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太无赖》 1、究竟是谁算计谁 据《本草纲目》记载,半夏:二月生苗一茎,茎端三叶,浅绿色,颇似竹叶,而生江南者似芍药叶。根下相重,上大下小,皮黄肉白。味辛、温、有毒。 ——《济世医报》 距济世县外三里处,有着一座药山。叠嶂秀峦,蜿蜒千里,是通往外面的唯一路径。当苏三少与苏五小姐犯了事儿的时候,苏大夫便会将他们轰到山上去采药草。 竹苓带着顶斗大的纱帽,一身简便的黄色采药服利落轻便。她气哼哼的挖出一株淡黄细长的百部丢进背后的药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过分啊过分,她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济世恶霸哎,怎么能窝在这里挖什么破草药?太掉面子了吧! “你都哼了一上午了,还没哼够?”懒洋洋的男声从不远处的葱茏树荫下传出,算不上顶好听的,却透出股干脆劲儿来。 “你还睡了一上午咧,不照样没睡够。”竹苓凭空挥了挥药锄,然后将另一株百部扔药篓,回头冲那树荫处走去。 此刻正值初春,草长莺飞植被茂盛的与天连成一片,无一不是生机勃勃,繁花似锦。春日艳阳虽大却并不炙热,软融融的很是舒服。 树跟处歪歪斜斜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乌黑的发丝扑地,与嫩绿粉白的花叶交织着,宽大的纱帽遮了半边脸,仅露出那英挺的鼻和弧度微扬的薄唇。他穿着件暗红的劲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修腰窄身的,搭着利索的马裤长靴,很是飒爽。 竹苓走过去,黄绸缎面的小靴碾过一地的叶片,踢了踢那男人的身子让他往后移个位。 男人将纱帽往下移了移,一双灼亮的星眸微眯,顺着她的动作往后挪了挪。 竹苓在他边上坐下,摘下纱帽扇了扇。像是想起什么,她扬唇道“三哥,镇上似乎来了位新县令。” 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些,她都快闲慌了。在这当头来了位新县令,还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对了,让她算算,上次的县令待了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来着?啊,记不清了,不过啊,她倒是有些期待,这次的这个县令,能不能破除记录呆久一些啊?竹苓有些得意的把玩着手里的药锄。 被她唤为‘三哥’的男人正是与苏五小姐其名,横扫济世县臭名远播令人闻风丧胆的另一个头号恶霸,苏半夏苏三少。 苏三少从来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听见竹苓的感慨,立时便弹了起来,纱帽因着他那大幅度的动作跌地,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来,剑眉星目,气质英挺的,是一张很受小姑娘欢迎的脸。他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道“听老头子说,近日山上有五步蛇1出没。”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许多的带毒性的动物也苏醒了过来。五步蛇因为有剧毒且能祛风除湿,所以苏大夫也提醒他们见着就小心些把那蛇给抓回来。 竹苓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巴。抓五步蛇是不要紧啦,反正从小他们俩抓过的有毒的动物也不止这一样。只是,要一个不小心,吓唬人的时候自己被咬了怎么办?咳咳,别说姑娘她心恶啊,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学识有涵养的三有恶霸,她可是很大压力的。 “要不,用痒痒粉?”在大庭广众之下,新县令毫无形象的抓挠,也是很有喜感的。 苏半夏见她半天没回话,就知道用蛇这法子基本上没戏,于是又提议道。 竹苓搔了搔头。唔......貌似上次用痒痒粉被当场抓包后,痒痒粉就全被缴了上去,难不成为了个新县令还要自己去配制?那县令还没这么重要呢。不过......像是想到什么,她弯了菱唇,一双溶溶的杏眸好心情的眯起。 “三哥。”她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药锄的锄把儿上画着小圈,清丽的面容微仰,有那么一束光芒穿透树荫刷落在她的右颊上,如水一般流动着。 “你知不知道,作为一名恶霸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耍人的同时还不让人发觉是你做的。”竹苓尾音稍稍拉长,带出一股脆生生得娇憨来。略微偏了头,右颊上那块光斑也跟着偏了,印在随意用黄缎带束起的云丝上,她冲后者得意的挑着弯眉。 这什么意思?苏半夏满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竹苓恶趣味的笑着,神秘道“暖烟阁的头牌莺莺姑娘喜欢做官的,你是知道的吧。” 苏半夏偏头思索了一阵,紧缩的眉目忽的舒展,他勾着唇,与她交汇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邪恶笑容来。 离树荫不远的山堆上,正站了好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因是顺风,而某对兄妹亦不懂低调,所以那一字儿一句儿都飘进了众人的耳里。 站在最前面的苏大夫脸黑的跟他身上那诸褐色的袍子一个色,他瞪着不远处那说得正欢的两兄妹,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这两混账东西,胆可真是越来越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居然敢大谈害人之事,且那被害者还是新任县令。无法无天,太无法无天了! “苏大夫。”温雅清扬的男声响起,如春日的杨柳,正在迎风婆娑。 苏大夫僵了僵,想起那被自家个儿孩子讨论着该如何陷害的人就在眼前,脸不禁抽搐了下。 倒是边上那穿着富贵的胖老板帮着说道“陆大人,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就是这性子,也就敢口头说说,当不得真。” 新任县令陆大人生着一张儒雅温和的脸,质地精细的青纱罩袍滚着银边,和着清爽的山风咧咧翻飞着宽大的袖袍。他唇角习惯性的勾着,明明是很亲切如沐春风的样子,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众人禁不住抬头望天,明明春阳正盛,为何他们会觉得一阵儿一阵儿的打哆嗦呢?莫不是何时寒邪进体而不自知? 陆大人缓缓绽开一抹笑意,霎时天地花草竞相失色,唯有那长身玉立的青衫公子,踏着一地落花,翩然入世。 “苏大夫家的孩儿,果真不同凡响。”陆大人愉悦的扬着修眉,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对不知说到什么笑得前仰后俯的苏氏兄妹,一甩宽大的袖袍悠然转身离去,众人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 苏大夫哗啦啦的全身冒着冷汗,内心深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县令大人突然提起要来巡山,莫不是算到今日有人算计他,所有故意要来揭破? 苏大夫甩头,将这有辱县令大人人品的想法摒弃。 县令大人如此随和亲切,就是对当众想算计他的人也不发怒生气,他岂能如此质疑县令大人?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苏大夫。”远远传来那富贵的胖老板呼喊。苏大夫连连应了声,临走时还恨恨的瞥了眼犹不自觉的苏氏兄妹,准备今日回家就对他们实行家法,让他们再不敢青天白日的商量害人之事。 当日傍晚,苏大夫因县令大人的宴席而一直未归,无聊的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当即下定决心,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那暖烟阁走上一趟。 可怜的某两人,不知道县令大人的接风宴早已开始,还一门心思的捣鼓着想整人家来个下马威。却不想人家的套子早已设下,就等着他俩钻进去。 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大摇大摆的往暖烟阁走,期间碰到卖小吃的摊贩,也是挑挑拣拣寻了好几样自己爱吃的,钱也不负就扬长而去。那小贩也不敢叫嚷,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骂了这两人一遍又一遍。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进了暖烟阁,苏半夏便直奔头牌莺莺姑娘的闺房,而竹苓,则抄了把瓜子儿做大堂中央翘脚看美人跳霓裳舞。 按说放眼整个济世县,能将这烟花之地出入为无人之境的,也唯有她苏五小姐了。浓妆艳抹的鸨娘完全视竹苓于无物,穿插行走在人圈中挥着手帕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那些公子哥也是领教过苏五小姐那长鞭的厉害的,很是自觉的都离她有那么一段距离。身边没人吵闹拥挤的,竹苓更是自在,菱唇微勾杏眸含笑,看着那穿轻薄纱衣欲露还掩的美人儿时不时的鼓掌叫好的,若不是那身标志性的暖黄春纱裙,倒真会让人当成是个混迹花场的纨绔公子。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的男性尖叫霎时乍响,惊飞一群栖息在飞檐翘角上的白鸽。原本还一脸嬉笑的竹苓立时冷了脸,抽出放在腰际的长鞭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鸨娘、鸨娘人呢?给五姐姐滚出来!” 众人俱是一惊,丝竹笙歌早已停歇,舞女们拖着长长的水袖不知所措的站在台上,看着那风韵犹存的女人明明苦了脸,却依旧媚笑着靠近“哟,五小姐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儿?” 竹苓不耐烦的踢了鸨娘屁股一脚“少跟姐姐打马虎眼,还不快带路,那个莺莺姑娘的房间在哪?”要是三哥出了什么事,看她不拆了这暖烟阁。 鸨娘被她踢的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花了脸上的妆,也只是颤着手拿帕子随意擦了擦,弯腰躬身掐媚笑着在前头带路。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楼下依旧是静谧一片,直到有人不耐的嚷了声“愣着做什么,继续”,那丝弦管竹之音才再次响起。漂亮的舞女挥着水袖身姿柔软袅娜,素手轻弹琵琶端坐中央的妖娆女子开口,咿咿呀呀的软糯歌声这才复又响起。 被如此旖旎气氛围绕,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继续之前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按下楼下的淫靡喧嚣不表,这楼上却是另一个天地。房门掩着粉纱,袅娜的随着偶尔飘来的一丝清风舞动,寂静而安详。 暖烟阁里的姑娘住所是按宾客受欢迎的程度所排。头牌莺莺姑娘,自是住在最高的一层。 鸨娘覆在那红木漆就的房门前轻轻敲着“莺莺啊......莺莺......你开开门......” 竹苓靠着手站在她身后,左脚跺完右脚跺的,每跺一下,那鸨娘心里就震上那么一震,颤声继续喊道“莺莺......莺莺......” 等了半天都没见那房门有什么动弹,竹苓的耐心终于宣告崩裂,她粗鲁的扯开还颤着身子不停叫唤的鸨娘,潇洒的横起一脚。 哐咔嘣。房门晃悠悠的在尘土飞扬间倒了地。 鸨娘吓得花容失色,缩角落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身上穿的暖黄春纱裙还在空中不停划飞出纠结缠绵的弧度,突然现身于红漆门外的女子面容婉约清丽,手中一条很是破坏气质的黑色长鞭曳地,再加上身后那盏明晃晃到刺眼的大黄灯盏,让她很有种神兵天降的强大气场。 “三哥你......”神兵天降的话在看到屋内场景时瞬间卡住。她愕然的瞪大了水润的杏眸,手中长鞭何时落了地都不自知。 摆在县衙内的接风酒宴终于在放醉一大片后宣告结束。派人将醉死的掌柜老板们送回去,新任县令陆大人忽然来了兴趣,携着师爷来到内院准备杀上一盘棋。 此刻苍穹暗黑,就如同是浓稠的墨汁染就而成一般。一弯薄月莹白,点点碎星铺撒周围,汇成一道蜿蜒攀向月亮的美丽星河。 院内的一角种了树芭蕉,高大碧绿,些微卷曲了得椭圆形长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面目温雅的县令大人端坐于芭蕉树下圆凳上,一身精细简便的青纱罩袍曳地,与于那几乎同色的芭蕉叶纠结成一处。而他对面,坐着名长发飘飘轻摇折扇的年轻儒生,烟灰色的文士装束,气质谦和。 夜风轻拂,卷着芭蕉的清香,舒适而带着微微的湿润。陆大人捻起一粒棋子,勾唇一笑。 ‘哒’的一声,落了子。 “请君入瓮,将军。” 2、济世镇第一捕头 据《药性录》记载,青黛:青色,古用以画眉,故曰黛,即靛花也。味咸、寒、可解毒 ——《济世医报》 翌日,苏三少与苏五小姐,是被苏大夫拧着耳朵进了衙门的。众百姓一见这架势,都扔了手上的活计,围上去准备看戏。 却说那苏大夫,将人给拎到衙门口后,也不说话,只是气愤的甩袖离去,平日和善的脸早已是铁青狰狞一片。 竹苓身上依旧是昨日的打扮,只是显得有些落败了些,平日绑的松松的发髻也散了开来,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被收拾过的样子。她苦着脸,也顾不上周围人的注视,托着腮往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苏半夏倒是比她要好些,虽然衣着也有些凌乱,但整理整理还是能见人的。他跟着竹苓坐下,歪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难得见到两恶霸这副摸样,百姓们啧啧称奇,一时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苏氏兄妹也难得的不去计较。 竹苓叹了口气,换了只手继续托腮“还能怎么办?老头子说听候县令大人发落,人家要怎么着,只能照做。” 苏半夏有些懊恼“哎,这事儿都怨我。” 竹苓斜睨着他,撇了撇嘴。本来就怨他好不好?要不是他突然叫的这么凄惨,她至于冲进去吗?她要不冲进去,会打扰到县上仅有的一个捕头翻云覆雨吗?要是没打扰到人捕头翻云覆雨,人家会一时惊吓翻下床把腿给压骨折吗?没把腿压骨折......他们会蹲着让人当猴看吗?越想越暴躁,苏五小姐站起身抽鞭往地上一甩,气吼吼道“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给抠出来!!!” 众人噌噌噌倒退无数步,尘土飞扬间迅速各归其位各司其职,买东西买东西逛街的,那叫一个繁华喧嚣。待她没注意到的时候才偷偷转头去瞄两眼又迅速收回。隔了会儿后,又偷偷瞄上两眼...... 苏半夏继续懊恼道“你说我那时候叫什么叫啊,不就是瞄见一点点的血了么。”咳咳,要说起苏三少唯一的弱点啊,那也就是怕见血,难为他日后还得继承济世堂的堂主之位,却是不能见血的。 竹苓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时,身后‘吱呀’一声,衙门的朱漆大门往里打了开来,一行人施施然走了出来,位于正前方的便是那新任县令陆大人,身后跟了名手摇折扇衣袂翩翩的年轻文士,和一乌发披肩面目温婉的绿裙婢女。 竹苓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摸样,听到身后响动也懒得回头。苏半夏原是坐在台阶儿上,随意往后一瞥,像是瞥见什么喜欢的东西,竟一副惊为天人的摸样缓慢站了起来。 陆大人穿了件简单的青纱罩袍,同色系的青色缎带束着发,露出额前光洁饱满额际。他面目温文,眉眼间萦绕着淡淡的尔雅,恰如江南阳春三月的浩淼湖波,轻轻荡漾了开去,很是吸引人眼光。他道“劳苏五小姐久等了。”声音好听而清扬。 在场的大部分女人,不管是嫁人的没嫁人的,全都是一脸痴迷的抱拳放于胸际,眼神闪亮的追逐着他的一举一动。 竹苓转身,正好对上他那双有些熟悉的温和凤目,她有些诧异。这不是那个被他抢了扇坠子的书呆吗?怎么他就是新任县令? “怎么是你?” 围观的百姓早有见情形不对者撒丫子朝济世堂的方向跑去,上任县令膀大粗圆那么壮实的,不照样被苏五小姐给打跑了?先现在这任县令斯文柔弱成这个样子,哪经得出她老人家的招呼。 陆大人温和一笑,斯斯文文道“那扇坠五小姐可喜欢?” 这种套近乎的语调,仿佛是人家中意了,他就送上一打似地。 竹苓很是受用他这态度,而且昨日这书呆子的识趣还是让她很满意,所以她那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下来,她舒展眉目满意点头,很是欣赏的拍着他的肩“现在的人很少有像你这般识时务的了,不错不错,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陆大人被她这么奋力一拍拍的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以袖掩唇,轻咳了两下,表示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经不起她这猛拍。 “在下姓陆,是以‘陵衍平陆’的陆1,‘卿言多务’2的卿言。” 竹苓心下有些讪讪,虽收回了手,嘴里仍不松口“男子汉大丈夫的,没个健康的体魄只会读酸诗有什么用。”就他这么一说,她哪里知道是哪个陆哪个卿言啊!这么拐弯抹角的委婉迂回做什么啊?麻溜的直接说不好吗? 陆卿言只温温和和的笑着。 这时,他身后那名年轻文士走了出来,烟灰色的衣摆飘飘摇摇的在空中晃荡,手中的折扇轻摇着,和着那缓慢的音调“苏五小姐,本县唯一一名捕头负伤,如今没人替补,这县上的治安可怎么办?” 县里的捕快以前有很多,但是随着苏五小姐与苏三少渐渐长大,天天夜夜的摧残,早闪得精光。纵使每位来继任的县令都会将月钱提高以用来招募,但是真的为了钱而不要命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竹苓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有五姐姐在这镇着,谁敢撒野了?” 众百姓听闻立即泪目。五小姐,就是因为有您在这,才更危险。 文士扬唇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俊逸“如此说来,苏五小姐是答应接任本县捕头一职咯?” 竹苓继续满不在乎的挥手“那是......哎,不对。”她猛然醒悟,差点被套进去了。她望向那年轻文士,眼神戒备。 这人,貌似很难缠......姐姐她聪明一世,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被诓了。 文士见她此举动,微笑反问“哦?如何不对了?” 竹苓挑眉,明是秀致的眉眼偏生带出一股痞气与狂傲来,她道“姐姐不听任何人指挥。”嘁,知不知道什么叫恶霸?恶霸恶霸,就是得作恶横行霸道好不?让她穿官袍?啊哈哈……,开玩笑!姐姐她可是要一条路跑到黑的。 陆卿言见状,立即温和附和道“和师爷,还是算了吧,五小姐不愿就别勉强了。”一副摆明以苏五小姐的意愿为主的摸样让竹苓对他的好感瞬间蹭蹭蹭的飙升。 所以,不论是对什么人,拍马屁顺着她就是绝对的王道。 和师爷作势皱眉“可是,若没了捕头,这县上的治安可怎么办?” 竹苓很是鄙夷的看了和师爷一眼,插嘴道“喂喂,你当姐姐是死人啊?这事姐姐负责。” 众百姓听闻立即狂泪目。五小姐您可不可以不要负责,我们还想多活些年头儿啊。 陆卿言很是为难的皱了修眉,一副很难办的样子。他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这张口欲言的空挡,在一旁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苏半夏苏三少忽然举手,眼睛还直勾勾的看着陆卿言后头那温婉的绿裙少女,颤巍巍的道“那什么......捕头的话,我做行吗?” 陆卿言讶异的看着苏半夏,后者却压根没理他,视线始终胶在他身后的绿裙婢女身上。陆卿言心思本就聪敏剔透,玲珑样的一个人,此一瞧,便觉出了端倪。 怕是这苏三少,看上自己的这婢女了。 他微微一笑,计上心来,含笑着顺势点头“既然苏五小姐不愿,那由苏三少来任职,再好不过了。” 竹苓瞅了一眼苏半夏。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以后这济世堂可是要他来继承的,现在他去当了捕头,老头子不抽死他才怪。 她皱眉拉了他到一边,低声道“三哥你想做什么。” 苏半夏依旧是看着那婢女,声音晃晃悠悠的“好妹妹,哥哥给你找了个嫂子。” 哈?竹苓不解。 陆卿言眼神掠过他们看向一个方向,唇边的笑意越是深刻,轻言轻语道“苏三少既是同意,那便进来罢。” 苏半夏乐呵呵的点头,搓着手就想进门,耳朵却突然一阵刺痛。 苏大夫的怒吼响在耳边,震得他两耳嗡嗡的轰鸣。“你个小兔崽子,让你来道歉,你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又抬了手将在一边若无其事的竹苓拧了过来。 还真是难为他这把老骨头才刚回去,这凳子都还没坐茶还没喝,就有人来报备说是那两崽子又闹事了。可叹他这半生广济善缘赠衣施药的,怎么就有了这么两个讨债的。 苏大夫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懒得管其他。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错的一定是他这双讨债的儿女就是了。 竹苓自小便是被苏大夫拧着耳朵长大的,早已不觉得有什么痛。可是这面上的表情还是得配合演演的。 “爹爹爹爹,痛啊......轻点轻点......”她嘴里讨饶着,杏眸却没半点疼痛的感觉,倒是透露出几许漫不经心来。 陆卿言微抬宽袖,掩住了自己上扬的唇角。这苏五小姐,着实有趣儿的紧啊...... 苏大夫见她服软,却仍是余怒未消“轻了你长记性?”接着,提了他们到长身玉立的陆卿言面前,行了个礼道“陆大人,如今我这双儿女在这,您要如何处置都行。” 竹苓不满“爹爹,三哥都同意由他继任捕头了,还有我什么哎哟......” 她抱着被敲的额头惨叫了一声。 苏大夫收回手,继续笑脸相迎“陆大人,小女顽劣,还望海涵。”说着,还狠瞪了她一眼,以眼神示意她过来。 竹苓不理他。 苏大夫觉得牙根开始有些痒。这欠揍的兔崽子。 陆卿言抬头,轻笑着劝慰“苏大夫莫生气,苏五小姐性子直爽,却是受人喜欢。”他说着,与那和师爷对望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 和师爷摇了摇折扇,插嘴道“苏大夫,苏三少即已答应继任县上捕头一职,那便没苏五小姐的事儿了。” 苏大夫略略皱了眉道“小儿当捕头?恐怕有些不妥吧。”他看了眼一边的苏半夏,做了个揖“陆大人,小儿日后是要继承小老儿的衣钵,这......” 和师爷淡笑,却也不勉强,他道“若是苏三少不能继任,那让苏五小姐继任也是一样。这县上,总得有个捕头镇守着。” 竹苓跳脚“我才不要!”她是恶霸恶霸啊,有没有记得这个? 众百姓眼泪汪汪。天呐,这苏五小姐没当捕头就已经是鱼肉乡里横霸一方,要是有了官府的庇佑,他们还有活路吗? 陆卿言看了一眼愤愤的竹苓,轻声道“和师爷,若是五小姐不愿意,那便......” 众人在衙下站得久了,早落了满头满身的绯红花瓣。有那么几片顺着风飞到竹苓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倒真像是个鸟窝。 苏大夫偏头思索。自家这闺女她是晓得的,真要让她做了,以后这街坊四邻的生活可就...... 竹苓继续跳脚,愤怒道“当毛当,姐姐我是恶霸!!!”哪有恶霸当捕头的。这可是正派与邪派的距离,两个极端。 苏大夫被竹苓这么多年的唱反调早就弄得暴躁了,也懒得再想其他,直接爆出一句“和师爷让你当你就得当。” 竹苓把头一扬,很有骨气道“我说不去就不去。” 苏大夫已经不想再说,招手唤来贴身小厮吩咐道“回宅子里把五小姐的东西拾缀拾缀。从今儿个起,五小姐就搬进衙门住了。” 小厮心内欢喜,感慨这祖宗总算是走了,以后有好日子过了。于是撒丫子一瞬便跑没影儿了。 竹苓瞪眼,她说过不要去了!!! 苏半夏也不依,英气的脸皱得死紧,道“爹,既然小五不愿意,那便由我......”他那话没说完,苏大夫一巴掌就呼了过来,正中他脑门。 苏大夫眼一瞪,吼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家,早点收心娶个媳妇儿回来!” 于是到最后,不管苏五小姐多么不愿意,她就这么被自家爹爹赶出家门踢进县衙了。 原本捕头是该住在外院的,可和师爷却道是晚上若有贼入侵的话,县令大人的人生安全会受到威胁。所以便让竹苓住的近些,发生突发状况的时候也有人在边上照应。 竹苓一鞭子便怒气冲冲的挥了出去,肺都差点吼了出来“姐姐是来当捕头的,不是贴身侍卫。” 那气势汹汹的长鞭差不多是贴着和师爷的俊脸飞过去的,后者旋身,翩翩的摇着折扇,慢慢悠悠道“五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整理整理吧,待会还要去巡街呢。”说吧,便摇着折扇悠哉悠哉的离开了。 陆卿言是冒着被竹苓抽飞的空挡冲上去的。 他大手握着她持鞭的小手,整个儿包了上去,真切道“五小姐别气,和师爷就是这么个脾气,来,我帮你收拾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恶霸如竹苓,对着这么张温文尔雅情真意切的俊颜也狠不下心来。所以她僵着脸,任由他扯了自己进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看到转过身去的他眸中涌出的那一丝奸计得逞的光芒。 竹苓在家伺候她的婢女青黛也跟了过来,她早在竹苓气冲冲出去的时候就勤快的整理好了房间。如今见了他们俩进来,连连福身退到一边道“小姐,陆大人。” 竹苓甩开陆卿言的手,将鞭子丢到桌上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究竟还有没有记得她是个女的啊?将她丢男人堆里,老头子居然也放心?其实,对于一个才十几岁就混迹在欢场的女的来说,苏大夫就算是放她和男的出远门,都没意见的。这个闺女啊,他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好人家嫁了,到时候找个人入赘得了,省得在外头还受委屈。 青黛瞅见竹苓那张大便脸,连软声安慰道“小姐,别气了,气坏身子多不值。等白芥少爷回来就好了,到时他一定会在老爷面前帮忙求情的。” 竹苓恨恨道“白芥他哪有这么快回。” 苏白芥是苏大夫的义子,自小性子便沉稳踏实,很受苏大夫的重用,也是苏大夫心里的入赘人选。平日里竹苓要是闯了祸他在边上说上几句也就没事了。可不巧的是他前些天去皇城办事,这路途遥远的,没个个把月估计是回不来。 青黛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倒是陆卿言,听得一个陌生的名字,便插嘴问道“这白芥......是苏五小姐的未婚夫?” 3、酒楼偶遇贵公子 据《本草拾遗》记载,白芥:生太原,如芥而叶白,为茹食之甚美。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其实当那长鞭呼啸着甩过来的时候,陆卿言是想躲来着。但一想到自己在竹苓面前扮演的是名弱质书儒,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鞭子抽身上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他还是小小的耍了一点计谋。算计着就在鞭子碰到衣袖的时候,顺势歪倒一边。 竹苓怒气冲冲的站着,鞭子打出去也不收回来,就这么指着她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白芥和她可是实打实的好哥们儿,居然敢污蔑她与白芥纯洁的感情,着实欠揍。 陆卿言甫一倒地,青黛便惊着张脸来扶他,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帮竹苓说话“陆大人,陆大人您没摔着哪吧?小姐脾气就这样,您大人大量的,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陆卿言顺着她的力度起身,还没开口说话呢,倒是竹苓不满了。虽然说是青黛站她这边帮着她,可那语气,怎么就怎么听怎么不爽? 她怒道“青黛,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啊?给姐姐过来。” 青黛也是个实心眼的,要说的难听就是有点二。在这时候,长脑子的都明白竹苓这毛倒了得顺着捋捋。偏偏她不信邪,愣是个怎么惹人生气怎么做。 青黛扶着陆卿言在桌边坐下,替他又斟了杯茶,这才开口,语气满是埋怨道“小姐,老爷若是知道您又惹事,该生气了。” 竹苓一听这话立时便怒了。她苏五小姐怕苏大夫虽是件众人皆知的事,可你也不能说就这么说出来呀。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心照不宣啊?现在你当这个外人的面揭她底,这不是摆明让她没面子吗? 竹苓怒道“你不过来是吧?那行,以后你就跟着他把,冲他叫小姐!”她气急败坏的说着,摔门而出。 青黛被她吓了一跳,哭丧着脸想去追。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哪里惹小姐生气,但小姐现在更生气了却是事实。 陆卿言拦下她,饶是对着个丫鬟,也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摸样,没有一点架子。他道“五小姐现在正气头上呢,还是由本县走上一趟吧。” 青黛并没察觉陆卿言就是那惹竹苓暴走的罪魁祸首,只一个劲儿的感激福身,对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好感飚升的那叫一个迅速。 陆卿言坦然接受着青黛的感激目光,一甩宽大的青纱罩袍袖,衣袂翩翩的步出房间。 竹苓一个人生着闷气蒙头往前走,刚转过花厅,便听得身后带着微喘的清扬男声。 “五小姐……等……等等……” 竹苓直接当没听见,脚下步子迈的越发的快。姐姐心情正不好着呢,少惹她啊,不然一个不察伤了哪,别去济世堂告状。 可奇的是,不论她走得多快,甚至后头都小跑上了,身后那声音却始终如影随形,怎么样都甩不开。那斯文儒雅的县太爷总是与她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多也不少,倒像是专门算计好了似的。 “五小姐留步……”清扬的男声再次响起,竹苓的耐心终于崩盘,转身执鞭指着他怒吼道“警告你,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别怪姐姐手下不留情,直接折了你!” 陆卿言立即停步,身上那质地精细的青纱罩袍在空中好一阵子的翻飞,飘逸似无物。他那双向来漾着温和的凤目与她无辜对视,温暖的如同流淌在绯迷春光下的流水,清漉漉的滤过,干净而纯澈。 就皮相来说,陆县令长得算是很不错的了。淡淡的尔雅萦绕在俊朗的眉眼之间,身姿挺拔修长,气质儒雅的,很是受小姑娘的喜欢,一举手一投足,竟显温润本色。 可惜,他面对的是济世县有名的恶霸苏五小姐。苏五小姐向来视美色于无物,在她的眼里,皮相就跟她厌恶的玫瑰糕一样,除了看着养眼,是半天用处都没有。所以,在与陆县令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对视了几秒后,她很是潇洒的甩头就走,头昂的高高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 陆卿言瞧着她那大摇大摆的走路方式,扑哧轻笑了一声,接着又立即抿唇掩了笑,快步跟上去,凤目澄澈而无害。 “苏五小姐……苏五小姐……”他才刚喊两声,便被前方迅疾抽来的鞭子所打断。 “你当姐姐说话是放p?让你别跟着!” 用略显狼狈的姿态躲开,陆卿言诚恳作揖道“这都是本县的不适,惹得苏五小姐心情欠佳,本县心里也不好过,不然就这样吧,听说太白楼的糕点很不错,苏五小姐若不嫌弃,那便一起吃点东西,当做是本县的赔礼如何?” 他那眉眼本就生得易博人好感,再加上此刻神情认真一付真心想赔礼道歉的摸样,到让竹苓也不好意思再恶声恶气下去了。 况且……太白楼……是太白楼啊!里面好多的糕点都是她的最爱呢。这几个月,月月扣月钱的,她到现在都还是身无分文的,早对那里的东西垂涎三尺了。如今撞上个冤大头,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竹苓立刻收回那凶神恶煞的摸样,手中长鞭早已不见。只有在她偶尔幅度太大的动作中才显露出那么一小角。她笑意吟吟的看着斯文的陆县令,语气带出丝丝掐媚,完全不复之前愤怒想揍人的摸样。 “县令大人亲自邀请,自是得遵从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竹苓好看的杏眸弯成一条小月牙,扯着他的衣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 陆卿言被她这么一路拖着,倒也没什么不悦之色。虽然偶尔的疾走让他有失形象,但总体来说兴致还是蛮高的。 街上百姓见了他,本想上来打打招呼套套近乎的,可一见着前头的竹苓,便立即打消了那念头,转回身对手上的东西津津乐道,仿佛没见着他们一样。 开玩笑,县令以后有机会可以天天见,但是苏家这五小姐……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陆卿言看的有趣,视线扫过那排排的小摊和摊位前的人,唇边的弧度习惯性的扬起,恍若阳春三月的春光,温暖而和煦。 这苏五小姐究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让县上的百姓如此怕她?明不过是个女儿家罢了。 他心里疑惑着,视线重新落回前头那风风火火的人身上,凤目含笑。 苏竹苓……还真是越来越让他感兴趣了。 路旁那一排排的百年桃树不断飘飞出殷红的花瓣,一片连着一片,铺着一地,就像是覆了层淡粉的花毯,鞋底踩在上头,软乎乎的,还不停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听极了。两人就维持着一前一后的摸样,落着满身翩飞花瓣的走着。 太白楼就建在主街中央,占据了天时地利。一阵春风吹过,卷起地上与空中的残红,那三层的楼阁古色古香,明是名字嵌了个白字,外观却通体漆黑,与周围的建筑群彻底的区分了开来。 太白楼门口那站了个店小二,老远便见着竹苓往这奔,原本带笑的脸瞬间苦了下来。 苏大夫早就明令禁止,不让竹苓上这太白楼。因为这里的东西,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贵,再加上竹苓胃口向来大,从不懂得浅尝辄止的,一吃就要吃个饱。于是……在苏大夫多次上门付账掏光身上的钱财后,终于发飚。说是从今往后竹苓要再上这,那就自己付账吧,付不了就留着洗盘子抵债,反正他是不会来赎人了。 太白楼当时在场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瞬间便集体泪奔。让这么一尊祖宗来这干活,不出三天,这太白楼一定会在县上彻底消失。 不过还好,苏五小姐虽然叛逆,但还是好面子的。知道苏大夫是个说到做到的,也就真不敢来吃了,不然留着刷盘子,多影响她形象! 小二心里虽想叫娘逃跑,但竹苓眼尖,老早就瞧见他了,远远就开始叫嚷: “小二,给姐姐找个靠窗的位置,一定要采光好的,然后把楼里姐姐喜欢吃的东西全端上来!” 她声音很大,周围那些听得她这话的食客,立即转身,果断寻找别的酒家吃饭。 竹苓没空去管那些,冲到那快笑僵的小二面前,抬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恶声恶气道“喂,你这小二耳朵不好使吧?姐姐说的话你没听见?” 小二的腿有些软,因为那跟向来别在她腰间的长鞭此刻正露出一小截儿,耀武扬威的与他对视。 小二咕咚吞咽了口好大的口水,他曾经有幸见到竹苓打人的场景,对于这根长鞭心里还是极为畏惧的。钱财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老板的谆谆劝道与扣工钱的后果瞬间被他抛到脑后,他咧嘴讨好的笑着,点头哈腰的将人往里头引。 陆卿言走在最后,见那小二明是害怕与畏惧,却偏装出来的热情,温和的凤目沉了沉。 这世上的人,还真是个个如此,虚伪的要命。 三人步行至楼梯口,恰巧此时有人往下走,竹苓不经意的抬头,见着那人的摸样,戾气顷刻爆发。 由上而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竹苓直接无视,杏眸紧紧盯着那女人。 锦绣彩娟,璎珞珠翠,女人身姿娇弱宛如一道蒲柳,全身都透着股文弱的味道。 哼,以为换了装扮她就认不出了吗?竹苓摸出腰间长鞭,大喝一声“偷簪贼!”,接着一鞭子甩了出去。 那对男女显然是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着那长鞭飞来也不知躲闪,就这么大睁着眼满是惊恐的看着。 脸总是不会骗人的。虽然此时女人显得艳俗了许多,但不难看出是那个她从粮店公子哥手里救下的女人。没跟她道谢就算了,居然还偷了她的那只碧玉竹簪,晓不晓得那是他们苏家的传家宝啊?不对,就算不是传家宝,这女人竟然胆大包天偷姐姐的东西,绝对的嫌命太长。她说过的,这偷簪贼就别被她碰到,不然,她这一生到这也该划下句号了。 小二见状不对,早一溜烟逃开了。倒是真正的偷簪贼陆卿言,面不改色的立在那,考虑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就下那对无辜被炮轰的年轻男女。 恰在此时,楼上忽然飞出一把描金折扇。 折扇的扇面舒展了开来,绘着幅大气的泼墨山水。竹苓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便被重重的撞到一边。 理所当然的,那鞭子没打到人,倒是她自己个儿摔了一跤。她刚想发怒,就听到耳畔一声微弱的清扬男声,怯怯喏喏的开口“五小姐,不好意思,本县站得久了,竟没发现双腿都麻了。”陆卿言一手撑墙,将她挤在墙内,一开口,微热的呼吸就在头顶。她莫名觉得心有些慌,也无暇顾及其他,粗鲁推开他,恶声恶气道“站几下都会脚麻,你还真是没用。” 陆卿言呵呵的笑着,刚才那把狠打向竹苓手腕的折扇正静静的躺在不远处。 “女孩子这么野蛮,可是不招人喜欢的啊。”楼上忽然响出一道慵懒带笑的男声。老沉木的楼梯轻轻奏出稳健的步伐,似是有人慢慢渡步而下。 陆卿言温和的凤目不自觉微缩,掺杂出些许的冷芒来。隐匿在宽大罩袖下的修长大手不住握紧,仿佛在克制某种情绪。 一名白衣贵公子慢慢出现在转角处,不知从哪吹过一阵风,带出一股兰麝的清香来。白衣贵公子的眉眼生得极好,精致的让一向不在乎美色的竹苓都有些微的失神。他唇畔含笑,视线往面色沉下来的陆卿言那一扫,笑容越发的深起来。 白衣贵公子开口,声线慵懒,带着丝丝的愉悦道“啊,真是巧啊,小十六,居然在这碰上了。” 4、贫血该吃骨筋草 据《中华本草》记载,骨筋草:又名安胎药,乃妇人妊娠时期常用的保胎药。味涩、温、有小毒。 ——《济世医报》 那对男女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反正当竹苓恍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那名眉眼精致的白衣贵公子。 贵公子眼角含情,瞟着竹苓轻笑“哟,这位小姐长得可真水灵,我家十六的性格不太好吧,不过跟本……本公子走,保你日后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怎么样?”他说归说,还动上手了。细长的食指搭上她尖细的下颚,眼波流转间尽是春情。 竹苓没有一丝犹豫的重重拍开他的手,冷笑道“向来都只有姐姐调戏人的份,你是打哪来的山鸡?居然敢有样学样?” 陆卿言原本见着贵公子心情格外冷冽,但一听着竹苓这话,立时便绷不住脸了。他眉眼稍微柔和了些,内心忍不住笑得感慨。 这苏五小姐……还真是个奇葩。山鸡……这比喻还真是恰当…… 贵公子精致的脸立时僵了一下,不知是脾性好呢,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下一秒又恢复了之前的笑意,还一脸谦虚道“不敢不敢,小姐谬赞了。” 竹苓道“你这人还真是,能把芝麻当成黄豆听啊?姐姐这不是夸你。” 贵公子嘴角的开始抽搐“小姐……” 竹苓摸出长鞭,指尖一寸寸的摸过,叹气感慨“姐姐看着你这张脸怎么就这么不爽呢?”她向来是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完全不考虑一丝后果的。所以现在她心里不爽了,想打人,长鞭自然也开始霍霍有声的飞舞了起来。 她要把这混蛋的头拧下来,然后往死里揍,揍得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再安回去。省得总是对着她□□。这笑还真是让人不爽! 贵公子终于维持不了面上的完美笑容,虽然在每次长鞭袭来时他都能恰到好处的避开,让那身翩飞轻薄的衣角,也没染上半点尘埃。 竹苓一击不成开始二三四击,但次次都落空。她越打越气,越气越打,手下的劲是一次比一次大,心里的火是一次比一次强,她就不信抽不到,就不信抽不到抽不到!!! 一时间,楼阁处木屑纷飞。 陆卿言冷眼看着如白蝶一样满场乱飞的白衣贵公子,满心的复杂。他本该在皇城才对,如今来了这么个偏远小镇,莫非也是为了…… 想到此,他温文的眉眼一凝,状似虚弱的倒了地,还‘一不小心’扯了把正打人打得兴起的竹苓一把。 竹苓心里正因为打不着人窝火着呢,就觉得什么东西朝这边倒了下来,还顺便拉了她让她差点没摔下楼梯。火冒三丈的回头望将过去,这才发现是从头至尾都沉默着得县令大人面色苍白很是痛苦的倒在地上。 她立时顾不上打人的事了,丢了鞭子蹲着身子摇他“喂,书呆,你怎么了?”不会是见着她勇敢打退坏人的场景给吓晕了吧?唔不过想想也是,他毕竟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智书儒嘛,没见过这些正常的很。不过他可别就这么吓死了啊,他可还欠着姐姐的糕点呢! 陆卿言紧闭着凤目不说话,温和尔雅的秀眉紧紧蹙着,一付很难受的摸样。 竹苓扶起他,冲那悠闲站一边观看的白衣贵公子恶狠狠道“这次就先放过你,别再被姐姐碰到了。”否则她绝对见一次打一次。当然了,现在的她很是得意的以为没打着人是因为县令大人突然出事,若再给她一点点时间,她绝对能把他打趴下来哭爹喊娘的告饶。 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满足了的竹苓挑了挑眉,哼着小调将陆卿言整个提起,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装昏迷的陆卿言心里默默滴下一滴汗,若不是他自个知道自个的身量,还真会以为自己不是个男儿身。 提了个男人还能轻松哼歌的,这苏五小姐的力气,委实惊人的很。 被晾了一边的白衣贵公子捡起地上那把忽略许久的描金折扇,一骨骨的缓缓绽开,很是伤脑筋的敲了敲头。 “哎呀,似乎是被讨厌了。这下可难办了。” 却说竹苓,一路将陆卿言抗进济世堂,也不管其他人诧异的注目,一把就让人往桌子上一甩。 嘭,桌上摆放的东西撒了一地,陆卿言的背脊重重撞上坚实的木板,也没见吭声,只是那秀眉蹙的越发的深刻了起来。 轻拿轻放啊……别这么暴力。 那诊断的老大夫本坐在桌后,面前突然丢了这么个人,立时便吓了一惊,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之前在堂里抓药或是看病的,早在见到竹苓出现时就闪了老远,竹苓见着那老大夫的举动,不耐的挑眉“速度点,看死了没?” 老大夫满是惊惧的看着她,哆嗦着趴了上去探陆卿言的鼻息。 苍天呐,你说这五小姐平日横行霸道就算了,如今竟开始杀人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是好啊? 竹苓不耐烦的提了老大夫的衣领,语气不善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把脉光看他脸会好吗?”这老大夫是脑门被挤了吧?要不就是个庸医。亏得老头子还常夸他医术了得呢,依她看,还不如她自己个儿上阵呢。 老大夫听她这么一说连连点头,心下稍微安定了点,搬正椅子自己做好,深吸一口气捋了捋长须,开始凝神探脉起来了。既然没死,那不是他自夸,不管怎样他都能给救回来。 竹苓在一边等着耐不住,便跑到柜台后面翻箱倒柜了起来。 依姐姐她的火眼金晶,那书呆弱不禁风付一碰就倒的摸样,铁定就是贫血晕倒的。真是的,体子这么差,以后要是请姐姐吃东西的时候又晕了过去,那谁来付账? 竹苓将自己翻出来的药材一股脑的丢向老大夫,没好气道“诊个脉半天都没个反应,你还是给姐姐去熬药吧。” 老大夫懵懵的捧着一大堆补血益气的中药“五小姐……你这是……?” 竹苓鄙夷的看着他,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头子会说他厉害,明就连她也抵不上。“贫血晕倒,当然得补血了。” 老大夫汗了一下,难道是他医术真的退步了?为什么他完美没诊出这新任县令是贫血?不过这些药…… 老大夫捻起其中一样,抬眼望她道“贫血自是得补血……可是这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说才能不伤这位小姐的自尊“这骨筋草,都是怀有身孕的妇人妊娠时期才用的安胎药啊……” 竹苓还站在柜台后头呢,听见这话抽手又丢了块阿胶出来,顺便白了他一眼“还说你是大夫呢,这孕妇吃的药物自然是最好最滋补的,自然是比普通人吃的要高上一个品阶的吧?那不是更补身子?” 老大夫晕眩,这这这……这是个什么逻辑?这苏大夫究竟是怎么教这五小姐的啊?是药三分毒,难道还能乱吃不成?况且“一个大男人,吃些孕妇补血益气的药,这是个什么道理?” 竹苓被他这接二连三的反驳弄烦了,一拍桌子瞪眼道“是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再不去人都该死了!他死了你负责?”她以后去太白楼吃东西他负责?真是的,好不容易碰上个冤大头,就这么没了怎么可以! 得,就这么一句话,县令大人便瞬间由贫血变为游移在生死边缘的重症病了。 听了这话,陆大人立时觉得,他不醒不行了。这苏五小姐的医术之卓越,觉实令他汗颜。这病要是再装下去,那还指不定有什么古怪的药方在等着他呢。 陆卿言发出一声咳嗽,慢慢睁开和煦的凤目,故作茫然的望了下四周,声音清扬中透着疑惑“这……是在哪里?” 那神态那摸样,演的那叫一个逼真。仿佛这段时间他确实是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竹苓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她虽蛮横,但向来少根筋。见着他醒便开心的拍了他一下。力道自是没有收敛,差点没让他一个踉跄栽下桌子。 “醒了就好!走,趁着还早,上太白楼去!不是说要请我吃东西吗?”真是的,这么左右折腾的,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她肚子都饿了! 陆卿言稳住身形,见着她皱鼻子皱眼的,忽然便压低了声音故作虚弱道“五小姐,可是我有些走不动了……”说着,还以袖掩唇轻咳了好几下。 老大夫抱着药材走到柜后收拾,听见这句话,便立即提议道“五小姐,城门那可以租轿子。” 陆卿言眼神闪了闪,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接口道“如此,还得麻烦五小姐走上一趟了。” 竹苓瞪了老大夫一眼,接着皱眉问陆卿言“你身上有多少钱?” 陆卿言自身上摸出一个青色的锦袋,竹苓结接过,打开来数了数。 按这县上雇顶轿子的价格,可是抵得上一盘凤梨酥了,更可况雇人家轿子还得压定金。她将钱又倒进袋子里绑紧,还给他后一转身蹲了下去。 陆卿言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这么要做什么。 竹苓背对着他,也不废话,直接道“走,姐姐背你去。”就这么几步路还雇什么轿子?还不如省下来多买几盘糕点吃。若是苏大夫在场的话,一定会对竹苓的节约热泪盈眶。要她早有这种觉悟,那他这么些年得少赔多少钱哟。在这空挡,太白楼的糕点已经彻底超过她恶霸的面子,所以她并不觉得背着个男人很丢脸,反而蹲的很开心,很高兴。 好吧,就算是装样很在行的县令大人此刻也被她这话给雷到了。他略微睁大了凤目,就她这副小身板,娇娇小小的还没到他肩呢,她背他?先不说这么背出去会丢光他的面子,就是能不能背起身来,也是个问题。不过照实说这苏五小姐铁定会生气的,所以他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本县这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让个姑娘家背,未免太失风度了。所以,还是劳烦苏五小姐……” 竹苓的习惯向来是听话听一半,所以这话得意思原本是陆卿言不忍她受累,却她生生给听歪了。 “你瞧不起姑娘家?不然来试试啊,看姐姐背不背得起!” 哼,姑娘家怎么了?她一姑娘家不照样把人给打趴下?不照样把镇上的收拾的服服帖帖? 陆卿言低咳了一下,温和辩解“本县不是这个意思,本县……”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乐于捉弄人的县令大人此刻终于明白了骑虎难下是个什么滋味。 竹苓的耐心有限,见着他那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便压不住火的一拍桌“速度点行不行?别惹姐姐发飙!”这个书呆……是想气死她不成?说话慢条斯理急得死人就算了,做事怎么也这么磨蹭? 5、夜探义庄遭劫持 据《本草纲目》记载,苦楝:楝叶可以练物,故谓之楝,其子如小铃,熟则黄色如金铃,象形也。此有两种,有雄有雌。雄者根赤无子有毒,服之多使人吐不能止,时有至死者。雌者根白有子微毒,用当取雌者。味苦、寒、有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畏惧的一缩,温和的凤目的满是无辜。 “陆大人!陆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陆大人死人了!!!”由远至近的凄喊声传来,众百姓一股脑的聚拢,那穿着官服的小役依旧在高喊着,一边喊还一边挥着手,纵使在人群中也格外打眼。 陆卿言和煦的眉眼渐渐笼了起来,对于那小役不知低调而引起的百姓恐慌格外不悦。 城东护城河打捞出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全身浮肿看不出面貌,经仵作验证,死于苦楝之毒。 夜色深沉,寂静的树林内阴风阵阵,偶尔飘出几声鸟鸣,却是让人听着发n的悲鸣。 ,嘶啦啦。拨动树叶的声音在一片晕黄的光照中响起,林子里信步走出两个人来。 男者一身飘逸的青纱罩袍,温文尔雅气宇轩昂,修长的大手提了盏灯笼,宽大的袖袍时不时随风翩飞,与边上的暖黄色春纱裙纠结在一块,那衣着的主人长着张婉约秀丽的脸,却眉眼挑的高高,透出几分痞气与狂傲。她手里提了条暗黑的长鞭,有节奏的一下甩着一下,长鞭周围的树叶相处,刺啦啦的清脆响声在这夜里格外惹耳。 这二人正是济世县新上任的县令陆卿言,与县上唯一的捕头苏竹苓。因白日里出了桩命案,所以他们此时正前往义庄检验尸体。原本那尸体该摆在县衙内的,可前日县衙刚遭了苏五小姐破坏,至今还未修好,所以就只能暂且存放在义庄。 “说好的啊,太白楼的核桃酥日日都给我备着。”竹苓边甩着长鞭防止蛇虫袭击,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有一丝被人从被窝中挖出的不悦与恼火。 陆卿言本认真掌灯辨识路线,听得她这句话,不由转脸看她。 烛火昏黄,映在他儒雅温和的眉眼,仿佛笼了层光似地,盈光流转间说不出的尔雅俊秀。 他微扬的唇角,三分温柔两分润泽的,轻轻‘嗯’了声,接着很是感激道“劳五小姐走上这一遭了。” 竹苓大气的摆了摆手,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摸样。 “这有什么,你新来的不认识路很正常,姐姐便送上你这一程。喏喏,前头右拐。”她指了个方向,接着继续挥鞭。她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那和师爷既然识路为何要丢他一人在县衙?不过这不重要,因为走上这一小遭就赚了盘核桃酥,也是很坏算的。 陆卿言连连称谢,那副谦和的摸样惹得竹苓又是一阵骄傲。 “哎,对了,那天跟在你后头的那个绿裙子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她忽然想起苏半夏在她去衙门前跟她说的事。三哥说是喜欢上那个姑娘要给她做嫂子,而且,还要她在中间周旋。 陆卿言淡笑道“哦,你说的是笙儿吧?怎么,五小姐很喜欢本县那婢女?” 竹苓撇嘴“我是连她的正面都没见到行吧?是我三哥,他说要娶你那个婢女,你怎么看吧?”嘁,她喜欢个毛。她一女的喜欢女的那是不正常的了吧?这书呆脑子读傻了吗? 陆卿言依旧笑着,唇边的弧度越发的大了些。这苏五小姐说话,还真是直爽啊,一点都不拐弯抹角……这样好虽好……只是让他可怎生接下去? 陆笙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虽然他对她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却也有了些感情。这么非亲非故的,他怎么可能不经陆笙同意就给她许人家?况且,对方还是个一无是处只会打架斗混的恶霸…… 竹苓等了一会,见他没回答,心下立时便有些不耐烦了。她停下脚步,斜了他一眼“需要考虑这么久?”靠,这么付为难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姐姐她的三哥还配不上一个丫鬟? 陆卿言顿了会儿,考虑着措辞道“笙儿个性有些倔,这事儿啊,还是容本县回去后与她商议商议……” 竹苓挑眉,语气危险“也就是说,你这是拒绝我了?” 陆卿言赔笑“呵呵,我小姐这话说的,这哪是拒绝啊……” 竹苓也笑,望着他笑得格外娇艳,脚步却由往前走慢慢转向他站得方向。 就在此时,一把钢刀忽然从林中劈来,明晃晃的闪着湛白的光芒,耀眼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竹苓并没有发现异样,她虽会两下拳脚,却也只是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的,倒是陆卿言,因为正好与她打个照面,于是很清晰的看清了那刀的飞来。 他满是惊恐的拉了她一把,一句小心还梗在喉口没有说出,那把刀已经疾射了过来,呛的一声深深插进一边的树身,刀身还犹自余震不已。 这树也因为刀得侵入,摇晃了好一阵,一时间叶片纷飞。 竹苓立即反应过来了,长鞭怒气冲冲的一抽地面,她怒道“哪个嫌命长的家伙偷袭姐姐?滚出来!” 哗啦啦哗啦啦,四面八方涌出一群人来,呈包围状将他们团团围在里头,皆是黑衣蒙面,手持钢刀。 竹苓咕咚的吞咽了口好大的口水,脸上却是有些掐媚的笑“呵呵……呵呵……我不是说的各位,那什么,是不是我们打扰到各位了?我们马上走马上走!”说着,她皱着张脸扯了陆卿言宽大的衣袖就往后跑。这是哪来的这么多人啊!济世县明明就很太平的嘛? 锵。好几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眼前,身后有人低沉问道“苏竹苓?” 陆卿言手中提的那盏灯笼内的烛火似是也感觉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气场,也一颤一颤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灭掉一样。他小小声道“五小姐,你怎么惹上这群人的?” 竹苓头皮发麻,他问她她怎么知道?按说姐姐她虽横行霸道微火乡里的,但也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吧?难不成是有人买凶想杀了她灭口? 刚才说话的黑衣人似乎是个头领,他抬手打了个手势,剩下的人立时全围了上来,手中的钢刀不停亮着惨白的光,映照着竹苓吓得有些惨白的小脸,他边往后退边大声道“喂喂喂,你们想干嘛?”手忽然抓到身边的一角衣袍,她心里猛地一亮,想出个注意。 竹苓将无辜的陆卿言从后头拉了出来,凶狠道“看见没有?这个可是我们济世县的县令,你们敢杀朝廷命官吗?不想活了?” 后者温和的凤目眨了眨,满心无辜。喂喂,这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五小姐,你是负责本县人身安全的。”不是拿本县当挡箭牌的。 “拜托,我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没法保证,怎么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虽然只是个小县官,但也总归是个官嘛!他们该是会有所忌惮的吧。 陆卿言沉默。或许是他认同了她的话,亦或许是他没话可说。 黑衣首领不耐烦了“卿卿我我够了没?都带走,路上任你们说个够!” 竹苓见他们完全不在意的摸样,心里不禁有些慌,抓着陆卿言衣袍的手也是不自觉一紧。平日她虽蛮横欺压乡里,可终归还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女子,碰上这阵仗,心里总归是会有些怕的。 陆卿言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余光瞥见她秀丽面上未加掩饰的害怕。他放柔了声音,轻拍着她的手背“放心,有我在。” 陆卿言本就生着一副温雅清润的摸样,往常说话已是温和至极,此番他柔了声线,着实让人真真切切的感到如沐春光的感觉。 竹苓抬眼看他,杏眸溶溶,还敛着几分讶异。对上他漆黑明亮的凤目,蓦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上了一下,不疼,却带出丝丝的酸甜。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个蛮横脾气,强势霸道的只顾着自己。她随心所欲,喜欢什么便会抢。她为所欲为,可以因为一个不顺心的小事而狠揍别人一顿。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济世县恶霸这称呼也被人叫嚷了开来。最初的时候,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难过。她并不是想当恶霸啊,只是这性子如此,这脾气如此,她改不了也不想改。她认为自己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而让自己不痛快。所以到了后来,她到喜欢上这个称呼了。 谁人见了她不是有多远避多远的?又有谁不讨厌她?可现在,这个斯文瘦弱的县太爷,居然对一个恶霸说放心?难道不觉得调换了身份么?这明是她该说的。 不过……她的心……也确实因为这句话……而温暖了起来…… 竹苓故意恶狠狠的皱眉“待后头去,你个书呆。” 陆卿言不听,执意站在她前头,想用自己那算不上强健的身体将她护在身后。 竹苓心下动容,面上却犹不放松。连她这么个常年打架的人心里都没底打得赢,就他个只会读酸书的书呆有个p用啊。她发狠的将他拉了下来。 于是,踉踉跄跄稳不住身形的瘦弱县太爷就这么撞进了竹苓怀里,淡淡的竹叶清香从他身上飘出,她只觉闻着那味道整个人都舒爽了起来。 而且……这县令的衣服质量似乎比起她的还要好,摸上去一片光滑细致的,柔软极了。她就说他这衣服怎么走起路来都是一副轻飘飘落不得地的摸样,感情是质量太好布料太轻便了。 于是,原本想着要放几句狠话来教训教训那群黑衣人的苏五小姐,就这么沉浸在县令大人的好料子里不可自拔,完全忘记周遭的场景,只一心想着什么时候要让县令大人出钱也给她定制这么一身衣服就好。 这边厢竹苓有些痴了,那边厢陆卿言也是心里重重一悸。 女人的怀抱柔软而带着清香,就跟甜甜的糯米团一样,他有些感慨的虚空摸了竹苓的纤腰一把。想不到这苏五小姐平日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可这该长肉的地方长了,不该长肉的地方却是纤细的不盈一握。 6、一不小心遭蛇击 据《本草拾遗》记载,玫瑰:纯露气香而味淡,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味甘、微苦、温。 ——《济世医报》 被忽略已久的黑衣众人终于有了举动,直接抗了他们俩就走。 甫一离开地面,竹苓便反射性去摸自己腰间的长鞭,可双手却被束缚的紧紧,她望了眼陆卿言,后者竟不知为何昏了过去。 她怒了“喂,混蛋!你们找的不是我吗?抓他做什么?他个书呆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虽然她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理她,只是沉默的往前走着,任她一个人又骂又叫。 出了林子,外头停了数匹马与一辆马车。车上也坐了个黑衣蒙面的人,见着有人出来,连忙跳下车过来帮忙。 竹苓和陆卿言双双被丢进马车,还没等她坐稳外头的马匹便嘶鸣一声跑了起来。竹苓没有准备,被这突然疾驰的马车狠狠一颠,头重重撞到车厢,立时便不省人事。 啾啾啾啾啾。 一只黄色的小鸟停在课高大笔直的玉兰树上清脆的啼叫着,偶尔一丝春风吹过,那饱满的玉兰花便颤上俩颤,一副摇摇欲坠就要跌落枝头的摸样。 山脚的农舍前头是几亩薄田,种了许多的娇艳玫瑰,用栅栏围了起来。农舍的大门紧紧扣了把锁,只是那窗口却开出一丝小缝,得以窥见里头的场景。 除了一张木床外便是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东西,一男一女正相靠而睡。男的一身青纱罩袍,眉目温和儒雅,女的被绳子捆的紧紧,身上的暖黄春纱裙也被弄得皱巴巴的。许是这姿势很难受,她那眉眼自始自终都是皱着的。 陆卿言是被外头的鸟鸣吵醒的,他缓缓睁开眼,巡视了一下四周,接着便将视线移至窗户的方向。 不知何时,那竟出现了一个着烟灰色文士装的男人。长发飘飘折扇轻摇的,很是洒脱谦和的摸样。那人上前先是一指点了竹苓的睡穴,接着才恭敬道“公子。” 陆卿言略抿了唇,轻颔首,示意他去外面说。 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掠出,姿态飘逸,说不出的优雅。 不知过了多久,竹苓咂咂嘴,翻了个身。却不想自己已不是睡在她那张软呼呼的大床上了。于是这个一个动作,理所当然的,她重重的摔下了床。 哐,好大一声响。 刚进房间的陆卿言恰好没来得及扶住。他有些哭笑不得的上前,将她扶起,轻声问道“可是摔着哪了?” 竹苓这下砸的不清,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半天都没有一句话说。只是某个地方尖锐的疼着,让她想伸手揉揉。 她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貌似被捆住了。这时,那些关于她睡一觉而忘记的记忆又涌现了出来。 夜晚、树林、黑衣人、绑架。 她刷的想站起来,却不想又撞上陆卿言的下颚,她惨呼一声,又跌了回去。 妈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下两下的,她快被撞死了。 陆卿言闷哼了声。 晃了好久,两人这才觉得那疼痛有些减轻了。陆卿言直接走到窗户那望了望“五小姐,那群人好像已经走了。” 竹苓挑眉,惊喜道“那还磨蹭什么?快点逃啊!”她说着就想起身。可在原地折腾了好一会也没见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举动的她终于记起,她,似乎是被绑起来了。可是……她的杏眸微微眯起,胶在那长身玉立的温雅男人身上。 “为什么你可以自由走动?”而她却跟粽子一样绑的这么严实? 陆卿言原本是在摆弄那大门,听见她这话转了身,飘逸的纱袍一阵翻飞。他凤目与她无辜对视,两人就这么对眼看着,过了好半响,竹苓才移开视线。 好吧,就这书呆瘦瘦弱弱一碰就倒的摸样,搁她她也不会有防心。但心里就是不平衡啊,凭什么啊,就因为她看上去厉害些就得被绑住吗? 她恶声恶气道“书呆你还看个毛!不过给姐姐松绑啊!” 陆卿言无辜的‘哦’了声,听话的走了过来。但因为力气实在是有些小,弄了好一番都没弄开来。竹苓是连骂都懒得骂,任他慢悠悠的解开。 待绳索终于从身上脱离后,竹苓一边活动着早就僵麻掉的手脚,愤怒咆哮道“回去后天天给姐姐围着县里跑步!看你这体能啊!连个绳子都解不开!!!”真是的,这家伙怎么出了性格脾气好一点就没什么优点了?畏畏缩缩的,没一点男子气概! 陆卿言自知是自己的错,只一边赔笑没半点生气的感觉。 活动了好一会,确定四肢已经彻底恢复灵活后,竹苓便径直走到窗前敲了敲“书呆,不是只有门那一条路可走的!”她一连鄙夷的看着他,显然对于他脑子的转不过弯很是鄙视。她早就说过,光会读酸书是没有的,最主要的是脑子会转! 陆卿言坦然接受竹苓的鄙夷,脚下步子却没动。他唇畔含笑,一副君子端方的立在原地。 “五小姐……那个……本县不太会爬窗……”应该说是压根不会。 竹苓秀致的眉眼危险的跳了两跳,难得没有生气咆哮,只是阴沉着脸大踏步冲他走去。 陆卿言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将笑意扩大了些,身子却禁不住往后退了退。 “五小姐……其实……本县……本县还是可以……”他这话才说出一半,就发现自己被人给扯住了衣领,他略低了头,便见着竹苓近在咫尺的脸。她对他轻轻笑了笑,颊边那对精致的笑靥也跟着晃了两晃,然后……嗖…… 陆卿言惊奇的发现自己飞了起来,直接射出了窗户。 竹苓拍了拍手,冷哼“你不会没关系,姐姐送你一程。” 两人出了农舍,四下张望了一下。竹苓没出过济世县,走得最远都是在药山的半山腰那晃悠,自然是不知道这是哪。而陆卿言却是从外头来的,大致一扫便认出这里是药山山脚,而济世县,就在山的另一头。 似乎要翻过这座山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路途遥远啊…… 将所处的地界与竹苓说了以后,出乎他意料,她立即便兴高采烈了起来。 哇啊啊啊,出了济世县了啊?姐姐她这前小半辈子还没出去看过呢!当下便扯着他要去玩。 她那摸样雀跃不已,就跟个纯稚的孩童得到了最喜爱的玩物一样,竟让陆卿言不忍拒绝。他跟着她走了几步,问道“五小姐身上可有钱财?” 竹苓停了脚步,很是谨慎的看了他一眼“干嘛?钱不一直都是你付的吗?”要是敢说出要姐姐付钱一定揍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陆卿言犹豫道“若是本县身上有的话自然是本县付,可若是没有……” 竹苓瞪大了眼,惊诧的狠拍了他一下“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带钱!” 陆卿言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这苏五小姐的怪力几时能消失啊?再被她这么天天夜夜的拍下去,他迟早被拍死。 他轻咳了声“本县昨日出来的时候……将钱袋落在桌上……所以……” 竹苓怒道“靠,那你为什么不忘记穿衣服?”姐姐她要出去玩,没钱玩个p啊玩! 陆卿言道“五小姐,这话着实有辱斯文。” 辱毛辱,姐姐从来就没斯文过!她黑着脸。果然是个书呆子,出门居然不带钱。他以为他这么说上几句酸诗人家就会任你随便吃随便玩……哎,不对,姐姐可是恶霸!没钱不就一个抢字?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际…… 哎?她两手慌乱的摸着自己身上。陆卿言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突然这间她这是怎么了。 “五小姐,你这是……” 竹苓直接掉转回头。 “哎……”他喊了声,可没人理他。因为竹苓已经重新跳回农舍的里了。 他看着她利落的翻进窗户,温和的凤目内满是疑惑。 这么又跑回去……这是做什么? 竹苓没让他奇怪多久,因为很快她又翻了出来。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她边疾步往山里头走,边冲他喊道“书呆,快跟上。” 陆卿言连忙跟了上去,惊奇道“五小姐不去玩了?”刚刚不还满是雀跃的想去? 竹苓心里烦闷,语气自然也不是很好“玩个毛的玩,姐姐的鞭子都不见了。”身上和农舍里都没有,那就一定是之前打斗的时候掉了。现在得快些回去,找回来才行。 陆卿言听得此句,视线垂至她的腰际。平日时时挂在那的黑色长鞭确实没了踪迹。 “既然丢了,再做一根便是。”为何还如此着急的去找?这么大的山,怎么可能还找得回?况且,也有可能是那群黑衣人拿走了。 竹苓脚步猛地一停,冲他吼道“做一跟做一跟,你以为姐姐不知道?就算这第二根第三根好上成千上万倍,它也代替不了我这根!”就跟河中流过的水一样,前一刻与现在这一刻流过的虽然相同,但这一刻的水却不是前一刻的水。 陆卿言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那跟黑鞭这么执着。 “就算不是之前那根又如何?人总不可能一直抱着第一次不放,而错过得到第二次第三次。” 竹苓跟他说不通,心里又担心那长鞭会不会被什么动物给叼走,语气是越发的不耐烦。 “你懂个p。这是白芥在我及笄那年送我的。这份意义是第二次第三次能比得上的吗?”女人及笄,可是最大的一件事。能比吗? 陆卿言跟在她后头,不知怎的,一听到‘白芥’这两个字,立时心里就不舒爽起来。她似乎很在乎那个叫白芥的。上次还为了这个人差点没抽到他。 “五小姐……”你该是喜欢白洁的额吧?不然那鞭子不见了你也不会这么着急。 他这话才刚开了个头,却又截住。剩下的话梗在喉口,吞不下也吐不出,硌得他难受。 竹苓的耐心终于宣告崩盘“你能少说废话吗?走快些!”本来就走的慢,现在说话走的就更慢。 陆卿言被她噎了一句,平素的好脾气也不知飞哪去了,竟一个人生气闷气来了…… 得,他说什么都是错,那他就不说了。 竹苓没空管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全是那跟长鞭。她本来就是个重感情的,那鞭子跟了她几年,早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现在丢了,心里自然是急得不得了。她心急如焚,脚下也如飞一般疾走。 陆卿言见着那纤巧的黄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神色越发的紧绷起来了。 还说不喜欢那个什么白芥的,一根鞭子不见都急成这样,要是他人丢了她岂不飞了去?当时碰着那个偷了她传家宝的人她可没这么急切过啊。 很显然,陆大人明显忘记苏五小姐那簪子是被他顺走的,还兀自一个人愤愤不平。 他凤目微磕往边上一瞥,不经意扫到一条正盘卧在灌木丛内的正吐着信子的毒蛇。 那蛇头呈三角形,背部还有灰黄色菱形斑块,它整个身子高高扬起,尖锐的毒牙在大张的口内格外刺眼。 凭着陆卿言的身手,自是可以轻松避过……只是……他忽然想起刚才竹苓为着白芥的一根鞭子如此着急的摸样。 若是他被蛇咬了的话…… 他心里一动,竟站在原地眼睁睁任由那蛇朝自己咬过来。 7、矛头直指济世堂 据《本草纲目》记载,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消炎止痛。性苦甘、寒、无毒。 竹苓正往前走着呢,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很显然,纵使那是声惊叫,也依旧是清扬悦耳。 竹苓额前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跳。这个书呆,又搞什么啊?浪费她时间啊啊啊!她真的很想把他丢着不管了!她咬牙切齿的在原地站了会儿,却终究狠不下心不理,只得叹气往回走去。 当那蛇咬上陆卿言右臂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刺痛,眼前便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胸口阵阵的闷痛,努力睁大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黄影,他啪的一下失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竹苓刚走回来就见着这一幕,不禁吓了一跳。走近了看这才发现一条窜然逃开的蛇。 她惊叫道“呀!你怎么惹到五步蛇了?” 陆卿言浑身乏力。原来他惹上这么毒的蛇了么……还真是失策啊…… 因为苏大夫和竹苓说过这五步蛇的剧毒很要命,不及时治疗的话铁定会没命。所以竹苓不敢耽搁,飞快抽下自己束发的黄绸缎带,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撩开他的宽袖狠狠扎住他伤口上方,不让毒血流动。接着没多做犹豫便俯下身去,为他吸出毒血。 一口口浑黑的毒血吐在地上,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来。 竹苓忍着那腥恶的味道,待吐出的血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后,竹苓便起身在周围找起解毒的药草来。 老头子说过,五步蛇栖息的地方大多都是有解毒的草药的,那名字是什么来着……半月莲?白花蛇舌草?野菊花?还是全部都要?她看见药草便采着,脑子里却乱忽忽的。她和苏半夏抓了这么多年的毒虫蛇蚁的,几时有被咬伤过啊。也是这书呆倒霉,走一次就被咬上了。她把草药塞了些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吞下去。唔,刚才她帮忙吸了毒血,还是也吃点比较保险。 竹苓走后不久,立时便出现一人站在陆卿言身边。此人长发飘飘眉眼谦和的,一身烟灰色的文士装束使他看起来越发的书生气浓重。 “公子。”他紧张的唤了声,也不敢耽搁,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白的瓷瓶,倒出一粒如凝脂般光滑白润的药丸来。此丸刚倒出来,霎时便飘出一股浓郁的百花香来。 他将药丸小心的塞进陆卿言嘴里,后者勉强的吞咽了下去,动了动嘴欲说什么,却被他制止了。 “公子切莫乱动,此蛇毒确实厉害。” ,他说着,耳朵忽然动了动,加快了语速“苏五小姐似乎回来了,那属下先行退下。”他话音才刚落,人立时不见。 陆卿言虽吃了那药丸感觉舒服了些,但却依旧头晕的厉害,他索性闭了凤目,面容虽苍白没一丝血色,看起来却格外温润。 他这是怎么了?为了个姑娘家的注意力,竟去招毒蛇来咬,而且……还是如此剧毒的蛇……陆卿言啊陆卿言,你莫非真是痴傻了不成? 不过,她既然知道此毒蛇的毒素惊人,却还是为他吸出毒素,是不是…… 他轻勾了唇角,忽然忆起之前她温软的菱唇覆在手臂上的感觉…… 竹苓怀里抱了堆草药,杂七杂八的一大堆,见他正靠树笑着,不由皱眉道“别学那个山鸡□□。” 陆卿言嘴角一抽。 淫……□□……他□□…… 竹苓见他收了笑,走到他边上蹲下,一边挑拣着草药一边埋怨道“我说你这个书呆,莫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平白竟照出条五步蛇来。要不是姐姐恰好有本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她塞了一把草药进他嘴里。 半月莲……白花蛇舌草……野菊花……雄黄……之前那个给陆卿言喂药丸的烟灰色身影正覆在大树上,满是担心的细数着竹苓怀中的药材。 看不出这苏五小姐平日游手好闲没个正行的,没想到着辨草药的本事倒还不错,没有一样错的。之前他还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所谓的草药,早在竹苓小时候就已经默背的很熟了。 小时候,竹苓上山采草药自是不认识,采了一堆杂草回来。于是自那日起,苏大夫便天天设定她采的草药种类与药性,若是采错一种,那就抄上个百八十遍的,久而久之,对于那些药草自然是熟识起来了。 陆卿言费力的嚼了几下,竹苓见他吞下了,又塞了堆进自己的嘴里狠命的嚼。一边嚼还一边撕着自己的裙角,将那咬碎的草药狠狠的拍在陆卿言的伤口上。 嘶……他皱眉哼了声。麻烦……能不能轻点,他是个伤患啊…… 竹苓不言不语,任他哼哼。自己将布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绑好,然后解下自己那跟绑在他伤口上头阻止他血液流动的发带重新绑回自己头上。 “你这几个时辰都别乱动弹啊!不然死了我可不负责。”竹苓臭着张脸恶声恶气道。 真是的,啥事都做不成还老拖她后腿。 陆卿言也不介意她那语气,依旧是轻柔温和道“谢谢五小姐的救命之恩。卿言无以为报,日后若是五小姐有事需要卿言帮忙,卿言绝不说半个不字。” 竹苓翻了个白眼。拉倒吧,走个山路也会被蛇咬的,还帮她。 “你还是顾着你自己个儿得了,我也不需要你帮忙。” 陆卿言轻笑,却不再坚持。不过他说话向来是板上订钉,既然说到了,那便自是要做到的。纵使对方不领情。 因为陆卿言现在不能移动,所以竹苓也坐了下来,三两句的和他聊着。 “哎,对了,之前那个□□的山鸡是你什么人?他叫你什么十六的。” 陆卿言收了些笑,不过竹苓没有注意。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回话,她有些不解的看他“问你话呢,说话。” 陆卿言轻叹了口气,他可不可以不说啊。 “我上头有十五个哥姐,他是我九哥。” 竹苓‘哦’了声,接着斜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家的人还真是多啊。十六个,啧啧啧。” 陆卿言笑笑,没有接话。 又休息了会儿,陆卿言觉得身体好些了,便寻思着可以下山了。竹苓也没阻止,扶着他往山下走。就这个时候,她也没时间顾那根鞭子了,只能先搀扶着他下山去济世堂让老头子看看身体还有哪不对。 陆卿言见着竹苓一直臭着的脸,便道“五小姐还是回去寻找鞭子吧,这里离城门也不远了,本县可以自己回去。”说是这么说,可还是颇显柔弱的衣袖掩着唇轻咳了好几声。 竹苓满头黑线“我还是送你回衙门再说吧。真是的,别我一走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陆卿言也不勉强,只是淡淡笑着。 济世县城门大开着,百姓一见得他们两人相扶着回来,面色都有些怪异。 竹苓看着心烦,狠着眉眼瞪了回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不想要眼珠了?” 众人惊着不敢看,看还是有几句闲言碎语的飘进了她耳里。 “我看啊,这济世堂铁定是下毒了,不然苏五小姐那么蛮横的一个人,哪会对这陆大人这么好,还搀着他。” “哼,下毒杀了人,以为凭美□□惑就没事了吗?” 竹苓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了边上人上前,脸色冷的吓人“你说谁下毒?啊?”姐姐看他是嫌命太长了吧,居然敢造这种谣,不抽他两下真是对不起姐姐这姓氏。 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下也这么动作了。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清脆的巴掌声让那人的脸都别过去了大半,她厉声怒斥“哑了吗?姐姐问你话你没听见?” 竹苓那眉目本就带着些痞气,如今这一瞪眼的,到透露出几许凶残恶煞来。 众人本就畏惧她,此一看更是不敢说话了。都低着头往后退着,不一会便散了开来,一副生怕自己也被抓着挨巴掌的摸样。 那挨打的人也是暗恨自己多嘴,一脸迭声的倒着歉,边说还边轻轻抽自己的嘴,就是想竹苓能放他一马。 竹苓哪能这么容易消气儿,揪着他的衣领就是不放手,手里还犹自骂道“姐姐把你这胳膊卸下来,待会儿再套回去你看怎样?”她拎着他狠狠踢了一脚“现在说这些有个p用!” 那人摸着自己被踢的地方,冲一旁沉默看着的陆卿言讨饶“陆大人,陆大人您可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啊……” 陆卿言那修眉本因那人的话而紧紧蹙着,似乎是很忧虑的样子。先听得他的告饶,便立即舒展了眉目,那温和尔雅的摸样立时让看着他的人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柔和舒爽。 “五小姐。”陆卿言微笑,凤目稍稍弯了些,嗓音清扬悦耳。 “现下还是快些回济世堂看看的好。”他用那双如霏霏春水的眸子扫视了一下四周,柔和依旧。 竹苓愤愤然得将那人踢开,略扬了脸斜睨道“嘴巴给姐姐放干净的,要是让姐姐再听到这些有的没有,就准备搬出济世县吧。” 众人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 竹苓看着他们就觉得心里一阵烦闷“滚开,别挡姐姐的道儿!”她眼神凶悍,推开众人,自己加快脚步往前走。她嘴里说的是如此斩钉截铁,心下却是有些没底了。县上百姓对老头子有多尊重她是明白的,可是一夜之间,众人的态度突然改变,这也却是让她很是担心。济世堂……究竟出什么事了? 陆卿言跟在她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绯红的花瓣打着转飘落,之前那挨打之人从地上爬起,狠狠的‘呸’了一下,恨声道“杀了人还这么嚣张,早晚死掉!” 竹苓一路疾走,也顾不上身后个有伤的陆卿言,转了个弯老远便见着济世堂门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她喊了声“青黛。” 青黛本在堂前打转,满脸的焦急惶然。此刻听得竹苓的声音,顿时抬头惊叫着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呜呜呜呜呜,今儿个一大早就有人把老爷带走,说是老爷下毒杀了人。三少爷当场打了人,现下也被抓走了。怎么办啊小姐,现在可怎么办?” 竹苓狠狠的拍了哭哭啼啼的青黛脑门一下“哭什么哭,姐姐还在这呢。”就算现在堂子里没个坐阵的,也轮不到她个小丫头着急吧。再说,姐姐又还没死,她乱哭个什么劲儿。 “一群碎嘴的,看姐姐不掀了他们。”竹苓越想越气,老头子下毒杀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一个两个的都是反了是吧?好呀,那就让姐姐看看,究竟想反的有多少人! 她掉头就走。 青黛被竹苓那副表情给吓到了,也不敢再哭,边抹着眼泪边小跑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你这是去哪啊?小姐等等青黛啊。” 陆卿言站在原地,青纱罩袍滚着落花,一副君子谦谦和如暖玉的摸样。 苏大夫下毒杀人?他蹙着秀眉,温和的凤目也变得有些凝重。 “陆和。” 一名着烟灰色文士装束的年轻男人几乎是贴着陆卿言那尾音出现在他身侧的,长发飘飘折扇轻摇的,他收起扇,抱拳行了一礼“公子。” 陆卿言颔首“这是怎么回事?” 文士直起身子,沉声道“昨日捞出来的那具女尸,经确认乃流云当铺刘老板的大女儿。因自小有心悸的毛病,一直都是吃济世堂开的方子。今日刘老板来到县衙,说是在他女儿吃剩的药渣中,找到了……苦楝。” 8、初在公堂露锋芒 据《唐本草》记载,薄荷:又名香薷草。薄荷茎方,叶似荏而尖长,根经冬不死。又有蔓生者,功用相似。辛能发散,凉能清利,通利六阳之会首,祛除诸热之风邪。性辛、凉、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踢飞守门的小役,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县衙牢房。 “三哥,爹爹……”她一边喊着,视线快速的扫过那一张张被木栏隔开的惊慌脸孔,往里头跑去。 青黛还跟在她后头,提着衣角费力的跑着,却始终隔得老远。 竹苓在牢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又绕回门口揪起那刚挨过打现在坐在地上歇气的小役,凶恶道“我爹和三哥呢?” 小役扯了扯东倒西歪的帽檐,嘴里犹自哆哆嗦嗦“和师爷让他们在县衙后院休息着,他们……他们不在这啊……” 就五小姐您这脾气,谁敢对苏大夫不好啊?还不给你给生生剥了皮去? 那小役本想着老老实实回了话竹苓该放了他了吧,可哪成想面上到挨了一拳。 竹苓脚下还恨恨踢了他一角,怒气冲冲道“你个混蛋,害姐姐凭白跑上这一趟,简直欠揍!” 小役一手捂着挨打的脸一手捂着挨踢的屁股,泪流满面。 他好无辜。 县衙后院,陆卿言坐在那棵芭蕉树下,手上捧了只玉白的瓷杯,茶盖微开了些,飘出了那么几丝袅香的茶气。 他很是优雅的执杯轻抿了口,嗓音清扬悦耳,很是温润“苏大夫不必忧虑,前因后果本县已了解清楚,自是有数。” 苏大夫和善慈祥的脸看上去有些忧虑,听得陆卿言此话,心下倒宽慰了些些,他点了点头。 苏半夏见自家老爹一副和气生财什么都不计较的摸样,心里很是不平衡。噢,和着他们就活该被关了一夜,结果这县令一回来,啥啥事都没了?说跟没说有个p用! 竹苓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一阵风似得卷了进来“三哥、爹爹,你们没事吧?” 她眼神惊疑不定,在确定这两人没缺胳膊没少腿后,便直接冲到苏半夏面前。 “三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走哪哪都说济世堂下毒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昨晚那个和师爷忽然冲来说是什么济世堂的药吃死了人,说着就要抓我们。哼,我哪会肯,自然是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说到这,苏半夏英气的脸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都是老头子不让惹事,不然我们哪会在这啊。” 竹苓道“那究竟吃没吃死人啊?” 苏半夏道“死了。” 竹苓心下一惊,几乎是瞬间,一句话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坐堂的老大夫开的药方?我早说他是个庸医你们还不信,看吧,死人了不是。” 苏大夫的脸色扭曲了起来,他攥拳,狠狠的剜了一眼竹苓,一副想生吞了她的摸样。 竹苓恍若没有察觉苏大夫那杀人视线,继续自顾自道“你说说你说说,那老大夫连个贫血都治不好,还坐堂,嘁,还是早点回家养老的好。” 陆卿言本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但在听到竹苓说起贫血两字时呛咳了一下。 由于苏半夏是正对着苏大夫这一方向的,苏大夫脸色铁青的摸样自是尽收他眼底。他有些扛不住那视线的压迫,硬着头皮道“什么啊,那方子一直是老头子开的,西街流云当铺那刘掌柜家的大女儿,就是时不时捂着胸口说什么心悸的,你该记得吧。” 竹苓点点头“当然记得,他家那个小女儿粘你粘的那么紧,不记得都不成嘛。”她说这话时,语气明显带着幸灾乐祸。 苏半夏黑线状“喂喂喂,麻烦您老人家能忘了这茬吗?” 说起这刘家的小女儿,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据济世县百姓传,刘家的两个女儿啊,是一个接着刘夫人的泼辣脾气,一个接了刘掌柜颇具福气的身形。这接了刘掌柜身形的小女儿,一无是处没啥优点就算了,偏偏这双眼睛生得刁钻,被他瞧见了苏半夏隐藏在恶霸外表下一颗至真至纯的烈烈男儿心。于是一腔柔情尽付,是天天到济世堂来闹腾。苏半夏不厌其烦,打是打不走,骂也骂不跑的,堪称是济世县的一绝。 苏半夏好歹也是个自视甚高的娃,所以对这列一没长相二没身材的女人自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至于内在……啊哈哈,你跟个恶霸谈内在?还是烦请你现在出门右转回家蒙头睡醒了再回来吧。 这苏半夏看不上人家姑娘,人家姑娘的父母对他也是嗤之以鼻。先不说他是个没出息的恶霸,就是瞧他那长相,也是个招蜂引蝶不管蝶飞哪的主儿。这自家的宝贝疙瘩哪能丢人家那受苦?其实这济世县上的人都是很淳朴的,不在乎什么身份与地位的,所以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止这刘掌柜一家。于是就算苏家那其余几个孩子再出息、身份再显赫、苏大夫人再好、再受人爱戴,也没有人愿意把自家闺女许出去的。这也是苏大夫为何如此操心苏半夏婚事的原因。 竹苓见他们俩都没什么不好,苏半夏还是那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心想那下毒杀人什么的估计也是人诽谤。她跑了这么远的路还一口水都没喝呢,当下便走到一边端着茶喝了老大一口。可谁知这茶才堪堪入嘴,便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她狼狈的抹着嘴,惨呼“香薷草!!!” 苏半夏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英气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刚是她笑他,现在到翻了个转。 “三哥是看你跑的满头满脸的汗,特意给你降降温。” 济世县上的百姓都知道,这苏家五小姐最忌讳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香薷草,要是有谁敢把这玩意儿搁她面前,那绝对是自找死路。 陆卿言有些讶异的放下杯盏,唤来下人过去拾缀了一番“五小姐这是……”他是最近才与竹苓熟悉,自然不知道这事儿。 竹苓刚想过去掐苏半夏,苏大夫便开口了。他狠狠瞪了后者一眼“陆大人不必介怀,小女这性子是让人有些头疼。” 竹苓迫于苏大夫的施威不敢说话,只是将一口贝齿咬得咯咯作响,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混蛋三哥!居然敢作弄起她了!那好呀,看她还帮不帮他讨媳妇了,哼。她记仇、她小气、她就是会为这么点小事记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 陆卿言依旧是在看着竹苓,见她秀丽的小脸挤作一团,菱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心里不由觉得一阵好笑。 这苏五小姐,平日性子刁钻蛮横的,这会儿在家人面前,倒真是说不出的纯稚可爱,委实,有趣的紧哪。 这时,院外飘过一角烟灰色的衣摆。和师爷摇着折扇翩翩然走了进来。苏大夫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刚陆卿言派和师爷去处理那案子的进展,如今回来了,是不是……苏大夫心下有些着急。他那济世堂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这会出了人命官司,对济世堂的声誉可是很大的影响啊。 陆卿言余光瞄到苏大夫的动作,心里也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他微微勾着唇角冲他温和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人,几位嫌疑人已在堂上等候。” 陆卿言起身,宽大的青色纱袖曳地“和师爷,你先带他们上堂,本县随后就到。” 和师爷领命,带着苏家人离开了。唯有竹苓,迈步前看了他一眼,小声的嘀咕了声“这书呆,还摆起架子来了。” 这话被苏大夫听见,脑门上又是挨了一下。 公堂之上,陆卿言一身深青色正八品官服,衬得那身姿越发的挺拔修长,他端坐于桌后,眸清神正、温尔儒雅的、时常带着春风般笑意的唇角微抿,很有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势。 竹苓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只是换了身衣服,怎么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看起来不像是个八品的小县官,倒像是久居高殿拥有金贵身份的人一样。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感想而已,她没出过济世县,也就唯当年大姐出嫁时瞥见过来迎亲的人,据说是什么很大的官。依她的感觉,她就觉得现在的陆卿言有些像那个人。 刘掌柜与苏大夫跪在堂下,竹苓与苏半夏却跟没事人一样靠着那桌子。众百姓见这一幕心里虽看不惯,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一是这苏家确确不好惹,二则,这新任县令摆明了是站在苏家这边的。 陆卿言直接忽略掉了身边的竹苓与苏半夏,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所跪何人。” 竹苓瞟了他一眼,见他那摸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忍不住开口道“嘿,书呆。穿了官服果然不一样了喔。”说话都这么有气势。 陆卿言冲她扬唇一笑,说不出的温柔尔雅流荡,令竹苓有一刹那的恍神。她不自觉抚上那突然加速跳动的心,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心……为何会突然……跳得这么快…… 刘掌柜磕头“小民刘安。” 接着余下众人也一一报了姓名。 陆卿言继续问道“所为何事?” 刘掌柜抬头望向一边的苏大夫,满脸愤恨,咬牙到“小民要状告济世堂苏大夫下毒杀害我那苦命的女儿。” 几乎是他那话音刚落,立时便听得一声桌子倒地的声音。竹苓气势汹汹的一脚踩在桌子的一脚,凶狠的目光直射刘展柜“姓刘的,嘴巴给姐姐放干净点!谁下毒害人了?啊?信不信待会儿姐姐就毒给你看!” 苏半夏在她边上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将袖子掳起,摆明想干一架的摸样。 刘掌柜吓得全身发软,指着他们颤声道“陆大人,您可不能不管啊,您看他们……” 陆卿言叹气着抚额,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那块惊堂木,看着满堂的狼藉又是重重一声叹。 好吧,或许是他太低估这苏五小姐的本事了。明晓得她那脾气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居然还让她旁听。简直是自作孽。 苏大夫直起身,冲竹苓和苏半夏冷脸道“两小兔崽子,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胡来,想反天不成?还不给我下去!” 竹苓不依。这时候她哪能离开,不然还指不定让那个刘混蛋说些什么混账话呢! 苏半夏也不动弹。 苏大夫见他们不听,立时便火了“让你们下去就下去。再呆这明年也别想领月钱了。还有你,苏半夏!”苏大夫喘了口气,炮火越加凶猛“马上带这混崽子离开,不然你就把刘家那小女儿娶回来。” 竹苓怒了“靠,老头子,我可是为了你好哎!要不是怕你受欺负我才不呆这呢!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哎……三哥你干嘛?不要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哎哎……喂,你听见我说话没!!!”她的声音越飘越远,也越来越小,终于消失。 苏半夏似乎是真的怕苏大夫把那刘家的小女儿给弄回来,没几秒两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陆卿言持续抚额叹气,找了人上来收拾,其间还得听着刘夫人与那刘家小女儿的争执声。 “苏半夏你个王八羔子,想娶我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说吧!” “娘啊,你别这么嘛。半夏哥……半夏哥还是很好的嘛!” “好你个头!你个死丫头,他们可害死了你的姐姐!” “可是,不是还没证据能证明嘛,况且,下毒的是苏大夫,又不是半夏哥……” “那苏半夏还不是苏大夫生出来的种?枉费你姐姐平日那般疼你,现在你居然要与杀她之人在一起,看我不抽死你个没良心的。” “明明就是你不讲理,啊……爹啊,娘她打我……” 哎哟喂喂,这可怎是一个乱子了得。 陆卿言揉着被吵得有些作痛的太阳穴,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堂下瞬间噤声。 陆卿言顿了顿,凤目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展柜身上。 “刘安,你说那济世堂害死你女儿,可有证据?” 刘展柜磕头“大人,小女是死于苦楝之毒,而在小女吃过的药渣中却找到了此毒物,不是济世堂下的毒,那又是何人?” 陆卿言反问道“刘展柜,仅凭这个,可不能断定就是济世堂下的毒。要知道,这药的经手人可不止苏大夫一人。” 刘展柜被他这一堵,到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倒是外头的刘夫人快嘴“经手人全是我刘家的家仆,生是我刘家人死是我刘家鬼,又岂会杀害自己的主子?” 陆卿言轻笑,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温柔如春水般荡漾的开去,他开口,嗓音清扬却也带笑“哦?依刘夫人所言,这家仆是刘家的人便不会下毒?而苏大夫不是刘家人,便会下毒了?”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位,继续道“那我们在场的人都不是刘家的人,岂不是都有嫌疑?” 9、苏五小姐泛醋波 据《本草纲目》记载,芭蕉:蕉不落叶,一叶舒则一叶焦,故谓之焦。俗谓干物为巴,巴亦蕉意也。竹布实而根苦,蕉舒花而株槁。芭苴乃蕉之音转也。蜀人谓之天苴。味甘、大寒、无毒。 ——《济世医报》 刘夫人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陆大人是要包庇苏大夫吗?莫不是大人您真被苏家的五小姐所迷惑。要昧着良心让苏大夫逍遥法外?” 众百姓虽未言语,却也同是如此表情。 跪在堂下的苏大夫忽然有些心冷。他赠衣施药慷慨救济这么多年,虽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可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听他们落井下石啊。那一张张的面孔是熟悉的,他几乎天天见到,可是现在,却让他觉得心寒。 其实这也怪不得百姓。济世县太太平平这么多年,就没出过什么大乱。现在忽然出了桩人命案,心里自是会恐慌无措想抓住凶手以免自己遭殃。这是人之本性,怪不得其他。 陆卿言仍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笑意吟吟的摸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见恼,斯文雅致好脾气的很。 倒是坐在堂下记笔录的和师爷一皱眉,搁笔便欲说什么。 陆卿言以眼神阻止了后者,温雅一笑“刘夫人说话可得讲证据,不然,这可是诽谤朝廷命官。” 这刘夫人出嫁前也是个泼辣性子,哪管得了陆卿言说的什么,扯开嗓子便闹了起来“大人您也别狡辩。” 听得这句的陆卿言心里是止不住的好笑。他狡辩?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吧? “今日你与那苏家五小姐在城门那搂搂抱抱的,可不止一人看见!”她说这话时,人群中也冒出一片的附和声。其中声音最大喊的最嚣张的,正是之前在城门处那遭了竹苓教训的男人。 苏大夫望向陆卿言,神色古怪。 陆卿言暗自叹了一口气。这话题……似乎扯得有些远了吧?罢罢罢,反正这刘家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是早些退堂吧,省得他们越说越离谱。 想至此,他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刘安,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苏大夫下毒杀害你女儿的?” 刘安连连磕头,说话也开始哆哆嗦嗦“小民……小民……” 陆卿言道“既无实证,那苏大夫当庭释放,退堂。” 他起身,深青色的官袍衣角一阵翩飞。也不理那刘大夫还是其他人如何叫嚣闹嚷,径自往那后堂走去。 和师爷跟在他后头,在快要进后堂的时候突地一顿,转身低斥“若再有人喧哗,一律棍棒打出县衙。” 出了后堂,便是一条九曲回廊,红木漆就而成,廊的两侧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偶尔有那么两只白蝶飞过,带出一片绿意盎然。 和师爷接过陆卿言脱下来的乌纱帽,问道“公子,现在该如何办?” 陆卿言脚步未顿,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扬悦耳“刘家此时并无确凿证据,苏大夫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这下毒这人确实得早日查到,以免无辜百姓受害。”说到此,他揉了揉俊逸的眉心,俊颜满是倦怠。 和师爷见他此摸样忙道“公子可是倦了?昨日在那山野之处恐是未休息好。属下这就唤来陆笙过来侍奉?” 陆卿言苦笑“这么个小案子有何可倦,况且也不是第一次在那种地方过夜。”他顿了顿,见和师爷确是一脸关心,心里不禁有些动容,轻言道“只是那刘夫人的声音太过尖利,着实有些不太好受。”他现在脑子里都还嗡嗡响着呢。 和师爷了然微笑“不过是些粗鄙小民,自是不懂何谓矜贵。” 陆卿言久久未回话。视线投至廊外的苍穹,一碧如洗,万里晴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凤目微眯,眸内闪过一丝复杂。 是啊,粗鄙小民,他已经远离那些暗藏纷扰的日子很久了……现在所接触的人和事……完全不能用以前的方法解决…… 忽然,他的余光瞟到几抹身影,唇角莫名便开始扬了起来,之前所有不好的情绪转瞬即逝。 “陆和。” 和师爷躬身“属下在。” “你去弄跟长鞭来。”陆卿言抬步“记得要用金蚕丝做的。” “啊?” 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和师爷,陆卿言心情极好的朝院内走去。 竹苓被苏半夏拉出公堂,才刚进了后院,便碰到迎面而来的陆笙。苏半夏一见她当场便懵了,只知道嘿嘿嘿的傻笑,再没别的举动。 竹苓实在看不惯他那丢脸摸样,也不去管他,直接打量起陆笙牵在边上的白衣小僮来。 那小僮生得很是漂亮,唇红齿白的与陆筝有九分相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会动似得不住转悠着,束着双髻的白发带在空中飘飘扬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粉雕玉琢的精致。 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小僮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陶醉于那柔滑细嫩的触感中久久未回神。 倒是那小僮,拍开她作恶吃豆腐的爪子,捂着被偷袭的脸躲在陆笙后头,仅露出双玉也似的脸冲她嘟嘴“恶霸!” 陆笙拍了小僮的头一下,低眉训斥“歌儿不得无礼,这位是县衙的苏捕头。”接着,又秀秀气气的福了福身子,轻言慢语道“捕头大人,苏三少爷。这位是婢子的弟弟,唤名为陆歌,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竹苓听得她这么一句话,半条命都是她的了。还真不愧是那书呆自小长大的,说个话都同样能把人急死。再说那句斯文至极的捕头大人,她莫名恶寒了一下。她还是觉得那小鬼叫的恶霸中听顺耳。 苏半夏乐呵呵陶陶然道“哪里哪里,没有得罪没有得罪,呵呵呵呵呵。” 陆卿言此时恰好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深青色的官袍没脱,身形挺拔气质温润的,很是吸引人目光。陆笙甫一接触到陆卿言的视线,立时便红了双颊慌忙低头福身道“公子。” 陆歌那小鬼儿却是欢呼一声扑进了陆卿言怀里,声音软软,奶声奶气道“公子,您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带歌儿出去玩呀?” 陆笙微蹙了秀眉,温着眉眼瞟了一眼陆卿言又飞快移开“歌儿不得无礼。公子……公子自有要事办。” 竹苓没看漏陆笙的面部表情。她看了眼自家傻乎乎的三哥,轻轻叹了口气。这姑娘似乎对她家的那个书呆公子有好感呐。自小长大,青梅竹马的,三哥你还是……加油吧…… 陆卿言淡笑“无妨。”接着便放开陆歌走到竹苓面前拱手道“五小姐下午可有空闲?” 竹苓不明他的意义,但还是摸着下巴道“空闲嘛,都是挤出来的。而到底要不要挤,就要看……”她省略了后面的半句,只是用颇具深意的眼神看着陆卿言,微微挑了挑眉。 诱惑啊贿赂,懂不? 陆歌回了陆笙边上,很不给面子的揭穿道“你这恶霸,又想趁机敲诈我家公子!” 陆笙再次敛眉训斥“歌儿不得对捕头大人无礼。” 竹苓哆嗦了一下“那什么,能不能别叫姐姐这名字。”听得她渗得慌。 陆笙为难的垂眼看了下陆卿言“那……婢子该叫您……” 苏半夏狠狠一拍竹苓的脑门“笙姑娘别和小五计较,我看这名字挺好的。” 竹苓愤愤拿下苏半夏搁在自己脑门的手。好p好,感情不是叫你喔,个重色轻妹的! 陆卿言也不管他们的笑闹,接口道“就叫五小姐吧。”他说着,转脸看向竹苓。凤目映着日光,轻声微笑,唇边的弧度透明而美好“本县初来乍到的,还不曾了解这县内风俗,五小姐下午若得空闲,可否带上本县走一遭?当然,午饭是得请上五小姐吃的,我家笙儿的厨艺可是不错,五小姐可赏脸一尝?” 陆笙红了双颊,福着身子就下去准备了。 竹苓看着依旧笑意吟吟的陆卿言,心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开口刚想拒绝,衣袖便被人重重一拉,她皱着眉望将过去,便是苏半夏笑眯眯的脸。 “陆大人都开口了,自然得给面子,嘿嘿。” 饭桌就摆在后院那角芭蕉树下。陆卿言率先落座,陆歌迈着两条小短腿忙前忙头的摆着碗筷。 陆卿言也随他去折腾,随意搁在石桌上的手微一使力,俊挺的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些,温和问道“五小姐可是在担心苏大夫的事?一直心事重重的摸样?” 竹苓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先前还好,可一想起陆卿言与陆笙之前那副巧笑吟吟的摸样,心里就止不住的烦闷。不过她明白,老头子那事完全就是人乱说,根本不用放心上。她端起茶杯欲喝上一口,却眼尖的发现里头一簇青绿的香薷草,立时便脸色大变,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姐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香薷草,你居然还敢拿到姐姐的眼皮下晃,故意的吧你!”竹苓心里是明白陆卿言与她相熟不久,不知道她的忌讳。可她就是不爽,非常的不爽,所以找了个理由借口的,就爆发了出来。 陆歌被她那表情吓了一跳,手中端着的碗筷也啪的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陆卿言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对陆歌轻声道“去找人来收拾下。” 陆歌不敢胡闹,听话的点着头,看也不看竹苓就跑开了。 陆卿言看着他小小的白色身影消失在回廊,这才转过脸来,眉眼温润面容尔雅,深青色的官袍迎着风轻轻翻飞。他唇边依旧是那淡淡的三分轻笑,温和细语道“是本县的疏忽,不知五小姐的忌讳,还望五小姐多包涵。” 竹苓绷着张脸,忽然想起之前陆歌闹时陆笙低眉说的那句话。 “捕头大人,苏三少爷。这位是婢子的弟弟,唤名为陆歌,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么?不愧是自小长大,默契倒是这么好。 陆卿言见着竹苓那不领情的摸样,有些下不来台了,面上却依旧笑着。 苏半夏有些看不过去,皱着英气的眉拉了把竹苓把她重新拉着坐下。 “小五你这是做什么?人家陆大人新来乍到的,哪懂得你那么多的忌讳。” 哦,看来,这苏五小姐的忌讳还真不止香薷草这一样。 竹苓杏眸溶溶,瞪了眼苏半夏。以前三哥明明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今儿个做什么帮个外人?莫不是因为那陆笙是人家屋里的,他就开始不帮她了吗? 想到这,竹苓一把挥开苏半夏的手,气冲冲道“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他逆着我我就不爽了怎么着吧?吃p吃,姐姐还懒得在这受人脸色!” 她甩头就走,也顾不得苏半夏那难看的面色。她心里就像偷偷藏着个坏脾气的小人,现在这个小人闹脾气了,她不开心,所以别的人也不准开心。 她怒气冲冲的往回廊上走,正巧碰上陆笙端了个托盘走过。精细的菜色,加着壶酒,还有几个玲珑别致的杯盏。后者见她这副摸样过来,有些讶异的迎了上来“五小姐这是?” 平日里这‘五小姐’三字竹苓是听惯了的,可不知怎么,今日从这陆笙口中听到,她却觉得说不出的便扭。 她怒道“这五小姐也是你喊的吗?” 她这指责质问来的很没由来,陆笙无措的站在原地看她,满脸的无辜不解。她没做什么吧?这是哪惹着五小姐生气了? 竹苓看着陆笙那秀眉微蹙楚楚可怜的摸样,越发的烦闷了,看什么都觉得碍眼。她一把掀了那托盘,理也不理她的惊呼便越过她。“别挡姐姐的道儿!” 暖黄色的轻纱裙角轻飘飘的翻飞着,陆卿言面色沉郁的出现在陆笙边上。后者懵头懵脑的,也不知是哪做错了,却也福着身子道“公子,婢子……”道歉的话还梗在喉口,却被陆卿言抬袖挡下。 他温雅的眉目一派紧蹙,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竹苓离开的地方一眨不眨。过了好半响,待陆笙怯怯喊他时,才回神。 他长叹一口气,唇角虽依旧是弯着的,却不知为何透出几丝无可奈何出来。 “这苏家的五小姐……”陆卿言摇头叹息,抬步追了上去。 陆笙蹙眉抿唇,秀致清丽的面容上忽的闪过一丝苦涩。痴痴的视线追随着那俊挺的身影,她自嘲轻笑了声,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起地方打碎的东西来。 “笙姑娘,你这是……哎,让我来就好。”忽然传出来的悦耳男声让她怔了怔,抬眼望去,便见一道暗红色的英锐身影正朝这边疾步走来。 竹苓一个人气冲冲的往前走着,不知何时,竟冲进熙攘的大街上了。漫天花雨如雪般纷飞,飘落她一头一身,一时间,身上似乎全沾上了那霏霏桃香之气。 街上的行人见了她,都不自觉绕开来走,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拿他们开刀。也正是因为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的空出一块,仅她一人站在其间,微仰了秀丽的面容,看着满树绯红花瓣飘落。 “五小姐。”就在此时,身后传出清扬悦耳的男声,就像是一曲在春日下徐徐奏响的萧笛,音线悠扬让人迷醉。 她转身,纱裙在空中旋转出花朵胜放的姿态,风起,夹着香气与花瓣,使她看清了那名正渐渐向这边走来的清俊身影。 10、苏家三少要娶妻 据《本草纲目》记载,山楂:味似楂子,故亦名楂。树如梅,其子大如指头,赤色似小柰,可食。微酸、甘、微温。 —《济世医报》 那原本是很美好的一幕。 立于树下的纤巧女子秀丽而不失飞扬,一双流光溢彩的杏眸灼灼亮着,颊上笑靥若隐若现,菱唇微扬。 从远处踏着落花而来的男人身形俊挺温雅,仅是轻勾嘴角,便透出一股春风拂面的感觉。他走向女子的步履稳健从容,而后…… “嘭。”在场的所有被此幕惊艳的百姓惊奇的发现女子提着裙角狠狠的踹向那温雅男人,一改之前柔美矜持的摸样。 陆卿言狼狈的退了几步,袍角处赫然一个灰黑还夹着几片落花的小脚印。 他唇边的笑意僵了一下,很是无辜的垂了凤目望她“五小姐这是……” 竹苓心情很好的将脚收回,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果然,踢了人后心里舒服多了,只是不是用那跟鞭子让她有些不习惯。 “哼,踢得就是你。”她泄愤般的低啐了口,接着也不理他,扭头昂首阔步的往前走。 众百姓见了这一段插曲,都捂着嘴在心里偷笑。 陆卿言轻轻拍掉脚印,又是一声叹息逸出口。但下一秒神色却已经恢复,他扬声道“五小姐,等等本县。” 竹苓听见他呼喊,更是加快了脚步。她等个毛的等,凭毛等他啊?以为自己是谁呢?不过就是个只会读酸诗的书呆罢了,她才不等! 这两人一前一后从街上匆匆而过,倒没注意到有人一直注视着他们。 太白楼二楼的一个小隔间窗户半开着,一角白衣一闪而过。 那天,济世县发生了件大事儿。 济世堂苏三少要娶妻了,女方就是那新任县令陆卿言陆大人的侍婢,时间定在四个月后的十五号。众人得知此消息后不免是一阵唏嘘,对于这姑娘嫁给横行世里没啥真本事的无赖颇有几分同情。 竹苓对那陆笙是有些偏见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自己见着陆笙那张脸心里就不舒坦起来了。陆笙似乎也知道这点,加上她快出阁,所以也就天天在房间弄嫁衣,没怎么出门。 竹苓坐在自己房里,刚倒了杯茶还没开始喝,外头就有人高声通报“苏捕头,和师爷有事找你。” 竹苓的手不自觉收紧,忽然很想把这杯子砸出来。可是出人意料的,她竟心平气和的放下杯子,心平气和的回了声“知、道、了。”那话一字一字的分了开来,颇有几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好吧,继苏大夫之后,又出现了一个能克苏家五小姐的克星了。 苏竹苓,忍,忍住。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么点小事儿你都忍不住吗?你是大人物,不需要和这些登不上台的人计较。她重重的呼吸,再重重的吐出,心里默默的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吐出一口郁气后,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面子诚可贵,钱财价更高,苏竹苓,为了钱,忍了吧。 竹苓一路穿过那红木漆就的九曲回廊,来到内堂。和师爷已经在里头等着了,长发飘飘折扇轻摇的,时不时还偏头与边上的人说上几句话。陆卿言就在他边上,手中捧了卷书籍,桌上搁着些做工精细的糕点与茶。他翻一页,白皙的指尖便捻起一块点心,再就着口茶水,看起来很是悠闲自在的摸样。 听得人通报竹苓来了,他放下书,面容温雅,唇畔含笑“五小姐来了?坐吧。” 竹苓也不讲客气,更别说什么行礼啊恭敬的。她看了眼自己边上空空如也的桌子,抬手招了个侍婢过来。 “喏。”她指了指陆卿言那“照着那个给姐姐来一份。”靠,这书呆这么爽的有东西吃,凭什么姐姐没有。 那侍婢有些无措的看了眼陆卿言,见得后者冲她含笑点头,这才福着身子退下。 陆卿言道“如今五小姐边上也没人伺候,可需本县拨个伶俐些的侍婢过去?” 因为苏半夏婚事的准备,竹苓便让青黛回去帮忙,省得家里忙不过来。这么一来,她边上倒是没有人跟着了。 竹苓撇嘴,丝毫不领情的拒绝“真有这闲工夫,还是去弄些捕快来吧,省得天天找姐姐。”弄得她是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真是的。想出去找人晦气都不可以。 陆卿言微笑,俊挺的身形后倾,凤目虽是在看着她,余光却瞟向边上的陆和。 和师爷心领神会,接口道“苏捕头,学生真想和你说这事儿呢,既然你提起了,那这事儿就劳烦你走上一遭了。” 竹苓如临大敌,很是谨慎的看着和师爷,道“走什么?”又有什么事推她身上了。 和师爷微笑,那柄山水书生扇也跟着摇了摇,他道“自然是招捕快一事了。”他笑着,见竹苓有些生气想发脾气的摸样,又开口道“苏捕头,若是捕快多了,那你就能歇歇了。” 竹苓绷着张脸,想骂又骂不出的样子。过了好久,她才硬邦邦道“要多少个。” 和师爷展开扇面,轻轻扇着,微微一笑。 济世县衙门招捕快,包吃包住包温暖(可自带家属)实行三包政策,月钱五贯,节假日加班按每小时二十文起,先到先得,名额只有十个。 歪歪扭扭狗爬似地字赫然出现在黄纸上,竹苓插腰站在布告栏前,歪头看着贴在布告栏上新贴的招捕快公告。 嘿,这字儿怎么是越看越丑,越看越碍眼啊?又看了一会,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上前唰唰唰将那纸撕得粉碎往后头一撒,她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吼道“济世县衙门招捕快,包吃包住包温暖,实行三包政策,月钱五贯,节假日加班按每小时二十文起,先到先得,名额只有十个。” 一时间,原本还在远远站着看热闹的众人立时闪了个精光。竹苓回头,便只剩下一个被人遗弃的菜篮在地上滚啊滚。 风飘悠悠的将花瓣吹起,竹苓站在那高大的桃树下,不怒反笑。 好呀,好得很。她今天还就较上劲儿了。一屁股重重在树蹲下坐着,她杏眸微眯,扫视着四周。有本事啊,就都别出门。不然姐姐逮一个揍一个,逮两个揍一双。然后再把人往衙门一丢捕快服一套,押一画,让他们想逃都没地逃,每月还得孝顺姐姐她一贯钱。 十个人就是十贯钱,再加上她本来的八贯……厚厚,姐姐成富姐了。 可惜,她低估了济世县百姓的韧性。跟天天被五小姐欺压压迫比起来,这么些钱财着实吸引不了他们啊,不管怎么说,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那日竹苓从清早一直坐在夕阳斜下,也没等出一个人来。初初被钱财所蒙惑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飚火了。她愤怒了,噌的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满头满身的花瓣与绿叶。夕阳柔和的金色光晕打在她身上,也是跟着了火似的鲜艳。 她指天画地的吼着,肚子也配合这伴奏。 “奶奶的,有种一个个的都别出门了。不然姐姐抓到了一定让他后悔出现在这世上!”居然敢让姐姐空等这么久,连饭都没吃上,等着吧!哼! 竹苓怒气勃发,一步一步将那被落花覆盖的青石板当成了众人的脸踩得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她憋着一肚子气的回了衙门后院,桌上留了几道小菜和一碗米饭,她看都懒得看,蒙头便睡。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明儿个就直接冲到人家屋里,看一个逮一个,看他们还往哪躲!哼,有本事就全家搬出济世县,不然就……她在被窝里拽青手指狞笑。 时已至深夜,济世县处处安宁寂静,冷清的街道上也只有簌簌的花瓣落地声和敲梆子的老汉经过。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一盏烛火悠悠然亮起,陆卿言撩袍坐在桌后,修长的大手间捧了杯提神的茶,轻轻抿了口,浸润了嗓子的声音清扬悦耳“陆和,你可是怪我将笙儿许给了苏半夏?” 他的对面陆和正危襟坐,向来谦和沉稳的眉眼此刻却不知为何凝的很紧,他低头,躲开陆卿言颇具深意的视线,道“公子自有公子的用意。” 陆卿言微笑道“你这是在怪我了。” 陆和沉默了下来,似是默认了他的话。 陆卿言见状,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端着茶杯又轻啜了口。一时间,房内静的只有烛火的荜拨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和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沉郁“公子既不喜欢笙儿,那么笙儿嫁谁,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地痞无赖,不是笙儿心中爱着的,又有何区别呢? 这显然是把话摊开了说,平日里的陆和自然是不可能用这么语气和陆卿言说话,可现在,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突然便许了人家,他又如何能保持平静? 血浓于水,何况那还是自小他便疼宠的妹妹。 陆卿言敛了笑容“你该明白,不是我不喜欢陆笙,而是我不能喜欢陆笙。” 陆和再次恢复了沉默。 陆卿言看着陆和那摸样,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不知为何竟带出些无奈来“似水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可能将她弃之不顾吧?况且苏家的小姐,顾将军的女儿,甚至还有其他的重臣,都需要笼络。”他停顿了一下,凤目深邃,将视线投至窗棂的红木图纹上,半响又移回到陆和身上。 “陆笙是个好姑娘。陆和,你懂我的意思么?”他这一生早已不能有自己掌控,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他用自身的东西去换。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再去伤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姑娘呢?是,若是他收了陆笙,陆和便会因为他的妹妹而对他更忠心,可是……他却不想这么算计陆和。 十六,你虽是难得的聪明睿智,却有一点成了你的牵绊。你不够狠。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慵懒至极的男声,陆卿言仿佛看见了那人漫不经心勾起的唇角,那一抹似讽非讽的笑容。他眼神蓦的闪过一丝阴霾。 陆和也深知这点,笙儿与公子,那就是说破天的不合适,他也不想,让笙儿扯进这局里来。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缓缓的,点头。 陆卿言终于舒展开了眉目,似是春风中柔软的柳叶缓缓垂下,温雅极了。 他温和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陆和道“是,公子也早些歇息。” 陆卿言轻‘嗯’了声,目送着那角烟灰色消失在门口,又是一声叹息逸出了口。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明白陆笙的心,只是……只是他不能…… 陆卿言倾身,将那烛火吹灭,一时间室内一片昏暗。 翌日,竹苓刚出房门,面前就横出一串硕红的糖葫芦。 竹苓想都未想便一手接过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她嘟嘟囔囔道“哼,别以为这么小恩小利的就能打发我啊。” 苏半夏见她吃了起来本是很高兴,可一听她这话又苦了脸“小五啊,之前是三哥的不对,你大人大量的,就别跟三哥计较了,啊。” 竹苓嘴里咬着红红山楂,吐出了几粒小核,斜着杏眸睨了他一眼“哼,知道我生气,那你早干嘛去了。”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的火,明明是前天的事了,三哥却现在才来,看来是根本不把她这个五妹放心上了。那老话果然说的没错,有了媳妇儿忘了妹! 苏半夏颓气“这不给你做糖葫芦去了嘛。光是这些山楂就让我挑了好久,你看看,不然哪会有这么又大又红的啊?” 竹苓又咬了粒山楂,忽然觉得这粒比起之前的更好吃一些。她停了咀嚼的动作,腮帮子鼓得老高的望着他“亲手做的?” 苏半夏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这不是让小五你别再生三哥的气了嘛。” 竹苓眼桌子骨碌碌的一转,总觉得这么容易的就原谅了他让自己很掉面子。她三两下把剩余的几粒吃完,抹了抹嘴便扯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外走“呐呐,要是三哥你请我去太白楼听大戏,那我就原谅你了。”这会儿她是彻底的忘记要出去找捕快的事了。 苏半夏摸出自己鼓囊囊的钱袋往空中一抛又接住,冲竹苓晃了晃得意道“不仅有戏听,还有点心,怎么样?三哥好不好?” 竹苓抱着他的手臂欢呼“三哥最好了!” 两人渐行渐远,偶尔还是有那么几句话飘了出来。 “三哥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还这么清闲?” “那些事儿都是老头子再忙,我自然得来陪小五了不是?” “哼,我看是你刚从那新娘子那过来的吧?” “哎,你怎么知道?” 如苏半夏所言,苏大夫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昏头了。纳吉、纳征、请期、聘礼、制定宾客名单什么的是一大堆。他白天算晚上算的,到了睡觉的时候还得拨指头数着第二天要置办的东西。 至于县衙,刘家的案子有了些进展,确定了苏大夫是无辜的,却还没找出凶手。所以这刘氏夫妇也就邀着几个交好的百姓不在济世堂门口打转,反而天天去县衙闹腾了。只是那刘家的小女儿得知苏半夏要成亲的消息,昏天黑地的哭了一阵,便泪奔着来到济世堂说是做苏半夏的妾也行。刘氏夫妇顾着自家大女儿的事,也是没时间管她,这不,今儿个又来了。 苏大夫刚出了济世堂,就听到一阵哭爹喊娘的尖利女声,他头皮瞬间麻了。 11、下毒之人有眉目 据《本草纲目》记载,生姜:初生嫩者,其尖微紫,名紫姜,或作子姜;宿根谓之母姜也。苗高二、三尺。叶似箭竹叶而长,两两相对。苗青根黄。无花实。秋时采根。四月取母姜种之。五月生苗如初生嫩芦,而叶稍阔似竹叶,对生,叶亦辛香。秋社前后新芽顿长,如列指状,采食无筋,谓之子姜。秋分后者次之,霜后则老矣。性恶湿洳而畏日,故秋热则无姜。味辛、微温、无毒。 ——《济世医报》 刘家的小女儿生就一张圆如满月的面容,小鼻子小眼的,偏有着张老大的嘴。她满是肥肉的手里举着块大红的艳俗帕子遮嘴,明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却偏偏让人一见就只想打哆嗦。 “苏爹爹。”刘家小女儿掐细了嗓子,学着那些明艳娇俏的女子说话。 苏大夫忽然觉得他那老病根头痛症又犯了,这什么都没说呢,直接就喊上爹爹了,这姑娘也太自来熟了吧。 “嗯,我知道您喜欢我,您就跟半夏哥好好说说,让他……让他也一并将我给娶了罢……”说着,还含羞带怯的一跺脚,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苏大夫被她这一举动寒到不行,心里边也纳闷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人苏大夫是早就忘记公堂上他那句让苏半夏娶她的话了,此刻还寻思着怎么说能婉转迂回不伤人自尊。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弱蝉翼的,一个不小心说重了那以后可成姑娘家心里的一根刺儿了。所以苏大夫慈眉善目,语气淳淳诱导“丫头啊,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不能凭着自己的性情做主啊。” 苏大夫心里明白刘家人是不待见自家那个讨债的孩子的,所以说起这话来也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怕被驳回。 刘家小女儿仰面看苏大夫,很是梦幻的微张了嘴,脸盆一样大的脸让后者禁不住一闭眼,这姑娘的表情真是要命。 “若是我家爹娘同意了,您就去找半夏哥说是吗?” 苏大夫心想他说有什么用,他这把老骨头都跟那讨债的说了多少年要踏踏实实本分做人啊?人家听吗?不过为了这姑娘不来闹腾,他也就顺着话说了下去“先回去让刘掌柜他们同意了再说吧,啊。” 说罢,也不等刘家小女儿回话,领着一干家丁便匆匆离开了。 刘家小女儿捧脸站在原地娇羞羞的想了好一会儿,也美滋滋的打到回府了。呵呵,苏爹爹这边松了口,那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追半夏哥了。 这时,正坐在太白楼大堂兴致勃勃看戏的苏半夏忽然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竹苓本被戏台上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听的身边苏半夏的动静,立时便扔了瓜子关切道“怎么了三哥?着凉了?” 太白楼一共两层,一楼是看戏听戏的地方,在大堂的中央位置搭了个台子,说书唱板演戏文便是在这台子上进行,而看客坐的位置成圆形环布在台子周围,大门右手边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明显雅致清净的多。县上许多附庸风雅的公子哥或是有钱的富家子弟,便喜在这二楼隔间用茶,偶尔带上几个清倌名伶的在一旁喝酒助兴的,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苏半夏摆手,满不在乎的很灌下一杯热茶,接着又喊来小二满上。 “没事没事,继续看吧,你三哥身体底子好得很呢。” 竹苓半信半疑的抓了把爪子,边看着他边磕,真的吗?看起来好像不大像哎。她有些不放心道“你回去喝点姜汤。” 这时,不远坐的那一桌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哎,之前那刘家的案子,你听说了没?”一着粗布短褂的老汉轻声说着,满脸的神秘兴奋。 “戚,这事儿早就传遍了,前些时候不是说济世堂下的毒吗?”这次开口的是面容秀净的青年,看上去挺斯文和善的样子,该是个读书人。 竹苓手中顿了一下,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苏半夏心领神会,与她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苏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那老汉不屑的别过脸,满是愤慨“这么好的一个人被冤枉,简直是老天瞎了眼……” “哎哎哎……”读书人不耐的打断老汉的絮絮叨叨“别在这瞎整废话,要说就快说,啊。” 老汉道“你别急啊,这不刚开始说嘛。我听人说呀,那下毒的好像是刘家厨房里的一个年轻伙夫。”老汉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你说,那刘家的大小姐会不会和那伙夫有什么关系?不然人好好的做什么下毒去杀她?还把那尸体丢护城河。” 伙夫?下毒?原本撩袖子准备揍人的竹苓愣了一下,恰好此时台上的戏文结尾,四下一片的叫好声,倒是把那老汉后头那句话给遮盖了过去。苏半夏在一边早就准备好了,可等半天都没见竹苓有什么反应,不由奇怪的用肘部撞了撞她“小五,这人还揍不揍了?” 竹苓忽然道“三哥,这两人交你了,好好收拾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背后嚼咱们舌根。” 苏半夏不解“那你干什么去?不听戏了?” 竹苓抿唇,秀眉皱的紧紧“我回衙门一趟,这戏还是留着有空听吧……哦,对了。”她像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县衙少了几个捕快,三哥你费点心,帮我逮几个来,记住了,逮住了一定要揍上一拳。”谁让这些混蛋让姐姐她昨日枯等,不揍都对不起她。 竹苓说完这些,便跑出了太白楼。苏半夏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寻思着什么,下一秒便笑意吟吟的拍上了那一老一少说得兴起的两人肩膀。 且说竹苓,一路没停歇的跑回县衙,老远便见着衙门口围了一圈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竹苓扶着墙平复了会儿呼吸,接着便高声喝道“一个两个的堵门口干什么!” 众人听见她的声音都望了过来,也因着这个原因,先前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俊挺身形也狼狈的出现在她眼中。 她秀眉狠狠一皱,斥道“姐姐一不在就想翻天了?”她往前走着,众人却不自觉的后退,与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对她很是畏惧害怕的样子。 唯有那站在俊挺身形边上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不甘示弱,下巴抬得高高,一脸倨傲的看着竹苓。 刘掌柜的泼辣夫人,聚众闹事的魁首。 “苏竹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不过是仗着你那几个哥姐的本事罢了。没了他们,这县上的百姓谁还会对你稍加颜色?” 这刘夫人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性子又泼辣又刁蛮,街坊四邻对她的怨气也很大,偏偏人家家底殷实,这小门小户的也惹不起她。所以她这名声比起竹苓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都是个不肯示弱的主儿,碰在一起自然是互看不顺眼。 竹苓轻笑,颊上那对精致的笑靥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她略微歪了头,脾气难得的耐心的挑衅道“哎,你说这个能怪的谁?姐姐生来就是这么好的命。”别人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刘夫人不怒反笑“这次济世堂逃过一劫,可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苏竹苓,你懂不懂一个词儿?树、大、招、风。” 在边上整理被弄乱衣着的陆卿言听得此言,修眉一皱“刘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夫人也不见退缩,大声道“无缘无故的别人做什么要陷害济世堂?还不是因为苏竹苓遭人讨厌。” 竹苓一听这话立时火冒三丈了,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件之前发生的事来。 “几天前夜里的那群黑衣人是你喊来的吧?”虽然只是把他们关起来没做什么,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她一直用的长鞭却弄丢了。她越想越气,撩着袖子就要揍人。姐姐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较量,这么暗地里耍阴谋的算什么本事。 陆卿言听见竹苓这话面上神色微妙的变了一下,转脸看向卢夫人的面容温雅中透着意味深长。 刘夫人也不辨解,从鼻子里哼了声,领了众人便走。她这意思本是懒得跟竹苓辩驳,可却让后者误认是她默认了。 竹苓气得牙痒痒,默认了啊,她就知道!姐姐她平时那么好的一个人,哪会遭人陷害,明就是惹人嫉妒了! 她气呼呼的想追上去却被陆卿言拦住。 她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被人这么一扯,顷刻便爆炸了。她一甩衣袖,恶狠狠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有p快放!” 陆卿言也知她此时情绪不稳,但却始终不松手,唯恐他这一松刘夫人就得不到人生安全的保证了。 “五小姐消消气,三思啊。”陆卿言温和劝道。 竹苓没想到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力气却突然变得这么大。不由抬脚狠踢了他一下“松开,不然姐姐连你一块揍!” 陆卿言执意不松,挨了一脚也没反应,凤目温和却执拗的看着她。 竹苓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心下的气不知怎的一点一点便消散了去。她有些绷不住脸的一叹,语气难得的苦恼“真是的,姐姐怎么就对你下不了狠手。”就算是刚才自己抬脚踢人,也是不自觉的控制了力道,这怎么回事? 陆卿言微微一笑,温润如玉的气质尽显无遗。他顺势拉着竹苓往衙门内走。嘴里还跟抹了蜜似的奉承“这也是五小姐心地好。” 竹苓很是受用的挑眉“对了,刚才这是干什么?陆和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头?还有,我听说下毒的人有眉目了?” 陆卿言看着她嘴里一连串蹦出来的问题,轻笑了下。接着便一个个的回答道。 “刘夫人每日都带人来闹了,只是五小姐你没有注意罢了。”天天这么晚起,人家闹完她才出房门。 “和师爷在笙儿那。笙儿要出嫁了,他许是有事跟她说。” “至于那下毒之人……那伙夫也仅算是嫌疑人,并未寻到确凿证据。” 竹苓‘哦’了声。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后院,陆卿言这身衣服脏乱的不能穿了,便让竹苓在院内先等着,自己去换身衣服。 竹苓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快回。自己寻了处地方坐下,托腮发起楞来。 其实,这种凶杀案她是从未接触过的。她一直以为死亡什么的离她很遥远。可今日一见到那泼辣却难掩憔悴的刘夫人时,她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没甩开陆卿言追上去把,毕竟她才刚失去自己的女儿…… 唔,还真是难得,她居然也会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就在竹苓兀自笑话自己时,陆卿言的房门打了开来,温雅俊逸的男人一袭崭新的滚边青衫,外罩着身带些通透绿意的长纱罩袍,一身清爽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捧了个长盒。见着竹苓背对着自己坐在石凳上,便微笑着大步走了过来。 “五小姐,本县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12、档次巨升金蚕鞭 据《本草纲目》记载,金蚕:又名食锦虫。出自苗疆,油润质脆气清香,温肾清肝明目。味咸、温、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偏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捧着个盒子朝这边走来,不禁有些感兴趣的略微倾了身。 送她东西?她心里有些疑惑。平白无故的,做什么要送东西给她?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想着要讨好她了? 陆卿言手里捧着的那个长盒是古朴沉穆的紫黑色,在阳光下闪烁着缎子一样的光泽,看起来很是细腻光润。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微风轻轻吹起那头墨黑的长发与淡青的衣角,温雅的面容上是惯常的淡笑。 “五小姐,你看合不合心意。”他说着,慢慢打开了那有着纹花浮雕的盒盖。 一条做工精细的长鞭盘葛于绒白的缎布上,握手处还很是细致的用白裘皮包了起来,那鞭身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带着三分落日夕阳的鸦黄,晶莹剔透宛如玉石般流转着温润的光芒,让竹苓狠狠的惊艳了一把。 她伸手将长鞭取出,有些惊讶于鞭身的柔滑温软。 “给我的?”竹苓虽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就着这质感和光泽度,也知不是凡品。 这书呆还真是有钱啊。衣料上乘饮食讲究就算了,现在送人东西也是这么的大手笔。她该不会是榜到富家子弟了吧,厚厚。 陆卿言微笑点头,声线清扬而悦耳“之前弄丢了五小姐喜爱的长鞭,卿言便特意照了原来那根的样式重又做了根。”他说着,凤目微垂,落在那以金蚕丝缠就的鞭身上“不知五小姐,可否中意?” 金蚕出自苗疆,几乎一条金蚕的一生,也就堪堪只能吐出一根金蚕丝。加上成本浩大制作困难,所以就算这金蚕丝是如何的刀枪不入,也很少会有人用这金蚕丝做武器。可陆卿言不仅用金蚕丝缠出一条长鞭,还费时如此短暂,着实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竹苓当然不知道这些,在她眼里,这鞭子也就看上去漂亮摸上去舒服而已。她狠狠的点着头,满心满眼的欢喜,还握着软绒绒的鞭柄随意挥了几下。 “好像比之前的还顺手一些了哎!”而且摸上去软乎乎的,触感好极了。 陆卿言笑而不语,眸子温和的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摸样,淡淡一笑。 苏白芥不是专门钻研兵器的,细节处自然是比不上他身边那些精湛的锻造师。不过自竹苓口中听到这金蚕鞭超过苏白芥所做的黑鞭时,他心里却莫名涌出一股得意开怀来。这情感来得,非常没缘由。 竹苓可不晓得陆卿言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美滋滋的摸着那金蚕鞭触手升温的柔滑鞭身,开心道“书呆啊,你这东西很合姐姐的心意。这样吧,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没?说出来,姐姐立刻帮你实现咯。” 陆卿言也不推辞,沉吟片刻后微笑道“既如此,还得劳烦五小姐随本县走一趟刘家。” 竹苓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也不问他去那做什么。将鞭子往腰上一系,她痛快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几步路的距离么?走吧。” 她现在心情极好,几乎是每一个字都带上了笑意。颊边那堆笑靥精致,浅浅的陷下去了些,让陆卿言有种想伸手戳戳的冲动。陆卿言不会为难自己,他心里想做什么便会去做,这一点与竹苓有点相似。不过,他不会和竹苓那样直接的表示出来,而是会迂回委婉些。毕竟,他装样儿的本领早就使得炉火纯青了。 于是,他故作讶异的挑了秀眉,惊道“五小姐,别动,你脸上这是……” 他抬手,宽大的袖袍飘飘扬扬,恰似一缕清烟拂过,带出抹淡淡的竹叶清香。 竹苓略微睁大了眼,眸中光彩流动,溶溶如星子般璨然。她垂睫看那只停留在右颊上的指尖,忽觉心里猛地一悸。这书呆,想干嘛…… 陆卿言神色认真,大手托着她尖细的下颚,手指白皙修长,一点一点的摩捻着手下的肌肤,仿佛那真有着块污渍一样。 竹苓心想,这书呆竟是连指尖都夹着丝淡淡的竹叶清香。 陆卿言心道,这苏五小姐看上去一副撒泼打赖的摸样,没想到肤质竟如此好,光滑细嫩的恍如婴儿初生。 刘府和县衙不在一条街,步行起来的话也是有段距离的。竹苓领着陆卿言,边向他解释四周的店铺与老板是何人,边将腰际挂着的那条金蚕鞭晃荡出来。至于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向来是忘性大,前一刻明还为其悸动不已,下一秒便早抛却脑后。 陆卿言耳里听着她如清泉流水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却还分出一丝心神去瞧她面上的神色,唇角本就弯着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他就站在竹苓的边上,她那举动自然也是尽收眼底了。 这苏五小姐,还真是孩童心性。陆卿言在心里摇头叹气,却只不住的好笑。 竹苓此刻的心情的确很迫切,简直是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换了条既漂亮又实用的好鞭子。 “喏喏,那间是胭脂铺,老板姓李,你喊她李大娘就是。”她指了那店铺的具体位置,收手摸了摸鞭子。 “李大娘的胭脂铺是县上最好的,隔壁是首饰店,掌柜姓王……”说完又摸了摸。 陆卿言一一应下了,在她说完停顿的时候还跟着念了一遍。其认真听讲的摸样,再次赢得了竹苓的欢心。 她一拍陆卿言稍显瘦削的肩膀,笑得豪迈“书呆啊,你这性子很是对姐姐胃口啊,好得很好得很,继续保持下去啊。”姐姐她混迹市井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识趣的。 陆卿言被她拍得一口血都差点吐了出来。他以袖掩唇低咳了声,发出的声音也如蚊子般让人听不清。 “五小姐啊,您这一高兴就狠拍人的习惯何时能改?”不然他早晚被她那怪力拍死。 这时,恰巧苏大夫领着家仆从布庄出来。苏家管事一眼便瞅见街中央站着的竹苓和陆卿言,立即附到正想着还有什么没置办的苏大夫耳边嘀咕了一阵。 苏大夫眉头一皱,循着那管事所说的方向望了过去,恰好见着落花深处竹苓猛拍陆卿言的一幕。 苏大夫没上前打招呼,只是皱眉向那管事问道“最近小五似乎与那陆县令走得很近?” 管事点头应和“自打五小姐当上捕头后,就没回过家了。老爷,这么放五小姐一个女孩子在衙门,是否有些不妥?”虽然五小姐是付蛮横刁钻的性格,但好歹也是个女娃儿。就这么扔男人堆里生活,未免太有伤风化…… 苏大夫哼了声“你倒是担心她。”依他看,该担心的是那陆县令才对。长得斯文俊朗的,性子又温和。保不准什么时候那丫头一个兽性大发,就把人给强了。自家的闺女,他还能不了解是个什么烂瓜? 他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道“随他们去吧,陆县令也是个人品端正的。对了,白芥什么时候回?”若是小五真把人给强了,讨回来做个上门女婿也不差。年轻人嘛,闹腾闹腾也好。 管事道“白芥少爷前些日子来信说是踏上归途了,小的估摸着,该是这几天就到了。” 苏大夫叹气,无不感慨道“早些回来也好,正好这边人手不够。半夏这小子的婚事一着啊,可落下我心里一块大石头了。” 管事也知道苏家的三少爷和五小姐是苏大夫心中摇摇欲坠的大石头,操心操力了这么些年,就盼着他们快些成家。便笑道“老爷您放心,三少爷娶了妻也就收心了。” 苏大夫被他这话逗得轻松了不少,呵呵笑了起来“那小子真收心也好了,我这担子也该他接了,让我这把老骨头也休息休息。” 管事道“会的会的,对了老爷,真不通知二少爷和四少爷?还有大小姐,您可是好久没见着他们了。” 苏大夫摇头“算了吧,成个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都有事儿忙,等半夏那小子接过济世堂再叫他们回来吧。”他背着手走下阶梯,光影打落一身的斑驳“这么算起来,也就只剩下小五了……” 竹苓望着那面高头大墙,皱眉道“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进去?姐姐不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儿。” 陆卿言温雅的眉眼间一派尔雅,他稍弯了温和的凤目,一副好好先生的劝道“五小姐,咱们是进去找证据的,若是直接进去,人家会给你吗?”这种事自然是得不让人察觉的吧? 竹苓的秀眉危险的跳了跳“你让姐姐去做贼?” 她的衣袖已经掳了起来,一副陆卿言敢说个‘是’字就直接开扁的架势。 小偷?开什么玩笑?姐姐她虽日日鱼肉乡里臭名远播,可向来是正大光明不怕人知道的好不好?闯人院子欺负恶小的事儿她做,但偷偷摸摸翻任院子,她可就不干了! 她可是个有格调的恶霸! 陆卿言自然不会傻得直接撞上去挨揍,于是便迂回委婉道“这怎么是做贼呢?本县是官,五小姐你是捕头。咱们翻人院落就不叫私闯民宅,而是深入敌营。” 这读了书和没读书的人就是不同,被他这番偷换概念的话一整,竹苓立时便有些晕了。可她晕归晕,心里还是很不情愿的。 “你干嘛不叫和师爷来?他那功夫那么厉害,咱们俩来算是什么事儿。” 和师爷功夫好,这是竹苓非常不愿意承认的一件事。啊明明看上去就是副柔柔弱弱的书生样,学个劳什子的功夫啊?害得她被压得死死的,哼!奶奶的,一说到那和师爷姐姐她就一肚子的火。 要说这和师爷是如何制住竹苓的,嘿嘿,有两个原因。 一、人家和师爷功夫好,动动手指头就能让竹苓趴下。 二、和师爷兼职账房先生,每月的月钱都是由他所发。 在人生安全与金钱的双重威胁下,咱们的恶霸苏五小姐,只能隐忍屈服了。 陆卿言眨眨眼,很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生气了的无辜摸样。 “本县之前说了啊。笙儿快出阁,陆和正和她谈心呢。” 竹苓烦躁“就没其他人了吗?这找证据什么的,还用劳烦你这一县之长?”最主要的是还要麻烦到她! 陆卿言点头,颇有些无奈道“衙门人手不足,五小姐该是知道的。本县带来的人都是一人当几人使了。”怪就怪之前竹苓与苏半夏闹的太大,几乎没有人能受得住他们的欺压,所以衙门里的人也是能走就走了,至于不能走的……也被他们赶走了。 陆笙本是他的贴身丫鬟,以前只要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可现在却将日常事务全包了起来。 陆和本是他的贴身侍卫,以前只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可现在却师爷、财政、内务一把罩。偶尔还要扮黑脸压住不听管教的苏捕头。 至于陆歌……虽年纪小小,但端茶倒水的事,却是搁他身上了。 竹苓被噎了一下,想起衙门确实没有多余的人可供差使,这才郁啐的吐出一口气,无不无奈道“接下来呢?怎么进去?”别告诉她要翻墙。不然姐姐非得抽死他。 人,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弱点,就像是苏三少一样,看上去挺精神健壮的一小伙儿,却偏生见血就晕。苏五小姐不是万能,自然会有那么一点小弱点,就像是美人脸上那粒痣一样,有了些微的小瑕疵小缺憾,才会更受欢迎。咳,虽然苏五小姐从未受欢迎过。 苏五小姐有恐高症。这就跟苏五小姐厌恶香薷草一样,县上老百姓都知道。可陆卿言人家初来乍到的,他既然不知道苏五小姐厌恶香薷草,那自然也是不知道苏五小姐有恐高症了。 想当然,竹苓那般好面子,要她主动说出她恐高她会晕,还不如一剑劈了她来得容易。死要面子活受罪,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也怪不得她。 所以呢?一个恐高的强悍女人,加上一个弱不经风一碰就倒的弱质书儒,他们该怎么翻过那面不算太高却也不矮的围墙呢? 13、翻人墙头需技术 据《本草纲目》记载,兰草,兰即兰泽香草也。生下湿地,叶似泽兰,尖长有歧,花红白色而香。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抬头目测了一下那面墙的高度,忽然道“五小姐,你该不会和之前在农舍一样直接将本县扔过去吧。” 竹苓看着他紧蹙眉眼很是担心的样子,不由一阵黑线道“喂喂喂,你当姐姐是什么?”这书呆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把脑子读傻了?合着姐姐她不管是啥东西都能跟烙大饼似地,一个个捋着丢是吧? “姐姐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人往天上抛吧!” 陆卿言吁出一口气。幸好五小姐你没这么厉害,不然他还真是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女扮男装了,这么没有重量感。 他手指尖下意识的一摩捻,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块自小带在身边的扇坠子早被眼前这姑娘给顺了去。他笑叹了一下,暗道自己竟忘了这茬。 他垂袖隐了那动作,道“五小姐,现在该如何过去?”很显然,咱们的陆大人很不负责的将问题丢给竹苓自己不管事儿了。 竹苓斜睨了他一眼。哦,他个饱读诗书的书呆都想不出,让她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想?开玩笑呢吧。 女子无才便是德,苏大夫压根就没信过这句话,所以大女儿苏兰草是个经腹满论张口成诗的才女。竹苓虽然满街乱窜明眼人一看就是个撒泼打赖的,但苏大夫也没对她特殊对待放羊随便吃草过。夫子是一个个的请回来,女戒女红什么姑娘家要用的也是一样样搬回来,嘴里还时不时搬出他那模范女儿来说教。苏兰草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风范,竹苓自小便崇拜喜欢她到不行,简直是当仙女姐姐一样供着。别人说十句百句她都抛脑后的,苏兰草只温温柔柔道一个字,她便屁颠屁颠的跟上了。 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苏大夫一说苏兰草,竹苓心里纵使再不情愿不开心,但看着一旁温柔笑着的家姐,也是会强迫着自己去做的。可后来苏兰草嫁去皇都,没了真人在边上守着,那名字的出现率便开始巨增了。 吃饭的时候,这才刚拿起筷子,苏大夫见着她那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样子不满了“你看看你,哪有一丝女孩家家的样子?兰草在家的时候,几时有过你这副摸样?”竹苓偏头一想,确实,大姐吃饭的样子都是秀气斯文极了,于是便听话的坐正了身子好好吃饭。 好不容易斯斯文文的吃了饭,扔了碗筷准备与于苏半夏出去瞎混的时候,苏大夫又不满了“夫子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兰草向来是习完功课才出去置办东西的。” 若是你回上一句“早就完成了。” 哈,苏大夫又会轻飘飘的来上一句“那副竹草图绣完了吗?这可是有半个月了。不许再拖延时间了知不知道?绣幅简单的竹草图兰草可是半天就完成了。” 于是没办法,闷头闷脑的回了自己闺房,拿起那搁在边上都起了一层灰的绣架,仅是将针拿起她就绣不下去了。 许是苏大夫真想竹苓变成个规规矩矩的大家小姐,所以在那段时间频频提起苏兰草做样本,希望竹苓也能学上几丝苏兰草的气韵。 但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知道,一件事你三天两头儿的提起和偶尔才说上那么一次,完全是两种效果。这苏大夫天天在竹苓耳边日提夜提的,竹苓听得烦了,自然是不愿再做。 按她那想法,大姐又不在,就算她真做好了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看到。于是理所应当的,她那功课就懒散了下来,到了现在…… 咳咳,所以她虽然是读过几天书,但也是和没读差不多的。 所以,让她想法子进去,那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你快点,想不出来的话姐姐可走了啊。”哼,要不是看在那根鞭子很合姐姐心意,才不会在这乱晃呢,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竹苓有些不耐的环胸靠着墙,脚下抖得跟中风似的。 陆卿言听着她满含不善的语气,也不见恼,还甚是和善道“这其实也算不得太高,这样吧。五小姐你踩着本县的肩膀先上去,如何?” 竹苓一听他这番话,先考虑的不是自己恐高,而是这瘦弱得肩膀撑不撑得起她。所以她依旧是原来那姿势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满是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你这身板,别回头摔了姐姐。还是踩姐姐肩膀你先上去吧。”再说她恐高这回儿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虽然,济世县上没人不知道她恐高。 陆卿言看上去其实不显瘦弱,但也排不进壮硕那行,算起来应该是不多不少刚刚好。也就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了。再加上身形挺拔秀颀,气质儒雅温和的,该是很博人安心的那种。可到了竹苓眼里,为什么就怎么看怎么不牢靠呢? 陆卿言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堂堂七尺男儿,踩着人家姑娘家的肩膀,这叫个什么事啊?这苏五小姐怎么就没这么个认知呢?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疑惑是否自己这形象弄得太过柔弱,所以让人当成是要保护的一方了。 不过……他唇角稍稍翘起,这感觉……还不赖…… 竹苓说着,就势转身面对着墙半蹲下,拍着自己的肩膀豪迈道“书呆,来吧。” 陆卿言站在原地不动弹“五小姐将本县弄进去了,那你可怎么进来?” 竹苓被他问得一哽。对呀,这里就她和书呆两人,书呆上去了,那她怎么上去? 陆卿言又道“要不这样吧,五小姐你在外头等着,本县一人进去便是。” 竹苓断然拒绝“拉倒吧。就你这书呆,怕是刚进去就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像这种含有技术性的活还是让姐姐来做的好。 “你在外头守着,姐姐去。” 陆卿言像是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含着笑意点头。走到她边上学着她那姿势站在,拍了拍自己的肩道“来吧。” 竹苓没犹豫,一脚便踏上了他的肩。 女子的鞋底不像男子要在外头走动干活而纳的沉着厚重,而是较为轻便薄小的。所以这才刚踩上陆卿言的肩,竹苓便觉得有点无处着力的感觉。 陆卿言衣料上乘触手柔滑她是知道的,可她却没料到那衣料柔滑上乘至此,竟让她有些站不稳。她手搭在陆卿言乌黑柔顺的墨发上,试了好几次,虽勉强能稳住身形,可还是担心自己会摔下来,何况这书呆的力气小到连解跟绳子都半天没动弹。竹苓越想越不对,索性又回到地面,气恼道“不行,要是把姐姐摔着了怎么办?你之前在那农舍连绳子都解不开。” 陆卿言默了一下,脑子里也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他温和道“那绳子不是本县解不开,而是那结接得比较复杂。” 竹苓撇了撇嘴,谁信啊。没力气就没力气嘛,找什么借口。 她道“你这罩纱也太滑了吧,姐姐都完全站不住,要不你把它脱了。”这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保不准认为这苏家五小姐又借机耍流氓了。可天作证,现在她可真没想到那方面。 陆卿言也痛快,没多言其他,直接就开始脱了起来。 他臂弯搭着那件迎风翩飞的丝质罩纱外袍,长发微扬眉眼温雅,衬着那身剪裁合身的宽袖青衫,倒是说不出的秀毓清琉,君子端方。 竹苓伸手摸了摸他那外衫,忽然一阵黑线。喂喂喂,这质地似乎比起那纱袍还要好哎。这书呆家是富到什么地步了啊? 其实她很想让陆卿言把这外衫脱了,看看里头的衣物是不是也这么滑手。但她转念又一想,让一男的当着个女人的面宽衣解带,这书呆八成是不会同意。所以不如…… 她一把将陆卿言推到墙上,自己欺身上前。还是自己来的好,省得再多说其他。 陆卿言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挡那已经开始解他外衫盘扣的小手。可他现在扮演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要是突然推开人,会不会引起怀疑? 就在他犹豫的空挡,竹苓已经扯开了他的里衣。其速度之迅速让陆卿言着实汗颜了一把。 一大片细腻光滑的霎时现入眼帘,竹苓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那片白给晃花了。 凝脂夭雪,雪也似的白。 不知为何,看着陆卿言□□在空气中的莹润肌理,竹苓突然想起三哥那本《春宫集》内形容女子肌肤的词语来。 “书呆,你这皮肤倒是和你那脾气很像。”一样的温良如玉,细腻光滑。 她边摸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扇坠子,放到他肩上对比了起来。 陆卿言被她推在墙上,原本搭在臂弯的纱质外袍早已被风吹的落了地,好似一片浮萍般飘在不远处。他看到竹苓掏出那枚他自小带在身上的扇坠子有一瞬间的惊讶,显然没料到她竟会时时带在身上。 竹苓看着那几乎能与他的肤色融为一体的扇坠子,叹道“书呆,这扇坠子该不会是从你身上剜下来的吧?乍一看都分不出呢。” 哐。 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陆卿言越过竹苓的头顶望将过去。恰好见着一卖货郎慌里慌张的挑着担子逃离的一幕。转念想出个中曲折,他不由笑叹出声。 怕是那卖货郎见着他们此举,以为是要做些什么吧。 陆卿言道“五小姐,还是快些进去吧。”对于竹苓夸赞他肤质好一事,他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他又不是个女子,要得肤质好有何用? 竹苓‘嘁’了声,将那扇坠子收回袖袋。一脚重重的踩在陆卿言右肩,似乎是在报复他刚才的不领情面。哼,姐姐的皮肤都没这么好,这书呆还真是不识抬举。 靴底软薄,去了衣物的遮掩,更是能感觉到脚下肌肤的柔腻与温度,周围萦绕着陆卿言身上特有的淡淡竹叶清香。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两颊如火烧,心也不听话的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不是没踩过男人的肩膀,早些年被关屋里不让出去时,她便是踩着苏半夏的肩膀翻出墙去的。以前竹苓是没有恐高症的,翻墙上树比起苏半夏还要利索灵活。可后来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磕了脑袋,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至此便是一站高处往下看就犯晕。 竹苓小心的扒拉着墙头,眼睛就没往下看过。望着不远处那树上的鸟窝,她默默数着鸟窝中有几个鸟蛋。 陆卿言在下头仰看着竹苓头昂的老高的翻墙,不由有些担心道“五小姐,你右边有个石桌,你踩着那下去比较安全。” 竹苓下意识的低头一看,立时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的,也别说什么石桌木桌的了,她压根就没看清。竹苓紧闭着眼,在心里好一阵的哭爹喊娘。 哎哟喂,早知道就让那书呆进来了。就算他被发现被抓包又怎样?他头上可顶了八品的官帽,刘家还能难为了他不成?还说那书呆脑子被门挤了,依她看她才是脑子被门挤了吧。不然怎么会自动提出要进来?现在倒好,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竹苓在心里一边骂骂咧咧着,两手抓着那墙头就没敢撒手。整个身子吊在半空,脚尖还不住乱点。 那书呆不是说石桌在她右边的嘛?怎么就碰不着边儿呢?该不会是耍她的吧? 竹苓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陆卿言没进来怎么会知道哪里有石桌,因为她现在满心都在想着怎么还没踩到石桌,这样吊着实在难受之类的云云。 黄绸缎面的小靴在空中一阵踢踏晃荡的,却总是与那石桌失之交臂。其实竹苓要是身子再往下那么两厘米就能碰着了。可她不敢往下看,所以不管怎么扑腾也于事无补。 不知这么纠结在墙头多久,一粒小石子刷的夹着疾风飞来,击中了竹苓的手臂。她顿时失了力道往下跌。 “啊!!!!!” 陆卿言刚将着装整理好,便听见竹苓满是惊慌的尖叫。连忙抬头,墙头却早已没有她的影子。他心下一紧,不及多想便轻巧的跃起。只见一阵青纱飘过,人已到达墙头。 他眼神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焦急四下扫了一眼,便见着一抹黄影滚落地面,接着便是一连串响彻云霄的怒骂“奶奶的,是谁暗地里偷袭姐姐!!!不想活了吗?知不知道姐姐是谁?啊?” 竹苓一路尖叫着从石桌滚到草地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她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也没想过现在需要低调,姣好的菱唇开合间已是一大串脏字儿脏话儿,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感。 陆卿言见她还有如此精神骂人,像是也没伤到哪。未免被她看见,他掠回地上,抚了抚衣摆。想起墙内竹苓那摸样,又是一笑。 他装作不知出了何事的摸样,扬声道“五小姐,你没事吧?” 竹苓自然不会把自己摔跤的事说出来,闷声闷气的说了声“没事”,接着便没了声音。 陆卿言摇头轻笑,轻声道“怎么样?” 陆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烟灰色的文士装束,只不过手中没了那把惯用的折扇。 他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公子放心。”顿了顿,他又道“苏五小姐已经进去了。” 陆卿言满意的点头“咱们也跟上吧。”说罢,人已如断鸢般轻飘飘跃进墙内。 陆和点头,提气正欲跟上,却被陆卿言的下一句话弄得差点没栽倒。 “对了,你那小石子打得不错。” 竹苓从地上爬起,满身的草屑也懒得拍掉,随便摇了摇脑袋晃掉些微泥土便往里头走。 谁知才走上几步,后头便发出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竹苓大喝着回头“谁!!!” 陆卿言青纱翻滚,笑意吟吟的站在她面前,斯文温雅的面容一如初见。 竹苓跟没看过他一样,诡异的盯了他半响,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只是因为这书呆的平日举动不能不让她这般惊讶。 连姐姐她进来都摔了个跟头,这书呆居然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进来了? 陆和沉默的自陆卿言身后露了面,陆卿言笑道“恰好和师爷经过,便助本县进来了。若是五小姐晚些进来,便也能让和师爷帮忙了呢。” 竹苓先是黑线,接着便愤愤然磨牙。喂喂喂,这和师爷是故意的吧。等着她进去才露面! 陆卿言又道“五小姐,咱们一起去找那伙夫问问清楚吧。” 竹苓扭脸“既然和师爷到了,那姐姐就不奉陪了!”哼,她才不蹲这了呢。之前是因为书呆没功夫傍身出点啥意外的话没人救他。现在想通了他是个官,身边又有了陆和,她还担心个鬼啊…… 哎……不对,她为什么要担心这书呆? 竹苓琢磨着,自己好像对这书呆有些太上心了吧? 陆卿言倒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悔要离开。他沉吟半响,却也没拒绝。只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和师爷走上一趟了。” 竹苓斜了他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书呆也要临阵脱逃? 陆和点头,将他们一起送出墙外。 竹苓对于自己能腾空很是兴奋,也没去想自己是让人给提着领子出的墙。落了地后连带着陆卿言也有些好脸色了。 啊啊啊,飞的感觉果然很不赖啊!以后她还是对和师爷和善些好了,让她能教教自己轻功…… 唔,这个时候,兴奋感战胜了恐高症,她也没发现自己竟然不晕了。 陆卿言甫一落地,便道“现在便一同回衙门?” 竹苓点头,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没回过神来。 陆卿言看着她,觉得她此时的举动有些好笑。但他没说其他,只是沉默着与她一同踏上了归途。 两人并肩走着,长时间的没有开口说话,竟是难得的安静。陆卿言偶尔偏头看她红润的两颊和因微笑着而露出的笑靥,有些微的失神。 在经过济世堂门口时,青黛忽然冲出来,打破这难得的安静。只见她满脸惊喜若狂,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五小姐,刚巧要去找您呢,就在这碰上了。您知不知道谁回来了?是白芥,白芥少爷回来了!!!” 15、借故装醉吃豆腐 据《本草纲目》记载,肉豆蔻:花实皆似豆蔻而无核,其形圆小,皮紫紧薄,中肉辛辣。下酒气,治霍乱。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苏白芥见他又是摇头又是敲额角的,还以为他是身子哪不舒服,便关切问道“陆大人,可是身子有哪不妥?” 陆卿言立即正色“不,本县身体很妥。” 苏大夫没让他们等很久,出来时笑着拱手与陆卿言一番寒暄,便正式入桌了。 饭桌上苏大夫与陆卿言相谈甚欢,苏白芥偶尔也插上几句话,倒也是一番其乐融融。也正因为这样,几杯酒下肚,陆卿言便有些扛不住了,不过他面上还是温和沉静异常。 竹苓倒是难得的安静,坐在位子上默默的吃着饭菜,时不时往门口往上几眼,看那苏半夏回来没。 饭吃到一半,衙门来人,说是苏半夏在衙门与陆和他们一起,就不回来吃了。苏大夫想着苏半夏此刻也终于成人要娶媳妇了,心下一阵感慨,于是……扯着陆卿言彻底的喝高了。 酒席散时,苏白芥看着竹苓扶着摇摇欲坠有些走不稳路的陆卿言,有些担心道“要不我送你一段吧。” 竹苓摇头,一手搂着陆卿言的腰也没见她有什么负担。“老头子也醉了,你弄些肉豆蔻、草果什么的给他解解酒气。衙门就在前头,也不远,说不定还可以碰到三哥。”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喝醉…… 苏白芥想想,就这么一段路,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说苏半夏也是往这条路回,遂点头。见着竹苓的鬓发有些凌乱,他笑着为她梳理了一下“小五也长大了,那好吧,路上小心。” 这话颇有些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感觉,竹苓听了止不住的好笑“早就长大了,真是的……”她带着抱怨的语气说着,提了提陆卿言的身子,跟他挥了挥手“行吧,快进去吧。” 苏白芥手搭在门上,冲她轻笑“我看着你走。” 陆卿言修眉跳了跳,嘴里不知含糊的说了句什么,脑袋一偏搁在上竹苓单薄的肩上。 竹苓一拍他脑门,本来这意思是让他醉了就安分点别乱动,但没想到手一带,倒把他那支白玉簪给拍掉了。 乌黑如泼墨的发丝失了束缚,打着转的就滑落了下来,就像是一张墨色的披风,遮了肩颈,却让两人看上去更亲密了些。 啊……糟糕…… 竹苓低头,看着那掉在地上碎成几瓣的白玉簪,满脸的懊恼。这一下打得重了吧,怎么把簪子都给打掉了…… 苏白芥见状,安慰道“不妨事,碎了就碎了,到时赔一个就是,快些回去吧,这天可不早了。” 竹苓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她撑着陆卿言靠过来的身子,也没什么抱怨,扶着他就往落花簌簌的街上走。 苏白芥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落花深处,高喊了声“路上小心些。回去了让人来报个信儿。” 竹苓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你早些歇着吧。”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街上是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竹苓扶着陆卿言慢悠悠的走着,落花翩飞,飘落了一身。 哎……姐姐还真是苦命……竹苓低叹了声,一副任命的口气道“书呆啊,你这笨蛋。没什么酒量学什么人喝酒。现在倒好,倒了吧。明天头痛死你!” 高大的桃树枝桠间挂着不少的灯笼,风一吹,桃花落落,灯笼也在花瓣中晃荡,光线暖黄,却不显昏暗,竹苓忽然偏头,看着陆卿言的脸,心里不知怎的好一阵悸动。 脸还是那张脸,可此刻这安静沉睡的摸样,却莫名……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许是喝了酒的关系,那向来温雅的面容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粉,不浓,却更透出股粉白如玉的感觉。 竹苓咕咚吞了口好大的口水,步伐渐行渐缓,直至停下。 如果她现在做些什么的话,会不会有些趁人之危……她四下望了望,但视线所及处除了落花还是落花。 嘁,姐姐什么时候不趁人之危了啊?她鄙夷了自己一下,接着便将陆卿言一拉,扯着他的衣襟让他靠近自己。 陆卿言被拉的难受,皱着修眉一阵咕哝,薄唇因被酒水滋润而格外诱人。 “怎么了……”他头有些晕,手轻撑着额角缓缓敲着。 竹苓没回他话,只是舔了舔嘴,在确定四周的确没人后,便踮脚凑到他颊上那团粉白上啄了一小口。 果然,与想象中的触感不差。温软柔滑,夹着淡淡的竹叶清香与酒气。她明明没喝酒呢,都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没抢过人的无赖不是无赖,没调戏亲薄过人的恶霸不是恶霸。虽然苏五小姐一直恪守调戏人的举动,但这明目张胆亲薄男人的事儿,她也是第一次做。 三哥说的果然没错,亲薄人家的感觉真的超好的……整个人都美晕了啊……竹苓捧脸一阵陶醉。 陆卿言霍的睁眸看她,凤目幽深,仿佛敛了谭深渊在内,一点也没有酒醉后的氤氲迷离状态。 竹苓对上他清醒的眼神,心里猛地一咯噔,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被抓包了。 她面上烧热,整个人都懵在那不知所措。 谁知,陆卿言只是望了她半响,便倾身下来,在她右边脸颊上亲了口。 同竹苓之前的举动一摸一样。 直到陆卿言离开她轻笑了起来,竹苓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那还留有温软余感的右颊。她抬眸眨了眨卷翘的墨睫,抿唇时露出的精致酒窝正好是她手摸的地方。 夜风轻徐,霏霏桃花香气顺势飘了过来,陆卿言长身玉立墨发翩飞一派温良端方。 竹苓看着他半响,忽的扬唇一笑,眉目在花枝高高挑起的柔光下显出以往从未有过的精致绝伦来。她一手抬起陆卿言的下颚,看着他温润尔雅的面容,道“书呆,姐姐似乎是……”看上你了……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没后文了。 因为,陆卿言堵住了她的嘴。墨发的发丝滑下,有些许落在了竹苓的面上,冰冰凉凉的,带出一股酥麻来。 就像是一片带着香气的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了唇上,竹苓的身子重重一颤,杏眸大睁,显然是被吓到了。 原本只是一下一下柔柔的亲着,可到了后来,就渐渐细密了起来。竹苓的脑子有些晕,不知是被周遭环绕的酒气熏染晕的,还是别的其他。漫天的桃花雨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似一下,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如鼓槌般震天响的心跳…… 陆卿言微微闭上的凤目稍弯,大手搂着她娇软纤细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压,让她更深的贴近自己。 缠绵细密的吻,如雨点般尽数低落在她的唇间,陆卿言咬着她的唇,轻道“苓儿,张开嘴好么……” 竹苓被他吻的迷迷糊糊的,整个脑子都乱了,哪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只字片语,便含糊道“嗯?什么……” 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陆卿言便迅速的冲了进去,细细扫过她的每一颗贝齿,与那稍显青涩的舌缠绕在一起…… 竹苓抓着他袖袍的手猛地一紧,接着又松了力道,整个人都软进了他怀里。 “小五!!!” 就在他二人都迷醉的时刻,急吼吼的咆哮猛然乍响,竹苓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人就被拉开,一时间冷风逛过,失了温度的竹苓打了个哆嗦。 苏半夏面色铁青的将竹苓护在身后,也不说话,直接便一拳将陆卿言打飞。 居然敢占小五的便宜,不揍死他都对不起他。 他提起还倒在地上没起来的陆卿言,抬拳又想开揍。 “住手!”陆和低喝,将苏半夏从陆卿言边上拉开,自己满是紧张的把他扶起。他边拍着陆卿言身上的花瓣灰尘,边道“公子可有事?” 他本是顺着陆笙的意思出来送苏半夏回去的,两人一路也相谈甚欢彼此有些好感了。可现在见着苏半夏将陆卿言揍得唇角都破了,他心里不禁有些怒了。这苏半夏果然是个莽夫。 “住个p的手,这混蛋居然敢亲薄我家小五,和师爷,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也一起揍!”苏半夏黑着脸,双拳紧攥着又想上前。 竹苓连忙拉住他不让他再打人,有些心疼朝陆卿言看了一眼,三哥的拳头一向硬,那书呆挨了这么一拳该没事吧…… “三哥,你干嘛……” 苏半夏看着她嘴唇红肿的摸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五别怕,三哥给你出气。”他以为竹苓扯着他是害怕,连忙软声安慰“别怕,啊。三哥在呢。” 她有些恼“三哥,你说什么呀……”她跺了跺脚,凑到苏半夏耳边一阵耳语。 苏半夏一脸古怪,面部表情很是纠结。感情,是他这五妹去亲薄人家的?他抽了抽嘴角,正想说些什么,可事情却在那一刹那发生了改变。 只见陆卿言忽然展颜一笑,面容温润眉目尔雅,就差没晃花人的眼了。接着他伸出双手,捧着陆和满是担忧神色的脸,吧唧一口就亲上去了。 哐,轰隆隆…… 陆和的天塌了。 他还维持着躬身看他有哪伤着的摸样,面上也是担忧依旧,只是那眉眼明显的抽搐了起来。 苏半夏也是恰好见着了这一幕,他一副天雷轰顶的样子直勾勾的看着陆卿言再度亲上去的薄唇,彻底的石化了。 这陆卿言……喜欢男人? 公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啊!!!陆和僵着身子,任由陆卿言对他又搂又摸的,完全没了反应。 竹苓黑着脸,大步上前将他们两分开,揪着陆卿言的衣领就是一阵猛晃“书呆,你个混蛋究竟在干什么!!!”这书呆可是姐姐看上的男人,别的人也敢染指?她杀气腾腾的扫向无辜的陆和,一副要将他剥皮抽筋的愤怒摸样。好你个陆和啊,她家书呆对他这么重视,他居然敢趁机勾引最迷糊了的书呆!显然,姑娘她是完全把陆卿言主动亲上去的这一事实给歪转了。 陆卿言被她晃得阵阵头晕,陆和见状,连忙道“五小姐快别摇了,公子身体可吃不消。” 竹苓怒道“关你p事!姐姐就想摇!”想起之前陆卿言扑上去亲人的摸样,她牙根又是一阵痒。将被她摇得七荤八素的陆卿言往陆和那一扔,她愤愤道“今天姐姐也懒得跟你计较,明儿个等你醒酒,告诉你!”她瞪了陆和一样,趾高气扬道“要是让我再撞见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哼!” 陆和心里大叫冤枉,他做啥了他? 竹苓可不管陆和在想什么,甩头扭身便走,爽快利落的很。从那离开的背影也能看得出此刻她的心情有多不好。哼,姐姐生气了,才不送他回去了! 苏半夏做壁花似的在一边打了个哆嗦,接着便追竹苓去了。 于是,簌簌的桃花雨中,只剩下陆和与陆卿言了。 陆卿言轻轻移开陆和扶着自己的手,睁开眼往边上移了几步,眸正神清很是清醒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喝醉酒的人。 他抬袖低咳了声,嗓音清扬中带了丝尴尬“陆和啊,回去后好好洗把脸吧。” 夜风轻轻吹起他锦袍的一角,陆卿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陆和没说话,只是僵硬的转脸看他,眼神幽怨。 公子,您能告诉属下这是怎么了吗?您为什么……为什么要——哔——属下……? 陆卿言有些不自在的偏头,右手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下。 这让他如何解释啊?难不成让他直接说,因为苏五小姐的主动调戏勾出了他的兴趣,于是便借故装醉吃人豆腐,可吃着吃着一时失了控制吃过狠了。未免苏五小姐秋后找他算账,所以他才故意装成喝醉酒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陆卿言抚额叹息,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而且,就着五小姐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好像是明天还要狠狠找他算回账啊……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16、金丝楠木的木簪 据《日华子本草》记载,空青,大者如鸡子,小者如相思子,其青厚如荔枝壳,内有浆,酸甜。味酸、寒、有小毒。 ————《济世医报》 翌日,天才刚亮,陆卿言的卧房大门,便被人一脚粗鲁的踹开了。 彼时陆卿言才刚起床,一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弯身替他穿鞋整衣,听得着一声巨响,手下立时吓得一抖,扣子没系住岔开了。 陆卿言抬头望向房门处,便见竹苓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往桌边一坐,手指危险的敲着桌面,斜眼狠睨了他一眼。 陆卿言见她面色紧绷的模样,暗觉一阵头痛。算总账来了…… 他挥退婢女,自己抬手扣好外衫的盘扣,取了外纱罩衫穿上,笑意吟吟的走了过去。 “五小姐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陆卿言为她斟了杯清茶,言语间颇带着丝讨好的意味。平日的这个时候她可还呼呼大睡呢。 竹苓也不客气,接过茶杯一口喝干,接着斜眼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一觉醒来,啥事都忘了?”她那五指还在一下一下的敲着,配着那语气,倒是有股说不出的威势来。 陆卿言陪笑“呵呵,昨日本县喝醉,烦劳五小姐送本县回来,辛苦了……” 敲着桌面的手指频率瞬间加快,她眼角危险的跳了跳,平静道“哦?就这个?” 陆卿言依旧是陪着笑,只是那嘴角看起来有些僵硬“呵呵……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这五小姐虽说是冠了个恶霸的称呼,可总归也是个女子吧,那些话也说的出口? 如陆卿言所想,竹苓她还真开得了那个口。 只见她横眉怒目,猛地一拍桌子。上面摆放的茶具就如同陆卿言此刻的心情般,惊惊的颤了两颤。 竹苓怒目道“昨晚你这书呆,趁着酒醉占姐姐便宜了!又搂又抱又亲的,姐姐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陆卿言呛咳了一下。这苏五小姐本末倒置的本领果然强大,明就是她先主动的。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不就显示他压根没醉?到时他下场一定更凄惨。所以他只得颇显无辜的眨了眨卷长的墨睫,满是无辜道“可是,本县若是真这么做了,以五小姐你的本领,完全可以把本县打飞啊。”就跟上次在农舍一样,一出手他就直接飞出窗户。 可怕的怪力。 竹苓拧眉,声音猛地高了八度“你这意思是姐姐忽悠你?”而且,做什么总揪着那飞不飞的事儿不放啊?一次两次的还没完了是吧? 陆卿言畏畏的一缩脖子,小声嘀咕了句“那要本县怎么补偿啊……” 竹苓心情有些转好,绷着脸道“那还用问?当然得你负责。” 陆卿言弱弱道“那要是不负责的话……会怎么样……” 竹苓冲他温柔一笑,手下却是衣袖一甩将满桌的东西扫落。 噼里啪啦瓷器的碎裂声中夹着她阴测测的声音“你懂的。” 陆卿言莫名觉得有一股冷风吹过,浑身一哆嗦。他真的不懂…… 苏半夏的办事效率很快,当日便将捕快找了来,所以竹苓终于有了休闲的时光。她将满屋子的捕快扔那不管,扯了苏半夏便跑了出去。 “啊,我好久都没出去玩了!我要听大戏!”竹苓在衙门口张开手臂一副拥抱阳光的摸样,秀丽的面容微仰,在原地开心的转圈。当然,她此刻心情好的原因,不排除今日早晨发生的事。 虽然当时那书呆没有明确的给她回复,不过想着他也不会拒绝嘛。向她这么优秀聪慧的姑娘,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平白让那书呆捡了个便宜,不偷笑才怪。 让姐姐她看上眼,那可是他积了八辈子福天天烧高香才会发生的事儿。 暖黄春纱裙一阵阵的翩飞,满树桃花绯红的花瓣飘飘洒洒,使她看起来就像是沐浴在花丛的精灵,纯净美好。 苏半夏见她这么高兴,英气的脸上带起笑来。 “好,三哥带你去听大戏!” 可当他二人走到太白楼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被刚巧经过的苏白芥叫住了。 苏白芥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大堆的东西,身边是他的贴身小厮空青,手里也没空,满满全是些零七碎八的东西。 竹苓很是惊讶道“哎?白芥?你怎么在这?” 空青快嘴道“五小姐,三少爷,老爷派我们出来置办东西来着。” 苏白芥笑道“在这碰到也省的我再走一趟了。半夏啊,成衣店刚巧来了些新货,义父让我带你去试穿衣服呢。” 哎?竹苓歪头,忽然想起陆卿言昨日那副锦袍绣带的摸样。那书呆不是说自己带了料子来吗?要不让他给三哥做身喜服?那料子可是顶好,穿上去一定很舒服。好东西就是要大家分享的嘛,不然她有了,三哥哪能没有。哦,对了,顺便给白芥也做一身。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便开口道“三哥,别去试了,书呆那有些好料子的,摸上去特光滑舒服。我待会回去跟你要块来,裁成喜服,穿着一定玉树临风迷倒一群人。” 苏半夏大笑“你三哥我就是平日也是风靡万千少女呀。” 苏白芥笑着摇头。 竹苓道“行了行了,别臭美了。白芥你东西买好没?一起听大戏去吧。”说着,她也不等苏白芥回话,直接把他手里的东西塞空青怀里了。 “空青啊,你先回去。” 空青整个人都被那堆东西埋住,在原地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将东西整理好。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竹苓笑眯眯的一手挽一个“走,我们听……哎?”她的视线忽然被大白楼边上的一个小摊所吸引。 那摊子就摆在棵高大的百年桃树下,小贩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衫,正翘着脚在树根那打盹儿。 摊上摆着些做工精巧的木雕,从小玩件儿到大件的佛像一应俱全。竹苓一一扫过那些精美的东西,拿起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美人把玩了起来。 那木雕美人做的很精细,甚至连那美人身上穿的荷叶裙都刻出细致的纹理来了,竹苓饶有兴趣的看着,心里暗叹这木雕美人的雕刻者用心。 苏半夏与苏白芥跟在她后头走了过去,苏白芥见她捧着那个木雕美人很是喜欢的样子,便扬声冲那摊主道“这木雕怎么卖?” 苏半夏撇嘴“管他多少钱,小五,挑几个喜欢的,走。” 苏半夏是当惯了拿东西不付钱的,这也亏得苏大夫会跟他屁股后头买账。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是压根没想过要掏腰包。 竹苓的眼神从那排精雕细琢的木质雕品上一一扫过,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眼神一亮,伸手捻起一支纹理简单的竹叶形木簪来。 没什么也别的装饰,也没有雕琢的迹象,就好像它天生便是这副样貌,简简单单一支簪,却在阳光照过来的时候闪现出点点金芒,金光流转间,古朴优雅,还带着淡淡的楠木清香。 苏白芥惊叹“居然是金丝楠木。” 苏半夏道“那是什么?”就块破木头,还搞什么名字。 苏白芥没理苏半夏的疑问,只是一脸惊喜异常的摸样拿过竹苓手中的木簪,细细打量了起来。 金丝楠木所制的东西,冬不凉,夏不热,到了雨天,还会散发出淡淡幽香。更精贵的是,佩在身上蛇虫鼠蚁不近,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过金丝楠木向来是皇家御用的,怎么会流落在这市井之中…… “有见识。”只听得清朗的男声传来,靠树打盹儿的摊贩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时正悠哉悠哉的摇着把蒲扇淡笑。 那摊贩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光景,虽是一身落魄,但容貌却端的是出奇俊秀,一双眸子如星辰落月般璨璨耀眼,唇角微翘,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不过这摊上的东西,仅限观赏,概不出售。” 竹苓一听这话便噗嗤一声笑开了。她也顾不上问苏白芥那金丝楠木是什么东西,直接便昂着脸冲那摊贩道“嘿,你是外乡来的吧。” 摊主也笑“这位小姐如何得知在下不是本地人?” 她眉眼飞扬狂傲尽显“你可知,这世上的东西,只要是姐姐想要的,就没有要不到的。”况且,也只有外乡来的人不知姐姐她这名头。 虽然往日里竹苓也是光拿东西不付帐的,可这次,她从苏半夏身上取了钱袋下来,在空中一抛又落下“开个价儿,这木簪姐姐要定了。” 摊主摇头叹息,蒲扇摇着摇着停了下来“小姐,刚刚在下已经说了,这摊上的东西,只限观赏,概不出售。” 苏半夏道“喂,卖木雕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家小五能付你钱可是你的造化。” 摊主笑开了“这可奇了,买卖买卖,这有卖才可买。青天白日的,阁下难不成还想逼人买卖?” 竹苓许是心情不错,到了现在都还没有生气的征兆,反倒是觉得这外乡人有些有趣了。她道“姐姐也不难为你,就这个木簪,其他东西姐姐也不要了。”她将那个很喜欢得木雕美人放下,指着苏白芥手中那跟金光流璨的木簪。 苏白芥抿唇,有些犹豫道“小五,既然摊主不肯卖,那我们便买别的吧。”竹苓苏半夏他们不清楚这金丝楠木,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朝廷可是明令禁止不让普通百姓砍伐使用的啊……这木簪的来历,可是有些值得人深思。 竹苓拧眉“不行,我就要这个。”她语气斩钉截铁,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 昨日她打碎了书呆一根玉簪,难不成不要赔吗?况且,她第一眼瞧见这木簪就觉得与书呆很搭了,哪有放弃之理?哼,姐姐本是想着木簪是要给书呆的就自己掏钱买下来,可哪料这摊贩如此不识抬举。 摊贩仔细打量了竹苓一会儿,那目光细致到几乎连她眼睫毛有几根都看出来一样。 竹苓被他看得发毛,正想发飙,那摊贩却开口了。 “既然小姐如此喜欢这木簪,那便拿去吧,分文不取。” 苏白芥一听他这句话,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刚刚还一副坚决不卖的样子,怎的突然就转了性?他道“小五,还是去别处挑吧。”金丝楠木何等金贵?分文不取?没猫腻才怪。 竹苓瞪了他一眼“不挑,就这个。三哥,付账。”说着,她手里攥着那跟木簪就走。 苏白芥温厚的眉宇一片担心“小五,你听我说……” 苏半夏见他们俩离开,搔了搔头,将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往摊贩怀里一丢“小五说了,是买而不是抢。少爷我也不贪你便宜,不用找了。”说着,便大步追了上去。 那摊主有些好笑,提起怀中的钱袋抛了抛,接着失笑。 就这么点钱,就是那楠木的零头都算不上的好吧…… 挨着他摊子边上的小贩见着竹苓他们三人离去,忽然自言自语道“其实这苏五小姐,与苏白芥倒也般配。” 一个蛮横霸道鱼肉乡里,一个温厚仁慈包容温和,倒也正好互补。 这时,一担着货的货郎恰好听见那小贩的自言自语,停下来不屑道“再配有什么用?那五小姐前几日才将新来的县令给强了。我看呐,陆大人是要做苏家的上门女婿咯。” 小贩大惊“什么?强了?”边上的百姓听得这话也都感兴趣的凑了上来。 货郎‘嗯’了声,接着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前些天吧,就是刘家那案子还没了结的时候。我亲眼见着那五小姐把陆大人给压墙上,衣服都给扒了呢。”真是世风日下。都光天化日的呢,就敢在外头这么放荡。 那摊主听得有些疑惑,便扯了一人问道“你们说的是……?” 那人道“不就是刚来买东西的,苏家的五小姐,三少爷,还有苏大夫收的义子苏白芥。哦,你这人倒也有胆,居然敢当众和五小姐叫板,勇气可嘉啊。” 苏家的五小姐…… 想起刚才那眉眼间流露着痞气的狂傲女子,摊主忽然轻笑了起来。唇红白齿,眉目俊朗的,和着那漫天飞落的霏霏桃花,倒也让人一阵痴迷。 那苏家的五小姐……可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17、木雕美人很喜欢 据《本草纲目》记载,桃花:酒渍桃花饮之,除百疾,益颜色。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苏白芥追上竹苓,眉眼依旧笼着层化不开的忧虑“小五,听我一句话,把这木簪还回去吧。金丝楠木不是咱这种小老百姓要得起的。” 竹苓将木簪小心的收入袖中“白芥你就是这性子不讨喜。什么事都想得这么复杂,有什么要得起要不起的?不就一支木簪嘛!能惹出多大的祸事来?”再说了,姐姐这么些年惹的祸事还少吗?多一样又能怎样? 苏白芥叹息“小五,这金丝楠木可是……” “哎呀,小五喜欢就让她拿着嘛。这钱也付了,难不成你还想去退?”苏半夏一胳膊搭在苏白芥肩上,笑呵呵道“小五高兴就行了。” 竹苓歪头一笑“三哥最好了。” 苏半夏得了竹苓这句夸赞,心里乐得跟什么似地,就差没飞起来了。他一锢苏白芥,道“走,听戏去。白芥啊,我身上可没钱了,你付账喔。” 苏白芥苦笑着被迫压了进去。拜托,听他一句话行吗?那簪子真不能要…… 当天竹苓与苏半夏狠狠的敲了苏白芥一笔。三人是上午来的,在太白楼呆了整整一天,这才高高兴兴的各自回了家。至于竹苓那支想送人的木簪,自是被忘在了脑后。 竹苓哼着那大戏里的小调,兴起处还学着那青衣旦捏指甩袖,一个人在那九曲回廊上又跳又唱的,心情显然好得不得了。 “五小姐心情很好?”清扬悦耳的男声响起,竹苓抿嘴一笑,颊上的笑靥精致。 “哟,书呆。”她冲那与陆和站一处的陆卿言挥了挥手,然后边走过去边在袖中掏啊掏的。 陆和折扇摇了摇,道“公子,属下先下去了。” 陆卿言点头,又低低与他耳语了两声。 陆和称是,往一边的院子里走去。 陆卿言眉目温雅的靠着回廊上的一跟粗壮的红漆木柱,见得竹苓那动作有些不解,知道她掏出一支木簪这才领悟。抬手接过,淡淡的楠木气息夹着女儿家特有的软香胭脂,他有些讶异道“金丝楠木?” 竹苓走到他边上,跳身坐上回廊,纱裙轻薄,好一阵飘飞。她撇了撇嘴。这白芥也老冲这木头喊什么金丝银丝的,依她看,不过就是块会发光的木头,还起个什么名字啊。麻烦! “呐,昨天把你簪子弄坏了,现在赔你个。”竹苓并不知道这金丝楠木的价格,正想着眼前这位是一精细米粮养着的大家公子,会不会有些看不上这木簪。毕竟跟玉比起来,木制品的确有些掉价。 这要搁以前,送样东西哪要想这么多,爱喜欢喜欢,爱不喜欢不喜欢,反正东西姐姐她是送了,想这么着也是别人的事。 可现在,她却有些担心陆卿言会看不上眼。 只有在乎了,才会这般心下惴惴,才会这般期待着他的回答。 竹苓想,或许她还真是看上这书呆了。不是以往见着漂亮公子调戏两把的喜欢,而是另一种……更深更拨人心弦的喜欢…… 陆卿言自是不知竹苓心里弯弯曲曲想了这么多。大手握住那简洁古朴的木簪,他轻声道“嗯,这木簪很好看,本县很喜欢。”这苏家可到处都是宝啊,先不说之前那支翠竹玉簪价值不菲,就冲着这根天然形成的金丝楠木簪,也是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了。 果真是家里有位贵妃的原因么?陆卿言凤目稍弯,意味深长的垂睫瞟了一眼竹苓。 竹苓扬唇笑了起来,笑靥精致,眼神欢喜。她道“喜欢就好。” 说起这簪子,她忽然想起自家那个所谓的传家宝翠竹玉簪……之前不是让这书呆帮忙找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消息啊? “书呆,姐姐那跟簪子你到底找了没?就上次在酒楼遇见的女人……”说到这语气明显变得愤愤了起来,看来她还是记恨那女人。 陆卿言怔了怔。翠竹玉簪?是了,当初她进县衙时就跟他打过招呼,说是要他去找那偷簪贼的,只是他自己忘了而已。 他笑道“只是在找,五小姐别急,有消息本县会通知你的。” 竹苓嘁了声“你这书呆的速度还真是慢的可以啊……算了,随你折腾吧。姐姐肚子饿了,有饭吃没?”很明显,某人忘了她刚从太白楼吃饱回来。 陆卿言愣住“五小姐不是说在外头吃吗?”中午时间都派人来特意说了句不回来吃饭的,现在怎的…… 竹苓眨了眨眼。唔,有这回事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就算是吃过,姐姐就不能再吃一遍吗?” 陆卿言道“行是行,只是要临时弄了……” 竹苓白了他一眼。哼,姐姐还嫌弃是剩菜剩饭呢,临时弄更好。 “对了,你那木簪以后要天天戴听见没?姐姐给你的东西不是留着压箱底了。”记得以前她也是送过东西给三哥,结果三哥却一次都没用过,还说什么舍不得怕用坏了……嘁,东西买来不就是用的,老当成宝似地收起来有个p用啊。 陆卿言含笑应下了。 自那日后,竹苓与陆卿言明显的亲近了许多。 济世县太平无事很多年了,除了前段时间刘家那大案子闹腾了一下,没过多久又重归了平静。没人闹事,衙门自然也清闲了下来,陆卿言天天跟竹苓后头晃荡的,没几天就把济世县附近给玩遍了。 相比衙门的懒散,济世堂则是忙得人仰马翻的。婚事渐近,苏白芥天天又是拟定宾客人选、又是试吃菜式的,天天从早忙到晚,恨不得再变出个人来帮忙。而苏半夏则彻底沦为了衣架子,天天被苏大夫扯去成衣店试衣,竹苓讨来的那身喜服,却还在加紧赶制中。 总而言之,竹苓与陆卿言,倒成了最悠闲的人了。 “呐,梵景你老说什么‘仅限观赏,概不出售’的,到头来还不是到了姐姐手上?”竹苓蹲在木雕摊前托腮,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木雕撇嘴。 这么些日子,竹苓也与这落魄的木雕摊主混熟了。据他说,他是来自皇城的雕刻师,这摊上的所有木雕尽出他手。济世县也只是他的一个停歇点而已。等再过上一段时间,他便要将木雕带到下一个县镇,让更多的人能见识到木雕制品的不凡。 当时竹苓听完还鄙夷了他一阵“哦,只观赏不出售,所以你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破破烂烂的。”接着还非常不自觉的摸走了人家一对黄梨木雕刻的耳环。完全把人家的只限观赏当耳边风。 此刻那耳环就戴在竹苓的耳垂上,小小一丛竹叶,金黄雅致,异常精巧。 不过,现在她倒是改了语气,满是敬仰道“那你去过很多地方吧……”啊啊啊,她嫉妒嫉妒嫉妒,她也想满世界玩去。 梵景手中蒲扇一顿,只笑不语,视线停在她边上长身玉立的陆卿言身上。 陆卿言仍是那副青纱罩袍风度翩翩的摸样,墨发上束着的木簪弧度温润、古朴优雅。在阳光的照射下,还不停闪现出金灿灿的流芒。 竹苓又道“那些地方怎么样?好不好玩?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地方没?” 梵景笑望了她一眼,故作思索道“其实也多是些大相径庭的地方,要说印象深刻……在下倒是觉得,济世县很让人印象深刻……”特别是这济世县中的苏家五小姐……蛮横刁钻、鱼肉乡里,哈,他跑了这么多地方,还从没看过有女子像她那般活得肆意潇洒,不理世人目光。 竹苓高兴大笑“哈哈,济世县本来就是最好的!算你有眼光!” 梵景道“在下来这县上有段时日了,却不知何处较为有趣?” 竹苓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放眼这济世县,就没姐姐不知道的地方。” 梵景道“哦?那么……” 竹苓道“这满街的桃树可是最受人欢迎的,然后,便是太白楼了。那里的大戏和糕点绝对是最好的……” 梵景连连点头。 陆卿言侧脸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摸样,唇畔那抹淡淡的笑意一直未消。他想,这济世县,的确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春去夏又来,济世县桃花纷飞如雪的场景已不复存在了。梵景也是在那叶片越发碧绿油亮的时候,离开了济世县。那日陆卿言恰好有人找,所以竹苓便只身一人去送了他。 济世县的城门不是很高,也没有那种巍峨庄严之感,到透露出几分秀气来。梵景背上背了个老大的包袱,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给竹苓道“呐,这个给你。” 那是一座大约一尺余长的木雕美人,用的是黄花梨木,所以整座木雕都呈现出一股温润的黄来。美人杏眸菱唇,眉目间一派飞扬,着了身黄色纱裙,腰间一截长鞭若隐若现。 竹苓惊喜“呀,这不是我吗?”她爱不释手的摸过那木雕美人的脸,指尖纤细白皙,拂过出一片光滑。做的真的很精致,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梵景点头,星辰落月般的眸子含着笑意,他道“这大江南北在下已走得差不多,所以,苏小姐若是以后来皇城,凭此木雕,便能找到在下。到时,在下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竹苓被他勾起兴趣,连连问道“大礼?什么大礼?” 梵景神秘一笑,道“到时小姐来了便知晓了。” 竹苓撇嘴,还耍神秘咧……不过皇城嘛……她应该是会有机会去的,毕竟大姐他们在那边嘛……于是她点头“行吧,到时去了一定找你。”有礼物谁不想要啊……而且还是这么精细的木雕,嘿嘿。 梵景收了笑意,深深望了眼竹苓,吐出一口气道“那么,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别过了,苏小姐。” 竹苓挥手,笑眯眯道“去吧去吧,一路顺风啊……” 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啊,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吧……梵景摇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竹苓又看了一会儿,接着便也离开了。哎,他的木雕做的真的很好,这么快就离开,真是可惜了……不然她也可以弄多些好东西的……竹苓叹息的望了眼手里的木雕美人,心情又亢奋了起来。 是她啊是她啊!以别人做原型的木雕她有不少,可是以自己做原型的…… 哦,她荡漾了…… 辰时已过,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小摊小贩也开始吆喝了。竹苓走在人群中,身边嘈杂的声音让她唇角稍稍扬了起来。 济世县……的确是最好的地方了啊…… 她一人晃悠悠的往县衙的方向走,还没进门,就见着陆卿言送着一人出来了。 那人是一身衙役打扮,却不像是济世县上的衙役服。只见陆卿言笑着与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便恭敬的一抱拳飞身上马而去。经过竹苓身边的时候,马匹踢踏,带起一股狂风。 竹苓望着那人策马飞驰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没骑过马…… 陆卿言早在出门时便看到了她,此刻见她怔怔出神的看着后面,便上前道“五小姐,看什么呢?” 竹苓没理他这问题,只道“那人是谁?”骑马的姿态太帅了啊啊啊! 陆卿言道“邻县衙门的人,说是要举办龙舟赛,邀请本县去做评委。”自从竹苓让他天天戴着那木簪后,陆卿言还真就没换过缎带了。天天都是长簪束发,倒是很符合他那气质。 温润如玉,古朴优雅。 竹苓眼睛一眼,立时被他的话题吸引了。 “龙舟赛?那是什么?济世县从没有这节目啊!” 18、刘二小姐想倒贴 据《本草纲目》记载,苦丁茶:苦甘入阴,延性养年。南人取作茗,煮饮,止渴明目。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笑道“这是当地的一个端午习俗罢了。” 义州城的地理位置有些奇特,两面环水,一条主街各自通往外县与药山。所以当地人在端午那日便会举行些例如赛龙舟、吃粽子的活动。济世县没有充足的水源,自是没有这习俗。 竹苓也是头一次听到这名字,心里自然是欢喜期待的不得了,天天缠着陆卿言要他提前出发。陆卿言被她磨得没法,只得应允。 “书呆!书呆!!!”竹苓心情亢奋的敲着陆卿言的房门,声音越来越大。 她身后的廊柱上挂着两盏灯笼,此刻也晃悠悠的随着夜风起舞。 原本黑漆漆的房内燃起了烛光,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窗上。竹苓见状心情越发的激昂,手下力度也与她的心情一般,异常亢奋。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了开来。陆卿言披着件外衫,满脸倦怠。见着竹苓一双杏眸熠熠生辉的瞧着自己,他心里满是无力,抚额叹息道“五小姐,怎么了?”其实压根就不需要问,因为看她那副打扮就知她所谓何事了。 连包袱都被肩上了,想做什么还需要说? 竹苓是从吃了饭就窝陆卿言房里不肯走的,非扯着他不停的问义州的风土人情,明显心情已经亢奋到一定境界了。他也是没料到竹苓的兴趣会这么大,否则一定会到要走的前几天才告诉她,省得自己平白受了这么些天的摧残。不过之前他不是把她给劝回去休息了吗?这才过了多久,怎的又来了…… 竹苓直接推开挡门口的陆卿言走进房内,那背在背上的大包袱也重重甩了陆卿言胸口一下。 陆卿言抚着重伤的胸口低咳了一下,接着便带上了房门。 总之,不管怎样……这摧残还没完就是…… 竹苓进了房,便转身兴奋道“书呆,该出发了吧。”她一阵阵的摩拳擦掌,还紧了紧身后背的黄绸包袱,一双妙曼的杏眸不停眨巴着,卷长的墨睫扇子般扑扇,竟是说不出的可爱引人怜惜。 陆卿言现在可没心情欣赏美人,他这阵子已经被竹苓折腾的精疲力竭再无力去想其他。可叹他当年腹背受敌毫无退路可走时都没感到无力无奈过,这苏五小姐果真是个人才。 他抚额,忍住那即将逸出口的叹息道“五小姐,这城门可得天亮才开。” 这外头黑灯瞎火的,再赶也得等到天亮吧?出发?也亏得她说的出口…… 竹苓整个表情都阴了下来,显然对他那委婉的拒绝很是不高兴。她拧眉打量了他一阵道“你难道连开城门的权利都没有吗?简直是浪费这济世一把手的名号……”她最后那句话有些碎碎念的抱怨感,声音虽小,但陆卿言仍然是听到了。 他向来温文儒雅的脸此刻是怎么看怎么带着丝抽搐。 济世一把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说的他好像是个地痞无赖的头儿一样。 “就算是那城门开了,可外头漆黑一片,如何走山路?” 从济世县出去,必须得翻过那座药山,再沿着那条羊肠小道走上一天光景,才能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义州城。因着那药山是座尚未开发的荒山,车辆马匹是无法通行的。就是当年宫里来迎接苏兰草时,也是在义州城接的人,并未来到济世县里头来。所以这也是陆卿言为什么让众人早休息的原因。不仅要徒步爬山,还得赶一天的路,不休息好哪来的精力? 可惜……其他人是休息好了,他却…… 他叹了口气…… 竹苓低头沉思了起来。其实走山路并不算什么的,早些年她和三哥可没少爬过。夏季夜晚闷热,山上却是凉爽舒服到不行。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是躲山上避暑的。可是这书呆……她瞄了眼斯文儒雅的陆大人。就瞧着他那副样子都不是个会走山路的,大白天的都能没长眼睛的往毒蛇嘴里撞,这要真让他赶夜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哼,说起这个都有气。要不是姐姐正好在边上,他非得升天不可! 五小姐,你却不知……若是你不在,人陆大人压根就不会让蛇咬…… 她颓然,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什么时候出门?”竹苓颇为怨念的将肩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扔。哐,一声轻响。 陆卿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脸心惊的看着那包袱“五小姐,你这包袱里头装了什么?” 怎的他听到了瓷器的撞击声?莫不是被她折腾的幻听了?没事哪会有人带什么瓷器? 陆卿言惊疑不定。 竹苓不在乎的一摆手,自动自发的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水,这才刚入口,便立即苦的她直咧嘴。 “不过是些小东西,有啥可好奇的?喂,不是姐姐说,你这茶可真苦!”还带着股药味,什么东西! 这茶是陆笙先前送来的,说是夏日得降降火气,喝点苦丁茶会对身体好。不过他倒是一直搁那没时间喝。先前竹苓在是老吵他,好不容易把人劝走了,他却累的只想休息。 陆卿言叹气。对竹苓口中所诉的那个‘小东西’报以很大的怀疑。 依他看,就算她说是个‘小东西’,那也是个重量级的‘小东西’。 竹苓见他没回话就光杵原地发愣,又道“哎,你东西整理好没?到时就能直接走不浪费时间了!” 陆卿言黑线,默默走到衣柜边将早就收好的包袱拿出来。拜托,前些天就老催着要他弄好,还亲自现场指导呢,怎的一转眼就忘了? 竹苓也是真忘了这么回事。她见陆卿言拿出包袱,满意的弯了弯眉眼,接着道“书呆,你看姐姐这身衣裳如何?”她站起来,摊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 这衣裳便是陆卿言答应要送给竹苓的。今日她刚回房便见着衣裳搁桌上,便特意美美洗了个澡,换上新衣裳来敲响他的房门了。 迫不及待的想献宝来着。 陆卿言上下打量了她一阵。 这云纹锦的织物果真不凡,就是她那种浑身全是痞气的人穿身上也透出几分矜贵与华美来。一双杏眸生的水润,顾盼间敛了丝飞扬的神采,立即将她那稍显秀丽的面容变得出色了起来。 竹苓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类型,但胜就胜在那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张扬与狂傲。虽有大部分的人都不喜这一类型的女人,但却也不是没有人欣赏。 恰好那陆卿言就是属于那一小撮欣赏的人。 他弯着眉眼淡笑,先前的不悦之情早已不见“自是很好。” 竹苓兀自低头絮絮叨叨“呐,书呆。你这布料确实是轻薄舒服,姐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陆卿言但笑不语。 这出自御衣坊的普通布匹已是极为名贵的了,更何况这云纹锦还是御衣坊的镇坊之宝,不好才怪。 他看着她满脸开心的摸着那竹节黄衣裳的一角,一副既欢欣又满足的摸样,唇畔何时温柔的扬起,都不自觉。 此行去义州的人并不多,陆卿言只带着陆和一人,而竹苓这边,则是苏大夫硬要她带着的苏白芥。理由是竹苓疯起来陆大人或许会管不住,有了白芥在一边守着,就不怕竹苓翻天。 陆卿言自是不会拒绝,含笑着应允了,一行四人便此上路。 因着季节的关系,药山上许多的野果已经成熟,竹苓随手摘了一堆,苏白芥识趣的替她接着,任由她吃完一粒捻一粒,暂时充当起会移动的储物盒。 陆卿言与陆和走在最后,见得他们并未注意这边,陆和便道“公子为何让那苏白芥跟着?”这苏五小姐一路与那苏白芥说说笑笑的,倒是把公子给晾一边了,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陆卿言勾唇一笑,温雅俊秀之极,他凤目满是意味深长的望着苏白芥,缓缓道“让他来,自是有用处。” 陆和不明所以,却也识趣的不再问下去。因着此刻陆卿言的摸样,着实让他想打寒颤…… 就这样一路安详的走着,在经过一棵异常茂密的树下后,忽然冒出一道人影来。 竹苓正巧与苏白芥说什么说的正兴起,冷不丁窜出一个人,自是被吓了一跳。不及多想下意识的甩鞭而去,温润的黄色夹着阳光,直直扫向那人。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往姐姐身上撞。” 那人“哎呀呀”的叫着,却未被鞭子扫到。只因后退时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往后摔了跤,走运的避过这气势汹汹的一下。 竹苓也认出了那人是谁,她收了鞭子余怒未消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有着一张圆如满月的面容,小鼻子小眼的,嘴却张的老大,此刻正毫无形象的仰躺在地,满是油腻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的,花成一团。正是那疯狂缠着苏半夏想嫁给他的刘家小女儿。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缘无故抽人,想杀人吗?”她的声音本是略粗的那种,此刻的哭诉声却是掐着细细的嗓子所说,格外让人受不了。 竹苓立时黑了脸,咬牙道“少废话,马上消失在姐姐面前。否则让你永远都走不了。” 刘家小女儿大哭“我知道半夏哥就在这,你们要去义州城的事县上早就传遍了。半夏哥一定也是会去的,你把他交出来……” 竹苓被她那魔音嚎的脑子一阵烦过一阵,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此刻更是越发的生气。怒气冲冲的一鞭子又甩了出去,没打到她,只是可怜了那一大片长势极好的花花草草。这一鞭子下去,瞬间夭折了一大半。 她阴测测的斜了一眼刘家的小女儿,道“继续哭啊,这些东西的现在就是你待会的下场。” 刘家小女儿瞬间不敢哭了,可是却依旧没动弹。保持着那摔倒的姿势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呜咽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明显是怕竹苓一个不爽拿她开刀。 苏五小姐与苏三少不一样,后者虽说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但好歹是不打女人的。可这五小姐就不一样了,只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不论男女,照抽不误。刘家小女儿自小在济世县长大,这一点自然是晓得。 苏白芥有些看不下去了,想上前把人扶起省得人老是在地上。可是竹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让他有些不好上前了。一般只要竹苓做事做的不太过分,苏白芥都是会由着她的。 倒是陆卿言,因着竹苓没注意到他,所以便微笑上前,将她轻轻扶起,又抬手拍掉了她身上的灰尘树叶,温和安慰道“小姐不必惊慌,苏三少这次并未与我们同行。若是想寻他,便上济世堂吧。” 陆卿言对刘家的小女儿很是印象深刻,因为那日在公堂之上这姑娘又是嚷嚷着要嫁苏半夏又是与刘夫人吵架弄得现场一片混乱的,不让人记着都难。 竹苓眉头跳了两跳,强忍着才没爆发。 好吧,这书呆心软,姐姐不跟他一般见识。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正想开口让刘家的小女儿滚蛋,却被后者那句话彻底惹得炸毛了。 许是从未被这么温柔对待过,刘家小女儿感动的泪眼汪汪,大嘴还不住的颤抖。她抬起头,便见面前一温文尔雅的男人正冲自己轻言温语,没有一丝不耐的表情。她脑子轰响一阵,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陆大人……请问您家中可有婚配……奴家被你扶了……那自是……自是你的人了……”说着还无限娇羞的转身跺脚,一副又羞又恼的摸样。 喂喂,姑娘,您之前念念不忘誓死要嫁的苏三少哪去了? 19、没见世面是好事 据《本草纲目》记载,蒲草:蒲草即香蒲,可作荐者。春初生,取白为菹,亦堪蒸食。山南人谓之香蒲,以菖蒲为臭蒲也。蒲黄即此蒲之花也。味甘、凉、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就觉得自己眼前红黄白绿黑一轮轮的转着光,上前直接一脚踢飞了刘家小女儿,再狠狠踩上她圆滚滚的肚子。那条金蚕鞭被她折成几段握在手里,此刻也顾不得抽出来,直接便指着她的塌鼻子恶狠狠道“你给姐姐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煞气十足,眉目浸染在一派冰霜狰狞中,刘家小女儿被她吓住,连身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哇哇大叫着闭眼,却也没人不知道她在叫什么。 竹苓就觉得整个人都要气得冒烟了。这书呆明就是姐姐的人了,居然还有人没长眼睛的在自己跟前撒野打他主意?嫌命太长了吗?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在隔壁的瞎眼半仙。那时他最喜欢挂在嘴边三句话不离的就是句‘气沉丹田’,当时的她完全不懂那是个什么意思,去问了那半仙才告诉她吐气时觉得沉的地方就是丹田。现在竹苓在缓缓的吐气,却没感觉气沉丹田,因为她气全冲丹田了。 苏白芥一看这情况,发现不对头。竹苓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皱眉上前“小五,你这是做什么。”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株香薷草。 陆卿言倒是惊讶于竹苓的反应,他不是没看过她打人,只是如此生气的揍人,倒真是……从未见过……他拦住了欲上前帮忙的陆和,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卿言微笑,饶有兴致的看着苏白芥走过去。他还真是好奇,为何这苏大夫如此笃定苏白芥能治着她。 竹苓甫一嗅到那香薷草散发出的清香,脸色立即变了。 “苏白芥!把那东西拿开!!!”她以袖遮鼻,咬牙切齿的磨牙声从衣袖下发出。脚下一个没控制住,刘家小女儿哇呀呀的又开始大叫。 香薷草,姐姐说过讨厌这个! 苏白芥平静的碾碎的指尖的叶片,重复道“小五,你这是在做什么。” 竹苓怒道“当然是教训人!你没长眼睛吗?” 苏白芥道“那刘家小姐就算是说错了什么,小小惩戒一番便是,你看看你现在……还不下来。” 竹苓怒,越发重力的踩下去,刘家小女儿的惨呼越发大,也再没精力掐细嗓子了。 “我!不!要!”这三个字可谓是地动山摇让人好一阵耳鸣。 苏白芥面色不改,慢慢向她走近,手里的香薷草味道越来越浓重。香薷草散发出的味道辛凉,有定神的功效,此刻他碾碎那香薷草,不仅是因为竹苓忌讳讨厌这个,也是因为想让她清醒清醒。 竹苓终于抵不住这强大的精神压力,她连连告饶,完全不复之前强势的摸样“好好好,我错了,你把那玩意儿拿开!”她泄愤般的低低啐着,不情不愿的将脚收回。 苏白芥一笑,温厚的眉目柔和一片,爽快的将手里的东西往远处一抛。听话就好。 就在此时,竹苓眸中精芒一闪,甩鞭直接抽在刘家小女儿身上,霎时,凄厉的女性哀嚎再度响起。 她这一鞭子下了十足的力,没一点手下留情。对待想抢她东西的人,她向来如此激烈不饶人。何况,这混蛋还害得她被白芥威胁,恶霸的威名扫地! “小五!”苏白芥刚要发怒,竹苓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逃开了。 陆卿言看够了热闹,侧脸道“陆和,你将这位小姐送回济世县,再来与我们会合。” 陆和应下,走到疼的已经开始满地打滚的刘家小女儿边上,将她扶上背。 陆卿言看着竹苓跑远的身影与皱眉生气的苏白芥,好心情的扬眉一笑。 原来,这苏五小姐的死穴,竟是香薷草…… 周遭的植被渐渐由低矮的灌木丛变成高大郁葱的大树。站在空旷的地方往下看,还能瞟见条细细的小道。竹苓见状好一阵雀跃欢欣,正想扯着苏白芥说上一番,却忽然想起之前刘家小女儿的小插曲。于是就便便扭扭的放下手,转到陆卿言边上道“呐呐,是不是快到山下了?” 哼,不止他会生气,她的脾气也不是吃素的。就为了个外人摆脸色给她看,谁理他啊!他们可是朝夕相处了十几二十年!!! 苏白芥不是没瞧见竹苓的动作,但他却面色不改的继续往前走着,仿佛真没看见一样。 竹苓气得牙痒痒,揪着陆卿言宽大的衣袖好一阵□□。 混蛋白芥!见着姐姐生气了居然还不道歉,她真生气,真不理他了啊! 苏白芥也不是真生她的气,从小到大他向来是惯着她的。就算她做的事再过分,那也是说过便抛脑后的,哪能真记着。不然非得把自己给郁卒死。 可那是以前啊,她小不懂事,一直打架闹事的,大家也就都守她边上替她遮风挡雨的,可以后呢?总不能这么一辈子都躲在大家的庇护下吧?她总得长大的。 义父的意思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没拒绝过。虽然对小五的感觉谈不上爱,可相处了这么久,说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护惯了她,就是再护上一辈子也无妨。可是现在…… 苏白芥看着与陆卿言聊得起劲的竹苓,轻叹。 小五喜欢这新来的陆大人,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可是那陆大人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毕竟不是个知根知底的啊。 说到底,苏白芥还是觉得竹苓嫁于他这一生才会平平顺顺。她想怎样就怎样,性子根本不需要改变。可是若是嫁了别人,她这么刁钻跋扈的,又有几人能受得了? 可这事却不是他或者是别人说了算的。小五有自己的意愿,她若真想嫁给那陆大人,旁人也勉强不得……想至此,苏白芥只觉一阵头痛。罢罢罢,这事儿啊,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出了药山,便是块地势起伏的平地,竹苓往前跑了几步,看着四周鸟语花香,枝繁叶茂的情景,满心满眼的激动。 她出济世县了…… 竹苓蹲下身子,采下一朵娇嫩的野花轻嗅,淡淡的幽香传来,她弯着杏眸笑靥轻显。 这是济世县外头的花…… 陆卿言含笑看她,余光瞥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他凤目幽深,唇角稍稍扬了几分。 那辆马车就停在一棵大树下,车上坐着的车夫见到他们四人,便扬着马鞭赶车过来。 车夫跳下车,是一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着一身利索的短褂布衫,笑着向陆卿言行了一礼。 “是济世县的陆大人罢,成知府特让小人来迎接各位。” 成知府,正是这次邀请他们去看龙舟赛的义州知府。 竹苓见着那两匹毛色光亮的马,欢呼了一声便跑了过去,凑近打量那看起来很温驯的棕色马匹。小手还试探性的摸着马身,见它们没啥反应,便渐渐胆大了起来。 她还从没骑过马啊……竹苓摸着摸着,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苏白芥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直接拍了她头一下“别打歪主意。义州城正好有个牧场,到时随你骑个高兴。” 竹苓惊喜的瞪圆了杏眸,也不再计较之前与他赌气的事,只一个劲儿的道“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带她去牧场骑马?天呐,白芥实在太好了! 苏白芥点头,看着她那副小孩子般的摸样,忽然有些不舍。 他守了这么久的小五,就要这么拱手送给别人?想想还真是不甘…… 而且,那成知府怎知他们现在就到?他一拧眉,视线投至与车夫相谈甚欢的陆卿言身上。莫不是陆大人提前告知了? 竹苓坐在那车夫边上,任由苏白芥怎么好言劝说就是不肯进车厢。拜托,做里头有什么好玩,外头又可以乘风又能看风景的,最舒服了好吧。 苏白芥拿她没法,只得反复叮咛她小心些别鲁莽,以及让那车夫多担待些。然后自己还找了个离那车帘最近的地方坐着,时刻注意着她,省得她出什么意外。毕竟从车上闹腾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陆卿言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瞧着外头兴致勃勃的竹苓,对苏白芥笑道“五小姐没坐过马车?” 苏白芥视线还停在竹苓身上,无奈道“小五自小在济世县就没出去过,再加上县又不大,马车什么的也用不着。” 陆卿言见着竹苓嘟着嘴啧啧称奇的摸样,好笑的摇头。 这苏五小姐确实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多费心思…… 他笑着与那车夫对上来的视线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赶路了。 车夫吆喝了一声,手中马鞭一扬,被抽到的马匹叫了声,撒开四蹄便向前奔跑了起来。 两旁景物快速后退着,时不时还有长势极好的枝干打在车顶,嗒嗒嗒的发出好一阵清脆的响声。 有阳光透过叶间间隙唰落,留有一身斑驳。竹苓看着周边的景致正高兴欢快着呢,冷不丁就听到苏白芥一声怒斥,接着便觉喉间突然一阵剧痛,人已从飞驰的马车上腾空。 苏白芥沉着脸撩开帘子猛一拉缰绳,马匹仰着前蹄好一阵嘶鸣,车子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坐在车厢内的陆卿言就觉得整个车身剧烈的晃动着,陆和扶着他,待马车停稳后,才与他一同走出。 此时的驾驶座上已无一人,陆卿言半弯着身朝身后看去,便见那车夫掐着竹苓的脖子正说着什么,而他身后,不知何时冒出十几二十个大汉。 苏白芥背对着他,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那垂于腰际却紧紧攥住的双拳,也可知他此时的愤怒。 陆卿言不急着上前,只轻笑道“看来我还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苏白芥还有功夫。”这苏大夫说是要制着竹苓不让他翻天,照现在来看,苏大夫压根就是怕竹苓出什么意外才让苏白芥随行的吧。不然苏半夏婚事渐近,他又为何要让管事的白芥离开? 陆卿言闲适的步下马车,一点也没有因为那边紧张的气氛而着急。甚至还颇为悠闲的抚了抚压皱的衣角。 还真是伤脑筋啊……苏大夫似乎还不是很信任他…… 陆和沉默着不说话。 公子……自你见到那苏白芥就没正眼瞧过人家行不行?这样都能看出对方有多少斤两,那未免太神。 竹苓觉得很憋屈,非常以及极其特别的憋屈。你说说,好歹她也是个混迹市井的恶霸,怎的这么轻易就被人给制住了?甚至在对方出手的时候她居然还没反应过来!这实在有负她济世一霸的光荣称号!不过姐姐她向来就不是什么水嫩弱质的蒲草,可以任人搓扁圆捏的,靠别人来救未免太丢脸,就算那人是白芥也一样!况且现在还有个书呆在场呢! 咦,对了,书呆呢? 20、中途遇袭算什么 据《本草图经》记载,艾叶:艾叶,旧不著所出州土,但云生田野,今处处有之。以复道者为佳。云此种灸百病尤胜。初春布地生苗,茎类蒿而叶背白,以苗短者为佳。味苦、温、有小毒。 ————《济世医报》 察觉到竹苓往这边扫过来的视线,陆卿言掩袖轻咳了声。冲陆和道“快去帮忙吧。”这要是让那尊祖宗瞧见着他门在一边纳凉看戏,后果如何不用想都能知道。 这几日的相处,陆卿言已将竹苓的脾气摸个了通透。看不得别人悠闲自己拼命,但看别人拼命自己悠闲却是经常。 竹苓虽说是个自己好得别人好不得的主儿,可在这关头却没陆卿言想的这么恶了。毕竟是生命危险的事嘛,书呆那弱不禁风的家伙,一看就是个只适合在房里读书写字吟诗作对的……至于这么打打杀杀的,有多远就滚多远吧。 不过说到这事儿,被书呆看到自己现在的摸样,倒是有些丢脸了…… 姐姐在书呆面前的形象一向都是高大威猛又厉害的嘛。如今被此事一闹,还真是降低姐姐再书呆心里的威信…… 想至此,竹苓不淡定了,她开始有些担心了。白芥和师爷在那与人拼杀,她却作为人质牵绊他们……太丢面子,太伤自尊了! 这是,掐着竹苓脖子的大汉忽然大喝道“住手,通通住手!不然我就掐死这丫头片子!”未表自己不是开玩笑,他还加重了那手收紧的力度。 竹苓被他掐的眼冒金星好一阵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苏白芥见状,硬生生停止挥拳的手,怒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大汉大笑,声音大的让竹苓耳膜一阵阵的嗡鸣。 “只要陆大人肯和我们走上一趟,这丫头就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们,不然……” 苏白芥咬牙,这陆县令究竟是惹上什么人了! 大汉见他没说话,便冲远处站着的陆卿言道“陆大人,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让我们请啊?” 陆卿言轻笑摇头,也不见有任何惧意,大步便走了过来。 陆和原本被苏白芥拉在身后,见状心里一惊就欲上前,苏白芥自是不放。竹苓还在对方手里,怎能让他乱动。 此时陆卿言已经走到大汉面前了,他的视线停留在咳嗽不停的竹苓脸上,修眉不自觉一皱,声音也沉了下来“本县已经过来了,还望阁下莫要食言,快快放了五小姐。” 大汉爽快的大小,手下松了些许,就预备放人。 可前面也说了,竹苓从来就不是什么弱质蒲柳。她自小混迹市井,撒泼揍人那就是家常便饭。再加上时不时还顺手牵牵羊,身手自是比起常人灵敏不少。 她抓着大汉手指放松的那一瞬,闪电般转身两指狠狠戳向那大汉的双眼,另一肘则很邪恶的猛撞大汉右胸的突起。空闲处还异常愤怒的冲陆卿言咆哮“谁让你过来的!” 那动作之干脆利落,让一旁的陆卿言都叹为观止半天没回过神。 苏白芥见她脱困,一拳打翻一人,出招越发的狠厉不留情起来。敢打小五主意的人,简直找死。 竹苓提着裙角愤愤的狠踹着大汉疼的满地打滚的身体。哼,让你熊胆包天劫持姐姐!让你害姐姐丢脸!让你吃饱撑的没事做跑出来大姐姐主意!看姐姐不踹死你踹死你踹死你!!! 可这常年习武的人与济世县上的软柿子可不一样,这一脚下去,竹苓就觉得踢到块铁板一样,人家不痛不痒的,倒是她自己疼的要死。 陆卿言有些哭笑不得的扶住单脚跳不停的竹苓,道“五小姐没事吧?”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复杂的。因为竹苓还真是与普通人家的小姐不一样。要是寻常人家,被人掐着脖子没被吓晕都是懵的,哪还能这么淡定的打翻人家逃脱出来? 虽然,这逃脱的手法有些……咳,下流…… 竹苓虽受用他的关心,可若是真说有事的话那未免太掉面子。她接着陆卿言手臂的力度活动了几下重伤的脚,接着满不在乎的一扭脸冷哼“少在这说些没py的事。姐姐有这么逊?踢个人还会有痛?开、玩、笑!”其实是真的很痛……55555 陆卿言看着竹苓那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的扭曲表情,轻叹了一声。俯下身子便打算替她揉揉。 骗谁啊,那一声闷响连他都听到了,真没痛? 恰在此时,那群与苏白芥陆和争斗不休的大汉群中忽然有一人瞟见他们,立即便丢下难缠的苏白芥转而攻向他们。 一个斯斯文文的弱质书儒,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看上去就好收拾。况且,他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将陆卿言抓走。此时他落了单,那不是天助他?他眼睛闪亮,仿佛已经看到陆卿言被抓的一幕。 竹苓在济世县好歹也打过十几年的架,一群她收不翻,难道她还收不翻一个?只见她镇定的将陆卿言往身后一提,摸出那条金蚕鞭就是一甩…… 可很明显,那鞭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狠厉的弧度,接着……往一边偏去…… 大汉此时已经离他们不到五尺。 陆卿言抚额叹息。这五小姐平日抽他和县上百姓不是挺顺溜的吗?怎的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了?他袖底翻飞,一颗小石子飞射而出,长了眼睛似地打在鞭身上。 鞭身被迫改变方向,从后方绕着弯的抽回,一下便把大汉给打趴下了。 竹苓惊出一身冷汗,握鞭的小手也是汗津津的。 刚才……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当时她还奇怪这鞭子怎么不听使唤了,搞半天原来是这鞭子的构造与普通鞭子不同,它还会中途转圈圈的。唔,以前她也没瞧着自己的鞭子这么厉害啊,还能把人给抽趴。莫不是因为这鞭子中途会转圈圈所以才这么厉害的吗? 哈,这书呆还真是送了她样好东西! 竹苓心中热血沸腾,迫不及待的再想看看那鞭子转圈圈打人的一幕。她一塞裙角挥着鞭子就冲进人群,好一阵乱挥乱抽。 陆卿言也没料到她突然会有此举,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被她逃了。他心惊的看着那一把把差点坎她身上的刀,就觉得自己的肝胆都要被她吓出来了。这五小姐究竟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苏白芥见她这么满场乱窜乱打的,脾气瞬间上来了,他厉声道“苏竹苓!你还不给我滚出去!”这地方是她玩的吗?一个不小心可就命丧刀下了,这么大人了怎么不长脑子? 竹苓原本还在奇怪这鞭子怎么不转弯了,冷不丁听见苏白芥那怒气腾腾的吼声,心里还不爽着呢,立即便插腰骂了回去“叫什么叫,我又没聋!”她瞪了苏白芥一眼,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气鼓鼓。 苏白芥横眉厉目,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一推,懒得再和她废话。 陆卿言在外头焦急的打转,见得苏白芥的动作,立即伸手一把拉了她过去,语气难得带着丝埋怨“那里头也是你能去的?简直胡闹!” 竹苓撇了撇嘴,心里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便小声的嘀咕了句“知道了。”她手里还握着那跟鞭子,翻来覆去的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她搔了搔头,很是困惑鞭子为何不能转弯…… 啊,难道是有什么角度力道的限制?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原地又挥了几下。 陆卿言是生怕她一个兴致来了又冲进那危险的地方,便带着她回到马车边等着。 早在陆卿言下车之前,陆和怕马匹受惊逃走,便将它们绑在树下。此刻那两匹毛色光亮的马正在树下踏蹄吃草,很是惬意的样子。竹苓摸了摸马身子,杏眸内仍是不解困惑。 为什么没用了呢?奇怪…… 少了竹苓在边上帮倒忙,陆和与苏白芥很快边收拾完了那堆人。 他们没多做停留,一行四人上了车,由陆和充当车夫,一路朝义州方向急赶。 车厢内气氛凝重,仿佛之前和谐欢快的一幕是假象。 竹苓因为刚惹了祸而乖乖坐在角落,不声不响的倒让苏白芥也不好说她。 苏白芥靠窗坐着,身体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着,他冲陆卿言冷声道“陆大人究竟是惹上什么麻烦了?”看那群人的穿着功夫,也不大像什么山贼草寇的,何况他还在那群人身上找到了砒石……寻常草寇会在身上带砒石?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的那些人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居然害的小五平白受累!他看了眼竹苓,那雪白的脖颈上手指印记清晰可见,由此可以想到之前那挟持她的大汉用了多大的力!苏白芥咬牙,对陆卿言分外看不顺眼了。 陆卿言垂眸凝思,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才道“本县……不曾见过他们。” 苏白芥道“莫不是何时陆大人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所以引起怨恨了?” 陆卿言眸光一闪,正待开口,竹苓却已快嘴的一拍大腿“书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去义庄碰到的那群黑衣蒙面人?难道这些人也是刘夫人叫来的?”唔,她之前还打了那个刘二小姐呢,肯定是她回去告了状,然后刘夫人就咽不下这口气来找他们算账了! 苏白芥瞪了她一眼“坐好。” 竹苓拧眉张嘴就想骂人,可想起之前那档子事,就又恹恹的坐了回去。 讨厌!干嘛对她这么凶! 苏白芥转向陆卿言道“小五说的黑衣人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又关刘夫人什么事? 他这话带着点审问的味道,陆卿言颇为不舒服的一皱眉“前些日子刘家大女儿被下毒杀害,本县与五小姐在去义庄的途中曾被一伙黑衣蒙面人所劫持,而五小姐怀疑是刘家的夫人所为。” 竹苓忍不住插嘴道“不是怀疑,就是她做的!”她都承认了来着!哼,姐姐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谁知她居然变本加厉了!还敢在半路堵她! 苏白芥冷脸道“小五,为何没听你说过?” 竹苓不高兴道“又没出什么事,有什么好说的!”哼,就他会甩脸子啊?姐姐不高兴了一样甩。 苏白芥看了她一眼,冷哼道“等出事就晚了。” 竹苓被他这么刺了一下,一时语塞,脾气也上来,转脸哼了声便不在理他。可恶,苏白芥你究竟是什么态度!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苏白芥收拾了竹苓,又冲陆卿言没好气道“我看那刘夫人只是个替罪羊吧?怎么以前没见她对小五做什么?倒是陆大人……”何况,一个普通百姓,胆子会这么大?敢打朝廷命官的主意?依他看,那群人一定是冲着这陆大人来的。 他冷声道“以前陆大人没来济世县的时候,县上可太平着呢,怎的你一来,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啊?” 苏白芥这话有些迁怒的意味了,陆卿言并不是听不出,但他却只沉默着,不说话。 可陆卿言任他这么说不生气不代表竹苓也不生气。她转身气呼呼道“这又关书呆什么事?那些人可指名道姓找的姐姐我!”一般在很熟的人面前竹苓从不自称自己姐姐的,可现在这称呼突然蹦出来,说明竹苓已经生气到不行了。 什么叫刘夫人是个替罪羊?什么叫书呆没来济世县向来太平?哦,人家正赶在这当口来的,你能怪得了谁? 苏白芥平静道“刚才那群人指名道姓找的你?我怎么听到的是他们借着成知府的名头来问陆大人的?”说着,他看了一眼沉默的陆卿言,冷笑“莫不是我听错了?” 竹苓一砸车墙,厉声道“停车!” 外头的陆和扯着缰绳往里看,见他们之前的气氛有些凝重,皱眉将车停下。 竹苓看着苏白芥,压不住火道“你要是再乱说,就别跟着我了。” 马车已经停下,要去要留随你便。不过你想留下,那就管好自己的嘴。 苏白芥深深的看了竹苓一眼,双眸复杂。他没说话,只一撩车帘走了出去,干净利索的没有一丝停顿。 竹苓蓦地握紧拳头,脸绷得死紧。 没过多久,陆和走了进来。竹苓面无表情,陆卿言拧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默默坐了下来。 外头马匹一阵嘶鸣,车厢轻微的震动了下,又开始往前移动。 陆卿言抬眸,陆和立即道“苏少爷在外头赶车。” 竹苓听得他这句话,双拳慢慢松了开来,身子也不复之前的紧绷。 其实她也是有些后悔的,白芥对她的好她一直知道,她也习惯了这种好。可现在她却仗着白芥对她的好骂他…… 她明明不是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啊…… 想起苏白芥出去时看她的那一眼,竹苓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白芥他一定对她失望透了……他本是为她好,可她却…… 窗外的景色飞快的掠过,陆卿言凤目幽深,面色沉郁。 看来他是小瞧了苏白芥,没想到,他倒颇有些头脑。 其实陆卿言错就错在第一次见苏白芥时因着竹苓的关系轻视了他,若是当时他没带个人情绪是看,今天这事也不会发生了。 所幸这苏白芥今日因着苏竹苓而把话说开了,不然……他还一直觉得他是个不足为道的人呢。 就这样一路无言的赶入义州城。义州知府知道陆卿言一行今日会到后,早早的便领了人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苏白芥跳下车,也不管那粗壮的义州知府正笑着往这边走来,直接便到一边不管事了。 竹苓与陆卿言随口走出,成知府拱手笑道“陆大人一路辛苦了。”这义州知府是个武官,嗓音洪亮身材高大的,站在陆卿言面前,就跟座山一样。 陆卿言拱手回了一礼,笑道“成大人严重了。下官一行提前到访,倒是为大人添麻烦了。” 成知府连道“不麻烦不麻烦,陆大人,请吧。” 临近端午,义州城内的小摊上都摆满了艾叶、白糯米、红豆等做粽子的原料。竹苓跟在陆卿言边上,自是走在最前排,可苏白芥却走在人群的最后。她时不时回头去看他,见他没望向这边,便有些失落的低着头。 白芥可能是真生气了……待会找个机会去跟他道歉吧……哎哟……她当时是脑子进水了吗?怎么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啊! 陆卿言与成知府正说着此次龙舟赛的事,偶尔视线落在竹苓身上,见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修眉轻蹙。 21、西街重遇贵公子 据《本草纲目》记载,茉莉:茉莉原出波斯,移植南海,今滇、广人栽莳之。其性畏寒,不宜中土。弱茎繁枝,绿叶团尖。初夏开小白花,重瓣无蕊,秋尽乃止,不结实。有千叶者,红色者,蔓生者。其花皆夜开,芬香可爱。味辛、甘、性平。 ————《济世医报》 比起济世县的衙门,义州知府的官邸显然大了不止一倍。光是那一重复一重的院落回廊,就够竹苓晕上好一阵子了。她跟在那低眉垂眼的婢女后头,到了厢房,将身上背着的大包袱往桌上重重一扔,只听得好一阵丁玲咣当的声响,婢女有些好奇的瞧着她那鼓囊囊的包袱,被竹苓看见,不耐的打发下去烧水了。 婢女提壶下去的时候掩上了门,竹苓望着那扇方格菱的木门,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伤脑筋的揉着脑袋坐了下来。 白芥那边……她可怎么去说嘛…… 虽然知是知道自己错了,可真要她低声下气的去认错,她又觉得拉不下面子了。竹苓扒拉开包袱,黄绸慢慢滑下,露出里面一大堆的碗瓢衣物来,她抬手往里头一阵乱翻,瓷器清脆的交击声不绝于耳也装作未听见。直到扒出那尊以自己为原本的木雕美人,她才宝贝似的磨蹭着美人的脸坐回去。 哎……要不……把这木雕当道歉的礼物送给白芥?她纤长的指尖滑过手中那质地温润的黄花梨木,轻轻叹了口气,杏眸内满是不舍…… 其实她是真的挺喜欢这木雕美人的。且不说这是人家专门为她所雕,就是冲着这木雕美人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她也是舍不得送出去的…… 可是,对她来说,白芥同样是重要啊。 木雕是死的,再好再爱也没得用,毕竟是个死物;可白芥不同啊,他与她自小一同长大,什么事都以她为先事事顺她,在她闯祸被罚的时候还会站出来为她说话。难道在她心里,相处了十几二十年的白芥会比不上一尊木雕美人? 竹苓蓦然握紧了手里的木雕美人,似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白芥当然比这木雕更重要!她闯祸挨老头子揍时,这木雕可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哎! 打定主意,竹苓便不再犹豫,推开门直接跑了出去。 不过她现在可没想到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 白芥现在,究竟在哪里? 竹苓乱跑乱跑的,忽然见着那荷塘另一边有一群人正慢慢往前走着,时不时还有人爆出几声浑重的大笑。 荷塘边栽种下不少的翠柳,盈盈一株,叶片碧绿柔软,轻轻垂了下来,逶迤在水面,顺着水波飘飘的荡漾了开去。 竹苓半眯了杏眸,小手挑起一丛柳枝,视线透过对面那丝丝紧贴的垂柳,落在一袭挺拔修长的青影上。 那人着一身飘逸的青纱罩袍,没什么繁复的样式,却透出几许儒雅温文来。一头墨发以支流转着点点金芒的木簪斜斜束起,衬着那张俊颜越发的尔雅温和,清朗不凡。此刻他正弯着和煦的眉眼,唇畔含笑着与随行之人说着什么。 书呆?竹苓眼神一亮,隔着荷塘便喊了开来。 “书呆!你在那干嘛呢!” 荷塘杨柳低垂,陆卿言听到熟悉的称呼抬眸望去,便见对面万绿丛中一抹嫩黄,正又是跳脚又是扬手的往这边挥。见得他的目光落过去,神情明显兴奋高兴的起来,露出颊边那对精致的笑靥。 他看着她上蹿下跳没个正行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来。 这一路奔波劳累的,又加途中遇敌,这苏五小姐却丝毫不觉倦意,还真是有活力的很呐。 一侧的成知府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一容貌秀丽的女子站在对岸,指手画脚的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意思。因着动作太大的缘故,腰间系着的那截长鞭也露了出来。温润的黄光流转,成知府心下一惊。他在未来着义州城时,曾是名武将。自然是识得金蚕的。成知府惊诧莫名的瞧着那截金蚕鞭,忽然觉得有些浪费。 这金蚕吐出的丝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是制成软甲穿在身上,那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若是制成兵器,虽杀伤力却是巨大,但总归还是比不得制成软甲的好。 那成知府的师爷也是个机灵的人,见着陆卿言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竹苓,便笑道:“这小姐却与寻常人家的小姐不同,无怪乎陆大人垂青了。” 陆卿言闻得此言一怔,转脸看向他,温和的凤目闪过一丝讶异。 垂青? 陆和拧眉,下意识反驳道:“师爷多虑了。那女子是济世县上的捕头,此次随行只是护卫大人安全而已。” 成知府听得陆和的辩解,忍不住又看了眼陆卿言,满脸的不信。 “真不是陆大人的心上人?”他可不觉得他是看走了眼。那陆大人之前看那女子的神情明就是柔情似水温和缱绻的,哪像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再说了,哪有县令聘个女人当捕头的? 此时竹苓已跑到这边来了。陆卿言看着她拨开一垂垂的柳条,秀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是柔软了下来,有点微微的酸涩,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甜意。 他扬眉一笑,说不出的儒雅俊逸流转其中,真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唇畔含笑,向来清朗的声音此刻却不知为何有些低沉了起来。 “啊……或许……是吧……” 成知府与师爷抚掌而笑,陆和却无意识的拧紧了眉。 竹苓来到陆卿言边上时,便见得他们一群人笑得是见牙不见眼的,不知搞什么名堂。她摸不着头脑的皱了皱眉,道:“一个个嘴张这么大做什么!”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啊?那也不至于用嘴接吧!莫名其妙。 陆卿言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正欲开口,却被竹苓接下来的话打断:“呐,书呆你看见白芥没?” 陆卿言怔了下:“苏白芥?”这才刚一见着他,就问别的男人的下落? 竹苓眯眼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满道:“喂,你这是什么口气!苏白芥?怎么连名带姓的喊姐姐的人?”这书呆不是一直很有礼貌的吗?天天五小姐五小姐的喊她,怎的换了白芥这就变调了? 其实,这济世堂乃至整个济世县,只要是咱苏五小姐看得上眼的,就都被她概括在她的人之中。但是陆卿言不知道这点,所以…… 他温雅的眉眼经不住一凝,反问道:“你的人?”这之前他还是她的人,怎么一转眼,换人了?这换衣服都没她这么快的吧? 竹苓问的是苏白芥在哪,而陆卿言却扯向其他话题。她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语气不善道:“少在姐姐面前胡咧咧,白芥他人在哪呢!姐姐找他有事儿。”得趁着她没后悔之前把木雕送出去啊,不然等上一段时间,她说不定就舍不得了呢…… 陆卿言抿唇,满是复杂的凤目看着她良久,忽的一弯,温和笑道:“刚才本县才碰着他,说是要去街上走走,了解这义州城的风俗。现在,该是出门了吧。” 竹苓没怀疑,点头应下便跑开了。途中在经过一丛涨势极好的茉莉花时,一截黄色的木雕从她袖中滚落而出,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竹苓心疼的把木雕捡起来摸了摸,攥在手里继续往前跑,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陆卿言看着她纤巧身影消失的方向,凤目稍稍眯上了些许,透出几分阴郁。 这时,一直当空气不存在的成知府忽然上前,插嘴道:“陆大人,这出府的方向,好像是另一边。” 陆卿言微微一笑,语气轻快道:“这个本县自然知道。”接着他收回视线,往一边看去。 苏白芥挑起柔软的柳枝,漫步向他这边走来。 陆卿言弯眉,道:“哟,苏少爷,好巧啊。” 苏白芥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陆卿言了然一笑,冲一侧的成知府道:“大人,下官暂且离开一会儿,稍后再来寻你。” 成知府看了看苏白芥,心里疑惑,却并未显露。只是点头道:“那本府先行一步。”说着,领了师爷离开。 陆和身形未动,站在陆卿言身后没出声。 陆卿言瞟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也先去歇着吧。劳累一天,该是累了。” 陆和并不是个会忤逆他意愿的人。所以这时他心里就是再有想法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收起那些情绪,点头离开。 不相干的人都清场了,陆卿言这才重又看向苏白芥,凤目柔和,声线清扬:“苏少爷来找本县,可是有要事?” 微风轻轻吹过,将他轻薄的衣袂吹起,苏白芥脸色不变,冷冷道:“跟我来。” 竹苓在府里转悠了老大一圈,好不容易在抓住个路过的婢女走出府衙。她站在大门口,转身看着那块高高挂起的衙匾,郁卒的吐出一口气。 啊咧姐姐刚刚怎么就忘了向书呆问问路?害的她跑了那么多的冤枉路!竹苓有些不高兴的剁了好几下脚,然后甩着衣袖步步生风的跑进人群。 义州是个大城,往北上去是皇城,南面直通江南,来往的商人不在少数,是重要的枢纽所在。竹苓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的,不少东西都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好奇心一勾起,自然是忘记要去找苏白芥的事情了。 竹苓将先前还宝贝似的抓手里怕掉的木雕美人草草往袖子里一塞,接着便摸了个小摊上的大梨,往衣上蹭了蹭,滋啦咬下好大一口。 唔……好甜。她满足的半眯了眼,又是一口下嘴。 那小摊见她吃的眉开眼笑,便和气热情道:“小姐,这梨甜吧?要称多少?” 竹苓将吃剩的那一半往后头一抛,拍拍手就走。完全视小贩于无物。 嘁,付钱?姐姐除了上太白楼掏过腰包后,有谁见她摸过铜板出来? 小贩跑出来扯着她,脸上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和善,他尖酸道:“哟,我看你这打扮也是个富家小姐吧,怎么吃东西不给钱?家里人怎么教的呢。啊?” 这时,被竹苓随意往后一扔的梨核嘭的一下砸到了路过的行人身上。那人立时便怒了,四下扫了眼,见着小贩拉着竹苓,便掳着袖子冲上来道“是你这丫头片子砸的大爷?啊?” 他们这里发生的事引起了周遭路人的注意,全都一脸好奇的围了上来,将路都给堵死了。 竹苓望着他们,半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里不是济世县。 是了,义州城。她是在义州城来着,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 她搔了搔头,似乎是有些苦恼的样子,另一只小手摸上腰际的金蚕鞭。 真是伤脑筋啊……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欠她收拾呢? 她活动了下脖颈,嘎啦啦的骨头声一下接一下,让那有些欺软怕硬的小贩畏惧的吞了口唾沫。 怎么……怎么这秀里秀气的小姐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惹的样子?他偷偷打量着竹苓,在接触到她有些狠厉的眼神时,忽的松手往自己的小摊后头跑。 得,就个梨,算他倒霉。小贩心里想着,身子却从摊后探了出来,明显是想看热闹。 那被竹苓扔的梨核砸中的人却是个有点胆识的,见她掏出鞭子也没见害怕,只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哼,以为有根鞭子就了不起吗?今天你要不给大爷道歉就是不行!” 竹苓不由分说便一鞭子就狠狠的甩了过去。 哼,道歉?姐姐从出生到现在还就没跟什么破虾米道歉过! 那杀伤力十足的鞭身眼看着就要抽上那人的脸时,一把描金折扇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重重敲在竹苓握鞭的手背,她的手一麻,鞭子立时从手中脱落。 那人见逃过一劫,也不敢再呆下去。原本还以为这秀秀气气的小姐是开玩笑吓人的,没想到……哎哟喂,小命要紧啊,早点跑开得了。 竹苓摸着自己被打疼的手站在原地,长睫微垂,视线停在地上的金蚕鞭上,秀眉紧紧皱着。 这幕……怎么这么熟悉…… “次次见着小姐都是这种情况,还是真让人无奈啊……”慵懒带笑的男声响起,竹苓拧着眉循声望去,便见一旁二楼的围栏处,一名身形颀长的白衣贵公子正怀搂美人,薄唇微启的咬着一粒从美人指尖送出的葡萄。精致的眉眼带着三分戏谑,此刻这往这边轻轻一瞟,霎时,周遭生出一片吸气声。 竹苓甫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火了。她也顾不得捡起金蚕鞭,怒气冲冲指着他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偷簪贼,被姐姐逮着了吧!等着,看姐姐这回怎么收拾你!”说罢,弯身一扯长鞭就杀气十足的往楼里冲。 你道那人是谁,正是之前在太白楼里趁着竹苓教训偷她簪子的女人时,趁机将那女人放走的‘山鸡’贵公子。 白衣贵公子被她这番话闹得不明不白的。偷簪贼?他几时有偷过她的东西吗? 可这时,竹苓已经满脸煞气的冲到他面前了。 22、差别对待要不得 据《本草纲目》记载,葡萄:可以造酒,人饮之,则然而醉,故有是名。折藤压之最易生。春月萌苞生叶,颇似栝蒌叶而有五尖。生须延蔓,引数十丈。三月开小花成穗,黄白色。仍连着实,星编珠聚,七、八月熟,有紫、白二色。味甘、平、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一拳狠狠砸在铺着层精美蔓纹的桌面,也不管那满桌的珍馐佳肴因为她此举锵锵做声,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掉离桌面摔得粉身碎骨。 “马上交出姐姐的簪子!”她恶声恶气的冲靠着围栏怀抱美人的白衣贵公子怒喊道。 要说这竹苓为何将他当成偷簪贼,这还得追溯回之前太白楼他为那对男女解围的事上。在竹苓的认知里,什么仗义相救救人于水火那就是瞎扯淡。谁会无缘无故救个不相干的人啊?她会吗?三哥会吗?真是的。只有和那群人一伙,才会出手帮忙的好吧! 所以说,这贵公子救了那对男女,自然就是他们的同伙了。 雅间外人潮涌动,显然是一群想看热闹的。竹苓对这种视线熟悉的很,因为在济世县这么看她的人海了去了。这要是一天没人这么看她,她还会不舒服呢。 可明显的,那白衣贵公子却不喜这种目光。他松开环着美人纤腰的手,无须言语,美人已识趣的垂眼退下,还顺手带上了雅间的房门,阻隔了所有人的目光。 贵公子缓步走进房间,淡淡的兰麝清香弥漫了开来,竹苓抽了抽鼻子,眉眼间的戾气居然散了不少。 她斜眼看他,高高挑起的眉眼透着股痞气。 “你身上抹了什么?味道还真好闻。” 竹苓向来是个事情记不住三分钟的主儿,刚才还怒气勃发想打人的架势,现在这一转眼已经被别的事情给吸引了。 贵公子有些怔楞,显然被她这快速转变的话题给弄的有些转不过弯。 “兰麝。”他说着,眸子轻轻瞟了过去,长睫眨了眨道:“你若是喜欢,到可以送你一些。” 竹苓也不客气,将金蚕鞭往桌上一丢,大大咧咧的冲他伸手道:“拿来吧。”唔,他是书呆的哥哥吧?这书呆家的人怎么知情知趣的本事如此之高啊?还真是……太对姐姐的胃口了! 贵公子轻笑,精致的容颜笼在三分慵懒优雅中,分外引人沉沦。他道:“那香我可没带身上,若是你真要,可得随我走上一趟。” 竹苓捻了粒葡萄丢嘴里,吐出几粒小核后爽快起身道:“姐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她说着,还抓了老大一串葡萄放入袖中,准备待会边走边吃。 贵公子瞧见她此举,只轻笑摇头。 于是乎,竹苓便随着那白衣贵公子离开了,途中交谈间,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竹苓与他并肩走在大街上,周围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连成一片,构造出繁盛安平的景象。她一边扫着小摊上的物什,一边丢了粒葡萄入嘴,含糊道“温卿良?你不是书呆的哥哥吗?怎么姓都不一样?难道你是私生子?” 温卿良被她这句话闹了个大黑脸。喂喂喂,这种事不是应该委婉些说的么?哪有人会这么直接的啊?也太伤人了吧! “十六是随的母亲姓。” 竹苓‘哦’了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爹挺喜欢你娘哦。不然怎么把孩子跟娘姓。” 温卿良持续黑脸,忍不住道“为什么十六那就是父母相爱,轮到我就是私生子了?”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竹苓一脸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鼓着腮帮将嘴里的葡萄核吐得老远。 “拜托,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和书呆能一起比较吗?” 温卿良差点没被她这话给气乐了。 想他流连风月勾栏风流蕴藉的时候,有多少清倌名伶被他的风采折服?只要他一上街,会引得多少闺阁小姐抛了矜持只为见他一笑?可现在到了她这,竟然会比不上一个勉强只能称得上清俊的人? 温卿良的五官生的很是漂亮,眼波流转间尽是无人可比拟的精致绝美,倒是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也无怪乎他自诩皮相上佳。 陆大人却与他完全不同。虽说是兄弟俩,但他却是属于斯文俊朗型的。眉目间萦绕的一派端方尔雅,也是个风靡万千少女的人物。 总得来说,一个精致绝美、风雅漂亮;一个秀毓清逸、温润如玉,都是不可多得的出众。但因着两者不属于相同的类型,也教人无从比较了。 温卿良有些不满,嗤道“我倒觉得十六也不咋地。” 难得的,竹苓听见他这句带刺儿的话居然没生气。她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女人吗?” 温卿良被她这一问给问怔了,迟疑了半刻才缓缓摇头。 竹苓翻了个白眼道“那不就得了。你是个男人,要真觉得书呆好,那不成断袖了?” 温卿良精致的脸,瞬间又黑了下来。 淡淡的檀香自双耳的青铜熏炉中点燃,陆卿言将手里的火折挥灭,搁在炉边,转身微笑。眉目依旧是一派平日君子端方的摸样。 “苏少爷这话,是何意思?” 苏白芥神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他坐在桌边,眼前一杯新茶飘出几许热气。 “陆大人是明白人,还需要白芥再重复一遍吗?” 陆卿言轻笑,凤目沉沉却不带笑,只意味深长道“恕本县愚钝,听不出苏少爷这弦外之音。” 若真愚钝,又怎么知道他话中藏有玄机?苏白芥面色不改,淡淡道“白芥知陆大人不是普通人。”他掀睫看了温雅笑着的陆卿言,继续道“济世堂庙小,招惹不起那些不相干的人。陆大人若是真心想和小五在一起,那就麻烦您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解决了。” 苏白芥这人,有一点非常好。那就是他不会因为喜欢在乎竹苓而去强迫她接受自己的想法。纵使那是为了她好,他也不会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逼她。在他看来,喜欢在乎是一码事,可不能以这个来约束别人。若是往细了说,竹苓成了现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的心性,也有他的促成与放纵。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副放羊吃草的性格,也让竹苓对他格外亲近。 陆卿言唇边的笑意收了些许,他对上苏白芥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凤目幽深。 苏白芥坦然接受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房内寂静一片,只余那飘飘袅袅的熏香从炉中飘出,在溶于空气中。 良久,陆卿言收回视线,垂眸移向一边。 “本县,明白了。” 苏白芥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他不再多做停留,直接出去了。 房门开了又关,陆卿言独自一人站在熏炉边,手搭在那雕着团花鸳鸯的炉盖儿上,唇角轻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苏白芥刚出了陆卿言的房间,在门口稍顿了会儿,便往竹苓所在的西厢房方向走去。 依着小五那性子,现在该还是在生气吧。算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次次都是他妥协,再多加上这么一次也无妨。 “白芥!” 正当他经过花园边的假山时,远远传来熟悉的呼喊声。苏白芥顿步,往后头看去,便见竹苓笑着冲他扬手,而身边是……他微微眯起眼。 苏白芥站在原地没动弹,等到竹苓与温卿良走近,便道:“这位是……?”他的视线停留在温卿良身上,满是探究的打量了他一番。白衣锦带,气度不凡,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吧。小五怎的和这种人扯一块儿了? 竹苓一笑,将温卿良往前头推了推,道:“他啊,书呆的哥哥,这不,带着他去见见书呆嘛。”她的手还停留在温卿良轻薄的白衣上,只觉触手一片冰凉沁滑,却是不同于陆卿言身上衣物的感觉。 温卿良扬着唇线完美的嘴角,精致眉目间绝美一片。他冲苏白芥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 苏白芥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而冲竹苓道“陆大人在房间歇着,快去吧。”哥哥?陆大人的哥哥寻人寻到这义州城? 竹苓一看见苏白芥,就想起之前被她遗忘的事了。她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摆,冲温卿良道:“呐,书呆就在前头,你自己去吧。姐姐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温卿良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竹苓不想去的话他也无法勉强。他顺着竹苓指的方向走去,带起一阵清风,淡淡的兰麝香味飘散。苏白芥看着他步履优雅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竹苓小心的看了眼苏白芥,有些微微的不安道:“白芥,你还在生气?”虽然面上看着是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啦,可白芥向来是个什么都闷心里不说的,到底是不是没事了,还有待考证呢…… 苏白芥一怔,接着像想起什么,他摇头道:“我几时真生过你的气。”虽然,之前她为那陆大人说话还让他走的时候心里的确不好受,但生气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竹苓心里一阵欢欣。道歉这种事,只要开了口,顺着往下说就不觉不好意思了。她在袖中掏出那尊木雕美人递给他道:“呵呵,不生气就好,我知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呐,这个给你。” 苏白芥接过那尊木雕美人,可在看清那美人的五官时明显惊讶了起来。 “这是……” 竹苓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梵景给我的……唔,就当是我的赔礼嘛……你也知道我说话总是没个把门的……”她搔了搔头,两颊却升起团淡淡的红晕。 苏白芥难得见她此摸样,只觉得平日强悍刁钻的小五此时看起来竟透出几许女儿家的娇羞与甜美来。小心将木雕美人收好,他笑道:“好了,这事就别再提了,行了吧?” 竹苓连连点头,接着扯着他衣袖的一角边走边道:“书呆那哥哥不是过去了么,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苏白芥任她拉着自己,也不出声阻止,只淡淡笑听着竹苓絮絮叨叨说着她遇见温卿良的经过。 直到两人行至陆卿言房门口时,轻轻的言谈声从房内传出,竹苓来了兴趣,让苏白芥噤声,扯着他偷偷附在房门上听里头的谈话。 房内,温卿良仍旧是那副慵懒优雅的摸样,他斜斜的倚着一只搁在门边的大肚双耳青瓷细嘴长瓶,修长的指尖梳理着自己垂在肩上的墨发,漫不经心中透出点意味深长来。 “怎么?十六见着九哥不高兴?” 如他话中所讲,陆卿言确实不高兴,应该说是厌恶才对。他面上一派冰霜寒冷,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一样。 温卿良没得到他的答复,也不见恼。只立起身子,漫步至他面前,看着他那张尔雅清俊的脸,轻笑道:“十六怎的这副表情?” 23、两者对峙必有伤 据叶廷《香谱》云,檀香:皮实而色黄者为黄檀,皮洁而色白者为白檀,皮腐而色紫者为其木并坚重清香,而白檀尤良。宜以纸封收,则不泄气。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冷笑不语,甩袖走到一边,不愿搭理他。 窗外的大树郁葱茂密,开着些小小的花苞,清淡的花香迎着风飘进房内,与熏炉中袅袅升起的檀香味混合一团。 温卿良也不在乎他那冷淡的态度,视线落在菱格木门上,笑道:“这苏家的小姐,十六很上心?” 房外的竹苓稍显惊讶的挑了挑秀眉。哎?还提到姐姐了? 陆卿言自是不比温卿良差,后者弄感觉到外头有人,他会感觉不到?不过他也没说破,只冷冷道:“上心又如何?” 这是他自见到温卿良后,首度开了金口。 温卿良低低笑了起来,眉眼如画,精致绝伦,让人有种美人含春秋波暗送的错觉。 “十六啊。”温卿良开口,嗓音是一贯的慵懒含笑“三句话不离挑衅的,怎的对九哥敌意如此重?” 竹苓在外头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道这温卿良是耳朵有毛病。明明书呆才说一句话,不知道他哪算来的三句。不过……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啊……这是为何? 她搔头,喃喃自语道:“书呆平日不是挺知书达礼的吗?怎么一碰上他哥哥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隔着扇门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冰冷了,真是令人费解啊令人费解…… 苏白芥听到她的自言自语,随口回了句:“或许他们两相互看不顺眼。” 竹苓拧眉,明显陷入了思考当中:“为什么看不顺眼?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她脑中灵光一闪,但想清楚后又被自己那道灵光给吓住。小手捣着嘴满是惊愕的秀丽小脸看向苏白芥。 “难道……就像那些话本里写的那样,书呆和他哥哥本是一对暗生情愫的恋人……可因着世俗的原因无法结合。于是……哥哥流连风月,弟弟冷眼相待……”真是好一段禁忌乱伦孽缘哟……竹苓心里好一阵欷[。 啊……真是不知道,屋内的两人得知她这一想法,会是如何有趣生动的表情…… 苏白芥听到她这番话瞬间黑了脸,额间青筋不住狂蹦。 “早说了让你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里乱想什么呢!”暗生情愫的恋人?亏她想得出。 竹苓挨了顿批,吐吐舌头便跑出了院子。什么嘛,她的推断说不定就是事实好吧,不然人家两兄弟的做什么关系不好啊? 苏白芥见她跑开,疑心她又有什么鬼点子,快步追了上去。 屋内,温卿良收回视线,轻笑道:“人都走了,戏就不用演下去了吧?十六就不好奇九哥突然出现?” 陆卿言面无表情道:“义州知府是你的人,让我们来这义州也是你授意的吧。” 温卿良手握京畿军权,成知府在未来义州前便是他的部下。好奇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不是傻子。 温卿良道:“哦?十六早知如此,还敢来?不怕……来得走不得吗?” 陆卿言听得他此言忽的笑了起来。依旧是谦谦君子和如暖玉的摸样,凤目内却幽深冷沉一片。他反问道:“来得去不得?九哥这话莫不是开玩笑?”相斗多年,虽是有胜有负,但输毕竟还是少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未免太过玩笑。 温卿良惋惜的摇头,道:“哦,九哥倒是忘了,十六可与九哥不同。不仅家中有个智博睿敏的似水守着,身后还有文官魁首秋相开路……”他停顿了下,见陆卿言仍旧是那副温沉如水的摸样,忍不住叹道:“经过之前的那件事后,十六你可是越发的稳重了啊。” 陆卿言尔雅一笑,端的是如玉的温润。他道:“九哥也说是之前了。十六若再不成长,岂不早被九哥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温卿良看着陆卿言温和无害的样子,一双美眸是越发的幽深,他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陆卿言头上束发的木簪,道:“十六这话倒是严重了。不过,依九哥看,十六这木簪的雕刻手法可是有些熟悉啊……能将簪子雕成这般恍若天然形成的摸样,似乎只有一个人能办得到……” 陆卿言的笑意收了收。 温卿良摇头啧啧有声,轻拍了拍陆卿言的肩道:“十六啊……”他没接下去说,只是这么唤了陆卿言一声,但那满含意味深长的称呼却让陆卿言莫名攥紧了拳。 他冷笑道:“九哥好本事。” 温卿良收回手,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角,漫不经心的笑意自眼角眉梢蔓延了开来。 “十六也别太感谢九哥,毕竟十六若是不在了……九哥也会很无趣的……” 陆卿言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儿。“不送。” 温卿良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翩然离去,只空留一屋淡淡的兰麝清香,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陆卿言独自一人站在房内,他闭了闭眼,抬手将那束发的木簪取下,狠狠攥在手中。 翌日,竹苓急吼吼的冲进陆卿言房间,劈头便是一声大喊:“书呆!跟姐姐骑马去!” 轻轻的落子声响起,陆卿言还没开口,就已被温卿良抢了先。 “哟,竹苓来了?” 陆卿言面色沉了沉,落子声明显重了好几分。 竹苓倒不觉温卿良那称呼有何不妥,反正嘴长在人家身上,爱咋叫咋叫她也管不了许多。她走进他们,见桌上的棋盘密密麻麻摆满了棋子,恍如两条颜色相斥的健龙交缠纠葛,互不相让的架势,不由道:“你们倒是好兴致啊,大清早的就下棋,有够悠闲的喔。”竹苓对棋也只是粗通皮毛,所以粗粗扫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呐,书呆,别下棋了。咱们骑马去,白芥在外头……哎?姐姐送你的木簪呢?”竹苓猛然发现她之前从梵景那买来的木簪从陆卿言头上消失,惊讶道。 昨儿个她还见到木簪好好在书呆头上束着发的啊,怎么才过了一晚上……这木簪就不见了? 陆卿言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低头摆棋子。 竹苓见他不搭理自己,眉角危险的跳了两跳。哟喂,这书呆,不过是一天没见,胆子见长了啊,居然敢无视姐姐。 温卿良此时插嘴道:“十六是不喜欢那木簪吧?也是,在家里时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精细……” 这话有些火上浇油的意味了,温卿良一副摆明了看好戏的架势,就等着竹苓发飙生气。 可哪成想,竹苓确实是发飙生气了,可这对象……却成了他。 竹苓狠瞪了悠哉落子的温卿良一眼,压不住火道:“哦,姐姐知道了。一定是你跟书呆说了什么对不对?”哼,昨天他没来的时候书呆可好好的啊,跟姐姐是有说有笑的,那木簪也老老实实的在头上。可以见到他……呃,当然,见到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姐姐是不清楚啦,因为她扯着白芥去玩了嘛。可看书呆现在这摸样,外加他那摆明看好戏的态度,明显的,这罪魁祸首就是他! 温卿良被她那突如其来的指控一时给弄懵了。她不是应该大发雷霆抽十六一顿么?可为什么现在被炮轰的却是他? 竹苓骂过之后,也不想理他了,因为她还想着要去牧场骑马。于是强硬的将陆卿言拉起来,把他手里的棋子一股脑丢棋盘,道:“走,咱们骑马去!” 喂喂喂……合着他就这么被忽略了?温卿良跟着站了起来,见他们就这么无视自己的离开,连忙开口道:“十六这御马术可是我们哥几个中的一绝啊……我……” “说了不准再讽刺书呆!”竹苓气急,转身便打断温卿良的话。 这书呆的什么哥哥啊,见他面善性子温吞就好欺负是吧?平白无故做什么总讽刺书呆!明知道他是个只知道都酸书的书呆,还在这胡咧咧的,太过分了啊!她愤愤的想着,在心里又加上一句。 简直比姐姐还过分! 温卿良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道:“讽刺?”天地良心,他平日虽喜找十六的茬,可现在还真没讽刺他哎?明就是夸赞。 竹苓怒道:“还装出那副无辜的表情给谁看啊?书呆个文弱书生,还御马术一绝,你这不是讽刺他是什么?” 温卿良没有立即回竹苓这句话,只是瞟了眼一直沉默的陆卿言,饶有兴致的冲他道:“文弱书生?”十六擅骑擅射是他们圈里出了名的。未到弱冠,便已能将自小教他们武功的师父打到。弱冠后更是独身一人去了那已铁血闻名朝野的镇国将军麾下,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新兵,摸爬滚打好几年,仅凭自己的一身的功夫文采,变成了军队中的偏将,让那向来黑面的镇国将军赞不绝口,文官魁首秋相戏称“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1这样的十六……是个文弱书生? 陆卿言依旧是沉默,任由温卿良别样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就是不开口说一个字。 倒是竹苓不满了,她见陆卿言不说话,只道是以往他被欺压惯了。可现在不同了,他是她的人,哪能这么被人讽刺嘲笑? 所以说,这苏小五啊,除了人有些鲁莽痞气外,她还是个能将自己的想象当成事实的娃…… 24、月色太美遭轻薄 据《本草纲目》记载,桂花:今江东诸处,每至四、五月后晦,多于衢路间得月桂子,大于狸豆,破之辛香,古者相传是月中下也。余杭灵隐寺僧种得一株,近代诗人多所论述。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滴嗒,滴嗒…… 水滴声细小而迟缓,每从鲜嫩的叶上滑落一滴,都要隔上很久才会有第二滴。 竹苓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有些昏暗了。她眨了眨眼,看着那已被夕阳染红的云霞,脑子还有些茫然。 视线转了转,移到那侧脸低靠树根的俊逸青影时,她心里一惊,反射性的扑了过去将人扶起,有些惶然的拍着他温雅的脸。 “书呆?醒醒……” 有几片叶打着转的从空中跌落,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竹苓拂手拍掉,见他依旧没反应,就有些着急的摇了摇他:“喂,姐姐跟你说话你听见没?快点醒过来!” 陆卿言修眉皱了皱,微磕的长睫轻轻颤着,缓缓掀了开来。露出的凤目温和似春风,他倦怠的微微睁开,又合上了。 竹苓见他醒了本来很激动,可见他又闭上了眼,不禁急了。 “哎,醒醒!睡什么睡!想让姐姐抗你回去吗?快起来!” 陆卿言被她这么在耳边一通吵得,就是那迷药的药效再没过也该醒了。 此刻在他的小腿肚上,一枚透骨钉正幽幽反射着夕阳的柔光。 他有些无奈的撑着额角,叹道:“知道了,醒过来了……” 竹苓扬唇笑了笑,明显是对他的回答与听话醒来很高兴。不过这么半蹲着身子确实是有些累啊……她微微拧了眉,直接把他提着站了起来。陆卿言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提脚下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忍不住抚额低叹,他再次从心底里佩服竹苓的怪力。 活动了下四肢,她满意了。是嘛,还是站着舒服。 夕阳的碎影印上陆卿言有些深沉的脸。他四下望了眼,不过很明显,这里并不是当时他们落马的地方。 当时他腿上中了枚撒了迷药的透骨钉,被那马颠下地就没了意识。可九哥没在那个时候下手,却把他们弄到个树林来? 他可不会认为是九哥良心发现了,毕竟从小他们就是相斗着长大,说些什么兄弟情深那就平白惹人笑话了。 陆卿言低头思虑,竹苓却没他那么多念头。她那肚子可是饥肠辘辘了,现在有头牛在她面前她都可以整个吞下。这里是哪?她为什么会在这?而且还是和陆卿言一起?这种问题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现在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她要回去,她要吃东西! 不过这四周别说是马,就是连根毛都找不着了。 她有些急了,语气也变得恶劣了起来。 “喂!马咧?别说要姐姐走回去啊!” 陆卿言苦笑了声。就是刚才落马的地方离马场也有七八里了,而现在……呵,若真是走回去,明天还不知道到不到得了…… 陆卿言道:“别急,先四处看看吧,说不定那马就在附近。”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竹苓点头,她让陆卿言又坐回去,自己开始往边上转悠开了。 其实竹苓一点也不好奇陆卿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之前在马场温卿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了她的马鞭,书呆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生气追上来了吧。有些得意的用指尖缠绕垂在胸前的秀发,竹苓笑得满脸贼兮兮。于是也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弱质如陆大人,他是怎么会骑马并且追上他们的?而且,人温公子哪去了? 温卿良白衣飘飘的半靠着树,面容精致秀美,弯弯的黛眉轻舒美眸微闭,映衬着那身随风起舞的翩然白袍,倒像是一名风流蕴藉的优雅贵公子正闭眼小憩,满身沉静。 竹苓直接无视他,就跟压根没看到他这么个人一样。一双溶溶杏眸巡视着四周,为的就是找那匹失踪的骏马。 哦,没错,咱们这皎皎如月风华绝代的温公子啊,在苏五小姐眼里,还比不上一匹普通用来代步的牲畜。 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竹苓脚步没一丝停顿的往前走着,质地轻薄的纱裙也是好一阵翩飞。原本该是沉静如水的温卿良突然发出一声叹息,缓缓睁开了那双美眸。 喂喂,要不要这样啊?好歹他之前也是送了她一堆的兰麝香料吧?况且带着她策马飞驰的时候她不是很亢奋的吗?怎么现在就跟完全没看到他一样连个眼神都吝啬丢过来?也不怕他是真出什么事了吗? 所以说啊,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若是现在躺这的是陆大人,苏五小姐还会这么无视走过吗? 竹苓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喊她。有些奇怪的转回头,便见到温卿良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来。 她嘁了一声,毫不感兴趣的转回脸继续往前走,压根没有等等他的想法。 温卿良见她这么无视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几个大步追上她,他眉梢含情,美眸流转春光,笑道:“小椒这是去做什么?” 竹苓皱眉很是不爽的看了他一眼,脚下步子却没停过。什么小脚大脚的,喊谁呢? “之前你抢去的马呢?”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他不是抢了马吗?那马该是在他手上吧。 温卿良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眨着眼道:“不知道啊,我一醒来,就只见到你……”这一番谎话他说的是脸不红气不喘的,熟练到极致。 竹苓有些泄气的吐出一口气。真是的,她怎么会指望这个白痴能帮到忙?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嘛! 好吧,或许五小姐你忘记了刚才有某个人坐在这个白痴驭的马上大呼过瘾。 她没敢走远,因为怕陆卿言一个人呆着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书呆走个上路都能招来蛇咬。附近转了圈,别说是四条腿的,就是两条腿的也就他们两个。又转了圈,竹苓终于不在抱有侥幸,准备回陆卿言呆的地方了。而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辰了。 当然,身后是怎么赶也不走的温卿良。 竹苓倏地停步,转身怒道:“说了别跟着姐姐!”这混蛋是米糊吗?沾上就弄不下了? 温卿良依旧是那副含笑的表情,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肩上滑落的墨发,他无辜道:“这树林里又暗又深的,要是有蛇冒出来,我一个人怎么办?” 竹苓嘴角抽了抽:“不然你想怎样?跟着姐姐?”她尾音上扬,透出几丝鄙夷来。杏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从鼻子里哼了声:“哼,凭什么姐姐要让你跟?” 话说到这份儿上,要是温卿良还没听出竹苓的弦外之音,那也枉活这么多年了。人家苏五小姐那态度,摆明是想要他有点表示嘛。 温卿良垂睫想了想,从广袖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格外仔细的小包来。 透过从枝桠间射下来的月光,竹苓看着他手中那个小包,好奇的略略往前倾了身。 什么东西啊……包的貌似很严实哎…… 温卿良看着她无意识的举动,美眸内忽然涌出几许柔情与怜惜来。他将那顺滑的白帕解开,纤细的指尖莹白,衬着那同样莹白的帕子,远远看上去恍若一个整体一般和谐。 随着他的动作,帕子的四个角从他的手中滑了下去。好几块糕点出现在竹苓视线中,伴着其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喏,桂花糕……要不要?” 竹苓的肚子配合的叽里咕噜一阵乱叫,其声音之大让温卿良都有些失笑。不过当事人可不觉得有什么害羞不好意思的,直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桂花糕塞嘴里。 软糯香甜却不腻味,淡淡的桂花香充斥整个口腔。竹苓一股脑往嘴里塞了一大堆。呜哇,好吃! 看着她那副饥渴的小馋猫模样,温卿良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擦去她腮边沾上的糕末,他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竹苓抬头,便见温卿良在自己面前笑着弯腰,指尖是一抹淡淡的黄。他身后是莹润皎白的明月,层层柔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像漉上一层柔柔的银光一般,落在他似画的眉眼,精致的五官。 恍恍惚惚间,竹苓竟似见到陆卿言站在她跟前,冲她说着什么,凤目内的柔和温暖清晰可见。 她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肚子里的造反声显然已经远离了她。半仰着小脸,她看着眼前风华绝代恍若仙人的温卿良,一时有些迷蒙了。 自古以来,月色这玩意儿就是个增生暧昧的东西。温卿良看着那小辣椒不复往日泼辣刁钻,眼角眉梢的痞气也被月光浸染成了柔美,鬼使神差的,他俯低身子,慢慢向她靠近。 她的呼吸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温卿良贴上她粉嫩柔软的小嘴,那上面残留的糕末也被他尽数舔去,舌尖微微用力,便撬开牙关往里头窜进。 手中还未来得及吃完的桂花糕落了地,不知被谁踩到,碎了一地。竹苓这时才回过神,慌忙推拒他。 温卿良已欺身上前,一双坚实的臂膀挡住了她的所有攻击,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这是竹苓第一次发现男女之间实力的悬殊。他的力气大到可怕,竟让她动都动弹不得。 温卿良与她青涩躲闪的小舌纠缠着,忽然觉得心里有团暗火在滋生了。他本是个流连花丛的佳公子,见过不少花娘挑逗调情的手段,却依旧能巍然不动,坐怀不乱。可如今,他却莫名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有了崩塌的迹象…… 可让他自制力崩塌的罪魁祸首,却是个青涩得不能再青涩的小辣椒? 25、知府遭害苓闯牢 据《本草拾遗》记载,辣椒:又名辣茄。一名腊茄,腊月熟,故名,亦入食料。苗叶似茄叶而小,茎高尺许,至夏乃花,白色五出,倒垂如茄花,结实青色,其实有如柿形,如秤锤形,有小如豆者,有大如橘者,有仰生如顶者,有倒垂叶下者,种种不一。入药惟取细长如象牙,又如人指者,作食料皆可用。味辛、热。 ————《济世医报》 竹苓显然没有温卿良那般陶醉。惊慌失措的推拒躲闪着不断覆上来的柔软,却始终躲避不开,那柔软仿若已知道她的所有动作,执着的缠绕着她,不让她逃离。竹苓由惊到怒,简直就想一巴掌把他呼到天边永远也见不到。 轻薄她……他居然敢轻薄她?! 坐以待毙不是竹苓的风格,等着别人来救也不是她的作风。她向来是个别人欺她一寸十倍报回来的主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她杏眸危险的眯起,尖尖的白齿狠咬上温卿良不断缠绕上来的舌,没有丝毫留情心软。血腥味自口中弥漫开来,十成十的力度终于使得那恼人的滑腻退了出去。 舌尖上似乎还留有温卿良的味道,竹苓偏头呸呸呸吐个不停。抬袖狠狠擦着自己的嘴,那副嫌弃的态度倒是让温卿良有些不舒服了。 舌尖仿佛牵扯着全身的筋络,那尖锐的疼痛不住蔓延开去,再加上那股有些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的心绪更加的烦躁。 竹苓心里愤愤骂着温卿良不要脸,那股怒火也是一阵一阵的高涨。想她横行市里这么多年,几曾受过这种委屈?被人压着一点都动弹不得的强吻?哼,强吻!这种事明明就该是姐姐对人家做的,凭什么会被他这个混蛋反轻薄? 越想越窝火,也越想越气。竹苓在脑子嗡嗡的轰鸣响声中抽出长鞭,凶狠的朝他甩去。 虽说她是个常入勾栏酒坊的恶霸,可再怎么着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吧?这个混蛋,居然……居然敢……啊啊啊啊啊她要抽死他! 咳,五小姐,当初你轻薄陆大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强烈的贞操观呐? 温卿良手捂着嘴闪过她那一鞭又一鞭。虽然说她那鞭子的力度很大,但却是毫无章法的出招,躲避起来也不费劲。本想说她这么生气就让她亲回来算了,可是这丫头下口下得太重,让他觉得开口说话对于现在的他都是件难事。 这小辣椒,还真能下狠嘴,不过她的味道……温卿良看着眼前气鼓鼓就差没一口再咬上来的竹苓,忽然扬唇一笑,有着说不出的风流精致流转其中。只可惜那宽大的广袖遮了此美景,让人无从窥视。 算了,咬便咬了,就当是……让她盖了个章…… 竹苓甩着鞭子甩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打到他,自己倒是气喘吁吁了。看着温卿良轻灵的身姿,她心里那团怨怒也跟被谁堵了出口似的宣泄不出全压了回去。憋屈了好一会,她终于愤愤的将鞭子往地上一扔,还死命在上头踩了几脚。 “不打了!!!”这该死的鞭子也跟她作对!大不了不要了!哼! 她满脸怒火,使得那张秀丽的小脸越发的生动了起来。杏眸狠狠瞪了眼罪魁祸首温卿良,她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转身就走。 温卿良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那条无辜受牵连的金蚕鞭。 这鞭子是十六送的吧,这么轻易的就能丢一边,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十六也没那么重要? 他看了眼前头那怒火滔天的娇小背影,弯身捡起长鞭放在手中把玩,唇边是饶有兴致的笑意。 或许,是没那么重要吧…… 于是,当竹苓回到陆卿言呆的地方时,就劈头骂了他一顿:“都是你这个书呆!鞭子就不会做的顺手一点吗?烂死了烂死了一点都不听使唤!气死姐姐了!”她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抓狂的,一张小脸被气得红晕缭绕。 好吧,她已经是明显的迁怒了。 陆卿言扶着树身站了起来,腿上那枚透骨钉已被他取出,但因为那钉进的有些深,此刻行走也有一些不便了。莫名其妙的挨了顿训,他也不见恼,只是睁着双满是狐疑的凤目望了回去,似乎不解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之前对那鞭子很是欢喜的不是吗? 竹苓见到他那双温和似春风的凤目,忽然就想到之前月下温卿良满身银华对她做的轻薄事,银牙咬的是咯咯作响。她一把扯过陆卿言的一条胳膊,也不说其他,张开口就狠狠咬了下去。 太憋屈了太憋屈了,姐姐快被气死了啊啊啊啊啊! 陆卿言吃痛,反射性的想抽回手臂。但在瞥到竹苓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时迟疑了会儿。 究竟是怎么了?这么生气?没找到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紧皱的修眉缓缓舒展了开来,良久,忽然冒出一声低叹。 罢罢罢,她爱咬便咬吧……反正,总不会掉快肉下来……他看向竹苓,眼神明显变得柔和了起来。 *** 朝阳还未出现之际,天地间还笼罩着层迷蒙的雾气,晨风轻拂,是伸手就能触得到的冰凉。因时辰还早,所以街道上冷清安静,倒不复昨日的繁华热闹。 温卿良停步在义州府衙门口,微抬着头看那大门中央的匾额。 “啊,终于到了……”他感叹了声,音线是惯常的慵懒带笑。接着像想到什么,转身凑到陆卿言边上,抬出手指欲戳他背上睡得正香的竹苓。 “嘿,小辣椒你可睡了一晚了啊,还睡……” 陆卿言忍不住一皱眉,似乎对他想吵醒竹苓而很是不满。闪身躲过他这一下,望向他的凤目幽深,眸内明显的谴责没有丝毫隐藏。 温卿良忽的笑了开来:“十六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九哥连碰一下都不行么?这么宝贝……” 这付以她保护者自居的架势,还真是让人……不舒服啊…… 陆卿言偏头看着背上睡得正香的竹苓,视线柔了柔,接着语气冷淡道:“九哥会吵醒她。” 昨日才走了没几分钟,竹苓就喊走不动了。于是理所应当的,陆卿言成了她的代步工具。温卿良倒是也想背她,只可惜人家不领情啊…… 说起这个温卿良就有些不平了。按说这外貌学识的,明显他就比十六高出不少吧?做什么这小辣椒就这么待见十六?想起昨夜竹苓盛气凌人的让十六背而彻底忽视自己存在的事,他就忍不住自毁形象的磨了磨牙。 这时,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也认出了陆卿言,一前一后飞快跑了下来,满脸惶然道:“陆大人,与你随行的苏白芥他昨日将成大人给杀了!现在被关进牢里了……” 另一衙役立即接口道:“现在其他大人都在到处找你呢,要你快些去书房商谈此事。” 陆卿言还没开口,倒是温卿良低低笑了声,缓缓自陆卿言身后走出。他看了眼犹自安睡的竹苓,意味深长的望向静静站着不说话的陆卿言。 “这丫头醒了,该翻天了吧……” 事实证明,温卿良还是低估了竹苓。在她得知苏白芥被关时所做出的反应,哪是翻天?简直是翻天覆地才对吧! 潮湿阴暗的地牢内,温卿良看着眼前东倒西歪哀叫连连的狱卒,抚额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这恶霸的名头还真是名不虚传,虽然是少了那根长鞭,但那拿着什么砸什么的架势……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看着竹苓踩在那无辜的狱卒身上凶神恶煞说着什么的架势,温卿良终于有些看不过去的拉开她,在她发飙前飞速道:“已经问出在哪了,走吧。” 竹苓哼了声,眉间的戾气散了些许。忍不住踢了那狱卒一脚,在对方哭爹喊娘的告饶声中她终于大步离开。 牢内的光线昏暗,照着那一排排的牢房,却只能看到前面的一小段,后面的大部分地方却被黑暗隔绝。 温卿良将她带到关押苏白芥的牢房门口,来没来得及把门打开,竹苓便心急的握着那两根木栏冲里头焦急的喊道:“白芥!白芥!你在不在?” “小五?”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带着疑惑的好听男声,接着便是一阵铁链的撞击声。 再说另一边,在竹苓得知苏白芥被关大闹地牢的时候,陆卿言正与众县令在书房内商议知府突然被杀一事。 陆卿言端坐一侧,手中的香茶袅袅,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盖,他轻轻抿了口沁香的茶,体味着融化在舌尖的苦涩味道。 “哼,陆大人可真是悠闲啊,这个时候还喝得下茶?”一名县令见着陆卿言不急不缓的样子,不由轻嗤了声。 茶杯与茶盖清脆的交击声响起。陆卿言将茶放回桌上,凤目沉静的望向开口说话之人道:“黄大人,就凭苏白芥是第一个到达现场就将他认作凶手,未免太草率了吧。” 在路上,陆和已将事情的经过向他捋清。 照苏白芥的原话,便是他经过成知府房间时忽然听见里头有打斗的声音。待他冲进房内便见一名黑衣人将成大人杀害并破窗而出,他追上去却将人追丢。重新回到房内时便被人指证他是最后出现在房内的人。于是,这位黄大人便专断的将他定位杀人凶手打入大牢。 黄大人斜睨了陆卿言一眼,脸上满是不屑道:“陆大人是这要为那苏白芥开罪了?” 26、所谓距离产生美 据《本草纲目》记载,柳:所谓杞柳为插之皆生。春初生柔荑,即开黄蕊花。至春晚叶长成后,花中绒,因风而飞。子着衣物能生虫,入池沼即化为浮萍。古者春取榆、柳之火。陶朱公言种柳千树,可足柴炭。其嫩芽可作饮汤。味苦、寒、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莞尔一笑,和气道:“黄县令这是哪的话,本县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他那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就这般缓缓道出,竟是比那春风还柔上几许。 黄县令冷哼了声,与他一派的其余县令立即帮腔道:“陆大人,你这一晚未归的。刚一回来就替人犯开脱,这就是你所谓的就事论事?” “就是,陆大人事情始末都未弄清,实在有显包庇之疑。” “包庇?哼,陆大人莫不是忘了?这里可是成知府的辖地,可不是你那山沟济世县。”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难听,站在陆卿言后头的陆和有些沉不住气了。面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爆发。 陆卿言却不恼。他本是个温吞如水的性子,虽然只是表象,但却足以使他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的态度。将杯盏搁回桌上,他温言浅笑,神色一派尔雅。 “各位同僚,按说苏白芥入狱,该是有了实证吧。那么,能否让本县看看,这所谓的苏白芥杀害成大人的证据……是什么呢?” 厅内众人俱是一僵,以黄县令为首的一派县官明显变了神色,而剩下的几名县官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说的对他也没说错的置身事外态度。摆明了是想明哲保身哪边都不得罪。 良久,黄县令才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陆卿言微微笑了笑,虽然那弧度很小。他凤目温和,缓缓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慢慢道:“那么,去将苏少爷放出来吧。陆和。” 陆和称是,躬身退下了。 有一名县官沉不住气道:“陆大人既是担保苏白芥没有杀人,那真正的凶手,还望大人早日找出来。” 虽是将人放了出来,但这知府突卒可是个烫手山芋,还是早早抛出去的好。 陆卿言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君子谦谦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竟透出些许狡狯出来。 “本县可没担保。” 啊?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他。 陆卿言唇角微勾,缓缓站了起来,嗓音清扬悦耳。 “本县只是依据律法让你们将有嫌疑却没实证证明杀了人的苏白芥放出来,可不是说他没有杀人的嫌疑。”所以啊,这黑锅还是找另一个人来背的好。 陆卿言抛下傻眼的众人独自回了房,搁在角落的熏炉仍在散发着袅袅的清香。他走到桌边,抬手替自己斟了杯水。可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身后突然乍响的轰鸣声给吓了一跳。 忍不住抚额低叹,他将已经溢出一大半水的茶杯放回桌上。 麻烦来了…… 那扇雕着花鸟呈祥的木格菱纹房门此时正乖乖躺在竹苓的脚下。她步步生风的走到他身边,揪着他的手臂一拉,凶巴巴道:“书呆!警告你!马上把那陷害白芥的混蛋给抓出来,不然看姐姐怎么收拾你!” 陆卿言整个身体都被她给扳了个转。稳住身形,他无奈道:“本县已派陆和去打探了。”真是的,他都快怀疑自己练没练过功夫了,每次被她这么扯来扯去的。 竹苓拧眉稍稍松了些力度,斜睨了他一眼,颇有些余怒未消道:“哼,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要是让她知道他敢偷闲不帮忙,看她怎么收拾他。不过还好,他倒是对她的事挺上心,嘿嘿…… 她松手,大摇大摆的来到桌边坐下,顺手把那杯陆卿言还未来得及喝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果然,夏天还是喝点凉茶舒服哎。 陆卿言叹了口气。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那苏白芥该是被她给放出来了吧,不然……她哪会到他这里来? 如陆卿言所想,苏白芥的确在房中休息呢。与他同处一地的,还有贵公子温卿良。 温卿良半倚着窗,美眸缓缓在苏白芥身上打量。 苏白芥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趋向,便主动道:“温公子,找我有事?” 温卿良低低的‘啊’了声,纤指缓缓滑过窗棂上的浮雕,唇边慵懒的浅笑中掺着几丝意味深长。 “苏少爷难道不觉得……最近的济世堂有些不太平么……” 先是苏大夫被人诬赖下毒,接着又是途中遇袭。到现在,他还被认成了杀人凶手……这么多事情在短短几个月中发生,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苏白芥细细思索,温厚的眉却在温卿良的轻言缓语中渐渐皱了起来。 翌日天才刚亮,竹苓便冲到陆卿言那把他给挖了出来,美其名曰:出去找凶手。 “快点快点快点!!!!!”竹苓跺着脚一路急催。 陆卿言脚步未顿,慌慌忙忙的套着罩衫追上她,可还没来得及穿好,便已被心急的竹苓扯着跑了起来。 他无奈,将滑落的外衫拉好。真是的,这么急做什么…… 黄县令一行正在荷塘边散步,见得他们风风火火的身影,禁不住都停了下来。 一名县官往前走了几步,掀起层层垂下的柳条,张望了一阵,接着凑到黄县令身边道:“大人,他们……” 黄县令有些阴郁的目光透过柳叶,注视着越跑越远的两人身影,冷哼道:“爱干嘛干嘛,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知府身亡一事,他姓陆的是脱不得身了!” 哼,竟然敢公然反驳他,替苏白芥作保。现在后悔了想脱身而出?没那么容易! *** 街上熙熙攘攘,来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两边商铺林立,好一派繁华热闹。 竹苓微微张大了嘴,一双杏眸也满是惊喜的四处扫视着,摆明了已经忘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侧陆卿言看着她摆弄小摊上香包的身影,颇有些好笑的摇头。 他还真是不知道,她这么个注意力容易被吸引的性子,是好,还是不好了…… 竹苓正拿着两个颜色款式各不同的香包比较着呢,冷不丁肩上一重,接着便是道熟悉的慵懒男声:“小椒在这做什么呢。” 温卿良的手搭在竹苓的肩上,精细柔滑的布料摩擦着她脖颈处的肌肤,冰凉沁滑的,还带着丝丝好闻的兰麝清香。他唇角含笑,眉眼微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竹苓被他那重量一压,身形有些控制不住的歪下去,差点没扑到人家小摊上。 喂喂喂,麻烦能别这么突然的压上来么?很重哎!她有些气恼转身推开他。 温卿良笑眯眯道:“哟,小椒生气了?”他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指尖提的那个精致的小瓶子。 “呐,要不要尝尝?”成年佳酿哟,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的呢。 竹苓没好气的抬手拍着温卿良刚刚碰过的肩,好像是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没兴趣。”哼,她可是还记着仇呢!先是偷了她得簪子,然后还轻薄她……这帐没完! 她一把拽着陆卿言,让他靠近些,接着从鼻子里重重了哼了声,扭头就走。 哎哎哎……温卿良快走几步挡在他们前面,见竹苓一副快要发怒的样子,连忙开口道:“十六,这酒可是九哥好不容易得来的,赏不赏九哥这个面子啊?”那弧线优雅的白玉小瓶在空中摇了摇,他冲一直沉默的陆卿言轻笑。眉眼似画,分外迷人。 竹苓有些忍不住了,她张开双臂将陆卿言护在身后,好一付保护者自居的摸样,接着怒气冲冲的叉着半弯的腰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是扯着书呆干什么?就不卖你这面子了怎么着吧!”之前去马场也是,见她这不松口就让心软好欺负的书呆出面。简直过分!凭什么什么事都要书呆来做啊! 温卿良倒没想到一句话就惹得她发了这么大的火。有些伤脑筋的侧脸,他倒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的脾气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一会儿吧能好的这世上就跟你熟,然后转个身却是付凶巴巴恶声恶气的模样。所以,弄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逆了她的意。按说他流连风月场所这么多年,对女人的心思该是很好掌控的。可是不知为何,到了她面前,却是事事错时时错…… 陆卿言这次倒没帮温卿良说话了,他看着边上那两层高的酒楼,好像那开出一朵花来似的认真。 有些事情啊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若是总让他跟着,那她对他转了性可怎么办?别到时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竹苓见温卿良不说话,也失了耐性,一手扒开他扯着陆卿言便走了过去。 温卿良默默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佳酿。 回想起竹苓那副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他心里莫名生出股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抚胸,在原地顿足。 周遭的时光似乎停滞了一般,喧嚣吵闹的声音渐渐飘渺,来往行人也缓缓失了颜色。天地间,仿佛只剩那垂睫提酒的贵公子艳丽如初,一身雪白衣衫仍旧是肆意飞扬纤尘不染。但不知为何,却莫名染上了几分哀伤忧愁。 天空依然是澄碧如洗,蓝的不可思议。片片轻薄的浮云被阳光抹上一层浅淡的金,被风轻吹着飘远。 竹苓兴高采烈的跟陆卿言正说着什么呢,却被一名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人给撞了一下。 她“哎呀”了一声,反射性的一把抓住那人,却没想被后者反手打开。 竹苓皱眉,边摸着自己被撞的地方边碎碎的怒骂:“混蛋,居然敢撞姐姐,幸好你逃得快,不然被姐姐抓着看怎么收拾……嗯?”她忽然发觉自己手覆盖的地方有些不对劲,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一大滩红色的液体粘在上面。 就在这空挡,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大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竹苓迅速回头,还能在人群中隐隐看到刚才撞他那人的身影。不及多想,她抽出长鞭飞快的跑了过去。 杀人?莫不是这人就是杀害成大人的凶手?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白芥的冤屈可以彻底洗干净了。 “苓儿……”陆卿言心下一惊,欲追上去,却被一股脑涌上来的人群冲散,伸出的大手只来得及摸到她那一角衣物,接着便再不见她的身影。 27、有人欢喜有人忧 据《本草纲目》记载,蜜糖:生则性凉,故能清热;熟则性温,故能补中。味甘、平、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逃窜的身影,嘴里凶恶的冲挡她路的百姓嚷着闪开。可街上人潮着实太拥挤,就算是有不少百姓畏惧着退开,却又被后来者给撞了回去。这么一来二去的,竹苓与那凶犯的距离明显拉得更远了。 可恶!快被他逃了……竹苓咬牙,却又一时半会儿抓不着人。只得憋着气奋力往前挤。在这一刻,她忽然恨起自己没抓着和师爷要他教轻功了。 哼,要是她真学会了,还用在这忍气追么?擦擦擦几下就能飞上去把人给逮回来。 那人似乎也是存了和竹苓一样的想法,不再纠结于人群之中,反而几个腾挪跃上一旁的屋顶,在空中好一阵起落便消失了踪迹…… 竹苓在人群中愕然顿步,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惊得没了反应。 那混蛋……那混蛋居然会轻功? 可恶啊,连姐姐本人都不会,那个混蛋怎么可以会! 苏小五心里不平衡了,钻牛角尖了。 恰巧此时陆卿言追了上来,大手抓了她的手臂一扯。温雅的面上是少见的怒意,他斥道:“太胡来了,那可是杀人犯。你就这么追上去想没想过后果?”她以为她有多厉害?不过是会几下花拳绣腿而已,若是碰到个练家……不对,就是碰着个懂点皮毛的也会吃亏。这么个莽撞不知深浅的性子,都是让那个苏白芥和苏半夏给惯出来了。 好吧,陆大人开始迁怒别人了。不过啊,他自幼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永远都是那么一副轻柔似水的样子,温和尔雅的微笑就像是一张最为真切的面具。这么大庭广众的发怒,倒是少见的失控。 不过现在他可没心情想这些。只要一回想起竹苓这么懵头跑上去他却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幕,就让他莫名觉得火大了。蓦的咬紧牙根,他凤目难得的瞪视着她,颇有些余怒未消的味道。 太不知轻重了…… 按说这么劈头就挨了顿狠骂,依着竹苓的性子该是不甘示弱的回骂了过去的。事实上竹苓也的确想骂了。真是的,这书呆以为他是在和谁说话啊?啊?居然敢对姐姐大小声?活得不耐烦了啊?可是当她接触道陆卿言虽含着怒意却难掩担忧关切的神色时,却又跟咕咚灌下一大杯凉茶一样,瞬间熄了火。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情绪忽然起伏这么大,可她现在就是觉得,被书呆这么一骂,心里倒觉得美滋滋的,就跟吃了蜜糖一样…… 于是,她难得示弱道:“知道啦知道啦……” 陆卿言见她服软,缓缓吁出一口气。此时,他也发觉自己竟然失了平常心。来不得平复那些不知名的情绪,他松开她的手臂,温言慢语道:“死者已送回府衙,我们也回去吧。” 青衫秀带,儒雅温文,此时的她,又恢复原来那君子谦谦的温润模样。 竹苓轻轻点头,随着他的脚步走着,小手却不自觉摸上陆卿言刚刚抓的地方。 她垂睫,却觉得脸颊有点微烫。 那里还留有他手的温度,不炙人,是和他心性一般的温和,让她……很是迷恋呐…… 两人回府之时,陆和早就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得他们的身影,立即上前道:“公子,听说你们遇上那杀人凶手了?可有受伤?” 陆卿言道:“无碍。倒是那死者……怎的与成夫人一处?”那时他曾回瞥了发声处一眼,瞧见了穿着身素衣的成夫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来得及抓住她…… 陆和道:“死者是成大人的心腹,早在成夫人进门那年,成大人便让那心腹跟在成夫人左右,护她周全。”陆和说着,一眼瞟见竹苓腰腹处的血,不禁惊道:“五小姐受伤了?” 竹苓摆手,拍了拍那已经干涸的血迹,嬉笑道:“才不是姐姐的血呢。是那凶手的。” 陆和奇道:“五小姐还与那凶手相斗?”不会吧……就着那尸体上的剑痕之干净利落,也应是武功造诣很高的人啊。这五小姐还能把人给打伤? 陆卿言没好气道:“估计是死者被杀之时反击了对方。”况且,她怎么这么肯定不是死者的血啊? 竹苓道:“管他是谁的血呢,反正不是姐姐的就是。”她有些恼怒了。真是的,书呆做什么拆她台啊,要是被和师爷误认成是她打伤的,那多威风。喔,对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抬眼问道:“对了,那成夫人没事跑街上去做什么?”成知府死了,她作为夫人不是应该置办后事吗?居然还有时间闲逛? 陆和道:“成夫人是出去采办丧礼上要用的东西。”像是想到什么,他转脸冲陆卿言道:“据成夫人说,那凶手本来是欲杀她的,只不过死者挡了一刀,才让她逃过一劫。” 陆卿言沉吟半响,道:“想杀成夫人?那么,杀害成大人的凶手也有可能是他了……府衙内的捕快多安排些在成夫人身边吧,以免那凶手再来。” 竹苓摸着下巴,忽然开口道:“哎哎,那个成大人有没有孩子啊?”要说真是想杀成知府夫妻,那他们的孩子可也有危险哎。不过……她好像没在宅子里见到小孩子的身影…… 陆和显然没有料到竹苓问了这么个问题,诧异之余,迟缓道:“有。” 有?竹苓颇显惊讶的挑了挑眉:“怎么都没见到啊?”唔……听白芥说,好像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得单独关一个院落的,就是怕他们出去偷玩……难道,这个成大人也把自己的孩子给关起来了? 陆和道:“成大人以前是京官,那孩子也留在皇城,并没有跟来。” 竹苓越发奇怪了。在皇城?把孩子单独扔着不管? 陆卿言见竹苓不解的摸样,解释道:“成夫人并不是成大人的原配。那孩子是前任夫人留下来的……” 竹苓拧眉,颇有些不平道:“前任夫人留下来的又怎样?那就不是他的骨肉了吗?”哼,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怪不得有人要杀他们夫妻呢,真是活该。 陆卿言淡笑着不再说话,倒是陆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颇显惊讶道:“哎哟,难得啊,苏五小姐竟然会不相干的人打抱不平?” 竹苓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立即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张牙舞爪道:“怎样?姐姐就好心了怎么着吧!”那什么语气啊?合着姐姐就该天天欺负弱小伤天害理是吧?就不!干嘛要趁他心意啊?越是说她做不得她越要做。 陆和哗的抖开他那把书生扇,风度翩翩的扇了两扇,接着一收扇面道:“倒不是怎么着,只是这五小姐你突发善心……”他拉长了最后一个音,怎么听怎么带着丝深意。 竹苓气急,见着陆和那副嘲弄的表情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出出气。 “姐姐就是发善心了!你想怎样怎样怎样?”她一股脑重复了三遍,脚下步子踏的极重,每说一句‘怎样’还危险的逼近他。 陆卿言失笑,垂于宽袖下的指尖修长,不自觉的不停做着碾磨的动作。显然,那块自小配在身上的扇坠子被竹苓‘拿’走后,这一高兴便摩擦东西的习惯还未改回来。 夕阳西下,新月初升。 入了夜的义州城并未比白天安静半分,反而是更加的繁华热闹了。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大群结伴的小童经过,他们手中或是拿着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白棕,或是提着盏不停转着的小灯,一路笑笑闹闹的跑远。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不断,青楼妓院更是门庭若市,柔若无骨的女子软糯侬语的依偎着门口,冲街上的少年公子眺着双烟波流转的媚眼,吃吃轻笑。 要说这义州城美人最多才艺最出众的勾栏,当数那以雅为绝的清苑楼了。 清苑楼说是楼,倒不如说是一座水榭。临空建在湖面的清苑楼灯火辉煌,打在二楼倚柱与客人嬉闹的艺妓身上,印出的剪影纤细,在粼粼湖面轻晃。 桌案上清酒一壶芳香醇厚,几碟精巧的菜肴。围栏处女子背对着碧湖,白玉琴闲闲搁在膝上,纤指微勾,徵羽宫商淙淙流泻。还有围绕在弹琴女子周侧翩翩起舞的娇媚舞女,水袖翻飞,腰肢柔软,好一派笙歌艳舞,歌伶升平。 温卿良怀中温香软玉,身侧美人环绕。再衬着那张精致似女子的绝色面容,倒真像是哪家风流蕴藉的贵公子醉于风月,不知身外时光。 他修长剔透的指尖掐着怀中美人的粉颊,被酒浸染的粉润异常的薄唇贴近美人那小巧精致的耳垂,声线慵懒带笑:“这还真是肤若凝脂,嗯?” 坏心眼的在美人耳侧吹气,引得羞红双颊的美人好一阵娇嗔。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似画的眉眼笼在明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气质不凡风雅出尘。见得此景的众美人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忍不住有些艳羡他的那副好相貌了。 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精巧优雅的白玉瓷瓶静静倒在地。瓶塞已拔,瓶口仅剩的最后一滴酒摇摇欲坠将落未落,印着那浅浅的月光,好似是谁引人心中难以释怀的一滴泪…… 28、误会在于其本性 据《本草纲目》记载:津液,“津”系“精”所化,精盈则肾水上升,化为津液,津液再予咽下,能润心,使心火免于过盛,水火相济,阴平阳秘谓之“自饮长生酒”。无色无味。 ————《济世医报》 梆子声轻响,喧嚣热闹了半夜的义州城终于慢慢寂静了下来。月光温柔的洒上片片黛瓦,再从檐角跌落青石板上,碎开一地的银光。 喀喇。清脆的瓦片声与鞋底摩擦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循声望去,便见一名穿着夜行衣蒙着黑布巾的窈窕人影正在屋顶上轻盈的纵跃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黑衣人忽而顿步,谨慎的四下一阵查看,见的确无人影,这才缓缓蹲身,伸手轻轻拨开瓦片,往屋内看去。 着朴素白衫的婢女勤快的将床铺好,接着退至一旁福身轻语道:“夫人,忙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 成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满脸倦色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听见贴身婢女关切的话语,便淡淡的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下去吧。” 她已脱了外袍,贴身的雪白内衫勾勒出瘦弱的身姿,如弱柳蒲风般不堪一握。眉目似蹙未蹙,嘴角似抿未抿,真真一副让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娇弱摸样。 屋顶上的黑影见到成夫人的时候,眼神忽而凶戾了起来,负于身后的手中寒光一闪。在月光下,半截枪头银芒烁烁。 他自屋顶跃下,如灵猫般落地无声。手才刚摸上房门,便听见身后一声清斥:“小贼!给姐姐站住!” 黑影一惊,转身望去。就看见竹苓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跑来,手中的金蚕鞭在灯笼下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 竹苓摩拳擦掌,心里兴奋莫名。 好呀,这可是送上门来找教训的啊。看来她吃完夜宵后决定四处走走消化消化是个英明的决定,呐,这不是找到活动筋骨的好办法了……嘿嘿…… 金蚕鞭?黑影心中诧异,却被面纱遮掩了此时的表情。他没有多做考虑,直接飞掠回屋顶,打算闪人。 金蚕丝可是个精贵东西,看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有此等宝贝?莫不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哎呀呀,这下误会可真是大发了。 竹苓阴测测的摸着鞭身,浸染在月光下的秀美小脸满是跃跃欲试。正思量着是直接冲上去招呼一顿还是先以气场镇压对方时,却见他突然跃上屋顶准备逃走。 她瞬间黑脸。喂喂喂,搞什么搞什么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没事就上蹿下跳的,欺负姐姐不会轻功是不是?混蛋啊。 “给姐姐下来!”她气急败坏的跺脚吼道。那混蛋跑上屋顶让她怎么收拾? 黑影直接忽略掉她的怒吼,窈窕的身形在屋顶上好一阵纵跃,很快便不见了踪影,一如他来时般。 不准逃!竹苓循着那黑影逃走方向跑去。 吱呀一声,成夫人的房门开了,婢女有些奇怪的走了出来,可是院中空空落落,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夜风轻拂,还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气。竹苓眯着双溶溶杏眸,不停追着不远处的那道黑影。心里不甘又不满。 简直可恶啊,都还没开打就逃,现在还害得姐姐跟狗似的在后头追。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她跑上廊桥,看着眼前那到利落飞跃的身影,难得郁卒的吐出一口气。 可恶,回头一定让和师爷教轻功嗷嗷嗷,这么跟人屁股后头跑的事,真是跟她的身份不搭。 深深月光下,陆卿言与陆和正坐在湖中小亭低叙,石桌上布着几碟吃得差不多的小菜与一壶清酒。 陆卿言执杯,修长的手指剔透晶莹,衬着那玉白的瓷杯,越发显得莹润美丽。他浅浅含笑,温雅的眉目浸在月色下,如同染了一层朦胧的白光,俊逸斯文到极致。 “他们的孩子,以后便好生照看着。”陆卿言指尖的杯盏轻抬,杯中的醇酒散出点点涟漪。 陆和垂眸,低低应了声:“是。” 陆卿言满意勾唇,正欲饮下那杯酒,却被一声愤怒的大吼打断:“和师爷快给姐姐滚过来啊啊啊啊啊!” 陆卿言的一口酒哽在喉间,被呛到了。 陆和急忙上前。“公子……” 咳咳……他以袖掩唇,轻摆着手。视线却投至不远处的竹苓身上,麻烦能别这么突然的爆出声音么。 竹苓老远就见到亭子里的陆和,但她嚎了一会儿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忍不住磨起牙了。好你个陆和啊,居然敢无视姐姐。哼,书呆这次可不能说她莽撞不懂事了,她可是叫了人的,人家没理可不能怪她吧…… 不过这么跟着跑简直是累死人啊混蛋! 就在竹苓一路追着那黑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寻思着是不是放他走得了的时候,衣领忽然被人提住了。 “小椒兴致真是好啊,月下散步?”温卿良话语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冲她轻笑道。 竹苓被勒着脖颈也不见恼,倒是格外兴奋的抓了他凑近,将他的脸转向一边,语速飞快道:“看见那混蛋没?快去把他抓下来!”她说着,将他往那个方向一推。 哼,陆和不来拉倒,姐姐还不要他了呢。这家伙的功夫好像也很厉害,唔,要是他给姐姐把人抓回来了,倒是可以考虑对他以后好点…… 温卿良被她这么一推,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虽然他有些搞不懂这是闹得哪出,但还是听话的追上那黑影,堵了他的前路。 黑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飞掠至眼前,不由停步欲往后退。但身后竹苓不知从哪找来架梯子,搁着屋檐就开始吭哧吭哧的往上爬。一路爬还一路骂嚷着:“让姐姐平白跑了这么久,看姐姐怎么收拾你。杀了人不敢承认就算了,居然还陷害白芥。新仇旧账今晚就一起算吧。”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中梨花枪一闪,冲温卿良招呼了过去。 梨花枪头顶尖锋锐,两侧薄刀熠熠反射着银白的月光,枪杆细长,一动枪头便抖动不停,使人看不清枪头究竟戳向何方。 温卿良衣袂翩翩,兰麝的清香与酒气缱绻于身际,他从容一笑,手中一把描金折扇扇面半展,泼墨山水大气飘洒。竹苓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把扇子就是在西街重遇他时打过她手的那把扇子。她杏眸微眯,咬牙切齿的看着与黑影缠斗一块的温卿良,决定等这人抓了后再跟他算账。 可恶,这混蛋当初居然敢偷袭姐姐。 温卿良倒不知竹苓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就接手那人的武功套数,却是有些像记忆中的那人。一杆梨花枪使得出神入化,虽已嫁人,却是一身男儿装扮随夫征战沙场,四处杀敌。 只不过那人…… 他渐渐收了笑,手中攻势猛地凌厉了起来。玉质的扇骨敲击着枪头,清脆的锵锵声不断。 黑影有些不敌,欲逃开却被他的招式紧紧缠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眸子划过几丝复杂的光。他咬牙,虚招一晃躲开温卿良揭向自己面纱的手,点燃了枪头下的药筒。 火光中,温卿良的面容精美绝伦。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那火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如画的眉目轻舒,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影,就好像是断定他不会真的伤害他。 黑影咬牙,本想借这招吓退他,没想却被反将了一军。他攻势猛地一收,忽然毫无预警的将药筒对准早爬上屋顶在边上看戏的竹苓。 温卿良面色巨变,欲赶过去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夹着火焰的药筒离竹苓越来越近…… 竹苓其实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原本是他们俩在那打啊打的,怎么又把她给扯进来了呢?明明她就很安分的在边上看热闹啊。 真是人倒霉连喝水都会被呛到…… 好吧,难为咱五小姐在此关头还能想到这些。明明该连滚带爬的躲开不是吗? 在那双溶溶如水的杏眸中,火焰四射,包裹着火球般地药筒冲她飞射而来,迅疾如风。 就在此时,竹苓忽然觉得身子猛地一轻,竹叶清香萦绕周身,她蓦然睁大眼眸,却只在翩飞的青色发带与泼墨发丝中看到冲天火光乍响,一时间漫天漫地的碎铁屑火星纷飞。 那黑影不知何时失了踪迹,温卿良立于屋顶,秀美的眉目仿佛浸上一层冰霜,白衣墨发,迎风肆意飞扬。 竹苓甫一落地,就觉得怀中一重。她垂脸,便见陆卿言面色苍白凤目紧闭,不知为何,竟昏了过去。 她摇了摇他:“喂,书呆,你……”小手忽然摸到些许黏稠腻滑,她心里觉得奇怪,低眸望去,便见那轻薄似无物的青纱罩衫上不知何时染上了大片血红。 难道是刚才那东西爆炸被炸到了? 被心中的想法一惊,竹苓连连摇着他:“哎哎,书呆?醒醒……” 陆卿言毫无反应。 她有些着急,发狠撕开他肩膀处的衣物,便见那处依旧缓缓往外流出刺眼的红。 竹苓又看了眼陆卿言,见他仍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便低头凑近他的伤处,慢慢舔吸了起来。 急急赶来的陆和见得此幕,不由惊道:“五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居然……居然扒了他家公子的衣服……还,还舔吮他家公子的肩……这也未免……未免太伤风败俗了吧…… 29、应死之人突现身 据《本草纲目》记载,桃:核仁入药,当取解核者种之为佳,山桃仁不堪用。柿接桃则为金桃,李接桃则为李桃,梅接桃则脆。桃树生虫,煮猪头汁浇之即止。皆物性之微妙也。味酸、热、微毒。 ————《济世医报》 陆和在一边震惊石化成什么地步竹苓没理会。只是感觉到口腔中流动的液体渐渐止住,她这才压着陆卿言的肩离开了些,侧脸呸呸呸的一阵吐。 好吧,血总算是止住了…… 她擦了擦嘴角,也不管之前是多么垂涎于这布料,毫不含糊的从裙裾处撕下一大块绑上他的伤口,将他提了起来。 这时府内众人也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醒,一股脑的全跑了过来。 黄县令看着他们那架势,又抬眼瞧着屋顶上的温卿良,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半夜的干什么? 竹苓没好气道:“你没长眼睛吗?自己不会看啊?” 黄县令被她那话一堵,瞪着眼睛半天也没句话回。倒是他身后的其余县令,一个比一个的指责声大。 “大胆,你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与黄县令说话。” “听说是个捕头,哼,姑娘家家的天天这么抛头露面,还真是世风日下。” “这就叫什么锅配什么盖儿。陆大人这么文文弱弱的,自然得有个强势点的在边上管着……” 竹苓恼了,将陆卿言往边上石化的陆和怀里一推,插腰昂脸道:“说什么呢?找抽吗?”虽然说她和书呆是很配啦,可是这话还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啊。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呢,连说话都不会说。平白惹人不痛快。 “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呢啊?”一县令指着她满脸愤慨。好歹他们也是个八品县官,区区一捕头,居然这么没大没小目无法纪。 竹苓可不是陆卿言,被人刁难还能斯斯文文的任其讽刺。她挑眉反问道:“你怎么说话呢。大晚上的吵吵嚷嚷想干嘛想干嘛?让不让人睡了啊?当这是你家啊,真是的……” 她一把将挡路的人扒开,扭脸道:“和师爷,跟姐姐走。” 这是,黄县令突然从一旁站了出来,刚巧不巧的正好将竹苓的前路给封了。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视线缓慢扫过在场众位,悠悠道:“和师爷,刚才那声响,是怎么回事?”既然说不过她,那找个人问也是一样。 陆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是晚到的,而且一来还让他看见那么劲爆的一幕。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那还注意的到其他。 竹苓嘁了声:“好狗不挡道啊,给姐姐让开。”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那就求姐姐啊……哼,就是求了也不告诉你。她皱着鼻子把脸扭向一边。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她看到了一直在屋顶上站着的温卿良。她拧眉,不自觉冲他喊道:“哎,你打算在上面站一晚上吗?” 温卿良淡笑,一跃而下,在竹苓面前站定。衣袂翩飞间,黄县令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敢问这位公子,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卿良舒眉,手捻着一束柔滑的墨发,淡然笑道:“啊,不过是碰见杀成大人的嫌疑犯了。” 他这话一出,虽是悠悠闲闲的语调,但听到此言的众人皆是巨惊。 接着立即有人接口道:“苏白芥?” 竹苓面色一变,直接将那人给拽了出来。眉目被戾气浸染,透出几许凶狠恶煞来:“再给姐姐说一遍。”混蛋,居然还敢说白芥是嫌疑犯,找死吗? 那县官吓得一哆嗦,却还抖着嗓子道:“你……本县可是与陆大人平级,你……你居然敢这么对待本县……本县……”他这话还没说话,就觉得领子一紧,差点勒得他喘不来气。 “姐姐管你是平级还是高级,要是再让姐姐听见你敢说白芥一句不是,看不揍你。”她狠狠说着,手下一松,将他推到在地。 黄县令双眉拧的紧紧,冲陆和道:“和师爷,这就是贵县的捕头?将不将人放在眼里了?本县看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了。”说话间,府衙内的捕快已经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刚才遭竹苓谩骂的县令见状立即趾高气扬道:“苏白芥本来就有杀害成大人的嫌疑。” “你……”竹苓怒急欲上前,却被温卿良拉住。他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大人,刚才那黑影,是个女人。” 黄县令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完全保证杀害成大人者就是刚才那人。” 竹苓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是揪着白芥不放做什么?你和他有仇啊。” 黄县令道:“本县只是就事论事,苏捕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捣乱,不惩治可不行了。”他食指一挥,余下捕快慢慢接近他们。 温卿良精致的眉目冷不丁一皱,不自觉将竹苓护于身后。一直沉默的和师爷忽然开口道:“黄县令,就算是苏捕头没有规矩,那也是陆大人的手下。您与陆大人同属平级,治理他的人,怕是不妥吧。”换而言之,就是要收拾,那也得陆大人亲自收拾。 黄县令冷哼:“现在陆大人昏迷,本县替他教训个人也不行吗?” 和师爷微笑,是与陆卿言相似的温和:“陆大人现在无法处置苏捕头,那便是由学生代他处置。毕竟,苏捕头是我济世县的人……”他淡笑着看了面色铁青的黄县令一眼,缓缓道:“就不劳黄大人费心了。” 温卿良饶有兴致的看着不吭不卑的陆和,忽而轻笑道:“小和子,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小十六的风范了……” 黄县令听到温卿良那称呼,眼神闪烁了一下,移目细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让周围的捕快全退了下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刚才那人的称呼……似乎是…… 他默默退进人群中,目送着他们一行离开,连竹苓走时的那句挑衅也没注意。 竹苓得意的晃了晃头,对于黄县令的沉默感觉心情大好。哼,知道怕了吧,早说过别惹姐姐的。 他们四人一直同路到了西厢门口,竹苓说是去找下苏白芥来看看陆卿言到底如何便飞快跑开了,温卿良则是打了个呵欠表示自己倦了先回房休息。于是陆和便一人将陆卿言送回房间,守在一旁等竹苓回来。 *** 翌日,天才刚亮,府中便开始吵吵闹闹了起来。温卿良找了个路过的婢女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吊唁之日。 摆满了香烛、供品、长明灯的桌上悬挂着白桌衣,厅中白幔不停随风飞舞在乌黑的棺椁上空。成夫人一身麻布斩衰,跪于灵案边陪祭。不时有百姓和着屋外悲凉的乐声前来吊唁,她也是不言不语,只是垂头静静烧着纸火。 成知府夫妻的亲友早已离世,唯有一个有着血缘的孩子还留在皇城不知此事。所以偌大的灵堂内,就只成夫人一人跪在灵案前,凄凉无比。 奔丧的客人中,忽然走出一修长身姿的中年书生。容貌有些偏女气,眼角眉梢间有着淡淡的细纹,身形笔挺的很。他缓缓步至成夫人面前,轻言细语道:“夫人节哀……” 成夫人垂头,隐隐的低泣声细细碎碎的传了开来。 那书生缓缓自成夫人面前蹲下,一边同她烧着纸火,一边道:“夫人可想再见到成大人?” 成夫人的哭声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粗大的麻布白帽中透出的青丝顺滑,紧紧贴着泪湿的小脸,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含泪,就这么蹙着眉看他,柔弱盈盈,引人无限爱怜。 书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戾恨,但下一秒已然平复。他温温笑着,再次重复道:“夫人可想再次见到成大人?” 成夫人眼神忽然变得炙热起来,她连连点头,还含在眼眶的透明泪滴也随着她的动作四处飞洒。“先生有唔……” 她语气急切,才刚说出三个字,却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忍不住低头看去,一柄闪着幽蓝光芒的短剑已深入体内,只余一只握着剑柄的手出现在眼前。 书生阴测测的声音响在成夫人耳际,幽深而夹着深刻的恨意:“那你就去陪他吧。” 猛地拔出短剑,成夫人软软倒在地上。打翻了还燃烧着纸火的铜盆,火焰舔上成夫人的斩衰,飞快的烧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惊到了其余来吊唁的人,众人惊叫着,扑火救火声连成一片,场面闹哄不断。 竹苓本是在陆卿言房里守着他的,听见外头越来越大的闹哄声,好奇的走了出去,便听见厅内成夫人出事的消息。 一路跑到前厅,火已被扑灭,只是成夫人却已经离世。她烧的半黑的遗骸就搁置在成大人的灵柩旁,边上跪了一地的婢女家丁。 那中年书生被捕快压在地上,却仍是放肆的大笑着。衣衫灰败发髻凌乱,完全不复之前的文雅摸样。 “这是怎么回事?”竹苓扯了沉默站在边上温卿良一把,皱着眉头问道。 早上成夫人明明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就死了? 温卿良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走到那书生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书生笑着笑着,眼前忽然多出一双雪白的云纹靴,下意识的顺着看上去,便见温卿良精美如画的脸,此刻,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他。 书生呼吸一窒:“九……九……” 温卿良缓缓蹲下,指尖抹去了书生面上的灰尘。他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道:“顾漪。” 书生颤了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没说话。 竹苓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俩,心里困惑不已。 这两人,认识? 当黄县令率着大批县令赶到现场时,只余下成夫人那具尸骸和府内的仆役了。他冷脸问道:“凶手呢?” “被……被温公子带走了……” 屋内兰麝清香袅袅,温卿良漫不经心的拢了拢广袖,淡淡道:“五年前,顾漪顾先锋夜探敌营死于敌将之手。当时镇国将军是这么传话回来的吧。” “可是……顾漪你告诉我,现在在我面前的,是谁?” 顾漪依旧是那副书生装扮,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听见温卿良这话,冷不丁一颤。 竹苓在门外,挠心闹肺的想知道他们在里头聊什么。只可惜……人家不让她听…… 其实按照她以往的个性,人家越是不同意她就越是要听的。只是这次她却是难得的听话。只因为……里面的那个人可是杀了成知府夫妻的凶手啊!要是一个没顺他意,杀了她可怎么办? 所以,由此可知,苏五小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茬。 顾漪静默不语,温卿良也不急,指尖捻起盘内搁置的粉桃在手中把玩。一时间,只余轻轻的呼吸声在房内回响。 良久,顾漪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当年我确实没死。而真正要我死的,不是当时的敌国将领,而是那成之涯!” 30、相伴长大也是哀 据《本草纲目》记载,卮,酒器也。栀子象之,故名。俗作栀。栀子,叶如兔耳,浓而深绿,春荣秋瘁。入夏开花,大如酒杯,白瓣黄实,薄皮细子有须,霜后收之。蜀中有红栀子,花烂红色,其实染物则赭红色。味苦、寒、无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是知晓顾漪与成之涯那段往事的。少年相识,相携长大,很是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顾家一门忠烈,出来的全是赫赫有名的武将。顾漪的哥哥顾涟,更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当他长至成年,已是能在战场上施然布阵兵法信手拈来的偏将了。许是骨子里的血统,顾漪并不似同龄的闺阁小姐常有闲暇去绣花抚琴。她日日顶着烈日与成之涯在练武场比试,每每练到连枪也拿不起来,才肯停下。也正因为此,及笄后的她一杆梨花枪使得那叫一个精妙,连身为男人的成之涯都没她那份风骨。 只是……当年淮北一战,她不是遭了埋伏,一去无回了么…… 温卿良心下颇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静静听她的下文。 顾漪一锤桌子,恨声道:“想我与他几十年的情谊,就算对我并无感情,他也不至于这么心狠想致我于死地吧!” 顾漪体态轻盈,除了会使那一杆漂亮的梨花枪外,轻功也是极为好的。落地无痕,说的便是她。次次开战前端,她都会独身一人,背着那杆梨花枪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再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发觉的离开。 也正是因了她这身功夫,加上顾涟的调兵遣将,次次大战次次大胜。顾涟官至正五品,封了定北大将军,顾漪也被帝上戏称巾帼不让须眉,破例允她换为男儿装随军出征。 婚后的顾漪也没安分呆在家,随着成之涯走南闯北,四处征战。 可淮北一战却是个局。当时统军者是个老将领,只不过中途被人下毒卧病在床无法带兵。那是成之涯第一次以领军的身份征战,顾漪深夜潜入敌营被抓,下落全无,成之涯领兵将敌军杀的片甲不留,最终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那便是结局了…… 温卿良拨弄着茶盖,指尖细细摸过盖上微凸的浮雕,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被关在敌国?成之涯说你已经死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着这么多年她都没声没息的,一定是被困住了。 顾漪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强烈的恨意布满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她怒道:“当然要这么说了,身为成夫人的我要是不死,他怎么娶现任妻子?” 可笑当年被擒的她还一心念着担忧着他会来救她,甚至还会为了她而中了敌人的圈套。 不,不应该笑当年的她,就是到他临死前的那一刻,她不仍旧还是那么庆幸着的吗?若是他没有说出所有的□□,她……还会那么一直庆幸下去…… 温卿良倒是没心情听顾漪说成之涯的风流往事。只不过大家都有这种经历。当一个人的情感已经激动愤慨到一定境界时,外界的所有她都会彻底忽略的。因为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到了那个临界点,若再不发泄,一定会奔溃的。现在的顾漪明显进入到这种状态了,她眼睛满是血丝,眼珠还往外突着,配合着她此时扭曲的脸,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可怕。 也是顾漪她憋得太久了。这么多年在敌国地牢的折磨煎熬,好不容易逃脱出来,连自己的亲人都来不及见上一面,便千里迢迢的寻他而来。 可他回报她的却是什么呢? 谎言、背叛、甚至是想要杀死她的心…… 而这一切,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恨! “那女人是他在赈灾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都要拜堂了,他却将那女人带到喜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要退婚。” “哈,退婚?他早怎么不说?偏偏要等到拜堂那刻。” “不过是知道成家人不会同意,所以想闹大了逼他们松口。” “可是他也不想想,帝上的金口玉言,谁敢违抗?” “我知道他心里没我,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以为我一个女人,被他这么当着面的羞辱后,还想与他成亲吗?顾家的子孙,说爱便爱,不爱也放手的痛快。我顾漪虽说是强势刚硬,流血流汗都不流泪,但一颗真心也容不得他那般践踏。” 当时她是与他拜了堂,可当晚便分了房睡。第二日更是背着枪回了哥哥的军营,随着他离开了。她明白经此一事会让原本站在她这边的成家人产生偏见,毕竟没有哪个大家族会愿意自己的儿媳妇还在外头抛头露面,并且还只身处于全是男人的军营。可那又如何?她吃住在军营,根本就不需要看他们的脸色。就算是皇城内风言大盛她也不在乎。她这一生,只要无愧于她自己,那便是了。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哪想到……她前脚刚离开,他便追了上来…… 顾漪自嘲一笑,抬手捂住眼睛,半响才有哽咽的声音传出:“我当初怎么就相信他了呢?突然就关怀备至,柔情蜜意……我怎么就……怎么就沦陷了呢……” 她那双手,已满是沧桑再不复当年摸样了。 虽然她自小习武,指掌布满细茧,但总归还是光滑细致的。就是算不上肤如凝脂,也总比那些平民家的孩子要好些。 可是现在呢……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火痂,哪还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想当然了,对于敌军阵营里的她,他们怎么会手下留情?没错,她是保住了命,可是这衣服下的肌肤,却早已破败不堪,一如她的心…… 有剔透的泪珠自她满是伤痕的指间溢出,细细碎碎的,顺着手背一路滑进衣袖…… 是太寂寞了吧…… 不管多么要强,可他们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啊。就算是他深深的伤了她,可她也不可能在朝夕间就忘记了对他的情谊。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相伴,他早已了解了她的习性,让她重新接纳他,也只是时间问题…… 是的,他了解她,可是她呢?对于他,她一直都看不透…… 是幼时那沉默寡言的孩童?还是神色已经渐渐透出坚毅冷淡的少年?她自小要强,什么事都不愿先开口,而他一直孤僻沉默,也不是个主动的性格。所以感情永远是那么的不咸不淡,恪守礼教从没逾越过……哦,不对……除了那一次…… 顾漪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彼时她仍然是个一举枪便练个不停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拿起枪的倔强女孩;他则是那个在她背后默默舞剑的少年……都是那般的青春年少。 整整练了一天的梨花枪,她累的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一双手轻抚着她的脸。自小的习武让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所以当那手一碰到她时,她立即就惊醒了。只是知道那人是他,所以也一直懒得睁眼。 后来的她每每想起这一幕,都觉得当时的她实在是太过单纯,竟然在那个时候,就让他侵入了自己的心…… 她没睁眼,成之涯自然以为她还睡着。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听见了,少年成之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她表白…… “阿漪,为什么要这么逼着自己呢……女孩子不都该柔弱一些不这么倔强的么?依靠着我……有那么难吗?” “其实……看着你这么拼命,我真的……真的很心疼……” “阿漪,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呐……” 就是到了现在,顾漪都还深刻的记得当时的夏风暖醺,带着醉人的栀子花香。清风带着那清甜的花香吹起不知是她还是他得发丝拂过脸颊,麻麻软软的。他的声音低沉,映在耳里,让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或许那时的他对她的确是有感情的。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又是那么个憧憬幻想的年纪。萌生出情愫,很正常。 所以当帝上为顾成两家联姻时,他没反对,她也没吱声。 本来他们俩应该按着家里铺好的路走下去的。他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她卸下武装,相夫教子。一切都会很平静很平静,一直到他们都垂垂老矣。 她也以为他们会这样平静的垂垂老矣。 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它永远都会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给你一锤子,然后无辜的离开。留你一个人摔倒在黑暗中,无法走出…… 顾漪其实一直都在想,却也一直都想不通一件事。于是她又哭又笑,情绪彻底奔溃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追我到军营?为什么要那么一反常态的对我好?难道是因为要将我设计死所以心生愧疚么?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一纸休了我不是很简单么?七出之条我犯的还少?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扪心自问,她虽然嫉妒怨恨那个女人,可她也不曾伤害过那个女人啊……就算是拜堂当日他那般的折辱她,她也不曾说过半句狠毒的话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温卿良沉默了下来,看着顾漪此刻癫狂的摸样,忽然想起当年在成家见到她的摸样。 武装裹着柔韧的身形,长发束着殷红的缎带,背后的那杆梨花枪笔挺,一如她的人一样。英姿飒爽肆意飞扬的神态就像朝阳,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现在呢……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要她死的原因还需要猜吗?无非是为了…… “顾家不会放过他的。若是休退了你,帝上那边也没法交代……” 虽然顾漪犯了七出,但毕竟是帝上赐的婚。休退她那不就是打了帝上一个耳光?说帝上没有眼光?更何况顾家家主顾涟当时已经破格成了帝上的义子,缙封镇国大将军。就他那个爱妹如命的性子,不管有理没理,也是不会放过成家的。在此情况下,成之涯想娶心爱的女人,简直是奢望。 31、般配却也难成眷 据《本草纲目》记载,芍药:春生红芽作丛,茎上三枝五叶,似牡丹而狭长,高一、二尺。夏初开花,有红白紫数种,结子似牡丹子而小。秋时采根。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多么残忍、又多么真实的理由。 顾漪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些她又怎会不知道?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呢?死于她剑下的他,不正是这么回答的么?没错,她没用自己的梨花枪,而是用了他挂在书房里的佩剑了解了他。 他不配死在她的枪下。 温卿良怜悯的看着她:“所以你杀了他们夫妻俩?” 顾漪痛快承认:“没错,我恨他们。是他们毁了我!”她算是很给成之涯面子了,让他们夫妻俩死在同一柄剑下…… 若不是他,她还会是那个一杆银枪如雪的军队先锋,上马杀敌,驰骋疆场。 成之涯如斯残忍,毁了她不够,还想毁了她的孩子…… 她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那孩子独自一人被弃于皇城是怎么生活下去的,但只要一想起,就会让她内心充满恨意。 是的,她恨他,她恨成之涯。她一遍遍这么跟自己说着,却止不住有悲凉凄戚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恨他,她恨他…… 温卿良低叹不语。 是真的恨吗?纵使顾漪亲手杀了他们夫妻俩,可总归也是让他们没有痛苦的离去。相较于她这么多年受得折磨煎熬,好太多了…… 顾漪忍住心里无止境蔓延开来的痛苦,咬牙道:“我顾漪说一不二,是我杀的便是我杀的。不会让任何人帮我背黑锅。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被捕,因为我还想见我那苦命的孩儿一眼……”多少年了,在敌牢的天天夜夜,她除了想他,还有她那刚满一岁尚牙牙学语的儿子啊……还有自小护她爱她的大哥顾涟…… 温卿良望着她,美眸微敛,慢悠悠道:“我可不是什么县官,这事跟我说无用。” 顾漪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书生服宽大的袖摆轻飘着,她对温卿良轻声道:“谢谢你,九……”她话还未说完,便看到温卿良打了个停的手势。 于是她咽下了那两个未说出口的字,推开窗轻盈跃出,只一瞬便不见了踪迹。 窗外繁花似锦,花香清淡。温卿良看着外头那株开得正盛的芍药,思绪有些迷蒙。 成之涯真的没爱过顾漪吗?不见得吧…… 犹记当年还是他部下的成之涯,心心念念的不正是顾漪么? 虽是善剑,但带在身侧的永远是柄银枪。成之涯性格沉闷寡言,只是当年与他同事过的人都知道,成之涯与顾家的女儿,是最般配的一对…… 最般配……却最终不能终成眷属…… *** 竹苓有些郁闷的回到陆卿言房里,扑哧一下往桌边一坐。 之前她在门外,是听到了顾漪说的那个故事的,所以现在她心里有些难受。 顾漪不是爱着成大人的吗?可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就是因为成大人之前设计过她吗?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有人设计她的话,她一样不会原谅的。她不会欺骗别人,所以别人也不能欺骗她。 这就是她的原则她的底线。 可是成夫人又何其无辜?在成大人与顾漪这场两个人的斗争中,她从未置身其中,就算是成大人设下圈套逼死顾漪是为了成夫人,可也与她无关啊。她也没想过成大人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竹苓只是一昧的抓着这点,却也没想过如成夫人如此性格的女人,失了成大人在边上守着,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膝下无子嗣,又是那么个娇弱的性子,就算是顾漪不杀她,她又能活多久呢?她不是顾漪,能在那种炼狱般的地方活下来。没有了人保护,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况且,顾漪杀她之时,也是问过她的。 想不想,再见到成大人? 成夫人回答的是想,所以顾漪成全了她…… 不过…… 颓然的趴倒在桌上,她闷在双臂间不住钻动着脑袋。 早知道就不偷听了,弄得她现在心里都不舒服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和端了碗黑色的药汁进来,见到竹苓在,明显有些惊讶:“五小姐?” 她不是看热闹去了么?怎么又跑这来了? 竹苓抬起头来,满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干嘛啊。 陆和被她那眼神惊悚了一把,差点没把手里的药碗给砸了。 这五小姐受什么刺激了?居然会有这么女性化的眼神? 好吧和师爷,或许你忘了五小姐本来就是女人…… 竹苓吁出一口气,冲他挥了挥手:“呐,凶手已经抓到了,白芥的冤屈也洗脱了,什么时候会济世县啊?” 本来是应该抓着那个陷害白芥的凶手好好收拾一顿的。可是……可是在她听到顾漪的故事后,又不忍心了。 她很可怜……又是被欺骗又是被背叛的,自己爱的人还一直想置她于死地。 所以,这一切她就大度的当做没发生算了。反正她一向都是很通情达理的。 陆和走到床边,先将药碗放到床前的小柜子上,这才开口:“恐怕不行。这知府一死,还得等朝廷派接任的人过来。” 竹苓不满意了:“凭什么要等接任的人过来?”做梦呢吧,向来都是别人等姐姐,哪有让姐姐等别人的? 陆和默然。这是规矩啊苏捕头。 竹苓斜眼瞟了陆卿言一下,语气放缓道:“算了,反正书呆也还没醒,等等就等等吧……对了,他怎么还没醒?”按说只是失了点血,也不用这么一直昏睡吧?真是脆弱。 好吧,苏小五有些便扭了。心里明明就为陆大人当时飞身出来救她而喜滋滋,现在还在这故意恶劣的鄙视他身体弱…… 哎,不对。忽然抓住刚才脑海里那句话的病词,竹苓一顿。 飞身出来救她?他不是文弱书生么?怎么会‘飞身’? 竹苓觉得不妥了,她微眯着眼,好一阵打量陆卿言。 “和师爷。” 陆和正喂着陆卿言喝药,听见竹苓喊他,不禁有些奇怪的抬头看过去。 竹苓皱眉道:“当时是书呆把我从屋顶上带下来的是吧?” 陆和道:“应该是吧,当时好像就只有你与公子在一起……”而且还当场扒了他家公子的衣服…… 喔,和师爷果然还是对于竹苓扒大人衣服很是怨念。 竹苓沉默半响,忽然道:“他是怎么把我带下来的?” 陆和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陆和猛地刹住车。 竹苓顺着他的话反问:“当然是?”她冷哼:“别告诉我书呆其实一直有武功,不然……”她小手攥成个小拳头,喀喇喀喇的指骨移动声响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陆和开始哗啦啦的冒冷汗。 公子啊,您快点醒过来吧。属下实在是扛不住了阿…… “小十六怎么可能会武功呢?小椒你又开玩笑了。” 慵懒的调笑声从门口传来,竹苓循声望去,便见温卿良白衣翩翩半靠着房门,手指拨弄着那把洒金的折扇,很是悠闲肆意的摸样。 她开玩笑?竹苓不服气道:“那他是怎么把我带下来的。”别说是爬那楼梯下来的,不然她准敲死他。 “啧啧啧……”温卿良轻摇着食指:“小椒怎么忘了还有我呢?当时可是我助了十六一臂之力。” 竹苓怀疑的看着他,满脸的不相信。他助书呆?他没害书呆就不错了好吧。 可能是竹苓那眼神太过鄙夷,厚脸皮如温卿良也有些扛不住了。他低低咳了声,接着颇有些恼道:“不然你以为是怎样?十六那个比女人还不如的身体真会武功?” 竹苓依旧是半信半疑:“真是你?” 其实她也是不相信陆卿言会武功的,要知道她的眼睛多毒啊。有没有武功底子她会看不出?哼哼哼……所以说,真是这家伙帮忙的咯? 竹苓绷了绷脸,斜睨了他一眼,宽容大度道:“那行吧,就当是你帮的忙。” 温卿良黑线:“喂喂喂,什么叫就当是?本来就是好不好?” 竹苓直接无视他,奔到陆卿言床边:“和师爷,你还没回答姐姐,书呆怎么还没醒?” 陆和张嘴欲言,却被温卿良抢了先:“小椒要体谅十六的承受能力。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后面还有炸药招呼,不晕才奇怪了。不过倒是小椒你,居然没被吓到?” 竹苓的注意力又被他给转移了过去,她拧眉道:“你当姐姐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吗?济世恶霸一名不是浪得虚名的。” 温卿良心里一阵好笑。这没被吓到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况且,济世恶霸一名不是浪得虚名?怎么,她还当有这称呼是件很光荣的事儿? 于是,在陆卿言持续昏迷的日子里,温卿良与竹苓之间的关系渐渐好转了起来。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当日温卿良伸出援手救了她一命。 她苏竹苓刁钻是刁钻,但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就算是对温卿良有再多的偏见再多的不满,人家救了她的命,她总不可能还对人家声厉疾色吧? 今天竹苓一如平常一般来到陆卿言房间报道。刚一推开门,便见一直昏睡着的陆卿言靠着床头,正低声与坐在床沿的陆和交谈着什么。 “书呆你醒了!”她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陆卿言被她打断了话,也不再继续下去。凤目温温的朝她这边一瞥,轻轻笑了起来:“啊,是的。让你担心了。” 竹苓一溜小跑到他面前,一屁股把陆和给挤了下去。握着陆卿言的手她连连摇头:“不担心不担心,你醒了就好。” 陆和被她这一挤差点没栽倒床底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竹苓便立即支使道:“呐呐,和师爷快去把白芥叫过来,让他给书呆看看还有哪有毛病没。”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阿……陆和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没露出来。他冲陆卿言道了声,便退了下去,听从竹苓的吩咐找苏白芥去了。 不过啊……他什么时候沦落到听她支配去了?后知后觉的陆和顿觉不对。 明明该她怕他的不是吗?怎么现在成了他顺着她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啊…… 竹苓自然是不知陆和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抓着陆卿言的手摇了摇:“书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那继任的新知府早就到了,而每年端午当日举办的龙舟赛也因为知府的替换取消了。原因无他,新任知府刚上任,对于这边的工作都还没熟悉,哪还有时间举办玩乐。 眼看着端午就要到了,却天天得呆在这陌生的义州府衙,也无怪乎竹苓会想回去了。 陆卿言温雅的勾着唇角,眉目间萦绕的淡淡尔雅似也带着笑一般。 “若你呆不下去了,那便明日启程吧。” 32、温婉佳人秋似水 据《本草纲目》记载,山茶:山茶产南方。其叶类茗,又可作饮,故得茶名。树生,高者丈许,枝干交加。叶颇似茶叶,而浓硬有棱,中阔头尖,面绿背淡。深冬开花,红瓣黄蕊。味苦、辛、寒。 ————《济世医报》 翌日一大早,苏白芥便租了辆马车,五人一路朝济世县方向驶去。 来时仅四人,回去却多了个硬要跟着的温卿良。竹苓闷着头走在最后面,不声不响的,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离她最近的苏白芥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便放缓了步伐。 “小五?”苏白芥与她并行,偏头冲她喊道。 嗯?竹苓抬头,看是苏白芥,又哀哀叹了口气低回头去。 这下可让苏白芥觉得奇怪了。唉声叹气?这可不是她平日的作风啊。他问道:“怎么了?” 竹苓又是一口大大的气吁出。她望了眼前头白衣飘飘的温卿良,小声道:“三哥的婚期就是这几天了吧?” 苏白芥想了想,点头。 竹苓郁闷的揪着边上繁盛的山茶叶。 苏白芥见她此举,以为是她舍不得苏半夏,不由好笑道:“怎么了?担心半夏成亲后会冷落你?” 竹苓摇头,声音难得低落道:“我听爹爹说,三哥成亲后济世堂便由他接手了。”可是,那根翠玉竹簪却被她给弄丢了。 苏白芥倒是还不知道济世堂堂主信物遗失一事,他抬头揉了揉竹苓的头,微笑道:“半夏也不小了,成了亲,日后这个家就得靠他撑了。” 他状似感慨的语气惹得竹苓的情绪更低落了。 三哥成了家,以后就不能这么天天陪着她去玩了吧……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白芥,要是家里的那根翠玉竹簪不见了的话,会影响三哥接手济世堂吗?”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都怪她当时图新鲜带了出去,要是因为这个害得三哥没办法成为苏家的新任主人,她还不如直接跳护城河以死谢罪。 苏白芥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不会吧。”他展眉笑了笑,继续道:“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家族,这种事还要人见证。到时义父只要直接宣布半夏是新任苏家的主人,接手济世堂,就行了。那翠玉竹簪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竹苓那颗一直晃悠悠的心终于落了肚,她笑着拍手,高兴道:“那就好。” 温卿良说那簪子被他给送出海了,找回来估计也是做梦。她还担心要是真没那根簪子怎么办呢。搞半天原来就是做摆设的嘛。 苏白芥见她这反应有些奇怪:“小五,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事了?”她不是一向除了玩就是吃的么? 竹苓摆摆手,很是好心情道:“没什么啦,嘿嘿……” 苏白芥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她心情变好的开心摸样,也就释然了。 这小五…… 温卿良余光瞥见竹苓与苏白芥有说有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他靠近陆卿言,状似不经意道:“十六啊,相比较你,小椒似乎跟那苏白芥比较亲密喔?” 当然,最不亲的人就是他……可恶。 陆卿言斜斜睨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接着又转回去看着前头花繁叶茂的山路。 温卿良碰了个冷钉子,心里越发不爽了起来。他看着竹苓那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宽心放宽心…… 现在小椒对他的态度不是好了很多吗?再加把油肯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就这么一路慢走着,济世县那座颇显秀气的城楼已越来越近。 竹苓惊喜顿步,一连迭声道:“到了到了到了!” 陆卿言也停步,略微扬脸看向济世县方向。他唇边噙着抹温润的笑意,眉目温雅如玉,有风将他的墨黑的长发与轻薄的青纱罩袍吹起,更显出那份谦和淡然的气质来。 的确是……到了……嗯? 像是看到了什么,他修眉一皱,凤目虽仍是温和,此时却透出些许凌厉了起来。 那里是…… 在济世县城楼上,站了名着着身淡雅青缎裙的女子。因距离还较远,看不清面貌,但…… 温卿良似乎也注意到了楼上的人,他缓缓度步至陆卿言身边,轻轻‘啊’了声。 “十六啊,那城楼上似乎有人?” 陆卿言紧抿着薄唇不说话,但眉目却是越皱越深。 温卿良轻击着他那把折扇,状似感慨道:“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让我想想……” 他兀自在那自说自话,接着一敲折扇,状似恍然大悟道:“是了,定然是她。可是她怎么来这济世县了?莫非……是感应到十六中了相思引,所以特来……哎……” 他话还没说完,陆卿言便直接离开了。 陆和看着面色紧绷的陆卿言,低低唤了声:“公子……” 陆卿言没回头,清扬的声线难得冷淡:“先把他们送回去。” 竹苓注意到陆卿言的举动,奇怪的喊了声:“书呆?” 陆卿言没理她。 *** 竹苓直到走上济世县的主街,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和师爷,书呆跑哪去了?” 很莫名其妙哎。突然就走了,叫他也不理。 陆和回望了竹苓一眼,余光还瞥向身后的那座城楼。 “公子许是有事。” 竹苓撇嘴,显然对陆和这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悦:“有p有,他有什么事?” 温卿良恰在此时忽然轻笑了起来。 竹苓拧眉,黑着脸推了他一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啊?” 温卿良依旧是低低的笑着,嗓音却不复以往的慵懒,他略微压低了声线,一脸神秘道:“说不定……” 凑近竹苓,他的声音轻如呢喃:“……” 陆和皱眉看着他们。 竹苓推开温卿良,额角危险的跳了两跳,大步走到陆和面前,攥着他的衣领阴森森问道:“书呆去会女人去了,嗯?” 好大的胆子啊,这济世县上谁人不知书呆是她的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的不耐烦了? 哈?陆和慢半拍的歪了歪头。 公子去会女人……?咳咳,还的确是……不过要真是这么说的话,估计他的下场会很惨…… “小五!!!” 就在陆和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激动熟悉的男声自身后乍响。还没等竹苓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人给直接扑倒。 于是可怜的和师爷……成了垫底的那一个…… 两尊大佛这么硬生生压下来,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压了出来。 苏半夏抱着竹苓一个劲的噌:“小五你回来了?想死三哥了……” 温卿良那把折扇都快敲到苏半夏脖颈了,听到他那句感慨连忙止住动作。他颇显无语的看着地上挤成一团的三人,嘴角抽了抽。 小椒的……哥哥? 啊……哈哈……果然很有小椒的风范…… 竹苓艰难的扒开苏半夏的俊脸,咬牙切齿道:“三!哥!” 快给她起来啦,重死了! 苏白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闹做一团,没上前阻止也没劝说,就在一旁看热闹。 啊……果然是……回来了…… *** 城楼夏风轻拂,带着夏间特有的植被清香。楼下的桃树上,蝉鸣正盛。 陆卿言手扶着红木围栏,凤目深邃内敛,远眺着叠嶂秀峦的山群。 “什么时候来的。”他嗓音低沉,带着浓浓的不悦。 若是现在竹苓在的话,一定会惊异于陆卿言竟有这么冷淡漠然的时候。 他不一向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摸样的么? 着身淡雅青缎裙的女子面容姣好,精致美丽的眉眼低垂着,很是娴静温婉的样子。她一手摸上陆卿言的青纱袖袍,虚虚一握:“卿言……” 女子嗓音软糯,就像是一阵柔柔吹着的春风,霎时扫平了陆卿言的不悦。 他眉目缓和了一些,侧身握住她抓着衣袖的手:“我不是生气,但你怎么能离开皇城?” 那边尚且局势未明,他离开不过是因为她还守在那,无需担心。可如今她也离开…… 想至此,他刚舒展开的神色又紧绷了起来。 女子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道:“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的。倒是你……”她说着,纤手微抬,抚上了他紧皱的修眉。 “自来了这边后,你就没了音讯,我……” 陆卿言叹了口气:“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应该懂的,似水。” 他最后那两个字带着淡淡的无奈,就这般吐出,让她的心蓦然一紧。 秋似水咬了咬下唇,垂着眼睑不说话。 她又如何不知这些?可是想他担心他的心是她能控制的吗?自他离开后,一星半点的音讯都没有,让她怎能放心?明明清楚,以他的本事不会出事不会有问题。她应该将全盘心思都放在另一件事上,不能在这么胡思乱想扰乱自己的心。可是知道又如何? 她没办法放任他不管,所以抛下所有的事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就为想知道他最近究竟如何…… 可惜……当她赶到此地才知道,他去了义州城……只不过是迟来半天,他与她就错过了…… 于是舍不得离开,天天在这城楼之上等着,只愿能早点见到他…… 只要见他一眼,那便是知足了…… 她不是个任性的人,但她也就任性了这么一回…… 陆卿言见她这副摸样,心里也有些不忍了。他抬臂搂她入怀,轻声问道:“一个人来的?” 秋似水环着他的腰,温婉的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接着才道:“离开时让画儿知道了,硬是吵着要跟来。” 顾画?陆卿言低头看她:“顾家的孩子?” 怀中的小脑袋点了点。 陆卿言颇显伤脑筋的抚额。老天,怎么她也跟来了。 顾画是镇国将军顾涟的独女,自小娇惯着长大,养成了她跋扈骄纵的性子。陆卿言少时在顾将军麾下当小兵的时候,三天两头受她的捉弄使唤。因此养成了陆卿言一见顾画就避之莫及的习惯。 其实也不能怪顾画爱欺负陆卿言。小姑娘是个要啥便要得到手的性格,碰上了陆卿言这种遇见谁都不骄不躁不温不火的人,不狠着欺负让他记着自己行吗? 要按顾大小姐的话说,那就是陆卿言你对别人可以温温吞吞好说话,但是对着本小姐可不行。 所以说,死命捉弄使唤欺负了,她大小姐在他心里的地位,该是与平常人不一样了吧。 秋似水看着陆卿言的表情,吃吃笑了起来:“画儿又不会吃了你,做什么这副表情?” 陆卿言苦笑。 她是不会吃了他,她只会一个劲的抓他毛病再大肆批评,简直是比苓儿还难惹…… 秋似水垂着睫,温柔的唤他:“卿言……” “嗯?” 秋似水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又唤了声:“卿言……” 陆卿言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凤目内泛起淡淡的温柔。 他拥紧了她,回道:“我在……” 33、顾大小姐也难缠 据《本草纲目》记载,红豆:红豆又称相思子。生岭南。树高丈余,白色。其叶似槐,其花似皂荚,其荚似扁豆。其子大如小豆,半截红色,半截黑色,彼人以嵌首饰。味苦、平、有小毒。 ————《济世医报》 稚鸟轻啼,蝉鸣阵阵。还浸染在朦胧晨雾间的济世县一派安宁寂静。除了……额,济世堂……今日一大早,济世堂后院就跟正午的菜市场一样,鸡飞蛋打吵吵闹闹个没停。 竹苓将被子将头整个蒙住,烦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变换睡姿。但外头的吵闹声却丝毫没有停歇,还越演越烈一个劲儿的往她耳里钻。 先是尖利的女声:“告……不准……我的……” 然后是熟悉的男声:“关你……就不……管得着……” 暴怒的女声:“偏要管……你本来……” 更为暴怒的熟悉男声:“你管天管……吃喝……” “啊啊啊啊啊!!!!!”竹苓愤怒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窗边狠狠推开,看也不看就是一声怒吼:“要吵给姐姐滚出去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乓的一声将窗用力关上,她一屁股坐到凳上,提着那盏茶壶就是咕咚咕咚一阵猛灌。 气死她了,本来昨天就睡得晚。现在这么一弄,就是再想睡瞌睡也被吵走了。 “小椒好大的火啊……” 慵懒的带笑男声响起,温卿良慢吞吞在她身边坐在,手中折扇一摇一晃,看着竹苓头发乱七八糟中衣凌乱的样子,美眸内闪过淡淡的柔和。 竹苓将茶壶一丢,扯过中衣衣袖抹了把嘴,余怒未消道:“你怎么进来的?” 虽然说她现在衣服没穿好,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穿。所以对于温卿良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温卿良颇显可惜的摇了摇头,本来还想看她害羞惊叫的样子…… “到吃早饭的时候了,我来叫你起床。” 说到后头几个字时,温卿良唇边的笑意明显深了些。 哎呀呀,这种甜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竹苓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青黛呢?” 伺候她起床这种事不是那丫头的事吗?跑哪去了? 温卿良兀自走到那扇山水屏风面前帮她把要穿的衣服取下来,眨着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道:“似乎是有事……所以,小椒……”他将她的衣服摊开,笑得格外开怀:“我来服侍你如何?” 这话语调暧昧,还真是让人会想歪…… 竹苓一把抢过自己的衣服,杏眸狠狠瞪着他。 “你可以出去了。”服侍她……算了吧,她可还是待字闺中的清白姑娘呢。 喔,五小姐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清白姑娘家了么? 温卿良轻佻的勾起她的一抹发丝,潋滟一笑:“小椒这是……害羞了?” 他这话音刚落,人已识趣的闪出门外。身后重重的一声哐响,砸到门板的茶壶碎片四处飞溅了来开。 “滚!”居然敢调戏姐姐! 竹苓咬牙切齿的怒喊夹杂着温卿良的大笑,使得原本就吵嚷的后院更加热闹了起来。 她迅速整理好自身跑出房间,便见院内一男一女情绪激昂的在吵着什么。 苏家的院落呈回字型坐落,外院是济世堂,里院便是厢房。院内苏大夫没费心布置,却并不显空旷,因为这里是摆放药材的地方。 家丁们识趣的将药材搬到角落收拾着,很明显想远离那越吵越激烈的一男一女。 温卿良倒是好兴致,在院内供家丁休息的椅凳上挑了张干净的落座,托着腮看他们争执。余光瞥见竹苓出来了,还很是高兴的冲她招手让她过来坐。 竹苓白了他一眼,走到想劝架却不知该如何劝的空青身边,抬肘撞了撞他,很是莫名其妙道:“那女人谁啊。”大清早就跑人家家里吵,有毛病吧。 空青见来人是竹苓有些惊奇,因为她向来是个不到日上三竿就不起床的主儿。这也是为什么青黛会放心出去的原因,因为她压根就还在睡嘛。 “听说是陆大人亲戚的朋友,叫顾画……” 竹苓不悦拧眉,就算是书呆亲戚的朋友……嘁,这关系还真够‘近’的喔。就算是书呆亲戚的朋友大清早吵吵嚷嚷的也不行!打扰到姐姐睡觉了好吧。 “书呆亲戚的朋友跑这来干什么?”阿哈……真是不嫌绕口…… 其实五小姐你完全可以叫人家顾画的…… 空青默了。 五小姐,你说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大清早跑来这做什么?专门跟三少爷吵架吗?未免也太闲了吧?那自然是看上三少爷了呗。 竹苓自己想了想,似乎也想明白了原因。“这两人怎么勾搭上的?” 她不就出去了这么几天嘛,居然有姑娘追到家里来了?三哥的魅力还真是不减当年…… 空青默默垂泪。 五小姐您能不能别用勾搭这词儿……小的我听着心都颤了…… “三少爷向来热心小姐你是知道的,这不你们都走了,没人招呼她们,于是就……”哪想到那么一招呼,就把人给招呼到家里来了。 老爷得知此事时正杵着药锤杵药,听到这消息就差没一药锤杵到三少爷头上了。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老爷那暴怒的摸样呢。 “那陆笙呢?她就这么任人骑到头上来?”竹苓想起了那位还未过门的三嫂。她并没与陆笙相处过,再加上之前还曾因她与陆大人关系太过亲密而吃过醋,更是使得她有些不喜欢陆笙。所以到了现在,还没改口叫三嫂呢。 空青有些不自在的揪着衣角,半天才阴阳怪气的丢出一句:“笙小姐哪敢和那位小姐争执……”人家压根就不在乎的好吧。一见少爷就是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冷脸皱眉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少爷好心好意的带着东西去关心她也爱理不理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竹苓没听出空青的弦外之音,暗卒了一声:“没一点本事。” 空青撇嘴。要他来看啊,他倒是觉得比起那位笙姑娘,顾小姐要好得多。 至少人家不会给少爷甩脸子,还和少爷天天闹腾。 竹苓摸着尖细的下巴,突然道:“我看这书呆亲戚的朋友和三哥还挺搭的哎……” 空青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五小姐,人家是顾小姐,名唤顾画。”别叫人家书呆亲戚的朋友行不行……好难听…… 竹苓拍了空青脑门一下,没好气道:“姐姐怎么称呼人家还要你教了?” 空青捂着被打痛的脑门不说话,心里却暗自腹诽了起来。 人家顾小姐有名有姓的,五小姐做什么给人家取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空青啊,人家顾小姐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啊?要你这么拼命的帮她说好话,还不惜得罪你主子的妹妹? 竹苓又看了眼吵得旁若无人的两人,背着手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苏半夏没注意到他,英挺的脸上满是怒气,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明显气到一定境界了。 “你以为你是谁?哦,本少爷做什么怎么做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顾画气鼓鼓的用指头戳着他的胸,一字一句道:“就、要、经、过、本、小、姐、同、意!” 她着了身粉裳缎裙,身量娇娇小小的,虽然比苏半夏矮了那么一大截,但气势上可压根不输人。 竹苓忍不住暗自鼓掌。 好呀好呀,就要是有这种气势。凭什么不能管啊?不让管越要管! 于是,五小姐啊,你究竟是谁妹妹? 苏半夏差点没气得昏了过去。要说眼前这丫头的胡搅蛮缠程度他可是深受茶毒。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不顺了她的心意啊,那就是抓着不放大肆批判。可是他苏三少是什么人?没理都要辩上三分的,有理不更趾高气扬? 在这种种外因的促进下,导致了顾小姐与苏三少一撞见……那就是火星四射危险十足。 旁的人啊还是有多远闪多远吧,以免被火星溅到。 “管你呢,本少爷就不理你。”苏半夏撂手,闷头就走。 可没等他多走上几步,前头就有人把路给堵了。苏半夏之前憋着没发的火瞬间爆发了。 “挡道的滚一边去!” “哇啊,三哥好大的火……”竹苓难得被骂了还笑眯眯的。 苏半夏见来人是她,天大的火也消了。 “是小五啊。昨天不是很晚睡的吗?这么早就醒了?” 他倒不知竹苓是被他们的吵架声给吵醒的,竹苓也没打算揪着那事不放。她心情很好的抱着苏半夏的手臂,将他往顾画那边带。 “三哥和谁聊天呢?介绍介绍啊……” 苏半夏瞥了还气鼓鼓的顾画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好介绍的。” 顾画一听苏半夏那语气又炸毛了。 “苏半夏你说谁呢?啊?把本小姐当什么了?”什么叫没什么好介绍的?难不成她大小姐的身份就这么不值得他说? 苏半夏嗤鼻。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充满鄙夷的神情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的。何况,他压根就没想过掩饰。 竹苓见他们这么一句不和又要吵起来的架势,连忙岔开话题道:“三哥啊,家里好像没红豆了,陪我去街上买些回来吧。” 苏半夏皱眉,一扫在角落收拾药草的家丁,压不住火道:“堂里的人都做摆设的吗?”妹控系苏三少也暴躁了。买个红豆居然还要劳烦他家小五,都不想干了? 济世堂当然不可能没红豆,因为昨晚竹苓就让人给她熬了蛊红豆汤…… 说是没有红豆,无非是想让苏半夏陪她上街逛逛,当然,那个顾画顾小姐,也是不能少的…… 嘿嘿,虽然说三哥婚期就在这几天了,但还是有必要接触接触其他姑娘家嘛,不然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竹苓摇了摇苏半夏的手臂,脆生生道:“哎呀我这不有空嘛,你究竟陪不陪我去?” 苏半夏自小就是个不会拒绝她的主儿,如此只得无奈答应。 “小五你都开口了,三哥能不答应吗?去就去呗。” 竹苓一笑,接着冲闷在边上生气的顾画道:“顾小姐,有没有空一起去呀?” 苏半夏来没来得及反对,就被另一道好听的男声打断:“小椒要去玩,怎么也得加上我一个吧。” 温卿良手臂懒懒搭在竹苓肩头,很是暧昧的冲她眨着长睫。 34、不期而遇于街头 据《本草纲目》记载,蜂糖:蜜以密成,故谓之蜜。近世宣州有黄连蜜,色黄,味小苦,主目热。雍、洛间有梨花蜜,白如凝脂。亳州太清宫有桧花蜜,色小赤。柘城县有何首乌蜜,色更赤。并蜂采其花作之,各随花性之温凉也。味甘、平、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深深吁出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一般打开他的手。 “拜托,你老跟着姐姐做什么?”她叫上那顾小姐是为了三哥好吧,他去算哪门子事儿?平时走哪跟哪就算了,硬是讲歪理要住进她家她也认了,可现在他来凑了什么热闹。 书呆都没他这么黏糊啊,真是的…… 不过说到这,回来后似乎就没看到过书呆了哎?他跑哪去了? 温卿良被她那不善的语气加恼怒的眼神狂扫也不见有什么不悦,只是眨了双流光溢彩的美眸无辜的望着她:“我以为我的举动很明显了,小椒难道没发觉?” 他天天跟在她个丫头身后,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看上她了呗。 竹苓奇怪的看着他。发觉什么啊发觉?说话这么说一半是吊人胃口还是怎样?说清楚直白些。 温卿良看她那副摸样就知道她不明所以呢。伤脑筋于她的迟钝,他低叹了声,无不无奈道:“我在讨你欢心呐……”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果然是颗纯情的小辣椒…… 苏半夏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惊怒交加的瞪着他。这家伙说什么?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诱拐他家小五? 苏半夏很是谨慎的将竹苓移到自己身后。 温卿良见着苏半夏的举动不由莞尔。这小椒的哥哥还真是……让他怎么说呢?这么护着看着的有什么用,小椒不早晚还是要嫁出去的吗? 竹苓的脸黑了一半。讨她欢心?他几时让她开心过吗?明显将惹她暴怒发火为己任,天天气得她跳脚。 “还是算了,姐姐还想早活几年呢。”被他这么日日跟在后头‘讨欢心’,她早晚会被他气死。 一直沉默的顾画突然自苏半夏与竹苓探出头来。她听着温卿良的声音觉得很熟悉,但因为被竹苓他们挡了视线看不清人,所以不能确定说话的是心中所想那位。 苏半夏被她这么狠劲一拨就差没往地上扑去。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后暴怒道:“姓顾的你做什么!”暗箭伤人啊,想让他当众出丑是不是。 好吧苏三少,虽然平日里顾小姐喜欢看你出丑讽刺嘲讽你,但这回的确是你想多了。人家只是因为你挡住视线想让他往边上移一点的,虽然,举动有显粗鲁…… 但是你总不能要求人家一个武将世家出来的孩子跟书生门第出来的孩子一样知书达礼温文娴静吧? 顾画直接无视苏半夏的滔天怒火,睁了双盈亮的眸子,眼神在接触到温卿良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脱口便是一句:“果然是你。” 哼,她就说听着声音像。‘我在讨你欢心’?听着这话的腔调估计也只有那人了。骗了皇城一众闺媛不算,居然还将魔爪伸到这里来了。 温卿良淡淡的‘啊’了声,当做压根没听出顾画语气中的鄙夷,笑语晏晏道:“原来是顾小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竹苓无语了。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厉害。许久未见近来可好?至于装出一副刚发现人家的样子么?明明之前在边上看戏看得那么兴致高昂。 顾画眯了眯眼,上下一阵打量他,嗤道:“啧,你和那陆卿言还真是分不开啊……” 这一个刚离开皇城,另一个立马跟了过来。当时她还奇怪这皇城怎么平静了下来,感情是他这招蜂引蝶的家伙不在了啊。不过他倒厉害,这么个山角落居然也能找得到。 温卿良轻笑,模棱两可道:“我与十六向来关系便好。” 顾画撇嘴,阴阳怪气道:“当然,你们俩是‘好、兄、弟’嘛。谁能有你们亲?” 温卿良但笑不语,却似默认。 竹苓敏锐的察觉出顾画那加重的‘好兄弟’三字语气的不同。她状似深思的摸着下巴,忽然想起之前在义州府衙他们兄弟俩重遇的景象。 当时她与白芥在外偷听,陆卿言对温卿良的态度冰冷漠然,完全感觉不到温卿良所说的‘兄弟情深’啊。 莫不是……她倒吸一口气,面色有些扭曲。 莫不是当时她那被白芥称之为乱七八糟的想法是真的?书呆真与他哥哥有不可告人秘密?在这民风开放的太平盛世谱奏出一曲华丽丽的禁忌乱伦孽缘? 喔……这让她这个弟媳情何以堪呐。竹苓捂脸痛思疾首。 五小姐……现在你与陆大人其实还只是纯洁中带着暧昧的独身男女,没有啥关联点…… “于是,顾小姐去不去逛街……?”竹苓有些忧郁的问道。 算了,她这边一团糟没什么,依她的聪明才智是可以克服的。现在还是三哥的事比较急呐。 顾画有些不愿意。虽然经过刚才的交谈知道了竹苓是苏半夏的妹妹,但总的来说还是不认识竹苓的。要她陪个不认识的人去逛街?凭什么啊?她可是矜贵高傲的顾大小姐,个不认识的人一约就要答应,太掉身价了吧。 “不……”她直接拒绝,但是苏半夏却没等她说完。 “要她去做什么?三哥陪你就行了。走吧走吧。”苏半夏很是鄙夷的扫了她一眼,重重哼了声,将自己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真要她去那还了得?早晚被她给烦死。 他存着这样的心理,拖着竹苓就走,也不顾后者那百般不愿的神态。 “三哥……三哥等等……”竹苓磨磨唧唧就是不愿抬步,她还想着要撮合顾画和苏半夏呢。那顾画不去,怎么实施她的目的啊? 谁知,刚刚还一脸不愿的顾画突然腾腾腾跑到他们,高傲的抬起她那张矜贵俏丽的小脸,一副命令着的语气冲苏半夏道:“凭什么要按你说的做?你不让本小姐跟,本小姐还偏偏要跟着。”说完,为显顾大小姐一言千金的准确性,她抱着苏半夏另一只手臂就不撒手了。 苏半夏大怒:“你这女人!”大白天的抱着男人的胳膊也太不知羞了吧。最可恶的是,他竟然掰不开被她紧紧抱着的手臂?他可是个男人!强壮年轻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居然会挣不开一个小姑娘? 好吧,这就是自小习武者与未习武者的区别。 竹苓见此情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这顾小姐还真是对她的脾胃啊,太让她喜欢了。 “走吧走吧,咱们去买红豆!”她推着还争吵不休的两人,往外头走去。温卿良不言不语,自觉的跟在她后头。 此时已是蜜桃成熟之际。济世县主街两侧的桃树枝叶茂盛,熟透的桃掩映着油亮的桃叶,分外引人垂涎。县里的小孩儿们三两成群的围在树下,仰着脸看树上成熟的粉桃,时不时还伴着几口咕咚的吞咽声。 更有身手灵活的男孩爬上树,一个个的摘着桃儿往下站在树下的同伴怀里丢。 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然临近端午,但生意好的却不是那些卖粽子原料的商人。街道两侧卖解暑凉茶的摊位人潮汹涌,可见天气的确开始热了起来。 竹苓忽然伸手,一把抓住经过他们身边挑着扁担的小贩。 那小贩本来是小心翼翼的深怕会撞着竹苓惹她不快,冷不丁被她给抓住,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下。 小贩连忙将担子放下,点头哈腰诚惶诚恐道:“五小姐……” 竹苓低低‘嗯’了声,接着在他那担着两个木桶前蹲下。 小贩很识趣,见竹苓此举已是明白她想做什么。他掀开桶上头的木盖,取了挂在担绳上的木瓢用瓷碗舀了满满一整碗嫩红色的汤汁,边擦汗边端到她面前。 “五小姐,这是自家酿的桃汁。喝碗解解渴吧。” 济世县桃树众多,于是家家腌桃渍酿桃汁,再加上自己的配方,东西看上去大相径庭,味道却截然不同。 竹苓没拒绝,端过来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桃汁清甜中带着淡淡的酸味,唔……她咂了咂嘴,好像还加了蜂糖……味道不错。 小贩手脚麻利的又盛了几碗桃汁,一一递给其余三人,看着众人没露出不悦的神色,抚着胸口轻吁出一口气。幸好桃汁对了他们的胃口,不然他可得倒霉喽。 温卿良浅浅啜了几口,便将碗放了回去。 他向来吃惯了精细的东西,这市井百姓家自己酿制的自然看不上眼。不过看着竹苓喝的高兴,也就意思意思了两口。 顾画倒是挺喜欢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嚷着让那小贩又给她盛了碗,兴高采烈的转了转身子边看着四周景致边小口喝着,欢快的不得了。 苏半夏见状无疑又是一番鄙夷。顾画有些恼,正想着反驳几句赢回面子,却不想余光扫到抹熟悉的纤影。 那不是……顾画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她大力挥着手,惊喜喊道:“似水!” 秋似水正认真听着陆卿言冲她介绍济世县的风貌,听见有人在叫她,奇怪的望了过去,恰好见到不远处一行人正停在街中央。而唤她之人,也就是顾画,此刻正端了碗什么冲她可劲儿扬手呢。因为幅度有些大,那碗中的汤汁都溢出了许多。 她浅浅勾着唇角,拉了陆卿言的衣袖低低说了句什么,便向他们那边走去。 陆卿言在原地顿步,视线却投至蹲桶边喝桃汁的竹苓身上。 身边人潮川流不息,他微微皱了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顾画挽了秋似水在身边,兴奋的冲她介绍道:“呐呐,这个桃汁很好喝呢,要不要尝尝?” 秋似水笑着点头,盈盈水眸落在温卿良身上,软糯的唤了声:“九哥。” 温卿良亦笑,大手拍了下竹苓的脑袋,很是温和道:“似水与十六一起?” 竹苓冷不丁挨了一下,整张脸都浸入了碗内的桃汁中。冰凉柔软的汁液带着沁人的桃香,她一惊之下倒吸了口气,却不想将桃汁吸入鼻腔,霎时便觉酸涩不堪猛咳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行不行?上次在义州马场温卿良就说都不说一声的压下她的脑袋害得她吃了一嘴的马鬓毛就算了,这次居然还来? 她怒了。 “温卿良你个混蛋……”她恶狠狠的抬脸,怒骂才说了一半,眼前蓦的暗了些许。 一阵清淡的香气飘来,伴随着女子特有的软糯关切声。 “小姐没事吧?来擦擦脸……” 竹苓茫然望了过去,便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名温柔浅笑的女子。眉目柔丽眼神温暖,长长的睫毛有些翘,随着女子眨眼的频率而轻颤着。此刻她温柔娴静的脸上满是关怀,半弯了身子将一块雪白的帕子递过来。 35、身边原来已有人 竹苓眨眨眼,再眨眨眼,一副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样子,怔怔看着秋似水。 秋似水不解于她的反应,友善轻柔的扶起她,还替她拍去了身上的灰尘。当那双素手抚上竹苓身上的衣物时她有些诧异,细细看了才发觉,这布料竟与陆卿言身上的所差无几。这时,她也明白了眼前这位姑娘的身份。 济世堂苏五小姐,苏竹苓…… 没想到这五小姐竟是如此容貌,与兰贵妃完全不同呢。 秋似水心里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帕子一一抹去竹苓脸上的桃汁,她温温扬着唇角,笑容柔软娇丽,冲温卿良怨道:“九哥怎的如此粗鲁,实在与你平日行径不符喔。” 这么当街让个姑娘家出这种丑,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是不相信那个向来将女子当成宝贝放手里呵护的温卿良会做出这样的事。 温卿良原本是想让竹苓注意到秋似水的存在,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下重了手让她吃了一脸桃汁。 他默默的汗了。 “九哥这不是看见似水,一时激动了嘛……话又说话来,十六站那做什么?” 瞥见街头站着的陆卿言,温卿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忽然扬声冲那边喊了起来:“十六,十六?过来。” 陆卿言早就注意到温卿良的举动了,也料定了这回定是会让他抓着不放。但此时却也容不得他避开,只能无奈迎了上去。 秋似水听见温卿良这么大喊着生怕别人不知道陆卿言在的架势,脸上的笑意一僵。她怎不知温卿良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如今那五小姐在此,唤了卿言过来无非是想让五小姐知道她与卿言之间有暧昧…… 竹苓正皱眉想着什么呢,冷不丁被温卿良这么一唤散了思绪,也没心情去拼凑没想好的事了。她抬头,便见陆卿言与那名给她擦脸的女子并肩站着,似乎很是亲密的样子。 没时间去想陆卿言是何时出现,竹苓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打转,满脸不明白。 他们站在一起的那股和谐感是怎么回事? 温卿良一直注意着竹苓的神色,见她露出不解,立刻解释道:“小椒还不知道吧,这小姐名唤秋似水,是十六的……”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看好戏的淡笑来。 “是十六未过门的妻子……” 竹苓大惊,眸内的诧异震惊未加掩饰,就这么直直看着陆卿言。 未……未过门的……妻子?书呆有婚约?还有个妻子??? 顾画听到此言也在一旁帮腔:“没错。呐,似水温婉贤淑;陆卿言温润如玉,多么搭的一对儿!” 温卿良似笑非笑,但美眸却灼亮粲然,明摆着对于陆卿言如何处理现在的问题而深感兴趣。 就依着小椒的性格,不揍似水一顿才奇怪了。可是十六,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似水被欺负吗? 若是你袖手旁观,似水是不会怪你,可顾画怎么想可就不知道了…… 若是你不忍心,似水这边是没得失,但小椒呢?她还会跟以前一样对待你那般亲密? 呵……不论你是做哪个决定,必定有一方的势力是会失去的…… 秋似水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 “画儿……别说了。” 顾画不明所以,但见着后者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时忽的顿悟,接着不怀好意道:“似水不好意思了?嘿嘿……” 竹苓一直没说话,她就那么静静看着陆卿言,不声也不响,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陆卿言几次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竹苓失望,却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失望。 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说他是她的人,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虽然对于她的举止他并没反驳,但也没承认不是吗? 苏家五小姐欺凌市里刁钻跋扈,谁敢惹?就算他挂了个八品县令的头衔那又如何?前面那么多任县官不都是被她给赶走的吗? 或许他只是想平平静静的管着济世县,所以对于她的那些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承认了也没什么损失…… 是啊,承认了也没损失……可若是反应激烈的拒绝说已有了婚约誓死不从的后果……不用想都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所以,他的沉默,只是想平静的在这生活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竹苓觉得很难受。就算是知道这些又如何呢?付出的感情不能收回,她对他……的确是有了感觉啊…… 要放在以往,只要是苏五小姐看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东西最后都会到她手上。这次本来也可以与以前一样,不管他有没有婚约有没有妻子,反正是姐姐她看上了,就必须归她。 可是……可是他的妻子…… 竹苓咬唇,垂着长长的睫毛不说话。 温卿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竹苓的反应,不由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回事?居然如此平静?她不是该大发雷霆暴打对方一顿么? 陆卿言也很诧异。这短短的时间中他想了几十种她可能做出的举动,但却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沉默…… 是啊……她为什么这么沉默? 其原因除了竹苓本人,恐怕也只剩苏半夏知道了。 秋似水……像极了苏大夫的另一个女儿,竹苓的大姐,苏兰草…… 不是说长相,只是那种从里到外散发出的温婉娴静,与苏兰草几乎一样。 竹苓小时候很皮,谁的话都不听,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头。但是只要苏兰草一开口,不管是什么她都会乖乖停下。 在竹苓的记忆里,苏兰草不仅是姐姐,还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苏夫人早逝,他们五人是苏大夫一手拉拔长大的。上头的三个哥哥对她宠的很,所以养成了她刁钻跋扈的性子,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可是哥哥再宠,也是哥哥。到这时,她那娴和温雅待任何人都温文有礼的大姐苏兰草就显得珍贵了起来。 姐姐的爱…… 这四个字给了竹苓一段温暖的童年,也让她体会到被姐姐呵护的感觉。所以她小时候就是苏兰草身后的小尾巴,苏兰草走哪她跟哪,快活的不得了。 可后来,苏兰草一道圣旨封为皇妃,离开了济世县。虽常有书信来往,但竹苓却再也没见过她了…… 如今,有一个那么神似她崇拜了小半辈子的姐姐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怎么可能做的出……做的出抢书呆的事来? 那就跟抢大姐喜欢的人一样啊?她怎么可能会抢? 于是她掩起那些忧伤落寞伤心的情绪,扬唇笑了笑:“喔,原来书……不对。陆大人已经有人了啊……太不够意思了啊,一个人闷着都不说!” 陆卿言看着她不若平日的举止,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变扭。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连着他在内爆抽一顿,边抽还边怒骂说他是她是人那就一辈子都是,别的人想抢也没得抢…… 可是现在她这么平静是怎么回事?居然还能调笑他?还叫他……陆大人? 温卿良也觉得莫名其妙。按说这么些天的相处竹苓的性子他也有些摸熟了,不管怎么想,她也不该是现在这副表情啊…… 她不是很在乎十六的么?在乎到常常为了十六欺负他?现在突然冒出个有婚约的女子要和她抢十六,她就不生气? 温公子,现在不是你吃醋别扭的时候…… 竹苓确实不生气,甚至还很是好心情的笑了起来。 “这两日就是三哥的婚事了,一定要将秋小姐带来呀陆大人。” 她没等陆卿言回话,便拍着温卿良道:“走吧走吧,咱们还要去买红豆呢。” 接着,就这么直接走过陆卿言身边,毫不留恋的离开。 陆卿言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身影一直看过去。 依旧是那身轻薄的暖黄纱裙,发髻松松滑了几丝下来,步履轻快带着环佩的叮咚声。可是他又敏感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苏半夏他们随着竹苓后头离开,秋似水并没注意到陆卿言的异样。她蹙眉,满是担忧道:“卿言,这下可如何是好,让那五小姐知道了……” 陆卿言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与似水之间的关系,苓儿早晚会知道。但他却觉得现在还早,有时间让她沦陷。可似水突然来到这,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提早了这天的到来。其实来了也没什么,就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有把握苓儿心中有了他,可是今日她的举止却又让他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 苓儿心里真的有他吗?若是有,她不会这么平静吧…… 呵……这种莫名的沉闷感是什么? 他垂眉浅笑,却是一派嘲讽。 *** 夜沉如水,新月莹白。 竹苓躺在自己房间的屋顶,身边是一盘炒花生。她一手靠着脑袋看月,一手抓着花生往空中抛,再用嘴巴接住脆脆的嚼着。 吭哧吭哧爬楼梯的声音自一边响起,竹苓没理,仍旧一颗一颗的抛着花生,再一颗一颗的接住。 “哎呀我说小五,大晚上的好兴致呀。”苏半夏抹了把汗,大笑着抓了把花生,也学着她的姿势躺了下来。 竹苓没说话,只有喀喇喀喇嚼花生的声音。 苏半夏望着墨黑天幕上闪烁的繁星,开口道:“晚饭时没见着你,三哥就知道你会在这。” 小时候竹苓苏半夏调皮惹了祸,苏大夫除了让他们抄药经,还会禁了他们的晚饭。所以常常抄书抄到一半,两人的肚子就叽里咕噜不停叫唤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会等苏大夫睡着后偷偷溜进堂里,抓出大把大把的花生。 虽然是没熟的,但花生又管饱又香,他们自然是吃的不亦乐乎。 只是他俩是吃的舒服了,花生壳扔了一地扬长而去。可苦了跟他们后头收拾的哥哥姐姐们,又是扫地又是将柜里快吃完的花生补回去的,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后来,两人长大了,依旧是被罚抄书不准吃晚饭,但填饱肚子的花生却弄出了新花样。炒煮炸蒸样样来,吃的地方也由堂子里变成了屋顶,从偷偷摸摸到光明正大,可谓是人越大越嚣张。 “三哥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苏半夏歪头看着她。 “是因为那个长得像大姐的小姐是不是?” 竹苓剥花生的手一抖,去了壳的花生啪的掉在屋檐上,咕噜咕噜一路沿着黛瓦滚了下去。 36、美满婚宴突生变 据《本草纲目》记载,茴香:三月生叶似老胡荽,极疏细,作丛。至五月茎粗,高三、四尺。七月生花,头如伞盖,黄色。结实如麦而小,青色。北人呼为土茴香。八、九月采实阴干。今近道人家园圃种之甚多。川人多煮食其茎叶。味苦、辛、微寒。 ————《济世医报》 夏风轻拂,院内那棵银杏树哗啦啦的抖着叶片。竹苓仰脸,任由那带着暖意的夜风吹起散落在颊边的碎发。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杏眸溶溶,却难得柔和。 “我知道她不是大姐。” 苏半夏看着她不说话。 竹苓歪头,眉目间流转的痞气张狂似乎尽数褪去,只余淡淡的柔和萦绕。 大姐在她心里的地位,是无可比拟的。就算是有人与大姐相似,那也不过是相似而已。她很清楚,也很明白这一点。 “三哥,不用这样看着我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微微勾着唇角,带着点莫名的情绪感慨道:“我这个人……喜欢一样东西就没长久过。” 苏五小姐三分钟热度喜新厌旧是济世县上所有人都知晓的一点。一样东西要是被她看上抢了去,没等多久苏白芥就会给他们还回来。原因无他,因为她已经玩厌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又加上身后还有个和善的苏大夫,所以济世县上的百姓虽然畏惧她,但也不至于到一见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她早点消失的程度。 苏半夏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他松了口气般笑着,半是无奈道:“以后谁娶了你还真是……” 这么个性子,真是让人伤脑筋。 他没说娶了她会怎么样,但是竹苓却听出了他想说什么。 “娶我?哼,不是该我招婿么?”竹苓得意洋洋的偏脸,摇头晃脑故作神气活现的样子。 苏半夏嗤笑出声。 的确,这济世县估计也没人敢娶这么尊大佛。不过…… 招婿?哈,连娶都没人敢娶还会有人巴巴入赘进来吗?显然不可能…… 苏半夏正想好好打击她一顿,却不想竹苓忽然卸去玩笑的表情,正经的喊了他一声。 “三哥。” 放下了对她的担忧,苏半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剥着花生懒洋洋的‘嗯’了声。 真是的,他就是白担心了嘛。一直担心小五喜欢上那个有了婚约的陆大人该怎办。哪想到小五居然这么看得开…… “你不是明天要成亲了吗?怎么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竹苓坐了起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不知道是谁跑县衙跑得跟自己家一样勤快喔。现在要把人家给娶回家了,倒是没那么热衷了? 苏半夏一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的面容来。 并不是多么出色的容颜,就是比起他家小五都还要差些。但那眉那眼,落在他眼里却格外漂亮引人欢喜,就好像是玉石经过精雕细琢而展现出最美的姿态一样,让他无法不迷恋。 只可惜…… 只可惜玉石再美,却是属于别人的…… 他低叹了声:“怎么不高兴,三哥明明很高兴……” 就算她喜欢的是别人,可明日他们成亲,她就是他的了。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她爱上他…… 所以,他的确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竹苓看着月光下满脸落寞的苏半夏,微微眯起了眼。 *** 嚓,一声轻响。熏炉内的茴香被点燃了。陆卿言就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月,熏炉离他并不远,所以那冉冉茴香气很快飘了过来。 他忽的一皱眉,看了温卿良一眼。 后者轻笑,将火折子搁到一边。 “这香九哥闻着不错,所以特特拿来让十六试试。” 温卿良平日对香料颇有研究是陆卿言早就知道的事,要是搁平日便算了,他对香又没什么讲究。可今日闻着这香,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胸闷…… 他将窗开得更大了些,让外头淡淡的芭蕉香随风飘进,冲淡那茴香的味道。 “九哥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陆卿言见温卿良说了那句话后就没声了,便主动问道。 温卿良一笑,眉眼带出浅浅的精美。 “啊……这个啊……”他的视线落在桌上摊着的大红喜服上,轻笑道:“小椒说是苏半夏的喜服在你这,要我来走一趟。” 这喜服还是当日竹苓向陆卿言讨布料时另蹭的,专门为明日苏半夏成亲所要。只不过……温卿良过来拿喜服,却不是竹苓所言…… 她大小姐早把这事忘脑后了,和苏半夏蹲屋顶啃花生呢。苏白芥也是清点要给苏半夏送喜服去的时候才发现喜服还没从县衙拿回来的。温卿良得知此事,便好心的过来了,并给陆卿言一点小小的打击。 谁让小椒之前这么帮你呢……他半是得意半是泄愤的想着。 温卿良的手抚上那做工精美的喜服,美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情绪,只余那被浸染在月光下的薄唇缓缓开合:“所以九哥……是来取苏半夏喜服的。” 陆卿言凤目一厉,斜斜扫了过去。 苓儿……让他来拿?她不是一向不待见他的么…… 莫不是,因为不想见到他,所以专门去拜托不喜欢的人过来…… 呵…… 陆卿言唇边泛起嘲讽的笑。 胸中那种沉闷的感觉越来越烈,甚至还伴着一阵阵的刺痛。他压下那些令他不舒服的疼痛,平静道:“天不早了。既然喜服九哥已见到,那还是早点回去吧。” 温卿良没错看他忽变的神色。他拿起喜服,颇具深意的看了陆卿言一眼。 “那……九哥就先回去了。十六早些歇着吧……”他语气慵懒依旧,但尾音中淡淡的得意却丝毫不加掩饰。 陆卿言目送着那道白影渐行渐远,垂睫静静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月光莹白,轻柔撒了他一身的同时,也将他身上散发出的孤寂蔓延了开来…… *** 第二日天还未亮,济世县就吵吵闹闹鞭炮声不断了。 放眼望去,主街的青石板上全铺满了细细碎碎的红色炮纸,就好像下了场桃花雨一般。 济世堂张灯结彩灯笼鞭炮高挂,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着四散的炮纸。惹得看热闹的孩童们欣喜大叫着,边拍手边蹦跳着。 空青捂着被鞭炮声震得有些轰鸣的耳朵,凑到分发喜糖的苏白芥边上,大声道:“少爷,哪里都找不到三少爷!” 苏白芥一惊,手里抱着的木桶差点没掉了地。 “怎么回事?半夏没在房间?” 空青摇头。找了一个早晨都没找到人,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麻烦少爷的么。 这时又涌上来另一群小孩,吵着闹着也要喜糖,苏白芥将糖桶塞到空青怀里,自己急急往堂里赶。 途中青黛也哭丧着脸跑了过来,说是竹苓自昨晚开始就找不到人,不知道哪去了。苏白芥又急又忧,也拿不住他们俩是出事还是怎么了,只能满堂满院的找人。 “哎哟我的少爷哎,你怎么还在这睡大觉啊!新娘子可还等着你去迎呢。” 苏白芥正想着拐弯绕到后院去看看,便听见头上家丁的急喊。他脚步一顿,连忙从廊中走出。果然,屋顶上一家丁正推搡着还打着哈欠不明所以的苏半夏。而他身边,竹苓也是副刚刚醒转的迷糊样。 苏白芥就差没自己飞上屋顶了,他在底下气急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把三少爷扶下来去洗漱。” 怎么永远都是关键时候掉链子?都快到出门迎新娘的时辰了,居然还是付什么都没整理的样子。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整理,总算是出了门。竹苓穿着身新置办的衣物,在门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真是的,成亲的是三哥,干嘛她也这么急急忙忙的啊? 正领着一堆贺礼的客人走出堂子的苏大夫见竹苓那副懒洋洋的摸样,忍不住敲了她一下。 “还在这干站着做什么?去帮忙撒撒喜糖。”真是的,人人都忙得个陀螺一样就恨不得多生出双手,她倒好,优哉游哉的在这打哈欠。 竹苓捂着被打的头愤愤道:“什么呀,那不是有空青和青黛在撒嘛!”撒个糖还要一堆人一起吗?有两个不就行了。 苏大夫又一个爆栗在她头上开花。 “空青和青黛去太白楼看看定的酒宴有没有差错,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在这看热闹?”说着,指了指角落那几个一尺高的木桶道:“喜糖在那,快点去发。” 恰好此时迎上来几名贺喜的客人,苏大夫也没时间再与她多交谈,大笑着走了过去将人往里头引。 竹苓蹲下身,抱起一个装喜糖的木桶,嘴里还兀自嘟嘟囔囔的抱怨。 “真是的,把糖放桌上让别人自己来拿不就是了,干嘛还要姐姐来发……” 她掀开木盖,刚抓了一把抛出去,立刻便被小孩们团团围住。不过她还真是讨厌小孩围着她…… 暗自握拳,竹苓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今天是三哥大喜的日子,她得忍住,忍住…… “小椒可真忙啊……” 就在竹苓发糖发到快晕的时候,边上响起熟悉的慵懒男声。 她循声望去,便见温卿良从她怀里的木桶中抓出一大把糖,往外头抛去。 小孩们又吵又叫的,全挤成一团的抢。 见到竹苓看过来,温卿良弯着眉眼,露出个格外漂亮的笑来。 她眼睛一亮。当然,不是因为惊艳,而是有人来救她了。 将糖桶塞给温卿良,竹苓边往里头挤边笑道:“呐呐,帮忙把喜糖都发了吧,姐姐进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那群小孩子就差没吵死她,可是今天却不能跟以往一样一个个吼开去。于是那群孩子从对畏惧不敢上前瞬间演变成扯着她的纱裙扑上来了。 就为了这么几颗破糖……至于么…… 竹苓指尖捻着颗用大红锡纸抱着的圆糖,不屑的撕开锡纸往自己嘴里扔。 苏五小姐美其名曰进堂里帮忙的,其实不过是往宾客堆里一站到处看热闹而已,直到苏半夏将新娘迎回来拜堂。 陆和与苏大夫坐于首座,苏半夏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身形挺拔英气,飒爽英姿。陆笙盖头遮面,微微低垂着头,迈着小碎步跟在苏半夏身后,由两名喜娘搀扶着。 竹苓忽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回眸望去,便见陆卿言长身玉立站于人群当中,见她看过来,温和的凤目有些沉,包含着许多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愫。 秋似水并没有跟在他身边,他就一人静静立于人群中,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周围宾客贺喜的声音吵闹,外头还有鞭炮乍响,竹苓看着他良久,最后才装作不经意的收回视线。 哼,姐姐她要什么男人没有,干嘛要去扒着个已经有了婚约的人?虽然那人她很上心,但这并不代表她放不下。 她这么想着,嘴里含着喜糖吸允了一会儿,在口腔中充满了那甜腻的味道时,才抱着轻松的心态继续看着苏半夏拜堂。 只不过……此时的气氛明显变了。 就在竹苓与陆卿言互视的时候,拜堂拜到一半的陆笙忽然一把掀开红盖头站了起来,满目凄凉哀怨。 “公子!您真要笙儿嫁给这个笙儿不爱的人吗?” 37、留不住那便放手 据《本草纲目》记载,青石:生汉中山谷及少室。采无时。或生少室,或生魏兴,十二月采。今蜀汉亦有,而好者出南康南野溪及彭城界中,洛阳城南堑,又湘东新宁及零陵皆有。青石,能柔金。以黄泥包,炭火烧之,一日一夕则解,可用。丹房及黄白术多用之。味辛、大热、有毒。 ————《济世医报》 陆笙簌簌落着泪,精工细描的小脸也被滚落出眼眶的泪珠给弄花。她睫上粘着粉白的细末,胭脂也晕染了开去。身上的新娘嫁衣依旧精美,但此刻却像笼了层会般黯淡了下来,不复之前的鲜艳。她紧紧攥着本该遮着脸的红盖头,声音低哑哀怨。 “公子……笙儿不愿嫁……” 陆卿言看着哀哀低泣的陆笙,温和的笑容一直未变。就算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别胡闹。”依旧是那么轻言慢语着,他凤目敛着平静,淡淡道。 苏大夫的脸色很难看,陆和也沉脸怒斥,周围宾客小声絮叨,闲言闲语碎碎传着。但陆笙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凄凄艾艾的望着陆卿言,一个劲的摇头。 颗颗剔透晶莹的泪珠因了她的动作滚落着,在颊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泪渍,就像是她心中沉寂已久的伤痕一般。 她不想嫁,是真的不想嫁。就算是公子不爱她,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也好啊……她没有什么奢求,只愿能日日见着就已是很好了…… 宾客们下意识的往外头退了些。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拜堂当场拒婚呐,而且还是恶名远扬的苏三少。这姑娘胆子着实大了些,就不怕苏三少一个暴怒直接打人? 喔,当然,就算是苏三少不打,苏五小姐那里也是不好交代了…… 竹苓拧眉,脸上的恼怒生气之情不亦言表。这陆笙是干什么?不想嫁当初不嫁便是,非要等到拜堂这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她这是置三哥于何地? 让人惊奇的是苏半夏的反应,听到陆笙这么哀求陆卿言不愿嫁他时,他的反应异常平静,就像是早已料到一般。 扯下大红绸花往后抛去,他一言不发,直接走出堂子,也不顾身后众人的交头接耳、陆和怒斥陆笙、以及陆笙低泣哭嚷不嫁的声音。 “三哥……”竹苓一惊,也顾不得要找陆笙算账的事,径直追了出去。 陆卿言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柔顺的婢女变得执拗,也不见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依旧是那么淡淡的尔雅,浅浅的温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外他一直是这副摸样。 陆和尴尬低头,不敢直视他沉沉温和的凤目。显然是对陆笙所作出的举动感到分外羞愧。他们三兄妹都是陆卿言的随从,自小便服侍着他。对他们而言,陆卿言便是他们的天。不论他说什么,也不论对错,他们三人也从未忤逆过。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那不成器的妹妹居然让他们的主子丢脸了…… “公子……笙儿还小,还望您……还望您……”求饶的话着实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很恼怒丢脸。 连他自己都不能释怀,更何况是别人呢? 果然,陆卿言面上虽仍是那么言笑着,但语气却不如平常。 “能拒绝主子订的婚约,不小了。” 陆笙突的止泪,眸子大睁着望向那个她恋了十几年的男人。 青纱飘逸,斯文儒雅。与她心中的那个影像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出入。可现在,她却觉得全身都冷得要命,就跟被人推进已然结冰的湖泊中,找不到靠岸的方向。 他从未这么冷淡的与她说话……纵然她是他的婢女,可向来都是温和言笑的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陆笙不明白。 陆和重重一震,头垂的更低了。 “公……公子……” 陆卿言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因为在他那话说出的刹那,已然转身离开。风卷起他轻薄的衣角与如墨的长发,挺拔温润,气质谦和。只留给众人一个越走越远的青影。 *** 竹苓气喘吁吁的一把抓住苏半夏的手臂:“三……三哥……” 苏半夏顿步,感觉到身边温暖而沉重的吐息,蓦然觉得心里忽然不可抑制的疼痛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不管怎么努力,不属于他的东西,怎样都无法留住…… 三哥……竹苓小心翼翼的走近他,一举一动都轻若无声,仿佛怕惊扰到他一般。 竹苓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苏半夏对陆笙有多重视。就算是这段时间她并不在济世县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之前苏半夏为了陆笙对她大小声却是事实。 从小到大苏半夏从没为了外人说她,他一向都是站在他这个最最宠爱的妹妹这边,不论对错。可是那次他却那么做了……就因为她对陆笙有些不礼貌…… 由此可知,他是真的很在乎陆笙…… 可是现在,陆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苏半夏难堪了。她并没有想着她这么做会让一直喜欢着她的男人伤心痛苦,也没有想过这么做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简直……简直让竹苓都想冲回去暴打她一顿。 可是她也深刻明白,这事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因为三哥可能还会因为她那么做而更痛苦…… 她怎么忍心去做让三哥难过的事呢? 苏半夏转身,看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紧张,扯唇笑了笑。 “三哥没事,只是想在县里走走。” 看着苏半夏强颜欢笑的摸样,一向没心没肺的竹苓也觉得不好受了,她低头没说话。但没过过久,她就像是想通什么一般复又抬头。 “嗯……知道了。”她知道苏半夏的意思,是想让她先回去,他自己想静静。 她往后退了步,摆手道:“那,三哥早点回来。” 苏半夏没再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可是看着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竹苓都想直接让他别笑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看着苏半夏渐行渐远,竹苓慢慢跟在他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说三哥是想她回去,可是若没被他发现的话,跟着也没什么的。因为她心里是真的很不放心…… 街上人烟稀少,跟平日的喧哗热闹比起来,就好像置身于两个世界一般。县上百姓都去了济世堂贺喜,可现在看,只不过是观演了一场闹剧罢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义州府衙偷听来的故事中的一幕。 顾漪不也是一样么……拜堂当日遭成知府退亲?虽然后来两人相处生活在一起还有了孩子,但还不是两相散? 可见,不是真心相爱的人勉强在一起,也是长久不来的…… 她现在,是不是该庆幸婚礼没有继续下去呢? 竹苓不知道,她默默看着苏半夏那身耀眼的大红喜服,只觉那鲜艳颜色不过是为了嘲讽这场荒诞婚事而存在的。 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看着从远处疾跑而来的顾画,竹苓止步。 虽然不是最初的那一个,但只要是最后一个就行了……虽然过程坎坷,但这才更显出珍贵不是吗…… 她释然的吐出一口郁气,手背搭在额上仰望着苍蓝剔透的苍穹。 呐……虽然春天已经过去,可夏天也不错啊…… 太执着,只会使自己束缚逼迫的更痛苦而已。她很明白这点。 陆卿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就像她静静看着苏半夏一样,他也静静看着她,不言不语,仿佛在等她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竹苓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怔楞。但在想起这条路是通往县衙的便释然了。 他该是不知面对陆笙那么当场告白所以准备回去了吧。毕竟他一直都是那么个不会拒绝的性子…… 她扬了扬手,就跟碰到熟识的人一样打着招呼。 “呀,陆大人准备回去了?” 只是寒暄,虽熟悉如平时,但却少了那份淡淡的亲昵。 他缓缓自树后走出,凤目沉沉的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竹苓被他那么看着,就觉得心里有些慌。她微微垂睫避开他的目光平复了下呼吸,这才重又抬头。 “那么,陆大人慢走。” 她笑着与他道别,接着便转身走开。 其实她回济世堂是该往后走的,但是心里不知怎么总有种排斥感,让她不想经过他所处的地方。所以宁愿绕上一段路,从县衙方向走。 谁知这次陆卿言却没给她离开的机会。他几步走近她,抓住了她的手臂。 “等等……” 竹苓下意识的甩开,但做后却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她眸中划过几许无措,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下了。 陆卿言也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冲动让她留下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几经辗转,他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苓儿……回来后你便没回县衙,县上的治安……” 夏风卷着淡淡的暑意,将头顶桃树的绿叶吹的哗哗作响,阳光微炙,在青石阶上刷落一地树影。 竹苓惊讶的‘啊’了声。 回济世县后她一直是住在家里,再加上陆卿言突然冒出来个未过门的妻子,更让她排斥县衙。不过她倒是忘记了现在头上还挂着苏捕头这称号的事了。 她想了想,接着呵呵笑了笑。 “那个啊,好的,等过了端午节我就回县衙,这总行吧?” 带着淡淡的询问,但却是已经下定决心的语气。陆卿言无奈,点头应下。 于是两人之前又是一阵沉默,有种拼命想找话题继续聊下去却不知该找怎样话题的尴尬蔓延了开来。 陆卿言心里那股自昨夜就没消过的胸闷刺痛又开始叫嚣了起来。忍不住捂胸,他皱眉想运气压下,却不想喉间忽然一阵腥甜,溢出些许血红出来。 竹苓本就与他面对面的站着,见到他突然一脸不适的样子正想着要不要问他是不是哪不舒服。可正在她犹豫的空挡,他竟然吐血了。 她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扶着他。 “喂,你怎么了?” 她并没有发觉,一直嚷着不在乎的自己语气中竟满含焦灼。 陆卿言没说话,但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嗡嗡不住轰鸣着,视线也是一阵阵的模糊。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往一边倒去。重重撞上树身的那刹那他神智清明了一瞬,但随即而来的大片黑暗却彻底淹没了他,就连那张惊慌靠近的秀丽小脸也被渐渐吞噬…… 38、一波未平一波起 据《本草纲目》记载,雄黄:形块如丹砂,明澈不夹石,其色如鸡冠者真。有青黑色而坚者名熏黄;有形色似真而气臭者,名臭黄,并不入服食,只可疗疮疥。其臭,以醋洗之便去,足以乱真,尤宜辨。又阶州接西戎界,出一种水窟雄黄,生于山岩中有水流处。其石名青烟石、白鲜石。雄黄出其中,其块大者如胡桃,小者如粟豆,上有孔窍,其色深红而微紫,体极轻虚而功用更胜,丹灶家尤贵重之。味苦、寒、有毒。 ————《济世医报》 苏半夏的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街头巷尾虽然时时有人闲聊瞎想的,但也仅限于自家院里罢了。毕竟苏三少虽是沉寂了,但苏五小姐还天天晃悠着呢。 竹苓确实是在街上晃悠。不过却不是因为防止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而是…… 她咕咚吞下最后一口软糯的豆棕,紧了紧手里提着一大袋制作粽子的原料,晃悠悠的往济世堂方向走去。 今日是端午节,街上的店铺屋舍门口也高高插着用红纸绑成一束的榕枝、菖蒲之类辟邪的药草,摆放在蒸笼里的细棕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 人潮依旧拥挤,孩童们颈上带着动物样式的五彩缕,蹦蹦跳跳打打闹闹的,明显对于节日的到来而异常高兴。 竹苓经过他们身边之时,闻到一股浓郁的雄黄味。想到个中缘由,她笑着摇了摇头,甩着手里的原料加快了步伐。 啊……现在三哥一定是被爹爹满屋抓着点雄黄吧…… 多么久违的一幕……好怀念…… 竹苓回了堂里,听见伙计们的贺吉声也只摆摆手,脚步不顿的往后院走去。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走近,那哭天喊地的叫声便传了过来。竹苓噗嗤一笑,迫不及待的想看苏半夏此时的惨样。 苏半夏讨厌雄黄的味道,这就跟他见血就晕是一个道理。可是苏大夫是个什么人? 比较迷信、比较‘老’、当然,别忘了他还是个大夫。 端午点雄黄画额,这就是苏家每个成员所必须做的一件事。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小孩子全是大人了…… 顾画靠着长廊的柱子,看着苏半夏被苏大夫一个狠扑压倒在地的样子,凉凉道:“啧啧啧,苏半夏,本小姐还不知道你这么怕雄黄啊……” 喔,后头的这个尾音听起来还真是不寻常啊,总觉得有点阴谋的味道。 不过也多亏有她这么一直跟苏半夏吵吵闹闹的,使得后者没时间去想被抛弃的事。 本来今年端午他们是打算低调点过的,因为担心着苏半夏,所以也没心思去弄那些。可顾画却坚持不允,硬拉着苏家的厨娘帮工们做粽子,说是一年难得一次不准浪费。其实竹苓心里也清楚,顾画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苏半夏觉得因为他被抛弃了,所以大家就都兢兢业业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他伤口害他伤心。 所以说一大早的,堂里便热闹非凡,又是剪艾叶又是做粽子的,节日气氛浓郁。 竹苓在她后头观赏了好一会儿,直到苏大夫抹了苏半夏满脸如释重负的爬起来,这才悄悄往厨房走去。 唔,三哥被欺压着画了额,那可马上轮到她了哎……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好。 厨房内的厨娘帮工忙的一塌糊涂,又是调馅料又是裁艾叶的,竹苓在角落瞧见苏白芥边扇蒲扇边烧火的样子,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边上蹲了下来。 热浪铺面,但更重的却是苏白芥身上的雄黄味。竹苓噗的一笑,幸灾乐祸道:“呐呐,堂里的雄黄会不会不够啊?总觉得你们是洗了个雄黄澡,这么重的味儿……” 当然,竹苓目前是可以得意可以叫嚣,因为一大早她就借着出去买东西的借口逃脱了苏大夫的魔爪没有遭到雄黄迫害。可是待会儿还会那么幸运吗? 苏白芥对于她的调笑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掏出一大堆五彩缕。样式繁复多种、图案也各异,最重要的是,每个下头都挂着小铃铛,凑近闻还有一股浓郁的各种草药混合的味道。 竹苓脸色当即大变,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很是谨慎的打量着那堆数目可观的五彩缕。 “喂喂喂,你别说这些都是我的啊……”不然她绝对翻脸。 端午节挂五彩缕是济世县向来的习俗。竹苓自小便是到处惹祸的性子,所以苏大夫每每配给她的五彩缕都是几人份的。说是只有一个的话镇不住邪。所以啊,只要一到端午,苏五小姐就丁玲桄榔全身铃铛响个不停,人还在老远呢就有人就知道是她大小姐来了。 苏白芥看着竹苓那副如临大敌的摸样,大笑了起来。 竹苓一看便晓得苏白芥是在吓她,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讨厌。” 明知道她怕那些玩意儿,还捉弄她。过分喔。 苏半夏掏出几个连成串的五彩缕,替她别在腰际。 “呐,带着总是好的,沾点吉气。”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接着颇显惊讶道:“咦,小五你没带长鞭?” 竹苓下意识的摸了摸原本系长鞭的地方,那里的确空出一块来。她拨弄了一下五彩缕,淡淡道:“喔,那个啊,忘记了。” 其实自知道陆卿言有婚约后,那鞭子便被她收了起来,一直没带在身上。苏白芥倒是没怎么注意这点,所以也是现在才发觉。 苏白芥觉得有些奇怪。忘记了?他正想细问,但看着她突然淡下来的情绪,又忍住了。罢了,不过是一条长鞭,没带更好。 竹苓也觉得气氛有些变了。她拍拍裙摆,站起身探头看了眼灶上的蒸笼。转移话题道:“哇,好香喔,什么时候可以吃?” 苏白芥察觉出她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便也随着她起身,打开笼盖看了眼。 大量的蒸腾的雾气喷洒而出,还夹杂着清淡的粽叶香。苏白芥望着笼中的细棕,头也没回道:“还得等等,你去外头玩会儿吧,好了叫你。” 竹苓也不推拒,点头走了出去。可当她刚从厨房踏出一半身子,就立刻被人给重重撞了下。 下意识的扶住门框,她恼道:“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 那人没理她,径直跑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苏白芥面前。 “苏少爷,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苏白芥这笼盖还在手上没放回去,就被人抓住手臂不放。他纳闷的低头,便见陆笙两眼红肿眼泪不断,一个劲的让他去救陆卿言。 竹苓心里一紧,脱口道:“书呆怎么了?”昨日她将人送回去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也是叫白芥去看了,但也没出什么问题啊。 陆笙泣道:“五小姐走后,公子便说想休息让婢子退下。可今日等婢子进房时,却见公子在呕血……”说到此处,她像是彻底奔溃一般捂脸大哭了起来,什么话也听不清了。 苏白芥拧眉。呕血?昨日他诊断之时并未发觉他身体有何不妥啊……怎么过了一晚居然开始呕血了? 竹苓焦灼道:“是了,昨日送他回去之前他也是突然呕血,所以我才把你叫过去的。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县衙啊!” 她几步跑过来一把拉住苏白芥的手臂直接往外跑,陆笙被她此举一带,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 远远的,还能听见苏白芥喊随侍的声音。 “空青?空青!拿下药箱出来,还有,将义父也叫过去,说是陆大人身体不太舒服让他去看看!” 陆笙顾不上身子到处还疼着,狠狠擦着脸上的泪,踉踉跄跄的跟着跑了出去。 *** 苏大夫被人一路疾扯进县衙,刚一进房,浓郁的茴香味迎面扑来,惹得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怎么回事?这房间的味道…… 苏大夫正腹诽着味道太刺鼻呢,便被着急的竹苓抓到床前,要他帮忙看看陆卿言究竟出了什么事。。 白芥刚才也看了,压根就找不出病因嘛。可是无缘无故好好的人怎么会呕血啊? 苏大夫落了座,不紧不慢的将手搭在陆卿言的脉上。 陆卿言双目紧闭,修眉似乎是因为难受而紧紧蹙着,面色苍白如雪,透出几许憔悴出来。 竹苓看着他,就觉得心里克制不住的不停涌出心疼的情绪。她焦灼的看了眼苏大夫,在见到后者有些诡异的神色后心更是七上八下了起来,也拿不准陆卿言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让他脸色这么奇怪,不由催促道:“爹爹……?” “你们先出去。”苏大夫终于开口,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哈?竹苓愕然看他,没反应过来。 苏大夫道:“白芥你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两人被‘请’了出去,竹苓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满腹的焦急是怎么抑也抑制不住。她低着头,来来回回慢慢走着,时不时看了眼那扇房门,又颓然大叹。 陆笙依柱抹着眼泪,细细碎碎的哽咽低泣始终没有间断。 不知过了多久,竹苓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冷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对于这个当众给苏半夏难堪的‘前任’三嫂,竹苓依旧是没有好脸色。 陆笙一惊,对上竹苓凌戾的眼神,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秋……秋小姐与大哥去找温公子了……” 竹苓不敢置信的反问:“温卿良?把书呆一人丢县衙不管不顾的去找温卿良?”这群人脑子是有毛病吗?该照顾的人不照顾,还有闲情去找个压根没用的人? 陆笙慌忙摇头。不……不是的…… “听……听大哥说,温公子……温公子那……” 竹苓本来心里就烦躁,听着陆笙这么哆哆嗦嗦半天也憋不出一句的样子更是恼火,忍不住一锤石柱,她吼道:“好好说话!” 明知道她耐心不好还怎么慢,这家伙故意的吗? 陆笙呜咽了声,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温卿良那家伙自从昨天让他去发喜糖就没人影了,还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他会医术能救人?哈,别搞笑了,爹爹明显比他厉害的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竹苓想抡着陆笙好好‘教训’一顿让她知道话该怎么说的时候,紧闭的房门终于打了开来。 竹苓眼神一亮,松开抓着陆笙衣领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房内那股茴香味已经不在了,窗户大敞着,轻轻送进清爽的气息。 苏大夫坐在桌前开药方,苏白芥则于床头替陆卿言整理衣物。竹苓也没来得及看陆卿言一眼,直接问道:“爹爹,书呆……” 苏大夫停笔,缓缓抬起头,目光却落在竹苓身后的陆笙身上。 竹苓从没见过苏大夫这么严肃的表情,一时怔住了。 苏大夫望着眼泪汪汪的陆笙,语气冷沉道:“陆大人,是如何中的相思引?” 40、决定背后的哀伤 据《本草纲目》记载,茶: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沉也,降也,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然火有五,火有虚实。若少壮胃健之人,心肺脾胃之火多盛,故与茶相宜。温饮则火因寒气而下降,热饮则茶借火气而升散,又兼解酒食之毒,使人神思爽,不昏不睡,此茶之功也。味有温凉之分,甘则补而苦则泻。 ————《济世医报》 陆和目送着竹苓远去的背影,忽然回头问道:“五小姐会同意吗?” 秋似水正观察着手中不停抖动的陶罐中茶叶的颜色。听到陆和这话,头也没抬道:“她没得选择。” 就算是不同意,也必须让她同意。现下她本就跟卿言有了隔阂,要是借着这次的事还可以把关系改善,让她自此无法离开卿言。 秋似水说这话时也是温婉笑着的,若不是陆和与她熟识,别人还真不信有人会如此大方。自己的男人要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她不去阻止,反而极力促成。 罐中茶叶的嫩茎已经开始发泡,秋似水倒下少许开水,看着那缓缓升上来如绣球花状的水泡,极是沉着道:“我们需要她的存在。” 不管是因为卿言,还是其他…… “可是……”陆和有些犹豫。 “五小姐的性子,似乎是不大容易妥协的。”要是她真不愿意,难道他们还能强迫她不成?就算是成功了,估计往后也别想她会帮忙。 苏竹苓不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人。 将冲好的烤茶倒入莹白的茶蛊,秋似水轻啜一口。 茶香飘溢,润入肺腑。第一道茶其味微苦,但她却颇为喜欢的不住回味,直到饮尽杯中所茶。 “这烤茶被称之为‘一苦、二甘、三回味’,你该是知道的吧。” 秋似水又倒出两杯,示意陆和也尝尝。 比起头一杯,这第二第三道茶明显更为香气馥郁、甘甜醇厚。但秋似水却只抿了一口便放回原位。 她一边用帕子擦拭着双手,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五小姐再难摆布,也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何况,她此时已然对卿言有了感情,不是吗? 陆和看着杯中浓香澄黄的烤茶,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他微不可查的叹出一口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 竹苓心事重重的回了济世堂。苏半夏本在门口挂艾草、榕枝等驱邪的药草,见她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心道:“小五,陆大人出什么事了?” 出去时那么慌里慌张,现在回来又是这副表情。再加上白芥他们一直没放晴的脸色……真是不用问都知道是大毛病。 竹苓没说话,只是摇着脑袋推开挡路的苏半夏,自己往里头走。 苏半夏碰了个冷钉子,也不见气馁,一直跟她身后喊着:“小五?哎,小五……” 顾画看不下去,把他扯住,没好气道:“那陆卿言会出什么事?有似水在边上守着呢,还轮得到你来操心?赶快把东西挂上去吧你!” 苏半夏看着越走越远没打算停下的竹苓,一把抓起艾草榕枝等辟邪的药草往顾画身上塞:“挂挂挂,全给你挂!” 真是的,这东西会有小五重要吗?不行,他得去问问到底怎么了。小五这边不说,那他去问白芥也是一样。 苏半夏想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往堂内走。 顾画眉毛危险的跳了跳,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样子,终于暴怒了。她也不去把东西扫开,直接便扑到苏半夏背上掐着他的脖子一阵猛摇晃:“居然敢丢本小姐!苏半夏你活得不耐烦的啊啊啊啊啊?!” 可恶,他是说这几天本小姐对他好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要不是看在他情伤未愈,本小姐会这么低声下气围着他转?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她怎么收拾他! 于是,堂里的伙计见着已呈现暴怒状态扭成一团的苏半夏与顾画,齐齐大叹一口气。 堂里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啊……这顾小姐来了以后…… 竹苓独自回了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便没动静了。 她看着床帐上浅浅绘着的小花,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吧,现下她该怎么办? 是答应秋似水做书呆的药引,还是彻底无视书呆任其灭亡?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心头的苦恼烦闷纠葛一团,甚至还有那时不时冒出的委屈无措。 不管是哪样,她都不想。 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没事她插进去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虽然她是喜欢书呆,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也没想过做破坏人家感情的坏蛋啊。何况,秋似水让她的感觉那么像大姐…… “若你真的喜欢卿言,那能不能,救他一命?” “只有你,能救卿言……” 那温婉柔美的女声又开始在脑海中叫嚣了……竹苓翻了个身,将头闷在被子里,满心的复杂。 为什么那个人要是她? 若是大姐的话,喜欢的人就算不喜欢自己,有了别的人陪伴在身侧,也是会救那人的吧…… 可是她没有那么伟大啊。她无法做到付出而不求回报,何况赔上的还是自己的一生。 相思引既然无解,那她便要一直呆在书呆边上,在他发病之时替他压制,一辈子就这么用药引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这算什么?等待他偶尔的施恩么? 哈,她苏竹苓可没这么盲目死心眼。得不到心,就算是偶尔能得到他的身体也会满足。 她向来是个通透的人,就算是遇上爱情也是一样。或许……该说是她还没爱得那么深…… 若真应了秋似水的话,她同意了,那么日后她沦陷了,可怎么办? 看着自己爱的人跟别的女人相依相偎柔情蜜意,自己却什么身份都没有只是解药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竹苓蓦然愤怒了起来,一骨碌爬起身攥拳生闷气。 是啊,凭什么啊?她可是个恶霸哎!这么亏本的事她会做?想得美! 嗯,没错,坚决不能答应!凡事都得讲究个有来有回不是吗?既然需要她留在他身边,那他也必须是爱着她的啊。为什么她要做个不求回报的大好人? 可是……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若她不答应,那书呆怎么办…… 想到这,她像是失去全身的气力,一下子便萎靡了下去。 现在摆在她面前就这么两条路。 要么就收起那么骄傲肆意,憋着气作为书呆的药引。不管看着他跟别的女人多么亲密都要做到无动于衷,在他发病时得赔出自己的身子外加放一碗血。 要么就为了自己日后的幸福快乐,坚决拒绝秋似水的请求。毕竟那是自己的一辈子,没必要为了别人而毁了自己。 所以,一,还是二,她怎么选? 颓然倒回床上,竹苓苦笑了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不论是哪个,她都无法下决心呐…… *** 日子还是那么不咸不淡的过着,苏半夏与顾画打打闹闹,吵得济世堂鸡飞狗跳;陆笙守在陆卿言身边,忙前忙后的照顾着;温卿良醉卧美人膝,一步不出暖烟阁;而秋似水,闲时抚琴下棋,再没去找过竹苓。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竹苓下决心的那一天。 竹苓也是难得的沉寂,天天在房里不出门,太平无事的倒是让济世县的百姓们不习惯了。 苏大夫他们是不知道竹苓便是他们所寻之人,还没日没夜的翻着药籍,看是否有其他解决方案。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苏大夫他们知晓了,定然是不会应允的。毕竟那解毒的方法,未免太过于理不合了。 陆卿言已有婚约。这样的关系,就算是有心想促成两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竹苓去找秋似水的时候,已是快半月后的光景了。 问了衙中捕快秋似水的下落,她步入后院,便见秋似水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内那角芭蕉下,一手捧着卷书一手捻着粒白子,似乎是照着书上的走法下棋。 瞥见竹苓走过来的身影,她也不见惊讶。只是放下书籍冲她轻轻一笑。 “五小姐。” 竹苓点头应了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拨弄着黑色的棋蛊,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 秋似水也不急,见她短时间内没有开口的打算,便重新开始捻子下棋。棋盘上两色棋子互不相让。 棋子冰凉润滑,很有种玉的质感。竹苓偷眼瞧着秋似水面色不改淡笑着下棋的摸样,终于在辗转反侧许久才开口:“那个……” 秋似水侧脸轻轻‘嗯’了声,那语调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指尖也没停顿,将吃掉的黑子一颗颗拿出来。 那话已在喉间打转了,可竹苓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再次的欲言又止似语还休。 秋似水淡淡的抿了抿嘴角,似是知道竹苓心中的天人交战,抬头道:“五小姐可是下决定了?” 竹苓被说中心事,咬唇良久,才说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不难过吗?” 亲手将自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为什么还能保持平静?为什么还笑得出口?若是她的话,就算真能救的了自己爱的人,可要她亲自去求…… 她没那么大度。 秋似水有些讶异:“难过?” 竹苓看着她,半响才摇摇头,低垂着眸子道:“没什么……但那个相思引,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吗?” 非得让她……让她…… 她再次咬唇,忽然觉得有些哀伤。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就算是她再怎么刁钻跋扈,那也是个女孩子啊……就算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可是…… 她真的不想……但却容不得她不想…… 因为她确实不想书呆出什么意外…… 秋似水沉吟半响,才慎重道:“五小姐,卿言不会亏待你的。” 竹苓惨淡一笑,轻轻闭上眼。 “我……知道了。” 42、一个打来一个挨 据《本草纲目》记载,酪:牛、羊、水牛、马乳,并可作酪。水牛乳作者,浓浓味胜。 牛、马乳作酪性冷。驴乳尤冷,不堪作酪也。藏器曰∶酪有干、湿,干酪更强。时珍曰∶酪 ,北人多造之。水牛、 牛、 牛、羊、马、驼之乳,皆可作之。入药以牛酪为胜,盖牛乳亦多尔。水牛、马、驼之酪冷,牛、羊乳酪温。味甘、酸、无毒。 ————《济世医报》 微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射入房内,细小的金尘颗粒飞舞着,地上耀眼的光斑如水一般流动着。 昏暗的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味道。甜甜腻腻的,不难想象之前所发生的激烈□□。 层叠的纱幔被轻轻挑起,动静虽然很轻柔,但还是把浅眠的竹苓惊醒了。 啊……陆笙有些被吓到了,身子经不住一晃。 “抱歉……五小姐……” 看出陆笙因为吵醒她而有些惊慌,她别过眼不说话。 她本来就没怎么睡着。 不过她也没解释,因为她的确不怎么待见陆笙。 全身都跟散了架一样疼,竹苓吁出一口气,望着纱幔上的精致云纹,淡淡道:“要放血就快点放。” 其实她是很想把手伸出去的,但此刻手臂却如有千斤重一般根本提不起来。所以也只能劳烦陆笙动手了。 相比较竹苓的难受,陆卿言倒是睡得很熟。手臂占有欲的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每一次呼吸,都会使得周围柔软顺滑的长发轻颤。 陆笙看到这幕眼眶有些酸,连忙低下头,她将要用的东西放在一边,轻声道:“五小姐,婢子得罪了……” 她说着,将一把细长的匕首拿在手里,抽出竹苓已然酸软无力的手臂,就打算下刀。 “等等。”竹苓忽然出声。 陆笙的动作一顿,很是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竹苓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把他搬开。”本来就浑身不舒服,被他压了一个晚上,更是雪上加霜。她都觉得自己的身子彻底僵掉了。 陆笙转眸,看了眼紧盖着层薄被的陆卿言,面上瞬间红了起来。 “婢……婢子……”她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虽然说陆卿言向来是由陆笙服侍,但好歹是不会这么赤着身子啊。现在这薄被下的他□□,还要她来搬…… 好,先不说她到底搬不搬的动,怎么说她都还是个姑娘家吧…… 竹苓不耐烦她的吞吞吐吐,提高了声音再次重复了遍。 陆笙忸怩着,就差没泪奔出去了。可惜竹苓那摸样看上去实在有些凶戾,让她没办法不照着办。 费了老大的劲,才将陆卿言给移到一边。陆笙心跳失常,手也因为太大力的缘故而轻颤着,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替竹苓穿戴好衣物,陆笙这才重又拿起匕首。 竹苓看着那把明晃晃闪着冷光的刀,杏眸微微眯上了些许。她别过脸,不想看到自己流血的样子。 当那利器划破肌肤的那瞬,的确很痛。但对于昨日那几乎算的上是令人崩溃的痛楚来说,这倒反而不算什么了。只不过听着那血哒哒哒的跌落声实在有些受不了。 接完一小碗血,陆笙替她包扎好,便送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早就布好了热水,她坐进白雾氤氲的木桶中,挥退了要来服侍的婢女。 思绪纷纭,浑身酸软难受,竹苓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透过蒸腾的水气,看着自己身上青紫交加的肌肤,唇边泛起苦笑。 所以,不管再怎么不愿纠结,这一步,终究还是跨出来了…… *** *** 精致奢华的暖阁内,温卿良听着下人的禀报,面上的微笑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所以……”他笑得越发的温柔了起来,声音却冷如冰霜般让人颤抖。 “她和十六,成了?” 温卿良轻柔的拿起琉璃酒杯,看着里头色澄微黄的薄酒,忽然克制不住的一碾。 低头跪地的下人眼中忽然出现一滩水沫。 温卿良看着自己掌中的污浊,不甚在意的用帕子擦干净。 “下去吧。” 他转身,在桌边坐下,提箸开始吃起酒菜来。 下人哆哆嗦嗦的退出去,临行前忍不住好奇偷瞧了一眼,便见他的主子虽然仍是那笑意盈盈的摸样,但那双眸子却凌厉暗沉非常。 他心里怕的狂打鼓,不敢再多做停留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温卿良的面色缓缓沉了下来,就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般,前夕异常平静。 他忽然,就想起在义州马场月下轻吻她的一幕。 那时的月色莹润迷人,透过枝桠斜射,有着能让人沉沦的美。 那时的她也很迷人,小脸秀美,五官精秀,特别是那举手投足间的神韵,着实灵动可人。 所以使得常常流连风月的他都有些失控了。 不过那她也确实与寻常女子的反应不同,居然还狠狠咬了他。 似是见到那人恼羞成怒的跳脚摸样,温卿良忽而一笑。之前的凌厉尽扫,只余那淡淡的温柔、浅浅的宠溺。 那副摸样,倒是有些像一贯温润尔雅的陆大人了…… *** 那日后,陆卿言明显精神了起来。没过几天,便恢复成原来摸样,似乎压根没中过相思引一样。 济世县还是一成不变的宁静,早先苏半夏找来的捕快日夜交替着巡街,倒是让竹苓清闲了下来。偶尔在衙内碰见陆卿言,她也是打声招呼就离开,似乎比之苏半夏成亲那时还要冷淡。 陆卿言倒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明明之前还很是担心的来看望过他不是吗? 对于竹苓来看他之时的事,他也只有个大概印象。多的其他,便是昏昏沉沉的完全不知晓了。 拥有相思引雌虫者在云雨时会血脉饱胀痛不欲生,这是因为蛊虫在她的体内□□;而拥有雄虫者,则会渐渐失去神智最终忘却这一段记忆。 所以,那不过是相思引的副作用罢了。 可竹苓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如往昔的温和尔雅,对她并未改变的态度,她只当他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装作一切没有发生的样子。 虽然心里很难受,但她还是配合着他,也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或许……只有这样是最好的吧…… 竹苓坐在院内的芭蕉下,托腮想着。 夏风卷起芭蕉清淡的香气,她微微放松了身体,轻嗅着那好闻的香味。 那么……就这样吧…… 这样才是最好的…… 就在竹苓兀自思索的时候,刚进院的温卿良便瞧见她一个人在那不知道干什么。他不自觉柔和的视线,扬声唤道:“小椒。” 竹苓被打断思绪,下意识的循声望去,便见温卿良正朝这边走过来。 “这么热的天,在外头做什么?”他走近她,身形修长,正好挡住了阳光。 的确,现在这时节,已渐渐逼近盛夏了。虫鸣鸟叫也开始有了点声嘶力竭的感觉。 竹苓收回视线,摇晃着脑袋道:“姐姐愿意,你管得着嘛你。” 啧……还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温卿良不由嗤笑。手指剔透修长,轻轻敲击着石桌。 叩叩叩,很缓慢的节奏。伴着他向来慵懒的声线。 “是了,苏五小姐不比凡人,该是不怕热的。哎呀,真是可惜,本来想让某人尝个新玩意儿的……啧啧,可惜……可惜……” 竹苓耳朵动了动。 新玩意儿……? 这么些日子的相处,竹苓早就了解了温卿良的本性。只要说起玩乐,就没他不知道的,并且他还能将口中所说的东西给弄到她眼前,让她亲自见识。 竹苓喜欢三分钟热度喜欢新事物,所以对于这个一直能给她惊喜的温卿良也渐渐走得近了起来。当然,还有就是减少与陆卿言的相处机会。 也是最近,她才发现。只要温卿良在她边上,陆卿言便会很少停留的。 “什么什么?什么东西?” 她哗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连迭声的问道。 温卿良目的达到,神秘一笑:“跟着来就知道了。” 竹苓跟在他后头走着,发现这是回济世堂的路,不禁有些奇怪:“喂……你到底卖什么关子呢。” 温卿良低声轻笑着,慵懒中带着几□□惑。 没等到他回答,她也就不再问了。穿过济世堂,便是一条长廊,呈口字形围着院落,最里头便是厨房。 温卿良脚步不顿,将她领了进去。 厨房?莫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她有些兴趣了。 “喂喂喂,是让你把桃核取出来用桃做碗,不是要你把桃核切两半做碗……” 顾画正忙着用绢袋去渣汁,余光瞥到苏半夏正抱着个大蜜桃的桃核切得不亦乐乎,连忙喊停。 有没有搞错啊,这成事不余败事有足的家伙,是专门来给她找麻烦的吗? 苏半夏切那桃核也切的够呛,听见顾画这么不留情的喊脾气也上来了。将桃核一丢,他没好气道:“不做了。” 呼哧一下往边上一做,他拿起那把扇火的大蒲扇大力扇着,额上的碎发都被汗湿透了。 这么大热天的,少爷他屈尊降贵的给她当下手,她还蹬鼻子上脸了哈? 竹苓扒着门缝往里偷看,顾画正站在灶前将刚去完渣汁的蜜桃汁内加入牛乳、白糖霜等配料,抽空时还冲苏半夏吼着:“喂喂,那边闲着的,把西瓜去籽拧汁,放到井里面冰着。” 苏半夏郁啐的吐出一口气,刚想起身,后面的又冒出一句凉凉的声音来。 “记着,这回是要去籽,别弄错了。” 苏半夏那股气哽在胸口就差没噎住。他愤怒的瞪着心情颇好哼着小调的顾画,将手下的西瓜皮剁的是蹬蹬响个不停。 少爷他这是为的什么啊?就专门来找骂的是吧? “别看顾画那丫头那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其实冰酪做的可是一绝。” 温卿良带着她慢慢走出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笑着说道。 这里是院落的通风口,绿叶掩映,夏花点缀其间,清风吹过,送出徐徐凉爽。 桌子是从堂里搬来的,上面已经有了盘果盘,全是夏令常见的时鲜。竹苓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捻起一块薄薄的果藕,她含糊不清道:“冰酪?那是个什么?” 温卿良也学着她的样子捻了块来吃:“夏天吃食中的佳品。不过现在没办法做,应该只会放井里冰镇。”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果藕在齿间咔嚓咔嚓咬得作响。 就在那果盘吃到一半的时候,苏半夏又端着罐东西过来了。看见竹苓正吃得欢,连忙将东西放在她面前,很是讨好道:“呐呐,小五,你尝尝这个。” 罐是紫砂罐,黑紫的罐身上有冰凉的冷气溢出,竹苓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果然触手冰凉。 “这是冰镇的西瓜汁,可是你三哥亲手做的。”苏半夏得意洋洋的说着,掀开盖子倒了杯放到她面前。 她尝了一口,冰凉甜润,入喉的那刹那瞬间扫去一身暑气。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她仰脸道:“三哥好厉害。” 很明显的恭维。 苏半夏飘飘欲仙了。 温卿良给自己倒了杯,就如品酒般浅啜着。姿态优雅随性,别有一番风情。 “苏半夏!送个罐子你还要送多久?还不给本小姐回来!” 顾画的怒吼声远远传来,可能是加了内力的缘故,就算是隔着老大一个院子,声音也依旧响亮。 苏半夏忍不住嘴角一抽。真是的,这女人把少爷当成什么了?呼来喝去的! 他将罐子放下,心里虽然是不满的碎碎念着,但还是听话的离开去把他当打杂使的顾大小姐那。 竹苓托腮,看着苏半夏的背影,忽然感慨道:“其实顾小姐还是和三哥挺配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还从没看过三哥这么听一个人的话啊。一喊就走。啧啧啧。 温卿良举杯的手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精致的眉目先是一紧,再缓缓舒展,淡笑道:“这可不行……” 竹苓忍不住拧眉:“为什么。”喂喂,姐姐说的话他居然敢反驳? 温卿良似画的脸凑近了些许,扬着唇角露出个精致的笑容来,带着点不怀好意,也含了些调弄戏谑:“若是想顾小姐和小椒的三哥在一起,那小椒可得先与我成一对儿才行……” 43、是拐是拐还是拐 据《本草纲目》记载,藕:藕生水中,节生二茎,一为叶,一为花,尽处乃生藕,为花、叶、根、实之本。显仁藏用,功成不居,可谓退藏于密矣,故谓之 。花叶常偶生,不偶不生,故根曰藕。味甘,平,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直接无视了他,捧着块果藕咔嚓咔嚓啃个不停。 嘁,真当姐姐脑子不中用吗?就这么句话翻来覆去都说过多少遍了?她要是真答应了,还指不定被他怎么嘲笑呢。 温卿良被无视,面上虽仍是笑意盈盈的,但眸中那浅淡的失落却是无法掩饰的。 端起杯盏,他轻笑着低叹:“哎呀呀,小椒还真是无情呐。” 这么天天夜夜的说,居然连一次都没给过他答复……要不要这么无情呐…… 竹苓不可置否。 看着竹苓那副表情,温卿良终于忍不住朗笑出声。 怎么说呢?她这样子,还真是……真是…… 啧,都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儿了…… “喂喂。”竹苓斜睨了他一眼,懒洋洋道:“你就这么整日没事可做吗?”天天赖在她家不走,还真是不会不好意思啊。 白吃白住的家伙。 温卿良凑近了她些许,清淡的兰麝香气悠悠传出,他语调暧昧道:“小椒这话可有失偏颇喔。也不想想这么些天是谁一直陪着你玩儿。” 竹苓撇嘴,但也难得的没有反驳。 她的确得谢谢这家伙。亏得他这么变着法的折腾,才让她没时间去想别的…… 可是…… 她眸子低垂,看着手中冰凉的紫砂杯。 有些事情本就容不得她想与不想…… 指尖细细磨碾着紫砂杯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她小小抿了口甜润的西瓜汁,感受着唇齿间凉爽清香的味道。 那一夜的疯狂似乎已经远离很久了,当时被陆笙割的伤口也渐渐凝结成道浅浅的疤。不是很深,但却无法退却。 似乎是在提醒她那天的存在。 她极轻极缓的逸出一声叹息。 “哈哈,久等了!” 就当沉默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的时候,忽然耳边爆出一声轻快的女声。接着便有一道粉红的身影挤了进来。 “噔噔噔噔,主角永远都是在最后登场。” 顾画将托盘上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叉腰得意道:“杏酪……当然啦,虽然现在没办法让它凝结成冰,但在井里冰镇了会也是没差的啦。” 竹苓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称之为杏酪的吃食上。 雪白细腻的颜色,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杏仁香味儿。长睫眨了眨,她舀了小半碗,迫不及待的试吃了起来。 唔……口感清淡润滑,再加之那冰冰凉凉的触感,的确是唇齿留香满口凉爽。 顾画看着竹苓一脸享受满足的表情,心里那股得意劲越发重了起来。不过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喔,对了。”她一拍脑门:“温卿良啊,刚在外头有人找你呢。” 温卿良正想着许久未尝过顾画这杏仁酪想试试呢,这才刚准备舀上一碗,就被她给打断了。 接着,向来急性子的顾画顾大小姐便把他给拉起来,往外头推了推:“快去吧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挤着竹苓坐下,顾画变戏法般又弄出好几碟其他的吃食,对她笑得一脸讨好道:“呐呐,这几样吃的我也很拿手哟,尝尝尝尝……” “唔……” 竹苓被迫嚼着那不由分说便塞到嘴里的东西,心里有些莫名。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顾小姐,似乎是在讨好她…… *** 济世堂门口,有个很不起眼的男人。平凡的面容,平凡的着装,是丢人群里完全分辨不出的那种普通。 他静静的在那匾额下站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偶尔有人进去,也会好奇的看上他两眼。 堂内苏半夏被苏大夫抓着到堂前记账,正唉声叹气的时候,刚巧见到温卿良出来。 “嘿。”他冲温卿良扬了扬手。 堂里的其他伙计见了他也是低低的唤了声安好,等到他微笑着点头后又重新去做自己的事。 温卿良‘啊’了声,冲他含笑道:“在忙啊。” 苏半夏没精打采的拨拉着算盘:“哎,别提了……对了,你这是有事出去?” 温卿良再次点头,边往外走边挥了一下并拢着的食指与中指:“回来喝两杯,顾家那丫头的手艺可不一般。” 听到要喝酒苏半夏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见人快出堂,他连忙在后头高喊了一声:“早点回来啊。” 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他心满意足了,捧着账本开始高兴的对起帐来。 温卿良出了济世堂,四下一扫,很快便见到了街边那普通平凡的男人。大步走向那人,就算是已经到了他面前脚步也未顿,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 那人跟在温卿良身边,两人都没开口,就这么并肩走着,渐渐融入拥挤的人潮当中。 “出事了?”温卿良视线巡视着小摊上的物什,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他的声音慵懒散漫依旧,合着周遭的吵嚷声,很快便消散不见。 那人点头,普通憨直的脸上却没一点紧张担忧,就好像在谈着一件市井间的小事一般。 “那人病危。” 温卿良挑眉:“喔?”他从广袖中摸出折扇,轻轻敲击着手心。 “她居然会让消息流出来?” 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虽然消息第一时间被封锁,看病的太医也被禁足不允外出,但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有事发生。” 所以虽然是费了点心思,可好歹还是让他给打听出来了。 温卿良赞许的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 “捻蕴,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捻蕴听了夸奖的话也没便一丝表情,整张脸木然的没有丝毫情绪,他道:“主子何时启程回去。” 听上去这话像是问人,但语调也平板依旧。 “这个啊……”温卿良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散漫道:“自然是……得抢在十六前头了……” 捻蕴点头:“那属下在义州城等主子。”他说完,转身便走。 “哎等等……”温卿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出声道。 捻蕴停下,却没回头。 “主子还有何事。”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近了一条小巷,幽深不见底。温卿良步履缓慢,就这般不疾不徐的走着,在来到捻蕴身边时,他抬手,抚上了捻蕴脸与下颚的交接处。 有夏风吹过,湿热中带着阵阵燥意,树枝翠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白鸽拍着翅膀,扑棱棱的飞上碧蓝如洗的苍穹。 有洁白的羽翎轻飘飘的落下,温卿良轻抚着捻蕴脸的姿态,近在咫尺的距离,真是怎么看怎么暧昧。 纤细剔透的指尖能摸到细细的痕迹,温卿良挑眉低笑:“顾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 温卿良眉目如画,风流蕴藉,这是所有皇城闺媛都知道的事实。但他那皮相精美男女通吃这一情况,却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晓。 就算是他的贴身丫鬟侍卫,被他这么亲近的抚摸紧贴,也会脸红心跳呼吸加促。这一招从小到大,他可谓是百试不爽。 只可惜,若是这世上真有一人能无动于衷没任何反应的话,那就只有捻蕴了…… “顾大将军的独女,顾画顾小姐。” 捻蕴‘美色’当前,也是坐怀不乱一副呆板的表情。 温卿良的笑意更深,美眸更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像是不想错过他的任何细微表情。 “不不不,我说的,可是前任顾大小姐……” 镇国将军顾涟一母同胞,曾上阵杀敌走马疆场的顾大小姐…… 也是那位下嫁成家长子不过几年,便遇害不见尸首的,顾漪顾大小姐…… *** 想着刚才捻蕴那句僵硬的‘不记得’,温卿良轻笑了起来,眸内神色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哎呀呀,看来顾漪没死之事,捻蕴还不知晓呐…… 他目送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也跟着走出了深巷。 车水马龙嘈杂吵闹,似乎刚才的宁静与安详是另一个时空。他微微闭上眼,闻着中夏风湿热的味道,弧度完美的薄唇好心情的弯起。 终于到了离开这平静小县城的时候了么?不过……若是他一个人走的话,未免也太寂寞了些吧…… 要不然……他缓缓睁开眼,精美的眉目间流转着好一派狡狯。 要不然……把那小辣椒也给拐着去吧…… 44、漫漫皇城路迢迢 据《本草纲目》记载,紫荆:处处有之,人多种于庭院间。木似黄荆,叶小无丫,花深紫可爱。春开紫花甚细碎,共作朵生,出无常处,或生于木身之上,或附根上枝下,直出花。花罢叶出,光紧微圆。其皮入药,以川中浓而紫色、味苦如胆者为胜。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吱呀的车轱碾地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忽的周身好一阵颠簸,差点没把她给颠下地。 瞌睡瞬间醒了过来,她全身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扒蹋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 搞什么啊……那莫名其妙的颠簸是怎么回事? 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布帘忽被掀开,那人见她醒了过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哟,小椒醒了?” 嗓音慵懒散漫,很是熟悉的男声。 竹苓愣愣的看着那张扬眉浅笑的俊脸,好半响才犹疑道:“温卿良?” 温卿良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眉眼弯弯的靠了进来,挤在她边上坐下,笑眯眯道:“小椒醒了啊?” 她眨了眨眼:“是……”哎,不对……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后知后觉的竹苓扒着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很是谨慎的瞪着他道:“喂,你真当姐姐的房间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有没有自觉啊你男女有别啊!” 温卿良看着她那举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摸着竹苓的头一边感慨道:“小椒啊小椒,你可真是……”这丫头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这种张牙舞爪跟个炸毛小猫似的摸样,还真是对他胃口啊,该死的讨喜。 她一掌拍开在她头上作怪的大手,没好气道:“还不给姐姐滚出去。”不然她可要揍人了。 就在她狠命推拒着温卿良的时候,之前那股强烈的颠簸又出现了。一个不稳重重砸在墙身,差点没砸晕了她。 温卿良也是慢了一步。颇显自责的垂着美眸,他自动自发的揉着她被撞的部位,难得轻柔道:“可是撞疼了?” 那么大的声响,不痛是假的吧。 饶是竹苓被撞得晕头转向,也该发现周围的不同寻常了。 她顾不得还隐隐作痛的头,扫开温卿良艰难的爬到窗边,一把撩起那布帘。 窗外山峦起伏,连绵不绝,是完全陌生的风景。微风吹拂着,将草蔓繁花的清香送出,树上稚鸟啼鸣,蝉鸣声声。 她瞪着那窗外繁花,彻底懵了。 “这……这是哪?” 她如清泉般流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确定。没错,这一定不是药山。且不说药山现在还未修出山道,就是这压根没看过的风光景色,也能让她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来过这。 可是,济世县边上就一座药山啊,若不是……那这是哪? 温卿良也伸出头来,似乎是很醉心于外头的美景,他愉悦的眯着美眸道:“喔,千石关。往上便是皇城了。” 竹苓忽然觉得刚才被撞的头更痛了,她抱着脑袋□□:“为什么我会在这?” 她明明记得是在跟三哥他们吃夜宵的啊…… “趁着月黑风高夜,我把小椒给偷出来了……”温卿良笑得越发欢快了,细看还能看出他在偷乐。 显然对于此举他很是自得。 哈?他……他说什么?偷……偷出来? 望着竹苓那呆滞不敢置信的神色,温卿良不怕死的继续调侃道:“小椒,我们这算是私奔了吧。” 自古以来,被世俗所束缚的恋人为长相厮守,不得不抛弃所有共赴天涯海角……啧,想想都觉美好…… 外头赶车的捻蕴依旧是呆板木讷的样子,但嘴角却因温卿良那话而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私奔……这词能对人家姑娘家家说吗? 竹苓看着温卿良一脸美满的摸样,脑子里一直回旋着两个字。 私奔私奔私奔私奔私奔…… 她那根理智的神经终于宣告崩裂,揪着温卿良的耳朵就是一阵怒吼。 “私奔你妹啊!!!” 余音缭绕在僻静的山道间,久久不散…… 温卿良捂着自己快震聋的耳朵,就觉得自己那耳膜都还在突突作响。 拜托,他这不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温公子啊,不是什么都可以开玩笑的…… 竹苓胸口剧烈起伏着,秀丽的小脸也气得通红。她钻出车厢,看也不看人就直接去抢捻蕴手中的缰绳。 “停车停车!” 骏马吃痛,高仰着前蹄嘶鸣着。疾驰中的步伐突被打断,整个车厢都不稳的剧烈震荡了起来。 竹苓跳下马车,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她重重哼了声,扭脸便往回走。 皇城?谁说她要去皇城了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他这段日子的好是有目的的。 哼,以为把她带出来她就会任他欺凌了么?做梦!她有手有脚,自己可以走回去,才不看他脸色! 温卿良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去追,在那车上扬声道:“哎,你去哪?” 那架势,似乎料定了竹苓会买账。 只可惜…… 她直接无视他,加快了步伐。 管她去哪啊。 “你知道怎么回去么?这里离济世县可是山远水远了喔。” 竹苓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她咬牙,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混蛋,山远水远?这是谁害的?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难道你想在这荒山野岭过夜?或许会有什么野兽啊毒蛇什么的攻击你哟……” 温卿良持续‘危言耸听’,精秀的眉目高高挑起,似乎在揣测着她的想法。 捻蕴实在忍不住他这么欺负恐吓人家小姑娘,很是鄙夷的睨了他一眼。跳下车开始扯草喂起马来。 接受了一枚白眼,温卿良也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他悠闲的在车栏那坐下来,凉凉道:“小椒啊,皇城可是个好地方,你不想去瞧瞧吗?” 她当然想去瞧瞧。可是不是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下。 竹苓死死攥着拳,磨牙磨的咔咔作响。 她很讨厌被人摆弄,偏偏此时温卿良就犯了她的忌讳。 问都没问提也没提,就这么把她从济世县给搬了出来,他当她是什么了? 被心里那股气驱使,她绷着脸直直往前走着,理也不理在边上说的口干舌燥的贵公子。 温卿良看她丝毫没受影响,也有些伤脑筋了。她刁钻跋扈他是知晓的,但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倔呐…… “喂喂,你真打算这么走回去?” 无视…… “我没骗你,这里和济世县可隔了几个县城了……” 持续无视…… “小椒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走了喔……” 走就走,谁怕谁啊……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要走快走,别在这吵吵嚷嚷…… 嘶……哒哒…… 骏马踏蹄的声音。 温卿良作势驾着马车行了几步,见竹苓依旧没受影响的样子,不由有些挫败。 真是伤脑筋,这下可怎生是好?将她丢这不管显然不可能,送她会济世县也没这么多时间…… 捻蕴冷眼看着他,眸底是明显的嘲讽鄙夷。 您老先生也有吃瘪的时候啊……以前不是一勾手便能把人给骗到手的么?现在怎么不行了? 好吧,长期沉溺在压迫摧残下的下属会有这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做主子的要学会谅解……学会谅解学会谅解…… 温卿良深呼吸再深呼吸,狠狠的瞪了眼捻蕴,跳下马车无奈地去追竹苓去了。 罢罢罢,这丫头的性子他又不是不明白,多费些心思哄哄便是了……总是会同意的,不是么…… 于是,好言要语低声下气的讨好求饶了老半天,竹苓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许,勉强同意与他随行。 由此可见,咱五小姐虽然霸道骄纵,但有时候还是很好哄的…… *** 一行三人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入住于山野酒店内。 不豪华、不奢侈。就是朴朴素素的三层楼舍,与其他酒店并没什么差异。要说这唯一有些特别的,该是门口的那两棵枯死的树了。 竹苓往店里走的时候,目光还停留在枯树上,显然很奇怪树都死了为什么还不把它给拔了。 那是紫荆吧,她有在药草图里头看过,不过这边的确不适合种植紫荆,难怪会死掉…… 店内有些简陋,但却很是干净。可能是因为客人比较少,所以没过多久菜就上了桌。 温卿良要了壶酒,就着下酒菜浅啜着,很是悠闲散漫的样子。 店小二歪歪靠着门扉打盹,掌柜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记账。整个大堂就他们一桌在吃饭,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竹苓捧着碗米饭,吃得显然有些意兴阑珊。筷子拨弄了两下菜,又什么也没夹的收回扒两口饭。 温卿良见状也没说话,只是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他修长的指尖拿了只小酒杯,手肘撑着桌子微微侧了脸:“怎么……菜……” 他这话才说道一半,余光便瞟到熟悉的修长身影。精致的眉目瞬间蹙起,但又像是想到什么缓缓舒展了开来。 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来得倒是挺快…… 竹苓闷着又扒拉了几口饭,但一直没等到温卿良的下文。忍不住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温和的凤目,她喉间一哽,硬生生被那几粒白饭给呛到了。 45、你想负责也不行 据《本草纲目》记载,雨: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故人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味咸、平、无毒。 ————《济世医报》 夜色似乎很是暗沉,黑压压的,带着压抑的沉重。星月也不见了踪迹,只余大片涌动着的乌云,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前头陆卿言领着路,身形修长很是秀颀的摸样,手里提了盏照明的灯笼,随风一晃一晃,笼内的烛火也跟着闪烁跳跃。 竹苓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惊疑。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想起刚刚见到他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太不真实。 依旧是那么那眼,温润中带着尔雅,清逸间透着秀毓。很是熟悉的脸,但却让她莫名有些晕眩。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了呢? 他不是该在济世县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么个小客栈出现? 思绪纷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乱了,哪还听得到他在说话。 直到那温热沉实的大手搭在肩上,轻轻往下按压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 狭长的凤目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尤为明亮,温和缱绻的柔光莹润,还带着不为浅浅的暖融和煦,让她几乎再次失神。 陆卿言手下是夏季衣物特有的轻薄柔滑,他在她面前稍稍弯了身,唤道:“苓儿……” 声音清扬悦耳,转折的低音中透出些许缠绵。 她蓦然就觉得心跳有些失常,不自觉攥紧衣裾,干巴巴道:“干……干嘛。”话一说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讨厌这种因为他整个人都不对劲的感觉。她眸色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芒,很有种自我唾弃的味道。 “在房间里你所说的那句话,可还作数?”陆卿言这么说着的时候,似乎有些局促,掩唇低低咳了声。 竹苓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话题扯到那个上面去了。这么大老远的,他追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见她不明所以,陆卿言提醒道:“就是你赠予木簪那日,晨时来我房间说的那句话。” 送木簪的清晨……? 就着这条小线索,她开始努力回想起来。 送木簪送木簪?清晨的时候貌似还没把那木簪给买回来吧?没买回来之前她去了他的房间?她去他房间干嘛?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沿着那根线慢慢摸索着,终于在最后的那个问题中找到了答案。 她去他房间是因为前一日他占了她的便宜找说法去了……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昨晚你这书呆,趁着酒醉占姐姐便宜了!又搂又抱又亲的,姐姐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你必须负责。” 这两句话刷的蹦进了她脑海里,吓了她老大一跳。 她杏眸大睁,满是不敢置信的仰瞪着他,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喂喂喂,突然之间说这个干什么? 莫不是……莫不是这家伙…… 老天,为什么她觉得头有些晕了。 “呃……我有去你的房间吗?貌似那天我一直跟三哥他们一起。”她开始装傻。 呐呐呐,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跟着找来捕快的三哥出了门。途中遇见了置办东西的白芥便也拉着他一道去听戏。只不过在太白楼门口瞧见了个小摊子,就把相中的木簪给买了下来。 竹苓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着,直接忽略了其中重要的环节。未了,她摊手道:“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一脸的无辜加不解,就好似错的真是陆卿言一样。 可那仅仅也是好似罢了。 “你说轻薄了你要负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这般缓缓道出,直接便让竹苓那副无辜不解的表情龟裂了。 陆卿言凤目直直注视着她,神色认真,用不容她躲闪逃避的语气说着。 竹苓感觉得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抽搐,她张嘴,深深感觉到嘴角正在激烈的抽动着。 “说笑的说笑的,这句话姐姐一天能对人说上个十几遍,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啊哈哈……”她干笑着,努力保持平日的语气。可是,忽然慌乱起来的心情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不明白,在这个关头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 他身边已经有了个温柔贤淑的秋小姐,做何还要来招惹她? 是,她不知道他身边有了人,所以强势霸道的直接将他归于自己的人一类。但这并不代表在她知晓后,还会当成不知道的与他谈笑如初。 说到底,虽然她现在还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但并不是没了他就不能活。 清白身子给了他,可也不代表她这一生还就真跟他绑在一起了。 嫁不出去,大不了不嫁。反正济世堂总不会少她一口饭吃。 她这前小半辈子做事一向全凭本心,既然决定不会介入他们之间,那就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或许应该说,她这种拿得起放的下的潇洒,正是因为她还没陷进去。 陆卿言的脸色觉得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低头看她,掩映在烛光下的秀丽小脸格外柔和,眉眼弯弯巧笑倩兮,似乎真是在对他的认真感到好笑。 “我的确是当真了。”他慢慢说着,吐息绵长轻柔。 竹苓干笑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应该说她维持不住这笑容了。 好吧,她是真的想问问他,现在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想说什么?真负起责?”她嗤笑。 陆卿言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张了张口,道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竹苓看着他,也很认真道:“可是我不想要哎……”当时的她也不过是借着这个说法将他收了而已。 若是他说喜欢她……嘁,就算是说喜欢那又如何? 她对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些莫名。 是呀,就算是喜欢那又如何?难道她还真的让她负责么? 摇摇头甩掉那些情绪,她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顺手将陆卿言手里的灯笼给拿了过来,她嘟嘟囔囔的嘀咕着,扭头就走。 山路这么黑,没灯笼还不摔死啊。 陆卿言的手下意识的往前一伸,似乎是想抓住什么的样子。 他手心是一捧冰凉的夜风,顺着指尖一路流逝,就好像他心里那道握不住的细沙一般…… *** 竹苓回客栈没多久就下起大雨来了,守在门口的店小二被那飘进来的雨丝惊醒,一脸烫到的表情蹦跳着后退。 几乎是瞬间大雨便倾盆。雨水顺着黛瓦滑落屋檐,连成线敲击着地面,噼里啪啦如玉珠散落玉盘。 外头早已经黑的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狂风卷席着雨雾飘进客栈的大堂。 温卿良还坐在原来那桌上喝酒,身边的捻蕴面无表情,低头默默吃着饭菜。见到她回来,温卿良露出个漂亮的笑来。 “呀,小椒回来了?这可刚巧,没淋着雨。” 他并没有问陆卿言的下落。 竹苓轻轻哼了声,把灯笼随处一放,往大堂右手边的楼梯口走去。 吱呀吱呀的老旧木梯,每走上一步都有崩塌的嫌疑。她三步做两步的上了楼,走到自己房里把门关上。整个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 温卿良的视线在她的房门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心思深转间,便听见身边捻蕴低沉的声音。 “这苏家的小姐似乎更中意十六爷。” 温卿良美眸一凝,侧脸看他。 捻蕴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停止往嘴里送饭的动作。就这么平和冷静的态度,让人很难相信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温卿良也不在意捻蕴那口气,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笑得很是自得道:“捻蕴今儿个公子教你一招。有些东西,不是中意了,就是他的了。” 他当然知道现在她心里只有十六,可以后呢?只要他们之间还存在个秋似水,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 捻蕴抬眼看他,后者挑高了精致的眉眼,唇畔有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看着温卿良半天都没有说话,深思半响后,才沉沉道:“公子是在说自己?” 温卿良一噎,看着捻蕴那张八百年都是副呆板木讷的神色,不由咬牙道:“捻蕴,公子我真想把你那张皮给撕下来。” 46、最佳完美的决定 据《本草纲目》记载:细辛:华州真细辛,根细而味极辛,故名之曰细辛。叶似小葵,柔茎细根,直而色紫,味极辛者,细辛也。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大雨滂沱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雨势才渐渐小了些。他们没多做停留,一大早便出发了。 车厢内,竹苓坐在窗边,撩开帘子看着外头雨打林木的景致。闭眸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内满是清凉。 她身后的两个男人正危其坐,却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异常。偶尔的眼神交触,也是一微挑秀眉眸带戏谑;一面无表情冷沉淡然。 她也没去管他们,兀自趴在窗上。长睫翘了翘,伸手去接从车檐落下来的雨滴。 气氛难得的安然悠闲。 虽已是盛夏时节了,但山中的雨天也是极为凉爽的。她闭上双眸,感受着吹面拂来卷着雨雾的夏风。细细密密的冰凉柔滑,很像是情人温柔的亲吻…… 温柔的……亲吻吗……? 脑海中忽然闪现的这个词,让竹苓怔楞了一把。 温柔……亲吻…… 似乎很像是那一晚……打住打住……不准再想了…… 竹苓惊慌的甩着头,在心里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 可是……那呵护备至的温柔细语、醉人如深的缠绵呢喃,却时不时闯进脑海,让她始终无法真正做到忘却。 她想,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她不许想就不想的…… 但却她也清楚,老是抓着不放死揪着这些,不过是给自己增添更多的伤怀烦恼罢了。 毕竟她不可能会去插入他们之间,他也不会为了她而放弃秋小姐…… 所以,想不如不想,死揪不如释怀…… 她这么想着,唇边带着抹淡淡的微笑。 虽然现在还是会觉得难过,但这也是暂时的……不是吗? *** 一路无言,疾赶于雨中的马车也渐渐驶入皇城范围内。 辉煌巍峨的高墙,来往马车精致富贵,行驶中还有清脆的叮咚声。淌水的路面偶有小心翼翼点着软鞋慢行的娇秀小姐,撑着把或素净或艳丽的油纸伞,缓缓往前走着。当然,最多的还是披蓑戴笠的老翁孩童,肩挑着手提着物什,碎碎交谈着远去。 竹苓看着这个陌生的城池,第一次感受到了繁华的景象。虽然此时因着天气的缘故已使得人群比以往少上许多。但比起义州城来,这里的确是不愧于一国之都的太平繁华。 朴素的马车低调的行驶在皇城的主街道上,路过的分支盘街不胜其数。她看着路旁林立的店铺,不经意问道:“这是去哪?” 温卿良不暇思索道:“自然是去我的府邸。” 哎哎?谁说的? 陆卿言立即沉声打断:“不行。” 这一声‘不行’,说得很是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竹苓眸子闪了闪,当成没听见的看着外头风景。 温卿良浅笑,眉眼精美秀雅,微扬的唇角带出一丝弧度。 “怎么……十六这是不允……?” 陆卿言深沉道:“虽说十六的住所比不上九哥的奢华精致,但好歹也是差不到哪去。” 他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只是迂回的相互比较了下。就着面上的话来说,温卿良自然是不会直接就拆了他的台。 温卿良唇边的弧度越发的深了起来,他指尖摩挲着身下坐垫的柔软纹路,笑意盎盎道:“可是小椒该是比较喜欢九哥这边吧……” 他们两人的视线都胶在竹苓身上,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温卿良虽是随意坐着,但那股信誓旦旦的气息却并没掩盖。余光轻瞥陆卿言,他笑得慵懒散漫。 陆卿言自然感觉到了温卿良目光中包涵的势在必得。强忍着心里那莫名的焦躁,他凤眼温和如昔,静静看着一直不言一发的竹苓。 竹苓觉得很是窘迫。要她说,她是哪边都不想去。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感觉,就是跟他们太近太不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可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了,让她无法忽视…… 就在她为难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喊。 “五小姐?五小姐!” 竹苓循声望去,便见车外不知何时有人正跟着小跑呢。见她望过来,连忙招手大喊。 她心头一喜,高声唤道:“细辛!” *** 马车沿着街边停了下来。竹苓站在人家的店檐下,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 细辛正擦着脸上的雨水,听到她问连忙回道:“是四少爷让小的在这等的,说是今日五小姐会到皇城。” 细辛是苏家四少爷的贴身小厮,早些年跟着四少爷进了皇城,便极少见过他了。此时突然许久未见之人,竹苓自然是高兴异常。 “哎?四哥?他怎么知道我会来?”开心之余,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要说是别人说的吧,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是被温卿良给偷偷带出来的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细辛瞟到一边车里的陆卿言温卿良两人,哆嗦了一下,扯着竹苓的衣袖小声道:“五小姐您就别问了,四少爷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她满腹疑惑的也跟着回望了车内的人一眼,不明白细辛为什么会有那副表情。 难道……他们认识……? 按下那些呼之欲出的问题,竹苓冲车里的两人道了个别便跟着细辛上了边上的马车。 温卿良看着细辛驾着马车慢慢驶进一侧的旁街,轻笑道:“这下倒好了,小椒跟着别人走了……” 陆卿言沉默不语,只是缓步下了车,沿着一旁的店铺屋檐走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卿良美眸难得沉着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一般。折扇轻敲着掌心,他似笑非笑的喃喃道:“这下可伤脑筋了。小椒跟着苏家人一走……再见可就难了吧……” 外头捻蕴等了等,见车内的温卿良没有说话,便知晓还是按着原先制定的路线,朝前赶去。 *** 苏府坐落在皇城西郊。竹苓从马车上跳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座大气庄严的宅邸,爆出一句小小的‘哇’。 好豪华的样子哎……明显跟济世堂不在一个档次啊捶胸。 好羡慕好羡慕!四哥他们可以一直住这么好的地方哎…… 细辛在她后面小心的打着伞,雨声沙沙敲击着伞面,再从伞沿成线滴落地面。 “五小姐,四少爷在里头等着您呢。” 竹苓点头,抬步走上台阶。 确实,她也有好久没有见到四哥他们了……啊……还真是想他们啊…… 待客大厅宽敞轩昂,一侧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珍贵的古董物什。一名着灰白常服的年轻男子坐于正首,手中茶盏香气轻飘,氤氤氲氲。 听到有人声渐近,他唇边泛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像想到什么,他放下茶盏,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细辛。刚欲进厅便与人撞个正着,他不禁惊了一惊。后退好几步才看清来人。 “四少爷……?”细辛惶然低头,显然对于自己的冒失感到有些窘悔。 浅笑着的年轻男子道了声无妨,接着与竹苓的眼形极为相似的杏眸往边上一瞟:“小五呢?” 他眉目微蹙,温柔端丽的脸变得有些深沉了起来。 不是已经让人去接了么?莫不是岔开了……? 应该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城门那没见到人,守在那两位府邸门口的人也该见到的。 可现在…… 细辛见他脸色微变,连忙道:“五小姐在房里换洗呢。” 换洗? 细辛嘴角抽搐了下,似乎很是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开口的纠结。 “刚进门的时候,傅……傅香那丫头……” 傅香?这又关那冒失丫头什么事来了?男子刚舒展开来的眉目重又蹙起。 细辛道:“那丫头一盆水全泼五小姐身上了……” 也是他走运,因为撑伞的缘故后了竹苓那么几步,结果那整盆水全被前头的竹苓给接了。想起当时竹苓那危险的眼神,细辛就差没抱头痛哭了。当年在济世堂这祖宗的本事他可没少领教啊。还不如让他接了那盆水呢。 可想而知,就是他这个平日比较冷静的人都惊慌失措了,那做啥败啥的傅香更是吓得直打颤。 所以…… 男人抚额叹息。 这种情况应该早就想到的……毕竟只要有那丫头在,什么不可能的事都会转换成可能,虽然那机率微乎其微…… 就像倒水这种事……明明可以在后院在后门在后街解决,可她偏偏……偏偏跑到大门口去…… 他招了招手,有些头痛道:“先把守在那两位府邸的人找回来吧,我去小五那瞧瞧……” 47、不经意时光似水 据《本草纲目》记载,彼间有一种石香,生石上,茎叶更细,色黄而辛香弥甚,似白苏而叶更细。故曰:苏叶。味辛,微温,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面色阴郁的任由婢女为自己换衣。罪魁祸首傅香丫头抱着湿衣服站在角落,委委屈屈羞愧惶然的摸样惹得竹苓牙根又是一阵痒。 话说姐姐她从出生起一直到现在,可从没被人这么当面泼一大盆水的啊! 从头淋到尾……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见面礼…… 苏叶推门而入,便见到他那许久未见的五妹正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而那个老是给他招惹麻烦的小丫头则在见到他之时眼睛闪亮的飞扑了过来。 “少爷少爷傅香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些强烈的冲击使得苏叶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有些伤脑筋的安抚着受惊的傅香,他无奈道:“你这丫头,真是一天不闯祸都不自在……” 傅香眼泪汪汪的在苏叶怀中抬头,啜泣道:“少爷不要赶傅香走啊……呜呜呜……傅香还有家人要养活呢……要是丢了这份工钱,傅香……傅香……呜呜呜呜呜……” 苏叶也是知道傅香的难处的,不然也不会在她频频闯祸之际还将她留于府中……轻叹了一口气,他示意细辛将人给带下去。接着走到竹苓面前,挥退了婢女,自己伸手替她整理起着装来。 “那丫头处事迷糊,小五就别和她计较了。” 他声音轻柔温缓,还带着淡淡的宠溺,这许久未听到的熟悉音色使得竹苓也有些鼻子发酸了。 她忽然扑进苏叶怀中,紧紧圈着他细瘦的腰身,有些哽咽道:“四哥……我好想你……” 苏叶起先因竹苓突然的举动有些惊诧,但在听见她说的话时,又缓缓转变为浅薄的怀念。就好像是她这话勾起了那些深藏于他记忆中,却已然远去的时光。 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苏叶带着点感慨道:“一晃就过了这么久了,小五也长大了啊……” 的确,当年离家之时,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罢了,时光似水,一不经意就流泻了过去…… 竹苓埋在他怀中,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同于苏半夏那娇宠着竹苓的疼爱,苏叶的纵容是含着温柔的,就好似是大姐苏兰草一般的温柔宠爱。他们五兄妹中,也就只有苏兰草与苏叶,是最为神似已逝的苏夫人的。 苏叶浅笑了起来,本就端丽的面容柔和了面部线条,使得他看上去更为温柔和雅。 “呐,济世堂……” 他这话还没说话,便被去而复返的细辛给打断了。 “四……四少爷……那位大人来……来了……”有些惊惶而颤抖的音量,苏叶听了禁不住蹙眉。 这么快就来了……? 轻轻将怀中的竹苓拉开,他吩咐细辛在这照顾着,也没来得及再说上几句话,便离开了。 竹苓被留在房内,奇怪的问道:“谁来了?”听上去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啊……? 细辛摇头,只小声的回道:“待会四少爷会与小姐解释的……” 反观苏叶这边,踏入厅堂的那瞬,面上神色已然转变成有些淡然的浅笑。 厅中站了一人,背影颀长挺拔,惯穿的青纱罩袍有些飘逸,看上去质地很好光滑感很强的样子。 “十六王爷突临敝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苏叶言笑盎盎,抱拳行礼道。 恰好此时吹过一阵穿堂风,精细的衣袂翩飞,听见声响的那人转过身来,面容温雅如玉、秀毓清逸,再衬着那双柔和中透着锐利的凤目,不是陆卿言又是谁呢? *** 待苏叶重回竹苓所处之地时,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了。 彼时竹苓正趾高气扬的跟细辛说着什么,苏叶站在外面,透窗看着她秀丽飞扬的脸久久未回神。 并不想让单纯的小五卷进这个是非圈,但事情却也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现在那两位大人的势力越加庞大,虽是能让他们相互牵制保持平静,但那股暗潮越来越汹涌却是不争的事实。 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他们会不会联手共同击溃外因。 不过十六王爷这一趟拜访却让他们能暂时放下心来。只不过…… 他的心情蓦地沉重了起来。 他不明白,小五在这个局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身份。 千里迢迢的将人带到皇城,不可能没有用途…… 就在他沉思之际,屋内的竹苓忽然瞟见了他。 “四哥?你站在外头干什么?”她跳下凳椅,跑到窗边问道。 来了也不声不响的,光站外头有什么好玩?说到这个,她可是有满腹疑问要求他解答呢。 “是了,四哥你怎么会知道我来了皇城?” 明明她就是被人偷偷带出来的,身在离济世堂千里万里远的四哥为什么会知道她会来? 苏叶垂眼轻笑着,解释道:“是白芥传信过来说在你房间发现了纸条,让我接应你。” 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原因还是不说为好,那些复杂而黑暗的事她也是少知道为妙。 毕竟小五就应该是飞扬肆意不知愁滋味的。 白芥发现了她房里的纸条?竹苓茫茫然的眨眼。 唔……难道是温卿良放的?为了让爹爹他们安心?这么看来……那家伙倒还不坏嘛…… 看着竹苓无意识勾起的嘴角,苏叶微微侧脸,温笑道:“再过几天白芥便会到了,届时让他领着你在皇城好好转转。”白芥心思缜密,有他在边上守着总是好些的。 竹苓敏感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张口,很想问苏叶在皇城逛的话为什么不能他带着她,或者是细辛带着她去,反而要等到白芥来。 明明可以很轻易就办到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苏叶看出了竹苓的疑惑,微笑道:“这几天刚好苑里有事要忙,其他人的话四哥可不放心。”他说着,还伸手摸着竹苓的头。 “所以说,小五这几天就乖乖呆在家里好吗?嗯?” 竹苓点了点头。 皇城的话她的确不太熟悉,要是真的闯出祸来,或许会给四哥他们带来麻烦的吧…… 这里毕竟不是济世县,能由得她翻天覆地的闹腾…… 她心里这么想着,便应允了。 所以说,竹苓虽然说是心性乖张跋扈,但总是个知道世事的人。 苏叶安心了,便让细辛带着她在园子里逛逛,自己则是说有要事要出门一趟。 出了苏府,外头早就候着顶轿子,苏叶换了身太医苑的苑服,上轿前往皇宫。 *** 此时的宫中格外戒严,走到哪都是巡逻的禁卫军。 苏叶跟着带路的宫女绕过曲径环幽的桥廊,来到了身处于湖中央的小亭。 环挂在小亭外围的轻薄白纱被风吹起,轻飘飘的在湖面上翻飞着,偶尔沾到点水,也这么顺风将水滴洒落湖面,泛出点点涟漪。 苏叶撩起纱幔走了进去。 亭中早已坐了一人。淡蓝的雍容华衣,雅绝出俗的气质,外加上那张温婉浅笑的面容,让人很难想象她不是出自于世家而是某个偏远小县城。 苏兰草,济世堂苏大夫的长女,也是现任帝上的贵妃。 苏叶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接着便顺着苏兰草的意思坐了下来。 “小五已经在府内了。” 苏兰草微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光芒。 “啊……那个孩子啊……不知现在是什么摸样了……”她有些怀念般的想着记忆中那个老是跟在身后跑的小丫头,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苏叶也跟着微笑,相似的眉眼间流转着同样的温柔。 “长得倒是越来越标志了,只不过那性子却还是没改。” 苏兰草垂眸,笑意一直未从脸上消失。 济世县……济世堂…… 这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啊……真的很怀念那条旧旧的青石板路,和那漫天桃花飞舞的景致…… “不过……”苏叶顿了顿,忽然敛眉沉声道:“十六王爷前来拜访了。” 苏兰草眸中闪过些许惊讶的光芒。十六王爷?照她所想,先登门的应该是九王爷啊…… “他……说了什么?” 48、冤家路窄遇梵景 据《本草纲目》记载,玉:玉乃石之美者。暖玉可辟寒;寒玉可辟暑;香玉有香;软玉质柔;观日玉,洞见日中宫阙,此皆希世之宝也。味甘、平、无毒。 ————《济世医报》 “他……说了什么……” 苏叶沉默,没有开口,一时间只剩寂静在这个小空间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苏兰草忽然轻笑了起来。素净而淡淡带点蓝儿的帕子掩在了娇嫩的唇上,她面上虽带着笑,眼神却凌厉异常。 “我倒是问了个笨问题。” 十六王爷来到苏家,所思所想还需要问吗?只不过,现在可是有点明目张胆了啊…… 但同时的,这也说明他们渐渐没有耐心了…… 苏叶摇头,端丽的脸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小五那边我还没捅破,不过估摸着也瞒不了多久。” 苏兰草忽然伸指点了点桌面。青葱样的指尖,轻点着光洁白皙的桌面。她微微蹙着眉,似乎也有些烦恼的样子。 “那丫头还是少知道为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自家人,又是自小便疼爱着的幺妹,苏兰草本来就是希望给他们个单纯无垢的世界所以才极少与济世堂联系。 但现在看来,这个举动似乎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轻轻揉着作疼的太阳穴,她道:“最好尽早把那丫头送回济世县,否则可真是脱不开身了。” 现在局势不明,能不牵扯进来最好就不牵扯。早些回去,这才是万全之策。 苏叶点头,认同道:“过几天白芥就到了,到时让他带小五回去便是。说起来,帝上现在……?” 他省略了后半句话,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忧虑。 苏兰草摇了摇头,叹道:“二弟天天守着呢。白芥没到的这几天你就先在家呆着,省得又出变故。”她想了想,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个信。” 苏叶心里一惊,继而压低声音道:“大姐,你该不会是……”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苏兰草微微扬着嘴角,似是嘲讽又似是无谓。缓缓磕着眸子点头,她道:“我心里自有计较,你就别担心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苏叶张口欲言,但在见到苏兰草微笑的秀雅摸样,又缓缓咽了下去。 的确,依着大姐的性子的确可以不用他们操心,可是……可是若是牵扯到白芥…… 告别苏兰草,苏叶让轿夫先行回去,自己则绕路去了墨斋楼一趟。 皇城墨斋楼,最为出名的便是精细的点心与冰酪了。想着竹苓难得来一趟,总是得让她尝尝新鲜的嘛。 苏叶这边是绕路去了西街,可苏府此时却迎来了一位贵客。 厅内端坐上位的是名衣着精贵的俊俏公子,眉如远山云黛般秀致雅绝,眸亦如星辰落月般璨璨耀眼,再加上修长的身姿出众的气质,的确算得上是位俊秀翩翩的佳公子。 细辛将茶奉于桌上,有些踌躇道:“梵大人,今日我家主子有事外出,短时间内是不会回了……您看您还是……” 梵景手里转着把玉石锉刀,细细小小的一把,看上去很是精致玲珑的样子。他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我不也早说了吗?我这次来不是找你家主子,而是你家主子的妹妹苏竹苓。” 济世县一别,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真是不知道,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五小姐,如今是何摸样了…… 有些饶有兴致的想着,梵景手里的锉刀转的越发快了起来。 细辛心里一颤,是越发不能留他了。 梵景梵大人,名义上说是名木雕师,但谁人不知他的蛊术了得,弹指间便能要了人的命?况且,他还是隶属于九王爷的心腹谋士…… 细辛擦汗,赔笑道:“可不凑巧,五小姐今日刚到,正歇着呢,要不您改日再来?” 梵景表情未变,只是轻笑道:“啧,还真是不凑巧啊……行吧,那我就在这等着。”等着那苏小姐醒过来……她总不可能不起来吃饭的吧?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通报,说是九王爷来了。 细辛听着门房的通报,就差没直接哭起来了。 你说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一个两个的,这贵客全到苏府来了啊……还都赶在主子不在家的时候…… 梵景手中转着的玉石锉刀突然一顿,饶有兴致的抬头望着门口道:“哟,王爷也来了……” 温卿良甫一进大厅,便见到他那本该呆在府内的谋士出现在眼前。有些惊讶的挑眉,他开口道:“梵景?这就是你所说的重要的事?” 梵景眉目稍弯,笑眯眯道:“啊,对呀,我来找苏家的五小姐。” 温卿良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他微微蹙眉,偏头问道:“嘿,我说你什么时候和小椒这么亲密了啊?”这人家前脚刚到就巴巴的跑过来? 细辛默默的看着他们俩在那旁若无人的谈话,悄悄的退了下去。 他的老天,现在一定得去院里看看五小姐还在那没。必须让她先回房啊…… 于是,正在院里看花赏风景的竹苓就这么在细辛的好生劝言中,乖乖回房了…… 坐在桌面托腮叉着果片吃,竹苓有些没好气道:“喂,姐姐来这可不是来坐牢的啊。不能出门就算了,凭什么连房也不能出啊?” 细辛额上渗出细细的薄汗来,他抬袖擦着,嘿嘿笑道:“这不是……这不是小的看日头太烈了么……那什么……要是晒坏了五小姐可不好了……” 细辛你丫还可以再胡咧咧一些吗?竹苓满脸黑线的往外瞄了一眼。 明明就是个难得的阴天好不好?哪里来的日头? 索性放下细纤,她托着腮,斜睨了细辛一眼道:“喂,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姐姐?” 看上去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细辛呛咳了一声。能感觉到竹苓质疑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他僵直了身体,有些心虚的大喊道:“五小姐细辛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细辛是那种会忽悠人的人吗?” 哪想,听了他这话,竹苓挑眉认同的点头道:“嘿,还真别说,你小子可没少忽悠姐姐。” 要说起济世堂里的婢女侍从们谁最听话,那可就只有跟着白芥的空青了,其他人都是些靠不住的墙头草。 细辛额上冒出大大的一滴汗:“五小姐……呵呵……您看您这话说的……” 竹苓视线一转,有些无辜道:“怎么?姐姐说错了吗?你没给四哥打过小报告?你没在姐姐跟人打架时把爹爹叫来?你还没偷偷暗度陈仓花言巧语的哄骗姐姐?” 细辛被竹苓这不停顿的三个质问给弄得哑口无言。大眼瞪小眼一阵后,细辛败下阵来,躬身缩头小声道:“那什么……厨房的莲子羹怎么还没到……呵呵,小的先去催下啊……” 竹苓无所谓的耸肩,很是好心情的哼着小调叉果片吃。 *** 甩掉一直跟在后头的家丁,梵景穿过□□拐上长廊,正准备往水榭那边去的时候,却莫名扫到了一抹熟悉的黄影。 他有些意外的扬起唇角,显然不大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 “嘿……苏小姐。”梵景一手撑着窗棂,冲里头喊道。 竹苓没反应。 当然啦,这向来人家都是喊她五小姐小五的,谁还会记得有这么个‘苏小姐’的称呼。 梵景等了等,见她依旧故我的吃着果盘,不由啧了声,直接翻窗而入。 缓步轻移至她身后,梵景轻轻拍了她一下,笑意盎盎道:“苏小姐?” 竹苓吓了一跳,骤然回头,便见得一张俊俏的笑脸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唇红齿白俊逸清朗的,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 她略略蹙眉,身子有些后仰的指着他道:“你你你……你是那个……那个……” 那个了半天都没后文,梵景好脾气的笑道:“梵景。我们在济世县见过的呀,还送了你个木雕。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给忘记了?” 等得就是你丫这句话! 竹苓倏然起身,揪着他的领口往桌上丢。气冲冲的吐出嘴里的果核,她怒道:“忘你个头姐姐忘……今儿个可撞姐姐手里了吧?你个混蛋!” 还忘了他?要不是他这个混蛋,姐姐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想得倒是美! 脊背重重撞上桌边,梵景也不见生气,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伸出两手表示不会反抗,他弯着秀致的眉眼,淡笑道:“呵呵……看这情形是陆大人的蛊毒已经发作过了啊……苏小姐这么大的火,是想帮陆大人出气?” 竹苓嘞着他的衣襟,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吼出来。 “还出气?你个混蛋居然还敢出现在姐姐面前?” 要不是他,书呆不会中什么破毒,而她也不会……她也不会被人破了清白之身还不能言明…… 忍着心里莫名涌上来的酸楚,竹苓嘞着他衣襟的手越收越紧,真想就这么直接揍飞他。 本来她和书呆清清白白两不相欠的,现在可好,被他这么一弄,硬要让她插进人相亲相爱的夫妻之间…… 这让她怎么可能不生气不愤怒?出气?哈,现在就是杀了他都不够解她的气! “你是和姐姐有仇还是怎么的啊?赔上了姐姐一辈子不够,还害了人家书呆和秋姑娘,你说你安的什么心啊你?”她咬牙切齿的说着,狠狠拽上耳垂上的竹叶耳环砸在他脸上。 “还你都还你,还有那个木雕,等白芥一到就还你!这帐可有得算!” 梵景本来还是任竹苓怎么说都不变色的,但在听到她说所的木雕之时,却蓦地一愣。 “陆大人还没有解蛊?” 这混蛋居然还敢说起这个?竹苓双眼冒火,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了。 “解蛊?你当是你家喝白水啊你?啊呀真是越说姐姐越暴躁,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是没法解姐姐的气了!” 一拳狠揍上梵景的肚子,正想揍下一拳却被抓住了手腕。 竹苓愤恨的挣脱却无法挣开,心里那股气越聚越多,就差没把她给挤爆了。她大力的甩手,让他的手臂横隔在自己眼前,接着毫不留情的亮出牙齿狠狠咬了上去。 梵景吃痛,却还是忍疼开口道:“那个木雕,你们没用吗?” 49、兰泽香草别有情 据《本草纲目》记载,泽兰:生下地水旁,叶如兰,二月生苗,赤节,四叶相值枝节间。味苦,微温,无毒。 ————《济世医报》 直到梵景离开了很久,竹苓都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木雕……?那个……送给她的美人木雕……可以解除相思引……? 哈……爹爹与白芥不都说是相思引无解的么…… 她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愕然,一副不可思议不敢置信的摸样,欲笑未笑,似语还休,最终只得重重跌坐于椅凳上。 相思引有解的话……那她当日这么巴巴的送上去究竟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竹苓撑额摇头,只觉这一切的事物都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当日那能蚀骨噬心的疼痛似乎又回到了脑海中,那一场疯狂靡乱的交合就像是一道重重的巴掌,狠狠打碎了她一直以来任性刁钻的高墙。 这不是别人的错,怪只怪自己做事全凭本心什么都不顾。若是当时她能与别人好好谈……呵,好好谈谈? 她兀然一愣,接着苦笑。 谈?她能和谁谈呢? 三哥?白芥?还是爹爹? 告诉他们的后果无非是坚定拒绝并至此不让她见书呆罢了…… 想到这一点,竹苓突的一颤,心里也开始收紧。 就是因为知道三哥他们会坚定拒绝所以自己才没有和他们说明吗? 所以,这代表着什么呢?她不愿放任书呆不管?还是仅仅只是不愿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就这么消散? 不知道……她不知道…… 竹苓就她觉得自己的头跟快要爆炸一般,轰鸣阵阵嗡嗡作响,几乎恨不得就这么晕厥过去。这样,她便可以不用在想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也不用再烦恼伤心…… *** 几日后的傍晚,白芥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苏叶的书房中。 竹苓会来皇城的消息虽然是他所告知苏叶的,但他知晓的原因却是因为陆卿言。自义州城那件事后,苏白芥便一直觉得这位新来的县令有些问题,但却不知,他的来头竟如此之大…… 十六王爷,当今帝上的同胞兄弟…… 呵,身份如此尊贵之人突然来到这么个偏远的小镇,若不是有目的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此次来到皇城苏白芥是随着陆卿言一道的,虽然中途因为陆卿言的突然消失让他觉得不安想即刻赶往皇城,但秋似水却是不允,只道是荒郊野岭的她一个女儿家恐有危险。 苏白芥无奈之下,只得又耽搁了些时日。 苏叶在苏白芥对面坐下,替他斟了杯水。别的也不多说,直接道:“东西已经准备齐整,你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城门一开便带着小五回去。” 苏白芥一口喝干,点头应道:“我是没问题,小五那边怎么解决?” 得知了竹苓到这才不过几天,他心里有些担忧,怕她不会同意就这么离开。 惯来便知她那心性刁纵,来到皇城却不让她玩个够就走,她会乖乖听话? 苏叶深思,接着微扬了脸慢慢道:“这样,我会让门房去报个信,让大姐来一趟。” 自小小五就听大姐的话,这样下来便可轻易让她回去了。 在听见苏叶提及苏兰草时,苏白芥愣了愣。脑海中似乎浮现过那人秀雅的笑靥,让他有些失神。 苏叶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他的答复,不免觉得有些意外。抬眼看过去时,却对上一双有些恍惚的眸子。他心里一紧,忍不住道:“白芥……白芥?” 喊了一会都没反应,苏叶禁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有些试探道:“难道,你对大姐……” 在苏兰草还未出阁之前,其实是与苏白芥相好的。只不过后来发生变故,使得苏兰草转而入了宫。 两人之间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苏白芥垂首,像是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他起身转移话题道:“我还是住原来的房间对吧?” 苏叶也跟着起身:“啊……没错,一直让人收拾着呢。” 苏白芥点头,示意他也别送了,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苏叶看着苏白芥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苏白芥喜静,苏叶便将他的房间安置在一个比较偏远的院落里。他提了盏灯笼,慢慢走在无人的小径上。四周蝉鸣声声,清风阵阵,他独身一人静静走着,背影寂寥。 忽然,像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骤然顿步,接着将手中的灯笼偏了偏,往边上照了过去。 在那花墙下站了一名妙曼秀雅的女子,素蓝的衣裙简单流畅,柔滑的发丝被悉数绾起,衬着一张小脸娇俏温婉,落落出尘。 那女子缓步轻移,披着朦胧的月色朝他走近。 “不管过了多久,白芥你还是能一眼就找到我啊……”她声音轻柔,还带着记忆中所熟稔的舒缓。苏白芥愣愣的看着她,手中的灯笼蓦地跌在了地上。 兰……兰草……? *** 苏白芥是药山上被苏大夫捡回家的。 那时正值梅雨季节,济世县内就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水渍渍湿漉漉,无处不在的雨雾凝结出大片的潮湿,笼罩在各个角落。 因为家道中落,他跟着家中老管家翻山越岭来投奔亲戚,好不容易到了药山,却不想中途被毒蛇侵袭了。 保护着他的老管家在他面前咽气,还是孩童的小白芥就这么在深山中辨不清方向,也找不出路,直到饥寒交迫的他在恶劣的天气下昏倒,被冒雨上山采药的苏大夫发现。 看着他面色惨白头发蓬乱的倒在污泥土渍之中,苏大夫没有多想,也顾不得他浑身透出的酸腐气,轻轻将他放入清空了药草的背篓中,便急急便往济世堂赶。 寒入肺腑,外加上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口,修养起来也是得花些日子了。 昏迷了一天一夜,他醒来那天,却难得放了晴。院中犹带湿意的银杏叶间是稚鸟清脆的啼鸣。温暖的阳光一寸寸从窗棂滑入室内,带出一片金灿灿的光斑。苏白芥一睁开眼便见着头顶素白的纱幔,他有些茫然的转着视线,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今夕是何夕。 吱呀一声,木格菱花纹的房门被推了开来。来人明显惊讶于他的苏醒,走进房间将药碗放在桌上,她惊喜道:“你醒啦?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越走越近的是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眉目清淡雅致,穿着件素白带点蓝的裳裙,浑身都透着股沉静温和的味道。 女孩走到床边坐下,像模像样的把上他的脉,细细诊断了起来。 白芥有些迷糊,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眼前这小姑娘不过十一二三的光景,竟会替人看病了吗? 女孩对上他满是疑惑的视线,温柔一笑。虽是年少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经能隐约睨出其日后的气度与美貌。 “这里是济世堂,你在药山晕倒了,是我爹爹带你回来的。”她嗓音清暖温柔,不急不缓徐徐道出,倒是将他那有些纷乱的心绪给抚平了下来。 女孩松开他的手腕,扶着他半坐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你还在发热,先把药喝了吧……” 白芥茫茫然的看着女孩将那碗乌黑的药端近。迟疑片刻的他在对上她温暖的双眸时,仰头一口气全喝光了。 “你……叫什么名字?” 嘴里还残留着中药的苦味,白芥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扁,就像是锯木头一般,听得他自己都禁不住的皱眉。 女孩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依旧是那温软轻缓的语调,清暖温柔的嗓音。 “苏兰草。兰泽香草的兰草……” 不知从哪吹过一股强风,将院内那棵银杏树吹得哗啦作响。云卷云舒的天一碧如洗,阳光轻柔金亮,房内的小孩一坐一卧,却是相同的表情相似的微笑。 这,便是初见…… *** 点燃屋内的烛火,苏白芥将灯笼搁着桌脚放下,一言不发。 苏兰草拢了拢袖口,于桌边坐下,接着便静静看着苏白芥。神情安详眸光温暖,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的确……算起来他们也有许多年未见过了…… 自从她被选为贵妃以后,虽然常来往于皇城,却始终是避着不见的。原因无他,只在于他不够洒脱…… 他没有那么大的度量,能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无动于衷。 然而,她看起来却没那么多顾忌。 苏兰草望着他,眉目间好一派温柔娴淡。 “近来可好?” 苏白芥手不自觉一颤,半响都没有回复。 苏兰草又轻笑了起来,抬指将滑落的发丝绕到耳后,她道:“想来也是不错的吧。听说爹爹想将小五许给你?” 她声音听起来与以往并无分别,不知是这么些年的宫中生活让她处变不惊宠辱淡然,还是真的无所谓。 苏白芥还是没有反应。喔,应该说是他还没完全整理好心情与她交谈。 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会相遇,但在这么突然突兀的情况下,他确实无法保持平静。 在这一刻,苏白芥忽然有些恨起苏兰草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永远都能那么平淡的对待任何人和事,就好像是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分毫一般。 她说要分开进宫时如是,现在一副理所应当的出现在他面前亦如是。 苏白芥略略仰头,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不想再这么傻傻的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也不想一直追逐在她已然不在的道路上前行…… “这还是要看小五的意思,若是她同意的话,那便没什么意外了。”他慢慢说着,很缓慢的一字一句。 苏兰草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淡雅。 “原来是这样……”她垂头笑了笑,接着道:“那么,白芥是怎么想的呢?是否也是……喜欢小五?” 50、雨雾深深好绑人 据《本草纲目》记载,墨:墨者,晦也、松之烟也。烟煤所成,土之类也,故从黑土。世有以粟草灰伪为者,不可用;须松烟墨方可入药,唯远烟细者为佳,粗者不可用。今高丽国所墨于中国,不知何物合,不宜入药。延有石油,其烟甚浓,其煤可为墨,黑光如漆,不可入药。性平,味酸涩,有毒。 ————《济世医报》 苏白芥看着她良久,忽而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怎么?这个还得跟你汇报一下么?” 苏兰草看过温厚的苏白芥、纯朴的苏白芥,就是没看过这么言辞犀利的苏白芥。她哑然,半响才开口道:“这倒不是……” 苏白芥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立即接口道:“既然这样,那便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说着,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用过的茶盏。 他开始赶她了……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苏兰草心情有些乱,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苏白芥强硬打断:“天色不早了,兰、贵、妃。” 苏兰草怔住。看着对面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忽的自嘲一笑。 是啊,兰贵妃……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济世堂的小丫头了…… 拢袖起身,她离开的步伐没有一丝停顿,干脆利落的如同当日言道要进宫时般洒脱。 这便是苏兰草,处事不惊淡然娴雅,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撩动她半分…… 苏白芥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靠桌慢慢坐了下来,撑着作痛的太阳穴苦笑。 早就该清醒过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在听到她问他是否喜欢小五时有些许动摇呢?明明……早已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 第二日竹苓一行离去之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大作昏天黑地,阴沉沉的就跟吸饱了浓稠的墨汁一般。 绸伞已然抵挡不住这大雨的侵袭了,风卷着雨雾扑面而来,不管是撑伞还是没撑伞的,都是一个下场。 竹苓背着双手望天,透过深黑的屋檐往外看去,还是大片涌动的黑。百无聊赖的用鞋尖扒拉着地面,她两手在袖子里掏啊掏的,不知怎的摸上一块硬硬的东西。 嗯?她觉得有些奇怪,抓着那东西拿了出来。 玲珑剔透的白玉扇坠,触手升温润泽通透,还不停流转着白璧一般的光辉。竹苓看着手心的暖玉,一时竟出了神。 这扇坠……是书呆的啊…… 苏叶正指挥着家丁把东西搬到车上,偶一眼瞟见她手里的那块扇坠,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去一把夺过。 竹苓被他这么冷不丁一抢,不禁吓了一跳。 “四哥……” 苏叶没说话,只是冷着脸让家丁把灯笼拿来。 暖黄的烛光在笼内跳跃着,苏叶示意家丁把灯笼提起来,自己将白玉扇坠逆光举着。 丝丝缕缕的暖芒如丝般从扇坠的每个角度缠绕了进去,一寸一寸的交错延伸着,最终在扇坠的中央处显现出一个昏暖的‘言’字。 “言……十六王爷……”苏叶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了前些时日陆卿言来时所说的话。 “苏太医,有些事还是让它顺其自然的好。” 顺其自然……莫不是……指的就是这个…… 竹苓有些犹疑的走近苏叶,面上些许不解些许迷茫,迟迟唤道:“四哥……?怎么了?”那个……她刚刚听到的的确是什么什么王爷吧? 苏叶转脸看她。依旧是那秀丽飞扬的容颜,杏眸溶溶菱唇微抿,颊上那对精致的笑靥也跟着若隐若现。可是…… 他忽然一收扇坠,丢下句“先回府待会”,便夺过家丁手中的绸伞急急赶进雨幕当中。 竹苓惊诧的跟着走了几步,却在台阶前停了下来。刚巧此时苏白芥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个打好的包袱撩袍道:“收拾好了吗?哎……苏叶哪去了?” 竹苓的视线仍旧落在空茫的远处,听了苏白芥这一疑问,呐呐开口道:“四哥说让我们先回府,自己就离开了……” 苏白芥整理衣着的手一顿,皱眉看她:“哈?离开了?去哪了?” 竹苓摇头。她哪里知道,拿着她那块扇坠子就这么跑了。话又说回来,那扇坠子难不成有什么不对吗?四哥的脸色忽然变得好可怕…… *** 待苏叶疾赶入宫中时,全身早已湿了个透了。将伞随处一丢,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道:“大姐,这回可坏事了。” 苏兰草听是听出了他话中的焦灼,但瞧着他那副跟水里捞出来的摸样,不由得蹙眉道:“我看你才是坏事了,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她将宫门掩上,抬手将他湿的不住滴水的袖袍提起来一点,继续道:“多大的人了啊你?还弄得跟三岁的小孩似的。”这么大的雨还往外头走,有什么事让门房知会一声不就成了吗? 苏叶没空理会苏兰草的关心,将手里的扇坠伸出,他焦叹道:“你看看这个,可是从小五那拿的。” 苏兰草接过,也不细看就收进袖中,冲他扬了扬手道:“行了行了,你先去二弟那把衣服换了再来说吧,别回头着凉了。” 苏叶见她一副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心里更是着急。但苏兰草已经不想再听,直接转身进了殿。 无奈之下,苏叶只得回到太医苑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 喝了碗姜汤,苏叶将瓷碗放回桌上,便听得苏兰草一贯轻暖舒缓的声音。 “嗯……是十六的扇坠,跟帝上那块的做工是一样的。”将那白玉扇坠拿在手里打量,苏兰草缓缓点头。 苏叶满脸忧虑:“那么……十六王爷他……” 苏兰草再次点头,复又轻叹出一口气。她的视线空茫复杂,飘飘悠悠的,不知想落往何处。 “咱们苏家的女儿呀……就是连命运都相似……” 几年前她无路可退,只得忍痛离别。这样的抉择,竟是也落到小五头上了吗…… 苏叶几次张口却是哑然。目光瞟到苏兰草手中的白玉扇坠,也是一脸黯然的摸样。 小五…… 宫中苏叶与苏兰草是忧心烦郁,宫外的竹苓倒是兴致上佳。抬手接着从檐角落下来的冰冷雨滴,她问道:“白芥,那木雕……” 苏白芥正望着厚重的雨幕想着什么,听到她这迟疑的话语,便笑道:“今儿个一大早我便送去给陆大人了,也说明了情况,估摸着现在应该是在解蛊吧。” 竹苓放了心,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本是说送与白芥的,到头来却还是讨了回去。 能猜到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苏白芥开口道:“这有什么,能救人性命便好。只不过……哎,也是我学识短浅,竟不知有这么个解法。” 竹苓呵呵笑了笑:“爹爹不也不清楚么。” 她也想不到,那个让人闻风变色的相思引,只需用那么一块黄梨木就能解毒。可见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苏白芥也笑了笑,接着便重又转回视线,看着外头。 竹苓静了一会儿,接着甩掉手心的水珠走到他边上,探头探脑道:“哎……白芥?” 苏白芥挑眉看她。 “怎么了?” 她手搭在右手肘上,手指托着下颚道:“总觉得你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白芥心里一颤,显然也没料到竹苓会有这么敏锐的时候。看着她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他不禁有些感慨。 是真的长大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精神不济而已。”他慢慢说着,视线落在了桌上那碟精致的糕点上。 昨日兰草的突访,让他失眠了整整一晚。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也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心里却也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与想法。毕竟从前他在苏府住下的时候她从未出现过。 可是这次她却来了,还特特在他的宅落前等着,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想不通想不通…… 竹苓有些怀疑的斜睨了他好几眼,见他神色坦然仿佛真的是因为困倦才与往日不一样,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唔……是她太多心了吗?总觉得这次来到皇城,大家都好不对劲…… *** “你又来干什么?” 竹苓看着撑伞慢慢走上台阶的梵景,没好气的扭脸不想看他。 因为暂时不会离开的原因,苏白芥回房里‘补眠’去了。此时的苏府门口就剩竹苓和两个守门的家丁。她居高临下的环胸瞪了他一眼,接着转身便往府里头走。 对于梵景,她现在是打心眼里的讨厌了。没办法,谁也不可能对于一个陷害自己的人有好脸色,又何况是睚眦必报的竹苓。 她站在门后面,正指挥着家丁把门关了把他撂外面不管,却不想梵景一个闪身竟闪了进来,速度快的连两边的家丁都因为只是一阵凉风。 梵景笑意吟吟的整了整有些湿的衣摆,俊颜对上她怒气冲冲的秀丽小脸:“苏小姐这待客之道可不太妥当啊,不请我进去喝一杯茶吗?” 竹苓一听他这话就差没气乐了。 待客?不妥当?还请他喝茶?她没请他被狗咬就不错了! 粗鲁蛮横的将他往外推,她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个混蛋马上消失在姐姐眼前!” 梵景有些可惜的啧啧叹了两声,接着手指迅疾一晃,瞬间便让刚刚急厉声色的人没了动弹。 不顾一边看傻了的两家丁,梵景扛了还被点住哑穴的竹苓转身便走,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51、番外:情深不自知(1) 所谓缘分,的确是一件难以言喻的事。就像是顾画,姑娘她打小锦衣玉□□米细粮的养着,惯出一身骄纵霸道的脾气就罢了,还是个不肯服输不愿服输的性子。 照她的话说,那就是大小姐她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以后她的夫君啊,定然也该是个顶天立地人品出众的少年郎。再不济,总不能比人陆卿言差吧。 喔喔,你没听错,一向不爽于陆卿言那副不温不火不骄不躁只会傻笑的顾画顾大小姐,的确一直将人陆卿言当自己日后夫君的最佳摸版呢。 虽然说她张口闭口骂他支使他,虽然她从没甩过好脸色反而一直欺压他。 顾小姐系出武将名门。花般的容貌与火爆易怒的脾气很好的结合在了一起,导致她一出门便吓得百姓唰唰唰离她十几米远。 而陆卿言呢,抛去他的血统他的身份不提,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人顾小姐父亲麾下的一个小兵罢了。 这镇国大将军的闺女时不时的‘亲□□问嘘寒问暖’,作为一个小小的兵将而言,那是不能不从的…… 于是,顾小姐就这么成了骄纵霸道任性欺负人的代名词。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顾画这么日催夜催的摧残人,所以在她正值妙龄之时,pia的送给她一个重大的转折。 其实这个转折来得很是巧妙,因为她是在自己好友秋似水的窜拥下,与她随行离开皇城的。 济世县济世堂,苏半夏苏三少。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顾画将来的噩梦。当然,现在的她自然是不知晓。 她不知道,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会从趾高气扬呼来喝去昂着脸走路变为没说几句就被堵得半死指关节掰的喀拉作响都不能揍人的受气包。 而原因呢,完全在于离开皇城时答应好友的一切听她指挥绝不乱来。 虽说顾画脾气火爆动不动的炸毛,但对于自己亲口应下的事,那也是一诺千金绝不更改的。所以即使再被气得七窍生烟五魂出世,大小姐她还是很守信的硬忍着没使用暴力。 可是有些事就是这样,一忍再忍一压再压的后果,便是爆发那一刻时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攻击力恐怖度都是平时的无数倍。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顾画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正是苏半夏大婚的时候。他看上的是陆卿言那家伙的贴身婢女陆笙,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跟她那主子就一个德行。 不过这个她一向看不惯的丫头却在要拜堂的那刻反悔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质问起陆卿言喜不喜欢她。 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顾画的反应便是猛地一拍大腿兴喝陆笙那丫终于做了件对她脾胃的事。 敢想敢做,一贯是她做人处事的方法。 可能是骨子里的武将血统,顾画乍一瞧倒挺像是那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当然,只要她不说话不动弹,基本不会破功。 坐她对面的秋似水倒是睨着她那兴奋感慨的摸样有些好笑,半拢着袖口她轻轻抚着衣摆的褶皱,不紧不慢的开口道:“画儿,你是不是该想想那苏家的三少爷怎样了?” 对上顾画那懵懂不解的视线,她淡笑着解释:“大庭广众的遭笙儿拒婚,那可是件颜面扫地……” 她这话还没说完,面前已经没有了顾画的踪迹。 秋似水哑然,心中暗忖顾画这般急切,她这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跑了。 按下秋似水这边的内心活动不表,顾画才刚急吼吼的跑出县衙,便瞧见了街尾处那一袭大红衣袍的一角。 心中一喜,她加速跑了过去。 “哎!苏半夏~” 一掌拍上苏半夏的肩,顾画轻喘道:“哎,叫你干什么不理?” 苏半夏没说话,甚至连个眼神也吝啬给她,就这么默默的走上桥,望着河中的水发呆。 顾画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啊喂苏半夏你该不会是经受不住被人拒婚的打击想直接跳河了此残生吧? 忐忑不安的凑到他身边,顾画探出半个身子,偷偷睨着苏半夏的神情,小心安慰道:“那个……苏半夏啊……你要明白,这世上好女人多了去了,陆笙那丫头是不识货,你看……人……人陆卿言的婢女,能有什么见识……不跟她主子一样啊……” “……”苏半夏无言,默默看着河上那片片墨绿荷叶,就好像那荷叶上能开出朵花似的…… 不过事实上,那上面的确开着一朵荷花。 “你是不知道,陆卿言那小子从小就是个不懂欣赏的家伙,陆笙在他那耳濡目染的熏陶下,自然是不懂得分辨黄金和茅草……” “……”这么说是当他是茅草了……苏半夏越加沮哀了起来,视线开始顺着那只低飞的蜻蜓四处飘荡。 “呐呐,你要相信本小姐,就凭着你这样子……凭着你这样子……额……总会那什么的……” “……”啊喂,他这样子怎么了?就这么难以启齿吗?苏半夏终于舍得看顾画一眼,不过却是饱含幽怨。 顾画搜刮肚肠绞尽脑汁的憋了半天的话都没见他有丁点反应,那暴躁的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嘿,我说你个大男人的,不就被女人抛弃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在这磨磨唧唧的想跳河!” 苏半夏脸一黑,斜瞪了她一眼。小姐你说话讲点证据好不好?谁要跳河了?就不兴人家在这看看风景啊?啊啊啊? 顾画被他那眼神瞧得越发不爽了起来。拧眉叉腰,她怒道:“苏半夏你那是什么眼神?嗯?本小姐说错了吗?真是的,大不了本小姐再帮你找个回来……” 苏半夏眉目一跳,立即道:“你说的啊。” 顾画仰脸,脸上尽显狂傲。 “那是自然,本小姐应下的事,几曾有悔过?” 苏半夏薄唇微舒:“那你现在去帮我找个来吧。”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一个人静静。所以麻烦顾大小姐你能不能离得远远的让他好好安静一会儿啊! 顾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半天都没个答复。 啊喂喂……苏半夏你好歹才刚刚被人给拒婚好不好?要不要这么急啊? 很明显,顾小姐误会他的意思了。 瞧着她那被噎的摸样,苏半夏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却重又将视线转了回去。 顾画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竟也安静了下来。她望了眼陷入沉思的苏半夏,轻轻拧起了眉。 她还真是不明白了,姓陆的那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天天跟人身后讨没趣儿。 顾画虽然是说来这不是太久,但每次只要一见到他,基本就是好言好语的跟陆笙后头说着什么,而人家压根就懒得理他的一幕。 至于吗? 有时候顾画都想抓着苏半夏狠狠摇上那么几下,看能不能把他摇醒。男子汉大丈夫的,为了个女人婆婆妈妈,真是让人瞧不起。 这要是搁着时以前的顾画顾大小姐,那绝对是嗤之以鼻看都不愿看上一眼的。在她看来,男子汉就应该坦坦荡荡潇洒来去,不爱便是不爱,老追人后头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说实话顾画也不明白自己是在寻思着什么,像苏半夏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应该是她一直最为鄙视懒得搭理的啊,可为什么她却这么天天夜夜的跑济世堂,一天不见到他就浑身不对劲啊……? 顾画咬唇,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也是被苏半夏这个笨蛋给传染了吧!就跟他追着陆笙跑一样,她这也是……啧,这济世县估计是跟小姐她八字犯冲了啦,连她自己都变得莫名其妙了! 就在顾画兀自絮絮叨叨的时候,一道怯怯柔婉的女声轻轻响了起来。 “那个……苏三少爷……抱歉……” 顾画抬头,便看见陆笙一副泫泪若泣眼眶红肿的站在面前,身上的嫁衣还没来得及换,娇娇弱弱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 顾画眉越拧越深,暗忖这陆笙实在是不知人情世故,这种时候还跑人家面前来,这不存心在人伤口上撒盐吗? 果然,苏半夏的神情立刻变得不自然了起来,眸中饱含的忧伤就像是春生的荒草,无边无际的蔓延了开去。 “笙姑娘……”苏半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却是满脸苦涩。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么久以来,你就真的对我……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 济世县上的人都道是苏家的三少爷玩世不恭不学无术,谁家的闺女要是嫁了她,那便是断送了一辈子。可谁又知道,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是会有认真对待的人和事?这么些日子,他事事以她为先,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怕会惹得她不高兴。在让爹去说媒之时,心中忐忑难安,生怕她会生气不答应;在她应下的婚事时,又是那般的不敢置信生怕是梦…… 呵,可叹第一次有那么一个人牵扯着他的喜怒哀乐,让他想一辈子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宠爱,哪想到……会是这种收场…… “我……”陆笙小嘴微张,却最终只是痛苦的别过头。 “抱歉,笙儿心里……唯有公子一人……” 苏半夏是真心待她好,这一点她又如何会感觉不到?但对于陆卿言,她却也无法做到割舍。自有记忆起,她便是陆卿言边上的贴身婢女,从小到大,那么多的岁月已让陆卿言这三个字深深的烙印在了心底。不是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是不能接受别人,只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而已。 “就算是公子……公子心里没有笙儿,笙儿也不想放弃……”当爱他已经成为习惯,那让她如何再去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呢? 苏半夏心中巨震,开始无法自抑的抽痛了起来。 是的,就是这副摸样……这种坚定而执着的神情……只有在提及陆大人之时,向来柔婉的笙姑娘才会露出那骨子里的执拗。 也许……他就是败在她的这份固执上吧……苏半夏想笑,却觉得嘴角如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 其实早就该明白的……也早就该……放弃的……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太过自以为是罢了…… 只可惜,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有些事……和有些人……真的不是你想要,便能要过来的…… 52、事要三思而后行 据《本草纲目》记载,黄杨木:黄杨生诸山野中,人家多栽种之。枝叶攒簇上耸,叶似初生槐芽而青浓,不花不实,四时不凋。其性难长,俗说岁长一寸,遇闰则退。今试之,但闰年不长耳。其木坚腻,作梳剜印最良。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九王爷温卿良风流蕴藉翩翩雅绝是皇城一众全都知晓的,当然,就是不知道的一看他那身翠饰锦纱,也能睨出几分慵懒雅姿。所以说,这么一个讲究精细注重风雅的佳公子,宅邸自然是不能差的。 有皇城百姓传:若是想找九王府,只需在那墨斋楼凭栏处一眺。 外乡人可能是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当他身处于墨斋楼楼顶时,便了然了。 墨斋楼是皇城视野最好之处,鳞次栉比的屋舍一重复一重,唯有俩组建筑群最为雍贵。 地处东方鎏金琉璃瓦片片的是皇宫、而另一座稍显秀雅的,则是九王府。 蜿蜒于亭台阁榭间的游廊□□,绿墙掩映绣花环绕,再加上那座座精巧繁细却不显重复的宅落,与周围粗犷的北方大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刻,亲自规划督促建出此宅邸的主人温卿良,却难得没招来美人笙歌热舞觥筹交错,反而是对着一扇雕花房门大伤脑筋。 “嘿,我说你到底寻思什么呢你?把人弄来干什么?”来来回回走动一阵的温卿良满心烦闷,特别是看到始作俑者一副轻轻松松转着玉石锉刀的悠闲姿态时,终于忍不住破功了。 今儿个大早他这才刚出门,便瞧着他那谋士扛了个女人往这边走。其实扛个女人也没什么的,反正又不是个女人扛着个大男人。 但越走近越觉得那女人眼熟,直到与对方打了个正面这才恍然。 感情是小椒,怪不得瞧着眼熟。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这梵景怎么出门一趟就把人给强硬的弄回来了? “啧,王爷恐还不知道吧?十六爷的扇坠子可在那苏小姐身上呆着呢。” 梵景背靠着院中那棵粗大的黄杨树,手里还抓着快完工的木雕,在他说话的时候,锉刀很是飞快的修改着木雕的细节部分,簌簌往下落着木屑。 温卿良精致的眉目冷不丁一凝,忽然顿身看他。 被此目光注视,梵景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语气依旧那么吊儿郎当道:“今儿个一大早那苏太医可直奔宫中去了啊,估计这会儿兰贵妃心里有较量了。” 当年先帝还在时,曾得到过一尊未经雕磨的稀有玉石。那是一个偏远的游牧族落所进贡,说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雕刻的话,在灯光下可以显现出所雕之物的形状。当然,平日里是看不出的,就如同普通的宝玉一般。 于是,先帝便招来巧匠就着那游牧族落所述之法将其宝玉分割成三块,赐给了当时最受圣宠的太子、九皇子与十六皇子…… 后来先帝逝世,太子即位之时却遭暗杀下落不明,直到一名女子手持印章找到镇国将军说是有太子行踪,这才迎回现任帝上。 也因此,女子被封贵妃从此圣眷无限荣宠至今。 温卿良忽嗤:“那又如何?想将小椒嫁予十六?虽说帝上与兰贵妃是一玉定情,可不代表十六也有此殊荣。” 梵景手下终是一顿,抬眼提醒道:“王爷可别忘了当日赐封兰贵妃之时帝上说的什么。” 如是老九与十六有了相中女子,此玉便将为朕之婚旨。若出身世家者,直系王妃;若身世低微者,只为妾室。 大婚那日,一向病态体弱的帝上头一回那般欢喜庆宴,当着群臣百官与家眷金口玉言如是道出。 当时的他呢?似乎是浅笑言兮与十六针对,说是一定抢在他赠玉之前把人给夺过来…… 温卿良皱眉望着梵景,开口道:“小椒可与十六没得干系了。你道她会甘愿区做妾室让人压在头上?” 若她真的愿意的话,就不会与十六闹僵,而让他有机可趁。 梵景索性收了手上的东西,难得认真道:“可也不能完全保证苏小姐不会嫁予十六爷不是吗?现下贵妃他们可偏向十六爷了。” 原本是温卿良手执京畿军权;陆卿言后有文官开路,两者势均力敌暗中较劲。但因着秋似水带去的顾画与苏半夏成了一对儿,使得唯一保持中立的镇国将军划分为陆卿言那派去了。现下的局势,若是再让苏竹苓嫁给了陆卿言,温卿良便彻底没了胜算。 毕竟他所掌握的军权,是如何也不可能与矫勇善战的镇国将军的部队抗衡。 温卿良深思一阵,想到个中缘由后缓缓道:“主要的不是小椒,而在于顾画那里。”就算是他娶了小椒过门,那苏家也有可能会与她断绝关系。一个人与一个家族、以及家族后面旁根纠织的联系,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 梵景道:“虽然苏小姐不算主要,但若是她真与十六爷在一起了,那便是真的没翻身了。”说到这,他笑道:“镇国将军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现在顾小姐也没真正与苏家的少爷在一起,估计他会很快有行动的。” 顾家保持中立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还拿不准究竟谁赢谁输。现下正是关键时刻,绝不可能就这么草率投入谁麾下的。 但留给他们时间也不多了……必须尽快将主动权揽到他们这边。 温卿良赞许的看了梵景一眼,又恢复了以往的慵懒散漫。他拍了拍后者的肩,满意道:“既然这样,小椒就交给你来安抚了。” 虽然小椒此时是对他比较好些,但经过今天这件事,他可不敢保证自己出现在她面前不被她给剥皮抽筋了。所以说,这项艰巨的任务,便交给深思熟虑的梵景梵大人了。 梵景原本还兴致满满等着看温卿良在竹苓那碰壁,但一听到他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便僵硬了。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吧…… 王爷你就是这么对待为你操心操力的功臣吗? 相比较于梵景的纠结郁闷,苏叶在回府时听到门房通报竹苓被梵景带走时那副恐怖的表情,简直用能吃人都不为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十六王爷都还没弄好,那边又开始凑热闹了。 苏叶抚着作痛的额角,刚想将人挥退,细辛便急慌慌的跑上来说是有媒人为十六王爷与五小姐的事来下聘了。 这来得也未免太快了吧?苏叶心中暗叹,却也明白定然是他们埋在府内的暗桩去汇报的。 虽然料到此事早晚会发生,但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啊。 十六王爷来下聘,但欲娶之人却身处九王府……这这这,着实不太好办呐。 要是收了聘将人从九王府给要回来,可确确实会得罪了那边;但要是回绝了聘礼呢,这边又不好交代…… 最重要的是,要让小五知晓了他这个四哥问都没问就擅自订下一门亲事……好吧,暂不说她本人会如何,就是连父亲和三哥都会暴怒。 嫁娶这种事,哪能不先知会一声家中长者就同意的呢? 但是呢,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最为清楚明白的便是这事要没处理完整,他绝对会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 “梵景你个混蛋王八羔子,以后一定会生儿子没x眼生女儿得内疮百病缠身要死不活!你就别让姐姐能出去,不然看姐姐怎么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烧了你的屋子挖了你的祖坟!” 暴怒慷昂的吼声依旧响彻整个九王府,丝毫没有因为嚷了一天而有任何的中气不足。 梵景捂着两耳蹲门口,对于那一门之隔的爆吼没有丝毫办法。 自从解了竹苓的哑穴让她能够自由走动之时,那副凶狠暴戾的表情还可还在梵景眼前晃呢。她扑上来时在阳光下反射着渗人寒光的亮白牙齿,以及喀呲一口没咬上时牙齿与牙齿清脆的碰撞声…… 嘶……一想起来就让他毛骨悚然完全不知道若是当时他反应慢点真被咬到了会不会直接掉下块肉来。 温卿良在院中那棵黄杨树下摆了一张小几,似是丝毫不介意帝上的灰尘般席地而坐。偶尔兴致来了便拨弄了几下那尾五弦白玉琴,在那淙淙流泻出几声清泠的音色中浅斟薄盏,意味不明的轻笑两声。 他边上是依旧面无表情的捻蕴,平凡刻板的脸,平凡无奇的身形,典型的丢人堆就找不出来。 温卿良心情正好,托了酒盏侧脸淡笑:“呐,捻蕴。瞧见没,这就是不想后果擅自将小椒给掳回来的后果。” 捻蕴听了他这话,终于舍得将视线游离了一点。在梵景那张垂头丧气苦笑着的脸上巡过,他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一板一眼:“公子是在传授自己的亲身经验吗?” 53、争锋相对是有时 据《本草纲目》记载,柚:柚,色油然,其状如卣,故名。壶亦象形。今人呼其黄而小者为蜜筒,正此意也。其大者谓之朱栾,亦取团栾之象。最大者谓之香栾。味甘、辛、无毒。 ————《济世医报》 有时候,温卿良真觉得自己才是人捻蕴大爷的随从。因为他实在是没看过哪家的侍卫会次次顶着主子的话,让主子下不来台。 额角忍不住爆出一根青筋,温卿良竟笑了开来。 “传授自身经验……呵呵,捻蕴你这话儿接得好……”手中轻执的杯盏略略抬高,内里的薄酒洒出些许,温卿良眸带潋滟,食指屈伸着点头。 捻蕴闷声闷气的,又恢复了惯来的闷葫芦,而蹲门阶儿那的梵景,则三步并两步的跃下台阶,朗笑道:“哎呀呀,原来王爷也挨过苏小姐的炮火呀?啧啧啧,真是看不出哟,想当年不知是谁风流蕴藉皎皎如月,只要一往那皇城街巷走过,便是满楼的红袖青帕招。”现在却在苏小姐那栽了个大跟头?哈,负了那么多闺阁千金的相思这回得开始回还了吗? 温卿良又岂会听不出他那话中的挖苦?不怒反笑,他慢条斯理的将杯盏一搁,拢了拢宽袖道:“的确是本王不假……不过现在你该考虑的应不是本王受不受欢迎吧?我可给你提个醒儿,这小椒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平息,你拖越久,她那气头儿可越高。”说起讽刺谁不会?挑眉斜睨了梵景一眼,他重又端起杯盏浅啜。 梵景原本那幸灾乐祸好一派高兴的俊脸瞬间僵硬了。 瞧着他那脸色灰白的摸样,温卿良心下自是舒服,指尖轻拨,流泻出好一段悠然曲调。 *** 夜幕渐深,因着几日的大雨,就是连星月也被那厚沉的乌云给遮蔽了。九王府内除那偶尔提着灯笼巡过的侍卫外,便再无其他人走动,安静异常。 估算好巡兵的时间,梁上一道黑影如清烟般掠过,无声无息的落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他小心的推门而入,并轻轻将门掩上。 四周乌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微光,可那黑影却像是早已熟识这房间的布局一般,毫无阻碍的来到床边。 就在他欲撩起床边帷幔之时,原本还黑暗沉寂的房间忽然亮堂了起来,黑影心中一惊,反射性的别过头避开被强光刺痛的双眼。 梵景大喇喇的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身后是一排长长的烛台,此刻正忽闪忽闪的跳跃着温暖的细火。他笑眯眯的往桌边一坐,撑腮望向那人:“呐呐,十六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呐?” 他的脸旁也搁了盏烛台,烛火在笼内跳跃着,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 陆卿言被发现也不见慌乱,只是垂眸低笑道:“虽早有耳闻梵大人的声名,但却一直没能得缘一见,真是可惜……”但更难让人接受的是当初他竟对突然出现在济世县的他毫不设防,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陆卿言这么说着的时候,大大方方的自梵景对面坐了下来。袖口微收,他意味深长道:“济世县一别,梵大人可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他这指的是附有相思引的那根木簪,梵景向来聪颖,又怎会听不出这言外之意? 他扬唇,很是不在乎的摆手道:“十六王爷也太过客气了,就这么件小事还亲自跑趟九王府。” 陆卿言弯了双温雅的眸子,淡笑道:“我此行前来自是不全为了此事。” 梵景很感兴趣的探身,颇显意外道:“喔?王爷还有其他事?” 陆卿言道:“苓儿,也就是我那府中的捕头,我便是来带她离开的。” 嗯?终于进入正题了?梵景挑眉,忽的一拍桌做恍然大悟状:“王爷说的可是那兰贵妃的妹妹?” 陆卿言点头,神色淡然。 “也是那太医苑掌事苏泽兰太医苏叶的妹妹?” 陆卿言依旧没说话,只是点头。 只可惜,梵景向来不是个知情知趣的,一而再确定后,还得再而三。 “济世县恶名远播嚣张跋扈的苏竹苓苏五小姐?” 陆卿言眼睑微抬,斜瞟了他一眼,温言打断他那似乎永无止尽的话道:“梵大人所说不假,正是那苏家五小姐。” 梵景一口气憋在喉口,半响才无辜摊手道:“啊,可是她不在这儿啊。” 陆卿言唇角轻抿,一字一句道:“苏府的门卫说……” 梵景眼神闪亮的盯着他,就好像他脸上开出朵花般认真。 陆卿言顿了顿,瞧着梵景竖着耳朵听的样子,淡淡道:“晨时可是你将人给掳走的。” 梵景瞪眼,声调立即高了八分:“我将人给掳走的?喂喂,王爷我可是良好百姓啊,这可是坏人姑娘名节的!” 陆卿言看着梵景那一脸的正直严谨,不紧不慢道:“啊,梵大人这话是说苏家的门卫不是好人了?”他停了会儿,又接着颇含深意道:“坏主子名节、陷害他人、嗯,这罪可不小。” 梵景点头,顺着陆卿言那话头道:“可不是嘛。这苏掌事也是,太不会挑人了。赶明儿可得给他上堂课,真是的!” 陆卿言张口正欲再言,便被外头熟悉的女声给打断了:“姐姐管你同意不同意……嘿,凭什么姐姐做什么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你当你是谁?也太当自己是回事儿了吧!” 陆卿言听了这说话的语气,也就住了口。微微挑眉,他侧脸看着梵景的目光中带着笑意。 “这外头的,该是苏家的五小姐吧?梵大人不是说她不在这儿吗?” 梵景心中暗自叫糟,但事到如今也实在抵赖不得,只得无奈起身,往门那边走去。 明明就有拜托九王爷将人给带走的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回好了,给撞了个正着。 “哎呀呀,这谁啊大半夜的这么吵吵……”他拉长了音,故作不知的埋怨着,正欲拉门之时却已被人给狠狠撞开。如若不是他动作迅速的话,那门扇到他脸上了。 有些劫后余生的轻摸自己的脸,梵景听着那门重重砸在墙上又反弹回去的架势,心里蓦地一颤。 还真是幸好没砸脸上,不然可要破相了…… 竹苓满脸愤忿的摔门而入,头一个看见的就是他。忍不住伸手狠推了他一把,她柳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谁给你的胆敢将姐姐带到这个破地方?谁准你进姐姐房间?梵景你是不是真以为姐姐不能把你怎么着?啊?” 一连迭声的质问使得梵景哑口无言就顾着后退了,在后背撞上坚硬的木桌时,他猛然顿悟,转脸冲悠哉喝茶的陆卿言道:“十六王爷,喏,苏小姐就在这儿了……” 凭什么他在那受炮火轰炸而某人悠悠闲闲的啊?说起来王爷的身份苏小姐似乎是不知道的吧? 陆卿言倒茶的动作兀的一顿,缓缓看向竹苓的凤眼幽深暗沉,似乎酝酿着无数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感。 竹苓也是现在才发现陆卿言的存在,猝不及防之下,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与困惑。 就着当日一别,他们确有许久未见,但这段时间她也很少会想起他,就跟已经彻底遗忘了一般。她也觉得自己是彻底忘记了啊,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觉?听着刚才梵景对他的称呼,似乎是……十六、王爷……? 将竹苓的所有情绪看在眼中,陆卿言放下茶壶,温和道:“苓儿,随我回去吧。” 他的声音是惯来熟悉的不疾不徐温柔清和;他的面容也是惯来熟悉的秀毓清逸尔雅俊朗,就连说的话都是她心中所想,可是…… 可是却没有解释…… 为什么,他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王爷……? 不过想想也是,为什么要解释呢?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身份啊隐藏啊这些应该是正常的才对吧? 就是换做是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竹苓心里觉得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有气郁结心头难以平复一般。她手捂住胸口,忽然没头没脑的丢出一句:“我要吃柚子。” 她有听爹爹说过,若是胸闷气郁的话,吃些柚子是极好的。所以说,只要吃了柚子,那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竹苓这想法虽说是好笑,但转念一思,她自小便骄纵刁钻,只有她让别人难受,哪有自己不舒服的时候?所以说,这种被陆卿言排除在外隐瞒不告知的行为所带来的难受,也被她很是理所当然的当成是自己身体生病了。 众人都被她那话给说愣了,还是陆卿言先行反应过来。 “想吃柚的话,我府内有许多。” “哎,说到吃可还是我比较擅长哟十六……”温卿良斜靠着门扉玩弄着自己的长发,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他是随着竹苓后头来的,不过却一直当壁花看热闹呢。其实他还是很想看竹苓不理陆卿言的,好歹也是欺骗了她那么久,虽然是情有可原不便告知,但依着竹苓的脾气哪会理这些?绝对的当场暴怒才对嘛。可现在呢? 莫名其妙的丢出一句想吃柚子?这就是所谓的爆发?哎……实在是与他所想相差甚远呐…… 陆卿言修眉一皱,接口道:“时以至深夜,还是不便打扰九哥了。” 温卿良唇角微勾,懒懒道:“十六这是准备回去了?嗯,也好,小椒该是得休息了,咱们就出去吧。” 陆卿言看了眼竹苓,见她仍是站那捂着胸口没反应,心中禁不住一紧。 莫不是,真哪不舒服……? “九哥这话可有失偏颇,苓儿是与我一道儿离开的。” 温卿良故作讶异的‘啊’了声,望向竹苓道:“可是小椒不是说要在这小住一段时间吗?” 谁说要在这住了?明就是他们强硬将她给掳来的!啊,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气,被掳来!被掳来!她居然是被掳来的!!! 一拳捶向桌面,竹苓的怒火找到了发泄口瞬间喷发了出来。 “吵吵闹闹的还有完没完了?”犹夹戾气的眼神狠狠一扫众人,她暴躁道:“姐姐管你们谁,马上让姐姐回去!”一人一句不顾她自身意愿的,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拿捏不会反抗吗? 简直混蛋! *** 经此一闹,竹苓终于得以满足的坐着轿子回苏府,当然,怀里还抱着个剥了皮的柚子。 虽然说现在不是食柚季,但温卿良一向对□□细,储藏于府中自是不奇怪。 望着那顶小轿越行越远,温卿良摇头轻叹:“十六啊,听说你今日去苏府提亲了?” 陆卿言转脸望他,眉目虽柔和依旧,只可惜凤眼内的凌厉重了些许。 “苏家已然同意将苓儿下嫁,还望九哥日后能自持。”少与他的人亲近。 难得见到陆卿言如此认真之时,温卿良心里不免有些惊诧。 “自持?呵,十六啊,这么多年来可没见你对似水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啊,怎么?真动了情?” 但陆卿言坦然道:“这是自然,苓儿既要下嫁于我,又何谈动情之事?” 温卿良语塞,望着他良久未语。 正是因为明晓陆卿言的性格,所以才会那么问。可是这么干脆爽直的承认,才更是让人顾忌。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吧,明明人家已经说出来了,但却始终不能相信的旁敲侧击,非得在对方的只字片言中猜想思虑,得出自己的想法。 并且……认为自己所想才是真正的答案。 半响后,温卿良才重又恢复了以往的懒散。他轻轻笑着,美眸含着潋滟光华。 “你觉得依照小椒的性格会甘于屈就似水之下?”他抬手轻拍着陆卿言的肩,意味深长道:“若真是不介意似水的事,小椒又岂会与你有隔阂?苏家虽是同意了婚事,可这不代表小椒同意。”是了,小椒惯来便是不愿听从他人安排的。苏家纵使答应了,日后推说小椒不愿嫁便是了。 陆卿言也笑,清朗尔雅的容颜浸染在烛光之下,更显现出平日少有的、融入骨子里的温柔。 “九哥也该明白,既然是我说出口的事,那便是必然会实现的。” 54、前因后果尽皆知 “什么?出嫁?!”刚一进门,竹苓便耳尖的听见那几个关于自己的词组。直接将手中那个还未来得及吃的柚子往后一抛,她快步走进厅堂。 喂喂,怎么回事?她不过是出了趟门,怎么就被许人了? 原本苏叶是正跟苏白芥讨论这事的,哪晓得竹苓突然就冒了出来,自是吓了一跳。 她可不管现在苏叶还是苏白芥是副什么表情,一股气直接冲到他们面前,拧眉质问道:“四哥,你说谁要出嫁?” 细辛手忙脚乱的接着那个被丢的柚子一连迭声的跟在她后头跑着,苏叶则是瞧着她满脸的怒容苦笑道:“小五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人家姑娘家在你这年龄段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啊。” 没被点名,苏白芥脸上闪过庆幸,转身悄悄往外撤。 竹苓倒真是没注意到边上苏白芥的动作,被苏叶这话一噎,她看着那搁在堂中央还没来得及撤下的聘礼半天都没话说。 喂喂,这事能怪她么?没人上门提亲又不是她的错! 是啦是啦,就苏家五小姐那么个刁钻跋扈的恶霸形象,娶了回去那不就等着翻天?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嫁!”竹苓一脚恶狠狠的踢向那堆碍眼的聘礼,码的高高的礼盒也由着她那力度全都哗啦啦的倒塌了下来。 很莫名奇妙哎,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就是连人都不认识,哪个想娶她啊?再说了,她现在都已经……那什么了,嫁过去不摆明黑人家吗? 苏叶端丽的眉目轻轻蹙起,有些无奈道:“喔,既然你不愿意嫁,那为何收了人家的信物?” 竹苓瞪眼,猛地一拍桌。 “我几时收了人家的东西了!” 她到这后明显连人都很少接触的好不好?要编瞎话也编的经得起推敲的行吗? “呐呐,苏太医这话可有失偏颇哟,明是十六爷将扇坠给了苏小姐。”梵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厅外,此时正转着把玉石锉刀往这边走着,边走还边不忘帮竹苓‘圆话’。 扇坠?什么扇坠?十六爷又是谁?竹苓不明所以,冷脸呵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没得到主人通传就进来,也太没礼貌了吧。” 苏叶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看着梵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的坐到上座,他淡然道:“梵大人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关于梵景所说的话,他心里自是清楚,但就是因为知晓他这五妹的脾性才故意这么问的。府内暗桩如此之多,他这也不过是给了个台阶好让他将婚事给退了回去。 梵景摆手,撑着下颚道:“这不是来给苏小姐平反来了吗?苏太医可不能太武断喔,苏小姐明就是无辜的。” 虽然说梵景是向着竹苓这边,但很可惜,她一点也不买账。 “你凭什么教训我四哥!还有,那个什么什么十六爷扇坠的……怎么回事?” 梵景讶道:“怎么?苏小姐还不知道?” 烦劳!能不能直接说重点!竹苓狠狠瞪了他一眼,难得惜字如金道:“少废话。” 梵景讨了个没趣,也不见恼,只轻笑道:“十六爷自是陆大人了,今日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竹苓心里忽的一抽,不自觉攥拳,她咬牙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姐姐问的是扇坠儿的事!” 是了,书呆原本还只是济世县这么个偏远小县的县太爷,可今天却莫名的成了什么王爷,还没适应过来啊…… 能察觉到竹苓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苏叶开口道:“梵大人,夜已至深,若有话要言语,还望明日再说吧……” 虽然说是知道有些事早晚都要让竹苓知道,但真到了这一刻,苏叶也不忍了起来。毕竟是他自小便疼宠的五妹啊,纵使刁钻任性,可也是个单纯的孩子…… 怎么能让她接触到那些阴暗的一面呢…… 竹苓摇头,阻止了苏叶送客的举动。她杏眸溶溶,夹杂着平日少见的坚定,一字一句道:“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她微微抬脸,视线落在梵景身上,明显是在等他的下文。 早就觉得最近的大家有些不对劲了,但今日梵景这一趟拜访,说不定能解了她的惑。 看着如此摸样的她,梵景唇边的笑意收了收。但话已到嘴边,再咽下去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只能继续道:“十六爷自小便贴身带着的那块白玉扇坠儿,不是赠与苏小姐了么?” 竹苓拧眉,回想起当日的经过,反驳道:“放p,那坠儿子明明是姐姐抢过来的。” 那扇坠子……似乎今日四哥见到的时候也是一副异常可怕的样子…… 梵景‘咦’了声:“那便是十六爷故意的吧?我可听说是十六爷早就中意上了苏小姐啊……”他说着,落在苏叶身上的目光很是耐人寻味。 苏叶抿唇不语,但担忧关切的神色却止不住的弥漫上心间。 小五…… 竹苓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等等,中意?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未见过书呆的啊。” 梵景微笑,身形后移,懒懒的靠着后座。 “这个呀……苏太医才更清楚吧。” 话头被抛到了苏叶身上,后者心思一紧,对上竹苓那探究怔惶的视线,微不可查的叹出一口气。 *** 竹苓直接冲去了十六王府。 手中是从苏叶那重新拿回来的白玉扇坠,她站在王府门口,握得死紧的沉脸等着门房的通报。 夜风很大,卷着檐上的灯笼不停晃动着,烛火明明灭灭,很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陆卿言被人知会竹苓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正与秋似水在书房言谈,所以当他出来之时,已有一段时间了。 “苓儿?怎么这么晚……啊,是了,先进来再说。”他温雅的脸上是惯来的笑意,快步走了出来,他抬手正欲领她进门,却被后者一侧身给躲了开来。 嗯……?像是突然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陆卿言面上的意外与惊喜稍稍收了些,关切道:“苓儿?”是出什么事了吗……? 竹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才嘲讽一笑:“这副嘴脸,骗过无数人了吧。” 一直以来的斯文温雅,柔和轻切都是假的,那些关怀的话语也全都是为了实现目的而故意演出来的…… 如果……如果不是梵景来访,她还真是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将人骗到这种地步…… 陆卿言秀致的眉目不自觉蹙起:“你在说什……”他的话在见到竹苓拿出那块扇坠的时候突然消了声。 “你……从开始就设计好了的吧。”竹苓手中的扇坠盈光流转,不停折射出柔和的暖光。她举着那块扇坠子,咬牙道:“知道我苏竹苓是个见到宝贝东西就会抢的性格,所以才故意玩着扇坠的出现在我眼前,好让我夺了去。” 若不是一早就想好了的,怎会将这么重要的扇坠随随便便给了个陌生人?何况,他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呵……她还真是该感谢他,从没人在她身上这么花心思呢! “我……”陆卿言微微启唇,却不知如何接口。 “你什么?你觉得你说的话我还会相信?”她冷冷说着,秀丽的小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冰冷漠然。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几乎将自己的所有都倾数抛了出去。没得到想要的,她不后悔,因为这种事本来就强求不得。可若是她所给的所有是建立在对方的设计意料之中的话,那就不同了……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与真心一文不值,只需要别人的一点点虚假关怀就会被勾走。 他,这是在践踏她的感情! 这种冰冷的眼神陆卿言从很多人的眼里看过,也一直可以保持无动于衷云淡风轻。可此时,在竹苓眼中看见,他却莫名的慌了神。 陆卿言头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一贯的能言善辩就好像全部消失了一般,让他无从诉起。沉默半响,他这才涩道:“为……为什么你会突然……” “突然知道这些?”竹苓接过他的话头,冷哼了一声:“这天下就没有包的住的火,要想别人不知道,那你就别做啊。” “这么看来,你是从不相干的人那得知的……”陆卿言冷静了下来,凤目灼灼,俊逸清朗的眉目间流转的一派尔雅。 “那么……你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吗?”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陆卿言心里还是有一丝奢望的,奢望她能选择相信他……就算是那些事真的全都是他所为……也奢望着她能够一直……一直的相信着他…… 谁知,竹苓听到他这话蓦地笑了起来。手中捏着那扇坠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简直就恨不得直接碾成碎末。 “陆卿言!”她神色一厉,恨声道:“你真当我苏竹苓痴傻呆愣吗?我长了脑子!” 55、朝夕间已然决裂 据《本草纲目》记载,石:石,生汉中山谷及少室。采无时。今蜀汉亦有,而好者出南康南野溪及彭城界中,洛阳城南堑,又湘东新宁及零陵皆有。味辛、大热、有毒。 ————《济世医报》 手中的扇坠被竹苓狠狠掷出,不偏不倚刚好砸上了陆卿言的额角。 暖玉质地再好,那也是块石头。陆卿言硬生生接了这被全力甩来的扇坠,只是下意识的因疼痛皱了下眉,便再无其他。 竹苓见此情景,眼睫都未眨上一下,只冷笑道:“你以为挨上这么一下就没事了吗?苦肉计已经不管用了!” 她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欺骗。而他,不仅把她当傻瓜一样耍的团团转,还彻头彻尾的将她的一片真心踩得支离破碎。 扇坠弹到朱漆大门上,啪的碎了一地。陆卿言垂眸,莫名觉得视线有些看不真切。他抬手,轻轻擦过那干扰他目光的黏稠液体。 “苓儿……”喃喃轻唤着曾熟悉的名,眼前之人亦如往昔,只叹心境却是大不一样了。 陆卿言的额角被扇坠给砸破了皮,因着那块的气血经脉分布众多,一时竟止不住血。以往若是这幕落在竹苓眼里,必是大惊小怪惶急慌忙的跑上来替他止血宽慰的。可如今…… 她视若未闻,就好像现在眼前站了个陌生人一般不为所动,只冷眼道:“做便是做了,再说别的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来可不是听你说废话。既然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还得麻烦你从今往后……”她在这停顿了一下,对上陆卿言希冀的视线,横眉怒目道:“在我眼前永远消失!” 她说完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得没一丝停留。 这是她这前小半辈子最为在乎的人…… 竹苓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深深悲戚。 为了他,她曾对自小长大一直关爱宠护自己的白芥冷脸呵斥;为了他,她忍气吞声不去吵闹叫嚣成全了秋似水;最后,她还赔上了女儿家最为珍贵的清白之身且还没让他做出弥补…… 且不去管之前的那些纷纷扰扰,就因着最后那一条也够是至情至信付出太多了。可他呢?他回报她的又是什么? 从最初的相遇便开始算计步步为营,一点点的让她沦陷,最后再得到她的身心后便弃之废履…… 她咬唇,却觉得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努力眨了眨眼,她抬袖狠狠一擦,走向等在台阶之下的细辛那边。 竹苓心性惯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会断个干脆。既然此刻决心已下,便不会再与之纠缠不清了。就如同当日知晓了秋似水与陆卿言的关系后她划出鸿沟再不跨越一般。 陆卿心中一窒,连忙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急道:“等等……” 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有种感觉,若是此刻放了她走的话,那以后便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到了此刻,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呢? 她看着他的目光,那么的陌生冰凉,言语又是那般的冷嘲刺耳…… 就好像真的一切都被那句话给斩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点干系一般。 可是,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又能怪得了谁? 怪他?惯来的步步为营句履薄冰就是为了登上那最高位,这又有何错? 那是该怪她?她又何其无辜呢?不过是因为些旁的利益关系牵扯进来…… 或许……最应该怪的,是自己的那颗心吧…… 为了她而悸动不已、为了她而沦陷的已然不听使唤的心…… 竹苓拧眉甩开他的手,怒道:“干什么!”她说的话是被当成耳旁风了吗?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杏眸也漾着水光,只是脸上那未加掩饰的厌恶却是如此的清晰刺目…… 陆卿言手压着额上的伤口,苦笑道:“现下皇城不大太平,不如在这暂歇一夜,明日再回吧……” 竹苓拍着刚刚陆卿言握的地方,就像是有什么脏东西粘在身上一样。 “不用麻烦了,我可不是什么皇亲贵裔。”她冷冷说着,尾音却不自觉带着点泣颤。 陆卿言就觉得连维持着微扬的嘴角都是件很困难的事了,他笑容有些僵硬,但更多的却是苦涩。 是意料之中的,她知道后的反应。可纵使如此,到了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心却还是会不自抑的抽痛,就好像是身体中最重要的一块被硬生生的剥离开一般,空荡荡的疼…… “可是,你一个女儿家……” 竹苓没再理他,直接扭身离开了。 陆卿言无言的跟在她后头走了几步,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凉风吹过,将那最后一丝温度都给带走了…… *** 走在回苏府的路上,竹苓脸若冰霜,一副只需一点细小声音都会爆发的可怕样子。细辛跟在她后面,小心的瞅了她一眼,又缩头缩脑的收了回去,闷声闷气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了竹苓怒气的发泄口被炮轰。 他是苏叶招呼着跟在竹苓边上的,在刚才是十六王府门口时他也有听到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的小心翼翼怕惹得她更生气。 “五小姐……等等可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温婉却略带点喘的女声。竹苓骤然顿步,面色阴沉的可怕。 果然还是不愿放过她,陆卿言! 自己收不了场,于是让自己的女人上吗? 秋似水一手虚握着衣领处,慢慢走向她。夜风轻轻吹拂,将那轻薄的纱物吹起,月色凉薄,却因为地处的位置而有些辨不清四周景致。 细辛安静的呆在她边上,一言不发,就跟完全不存在一般。 竹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冷道:“有事的话还是改天再说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对于秋似水她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既是因为她与陆卿言一同蒙骗她,却又因她与大姐苏兰草有几分神似而狠不下心。 不过现在,她认清了。就算是再神似又如何?大姐可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毁了别人! 说什么只有她才能救陆卿言?说什么陆卿言需要她?哈,他们需要的不过是骗走她的身心后再狠狠丢在地上践踏! 秋似水微笑,温婉秀雅的小脸上是月光的莹白皎润。 “不耽误五小姐太多时间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她说着,走近了几步。 “似水知卿言亏欠五小姐良多,但还望五小姐能再慎重考虑考虑,关于下嫁于卿言一事……” 竹苓冷哼,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没得考虑。姐姐是不知道你们老缠着姐姐是打的什么主意,当然,也懒得知道。但姐姐就一句话,别再姐姐眼跟前晃悠了,看着伤眼。” 既然已经上过一次当,那便不会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蒙?她可没那么大的善心。再说了,现在她一看到陆卿言的那张嘴脸……就止不住的恶心! 秋似水听到她的回答也不见急,只清浅一笑道:“五小姐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该为苏太医与兰贵妃着想吧?” 竹苓心里一紧,声音禁不住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秋似水拢了拢衣袖,缓缓道:“现今整个皇城都知晓了十六王爷将聘礼给抬进了苏府,若是没个理由就退亲……喔,或许五小姐是需要一旨圣书才肯嫁与卿言?” 没给竹苓接话的时间,秋似水不急不缓的微笑道:“到了那时,就算是五小姐有个贵妃姐姐,也抵抗不了帝上的金口玉言吧?” 竹苓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一紧,溶溶杏眸内的怒意与暴戾是压都压不住。她向来是宁折不弯的主儿,这种明面的威胁一向是逆她脾性的。要是搁着以前,直接就是一鞭子抽过去了。可如今…… 如今她不仅还不了口,就是连甩手走人的资格都没有。 圣旨……帝上的金口玉言……呵,这意思就是不管她同不同意都得嫁吗? 56、怪只怪造化弄人 据《本草纲目》记载,樟:其木理多纹章,故谓之樟。西南处处山谷有之。木高丈余。小叶似楠而尖长,背有黄赤茸毛,四时不凋。夏开细花,结小子。木大者数抱,肌理细而错纵有纹,宜于雕刻,气甚芬烈。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秋似水不知何时已离去,就如同她来时一般,轻柔悄然。 细长的青石板街上,只余竹苓与细辛两人身影。 两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站着。 远处低矮的屋檐上是轻柔的月光,如水般缓缓漉着,一层又一层的银芒漾漾,是相较于白日刺目朝阳的和凉。 同一个姿势站的有些久了,细辛动了动,看着身边一动未动的竹苓,他探身,小心喊了她一声:“那个……五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亦很细,但在此空旷寂静的夜里,却依旧能听得很清楚。 竹苓迟缓的‘嗯’了句,便没下文了。 她脑子里很乱,满满全是刚才秋似水说的所有。 关于她、大姐、以及四哥他们的事…… 细辛打量着她的神色,本想说出口的那句‘别担心’也给咽了回去,想着这些事不应该由他这个下人来说,他便道:“五小姐,再不回去的话,四少爷该担心了。” 早些回去,四少爷也可以将来龙去脉悉数告诉五小姐了,这样,她也不用这么伤心了…… 济世堂的这些下人们虽说是对竹苓头疼害怕不已,但总归还是清楚知道这位主子只是脾气有些刁钻骄纵而已,真正伤害人的事,她也确实没有做过。 所以说,大家平日是畏她躲她,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心疼她的。 竹苓又应了声,却没动,只是转脸望向他。她眸子璨亮,有碎星的倒影在蔓延。 “细辛,为什么他们这么过分……”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失了往日的清脆与朝气,只剩风一吹便散的空茫。 没错,她不能否认,以前她是有过想嫁与书呆的念头,并且也认定了嫁的人一定是他。但现在…… 该说什么呢? 是世事无常……?还是造化弄人…… 竹苓仰头,却有颗颗剔透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她扬唇微笑,杏眸因为稍弯的弧度溢出了泪痕。 她心里真的很委屈很难过…… 其实在知道这些事后她有强迫自己不去计较之前的事的。 因为越是在意,心里便越是难受。 她不想恨他,因为他是她头一个爱上的人。因着他的欢喜而欢喜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很美好,她也很喜欢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散发出来的愉悦…… 她也不想怨他,因为她能明白他的身份以及背负的责任。作为一个男人,有抱负有野心想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一统天下,这很正常。 可是,她能明白,却不能谅解…… 有见过求而不得最终两相散的爱情,大姐与白芥之间便是如此。一道圣旨,一句赐婚,原本两小无猜相互恋慕的有情人便不得不天涯相隔,一南一北。 有见过相依相恋却无法终老的爱情,爹爹与娘亲之间便是如此。纵使在一起了,纵然膝下儿女环绕,却因为体弱缠绵病榻不得不撒手离世,一死一生。 经过那些例子,她亦明白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大姐与白芥幸福过,爹爹与娘亲亦幸福过,虽然那幸福只占有生命中的一小段时间,可那些往事那些曾经却不会随风而散,只会越加沉淀于心。 所以说,她喜欢上了他,恋上了他,便干干脆脆的说了出来,她想日后的生活都有他陪伴在身边,不愿浪费时间在相互猜忌与暧昧间…… 只可惜,她的坦诚她的赤诚,得到的却是个骗局。 他的呵护备至、温情切意,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她让她爱上他的手段,他要走得更远更好,需要她这块垫脚石。 所以,他毫不心软的利用了她…… 她不能原谅他将她当成一枚棋子来牵弄就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也不能原谅他默许秋似水对她的步步紧逼让她无路可退…… 她不想让自己心里的那方净土被阴霾吞没的,可是他却在逼她! 他在逼她恨他,逼她怨他! 竹苓突兀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凄楚。缓缓磕上杏眸,她扶着棵樟树缓缓坐下,手撑着头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头痛的快要裂开了……以往的一幕幕纷纷纭纭的不住在脑海中闪过,却只是片片碎影。 细辛快走几步搀着她,有些急道:“五小姐?怎的了?” 就在这时,一支在城内巡逻的士兵忽然发现了他们,远远便斥道:“那边的,什么人?” 细辛望将过去,便见许多佩刀的士兵提着灯笼大步走了过来,没一会儿将他们给围圈里了。 “现下皇城晚上不允人外出走动,你们不知道吗?”一个看起来像是将领的中年男子面目威严,不悦斥道。 竹苓低着头没出声,倒是细辛在一旁不住赔笑道:“抱歉抱歉,官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呵呵。” 中年将领巡过细辛的脸,尔后又落在竹苓身上,见着她垂头动都不动的样子,不由拧眉道:“喂,抬起头来。” 竹苓置若未闻。 细辛的笑容有些僵,心知此时竹苓不高兴着是谁都不会理的,未免这位小祖宗被惹急,便开口道:“抱歉官爷,我家小姐身子有些不大舒服……那个,能不能……” 那中年将领碰了她一个冷钉子,厉目一瞪细辛,薄怒道:“没跟你说话。”接着又冲竹苓喊道:“说你的,把头抬起来!”他抬手推了竹苓一下,原本只是意思意思让她不能装作没听到,但很可惜,这一下却彻底惹怒她了。 “干什么!”她怒喝而起,虽是比那中年将领矮上一截,但眼睛却奇亮,就跟要吃人一样。抬手狠推了那人一下,她眉目间尽是一派暴戾。 “怎么,你们这就连低头都不可以吗?啊?姐姐就不想理你就无视你,你想怎么样!!!” 中年将领被她这话一噎,好半天都没下文出,倒是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开始躁动了,唰唰唰就跟排练好了似的全都亮出了白灿灿的钢刀。 细辛瞬间吓白了脸,可竹苓就跟没看见那一大堆能晃花人眼的利刃一样,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软。 凭什么啊?陆卿言秋似水他们欺负她就算了,凭什么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都要给她脸色?她的脾气就摆在那,陆卿言他们她没办法反抗,在个陌生人这她还没法打吗?亮刀子……哼,亮刀子有什么了不起,有种就直接一刀捅了她!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动刀动枪……” 就在这激战一处即发之时,清朗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瞬间便化解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除了竹苓没回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正朝这边缓缓走过来的男人身上。 精贵轻薄的长衫,眉目俊秀雅致,眸如星辰落月般璨璨耀眼,在加上那时时翘着的嘴角与出众的气质,除了梵景还有谁? 中年将领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行礼道:“梵大人……” 梵景转着玉石锉刀的手小弧度的扬了下,漫不经心道:“这位小姐是我的熟人,药偏将便给我一个面子吧。” 那中年将领称是,没敢再多做停留,率着人扭头就走。开玩笑,这么位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毒物的蛊师,一个不小心可就会丧命了。 细辛在苏府见过梵景,见人家帮忙解了围,连忙谢道:“梵大人,劳烦您费心了。” 梵景笑着摇头,走到竹苓面前道:“苏小姐?这回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哟。” 竹苓没心思跟他胡咧咧,亦没精力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抬睫望了他一眼,有些犹疑道:“你与那十六……十六王爷很……很熟?” 虽然说现在还是对梵景很没好脸色,但现在总归是有事要问人家,只得放缓点语气了。 梵景勾唇笑了笑,心里是很想将话说的与平日无异,只可惜在见着竹苓这凉薄不似往日的神色时,却是觉得失了玩笑的兴趣。 “怎么了?苏小姐有事要问?”他微微笑了起来,声音竟是难得的认真与温柔。 竹苓是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点头单刀直入的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言出必行?”只要是亲口说了的话,便一定会让它成真……? 梵景仿佛察觉到了她这话中的意思,轻笑了声:“那是自然,十六王爷一言九鼎,这可是众所周知的。” 竹苓无意识的咬牙,心里也开始变得沉闷抽痛了起来。 一言九鼎?也就是说,既然他说了要娶她……那便是……那便是…… 想到那个可能,她禁不住加重了力度,口腔内也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将竹苓的所有情绪看在眼里,梵景眸子微眯,意味深长道:“不过,说到这唯一能与十六王爷与之抗衡的,便只有……” 竹苓倏然抬眼,却在接触到梵景的视线时猛地一颤。 57、诸事明了该如何 据《本草纲目》记载,木:上为枝叶,下为树根,生林泽山谷。味甘、温、无毒——《济世医报》 “那人,苏小姐也认识,并且……还很是相熟。” “相……熟?” 心尖似乎被一根细细的绳丝给吊了起来,颤巍巍的,不经用的好像下一秒便会断裂从空中跌落。竹苓脑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却始终无法确定他所说的相熟之人,是不是她所想的。 “九王爷温卿良。如果是苏小姐的话,我想王爷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稍稍凑近了她一点,看着她不经意蹙起的秀丽眉目,无声微笑。 温卿良……吗?陆卿言的九哥? 可是为什么,他会帮助她?那可是与他有着血缘之亲的弟弟啊…… “他不是陆卿言的哥哥吗?” 梵景笑了,“苏小姐就别管这些身外之事,梵某求的只是小姐的一句话。” 竹苓蹙着眉,不说话了。 只求她的……回答吗? 没错,她的确是不想嫁给陆卿言,可是平白无故的,为了她这么个外人与自己的亲人作对……她没办法相信。 一直跟在她边上的细辛神色微变,几乎是瞬间,从来就恪守着主仆之分从不逾越的他忽然开口断然道:“五小姐,四少爷还在家等着您呢,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竹苓蹙眉看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见状细辛更是急了,悄悄扯了她的袖口急道:“四少爷会担心的。” 听此一言,竹苓忽而垂眼,低叹了声。 “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要回去了。” 不在没经过深思熟虑后就贸然答应别人,这一向是竹苓的处事方式。在济世县欺横市里这么些年,还会没见过本来答应的好好但转个身便反悔的摊主小贩吗?她心性跋扈,却是重信的很,久而久之的,也就养成了小事随心大事却得好好想明白后再给出回答的习惯。 梵景一愣,倒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平静了下来。几经思辗,他一笑,点头应道:“也可行。天色已晚,便由我送小姐一程吧。” “随你。” 三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的走着,在离苏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忽然有明亮的火把光照来,接着便是男人高声的呼喊:“主子,找到五小姐了!” 竹苓循声抬头,便见路尽头处一大群人正举着火把往这边跑了过来,其间一条窄小的空隙中,远远可瞧见着身灰白常服的苏叶站在原地,端丽的眉眼间是一派冷凝担忧。 竹苓咬唇。 青石板的街道上早不复之前的清净宁祥,人声脚步声交织一片,偶有住在周围被吵醒的百姓将门开出一条缝,偷偷睨着外头光景。 “呵,苏太医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吧。”梵景瞧着围于街道两边举着火把的苏府家丁,不由轻笑着摇头。 看来这苏家人真是很看重这位年龄最小的妹妹呐,在济世县时苏半夏与苏白芥的纵容已经让他开了眼界,没想到现在这一惯云淡风轻的苏太医,倒比起那两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啧啧啧,怪不得这苏小姐刁钻跋扈蛮不讲理,感情就是这么被娇惯出来的。 苏叶绷着脸扫了他一眼,也没时间理他,看向竹苓低斥了起来,“你这丫头,大晚上的突然就跑了出去,这不成心让四哥担心着急吗?” 抬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上下一阵打量,“没哪受伤吧?跑那么急可有摔着哪?” 听着苏叶满是关怀却难掩埋怨的絮叨,竹苓摇了摇头,越发觉得心中酸涩难平,“四哥……我累了……” 她慢声慢气的说着,就像是最后一丝气力也从身体中剥离了出来一般。 苏叶心下一抽,忽然泛出细碎的心疼来。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感受着那柔软的墨发与掌心接触时的温度,他轻声温柔道:“累了便回去歇着吧,也折腾一晚了。” 将细辛唤了来,他示意细辛将人给带回府去,当然,那一对跟着出来找人的家丁也跟随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直到这时,苏叶才转身,看向一直在边上跟看戏似的梵景,“梵大人这回可是得到想要的了?” 他眉目冷凝,语气夹着三分冷淡与七分怒意。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梵景虽占了大部分的因,可苏叶本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他默许了府内渐生渐多的暗桩,那梵景又如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在苏府并让竹苓知晓一切? 虽然说,苏叶此举是为了让温陆两人降低对苏家的防心,可凡是都有两面性,总不可能面面都能顾及到。 小五…… 回想起活蹦乱跳飞扬肆意的竹苓成了刚刚那副样子,苏叶心中是又怒又气,面色也是铁青一片。 小五何其无辜,为何偏偏要她来遭这份罪? “呵呵,苏太医好大的火啊……”丝毫没受到苏叶的低压风暴,梵景依旧是笑眯眯的,转着他那把走哪带哪的玉石锉刀,“十六爷的扇坠子被苏小姐给碎了,苏太医恐还不知道的吧?” 之前十六爷能毫无顾忌的下聘,不就是因着苏小姐收了扇坠木已成舟么?现下作为重要信物的扇坠儿没了……那他也没什么优先权了吧? 呵……真是可惜,枉费了这么多精力,到头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梵大人这话的意思我可有点不明白了。”苏叶微微抬头,眸色深沉冰寒,“那扇坠儿碎了,又怎么了?” 梵景转着锉刀的手一顿,啧然轻叹,“苏太医真是和我装糊涂了。这十六爷之所以下聘于苏小姐,不就是因了苏小姐收下十六爷的扇坠儿了吗?” “收了扇坠儿,等同是帝上的赐婚口谕,那没了扇坠儿,是否就没了赐婚这一说呢?” “既没了赐婚,那苏太医是不是也考虑考虑,九王爷与苏小姐的婚事?” 梵景一番话说得让苏叶哑口无言,欲回驳,却又因着心思全放在竹苓身上完全不能集中。 梵景见话以奏效,也见好就收,否则真把苏叶给逼急,还不知会出什么变数。 “苏太医,九爷可等着您的答复。” 他淡笑着,也不再言其他,懒散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苏叶看着他的背影,隐匿于宽大袖袍中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 …… “陆卿言要娶小五?!!”苏白芥倏然拍桌而立,“我不允许!” 已是二更天的光景,回到府内的苏叶先是向细辛问清了竹苓去十六王府时所发生的事情经过,接着便前往苏白芥的别苑与他商谈了。 只可惜,苏白芥一听这事二话不说便直接生气起来了,哪还谈得上商量二字。 “苏叶你到底在寻思什么呢?你不知道那些皇室子弟是招惹不得的吗?将小五送那里头,不活生生害了她一辈子?” 一如侯门深四海,就以她的心性怎么可能适合那种尔虞我诈的复杂地方?且不说那陆卿言贵为王爷日后定然是妻妾成群,就是看他现在争皇位争得如此厉害,也不能让她去淌浑水。 赢了深陷宫闱,输了……则是株连九族…… “这其间的是非曲折,也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的。”苏叶头痛,抚额轻叹了声,“小五适合在什么地方,我这个四哥还会不知道吗?”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自然是应该在济世县寻个好人家,逍遥无忧一生。只可惜,有时候有些事,都不是他们想躲便能躲得掉的…… “你知道还这么做?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就是不同意。”苏白芥被他这话一说更加怒急,说完后,还嫌不够一般,他拍着桌子斥道:“还有义父与半夏,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同意!”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你先坐下来。” 苏白芥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重重坐下将面前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像发泄愤然似的将杯子狠狠一放。 “待会儿等宫门开了,我会去与大姐二哥他们商议的,你也别急,我还能害了小五吗?”苏叶叹气,“我和你说这个,是想着我走后你去小五那守着。”这种非常时刻,谁又会知道那两位王爷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府里的侍卫虽然说是比较可靠,但总归没有自己人来得放心。 苏白芥都懒得再看他,草草挥手表示知道了。 苏叶苦笑,“那就麻烦你了,白芥。” “也别说那些虚的,我就一个要求,小五就是不能和他们扯上干系。” “这我也晓得,你便放心吧。” *** 与此同时的十六王府。 秋似水走到在窗边站了大半夜的陆卿言边上,手覆上了他扶着窗棂的修长大手,难掩关怀道:“卿言,头上的伤还要紧么……” 陆卿言身形一僵,忽然抽出手转身走进房中,“已无大碍了。” 秋似水心中突涌出些莫名的情愫,涩涩的、亦闷闷的,她眸色温柔,静静注视着那道颀长的青影,跟了过去,“无碍便好,苏家那位五小姐……” “扇坠已毁,若要她下嫁,恐怕不太可能了。”陆卿言叹息着闭眼,语含嘁然,“将她骗成如此,我……” “卿言。”秋似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否对那小姐……”她咬唇,轻声道:“有了情……?” 陆卿言心中一悸,下意识的看向秋似水。 对苓儿……有了情吗? 的确,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只是…… 又一声轻叹出口,他沉默不语。 秋似水垂眼,想笑,却觉得胸口寂寥而空洞,“你可以娶她。” 纵使因为陆卿言的默认而痛心,但她是秋似水。自小的《女四书》并没有白读,爹爹的管教也没忘怀。做□□要雍容大度、贤良淑德,不可有猜妒之心……这些道理她都懂,她也有把握自己能做到。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真到了知晓他又恋上了其他的女人…… 她无法释怀,却不的不释怀…… 因为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她可以任性的时候。 陆卿言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可以……娶苓儿? 秋似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她抬眼直视着那张深深迷恋着的俊颜,开口道:“当日在济世县,卿言你……已与苏家的小姐有了夫妻之实……” 58、步步紧逼于月下 据《本草纲目》记载,柴:茈字,有柴、紫二音。茈姜、茈草之茈,皆音紫;茈胡之茈,音柴。茈胡生山中,嫩则可茹,老则采而为柴,故苗有芸蒿、山菜、茹草之名,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窗外夜色凉薄,一轮满月悬挂天际。 竹苓抱着被子转身,闭着眼闷了老久都睡不着,心里不免烦躁。索性一把撩开纱幔坐了起来,摸索着穿好鞋,她取了挂在屏风上的外衣便打算去院中走走。悉悉索索的穿好转身,眼前却凭空多出一道黑影,她倏然一惊,就差没失声叫了起来。 陆卿言察觉到她的意图,眼明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有淡淡的竹叶清香飘来,身边是那人熟悉的气息,竹苓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心头那把火腾腾腾直接烧了起来,就跟干柴遇烈火,烧得那叫一个霹雳啪啦,“有毛病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人床头装深沉。” 气急败坏的扯开他的手狠狠甩了开去,她原先受到的惊吓早已燎原成滔天怒火,“是想吓死谁啊你!” “我……” “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她的声音蓦然拔高,“简直莫名其妙,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那扇坠儿砸坏了头?!” 陆卿言哑然,面对她这来势汹汹的激烈炮火彻底失了反应。 完全就没一点自知之明! 房内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守卫,不一会儿细辛便敲着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竹苓让他现在外头候着,自己走到桌边点燃了烛台。 有些余怒未消的瞪着他,她咬牙切齿的自牙缝里蹦着字儿,“你又来干什么,在王府门口,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苓儿,我……”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竹苓一个手势给阻止,“打住,你就站那说。”她耳力好得很。 陆卿言无奈顿步,看着她一脸的避之不及不觉苦笑,“我……都知道了……” “说重点。”没头没脑的知道不知道,她哪晓得是什么意思。 明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四周,陆卿言凤目粲然明亮的望着她未开口,眼神中饱含着许多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 移开视线,她冷淡道:“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么个p话,那还真是难为你跑上这一趟了。” “不。” 见她转身欲出房门,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干什么!松手!” 落入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怀抱中,竹苓就觉心中猛然迸发出浓重的委屈与酸楚来。挣扎推拒着,可他却跟生了根般动都未动一下,只是禁锢着她的有力双臂不住收紧,让她有种会被他给生生揉进他身体内的错觉。 “我都知道了……知道了,在济世县要了你的事……” 竹苓倏然一惊,僵住了。 他声音低沉,褪去了往日的温柔谦雅,只剩惨淡与懊恼,“为什么不告诉我……” “苓儿……为什么……” 那时……他们明明就有了隔阂,可为什么她还能这么不计代价的救他…… 女儿家的清白身子有多重要,他怎会不知? 可是……可是她却…… 本是那么个宁折不弯不肯吃亏的心性啊……却为他走到了这步田地…… “为什么不告诉你?”竹苓一晒,嗤笑了起来,“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为了救你所以我失了清白?告诉你以后每次毒发我都必须和你欢好?” 她越往后说,声音便越加嘲讽,到了最后都透出点兴师问罪的味道了,“陆卿言!你当我苏竹苓是什么人?你要我死乞白赖的缠着你要你负责硬插入你和秋似水的破事间纠缠?告诉你,没门!” 陆卿言压制着她越来越激烈的挣扎,只觉得心里扑天盖地的抽疼。 这些……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为什么,要一力承担这些本不应承担的罪?为什么要缄口不言默默委屈? 他这么过分的对她算计她,根本就不值得她这么做…… 竹苓被他那句沉痛的为什么给弄得一噎,半响才挤出一句,“你闪开,我不想看到你!”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救他是因为她想,不告诉他亦是因为她想,就这么简单! “苓儿……”陆卿言将她抱得更紧,就觉得那股心疼劲都快将自己给逼疯了。 “我无心的……真的……” “苓儿……” …………………… ……………… …… 词穷,是真的词穷。除了这几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所有言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的对她?让她独自承受着煎熬痛苦,伤心失落,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的过着平静的生活…… 他都不敢去回想,日日带着笑容与人打闹的她,心里究竟有多酸楚委屈。 “够了!你现在摆出这么一副同情的嘴脸做什么!”竹苓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然一把将他给推了出去。 她咬唇,觉得在脑海中不断盘旋着的低沉声音好像牵扯出了那些她好不容易积压进角落的难过与忧涩,酸楚的她几近落下泪来。 是的,她可以承认。在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以前,她有希望过他会这么对她懊悔的。虽然心里很清楚的明白他身边已经有了人,可是在夜深人静、孤凉难以入睡之时,她总是会幻想着些不可能发生的画面与情节…… 如果,书呆知道了那件事会怎么样? 以后,他们会不会就这么重新在一起? 她知道这些事都不可能会发生,但是却不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都已经这么委屈自己了,难道连想想的权利都没了吗? 可是……在这种时候,却让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个骗局。 他的温柔和雅只是面具,撕扯开这些,下面暗潮升涌,幽深如悬崖般难窥天日。 “苓儿……” 就在陆卿言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苏叶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身后是苏府的各家丁与侍卫,“十六王爷,深夜造访舍妹闺房,恐有些失礼了吧。” 苏白芥走在最后,温厚的眉目间难得透出深刻的凌厉与防备,视线虽穿过大半个房间落在陆卿言身上,却异常温和的询问着身边的竹苓,“小五?没事吧?” 竹苓摇了摇头,余光似乎往后面瞟了眼,但很快便收了回来,“把不相干的人赶走,我要睡觉了。” 这不相干的人,明显是意有所指。 陆卿言涩笑,也知现在此氛围不再适合相商,“既然苓儿……” “是苏小姐。”苏白芥眉目一凝,沉声打断,“我家小五可还是个闺阁女子,十六王爷叫的如此亲密,岂不是毁了她的清白?” 陆卿言语塞,望向竹苓却见她视若无睹仿佛默认一般,心中沉堵,他只得无奈改口,“既然五小姐累了的话,那便不加打扰了。” 经过竹苓身边之时,他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但苏白芥却忽然上前了步,修长的身量将其视线阻隔在外。 这种感觉…… 他凤目稍眯,有些不悦了。 苏白芥你这副以苓儿保护者自居的摸样,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站在边上一直沉默的苏叶见状,不由拧眉道:“十六王爷,下官送您。” “本王要苏白芥送。”陆卿言看也不看苏叶一眼,凤目沉沉。 他很不高兴,苏白芥站在苓儿身边。 当初在济世县的时候,他便与她牵牵扯扯,现在到了此刻,他还要如此吗? 明明,恋上的是那苏家的大女儿…… 苏叶眉蹙的更深了,可还没等他开口,竹苓却冷冷道:“白芥要陪我,没空。” 她说着,也不管在场众人是个什么反应,手挽上白芥的右臂直接将他给带了出去。陆卿言面色一变,要追之际苏府的侍卫与家丁已然挡路,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纤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苏叶缓缓步至他身侧,“十六王爷,还是由下官送您吧。” *** 由竹苓房内出来,先行过庭院,再步入回廊。苏叶盏灯立于陆卿言斜前方,身形纤瘦。陆卿言随他静静走了半响,脑子里却不断闪现出刚才竹苓与苏白芥离开的画面。 这么晚了,还要个男人陪,就不说什么男女有别坏人清白了? 明显是针对他! 他凝眉,突然出声道:“苏叶。” 前方的人影顿了顿,接着回身,端丽的眉目浸染在烛光之下,异常柔和,“下官在。” “那婚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徒然提及这个话题,苏叶心中一惊,却仍不动声色道:“近来事物繁忙,还未与小五商谈,恐还望王爷再给些时日。” “商谈?”听着这一耳便能听出的敷衍之言,陆卿言冷哼,“长兄如父,怎的你还做不了主?” “呵,王爷也只小五心性骄纵,自小我们便宠她如宝,若不问她意愿便定的话,不大妥当。” 陆卿言不怒反笑,俊颜笼罩着薄凉的月色,倒透出几许白日没有的肃萧凌厉来,“不大妥当?那苏白芥与本王所娶之人如此亲密,本王倒要问问苏太医,这就妥当了?” 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了先前,苏叶心下无奈,却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应付,“白芥与下官一样,乃是小五的兄长,怎得能以男女之情定之。” “兄长?本王怎听说兰贵妃未进宫之前,与他有上一段情意?” “这……” 60、梵景心思亦深沉 据《本草纲目》记载,水:大而江河,小而溪涧,皆流水也。其外动而性静,其质柔而气刚,与湖泽陂塘之止水不同。无色、无味、无毒。 ————《济世医报》 梵景刚回到九王府,便有婢女前来传话,说是温卿良已在厅中等他有些时辰了。挥退了婢女,他心下有了较量,视线落在远处那灯火通明的大厅,面带微笑的走了过去。 “如此深夜,王爷还未就寝吗?” 温卿良本是背对着他观望厅中那幅百花争艳图的,听此一言不由转脸。精致的眉目依旧惑人心神,只可惜少了那丝以往的慵懒。他着了身夏季的轻薄织物,欺霜盖雪的颜色,纤尘未染猎猎清寒。手中是随身的折扇,描金的扇头轻轻敲击着掌心,柔缓而富有节奏感,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又带着抹闲适,就好像每一下都敲上了心头般。 “本王记得,这么些年你走南闯北,就是在寻一样东西,没错吧。” 温卿良不急不缓的步出厅堂,来到院中,抬眸仰望一穹夜空。 梵景的视线随着他一路询过,有些怔愣。 他心里清楚,去找竹苓一事若让温卿良知晓,他定然是有微词的。但这一去不仅能够消除隐患,还能圆了他自己个的心愿。所以几经思虑,他还是走了一遭。 不过突然提及起这么件往事……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了。 “当年你找上本王的时候曾说要借用玄冰床一用,说如满足了此心愿,自此以后便为本王效力,绝无二心。本王允了你,你便告假三年,说是要寻访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隔着段距离望他,月色凉薄,将面上仅有的一点温度都给掩了开去。 梵景一笑,手中把玩的玉石锉刀也收了回去,“容纳相思引蛊虫的躯壳,我一直在找的便是这个。” 他主动承认着,温卿良却没理会,只自顾自的说着,“本王一直以为你是在拖延戏弄本王,可你却在期限未满之时便回来了。” “本来这些都是你的私事,本王无权过问。可是……”他斜睨了梵景一眼,语气幽幽,听不出喜怒,“近来本王得到消息,说是十六的蛊毒已解。” “梵景,你要不要给本王一个解释?当初你不是说无解吗?” “啊……这个啊。”梵景愉悦的扬眉,“这世界万物相生相克,怎会有无解一理呢?未彻底根除掉十六王爷的蛊毒,这不是为了王爷着想吗?” “为本王着想?”温卿良冷哼,将袖中的软抄本甩在他身上,“怕是为了你自己吧!” 梵景低头,看着封面上的‘蛊’字,无奈叹息,“看来王爷都知道……” 他翻了几页又合上,眸如熠熠星辰般无比耀眼,“不错,当初我是对王爷有隐瞒。可是,这并不重要吧?” “不重要?”温卿良不怒反笑,美眸深敛怒意,“你可知道,你所谓的不重要可害惨了小椒!” 未出阁的清白女子,被他这么一弄,让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早先他告诉了似水这所谓的解蛊之法,也不过是认定了小椒不会同意,杀杀十六他们的威风而已。可哪成想,她居然会亲自送上了门去。 知道了那件事后他每每都后悔不迭,就怨着自己这心性太过随意爱看戏,将她给赔了进去。可如今……如今竟让他知晓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位所谓的谋士心腹的故布圈套,他怎么能不怒? “王爷,我也只是遵循师命而已。”梵景将书收起,认真道:“先师一生都在钻研相思引,逝世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我能滋养出新一批的蛊虫……我无法拒绝。” 这么些年来他奔波各地,也只是为了完成尊师的遗愿罢了…… “投于王爷麾下是因为滋养蛊虫需要玄冰床的存在,而告假三年,则是为了寻找能供相思引栖息的躯壳。” “供相思引栖息的躯壳……?”温卿良神色微动,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是,现下相思引的雌虫与雄虫已然欢好,不出意外的话,苏小姐的身体里,已经孕育出最新的蛊虫了。”梵景的语气终于变得有些激动了。 前些年他实验了无数次,却也失败了无数了。 那些人,不是在两虫欢好之时丢了性命,便是在怀蛊之时反噬被吸干精元;更有甚者,在历经了前几次劫难后,于生产那关丧命…… 不过,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多次失败的教训,他才能不断改良,并且提供出最佳的培植环境。 这是从未面世的新型蛊虫啊…… 由这世间仅有的相思毒蛊所培养出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新型蛊虫…… 温卿良心中蓦惊,美眸满含不敢置信的瞪视着梵景那张唇红齿白的俊秀面容,“你说什么?” “呵……苏家那位五小姐啊,可真是个讨喜的性子儿,虽是刁钻跋扈的紧,却是至真至纯世间仅有,格外对我脾胃。” 梵景摩挲着下巴,完全忽视了温卿良那愕然惊滞的神色,“日后她如果在玄冰床上将蛊虫诞出后还能幸存的话……我倒可以让她留在身边……嗯,那么闹腾的性子,想必是不会寂寞的了……” “梵景!”温卿良倏然低喝,将他一厢情愿自我陶醉的画面彻底击碎,“本王或许以前没说过,但是现在!本王警告你,立刻把那该死的蛊虫从小椒身体里给清除了!”他面色紧绷,冷冷注视着他,音调虽没一丝起伏,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慑,“其他任何人都随你去折腾,本王爷懒得管那些,可是小椒你不能碰!否则,那张玄冰床本王立刻碎了它。” 梵景瞳孔微缩,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看本王究竟是在唬你,还是开玩笑。” 他冷沉着张俊脸,最后深深的瞪视了梵景一眼。接着便不再停留,直接顺着小径往庭院深处走去。 当初的他本只想让十六吃点苦头,所以才默许了梵景的投蛊,可是为什么……这么做的后果却是伤害到了小椒……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的一颦一笑,温卿良痛苦的闭眼,只觉满心凄楚。 *** 苏府后院。 曲径环悠的花园内,夏花轻吐嫩蕊,蝶舞翩飞莺歌缭绕,的确是好一番盛夏美景。只可惜,苏叶却没这心思观赏,他紧紧蹙着眉,端丽的面容上也满是忧容愁绪,“大姐,现下九王爷与十六王爷都将话给捅破了说,那下一步可如何是好?”视线落在身边穿着素净的温婉女子身上,却是有别于他的恬淡舒雅。 “莫急。”苏兰草浅浅勾着唇角,远眺着湖心小亭中的那道纤巧黄影,慢条斯理道:“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时候。” “那便是小五吗?”她略偏了头问着苏叶,心中难得泛起几许波动。 这么些年未见,却是变得有些陌生了,不过那丫头还是喜穿黄裳,秀丽可人。 竹苓托腮靠坐在亭侧的木栏上,身边是一整排码好的石块。她的视线落在池中锦鲤游曳最多的地方,手一扬便将石块打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声水响,锦鲤受惊游窜,惊惶莫名。她瞧着此幕,一点心情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若是以前这么‘欺善’一通的话,都会觉得开心的…… 她烦躁着一股脑往池中丢着石块,却觉得那些石头砸的不是池中的锦鲤,而是在她心上。一块垒叠着一块,越压越密,也越来越积得她喘不过气来。 都怪那该死的陆卿言!!! 她暴躁了,一掌狠狠拍上木栏。 没事跑她这来做什么啊混蛋!就算是知道了……知道了那什么,他就不能憋着不说破吗?非得巴巴的冲来懊恼哀诉,弄得她现在是怎么做都觉得不舒坦! 讨厌讨厌讨厌!她最讨厌他了! “小五。” 就在她兀自烦恼不休的时候,轻柔舒缓的女声忽然顺着风飘了过来,熟悉的,就好像是从记忆深处慢慢剥离出来一般,破蛹出一对细细的翅膀,在她脑海中盘旋飞高。 手里握着的石块何时落了地她都不知,只是愣愣的转身,看着那道浅蓝的纤影微笑着,温柔的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是她极为熟稔的温暖微笑。 大……大姐? 因为已到午饭时辰,所以她们俩姐妹并没有细谈便分了开来,不过苏兰草有说今天一整天都会呆在苏府,所以竹苓心神恍惚着,走路都开始有点打飘的前往苏白芥的院落去叫他吃饭了。 “小五?你这是个什么表情?”苏白芥一回头便见她差点被门槛绊倒的一幕,不由失笑。 竹苓几乎是用飘的飘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蹭了蹭,难掩幸福道:“大姐啊……是活生生的大姐……她来了她来了!!!” “啊……大姐还是没变,好温柔好亲切……就跟娘亲一样的……” 苏白芥本应听到苏兰草的到来而有些恍神,但一听她这第二句话,不由失笑,“义母离开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哪还记得这个?” 竹苓不满了,揪着他的衣袖一拽,“我就知道就知道!娘亲和大姐,就是一样的!” 苏白芥看着她有些忿忿的秀丽小脸,心里也暗叹苏叶让兰草走上一遭是正确的决定。这不,小丫头又恢复以往的活力了。 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苏白芥在她抗议的捂着脑袋躲开前笑着安抚道:“是是是,你记得你记得。” 竹苓撅着嘴,见他不再□□自己的发髻后才将手放下,“本来就是嘛……说得这么……唔……” 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觉肚腹处忽然一阵钻心剜血的剧痛,脑中嗡鸣眼前黑雾笼罩,身体有些站不稳的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了过去。 61、纵是旧人难如故 据《本草纲目》记载,椿:椿樗易长而多寿考,故有椿、栲之称。二木南北皆有之。形干大抵相类,但椿木实而叶香可啖,樗木疏而气臭,膳夫亦能熬去其气,并采无时。味苦、温、有小毒。 ————《济世医报》 “脉象正常,并无不妥。”苏叶将竹苓的手放回被中,自床沿处站起,抬眼望向苏白芥,“与你的诊断一样。” 竹苓有些无辜的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正想坐起来,却被苏兰草给阻止了。 “大姐……大白天的睡不住嘛……”她呐呐的躺了回去,却有些不放弃的想说服苏兰草,“现在真的不痛了,真的真的。” “那为什么会突然晕倒?”苏白芥紧紧蹙着眉,视线胶在与苏兰草讨价还价的竹苓身上,百思不得其解。 苏兰草抿唇,弯身替她掖好被角,“听话。” 竹苓没话可说了,从小到大这句话就是她的死穴。 苏叶摇头,叹道:“不明了啊……要不……”他冲苏兰草道:“大姐来看看?当年你的医术可是高出我们许多啊。” 苏兰草眸带柔和的看着竹苓,在见到她的确乖乖不乱动后,这才转身走到外间,“现在可是你们更甚一筹。”她有些无奈道:“我都荒废多久了,连你们都诊断不出得病症,我还会知晓吗?” 苏叶再叹,“现在可如何是好?好好的人哪会突然疼成那样?要不召来御医?” “也可行,这看病诊脉一途,哪能面面俱清。” “那我现在就去。”苏叶也不耽搁,撩袍便走出房间。 “我们也出去吧,让小五好好休息。”苏兰草望了眼因她的到来而沉默的苏白芥一眼。 苏白芥绷脸,继续一言未发,只闷着脸先行。苏兰草心下无奈,吩咐着婢女们好好侍候着,便追他而去。 “白芥,等等。” 苏白芥听见她的声音,步伐迈得更大了,走到最后竟是连轻功都用了起来,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拐角处。苏兰草见状不由苦笑,他是将她当成洪水猛兽了吗? 房间内,竹苓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见的确没什么响声后,便将被子一股脑掀开蹦下床去。她本来就没事的嘛,都是哥哥姐姐们太过紧张了……肚子痛有什么好奇怪的,也有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痛痛就好了。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着,抓着外衣就胡乱套了起来。 大白天的让她窝床上,她才呆不住呢。 “呀……五小姐你怎的起来了?” 就在她站床前绕缠着腰带的时候,尚显慌乱的女声便悠悠飘进了她的耳中。循声望去,便见那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傅香惶然的看着她,手中的水盆也因为没放好而哗啦倒了满地。 竹苓的嘴角抽了抽,看着那惊慌失措的小丫头扯着自己的袖子就往地上擦的一幕不由默然。 这不就是那个倒水倒她全身的丫头片子吗?怎么次次见她都跟倒水脱不了干系?幸好这次没倒在她身上,不然她绝对会直接将这丫头扔井里去。 她直接无视了地上擦地的小丫头傅香往门口走去,裙裾在经过大片水渍的时候弄脏了些也不介意。闷在房里多没意思啊,还是去外面走走的好。 “五小姐您去哪啊?主子说您得休息的。”傅香见她离开,也顾不得地上脏兮兮的了,一骨碌爬起来便撞在门上挡住了她的路。 竹苓秀丽的眉目危险的挑起,眯着双溶溶杏眸打量此勇气可嘉敢挡她路的丫头片子,“喂,几岁了?” 傅香不明所以,“回五小姐,傅香今年十六。” “十六岁了啊……”像是想到了什么,竹苓环着胸,摩挲下巴靠近,秀丽的眉眼间透出几丝痞气来。 傅香莫名打了个哆嗦,有些扛不住那张越凑越近的小脸,“五……五小姐……?”呜,为什么突然要靠得这么近啊…… “……嗯?呵呵……”她笑得诡异,手还摸上了已经无路可退撞上门板的傅香的脸,“叫姐姐有什么事吗?” “五小姐,你……你要做什么啊!”都能算得上惊惧莫名了这声音。 “别躲嘛,姐姐就觉得奇怪,这十六岁的小白菜,和姐姐这种老胳膊老腿有什么区别……”手感好好,果然是花般的年纪啊…… “什……什么啊……五小姐你再摸哪里!!!” “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是男的……” “不要啦不要啦……呜呜呜呜呜主子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香由惧生力,一下便把大肆诡笑的竹苓给推了出去。接着转身扒拉开房门撒丫子便跑没影了,只余那经久不散惊天动地的哭诉声还一直飘荡在这个小院的上空。 竹苓被人这么一把给推倒在地,倒是难得没生气,扑哧一声便乐了起来。哈哈哈,这小丫头也太好逗了点吧?同为女人的她摸摸都成这副摸样,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啧,还真是个纯情的小白菜,水嫩嫩笨呆呆的,真是适合用来解闷。 她嘿嘿笑着,觉得捉弄欺负了善良乖巧的小丫头后心情变得超级好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她边拍着身上的灰尘,推开反弹回来的门便往外头走了去。小丫头被她给吓跑了,就没人阻止她出门了。 嗯,天气真好…… 沿湖慢慢走着,她手里把玩着片新摘的香椿叶,眯着双被烈日刺得有些睁不开的杏眸望向远方。 “五小姐,五小姐!” 细辛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循声望去正想回应一声,却不想见到一张此刻格外不想见到的温雅面容。 陆卿言……又是他。 她冷绷着脸,就跟没看到他们似的,扭头继续往前走。 细辛见状,不由苦着张脸将后面的陆卿言给拦了下来,“十六王爷,您在这等等可好,小的和主子通报一声。” 其实这话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竹苓早就看到了他们,还需要通报吗?不过纵使如此,陆卿言还是点头应允了,在原地深深注视着湖边的竹苓。 细辛一路小跑的跑过去了。 “五小姐……嘿嘿,五小姐……那个……”他搓着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扭捏样。竹苓现在不待见陆卿言他很清楚,但是人家身份尊贵,要进你一个区区太医的家宅,你能拒绝吗?所以不能怪他细辛不知轻重喔,他这可是为了主子们着想呢。 竹苓眼皮都懒得掀上一下,“细辛你小子喜欢上姐姐了啊。”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五……五五五小姐你……我……”细辛被她那话惊悚的,就差没把眼珠子给吓突出来。 “不然你唧唧歪歪干什么?有p快放。” “……十六王爷来看您了。”五小姐您说话能别这么大喘气么……小的的心肝都快被您给吓停了…… 喜欢上您……老天啊,就是给他一千一百个胆都不敢上呐! “你能别废话么。”竹苓索性停了下来,转身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这是什么?” “唔……一双锃亮锃亮的剪水秋瞳!” “……”竹苓默了,细辛你小子说话还能更恶心一些吗? “它不是瞎的!”一手直接挥上细辛脑门,竹苓将自己这辈子的鸡皮疙瘩都给抖了上去。 那么一大活人立在那,她还会没看见吗? 细辛摸着自己被打痛的头‘嗷唔’了一声,“很痛哎五小姐……” “……痛你个头,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竹苓与细辛这边是‘斗争激烈’,看在陆卿言眼里就不是回事了。苓儿对个下人都能这么和颜悦色,却偏偏不愿与自己有瓜葛……好吧,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当初九哥被嫌弃讨厌时的感觉了。 微微蹙眉,他不再被动的等在原地,而是抬步走了过去。 “苓儿。”不骄不躁的温润男声插入竹苓与细辛的对话中,将那你来我往的对话给强行插断了。 竹苓蓦然绷紧了脸,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再当做没看见了,“你又来干什么。” 细辛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下去,周围蝶舞戏飞莺啼缭绕,如此美景却只有他二人欣赏。 陆卿言上前了一步,可竹苓却像是被什么蛰了般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察觉到自己这反应有点太过了,她又咬唇,微抬高了下颚绷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不言不语。 “我……听说你身体有些不适,所以特地来看看……”有很谨慎的将可能惹怒她的称号剔除掉,陆卿言也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她再退之下离他更远。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竹苓丝毫不领情,丢下这句就飞快的往自己的院落方向走去。 “苓儿。”见她又要离开,陆卿言心下一惊,连忙挡在她前面,“等等,我还有话说。” “我不想听,你闪开。”竹苓一脸的避之莫及,紧拧着眉眼就欲绕开他。 不想看到他,是真的不想。那张脸,不过是在提醒着她以往的愚蠢与痴傻罢了。 但她明明清楚了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个小小角落在叫嚣着呢?不断不断的闪现出以往的欢笑与甜蜜,那些笑着的喜欢着的日子,那么多个的日日夜夜朝夕相对…… “苓儿……”陆卿言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丝丝的哀求,那感觉就像一只大网,将她的心脏深深圈覆了起来,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 “你到底还想说什么?”她很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那双总是闪现着飞扬与肆意的溶溶杏眸也跟漾满了水汽般,雾蒙蒙有些看不真切,“是想解释你的言不由衷?还是想让我将这一切都当做没发生的回到从前?” “陆卿言,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承认,我是喜欢你。” 陆卿言的凤目微闪,神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惊喜了起来,“我也……” “可是我喜欢的是那个自己弱不禁风什么也做不了却还想着要保护我的陆卿言。” “那个说着满口大道理听他说句话能去半条命的陆卿言。” “那个一直宠我纵容我的陆卿言。” 竹苓每说一句,便往前走了一步。陆卿言不自禁后退着,一步一步,就跟先前的竹苓一般,除了后退,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他低头看着她已然是泪光涟涟却硬逼着不愿落泪的样子,眼眶泛红,菱唇却被牙齿紧紧咬到泛白,忽而有些晕眩的感觉。 或许是这夏日的炙阳太过灼烈?深深的射入了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继而蔓延开无边火种,燃烧着、燎原着,让他有种心脏已被彻底焚毁的髓痛空荡感。 “可是,你是吗?”像是问着自己一样,竹苓轻轻吐出这最后的几个字,轻飘飘的,风一吹便散在了空气中…… 62、捻蕴刑场欲劫囚 据《本草纲目》记载,梨:梨树高二、三丈,尖叶光腻有细齿,二月开白花如雪六出。上巳无风则结实必佳。味甘、微酸、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怔怔的望着她良久,才低低一叹,自嘲道:“你说的没错。” 他不是…… 那个所谓的言谈和煦温润如泽的陆卿言,只不过是层保护色而已。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辈子的披着这层保护色,去对待那些被他的表象所吸引的人和事。 当然,前提是对方能为他所用。 竹苓缓慢的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原本积蓄于眼眶的泪水沾了些上去,晶莹剔透间还泛着淡淡潮气。 “或许那是你性格中的一部分。”她慢慢说着,扬唇一笑,稍稍弯起的眼角带出一道泪痕,啪嗒滑过粉颊跌落如清晨云雾般盛开了满地的霞草上,似坠未坠,倒像是日间最后一滴尚未被吸收的朝露。 “但是我无法接受。” 陆卿言无从辩驳。 那日后,陆卿言便真的再没出现在她身边。 心情有些惆怅的坐在湖边,竹苓手撑在身后,仰脸看着那轮烈日,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味道。闷酸闷酸的、还带着淡淡的涩意,说不清道不清的愁绪积压心头,满满的占了个全,倒将那股因为看不见他的释然感给冲淡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不想再见到他的吗?她轻轻问着自己,却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在回答她。 “怎么一个人呆这啊?”苏白芥在他边上坐下,悠然的逸出一声叹息,“苏叶刚带了些精细的糕点回来,正到处找你呢。” 竹苓耸了下肩,兴致缺缺。这么天天吃夜夜吃的,再对这些有兴趣也会免疫的吧。 “嗯?有气无力的,被关闷了?” “要不要恭喜你猜对了啊?”竹苓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而重新望天,“真是的,虽然能和四哥他们在一起很开心,但我想回济世县了。” “暂时还不能回去……”苏白芥有些无奈道:“再说了,上回无缘无故痛成那样也找不到病因……在这呆着总是好照应,不然路上突然又痛起来了怎么办?” “……白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瞎操心啊,老是把事情想的这么严重……”她抱怨般的嘀咕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是说去吃东西吗?” 她的衣裙上沾了不少的碎草屑也懒得拍,苏白芥也跟着起身,两人便往主厅方向走去。 “四哥,你找我啊……”人未见声音已到,厅内的梵景扬唇,眸若璨星,“五小姐来了……那么苏太医就转述一下九王爷的话吧。” 苏叶沉着脸不说话,只静静坐着等待竹苓他们进来,看那摸样,显然是已经默许了。 竹苓甫一进厅就瞧见了笑意盈盈望着她的梵景,忍不住一蹙眉,她不高兴道:“你怎么又来了?” 梵景眉峰微挑,侧着头看向苏叶,“苏太医?” 竹苓拿不准他们这是干什么,满腹犹疑。 “小五。”苏叶沉吟许久,开口道:“九王爷邀你去小住一段时日,你可愿意?” 竹苓皱眉不语。 照着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很清楚苏叶不喜欢陆卿言和温卿良的人来拜访,平日里也是能避则避不让她与他们有和干系。可现在……怎么主动提出要她去住了? 她没开口,倒是苏白芥有些沉不住气了,“苏叶,你说什么呢?” 明知害小五伤心难过的就是那两兄弟,好不容易断了弟弟的念头,现在又把她往哥哥那推吗? 苏叶没理苏白芥,只问着竹苓,“小五,你愿意吗?”这么一说,他又觉不妥,补充道:“来皇城这么久,你也没出去走过,刚好可以让九王爷带着你四处转转……九王爷可是个懂讲究的人……” “要转的话我也可以带小五去,不需要劳烦那位九王爷。”苏白芥直接替竹苓给回绝了,“对了,你买来的糕点呢?”他望向苏叶,后者视线往外瞟了眼,“厨房的甜汤似乎做好了,白芥,你便走上一趟吧。” 他这明显是想支开苏白芥,只不过对方却毫不领情,“细辛,去厨房把甜汤端来。” 细辛瞅了瞅苏叶,又瞅了瞅苏白芥,也不知是听谁的了。好在竹苓这时开了口:“去就去呗,这有什么,不就是住几天。” 既然是四哥要她去,那不就去啊…… 她让细辛下去收拾要用的东西,这回他倒是丝毫没犹豫的跑了开去。 梵景一笑,“苏小姐应了便好,也不用收拾,王爷说了,东西都备着呢,只要苏小姐人来就行。” 竹苓抿唇看了他一眼,“现在就去?” “呵呵,方便的话就动身吧。” 眼瞧着竹苓就跟着梵景离开,苏白芥哪会肯,正想着上前阻止,苏叶却拦住了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扬声道:“让细辛跟着去吧,他也算是在跟头自小服侍着的了。” 他这话既是确保了有人在竹苓边上守着,也让对方无法回绝。毕竟自小服侍的下人,也只有他们济世堂出来的了。 竹苓点点头,让人去把细辛给叫了来,便与梵景一同走了出去。 “苏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给我给解释!”人一走苏白芥就恼了,将苏叶挡跟前的手给拨一边,他怒道:“说不清楚的话我就直接带小五回济世堂,管他什么王爷身份的,哪能让小五受委屈!” “你先别激动。”苏叶有些无奈了。白芥这人性子是好,但每每只要小五有那么一丁点不好,他那好性子全飞天上去了,简直比起他们这么亲哥哥亲姐姐来还要看重。 苏白芥虎着脸不说话。他能不激动吗?人都给带走了!谁知道他们想对小五做什么!一个个的全是没安好心。 苏叶看着他那压根就听不进任何话的样子,又是一叹,“你应该还记得吧?上次小五无故晕倒……” *** 皇城的街头向来是繁华富饶的,商铺林立酒楼四起,来往的行人皆是锦衣华服,倒是连一个摆摊的小贩都没有。 竹苓走着走着,倒有些好奇了,“这都没有小摊子的吗?就跟你在济世县摆得那种小摊子一样。” 行人的交谈声偶传入耳,也是缓言满语好一阵浅诉,竹苓转过身去看刚才说话的人,便见三五成群的公子哥衣冠楚楚谈吐斯文,相互淡笑着走进一家茶馆。 啊……好有书生气…… 梵景见她停下来,不由顿步,浅笑着解释,“自然是有。” “那怎么没看到?”她可以以她的人格担保这一路她绝对没有看见一个摆小摊的。 “呵呵,这里是富家子弟流连之处,小摊小贩的东西哪看得上眼。要去北街,那里的东西才廉价便宜。” 竹苓撇撇嘴,显然对于这种分三五九等的方式有些不高兴了。 “喂,还要走多久?” “喔,九王府在另一条街,还是有一段路的,怎么?不想逛了?”他还想着她没逛过这附近所以特地带着她溜溜呢,看来是错了? 或许他应该让轿子在后头跟着的…… 就这么一路无言的来到九王府,竹苓纵使再心情不佳,见着这宅邸,也有些痴了。 在见到四哥住的地方时,她还咋咋呼呼惊艳莫名呢,但是跟这一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上次来这的时候被关屋里一整天,回去的时候也是晚上,都没来得及仔细瞧,现在一看还真是…… 啧啧啧,太奢侈了…… 她摇头叹息。 就在她默默于心中鄙夷……好吧,应该说是艳羡此王府的精美之时,捻蕴阴沉着脸提着把梨花枪就这么直接往王府大门处走去。 梵景喊了他一声,被无视。竹苓跟着捻蕴走了几步,好奇道:“他这是要去干嘛?”一脸杀气的…… 因为当初温卿良将竹苓‘带’来皇城时他也有份,竹苓自然是对他印象深刻了。虽然,他长着张让人很难有记忆的普通至极的脸…… “应该是知道了吧……”梵景不知为何突然叹息了声,接着便像想到什么一般,勾着唇角笑得有些狡狯,“怎么样苏小姐?想不想去看热闹?” 竹苓不自觉皱起了眉,有些想跟他保持距离的将脸别到一边懒得理他。 不要对着姐姐□□。 得到竹苓的同意后,梵景找来了温卿良,让他陪同着她一道去看所谓的‘热闹’。 好吧,竹苓必须承认,她这个人是喜欢哪热闹往哪凑,也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是,这并不包括…… ……!她喜欢看人砍头…… 有些黑线的看着刑场上跪着的囚犯,竹苓无语问苍天,“难道姐姐看起来就这么血腥?” 砍头哎大哥!这种热闹是姑娘家凑的吗? 温卿良眉目精致,微微扬眉,他折扇轻扇,风姿绝美,“小椒本来就比较适合红色。” 他有很迂回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但竹苓却没听懂。 “我更喜欢黄色。”她有些无语。 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这种郁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有人的出现打破了这闹哄哄的一幕。 捻蕴提了杆梨花枪直接跳上刑场,与围上来的士兵杀成一团,只听得阵阵兵器的铿锵声,看热闹的老百姓早吓得四处逃窜。 一脚将刽子手踢倒在地,捻蕴一手使枪挑断了顾漪身上的绳索,将还穿着囚服的她带了起来,“跟我走。” 顾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晕乎,但却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等等……” 她扬手甩开了捻蕴,“我不能走。” 就在这时,其余看守刑场的士兵已经围了上来,欲脱身已然失去先机。捻蕴沉默不言,手中的梨花枪速度飞快,一眨眼便杀出条血路来。再次抓住顾漪的手,他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道:“跟我走!” 顾漪被迫跟着他走了几步,无从挣扎。 监斩官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桌子来,叫嚷着要将人给抓回来。 竹苓看着这出闹剧,有点来劲了,“喂喂,那不是你的人吗?不去帮忙啊?” 63、荏苒时光恍似梦 据《本草纲目》记载,杏:杏生晋山川谷。五月采之。叶皆圆而有尖,二月开红花,亦有千叶者,不结实。甘而有沙者为沙杏,黄而带酢者为梅杏,青而带黄者为柰杏。其金杏大如梨,黄如橘。味酸、热、有小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瞧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摸样,不由轻笑,“小椒希望我去帮忙?” 捻蕴劫不走人的。依着顾漪的性子,是断断不会随他离开,而捻蕴在他身边多年,向来是走哪带哪,还有谁会不认识他?现在虽是这么大的动静,但事后也不会太难为他的。所以他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多大作用。 不过……若是她想让他走上一遭的话,倒也无妨…… 竹苓伸手将他往前推了把,都懒得再说其他了,“废什么话呀你……” 有这说话的功夫人都救到手了,个大男人还这么磨磨唧唧。不过,看那个捻蕴天天跟闷葫芦似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牛啊……这么多人都没法抓住他。 温卿良顺着她那力度走了过去,不紧不慢的步伐,甫一现身于刑场,监斩官便端正了歪斜的乌纱从桌后绕了出来,“九……九王爷……” 他扑通一声便跪了地,周围还围困捻蕴与顾漪的士兵也是唰啦啦的丢了兵器跟着下跪。 “哇啊……”竹苓一个人在外头望看着,杏眸璨璨,就好像是盛着整片明媚的碎星,“这家伙还真是威风。”她兀自嘀嘀咕咕着,也没打算上前,就在士兵的外圈看着热闹。 捻蕴还紧紧抓着顾漪的手,平凡无奇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顾漪试着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他的束缚,不由蹙眉道:“如果你是哥哥派来的,那么还请你告诉他,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杀人偿命,这是顾漪本就要还的债……” 她本就是应死之人,苟活了这么些年,也了了最后的心愿……该知足了…… “我不准!”捻蕴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不管你是还债也好欠债也罢,我都不准你再离开!” 若是知道当初的淮北一战会让她去而无返……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生生捏碎她的手骨。 这回他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了!绝对! 温卿良倒是没理会那边拉拉扯扯的两人,慢条斯理的来到监斩官边上,“大人就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允他们谈会吧。”他抬头望了眼天色,翘唇轻笑,“离行刑的时间还早,不会耽搁的。” 监斩官赔笑着连连点头,抬袖擦着脸上的薄汗。 看着周围的士兵姑且退了下去,顾漪有些无奈的叹息,“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照我的话回,哥哥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如果知道这是她的意愿的话……自小便疼宠她的哥哥……又如何会迁怒于别人? 捻蕴绷着张脸不说话,但手下的力度也丝毫未松懈。 “顾漪,你可还记得他是谁?”交代了该交代的,温卿良觉得自己也该好心一回了,指着那捻蕴问着她。 顾漪满目疑惑,细细打量了捻蕴一阵,继而摇头,“许是府中新来的?” 多年未归,府中的人早换了大半,哪还记得真切。 捻蕴眸光一闪,不自觉绷僵了脸。温卿良似笑非笑,手中折扇一收,‘嗒’的一声轻响,“呵,时过境迁,荏苒难似旧……”他像是感慨般微抬了头,“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却已经认不出了吗?” 顾漪听了他这话更加茫然了,转脸看着捻蕴,很平凡很普通的脸,要说唯一出色的,恐怕就只有那双眼睛了,虽然眼形看起来很普通,却显得格外的深邃明亮。但纵使如此,还是没有一点印象…… 捻蕴亦在看着她,用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她。顾漪忽然觉得有点熟悉,但那也只是一点点,完全支撑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我们以前认识?”她轻轻问着他。 捻蕴点头,“认识。” “可我不记得了……”那么多年的颠沛流离,许多的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遍不真切了……也或许,是她真的老了…… 捻蕴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并不似记忆中的触感,却依旧温热如当年,他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伤疤火痂,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哽咽,“我是捻蕴。” “……捻、蕴?”她跟着他慢慢的念着,半响才恍然,“可是,当时的你……”不是这副摸样啊…… 像是知道她为什么惊讶,捻蕴的唇边翘起个好看的弧度来,“你忘记了吗?是你说我长得太好看,所以要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的。” 不知是记忆中的哪一年,才不过髫年的女孩声音稚嫩,伴随着不停歇的蝉鸣与夏花的清香,脆脆的穿过时间的指缝响彻脑海。 “喂,你,没错说的就是你,那个穿灰衣服的。一小破孩居然敢长得比我还标志……以后不准让别人看见你的脸,听到没?!” “……我忘记了。”顾漪的双眼有些迷蒙,视线穿透他,不知飘落在哪。或许是漫叶飘零的尘埃深处,也可能是繁绕如画的烟雨庭巷…… 总之,不会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的出现,也不会有惊艳于他的长相却霸道的不让别人看见的稚龄小女孩…… 那些她都已经忘却…… “那么,你一直都没让其他人看过你的真实相貌了吗?”顾漪的手指能抚摸到捻蕴下颚处细细的痕缝,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一直认为她这一生已经无憾了,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涌生出一种渴望?想知道那些已被她遗忘的、有他的以往…… 捻蕴不自觉握住了她摸着自己脸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可不可以,再让我看最后一次……”顾漪抬眼望进他深邃明亮的眼睛里,那里清晰的倒映出她苍白憔悴的面容。 捻蕴再次轻点着头,却是带着她一道轻撕起那张依附在脸上的□□,“好。” 不知什么时候,温卿良已经回到了竹苓身边,见她也是副神思飘渺的摸样,不由在她头上轻敲了一记,“走了。” 竹苓反应慢半拍的摸着自己被打的头,难得没有发脾气,“啊?” 走?为什么要走啊?这不是还没看完的吗? 温卿良微抬着下颚,示意她看天,“快午时了。” 行刑的时间快到了,她难不成还真想在这看顾漪人头落地? 竹苓有些不忍的蹙眉,虽没看他,却不自觉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哎,你不能让人放了顾漪吗?” “杀人偿命,纵使是皇族子弟也不能幸免。”虽然说,他们常做的是借刀杀人…… 她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结于这个,毕竟义州的知府夫妇可都是死在顾漪的梨花枪下。 见她的情绪变得低落,温卿良心思微转,将她带上了皇城最出名的酒令时鲜一绝、登楼远眺亦一绝的墨斋楼。 惯来的雅间已经摆好了精细的酒菜,温卿良将侍奉的人挥退,亲自替竹苓布起吃食来,不过这回的她倒是兴致缺缺。 “哎,你很清楚顾漪和捻蕴的事?”托着下颚,竹苓手中的筷子划拉了下碟中的糕点,突然开口问道。 比起这些吃的,她倒是比较好奇这个。 温卿良端着酒盏轻啜了口,品味着唇齿间美酒的馥郁芬芳,“怎么?想知道?”他微挑了秀美的眉目,美眸似笑非笑。 “你这不废话的嘛!捻蕴说的那个不让别人看见是怎么回事?” “呵呵……怎么说好呢?可是长故事喔……” 他唇边泛着浅淡的笑意,视线落于她飞扬秀丽的小脸上,却透着淡淡的怀念,“该从……哪开始讲起呢?” 具体是哪一年,也记不真切了。他只记得那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料梢初寒,就算是怀中捧着个暖炉也会冻得发呛。 皇族子弟,身边总是会分几个玩伴,捻蕴自幼父母早亡被贩子卖进宫中,几经周转,倒是来了他的身边。不过那时的捻蕴就已经是沉默寡言的很了,他一贯便不喜那些唧唧喳喳到处闹腾的孩子,所以看着捻蕴也对胃口,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正是那个冬天,当时的顾漪之父还只是个小小的副将,但因是教他习武的师傅缘故,他家闺女生辰,作为徒弟的自己自然是得去拜礼的,也正是因为去的那一趟,让捻蕴遇见了这位将牵扯他后半生的女人,顾漪。 顾漪那时年纪尚幼,又被长辈哥哥疼宠,自然是娇惯霸道的很,就是和现在的顾画顾大小姐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理所应当的了,小姑娘见着了比自己还生的漂亮的小孩子,而且还是男孩,心里就不平衡了。乍呼呼的随口便丢出句这张脸只有她能看,别人都不许瞧的霸道话来。当时的捻蕴也不知脑子是犯了什么抽,彻底颠覆了冷脸不理人的行径,居然就那么一口应下了。接着回去便戴上了那张面具,一直到今日。 不过他也没有用主子的身份迫使捻蕴将面具拿下的,作为皇族子弟,身边自然得有几个值得信赖的探子,但要是探子本身长得太过出众的话,反而会引起世人注意不便行事。所以捻蕴此举的好处只多不少,他也就一直默许了去。 不过后来……已经戴上了面具遮掩了自己出众相貌的捻蕴再与顾漪相遇之时,她却已然认不出他来了…… “喂……”竹苓听他说了老半天,有些受不了的打断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长故事?唧唧歪歪说了个半天简直就是废话好不好!这些姐姐靠猜都猜到了!” 64、墨斋楼雅间亲吻 据《本草纲目》记载,枣:世传河东猗氏县枣特异。今青州出者形大而核细,多膏甚甜。郁州互市者亦好,小不及耳。江东临沂、金城枣形大而虚,少脂,好者亦可用之。南枣大恶,不堪啖。味甘、辛、热无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哑然。捻蕴与顾漪本就没有开始,又何谈其他呢? “那你要听什么。” 竹苓的筷尖狠狠划拉着枣仁酥,“当然是不知道的了!” 他说的那些,在刑场上听着顾漪和捻蕴的对话都能晓得个八九不离十了好吧,再说不是废话了嘛! 温卿良叹了口气,正想说一切只不过是捻蕴的单相思之时,房门被人敲响了。来人是店小二,说是有人在楼下等着他,让他移步下去一趟。 温卿良转念一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断了解释的念头起身准备离开,“在这等会儿好吗?”他微微扬着唇角,绝美如画的精致面容上是唯有她才见得到的温柔,“我马上回来。” 他说着,招来了店小二示意他好生侍候着,“小姐有想吃的便去做,知道了吗?” 店小二也是知道温卿良身份的,一听这话不免是好一阵点头哈腰,“爷放心,一定好好伺候着。” 竹苓托腮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当场拒绝,只是在温卿良离开后让小二下去了。她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人在边上呆着弄这弄那。 房间内又只剩她一人,半开的窗户拂进一阵微风,将搁置在古架上的夏花吹动,带出清新好闻的花香味来。只可惜,这风却吹不走她心头渐渐滋生的愁绪…… 为什么出了济世县……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简单了起来…… 她低着头,慢慢戳弄着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枣仁酥,就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也变得和它一样了…… 都是那么的模糊辨不清原貌、并且再也不能回归以往…… 温卿良回来的时候,夕阳都落下大半了。疾走回门口,却忽然顿步,像是顾及到什么一般轻柔的将门给推开。 房内静悄悄的,桌上的菜肴也未动分毫,一道纤巧的黄影背对着他,安静趴伏于桌,似是在等待中沉睡了过去。 他缓缓走到她身边,没发出一丁点响声的自旁坐下。 并不是头一回见着她睡着的样子了,但每次的每次,都会被她安详恬静的睡颜所吸引,不知不觉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说来,一贯刁钻跋扈心性飞扬肆意的小椒,也唯有在此刻,才会透露出平日没有的柔和来吧…… 他唇边不自觉泛起抹浅浅的笑来,精致的眉眼轻舒,印衬着夕阳柔和的光,倒是显露出极少示人的温柔。忍不住抬手轻抚上她秀丽的小脸,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温暖的感觉来,就好像手中触碰到的是一块带有淡淡温度的嫩豆腐,软滑软滑的,摸起来异常舒服。 顺着那眉眼的走向缓缓下滑,最终落在弧度微翘的菱唇上,似是受到蛊惑般,他探身,布料摩挲出的声响,一个轻到几乎不存在力度的吻落在了她的唇间。 她很温驯的乖乖趴着,并没有跳起来反抗或者是要揍人的趋向,就那么静静的闭着眼,任他所为…… 忍不住轻轻吸吮着,他越靠越近,原本抚摸着她轮廓的手也不自觉后移,轻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更为贴近自己。 竹苓本睡得很沉,但却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糯糯的动着,齿关似乎被什么给轻柔的撬开,然后柔软温热的东西顺势缠绕,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到最后,竟是连呼吸都觉得无比艰难了…… “唔……!!!”倏然惊醒的竹苓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到极点的脸,彻底被吓懵了。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的眸中还带有处于睡眠状态中的迷茫,有点湿润的样子,但显然还未回神。温卿良美眸微闭,并不在意她这小小的失神。两人的角度早已转变成一上一下,竹苓杏眸微张,才刚发出一个音便被他给吞了回去,感觉到他的进攻越加激烈了起来,她终于醒悟,开始努力推拒起他来。 “你干什么!”竹苓有些慌乱的从椅上后移着,哪想一下便落了空,就差没直接摔倒在地。姿态稍显狼狈的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她气势汹汹着,杏眸瞪着老狠,心里却慌乱到不知所措,只好用凶凶的表情来掩饰。 居然敢偷袭她……这不是第一次了混蛋! 温卿良一手还撑在桌上,见她已经闪到了另一边,只得缓缓直起身子。他的眉目浸染在昏黄的夕阳之下,精美绝伦间还透着几丝散漫,薄唇轻舒,勾出个有些邪气的笑来,“看小椒睡得这么熟,所以叫你起来啊。” 他语气一本正经的,就好像是刚才香艳的一幕真只是竹苓的臆想般。 她蓦然觉得牙根有些痒,恨恨的瞪了他老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消气了。就这么在原地气了半天,她一甩衣袖,扭头气冲冲的便往房外冲。 可恶可恶可恶! 那个混蛋!!! 像是泄愤般,墨斋楼的老沉木楼梯被她踩得咚咚作响,楼下的顾客与店小二闻声而出,便见她满脸怒火跟要吃人似的狂冲而下,一阵风般不见了踪迹。 冲入繁闹的大街,竹苓心中那把火也丝毫未消半分,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乱冲乱撞,完全不管那些无辜被她的怪力撞倒的百姓与摊贩。 这温卿良是太久没碰女人所以饥渴的逮着个就亲的吗?上次在义州马场的时候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啊他! 直接一脚踢翻了挡路的破箩筐,竹苓此时凶得像要杀人的表情击退了无数逛街买东西的百姓。 还说是大家出生是个王爷呢,一点也不懂得男女之间要保持距离清白人家的姑娘不能乱亲!这么多年的书究竟是读哪去了! “再往前……可就出城了啊……”懒懒的动人嗓音自身后传来,竹苓倏然顿步转身,便见那一袭轻薄白衫身姿颀长的贵公子折扇轻摇衣袂翩翩,见她望将了过来,精致如画的眉眼微挑,似笑非笑的扬唇,“小椒乖乖听话,便和我回去吧。” “不要用这么哄小孩的语气和姐姐说话!”竹苓暴躁了。三步两次冲的直冲到他面前,纤白的手指就差没直接戳进他的眼睛,“温卿良!!!你是混蛋!!!!!!” 这边的闹剧早吸引了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隔得有些远的絮絮叨叨低声讨论着,似乎不明白他们在闹什么。 “或许是小情人闹别扭?” “唔……很有可能……” 温卿良听着那些将他与竹苓牵连于一起的对话,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起来。抬手轻包住她的食指,他淡笑,“嗯,我是混蛋……” 而且,还是趁人之危的混蛋…… “你不要脸你欠揍你就是丝瓜藤上的臭南瓜!!!” “嗯……”丝瓜藤上的臭南瓜?这是什么鬼形容词? “……你闪开,别挡姐姐的道儿!”一拳挥向温卿良,竹苓越加恼怒了起来,就觉得他那么一个个应下来的好脾气简直就是在挑衅讽刺她此时的暴躁。 是,一个个的都是宠辱不惊淡然处之,就她一个人跟炮筒似的一点一个燃! 不慌不忙的接住了她的小拳头,温卿良唇角依旧是透着几分戏谑的慵懒淡笑,就着这动作直接将她给拽拉了过来,语气还是雷打不动的哄小孩,“小椒消消气,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手被他给抓住扯不回,竹苓正想着踢他几脚解解气,却不想他突然就开始往后走,倒让她一下便撞上了他的后背。 常年浸染的兰麝淡香,凑近了闻味道更重,再加之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是完全有别于陆卿言的清浅松醇,却如美酒般更让人迷醉沉沦…… 温卿良将她拉到身边,揉揉脸又揉揉头的,看上去好像是在吃豆腐,但美眸却稍显担忧关切,“没撞傻吧?” “……”哐,竹苓的额上爆出一个大跳激舞的青筋。 “你才撞傻了!”气急败坏的直接将他推开,她怒喊着,就差没直接把肺给吼出来。有这么说话的吗?他成心的吧他…… *** 将竹苓生拉硬拽的扯回九王府,刚走进府门她就更加的不爽了,“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吗?哼,还真是有够自大的啊,姐姐可不觉得你这有什么好。” 温卿良笑眯眯的,完全不介意她的冷嘲热讽。走过庭院,步入桥廊,再上到后院……目的地到了…… 呈回字形坐落的院子,没怎么费心布置,却不显空旷,因为里头摆满了高高的木架,整理好的中药正发出浓郁的清香来。 很熟悉的布局…… 竹苓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杏眸细细扫巡过整个院子,就连一丝一毫都不愿错过的仔细,“这……这是……” 声音中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 忍不住跑进院中,她将那一间间的厢房全部打开,记忆中的摆设与格调,完全没丝毫落差。 温卿良走近她,将她望着那面山水屏风的身子轻轻扳转过来,使得自己可以完整的看到她秀丽的小脸,“这是照着济世县苏家的院落所建,如果你愿意,外围可以直接将济世堂整建起来……” 他放低了声线,语气却像含了块暖玉般轻柔,“小椒,来做这个宅子的主人,好不好?” 65、迷雾重重难再信 据《本草纲目》记载,凤尾草:又名金星草。喜生背阴石上净处,及竹箐中少日色处,或生大木下,及背阴古瓦屋上。初出深绿色,叶长一、二尺,至深冬背生黄星点子,两两相对,色如金,因得金星之名。无花实,凌冬不凋。五月和根采之,风干用。性平,味苦,气香。 ————《济世医报》 他美眸深情,这般凝视着她的眸色仿佛蕴藏着一汪深沉的湖泊,点点滴滴全是对她的爱。 只要你愿意,想将这九王府拆了重建都行…… 所以,便应下来……好不好? 竹苓一掌直接拍开他搭在自己双臂上的大手,完全没有被感染的动心与欣喜,而是满满的怀疑,“你是打算搬走了么?” 看到了更好的地方所以打算举家搬迁?空下来没用的王府就打算送给她? “……为什么要让姐姐捡你不要的?”她眉头拧得紧紧。这种捡剩下的事一贯是别人做的好吗?这混蛋活腻味了,居然敢自己选好留下堆歪瓜裂枣给她? 她才不要!再穷也没穷到这种捡人不要的地步! “……不是。”这都扯到哪去了?温卿良愕然半响,才颇有些无奈的重又倾身在她唇间印上一吻,抢在她发怒前开口道:“我想娶你。” 成了他的王妃,那么这里的一草一木便都属于她了,他的一切……也全都属于她……要是看不上这九王府,那她大可以挑个喜欢的地方,再按照她所想的格局重建。 无论有多匪夷所思稀奇古怪,只要是她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可以弄来。 其实说起来也有些不可思议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一个女子有这么深切的渴望,想要拥有她、想要与她一直在一起,这种刻骨相思的执念……究竟是何时开始滋生的呢? 毫无缘由……也毫无预兆,就这么突然的在他心里深深的扎了根,发芽、成长、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不被人发觉,直到那朵小小的、柔嫩的花渐渐绽放,才让他明了与知道,她早已永存于心,并且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清晰刻骨…… 竹苓那一肚子的谩骂就这么胎死腹中了。她的嘴型还维持着欲爆发的微张,溶溶杏眸却跟要掉出来般瞪得老大,神色很扭曲很可怕。 温卿良被她那表情逗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软滑的发丝,“我说的话很让你接受不了吗?居然一副这么震惊的表情?” 是的,想娶她,想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她肆意飞扬嚣张跋扈的样子,也想着,能见到她羞恼不已却最后成怒的张牙舞爪…… 那独独属于他,才能看到的风情…… 竹苓合上嘴,咕咚吞咽了口老大的口水,“你……”一开口,忽然发现嗓子都哑了,不由清了清喉咙,“你没发热吧你?病糊涂了啊……” 都说什么胡话呢?他想娶她?那还不如说他想和陆卿言在一块来得真实。 好吧直到现在竹苓还是认为他们两兄弟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温卿良轻笑,却是无比认真的注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小椒,我是真的想娶你。” 虽然平日里他喜欢逗她开她玩笑,但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他一点玩笑的心都没有,真心真意亦诚心诚意。 竹苓的表情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她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这才别开视线,“温卿良,这话我只说一遍,我不想做垫脚石。” 她走出房间,也没了先前见到此院落时的惊喜心情,来到院中扒拉起第一层的凤尾草来。 既然四哥希望她在这王府里住一段时间,那她也不好就说直接回去,虽然此刻,她是真的真的,很想离开…… 温卿良敛笑步至她身边,“垫脚石?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非要我说明白……” “这自然得说明白了。”他未经思考便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没一丝回转。 竹苓哑然,半响才将手中握着的凤尾草一丢,“你和陆卿言,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才来接近我的。” “不愿顶着个谋反叛贼的名声,所以需要我这块垫脚石!说实话我真是不明白了,这朝中比苏家有权有势的重臣应该很多吧?难道就因着我们家有个贵妃?哈,后宫佳丽那么多,少我们苏家一个又如何?” “……帝上身边服侍的,是苏贵妃和太医苑管事苏泽兰。”温卿良声音低沉,似乎带着点犹豫,“朝堂上的重臣已分为两派,我手握京畿要权,十六则后有文官支持。” “你们倒挺有本事,明是天子谋臣,却生生被你们给弄得相互对峙。” “……若是只我与十六间一人得此权势,你说,后果会如何?” 竹苓语塞,半响才吐出一句话,却是满含不屑,“喔,照你这么说,你能与陆卿言这么争锋相对的争皇位,倒是难为你了?”简直是辜负了帝上的信任! 竹苓最后那句话没说出来,因为她很清楚,跟他们这种所谓的皇室子弟将亲情血缘,也不过是让人笑话罢了。不然他们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蠢蠢欲动着,就为了坐上那个位置…… 她没说,并不代表温卿良看不出来。他瞧着她那一脸的嘲讽,只得在心中暗叹,“帝上自幼体弱,朝中的机要事务都是交与我和十六,渐渐的,势力便聚拢了起来……”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过往。”有些烦躁的往院外方向走了几步,竹苓面对着外头繁花似锦的美景,却无心欣赏,只觉心中悲哀。 如果帝上身体强壮的话,没有让他们接触到权治中心并滋长势力,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副场面了呢?他们还是皇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的王爷;而她也只是济世县的一个小小的恶霸,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与无奈……? “我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清楚,我是真心想娶你,并无关那些政权与其他……”不愿她逃避,温卿良转步来到她面前,“若是我想骗你,又何必将一切都全盘托出?” 想他流连风月夜宿笙歌,情场上的那一套还会用的少吗?一直这么被她当瘟神似的躲着逼着,也不过是因为动了真心无法使出手段了而已…… 虽然,他之前未曾发觉…… “……谁知道你又在打什么坏念头。”竹苓轻嗤,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说的那些。想当然了,一个人被那么彻底的欺骗过后,又怎么会上同一个当? 温卿良沉默了。相识以来,她从未给予过他信任,但现在却笃定了他一定是在骗她。这种完全没一点公平可言的对待,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冷? 他只不过是想对她好一点而已,这么小小的心愿,她都吝啬于满足他…… “……你可以不用急着回绝。”他慢慢说着,语气虽轻柔,却满满全是苦涩,“趁着天色还早,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竹苓面色有些冷僵,却也没拒绝他的提议。 就那么气氛微妙的在府内逛了一圈,晚饭时也是各怀心思食不知味,直到竹苓丢了饭碗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温卿良忽然叫住了她,“小椒。” 竹苓回头,他却只放下筷箸来到她身边,依旧是平日散漫的语气与慵懒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一点之前曾与她有过不愉快,“我带你去客房。” 领路的婢女低垂着眉眼退下去了,她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心下有些不明白了。 这种事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自己也跟着走上一趟? 温卿良见她不解也未辩解,只领先她几步,示意她跟上来。 “苏竹苓!站住!”就在他们刚出厅堂之时,熟悉且嚣张的女声忽然乍响,接着只见眼前粉影一闪,前路已然被阻。 一干随从侍卫呼啦啦的全跑了过来,管事的气喘吁吁,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王爷……这顾小姐硬要进来,属下们……属下们拦不住啊……” 拦得住才有鬼……好歹是人镇国将军亲自督导着长大的。 温卿良抬指稍扬,管事立即消声。顾画一脸趾高气扬的昂着脑袋,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我找苏竹苓有事,九王爷你肯还是不肯?” 问是这么问,但手下已经一把抓住了竹苓,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将她给拽拉了过去,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本小姐有话和你说。” 温卿良看了眼竹苓,见后者并没什么不愿的意向,这才开口,“内院比较清静,你也是走熟了的,应该不需要带路了吧?” 顾画扭脸哼了声,拉着竹苓便往内院方向走去,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了。温卿良倒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了这位祖宗,只得在原地无奈苦笑。 管事见她们走远,悄悄凑了上来,“王爷,需不需要派个人去探探?”看那顾小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专门送人去给她打吗?”温卿良精致的眉目微挑,见着管事一脸被噎到的表情,这才轻嗤了声,“随她们去吧……” 反正闹得再大也是在他的府中,能出什么事? 66、世事太过不由己 据《本草纲目》记载,蜜蜂:蜂尾垂锋,故谓之蜂。其蜂有三种∶一种在林木或土穴中作房,为野蜂;一种人家以器收养者,为家蜂,小而微黄,蜜皆浓美;一种在山岩高峻处作房,即石蜜也,其蜂黑色似牛虻。三者皆群居有王。味甘、微寒、有毒。 ————《济世医报》 顾画拉着竹苓进了内院,把里头打扫的婢女挥退后,这才掏出块玉佩交到她的手上殷殷叮咛,“回济世县的时候,你将这个交给苏半夏。” 手中的玉佩并不大,却像是对玉般成半圆弧状,摸上去触手生温,感觉该是个不凡之品。竹苓满肚子的不明白,摸着摸着,忽然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不是在济世县的吗?什么时候来的皇城?” 顾画摇着头,也没解释的意向,“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当然了,你也不需要知道,记住,这东西一定得带给苏半夏。” 竹苓有些黑线了。喂喂,什么叫‘你也不需要知道?’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堵得慌?她不悦的蹙眉,心里犯起便扭了。 哼,现在好像是在拜托她的吧?这口气也未免太趾高气扬了! “还有,就是关于你自己的……”顾画四下扫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偷听埋伏后,这才附到她的耳边放低了音量,“不管是陆卿言还是温卿良,这两人有多远就得离多远。” 她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还蕴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可我现在住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我眼睛没瞎。” 竹苓额角危险的跳了跳,顾大小姐,你这嚣张狂傲高人一等的语气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小心惹她不高兴了直接把玉压进当铺去,让三哥看都没机会看到! 哼哼,到那时再有什么情意绵绵的心意也无法传达过去了。 “反正我就一句话,他们俩不管说什么,绝对不能信!”顾画可没发现竹苓有什么负面情绪,还兀自在絮絮叨叨,“现在皇城是看着风平浪静,底下的水深着呢,你还是早点回济世县来得稳妥。” “我已经和你的哥哥们说好了,会在我大婚当日想法将你给送出城……”镇国大将军的独女出嫁,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也是得来露个脸的吧?别的她不敢说,但只要是进了顾家门,基本就断绝与外界联系的可能了。这时再趁机出城离开,绝对事半功倍! 不过当然了,还得让梵景那混蛋先把这丫头的蛊给解掉才行。 “……等等……”竹苓原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在捕捉到她口中的大婚二字时,立刻就跟被蜜蜂蛰了般的跳了起来,声音诡异的拔高了好几度,“你要嫁人了?” 喂喂这玉佩不是给三哥当定情信物的么? 顾画像是没料到她突然说起这个,怔了半响才慢慢点了下头,原先的趾高气扬不知为何也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啊……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那我三哥怎么办?”她语气有些激动,不自觉抓住了顾画的手臂,“我可一直以为你会和我三哥在一起的!对了,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顾画微蹙着秀眉,忽然露出个无比无奈的笑容来,“其实在一起了,也不一定就会永远在一起的啊。”她声音落寞,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吹散般飘忽。轻轻拂开竹苓的手,她眸色有些空远,还涌现出点点的缅怀与想念,“虽然说从小到大我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但是在济世县那短短的几个月,却让我觉得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纵使老是有人在跟她唱反调惹她生气,纵使一直需要亮拳头的威胁恐吓…… 竹苓看着她那不舍的神色,不由奇怪,“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嫁给其他人?你是喜欢三哥的,这总没错吧?” 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天没亮就冲到济世堂来找三哥的茬?还在三哥被陆笙抛弃时那么替他担心? 顾画没有否认,却只是摇头,“或许以前的顾画会认为喜欢是两人在一起的必要条件,但是现在……”她抬眼看竹苓,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都是那么的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 “顾画一直被顾家给宠坏了……无法无天飞扬跋扈,脑子里只有自己,也一直是以自己为中心。可是现在……到了顾画回报这份宠爱的时候了。” 从小到大的玩伴要篡位,最好的闺中密友却从旁协助算计到了她的头上,糊里糊涂一直蒙在鼓里的,她差点就酿成大错毁了顾家。以前的她真的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才会完全不懂这其中的纠扰与复杂…… 幼时的那些欢笑与单纯,终究是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各自长大,有了各自的野心与抱负,所以那些过往那些曾经,也不过是可以随时丢弃的、丝毫不重要的垃圾而已…… 没半点的……用处…… 他们之中,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还傻傻的停在原地,以为什么都没有变……他们还是他们,她也还是她…… “……我还是不明白……”同样是被家里宠坏的孩子,可竹苓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个说起来也很复杂的,你不用明白了!”顾画皱了皱鼻子,忽然又恢复了以往的朝气嚣张。 竹苓垂眼,看着她跳起来拍着灰尘的摸样,不自觉抿唇,有些无所适从的喃喃道:“可是……三哥怎么办?” 当时三哥被陆笙在婚堂之上抛弃,现在喜欢的人又要嫁给别人…… 以后,他该如何自处……? 顾画手下的动作一顿,像是被一些渐渐远去的往事牵绊住一般,过了好久,才慢慢说出一句:“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在这种非常时刻,顾家纵使是朝中唯一的清流,也必须步步谨慎保证不越雷池一步。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此危急关头弃顾家于不顾呢? 那是自小养育她宠护她的亲人啊……她顾画的根! 她如何能弃他们于不顾? 她扯唇笑着,却是满目凄凉,“我不会忘记他,但是希望他能忘记我……” 没错,她是喜欢苏半夏,也很希望能和他共度一生……但是,如果代价是赔上顾家,那她宁愿将他让给其他女人。 “其实这对他来说应该也不难的,他本来在意着的,就是陆笙……” 年少无知的她,有迷恋过很多人…… 不温不火谈吐和气的陆卿言、长了副好皮相却博爱美人的温卿良、还有爹爹营中的副将啊、大头兵啊之类的…… 或许只是一个利落的上马姿态、抑或是舞剑时矫健的身形,都会滋生催化出她的喜欢…… 但可惜,这种喜欢的持续并不长久,就跟烟火一样,虽然绚烂却转瞬即逝。所以与其说是她善变花心如温卿良,还不如说是美的漂亮的东西会吸引她的注意与兴趣…… 只是博爱而已、只是对漂亮事物的一种欣赏……这是任何人都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只不过有些人克制,有些人纵容。她选择了跟随着自己的感觉走,不强迫自己,所以便今天喜欢这个明天看中那个,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将普通的喜欢,演变成爱。 但苏半夏却是不同的存在,这是她第一次想去接近、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并且在成为自己所有时,没有产生出厌倦或是其他不想再要了的情绪,就希望这么一直一直的在一起。 虽然经常都是打打闹闹、虽然经常都是争得脸红脖子粗…… “……”竹苓沉默,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佩,“不需要我带什么话给三哥吗?” 说实话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因为在她离开之前,苏半夏心里确实还有陆笙的影子……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苏半夏,与顾画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画摇头,“你把这玉佩给他就行了,他会明白的。”她说完这句话,忽而一笑,“喂,记住本小姐说的话啊,千万千万,不能和他们两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产生纠葛。” 她这可都是看在苏半夏的面子上才特地跑上这一趟的,谁不知道苏半夏那混蛋最疼他这个五妹苏竹苓了啊! “好了,话都交代了,为表谢意,你也该送送本小姐吧?” 竹苓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很莫名的伤怀,她能够感觉到顾画笑颜下的无奈与哀伤,却无从安慰,只得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用力点点头,“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三嫂。” 顾画轻笑,笑着笑着,却觉喉间酸涩难安,仿佛下一秒就有溃堤的趋向,“好了,话都交代完了,你也该送送本小姐了吧?小五?” “……好,我送你。” 竹苓站在王府门口,视线尽头早已没了顾画的身影,她却还是执拗的不肯移开视线。手中的玉佩已经被握得滚烫,她在原地呆了好半响,忽然转身往府内跑了进去。 那些她不明白、而顾画又说她不需要明白的,温卿良一定知道。也不知道心里哪来这么个想法,她彻底将顾画叮咛的‘别与他们兄弟有牵连’的话给抛脑后了。 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 温卿良有些诧异的望着因为疾跑而有些气喘的竹苓,不相信的反问道:“顾画那丫头要嫁人了?” “……这不是重点!” 他看着她紧绷的小脸,微微叹出一口气。这不是重点什么是重点?顾家既然将顾画给许了出去,一不是十六二不是他,那便是打定要旁观到底的算盘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温卿良挑眉,“你不是不愿相信我的吗?” 竹苓被他这话一噎,好半响才硬邦邦的丢出句“……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居然还给脸不要脸用她的话来堵? 温卿良叹气,连忙将甩手便要走的她给拉了回来,“我哪敢不说……”就你这一不顺心就恼了的坏脾气……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从头开始讲比较好,省得说到一半她晕乎不明白了,“顾画是镇国将军之女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吧,虽然说朝中势力几乎分割两派,但顾将军却一直是保持中立跟谁都不沾边的。” “……这跟顾画要嫁人有什么关系?” 温卿良屈指点了点桌面,很清脆的扣扣声,再配着他那慵懒的语气,倒是不急不缓的很,“顾画和苏半夏走在了一起,那就说明了顾将军与苏家处于统一战线。而此时若出了个你拥有十六扇坠的事消息,你说说,这下百官会如何想?” 竹苓沉默半响,才咬牙道:“那扇坠我砸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的关系吗?如果不是她当初贪便宜抢了那块扇坠,又如何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不能怪其他人,只能说她这性格太差,才让陆卿言有了可乘之机。 温卿良无言,良久才意味深长的说出四个字,“木已成舟。” 纵使扇坠被砸,但她收下扇坠却已成事实,再辩驳也已然无用,顾家若想抽身,也只能打消顾画和苏家三少爷在一起的‘流言’…… 竹苓明了了,原来这就是顾画不愿多说的原因吗? 其实,她是可以和三哥在一起的,但就是因为她……因为她的过错,生生使得他们被拆散…… 她低头使劲眨了眨眼,想那些模糊的水雾给眨散了去,可是没办法,水雾越聚越多,眼前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起来,“就没有……就没有补救的方法了吗?” 她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三哥待她那么好……从来都是那么好脾气的顺着她,她就是这么回报三哥的宠爱呵护吗?竹苓咬唇,觉得自己简直就该被闷在麻袋里狠狠暴打一顿……不,就算被暴打都是便宜了她…… 温卿良瞧着她此时的摸样,有些心疼了。 她不适合这种难过伤心的表情……小椒就应该是飞扬跋扈不知愁滋味的…… 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他抬指拭去了她眼眶周围的泪水,柔声哄道:“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糟,还有转圜的余地……” 67、番外:情深不自知(3) 好吧,任人苏三少再怎么嚣张不给面子的冷嘲热讽,最后还是败在了顾大小姐那硬硬的小拳头之下,安静的收声了。 不过那天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些好转了。虽然仍旧是三句不离一个吵字,虽然仍旧是顾画气得牙痒痒的跟在苏半夏后面跑,但是…… 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的改变了……虽然当事人并未发觉。 “苏半夏!你个混蛋给本小姐再重复一遍!”人来人往的济世主街上,顾画气冲冲的逼近苏半夏,就差没一巴掌直接招呼到他脑门了。 明明就是他说要去街上转转的,本小姐大发慈悲的抽空陪他,不躲着偷笑就算了,居然还敢让她离开?简直不识好歹! 街上其余百姓见此出闹剧心里虽好奇,却也不敢围得太近,松松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圈站着,交头接耳絮絮讨论,明显对于他们之间的争吵有极多的想法。 苏半夏撇嘴,英气的脸上满是不在意,“你没看见人家找少爷去喝酒的吗?先回去先回去……” 他挥挥手,顺势勾上了好友凌徵的脖子,带着点抱怨的语气道:“啧,姑娘家家的,天天跟在个男人身后,成什么体统。” 凌徵是胭脂铺的铺主,因为苏半夏常常去他那买胭脂送人的,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识了起来。他陪笑着,余光偷偷瞅着像要吃人的顾画,额上忽然开始冒汗了。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娇娇小小的姑娘有点苏五小姐的影子……? 应该是错觉吧……啊哈哈…… 顾画几步冲上去拽住苏半夏高高束起的发丝,牙根咬得死紧,“本小姐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让本小姐先回去?就不回就不回就!不!回!” 她越说越气,到了最后几乎是贴着苏半夏的耳朵大吼了起来,当然,手下的力度是与她的吼声成正比的。 “停停停停停……”苏半夏就觉得自己不止耳膜被她炸的轰轰作响,就连头皮都快被她扯下来了,按上她抓着自己头发狠命□□摧残的小手,他也有些上火了,“喂喂,你这女人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来这招!”说不过他就用暴力,有没有这样的啊?小五都没她这么粗鲁!!! 顾画洋洋得意,明显对于苏半夏的无法反击感到异常自豪。哼,跟她斗?吃苦头了吧?知道错了吧?哼哼哼…… “还让不让本小姐回去?嗯?”她说着,手下的力度也一点点开始加大。 “……痛啊……”苏半夏不淡定了。 被沦落为背景的凌徵有些傻眼的看着被欺压彻底的苏三少,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变得玄幻的话,那就是他便玄幻了。 能让三少吃瘪的女人,除了苏家的那个五小姐外居然还会有其他存在? “三少,既然你今天有事的话,那就改天再聊吧……”这五小姐最近是离开了济世县去皇城了吧,可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咳咳,他还是趁着没受牵连之前快点闪人吧。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被凌徵这么一说,就是顾画说要剁了他都不能回头了啊!不然他还要不要在济世县混了?! 苏半夏忍痛抓住凌徵,俊脸因为疼楚而扭曲的厉害,不顾后者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狰狞的露出那排雪白的牙齿,一字一句咬牙道:“少爷有什么事?说好今天就今天!” 凌徵忽觉阴风阵阵,满心慎的慌…… 其实……他真觉得,今天还是不要去的好…… 于是,争论到最后的结果,便是顾大小姐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暖烟阁。 关于青楼女人不能进这一传统,早在竹苓能撒丫子乱跑之时便作废了,所以在顾画大摇大摆的跟在苏半夏他们后头进阁时,众人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 凌徵叫来鸨娘耳语一番,几名妖娆艳丽的女子已经围了上来,苏半夏是来者不拒的抱了个满怀,顾画却是在一边气得暗自磨牙。 这混蛋这混蛋这混蛋! 她愤愤的跺脚,简直恨不得想把他脸上那层□□给撕下来,色胚色胚,一见女人就□□,简直跟那温卿良一个德行! 随着那几名舞妓进了厢房,轻歌曼舞推杯换盏的,顾画手里的筷子狠戳着一碟酒菜,眼神却跟被胶住了一般,死死盯着苏半夏就没移开过。 左拥右抱很爽是不是?不知以前是谁为了某某那么伤悲怀秋失魂落魄的喔?哼,臭色胚! 苏半夏是高兴了起来,凌徵却还是副战战兢兢的摸样,偶尔因着舞妓的调笑放松了心情饮着酒,却因为突然瞟见顾画要杀人的目光而哽到而呛个不停。 凌徵默默泪了。 他来这不是担惊受怕来的啊…… 这时,不知苏半夏怀中的舞妓说了什么,他蓦然大笑了起来,而且还很是暧昧的亲了那舞技一口,凑到她耳边好一阵嘟嘟囔囔。 顾画看着此幕,脑中忽然嗡嗡轰响了起来,一时没克制住手中的力度,将筷子给折成了两截。 清脆的断裂声终于悠悠传进了苏半夏的耳里。他抬头,看着顾画手中的断筷,有些不满了,“喂喂,别当这不是家就可以乱破坏东西,可是要赔的。” 顾画低着头,娇艳的小脸掩映在阴暗中瞧不分明,但握箸的手却克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因为角度的关系苏半夏没看见她手腕上爆出的根根青筋,但对于坐在她斜左方的凌徵,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又惊又惧,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 顾画没辜负凌徵的期望。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所有人都被她给清场了。她将门重重关上,苏半夏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来。 喂喂喂……这家伙,怎么了…… 喔,苏三少的确是好单纯好单纯……在这关头了,居然还不知道人家顾大小姐怎么了…… 所以说,善恶终有报啊。苏三少横行市里欺善霸恶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天,迎来了报应…… 顾画二话没说,直接便将苏半夏给甩到桌上,丁玲桄榔瓷器的碎裂声响了一室。苏半夏被她摔得晕头转向,这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了,就觉得自己的嘴里被塞进一个冷硬细长的东西,接着…… “你想喝是吧?本小姐就让你喝个够!让你喝让你喝让你喝!!!”顾画很轻易的制住了苏半夏的所有反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手提着酒壶,毫不客气的就往苏半夏嘴里猛灌了起来。 混蛋混蛋混蛋!居然敢当着本小姐的面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简直是太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顾大小姐啊,或许你忘记了现在你和苏三少……可还只是清清白白的男女关系,没有一点暧昧的哟。 苏半夏头一口就被呛了个正着,正咳嗽间又是源源不断的酒入喉,越咳酒水越多,越多酒水越咳,就这么无限循环…… 他挣扎着想推开顾画,却被后者两指一晃给点了穴。 这女人究竟想干嘛啊!苏半夏咳的翻天覆地,心里却还有空在腹诽着顾画琢磨着她的心思。 顾画看着被定住不动姿态扭曲的苏半夏,冷着脸离开他些许,活动了下手腕,将已经倒空的酒壶扔一边。 苏半夏还是猛咳不止的样子,她余怒未消,好一副趾高气扬的高傲姿态,“看你还敢不敢再胡来!” 苏半夏缓过来了那口气,也想起了自己居然被个小姑娘给压在桌上,没丝毫反抗的余地,男性尊严严重受损,心里那火腾的就冒了上来。 “顾画!你这女人是抽疯了吗?”他吼得很用力,但却发现自己居然分毫未动,呆愣半响后,更加暴怒的吼声一连串的在房里响起。 门外的凌徵听着屋内的动静,想走又觉不妥,但一直在这门口站着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就在他这进退两难之际,边上房间出来的人忽然认出了他,“哟,这不是凌徵么?一个人在这门口干什么?” 凌徵抬头,神色明显有些惊喜了,“艾少爷?” 艾少爷听着房里的动静,有些奇怪,“里头是三少?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凌徵摇头,苦笑着叹息,“嗨,别提了……”一言难尽呐…… 他这么含糊其辞,倒是让艾少爷给想歪了,吵吵闹闹的房间内时不时还发出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摸着下巴,笑得分外坏,“既然这样就别打扰三少了,来我房里坐会吧。” 凌徵没有拒绝。 “啧啧啧,这回碰上个厉害的了?”艾少爷一手搭上凌徵的肩,朗笑了起来,语气却格外幸灾乐祸。 “你是不知道,那位小姐简直比起三少那五妹还难伺候……” “哦?还有……” 两人移步往边上的房间走去,谈话声也越来越小,渐渐便听不真切了…… 夜……渐渐深了…… 68、各有心思被撞破 据《本草纲目》记载,金:黄金,谓之,美者谓之,饼金,谓之钣;绝泽谓之铣。常见人取金,掘地深丈余,至纷子石,石皆一头黑焦,石下有金,大者如指,小者犹麻豆,色如桑黄,咬时极软,即是真金。味辛、平、真金无毒。 ————《济世医报》 竹苓抽噎了一下,拍开了他温热的大手,“怎么转圜。”说就好好说,别趁机占她便宜,“你有办法让顾小姐不嫁人吗?” “……这……”或许有点困难…… “那你还说有办法!”见他良久也没有下言,她蹙眉鼓颊,憋着一肚子满满的郁气无从发泄,“算了,姐姐懒得跟你计较。” 她绷着张小脸,扭头便往院外走,温卿良喊了她一声,被彻底无视。他无奈了,只得让下人跟上去,省得她又出什么乱子。 回到了先前来过的院中,也就是那重神似苏家的院落,因为布局完全相同,所以她很是熟门熟路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便将门给关上了。跟在她后头的婢女侍从面面相窥,却只能从对方的脸上瞧见不知所措。 房内的竹苓在门边停了一会儿,接着便掀了帘幔往床上一躺,扯被子将头盖住了。 四周蓦然变得异常安静,就好像是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夏蝉声声不息的嘶鸣尽数消失了一般,空洞安谧得可怕。 她攥紧了指尖柔软冰凉的薄被,不自觉咬唇,却觉鼻尖酸涩的厉害,它蔓延着弥散着,撷取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让她没办法去想些其他的、不相干的事。 她不能强迫顾画不管她的家族,也不能放任她就这么和三哥两相散,可就算如此,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济世县的时候,大家明明都还是好好的啊,虽然是吵吵闹闹没个停歇,但从不会有烦心的事来干扰打搅,为什么只是从济世县出来了,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了? 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竹苓蜷缩起身子,忽然觉得这张床仿佛蕴藏着一潭寒渊般慎凉无尽,正在缓缓汲取她全身的温度。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长睫,凝结其上的泪珠似乎在慢慢变得透彻晶剔,恍似冰晶般散发出浅浅的寒气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给轻轻推开了,竹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发觉,直到有人掀开了她死死蒙着的被子。 “苏小姐?”梵景一手端着碗药汁,见她眸带恼怒的扫过来,连忙赔笑道:“来喝碗解暑茶吧,去去火气。” 他语气柔和,就像是哄小孩般的轻缓,只可惜竹苓并不吃他那一套。 “……出去。”她懒得说废话,直接扯过被他抢去的薄被重新躺了下来。 梵景见状似乎有些伤脑筋,却还是在好言相劝着,“苏小姐,我送你个木雕怎么样?只要你喝了这碗茶,不论有什么要求都能满足你。” “我说,出去。” 梵景抬手将药碗搁到案上,沉默半响后忽然笑叹,“苏小姐,这话说来或许你不爱听,但是这解暑茶,你还真是非喝不可。”他说着,唇角轻翘,很是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否则,我不介意使用点强硬手段使你喝下去。” “有本事你就试试!”竹苓一下就被他这话给激怒了,将薄被甩至一边,她微扬着下颚不甘示弱的瞪视着他,语气冷梆梆的,挑衅味格外浓。 哼,她就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拗脾气。说不要就不要,谁也别想威胁强迫她! 就在他们这相互对峙的时候,闻讯而来的温卿良快步走进屋内,见此情景不由头痛,“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这两人又坳上了? 竹苓没理他,只冷僵着脸死死瞪着梵景,就好像跟他有什么天大的仇一样。梵景耸肩,不甚在意道:“我这不是看天太热,所以想着送碗解暑茶过来给苏小姐去去火气,哪晓得她反应这么大……” “那我也说了,我!不!喝!”竹苓语气执拗,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我要休息,你们都出去。” 哼,他那是为她身体好的语气吗?明显就是不顾她的意愿硬逼着她喝! 梵景不怒反笑,也不管竹苓是怎么想的,直接便冲蹙眉不语的温卿良道:“王爷,这茶真不让苏小姐喝吗?”他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真正意思亦只有温卿良能懂。 王爷可还记得,要为苏小姐解蛊一事? 温卿良的眉目越拧越深,他扫了眼兀自余怒未消的竹苓,半响未语。 给小椒送解暑茶?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梵景并未提前告知他要来送药的事,若不是下人禀报这边起了争执,恐怕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药就已经让她给喝了。 “你还有完没完了?”竹苓一扬手,扫落在案上搁置的药碗暴怒道:“姐姐不想看到你!马上滚出去!” 本来她就很讨厌梵景的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可有着绝大部分的责任。现在倒好,这混蛋丝毫没自知之明的在她面前晃悠胡咧,还将她的话当耳边风,简直是欠揍到了极点! 瓷碗的碎片四处飞溅了开来,浓稠的墨色药汁也缓缓漉过地面,打湿了温卿良雪白的衣摆。他低头看了眼被弄污的地方,无不无奈道:“好好好,你先歇着,我们出去。” 他瞥了梵景一眼,低声道:“你跟我来。” 梵景挑眉,没达成原先的目的也不见恼,只和气的说了句要竹苓好好歇着,便撩袍随着温卿良身后离开了。 有毛病!竹苓仍旧是瞪着梵景远去的背影,丝毫不买账的恨恨咬牙。 别让她再看见了,不然她绝对是见一次打一次! *** 温卿良走出院落,负手立于林径入口,“梵景,本王应该说过,不准你擅自行动的吧?”他慢慢转身,精美似画的眉目一厉,透出几丝杀伐之气来,“那茶到底是什么!” 他早就放下过话,要是解蛊一事有进展,就必须要和他通报。可现在梵景不仅没照办,还敢背着他送药去……说是随性未免也太牵强了! “解暑茶呀,我不是说了吗?”梵景笑眯眯的,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温卿良那渐渐积聚的怒意,“只是可惜被苏小姐给打翻了,不然倒是可是让王爷也去去火呢。” “梵景,你真当本王是傻子吗?”温卿良的脸色越发冷峻起来,冷哼道:“解暑茶?厨房该还有药渣的吧,那本王便拿去验验,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 梵景的笑意收了些,“王爷不信我?” “……你能让本王相信吗?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本王,甚至还妄想糊弄本王。”温卿良冷冷说着,周遭那股威慑感越聚越浓,很有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梵景,你似乎将自己定位得太高了。” 对于奇能异士他向来是以礼相待奉若上宾的,偶尔有何逾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去,只要事情没有过头不是太过分,他都能容忍。 但是…… “其他人你想如何本王都不会过问,但要是你敢碰小椒……”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几乎每说出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杀气,“就等着去见你那个所谓的师傅吧!” 梵景呼吸蓦然一滞,就在那一刻,他忽然真的感觉到了冰凉刺骨的寒意,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寒渊无法动弹,只需别人轻轻一碰便是万劫不复再难见天日。 “本王再问你一遍,那到底是什么药!”温卿良的声音薄怒,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慑。 “……是催长水……”梵景稳了稳心神,勉强保持着语调的平静。 “做什么用的。” “因为王爷说要解了苏小姐的蛊毒,为了以防万一……我便想将蛊虫催生使它尽早成形,与苏小姐一脉相承。” 那样的话,王爷便会因顾忌着苏小姐的安全而不去除蛊…… 温卿良冷哼,他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大的胆,“你要试验去找其他人,小椒的蛊尽快给本王解了!”他摸出随身的描金折扇,一骨骨展开,再一骨骨收拢,“不要再试图挑战本王的底线,耐性是有限度的。” 梵景紧抿着唇,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干涩,“这蛊本就还在研发,我不知道解法。” “……”温卿良的脸色瞬变,“你不是说只需小椒睡在玄冰床上再辅以药疗就能解的吗?”之前还说的一套一套,现在玄冰床也给小椒用上了,居然给他的答案是他不知道解? 梵景哑然,当时他本来就还存着将毒蛊培育出来的想法,自然是捡着能培育毒蛊的生长环境说了,可是现在…… 在知道了王爷真会为了苏小姐的安全杀了他后,他还敢再培育下去吗? 梵景叹息,正想开口,可管事惊惶至极的声音已然打断。 “王爷,王爷不好了……”管事连滚带爬着,短短的一段路已经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到了温卿良的身边,已经是灰头土脸完全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嘴了…… “宫里传话,说是帝上……帝上召您进宫,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 当啷,温卿良手中的折扇,倏然落地。 69、命中无果莫强求 据《本草纲目》记载,琉璃:火齐珠也。此乃自然之物,泽润光采,逾于众玉。今俗所用,皆销冶石汁,以众药灌而为之,虚脆不贞。 ——《济世医报》 鎏金的琉璃瓦片被灼热的日光照射,不住反射出炫目的刺眼光彩来。温卿良在恢弘巍峨的宫殿前候了许久,才有通报的太监出来迎他进门。在正午毒辣的太阳下站了许久,甫一进殿眼睛都有些接受不了,四处都是黑雾蒙蒙的,他缓慢的眨了几下长睫,这才恢复了视力。 “九王爷来了?帝上在里头等你。”苏兰草挑开明黄的帘幕,自内室徐徐步出,她着了身淡蓝的雍容华衣,金钗翠钿璎珞珠锦,面上薄妆略施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憔悴。 显然,这么些天昼夜不分的照顾帝上,她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温卿良点头,随在她身后走向内室。 室内烛光透亮,印照在龙床上躺睡着的男人脸上,到透出几丝平日没有的生气来。温卿良不由放慢了脚步,轻走过去自床边坐下,“帝上?” 男人本就只是浅眠,他这一唤便醒了,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混沌无神,就和即将燃灭的烛火一般,飘忽着几欲失亮,“皇兄?” 他嗓音干瘪嘶哑,就这么短短的两个字都费了半天的劲才吐出。 温卿良不自觉抿紧了唇,“是微臣。” “……秋相待会便到,朕有事交代于你们。”他微微勾起点嘴角,露出的微笑倒透出点当年的[隽秀瘦。 温卿良面色微凝,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其实说到当年的一众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便是九皇子与十六皇子了,十三皇子虽然仁德,却没什么治国的本事,且因为是早产身体还极为孱弱,所以在先帝要册立他为太子之时群臣皆有意见。要说是出身的话,十六皇子与其皆是皇后所出,长幼之序也是九皇子为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没什么作为身体还不好的十三皇子头上。但可惜,面对众臣的不满先帝却只道是天下富庶国泰明安,九皇子与十六皇子雄心勃勃,若身于乱世必定会有一番作为,但若处于太平盛世,却是百姓之灾。 因此一出,十三皇子成了新帝由朝中几位重臣辅佐,历经这么些年,大部分重臣告老离世,也唯有较年轻的秋相国一直辅佐至今。 不过在这时节将秋相也召了进来,恐怕……是为了立新帝一事了。 不过帝上不是早就知晓了秋相国已分入十六一派的吗……? 温卿良紧蹙着眉目,一直无言。 “……皇兄,朕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应下……”帝上的手才微微抬起一点,温卿良便握了上去,手中的触感粗糙赢黄,完全不复当年的白秀。 “微臣听着呢。” 帝上低低咳喘了好几下,温卿良替他顺着气,好半响才等到他的后文,“……这江山社稷,朕便交予你手了……”无力反握他的手,帝上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说了这会话已经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消耗掉了。 温卿良一听此言,倒没半点欣喜之感,只谨言慎行道:“帝上严重了,护卫这万里河山,本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职责。” 纵使此时的帝上瞧着就剩最后一口气,他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谁知道这看似要托责的背面,是不是还藏着别的心思……? 想要扳倒他……替十六扫除障碍的心思……毕竟他们俩,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秋相是十六的人……”帝上也没时间去解释,当然也有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示意一旁候着的苏兰草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盒递给温卿良,“……日后皇兄即位……自是要得到他的支持……” 温卿良打开木盒,里头赫然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取出一目十行的扫过后,他缓缓放下回视着帝上,“……帝上这圣旨,是何意思?” 就算是有实证在握,他依旧谨慎。 “……传位诏书,能让皇兄名正言顺登基……” 他沉默了,将圣旨重放回木盒,“微臣有些不明白。”明明帝上与十六的关系交好,为何在此时刻却传位于他? 帝上自然是知晓他有什么疑惑,当年他被册封为太子之时亦是有相同的疑惑,只不过那时先帝秘密召他进宫,将其原因告知了他……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他保守这个秘密……也保守了这么多年了…… “皇兄可知……当年先帝为何将皇位传于朕?” “……乱世出枭雄,你与十六的才能都在十三之上,却叹生错了时代……”温卿良静默半响,忽然开口重复了当年先帝对他所言的那句话。 多少年了,这话一直言犹在耳,也酿出了他的多少不甘与忿怨?只因此时是太平盛世?所以将有实力扩大版图的机会白白流失掉? 帝上微微扯着嘴角,轻叹着问出个不相干的问题,“那皇兄又可知……十六为何……是随的母姓?” 说了这么多的话,他竟意外的变得精神起来,就连眼神都不再混沌开始渐变清明了,苏兰草在边上瞧着他的转变,心里渐渐沉重了起来。 这是……回光返照了吧…… 温卿良凝神想了会儿,虽仍不明白他此话的含义,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先帝在世时十六圣眷隆恩,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皇位必将是他的,可后来却出了十三弟被册封一事…… 难道,所有的一切皆因十六的姓氏? “……十六他,并非先皇后所出……亦非先帝血脉……” *** 待人都走了以后,苏兰草扶着他睡下,柔声询问道:“可需将苏太医唤进来?” 虽然刚刚听到这么重大的秘密,她还是面不改色沉稳恍似以往。 帝上轻轻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腕,“兰草。” 私下无人的时候,他还是喜爱唤她的名,兰草兰草,舌尖在口中悄悄打转,那般动听的两个字便绻延着飘散了出来,融融着暖入内心深处。 他声音温柔,眸色也是一派的暖煦缱绵,“先别忙,朕有话想对你说。” 苏兰草略微低垂着头,细致的揉平了明黄薄被周边的褶,“帝上今天已经劳累许久了,还是歇息的好,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还是现在说了的好。”他抬头看她,印入眼帘的温婉小脸很是憔悴,瞧上去着实清减了不少,“朕知这些年的宫中生活你并不快乐,这宫闱、以及宫闱当中的朕,绑了你太久……” 他的声音哑哑的,眸光虽是落在她的脸上,却不知飘散至记忆中的哪一年,“或许这一生中朕唯一的一次执着,也是错的……” “朕不该……勉强你进宫……” “帝上……”苏兰草抿唇,忍不住轻抚起他消瘦惨白的脸来。这么些年他待她是真的好,纵使最初有怨怼有忿恨,也早被他的温柔情深倾数给抹平了去,“一切都过去了……” 帝上抚上她摩挲着自己面容的手,眼底隐隐有水芒的反射,“关于苏白芥的事,朕其实……”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帝上,我承认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白芥。”未完的话消失在苏兰草的指尖,她抿着唇轻笑,却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在兰草心里,一直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兰草幼时年少时的一切,那些与白芥的点点滴滴、朝夕相对时的羞涩甜蜜……” 两情相悦的日子的确太过美好,可世事却容不得他们这么一直平静下去,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当时她没有救起帝上,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的发生了呢? 她依旧是济世堂那个温柔老成的长女,大部分时间跟在闯祸的三弟与小五身后收拾烂摊子,闲暇时却能和心爱的人在那满是桃花飞舞的街道上漫走…… 小五不会牵扯进现在的纷扰纠葛中,也不会有陆卿言与温卿良的出现,日子就是那般平静安详,直到他们都老去的那刻到来…… 不过想想也只是想想,所有的一切都已发生……她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也不能告诉以前的自己别再那个美丽的夕阳天前往药山…… 所以只能面对现实,让自己清楚的意识到她与白芥今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并且慢慢让自己接受这个对她温柔呵护的男人…… 她只能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白芥之于兰草,是内心深处的一个瑰丽梦幻的梦,兰草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她的指尖轻柔的抚过他的眼角眉梢,“但是梦始终是梦,兰草很清楚这点。” “帝上……就算兰草是块冰,这么多年也会被你的包容与温暖融化的……”人总不能一直缅怀过去留恋着不走出来…… 既然已经再无可能了,那她也只能由时光将以往慢慢沉淀,最终在那个小盒子上挂把锁,永生永世……都不再打开…… 帝上怔怔看着她半响,忽然扫去了一直以来的愁肠与忧苦,朗朗淡笑了起来,纵使疾病已将他往昔的[隽秀容给折腾的只剩枯槁,却仍让苏兰草感受到了曾经的温暖与柔情,那种只属于他特有的缱绵绻延,“朕想再喝一次你亲手酿的兰酒……” 苏兰草扑哧笑了开来,却有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兰草记得帝上当年可是没喝几口便醉过去了……” 或许是在某个繁星闪烁的夜月,亦或是某个蝉鸣声声绿叶通透的午后,那[隽秀容的淡雅公子因好奇尝了点芬芳馥郁的绵甜兰酒,接着便开始了长达一天一夜的昏昏睡眠,彼时还是亲密相恋的少时兰草与白芥,却只得苦命的守在他床头,换班看照。 “那么这次,帝上又会睡多久呢。”苏兰草手中提了个开封的酒坛,绵爽的酒味飘散了出来,满室清香。 “……这么多,该是会睡很久的吧……” “兰草可不想再照顾帝上了。”有些埋怨的语气。 “……这回啊……就让兰草也舒服舒服,陪着帝上一块睡……好不好?” 70、湖心小亭诉别情 据《本草纲目》记载,玉兰:玉兰花未发时,苞如小桃子,有毛,故名侯桃。初发如笔头,北人呼为木笔。其花最早,南人呼为迎春。味幸、温、无毒。 ——《济世医报》 当日寅时,帝崩。城中寺观鸣钟,官民皆摘冠缨、服素缟、行斋戒。新帝即位后,大刀阔斧的斩除朝中文官一脉的势力,三朝元老秋相告老辞官,失了主心骨的文官派犹如散沙再难重拾往日辉煌;武将派一再提陟,官至从一品吏、刑部尚书,推翻了开朝来文官压政的局面。 时年三十九,改国号:丰裕。 *** 严寒渐渐逼退,空气中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古朴肃静的院中空荡,墙角一树玉兰摇曳,花香清幽。只听得‘吱呀’一声,镂雕砌鸾的院门被推开,走进名身形修长的男人来。 男人的眉眼出落的异常精致,如画般绝伦。身着质地精细的白绢纱纹袍,金丝绞边滚了圈绒绒的雪狐毛,贵气雍容到了极点。他走上回廊,步履不急不缓好似闲庭漫步,径自便往廊院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处走去。 哒—哒—哒 轻轻的落子声于房内响起,眉目如画的男人唇畔带笑,也不急着进房,就这么隔门朗声道:“十六倒是好兴致,天才刚亮便下起棋来了。” 门内并无人应声,就连那落子的声音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平缓沉稳得紧。 男人也不介意对方的无视,淡然一笑后便推门而入。 入目处先是套做工不菲的紫檀木桌椅,以精细的刀工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屋内弥漫着股淡淡的茴香味,仅着中衣的俊逸男人一手执棋谱,一手捻子,眉目轻锁似乎是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走。与刚进门的贵气公子相比较,眼前的男人明显多出几分斯文清朗,不过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俊脸却让他看起来有些孱弱。 突然打开的房门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男人冷不丁一颤,手中黑子滑落棋盘。 “十六,这步可走差了啊。”贵公子浅浅笑着,抬指捻起粒雪白无暇的白子一放,顷刻便吃了棋盘上大半的黑子。 男人仍是不言,却失了下棋的兴致,沉默着将棋子一一收进棋盒。 “怎么?不想理九哥?”贵公子见他此举兴味更浓,美眸稍稍眯起,他扬唇,“今日秋相与朕辞官,现在该是带着似水离开皇城了吧。” “真是可惜呐,原本多么好的一对儿璧人。” 男人毫无反应,好似他的脸上只剩下那抹似笑非笑的冷淡,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前些日子顾家那丫头也嫁出去了,是镇国将军麾下的副将,据说待她挺好。不过婚礼当日镇国将军也和朕说年事已高想退居幕后了。” 他说着,忽而一笑,“朝中这回可是大换血。旧的一班重臣全都辞官,看来是打算将机会让给年轻的一辈了。” 男人抬头,却仍旧沉默。平静无波的凤目淡淡注视着他,云浅风轻。 将机会让给年轻的一辈?呵,恐怕是担心不斩草除根会后患无穷吧!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掉了他所有的暗桩势力,决势之干脆利落着实让人佩服。 果真不愧是他的九哥! 对上男人的视线,贵公子微翘唇角,眉眼稍弯,“啊,对了,还有小椒……”他意味深长的顿语,在感觉男人的神色有微妙转变时才缓缓续道:“苏叶和苏泽兰也辞了官,估计这几日便打算回济世县了。” “……苏家那位五小姐,定是会留下的吧。”男人长睫微垂,语气不咸不淡,“蛊毒未解,帝上放心让她离开?” “呵呵……若不是当日见着十六失态的摸样,九哥倒真是看不出,十六你是在意着小椒的。”恍似回味,贵公子啧然轻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男人的举止来。 他那一贯沉稳淡定从来都是浅谈温和的十六弟,首回在外人面前失魂怔态,更甚至差点撞上了刀尖口。 男人眉眼一凝,凤目含着些许疾厉扫去,却在后者故意的忽视中失了气势。贵公子完全不觉对方的转变,只自顾自道:“一直用这法子压制小椒体内的蛊毒也不是办法,他们打算去外面看看。” 诚然梵景的蛊术高超,但说不准会有超越他的人存在,那小椒解蛊的机率就更多了一些。 男人的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悔责,微垂长睫掩住内心的涩然,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默,低头拾缀起残棋来。 贵公子斜睨了他一眼,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拢了拢衣袖,轻抚着自己齐整的衣角道:“似水在湖心小亭等你,好歹也是自小一并长大的,便卖十六个面子,让你们见上一面。” 男人手下动作一顿,抬头望向他的视线满含嘲讽,“见上一面?” ——真不知是谁将他软禁于此与世隔绝? 贵公子坦然一笑,将一侧的浅青色狐裘拿起,披在了男人身上,“让女人等可不是个好习惯,十六还是快些去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不言一发的起身。迈出院门时恰巧吹过一阵穿堂风,他微眯了凤目,感受着凛冽寒风吹在脸上的冰凉,满心落寞。 陆卿言独自一人来到了湖心小亭。 亭中早有人等候,听到声响回头,露出张娴静温婉的俏脸来。她眉目深蹙,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浅浅的忧愁。陆卿言见状,不着痕迹的逸出声叹息,“……似水。” 秋似水在见到陆卿言之时,鼻尖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卿言。” 话一出口,已然哽咽。 自几个月前温卿良即位陆卿言被软禁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可是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却意味着再次的别离…… 陆卿言被突然扑入怀中的柔软身体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起先先是一惊,继而便是苦笑,“似水……别这样。” 他轻拍着她的肩,想将她扶起,可奈后者不愿,怎么都不愿放手。 “卿言……卿言……”她一连迭声的唤着他,声音透着不甘与哀怨,就这般一声声、一句句的唤着他,反反复复。 面对着这样的她,陆卿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于是只得再次叹气。 ——真的。 ——似水,你别这样…… *** 其实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日,陆卿言整天都是恍惚难觅神思的。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积聚势力等待着这一天,但事情真的发生的那刻,他却还是有股难以言喻的闷痛在心头炸开。 ——那是自小疼他护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 犹记小时候,身体孱弱常常缠绵病榻的十三哥就一直很疼他,虽每天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十三哥都会教他习字认书、抚琴下棋…… 他在文字方面的造诣,全是由十三哥一手教习的。 他记得当时还年幼的他很喜欢缠着十三哥,就算是天天与他呆在房里也不会觉得无趣,因为十三哥永远都会有许多许多新奇的东西给他玩。 可是后来……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地……也就与十三哥疏远了起来…… 认真说起来,疏远的原因他已忘却,但就是从那时起,他对权力有了渴望。 他想做太子、想做储君、想成为下一任的帝上! ——他有了野心…… 可是现在……现在九哥成了下一任的帝上,而且还是十三哥亲自下诏立帝。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就觉得闷闷的、还时不时伴随着抽痛。忍不住抚胸,他修眉微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为什么会觉得被背叛了? “十六,以你十三哥的身体是撑不住这江山社稷的,所以你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尽你所能的辅佐他,别让其它人占了便宜。”脑海深处突然传出熟悉的女声,虽柔美却满含阴郁。 陆卿言猛地一颤,漆黑如点漆的瞳眸骤缩,神色怔忪。 这声音是…… ……是母妃的? 可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何没有丝毫的印象了? 他修眉深锁,开始仔细回顾往昔。 ……是了,似乎就是因为听到这句话,他就开始慢慢的拉拢众臣。先是借由似水的关系与秋相走近、再是独身前往镇国将军的麾下,吸引他的注意…… 当时他的想法很单纯,听母妃的话,尽己所能的收拢一切可收拢的势力,为日后十三哥即位做铺垫。 但是……但是尚且年幼的他又如何能抗拒得了权力的诱惑? ——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能清楚的认知到权力的美好,他便突然的、莫名其妙的就沦陷了。就跟罂粟一样,初尝飘飘欲仙,继而便上瘾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明里是打着为十三哥招兵买马,暗地里却开始悄悄设计布局。 他不知道他的母妃清不清楚他的转变,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不管吸纳了多少权力想过多少计谋,都无法让他满足了。 那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仅在吞噬着周围的人,也毫不留情的吞噬了自己。 所以……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他也无法去怪十三哥。 陆卿言勾唇,却露出抹凄楚的涩笑来。 无法去怪十三哥……将帝位传给了九哥…… 是他先背叛的。 所以只能接受对待背叛者的惩罚。 他没有怨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九哥即位后没杀他,已是最大的宽容,所以就算被软禁再不能离开房门一步,他也毫无怨尤。 ——可是,似水不行…… “别这样,似水。”陆卿言眉眼带笑,却透着股抹不开的愁绪,“秋相只你一个独女,若你留下,他又该如何自处?” 71、失足落水见真情 据《本草纲目》记载,狐:形似小黄狗,而鼻尖尾大,全不似狸。狐南北皆有之,北方最多。有黄、黑、白三种,色者尤稀。味甘、温、无毒。 ——《济世医报》 虽然她没说出心中的想法,但熟知她如陆卿言,自是明了。 他与她一同长大、一同度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又怎会不互相了解? 她想留在他身边。纵使他败了、被软禁宫中一角,她仍旧无怨无悔。她的心意很简单,她爱着他,那么不管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上还是阶下囚,她都愿意伴他身侧永不离开! 她秋似水不爱则已,若真是爱上了,那上穷碧落下黄泉,她绝不说半个不字! 她跟定了他! ——可是……不行的啊…… 陆卿言在心中无声的摇头。他已经害她失去尊贵身份便为平民,又如何能再让她这后半生都囚于自己身边?囚于这深宫冷院之中? “你和我不一样。我身侧无人,自是怎样都可以,可你不行。你还有父母需侍奉,又如何能说走就走?” 就算有兄弟姐妹,离开一个也会挂心难以释怀,又何况她是独女?! “我……”秋似水欲言,却发现自己根本反驳不了。 他说得都是事实。 况且,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留下。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愿离开他,真的真的不愿! 他是她幼年时便爱恋着的人,经过了这么长的相伴与扶持,他们一点点的扩大势力、一次次的与九王爷斗局,可是现在……现在却要两相散…… 她无法接受这么久的相恋是这个结果!也不能就此与他分开! “卿言,若你愿意,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的。”秋似水抓着他的袍袖,温婉小脸透着期待,“新帝即位了又如何?我们还是可以将势力收入囊中,卷土重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陆卿言摇头,轻拂开她的手,“不可能了。” 朝中文官一派的势力早已化为散沙,而武官一派却一再提拔,早已不是他们能够反转的局势。 再说……他累了。 勾心斗角算计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经倦了。 若是下半生就在这园中赏花、观月、闲敲棋子落灯花……倒也不错。 “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那便再无重来的可能。 “可是……”秋似水眼中积聚出浅浅的雾气,声音也开始哽咽,“可是卿言……我该怎么办……” 若此一别,此生别再难相见。 一颗真心已悉数给了他的她,日后又该怎么办? “……”陆卿言正欲开口,却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我不要!!!” 竹苓直接挥开递到面前的药碗,“把这东西拿开!” “五小姐……您别这样啊。”傅香见她扭头便走,不由端着药碗焦急的追了上去,“不喝药的话您身子会受不住的。” 少爷一行离开皇城外出寻医,唯独留了她在竹苓边上,就为了能够照顾她。可现在……现在小姐这么不合作……让她可怎么和少爷交代啊! “姐姐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在边上废话。”竹苓毫不客气的怒斥着,满心烦躁无从发泄。 ——哥哥们一声不吭的离开,却将她一人丢在皇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闷头往前走着,身后的傅香一路小跑,嘴里还一连迭声的劝慰着,就是想竹苓把药给喝下去。 ——来了宫中这么久,却一次也没见到大姐,难道大姐也一起离开了?想到这,竹苓忍不住咬唇,有些慌乱了起来。 ——大家都离开,却只留了她一个人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五小姐……” “烦死了!”竹苓的心情本就焦躁,傅香还这么不停在耳边念叨着,她自然是没好脸色了。 她劈手夺过药碗欲丢,可察觉到她此举的傅香却紧紧抱着不给她抢走。黑稠的药汁在拉扯中不住往外倾倒,傅香连连哀求,竹苓却仍是无视。就在这僵持的空档,傅香手下一滑药碗被抢走,竹苓却因这突松的力道稳不住身形连连后退,径自便往湖内倒去。 她起先是没反应过来的,直到自己重重摔进水花之中,湖水淹没口鼻这才惊慌的想浮出水面。混乱间喝进几口水,呼吸立刻便乱了。 傅香见状愕然,接着便在竹苓的救命声中哭着跑去找人了。 湖心小亭中的陆卿言看此一幕就差没把心跳给吓停。 “苓儿!”他想也没想的解开身上狐裘,自亭中一跃而下跳进湖中。 可当他置身于冰凉的湖中时,却蓦然想起……自己完全不会水! ——这真是要命的不会!!! “卿言!”秋似水下意识的追着跑到栏边,看着陆卿言在水中沉浮不由怔忪,握着围栏也想跳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刹住了脚,她望向四周,声音首回失了冷静,“来人!快来人呐!!!” 其实在记起自己不会水的那刻,陆卿言倒是冷静了下来。他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与四肢,使头尽量浮出水面。能清晰看到不远处的竹苓,他心里焦灼担忧,手脚却并没乱,就这么缓慢的、忽上忽下的往前‘游’去。 相较于陆卿言的镇定,竹苓倒是吓得够呛。她在济世县长大,哪曾有过溺水的经历?就觉得整个世界已被水无情湮灭,再无一点空气的存在。 傅香没多久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禁卫军打扮的年轻男人。他们来到湖边也没废话,直接下水游向竹苓,当然,也顺便把刚刚摸到一点门道的陆卿言给带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竹苓呼吸紊乱,小手揪着胸襟急剧咳嗽着,杏眼透红的呛水。她浑身湿淋淋,偶吹过阵凉风,被冻得不住哆嗦。傅香扑到她身上,呜咽着哭诉,但因为哭腔太重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陆卿言在人群的另一头,秋似水将狐裘披在他身上,吓得就快没哭出来了,“卿言……可有哪不舒服?” 陆卿言低低咳嗽了两声,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取下身上的狐裘,脚步虚浮的走向竹苓。 就在竹苓哆嗦着发青的菱唇,环着双臂被冻到不行的时候,一件犹带体温的温暖狐裘落在了身上。她下意识的抬眼,刚好撞进一双透着担忧关怀的温柔凤目中。 心中忍不住一颤,她莫名觉得神思有些虚渺。 仿佛在某个绯红桃花纷飞、杏扬初柳缭绕的春日午后,她行走于古旧的青石街道上,身侧之人青袍秀带,风姿俊朗,是一抬头就能触及的温柔宠溺。 是了,在那个时候,那人是那般的纵容放任着她,只要是她想做的想要的,不论什么都能成真实现,不论什么都愿意给她…… 只要她开口…… 可是后来…… 后来他变了。 他变得陌生可怕了,就好像是另一个人一样,再不复当初摸样。 其实口上是说着不愿再见他,也明白不管怎么都不会再有结局,可是有时候……有时候还是会很怀念。 怀念着当初那个容姿秀丽温文儒雅的他、也怀念着,当初那个事事以她为先的他…… 陆卿言的面色有些难看,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担心她。他将狐裘严严实实罩住她,接着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离开地面,竹苓下意识的环上陆卿言的脖颈,动作熟练快速的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下。 “放开我!”她推他,双腿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却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下来。 “别动。”陆卿言蹙眉,语气难得有些严厉。竹苓被他那神色唬住,一时半会也就消了声。 可后来,后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会怕他的时候,已经被带进一处陌生的庭院中了。 傅香一直跟在他们后头,陆卿言将竹苓放到床上,拉下帷幔吩咐傅香替她换衣,自己却在点燃屋中所有炉火后掩门出去。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的青衫,冷风一吹冻得咳嗽了好几声。他抬手掩唇,还没走几步就撞到了随后走来的秋似水。陆卿言意外挑眉,“……似水?” ——显然,他已经忘记秋似水也在当场了。 秋似水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涩然,她微微苦笑着,“卿言真的很在乎苏家的五小姐啊……”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仪的时候。言谈温和浅笑端方,一直都是他对外的面具,就是她都没得到过特殊对待。 但就是这种一视同仁的做法,才让她那么的忐忑不安、毫无信心…… 陆卿言面色微变,继而沉默。 对苓儿的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发现对她的在意时,已是泥足深陷再难抽身。感觉这东西真的很玄妙。他与似水认识二十载,却偏偏抵不过一个刚认识了半年的女人。当整个心全数沦陷在她身上,他便没了退路。 ——不管他是选择她还是选择权力,都没有获胜的机率。 ——他对她动了心,输的一败涂地。 秋似水微扬的唇角有着抹苦郁,“从有记忆起便是我陪在你身边,现在却得分离,倒不如最初没有相遇的好。” 若没遇见,她便还是宠辱不惊淡然若处的秋家大小姐,权倾朝野秋相国的独女。到年龄了,家中长辈安排成亲,嫁予名疼她宠她呵护她一辈子的夫君,闲时下棋赏花,自在悠哉一世。 可若真是那样,那她回顾此生,安逸幸福、平淡恬静,真的会觉得幸福吗? 也不见得吧…… 所以还是希望过这样的一生,能在幼时遇见他,相互扶持着走过那段漫长单纯的年少。 纵使最后不能在一起,纵使最后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秋似水眨了眨睫毛,蓦然觉得阳光变得刺眼了起来。她微微闭眼,隐隐能感觉到细碎的眩光如水一般流淌,下意识的抬手一抹,却感觉手背湿润了大片。 “呐,卿言。”她微笑着看向他,眼眶微红眸底是清可见底的水润,“日后还望珍重。” 72、远离深宫知其踪(上) 据《本草纲目》记载,荷:荆襄江湖间多种之,北地亦有。春初生,叶似甘蕉,根似姜芽而肥,其叶冬枯,根堪为菹。其性好阴,在木下生者尤美。味辛、温、有小毒。 ——《济世医报》 她再不会伴他身侧替他排忧解难,也不会再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为他周旋。其实她一直都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得公婆疼宠、有夫君呵护。只可惜他的地位他的野心不容许她平凡,所以为了追上他的步伐,她只能将自己变得坚强独当一面,成为他最有力的臂膀。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这层层重担,一心一意只做自己…… 秋似水在心中不停的安慰着自己,可越来越酸楚疼涩的心却容不得她真的洒脱。 ——这是她爱了几乎十几年的男人啊! 她曾以为这是她的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世界崩塌不复存在,她却还要跌跌撞撞独自一人前行…… 陆卿言看她强忍悲伤倔强不愿落泪的摸样,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他虽未爱过她,却一直当她是最重要最舍不得伤害的人。 他轻拥她入怀,言声线微哑,“似水,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你便好好的,别让家人担心了。” 他已经伤了另一个女人的心,至今未得到谅解,不仅仅是他身心受熬,她也不好过;所以他是真心希望似水日后能安好。 秋似水泪水簌簌,清澈剔透的泪珠滑落他早已湿透的青衫,难辨踪迹,“卿言就不担心我的吗?” 是真的舍不得,也是真的不愿离开。可纵使再难舍弃,她又哪有第二个选择? ——他不爱她,她便失去了留下的资格。 “……似水。” 听出了陆卿言语中为难,秋似水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在后者不解的视线中微笑着拭去了眼角的水痕,“那么,再见了卿言。” 她微笑,隐隐带着水光的眼睛明亮清澈,很是迷人。 陆卿言不自觉蹙眉,眼角眉梢也透出股浅浅的怜惜,他点头,轻声道:“再见,似水。” 他这一声再见,又何尝不是在对他的过去诉别? 忘却那些曾经的是非纷扰,只需记住欠苓儿的一段欺瞒、一段悔恨…… *** 陆卿言回房时傅香已替竹苓收拾好一切。 她坐在床沿上,因为没有衣服可换,便是穿的陆卿言的长衫,袖摆皆是长长,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傅香在侧拨弄炉火,她却不知在想什么,圆弯的杏眼怔怔看着床前撩起的纱幔,神色恍然。 室内的温度明显比外头温暖了许多,陆卿言全身还透着湿意,墨黑的长发上水泽漾漾,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剔透莹然。 傅香见到他下意识的行了一礼,陆卿言摆手免了礼数,打发她去熬姜汤。竹苓并没发觉有人进来,神色姿势没半点变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没动。陆卿言隔桌看她,也不敢过去,就这么停在原地,凤目透着几许贪婪的看着她。 离上回见面已过去半个月,她瘦了很多,秀丽的小脸看上去也就巴掌大,眉目间也笼了层抹不开的忧虑,再难复当日飞扬肆意的无忧。 陆卿言心下抽痛,又是不舍又是心疼,就觉自己那颗心都快被她生生弄碎了去。心知一切皆由自己而起,他微磕双目,满面悔然。 ——是他将她牵扯进这充满欺骗与算计的复杂漩涡中,也是他毁了她平静的生活…… 他张口想唤她,却发现喉间微哽发不出声。只有在她面前,一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的他才会变得那么的不善言辞,所以两人的关系越加恶化、也走得越来越远…… 不管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伤害瞒骗,还是她对他越加厌恶的态度,都像是条巨大的鸿沟,一再将他们拉远。她与九哥越见亲近,却对他避之不及,就好像是岁月给他们开得一个玩笑,重复着最初的相处模式。 不过那时的她喜与他在一起,却讨厌着九哥…… 他神思恍惚,却被道熟稔女声唤醒,“我说过的,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竹苓发觉到他存在的那刹那确实慌乱了一下,不过那也只持续一小会儿而已,短的好似眨眼。身上穿的衣物有种淡淡的竹叶清香,很像是被那人拥抱的感觉。因为这个外因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如以往那般狠决,倒有点站不住脚的透虚。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自然也清晰看到了他穿湿衣的一幕,心中一揪,她不自觉拧眉,“我早说过,苦肉计已经没用了,你不用故意不换衣服。” 陆卿言苦笑不语。 虽然以前他喜欢在她面前扮演弱者,可现在却完全没这心思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本就不愿见他,若还在她面前装腔作势那绝对会引起她的反感。所以他现在哪还敢不如她意?没换衣服不过是来不及,她占了他的房间,似水又不能丢弃一边不管不顾,自然是得将事情一一办完再讲其它…… 但是这身体似乎有些不满他的轻视了啊…… “既然如此,那还得劳烦五小姐回避。”他语气淡淡,手却不自觉揉攥上胸口,“让我换身干净衣服。” 若是以往有谁说陆卿言会开口赶竹苓,那是说破天都没人信的。先不说之前两人没决裂时他对她的事事妥协,就是决裂后他都是步步以她为先,求着想和她多说几句话都不够呢,哪还会赶她离开? 可是现在他却真的开口了,面色平静淡然,看不出一丝的波动。竹苓立时不悦,很明显是对他那语气极不爽。她跳下床,衣摆曳地,逶逶迤迤,“你以为我想呆在这?!” 她语气不善,横眉怒目瞪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回话便擦肩走过了他身边。陆卿言下意识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流逝过去的东西,只可惜手中空空荡荡,满是冷风。 胸口处开始泛出针刺般的剧痛,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陆卿言的手滑落桌面勉强稳住身形没倒,却觉双腿灌铅般难以支撑突然沉重的身躯。 *** 竹苓在走出房门时忽觉有些不对。 按照陆卿言以往的性格,这种时候该挽留解释才对,怎么可能急切的赶她走?那家伙……不会又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吧? 就在她蹙眉想回去看个究竟时,院中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密密麻麻,似乎预兆着很多人的来临。 “小椒。”温卿良疾步走到她旁侧,两手扶上她双臂紧张打量,就连声音都带着微颤,“听人说你掉进荷花池了,可有哪伤到?” 老天,得知这消息时就差没把他的心都给吓出来了。这丫头一贯毛毛躁躁,真是一会儿不看着都会出事。 竹苓拧眉,挣开了他的束缚,“干嘛啊你。” 她往后退了步,秀眉微蹙的揉着被他抓疼的地方,“你诚心想姐姐有什么事对不对。” ——真是的,什么叫伤到哪了?依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会被伤到! ——简直是小看她! “好好好,是我的错。”温卿良附和她,却发现她穿的是陆卿言的衣物, “这天乍暖还寒,小椒可别冻着了。还是回去将衣服穿齐整得好。” “姐姐身体好得很。”竹苓不服输的嚷着,接着便转身往陆卿言住处走去。她就是觉得那家伙有些不对劲,还是回去看看得好。 温卿良见竹苓离开的方向不对,连忙拦下她,“小椒?” ——她这是想去找十六? “干嘛!”她被挡了去路,眸带恼意,“有事一次性说完!” 不要老是东一句西一句浪费她时间! 温卿良瞧她满脸不耐,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了。就算十六一再触及她的底线,她还是能既往不咎?试问这种宽容……他又何曾拥有过? 他眉眼微蹙,精美如画的面容也泛出抹涩笑,“小椒这是要去哪里?” 虽然心已明了,但他还是抱着几许期待的询问着,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可是掉了什么东西?小椒先回殿歇着,我让人走一趟便是。” 竹苓摇头,语气却透出几许不确定来,“陆卿言……陆卿言他……” 被他那么彻底的欺骗,她应该将他抛到脑后不管不顾的,毕竟之前的那些事她确实没法原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会担心他??? “小椒还是忘不了十六?”他唇角微扬,明是在笑,偏偏透出几丝凄苦。竹苓有些怔愣,似乎不解于他为何露出这副表情。 “温卿良?”她蹙眉。一句‘你怎么了’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落进温暖的怀抱中。 “十六到底是哪里好!”他紧紧抱着她,女儿家的脂粉香萦绕鼻间。这味道他是闻惯了的,可从她身上传出,却让他极为迷恋。 是啊,十六到底是哪里比他好?若说身份,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而十六……不过是连自己都保不住的阶下囚;若说皮相,长了眼睛的都会选他;若说性格,十六温和好脾气他也差不到哪去; “为什么……”是啊……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上十六?! “!”竹苓骤惊。 “……我才不喜欢他!”半响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却是避之莫及的慌乱,“谁……谁说姐姐喜欢他!姐姐……姐姐才不喜欢他!!!” 是……她以前是喜欢着陆卿言,但是现在,现在她怎么可能还喜欢他?不仅因为他之前的欺骗,还有顾画和三哥的分开……都是因为他!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喜欢他!!! 温卿良低头不语,只紧紧抱着她。 “温卿良,你听清楚了!姐姐不喜欢陆卿言,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她一脸迭声的嚷着,用力将他推了开去。 73、远离深宫知其踪(下) 据《本草纲目》记载,荷:荆襄江湖间多种之,北地亦有。春初生,叶似甘蕉,根似姜芽而肥,其叶冬枯,根堪为菹。其性好阴,在木下生者尤美。味辛、温、有小毒。 ——《济世医报》 温卿良后退几步撞上廊柱,立刻便有侍卫太监满脸慌乱的扑上来扶他,“帝上小心……” 在这世上,也就她一人可直呼温卿良名讳并如此没规矩了。只要是呆在他身边的宫人,都明白温卿良对竹苓的在意已深入骨髓,不仅任她挥之来去,还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可是现在,小姐却为了别的男人让帝上难过,还那么用力的推开帝上…… 温卿良没有理会簇围上来的众人,只隔着人群望她,美眸内弥漫着大片大片的哀伤,如云雾般散淡开去。 虽然她嘴里嚷着不会原谅十六不愿再见十六,但并不改变她还喜欢着十六的事实。 ——她这么大的反应,就已经清晰的表露出她没忘情。 ——她的心,依旧在十六身上,从未离开…… 竹苓有些受不了他的注目,因为那让她有种内心被完全剖露在阳光下的错觉。她转过身去,可那视线却如影随形,如芒刺背般让人无法忽视。 “小椒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勉强勾唇,维持着微笑,“现在回殿将衣服换了好不好?穿着少会冻着的。” 竹苓胡乱点了几下头。因为温卿良所说的那番话,她心里慌乱,就连下阶都差点被逶迤曳地的衣角绊倒。温卿良心里一惊,连忙扶住她。隔了衣料,却仍能感觉到臂弯中的柔软,他忍不住拥紧了她,将急剧跳动着的心口贴上她的后背。 “小椒……”他轻唤着她,在她的耳畔低喃,“小椒,小椒……” “……”竹苓抿唇,低垂着长睫不语。 其实她一直不相信温卿良所说的爱。 温卿良这个人,初见时就是副风流花心的浪荡样,调情说爱什么的不全是信手拈来?今日他说喜欢你对你上了心,那明日他照样能和别的姑娘家说。 他和陆卿言一样,都是她不能招惹的人。 ***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自房内传出,一阵清风吹开了半闭的房门,也将坐于桌边的秀颀男人显现在视线中。陆和掩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陆卿言身后,运气为他调息。 咳嗽声渐听渐缓,陆卿言拳抵薄唇,调整好呼吸后才道:“无碍了,别再耗费你的内力。” 陆和皱眉不语,只将真气循着陆卿言的各处经络走了个周天,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才收气。 “主子,您至于为五小姐做到这步田地吗?”能感觉到陆卿言的内力越显枯竭,陆和不忿,语气也难得有些激烈。 ——明明早就有了解蛊的药方,却偏偏拖延着不用,硬是要忍着蛊毒的复发去做药引。 “无所谓至于不至于,这都是我欠她的。”陆卿言笼紧了身上青色的狐裘,语气平淡。就在刚刚,苓儿就用过这件狐裘,细闻还能嗅到她的清香,“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必须承认,最初竹苓送来黄梨木让他解蛊时他存了私心,盼着这蛊毒能给他一个翻盘的机会重新得到她的在乎;可现在……现在他不解这蛊毒却完完全全毫无私心的想让她好过些。 他很清楚,体内的雄蛊虫无法救她,但能延长她毒发的时间就已经很好了。只有有了足够的时间,才能有机会找到真正的解法,让她重新变回当初那个年少不知愁滋味、飞扬跋扈的济世县苏五小姐。 至于他自己……蛊毒发作不重要,他最怕的就是在她还没解蛊前就毒发身亡。到了那时,又有谁能压制她的蛊毒? “可是主子,您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要是那苏家的五小姐没……” “九哥那边如何了?” 陆和愤愤不平的话才刚说了一半,陆卿言已淡然开口,明显是不愿再继续之前的话题。陆和哑然,半响后才道:“得到消息,帝上已将苏贵妃所处之地告知五小姐了。” 皇城外的碧落山,苏贵妃现在便在那。 “……碧落山?”陆卿言凤目微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脸看了陆和一眼。 后者沉脸点头。 ——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原来是被送到了碧落山。 ——不过……这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陆和,你过来……” *** 御书房内,刚被驳奏的吏部尚书眉目紧皱正想再辩,便见到帝上身后的随侍太监微不可查的摇头,示意他别再继续。 吏部尚书心思微转,咽下了欲言之话。 温卿良将奏折往桌上一掷,声音是听不出喜怒的淡然,“行了,朕都知道了。” 其余大臣齐齐叩首,退出了御书房。 吏部尚书随着众臣出回门,接着便推说有事往另一条长廊上走去,过拐角后他顿步,就这么静静候了会儿,一名手持拂尘的太监便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 “李尚书。”那太监先是四下望了眼,见却无人迹后才快步走近。 李尚书应了声,接着便道:“帝上今儿个心情不好?” ——若是以往这类提拔官员的小事该一下便允了过去,可今儿个却…… ——帝上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啊…… “哪儿啊,最近帝上的心情都不大妥。”那太监压低了声音,“您啊……还是别在这节骨眼上给帝上添堵儿了。” 说实话,温卿良最近的心情的确很不好。 而原因也不用说,除了竹苓那棵小辣椒还有谁呢? 其实要真说起这个,也不能全怪到竹苓头上。谁让他一时嘴快就告诉了竹苓苏兰草的下落呢? 又不是不知道竹苓将她那个大姐看得有多重! “温卿良温卿良……”殿外远远传来熟悉的女声,若是以往他定然惊喜莫名到不知所措,可是现在…… 他颇显头疼的抚额,头回明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现在要他去哪给她变出个活蹦乱跳苏兰草来? “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去看大姐,想说话不算数不成?!!”竹苓气得两颊泛红,指着他就差没跳了起来。 ——混蛋,难道想耍她?! “我哪敢啊……”温卿良的语气委实无奈,“最近朝堂出了点问题,抽不出时间……” “姐姐又没硬要你陪着,只要有个带路的就行。”竹苓毫不在乎的挥手,明显不觉得他说的是什么大问题。 “……”温卿良一时语塞,倒不知怎么回了。他这无言竹苓却当是默认,直接就让他去把领路人召来。 看那样子是打算现在就出发。 “小椒……”温卿良深深叹气,对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格外无奈,“碧落山离皇城可有一段路程,总得张罗张罗吧?” “你总说张罗张罗,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她这回可没这么好说话了,“要姐姐说,就是真要准备,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你要收拾是吧,那你现在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拾缀起来。”她咄咄逼人着,就给了他一条选择的路走。 ——今天必须去碧落山,你温卿良有事那你就别跟着,给她个带路的人就行。 “这怎么可以。”温卿良想也没想便拒绝。平日她就是离了他半会儿他都焦急担忧的到处找,又怎么可能同意她独身离宫? “小椒,你听话。等过几天我有空闲了,一定带你去碧落山看苏贵妃。” “温卿良!”竹苓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温卿良被她惊到。 “你真当姐姐是在要你的应允吗?”她一拍桌子,横眉怒目,“你若不愿派人带姐姐去,那姐姐就自己问着去。” 她还就不相信了,偌大一个皇城,还会没人知道碧落山在什么地方。 “……小椒,你别这样。”温卿良笑的苦涩,既是似语还休,又是辗转难言,总之神色非常复杂。 ——是啊,小椒别这么不听话,硬是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和谐平静。 温卿良心里清楚,若真让竹苓去了碧落山,那他们的相处时光便会自此消散。其间原因很难明,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是真的真的,不能让她走上这趟。 只可惜,他固执,竹苓比他更固执。你不让她去?那她就一个人去!虽说武力能暂时限制她的行动不让她出宫,但温卿良明白,他要真这么做竹苓定会恨死他的。 他本就爱她护她恍若整个生命,又如何能承受被她恨着的感觉? 不爱已超过了他生命之最,他又如何能再让她恨着自己? 放她去,让她得知了真相,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她对苏兰草看得有多重温卿良是看在眼里的,可要让她知道苏兰草…… 但若不放她去,一意孤行不如她意的阻止她,又有什么用? 竹苓是什么性格他温卿良会不明白?越是压制越是反弹得厉害,到了那时,还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 “来人。”他左思右虑,最终还是妥协下了命令,“半盏茶后前往城郊碧落山。” 领命的宫人开始有条不紊的拾整起来,竹苓很满意,面色也缓和了下来,“你这家伙,硬要姐姐发火才听话。” 温卿良无奈,不由低叹,“这究竟是谁的错?” “嗯?”竹苓耳尖听到他这呢喃,秀眉不自觉立了起来,“你是想说姐姐的错了?” “哪敢啊……行了,还是先去偏殿等着吧。” 半盏茶后,一辆看起来很是低调的马车停在了偏殿门口。竹苓欢呼一声跳上车,傅香紧随她其后,怀中抱了个大大的黄稠包袱,温卿良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注视着竹苓从马车窗口探出的脑袋,凝眉冷声道:“小椒知道苏贵妃的事后,别让她憋着。” ——等她发泄了,到时来找自己麻烦也没那么棘手。 梵景点头称是,正欲离开时却被温卿良的后一句话惊得冷汗满背。 “记住了。小椒若有意外,朕拿你是问!” 不要再打任何歪主意,也别想再有伤害小椒的念头,不然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将你找出来,并绝不手软的让你后悔当初伤害小椒! 梵景应了声,走向马车处。 因为刚才的那点不愉快,竹苓便不愿让温卿良跟着了。温卿良虽忧,却也强不过她,只得无奈应允。 此行前往碧落山,看上去是只有梵景与竹苓、傅香三人,但暗处的捻蕴、以及得知他们此行的陆和都悄随其后,跟着一同出宫。 74、傅香中蛊困山洞(上) 据《本草纲目》记载,马:马以西北方者为胜,东南者劣弱不及。马应月,故十二月而生。其年以齿别之。在畜属火,在辰属午。味辛、苦、有毒。 ——《济世医报》 马车一路驶出皇城,车内一直都很安静。竹苓坐在靠窗的地方,秀眉透着几许忧郁的看着窗外的似锦繁花。傅香就坐在她边上,瞧着她与以往不同的静谧心性,心里不由也有些难受了。 她还很清楚的记得,第一回见着五小姐的时候,皇城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夹着风,却不是春日那种缠绵细密,人若站在廊下,扑面的劲风迎来,自是打得一身湿。当时的她刚从前厅出来,便偷了懒往大门口倒水,没想到这一倒,却把苏家最受宠的小小姐给倒湿了。 她一直都知道少爷有个妹妹在老家,自小便被家里人宠惯着惯出了一身的骄纵刁钻,所以现在她迎头一盆水全倒这位祖宗头上,瞧着人家从头湿到脚面色阴郁背后细辛差点昏倒的畏惧样,自然是惊恐呆滞到了极点。 她就觉得……当年差点被爱赌博的爹爹卖进青楼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 不过在后来的相处中,她也渐渐发觉了这位小姐也就脾气坏了点,心地却是不差的。只要没逆着她,待人也挺和善。可以说,自她见着小姐的时候,小姐就一直是肆意飞扬完全没有烦恼的,可是现在…… 现在的小姐……不快乐了…… 竹苓心情有点沉重。 自半月前先帝驾崩,大姐便失了行踪,白芥他们也离了宫。唯独她一人被留在了深宫之中温卿良边上。也是那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体里有了危险的东西。虽并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究竟有多严重,但看着哥哥们日渐严峻的脸,她也能猜到这东西很棘手。几乎是瞬间,她立刻便想到了寄居于她体内的相思蛊毒。 ——莫不是,那蛊毒开始发作了? “小姐,您笑笑啊……傅香还是更喜欢笑着的小姐。”傅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但什么也不做心里又难受,“再说了,少爷要是知道小姐不开心,一定也不好过的。” 竹苓本在想着蛊毒的事,听到傅香这话不由一怔。傅香一脸正经,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开玩笑。她瞧着瞧着,心里的郁卒也消了点,倒是升起些好奇了,“你和四哥,有点什么的吧?” 原先一直因为有事所以没时间问,可是现在她主动提起了,还不问就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被她这飞来一笔惊到,傅香瞬间红脸,看那样子都快熟了,“少爷……少爷那么出色……” “哦?这么说就是有点什么了?” “小姐!”受不了竹苓这么直接的调笑,傅香由羞变恼,刚想辩驳就觉车身狠狠一震,接着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去。 竹苓连忙拉住她,可自己却被颠的差点离了座。连忙抓上窗框,她气得大喊:“梵景!” ——这混蛋到底会不会驾车啊!弄这么颠簸是想摔死人么! 梵景坐在驾车板上,一手支膝一手扬鞭,看那摸样悠哉肆意得很,完全视周遭颠簸为无物。在刚才的分岔口他转了方向,马车此刻正往往西方驶去。 碧落山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与之前宽敞的大路相比,现在所走的山路明显坑洼,更别提梵景只追快而并不管稳。车厢内的竹苓与傅香时不时被颠起身,人也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到。 一直跟随他们其后的捻蕴一见马车脱离原本要去的方向,立刻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轻点车顶飞于马身,他拔刀出鞘直取梵景要害。 梵景的反应也不是盖的,一扯缰绳身形往左一偏,他脚下狠踏座板,凌空翻旋到地,人还没来得及站稳,捻蕴的下一剑已然到来。 “梵景!你个混蛋耳聋了吗?停车!!!”疾驰的马匹失了控制,更是疯狂。车厢内的竹苓能感觉到手已经开始渐渐脱力,可不管她如何叫喊,外面始终没有一点人声,好像已经无人驾车了一样。 当然了,她并不知道梵景已离开马车,并与捻蕴斗在一起。 “啊……”一阵剧烈的颠簸让傅香撞上车厢,回抓着竹苓双臂的手立时脱开,就在她想再次抓紧竹苓的时候,又是一阵颠簸传来,直接便将她给甩到厢墙,继而自窗口滚了出去。 “傅香!”竹苓一时没抓牢她,不由惊喊出声。 就在这时,陆和飞掠而来,也不管已经摔晕过去的傅香和打斗正激烈的梵景和捻蕴,就这么直接跃上车厢,一把握住了竹苓的手臂,“五小姐!” “……陆……陆和?”惊诧之下撞见陆和的脸,竹苓懵了会儿,一句‘你怎么在这’都还没问出口,便已被陆和护出车厢,安稳落在地上。 “现在没时间解释,跟我来。”陆和带她躲开了他们的注意,急疾往林间奔去。 不知这么跑了多久,直到周遭树木高可蔽日难窥冬阳,竹苓才有些喘不过气的甩开陆和握着自己的大手,“……喂,够了吧。” 姐姐都快累死了,气都喘不上来了,还跑下去真会要人命了! 陆和望了眼身后,见确实无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可以了。” 竹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在说:就算不可以姐姐也不走了! 陆和瞧她那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好笑,但唇角才翘起一点,便面色一变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那血隐隐透黑,似是无数点墨汁掺杂其中,实在不大养眼。 他有些乏力的后退了几步,不想正好撞上节低矮的枝桠,咔嚓一声响,他连着枯桠一同摔在地上。 “喂……”竹苓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你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吐血了? 陆和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刚想借着竹苓的力道起身,却没想喉间一腥又是一口血呕出。他的唇间沾上了几丝殷艳,却还安抚着她,“别担心,我没事……” “和师爷你骗谁呢你,好好的人没事会这样?”她眉目紧蹙,“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是刚才跳车的时候伤到肺腑了? 不可能啊……好好落了地,没磕着也没碰着哪,怎么会有受伤的机会? 她百思不得其解。 西面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声。陆和虽身体不适,该有的警觉却并未消失。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接近,他眉目一厉,右臂一环将她护于身后,谨慎的望了过去。 灌木丛摇动的更加厉害,的摩擦声也越来越来,竹苓的杏眼眨了眨,咽咽口水有些紧张的攥紧了陆和的衣角。 ……谁啊? 一名个子有点娇小,侍女打扮的女子自灌木丛中走出,眼神一扫,刚巧对上竹苓含惑的杏眸。 四目相对,她嘘出一口气,继而笑道:“啊,这是跟着我的侍婢傅香,和师爷你还没见过吧?呵呵,自己人。” 她说着,起身便想往傅香那走,哪料还没走上一步就被陆和给拉了回来。他眉目紧凝神色严峻,语气难得肃谨,“等等,她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她满眼不解。 傅香那丫头会有什么不对劲?除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先别过去。”陆和将她拦在身后,薄厉双眼一直注意着傅香的一举一动。 傅香慢慢走了过来。 初瞧还好,可是这么看了会儿,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水汪软怯的眼神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眸色幽深黑邃,隐隐透出几丝诡谲。 “……明明就是……”竹苓的声音慢慢消失,秀眉微蹙。 傅香这丫头怎么了?连走路都这么僵硬…… 她不是摔昏过去了吗?前后才过多久,怎的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 “你是谁?”陆和护着竹苓慢慢后退,始终与‘傅香’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傅香’不言,脚下停步。 陆和也顿步,神思丝毫没放松,谨慎小心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傅香’张嘴,唇际弯出个僵硬诡谲的弧度来。 竹苓紧紧蹙眉,瞧着她那摸样就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这根本就不是傅香会有的表情! “和师爷倒是谨慎。”熟悉的朗笑自‘她’的嘴里发出,却是低沉的男声,“在下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了啊……” “梵景!”竹苓瞬间便听出了那声音是谁的,可放目望去,除了他们三人,再找不出其它有气儿出的存在。 她骤然怔愣,明白过后却觉背脊都凉了通透,“你对她做了什么?” 竹苓声音微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想冲上去却被陆和死死抓住,“梵景!你对傅香做了什么!” “苏小姐别着急,在下不过是借用她的身体传个信儿罢了。”似乎在享受着竹苓的愤怒,‘傅香’,哦不,应该说是梵景才对,他唇角轻翘,言辞散漫,“在下并不想伤害小姐,所以小姐还是安分随我走一趟得好。” “休想。”也不等竹苓回答,陆和凝眉一喝,“帝上早已下旨,不允你再擅自行动,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居然还敢打五小姐的主意! “在下倒不知,和师爷何时与帝上一派去了。”他淡笑,眼波微转望向陆和,“和师爷此番又置十六王爷于何地?” 75、傅香中蛊困山洞(下) “你少给姐姐废话!”竹苓满脸煞气,紧攥的双拳都有些发抖,“你到底对傅香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会从傅香嘴里发出? 就像是……像是被人附身了般…… “这个问题,小姐随在下走遭便能知晓。” 竹苓冷笑,语气森冷,“把傅香恢复原样了再说。” ——她才没那么笨,要是她跟着去了这混蛋临时反悔怎么办! “五小姐不可!”陆和大急,想再劝阻却牵到旧患,急嗽了起来。他越咳越烈,说话已经很困难,却还拼了命的劝道:“咳咳咳……不……咳咳不行……” 越咳越烈,越烈越咳,再加之他还努力开口说话,更是让人听不真切。 “和师爷你歇歇。”咳得这么狠还说个不停。 她拍了几下他的背脊,替他顺气的同时还狠瞪着梵景,“还有你,姐姐说一不二,先把傅香变回去,然后姐姐再跟你走。” 虽然她不明白本应在济世县的陆和为何会于此出现,但目前来说,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感动。 ——至少在这个时候,还能有人陪在她身边…… “咳咳……五……五小姐……” “要将这小丫头恢复,需回去拿解药才行。”他不甚在意的望了眼陆和,后者靠坐在树下,单薄的身形急剧颤抖,仿佛要将肺也给咳出来,“所以小姐若想救这小丫头,仍是要走上这趟的。” “……”竹苓不自觉咬牙,狠瞪了他一眼。 ——他这是在威胁她。 可是,她却无法拒绝…… 她不能让傅香出事,因为那是四哥的人…… “去便去,姐姐还能怕了你不成!”她满脸倔强,陆和听她应下更是大急,拽紧了她的手臂不允她过去。 她怎么可以去? 梵景不安好心众人皆知,她这一去,岂不是白白送上条性命? 他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和师爷……”竹苓被他拉住,心里不由微怒。但念及他是在担心自己,又忍了那口气,“傅香我不能不管,她是我四哥的人。” “咳咳……可是……” “若换成是和师爷,你会让不相干的人因你受伤吗?”她轻声说着,抬臂想挣开陆和紧攥着她的手,“我做事虽跋扈横行,但也知些道理。” ——欺压可以、教训也可以,独独害人性命之事,是万万不可的。 更何况,那人还有很大的可能是她的未来四嫂。 陆和无从辩驳。 他看着她秀丽的眉目间一派凝重,所有劝慰哽在喉口,无从诉起。 如果是他,他又如何会顾其它人死活?为成就大业,他早已手染无数鲜血,又怎会在乎多上一条无辜的性命? 他和她是不同的,所思所想亦不同,又如何能赞同她此做法? ——为救别人,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当中。 可是,就算如此,他又有何立场让她改变主意? 像是想到什么,他双眸黯淡了下来,似将熄灭的熠火,毫无一点神采。只是大手紧紧抓握着竹苓的手臂,不曾松开。 他这一转变,梵景倒是看在眼里的,他勾唇,露出个淡然的笑来,“和师爷若不介意,倒能随我们走趟。” 于是几人便沿着小路往回走。竹苓本不肯陆和跟着,但在后者的坚持下也无法。她紧蹙了秀眉望着前头,身量略显娇弱的‘傅香’正搭扶着比她高出许多的陆和,也不见吃力。 若不是看在梵景那混蛋至少会点医术的份上…… 她闷闷的跟在他们后头,心中甸沉甸沉的。 ——跟着她,也总比将他独身一人仍在深山中得好。 就这么一路无言的走了许久,大约有几柱香的时辰,他们在一个高窄的山洞前停下。 这山不知叫什么,生得异常陡峭,四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很难走的山路掩埋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竹苓走得气喘吁吁,见他们停下如获大赦,一屁股便蹲坐在了树下。 本是春寒料峭的天,却生生让她觉得湿热。她仰脸靠上身后的大树,抬袖擦着额际沁出的薄汗。 她今天就差没把她这辈子的路给走光! ——累死姐姐了…… 这山洞隐于山腹处,周遭草茂藤密,若不细瞧当真会忽略了过去。 ‘傅香’将陆和放在洞旁,让他靠抵着石壁坐下,继而转脸,“五小姐,还请你过来下。” “……又怎么了。”竹苓不耐的嘟哝了声,却半天没见动弹。 光是上山就累她个半死,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他那边? 就不兴她休息会儿啊…… 他见她只应却不动的摸样,好脾气的再次重复道:“五小姐,这里你得帮把手。” “……”竹苓秀眉微立,斜睨了他一眼。对上她视线的却是傅香那张脸,以及那抹完全不像傅香的微笑。她怔怔望着那张脸许久,这才如反应过来般别开目光,“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多名堂。”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五小姐,你将这些挡路的草蔓清除下,待会咱们好进去。” “……”竹苓骤然顿步。 “姐姐是来给你当打杂的是吗?”她转了个弯走回去,额角青筋跳了两跳。 ——居然敢使唤她做事! 谁知她才没走几步,便觉身后劲风四起,接着便发觉面前蓦然多出个蔓草长垂杂草丛生的山洞。陆和瞧他那神色不对,心中不由一紧,“……五……” 他才发出一个音,便见她脚下一个不稳被梵景推入洞中,继而被黑暗吞噬再不见踪迹。 “!”陆和想也未想便移身扑进洞中,哪成想前方根本就没有路,这一下径自落空跌了下去。 *** “梵景这个混蛋!居然敢暗算姐姐!!!”黑暗的洞中突然传出道恼怒的女声,接着一点火光乍现,印出张秀丽的俏容来。 竹苓柳眉倒竖杏眸冒火,尖俏秀丽的小脸上也满是怒愤,姣好的菱唇开合间,已经是一大串的叱语。 “要不是姐姐反应灵敏没摔着哪,非让那混蛋吃不了也兜不走……啊!”她骂着骂着,就觉得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摔在了某个带着温热的东西上。 ——不软不硬还有温度,挺像是人的触感…… 因她这一摔,唯一的火光也被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嘶……痛死她了!!! 竹苓揉着被撞疼的额角,几乎就差没破口大骂了。 姐姐她摔下来可没摔着哪啊!倒是现在弄得她一身痛…… 有没有这么倒霉啊混蛋! 她心里窝火,摸索着捡起掉地上的火折,重新吹亮了凑到绊倒她的罪魁祸首前,这才发现对方是认识的。 ——陆和! 她不敢置信的瞪圆了双眸,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又用力眯眼,继而才睁开认真看过去。 人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没有丝毫的改变。 真是和师爷?! 她确定了对方是本尊后,这才有些惊疑不定的离远了些。只是心中的惊讶与诧然依旧。她不明白陆和为什么会掉进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晕过去。 ——难道也是被推下来的? 她有些半信半疑。 真是这样梵景那混蛋就真是坏透了! 将她给推下来不说,还把和师爷也捎上…… “……和师爷,喂,和师爷?醒醒!”竹苓推他,后者双眼紧闭,整张脸在火光的印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和师爷,和师爷?” “……喂,听不听得到姐姐说话?听到就给点反应……” 叫了好一会儿,陆和没半点动静,还是那副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昏迷摸样,竹苓不免有些气馁,索性停口不叫省些功夫。 不过……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又该怎么出去? 她举着火折子往边壁走去。 76、封内息毒入肺腑(上) 据《本草纲目》记载,冰:冰者,太阴之精,水极似土,变柔为刚,所谓物极反兼化也。味甘、冷、无毒。 ——《济世医报》 陆和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全身乏力好似生过一场大病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闭眼养神,在感觉有点力气时才慢慢撑坐了起来。胸腔内隐隐作痛着,锥刺般火烧火燎的噬痛,不强烈却很密集。他按压着胸口调整呼吸,接着才打量四周。 这地方有些空旷,如普通百姓家的院子大小,地上铺着层很厚的干草,手压下去也触不到底。周边有人拾整出块地方烧着柴火,哔哔声不断。 ——这是哪? “和师爷,你可终于醒了。”竹苓本坐在火堆边上发呆,一发现他这的动静立刻凑上前来,满心欢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哎,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陆和没说话,只忍着胸中锥痛急切的上下打量她,见她确实没哪伤着,这才放了心。 “和师爷?”没得到他的答复,竹苓催促的推他。见状陆和轻笑,摇头道:“啊……没什么。” 他心中少了对她的担心,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竹苓不明所以,看他在笑不由皱眉,“笑什么?” 她说的话很好笑? “我是在庆幸。”他微微眯了眼,像是感慨般的抬头,有温暖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使其本不出色的脸有了几丝俊逸。 他声音淡淡,透着分莫名的释怀,“是啊……真是幸运呐……” “你在说什么呢。”她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陆和却只笑不语。她有些好奇,一再追着询问,后者被她闹得狠了,无奈之下只得解释,“幸好五小姐没事。” 他转脸看她,平日并不明亮的双眸此刻却透出异样的神采,灼灼其华,“幸好,五小姐没伤着哪……好好的。” 竹苓心中一颤,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了那双温柔回视她的眼眸。 很熟悉的眼神,浅淡中却蕴藏着种种缱绻温柔,是在某个人眼中才能见到的风景。 只可惜那个人…… 像是发觉到自己想到了某个不该想的人,她慌忙收拾好飘远的思绪,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会又想到陆卿言? 那个人……明明就该远远避开才对。 火烧干柴,偶有几点火花炸开,发出轻微的哔哔声。两人之间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竹苓抱膝坐在火堆边上,杏眸有些空茫着看着那簇火焰,不知在想什么。陆和坐在她旁边,半躺在地似在憩息,只是微睁的双眼隐流明芒,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竹苓。 她并没有发觉,因为她此刻正在想事。 傅香现在究竟怎么了?有没有好好的解了蛊? 梵景那个混蛋,将她推进这山洞后就没露过面,弄得她也不知道时辰过去多久……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混蛋究竟打得什么歪主意? 左哄右胁的将她骗了来,又把她往山洞一丢就不管……到底想干什么啊他! “五小姐……”就在她越想越烦躁时,陆和忽然出声喊她。 “嗯?” 她望向他,后者却顿了顿,视线转回旁侧的火堆之上,“你对我家公子……” 竹苓几乎是瞬间蹙眉,“陆卿言?”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陆和没看她,自然是没发觉她此时的神色有变,他轻轻点头,声音也放轻缓了起来,“你现在……可还怨着公子?” “……”竹苓沉默。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冷僵,陆和的视线死死胶在那堆升腾的火焰之上,垂睫低喃,“其实……公子一直都很后悔。” “……”竹苓还是没说话。 “伤害你并不是公子的本意,公子他……真的很在乎五小姐……” 不知是被陆和那突然低沉哀伤的语调所感染,还是其它,竹苓蓦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就好像一直积压在心不为人知的情绪有了一丝溃裂,此刻那道裂痕正在慢慢扩散蔓延,欲将那面镇守隔绝的冰冷城墙冲垮。 她深深吸气,将那些莫名的情绪勉强压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纵使当初的她如何对陆卿言上心想他也同样喜欢自己,但当那些所谓的背叛、欺瞒、以及伤害悉数出现,当属于他们之间的恩怨牵连到旁的无辜者,就算她原谅理解了又如何? 伤害已经造成。 更何况她早就失去了原谅他的资格。 不仅她本人无法释怀他曾经的欺瞒戏耍,就凭着三哥和顾画,她也是不能原谅的。 顾画不能白白与心爱之人分离;三哥也不该白白被抛弃…… “陆卿言既然当初要这么做,那他就应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况且……”她声音冷静的可怕,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你所说的陆卿言对我的在乎,我完全感觉不到。” 如果说最初他是因不认识她而不手软,那她也没资格去怪他。就算是心里再不舒服,那过几天气消了也就释然了;可是他在认识她,与她熟悉后还将她当成棋子来耍弄,这让她如何能释然? ——他若真的在乎她,又怎会伤害她至此? “公子对五小姐是真心的。”陆和愕然,明显对竹苓这话惊讶了,“我从未见过公子有对谁这么上心过,就是似水……似水小姐也不曾有。” “你也别废话了。”她不耐拧眉,不想再听下去,“就算他真对我上心,那又如何?让我忘记以前重新与他恢复以前的关系?” 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她冷笑出声,“未免也想得太好了。” 陆和见她眉目间所透出的极寒煞气,不由垂睫,只是垂于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越攥越紧。 “对不起……”他轻声道。 “和师爷?”她惊讶。 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如果是为了陆卿言做的那些事,大可不必。 第一,她不会说没关系;第二,那些也与他无关。 “对不起。”陆和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神色。他声音低沉,紧攥着双拳重复道:“五小姐,对不起……” 瞧着眼前之人此番摸样,竹苓蓦然觉得心情异常沉重。就像有只大手狠狠攥紧了她的心,让她几近窒息。 这种感觉来得很没缘由,却来势汹汹让她无从闪躲,只能任其吞噬。 ——为什么,会突然想落泪? 她揉着泛酸的杏眸与鼻尖,却觉这两处酸涩难安,只轻轻一碰,便有湿润的感觉蔓延了开去。 是因为和师爷常年呆在那人身边的原因吗? 她想收回落在陆和身上的目光,却觉目光如生根般让她难以移开。 ——好像……好像是他…… ——这垂眉低眼的姿态,身上所透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忧伤与悲惶…… ——现在的和师爷真的好像……好像是陆卿言…… 77、封内息毒入肺腑(中) 石壁内忽然发出沉闷的机括运转声,一道半人高的窄门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傅香手中端着托盘,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走去。 背后的沙沙声引起了竹苓的注意,她下意识的回头,便见到了傅香。 傅香! 竹苓骤然站起。 几乎是瞬间,陆和拉住了她,“五小姐。” 他抓着她不放,“别过去。” ——傅香已被梵景控制,也就是说现在眼前的人空有傅香的身体,本尊却是梵景! 竹苓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事,她顺着陆和的力道退了几步,继而蹙眉,“梵景,姐姐已经随着你的意思来了这破地方,你也该信守承诺了吧。” 之前明明说好了,只要她跟他走就帮傅香恢复正常。 傅香仍是那副沉默僵硬的神色,仿佛压根就没听到竹苓在说话。她将手中东西放在地上后转身离开,连余光都吝啬落在竹苓身上。 “梵景!”居然敢无视她。 竹苓心中陡然冒出把火,甩开陆和便大步冲了上去,一把扯了傅香迫使她回头,“你是在耍姐姐吗?” 相对于她的怒气勃发,傅香的面色看起来格外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死气…… 竹苓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如果说梵景还在利用傅香的身体传讯,那也不至于半点声音没有啊…… “……傅……香?”她满腹怒火转瞬即逝,语气透着几许不确定,眸色亦闪烁着浅浅的试探,“你……是傅香?” “……”傅香小脸平板,目光空洞的回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 “傅香!”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竹苓杏眸骤亮,灼灼如蕴藏整片星光,“傅香,傅香!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傅香?” 她的声音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变调,气促中微微透颤,下意识的抓紧了傅香的双手。相对于她的激动,傅香倒冷淡平板的毫无感情起伏,她抽出被竹苓紧握的手,朝来时的路走去。 竹苓碰狠了个冷钉子,一时也愣住了。直到瞧见傅香走进壁内窄门才恍悟,连忙追跑了过去,“等等……” 就在她碰到傅香时,一直都跟木偶人一样讷静的傅香忽然出手,狠狠一掌拍上竹苓胸口。 硬生生挨了傅香全力一掌,虽未含内息,却仍让她胸间一闷,失力跌坐在地。 傅香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石壁内的机括开始运作,引发周围的震动,竹苓一手撑地,右手紧攥作痛的胸口。因为角度的关系,陆和并未看到她们之前的举动,不过在瞧见竹苓摔倒时,他却开始着急了。奈何此刻全身乏力完全使不出一丝力气,让他没法接住她。 “五小姐。”陆和遥遥唤她,声音焦急,“五小姐,可有伤着哪?” “……没有。”她微垂着头,小手轻揉著作痛的胸口,口气完全听不出喜怒,“傅香这小丫头倒是长本事了,连姐姐也敢推。” 她并没起身,也没回头,“姐姐要休息会儿,你别吵。” 竹苓在原地躺下,压着干燥厚实的干草,并不会有寒冷的感觉, 无故遭欺,竹苓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骂口不停,她在原地慢慢往下躺,干草厚实燥软,做席倒是不错。她抬手遮了双眸,同时也一并遮去了眉目间的悲戚涩然。 傅香是真的失去神智了…… 不然依着那丫头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推她? 陆和看着一声不吭默默背转过身的竹苓,明白此时的她是在难过。 她这个人,初识可能会觉得没心没肺很难相处。一个没顺着她心就喊打喊杀,还一直套了个济世县头号恶霸的称呼,寻常人家的儿女怎会不惧?可若真与她相处了,处熟了,便会觉得她是个很单纯很讨喜的人。 只要被她挂上了心,那不管前方危险重重性命堪忧,她都会为了你闯上一闯的。 环境养人。济世县民风淳朴,世代下来的人都质实本分,就算她在外刁钻跋扈蛮不讲理,也总没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她是脾气不好,但是她的心……却柔软的让人想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他望了眼放在不远处的饭菜,轻声冲竹苓道:“五小姐,将饭菜吃了再睡可好?” 被关在这地方也不知有多久了,要想逃出去,总得把身体弄好来。 “……”竹苓没理他。 陆和以为她在闹变扭,便略撑起身往她所在之处移去,他抬臂轻摇着她,“五小姐……” 甫一接触到竹苓的手臂,极高的热气便从她身上传来,明显已超出了正常温度。陆和心里一咯噔,觉得有些不妙了。 ——常人哪会有这么高的温度? 莫不是……那该死的蛊毒又发作了吧! 他骤慌,四下扫了眼。 这关头,让他去哪找张玄冰床来压制她身体的发热? 身体发热表示蛊虫在繁衍,这是他从太医处听来的。往日在宫中,竹苓便是睡在玄冰床上压制蛊虫的繁衍,现在还没到时辰蛊虫就开始作怪……难道因为这山洞? 陆和怔然,继而了然。 是了,若是没有问题,又何苦将人弄到这地方来? 只是这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不得而知。 心知这事不能耽误,陆和半扶起竹苓,后者却软软倒靠在他怀中。有很淡的竹叶清香在鼻间蔓开,竹苓迷糊间菱唇动了动,吐出两个细碎的音来,“……书呆……” 那声音很轻很缓,若不细听还真会漏了去。 陆和一直注意着竹苓,又怎会忽略这一小插曲。他低头看她,眸中神色难明,半响才道:“五小姐……想见我家公子了吗?” 话一出口,竟已透哑。 “……书……书呆……”竹苓似与外界隔绝,对他的问题没一点反应,只低低的、重复的呢喃着这两个字。 ——这味道,这竹叶的清香味……很像是书呆身上的。 其实竹苓确实极其难受。铺天盖地的热气犹如浪潮,阵阵袭来,让她无处躲闪,再加上那无处不在、几乎能将她的身体冲爆的躁动饱胀感,更是让她难以忍受。 ——简直恨不得这么一头撞晕过去才好。 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也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可要她分出精力去辩清对方说了什么,却是做不到的。 因为全身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无止境的痛楚磨至发疯时,淡淡的、带着熟悉竹叶清香的味道自周遭飘过,轻轻吸一口,便散入整个肺腑。 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一张温雅清朗的俊脸来。 青袍秀颀,面容逸毓尔雅,微微轻笑间,牵扯出多少相思? 那是陆卿言的味道陆卿言的脸,也是那段她不愿再记起却一再记起的背叛与伤害…… 所有的悸动、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是从那认识他以后开始的…… 她还很清楚的记得,与他初次见面是在桃花漫天纷飞的初春。彼时草长莺飞柳丝初展,她是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济世头号恶霸;而他则是言谈温和举止得宜的酸书生,她抢了他的扇坠儿,他却浅笑盎盎随她摆布,好脾气得很。 再遇是在济世县衙的门口,她被自家爹爹拧了耳朵到他面前,两厢倒了个转儿,成她任他摆布。 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由济世县到义州城、由白芥被诬到重得清白,她对他越来越上心,也越来越信任,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自己被耍的团团转不止,顾画与三哥相爱却相散…… 思虑层层包裹,纷纭沉辗间倒让她忘记了身体的难受。 因为她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这么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的郁卒悲戚,早已盖过身体所承受的痛苦。 陆和手抵她几处大穴,嘴咬匕首在自己腕间划出道口子。他蹙眉看着滴出的血在干草上蜿蜒缓流,偶见到些米粒大小的黑红色物体便抄手探出,带进火堆边的空碗中。 不一会儿碗底处便被细密的黑红所覆。他点了止血的穴道,吁出口浊气,抬眼时竟觉眼前有些花晕。陆和身体本就不适,此刻还放出放血,身体自然快扛不住了。他脑内晕沉,闭目半响再睁开,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装出细密黑红的瓷碗被放上火堆,陆和面色雪白雪白的,就连唇色都带着灰白。 经过火的炙烤,碗内黑红色的米粒状物渐渐融成黏稠的黑水,虽只有一点点,但在喂竹苓喝下去后,她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显然这东西很有成效。 “呀,在下真是眼拙了,竟没认出十六王爷来。”就在陆和将竹苓放平让她好好休息会儿时,熟悉的男声自幽深的石壁内传来,接着便是熟悉的机括运作声。 陆和眼神幽深,微眯了眼看过去,手下很是迅速的将竹苓转了个圈护于身后。 “十六王爷这回可做的漂亮,连在下都被瞒了过去。”梵景朗笑着,手中玉石锉刀轻轻转着,自窄门出来后便走向陆和。 那窄门也就半个高,隐于石壁当中,赫然是之前傅香离开时走的地方 他慢慢走近他们,面上虽是带笑,却森冷得很。 若不是让他瞧见了这压制蛊毒的方法,他还真是没发现,眼前这所谓的王爷亲信,竟就是十六王爷本人! ——相思引发作时,需放血引出雄蛊虫,盛碗内以大火融化服下,方可暂时压制。 陆和身形一僵。 “可是啊……十六王爷蛊毒未除,又如何能将苏小姐也一并带离呢?”梵景优哉游哉的转刀走近。陆和凝眉不语,面色冷若冰霜,理都懒得理他。 “呵呵,十六王爷私自出宫,若有个好歹在下也没法向帝上交代,不如在此地休养,待身体好转了再回宫。”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梵景坦然一笑,刚想走到竹苓边上,却被陆和抬臂挡住。 “怕对帝上无法交代?”他冷哼,不允梵景再走一步,“你要真怕,就离苓儿远些!” “十六王爷好大的火啊……”梵景不怒反笑,手下按下他膻中、天枢两处大穴,立刻便让后者全身一麻,脱力软倒。 “……你。” “别乱动。”梵景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和,火光灼灼印照上脸,透出几许狰狞的意味,“否则若是蛊毒发作,在下可救不了王爷。” 他封了他的内力。他本就因相思引而搞垮了身体,线下还失了内力傍身,自是无法与梵景抗衡。 在他微染薄怒的眸中,梵景弯身扶起竹苓,先探了她的脉息,确认无误后便从袖中掏出个半指长的瓷瓶。他拔掉瓶塞,将药灌入竹苓口中,继而连点她身上数道大穴。竹苓身形一颤,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他眼瞧着梵景给竹苓灌了些什么,激怒之下牵动被封的内息,不由惨白了脸,勉强按下喉间翻涌的腥血,“你……你对苓儿做了什么……” “哦?十六王爷是说这个?”梵景故作讶异的扬了扬手中的瓷瓶,俊脸露出抹狡狯的笑,“催长水。” 梵景对上他充满震惊的双眸,一字一句重复道:“这是催长水,加快苏小姐体内蛊虫的衍生。” “……你!”他惊怒交加,下意识凝气欲冲开穴道却被反噬,猛地咳出口血来。 虽那血只是小小的一团,但颜色明显透黑。 “嗯?蛊毒深入肺腑了?”梵景眉目轻皱,视线不自觉落至竹苓身上。刚才他已为苏小姐把脉,相思引的蛊虫生长的很好,若是日后这几天能抱住没事,那便只剩诞出蛊虫那关了…… 十六王爷体内的蛊毒虽已入肺腑,但要熬过这几日也不是问题……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玄冰床搬来保持苏小姐的体温…… 幸好,为了今日他早将玄冰床带出皇宫,不然可真是得不偿失。 梵景在心里默默思虑着要办的事,离开了山洞。他伏趴在地低咳着,撑地的双手缓缓收紧。 催长水…… 他居然……喂苓儿喝下了那种东西…… 78、封内息毒入肺腑(下) 自那日后,梵景便每日辰时走一趟山洞,给竹苓灌下催长水。 玄冰床已经搬送进来,竹苓也一直躺在上头,只是再未见她醒转过。不过也是这时,他才知道了玄冰床的真正用途。 ——作为催长衍生蛊虫的必需品。 虽然玄冰床有抑制蛊虫繁衍的功效,但当初梵景找上温卿良想他让出玄冰床,却是为了在蛊虫快诞出时辅配催长水一同用。 枉费他与九哥智斗那么多年,却被他人摆了道。 可叹,可笑! 因怕他阻拦,梵景便一直封着他的内息。他身体本就虚弱,这一弄倒让他动都无法动弹,好在现在适应了过来,勉强能够移动。 他喘息急促,费了极大的功夫才移到玄冰床边,寒气森森冷气氤氲,他的手才刚触及到床边缘,便觉如针芒刺指。 ——极寒。 “苓儿……”他心中猛地一窒,费力探身,便见竹苓秀眉紧蹙面色泛青,就连惯来润泽粉嫩的菱唇也乌黑透紫,明显是冻得厉害了。 但纵使如此,她还是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并不畏冷。 “苓儿……苓儿……”他声音嘶哑,挣扎着翻身坐起,却倒趴在玄冰床中。 玄冰阴寒,此番近距相撞,更是一路渗凉进体,冻凝住所有血液。他冷的发抖,一时间神智都有些飘渺了起来。不过手下动作却并没停住,仍慢慢的、一点一点朝竹苓伸去。 这玄冰床如此阴寒,别说是她,就是他这个大男人都扛不住。他真的无法想象,以往的每次蛊毒发作,她都在这上面受苦受冻…… ——她怎么能受得住?! 在这刹那,对竹苓的心疼与怜惜几近将他逼疯,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好弥补她曾受到的苦楚…… 费力的够到她一角衣裳,却凉的仿如谁夜月下早就伤痕累累的心,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竟借着衣角那点力度将她生生拽进自己怀中。 “对不起……苓儿对不起……”她面色青冷的枕在他怀中,全身冰冷俨如死物。他用力箍紧了她,期盼着能分与她一点点温度。 “最初的欺瞒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你,不该让你难过。”身下阴寒之气缕缕入体,他却不管不顾,只怕再让她冻着哪。 他从没有哪刻的懊悔有这般重,看着她独自受苦,对他又何尝不是煎熬?他胸中剧痛,就觉得那些对她的不舍生生化成利剑冰雕,全数刺进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竹苓乖乖趴伏在他胸口,面色虽仍带青,但因着他体温的关系,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回暖。 其实她的神智很清明。 虽然此刻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但除了不能说话动弹不能睁眼外,她还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她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醒来时就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也开不了口,意识却是清醒的。所以她是怎么在玄冰床上由冰块冻成冰僵,她清楚深刻的很。 ——她以为刚才冻过头的僵冷已经是最难度过的时候,只可惜解冻的过程明显更让人受不了。 ——全身的关节都跟卸了重装一样! 能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碎碎念着什么,她努力忽视身上的痛楚凝神去听,却怔忪的发现说话之人竟是陆卿言!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竹苓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却不听指挥的飞速运转起来。 不应该啊,他久居深宫被软禁,又怎有机会离开皇宫来到这么个荒远山中,还刚巧不巧的掉进这个山洞? ——难道也是被梵景抓来的? 想到这,她也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总之心里空落落的,跟缺了块什么般不完整。 他二人一个悲痛欲绝,一个神思恍惚,所以都没注意到周遭的机括声,以及半开的窄门间出来的那个人。 “王爷这是怎的了?”梵景走近他们,面色带讶,“竟摔在玄冰床上?” 他不声不言,纵使此刻凄楚疼涩难复平日淡然,也明白不能让梵景钻了空子。他轻吐浊气,平下心绪抹去心间所有的紊乱伤怀。 “王爷还是小心点好,这玄冰床是以万年寒冰铸成,一般人碰了可是会把身体弄坏去。”梵景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见恼,只笑着将他扶起。不过在他想将竹苓松出他怀中时,看都懒得看他的陆和眉目一凝,劈手便打开了他的靠近,“不准你碰苓儿!” 他声音决绝,似乎每个字都饱含着浓重的杀气。梵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疾厉之色弄怔,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脸还是那张脸,温文和气,丰神俊秀。但面上神色却不容忽略,是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狠戾。 梵景望着他,心中微诧。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因为当日还是九王爷的温卿良得知了他对苏小姐做过什么后,就是这副摸样。 暗沉如水薄凉透狠,让他真有种下一秒便会被杀掉的错觉。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他心里很清楚,温卿良不会杀他。 因他若有好歹,未解蛊毒的苏小姐自然无人可救。他捏中了温卿良的要害,自然可以阳奉阴违。可十六王爷却是不一样的,虽然此刻他被封了内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是真的想杀死他! 不过,就算他真想杀他,也得让他先培植出蛊虫来! 他明目张胆的将人抢走,便是公然与帝上撕破脸皮。要是此地被发现,他便没第二次机会可用了。温卿良的性格他很清楚,对于想背叛的人从不手软,更何况他还把他看得最重的人给掳了来。 他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危机,几乎是把命都抛了出去,所以又如何能失败? “本王可和九哥不一样。”他眉目森冷,紧紧抱着怀中的竹苓,好似这是世间唯一能撼动他的存在,“九哥纵容你睁一只眼闭一眼,不过是想让你治好苓儿。可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帮苓儿解蛊,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拖了你当垫背。” 他声音低沉,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透着浓重的杀意,“你不用怀疑,若本王想一个人死,那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这话音刚落,右侧的石壁轰然炸响,周围大震乱石群飞,一个约有两人宽的洞口出现在石壁间。一小队着麒麟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直冲入内,将他们整个包围了起来。 梵景心中一咯噔,下意识想抓竹苓当人质,哪想他们早被救走,此刻正在包围圈外冷冷看着他。 “梵景,你好大的胆!”温卿良于最后现身,身侧随行了名锦衣卫。与其它锦衣卫不同,他所著衣束乃是金色的飞鱼服,质量明显更为精贵华美。 “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朕的底线,你真当朕惩治不了你了不成!”他面色冷僵,口气难得失了雅致,“来人!擒下逆臣梵景,若遇抵抗,杀无赦!” “是。”众锦衣卫齐声高喝,沉步缩小包围圈,走近梵景。 梵景面色骤变,已知大势已去。身后劲风四起,是刀锋的峥峥寒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既已发展到此种地步,那还不如破釜沉舟杀出一条出路! 梵景劈手夺过横架后脖颈处的钢刀,砍翻名来不及反应的锦衣卫后又借力打向另一人,身形微侧闪过迎面砍来的数把刀,他足点地面提气掠起,几下便脱出包围圈往石壁处的窄门逃去。 “那边有暗道!”陆和见他逃去的方向正是通往外面的机括暗道,不由大急,只可惜他声微言虚,哪有人听得到? 温卿良身边那名著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反应极快,早在梵景闪出包围圈时便已追去,而陆和开口之时他已到梵景身边。 梵景头也没回,感觉有人逼近时袖口一翻,一抹灰雾散了开来,刚好罩了那锦衣卫满脸。 79、命抵命是为解蛊 据《本草纲目》记载,香:今交、广诸地及近郡皆有之。入药多用番舶者,或云不及近处者有力。三月生叶似老胡荽,极疏细,作丛。至五月茎粗,高三、四尺。七月生花,头如伞盖,黄色。结实如麦而小,青色。味辛、平、无毒。 ——《济世医报》 辛辣酸腐的味道弥漫了开来,那名锦衣卫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跌倒在地,仰面朝上,可以看到整张脸都已经腐烂了。他张嘴想喊,毒气却进了他的口腔,使他只能发出暗哑的喝喝声,他四肢抽搐着,扭曲着,没一会儿便咽了气。 这时机括已经运转完毕,暗门自石壁中打开,梵景闪身窜进,一下便没了身影。余下一众锦衣卫瞧着那名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眨眼间就没了性命,不由都惊怯的后退了几步。陆和见状气到不行,正想起身自己去追却没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内力被封许久,加之蛊毒的原因弄得身体孱弱不少,哪里还有其余力气追人?温卿良面色铁青,虽不愿将竹苓丢这不管,但危急关头也顾不了许多,梵景若真逃走,那她这蛊毒能治愈的希望也渺茫了。 温卿良追了去,陆和自然也就放了心,他低头望着怀中的竹苓,为她轻轻擦去了面上沾惹到的尘土后,这才小心的将她拥紧。 “苓儿……你会没事的……” 他在她额际印上一吻,轻轻浅浅,就如同一片云般转瞬及散。 竹苓心中巨颤。 她本来就神智清明,刚才的骚动自是听得分明,他的那番情深关切、对她的在乎担忧全然表露无遗。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之前她巴巴奉上真心就愿着能与他在一起,可现在他有这意愿了,也将她放在心上了,却已失了机会。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的问题,若说最先她无法释怀不能原谅他,那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更是没有立场去原谅。 牵扯进了三哥与顾画,也害得他们俩天各一方,她又如何能谅解? 她无法不去计较之前的欺瞒伤害,也无法释怀顾画与三哥的分离…… 忍住心中酸涩,她苦笑。 或许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日后婚事全凭家人做主,不管夫家是谁,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反正不会是他…… *** 那日午后,梵景被温卿良给抓了回来。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小椒这蛊毒能否去除?”将他五花大绑于堂下,一众禁卫军持刀而立,将他圈围在中央。温卿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边上是坐靠在圈椅内低咳嗽的陆和。 ——若真是没有办法,那么梵景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一再的忤逆他将他的话抛诸脑后阳奉阴违,一再的伤害小椒让小椒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让他死上一百遍都无法解恨! 梵景无言,能清楚的感觉到温卿良身上传来的杀意,不由轻叹,“可以……” ——看来,他是真的与这相思引培殖出来的蛊虫无缘了…… 梵景抬头望向一侧咳喘的陆和,摇头啧然,“不过在下还真是想不到,一贯不和的十六王爷和帝上竟会同仇共气,设局让在下钻。” “呵……还真是看得起在下啊。”这次的失误不能怪别人,怪就怪他太急切失了谨慎。 ——帝上明就不信任他,又为何还要让他跟着随行? ——应软禁深宫的十六王爷又是如何逃出宫中转而跟上他们? 王爷身中蛊毒内力几乎全失,无人帮助怎能做到这些? 呵……也是他自己没多想,瞧着王爷戴了□□就失了戒心。他也不想想,陆和也是王爷身边的人,若进宫自然会被严防死守,哪还会有机会偷梁换柱? ——除非有人故意放行,暗中帮忙。 而这个人,除了帝上又哪会有其它? “废话就不用说了,还是快些回答帝上的问题才好。”陆和……也就是陆卿言,虽然胸口锥痛冷刺低咳不止,但他还是微扬了唇角,露出个温雅的笑容来。 纵然换了副皮相,但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尔雅之气却是不会消失,自然是翩翩君子秀毓清逸。 “……”梵景咬牙。 三人来到了内堂,竹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得正香,但神智却清醒得很。听到有人走进来,她很想睁眼看看,奈何身体不停使唤,就连动动眼皮都极为困难。 “要解去相思引其实并不难,只需将蛊毒引于另一人身上,让另一人代为受过便可。”梵景不甘愿的说着,余光睨到陆卿言想开口,便嘲讽道:“王爷若想代为受过,那可得先变成女人才行。” 相思引的雌蛊虫,哪能进男人的身? “……”陆卿言被他断了话头,噎的很是彻底。 “你倒用心良苦,这么久以来蒙着朕还真是辛苦你了!”温卿良不怒反笑,就恨不得直接一剑了解了他。 ——想他从出生到现在,几时被人骗得这么彻底?! “帝上,在下有一事相求。”梵景再次从温卿良身上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不由急道:“在下若解了苏小姐的蛊毒,还望帝上能放在下一条生路,并将那名接蛊者让给在下。” 虽然说换了个身体蛊虫可能衍生不出,但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能培殖出新的蛊虫…… “哼,你倒挺会打算。”温卿良冷笑,“朕应你了,快些为小椒解了这蛊毒!” ——他已经为此担惊受怕许久了。这就像是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恶疾,时刻考验着他的承受能力。 “那么,还望帝上将那名在山中寻到的女子送来。” “傅香?”陆卿言眉头深蹙,望了眼榻上的竹苓,看上去似乎有些忧虑,“若唯女子便可,何必指名?” 温卿良不知道傅香是谁,可不代表陆卿言不知道。虽说她只是个小丫鬟,但他看得出,竹苓对这个小丫鬟很上心。 ——苏贵妃的事本就没法给她交代,若这小丫鬟也出了事……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 “王爷有所不知,那女子已中了在下的傀儡蛊,五脏六腑早已溃烂,在下这也是想物尽其用……”相思引本就是蛊中之皇,其毒性之诡变难测实则难用言语形容,若不是怕温卿良会知道他背地搞鬼而一直护着竹苓的心脉不受侵蚀,恐怕现在的竹苓已经是活死人一个了。所以将那名已经中蛊全身是毒的女子作为养殖器皿接纳相思引,自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他也是存了个心思的。让傅香中蛊不仅是为了抓住他们,更大的原因则是怕竹苓提前死亡产蛊失败。有了接替的养殖器皿,那苏小姐这里失败了,那名女子就是最好的替补…… !!! 躺于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竹苓听到梵景这番话,吓得就差没直接跳起来了。 ——傅香她居然也被下了蛊???? 而且还……还溃烂了腑脏六腑……老天!怎么会这样!!! 若要说起竹苓真正怕的东西,那还真不多。 可现在她是真怕了。 她怕梵景说的全是真的,也怕傅香真有个意外…… 她已经害的三哥与顾画有情人不能成眷,她不想让四哥也受伤…… 傅香是四哥的人,四哥定然是对她极为信任才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傅香却…… 她本来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长这么大就没伤心的时候,不管是哥哥们的纵容还是济世县上百姓们的忍让,都让她顺风顺水从未有过伤怀。可是最近接二连三的欺骗、背叛、伤害……却让她有些撑不下去了…… 哥哥们离开了,大姐也总是找不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留在皇城,身边就只有个认识不到几天的小丫鬟。然而此刻唯一伴在身边的人也出了事,又是四哥的人,她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愧疚?! ——若她没将傅香带来……是不是就没这样的事发生了呢? 傅香还是那副呆呆的、让她想欺负的水嫩小白菜样,等四哥回来了,她就上前照顾服侍,嘘寒问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四哥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丫鬟罢了,又何须牵扯进这些是非当中? 现在还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她很想呐喊,也很想骂出声来。 什么叫五脏六腑全都溃烂?什么叫物尽其用? 为什么要去伤害无辜的人?为什么要牵连到本不应该受到伤害的人? 傅香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担心主子安全所以硬要跟在身边照顾的小丫鬟而已,让她中蛊已经是罪,为什么还要将主子身上的蛊毒也引到她身上去?难道就因为她会死,就因为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就要这么残忍的对她吗? ——让她连走都走不安生…… 竹苓的悲戚无人能听到,所以傅香很快被带上来,而且梵景也将一众物品拿出,准备引蛊。 陆卿言怕他再耍花样,便坚持要留下,温卿良本也打算陪守在侧,奈何边关送来八百里加急的信函,使得他不得不带着满腹担忧离开。不过为防梵景中途发难,他把真正的陆和召了来,以及分拨御林军与锦衣卫守在院外,左三层右三层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没法飞出去。 屋内傅香与竹苓并排躺着,梵景在边上热着匕首和药罐,陆和扶着陆卿言在床边坐下,后者低咳着示意自己无碍,便让他去梵景那帮忙准备。 陆卿言坐下后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竹苓,瞧着她安详静谧的睡颜。 “这样还真是不适合你呐……”他笑叹着,手抚上竹苓的俏脸,细细摩挲着,像是在感觉她的存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那时的你穿着件黄纱裙,眉眼间带着我从未在女儿家身上看到的飞扬肆意,是那般的鲜活灿烂。”他轻轻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竹苓听,总之声音温柔醉人到了极致。 “我承认,从没见你时就算计着想让你成为我的垫脚石,成为日后登上皇位的一步阶梯。但在真正见着你的时候,你真的让我惊艳了……” 他凤目微眯,就如陷入了一段缱绻而悠长的记忆中般,眸色透着迷离与恍惚,“皇城中的闺阁小姐,像画里的仕女,安静温婉知书达理,从不会有任何逾越。” “可你却不一样。你很耀眼,就像是带着个会发光的东西似的,轻易就能吸引到人的注意。” 听着他声音恍惚温柔的说着那些曾经,竹苓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一直以来她都拒绝听他的解释,狠心的与他断绝了所有关联,可老天似乎很爱和她开玩笑,一次次的重逢一次次的再见,虽然并未动摇她的决定,但她也必须承认,他对她的影响力从未消失过。 在她心里,纵使再恨再怨着他,也有那么一小丝的在意与喜欢,悄悄藏在心里最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像如今,听着他用往昔的腔调说着那些曾经,竟让她觉得鼻间有些酸涩。 ——那些她已经走过的、曾欢喜着肆意飞扬着现在却想彻底抹去的时光……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们初遇那日你绾发的那支翠竹玉簪……是我顺走的。”他唇畔带笑,似乎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初春的午后。 在那个垂垂杨柳桃花漫天、暖熏春风微拂艳阳天的季节,冠有恶霸头衔的女子秀丽飞扬刁钻跋扈,刚一见面就抢他扇坠儿对他不屑一顾。当时的他也是一时好胜心起,不愿这么让她占了上风去,所以趁她没注意时取了她的簪子,就想着她何时发现何时找他麻烦。 可哪成想,千算万算,竟算不到她的思考模式压根不比旁人,生生让别人给他背了黑锅挨了顿鞭子。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不像是自己了。以往的他克制淡然,从不会被任何言语所激怒,比这更过分的欺负甚至堪有性命之忧时,他都不曾有过半点情绪起伏,可现在,被一个刚见不久连认识都算不上的姑娘家抢走东西,他却觉得不甘不能白给? “……等你好了恢复以往的健康,我就把这簪子还给你,好不好?” *** 丰裕二年初,宫中开始流传着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 关于先帝在世时最宠的贵妃苏兰草,究竟下落何踪? 自先帝驾崩后,她便没了下落,是生是死无人能道明。然后再沉寂了一年半后,关于她的话题又重被谈起。虽然是背地里谈论并无明目张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说了,自然也就有流传出去的可能。 特别是流传到了竹苓耳中的时候…… “温卿良!”她脚步虚浮,声音也失了以往的飞扬嚣张,在扶门入御书房时,已然落入一个带着兰麝清香的怀抱。 “小椒怎么起来了?”温卿良敛眉,语气明显带着对她的心疼,“你们是怎么看照小姐的?” 跟随于竹苓身边的两名侍婢惶然服身,啪的一下就跪了地,“帝上饶命……” “你少在那转移话题!”竹苓最不喜的就是这宫里的规矩,动不动就要跪地饶命的,她看着都觉得疼,“我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见大姐!” 这宫中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几乎天天都有不同的大姐下落版本,其间有生有死有踪迹不明,次次听得她是心惊胆战,连一刻都不愿再呆下去。 她要见着大姐,立刻! “小椒你才刚解了蛊,身子正虚哪能奔波。”温卿良手扶上她的腰,将她带进书房后的偏殿,这里是专供帝王小憩之地,床铺桌椅自是一应俱全。他扶着竹苓在软榻躺下,关切道:“还是等身子养好了再说吧,反正不急的,先贵妃总不会跑了去。” “先贵妃?”敏感的从他话中捕捉到了不应听到的字,竹苓拧眉转眸,溶溶杏眼稍弯,此刻却透着抹异乎寻常的烁亮,“你刚刚说的是,先贵妃?” “啊……是先贵妃。”感觉到一时疏忽说错了话,温卿良心里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先帝的贵妃。” “小椒你放宽心,等过些日子你把身子调养好了,去哪都由你。”他挑了似画的精致眉眼,俊脸上是惯来的慵懒浅笑,“这样可好?” “不好!”竹苓凝眉,毫无转圜的干脆拒绝,“我要见大姐,就要现在见!” 温卿良美眸闪烁,刚想开口竹苓已然打断,“要么我去见大姐,要么让大姐来宫中。”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脆甜,只可惜此时却平白多出丝残忍,“我只给你这两个选择。” 80、与君诀别恐难见 据《本草纲目》记载,蝶:蛱蝶轻薄,夹翅而飞,然也。蝶美于须,蛾美于眉,故又名蝴蝶,俗谓须为胡也。气味:缺。 ——《济世医报》 “……”温卿良沉默,一时间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半开的雕花窗棂送进阵微风,卷了窗外似锦的繁花,花香叶香恬然交织,构出张无形的大网,随着穿堂风一起飘过内殿。 “他们说的……是真的对不对?”半响后,还是竹苓先开口了。 她抬眸望向温卿良,眸色平静没半点涟漪,“大姐她是真的不在世上了,对不对。” “……”对上那双澄净清澈的杏眼,温卿良忽然觉得胆怯了。他不敢承认,是真的不敢。 那日他将梵景抓回,强迫他解竹苓蛊毒之时他不在现场,后来问起十六时他的回答也正常,小椒醒后梵景替她引蛊,傅香成了那名承受蛊毒之人,然后傅香死了,小椒平安的活了下来。 是的,这是最正常的过程,没任何意外与危险,小椒平平安安。 可就是这种正常,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傅香的死,她竟全然不在乎? 没见她暴恼、没见她伤心、亦没见她有过任何外露的情绪。若不是识她已入骨,他真会怀疑眼前的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脾气坏心地却极好的小椒了…… “温卿良……”对于他的回避她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温卿良你告诉我……” 她杏眸乌黑,静静的看着他,虽然听上去是在询问,可是语气却已笃定,“大姐她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听着她一声声平静的询问,温卿良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再回避下去了。 其实……她心里早已明白…… 对于宫中最近流传起来的苏兰草下落,他是有耳闻。在第一时间扼杀了流言的发起者,并将其间宣传的人狠狠惩治,的确是做到了堵人口舌之用。但总会有那么些人,不怕惩戒也不怕死,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小椒从哪里听来的?”他终于开口,却不望她,美眸越过窗棂看向外院,莺啼柳绿蝶舞盎然。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小椒。” “回答我!” “……是。” “……呵。”竹苓忽然很突兀的笑了声,终于收回了胶在他身上的视线,“果然……” 果然啊……大姐真的没了…… 她自小膜拜当成仙女儿般存在的大姐……真的没了…… “你可以救大姐却没救对不对?”她觉得很惊异,到了现在她竟然还能这么冷静的与温卿良对话,“先帝的其它嫔妃都活得好好的,只有大姐一人跟着殉葬……是你默许的对不对?” 温卿良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 在他得到消息时苏兰草已死,幸得他到场最早,这才没将消息走露出去。‘若是让小椒得知苏兰草的死小椒定然是接受不了的’,抱着这个心态他才一直瞒着没告诉她,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指着他说一切是他害的,这怎么可以?! “因为大姐是先帝最受宠的嫔妃,所以你就生生将大姐害死,并让她陪葬对不对?”她杏眼氤出浓重的雾气,在她还未发觉之时便已然滑落。 “我没有……”温卿良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慌了,“先贵妃对你有多重要我还会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去伤害她让你伤心?” 他趴伏于塌边,握着她的手放于自己心口,声音不知为何透出几许卑微,“小椒,你相信我……我到之时先贵妃已经离世,她是陪着先帝一同走的……” “如果是你,你会相信吗?”毫不留情的抽手,竹苓将头转向内侧,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难过。 她居然会为温卿良的欺骗而感到难过? 明明……她就是讨厌着他的啊…… “我会。”被她所述之言伤到,温卿良咽下满腹辛酸,唇畔牵出抹牵强的弧度,“如果是我,我会相信小椒。” 倘若他们相互调换,是她希望他能相信,那他定然会相信。 因为那个人是她啊…… 是他一直挂在心上牵绊在心上的她…… 竹苓心中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回头看他。可惜在紧要关头她硬是停了动作,脖颈微扭看着斜上方的雕花缠镂吊顶。 “可是……我不是你。”不知这么过了多久,竹苓终于开口,却透着深深的疲惫,“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这样了。” “认识你们以后,我失去了太多太多……” 若是没有遇见陆卿言,三哥不会在被陆笙当堂退婚又被顾画抛弃…… 若是从未认识温卿良,大姐也不会在孩儿都没有的时候离世…… 若不是梵景从中作梗,傅香也不会六腑溃烂还要承接她身上的相思引…… 然后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三哥被抛弃是因为她、大姐的离世也是因为她、至于傅香……她是最无辜的一个,却偏偏走得最痛苦…… 她至今都记得,当相思引的蛊毒引至傅香身上之时,她的声音是如何的凄厉惨烈,虽然她那时无法睁眼什么也看不到,但光凭声音她就能听出傅香的痛苦,几乎能让听得人焚了心…… 她害了太多太多的人……虽是无心,却毁了那么多原本能够幸福的人…… 大姐、白芥、三哥、顾画、四哥、傅香…… 每个都是爱她保护着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幸福…… “小椒……”温卿良心疼于她所承受的一切,就觉心口泛苦几近窒息,“小椒……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竹苓摇头,却将泪水撒了满脸,“若我当初没抢陆卿言的扇坠儿,没想起要去算计他让他当众出丑,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没了这些的牵引,她不会有机会住进县衙,也不会有那么多和他朝夕相对的日子,更不会……将整颗心赔在他身上…… “……”温卿良张口,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若真如她这么说,事情也不可能照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下去的。他和十六的野心又如何能容许打破他们计划的存在? 一计不成会再生计,十六为了得到苏家的势力都能屈就自己去那么个偏远的县城做县令,还有什么会做不到的呢?而他……当时将权力放在第一位的他……自然是不会让一个小丫头破坏自己的夺位大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竟会爱上这个小丫头…… “温卿良,前尘往事我无法忘记,也不能够释怀。”她有些费力的支起身子,温卿良见状连忙去扶她,却被她躲过。 “我要回济世县。今日一别,还盼再无相见的机会。” 温卿良心口一窒,下意识便拥紧了她。竹苓本就大病未愈没有力气,被他这全力一扑竟仰倒了下去,直接摔在了软榻之上。温卿良压在她身上,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她,仿佛抱住的是生命中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不要……小椒……” “我知道我没立场要求你留下,可至少你得给我一个能够看你的机会……”他可以允许她的离开,也可以放她自由不留在他身边,可是她不可以剥夺他对她的想念与爱意,剥夺他见她的权力…… 她不可以这么残忍…… “大姐说着不要的时候你有同意吗?”竹苓想推开他,但是他的力气很大很大,让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你没有!你还是狠心的将大姐推向了绝路,让我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温卿良也有些恼了,“我没有让苏兰草殉葬,是她自己自尽的!!!” 那些他根本就没做过的事,为何要他来背黑锅?何况还是招惹她反感的黑锅!!! “放开我……”竹苓压根就听不进他的解释,她的性格就是如此,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现今她认死了温卿良害了苏兰草,那么不管他如何解释她都不会听进去,“温卿良!你别逼我恨你!!!” 温卿良骤惊,一时间连手上的力度也松了开去。趁此机会竹苓推开他,喘息有些不匀的起身想跑,却不想脚下一软直接往地上跌去。 温卿良连忙去扶,却被竹苓用力拍开,“不要碰我!” 她手撑地面,咬牙站了起来。虽然此刻她是真的很累没一丝力气,却还是拼着口气踉跄着想离开。温卿良有些心惊的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步伐,几次想上前都被她狠厉的眸色逼退,只得跟在她身后走着,想她若真晕过去了自己也好第一时间把人接住。 竹苓就这么走走停停,几十步的路程硬生生让她走了几近一炷香的时间。当她扶门迈出御书房来到殿外之时,一缕阳光透过屋檐射入她身上,使她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那轮温暖的艳阳。 光影沉浮间,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艳阳也由一变五,摇摇晃晃的让她也跟着天旋地转了起来。忽的全身气力被抽空,她直直栽倒在地。 一双手阻止了她的下坠。 温卿良冲过去的身形停在半途,怔鄂的瞧着从门后出现的男人。 青袍秀带,风姿俊朗,不是陆卿言又是谁? 他沉默的拥住已经昏迷过去的竹苓,凤目灼灼望向温卿良,“此行前来,十六是为告别。” 温卿良拧眉望他。 “罪臣擅离职守已有些时日,现也该踏上归程了。” “十六在开什么玩笑?”温卿良冷笑,“现在十六可是罪臣,还当是以前吗?”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现在称帝的可不是十三弟,能任由他的性子来! “在送梵景走之时是帝上亲口应与罪臣的。”陆卿言眉目未动,言辞悠然,“现在罪臣的心愿便是回任济世县县令一职。” “……”温卿良的视线不自觉落在陆卿言怀中的竹苓身上,沉默不语。 是了,当日为竹苓除去蛊毒之时温卿良曾应过他不杀,可他也不想想,一再伤及竹苓让她次次涉危之人温卿良怎可能放过? 他允下不杀,可没允下别人不杀!所以便暗中示意陆卿言动手。他清楚陆卿言也对竹苓有情,他们都对梵景有杀心,由他动手自是再好不过。不过在陆卿言动手之前,却朝温卿良讨了个旨,望他能应下。 当时的温卿良怒由心起,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便草草应了声要他快些动手。现在想来…… ——这一切明显是算计好了的。 借他的权力解去小椒的蛊毒,也借他的权力杀了梵景,最后便是功成身退,想回到小椒生活的济世县…… 这么一想,苏兰草已死的消息走露……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好啊十六。”温卿良不怒反笑,眼底明显透出了浓重的杀气,“这步棋走得可好,竟然连先贵妃的死都算计在内,果真不愧是十六!还真没辱没当初秋相对你的评价!” ——文能提笔安天下。 “帝上这话可说错了。”陆卿言低垂着眉眼,不吭不卑,“该说是先贵妃这步棋走得好才对。” 温卿良本就玲珑样的一个人,经他这么一点,立即通透。 先贵妃…… 他一直都以为苏兰草的死是真因先帝,可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苏兰草心中爱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有苏白芥一个,这样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个不爱的男人而自尽呢? 是,她是被先帝一直以来的深情包容所感动,可仅仅这点却不足以让一个女人陪着一同死。 她是为了小椒…… 不愿再让小椒牵扯进这些是非黑白当中,也不愿小椒的后半生深陷宫闱与她一样的下场,所以便故意设局,让小椒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试问哪个妹妹会留在一个杀了自己亲姐姐的男人身边?而且这个男人还不是她的所属…… 陆卿言与她早已决裂,那么苏兰草所需断绝的便是他与小椒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远离深宫,远离他的身边…… “这计果然够狠……”温卿良闭眼,无数情绪在心间纠葛翻涌,竟让他一时接不出后续话语。 苏兰草……果然够狠!!! “如此,那罪臣就先告退了……”陆卿言见他已经明了,也不多做停留,微微俯身后便转身离去。 温卿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远处陆卿言正抱着他心爱的女人一步步的走远,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他喉间酸涩难安,忽觉眼眶一阵湿热。 一滴清泪划过他微闭的眼角,划过似画精美的俊脸,啪的滑落在地,溅起无数尘埃。 81、尘埃落定入何家 据《本草纲目》记载,青苔:生石上或土山上,形似水青苔,其性不同。味辛、甘、无毒。 ——《济世医报》 宫外有辆朴素的马车,靠墙停着,车架处坐了名著烟灰文士装的年轻男人。陆卿言看见他时并未有何意外,径自走了过去。 “公子。”陆和低唤了他一声,撩帘让他们进去。可正当陆卿言迈步上车之时,却发觉怀中之人的温度高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低头,便见竹苓眉目深蹙,面颊也泛出不正常的红晕,略干透白的菱唇喏喏张合,却是些让人辨不真切的细碎□□。 陆卿言心中不由一慌,轻轻摇她,“苓儿?怎么了?” ——难受……全身都好难受…… 铺天盖地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热浪、漫天漫地几近冲破血脉的饱胀锥痛…… 就像是以往每次的蛊毒发作…… 似乎是被这无尽的痛苦折磨醒,她卷翘的长睫轻颤,缓缓睁了开来。 “苓儿!”他心中一喜,不自觉屏吸,仿佛怕惊扰到她般低呼。 她秀眉仍是皱着的,溶溶杏眸满是惺忪茫然。陆卿言紧张的注视着她的举动,揉开她蹙起的眉眼,“哪里不舒服吗?” 他指尖微凉,触碰在她滚烫的额头,让她不自觉瑟缩了下,转而望向他。 陆卿言凤目微凝,不仅饱含着对她的担忧心疼,更清晰的倒映出她此刻怔然的神色。 她一言未发,就这般静静看着他,直到眸中茫然全数退去,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在陆卿言怀中?! 这个认知让她震惊,当然更多是自我憎恨。 她居然会让自己靠躺在陆卿言怀中?!! “你干什么……”因身子尚弱,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但是语气中的怒责却丝毫未减,“陆卿言,你到底想做什么!” “苓儿……” “你闭嘴!” 陆卿言凤目微睁,眉眼间有抹惊诧闪过,“……苓儿……” 恍似呢喃的自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抿唇听话的闭嘴。 ——她……还在怨着他,不想见他…… “我再没有让你利用的价值,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她轻轻说着,声音散在薄凉的冬日暖阳之中,就像是失去了攻击爪牙的小兽,让人心疼的无害温驯。 “陆卿言,为什么……”或许是这个冬日的寒风太过凛冽,竟让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竹苓紧紧攥着拳,努力抑制住快要决堤的泪意,“你到底……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大姐没了,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对不起……”他声音微哑,仿佛被满腹晦涩哽住。往昔欢笑掠过眼前,却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对不起……苓儿……” “对不起?”竹苓噗嗤笑了开来。她大笑着,滴滴泪水自眼角滑进扬起的唇内,凄苦悲涩,一如她早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你以为你说一句对不起,前尘往事就可一笔勾销?” “陆卿言!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笑意全收,眸中的怒意憎恶仿如万年寒冰,只剩冻毙人的阴冷,“我苏竹苓活了这么多年,头回被人那么彻底的玩弄戏耍,现在你跟我说对不起?” “顾画本与三哥两情相悦,可你又做了什么?” 陆卿言骤然僵硬,恍如当头棒喝,再难言语。 他…… “连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都能算计,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她急促喘息着,却还是拼了命的喊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悲戚悉数发泄出来般,“陆卿言……我真是怀疑你根本没有心!!!” 所以他才可以笑看着顾画被迫与三哥分离,转而嫁给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笑看着……她被痛苦和懊悔所折磨…… 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他!!! 陆卿言猛然抬头,却刚好对上她冰冷残忍的讽笑,“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不起!” “五小姐!”陆和实在看不下去的愤声喝道:“你怎能将所有的过错全怪在公子身上?!” ——是,公子是在最初利用了你,当那个时候公子并未对你有情,又怎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毁了多年苦心的布局? ——是,勾心斗角的算计人是不对,但九王爷不一样在打你主意?为什么你当初能留在九王爷身边却仇视公子? “不想让人说就别在姐姐眼皮底下晃。”她冷哼,秀脸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却还是拼了命的维持着面上的冷僵。 “你……”陆和脑内一嗡,那把火立刻就上来了。陆卿言开口,制止了他的后文。 “陆和。” “公子。”陆和为他不值,满心不忿。 ——这五小姐明摆了是偏心! “别说了。”陆卿言只是摇头。他望向竹苓,凤目幽深,似乎蕴藏着无数悲恸,“那么,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哈……原谅?仿佛听到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她面色苍白的可怕,扶着车板的手也有些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身子。 “除非你死!” 陆卿言静静望着她半响,忽而一言不发的下车,往前方走去。陆和跟在他后面,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似是在为她的狠心而愤慨。 ——他家公子就是再对不起她,也不用说出让他家公子去死这么绝情的话吧! ——这苏家的五小姐,还真没辱没她那恶霸的头衔,如此恶毒! 竹苓冷冷看着他离去的修长背影,撇唇冷笑。 果然,她就知道他压根就没有过悔意! 他还认为着自己没错,还是没对顾画、对她、对那些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有过愧疚! 就在竹苓满腹不屑更为鄙夷陆卿言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此刻他距竹苓所处的马车已快有二十丈远,她甚至看不清他此时是何神色。只是当那句清朗温柔的‘好’字传来之时,让她有一瞬间的动容。 她说:“除非他死,不然绝不原谅!” 而他却说:“好。” 他站在马车行驶的车道上,对她微笑说好……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许是发觉自己心内的坚冰有融化的迹象,她胸口怒气翻涌,一把抓紧了马缰绳。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陆卿言很难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能看清她此时的动作,看清她毫不犹豫的握上缰绳驭马。 ——她是真的想他死…… 是,他本就该死的…… 体内的毒蛊早已深入肺腑,药石罔顾。与其毒发身亡,倒不如死在她手下,解了她的怨忿。 “公子!”陆和惶然大喊,想将他带离危险,却被后者温柔的微笑所阻。 “我这副身体,又还能苟活多久?”他转头看了陆和一眼,凤目内的坚定与执着让后者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欠她……” 就这么短短的三个字,让陆和瞬间怔住。 在这空挡,马车已离他们越来越近,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马匹狂奔的践踏声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风中竹苓的发香…… 在那一刹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居于山脚的小县城,漫天的桃花纷飞,簌簌如雪,古旧的青石板路很长很长,一眼都望不到头,彼端一名女子婷婷立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于是,竹苓脑中最后的一幕,便是陆卿言微闭双目,稍仰的俊脸上有着抹暖阳流连。 “再见,苓儿……”他微启薄唇,声音轻如呢喃,转瞬便消散在风中。 82、尾声 半年后,济世县。 “哟,五小姐要出城?” 天色尚早,县内也少有人走动,守夜的打更人拎着铜锣鼓槌,冲缓缓朝这边走来的黄裙女子打着招呼,“今儿个倒是起得早啊……” 那女子的眉眼生得很是灵动,顾盼间带着丝飞扬的神采,一头如烟云丝以黄色绸缎束起,垂了几丝于两颊,本是很婉约秀丽的打扮,但不知为何,从她身上看去却平白多了几分痞气。 “还行还行。”她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脚下步伐却未顿,径自走过打更人身边,往城门外行去。 她独自一人上了药山山顶。 西面靠崖处有立墓碑一座,灰白的石碑,有长出些青苔,看上去饱经风霜。她心下一抽,慢慢走了过去。 周遭长势极好的草丛因她的进入而不停发出簌簌清声,就如同谁微笑时的温柔朗逸。 在墓前燃香插上,她轻轻擦拭着碑面,将附诸其上的灰尘悉数抹干净后,这才吁出口气,靠倚了上去。 “你这混蛋……在的时候可没少惹姐姐生气,现在你走了……倒更让姐姐不舒服了……” 远方是渐渐被朝阳染亮的金灿流云,清风将不知名的花香送来,满腑沁凉。 “其实……那时姐姐说要你死……是气话。”她指尖把玩着一丛嫩嫩的青草,感受那股柔软力度的缠绕,“你也是……明知道姐姐是个恼起来就什么也忘干净的脾气,还往枪口上撞得来,真是活活赔上……” 她声音突然一哽,胸口涌上无尽悲戚。 嘴上说是说那是气话,可当时他若真没挨上那回撞,她定然是无法释怀的…… 虽然……她现在也没完全原谅,但比之以往,已经妥协很多了。 至少……她会主动来找他了,而不是避之莫及…… “五小姐……”就在她絮叨着最近发生的事之时,熟悉的男声飘然入耳,正是苏叶的贴身家侍细辛,“四少爷让你去县衙一趟。” “县衙?!”她悚然而立,也来不及多问,瞬间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济世县的县衙是竹苓自小便跑惯了的,哪是廊哪通苑她一清二楚。细辛虽没说苏叶在县衙何处等她,但她心里却是清楚的很,绕过回廊直直跑进内院的东厢。 嘭。 门被用力推开,带起无数纷飞于眩阳中的金色颗粒。她两颊透红,气息不匀,明显是刚刚跑得急了。屋内众人被她此动静一闹,都下意识的望向她。 可惜她眼中只有那靠坐床榻上的修长身影。 俊脸清逸,温眉凤目,虽瞧上去面色憔悴,却仍挡不住融入骨子里的尔雅如泽。他望着她,微勾了薄唇,缱绻一笑。 “小五?”苏叶看着她愣愣与刚醒过来的陆卿言对视,了然道:“斐神医已替陆大人除去体内余蛊,便再无危险可言了。” 被称之为斐神医的老者正在床边收拾银针包,听得他此言不由笑叹,“神医一词着实谬赞。若非此玄冰床稳住大人体内蛊毒,致使其不再蔓延,小老儿也爱莫能助了。” “斐神医万万莫谦,此事还是劳您费心不少,偏厅已备下茶水,便烦劳斐神医移步了。”苏叶微笑送走斐神医,临走时还细心的带上了房门。 竹苓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卷翘的长睫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秒他便会消失般认真看着。 ——真的醒了? 她忍不住抬手,附上他清减不少的俊颜,脑中还是混沌昏乎。 ——他真的……醒了? 当日就在她驾着马车欲压过他之际,他却因蛊毒发作昏迷倒地,被陆和及时从车轮下救出。而这时,她才知晓了他的蛊毒一直没解。究其原因,竟是因为她! 此刻再翻旧账已没必要,他虽没被马车压过,却存了必死的决心。若不是有这张玄冰床,恐怕他真的离开这世间了吧…… ——不是死在她的马车之下,而是毒发身亡。 “苓儿,这个还给你。”任由那双小手慢慢摩挲着自己的眼角眉梢,陆卿言凤目温柔,自一侧掏出支玉簪来。 那玉簪生的润泽盈翠,簪头那一小丛小小的翠竹秀颀流畅,仿若天然而成,没沾上一丝后天雕琢。 “我的翠竹玉簪!”她满心惊滞,就这么呆呆看着那支盈光流转的玉簪,忘了反应。 早就猜到她会有此种反应,陆卿言薄唇微扬,松了她的发带,轻轻替她绾发。此时竹苓也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感觉着头上的温度,她咬唇,“你骗我的事我还记着呢,你也必须给三哥一个交代! 三哥不能白白受伤,顾画也不该与心爱之人天各一方…… “……我明白。” “还有傅香……”她说起那个并未接触很久的小丫头,总会觉得心头泛酸,“她这一去,四哥也没以前那么开心了。” 陆卿言手下一颤,带落了她鬓间的一缕墨发,竹苓低垂着卷翘的长睫,语气闷闷,“你可欠我们苏家不少债。” 他将玉簪插进绾好的发髻之中,将她轻柔的掰过身来,“那么便顺了苏大夫的意如何?” 她眸色还透着水雾,茫然的对上他温柔满是情深的凤目,后者不舍的抚摸着她的眼睑,能清楚的感觉到热热的湿气。 ——有些心疼了。 “便由我……做你苏家的上门女婿。” “……我还没原谅你呢。”虽然当初她恨着的那个陆卿言被埋进了药山山顶,但她还是没法就此释怀。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原谅我的那天……” “那要是……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呢?” “这有何?便等上你一辈子。”他缓缓凑近她,望着她绾髻插簪的摸样喃喃道:“漂亮。” 他声音轻缓而温柔,不自觉抬手抚上她秀丽的面容,眸色满是痴迷,“……真漂亮。” 竹苓噗嗤笑了开来,“我活这么久,你可是头个觉得我漂亮的。” “那一定不是最后一个。”他微弯了眉眼,唇畔绽开抹宠溺温柔的弧度,“我的苓儿啊……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漂亮的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