎相依的画满,也难怪别人会胡思乱想。 他也不敢乱动,直到武令月哭累了,他才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后面两具尸体,他是怎么都不敢再让武令月乱看了。 两人并肩坐着,许歌让她枕着肩头。 肩头又湿了一片。 这一坐,就从后半夜坐到了天明,谁都没再说话。 朝阳从东方升起,阳光射在两人身上,武令月却是打了个寒颤。 “冷吗?”许歌感觉到武令月的颤抖,用真元驱散了两人身上的湿气,雾气蒸腾中白茫茫的一片。 哪怕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肩头突然一轻,许歌猜是武令月抬起了脑袋。 “许歌。”武令月的声音从白雾那边传来,“我曾经以为,我得到这个位置就会欣喜若狂,可是得到它的过程,却让我肝肠寸断。” 许歌隐约间猜到武令月要说些什么,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白雾那边的声音隐约带着恳求。 这让许歌如何拒绝?他只能保持沉默。 “你愿意……”白雾那边,也是短暂的停顿,“你愿意做我的驸马吗?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许歌扭头看着白雾,他看不见武令月的面容,却能想象她此刻的紧张。她该是用了多少勇气,才敢借着雾气吐露心意? 世上最难拒绝的,就是少女的情意。 可惜…… 许歌在心中叹了口气,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公主殿下,我现在可不就是你的驸马吗?不过等你登基以后,还得另外找个,少爷我可做不来母仪天下的大家闺秀。” 白雾两端,是长长的沉默。 眼看着雾气渐渐消散,许歌心中无比忐忑,那一头终于有了回应,“是因为雪樱姑娘吗?” 许歌沉下嗓子,哪怕武令月看不见,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已认定了她,她也认定了我。” “是这样啊……”白雾那边,武令月影影绰绰的身影站起身来,话语也变得疏远,“方才是本宫失态了,还请许公子不要介怀。” 许歌在心中苦笑,不知该如何回应。 武令月已走上了台阶,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许公子,抱歉,祝你和雪樱姑娘百年好合。现在,本宫想一个人再呆一会儿。” 许歌擦擦鼻尖站起身来,默默地走下石阶。 他知道,每一步离去,他与武令月之间的关系便越发无法挽回,但是他不后悔,有些事情总得做些决断。 这每一步离开,反而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对姬雪樱的感情,心情也愈发轻松。 他离开了城主府,见到门外亲卫在两边站着。他望向亲卫,亲卫们便迅速挪开目光,只是眼角那些焦急怎么都藏不住了。 “你们放心,殿下已经没事了,不过她想独自待会儿。”许歌心情不错,向她们点头示意。 亲卫们面露惊喜,兴高采烈地争先点头,看得出对武令月也是忠心耿耿。有人偷偷往城主府中打量,看样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许歌微笑摇头,就要抬脚离开,一名甲士向他冲了过来。 “驸马爷,总算找到你了。昭日军全城将士都中了迷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您不是医术高超嘛,正想请您出出主意。” 许歌心里想着姬雪樱,可转念一想,对付迷药也是顺手之劳,他便点了点头,答应了那将士顺道为他看上两眼。 他跟着甲士离去,却没发现城主府外一棵桑树下的影子急速颤抖了一番,在不同树影之下急速挪动起来。 “许歌拒绝了驸马之位?” “这消息,可得快点告诉小姐。” ?299 情难自已 陆巧茜靠在一栋民居旁,看起来就像是在小憩,事实上她的嘴巴微微挪动,正在和自己身后的影子说着话。 “武令月真是这么说的?” 影子里传出君照夜的声音,“她想让许歌留下来做她的驸马。” 陆巧茜轻哼了一声,咬牙说道:“武令月这个坏女人,害我全家,还想要让许大哥继续给他卖命,当真是痴心妄想。” “许歌也拒绝了她。不过……” “不过什么?”陆巧茜稍稍睁开眼,换了个姿势侧对着影子。 若是仔细去看,能见到影子如同液体般微微颤抖的波纹。 “许歌拒绝她的原因,是因为姬雪樱。” 陆巧茜听到这个名字,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城门。 姬雪樱就在城门口站着。一队队黑甲兵卒从她身边路过,她那身白衣就像是出自淤泥的莲花。 为了她吗? 陆巧茜颤抖着嘴唇,低声说道:“他……有提到我吗?”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影子里微微荡漾的波纹,证明君照夜尚未离开。 他根本没有提到我啊…… 陆巧茜已经明白了君照夜沉默的原因,胸口堵得发慌,就像是一把铁索拴住了心脏。她自哀自怨地叹了口气,想要宽慰自己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一股酸溜溜的情绪鼓胀起来,充塞在胸膛里挤得难受。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 那酸楚变成了不甘,不甘又成了一句话触发她一时冲动。 凭什么,不能是我? 陆巧茜站直了身子,笔直地向姬雪樱走了过去。 姬雪樱见到她走来,向她善意地一笑。 陆巧茜也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里隐藏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两人面对面站着,陆巧茜以一句“姐姐”开场,后续的声音被进进出出的兵卒淹没。 只能见到姬雪樱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最后满是无奈地落寞地耷拉着脑袋。 另一边,许歌刚刚处理好昭日军昏迷的问题。 武昭日选择的迷药效果激烈,持续长久,但是难不倒许歌。他只是嗅了嗅酒坛子里的残酒,便分辨出了迷药的成分。 为了方便令月军对俘虏进行处理管理,他就给他们开了个药方,能让他们按方抓药,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唤醒被迷晕的昭日军甲士。 忙完这一阵,许歌匆匆往约定的城门飞去。 他还不到城门的时候,便在地下听到有人叫他。低头去看,却是陆巧茜对他笑脸相迎,“许大哥,我正找你呢。” 许歌下来,收了真元。 “怎么了?”许歌回以微笑,发现陆巧茜心情似是不错。他想起陆晨阳的事情,赶紧向陆巧茜说道:“你哥吃了迷药,这会儿应该是在城主府客房里休息。” 他想了想武令月如今的状态,又补充道:“殿下现在那儿处理一些事情,你若是想要和陆兄相见,估计还得过些时间。” 令许歌意外的是,陆巧茜并没有着急的意思,“哥哥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也跑不掉,我不着急。进了开源城,我把事情全都交给了公主殿下的人,现在正乐得清闲。” 她又向许歌靠近了两步,热情的态度让许歌有些不习惯,“许大哥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许歌不着声色地退了半步,指向城门,“我正要去找雪樱,你……” “我和你一起。”陆巧茜的发言直接打断了许歌的话,她也不管许歌什么态度,一把勾住他的胳膊,一副你甩不开我的模样。 许歌哭笑不得地推开陆巧茜的手臂,“那就一起走吧。” 陆巧茜笑容不变,就跟着许歌一起往城门方向去。他虽然急着要见姬雪樱,也不好丢下陆巧茜不管,只能和陆巧茜一同步行。 两人到了城门口,许歌环视一周却没见到姬雪樱。 奇怪…… 他散发出真元,感受着四周的真元反馈。 风声,树叶,脚步,铁甲,一声声反馈回到脑中,可还是没找到姬雪樱的身影。 许歌有些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啊……雪樱答应了会在城门口等我,她从来不会食言…… 许歌双瞳颤动,手臂上又被搭上了一双小手。 “许大哥,不要担心,雪樱姐姐可能去忙别的事了,要不我在这里陪你等等。” 双臂被陆巧茜环着,许歌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如果说之前推开陆巧茜还算克制,这会儿动作就有粗暴了。 他将陆巧茜的双手扯开,一言不发地出了城门。 从城内到了城外,从城外又回到城内。 从城门上了城楼,从城楼有下了城门。 依旧一无所获。 许歌呆呆地看着来往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失魂落魄。他却在余光中见到角落里的陆巧茜在笑。 “陆姑娘,你笑什么?”直到这会儿,他还尽量克制着情绪。 陆巧茜掩住嘴角,“我看许大哥像只无头苍蝇地乱转,看着有点有趣。” 许歌板起面孔,他不觉得哪里有趣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姬雪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郁。 陆巧茜似乎察觉了许歌脸色不好,赶紧敛住笑容,看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道:“许大哥,雪樱姐姐是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的。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到处问问,说不定就能找到人了。” 她说着这话,又要去抱许歌的胳膊。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王翠花的大嗓门,“你个小妖精把手拿开!” 许歌见到陆巧茜动作一僵,也没管她,扭头望向王翠花。 王翠花啪啪几步冲进内门,拦在两人之间,“你个臭婊子!雪樱姐姐为什么离开你不知道吗?消息可是你和她说的。” 许歌完全被绕晕了脑袋,看了陆巧茜一眼。 只见到陆巧茜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他也是心中着急,又看向王翠花,“翠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问,直接迎来了王翠花怒气冲冲的指责,“许歌,你还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问问你自己和武令月那个小贱人说了些什么!” 周围的脚步声为之一顿。 那些忠于武令月的军队显然被王翠花的吼声激怒了,他们全都怒容满面地望了过来。 许歌环视一周,那些人与他目光接触,也就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向前行军。 “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歌将王翠花往路边拽了拽。 没有两步,王翠花就将他撇开,很是不满地抱着双臂,“武令月那个小贱人是不是要你真去当他的驸马了?” 许歌闻言一愣。 这事儿是怎么传出来的? 陆巧茜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中虽然不解,可还是点了点头,“她是有这么说过。” 王翠花双手直接按住了刀柄,“你这负心汉!”说罢这话,他双掌攥紧,竟是准备与许歌动手。 还真是虎得可以。 许歌连忙上前,闪电般将她双手按住,“可我没答应啊!我直接拒绝她了!我已经有雪樱了,怎么可能再去当什么哈麻皮的驸马爷?” 王翠花脸上凶恶的表情一僵,朝许歌不断眨巴着眼睛,“你没答应?不对啊。”她从许歌掌下抽出手,指向陆巧茜,“为什么那个臭三八说你直接答应了?” 许歌吃惊地看着陆巧茜。 陆巧茜终于抬起了头,她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没错,就是我和她说的。” “你?你!”许歌指着陆巧茜,满脸难以置信。 陆巧茜抓起腰带上的穗子玩弄起来,“我就是想试试她对许大哥的爱有多深嘛,就随口骗了骗她。” 她放下装饰的穗子,用嘲弄的语气说道:“你是不知道,原来她一直觉得自己配比上你。她觉得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她觉得呀,许大哥这么厉害就应该更厉害的女人在一起。比方说武令月,比方说……” “不要再说了!”许歌怒喝出口,不自觉地散出了天位威压。 威压汇成无形气劲,正面撞在陆巧茜胸口。 陆巧茜直接被击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滑落下来。她嘴角流血,单手撑地单手捂住胸口,“许大哥!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你以前对我的好,你全都忘记了吗?” “你……”许歌深深地吸了口气,指着陆巧茜的指尖不断颤抖,“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问题,你来问我?”陆巧茜疯笑起来,将自己的头发扯得散乱,“是你接近了我!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又是你救了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对我做了什么?” 许歌实在不是该怎么回应陆巧茜。 他无奈地一甩衣袖,“既然如此,我俩就此别过,两不相欠。” 陆巧茜张大嘴巴慌了神,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你不许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我和你一起去找雪樱姐姐。” 许歌只觉得那张漂亮的面孔,如今看来是如此让人厌恶。 他理也不理陆巧茜,一甩衣袖,运起真元带着王翠环直飞上天。 “许歌!你不许走!你带我一起走!” 陆巧茜的尖叫声还在脚下,许歌已经完全不想回头了。他继续拔高高度,抓着王翠花的手腕说道:“翠花,雪樱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王翠花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应道:“雪樱姐姐和我告别后,应该是往北去了。她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许大哥咱们得快点。” “好!你抓紧了!”许歌全力催动真元,向北方疾驰而去。 ?300 情为何物 许歌走了,对陆巧茜没有任何留念。 她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望着许歌远远飞走的方向,那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周围那些探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完全无动于衷,只是痴痴傻傻地待在原地,双眼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她稍远处的一处屋檐下,黑影层层波澜展开。 君照夜想要上前,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能出现在明处。他逼音成线,不断呼唤着陆巧茜回神,可以一切都是石沉大海。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远处奔来一队武令月的亲卫。 她们见到跪在路边的陆巧茜,先是不敢确认,随后滚鞍下马,将陆巧茜扶了起来,“陆姑娘,你没事吧陆姑娘。” 陆巧茜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们。 几名亲卫也急了,赶紧抛出她们来找她的原因。 “陆姑娘,你振作一点,你哥哥刚刚醒了,他要见你。” “谁要见我?”陆巧茜口齿不清地回问道。 亲卫们一字一顿地和她说道:“陆!晨!阳!醒了!他要见你!” 听到“陆晨阳”三个字,陆巧茜的双眼才重新恢复了焦距,“我哥?他醒了?”她瞬间感到自己还没被世界抛弃,用力地抓着亲卫的双臂,“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亲卫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是被陆巧茜抓得不轻。不过她们也能理解陆巧茜的心情,也没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做计较,匆匆将陆巧茜扶上马背。 一纵小队向城主府方向狂奔而去。 陆巧茜的心情也在马背上颠簸。 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万般委屈,想要躺在哥哥胸口一一诉说。 开源城城中直道并不算长,众人很快就到了城主府前。 亲卫们朝台阶上方望了一眼,她们没有领陆巧茜直接从大厅穿去后院,而是绕了个大圈,才将陆巧茜带到了客房之中。 她们在客房外守着,只让陆巧茜一人进去。 陆巧茜在门外站定,在裤腿上蹭蹭手心的汗,理顺头发,又挤出一些笑意,这才推开了客房的门。 屋内,陆晨阳开着窗,眼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一切都像是当年的模样。陆巧茜突然红了眼眶,浑身颤抖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晨阳听到开门声响,扭头望了过来,“巧茜,你来了。” 陆巧茜低头擦着眼泪,点着脑袋往陆晨阳床边走。 陆晨阳向她张开怀抱。 兄妹二人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之间仅剩的温存。之前那些背叛,利用,离别在此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陆晨阳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巧茜低声啜泣,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没事。”陆晨阳轻声劝慰着,就和往常一样,“我听说,大王子死了?” 他突然提到了大王子,陆巧茜心脏猛得收紧,知道这事情瞒不住,只能照实说道:“大王子死得很安详。” 她没见过大王子的死相,这话也是为了安慰陆晨阳。 “那就好。”陆晨阳安心地叹了口气。 他将陆巧茜松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妹妹,“许歌对你好吗?” 陆巧茜没想到哥哥会问这个,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她原本还想向哥哥哭诉自己的遭遇,可想到哥哥刚刚遭受了大王子的打击,她只能强颜欢笑道:“他对我挺好。” 陆晨阳欣慰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这话,拍了拍陆巧茜的手掌,“哥哥累了,你先回去了吧。” 陆巧茜乖巧地点头起身,也不想咋在这时候让哥哥再为自己操心。他为陆晨阳将被子盖好,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将要合起时,她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床上的陆晨阳。 陆晨阳从窗口向外望,迎着阳光,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嘭”门扉合拢,陆巧茜松了口气,向院外走去。 没走出两步,她突然听到了屋中“噗通”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有人摔到了地上,她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赶紧回头拽开房门。 随后,她满眼绝望,捂着嘴巴顺着门扉滑坐在地上。 院外亲卫们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赶紧冲了进来。她们同时望向屋内,顿时变了颜色,“快快快!止血!救人!” “他身上怎么还会有匕首!不是已经搜过身了吗?” “该死!他床下有暗格,匕首就藏在暗格里!” “这血止不住啊!快叫军医,不,叫驸马爷!驸马爷一定有办法……” 陆巧茜双眼无神地靠着门扉,剩下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了。 …… 许歌带着王翠花,顺着官道向北飞出了近百里,仍旧没有感应到姬雪樱的气息。料想姬雪樱应该没走官道。 他又和王翠花绕回了开源城,往小路方向去追。然而他低头看了一方,这山林中分叉路多,还有大树枝叶遮挡,在高空中根本不能用真元探查清楚。 如今许歌已经是天位高手,可是带着一个王翠花来回飞行一遍,对他的消耗依旧不小。他看着无边无际的山林,最终一咬牙降落了下去,将王翠花在个山头上一放。 “你在这里等我。”他给王翠花抛下一句话,再次腾空而起。 看着脚下的王翠花渐渐变成小点,许歌在合适的高度悬停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决定孤注一掷,将剩下的真元全部一次搜索之中。 体内真元在他的控制下跃动起来,沟通着天地天地之气。他一呼吸的节奏作为锚点,将真元向脚下的山林扩散。 一圈肉眼难见的波纹从他身上扩散开来,从山林一寸寸平扫过去。 山川河流发出的奔流声,树林青草的沙沙作响,还有树林间跳动的野兔,互相抓着虱子的山猴,隐藏在洞穴中吐舌的毒蛇,一切的一切通过特定的韵律回馈到许歌脑中。 这边山林在许歌眼中一览无余,再没有秘密可言。 十步,百步,千步,一里,五里。 许歌感到了真元的枯寂,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他体内啃噬。可他知道,现在还不到停下的时候,他还没有找到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 继续! 许歌压榨着自己全身的潜能,哪怕七窍中留下鲜血也在所不惜。 血液奔流的声音,混杂在天地元气中,不断干扰着他的判断。他全力集中注意力,再次扩散真元。 十里! 许歌猛得睁开双眼,就在波纹的尽头,他抓住了那道白色的影子。 波纹从那影子身上扫过,那身影便停了下来。 许歌立即收束起所有真元,向哪一点集中。 他在脑海中看到了,那道身影站在山岗上,回头向他望了过来。 山岚吹起,将她的长发吹散。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却挂着笑意。 姬雪樱向他挥了挥手,嘴唇挪动,比划了三个字,“别追了。”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柄重锤敲在许歌脑后。他所有扩散出去的真元,都在这一击之下抽回了脑中。 “哇”的一声,许歌呕出一口鲜血。 他再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王翠花的惊呼声。 正是这道惊呼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重新睁开双眼,稳定住声音,堪堪在的入树林前悬在了半空。没有半点犹豫,他再次催发真元,全力向姬雪樱消失的方向飞去。 飞出了不到百步,他踉踉跄跄地滚翻落地。顾不得身上泥泞,他施展起轻功来,在树林之间穿梭。这一切的一切,只想追回失去的时间。 “雪樱!你要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301 山林有故人 许歌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前进,脸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也不管。 他将平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无论是平地树林山峦,在他脚下都是如履平地。身后时不时传来王翠花的呼喊声,他也顾不上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前狂奔。 十里的距离,哪怕在真元耗尽的情况下,他也只用了半刻时间。 跳过最后的树枝,许歌眼前陡然一亮。 他已经冲出了树林,见到了那光秃秃的山岗,可是那山岗上哪里有姬雪樱的影子?他失魂落魄地冲上山岗,四处打量。 远处又是一片山林,风静静地吹过山林,只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响。 他远远见到一块石上似乎写了什么,赶紧连滚带爬地翻身过去,只见到石头上写了三个小字“谢谢你”。 积郁在胸口的鲜血终于再难克制,许歌伸手抚摸着那三个小字,将满口鲜血喷在石头上。鲜血淋淋的石头,就像是他鲜血淋漓的心。 真元耗尽的苦痛,全身筋肉的酸楚,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 许歌趴在石头上,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那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孩子的惊呼,随后对四周发生的一切,再无丝毫察觉。一切都在漂远,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 许歌猛然睁开双眼。 入眼处,竟然是他在花晨阁中的家。 他惊讶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熟悉的屋舍之中。没等他将四周全部看上一边,门口便传来了一声轻呼。 “许郎。” 许歌迅速扭头望去,见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雪樱!”他瞬间泪如泉涌,“是你吗?雪樱!”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站在门口的姬雪樱,沐浴在阳光之中。她也没有靠近过来的意思,就是对着许歌微笑。许歌也看着她傻笑。 “别追了。”她突然开口说道,眼中满是遗憾。 说完这话,她整个人散入阳光之中,空留下一句道谢。 “谢谢你。” …… “雪樱!雪樱!!”许歌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口中大喊着姬雪樱的名字,从昏迷之中醒来。 还没看清四周是哪儿,他便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与无边的空虚。 疼痛来自于全身的肌肉,而空虚来自于精神的疲惫。 他晃动着脑袋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四周也是陌生的卧房。 “你终于醒了?” 许歌吓了一跳,耳边居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诧异地扭过头去,居然见到了关格那张欠揍的面孔,“怎么是你?”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用力拍了拍脑袋,“难道我还在做梦?” 现在不该叫关格,该叫山师格了。 “老子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山师格将一块烙饼扔在许歌脸上,“我家那小子说在山里捡到一个快死的人,老子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死人会是你!” 山师格在许歌床边坐下,“你说老子和你之间是有什么孽缘,我他娘的都躲到燕国最西边了,还躲不开你小子?” 许歌讪讪一笑,双手捧着烙饼有些尴尬,“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他紧接着想起了姬雪樱,赶忙说道:“关大哥,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啊,对了,你认识的,姬雪樱,你有没有见到雪樱?” 他满怀期待第看着山师格,只希望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没有。”山师格直接打破了许歌的幻想,“除了后面追你过来的王翠花,我除了我老婆,三个月来什么女人都没见过。” 这话里,怎么隐约有些怨念的意思。 许歌晃晃脑袋,将这些杂乱念头扔掉,“那我该走了。”他将炊饼往床边一放,“我还要去追她。” 山师格一把将他肩膀按住,“追什么人?你都昏迷了五天了,你要去哪里追人?追个大头鬼吗?” 五天? “已经过去了五天?”许歌惊叫出声,心中满是焦急,“那,那……”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 山师格重新将炊饼放在许歌手中,“我老婆做的饼,不许浪费。” 许歌咧了咧嘴角,沉默着将炊饼塞入口中。 “这还差不多。”山师格满意地重新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王翠花都说过了。” 许歌吃饼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埋头苦吃。 山师格又给许歌倒了一杯,“我早就和你说过,雪樱是个好姑娘,千万不要对不起人家。” 许歌停下啃饼的动作,想要开口反驳。 山师格直接抬手制止了他,“别跟我解释,什么人家陆巧茜陷害你。我呸!你自己那点花花肠子,自己还不知道吗?要不是你到处留情,哪里会有现在的破事儿?” 许歌低下头去,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嚼着饼。 “现在好了,闯出好大的名头,大燕驸马爷,真是了不起!”山师格讽刺了许歌一句,轻轻嘬了口茶水,“要我说,你小子就是活该!做男人就该一心一意,就像我一样,你看我对你嫂子多好?” 许歌有一句怕老婆梗在喉咙口,差点把自己呛死。 山师格把水杯递了过来,许歌赶紧顺了两口。 “要我说啊,姑娘是要找的,但不是现在。你这漫无目的地瞎找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把事情交给鬼见愁那些孙子去干。这次平定了叛乱,他们可是欠了你天大的一场人情。这人情你最好快点用,也别想留给儿子孙子什么的,那群孙子不吃这一套。” 许歌把嘴里的炊饼咽了下去,倒是不知道山师格为什么对鬼见愁这么大的怨念。 山师格又倒了一杯水,继续侃侃而谈,“趁这个机会,你也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别到时候找到了人家姑娘,最后还是要害人。” 许歌已经将整张饼咽了下去,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自认理亏。 “不过啊……”山师格突然叹了口气,“只怕这段时间,你也空不下来。” 许歌闻言一愣,不解地看向山师格。 山师格摸了摸鼻子,向门口看了一眼,“你嫂子不让我管这些事情,可我觉得还是该和你说说清楚。” 他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你们一直对外在说,是武昭日给武珲下毒,还设计害死了旗木德,嫁祸给了武令月……” 许歌眉头一挑。 山师格这么一提,他立即想起了陆晨阳和邱哥儿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陆晨阳说只是给武昭日走私兵甲,而邱哥儿说武昭日根本没有给武珲下过毒。难道山师格要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山师格正色道:“我确实是九婴中人,也是山师才的弟弟。可惜,我和我那些兄弟们都是理念不合,这才成了个山野村夫。当然了,当山野村夫也挺好,你嫂子喜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因为我曾经九婴的身份,我知道不少你们不知道的消息。首先说下毒的事情,陆晨阳家其实是走私兵械,从来没有运过龙石散。” 许歌听到这话,心下顿时一沉。 “至于旗木德的问题,那就更可笑了。当时你们几个人还没分出驸马来,照理来说,只要你不是驸马,都是他武昭日可以接受的结果。他完全可以等结果出来再做反应,更不会做出下春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这两个点,也正是许歌不解的地方。 在他的认知中,武昭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屑于用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难道这些事情背后,还藏着另一个人? 许歌想到此处,抬头看着山师格。 他隐约觉得,山师格有着他要的答案。 ?302 幕后黑手 “你看我做什么?”山师格直接打了个哈哈,“我就是个山野村夫。”他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看来我以后为了躲你小子,还得搬到其他国家去。可是咱们燕国的教育水平最好啊,其他国家就差劲了些。” 山师格不管许歌无语的表情,大咧咧地站起身来,“不如这样,以后我要是生了个女儿,你替我送到花晨阁去?你们那儿可是好地方,也能让我家女儿少让别人瞎惦记。” 许歌还想说些什么,山师格直接瞥了一眼窗外,“我得去帮忙做饭了。你小子好好休息,要是闲得无聊了,出去谢谢人家王翠花,你昏迷了五天,人家就在这儿等了你五天。你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红鸾星降世,什么姑娘都要往你身上贴。” 山师格显然不想再深聊下去。 许歌知道自己无法强人所难,只能将疑惑暂时按下。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躺得太久了,身子有些生锈。 他索性起床换了衣服,准备去外面晃晃。 只是在屋里看了一圈,他竟是没找到自己的千磨剑。 这可是他娘的遗物啊,难道是在昏迷的时候,丢在了树林里? 许歌心中一阵紧张,赶紧走出屋外。 院子里,王翠花正在陪一个小男孩儿玩耍。小男孩儿手里拿着的长剑,真是许歌的千磨剑。 王翠花见到许歌出屋,立马惊喜地跳了起来,“许大哥!你终于醒了!我,我真是担心死了。”说着这话,她就是两眼泛红。 小男孩儿大咧咧地打量着许歌,“许叔叔好。”他向许歌鞠了一躬,双手将千磨剑递了回来,“小侄一时贪玩,还请许叔叔不要介意。” 许歌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男孩儿,真是想不到他只有七岁。千磨剑虽然纤细,但是因为特殊的材质,所以分量不轻。 这孩子能拿着当玩具挥舞,武功底子倒是不差。 许歌接过千磨剑,向他点了点头,“你是叫……”他记得几年前山师格和他炫耀过自家孩子的名字,“是叫山师玉?” 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小男孩儿笑着摇了摇头,“小子山师风,玉儿是我弟弟,现在才三岁。” 许歌尴尬地笑了笑,“我还记得,有个叫山师云?” 山师风笑着说道:“父亲说,若是有第三个孩子,就取名叫山石云。不过父亲顾惜娘亲的身子,近几年内估计不会有第三个孩子了。” 许歌大感好奇,真不知道山师格是怎么教育自家孩子的,居然这么聪慧懂事。 “我家风儿可是天上星宿下凡,你别羡慕,你生不出这么聪明的来。”山师格不知为何也来了院子,身边还跟着一名成熟妇人。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我老婆,姓夏名文娟,是这世上最好的老婆。” “就你贫嘴。”夏文娟在山师格腰上一拧,眼中满是爱意。 山师格夸张地痛叫起来,也是乐得受虐。 这两人,还真是天作之合。 这倒是许歌第一次见到山师格的妻子,赶紧拱手行礼,“见过嫂嫂,昌隆时候也没空上门拜访,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让嫂嫂看笑话了。” 夏文娟向许歌回了一礼,“许兄弟言重了,你和我家老格出生入死的,那就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生分。” 她将双手在围裙上攥了攥,“来来来,饭菜马上就好了,一起到屋里等着。” 许歌连连点头,跟着两人入了餐厅。 “父亲,母亲,我去照顾弟弟。”山师风向父母行了一礼,知道家里有客人,主动承担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这一家子,夫妻恩爱,兄友弟悌,还真是让人羡慕。 许歌心中羡慕不已,跟着两人入了客厅,王翠花便在他身边坐着。 桌上也是寻常酒菜,四人相谈甚欢。说起过去在西蜀的经历,四人时不时地哈哈大笑,“你小子,当时还不会喝酒呢。” 山师格为许歌倒上一杯。 许歌笑着饮下,“现在也喝不了太多。” 两人交杯换盏,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饭后,许歌主动提出了告别。 对此,山师格只是笑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不属于深山老林的。” 许歌已经和王翠花出了院子,与他拥抱了一下,“你们的小日子很好,我很羡慕,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和雪樱在老山林里造个屋子,过些普通日子。” 他也是有些酒气上涌,向山师格挤了挤眼睛,“到时候也生三个孩子。” “过普通人日子的天位高手?”山师格拍拍他的后背,“你小子的性子,可过不了普通日子。” 许歌笑了笑,没有反驳。 山师格突然轻声说道:“记住我说的话,雪樱是个好姑娘,你一定不能辜负了人家。” “你放心。”许歌重重点头。 两人分开,许歌最后向他们夫妻两人施了一礼,这便准备离去。 山师格一家四口,便在篱笆里向他挥手告别。 许歌刚刚转身,山师格又突然将他叫住。 他不解地回头望去,却见到山师格的表情无比严肃,“兄弟,我再劝你一句,一定要小心山师才。他……比你想象中谋划得更多,野心更大。” 许歌心中一沉,见到夏文娟面露担忧地看着山师格。 他不知道山师格说出这话是承担了怎样的风险,但是这份情谊,他深深印入心中,“关大哥!后会有期!” 山师格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那笑容更灿烂了些,“许老弟!后会有期!你生的孩子里要是有个女孩儿,可得急得跟我家小子结对。” 许歌大声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王翠花陪在他身侧,向群山之外走去。 …… 离开山林,重新回到官道上,许歌心中愁怨消散了不少。经过山师格的一顿疏导,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些,更加明确了自己对姬雪樱的感情。 现在的分别,只是为了未来,小别胜新婚。 他思考了片刻,觉得山师格的提议不错,可以让鬼见愁的人帮忙找找姬雪樱。他们的耳目遍布燕国,姬雪樱的外形如此出众,想要找到她应该不是难事。 在记忆里,鬼见愁应该是在宝川城有个不小的据点。 许歌打定了主意,和王翠花商量了一番,直奔宝川城而去。 这一次他没有乱了手脚,且行且停,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这个才回到了宝川城中。当初西疆之战,便是从这城市开始的,如今战争过去,整座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 许歌见到来往百姓脸上和善的笑意,心情便更好了起来。 这些都代表着他所做的一切,至少让更多人能够安居乐业,没有让战火蔓延到整个大燕,没有让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许歌趁着好心情,直接去找了鬼见愁的据点。 那是一家药铺,也不知道他们一个地下杀手组织,为什么要选药铺当做据点,估计是契合他们保护黎民百姓的主旨? 许歌对他们的想法不感兴趣,径直在店中找了掌柜。 掌柜是许歌不认识的人,但是显然对方认得许歌。他一见到许歌当面,赶紧让学徒挂上了闭店牌,主动迎了上来,“驸马爷光临小店,真是让……” 许歌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驸马爷”三个字,不过他也没怪罪对方的意思,只是挥手将对方打断,“我请鬼见愁帮忙,把我找个人……” 双方交涉了一番,许歌把姬雪樱的特征告知了掌柜,掌柜一口答应下来。等他们鬼见愁找打了姬雪樱的踪迹,会在第一时间上门告知许歌。只要许歌还在燕国地界上,他就能收到消息。 这令许歌对鬼见愁的能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水可比想象中更深一些。 他俩离开了鬼见愁的据点,漫无目的地走在宝川城的大街上。这会儿,倒真是有些无所事事的意思。 许歌不由深思起山师格的话来。 深究来看,山师才最终又重新掌握了九婴的能量,还打消了大家对他的防备,这一起一落,还真说不清是他早有盘算,还是顺势而为。 许歌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担心武令月的处境,有山师才这么个狠人待在身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驾驭得住。 他正在如此思索,不远处听到了纵马疾驰的声响。 这宝川城刚刚恢复平静,也不知是谁如此飞扬跋扈。 许歌抬头望去,却意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骑马飞奔之人,竟是应该远在昌隆的凰飞飞! 武令月三天前才离开了开源城往昌隆回归,凰飞飞怎么会出现在宝川城中? 凰飞飞的状态却是极差。 她面如白纸,整个人就在马背上哆嗦,好像是生了病。她满面愁容,风尘仆仆,不只是赶了多久的路。 不等许歌出声招呼,凰飞飞突然身子一歪,竟是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许歌赶紧上前,一手拽住缰绳控制战马,一手将凰飞飞搂入怀中。 入手处,凰飞飞身躯滚烫,竟是在发着高烧。 凰飞飞抬眼看见许歌,眼神中满是欣喜与轻松。她用力攥住许歌的衣襟,颤抖着说道:“许大哥!昌隆变天了!” ?303 昌隆惊变 许歌心中那些不祥的预感成了真,他还想向凰飞飞求证更多事情,凰飞飞双眼一翻,就此昏迷了过去。 王翠花直接在他耳边叫了起来,“大家怎么都不喜欢把话说完再晕呀。” 许歌没有睬她,转腕搭住凰飞飞的脉门,“身体虚弱,应该是马不停蹄地赶路过来,伤了身体,多休息一会儿就能好。” 凰飞飞的昏迷主要是操劳,这让许歌松了口气。 他赶紧背着凰飞飞回了鬼见愁的药店。 掌柜抬头望来,眼神里还有些惊讶。他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凰飞飞,立马明白了过来,亲自帮许歌抓药。 学徒去后厅煎药,许歌找了偏厅僻静处,为凰飞飞渡去真元。 王翠花说是要在一边护法,但是眼珠子一直往凰飞飞身上打量,一副防贼的模样。 许歌笑着摇头,缓缓控制着真元传送的数量。 小半柱香后,凰飞飞咳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定在许歌身上,直接一把抱了上来。 王翠花翻了个白眼,不满地找来拖把水桶,就在两人当口清扫地面。 许歌拿她实在是没办法,将凰飞飞从身上稍稍挪开了些,散发出淡淡的天位真元,帮助凰飞飞稳定身心。 等凰飞飞神情稳定了些,许歌才开口问道:“飞飞姑娘,你之前说昌隆变天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凰飞飞听到这个问题,顿时面露惊恐,“大王子与公主交战之后,三王子统领朝政。刚开始还好,后来昌隆发生了不少凶案,都是公主一派的官员遇袭。再往后,三王子已经把控了实权,开始清理公主的残部。” 她咽了口唾沫,瞳孔不断晃动,“血流成河,三王子足足杀了三百金甲侍从。那可是天下强军的金甲侍从,他一言不发地就杀了,还清理了大王子的旧宅。百余仆从,全部当街斩首。” 许歌的手臂被凰飞飞用力抓住,“武志宏他已经疯了!只要反对他的,曾经是大王子一党的,他全部都啥,现在昌隆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百姓根本不敢出门,整个城市都要毁了。”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联系到武志宏的名字,突然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串连了起来。如果从一开始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弟,那所有事都能说通了。 除了兄妹二人之外,也只有武志宏能够从容出入武珲的寝宫,也只有他有条件在宴会上给旗木德下药,驱散整个御花园的仆从和守备。 想到一切发生的经过,许歌只觉得头皮发麻。 让兄妹两人斗争不断,这种恶毒缜密的计划,当真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 疑问之中,许歌又想起了山师格留给他的话。 小心山师才! 山师才如果也牵扯其中,岂不是一开始山师才就利用了姬雪樱对他的亲情,通过许歌的手铲除了九婴中的不服势力。 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跟武昭日的势力作斗争,这里面难道就没有别人挑唆,为了他人扫清障碍?武昭日和武令月走到不可调和的一步,是不是也有武志宏在背后拱火?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生就下去,还真是无底深渊,牵扯不清了。 许歌强行收回发散的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事情上,“飞飞姑娘,你从昌隆跑出来,是要找我帮忙?不对……” 他转念一想,“你在路上碰到公主了吗?” 凰飞飞紧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来提醒殿下,千万不要回昌隆。公主人呢,她不会已经回去了吧。不可能啊,我一路都是从官道刚来,绝不可能和殿下参见而过,难道……” 难道武令月在半路出了什么事情? 许歌想到这里,立马沉下了面孔。 他将凰飞飞轻轻放下,立马转身出了偏厅。门口鬼见愁的据点掌柜一脸严肃地望了过来。 “你都听见了。”许歌方才就察觉到了掌柜正在外面偷听,也不是紧要的事情,他就没有出声制止对方。 掌柜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昌隆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三王子隐藏的真是……” “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许歌如今没有时间和掌柜在这里感叹墨迹,“告诉我武令月回昌隆的路线,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收集这方面的情报。” 掌柜的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公主殿下计划中要暗中巡查整个西疆,向南方饶了过去,应该是走七星城一线。” 许歌重重点头,抬腿就往外走。 王翠花从屋里冲了出来,“许大哥,我跟你走。” “你在这里待着,照顾好凰飞飞。”许歌头也不回地拒绝了王翠花。 掌柜也急道:“许大侠,你一人去会不会太过危险。我可以召集同门……” “不必了!”许歌已经到了店外,运转真元腾空而起,“你们太慢。” 他脚下一踏,如同利箭窜上天空,留下大街上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掌柜脸色黯淡,这个据点看来是做不下去了。 …… 不说掌柜如何计划处理据点迁徙的事情,许歌窜至空中,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便顺着官道往七星城一线追去。 地面上的景物不断后退,许歌见到了行商的队伍,见到了赶路的行人,可飞出了百里,还没见到公主的座驾。 该死的巡察。 许歌很是纳闷,怎么自己最近一阵子都在到处找人。 正当他腹诽之时,低头看到了地面上一排厚实的车轮印。显然是有大车队曾经从这里经过,而这些车轮痕迹直接拐向了树林之中,这可不是预定中的路线。 最近因为西疆的战事,根本没有大型商队会在这时候走货,那么官道上会出现的打量车轮印,只剩下武令月一行人。 许歌认定放心,直接坠入林中。 他惊起一片飞鸟,顺着车辙痕迹向前巡察。这些痕迹不算很新,大概是一天前留下的印子。只是,武令月怎么会被人带入这密林而不自知,她随行的护卫全都是摆设吗?武志宏就算是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将武令月身边的亲卫全都换人吧。 思考到了此处,许歌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味,还有淡淡的腐烂气息。 糟糕,已经出事了。 许歌进一步加快速度,钻入命令深处。 出现在他眼前的,完全就是人间炼狱。 金甲侍从被人割断了喉咙,整齐划一地倒在地上,还有一群平头百姓,同样倒在血泊之中。而在血泊中央,便是一架支离破碎的马车。 那马车的样式,就和许歌初见武令月时的一模一样。 他赶紧上前查看,发现所有死者受的伤害都在咽喉。与其说是战斗伤害,不如说是被人处刑歌喉。 照这个情况看,应该是有人用百姓的性命,要挟了车队进入林中。估计又是因为武令月的心软吧。 心系百姓自然是好事,可是明摆着的陷阱还往里跳,许歌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了。 马车是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侧面,折断了车轮,破开了一人大小的破洞。从孔洞处往里看,车里空无一人。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要挟,武令月这会儿绝对不在车上。 许歌又看到了一排脚印往密林更深处去。大多数鞋印较大,应该是截杀者留下的痕迹,一群脚印中央还包围了一个较小的脚印,这是武令月的脚印。 这些截杀者应该是把武令月带走了。 许歌心中更加疑惑,若是武志宏出手,那样应该是要置武令月于死地才对。他们派人将武令月劫走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出手截杀的人不是武志宏? 线索太少,猜想再多也只是猜想。 许歌摸着下巴,便准备顺着脚印继续追踪下去。他刚刚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一处树梢,“出来吧。” 数十步外,十多名黑衣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许歌双眼微眯,他认得那些衣服的样式,正是九婴杀手特有的装扮。 “这位兄弟,不管你是特意来追,还是误闯此地,上头的命令全都是杀无赦。怪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杀手们一一拔出兵刃。 许歌笑了笑,单手按住剑柄,“是啊,运气可真够差的。” ?304 寒水关守卫 “天衍剑法——清明。” 许歌仅仅是出剑一寸,四周便刮起了阵阵阴风,他的身形滑入风中,从九婴杀手之间穿过。 一转眼,他已出现在最开始说话的那名杀手面前。 那杀手被他天位威压所摄,整个人动弹不得。 许歌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长刀一寸寸插回鞘中。 刀鞘闭合,四周黑衣轰然倒下,全都没了声息。 许歌收了天位威压,面前杀手便跪在了他面前,“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天,天衍剑法……许,许大侠!”那杀手浑身颤抖,裆下一阵腥臭气味,“我,我不知道是许大侠当面,不然,不然……” 许歌嫌恶地退了两步。 估计是最近内斗得太狠了,现在九婴的杀手居然贪生怕死了起来。如君青麟这样的死士,虽然让人讨厌,但全都是硬骨头,不会这样轻易求饶。 不过软骨头也有软骨头的好处,对方跪在地上,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事情和许歌猜测的相差不多,如今昌隆城已经成了武志宏的天下。 而山师才的九婴,正是武志宏最大的帮手,他在暗中支持了武志宏一切疯狂的举动。许歌隐约觉得,山师才如此做更像是将武志宏往火坑里推,他要一个破破烂烂的燕国有什么用? 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武令月确实没有遇害,还是武志宏亲自下令,要将武令月活着带回昌隆。一天前,他们九婴便联合附近的山贼,劫持了一村百姓,引诱武令月一行踏入了陷阱。随后武令月便被关入了牢笼,快马加鞭地送往昌隆,这会儿该到寒水关了。 他们这支小队也参加了当时的伏击,现在被留下做些收尾的工作。他看着四周同伴的尸体,痛哭流涕地说自己运气不好,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许大侠。只要许大侠饶他一命,他一定多做善事,从洗心革面……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完,许歌就用真元震碎了他的心肺。 寒水关据此也有百里距离,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探查和审问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长剑一滑,在树冠中开了个口子,再次冲天而起。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寒水关的方向,许歌运起真元直扑而去。 又是百里距离。 许歌直接从黑夜飞到了黎明。他们之间足足差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必须争分夺秒。在飞行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对真元和天地之气的运用细腻了不少。 之前寻找姬雪樱的过程,也变相地锤炼了他对真元的控制能力。 等他飞到寒水关前,城门尚未开启。 许歌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落在将军府外。没有直接冲入府中,也算是他在焦急之中留下的最后礼貌。 门口守卫见到许歌从天而降,也是吓了一跳,纷纷拿起长枪对准了他。 他将双手被在身后,进入天位之后,少于五百的甲士基本对他无法造成威胁,更别提眼前这区区十多人了。 “九霄许歌!求见将军!” 真元荡开,直接笼罩了整个寒水关。 守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还会不知道许歌的名字。整个西疆之战斗,许歌的名号响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也没人敢质疑许歌的身份,赶紧收了兵刃向许歌拱手行礼,“驸马爷,请容我等通报一声,将军此刻……” “不必麻烦了。”许歌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了甲士身旁,“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到了。” 他抬手提溜着甲士的后领,直接往将军府中闯。 守卫们如临大敌,又不敢对许歌出手,只能将许歌围在中心,亦步亦趋地入了将军府中。 众人入了将军府,一个腆着大肚腩的中年人衣衫不整地迎了出来,“驸马爷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看着这人脑满肠肥的模样,许歌实在不看好对方守城的能力。不够考察官员并不是他要干的事情。他现在只想知道武令月的行踪。 他将手中守卫轻轻方向,向大肚子将军施了一礼,“这位将军,我有事要问。” “驸马爷叫我小张就好。”大肚子将军点头哈腰,拼命给护卫们使着眼色,“这里人多眼杂,驸马爷有什么问题我们进去聊。” 甲士们纷纷放下兵刃,向后退开。 许歌原本不想在这里和对方墨迹,但是考虑到武令月的行踪确实不适合让更多人知道。他也就跟着大肚子将军入了前厅。 “给驸马爷上茶。”大肚子将军大呼小叫。 许歌抬手拒绝,“不用麻烦了。小……”他实在没办法叫一个中年人小张,只能跳过不提,“将军,一日之内可有行踪可疑的车队从寒水关过?” 大肚子将军摸着肚子,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知道驸马爷说得是什么行踪可疑的车队?每天从寒水关过得车马行人众多,末将也不是各个知道。” 许歌食指敲打着桌面,“行色匆匆,不让检查车厢。” “驸马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大肚子将军立马站了起来,“我和弟兄们一直恪尽职守,哪有不检查车厢的道理。” 许歌心中叹气,在这种危急时刻,最是受不了这种官僚作风,“将军,我不是来查你的底的。有一伙贼人绑了公主殿下的人,据传他们可能是从寒水关过了。公主对那名下人颇为喜爱,若是那人有个三长两短,这事情可比你们收受贿赂罪大多了。” 对付这种官场老油条,许歌也不准备什么晓之以理,直接出言威胁。 大肚子将军听到这话,果然脸色大变,油腻腻的额头上全都是汗,“这,这,这……不瞒驸马爷,我们每日监察,确实可能因为一时疏忽有些漏网之鱼。不过这事情过于琐碎,末将也不能全部知晓。” 他顿了顿,观察着许歌的脸色,“要不这样,驸马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这就去让手下彻查清楚。” 许歌知道调查需要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也只能点头应下。 大肚子将军欢天喜地地连连拱手,“多谢驸马爷如此通情达理,一炷香,只要一炷香,末将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大肚子将军居然撇下了许歌,径直钻入了内堂。 许歌稍稍挑眉,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这事情该是让手下来堂上汇报更快,何必将军亲自过问,难道是为了讨好于我? 许歌心中觉得蹊跷,可是真元一扫,他立马站了起来。 就在许歌起身的瞬间,数十支利箭射穿了门扉,从门外直射进来,铺满了整个大厅。这些弓弩居然还擦上绿油油的毒药,根本就是要把许歌置于死地。 这时候,许歌哪里还不明白,那个看起来谄媚的大肚子将军也是武志宏过的人! 可惜光靠劲弩,依旧不是许歌的对手。 许歌拔出千磨剑,就要运转真元。 突然,头顶屋梁处传来一声机括脆响。 仰头去看,一张布满刀片的大网从天而降。 还真是想把许歌往死里整。 许歌心中轻叹,这些人就是不知道天位高手的威胁能有多大。 不慌不忙,许歌千磨出鞘。 先是一招秋分,将网兜撕得粉碎。再接一招立春,将那些能够射穿砖墙的弓弩全都反弹了回去。 大门直接被射了个烂,弓弩反射回去,直接将墙头上一张张重弩砸了个粉碎。那些控制弓弩的甲士更是惨叫着跌了一地。 许歌毫发无伤地走了出去,甲士们趴在地上纷纷后退。 一声暴喝,从后厅方向传来,“许歌!” 大肚将军换上了一身甲胄,手中擎着关刀向许歌猛扑过来,“你联合武令月害死大王子!三王子为兄报仇,真是报应不爽!你休想再霍乱我大燕天威!本将是不会让你去追回武令月的!” 这是个武昭日的死忠? 许歌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武志宏这么快就连武昭日的死忠都拉拢了过去。他这杀一批拉一批的手段,还真是用得炉火纯青。 提到武昭日,许歌心中满是遗憾,这死手倒是下不去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避过关刀重劈。他调转剑柄,在张将军腰侧轻轻一敲,大肚将军变成了滚地葫芦,撞在了侧墙之上。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武志宏,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争辩,可若你真是大王子的心腹,那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相信武昭日也不会找一个饭桶当手下。” 许歌扔下这一句话,直接拔空而起。 方才张将军已经透露了消息,武令月已经从寒水关离开了,那许歌再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他不断拔高高度,避让着城头射来的弓弩长箭,落在城内一家贩马店外。 店家惊讶地看他,他也不说话,直接取了一匹骏马,扔下一张一千两的银两,飞身上马。 更多甲士从城楼上追了出来。 许歌的真元并不能支撑他飞完全城,必须要骏马代步。他就赶在甲士关闭城门之前冲出了寒水关。 寒水关过后,直往昌隆城去。 希望能在半路截住武令月,如若不然…… 许歌咬了咬牙,夹紧马腹,全力冲刺。 ?305 昌隆城外 许歌也想不到,这一追一赶,竟然花费了他两天两夜。 他也想过马不停蹄,马跑累了就换真元飞行,真元耗尽了再换骏马奔驰。可是对方预先想到了会有追兵,不断在路上阻碍他的前进。 一路上,他总共经受了六次刺杀,五次埋伏,一次比一次狠辣。他还遇到了两辆假车,一个赛过一个逼真。 那些看守马车的死士,哪怕深知车中不是真人,也会和许歌拼命到底。这些事情都极大地浪费了他的时间。 即便如此,凭着地面上偶尔留下的痕迹,许歌还是确认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 如此追逐,就到了第三日黄昏。 在昌隆城外五里处,许歌再次见到了马车的屁股。这次他也学了乖,没有立即上前搏杀,而是将真元逼成一条直线,刺入马车之中。 这些马车全都用特殊材料处理过,哪怕是天位高手,也只能通过马车察觉到车内影影绰绰的身影。 这次马车内只有一人,而且是个被捆绑得动弹不得的人影。 负责赶车的守卫与车夫,显然是发现了坠在马车后面的许歌。他们这次没有选择回头厮杀,而是全力加速。 许歌越发确定了这辆车的真伪,双手在胯下战马背上一排,腾飞而起。他便如利箭一般,向那马车直射而去。 护在车旁的两名守卫立即拽住缰绳,向许歌逼了过来。 许歌不愿理睬他们,提拉起飞行的高度,从两人头顶上飞驰而过。那两人不过一身手,做不到虚空飞行,自然对许歌无法造成影响。 百来步的距离转眼就到,许歌重重落在车顶。 “公主!”他高声一喊,确认车内动静。 赶车的守卫有两人,其中一人掌控着缰绳,另一人探头望向许歌。 车内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回应,应该是武令月被人塞住了嘴巴。 许歌听到这声音大喜,也不管赶车守卫,“小心让开!”他提醒了一句,直接剑刃出鞘,扎入车顶,准备将车顶一把掀开。 守卫自然不依,拔出短刀同样窜上车顶。他靠体重踩住车顶,不让许歌轻易得手。 许歌唯恐伤了车内武令月,也不能用伤害巨大的招式。他一手撑住剑柄,双腿飞腾而起,正中上车守卫的胸口。 那人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从车顶上飞了出去。 另外两名骑马的守卫已经赶了回来,甩开长刀扫向车顶的许歌。 许歌单手撑着剑柄,在两刀交汇处倒立起来。 两柄长刀打在千磨刃上,只听到“当”的一声脆响,两柄长刀应声而断。千磨利剑,越磨越利,如今寻常兵刃在它面前连一招都过不了。 两名守卫脸上露出惊讶神色,马匹已跑到了马车前头。许歌趁着这个机会,把千磨剑当成了撬棍,用力一掀。 “呼啦啦”车顶整个被许歌掀飞起来,随着狂风被吹落地上。 许歌终于见到了车厢内的武令月。 武令月身上还穿着戎装,这些天为了赶路,劫匪们根本没在意过她会不会觉得不适。不过对于武志宏点名要的人,这些守卫也不敢生出什么不轨的心思。 即便如此,武令月脸上也是写满了憔悴。 她见到许歌的面孔,就像是看到了天神下凡。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马车颠簸,再加上她双腿无力,又重新坐了回去。 “别起来。”许歌叫了一声,就要进入车内,却发现马车猛得一晃。他险些立足不稳,赶紧调整真元悬浮空中。 他刚刚浮身起来,便感到脚踝一紧。 低头去看,原来是那负责赶马的守卫放开了缰绳,任由马匹自行奔腾,转身抬手抓住了他的脚脖。 那守卫一手攥着许歌的脚踝,一手从袖中滑出了匕首,扎向许歌的大腿。 天人道的高手,可没有金刚道的横练功夫。 许歌急中生智,加速攀高。 那守卫没了脚下依仗,整个重心歪斜,被许歌直接带向了空中。他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手抓着许歌,另一手将匕首扎入车厢木板中,固定住了身形。 许歌反应更快,顺势撤了真元,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一蹬之上。 这一脚正中对方头顶,那守卫口鼻溢血,直接从马车上滑落了下去。在车轮下一滚,脖子弯折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马车没了控制,又被守卫尸体一磕,渐渐有了倾颓的趋势。 许歌赶紧落座,拿起缰绳驱马。 不等马匹稳定,另外两名护卫重新放缓了马速,与马车并行。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飞身向马车上的许歌扑了过来。 许歌虽然是在赶马,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子猛得向后一躺。 两名飞扑守卫直接撞到了一块儿。 许歌再朝天一蹬,那两人便飞下了马车,拥抱在一块儿成了滚地葫芦。 这下,马车四周终于没了阻挡之人。 “公主放心,已经没事了。”许歌松了一口气,单手控制住缰绳,另一只手转身去解武令月嘴上的布条。 武令月嘴巴一空,立马望向马车前方,“小心!” 许歌迅速回头,却发现路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背后背了一把长刀。他身上爆发出天位威压,铺天盖地地打在许歌身上。 来者不善! 很强! 许歌身上五感同时疯狂示警。用刀者最重气势,这人也不知在官道上等了他们多久,身上气势已经凝聚到了顶峰。 对于许歌而言,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弃车纵身,。可他不能抛弃车内的武令月于不顾。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与马车之间只有区区十步。 十步的距离几乎是转眼就到,许歌没有丝毫犹豫,挥动千磨剑与那人正面对抗。 那人双手看似未曾动弹,漫天刀影已向许歌斩落下来。 许歌站起身来,凝聚真元在剑尖之上。 漫天刀影汇成一刀,刀从天降。 许歌用出自己最熟悉的刀招,“惊蛰!” “当”的一声巨响,砂石飞舞。许歌脚下毕竟不是实地,车头被刀势压入地面,整个车尾飞翘起来。 武令月浑身被捆,根本无从借力,直接从车顶破洞中飞了出去。 许歌硬抗对方这一刀,完全无暇顾及武令月。 眼看武令月就要落在地上,又有一道赤色人影从远处飘了过来,将她搂在怀中。 “绕指柔?”许歌撤出了刀客的威压范围,来不及调整姿态,便认出了突然出现的红色人影。那人用的正是卞氏一族的绕指柔功法。 而卞天已死,卞坤不会出宫,来人年纪比卞天还要小上不少,这人的身份也不难去猜测。 那少年扛着武令月,微笑着向许歌鞠了一躬,“许大侠,在下卞地。第一次见面就是打打杀杀,还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这人便是独属于武志宏的卞氏影子,卞地。 也不知这一代的卞氏一族都是怎么了,先有卞天为武昭日胡乱出手。他还好说,至少作为影子,他基本都是紧跟在武昭日身边。 这个突然出现的卞地少年,居然离开了武志宏单独行动,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对方不讲规矩,许歌也不想和他废话,直接一剑劈了过去。 剑气从他剑尖横飞出去,带着骇人锐气划开地面。 然而许歌关心则乱,忘记了在场的第四个人。 刀客甩刀而至,一道将剑气斩得七零八落。他就拦在许歌与卞地之间,不发一言地死死盯住许歌不放。 卞地拍了拍胸脯,很是后怕地向后飞退,“许大侠,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的对手不是我。” 说话间,他已退出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许歌哪里会让他这么轻易逃离,运起真元就要去追。 刀客也是纵身而起,在半空中与许歌对峙。无论许歌如何挪动,他就是拦在许歌必经之路上,不让许歌再追一步。 几次拦截后,许歌已看不到了卞地的身影,只有眼前这个恼人刀客死气沉沉的目光。 “看来,不干掉你,你是不会让路了。”许歌把心一横,重视起眼前之人来。 那刀客却是摇了摇头,“一百万两,这是山师才给我的价格。” “什么?”许歌没闹明白。 刀客依旧死气沉沉地说道:“你给我一百万零一两,我就给你让路。” 听到这话的许歌简直要吐出血来,他哪里有一百万两现银和银票带在身上?这人难道是掉到钱眼里了吗? “我现在没有,但是我以后可以给你。”现在不是和对方浪费时间与精力的时候,对方若是一个看钱办事的杀手,也不是不能谈。 “那就抱歉了。”刀客摇了摇头,“我只收现银,小本买卖,概不赊账。” 就不该和你废话! 许歌心中怒气升腾,直接挥剑出手。 ?306 刀客闻雨 许歌出剑,那刀客却没有和许歌交手。他避开许歌的剑招,向后飞退了十多步,迅速蹲下了身子。 这姿势怪异,看起来像是某种拔刀斩的起手式。 许歌全神戒备,真元运转全身。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短香。那刀客似乎对长度不太满意,又用指甲扣断了一截,将断香插在地上。 许歌满心疑惑。 这是干什么,厮杀之前才烧香拜佛,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你再等我一会儿。”那刀客居然还抬手向许歌示意了一下,全然不顾现场这紧张的气氛。他又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将断香点燃,“我答应拦住你一炷香的时间,刚才已经用掉了一点,所以要扣掉一截。” 许歌眨眨眼,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人在做什么。 对方点好香,重新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是那冷冰冰的表情,“你不要惊讶,我闻雨做生意讲诚信,说要拦你一柱香就只拦你一柱香。不如这样,我和你打个商量……” 刀客闻雨板着脸,嘴巴里却在讨价还价,“我们两个身手相差不大,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聊一柱香的天,我轻轻松松赚钱,你也不用浪费真元精力。” 许歌完全蒙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杀手。 “我家娘子快生了,要不是为了给孩子多赚些老婆本,我也不想没事出来打打杀杀。”闻雨还真是和许歌直接聊起了天来,“我是吴国人,我记得你是蜀国人吧,其实我们没必要为了燕国的公主争个你死我活嘛。” 许歌看了一眼缓慢变短的檀香,皱眉思索起来。 如今昌隆城近在咫尺,以卞地的速度,想要在击败闻雨后追赶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在昌隆城外救下武令月。 这一路追来,武志宏要活捉武令月,说明不急在一时杀她。那么短时间内武令月应该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一旦武令月进了昌隆城,那想要将她救回,必定会有一场恶战。与其在这里和闻雨拼死拼活,不如养精蓄锐,为紧接下来的恶战做好准备。 思考到此处,许歌直接盘腿坐了下来,运起真元调理一路晓行夜宿留下的疲惫。 闻雨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许歌还真没有硬闯。 他看看许歌安心调理的动作,倒是有些好奇地靠近了两步,没有靠得太近,对许歌的防备心他还是有的。 “喂,许老弟。我比你大上几岁,叫你一声老弟应该不是问题吧。”闻雨毫无高手风范,直接蹲了下来,更像是个种地的农夫,“你就不放出点真元防备着我?” 他完全没从许歌身上感到真元外放的波动。 许歌瞥了他一眼,“有你这位天位高手在旁边为我护法,我还需要提防其他什么人的袭击吗?” “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闻雨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拍脑袋,“不对啊,我在这儿给你护法,你给钱了吗?” 许歌索性闭上了双眼,“那你要跟我打吗?” “行!您好好打坐,我不吵你。”闻雨也不想和许歌交手,他可是有家室的人,出门就是为了赚钱,打生打死多不划算。 两人还真是就这么保持了安静,一人调息运功,另一个人盯着檀香看个不停,好像目光能让檀香烧得更快些似的。 一柱香的时间,最够让许歌将精力调整到了最顶峰。 檀香一灭,闻雨直接侧身站到了一遍,他背着长刀,双手藏在身后,一副给许歌让路的模样。 这人倒是诚实守信。 许歌向他点了点头,昂首阔步地向昌隆城方向……他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闻雨。 闻雨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许老弟,我这可是给你让路了。” “不,不是让路的事。”许歌摸着下巴,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我这里全部给你,大概有三四万两,请你做笔生意。” 闻雨看着银票挑眉,“这点钱可不够让我陪你出生入死。” “不用出生入死。”许歌笑了笑,“就是想让你转上一圈,对你而言,绝不会有半点危险。” 闻雨皱起眉头,“真不危险?” “绝不危险。”许歌满脸笑意,将银票直接塞进了闻雨手中。若是有熟悉许歌的人在,估计就知道,他说的“绝不危险”该有几分水分了。 闻雨并不知晓,喜滋滋地收下了银票,“您吩咐,我做事,包你满意。” …… 昌隆城门紧闭,西门城楼上甲士聚集,人人如临大敌。 他们已经接到了消息,将会在这里迎击一位天位高手。绝大多数人并不明白,为什么天位高手会袭击燕国王都昌隆,难道那位天位高手是得了失心疯? 可惜,他们没有提问的权力,只能选择接受命令。 身为昌隆守军,他们自然知道天位高手的可怕。他们不敢怠慢,所有弓弩准备齐全,只等敌人上门。 不多时,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了城外天空之中。 那人背着双手临风而立,就像是天神俯视着地上的凡人。 天空中,换上了许歌衣服的闻雨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站在这里威慑一下昌隆的守军啊,这活儿倒是比拦截许歌还要轻松。” “哎呀,同样是一柱香的时间,这次只收了四万五千六百七十八两,是不是有些亏啊。”闻雨摸了摸胸口内侧袋中的银票,“算了算了,有赚就赚,不亏不亏。总比对着许歌那小子要轻松。话说回来了……” 闻雨脸上露出后怕表情,“许歌那小子真的刚刚进入天位境界没多久吗?光是和他对峙我就觉得背后冒汗了,要是真动起手来,估计我得断根胳膊,这一百万两倒是要少了,下次还有这种活,得让武志宏加钱。” 他一改冷面刀客示人的外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就是连续做两个耗时间的活,有那么一点点无聊。” 闻雨这哈欠刚刚打到一半,差点闪了下巴。 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西门城头。昌隆守军居然搬出了一把诛仙弩! 诛仙弩,专杀天位与天人! “你!大!爷!的!”闻雨第一时间就拔出了背后长刀,“许歌!老子这次亏大了!” 城楼上,守军将领挥动胳膊,高声怒吼,“放箭!” 昌隆守军所有的,那可是真正的诛仙弩,用一次变少一次的那种。只听到一声龙吟,长箭破空而出。 闻雨迅速拔高高度,运转全身修为,挥出一刀与诛仙弩正面交锋。虽然口中骂骂咧咧,但是他既然收了许歌的钱,这一柱香的时间,他便不会后退半步。 …… 城门上的激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歌便趁着这个机会,以壁虎游墙翻过了城墙,入了昌隆城中。哪怕如今有了天位身手,他也不是那种只会蛮干的蠢货。 打打杀杀,那都是最后的手段。 做人嘛,还是要多动动脑子。 “闻兄,我会记住你的英姿。”他回头向天空中对抗诛仙弩的闻雨拱了拱手,“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就让武令月给你补上损失。” 许歌收起玩闹的心思,打起十二分精神,向昌隆王宫方向奔去。 他深深知道,王宫大内才是真正的搏杀之地。 ?307 暗中探查 许歌在城外调息的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之前追着武令月而来,一股脑看起来是热血,但是极为不智。山师才与武志宏这般阴险狡诈,越是靠近王宫,他们设置的埋伏也一定越是狠辣。 哪怕以他如今的天位身手,在车轮战下也会倒下。只要对方再找出几个像是闻雨这样的高手,那他别说找回武令月了,自己也得折在昌隆城中。 莽夫行径要不得。 武志宏绑架武令月,定然是有他的用意,既然知道武令月暂时还算是安全,那就得谋定而后动,至少不能急于一时。 许歌靠近一座民居,一边观察街上巡察的卫兵,一边思考对策。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师兄左徒贡。 然而转念一想,左徒贡当初便已准备离开昌隆,但凡他还在城中,便不会让武志宏篡位的事情轻易发生。估计山师才如此老谋深算,也不会在左徒贡尚未离开昌隆的时候动手夺权。 再者说,经过几日的奔袭,对方定然是知道了追击者的身份就是他许歌。哪怕左徒贡尚未离开昌隆,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截断左徒贡对外联系的可能。说不定府外就是重兵把守,只等着他许歌自投罗网。 左徒师兄是靠不上了。 许歌没有在一处地点久留。他跟着巡逻队的脚步,坠在稍远处曝出距离移动,尽量减少自己暴露的可能。 绕出两条街,许歌见到了藏着“鬼见愁”标志的医馆,鬼见愁现在倒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只是不知道同为秘密组织,鬼见愁的存在是不是已经被九婴看破。 以九婴的底蕴,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许歌与鬼见愁联手的事情。这种时候对城内的鬼见愁严防死守,甚至是直接斩草除根,那都是必然的选择。 至于“鼠道”那更不能去了,鼠道可是“黑道帝王”九婴的独家战场。 思前想后,许歌已经跟着巡逻队走出了两片区域。眼看鬼见愁的驻地消失不见,许歌还是选择了谨慎,没有贸然行动。 昌隆城已经封禁,百姓不能轻易上街,街道里空空荡荡。 就连酒楼和茶馆都没有开门,许歌想找个打探消息的地方都是难寻。更别提城楼上卫兵正在与闻雨交战,大家人人惶惶之中更不敢开门见人了。 许歌还在思考对策,却发现自己一路猛追过来,实在是缺少对昌隆现状的了解。在缺少情报的状态下,很难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 队伍继续往前,许歌眼角余光突然望见一人。 那人竟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闲逛,而且还是许歌的熟人。曾经有过合作,号称文坛领袖的罗国。 自从回到昌隆,许歌还真是没有和罗国见过面了。 罗国看起来状态不错,还是那冷冰冰的生人勿进模样。 巡逻队见到罗国上街,立马拎起兵刃围了过去。罗国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了一块令牌,那些卫兵见到令牌上的花纹,立马躬身退了回来。 领队似乎还想和罗国套套近乎,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直接被罗国用目光逼视了回去,看起来地位极高。 如今在这昌隆城中,只有亲近武志宏之人,才有可能受到重用。难道罗国已经车体投靠了武志宏? 许歌大为好奇,为什么罗国能在城中随意行走。他在城中行走,又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巡逻队走远了,许歌却没有跟上去。他停留在原地,开始观察起罗国的走向来。他又跟着罗国一路,发现罗国竟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就在靠近城门的五六个区域内晃动。期间碰到几次巡逻队,他都用令牌糊弄了过去。 许歌心中更好奇了,这个罗国,究竟要做什么? 看了看日头,距离武令月被抓入城中,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再等下去,就怕武令月的安全无法在得到保障了。 许歌眉头紧皱,还是选择了谨慎。他是决定跟着罗国再走一阵,一方面是监视罗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靠近了左徒贡府邸方向。 若是罗国身上没有线索,许歌只能冒险一试。看看潜入左徒贡府上,能不能给他一些启示。 也就是在这时,许歌发现了罗国行动的一个诡异之处。 几乎到了每处角落,罗国都会特意停留一会儿,口中似是念念有词。若是碰到了巡逻队,他便默不作声,只是出示令牌。 这是在做什么妖法? 许歌摇了摇头,他不相信神神鬼鬼的那一套。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还有自己的千磨剑。 罗国又一次止步的时候,许歌稍稍靠近了一些。 他将真元凝聚在耳朵上,侧耳倾听罗国口中在说些什么。 天位境界,让他耳聪目明。 探听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罗国居然在轻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凰飞飞!” 他为什么要找凰飞飞? 许歌大吃了一惊,随后脑中闪过一丝明悟。 当初昌隆出事,凰飞飞做为武令月的三面间谍,绝对是九婴需要优先处理的敌手。可是事发至今,凰飞飞不仅逃过了清理,还逃出了昌隆赶到了宝川。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面间谍能做到的事情吗? 许歌可以断定,凰飞飞一个人绝不可能逃出昌隆城。在她逃亡的过程中,绝对有人正对她暗中相助。 这个人得有足够身份,能够接近武志宏,了解到山师才出手的计划。他必须要有足够的能量,才能帮助凰飞飞逃避追捕。他还必须要有足够的智慧,周旋在山师才与武志宏面前。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没事在街上乱晃,呼唤凰飞飞的名字。 罗国定然就是相信,凰飞飞招来的援军能够潜入昌隆,更会被他的闲逛所吸引。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料定了,会出现的人是许歌。 真相真是如此? 许歌皱了皱眉,决定对罗国进行下一步的试探。 他跳上屋顶,观察到其他巡逻队还在远处。再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罗国将会是最好的试探。 许歌要对罗国下手。 如果罗国站在武令月一边,那万事好说。如果罗国站在武志宏一边,他许歌判断错了形势,他也有信心,能在罗国叫喊出声之前,将他当场击毙。 是武珲给了罗国展示自我的机会。 既然武珲已经遇难,那对叛徒便没有怜悯的必要。以他如今红人的身份,应该知道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许歌调整好心情,一个瞬步出现在了罗国身后。 千磨剑顶住罗国的背心,罗国浑身一僵。 许歌扭曲声音低声问道:“罗国,你私放凰飞飞,可曾想过今天?” ?308 潜入 罗国被千磨剑顶住背心,身子紧绷起来。 许歌正准备继续威胁对方,却发现罗国放松了双肩,“会在意我私放凰飞飞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凰飞飞搬来的救兵,另一种就是九婴的杀手。如果你是九婴的杀手,我现在就是尸体一具,而不是在这里听你废话。” “许公子,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更晚。”罗国转过身来,直视着许歌的双眼。 许歌被他叫破了身份,有些无奈地收起了千磨剑,“我一路追着公主回昌隆,路上经历了不少厮杀……” “你应该一早就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昌隆了吧。”许歌的话被罗国打断,看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你完全可以直接赶到昌隆城外埋伏,何必在路上空废时间。这算是关心则乱吗?” 许歌被说得眉头微皱。回想一下,他当时一心想着要救下武令月,又一直在路上奔波,确实没有好好思索过前因后果。 哪怕说了要和武令月划清界限,真到了事情临头,还是会不自觉地行动起来。 许歌又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姬雪樱,他自己或许还没查觉自己对武令月的关心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限度。 这些小细节落在姬雪樱眼睛来,才会被陆巧茜这么轻易地蒙骗进去。 许歌发现自己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之中,好在他如今心性坚韧,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对罗国无奈地耸了耸肩,“下次不忙的时候,我们在来一起讨论我的感情问题。” “我对你的感情问题不感兴趣,我更关心大燕的未来。”罗国背着双手,向许歌身后看了两眼,“就你一个人?” 他冷笑了一声,“你一个人就追进了昌隆,真不知道该说你艺高人胆大,还是莽夫一个。” 许歌额头上流下冷汗,觉得罗国对自己的怨念似乎很大,“咱们是不是该说正事?” 罗国一挑眉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这身衣服……”他打量了许歌一番,“你假装成我的侍从,我们边走边聊。我以巡察的身份在这里逛了五天,停在一处不动容易招人猜忌。” 许歌立即点头应了下来。他便跟在罗国身后,假装巡察城池的模样。他发现罗国调整了方向,两人正在往王宫去。 “公主之所以会御驾亲征,都是在武志宏的算计之下。他在公主离开昌隆后没多久,就对王宫进行一次清洗。你很难想象,他小小年纪,居然能够控制住宫内八成的太监宫女,人数优势下直接击穿了侍从的防线。” 罗国一边向迎面走来的巡逻队额首示意,一边和许歌说明最近的情况,“他控制王宫后,在早朝上控制了百官,不服者当场击杀,服从者必须派出人质入宫进行扣押。” 许歌低着头,不和迎面走来的巡逻队对视,完全将自己当成了罗国的下属,“我记得你在昌隆没有家人吧。他们怎么会这么信任……” 说完这话,许歌发现罗国的脚步一顿。 但是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前进,只是说话的口气冷淡了几分,“我亲手杀了一个反对者,这投名状武志宏很满意。” 投名状…… 许歌看向罗国的背影,真是想不到罗国是这样一个狠人。他能够当机立断,用别人的性命维护住自己的性命,顺便或许了武志宏的好感。 自从吴国回来之后,罗国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内敛中透着些许狰狞,倒是和吴国那位新上任的铁血宰相有些相像。 许歌心中又有了一个问题,必须确认一下,“你既然已经投诚了武志宏,为何还要帮助我们?” 他听到了罗国的一声冷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武志宏要活捉武令月回昌隆吗?” 许歌思索了一番,“为了公开处刑?获得名望?还是为了将罪名全都扔在公主身上,为自己上位铺路?” 从利益的角度最大化的角度来说,活捉武令月的可能性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许歌只是不明白,这和罗国的选择有什么关联? 他又听到了罗国的一声冷笑,“他要活的武令月,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一种扭曲的爱恋。” “什么?”许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深宫秘辛。只不过这事情牵扯到武令月,让他觉得心里会有一些别扭。 两人走在朱雀大道上,往王宫的方向而去。 宽阔贯穿半座城池的朱雀大街上,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天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了雨云,阴沉一片。 罗国的语调也随着雨云压低下来,慢悠悠地说道:“武志宏从小体弱多病,不受武珲喜爱。他又因为相貌丑陋,从小孤僻内向,武昭日几次想要拽他练武,都被他拒绝了过去,从此也对他失望了许多……” 许歌何等聪明,由结果倒推起因,诧异道:“后宫之中,只有公主一人对他好,所以他便喜欢上了公主?” 罗国沉吟了片刻,“他将令月公主,当做姐姐,也当做母亲。” 这样一解释,许歌更不明白了,“若是爱戴公主,怎么会做出这种夺权囚禁的事情?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深层原因?” 许歌这话刚刚出口,身前的罗国突然停下了脚步。 罗国回头看了过来,“深层的原因,你不知道?” 这问话倒是让许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些秘密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表情一僵,哭笑不得地说道:“难道是因为……我?” 伸手指着自己,许歌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了。难道是因为他和武令月靠得近了,所以那个叫武志宏的小屁孩儿就觉得不开心了? 这猜测有些荒诞,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能用常理来做出定论的。 罗国不置可否地转过身,两人已经快走到王宫门口了。 看着两名门卫越来越近,罗国才回答了许歌之前的问题,“这样一个感情用事的小鬼,将国事与私情混为一谈,我罗国凭什么要给他做事?他何德何能,能做大燕之王?” 许歌没有立即回应。 武志宏做不得大燕之王,那另一个人呢? 如果说武志宏的一切都是感情用事,那使出挑拨离间,分化隔离,左右逢源,借刀杀人这些伎俩的真正幕后黑手…… 山师才,他足够当大燕之王吗? 这个王,罗国认吗? 许歌还没有将问题问出口,两人已经到了王宫门外。 偌大宫门就在面前,罗国对门口守卫展了展令牌,“紧急军情。” 守卫确认过令牌,将宫门开启。 大门之后,许歌见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王子仲。 ?309 了断恩怨 许歌认得王子仲身上的官服——禁军殿前侍卫都督,从二品。 若是他记得没错,在离开吴国之前,他王子仲还只是个无品无阶的纨绔子弟,不过几个月的事情,直接升迁至从二品大员,完全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至于,王子仲为什么能一步登天? 许歌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事情的经过。 大家族都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既然已经有一名长子投奔了大王子,小儿子既然会有其他安排。 如今看来,这个安排就是在武志宏的身上。说不定当初许歌从九霄到了昌隆的时候,他王子仲已经是武志宏的心腹了。 许歌并不想在这里和王子仲正面冲突。对他来说,救回武令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若是在这里和王子仲起了冲突,也是浪费了罗国的一片苦心。 他索性垂下面孔,当好自己随身侍卫的人设,不想和王子仲正面冲突。 罗国步伐沉稳地继续向前,他便跟着脚步上前,半步不落。期间罗国肩头微微耸动,该是在和王子仲点头致意。 王子仲估计也回了个礼,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和两人擦肩而过。他的身影从许歌余光中消失不见,许歌全神贯注地盯着罗国的脚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两人背对而走,身影渐行渐远。 许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守卫的高呼,语调上扬,极尽谄媚,“参见都督!”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吧。”王子仲略显傲慢地说这话。许歌修为抬高,哪怕不用可以去听,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前不久,有位卞大人赶了一辆马车进宫。”侍卫压低了声音,“他用的是大王的腰牌,小的也没敢盘问。” 马车?武令月? 许歌立马打起了精神,运起真元仔细探听两人交谈。 “这事情你们什么都没看见。”王子仲的声音明显变冷了不少,“想要活命的,就找我说的做。等等,马车刚刚进宫的话……” 许歌听到了王子仲转身腰带上玉佩碰触的声音。 “罗大人!请留步!” 王子仲喝住了罗国。 罗国顿住脚步,许歌也赶紧停下。 “稍安勿躁。”罗国的声音轻轻传来,许歌便将握剑的手掌稍稍松开。他见到罗国抬手转身,顺势将他护在了身后。 他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悄悄抬起双眼,越过罗国的肩膀望向前方。 王子仲手握长刀,向他们走了过来。 “恕我冒昧。”王子仲脸上带着刻意的假笑,“罗大人这时候入宫,难道有什么紧急情报?” 罗国看着王子仲,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情报只对大王一人负责。” 王子仲眼露不悦,却还是保持着假笑,抬手拍了拍罗国的肩膀,“罗大人,我们怎么说都是在吴国一起出生入死,如今又是同朝为官,你也明白我的难处。” 罗国瞥了一眼肩上的手掌,轻轻将其掸开,“只是为大王分忧,各司其职罢了。”他的话语十分正常,偏偏语调上带着满满的鄙夷。 许歌在心中暗笑,罗国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谁都看不上。哪怕现在王子仲的品阶比他高了半等,他对王子仲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也好,这说明罗国并没有因为意外而慌乱,保持好了自己高傲的人设。 他越是保持不变,越不容易让王子仲心中生疑。 许歌继续观察这王子仲的脸色,对方显然放弃了进一步的伪装,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罗国,这就是你对山官说话的态度?” “我只对大王一人负责。”罗国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像是踩中了王子仲的尾巴。 “罗国!你不要欺人太甚!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大王刚刚抓回了他姐姐,绝对不会有空理你。哪怕天大的事情也不行!”王子仲似乎还有些委屈,身子微微前倾,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我如今深受隆恩,若是联起手来,这大燕未来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大燕是大王的大燕,不是你我的大燕。”罗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王子仲顿时生了火气,“真是好极了!我倒是想和某些人保持好同僚之仪,只是现在看来,某些人根本没把握放在眼里。” 许歌见到罗国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他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王子仲被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罗国不断颤抖,“好!好你个罗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倒想看看你如此做派,未来整个朝堂还有谁能容你!” 罗国冷笑不答。 王子仲气的浑身发抖,他的目光在罗国脸上滑动,色厉内荏之下还是欲言又止。他显然不敢直接对罗国动手,眼珠一转落到了许歌身上。 许歌换了闻雨的衣服,又做了一些变装,他从王子仲的眼神中看出来,对方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想要借题发挥。 “罗大人进宫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为了大王的安全,你这位侍卫不能……”王子仲的眼睛落在了许歌腰间千磨剑柄之上。 许歌从他眼中看出了疑惑,紧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震惊。 不好! “这柄剑是……”王子仲脸色巨变,抬眼看着许歌,“是你!”他瞬间按住刀柄,就要出声高呼。 许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天衍剑法——惊蛰。” 剑出,剑芒一闪,剑刃从罗国肩上刺出,正中王子仲咽喉。 王家兄弟,终究还是有一人真正死在了他许歌手上。 王子仲仰天而倒,死不瞑目。 远处那些侍卫全都陷入震惊之中,木愣愣地看向许歌。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罗大人的侍卫突然对王都督出手了? 罗国看着王子仲的尸体,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许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掌心真元一吐,将罗国震飞出去。 罗国的身子横飞,撞在宫墙上昏迷了过去。 一阵守卫这才纷纷拔刀。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真元就在他胸膛之中翻滚,“驸马许歌在此!” 他将天位威压全力挥斥。 刹那间,地动墙摇。 “挡我者死!” 剑芒随声而起,直刺太和殿去。 ?310 等待已久 禁军的调动需要时间,罗国为许歌抢出了时间。 许歌在罗国的帮助下,避开了城中巡逻的守备军兵力,顺利潜入王宫深处。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在禁军调动完毕之前杀入太和殿中。如果武志宏不在太和殿,以他对王宫的熟悉,到时候再赶去武志宏的寝宫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他现在体力充沛,足够应付连番鏖战。 再者说了,如今这王宫大内,还有谁能够挡他?上至宗钱坤一当初连昌隆城都不愿回,估计也是发现了什么吧。 当他将天位真元扩散开来,禁军根本生不出与他交手的自信,纷纷向后退让。 这些禁军在许歌看来,实在是显得有些可笑。 若是关格带领的金甲侍从,哪怕豁出性命也会与他厮杀一番,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退却。可惜几次清洗过后,金甲侍从同样死伤惨重。当年的天下强军,如今只能蜷缩在昌隆之外,独自舔舐伤势。 四周无人阻拦,许歌直接飞身而起,飞向太和殿。如今他全力施为,这距离不过短短十几次吐息。 他从空中远远见到太和殿的模样。已经来过多次,可每次见都忍不住要赞叹一下太和殿的宏伟肃穆。 今天却不是参观的时候,今天是杀人的时间。 许歌没有因为时间紧急而丧失理智,他谨慎地落在太和殿外。都不用放出真元,他已经察觉出了四周气氛不对。 哪怕这几日混乱都没有开启朝会,太和殿附近也未免太安静了些。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空中隐约有阴云卷动。天人感应之下,他察觉到大殿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偷偷藏在暗处,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正当他准备放出真元仔细查探,太和殿里走出一个人来。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山师才。 许歌目光一凝,没有动气。 若是放在几年前,他这会儿已经挥剑冲了上去。事到如今,山师才出现在太和殿外,谁还不知道山师才利用了所有人?他许歌也不过是山师才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 山师才将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望了过来。 许歌能看见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贤婿,我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武令月在哪儿?”许歌将真元送了出去,回荡在整个太和殿上空。 “贤婿不用这么浪费真元,老夫还没到耳聋眼瞎的时候。”山师才笑呵呵地说着,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就像是在勾引许歌动手。 越是如此,却越是可疑。 九婴与大燕同岁,数百年的积累,谁知道暗中还有留下了什么后手。就算九婴再搬出十架诛仙弩来,许歌也不会觉得意外。 山师才笑着张开双臂,就像是在欢迎许歌的到来,“贤侄,我知道你心中怨恨颇多。你我之间何至于此?老夫此身未婚未育,雪樱就像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你既然是他的夫婿,我又怎么会与你动手?对了……” 许歌明显感到山师才的笑意更浓了些,“雪樱没和你一起来吗?” 听到姬雪樱,许歌心中便是一沉。 一方面是不知姬雪樱去向的担忧,另一方面是惊讶于山师才的消息灵通。这老家伙必定是知道了许歌与姬雪樱之间闹了矛盾,在这里用言语挤兑。 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扰乱军心。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上当接茬,“我再问一遍,武令月在哪儿?”问话可以,至于太和殿中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山师才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贤婿这是不相信老夫啊。” 他的语气诚恳,然而许歌不信——人不会在同一处跌倒两次。 许歌心中冷笑,将长剑举起,“哪怕在这个距离,我的剑气一样能够杀你。所以我问最后一遍,武令月在哪儿?” 他不想和山师才废话,只想快点将事情了解。 “王宫之大,密道何其之多。那你用真元扫个七八十遍,也不能全部寻找出来。”山师才慢条斯理地说着,“不如你听老夫说几句话,老夫便告诉你武志宏的藏身之处?贤婿可能并不了解,那武志宏可不在乎什么王位,他在乎的之后他姐姐。” 顿了顿,他又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疯狂又扭曲的在乎。” 许歌继续沉默。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举剑的手臂。虽然对他里说,拔不拔剑都能在瞬间出手,可这是一个暂时休战的态度。 山师才嘴角上扬,显然非常满意他的表态。 “像贤婿这样的年轻人,能有这般耐心的可是不多了。”山师才先是用长辈的口吻赞了许歌一句,然后老气横秋地说道:“贤侄或多或少都知道我们九婴九霄与王室之间的过往了吧。” 许歌确实知道了一些。 山师才也不在乎他知道多少,自顾自地说道:“九婴九霄与大王王朝本是一体,当年九大家族拥护燕王开国,事后走狗死狡兔烹,不过就是这些俗套的故事。九大家族一脉断绝,剩余八支以旧日官位改姓,九霄就此避世,而我九婴并不服气。” 他张开手掌,用力一握,“这天下本该我们九大家族与武氏共享,为何我们却要被追杀数百年之久?既然他武氏一族不仁不义,那这大王便该换个人来当当。贤婿,你说。这王位原本就该是我山师家的,我借给了他武氏数百年,现在是不是该换给我了?” 山师才看着许歌,像是希望得到许歌的承认。 可数百年前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事已至此,还要分什么谁辜负了谁,谁又成了替罪羔羊? “你说完了?”许歌并不在乎山师才的故事。 山师才面色一沉,“贤婿,我之后,你便是大燕之王。再以你花晨阁的身份,成为天下共主也非痴心妄想,这大好机会你便毫不心动?” 威逼利诱,老套手段。 许歌听得甚至都想打个哈欠,他也正是这么做的,“哈……故事我勉强听完了,人在哪里?” 山师才不说话了。 许歌静静地看他。 他收回双臂,重新背在身后,“人你不用去找了,反正你就要死在这儿了。” 许歌双眼一眯,迅速出剑。 剑气横跨数百步,直劈山师才所在。 山师才身形陡然一晃,背后亮起一道银丝,他整个人便被那丝线拽入了太和殿中,空留下一声暴喝,“许歌!你以为你不进太和殿,便能安枕无忧了吗?” 剑气落在太和殿前,上好的花岗岩满是裂痕。 刹那之间,太和殿之上上百门窗同时开启。 数千黑影奔涌而出。 ?311 大手笔 数千黑衣人涌出太和殿,看起来颇为壮观,但是在天位面前,人数并不是绝对性的力量,主要还是因为天位高手能飞。 天位高手与数千人正面交锋或许会落败生死,但是普通人可没有办法留住高飞高走的天位。 许歌显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山师才不准备轻易告知他武志宏的下落,他便准备离开此地。不过,山师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吗? 山师才不在乎武志宏的死活,同样不在乎武令月的死活。他最想要的就是武氏宗族全部死光,这样他们九婴上位的目标也就完成了大半。 但是他不能放任许歌救走武令月。 一个脱离掌心的武令月,将会成为九婴上位的最大阻碍。武令月必须留下,一心想要拯救她的许歌就必须死。 就在许歌准备拔高飞行的时候,太和殿四周墙头松动,一张张床弩被固定在了围墙之上。看那些弓弩的样式,还真是和诛仙弩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些弓弩给许歌带来的威慑力小了许多,显然不是正品。若是数十张诛仙弩同时发射,只怕是连天人境界也在劫难逃。 这些弓弩威力上或许不足,但是数量众多,许歌若是被包围起来也得吃些苦头。他直接运起全身真元,就要冲天而起。 弓弩也在同时释放了弓弦。 “嗡”的一声长鸣,四面八方围成了一圈。 那些弓弩上射出的竟不是弩箭而是特制的金属网兜。它们的射击角度也经过了专门的调整,层层叠叠之下,当真像是怒涛从天而降。 许歌望见网兜上寒光闪烁的匕首银针,迅速出剑。 剑气从剑尖激射出来,一剑破了三层网兜。看起来似是威力惊人,可是许歌却是面色一沉。 只有三层,实在是比他预期之中弱了太多。这些金属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居然如此坚韧。从另外一边来说,山师才为了对付像他这样的天位高手,也是做足了后手准备。 许歌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运转起真元,用出天衍剑法。 “天衍剑法——秋分!” 剑气如同秋天落叶,纷纷扬扬,向着漫天大网反冲过去。那些网兜虽然坚韧,还是在许歌一剑之下破开了大洞。 许歌甩了个剑花便准备飞身离去。 第二串弓弩声响了。 阴沉沉的天空再次被网兜塞满。 山师才到底准备了多少网兜?他们九婴数百年的积累,到底有多少金银底蕴? 许歌脑中急转,立即调整了策略。 既然上天无门,那就诛杀首恶! 他迅速俯冲而下,加速飞向太和殿。在低空飞行,与黑衣人们仍旧保持了距离,哪怕有零散的弩箭也伤不到他。 然而,这一选择依旧遇到了应对。 太和殿上绝大多数门窗全都闭拢,只剩下两扇大门黑洞洞地开着。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正在邀请他单刀赴宴。 许歌陡然减速,没有一头扎入黑暗。 敌人越是向你招手,那深渊里的恶意越是难以估计。他心中明白,山师才准备了这么多后手,就是为了比他进入太和殿,这太和殿中绝对有着难以预估的埋伏。 被敌人牵着鼻子走,那败亡与你只有一步之遥。 天上的网兜全都落了下来。 这些网兜互相勾连,小网成了大网。它们搭设在围墙之上,就像是给太和殿前的广场盖了一层厚厚实实的罩子。 鸟笼还是囚笼? 许歌在太和殿外止步,环顾四周,身前身后全是黑衣。 这些黑衣居然让出了一条路,一条离开王宫的康庄大道。 许歌轻轻一哼,他明白山师才的意思。 离开的门为他敞开,只要他选择离开,便能够安安全全地离开昌隆,去找姬雪樱,或者去找任何一人,九婴都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出手。 若是执意不退…… 许歌见到了黑衣人们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们是九婴真正的死士,是山师才能拿出来的全部力量,他们并不介意用性命将他留下。 前进与后退,如何去选? 不用选的。 许歌自知本心,从不迟疑。 他发散出去的真元收敛,集成一束向太和殿外的黑衣人直射而出。分散开来的舔我威压,精兵强将或许还能抵挡,若是凝聚成束呢? 黑衣人们被天位威压扫过,纷纷闷哼跪地,一个个难以喘息。他们就连直视许歌的眼睛都做不到,还能阻挡什么? 许歌单手持剑,一步步向太和殿走去。 当他走上跨过所有台阶,那些黑衣人居然又做了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情。 他们居然齐齐从心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血色药丸,一口吞了下去。瞬息之间,这些人双眼血红,无所畏惧地重新站了起来。 许歌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血气翻腾,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这是什么魔药?居然能够抵挡住人类本能的恐惧? 天位威压事实上是一种作用在感官上的示警,就像是大草原上面对强者无法反抗的贫弱野兽,他们本能地感到害怕,本能地无法动弹。 恐惧,是镌刻在万物灵魂深处的最初烙印。 偏偏这种魔药,屏蔽了九婴死士对于恐惧的本能。 九婴死士纷纷发出怒吼,举起兵刃便向许歌冲了过来。许歌已经别无选择,他原本还想节省一些体力与真元,如今唯有厮杀而已。 血雾散了开来,血珠落在地上,血水堆积成滩。 野兽们没有恐惧,没有嘶吼,如同无声的幽灵。他们只想从许歌身上撕下一片肉来。 许歌不断挥剑,剑气左右纵横,将九婴死士一层层逼退,可这些悍不畏死之人,在魔药的增幅之下,不断填补着血肉之躯的空缺。 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许歌最想见到的未来,他陷入了绝对的死战之中。 真远体力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许歌咬金牙关,看着越来越近的太和殿大门。 是时候结束了。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他将长剑收回鞘中。 “天衍剑法——” 他将真元传导至脚下,用力一踏。 万千血水冲天而起,悬浮空中。 “大雪!” ?312 爆炸 寒气从许歌剑上链接每一滴血。 血水变成了血色晶片,晶片边角比刀刃更加锐利。 许歌将千磨一挥,血晶就成了一片刀雨,射向悍不畏死的黑衣死士。他们只是悍不畏死,并不是绝对会死。 第一排黑衣死士在冰霜下倒地身亡,第二排人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挥动兵刃,将迎面飞来的冰晶斩成粉末。 他们自以为逃过一劫,可惜那只是自以为是。 粉碎的血晶随风飞扬,带着寒意弥漫全场。就算是最精锐的死士也浑身了打了个寒颤。 陡然之间,这些死士明白过来。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冰刃,而是整个隆冬。 肃杀之剑,充斥天地之间。 许歌使出这“大雪”来,已能够在小范围内影响到天气。在盛夏之中,无中生有地落下一场大雪,为生机送葬。 血晶飘飘而飞,黑衣死士站在了原地。 许歌从他们中间走过,那些人影变成了碎屑,就此随风而去。生机在一瞬间断绝,再也没人能阻拦他进入太和殿的脚步。 天外阴沉沉的天空,殿内阴沉沉的昏暗。 内外之间就像是天地之别,那些喧嚣厮杀全都无法进入大殿。大殿之中只剩下许歌的脚步声向前移动。 大殿中央最高处,那便是大燕的龙椅。 龙椅那是九五之尊的象征,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却不是大燕真正的王。 “你来的真慢。”山师才一手扒着龙椅的扶手,缓缓摩挲着。他身高臂长,可这龙椅太大,双手也无法将两侧全部碰到。 许歌举着长剑,剑尖指着山师才,“你想要我来,所以我就来了。” 山师才笑着摇头,“我膝下无子,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愿意辅佐于我,这大燕便是你的,未来这天下也会是你的。” 威逼利诱,不过这些招式。 许歌不再答话,脚下一踏向山师才飞射而去。他知道这太和殿中已经会有埋伏,但是不管他有什么埋伏,只要在埋伏开始之前拿下山师才就行。 “可惜。”山师才叹了口气,“我还是挺喜欢这张椅子的。” 话音落下,许歌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脆响。他发现山师才的手指扣住了龙椅扶手下的一个按钮。 龙椅之上还藏着机关? 他身形飞到一半,山师才坐下龙椅猛得张开一道巨大口子。 暗道! 山师才的身形顺着密道下坠。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里想起了火绳燃烧的声音。 炸药! 九婴的疯子!居然在太和殿中埋设的了炸药!他们是想要用整个太和殿来给许歌陪葬。大燕政治中心的太和殿就像这样被山师才当成了弃子! 危机之中,天位预警在许歌脑中炸响。 他的本能告诉他现在必须立马退出太和殿,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后退一定还有埋伏,只有前进才有一条生路。 许歌赶紧催动全身真元,再用一招“天衍剑法——惊蛰!” 惊蛰雷鸣,他在转瞬之间已经到了龙椅跟前。 “呛!”的一声,千磨剑扎入龙椅将要闭合的暗道门中。 “砰!砰!砰!”太和殿中已响起爆炸声响,整个大殿震动起来。 机关还在收紧,将千磨剑夹在两扇暗门缝隙之中。 木屑纷纷落下,密集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许歌用双腿蹬住龙椅,双手抓紧剑柄,将千磨剑用作了撬棍,“给我!” “开!” 千斤巨石做成的暗门在许歌全力之下,向两侧开启。缝隙逐渐扩大,许歌见到了安道中正准备离开的山师才。 透过一个拳头的缝隙,山师才吃惊地看向许歌,满脸的难以置信。 机关在和千磨剑对抗的过程中,不断发出嘎吱声音。许歌身上根根青筋跳起,倒是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学习力大无穷的金刚道。 山师才迅速反应过来,掉头就跑。 “开啊!”许歌再加上自身重量,运起全部正源,全力向千磨剑压下。 “咔咔”两声脆响,像是金属轮绷断的声音,机关终于在和许歌的对抗中败下阵来。 许歌立即钻入暗道之中。 这个几个起落之间,山师才还没跑远,许歌两个箭步便追到了山师才背后。 山师才索性不跑了,转身从袖中刺出匕首。和他自己的阴险狡诈相比,他的功夫未免太差了一些。 许歌手腕一转,便将他手臂掰到了身后。 “跪下!”许歌单膝压在山师才背后。 山师才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趴服在地上。 太和殿中爆炸声还在继续,如今龙椅上的暗门已经被破坏,两人不可能逃过爆炸的冲击力。 “不想死就立马叫人阻止爆炸!” 许歌不相信山师才没有为自己准备后手。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将山师才的手臂掰了掰,全然不管山师才年纪已大。 这一次,许歌是彻底失算了。 山师才哈哈狂笑起来,“你以为老夫为何要灭燕国?只为了一己私欲?不,许歌,你根本不懂,老夫想要的便是完成九婴上下数百年的夙愿。死我一人,灭燕一国,何乐而不为?” 许歌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山师才未被控制的另一只手掌,在自己胸口一抓。 一撮火光在山师才胸口炸亮。 许歌闻到了浓重的火药味道。山师才居然在自己身上也埋设了炸药! 该死! 天人道的身子哪怕经过了天地之气的洗礼,比一般人要强了不少,可还是完全没法和金刚道比啊!这么近距离的爆炸,已经能够破开许歌的呼声气旋。 他只能迅速抽身而退。 就在他退出暗道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山师才炸裂开来,鲜血糊了许歌一脸。整个暗道也在这一炸之下坍塌下来。 许歌看着坍塌的暗道,一颗心噗通狂跳,方才险些松了性命。 山师才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狡诈的阴谋家,还真没想到这老狐狸还有这么刚烈的一面,真想着要和他同归于尽。 更多爆炸声将许歌震得回过神来。 他抬头环顾四周,整个太和殿已经摇摇欲坠,离去的路已经被彻底封死,整个天顶掉落下来,那便是一个“死”字。 许歌双眸一凝。 想要不死,唯有放手一搏。 ?313 放手一搏 如果许歌修炼的是金刚道,这会儿就能靠肉身扛过爆炸。 如果许歌修炼的是止息道,或许会有各种诡秘方法帮助他脱离险境。 而他修炼的是天人道,现在,便只能向天借力。 向天借力,这已是天人境界才能做的事情。许歌进入天位才没多久,不过是能够感应到天地之气的运转轨迹。 就像是你和一个陌生人刚刚认识,互相叫得出名字,这时候你问人家借钱,那是万万不能的。 然而生死存亡之时,许歌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能做的便是放手一搏。 “贼老天!”许歌将自己真元外放,感应这四周天地元气的变化,至于称呼那只是个代词,天地之气并不会在意大家对他的称呼。 扩散出去的真元和天地之气搅和在了一块,友好地共鸣互动着,若是许歌这时候请他们“进家门来拜访”,也就是在他体内达成循环运转,这些天地之气并不会拒绝。 可是当许歌想要问他们“借钱”的时候。 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吝啬鬼一样,瞬间从他体内撤了个干干净净。 许歌刚刚漂浮起来的身子,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顾不上埋怨,就连屋梁都快断了,他需要自救,需要更多的尝试。 如果广撒网办不到,那就从最厉害的“人”手里强抢。 许歌立即调整了策略,收束起所有扩散的真元,凝聚成一条细线向天空直插过去,就像是他平日里时用的传音入密。 这条丝线不断向上延伸,伸长伸长再伸长。 真元穿透屋顶,穿透云层,穿透雷光闪烁,直达天际。 许歌感受大了悠哉的闲言碎语,感到了爆裂的咒骂怒吼,最后到达了一片虚无。浓厚的宛若实质的天地元气就在一片混沌之中。 他见到了无边黑暗,见到了黑暗中的星星斑点。他不认识他们是谁,也不知道如何与他们沟通,他只是用尽全力怒吼,“把力量!给我!” 真元丝线整个震动起来,细小波纹撼动了整个混沌。 许歌突然觉得胸口一闷,真元丝线被一股无形之力从中截断。 太和殿的整个天顶坠了下来。 他捂住胸口,咬紧牙关。 到了这最后一刻,他仍旧没有放弃挣扎求生。他全力挥动千磨,想要从这一片废墟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而他刚刚挥剑,天上突然响起一道闷雷。 九天之外雷柱坠下。 大殿外的黑衣死士全都愣在了当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牛车大小的雷柱劈落下来,正中太和殿。电光贯穿铁网兜,将太和殿四周的黑衣人全都烧成了火球。 在巨大的“轰隆”声音中,半座太和殿坍塌下来。 巨响过后,便是漫天大雨。 乌云中银蛇滚滚,似乎在寻找着想要天罚的对象。整个昌隆城都见到了如此天地异象,若是这样的万道雷芒打落下来,只怕是整个昌隆城都要没了吧。 人们心中怀着大恐惧,无法面对天威难测。 已经逃离了昌隆的雇佣兵闻雨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更是头也不敢回地继续加速飞奔,“什么玩意儿,哪个天人在昌隆城渡劫吗?” 天下多处,金刚不坏的大师,天人境界的宗师,止息真幻的人们,同时望向昌隆方向。难道这世间又要多一位天人境界? 不是有人渡劫,只是有人撩动了苍天的胡须。 数万道雷光在空中滚了一阵,就像是失去了撒气的目标,翻了个几个雷响便隐没在了乌云之中。 只剩下巨大的雨云笼罩着昌隆的上空。 雨水滴落下来,将扬尘大火浇灭。 黑衣死士定定地望着太和殿。 大殿已经毁了大半,若是重建估计至少需要十年。而在毁灭的中央,原本是龙椅如今被彻底清空的地面,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 他低着头,吐出一口黑烟,“这……就是天人境界?” 许歌,未死。 “果然……我还差得远呢……” 他从一旁龙椅残骸的高地上拔下剑尖指天的千磨剑,剑身雪亮,似乎受到了更多的磨砺滋养。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突破到天人境界!” 黑衣死士面面相觑。 被这样的天罚之雷当头劈下,还能不死了? 许歌环视四周,朗声喊道:“九婴山师才已死,尔等想要报仇的,尽管跟来。” 不等这些黑衣死士做出选择,许歌直接运起真元,冲天而起。他全力放出真元,扫荡着四周。 虽然刚刚没能借机晋升天人境界,但是许歌还是从雷芒之中受益非强。 他的真元进一步的凝实,能够像一张巨网一般铺开,正好笼罩住整个昌隆王宫。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够听到王宫中没个人的心跳声。 在新能力的帮助下,想要找到武令月对他来说,不再是大海捞针。 真元犁地一遍,许歌发现了武令月的位置。 真如山师才所言,武令月所在的位置在御花园假山之下,应该是武氏一族为自己留下的藏身密道。若不是许歌的能力突飞猛进,想要在众多密道中找到武令月,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歌调整方向,悬停在御花园上空。 他低头俯视,能够发现武令月被控制的密室,就在御花园水潭的正下方。密室之中出了武令月的气息,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气息有些熟悉,他回忆了一方,应该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武志宏。 此时武志宏正在向武令月接近。 许歌已没有功夫再去寻找密道入口。他直接挥动长剑,一招天衍剑法秋分,将水潭整个从中劈开。 水潭中央破开了一个大洞,剑气直入潭水底部。 “嘭”的一声巨响,潭底炸裂开来。 透过巨大的豁口,许歌见到了被捆绑在铁架子上的武令月。武令月不知为何换上了一身新娘装,而武志宏穿着诡异的驸马装。 两人被天顶的巨响惊动,同时仰头望来,向许歌的目光一触。 武令月眼中满是惊喜,武志宏却是无比怨恨。 潭水就要倒灌进去,许歌不再迟疑,一个闪身落入密室之中。 ?314 风静波澜止 “许歌!”武志宏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末,为了遮盖他丑陋的容貌,“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你总是要来坏我的好事?” 许歌落入密室之中,看也不看武志宏,径直走到了武令月身边。他抬手两剑,便将铁架子上的武令月解放了下来。 武令月身子瞬间软在许歌怀中,使不出半分力气,就连嘴巴也张不开来。 许歌伸手搭住武令月的手腕,只到她只是中了麻药,短时间无法动弹罢了。 “我带你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他将武令月抱在怀中,武令月无力地颤抖着睫毛。他直接无视了一旁的武志宏,运起真元便准备飞离密室。 “混蛋!谁都不可以这么无视我!姐姐是我的!她只属于我一个人!”武志宏嘶吼着冲向许歌,随手抓起一旁的烙铁便往许歌后背砸了过去。 许歌甚至都没有转身,他只是运起真元,一个气旋扫在武志宏脚踝上,让武志宏摔了个狗吃屎。现在密室中全是水,该是吃了个狗喝水。 “杀了他!杀了他!”武志宏在水中扑腾着手脚,指着许歌后背,“卞地!杀了他!” 卞地的身影出现在密室门外,他就像是影子一般穿过了铁牢,踩在水花之上,“我的大王啊,我叫我跟他打,那就是叫我去死啊。不过,既然是您的命令,哪怕是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绕指柔瞬间开启,卞地杀向许歌。 密室之中剑芒一闪。 卞地就站在许歌身后,明明一伸手就能碰触的距离,他却举着手掌动也不动,“我说什么来着。” 他扭头看了武志宏一眼,“我会死的。” “嘭”的一声,卞地话音刚刚留下,身上便出现了数十道剑痕。他整个人就像是零散的积木一块块坍塌下来,混入水中。 “卞,卞,卞,卞地!啊!”武志宏彻底吓坏了,手脚并用地不断后退,指向远离血水染红的区域。 许歌收剑还鞘,用双手抱住武令月便准备腾空而去。 武令月在此时突然开口道:“救……救……” 她身上麻药还没褪去,只能挣扎着挤出字眼。 许歌顺着她的目光,知道她说的是“就他”,救她唯一的弟弟,那个挑唆她与武昭日之间关系,心中无比恶毒,变态恶毒的弟弟。 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许歌只是看了武志宏一眼,便觉得打心里恶心。不是因为武志宏丑陋的容貌,只是因为那让人作呕的内心。 “求……求你。”武令月双眼泛红,恳求似地看着许歌。 便在此时,许歌目光一凝,又有异变产生。 另一道绕指柔突然出现在迷失之中。 只是那绕指柔的目标并不是许歌,也不是武令月,而是狰狞咆哮的武志宏。 血红色的手掌穿透武志宏的胸膛。 武志宏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见到了一张浑身烧痕的面孔,“你,卞坤!不可能的,你应该已经……” “三王子,一把火可是烧不死影子的。”面目全非的卞坤,面目狰狞地凑在武志宏耳边,“你杀父之时,就该想到今天。我未能保护好大王,已是失职,你便随我去向大王赔罪吧!” 许歌惊讶地看着卞坤,“前辈,你……” 卞坤朝许歌眨了眨眼睛,“许大侠,谢谢你。”他话音落下,身子向下猛地一坠,拖着武志宏潜入了深水之中。 武令月无力晃动着手脚,面上泪眼婆娑。 许歌向卞坤消失的方向微微鞠躬,不再犹豫冲天而起。 潭水将那水下密室彻底淹没。 许歌浮身于半空之中。武令月在雨水冲刷之下,身上麻药迅速消退了下去。她双手攥住许歌的衣襟,放声大哭。 哭声混杂在雨落之中,近在咫尺,又像是遥不可闻。 …… 昌隆大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太和殿已经开始重建,街上行人依旧,一切都像是从没发生过那样。生活还是那个生活,未来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许歌和武令月在乾清宫中收拾着武珲的遗物。 两人在一间屋内,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翠花姑娘护着飞飞已经到了王都,我让她们先休整一下,随时可以来宫里见你。”武令月收拾着武珲的书桌,将他喜爱的文房四宝一个个收入木箱子中。 许歌“嗯”了一声,他负责收拾一些衣服,都是准备一并烧给武珲的。 武珲的死不能对外言明,燕国经过最近的动荡,周遭各国都是虎视眈眈,现在容不得半点马虎。 武令月没有得到许歌更多反馈,扭头看了许歌一眼,只能看到许歌的背影。 她鼓起勇气,唤了一声,“许歌!” “怎么了?”许歌回过头来,她便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在书桌上。 她双手搅着一份竹简,低声说道:“我不想做大王了。” 许歌闻言一愣。 “我是说真的。” 武令月放下竹简,认真地看着许歌,“大哥死了,父王死了,志宏也死了……我不想一个人坐上那个孤零零的位置。” 她在“孤零零”三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许歌眉头微皱,“等昌隆一切稳定了,我也该去找雪樱了。” “是吗……” 武令月落寞地垂下脑袋。 “你是该去找她了……” 她眼眶泛红,以许歌目力正能见到她的眼珠就在眼眶里打转,“殿下,我其实……” “呀!我记得父王床底下还收了不少小东西,都是他喜欢的,也该拿出来给他烧去。”武令月顺势转身,背对着许歌走向武珲的床铺。 许歌欲言又止,只能闭嘴。 武令月跪在武珲床边,拖了个木箱子出来。那木箱子上满是灰尘,开关把手处多有油亮,看得出来时常被人把玩。 她将木箱上的灰尘轻轻擦去,抬起盖子。 木箱并未上锁,开启时也没隔出半点声响。 看着木箱中的东西,武令月却是吃了一惊。 满满一箱,有一些小孩儿的玩具,该是武珲小时候的最爱。还有一些书信,几个小小的画轴。 这些画轴,该不会是…… 许歌目光了然,看向那些画轴,联想起武珲和自家娘亲的关系,心中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武令月不疑有他,抓起一只画轴缓缓展开。 宫中两人同时愣住了。 画上不是许溪云,更不是什么没人,而是一个孩子。 许歌向前快走了两步,“你觉不觉得这个画上的小孩儿,看着有点眼熟?” 武令月上下端详,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许歌脑中闪过一个身影,紧接着脱口而出,“黎正则!” ?315 狸猫换太子 许歌和武令月拿着画卷找到黎娘的时候,黎正则正在院子里念书。 当他们将武珲珍藏的画卷打开,黎娘直接变了脸色。 她瘫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警告过他,不能留下这些东西……那个家伙从来都不是一个听别人话的混蛋。” 他们母子二人在清洗中,因为是下人的身份,并没有遭受牵连,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黎娘这句话说出来,武令月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她朝黎正则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所以,小熊真是我父王的,他的私生子?” 黎正则装模作样地读书,一边斜眼望过来。他见到武令月的目光,赶紧将眼神挪开,看起来小心翼翼。 黎娘认命地闭起双眼,微微点了点头。 许歌脑中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在花船街不远处见到武珲。当时他还以为武珲是特意来见自己,如今想来武珲很有可能是为了去见黎娘母子。 而黎娘之所以赖在昌隆不走,应该也是因为武珲不愿意放她离开吧。 若不是整理武珲的遗物,谁都不会想到黎娘与武珲之间的关系,这层隐秘的交集说不定会被隐藏到天荒地老。 黎娘咬牙道:“他答应过我,绝不会将小熊牵扯到朝堂争端里去。他这个孩子心思单纯,做不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许歌也没想到黎娘会拒绝得这么直接。 万人之上的位置,别人求之不得,她娘确实避之不及。 这事情说到底现在是武家的家事,他这个外人是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老神在在地坐着,给武令月使了个眼色。 武令月身子前倾,小声说道:“黎娘,小熊毕竟是武家人,现在我大哥自尽,弟弟自食恶果,如果小熊再不站出来,这天下就要乱了。或许您会觉得天下大乱离您无比遥远,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不考虑天下百姓,也请你考虑一下小熊的未来。” 若是其他时候,想要宫里承认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也不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情。可是现在武珲只剩下黎正则这么一个血脉继承,若是黎正则不配合,这朝堂可真是要乱了。 许歌知道,武令月如今已是心灰意冷,无意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两个兄弟还有武珲的死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 现在想来,当初武昭日对武令月的评价也是有几分道理。她还是不够狠心,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如此。 黎娘面上挣扎了一番,还是摇头,“我不觉得……” “娘!”黎正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手中攥着书本,颇为用力的样子,“娘,我愿意进宫。” 黎娘张口结舌,急得说不出话来。 许歌眼前一亮,赶在黎娘开口之前,按住黎正则的肩膀,“小熊,你可想清楚了。就算是进了宫,也来不及坐实你的身份。你的年龄和武志宏相差不多大,世上也没几个人见过武志宏的真实面容,到时候你可得以武志宏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那没有关系。”黎正则坚定点头,“书中常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怎么能因此就苟且偷生?若是用我的一个名字,换天下安宁,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手里捏着的书本,写着《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这一句话用朱笔标红。 许歌拍拍他的肩膀,又看向黎娘。 黎娘嘴唇颤抖,最终无奈地别开目光。 黎正则目光坚定,用力握紧书卷。 从今以后,再无黎正则,唯有武志宏。 …… 大乱之后,百废待兴。 原本朝局如同一团乱麻,人人都在观望猜测,或许大燕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将要登基。不少人已经准备好了刁难这位“女”王。偏偏在这时候,“武志宏”再次被推到了前台,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宫里传出了消息,迅速完成了权力交接。 先王武珲久病不愈,二子武志宏登基执掌大权。因为武志宏年幼,武令月代为监国,直至武志宏成年之时。 这权还是落在了武令月手中,可是保王子派也没有就此失去希望,只等武志宏成年之后再和武令月进行争斗。 他们却是不知道这个武志宏早已狸猫换了太子。 昌隆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至于暗中如何人心浮动,这祸端也被向后延长了数年。想必到时候武令月或是武志宏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 朝中事情告一段落,武令月投身于教育武志宏的未来事业中,许歌也能够偷得一些先下。 这一日,他也迎来了自己的老朋友的拜访。 当山师格拖家带口出现在许歌门口的时候,许歌也是吃了一惊。 “不躲了?”两人在大厅中分别坐下,王翠花领着山师格一家老小去后院参观休息去了,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山沟沟里有什么好的,当然是比不过昌隆繁华了。再说了……”山师格毫不客气,面对许歌侃侃而谈,“我俩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九霄咱们去不了,这个昌隆的书院也是极好的。” 许歌笑了笑,没把山师格的借口放在心上,直接问道:“你是回来借掌九婴的吧。” 山师格自然地点了点头,“王宫里一片烂摊子,我家里也是一片烂摊子,弟弟们搞不定,还是得请我这个哥哥回家主持大局。” 许歌放下茶杯,手指敲打着桌面,“你准备怎么搞?还像过去一样?”隐约之间,他体外已有真元震动,屋舍外风声为之一顿。 若是山师格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今天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间屋子。 大燕已经乱了太久了,许歌全程参与其中,自然明白世道艰险不已。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百姓天下大乱。 “我怎么还能走过去的老路子。我是这种人吗?”山师格笑嘻嘻地说道:“家里确实是有些不听话的人,我自然会去处理。未来,咱们九婴好好当个商人,做做富家翁也就心满意足了。” 许歌松了口气,山师格主动前来说明,已经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他感受到了山师格的诚意,希望九婴的未来真能如他所说吧。 就算山师格改革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以许歌如今的修为,想要震慑住九婴并不困难,他有这个自信。 “其实我这次来,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山师格突然开口说道。 许歌一听他说这话,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这人也要变成乌鸦嘴了?” “哎!你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山师格哈哈大笑,“真正的乌鸦嘴是鬼见愁的那些小子。消息是他们带来的……” 山师格顿了顿,严肃道:“狄国往边境调遣部队,恐对燕国不利。” 316 白袍入荒原 “消息确实可信吗?”武令月按压着太阳穴,眉宇之间满是痛苦。 许歌知道武令月最近忙得心力交瘁,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来给她找麻烦,只是狄国异动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武令月紧靠着椅背,低声自语,“大燕刚刚经历内乱,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原本以为让小熊登顶能够给四周诸国一些威慑,没想到北狄蛮子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的胃口很大,瞅准了机会便不会松口。他们也不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能不能吃下猎物,总得咬上一口才能做出决定。” 许歌虽然没有去过狄国,但是从书上看过不少狄国的传记传闻,算是有些了解。 北狄便是一群饿狼,有了丰盛的草场却从不知道满足,总想着将整个天下都变成他孛儿只斤家族的猎场。 “还真像是他们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武令月无声苦笑,再次按压起太阳穴来,“若是他们真正南侵,我大燕还真是拿不出像样的抵抗来,说不定……就得割地赔款。” 许歌低声道:“就怕他们要的不是一城一池……” 武令月眼中更是决绝,“若是他想让我大燕亡国灭种,那他狄国也别想好过。其他诸国对他同样是虎视眈眈,冀国与他多年仇怨,可不是一点点利益就能避而不谈的。” 两人都没说话,议事厅中另外一人,也是年纪最小的黎正则突然开口道:“那我们就看着狄国入侵,抢占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人民?身为一国之主,若是连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好,我们这些王室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许歌和武令月全都惊讶地看着黎正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黎正则长身而起,在两人面前站定,“我虽然才刚刚存为武氏一员,但是我也知道武氏宗族的祖训。武氏宗族,赴死登先,绝不妥协,半点妥协也不会有。” 他将长袖一摆,“若是狄国真敢踏入我燕国领土,我第一个上前线,若是连土地都保护不了,就让我死在边境线上。” 许歌与武令月解释为之动容。 他们经历了太多事情,有时候考虑的太多,却是忘记了那片赤子之心。 许歌扪心自问,若是刚刚离开西蜀花晨阁的时候,他必定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与狄国拼命,而不是在这里商讨什么妥协的方法。 妥协换来的和平,那是真正的和平? 那是在牺牲百姓利益的前提下,换来的一时平静。 武令月叹了口气,她何尝没有那一腔热血,可是朝局政治并不是靠着一腔热血便能够搞定的事情,“小熊,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黎正则咬紧牙关,眼神有些暗淡。 就在他眼中光彩将要消失不见只是,许歌突然将他肩膀按住,“路从来都不止一条,小熊说得对,在和狄正式交战之前,我们或许还有别的选择。” 黎正则眼中光彩重聚,武令月也是意外地看着许歌,“你说有什么办法?” 许歌笑道:“我听说狄王有很多儿子,若是狄王突然暴毙,那狄国还有精力入侵燕国吗?等他们夺嫡完成,燕国的局势是不是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武令月吃惊地望了过来,“你,你准备做什么?” 她一把攥住许歌的手腕,“你可不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那是帝国王都,你难道想要去刺杀狄王?这是有去无回!” 许歌脸上满是不以为意。 她赶紧补了一句,“想想雪樱,你还没有找到她,你若是死在狄国,未来要怎么向她交代。” 许歌将她手掌撇开,摇头道:“我若是不去,她才会真正看不起我。” 武令月紧张道:“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许歌直接打断了武令月的话语,“荒唐事,总得有荒唐的人去做。况且你以为我就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他朝武令月眨巴着眼睛,“我可不会做什么当街刺杀的蠢事,若是事不可为,我也不会蠢到自寻死路。无论如何,我也能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燕国百姓已经经历了太久的兵荒马乱,我决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你们只管整军备战,我自有打算。”许歌拍了拍武令月的手背,让武令月放松心情。 两人目光一处,虽然许歌用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是武令月知道他心意已决。 许歌一旦决定的事情,便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万事小心。”武令月咬着嘴唇,放弃了进一步的劝说,“我派人保护你过边境,这样……” “不用这么麻烦。”许歌哈哈一笑,“你让人保护我,那我不就暴露身份了?到时候你就帮我准备一匹快马,你们就在昌隆等我的消息吧。” 说完这话,许歌撇开两人,便向大殿之外走去。 一转头,他脸上那些笑容已消失不见。 走出王宫大内,许歌望向天空,苦笑摇头,“雪樱,看来你还得再等我一阵子了。” 是夜,武令月亲自为许歌挑选了一匹骏马,将许歌送出昌隆城外。 她一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许歌白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天后,王翠花才知道了许歌不辞而别。 王翠花大闹王宫终于知晓了许歌的去向,同样向北狄方向追赶过去。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了两日的路程,这天大地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相见。 风云流转,出了寥寥数人,谁都不知道一柄利剑已向狄国大都直插而去。 十日后,燕狄边境。 战争尚未开始,商人们往来赶路,边境线上依旧忙碌。战争爆发之前,很多时候并无征兆,这些商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战争的第一批受害者。 在燕狄两国之间,还有一段长长的缓冲地带。 那里荒无人烟,是马匪出没的荒原。商人们在进入荒原之前,后会在边境线上进行最后的补给。 若是官商自然会有军队护送,而私人商队只能够自行雇佣护卫。小商队们互相报团取暖,大家凑强雇佣护卫,想尽办法减少开支。 这么一支龙蛇混杂的队伍,有一个少女领衔的小商队尤为瞩目。 317 沙秋娜 这支小商队的话事人是个漂亮姑娘。 她有着深刻的五官,湖泊一样美丽的绿色眼睛,还有一头俏丽的小辫。她在一群大老粗组成的商队中显得颇为另类。 不过众人望向她时,除了惊讶于她的美貌,更多是的怜惜与无奈。 她的名字叫做沙秋娜。 因为家中父兄在一次行商之中被马匪重伤,为了维持商队,她不得不挺身而出,继承了父兄的职权,代领队伍继续往返于两国之间。 跨国交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沙秋娜已经代替父兄跑过了两遍,在经常行走两国的商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大家认可她的水平,也不会小看于她。倒是有不少年轻人想要向沙秋娜示爱,被沙秋娜一口拒绝了下来。她虽说是为了家族事业,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眼界太高,看不上。 也不知道最后会是哪位勇士摘下这朵带刺的玫瑰。 商队整装待发,吆喝着骆驼和驮马在边境聚拢。这些小商团组成的商队中,还夹杂着不少闲散人等。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过路旅人同样需要保护,商队能有更多人来分摊雇佣护卫的金银,同样是乐见其成。 沙秋娜的商队同样接纳了几名闲散旅人。 其中一人骑着一头花马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腰间绑着一根细长的剑鞘,浑身都包裹在长袍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他骑得那匹花马满身泥泞,已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有钱人。 偏偏这人交出了两人份的路资,若不是看在银两的份上,沙秋娜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同意这位陌生人随行。 沙秋娜看钱,其他领队同样看钱。 结果数百人的杂乱商队,居然只有百来人的护卫,看起来实在是形式大过于实际。 这也不能怪这些小商队。 与大商队相比,他们这些小商队承担的风险更大,得到的利益更少,只能在边边角角上抠出一些成本来,一切都是为了生活。 众人晃晃悠悠地出了燕国边境,依着暗河往狄国方向去。 这条路已经走了数百年,大家并不会认错方向,唯一需要祈祷的便是在路上不要遇到马匪。 第一日,相安无事。 第二日,风和日丽。 第三日,突然刮起了黑风沙!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说得便是如此。谁都没想到遇不到马匪,却是遇到了罕见的黑风沙。 风沙从远处席卷而来,铺天盖地都是黄沙滚滚。 都说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风沙之中同样伸手不见五指。商队算是有些经验,将马匹货物全都堆成一个圈,将人保护在沙圈中央,互相依偎靠拢,只希望这黑风沙能够快快过去。 沙秋娜一边鼓励着自家伙计,一边还观察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个神秘人似乎在风沙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就这么懒洋洋地靠着自己的花马,那些风沙对他而言与和风细雨没有差别。 不等沙秋娜想清楚事情的原因,风沙有变得更大了些。整个营地中都是跪地祈祷的声响,只是这些声音被风声扯碎,逐渐消失不见。 然而老天爷听不到他们的祈祷。 狂风一阵赛过一阵,众人用面巾遮住口鼻,唯恐吸入太多风沙而死。 就在这狂风之中,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马匪的特有的马蹄声居然出现在了众人周围。他们会在马鞍上绑上固定身形用的铁具,可以帮助他们稳固身形。 当他们放肆狂奔起来,这些铁具便会随风飘舞,有时候互相敲打之下会发出响亮的金铁之声。 这些金属敲打的声响混杂在马蹄声中,就像是死神的铃声。这伙马匪在荒原中赫赫有名,便因此得名为“死神之铃”。 商队上下顿时慌了手脚。 四周又是沙暴又是马匪,难道真是天不佑我? 护卫们那人钱财为人消灾,勇猛地挡在营地外围,直面马匪的冲击。 营地中央的商人们无法看清外面发生的事情,只能焦急地等待,而最可怕的事情便是什么回音都不曾传来。 那些在外对抗马匪的护卫没有任何一人回头。 整个营地中死寂一片,就连祷告声也断绝了下来。 大家对此感到了绝望,可是沙秋娜尚未放弃。她还在鼓励着自己的伙计们,她代替父兄执掌商队以来,也是挽救大厦于将倾,哪怕是风沙与马匪也不能将她击倒。 她在别人愣神的时候,立即吩咐伙计们重新整理货物,只准备在营地崩盘的时候立即撤退。她不要需要跑过沙暴,甚至不需要跑过马匪。她只需要比同行的小商队们跑得更快就行。 没有什么礼义廉耻,没有什么同行道义,在荒原里保全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也就是在沙秋娜吩咐手下收拾货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个在一旁休息的神秘人不见了。他没了人影,偏偏他的花马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逃跑? 沙秋娜突然有些好奇,向那大花马走了过去。 如果是逃跑的话,肯定是要骑马逃跑,光靠一双腿又能在荒原中走出多久? 靠近了那匹花马,沙秋娜突然眼前一亮。 她突然发现眼前这匹其貌不扬的花马,其实是上好的大宛宝马,只是被泥浆沾染了身躯而显得落魄丑陋。 这匹马怎么得上万两银子吧。 沙秋娜在心中计算着白马的价格,眼睛差点都要变成了金钱的样式。她在心中欢呼了一声,那人跑就跑了,光是这匹马这一趟行商便是不亏。 这小姑娘财迷心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马的马鬓。 也就是在她起身抬手的瞬间,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她这瘦小的身子居然被狂风带入了空中。她的尖叫声从空中传来,伙计们吓得面无人色。 沙秋娜也是慌了手脚,转眼间她已飞到了半空,若是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她开始后悔自己财迷了心窍,手贱居然站起身来摸马。 可是…… 那马是真的好值钱啊! 沙秋娜心中怨念,身下狂风突然一撤。 她身下没有脱力,尖叫着落向了地面。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摔成肉饼的时候,一只臂膀将她拦腰抱住,稳稳落地。 沙秋娜重新睁开眼,见到了自己躺在那个神秘人的怀中。 此时神秘人手中捏着一把细长的利剑,而他四周躺倒了一片尸体。 “这!这是马匪?”沙秋娜惊呼出声,“你把他们全杀了?” 许歌微微一笑,将她嘴唇按住,“姑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318 到达大都 沙暴停止之前,沙秋娜晕晕乎乎地回到了自家营地。 伙计们上来嘘寒问暖,沙秋娜只说自己没被吹出去多远,就这么把大家的问题搪塞了下来。直到沙暴完全停止,商队中人擦发现了马匪们僵硬的尸体。 商队中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威名赫赫的死神之铃,居然就这么全灭在了这场沙暴之中。 当大家跪地叩谢神明保佑的时候,沙秋娜小心翼翼地望向花马的方向。 那个神秘人已经回来了,他依靠在马肚子上,就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样。若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了马匪们的尸体就倒在他脚下,沙秋娜也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落魄的一个男人,或是如此厉害的武林高手。 好奇心就像是野火一般烧了起来。 当一个女人燃起了好奇心,就是一个男人开始倒霉的时候。 许歌倒是不后悔在沙暴中救下了沙秋娜,毕竟他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坏人。可是从那天之后,这个女人就老是在自己身边转悠,这让想要保持隐秘行动的许歌颇为头大。 “我说,沙秋娜,你都已经检查了十遍骆驼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让你的伙计干吗?”许歌实在受不了沙秋娜探头探脑的模样,主动叫了她一声。 沙秋娜被许歌这么一叫,顿时脸上飘红,扭捏道:“出门在外自然要多注意一点,别人靠不住还是得自己多上心。” 许歌靠着大白马的肚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现在就说吧,被整天晃晃悠悠,你不累我也眼晕了。” 沙秋娜听到这话虽是有些尴尬,可还是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 她也不避嫌,直接面对许歌而坐,顺手给火堆里加了几根细柴,“我说,高手兄?” 许歌摆了摆手,“叫我林虎磊吧,高手兄听着别扭。” “好嘞,那我就叫你林大哥了。”沙秋娜有着商人的自来熟,盘腿在许歌面前坐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酒囊来,“林大哥喝酒吗?这可是西域也少见的好酒。” 沙秋娜也没递给许歌,自己先仰头喝了两口,然后把酒囊重新递向许歌,“你放心,酒里没毒。” 许歌看着酒囊口的半个唇印,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沙秋娜这么热情,赶紧摆手拒绝,“沙秋娜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沙秋娜咕噜咕噜地喝着酒,嘟嘟囔囔地说道:“没事情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吗?我可没有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和你聊聊天都不信了?” 许歌知道不能和姑娘家胡搅蛮缠,赶紧拱手致谢,“多谢沙秋娜姑娘为我保守秘密。” “不行!光是谢谢不行!你得喝酒!”沙秋娜脸上已有酒晕红色,又将酒囊递了过来,一副许歌不喝酒她便不松手的架势。 许歌无奈地接过酒囊,小小抿了一口。 别说,味道酸甜还真是不错。 沙秋娜见到许歌喝酒,顿时欢喜地笑出声来,“林大哥,你喝了我的酒,你们中原人叫这什么,叫合卺酒!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许歌捏着酒囊都蒙了,“沙秋娜姑娘,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 “不可以吗?”沙秋娜醉眼朦胧地看着许歌,腰腹一用力直接往许歌身上扑,“我们北狄人就是爱恨分明,你那日救了我,我便喜欢上你了,你是逃不掉的。” 以许歌的伸手,又怎么会被沙秋娜扑中。 他身上真元一转,直接把沙秋娜震了回去。 “哎哟”沙秋娜痛呼一声,跌了个屁股蹲,酒意也清醒了一些。可她眼中还满是愠怒,“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姑娘……”许歌想起心尖上的姬雪樱来,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已经有家室了。” “有家室也没关系呀。”沙秋娜笑呵呵地说道:“咱们这儿不兴这个,你有家室,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许歌只觉得自己满头问号,装作严厉地咳了一声。他将真元一转,直接把沙秋娜推向了远处,知道十步开外的距离。 沙秋娜想要靠近许歌,可是面前就像是存在着一面无形气墙,任由她怎么努力都不能靠近许歌十步以内。 许歌随手一抛,将酒囊重新扔给了沙秋娜,“多谢姑娘的美酒,夜深了,还请姑娘早些安歇。” 他说完这话,直接倚靠着马肚子直接闭起双眼假寐了起来。 沙秋娜接过酒囊,在无形空气墙壁上敲打了一阵,惹来周围伙计的一阵围观。她大喊一声,“林虎磊!在离开荒原之前!一定要你娶了我!” 这一声当真是石破天惊,众人望向许歌的眼神全都变了。 那些原本喜欢沙秋娜的少年郎们,一个个恶狠狠地瞪着许歌,就像是要把许歌直接扒皮拆骨吃下肚里。 许歌在心中无奈暗叹,心想着这个商队怕是待不下去了。 他也没想过自己救了个人,结果还救出了祸端来。若是早知道沙秋娜是个麻烦精,那当初……当初还是要救她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说有众人心中各怀心思,许歌计算着路程,估计还有两天就能到达狄国。他已是准备在夜深人静之后,偷偷离开队伍。 就在许歌都没发现,其他小商队中,有一个人凝视他的时间长得过分。那眼神中透着爱慕,透着愤恨,透着复杂而莫名的晦暗。 夜深人静,众人陷入昏睡之中。 许歌猛然睁开眼睛,牵上武令月赠予的大宛宝马。护卫在对抗马匪的过程中死伤过半,如今看守阵型的漏洞颇为巨大。 这样的看护对许歌而言就是形同虚设。他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守卫保护的圈子,通过星星认准了方向,孤身一人向北狄而去。 没走出两步,他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姑娘,“林虎磊!我就知道你要跑!你要往哪里去?” 许歌无奈叹气,拉住缰绳无奈道:“姑娘何苦死死相逼。” 沙秋娜挥动马鞭道:“你带我走不就好了。” 许歌摇头,“我要往大都去,我们不顺路。” “顺路!”沙秋娜笑着说道:“我也要去大都卖货。” 许歌心想,自己是去刺杀狄王,难道和你也顺路吗?不过这话他却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心中腹诽。 就在许歌准备直接离开的时候,沙秋娜突然说道:“你孤身一人,这个时间段也进不去北狄,只有跟着我们商队,有商队作保才能进入大都。” 许歌对此倒是闻所未闻,疑惑地看着沙秋娜。 沙秋娜笑容更甚,“林大哥,你听过万货节吗?” 319 万货节 王翠花比许歌晚了两天的时间,她不知道许歌的前往狄国的具体路径,但是只要知道了终点在哪儿,路径的选择便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与许歌不同,王翠花选择了从龙兴一路前进。 她也不会想到,自己路过路径的时候,居然会在街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雪樱姐姐!”王翠花特有的大嗓门从街头传到街尾。 一身白衣的姬雪樱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着糖果。当她听见王翠花的呼喊声,并不惊讶地转过头来。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见到王翠花只是微微一笑。只不过当她目光扫过王翠花身边,没有看到那道身影难免闪过一丝落寞。 “雪樱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王翠花飞身下马,一把将姬雪樱抱在怀中。与她巨大的身形相比,真让人当心姬雪樱会不会被她拦腰抱断。 孩子们嬉嬉笑笑地散开了,留下两人说着各自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王翠花发现姬雪樱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雪樱姐姐,你变了,好像变得更……嗯,更普通了?” 过去姬雪樱就像是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匕首,如今身上多了许多生活气息。 “是吗?”姬雪樱只是笑笑,“我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望向旁边正在打闹的孩子们。 王翠花不明白姬雪樱话里的意思,她念头一转,赶紧攥住了姬雪樱的手掌。 “雪樱姐姐!出大事了!” 姬雪樱疑惑地看着王翠花,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慢慢说,不急。” 王翠花哪能不着急啊,“许哥哥自己一个人去狄国找死了!” 姬雪樱那手掌也是随之一僵。 …… 许歌跟随商队行动,终于见到了狄国大都的城门。 各国之间因为民风不同,建筑风格也是大相径庭。光是看大都的城门便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凶悍气质。这和北狄多年来保持的游牧风格较为接近。 据说在多年之前,狄国完全没有城池的说法,在数百年前围攻大燕失利后,这才感受到了城池的魅力。 燕国的城池风格偏向威严耸立,而大都的更具有攻击性。城头上到处可以见到朝外刺杀的尖角,若是带兵遇到这样的城池注定是血流成河。 大都整体比许歌想象中更加繁荣,按照沙秋娜的说法,现在正是万货节的时候,来往除了狄国自己的国民,便是各种各样的大小商队。 所谓万货节是如今的狄王登记后新增的节日,目的便是为了吸引天下商贾前来大都买卖交易,以此来促进大都的经济。 又为了管控来往人群,只允许获得批准的商队人员进出。 许歌倒是庆幸自己跟随了沙秋娜的商队,没有独自一人行动。凭他的本事倒不是进不去这大都,就是要空费一些手脚。 对于许歌来说,能够节省一些体力应对后面准备的刺杀,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许歌观察大都的时候,沙秋娜已经搞定了商队进出的手续。众人跟随人流进入大都之内。 按照规定,商队只能在大都的商贸区域居住,不能随意离开。 大都虽然民风彪悍,但是管理极其严格,特别是城中百姓对外来人颇为排斥。狄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在他们看来除了天子脚下的大都人,其他人全都是贱民。 哪怕许歌不愿意招惹麻烦,他那张明显的中原人面孔还是收到了不少大都人鄙夷的目光。中原人在大都人心中便是懦夫的标志,反倒是与他们常年交战的冀国人更受尊重些。 许歌并没有将这些歧视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的目标自然不会去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沙秋娜将商队的事情安顿好,已经入夜。她主动找到了许歌,“怎么样?我帮你进了大都,你是不是准备娶我了?” 这问题许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一遍,他对于沙秋娜的热情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姑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沙秋娜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打了个响指,“不着急,你慢慢想,我明天再来。”说完这话,她又转身离开了许歌的房间,鼻子里哼着狄国小调,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或许在她看来,只要许歌没有离开,她就还有着机会。 许歌无奈叹气。 他必须承认,沙秋娜是个成功的商人,一路上倒买倒卖可是赚了不少钱。可是这么个在商业上的奇才,偏偏对待感情单纯得让人心疼。 她真相信一见钟情,更是相信水滴石穿。 沙秋娜是个好姑娘,但是许歌早就是心有所属。他始终牵挂着音信全无的姬雪樱,只等着此事了结后马上就去寻她。 姬雪樱或许能等,但是狄王估计是等不及了。 许歌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将儿女情长抛诸脑后。根据沙秋娜所言,明日便是和万货节的开幕仪式。按照往常的管理,狄王将会在开幕仪式上现身,这将会是许歌最好的刺杀机会。 大家都不知道狄王身边会有多少高人,没人能够给许歌提供这方面的消息。鬼见愁的爪子可伸不到大都这么远的地方。 许歌决定今夜先去万货节开幕仪式所在的广场踩踩点,天时地利人和,总得多掌握几样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若是在万货节尚无法完成刺杀,后面狄王再有了防备,想要杀他那可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了。 许歌没有继续浪费时间,他不敢托大直接换上了夜行衣,吹灭了自己屋内的烛火,造成自己还在床上安睡的假象。 可不等许歌翻窗而出,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许歌眉头一皱,暂时没有动静,只想等着对方自行离开。说不定就是沙秋娜去而复返,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不久,敲门声停了下来。 然而在门口等着人并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门外反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许大哥,武昭日一役后,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许歌立即听出了门外之人的声音。 陆巧茜。 320 为爱痴狂 许歌怎么都不会想到,此时出现在他门口的人会是陆巧茜。 他突然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正是陆巧茜挑拨了他和姬雪樱之间的关系,当时许歌已经下定决心和陆巧茜撇清了所有关系,怎么又会在千里之外的大都重新遇见?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孽缘这种东西? 许歌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他依旧站在床边,没有去开门的意思。或许陆巧茜只是在试探他的存在,并不知道真实情况。 事实没有给许歌半点侥幸的机会。 陆巧茜在门外冷下了一声,低声说道:“你在昌隆做的事情,我已经全知道了。如果你现在不开门,我马上就去找大都的巡查队报告情况。你觉得他们对一个突然冒头的天位高手,会不会很感兴趣?” 许歌心中咯噔一下。 计划在强,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能犹豫着给陆巧茜打开了门。 门外,陆巧茜孤身一人站着。 她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可是身上气质却大不相同了。他发现她已经梳起了代表着嫁为人妇的发髻,再无清纯,双眼之中只有挥之不去的幽怨。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她就已经嫁人了? “你舍得开门了吗?”陆巧茜将许歌轻轻推开,自顾自地进了屋内。她环顾了一圈,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不给我开门,是因为屋子里藏着那个狄国的狐媚子呢。” 许歌将门扉合拢,静静地看着陆巧茜。 陆巧茜就在许歌的注目下,直接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许歌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巧茜幽怨地望了回来,“你便不准备问问我最近过得可好?” 许歌见着她身上的金银首饰,没有说话。 “你觉得这些破铜烂铁,就能让我开心吗?”对于许歌的目光,陆巧茜表现得异常敏感。她粗暴地卸下自己身上手镯置换,用力认真扔在地上,“你丢下了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儿。你对我就连一句抱歉都没有吗?” 许歌回想起当初发生的事情,当时他也是气疯了,确实没有注意到陆巧茜的处境,可是若是让他再做一次,他依旧会丢下陆巧茜去找姬雪樱。 现在陆巧茜的精神状态显然很不稳定,许歌只能顺着她的话头说道:“晨阳兄当时也在城中,你应该……” “他死了!”陆巧茜直接打断了许歌。 许歌闻言一滞,他忙着东奔西走,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你走了,丢下了我,我哥哥死了,他也丢下了我!为什么你们全都要丢下我?丢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陆巧茜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整个人趴服在桌上。 许歌被她这么一哭搞得措手不及,连忙劝慰道:“陆姑娘,节哀顺变,我确实不知道晨阳兄他会……” “你什么都知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料想不到?”陆巧茜忽然止住了哭声,脸上没有半地泪痕。她死死盯着许歌,幽怨中带着怨恨,“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现在境地!你知道我为了活下去都牺牲了什么?” 陆巧茜将自己的发髻扯乱,“为了生存,我嫁给了一个七十六岁的糟老头子!我做的如此境地!全都是因为你!许歌,你欠了我一辈子!” 许歌张口结舌,被陆巧茜疯狂的模样吓了一跳。 陆巧茜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大了,许歌赶紧放出真元,用天位威压将她压在凳子上不能动弹,“陆姑娘,你冷静一点。” 陆巧茜被天位威压压制,可还是挣扎着挤出一句句话来。 “你让我冷静,我凭什么要冷静!你很怕让别人听见你对我做的事情吗?是不是怕那个狄国的狐媚子听见?” “许歌啊许歌,你口口声声说了爱着姬雪樱,可是你还不是到处沾花惹草!燕国的姑娘还不够你祸害,你都要祸害到狄国来了吗?” 许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泼妇吵架,还真是找不到反击的落脚点,“陆姑娘,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个样子。我来大都可不是,不是为了什么沾花惹草。” 陆巧茜听到这话,突然沉默了下来。 许歌心中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不是为了个我,也不是为了那个狐媚子。那你为什么要来大都?”陆巧茜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马上就是万货节了,你在这时候到达大都,燕国又是朝局不稳……” 陆巧茜突然目光一凝,“你要刺杀狄王!” 许歌吓了一跳,他差点忘了陆巧茜在成为泼妇之前,也是一个颇有谋虑的奇女子。他刚刚张了张口,陆巧茜低声笑道:“不要和我撒谎,我认识了你这么久,你撒谎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两人之间纠葛颇深,许歌一时之间还真没能张口编出瞎话。这倒是许歌第一次觉得处处受人掣肘。 陆巧茜脸上笑意更甚,“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她仰头笑了起来,“我们的许大侠,还真是将天下黎民放在心上。怎么,你的心上人姬雪樱知道你要来这里寻死吗?” 许歌面露难色,咬牙看着陆巧茜。 陆巧茜再一次看穿了许歌的内心,她异常夸张地扯开嘴角,“不!会!吧!你到现在还没找到姬雪樱?” 许歌低头不语,怒火已在心头熊熊燃烧。 陆巧茜哈哈大笑,“你这就是活该!活该你们分道扬镳,活该你们天各一方!全都是你们的报应!” “闭嘴!” 许歌彻底失态了,单手捏住了陆巧茜的咽喉,只要他指尖稍稍用力,就能掐断她的喉咙。 即便到了这种情况下,陆巧茜还在低声笑着,嘶哑的喉咙里满是挤压兴奋的声音,“你杀了我吧!我早就想死在你手上了。快点杀了我吧!” 许歌见着她扭曲兴奋的目光,心中竟是闪过一丝不忍。 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说到底他许歌还是个有底线的人,做不出那种绝情绝性的决定来。 他松开了陆巧茜的喉咙,沉默地坐到了床边。 陆巧茜咳嗽了两声,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歌,“你不愿杀我,那,你娶我怎么样?” “什么?” 许歌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巧茜,“你是真的疯了!” “没错!我就是疯了!当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是疯了。”陆巧茜痴痴笑着,在昏暗的房中显得阴森骇人,“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娶了我,否则我马上就会去告发你!让你无功而返!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许歌眼珠连转,死死盯着陆巧茜。 陆巧茜妩媚地笑着,可笑得如此渗人。 许歌终于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将陆巧茜拦腰抱起。 陆巧茜轻呼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许大哥,你,你终于想通了?” 许歌没有说话,只是将陆巧茜轻轻放在床上。 321 踩点 陆巧茜被许歌放在床上,可她脸上娇羞的笑意很快就凝固了。 许歌在她肩头用力一拍,用真元封住了她的行动能力,又给她嘴里塞上了一团白布,“除了杀你和娶你,我还有别的选择。” 他给陆巧茜盖上了棉被,“只要明天刺杀一结束你就能自由了。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有人来为你解开束缚。我不需要答应你任何事情。” 陆巧茜那些娇羞再次变成了怨恨,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再说说些什么咒骂的话语,好在有白布堵着,也让许歌耳根子亲近。 许歌特意重新拴上了房门,打开了窗户。 临走之前,许歌犹豫了片刻,还是对陆巧茜说道:“你家的事情,我很抱歉。” 说完这话,许歌便在陆巧茜杀人的目光中跳出了窗外。他那一身夜行衣,直接融入了黑夜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巧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收回。 许歌跳出窗外,大都的夜晚比他想象中更加安静。这是因为大都实行非常严格的宵禁政策,在日落之后还上街游荡的人,只要被巡查队抓到完全可以当场击毙。只有寥寥的几个节日,日落之后街上才允许开放夜市。 万货节将会持续一个月,但也只有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开放夜市。今天还不到全城欢庆的日子。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足够混乱可以帮助许歌隐藏身形。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益处,许歌因为意外被人发现踪迹的可能减少了许多。 他白日里已经向沙秋娜询问了万货节广场所在的位置,这会儿根据天上七星的排布很快就找到了方向。 黑影在黑夜中起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与声音。 他见到城中巡查队来回走动,巡查队的巡逻队伍足以和昌隆戒严相比。甚至连屋顶上都安排了不少弓弩手的暗哨,大都外松内紧的名号还真是名不虚传。 好在许歌如今身手不弱于人,只要不是从巡查队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他也想过直接入宫刺杀,不过王宫大内一向是一座城池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入宫刺杀只会是他最后的选择。 翻过小半个大都的屋顶,许歌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广场。 那片广场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据说原本就是一个公共的集市,每到了万货节的时候就会被清理出来,作为节日的会场。 在广场尽头已经搭起了高台,应该就是明日狄王将要对外演讲的位置所在。 狄国人虽然粗犷,但是出人意料地喜欢金银珠宝。哪怕是这座用后便拆的高台上边角上也用上了金银珍珠的雕刻,高台正中央竖着一张缩小版的龙椅。 高台四周有百多名兵甲守卫。 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在靠近城墙的阴影中休息,另一组正在附近巡逻。他们巡逻的范围包含了整个广场在内,许歌除了硬拼没有靠近高台的方法。 他原本还想在高台上做些手脚,当时候引发混乱以帮助刺杀,如今看来这想法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想来就算是许歌今夜做了手脚,明天狄王出现之前官员也会重新检查高台的安全,关乎狄王的性命,这些检查注定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 以此类推,更别说给狄王下药的事情了。 想想给武珲下药的难度,若不是贴身之人,谁都轻易给一位一国之君下毒? 许歌脑中飞速地运转着各种计划,又因地制宜地一一推翻。现在放在许歌勉强的选择越来越少。如果广场上的刺杀角度不少去找,那么只能从行进路上找找机会。 许歌打定了注意,准备将王宫到广场的所有路径探查一番。 这种路径估计会有十数条之多,大王出行的路径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前透露。为了刺杀能够成功,他只能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许歌重新动身,融化在黑夜之中。 与此同时,商队所在客栈。 一根小竹筒刺破了许歌所在房间的纸窗,向室内喷出了淡淡的一股白烟。床铺上的陆巧茜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脖子一扭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随后一直匕首插入门扉,向上轻轻一挑,那门栓便被来人挑到了一边。大门迅速开启,一只脚掌垫在地上,枕住门栓阻止了落地声响。 沙秋娜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她开着门,先是等了一会儿,这才探头探脑地进入了屋内,轻轻喊了一声,“林虎磊,林大哥,林大侠?” 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沙秋娜见到一动不动的被子,喜滋滋地进了内,又小心翼翼地合拢了门扉,“小样,就算是你算什么武林高手,还不是要被一贴迷药撂倒?” 她小声地嘿嘿笑着,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脱衣服,“你们中原人不是喜欢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喜欢什么负责嘛!哈哈哈,我就给你这么个负责的机会!” 等她走到床边已经脱掉了外套,将外套往地上一扔,哈哈笑着抓住被褥的,“林虎磊!我来啦!” 然后,沙秋娜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呀!你是谁?”她看着陆巧茜紧闭的双眼,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好在她还知道克制,稳稳压住了声响。 她扒开陆巧茜,又往床铺内侧扑腾了一阵,没有发现许歌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儿?林虎磊床上有个姑娘,可是林虎磊人不见了?” 放着个如花似玉的…… 她看了一眼陆巧茜的装扮,知道陆巧茜已经嫁为人妻。 他放着别人家的媳妇不管,自己大半夜盘到哪儿去了? 沙秋娜往床边一坐,开始沉思起来,“林虎磊难道……”她又看了一眼陆巧茜身上衣衫完整,“难道有病?” 她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头绪,关键问题还是要问关键的人。 沙秋娜摸了摸桌上凉透了的茶水,直接全部泼在了陆巧茜的脸上。 陆巧茜被冷水一激,应激地猛吸了口气,睁大了双眼。她惊讶地看着沙秋娜,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沙秋娜按着陆巧茜嘴里的白布,装作凶恶地说道:“不要大声喊叫,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把你交给你丈夫处置。” 天知道她丈夫是谁,反正先糊弄了再说。 陆巧茜看清沙秋娜的面孔,眼珠微微一转,立即温顺地点了点头。 322 屠杀 许歌综合狄王仪仗可以经过的所有路径,直接忙活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大都对于城市的规划一切都要往大了造,这就造成了大都的主干道很多,足足有十三条路径能够从王宫到达广场。 在这十三条路径中,许歌又深入分析了大都的国情。 狄王组织这样的万货节,一方面是为了刺激商业交易,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彰显自己国家的国力。既然想要彰显国力,那么就要尽量让王家威仪展现出来。 如此一来,这十三条路径中,唯有四条符合狄王的要求。 依旧还有四条。 虽然一下子减去了九种选择,但是四条路径在许歌看来还是太多了些。他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不可能将四条路径全部埋伏下来。 许歌叹了口气,蹲在屋顶的阴影中继续思考。 如此一来,如果想要堵住狄王的路,只有.asxs.与终点两处不会发生改变。伏击与刺杀也只能在这两处执行。 .asxs.便是王宫,终点便是最后的万货节广场。 许歌直接排除了王宫的位置。 护卫队伍从王宫出来,正是精神最集中的时候,这时候刺杀难度会大上不少。更别说靠近王宫处必定还有重兵把守。燕国藏了这么多诛仙弩,难道人家狄国便没有私藏了?重兵之下难度再加一层。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据沙秋娜所说,狄王身边有一位威名赫赫的荒原国师。那位国师修炼金刚道,还是一位密宗的大修行者,平日里就居住于王宫深处,研读密宗经文秘籍。 传闻里这位国师已经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乃是天下少有的强手,是足够和大胥先生一较高下的真正高手。 对于这位荒原国师的境界传闻,许歌不敢苟同。 越是靠近天人境界,许歌对玄之又玄的天道越是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常常说天人不得好死,这种说法在金刚道中同样适用。为什么天人容易死于天灾人祸,死于非命?主要便是因为他们身上沾染的因果。 若是与凡尘之间的事物联系过于紧密,必定会受到因果的牵连。这也是为什么天人境界的高手,往往离群索居,避免与凡尘有着过于密切的接触。 如大胥先生,在九婴足不出户,小姨也是整天窝在花晨阁不在外抛头露面。全部都是避免沾染因果的意思。 天人道如此,金刚道同样如此。 王宫乃是天下因果最大的地方,真正金刚不坏境界的高手,绝不会插足于王宫大内朝廷更迭中去。 据许歌自己推测,这位荒原国师估计是金刚巅峰修为,距离不坏境界还有一步之差,这才会蜗居于王宫之中,希望通过王室收集的典籍寻找突破的机会。 既然许歌准备做的是刺杀,便不准备和这位荒原国师照面。若是在靠近王宫处动手,必定会迅速引出荒原国师,到时候一场恶战不说,还会影响到刺杀的成功率。 绕了一圈,问题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只有万货节广场,才是最适合刺杀的地方。 许歌无奈地回到了广场外围,看着护卫队一丝不苟地巡逻,顿时有种一筹莫展的无力感。难道最后还是要硬拼? 这样莽上去可不是他的风格。 许歌目光流转,跟着护卫队的巡逻路线不断移动,当护卫队走到广场口的时候,他突然眼前一亮。 他突然意识到,整个广场是一个“中”字型。 广场有两个狭长的出口,中间是一个足够容纳上万人的空旷区域。而现在广场一头的出口已经被高台给堵住了。到手高台后侧必定是重兵把守,而另一侧的入口狭窄。 按照许歌对于狄国建筑物的预估,到时候狄王的仪仗绝对不小。想要通过此处路口,那车队周围的护卫就会被压缩,甚至仪仗旁边只能保留一到两人的宽度。 而为了营造出与民同乐的气氛,百姓与商队会提前进入广场,做出夹道欢迎的阵仗。夹道欢迎的人群距离仪仗可能仅有十步。 就在仪仗穿过入口的瞬间,最前排的百姓距离仪仗仅有十步之遥。 十步,对许歌而言完全不是距离。 这里将会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许歌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看了一眼天色,如今已经是接近天亮,很快就会有商队开始准备进入广场。 他决定不回商队了,便在这里等待广场开启。 为了刺杀的顺利,他一定要混在靠近入口处的第一排。至于他房间里的陆巧茜,再让他她关上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寻了一户人家,“借”了一套狄国风情的衣物,换下自己夜行服,便在街角早餐摊位上等待起来,等待着万货节典礼的真正开启。 天上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大都城门开启。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跟着商队混入城中。 一人持有双刀,一人身穿白衣。 商队驻地中,商人们纷纷动身离开了休息的客栈。他们搬运起货物,吆喝着驮马一个个兴奋有期待。 唯有一家客栈,门扉紧闭。 客栈中的商人们各自待在屋中,大气也不敢喘。有些胆子大的用耳朵贴着门扉,听着外面惨叫连连。 刀身入肉,身躯栽倒,打碎的花瓶,还有手指扒住地面的摩擦。 血腥味布满了整个客栈,血浆从楼梯上流淌下去。 许久过后,整个二楼才归于死寂。 巡查队搬运着一个个布袋子离开了客栈,到处都是布袋子和地面摩擦的声响。客栈中满是死气,不曾冒头的人们松了口气,可还是瑟瑟发抖。 他们也顾不上什么万货节了,只是希望外面的事情不要牵连到自己。 而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后门狗洞里,钻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倔强身影。她艰难地爬出了客栈,背后交错了三道痕迹,还有一处贯穿肩头的剑伤。 “我,我还不能死,我要去警告林大哥,我,我必须要去救他。” 沙秋娜裹着从后院顺来的被单,遮掩住自己身上的血迹,摇摇晃晃地朝广场方向走去。 狄国王宫开门,锣鼓喧天之中,狄王仪仗开拔。 323 都是你欠我的 许歌手中端着一碗红油抄手,好多年未曾吃到的味道。他特意没有动用护体真元,吃得满头是汗。 “小娃娃慢点吃,狼吞虎咽的,也不怕噎着。”开摊的是一位老妇人,带着淡淡的西蜀口音。 在千里之遥的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口音,这真是让许歌有些恍惚。 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恍若隔世。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将碗筷还给老妇人,放下了十两银子,“老人家,今天的生意就做到这儿吧。” 老妇人看着塞进手里的银两,一脸莫名地看着许歌,“娃娃,你这是……” 许歌将老人家的手掌合拢,转头望向街角,“一会儿就不太平了。” 老人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到狄王的仪仗在锣鼓声中出现。多年漂泊的经历,让她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 她赶紧点着头,将摊位收拾起来。 许歌单手按剑,靠近广场入口。 老人家挑起了扁担,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娃娃。” 许歌顿住脚步,回头报以微笑。 老人家迟疑了片刻,随后拍了拍扁担,“还要来吃大娘的抄手哦。” 许歌微微一愣,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入了人流之中。 许歌深吸一口气,混在前排围观的人群里。他看着越走越近的狄王仪仗,双眼逐渐锐利起来。 不出所料,护卫们在靠近广场窄口的位置压缩了阵型,仪仗四周的护卫厚度至少减少了一半。他们组成人墙,拦在民众与狄王仪仗之间。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与掌声,甚至有人倒头膜拜起来。他们呼喊着长生天的名号,是在迎接他们的王,也是在迎接他们的神。 在狄国百姓看来,如今的狄王便是能够带领他们走向强盛的真神。 许歌藏在人群身后,计算着最好的刺杀距离。 三十步,二十步…… 便在此时,另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好巧不巧地钻过了护卫手臂下的缝隙,正跌坐在狄王仪仗面前。 她身上的被单散落下来,露出内里浑身浴血的创伤。 沙秋娜? 许歌目光一凝,看到浑身伤痕的沙秋娜也是大吃了一惊。 而沙秋娜的目光穿过人群,正落在他的脸上。 沙秋娜什么话都没说,忍住浑身伤痛,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这是在对许歌示警,他们的商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歌还没想清楚脑中闪过的问题,便听到狄王仪仗旁传来了一声轻喝,“陛下!就是此人!她就是包庇刺客许歌的沙秋娜!之前的围剿中让她侥幸逃了出去!” 众人顺着呼和声望去,便见到狄王仪仗旁同行这一匹黑马,马背上有着满脸怨毒的中原女子。她的身形之前被狄王仪仗所阻挡,居然没几人发现有她共行。 许歌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 陆巧茜! 一瞬之间,所有线索过程都串在了一块儿。一定是因为许歌一时的仁慈,结果让陆巧茜逃出生天,并且向狄王捅出了所有刺杀的计划。 而沙秋娜的商队因为曾经与他同行,成为了泄密的第一支牺牲品。 “该死!” 许歌心中懊恼万分,愧疚之心混杂着懊恼涌上心头,许歌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 沙秋娜见他上前,急得就要站起身来。可她伤势过重,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支撑双腿。她又怕叫喊出声泄露了许歌就在现场的消息,只能使劲摇头,急得两眼发红。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许歌能够从她的眼中,读出决绝的信息。不过初见,沙秋娜便将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上,她拼死之前的最后愿望,便是希望许歌不要踏入陷阱,能够安全离开。 如此热烈单纯的情感,压得许歌喘不过起来。 狄王仪仗中传出了威严的声音,“漏网之鱼吗?” 原本沸腾的民众全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只等着狄王最后的宣判。 “那就杀了吧。” 话音落下,数十名护卫同时上前。他们直接拔出了劲弩,瞄准了在街道中央奄奄一息的沙秋娜。 陆巧茜环顾四周,疯狂地叫嚷起来,“许歌!你在不在?你看到了吗?所有帮你的人都得死!这都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债,我会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 狄王仪仗沉默无声,这是对陆巧茜的默许。 许歌双拳紧握,咬紧牙关。 他知道这是陆巧茜在用激将法,就是想要比他现身。或许她根本没想过什么激将法。她不过是在抒发自己的怨念,抒发自己对许歌无边的恨意。 沙秋娜垂着头,双眼死死盯着许歌。 她见到许歌没有继续上前,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 “上弦!” 护卫队长一声令下,数十把劲弩同时拉紧。 箭头瞄准了沙秋娜。 沙秋娜缓缓闭上双眼。 “放箭!” “嗡——”一声齐射,数十支劲弩同时激射而出,带着死神地呼吸射向孤独无助的沙秋娜。 下一个瞬间,大都城里起了风。 “天衍剑法——立春!” 勃勃生机萦绕在沙秋娜四周,漫天箭雨在真元气旋之下回转而去。数十名射箭的护卫便在瞬间成了自己弩箭的猎物。 劲弩透体而过,数十名护卫同时毙命倒地。刹那之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沙秋娜重新睁开眼,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许歌。 “你怎么这么傻。”许歌俯下身,将她的背脊扶住,让她舒服地躺在自己怀中。 沙秋娜不说话了,只是双眼动情地看着许歌。 许歌叹了口气,“我带你走。” 沙秋娜摇了摇头,将他袖口拽住,“原来,你叫许歌……” 许歌心中一绞,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沙秋娜嘴角含笑,缓缓闭上双眼,“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手掌缓落,樱花飘落。 “许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陆巧茜兴奋地大叫大嚷起来,癫狂得不似人形。 “闭嘴!”狄王仪仗中,那威严声音再次响起。 陆巧茜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瞬间没了声音。 “你就是许歌吗?年轻才俊。”狄王透过仪仗细纱,望着许歌的背影,“你不是燕国人,又何必为燕国做事。你想要什么,财宝?美女?权力?跪拜孤,孤可以给你一切!” 一世枭雄,哪怕面对要杀自己的刺客,也愿意广纳贤才。 “我什么都不要。” 许歌放下沙秋娜的尸首,重新站起身来。 计划?准备?后路? 谋定而后动,一击远遁再谋他法? “我什么都不要……” 许歌按住剑柄。 “我要你死!!” 324 天位对金刚 当街刺杀,平头百姓在惊呼声中四散奔逃。 禁军们却没精力约束人群,他们面对许歌的天位威压,已是浑身冷汗。 仪仗中的狄王身子前倾,似乎还想对许歌说些什么。 许歌与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在第一时间出剑。 千磨剑化成一道寒芒,裹挟着无边杀气直接斩向狄王。剑罡凝结成了白光,横扫过整个街道,在砖瓦墙壁上留下深深划痕。 狄王完全来不及反应,陆巧茜惊叫着跌落下马。 还是狄王的禁军反应迅速,他们纷纷举起盾牌,用血肉之躯挡在狄王身前。剑罡从他们身上扫过,直接给长街加了一片残肢断臂。 而剑罡的劲气也在其中消散,最终砍中狄王仪仗,只是将遮掩的纱布一扫而空,露出狄王的真容。 狄王是一个眼眶凹陷的中年人,两鬓已是有些花白。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满是诧异,望着远处不断凝聚真元的许歌。 许歌身上衣袍无风自动。 他直接舞空而起,摆脱了蜂拥而来的禁军护卫,手持长剑直接杀向了狄王仪仗。 狄王终于回过神来,方才那些禁军护卫的死给他争取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趁着这个机会,伸手拽住了身后的一根黄色锦绳。 “当”的一声轻鸣,这个锦绳牵扯的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小钟。 那钟声有着超乎寻常的穿透力,远远地荡漾开来,不知要蔓向何处。 许歌如今怒火攻心,但还是不是冷静。 能够让狄王当做最后救命稻草的,唯有城中那位金刚道巅峰的大师。这只金钟必定是狄王和那位大师约定好的求救信号。 一旦敲响金钟,大师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 最短的时间,金刚道高手从王宫赶到广场需要多久? 许歌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杀人! “护驾!”狄王一世枭雄,顾不得什么浪费,直接侧身一翻从仪仗轿子上滚落了下去,连滚带爬地藏到了仪仗之后。 许歌这一剑再次落空,只是将狄王仪仗轰了个粉碎。 他这一剑刚刚落地,四周的禁军再次围困过来。都说北狄人悍不畏死,今天许歌算是见识到了真身。 那些禁军最高不过二流身手,却是用躯干,用四肢,用头用膝盖用手肘,用自身身上的一切来为狄王打上掩护。 人墙死死拦截在许歌身前。 一旦没有了刺杀的突然性,哪怕是天位高手也会陷入人海战术的泥潭之中。狄王这次出行至少带了上前护卫,许歌一个个去杀那要杀上多久? 算什么算,砍就是了。 对付乱军,许歌直接夺下了一把长刀,双持武器。 自从他将魔刀沉湖之后,已是好久没再试过双手同时发力。此时他将刀剑同时使用出来,依旧是威力惊人。 “天衍剑法——秋分!” 长刀入手,直接提高了许歌一倍的进攻范围,他面前扇形包围的数十名守卫立即满身伤痕地跌倒在地。 许歌继续上前,手中长刀只用来一次便折断开来。这也是正常现象,以许歌如今的境界,普通兵器已难以承载他的招式强度。 他也不在乎长刀的折损,直接从禁军尸身上拔了一把,继续向狄王逼近。 狄王狼狈地在地上爬行,不断后退远离许歌。可是他在许歌的天位威压下手脚发软,速度宛若龟爬。 哪怕有禁军们前赴后继地送死,许歌与狄王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缩短。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埋伏在房屋两侧的弓弩手封锁了天空。 他们也不敢向地面射箭,唯恐伤到了狄王,只能向空中射击,不给许歌再次起飞的机会。 许歌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和弩箭较劲上,他看着眼前重新聚拢的禁军,再次使用杀招。 “天衍剑法——大寒!” 无形波浪滚滚而出,面前禁军护卫只觉得浑身发凉。他们就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血液也将要被凝固成冰。 大寒并非杀人剑,而是一种对于天地之威的理解与应用。 世上季节最极端者,不过大寒大暑。 许歌借天地之威,凝结成能够冻人心魄的剑势。一剑之威,面前禁军便如冰雕一般立在了原地,任由许歌随意穿行。 天空中的云层也感应到了许歌外露的真元气息,顿时凝聚出层层乌云,雷曼滚滚。他已经触及了天地元气的本源。 天人之道,便是逆天之道,更是成为天弃之人。 天弃之人? 许歌不在乎,他拎着千磨剑微微喘息,鬼魅般穿过了冻僵了的禁军防线,瞬间出现在了狄王面前。 没有废话,许歌调整呼吸一剑刺下。 狄王脸上定格着惊恐万分的表情。 突然! 一道金光充塞了许歌的眼眸。他见到两只手指陡然出现在面前,夹住了千磨剑尖。 目光上移,许歌见到了一个有着巨大鹰钩鼻的老者。 “少年郎,你出手未免太狠辣了些。”老者一手持大无畏印,另一只手夹住剑尖,随后用力一抬。 许歌便感到手腕上一阵巨力传来,千磨剑惊人的韧性将他弹了出去,连退十步方才停下脚步。 对方便是狄国国师,宗师阿扎。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是来历,人们只知道他是狄王手下第一高手。 阿扎浑身枯槁,穿着朴实无华的农装,那干瘦模样和普通老农别无二致。若不是他皮肤上泛着的淡淡金光,许歌也无法认出对方真实修为。 金刚道一开始会凝结出护体罡气,那会形成肉眼可见的光芒绽放。可金刚道到了最后阶段,便是返璞归真,外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越是与常人无疑,那金刚道的修为越是高深。 从阿扎身上淡薄的金光来看,他只差半步便能踏入真正的不坏境界。 “少年郎,你不是我的对手。”阿扎护在狄王身前,面对许歌将双手背在身后,“以你的年纪,已有着接近天人境界的修为,未来不可估量。完全没有必要丧命于此。” 许歌垂下双眼,甩了甩酸疼的手腕。 阿扎面上保持着微笑,“少年郎,老夫看你年轻,起了爱才之心,不想你早幺于此。老夫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放弃刺杀,便可以平安离开狄国,绝无任何一人阻拦。” 听他这话,还真是一副尊厚长着的模样。 许歌闻言,却是冷笑一声,“老家伙这么多话,是不是怕了?” “怕?”阿扎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许歌哈哈一笑,“你若是不怕,那为什么要把受伤的手掌藏起来?” 阿扎脸色陡然一变,他背在身后的手掌骤然握紧。 血珠从他指缝之间流淌而出。 “竖子!找死!” 阿扎从笑佛变恶鬼,含怒挥拳攻来。 325 义不容辞 阿扎浑身金光闪烁,挥来的拳头猛得膨胀数圈。 肉掌上凝聚出一只金色拳套来。拳套上布满了锋利的尖刺,从远处看来就就像是一个微型的狼牙棒,转瞬间已出现在面前。 金刚道的神异之处,就是能在体表用真元凝聚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铠甲,若是全身装备起来,仿佛神兵天降。 这是许歌进入天位之后,第一次和自己同境界的高手对战,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将真元锁定在阿扎的拳头上,同时后退了两步与阿扎拉开距离。 和金刚道高手近身肉搏,那才是最差劲的选择。 “想跑?”阿扎怒吼一声,单手从背后一抽。一柄由金光组成的短矛瞬间出现在他手中。他抬手甩出短矛,转瞬之间砸到了许歌面前。 许歌此时再退已来不及,双手握剑,高举过顶。 “当”的一声巨响。 许歌脚下地撞开裂,双脚陷入地里。他闷哼了一声,嘴角流出一道血丝。 “小子!你还是太嫩了!”阿扎哈哈大笑,一手保持下压的动作,另一只狼牙棒似的手重新瞄准了许歌了的胸膛。 许歌感受到阿扎身上真元沸腾,他的这一击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紧接着,许歌化成了一道虚影。 “天衍剑法——雨水!” 阿扎只感觉打出的拳头敲中了一片水幕。由水幕组成的许歌瞬间化成了粉末,而真正的许歌已经到了阿扎身后。 “天衍剑法——惊蛰!” 许歌连续出招,天上雷芒闪烁,一声雷鸣便从他剑上震荡而出。 阿扎迅速转身,全身金光大盛。一套威武的铠甲瞬间凝聚在他身上,将他映衬得宛若天兵。 然而许歌这一击的目标并不是他。 阿扎看着许歌向前方冲去,而前方的目标只有一人——狄王! 瞳孔剧颤,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许歌调离了狄王身边,许歌真正的目标从来都只是狄王。 “竖子尔敢!”阿扎在一个呼吸之间转守为攻,他身上金甲褪去,在两只手臂上分别凝聚出了两柄长兵。 一柄长枪,一直巨斧。 阿扎踏碎一片地砖,豁尽全力冲向许歌。他死命燃烧着真元,在广场上宛若一颗太阳。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便是要给足许歌威慑。 许歌但凡还想离开这里,就必须收手保护自己。否则就算他杀了狄王,也必中阿扎一击。天人道在同阶之中原本就不抗揍,若是被阿扎背面击中,那许歌的结局唯有饮恨当场。 阿扎咬定许歌一定回头。 许歌偏偏就不回头。 他感觉到如芒在背,他能够感知到身后灼热的杀意,但是他绝不回头。 来狄国不就是为了要杀狄王? 若是杀了狄王能够换来万千百姓十数年的和平,那他许歌这条命丢在这里也是值当。 许歌无视了身后威胁,有进无退。 狄王惊恐的表情在他瞳孔之中逐渐放大,惊蛰一剑,洞穿了狄王的胸膛。于此同时,阿扎的杀招也到了许歌身后。 一命换一命,值得! 许歌嘴角含笑,甚至连护身真气都没放出。这么近距离被金刚高手砸中,天人道的护身真元和纸糊得也没多少区别。 “死!死!死!”阿扎双目赤红,已是怒到了极点。 他身上真元越烧越旺,眼看就要将许歌捶飞出去。 混乱之中,又有两道身影飞驰而出。 一身白衣,两把长刀。 “当!当!”两声脆响,白衣与长刀拦下阿扎的夺命一击。可惜她俩和阿扎的境界相差太大,只接一击便满口喷血,径直倒飞了出去。 许歌余光一瞥,惊讶地张大嘴巴。 “姬雪樱!”不远处,躲在马车残骸旁的陆巧茜怨毒地尖叫出声。 “雪樱!”许歌直接抽回了长剑,转身将姬雪樱的身躯拦揽住。两人在空中打着旋儿,渐渐停下。 许歌又是愧疚又是欣喜,盯着姬雪樱的双眼满是歉意,“雪樱,我……” “不必说了。”姬雪樱单手抚住许歌的脸颊,“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 许歌心头火热,忍不住低头吻向姬雪樱的唇。 姬雪樱睫毛颤抖,双眼微闭。 两人双唇未触,“嘭”的一声闷响,将两人拉回了战场。却是王翠花没有许歌的救援,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水果摊里,把人家的摊位砸得四分五裂。 阿扎一击未中,也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先是放过了三人,飞奔到狄王身边查看情况。 狄王挣扎着挥了挥手,撕开自己的外衣。 众人这才看到他贴身穿着一套金丝甲,金丝甲扭曲了许歌的剑势,千磨剑正好错开了心脏的位置,这才让他逃过了一劫。 “杀,杀了他们……”狄王狰狞地嚼出一句话来,恶狠狠地攥住阿扎的衣领。 “不用你说。”阿扎见到狄王未曾断气,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转身恶狠狠地向许歌望来。 许歌面色一沉,扶起姬雪樱,转身将王翠花从废墟里拉了起来。 三人并肩而立,与不远处的阿扎对峙。 阿扎冷笑了两声,却不抢攻,“居然还有同伙?”他用力拍了拍手掌,“你们三个还以为自己能跑得掉吗?” 城中守卫姗姗来迟,终于完成了埋伏包围,将三人困在核心,将广场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来势汹汹的狄国禁卫,许歌捏住了姬雪樱的手掌,“怕吗?” 姬雪樱微微摇头,“和你在一起,不怕。” 王翠花在一边听得牙酸,赶紧插嘴说道:“我也不怕!” 三人哈哈一笑,竟似浑然不把四周大军与阿扎放在眼中。 阿扎气得火冒三丈,再没有一开始宗师的气派。他再次运转真元,就要上前搏杀,一直躲在旁边的陆巧茜突然冲了出来,“姬雪樱!你放开许歌的手!他是我的!” 场中众人解释莫名其妙。 阿扎也知道陆巧茜告密者的身份,强忍着怒气没有出手,只是示意旁边禁军将陆巧茜架到一旁。 陆巧茜却浑然不觉,疯了一样冲向许歌,“许歌!你说句话呀!我这么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只要你说爱我,我就为你求情,我可以让狄王饶你一命。” “胡闹!”阿扎已没了耐心,挥手让禁军加快行动。 两名禁军冲上前来,将陆巧茜拦腰抱住。 陆巧茜死命扒住地面,满怀希望地看着许歌。 然而许歌却是看也不曾看她,他甚至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的眼里只剩下姬雪樱一人。 陆巧茜面如死灰,瞬间没了力气,被两名禁军拖拽着远离战场。她就像行尸走肉,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灵魂。 “疯女人。”阿扎轻哼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落在许歌身上。 就在陆巧茜被拖过狄王身侧之时,她突然张嘴咬住了一名禁军的手腕。那名甲士吃痛松手,她一个闪身,站在了狄王身侧。 “你做什么?”禁军护卫惊呼出声。 阿扎闻言转身,见到陆巧茜拔出了一直匕首,横在重伤的狄王脖颈之上。 “不想他死!就放他走!” 326 情为何物 陆巧茜的“疯狂”举动,再次惊呆了所有人。 许歌无比惊讶地看着陆巧茜。他现在可以完全确认,陆巧茜是真的疯了。她之前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沙秋娜,现在又对狄王刀剑相向。 阿扎问出了许歌也想问的一句话,“陆巧茜!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阿扎看来,陆巧茜这个疯女人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搅屎棍。果然疯子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即便陆巧茜挟持住了狄王,其实阿扎还是能够瞬间将她击杀,救下狄王的性命。可是现在许歌还在现场,他又不能将后背亮给许歌。 这就造成了阿扎两难的境地,既无法对许歌动手,也无法救下狄王。名为束手无策的恼怒情绪不断在阿扎心中积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最可气的是,明明是他提出了问题,可陆巧茜完全无视了他,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许歌,“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的手掌战斗,刀锋不断在狄王脖颈周围晃动。 狄王胸口还在流血,全身无力,无法反抗,只能脸色苍白地任由陆巧茜施为。 “是你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是你悄悄地走进了我的生活,也是你偷走了我的心!可是你现在问我,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全心全意,只爱我一个!不是她,姬雪樱!” 姬雪樱瞥了许歌一眼。 许歌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不敢和她对视。 “你爱我吗?”陆巧茜架着狄王上前一步,“你爱过我吗?” 爱过吗? 许歌摇了摇头,在姬雪樱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我许歌,今生今世,只爱雪樱一人。至于你……陆姑娘,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抱歉?呵……抱歉……”陆巧茜激动起来,手掌不断颤抖。那晃动的刀刃看得阿扎眼皮直跳,“陆巧茜,你听不明白吗?这个小子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你还不快些放开大王,老夫来替你报仇。” 陆巧茜根本听不进阿扎的话,她凄厉地笑着,笑得像是一只夜枭,“是啊,你如果喜欢我,就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若是喜欢我就不会害得我孤苦伶仃,你若是喜欢我我现在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应。 陆巧茜的双眼再次灰暗下来。 她不再颤抖,刀刃稳稳地顶着狄王的脉搏,“你们快走吧。” 许歌抬眼看她,眉头紧皱。 姬雪樱单手握住长剑,另一只手抓住许歌的衣袖。 阿扎怒吼出声,“不能让他们走!”他一抬手,四周禁卫便迈步上前。 “许歌!”陆巧茜突然大吼出声,反握匕首,高高举起,又向狄王咽喉重重落下,“我恨你!” “该死!”阿扎再也顾不上许歌,全力奔向陆巧茜。 姬雪樱攥住许歌的手掌,立即向远离阿扎的方向飞退。 王翠花双刀开路,杀透两层甲士。 许歌愣愣地看着陆巧茜,看着她被阿扎拍中胸膛,看着她口喷鲜血侧身卧下,看着她双唇一张一合,“……许歌……我……真的……好……恨……你……” 下一瞬,他已被姬雪樱拽着越过了屋顶,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阿扎掌毙陆巧茜,扶住狄王的身子。 狄王先是受了许歌的重击,又被陆巧茜劫持受了惊吓,哪怕阿扎不擅医术,也知道就算狄王及时得到了医治,恐怕也命不久矣。 而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他这位狄国国师面前,若是他无法击杀许歌,那狄国将再无他阿扎立足之地。 “你们保护大王,马上去找太医!剩下的人全部出击!若是抓不到许歌,你们全部提头来见!”阿扎迅速下达了命令,自己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放眼望去哪里还能见到许歌三人的背影。 他双眉沉下。 他们三个,会去哪里? 大都小巷之中,许歌已经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发现姬雪樱和王翠花似乎准备寻找大都中的鼠道躲避起来。 许歌立即拽住了她们,“不能躲。” “大都虽然巨大,但是刺杀狄王的事情太大,他们宁愿封城也要把我们三个给抓出来。哪怕我们躲在鼠道之中,那也是瓮中之鳖,陷入必死之地。” 姬雪樱和王翠花没有主意,全都看着许歌。 许歌扭头望向北方,“我们从北门出城!不往南,继续向北。” 对于许歌的决定,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你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断后。”许歌在姬雪樱背后推了一把,稍稍落后于两人。 姬雪樱瞬间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许歌,“若是你想要留下来拼命,我绝不会离开。” 王翠花反应了过来,立马举手,“我也不走。” 许歌被姬雪樱看穿了心思,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放心,我就在你们身后。” 姬雪樱狐疑地看了许歌一眼,这才继续向北而去。 三人一前一后,在城市阴影中穿梭。 令许歌无语的是,姬雪樱和王翠花虽然说是要来营救他,居然连大都的地形图都没有研究过,还真是心大得可以。 没有办法,最后许歌还是从断后变成了领路,这才确保了三人能够迅速远离广场,靠近还没关闭的北门。 他们需要抓紧时间了,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很快就会传遍全城,若是北门接到了通知,那么他们就会被直接锁在城中。 以阿扎的本事,想要瓮中捉鳖还不容易? 许歌自信有在阿扎手下也有自保之力,可是姬雪樱与王翠花与阿扎境界相差太大,若是遇到了阿扎那是必死无疑。 还好,狄王遇刺,导致狄国暂时群龙无首。 当许歌他们靠近北门的时候,北门的守军还在做着检查出入城的简单工作。他们没有如临大敌的气氛,便是最好的指示。 许歌瞄准了一支只有三人的小商队,在巷子里击晕了他们,换上他们的衣服和路引。他们三人驱赶着商队的骆驼,用纱巾蒙着面孔,准备以此蒙混出关。 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简单。 北门守军只是检查了他们的路引,甚至都没有纠结于他们的容貌。 三人轻轻松松地混出了城。 许歌望着身后城门,稍稍松了口气。 按照他的计划,接下来只要绕出一段距离,绕行冀国再借道回归燕国。这样路程虽然遥远了一些,但是冀国与狄国百年血仇,三人的安全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许歌刚要收回目光,却见到了他最不见到的人。 阿扎就在城楼之上! 327 分道扬镳 许歌立即转过头来,进一步压低了帽檐。 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逃脱路线,便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和阿扎死磕。合他们三人之力虽然能够战胜阿扎,但是那也得打到百招开外。 到时候,哪怕他们击败了阿扎,也会陷入狄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终究会死在人海战术之下。 计划永远赶不变化。 谁都没有料到,阿扎居然直接攀上了城楼最高处。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鼓胀,随后将真元凝聚在咽喉之间。 “许!歌!” 真元汇聚而成的暴喝从阿扎喉中震荡而出,席卷过城楼城墙,瞬间笼罩了城池内外。他这一招用上了极大的真元,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住。 不少普通商贩被这吼声一震,直接口吐白沫昏迷了过去。 反倒是许歌他们三人,因为修为较高,不为所动。 这就是阿扎想要的效果。 他秉持着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态度,直接造出大规模杀伤,哪怕那些普通人都被他震成了傻子,他也要把许歌他们给揪出来。 事实证明,他确实成功了。 许歌在这真元分散的吼声毫无反应,姬雪樱与王翠花也只是身形微微一晃。 城楼之上,阿扎那张老脸扭曲一笑,“找到你们啦!”他足下一点,踩碎了城楼的瓦片,如同利箭一般射向了三人。 许歌无奈苦笑,低喝出声,“跑!” 他们三人同时抽打胯下骆驼。 骆驼吃痛,疯狂挥动四肢,想抢狂奔起来。 “咚”的一声,阿扎落在上,直接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三人反应迅速,已经向前跑出了许多。 然而抓住了三人尾巴的阿扎却不着急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骆驼脚印,转身对城楼上的守卫喊道:“传我命令,令禁军全部出动,追上我!” 城楼上的将领还在头晕,站不稳身子只能高声呼喊了一声应答下来。 阿扎下完命令,这才追着骆驼脚步,全力飞奔起来。以金刚道高手的脚力足够与骆驼相媲美。他并不怕自己跟丢对方。 再说前方三人飞奔,许歌的计划被打乱,现在只能重新规划。他一心二用,一边操控着骆驼,一边对身旁两人说道:“阿扎不可力敌,还是由我留下来断后……” 没等姬雪樱开口拒绝,王翠花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分开走。” 许歌闻言一愣,一下子没明白王翠花在说什么。 王翠花竖起三根手指来,“我们三个人要是一同走下去,早晚会被那个老头儿阿扎捉到,若是分头而行,他难道还会分身术?” 许歌吃了一惊,惊讶地看着王翠花。 转念一想,他倒是忘了王翠花曾经也是一大山匪,她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但绝不是没脑子的莽夫。 王翠花已经拽住了缰绳,慢慢放缓了速度,“我要往西边走。” 许歌闻言眉头一沉,“你不要做傻事!我不会让你留下来断后!” “断后?”王翠花哈哈一笑,“许哥哥这是在关心我吗?你放心,你放心,你还没答应娶我呢,我可不会这么早死。” 她没有停下骆驼,只是驱赶着骆驼往其他方向狂奔,“雪樱姐姐!也给我在许哥哥心里留点位置嘛!” 话音落下,王翠花就在两人惊讶的眼神中,奔向了西面。她曾经也是山匪,对于御马之术颇有心得,很快就和两人拉开了距离。 姬雪樱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这人……”扭头看向许歌,“你心里还有地方吗?” 送命问题,怎么回答? 许歌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地方了,全都是你。” 姬雪樱微微摇头。 许歌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也分头走吧。” 姬雪樱再次摇头,“我怕你会留下来堵他,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歌被姬雪樱说中心中心事,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两人并肩而行。 稍远处,阿扎徒步赶到了三人分头之处,停下脚步观察了一番。 一双脚印继续向北,一双脚印往西而去。 许歌在哪条路上? 阿扎在三道脚印上仔细辨认了一番,冷笑出声,“这三人之中有个胖子,骆驼的脚印也更深一些。定然是她脱离了队伍,如此简单的故布疑阵正当老夫是个傻子?” “许歌啊许歌,是你想要把所有人都支开,还是那个胖子避祸而走?无所谓了……”阿扎重新起步,追向两人并行的骆驼脚印,“反正你们全都要死!” 前方,许歌与姬雪樱远远见到了一片树林。 许歌眼珠一转,立马有了新的主意,“雪樱,我们把骆驼放走。” 姬雪樱疑惑望来,许歌用千磨剑在她的骆驼屁股上戳了一下。骆驼吃痛,发力向强狂奔,许歌立马运起真元飞身而起。 与此同时,他在自己骆驼屁股上也戳了一剑。 两匹骆驼疯了似地向远处奔去。 许歌抱着姬雪樱飞在空中,看着骆驼远走。 两人对视一笑,许歌便抱着姬雪樱飞向了不远处的树林。近身战天人道或许不会金刚道的对手,但是在灵活机动上,两者可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许歌抱着姬雪樱藏身于树林之中,地面上半点痕迹也未留下。 狄国地府辽阔,许歌还不能抱着姬雪樱飞越全境,更别提王翠花尚未脱离危险,他自然不会留下王翠花孤身一人深陷敌阵。 也就是王翠花太重了一些…… 许歌甩甩脑袋,将这念头抛诸脑后,与姬雪樱一道望向树林之外。 没过多久,阿扎的身形果然出现了。 阿扎路过树林时,向树林方向望了一眼,但是他没有停留,依旧追着骆驼足印杀了过去。 “他上当了。”姬雪樱话中难得多了一些兴奋。 许歌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雪樱看着阿扎走远,低声说道:“我们现在去找翠花,趁着阿扎去追骆驼,我们可以带着翠花……” 她话没说完,突然感到颈后剧痛。 一股熟悉的真元闯入她的体内,将她的脑袋搅得天旋地转。 “你……”她见到了许歌竖起的手刀,满眼写着难以置信。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的黑暗。 “雪樱……对不起……” 328 留书一封 姬雪樱的身躯软倒下去,许歌立马将她兜入怀中。 他知道,现在看似调走了阿扎,但是以狄国的国力,他们三人想要全部逃出生天真是千难万难之事,所以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至于牺牲的人选,还用得着说吗? 许歌嘴角含着苦笑,抬手轻轻拂过姬雪樱的脸庞。朝思夜想的面孔就在眼前,可是再重逢就要马上说一声再见。 必须有人去拦住阿扎,而这个诱饵的最佳人选,便是他许歌。 “对不起了。”许歌在姬雪樱耳边轻声说着。 他俯下身想要去吻姬雪樱的唇,一番犹豫后,还是在额头上轻轻一触,“雪樱不要怪我。” 将姬雪樱在一片藤蔓中放好,他又找了一些枝叶来盖在她的身上。 转身要走,许歌又是一番犹豫。 他突然想到,若是等姬雪樱醒来寻他不得,那会急得什么模样?若是她为了寻找自己,遇到了危险那该怎么办? 若是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自寻短见那该怎么办? 许歌犹豫了片刻,用千磨截下一块树皮来,轻轻刻下了一行字,“回家等我,我必回来。” 姬雪樱的老家在龙兴,许歌记在脑中。若是他能够侥幸不死,必会去龙兴城寻找她。龙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相遇有期。 万一他死在了狄国,那也能给姬雪樱留下一些念想。 许歌将树皮塞入姬雪樱手中,微微一叹。 他最后深深地看中了姬雪樱一眼,转身跳下了树冠,向阿扎离开方向追去。只有他主动出击,才能保证另外两个人的安全。 另一边,阿扎追出了五六里地,终于见到了减速的骆驼,也发现了骆驼背上空无一人。他顿时知道自己中了计,泄愤似地冲上前,将两匹骆驼一一锤翻在地。 骆驼在悲鸣中断了气,阿扎回想自己是在哪里错过了许歌。 念头一转,他便想到了早先遇到的树林。他在许歌身后追得极近,许歌带着人绝不可能飞得太远,唯有那片树林透着一股迷惑。 他们定然是藏在树林中。 阿扎计算了脚程,知道自己再去追击应该也不会落下太多,赶紧重新调整方向想要赶去树林。 他方才转身,便感到了铺天盖地的一股威势。 仰头一眼,许歌便悬浮于半空之中,正低头打量着他。 “你倒是有情有义。”阿扎随口讥讽了一声,“人家舍命来救你,可惜你不珍惜,居然主动来找老夫!当真是自寻死路!” “生死胜负犹未可知。”许歌运起真元,向北方疾驰而去,“这里还不是你的埋骨之地。”他引着阿扎继续向北,想要让他尽量距离姬雪樱远一些。 阿扎也知道许歌心中打算。 他的目标便是许歌一人,以他的身份也懒得用人质要挟许歌。 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开始了第二轮的追击战。 阿扎也没准备让许歌飞得舒心,不断撕裂地面,向空中投掷石板石块。许歌并不和他硬碰硬,调整飞行姿态,在空中左右闪避。 他们一路向北,足足奔出了百余里地,进入了山峰之中。 又前后奔驰了一阵,两人越爬越高,四周已白茫茫的一片白雪。他们同样有真元护体,周遭寒气伤他们不得。 许歌到了一定高度,突然停下了继续拔高的身形。 阿扎跟在他身后同时停下脚步,气也不喘地冷笑出声,“终于准备受死了?” 许歌不答,笑指四周,“这里做你的葬身地倒是不错。”说罢,他便挥出一剑。只是他这一剑挥得极歪,别说擦着阿扎衣角了,足足歪出数十步的距离。 阿扎不为所动,立即出声嘲讽,“你这是手软脚软了吗?” 许歌不答,只是微笑。 剑气砸在雪峰上,轰隆一声巨响。 阿扎陡然之间变了脸色。 山峰上那些积雪,在崩塌声中迅速塌陷崩溃,滚滚白雪如同怒涛一般涌向了低洼处的阿扎。 雪崩! 阿扎这才反应过来,许歌特地孤身做饵,并非心存死志,这场追击战瞬间调换了猎人与猎物之间位置。 他想杀许歌,许歌也时刻想要杀他。 白茫茫地大雪飞涌而下,许歌再次拔高位置,离开雪崩波及的范围。 阿扎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浑身冒着金光,没有选择硬抗雪崩,而是将真元凝聚在足下变成两只金色靴子。 他双腿一蹬,向空中高高跃起。 许歌想要继续拔高,可是雪山上风雪逼人,到了一定高度已是极限。再往上那些狂暴的雪花便将他重新吹落下来。 好在这高度也是够了。 阿扎抓向许歌的手掌抡空,身子重新重重落下,正落在雪崩浪头之上。他甚至来不及调整身姿,直接陷入了白雪之中。 滚滚雪浪将阿扎彻底淹没不见。 许歌不敢松懈,一刻没有见到阿扎的尸体边他便一刻不能放松。他悬在半空中,一边抵抗风雪之威,一边等待雪崩平静。 约莫一炷香后,这场人为的小雪崩安静下来。 雪花铺满大地,白茫茫掩盖了一切。 许歌缓缓放松真元,向雪原落下。他同时探出真元,想要查探雪层下阿扎的状态。雪层太厚,直接用影响到了他的判断,他不得不继续下降高度。 不确认阿扎死亡,他便不能有片刻安心。 他们想要成功逃离狄国,阿扎就必须死。 当许歌下降距离雪原还有三丈高时,他突然听到“嗖”的一声轻响。雪原炸裂出一个小洞,一根金色真元造就的锁链向着他飞射而来。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许歌只来得及调整了一下身姿。 那金色锁链没能穿透他的肩膀,而是绕着他的腰肢转了一圈。金色铁链表现出真元的多边形,瞬间从锁链变成了套环,将许歌拦腰绑住。 套环的另一端深入雪地之中。 许歌运起真元死命挣扎,可是那套环始终纹丝不动。套换上有一股巨力传来,将许歌往地面一拽。 许歌大吃一惊,运起全部真元力量想要高飞。 可是他飞行的力量在金刚道巨力面前,仿佛蜉蝣撼树。 许歌被套环拽向地面。 雪层爆开,阿扎狞笑跳出,“小子!这下抓住你了!” 329 燃烧 许歌一时不察,失去了自己飞行的最大优势。 但是他没有因此而绝望,事在人为,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轻言放弃。从阿扎冻青了的面孔来看,他的状态也不算好。这场死斗最后鹿死谁手,如今仍不好说。 许歌索性放弃了与阿扎角力,他借着阿扎拖拽的力道,直接挥剑攻向对方。 阿扎也是身经百战,只是在许歌变招的瞬间一个踉跄,随后迅速调整了过来。两人之间三丈左右的距离,也是他最擅长的近战区域。 他将手中金色锁链往腰间一按,一个和许歌一模一样的套环出现在他腰上。他这还是将自己和许歌绑在了一块儿,顺便解放出双手。 “你的剑太细了!”阿扎冷笑一声,双手一拍。 他手中顿时凝聚出了两只小狼牙棒,正是他最擅长使用的兵器。许歌攻到他面前,他不退反进,用两只狼牙棒砸向千磨利剑。 “断!” 狼牙棒敲打千磨剑前后两端,这是要将千磨剑拦腰砸断。 若是寻常兵刃,这会儿也该松手了。 但是许歌并不松手,他相信自己,更相信娘亲送个他的千磨长剑。这柄剑陪着他出生入死,经历了风风雨雨,他相信它一如相信自己。 “当!” 狼牙棒砸中千磨,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阿扎面露微笑,随后这微笑僵在脸上。千磨剑在狼牙棒重击之下,发挥了惊人的韧性,它只是微微扭曲,随后便如灵蛇一般钻向了阿扎的胸膛。 杀招近在咫尺,阿扎大吃一惊,赶紧回收真元。 除了组成狼牙棒和锁链外,真元重聚成一堵护心镜,就补在阿扎胸前。 千磨剑的锐利超乎想象,竟是一剑刺裂了护心镜,直扎阿扎心房而去。阿扎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后撤。 他在雪原上重重一踩,雪原松散,这一脚竟是没踩上力道。 阿扎“噗通”跌了一跤。 他的运气不错,这一跤直接错开了千磨剑尖,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战斗经验丰富,劣势也能瞬间借用成机会。 摔倒之后,他顺势抓住了腰间锁链。 许歌出剑时正巧失去了重心,被他这么一拽,整个人向地面跌去。 阿扎挥着金甲拳头,迎面砸向许歌。 许歌剑尖一点,借力翻滚。 一个天位高手,一个金刚大师,居然在地上厮打了起来,幸好周边五人,否则可真得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如此生死存亡时候,好不好看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许歌连滚带爬,沾了一声雪花。 他还是比阿扎更为灵活些,率先战起了身子。谁知道药剂的锁链陡然缩短了起来,将他不断拽向阿扎。 这是阿扎正在收拢真元! 许歌急忙挥剑斩向锁链,可这仓促之间,金刚巅峰凝聚出来的铁甲岂是这么容易被斩断的? 斩击不成,许歌一咬牙,近距离用出“秋分”。 他不在斩击锁链,而是将剑罡倾斜在阿扎身上。 如此距离,阿扎同样无处躲避。 然而阿扎从一开始便没有准备躲闪。他浑身上下金光大盛,迎面硬抗许歌的秋分剑,两只拳头全力砸向许歌胸膛。 “嘭!” 锁链断裂,许歌向后都飞而出。他在空中调整姿态,将千磨剑插入雪中减缓速度。他以剑杵地,单膝跪着。 脸色一阵变换,许歌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血与雪相融,触目惊心的红。 原地站定的阿扎浑身冒出数十道细小伤口来,看起来狰狞恐怖。但是他俩都知道,阿扎所受不过皮外伤,而他许歌却是被阿扎砸断了两根肋骨,伤及肺腑。 “呼——”阿扎吐出一口浊气,白色雾气萦绕在他身周。 他身上金光闪烁了两下,流血的伤口便一一闭合了起来。虽然只是靠真元暂时止住了血,但是在这种以命相搏的局面下,他已是占据了不小的优势。 “不妙啊。”许歌低声自语,缓缓站起身来。 论境界,他原本就比阿扎低上一些,这会儿又让阿扎占据了优势,接下来要怎么打? 胜利的天平逐渐趋向于阿扎。 “许歌!”阿扎得意地笑出声来,“若是你此刻认输自尽,老夫可以答应你,放过你的女人,保你全尸。” “老家伙!会死的人是你!”许歌岂会认输,他强运真元固定住断裂的肋骨,重新持剑而起。 “冥顽不明!哼!”阿扎怒哼了一声,“死有余辜。” 便在此时,山坡下方居然传来了骆驼蹄声。 许歌心中一紧,“难道是雪樱醒了过来。”他转念一想,姬雪樱的骆驼已经被他赶跑了,此时会骑骆驼赶来的,只有王翠花一人! “许哥哥!我来助你!” 双刀王翠花去而复返。 许歌却是大惊,“你走!你去找雪樱!你们快走!” “不!”王翠花凄然一笑,“要走的应该是你和雪樱姐姐,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说完这话,王翠花从骆驼背上一跃而起。 她将双刀高举,身上真元不断凝结,“金刚老贼!可敢接我破戒一击?” 阿扎听到这话也是吃了一惊,“破戒一击?不好!你修的是止息道!” 王翠花哈哈大笑,身上那一圈圈脂肪迅速消散不见。她手中双刀燃烧起来,那是惊人浓度的真元在空气中挥发沸腾。 阿扎想要闪避,可他感到自己被锁定在了原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止息道是三道之中最为诡异的一道。 在与止息道交手之前,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用的何种招式,常常会出人意料,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 阿扎猝然应敌,只能选择硬抗。 只见他身上金光闪烁,一整套金光铠甲具现出来,附着了他全身上下。他这一生铠甲,宛若犀牛,头顶上一只独角冲天,满是凶煞之气。身后还有一对小狼羊棒,五六根短矛,腰间缠着链条,攻守兼备。 阿扎全力施展,硬抗王翠花破戒一击。 王翠花转瞬间又胖转瘦,露出一张绝美容颜,衣袂飘飘之中双刀森然,女战神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 火光烧透了半边天空,雪花在热浪之中蒸腾。 漫天水雾。 330 临阵顿悟 许歌忍住胸腹之间剧痛,手持长剑缓步上前。 他分出真元向水雾深处探查,但是这水汽之间解释紊乱的天地元气,让他的真元仿佛石沉大海,什么都查探不清。 抓瞎一般向前走了几步,他护住身周要穴,同时低声唤了一声,“翠花?” 声音飘荡出去,没有得到回应。 许歌却是松了口气,虽然没有得到王翠花的回应,但是也没引来阿扎的偷袭,这说明此刻阿扎已是无暇他顾。 只怕王翠花也受了什么重伤。 止息道使出破戒一击,若是没能控制好力道,那真是伤人伤己,甚至很有可能透支生命,直接伤了根基。 许歌沉下心思,继续向前。 越是靠近王翠花和阿扎动手的地方,水汽越是浓重。 明明是在雪山之上,许歌却是被水汽打湿了全身,就像是待在蒸房里似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许歌隐约能够见到两个紧贴站立的身影,其中一人身上闪烁着暗淡的金光。光芒甚至还在不断减弱。 许歌一手捂住肋骨,赶紧加快脚步,向那光芒处赶去。手中千磨剑已经举了起来,随时都能实施反击。 也就是在此刻,那两人身影出突然传来了一声暴鸣。 狂风骤起,四周水汽被一扫而空。 许歌抬手遮挡狂风,只见到一个高挑身子向他飞了过来。他认得衣服,那是已经瘦得脱相的王翠花。 他赶紧收回千磨剑,用双手将王翠花抱在怀中。 白白胖胖的姑娘瞬间变得瘦骨嶙峋,方才绝美面容也只是一瞬之间的过渡。许歌连忙运了一口真元渡入王翠花体内。 王翠花那苍白的面孔这才红润了一些。 她干咳了几声,“唉,我这二十年肥肉全都白吃了。” 许歌笑出声来,在王翠花鼻子上轻轻一划,“等离开了大都,我请你吃三天肥肉。” 王翠花连连摇头,“不吃了不吃了,我想弄个其他止息练练。” 两人说笑了一句,许歌才抬头望向阿扎处。 阿扎浑身漆黑,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石雕。王翠花的双刀斩在他肩膀上,卡进了骨头里,正是他肩膀上的裂口还在冒着黯淡的金光。 “金刚道还真是想龟壳一样……”王翠花虚弱地翻了个白眼,“这样都弄不死他吗?” “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许歌安抚了王翠花一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结果了他。” 王翠花嗯了一声,靠在一块石头上稍作休息。 许歌深吸一口气,手持千磨向阿扎走去。 阿扎的外表被王翠花的破戒一击灼伤,已经完全碳化,这样的烧伤程度,就算是王小平在现场也只能说爱莫能助。 以许歌的医术,他是绝看不出阿扎有什么存活的可能了。 阿扎到没有失去意识。他就是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倒还能跟着许歌挪动转悠。许歌蹚过雪花化成的水流,站在阿扎面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 许歌并不准备和他废话,抬剑便刺。老虎搏兔亦用全力,许歌这一剑用上了惊蛰。 雷鸣轻响,剑尖刺入阿扎咽喉。 然而,一直以来锋利无比的千磨剑居然刺进去。剑尖扎入焦黑的皮肤里,倒像是陷入了泥沙,就连阿扎的皮肤都没划破。 许歌心中涌出不妙之感。 阿扎身上焦黑的皮肤,居然一片片剥落了下来。 风一吹,他一身焦黑全部落去,露出内里嫩白如婴儿一般的皮肤。 许歌急退。 一个拳头比他更快,一拳轰在他心口上,将他击飞了出去。 许歌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滞了一瞬,随后剧痛从胸口扩散开来。他方才只是断了一根肋骨,这一下就像是整个胸腔都炸了。 “许哥哥!”王翠花惊呼一声,拖着无力的身躯想要去接应许歌。可是她脚步发软,只能看着许歌滚落在远处。 而阿扎重新活了过来。 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就是……不坏境界?” 谁都没有想到,阿扎居然临阵突破,突破了金刚境界的桎梏。他重获新生,脱去了累赘的过往,焕然一新。 “该死!”许歌强撑着起身,对王翠花大喊,“跑!” 王翠花完全蒙了,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变故。 许歌踉跄起身,颤抖着冲向阿扎。 阿扎的身形一晃,他直接撇下了许歌,出现在了王翠花面前,“姑娘是叫王翠花吗?真是个好名字,我还得谢谢你呢。” 他脸上带着令人背脊发寒的微笑,一把攥住了王翠花的咽喉,“我送你一个痛快。” “不要!”许歌迅速转身,顾不得全身伤势,再用惊蛰剑赶向阿扎。 阿扎随手一挥,他抬手间便是一股狂风,将许歌直接掀翻在地。 无助,无力。 “慢慢来,一个接一个来。”阿扎脸上笑容不断,抬头看向王翠花。 王翠花往阿扎脸上吐了口唾沫。 阿扎面色一变,转动手掌。 “不!” “咔哒”一声脆响,王翠花歪折了脑袋。 “不要……不……”许歌只感觉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人无力地匍匐在地。 阿扎就像扔废品一般,将王翠花扔在地上,转头笑盈盈地看着许歌,“你终于肯认输了?唉,早知如此,何必……”他瞥了王翠花一眼,“当初嘛……” 许歌缩着全身,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怕了?”阿扎挑起下巴,高傲地看着许歌,“不用怕,我可以给你机会。”他的眼神中透着玩味,就像是捉弄老鼠的猫。 阿扎张开双臂,将胸膛露给许歌,“我给你一个机会!三招,我让你三招!可如果三招之内你都杀不了我……” “哈哈哈哈……”阿扎狰狞地大笑起来,“你还有个同伴,不是吗?杀她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感觉?真是有趣啊!这种强大的感觉,把别人的生死捏在手心的快感!真是有趣!” 另一个同伴。 除了姬雪樱还有谁? 许歌望向王翠花的尸首,抬手一抹眼泪。他没时间为王翠花哀悼了,他不能让阿扎这个恶鬼再去伤害别人! “三招?”许歌捏紧千磨剑,长身而起。 他已经没了退路。 “杀你!一招就够!” 刹那间,天地变色,许歌于雪山之巅冲击天人! ?331 助我一臂之力 许歌凝聚真元,沟通天地元气。 天上乌云汇聚,雷鸣电闪。这雷暴天气比平日里更加可怕,暴雷之中还夹杂着冰雹狂风。它们以许歌为中心,凝聚出一道漩涡。 许歌从未相信过阿扎的保证,他时刻紧盯着阿扎,随时准备应对阿扎的突然袭击。传说中不坏境界的整个人,简直可以说是白璧无瑕,浑身上下不存在任何破绽。 明明看起来是个白白净净的普通人,却有移山倒海之威。 最恐怖的便是不坏境界的生命力,号称与天地日月同寿,哪怕是天人境界面对不坏高手,也只能斗个旗鼓相当。 如此一来,即便他搏命升入了天人境界,就能为王翠花报仇了?就能杀了阿扎? 许歌心中仍不定心,目光忍不住在阿扎身上绕了一圈。这多看一眼,许歌突然发现了阿扎身上不对之处。 阿扎全身上下都是嫩白肌肤,两侧肩膀至胸口处有两道淡淡的肉色纹路。 不坏之身该是白璧无瑕,怎么会有肉色纹路残留? 许歌转念一想,阿扎靠王翠花的心火锤炼晋升,还留下了两道纹路,那是不是说他如今的状态根本就不是完整的不坏之身? 双肩上的肉色纹路尚未消退,那就是他的命门所在。 还有机会! 许歌察觉到了微弱的胜机,终于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沟通天地元气会中。他不断搅动着体内的真元,与体外的天地元气互动勾连。 天上乌云滚滚,大漩涡上下浮沉。 心中激荡万分,小漩涡与之遥相呼应。 两道漩涡,一内一外,向着不同方向旋转,隐约之间有着联系。可是这种联系若有似无,相互靠近却又似乎永远都无法相融。 阿扎冷眼看着,他自认为高人一等,就想要看看许歌绝望的眼神。他同样能够感知到天地元气与许歌之间的关系,虽然熟悉却没有道亲如一家的地步。 他心中笃定,许歌绝无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猫吃老鼠之前的戏耍。 许歌心中也是无比焦急,他强行感悟天地元气,效果竟然是连在昌隆雨夜的血战都不如。他越是沉迷,越是难堪,越是捉摸不透。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子?就是你之前在窥探于吾?” 许歌猛得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没在雪山之巅,而是身处一片冰川之中,而且是一个黑洞洞的冰川深处。 他惊讶地放眼望去,在冰川尽头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袍的身影。 回忆涌入心头,许歌突然回想了起来。 这身黄袍,正是他当初另外三生石时,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那种毁天灭地的气息,即便是时至今日依旧镌刻在他脑中。 可是,他明明是在和阿扎搏命,怎么又会见到了这个黄袍? “这个,老前辈?”许歌抱拳行礼,难得有礼貌地说道:“那个我现在有点忙,你想找我聊天的话,能不能等我忙完这一阵子?” 黄袍之人全身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了衣服下摆。 “你很忙?”黄袍之人哈哈大笑起来,“忙着突破天人境界?” 许歌闻言一惊,双眼放光地看向对方,“老前辈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黄袍之人没有说话。 许歌焦急地上前一步,一股巨大的斥力打在他身上,将他击飞了出去,直撞在冰壁之上。然而如此猛烈的撞击,他根本没有感到半点疼痛,只是全身都不受控制。 “灵体?”黄袍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讶,“你和大胥浮生是什么关系?” 许歌急忙道:“大胥先生是我老师。” “哈哈哈,那个毛头小子也当老师了?”黄袍笑着不停,似是想到了天下最可笑之事,“当年为了一口饭吃偷鸡摸狗的小子,如今也成了别人的老师,世道变迁真是让人万万也想不明白。” 许歌张口无言,能叫大胥先生小子,这位黄袍之人该是何等身份? “浮生那臭小子必定是很看好你的,居然在你身上定下一道精魄。在你靠近吾百里之内,才会化作灵体出现在吾面前。” 黄袍之人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他早早为你下了精魄,难道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难道早就想到,你会出现在吾面前?三生石啊三生石,当真是神妙万分。” 话音落下,黄袍突然向许歌一招手。 许歌感到一股举到吸力,将他向黄袍之人身边拉扯。 他眼前旋转发昏,只听到黄袍之人说了一句话。 “他煞费苦心送你前来,吾助你一臂之力又能如何?” 雪山顶端。 阿扎原本还老神在在,他看着许歌做那些徒劳的尝试,眼神中满是讥讽。可是突然之间,他的眼神变了。 天上与许歌体内的两只漩涡,居然开始了相互靠近。 明明他们之间只有斥力,可就是这么互相接拢起来,仿佛有着一张看不见的大手,通过蛮力将两者硬生生拼接到了一块。 是哪位神人显灵? 阿扎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决不会给许歌真正翻盘的机会。顾不得什么诺言,阿扎双腿猛蹬,向着半空许歌飞窜而去。 他就是要趁着两团漩涡尚未结合,将许歌轰落下来。 然而,他根本无法靠近许歌! 在他与许歌之间,有着一片无形壁垒,隔断这三丈距离,偏偏无法靠近。 “该死的东西!给我破!”阿扎也不信命,他挥拳猛攻。飓风在他拳掌之间聚拢,无形之拳砸向许歌。 许歌紧闭着双眼,仿佛昏迷了一般。 天空乌云中亮起一道白昼,水桶一般粗细的雷光直劈在阿扎头上。 阿扎一头撞上电网,直接被弹了回去,砸出一片碎屑。 等阿扎重新站起身来,他见到许歌飞升到了最高处,几乎紧贴着雷云闪电。 电闪雷鸣之中,许歌猛然张开了双眼。 他抬手指天,万千雷光汇成一点。 他低头一指,万千闪电奔腾而下,将阿扎彻底笼罩其中。 阿扎还想挣扎,他的肌肤从白皙再次化成焦黑,又从焦黑重新回归白皙。如此往复,不知几次变化,他肩膀上那两道纹路裂了开来。 许歌双手虚握,用闪电凝聚出王翠花的两柄长刀,对着那两道纹路狠狠斩下。 电光透体,阿扎断臂。 金光从创口激射而出,又从五官七窍中射出光柱。 阿扎在惨叫声中不断膨胀,最终“嘭”的一声巨响。 光芒照亮了整个雪峰。 ?332 尘归尘,土归土 雪峰上强光过后,整个山头被剑气与罡风削断了一层。 山坡上的一切都被蒸发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中盛满了融化的雪水。雪水还在沸腾,白烟云遮雾绕。 没了王翠花的尸首,同样没了阿扎的踪迹。方才阿扎所站立的地方,只有两个焦黑的足印,象征着他最后存在于世间的痕迹。 许歌挥出这代天行伐的一击,身上气势迅速萎靡了下来。他再难保持住舞空的姿态,直接跌落而下,一头扎入沸腾的雪水中去。 滚烫的水花没能伤害到他。 他身周最后那些天地元气,护着他随波荡漾。 冷热交替之下,山体“嘣”的裂开了一道口子,雪水顺着缺口流淌而下。许歌无法挣扎,只能跟着流水滚落下去。 雪水成了一条河流,载着许歌远远飘走。 许歌几次挣扎着想要止住身形,可惜手脚没有力气,只能颓然地扒住几片雪花。他咬牙向岸边挥出千磨剑。 千磨剑锋利无比,扎入河岸,可他以无力握紧。 那剑插在了岸上,而他继续顺着河流奔腾而下。 河水逐渐变冷,天地元气渐渐消散无踪。许歌被寒意侵扰,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最后一个念头。 “……雪樱还在家等我。” “扑通”一声,许歌跌入冰潭之中。当沸腾的雪水逐渐冷却,那冰潭便重新冰封了起来。如同一面明镜,映照着恒古不变的清秋大地。 一个月后,远在昌隆城的武令月得知了狄王重病去世的消息。 狄国诸王子为夺位而疯狂,再也没有精力去管百废待兴的燕国。这消息让武令月松了口气,也让她揪起了心。 狄王死了,可许歌呢? 她日日等待,夜夜守候,没有等来许歌,而是等来了鬼见愁的信使。 鬼见愁将许歌入狄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描绘成册,交到了武令月的手中。随着情报奉上的,还有姬雪樱亲笔写下的一封书信。 武令月看过情报,再看过姬雪樱的书信,一个人在寝宫中待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知道姬雪樱在书信中写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许歌的去向。他们只知道三天之后,武令月对外宣布削发为尼,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一代花魁凰飞飞随武令月剃度出家,两人相伴残生。 新王武志宏因此颇尊佛教,为佛教徒提供了不少政策便利,后才有燕国佛家昌盛,也造成了不少隐患。 这些都是后话。 也有传闻,人们最后一次见到姬雪樱是在西蜀境内,也不知道她为何而去。从此姬雪樱行踪沉迷,就连九婴对她的消息也无从探查。 至于许歌孤身行刺狄王之事,狄国与燕国皆秘而不宣,致使世人仅知有一位名为许歌的天才少侠如同流星一般滑过,逐渐被掩埋在尘埃之下。 数月后,北狄一老农于无名山顶,寻得一柄宝剑。 宝剑几经转折,落到了吴王手中。吴王日夜研究,沉迷其中,逐渐荒废了朝政。 同年,九霄司空算难掩好奇,从冰湖之中打捞出了被封印的魔刀万击,强行使用后被魔气所控,险些酿成大祸。 九霄大胥浮生出手,削弱魔刀之上怨气,将其重新封印湖中,从此再也无人敢提钻研之事。司空算受此郁结,不久之后郁郁而终。 转眼之间,沧海桑田,四十年匆匆一弹指。 这一天,无名雪山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两个少年背着篓子,迎着风雪走上山坡。 “当年我爷爷就是在这座山峰上挖到了那柄宝剑。宝剑你懂不懂,后来卖出了一百两银子,我爷爷用那银子做了小生意,可是成了有名的生意人。” “什么生意人哦,你家现在还不是落魄了,不然你这大少爷还能跟我一起上山采药来了?” “还不是怪我爹是个烂赌鬼!否则,我现在还是大都城里的大少爷。” “好嘞!大少爷,今天要是采不到一箩筐的草药,咱们回去可就没饭吃了。” “没饭吃怕什么,你给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个小子没有继续上山,其中一人领着,他们寻到了一处背风僻静处的冰潭。 “我和你说啊,这冰潭有一种雪白的冻鱼,最是肥嫩鲜美!我爹以前常带我来钓鱼。今天便宜你了。咱们吃了烤鱼再回!” “那草药……” “草药明天再摘也不迟嘛!” 两个小人儿再没犹豫,搬了石头砸冰。 石块砸在冰层上,“咚咚咚”的声浪不断传向湖底。这声浪惊扰了冰潭中的游鱼,也惊扰了一个双目紧闭的人影。 “当!” 冰潭终于被砸开了一个窟窿,少年黄兴鼓舞。他们正准备用上钓竿,那冰窟窿里突然滚起了阵阵气泡。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名少年好奇地靠近过去。 突然! 一张惨白的面孔陡然从水面之下钻了出来。 “哎哟!”两个少年吓了个人仰马翻,见鬼似地向后疯跑。他们跑到岸边,躲在树干后观察冰潭里的情况。 冰窟窿里也没钻出什么怪物,就是有一个身影浮浮沉沉。 少年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了回去,终于看清了浮在水面之上的许歌。他依旧是那副少年模样,和四十年强没有丝毫改变。 “他……他不会是死了吧?” “怕,怕什么!我们拿鱼竿,捅捅,不就知道了。” 两名少年刚刚拿起鱼竿,冰窟窿里的许歌骤然睁开了双眼,他吸入了四十年后第一口空气,挣扎着撑着冰窟边缘,自己爬了上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面前惊恐万分的两个少年,“这里是哪儿?” 两名少年吓得不敢回答。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我又是谁?” 少年们大呼小叫地离了冰潭,等他们将自家长辈重新带来,岸边已经没了许歌的踪迹。这是最后一次,有人确确实实地见到许歌。 有传闻,许歌走下雪山足足走了五天。 每一天,他的容貌便老十岁,身子便佝偻一分。 等他走到山下,已经变成了耄耋老人。 有人说,见到一位老人背着二胡,喜欢弹奏一曲江湖曲。曲终人散,老人便寻不到了踪迹。 也有人说,那位老人先后收养了三个孩子。 一个叫李虎,一个叫林火,一个叫石磊。 还有人说曾经在山谷之间见过这样一位迷路的老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他只记得自己要去龙兴赴一个约会。 一个,迟到了四十年的约会。 (全书完) 老爷子的故事终于写完了,不太完美,但是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伙伴,谢谢你们的支持。 也就不写什么完结感言了,省得浪费大家的订阅钱。 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啊,不知不觉“烽火世界”的故事已经写完了三本,武侠类的书应该会暂时休息一下。 下一本准备写一个轻松欢乐一些的文,记得关注天子哦! 咱们下一本新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