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棋》 1.楔子 楔子 夜风送秋来,霜花满鬓角。 一朝春月过,三五思思念。 古城——钧城郊外的一处府宅中,素衣女子仰卧在古树粗壮的树干上,左脚抵着树皮,右脚搁在左脚上,悠闲的上下划动着,似在随意比划着,又似乎有意的写着字。 一下又一下,慵懒之态毕露。 她披散着的发丝倾散来开,乌黑漆亮,融入黑夜,若隐若现。时不时有微风吹来,犹如三千绸缎的发丝轻舞,犹如水流一般,似缓似急。 拉进距离去看,可以看见她唇角出挂着一滴晶亮的东西,那是酒水还是口水或是泪水? 她的脸掩藏在树影之下,看不分明,但那滴反射着滢滢月光的液体却一下子映入眼帘。 她将右手作枕,将头微微靠在上面,右臂摩擦着粗糙的树干,左手的食指上勾着一个玉瓷酒壶,里面似乎是空了,女子摇晃的动作却没有一滴酒水洒落出来。 须臾,她提壶往空中猛地一掷,里面残留的酒水恍如找到突破口,全部倾洒出。 咻的一声,有剑出鞘的声音。 洒出来的酒水尽数落在了剑柄之上,在液滴的反光作用下,那一柄突如其来的剑流光四溢,夺人目光,仿佛吸尽了这天地间的种种灵气。 这剑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一般,敛了它往日的霸道之气,显得静默无比,停留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高不低,正好是素衣女子的高度。 有停停顿顿的脚步声响起,素衣女子闭着的眼睑微眯,想要睁开,却又作罢……还是继续装睡的好!省得心烦意乱! “阿鸿,这么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从惊鸿剑兀然出鞘开始,她便知道是他来了。 一阵夜风掠过,醉意几乎散去,阵阵寒意涌上身来,她几乎战栗起来,却仍是忍着没动。 “夜晚天气低凉,虽然知道你很厌恶我,但是你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素衣女子静默不语,依旧不接话,却是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一直执着坚守的东西却又让她迷茫至今…… 她微摇的右腿轻晃片刻,突然她的身子从仰卧的树干上坠落了下来,墨衫男子想要接住她飘落的身子,却被她出剑挡开。 素衣女子不疾不徐的落地,连发丝都整整齐齐的,恍如新妆。 她徒步走在他面前,掀唇浅笑,月光在她脸上流淌不绝,为她增添了多分雅致之美,周身一片柔意。 “你忘了当日之诺?自你我决断之后,从此即是路人。这氏国的江山我既不会干扰丝毫,也不会让你分毫!” 女子柔情万种,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让人感觉到一阵阵深寒之意。 “我……没有忘!只是……我很想你。” 男子的声音低沉至极,几乎与这黑夜之中的种种事物一般隐于黑暗。面前女子的决然之意确实让他有所退却。 他确实不该来! 曾经即是曾经,如今便是如今…… 2.花会 第一章花会 氏国和羲十三年阳春三月 慕容氏皇族太后在东郊一座府邸里举行了自氏国开国一百多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花会。不过花会的目的还是如往年一样,只不过是乱点鸳鸯谱,凑合所谓公子王孙与名门闺女的一段美好姻缘罢了。 值得庆幸的是今年花会有了些新奇的玩法,定下了几个规则,类似于游戏闯关,于是就激起了各位公子小姐们的雅兴,纷纷参与进来。 规则如下:首先,各位府邸小姐抽签来得到自己的幸运花,对花入座进入已经安排好的小亭。 然后,各位公子以自己喜欢的花作画一幅,然后找到对应花所指的亭子。 最后,来到亭前的公子要答出小姐所出的题目求得允许后,才能进亭与小姐一叙。若男女双方彼此欢喜,一见钟情,可当场求太后赐婚。 芍药亭前 一位蓝衣公子左手手里拿着之前画好的芍药花的画作,右手背在身后,迈着步朝亭子走去,他纤长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的眸子熠熠生辉,细看之下,剑眉星目,高鼻红唇,夺人视线,还有那完美的下颚线条仿佛是上天精心刻画一般,诚然一副翩翩公子形象。 突然他在距离亭子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转身欲离去,却被亭中出来的白衣小丫鬟叫住。 “我家小姐说了,公子不必告知你的身份与姓名,小姐只是以画应友,若是公子的画入了小姐的眼,便请公子进亭一叙。” 男子公子转过身去,衣角因此而被带起,在空中扑腾了一下,像江河中猛然出现的浪花一般,须臾便自然的回到原处,他朝面前的白衣女子拱了拱手,以示礼节,然后将画递给了她,开口道:“那是自然,小生定不会唐突询问小姐闺名,我也只是听闻花会热闹来凑个巧罢了,来之前还不知道有诸多缘由。” “希望公子确实如你所说。”从亭中传来了细微却有吐词清晰的一道女声。 白衣丫头将男子公子的画作拿了进去,然后亭中传来了卷轴打开的声响,之后就是平静,死一般的平静,亭中人有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片刻之后,白衣丫头再次从亭中出来,引他进去芍药亭。 亭中有两位女子,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个穿着一身青衣,英眉寒眸,一脸冷漠之态,让人望而生寒。 坐着的那人脸上一片平静,却又透露出些许柔意来,女子没有笑,而是抬头看着这突然进来的男人,眸中充满了惊讶之色。 蓝衣公子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她看过去,眼前之人有着一张小巧的鹅蛋脸,月光透过亭帐停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姿娇小,气质优雅。再细看她,才会发现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唇角稍稍勾起,眉目也因为她这浅浅的一笑而清晰了起来,柳眉弯弯,如弦月一般的眸子里面清澈如溪中之水,闪耀着不为人知的光彩,琼鼻樱唇,堪称美人之姿的一张脸。 “我看公子的芍药花画的风姿绰约,似有风骨,画法浑然天成,没有对芍药花的细致观察与深刻体会是无法画出的,想来公子必定是舞文弄墨之人” 蓝衣公子在她对面坐下,衣袍翩飞,好似他如今的心情一样,“看来小姐也是同道中人,不妨请小姐多多指教,小生愿洗耳恭听” 女子略微摇了摇头,顺手为他添了一杯茶水,“不敢不敢,公子画工了得,小女子也只是略懂皮毛罢了,不敢在公子面前逞能。”末了,她又开口,“公子可愿结交我这个知己朋友?” 蓝衣公子拿起面前的杯盏,一饮而尽,“能成为小姐的须眉知己是在下的荣幸。” 女子也拿起杯盏小酌一口,“我看公子说话温文尔雅中透露出些许谦虚之意,小女子若是猜得不错公子莫不是今年高中的举子。” 她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之色,“再而,能受邀参加太后娘娘的花会的必定是今年的文科状元郎顾时砚无疑。” 对面之人,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仿佛女子所说之人与他并无关系,然而女子却分明看清了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以及似有若无的笑意。 蓝衣公子摆摆手,他脸上的笑意扩张开来,唇角的弧度也更深了,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微笑,如和煦春风一般让人心醉。 “小姐慧眼,小生确实是今年新科状元。但是小生有一疑问还请小姐解答。” “你问吧” “今年新科状元郎有文武两位,小姐怎么如此肯定小生是文科状元顾时砚而不是武科状元唐岿然。” 唐轻鸿端起杯盏,轻笑,“这个嘛,小女子与太傅府公子熟识,自然不会把你当成他。” “既然小姐知晓了小生姓名,礼尚往来,不知可否愿意告知小姐闺名?”他抬头望相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却有如湖水一般非但让人辨不清,反而让人在她眼中沉沦。 “今日一叙就到此吧,下次见面你自会知道我的身份,不必刻意求索。”她出声道 顾时砚起身拱了拱手,“恕小生叨扰了,还请小姐不要介意。”说完起身,此刻月光正巧落在他的袍子下方的衣摆处,底色是蓝色,却略微透着几处金色的可见的繁复的花纹。 顾时砚一只脚刚迈出亭子,便听得身后传来的那道细微纤细的声音。 “自然不会。” 此刻的顾时砚还不曾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喜欢上这个性情冷淡的女子。 ———————————— 顾时砚离开芍药亭后,估计着现在花园里应该没人,公子小姐们此刻应该都在各个亭子中闲聊着,于是便来到花园里散着步。 一边走路一边猜想着刚刚那个女子的身份,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一条洒满月色光辉的小河出现在不远处,他不由地想起来刚才女子的眸子,闪亮亮的像这泛着银光的河面,遂会心一笑。 突然,眸光一撇,发现小河旁边有一道黄色的人影往河中倒去,估计是河边土壤湿润,容易脚滑,不小心失足了。 顾时砚立刻极速向前,拉住了黄衣女子的一只手,遂用力一拉,因为力量太大,女子顺势便卷进了男子的怀抱。 怀中女子面颊微红,眼眸中既有余波未平的惊恐和不可思议的惊喜,颤着声音开口,“多谢公子相助,敢问公子是哪家少年郎?” 此刻她的心在狂跳着,仿佛要蹦出胸膛一般,有一股火在身上烧着。 顾时砚放开她,对她和煦一笑,轻声道,“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小生先行告辞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安抚着她。 他的笑容有如和煦春风吹散了她脸上的阴霾之色。 慕容溪感觉自己的脸颊红的要烧起来了,她暗自想着自己的脸色一定比石榴还要红。 顾时砚转身欲离去,慕容溪看着他翩翩如仙的蓝色身影逐渐远去,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令人难受。 慕容溪轻声跟在他身后朝着前厅的方位走去,蓝衣公子不出声,她也不语。 直到顾时砚的身影继续向门外走去,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与她的交叠着。 慕容溪踱步走到一青衣男子身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岿然哥哥,你可知道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公子是谁?”她指着时砚的背影问道。 唐岿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他是今年的文科状元郎顾时砚。” 慕容溪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那个与岿然哥哥一同名列新科状元郎的人原来就是他呀!” 唐岿然盯着慕容溪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问道,“溪儿,你怎么突然对顾公子感兴趣了?” 慕容溪轻轻摇头,细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一袭蓝衣很漂亮。” 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眸中划过一丝亮光,“对了,溪儿还没来得及祝贺岿然哥哥获得今年武科状元的头衔呢!改天叫上轻鸿姐姐一起帮你庆祝庆祝。” “好,我定带着阿姐请公主去追星阁小聚。”唐岿然说完向慕容溪告别,跟在之前的那个冷然女子后面一同离开。 追星阁是他们三个从小就很喜欢去的酒楼。 唐轻鸿与唐岿然先后上了太傅府的马车,唐轻鸿掀开窗布透透气,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那一抹蓝色身影恰巧从她眼前经过,然后在黑夜之中消失不见,融进这片无垠的夜色。 “阿姐,你还在等他吗?”唐岿然看着她如平素一样平静浅笑的侧脸,内心划过几丝不确定性。 唐轻鸿回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成长为大男孩的弟弟,这个从小一直囔囔着要保护她的弟弟,内心一片暖意。 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了含笑示人,不会露出丝毫真情,在他这个热心一片赤诚一片的大男孩面前,总是会露出几分真情流露的微笑,那笑意往往直达眼中湖底,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早就不等了,儿时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真的吗?岿然可是盼着阿姐能够早日解开心结好久了,却总得不到阿姐一句准话。” 唐岿然在唐轻鸿面前总像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连说话都带着娃娃音。 唐轻鸿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一个雕刻了繁琐花纹的小盒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礼物,恭喜我的岿然高中武科状元。” “谢谢阿姐”唐岿然轻轻地接过那个盒子,却再无动作。 唐轻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长大了,也长高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姐姐保护的小男孩了,开口询问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这些年来因为曾经那件事,那件并不关他的事情,却要他来赎罪。 尽管他并不是她的胞弟,但唐轻鸿对他这个弟弟一向疼爱有加。 唐岿然脸上闪过一丝微红,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阿姐送给岿然的一定是好东西,我每年生辰阿姐都会送稀世珍宝给岿然当作生辰礼物。”他用手摸了摸盒子上的花纹,“只是我想先留个惊喜给自己。” 唐轻鸿宠溺的笑了笑,“岿然在阿姐面前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明明也只比我小两岁。好了,到家了,我们下车吧” “嗯,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唐岿然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阿姐你也跳下来,我接住你。” “傻弟弟,这个游戏从小玩到大,你还没玩腻啊?” “有阿姐在,岿然愿意陪阿姐一直玩下去。” 那一袭青衣和绿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繁华街道上,进去了太傅府。 他们俩的生活时刻交织在一起,织成了网,早已分不清道不明了,直到他们中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以及重生。 3.识破 第二章识破 氏国和羲十三年三月十八 今日天气甚好,蓝天当头,绿草着地,花香四溢,汾城满城都彰显着一种温暖和气,喜庆热闹的氛围。 城中小人物各色各样,安雀街道两旁,一家连一家的摆满了各色小摊,商贩们脸上堆起笑脸,扯着嗓子叫卖。 路边总是可以看见穿着各色衣服的官家小姐,公子少爷,年轻妇人和留着胡须老爷。 年轻女子一般来说都喜欢穿浅色的颜色踩着莲步走在路上,而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往往穿着鲜艳的衣服,婀娜多姿的扭着丰臀,一步三摇;而男子不分年纪往往都喜欢穿深色衣裳大阔步的疾速行走。 汾城是氏国的都城,俊男美女本来就多,再而汾城的男男女女总是喜欢扎堆出行,所以总是吸引路人的眼光。 人生短暂,何不多饱饱眼福呢! 唐轻鸿与唐岿然,慕容溪三人走在一起,平民百姓男的女的考的少的都驻足观看,议论声饶耳不绝,仿佛他们是行走的猴子一般。 两位女子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着橘色衣裙,面如敷粉,晶莹剔透,脸上含笑,一双眸子更是灿若星光,嘴角却只是稍稍勾起,并没几分笑意。 矮的那个穿着粉色的衣物,肤白貌美,她那双凤眸衬得她那张瓜子脸调皮中带着丝丝妖娆,她身姿娇小又为她增添了几分恬静可爱之姿。 一旁的男子则穿着一袭青色的长衫,黑色的发丝用玉簪挽起,颇有几分美人之姿,然而男子身量本就硕长,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他身上又透露出几分男子的气概,而那身衣物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豪气,所以他虽然貌美但气质上完全不会像给人文弱书生的柔弱感觉。 本来为了避免如今的状况,一行人是打算驾车前来的,可唐岿然因为陪着阿姐而长年累月不出府。今日他觉着太阳晴朗而不炙热,微风袭过却不挠人,便想去集市上逛上一逛。所以朝着两位女子说了无数好话,硬是拉着她俩陪他晒晒太阳,结果落了个如今的状况。 唐岿然内心悔不当初,面上却仍是带着僵硬的笑容,为自己任性的行为死扛到底。 一行人刚到达追星阁门口,便发现门口立着一位着蓝衣的男子,向他们一行人打着招呼。 那人本来就高挑出众,阳光落在他身上,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有如出浴美人的姿色,虽然说他是男子,却让人忍不住用形容女子的佳句好词来形容他的另类美感。这种男人,生在世间就是来祸害人的。 “小生何其有幸竟然在这追月阁再次遇见小姐,不知小姐可否解了当日那未解之谜?” 男子的清越之声穿过周围所有的干扰在唐轻鸿耳畔想起。 唐轻鸿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只是碰巧罢了,而今之景,我想不用我多说。顾公子也会很快知晓谜底了。” “顾兄,你也来这追月阁用饭。” 唐岿然回头看了看身旁之人,“阿姐,你们认识?” “嗯,在花会时结交的一个知己朋友。”唐轻鸿轻轻点头,露出一小段颈间雪白的肌肤,在烈日的照射下,隐隐泛红。 顾时砚目光停顿片刻,沉迷于她泄露的一丝春光,遂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唐小姐说与唐兄熟识,原来你们是姐弟啊!想必你就是唐太傅的女儿唐轻鸿了。” 唐轻鸿错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正是,顾公子那日是我多有隐瞒,得罪了。” “没事没事,女子闺名本就不应轻易相告,小生出口询问本就是我的冒失唐。”他眸中泛起丝丝涟漪,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的微笑仿佛带来了阵阵微风,拂人面庞。 果然是妖孽,还是及早避开的好。唐轻鸿暗暗腹诽,便不再言语。 那粉衣女子却突然开口了,“顾公子,上次的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她的脸色略微泛红,双手紧抓着衣料。 顾时砚细细看了看面前的粉衣女子,忆起了前日施手相助的那个女子,方开口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姐是……” 唐岿然听见顾时砚询问慕容溪的身份,于是 接过话题,由他解答,“她是氏国皇族的公主慕容溪,还请顾兄多多关照。” 顾时砚听他说完后,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之色,连眼捷也未有丝毫煽动,毫无寻常人一般因为知道了她公主而敬畏巴结之态,他只是缓缓开口,“当日情急之下是小生无礼了,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慕容溪面色一红,脸上的红云更深了。 “自然不会,我们三个今日特地前来是为了庆祝岿然哥哥夺得武科状元郎的头衔,如今偏又这么巧在此处遇见公子,顾公子若不介意,就同我们一同庆祝吧。”她的声音暖暖的,瑟瑟的,透露出一种特有的女子柔情。 “小生本是来这名满汾城的追月阁尝一尝城中风味的,如此便不负公主盛情了”说完,他向他们三人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遂带头踏入了追月阁的大门,其后三人也纷纷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小二一脸殷勤的跑过来,领着四人上了了三楼的客间,他一看这四人的穿着就知来头不小,他这个小小跑腿的人儿怎敢怠慢这几尊大佛,怕是一个不小心连命都给丢了。他迅速的替几人摆好碗筷,照顾他们点菜之后就退了出去。 四人刚落座,唐岿然就与身旁的唐轻鸿说小声说着话“顾兄能与我们三人一起庆祝自是欢喜,阿姐,你说是也不是?” 唐轻鸿轻点了下头,没有过多表情,眸里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涟漪,只是向着顾时砚的方向瞧了瞧,“当然了,顾公子也是今年新科状元郎,本该一同庆祝。” “唐小姐客气了。” 唐岿然看了看对面温和笑着有如儒雅书生一般的顾时砚,开口询问道,“顾兄,最近可有什么打算?” 顾时砚正把玩着手中杯盏,楞了一会,才有回复,“自是等王上给你我一个职位,好在汾城定居下来。” “过几日有个春游骑射的活动,顾兄要不要一同来凑凑热闹?”唐岿然接着询问,脸上带着殷切之色,他觉得与面前之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有唐兄与我一同前去自是再好不过了。”顾时砚伸手提起茶壶为唐岿然面前的杯盏中倒满水,然后将给自己满上一杯,遂让茶壶的握柄处对准唐轻鸿的方位将茶壶放在她面前。 唐岿然端起杯盏轻轻与顾时砚的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气行转播开来,须臾他唐岿然说道,“那就说这样说定了,那日你先到太傅府中等我,然后我们姐弟俩与顾兄一同前去” 对面那人端杯饮过茶后,遂答曰,“好!” 慕容溪拿起唐轻鸿为她倒满的杯盏,也有样学样的与唐岿然的杯盏轻碰,娇声说道,“岿然哥哥,我也要去西郊参加骑射活动,往年都是我们仨一起的,你们可不能把溪儿丢下。” “当然不会,我怎么舍得丢下溪儿,到时候我陪顾兄西郊四处转转,让阿姐陪着你玩可好?” 唐岿然一脸宠溺的看着面前之人,轻笑。 慕容溪不满却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到时候岿然哥哥和顾公子可要多多关照轻鸿姐姐和溪儿。” “这个自然”唐岿然答道。 四人吃吃喝喝闲聊了好一下午,最后才宴散宾客去,就得孤灯眠。 顾时砚不禁在心中轻念那个名字,原来她叫唐轻鸿。一向幽黑深沉的眸底尽是喜色,有如石子投入河面荡起的阵阵波纹。 4.揣度 第三章揣度 氏国和羲十三年三月二十 赛月楼是汾城最有名气的茶楼,经常会有许多公子小姐夫人老爷来此处喝茶,有些普通老百姓家里若是生活条件稍微好点的偶尔也会去茶楼里坐上一会,喝上一壶茶。 尤其是每个月农历三十晚间,在二楼三楼,一边赏月一边轻酌一口浓茶,满嘴之中尽是醇香,好不让人神往。 明月高悬,口留醇香。 酒不醉人,茶却醉人。 赛月楼三楼的客房里,一位绿衣女子和一玄衣男子分别坐在圆桌的对面,桌子的材料是上好的檀木再由知名的木匠精雕细琢所成的上等极品,也不知这茶楼老板是多么有钱,竟然将这间房里的物件都换成价值连城的名家作品。 绿衣女子脸上并没带着如往日面具一般的浅笑,而是脸上布满忧虑,黛眉微皱,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不停。 “东来,母亲尽日可好?”绿衣女子开口问道。 玄衣男子稍微迟疑了一会,方答,“少主放心,主上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主上心中郁结仍是未解。” 绿衣女子握紧圆桌上的杯盏,手指不停地摩挲杯盏上的花纹,“唉,我知道呀,可是母亲一直不肯原谅爹当初犯下的错。” 东来拿起茶壶,向自己面前的杯盏中倒满水,递了过去,“少主不必自责,上一辈的事情本不该由你操心。” “如何能不操心,我娘亲长年累月眉头不展,我这做女儿的不能从小陪在她身边本是不孝啊”,说完,接过东来递过来的茶。一口饮了下去。 “父亲这些年所忍受的苦难也是一言难尽,相爱相杀,他们本不该如此的,何苦落到如此田地。”绿衣女子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客间,“东来,今日我就不与你久叙了,你还是要时刻关注母亲那边的状况。” “东来定不负少主所托”耳边传来了东来素来沉稳的渺渺之音。 女子正从三楼下往一楼缓缓走下,可她却没想到会被“熟人”喊进了二楼的包间。 绿衣女子看着面前这个面目英俊,儒雅气息很重的书生,他眯着的一双黑眸,眉头轻挑,唇角带笑,一副温润如玉,恍如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他一摇手,打开了手中折扇,扇面上画着一株姿态美丽,形象鲜活,仿佛实物一般,给你一种清水出芙蓉的错觉的芍药花,他的画 总是这样,让人错乱其中,似以为真。 “唐小姐,小生最近三次遇见小姐,实在是与小姐你缘分不浅啊。”顾时砚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有如羽毛一般的触感拂在身上,令人自然而然的感觉到对面之人的嗓音是如厮悦耳。 唐轻鸿浅笑,勾起唇角,眉目生星一般熠熠生辉,仿佛只要她一笑,天地万物就再也遮蔽不了她的光芒。 “志趣相投罢了,何须缘分长缘分短的。” 顾时砚装作不解的模样,“难道小姐知道小生来此是作甚的?” 唐轻鸿看见他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不禁想笑却又无奈忍住,“我想顾公子刚来汾城不久,定是来尝尝赛月楼的茶水的,我说的可对?” “不错,小生特地来此不过是想品一品这赛月楼的茶水是何滋味。”顾时砚点点头,收起了手中折扇。 唐轻鸿招手叫来店小二,与他说了几声,一会儿小二便端上了赛月楼的招牌茶碧叶青。 “巧了,近日竟多次与顾公子偶遇,那便由小女子施东家之谊,请公子品一品这赛月楼的招牌茶水碧叶青。”唐轻鸿拿起茶壶,往对面之人杯盏中住满水,然后也跟自己满上。 “如此甚好,小生就先谢过小姐的款待了。”顾时砚拿起杯盏,略微向唐轻鸿的方向扬了杨,然后慢慢酌了一口。 “此茶入口略苦而后沁人心脾的甘甜逐渐涌上,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确实是好茶。” 唐轻鸿也小酌一口,“那是自然,此茶是赛月楼的招牌,老板自是不能砸了他家的招牌。” 对面之人却突然转换了话题,“小姐可会弹琴?” 唐轻鸿将杯盏中的茶饮尽,方说道,“略懂皮毛而已。” “喔?太傅家的小姐怎会只懂皮毛,定是小姐自谦了。”他的话中存着疑问。 “确实如此,我娘亲不让我碰琴,家里那架黄梨木做的七弦琴,我也只是小时候偷偷弹过几次而已,不善琴道一直是小女子的遗憾”唐轻鸿伸出手在桌面上有节奏的击打。 顾时砚脸上略带歉意,“是小生勾起小姐的遗憾之处了,小生略懂琴道,有机会定给小姐弹上一曲赔罪。” “顾公子不但一表人才,温文儒雅,琴棋书画想必也是样样精通,如此才高,小女子实在是敬佩的很啊。”唐轻鸿唇角越来越弯,恍如每月农历十五夜空中的月亮一样。 顾时砚拿起茶壶给唐轻鸿和自己皆满上一杯,“是吗?小生到觉得小姐必是谦虚了,汾城中谁能不知唐太傅的儿女皆是人中龙凤,唐小姐论文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唐公子论武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唐轻鸿接过杯盏,却是不喝,只摇摇头,“公子愚见了,这些不过是汾城平常百姓因为我爹的文治武功而高抬我们姐弟俩个了,真正的高手总是深藏不露,隐藏在人群之中。”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对上面前男子的双眸,“我看公子就是其中一人。” 顾时砚尴尬的笑笑,接过这个话题,“确实是小生迟钝了,百姓之口永远是歌颂那些他们敬仰的人,与此同时也会把他们的家人捧让神坛。” 唐轻鸿伸手拿起杯盏在手中把玩,“不过是爱屋及乌如此而已,论文治,小女子自认不如丞相府小姐韩皓雪;论武功不如白将军府上的白止悦。何谈我认第二无第一之说,何况汾城如今来了一个公子你,我自是退而求其次了。” “小姐自谦了,不知后日骑射大会小姐又会留给小生什么新印象。”顾时砚揭过这个话题。 唐轻鸿拿起茶盏饮了几口,“后日之日当置后日说,顾公子既与我弟弟熟识,想来我们以后也会多有交道,日后定会知道小女子性情如何。”遂放下茶盏,“小女子今日还有其他事就不方便久留了,还望公子见谅。” 顾时砚端起杯盏,独饮了起来,对着面前之人说道,“本就是小生打搅小姐了,自然不会介意。” 唐轻鸿不再做声,起身离开席位,浅绿色衣角翩飞不停,在空中肆意扑腾。 今日她只是简单装束,打扮得很带有几分英气,身上的气息不如平时那般容人亲近,而是扬溢着闲人免进的气场。 唐轻鸿走后,顾时砚慢慢喝完了那剩下的半壶碧叶青,才离开了这个汾城有名的茶楼。 心中却不禁感叹这女子是如此难易让人亲近,脸上总是带着面具一般的浅笑,想必即将入官场的他的也会如此吧。 而此刻的他却如此想与她亲近,然后撕开她脸上的那层面具,可以与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她相互了解。 5.同行 第四章聚首 氏国和羲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烈日当头,窗帘泛光。 美人如厮,良人何在。 此刻唐轻鸿正在闺房里换骑装,她看着镜子中的人儿,好一阵感叹,她今年十九了,还未出嫁。 其实唐太傅老早就想给她安排亲事了,只是她态度坚决,加上因为唐轻鸿从小没有娘亲照顾的缘故,父亲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对不起自己的家庭,也就不勉强她。 家国天下。 在父亲眼中只有国没有家。或者是说,自母亲走后,家不再是家。 他常沉迷于公事不愿回家,为如今君王,这个繁盛的国家,渴望安宁的百姓,尽心竭力,于是便成了他一世英名,一腔热血全部奉献给了他的君王,国家,百姓,除了他的一双儿女,和他所爱之人。 镜中女子,今日头发并没有像往日一般盘起梳髻作姑娘发式。而是用一条红色发带束发,眉毛画得比平素要深沉些,并不像往日那般浅浅的描成弯月眉的形状。 今日她未施脂粉,面色红润,一双眸子还是有如往日一般神采四溢,颇像天上的星河,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她今日初次穿上骑装,颇有些江湖儿女的气质,英姿飒爽,红色的骑装衬得她脸色更加发红,凹凸有致的身材,逃脱了平素那宽松的衣裙,穿上了这紧身的骑装显现的十分惑人心神。 这也是她感叹的原因了,她平素穿宽松的衣服习惯了,没怎么注意自己的身材,现在这身骑装让她不得不承认她身材好的事实。 “阿姐,你好了没?顾兄已经到了”唐轻鸿敲了敲她的房门。 唐轻鸿正在出神,两只眼睛里茫然一片。突然听到唐岿然的声音,让她愣怔了一小会。 “岿然,你让顾公子先到前厅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听到唐岿然离开的脚步声,唐轻鸿伸手推开房门,缓缓走了出来。 阳光洒在她的红骑装上,给她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给人一种特别的暖意。 “我换好了。”她挑挑眉毛,手指轻抓着衣料,对着刚传完信,从前厅回来的唐岿然抱怨,“只是这个骑装穿着真难受。” 唐岿然看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下的红衣女子,不禁呆了片刻,遂反应过来,宽慰她,“阿姐今年是第一次去参加氏国的骑射活动,自然会穿不习惯骑装。” “我以前确实不喜欢这些皇家为公子王孙,官家小姐举办的活动,可能是平素在家里待久了,所以今日才想出去透透气吧。”唐轻鸿眸中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便自顾自的解释着。 唐岿然勾起唇角笑出了生,声音清脆悦耳,没有一丝深沉的隐忍,他总是这样在她面前肆无忌惮。 “我看阿姐是听说这次活动是由白将军的女儿白止悦参与策划的才想去看看的吧!岿然知道阿姐很欣赏白将军的女儿白止悦。”唐岿然伸手将右手搭在了她的左肩上,却并无往日轻柔的触感,而是被硌得生疼。他这时才记起阿姐身上穿着他命人定做的红色骑装。 唐轻鸿拿手打掉了他放在肩上的手,“我的小岿然何时这么聪明了,阿姐的心思也能猜得透!” “阿姐,我不小了。”唐岿然不满地撇撇嘴,拿手比划了几下武打招势。 “岿然现在的武功已经很不错了,可以保护阿姐,况且再过三年我就达到弱冠之年了。” 唐轻鸿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她整个人好似要被柔情化开一般,让人忍不住想抚摸她的笑靥如花的面庞。 “好了,我们去前厅找顾公子吧,也不好让人家久等。” 唐岿然突然拍了拍脑袋,“哎呀,阿姐如果不说我都忘了,顾兄还在等我们呢,每次和阿姐说话总会忽略掉旁人的坏习惯。” 唐轻鸿习惯以往日散步时的步伐悠悠地朝前厅走去,远远地便可发现有一人在盯着自己,眼神在自己身上流淌不停。 这人真是无礼,枉她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原来也是个宵小之徒。唐轻鸿心想。 走进了仔细看,才发现,面前之人,穿着一袭蓝色骑装,那骑装在它身上显得他温润中带着丝丝豪气,与他平素给人的温润儒雅的感觉不同,阳光衬得他的英俊儒雅中带着些宁静柔和的气质。 “唐小姐今日这身骑装真是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让人移不开眼啊。” 顾时砚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温润优雅的感觉,听着他的声音,可以使人联想到雪飞落的晨间,朝阳般的和煦。 顾时砚收回了在她身上游走的视线,好像也发觉的自己的行为不礼貌。 唐轻鸿看了看他这身蓝色的骑装,只觉得今日的他与曾经三次的他给她留下的印象都不同,好似他天生就该穿着这身蓝色骑装,发光发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就会有如此想法。 “只是这身骑装好看罢了。” “哪里哪里,小姐本来的气质是这骑装隐藏不住的,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你特有的气质还是属于你。只是这骑装刚好能将你的气质外化出来,显得更加明显而已。” 顾时砚对上了她平淡无波的眸子,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唐轻鸿拿眼斜了他一眼,“顾公子还真是会夸奖人,以后不知道会祸害多少汾城少女。” 顾时砚却兀自摇了摇头,推脱着她的这番说辞“小生还并不曾祸害其他人。”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来祸害我了。”唐轻鸿敏感的察觉到话中的缺漏之处,捉住弦外之音,素来平静的眸里泛起星点亮光。 顾时砚看着她面上的表情,须臾,他扬起唇角,脸上露出温润的微笑,“自然不是这样,是小姐多想了。” 唐岿然看着他俩这样,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缓解的矛盾,可是平素阿姐从不轻易与人辩解争吵的,如今是为何? 此刻被晾在一旁的唐岿然才意识到他以被忽略到局外,他开口打圆场,不过他肯定是向着他阿姐的。 “顾兄,我阿姐她就是个嘴巴不能饶人的主,阿姐平素没有什么喜好的东西,好不容易它对这个骑射活动感兴趣,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去,在我看来实属不易,所以希望顾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顾时砚不好意思地朝他拱了拱手,“小生刚来汾城不久,还得麻烦唐公子唐小姐多多照拂,只是我的嘴巴也略微刻薄,望你们姐弟俩不要介意才好。” “自然,顾兄与我们姐弟俩兴趣相投,我们定是要互相帮助的,况且以后入了朝堂我们就是同僚了。”唐岿然也拱拱手,还了礼数。 顾时砚伸出右手到唐岿然跟前,“小生实在是有幸初到汾城能够结识唐兄这样的朋友,以后我俩就以名相称吧!” 唐岿然也伸出右手搭住了面前的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如此甚好,从今日起,我唤你时砚,你唤我岿然。” 唐轻鸿看见他俩交谈甚欢,也不好打搅,但她在一旁等侯了半天,都等到他俩互唤姓名后,他们还是没停下,好似要继续聊下去的样子。 于是乎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们不如先上马车吧,可不能去晚了教溪儿久等,你俩在此处闲聊还不如在马车上再聊得好。” 他们仨终是都上了唐府的马车,一路上,唐轻鸿都在闭目小憩。 顾时砚和唐岿然聊了一路,从兴趣爱好,喜欢看的书是什么,喜欢的武学招数是什么,喜欢的兵法有哪些,喜欢喝的什么酒,吃哪个馆子的菜通通互告家底了。 她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有个假弟弟,他不仅把他自己给卖了还把她也卖了,让对方一个换两个,实在是亏得很啊! 此刻唐轻鸿心里却泛起一丝丝甜腻的感觉,她觉得听这两人伴在她身边说话,即使她并不参与,也依然欢喜。 6.注定 第五章注定 伊人仍在,厮人不返。 待卿归来,吾心不负。 太傅府的马车还距离西郊骑射场地还很远,但唐轻鸿远远的看见了一道纤细妙曼的身影,虽然因距离太远还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凭着这么多年她与公主的交情,她可以确定那人是慕容溪。 马车离她越来越近,须臾,已经可以看清慕容溪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骑装。她本来就个子娇小,让人觉得十分俏皮,有想拥入怀中的欲望。而今天她这身骑装平白无故的为她突出了安逸优雅的几分韵味,显得她更加娇小依人。 马车在慕容溪跟前停下,唐岿然先下了马车,今日他可没像往日一般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而是正经的走下来。 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像个保护姐姐的大男人,只有在唐轻鸿面前才会有孩子气的一面。这就恍如一个人有两副面具,但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他谁又看的清? 他伸出手将手递给了唐轻鸿,让她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等他们姐弟俩先后下车之后。 顾时砚才慢条斯理的从马车上缓步下来,他的动作优雅到了极致,活脱脱一副温润书生模样。 一身骑装的慕容溪拥着唐轻鸿浅浅笑出了声,她的声音有如银铃般,从空气中四溢开去。 “轻鸿姐姐这身骑装可真是好看的很。” 然后她才朝着唐岿然和顾时砚的方向看过去,展颜微笑“你们终于来了,可让溪儿一阵好等。” “溪儿,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唐岿然正欣赏着慕容溪这一身骑装,他觉得今日的她特别恬静优雅,几乎令他动心。 慕容溪拉着唐轻鸿的手,开口解释道,“轻鸿姐姐第一次来参加骑射活动,溪儿想着先来可以照顾照顾姐姐。” “多谢溪儿一片美意了。”唐轻鸿扬头向四周看去,寻找着一人的身影,片刻无果,遂问道,“溪儿可看见白小姐?” 慕容溪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眸底一片茫然,“是白将军的女儿吗?她还没到,不知道她今年会不会来参加这次活动了,听说她近日遇见了不顺心的事。” “是吗?我怎么没人提起过。”唐轻鸿扭头看向唐岿然,对方只是摆了摆脑袋,宣告他也不知情。 “轻鸿姐姐,我们先去溜溜马呗,让岿然哥哥和顾公子去那边骑射的地盘上看看马上射靶的游戏。”慕容溪拉着唐轻鸿作势要离开。 唐轻鸿点点头,然后朝唐岿然说着话,“岿然,我和溪儿先去四周溜溜马,你带着顾公子去热闹地方瞧瞧,不必担心我。” 虽然唐岿然对于唐轻鸿的武功还算放心,但那也不过是姑娘家学习的些防身术,要是真遇上欲对她不利之人,还真不知道她招架不招架的住,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唐轻鸿叮嘱道,“阿姐,你要小心些,毕竟是第一次骑马。” “嗯,我会的。”她帮他整理了下因为扶她下马车而有些凌乱的肩甲。 慕容溪满面含春,眸底似有激流闪现,朝着顾时砚的方向走去,“顾公子,你和岿然哥哥可以先去看卫著将军骑射。卫将军骑术和射术一直都不错,堪称我们氏国第一人。我和轻鸿姐姐过一会儿再来寻你们。” 顾时砚朝她温和的笑笑,“多谢公主关心,小生定会珍惜这次机会,认真观摩他们骑射。” 慕容溪看着今日的顾时砚,他一袭蓝色骑装,衬得他更加英俊潇洒,蓝色果然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既像这蔚蓝无垠的天空一样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却忍不住为他欢心为他心动,又像那湛蓝深沉的海浪,不知道接近他会不会让不会游泳的人溺毙在其中。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面前之人必定不会是池中之物。 他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又不得不向他靠近,因为她怕她一松手一后退他就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如今的她愿意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的去他身边汲取一丝丝热度,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何时开始喜欢他,但她知道她就是心动了就是喜欢了。 慕容溪缓缓开口,“顾公子可要玩得尽兴。”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给人一种温柔雅致的感觉。 “承公主吉言了。”顾时砚朝慕容溪拱拱手作罢,朝唐轻鸿的方向暗自看了几眼。 慕容溪没有发现他正在看身后的唐轻鸿,因为她此刻只顾着和唐岿然说话去了,“岿然哥哥可得好好带着顾公子玩得尽兴,不然,溪儿可是要罚岿然哥哥的。” “溪儿,什么时候对顾公子这么上心了?我可从没看见你对其他人这么关心过。” 唐岿然似笑非笑的盯着慕容溪的小脸看,发现她脸上出现了丝丝红云,他的心往下沉了沉,眼底划过了一丝痛处。 待我发觉喜欢上你时,你已喜欢上别人。 7.落马 第六章落马 烈日当空,微风徐徐。 蓝天高可仰,绿草碧如茵。 慕容溪的丫头将她俩带到早已布置好的华丽宽敞的亭子中等候。 从远处望去,亭子上面盖着黄色的锦帛用以遮阳。走近去看,里面有一张复古的小桌子和三张配套的椅子。然后亭子里面就是各式各样的宫中摆件,好不新奇。 片刻之后,慕容溪的丫头便去使唤两个小厮牵两匹过来。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除去马尾以外通体红毛的马,这应是一匹千里良驹,唐轻鸿眼眸中划过一丝惋惜。 细看过去,会发觉马脖子上系着金色铃铛,马鞍也是是很有讲究的材料制成的,坐上去应该会很舒服,马鞭也是上好的贡品制成,想来是宫中花大价钱培育的一匹马。 正如宝剑配英雄,宝马也是要配好的装备才可以尽显其才的,而这些装备却显得如此累赘。 这匹马给人的感觉却是乖顺的,没有千里良驹给人的桀骜不驯,想来也是枉费它有着好基因却只得被马的主人糟蹋其潜力,成为了一匹专供小姐公子们玩乐的普通马匹。 另一匹马毛色是白色的,模样普通,也是那类乖巧温顺类型的马,它并没有过分装饰,只是简单的有着普通的马鞍和马鞭,却显得十分清爽。 “轻鸿姐姐今日这身骑装到很配我的红日呢!不如姐姐今日骑我的马吧,我来骑这匹小白马。” 今日慕容溪看着她的那匹“宝马”觉得那红色极是刺眼,遂与唐轻鸿打着商量。 唐轻鸿本是对那匹红马很是排斥的,如今慕容溪却打算将那匹马让给她骑,她推脱了半天也无果,却犟不过慕容溪,只好应了下来。 宝马配英杰。 今日穿着红色骑装的唐轻鸿显得十分爽朗豪气,没有平素的冷淡,与这良驹红日十分相衬。 在学会如何控制缰绳和马鞭的使用,以及基本骑姿后,她骑着这匹与她骑装颜色熠熠生辉的枣红色良驹红日在场地上慢慢逛着,生怕激起了这匹良驹的暴烈因子,一个不小心将她甩下去摔得缺胳膊少腿的就不好了。 唐轻鸿左手紧紧抓住马缰,右手握着马鞭,眸中担忧一片,心里一直打着退堂鼓。 她出神想着自己这么多年从不怎么参加皇室举办的活动,今年为什么接连的两次活动她都参加了。 想来是因为她一直都很钦佩白小姐和韩小姐的才华和能力的缘故吧! 汾城里被老百姓所赞颂的女子很多,有许多精通琴棋书画的官家小姐,可她们大多只有一技之长,并不是名副其实的才女,更多的是被有心人一手捧起来的“才女”。 在唐轻鸿眼里真正的才女是要样样都学样样都精通的。 而她所钦佩的两人,一人善武略却也挚爱文学,尽拥一腔热血,可将如此热血与武略用在沙场上,必使军队团结一致,所谓人心齐泰山移并不是一句空话;另一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又懂兵法,知战场谋略。 唐轻鸿相信终有一天她们俩都会将自己一腔的热血以及一身的本领报效自己的国家,做出一番惊天伟绩。 她相信这世道困不住这两位旷世奇女子,她们欠缺的不过是有如凤凰涅盤一般的蜕变与成长。 唐轻鸿一直都很欣赏这两位女子,即便此刻的她们还并不那么起眼,但她知道她们是沙土掩埋之下的金子,始终会被人挖掘出来绽放光彩。 思虑了半天她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旁边骑白马的慕容溪正盯着她看。 “轻鸿姐姐,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认真?”她的声音带着柔柔的娃娃音。 唐轻鸿尴尬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没什么,刚刚出神了。” 说完,她一边用腿夹着马肚子行走,一边听着慕容溪一会长一会短的念叨,感觉耳朵要发麻了。 从小便是这般,慕容溪喜欢说出所经历的开心或者伤心的事,但宫中人心太复杂,没有可以真心相处的朋友。 而太傅家的小姐公子因为父亲的缘故,时常进宫与皇子公主一起学习,所以他们三人才会有机遇从小相识成为朋友,仔细想来慕容溪和唐岿然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了。 以往唐岿然都会半听半回应地听她说话,今日她却没了心情,只是自顾自的在思考着。于是就与慕容溪拉开了距离。 恍惚之间,她觉着有人悄悄地朝她的方向扔了暗器过来,她本以为那暗器是冲着她来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它到眼前时,击落它。 她却没想到暗器竟然是向着慕容溪的方向射去的,瞬息之间她已提鞭抽马极速奔来,她拿手中马鞭打落了那从远处射来的三枚暗器,却不料其中一枚顺着马鞭的弧度借力射在了红日的马屁股上。 红日瞬间就暴动起来,那枚暗器有如火星点燃了油桶一般,火势漫延的极其迅猛,不可止已。 马匹嘶哑的鸣叫着,躁动起来,在地面不断地画着圈圈,四处奔走。 唐轻鸿几乎就要握不住缰绳了,她想下一秒估计自己就得从马上坠落了。 也不知道是会摔断腿还是会摔断胳膊,想像这骨头断裂的声音,于是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须臾之间,有一双坚固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以极快的速度正在下落的她。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下落,而是那接住她的人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他的臂膀十分有力,怀抱温暖极了,令人十分想赖在他怀中再不出来。 他俩之前贴的极近,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独有的味道,他身上有一种淡雅的有如青莲一般的味道,给人一种安抚的感觉。 虽然唐岿然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但是可以确定一定是个男子,还是一个内力极高的男子,而且她应该曾经见过他,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并不陌生。 那人替她与大地做了亲密接触,成了她的保护肉垫,身上划上了大大小小的轻伤,以及……她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 须臾,她睁开眼,适应了此刻的光线。突然想到那人替她挡下了如此一摔,还有刚刚那个声响,想必一定伤的不清。 此刻,她与他挨得也是极近,她的背枕在他的胸膛之上,几乎可以听到他的那颗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她脸色微红,却不易发觉,因为她今日本就穿了一身红衣。 唐轻鸿小心地从他身上慢慢移开,生怕触动了他的伤口导致加重伤势。 当她看清救她之人是何人时,有一瞬间的痴楞,她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惊讶,以及转瞬即逝的心意,更多的确实感激与忧虑。 诧异万分,却也坦然接受。 8.思绪 第七章思绪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汝可知吾意,尔来与卿拥。 唐轻鸿细看面前的这个刚刚为她裆下一摔的男子。 他白皙的面庞浮现一丝丝红晕,那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中波涛汹涌,里面的诸多情绪她并没看清,但是她分明看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心喜与心安之色,转瞬即逝。顿时消失于他的眼波之中。 有如林中的鸟儿,你分明是听见了它婉转悦耳的歌唱声,却无法在林间寻到它的踪迹。 从她刚刚陷入那个宽阔温暖的陌生怀抱起,她便一直在思索。 于危难之中救她的是谁,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她的是谁,以自己负伤来换她无虞之人是谁。脑海中百转千回,划过无数人的名字,却从没想到会是眼前之人。 唐轻鸿以为他只是个谦虚自若却饱学诗书的文弱书生,以为他只喜欢舞文弄墨与人斗嘴,喜欢神不知鬼不觉的猜透真相后不言不语,却总是故意露出些许破绽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他在故意戏弄别人,所以她这么多次与他交谈,总是对他不冷不热,敬而远之。 她哪里会料到他的武功也了得,不似常人。之前她还嘲讽他是那类隐藏起来的人其中之一。 但那时只是单单暗指他的文学造诣已达到极高的境界,而愿意隐藏于人群之中,并不引以为傲,也不曾目中无人,而是谦虚诚恳。 她没想到当初的话竟然一语双关,他的武功底子也不弱。在刚刚那种处境,恐怕就算是岿然在附近也不一定可以接住我极速坠落的身子,而且还要承受那巨大冲击力带来的伤害,同时忍受与大地的碰撞。 若是常人是根本不能完成的事情,可他却做到了,还做的那么踏实稳重,护她平安无虞。 “你怎么样了?严重吗?” 唐轻鸿面色平静,眸中幽深一片,看不出她的情绪。 天知道,她现在内心一片混乱,一颗心在胸腔里激烈的跳动着,她却硬是压下心中的躁动不安,不动声色的轻轻动手查看他的伤口。 顾时砚看着她此刻皱着黛眉,想伸手去抚平却又因为伤势严重不能轻易乱动 “还好,只是估计断了根肋骨,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修养是好不了了。”他宽慰她,想让她不必如此忧心他的伤势,但心中却又隐隐希望她为他担心,为他忧虑。 片刻沉默,没有人说话。 唐轻鸿顿下手中动作,拿眼瞪了瞪他,“你都伤成这样了,亏你还有功夫开玩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宽慰你嘛!你到反而说起我的不是了。”顾时砚孩子气的瘪了瘪嘴,出言反击。 一旁呆坐在小白马上的慕容溪早已吓得不知所措。 “小环,赶快去把吴太医请过来!” 良久,她才记起需要去请太医,连忙吩咐急急走到她身边来扶她下马的那个小丫头。 然后又喊来了几个小厮找一个软塌过来,将他轻轻放上去,然后将他抬到了这附近的一个寝居安置下。 等唐岿然从那边赶过来的时候,吴太医已经走了,这边的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一路上他顾不上与遇见的各位人物行点头之礼,马不停蹄的往安天居赶过来。 唐岿然先是去看了看他阿姐,见她无虞,身上并无多少划伤,遂放下了一颗提到嗓子口的心。 慕容溪与他讲明了当时的状况,他的一张脸便皱起来了,眉毛蹙起,手握拳头,眼眸中几乎全是愤怒之色,眸中似有两团火焰。 他的愤怒源于那个刺客竟敢在这次骑射活动上行刺,而且更要命的是那人竟然是来行刺阿姐和溪儿的。如今顾时砚躺在床上,落得了满身伤,这又让他十分惭愧。 然而他同时也十分自私的庆幸受伤的人不是阿姐或是溪儿,而是相救的顾时砚。 若是顾时砚稍微去晚一点,恐怕现在躺在这病榻上的人就不是面前这个上身绑着白绷带,气色略显苍白的顾时砚,而是他的阿姐了。想到此处他内心里又充满着感激之情。 他一直都知道顾时砚武功不弱,他与他应是在伯仲之间。然而他却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全身多处是划伤,而更为严重的是他断的那根肋骨。要想复原,不仅要忍受更为痛苦的接骨之术,更是要好生修养,不得有稍微剧烈的动作。如此这般,估计没有半个月是肯定不能复原的。 他的眸中划过了一丝忧虑,一闪而过,寻不见踪影。 如果受伤的是阿姐,那就不是断一根肋骨,落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划伤能够了事的, 想必还可能丢了性命。 “时砚,你如今感觉怎么样?可还好些?”唐岿然走近,望着床榻之上闭着眼似在休息的那人,轻声开口,怕惊扰了他。 顾时砚睁开眼,他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缓缓开口,“我现在好多了,不用太担心。” 唐岿然看着他迟缓的动作,想来他定是脱力了。 “谢谢你,时砚,真的谢谢你。若不是幸好有你,恐怕如今我是见不到阿姐的,阿姐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顾时砚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现在的他少了几分气色,却多了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我们既然是朋友,那么何须要你感谢我呢,这些只不过是我为人该做的本分罢了。” 他停顿了一会,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神色,接着道,“而且我与唐小姐本来也是朋友,于危难中帮助朋友本就是很理所应当的事。” 此刻,唐轻鸿在另一个房间里包扎好了身上的一些小伤口,便独自一人走进了顾时砚的房间。 看着如今有如病美人一般的他,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有什么动作隐隐的在敲打着她的心,让她几乎不能正常的呼吸。 她走近他,低头看着他由腰部绑到肩部的绷带,眼中泛起一片担忧之色。 “轻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可方便告知你如今的住所,如果公子住所住不适合养病之人好好静养,不如先来我太傅府小住半月,直到你的伤势完全好了再离开,如何?” 顾时砚盯着她瑰丽的眸子看的出了神,“既然小姐如此相邀,我也不好拒绝了,实在是我如今这伤势一个人确实照顾不过来,这换药包扎之事还得有人帮忙。” “好,从今日起,你就在我太傅府好好静养,我定会让你完好无损的离开太傅府。至于王上给你分封官职要上任之事,我会让我爹向王上说明事情,推迟半月你再新官上任。” 如今的她和他只怕是再也难以彻底撇清关系了吧! 9.审时度势 正文 第八章局势 扑朔迷离,局未解。 待尔前来,入局中。 赛月楼三楼从右数起第五间客房是唐轻鸿与东来平日的联络地点,这个房间里有着一扇暗门和一间密室,是她专门命人打造的一处联络地点。 这是这密室她鲜少进去,如今它只不过是用来存放物件的,但其中种种皆是机密。 今日的月亮并不圆满,是上弦月。 这间客房里,有两个人影在月光的投射下,影子拉长了数倍,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坐在同样的位置,饮着同样的茶,用着同样的茶具。不同的只是喝茶的人的心情。 唐轻鸿因为前日遇袭之事,而颇为恼怒。她已经在这汾城之中隐居安身如此之久了,未料到还是让有心人盯上了她。 此刻她心中有着的是遇魔杀魔遇佛杀佛的平静。 她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激流,面上却极为平静地开口,“东来,你去调查西郊骑射活动上所发生的事情,看看是什么缘由让慕容皇室将这件事给压下来了。” “少主,你这次受的伤不严重吧?”东来担忧的看着她,询问道。 “有人替我挡了灾害。” 东来目光如炬的盯着她的脸看,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那人与少主关系如何?他此举可是有什么目的?” 唐轻鸿撇撇嘴,“目前还不清楚,我对这个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只知他是今年的文科状元郎,但他的身份却扑朔迷离,你让阿竹去调查他的底细。” “好!属下定不负少主所托。”他的声音诚恳中带着坚毅。 唐轻鸿拿起桌上的空茶盏,倒过来放在桌面上。 “我觉得这次偷袭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他之所以袭击公主恐怕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还有那人平白无故的突然出现,恐怕也是有人故意促成的,目的只怕是……” 她突然停顿不再说下去,只是张合着樱唇,用唇语来告诉面前这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人。 东来明白了她的意思,遂将面前茶盏也如此倒置。 然后唐轻鸿将自己的茶盏置于东来的茶盏之上,叠在它身上。 “看来我在这汾城的日子是再也安稳不久了,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如今之计,只有诱敌出击,再来一个瓮中捉鳖了。” “少主,东来请求您让属下跟在身边贴身保护你的安危。”东来面带恳求的神色,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如常,带着浅笑的女子。 他早知她不会同意,但他只想试试,万一她同意了呢! 他在她身边已经有九年了,自从她十岁起,他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暗中保护。而今却因为主上的身体不负从前,而被她遣回主上身边。 一来可以照顾主上,二来可以让她时时刻刻知道主上的情况。主上当时是不同意的,后来因为总总缘故,也便答应她了。 唐轻鸿不看他,眸中一片清澈之色,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不必了,若不是事发突然,想来凭我的武功,护住性命应是无虞的。你还是替我守在母亲身边,时刻关注她的身体状况。若无我的指令,不要私自行动。” 片刻沉默后, “不过,待阿竹查清那人的身份后可以让她来我身边,目前碧衣在我身边自可护我无虞!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唐轻鸿回到太傅府,让身边的丫头喊唐岿然过来她的厢房。 “阿姐。岿然初掌刑部,上面还不让我着手阿姐遇袭的案子。”唐岿然坐下,摆摆手,以示无奈。 唐轻鸿也从床榻之上起来,一副慵懒之态。 她整理好身上褶皱的衣物,穿好鞋子,于是在房间里踱起步子。 “这次皇家压下了此事,必有隐情。” 唐岿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往嘴里递,仍然是他最喜欢的绿豆糕。 唐轻鸿房间里素来都会备些糕点和热茶的之类的东西。她喜欢喝茶,而这糕点却是为了她这个爱吃甜食的弟弟准备的。 “我私下询问了许多经手这个案件的人,他们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说这个袭击的刺客在被捕获后就自尽了。” 唐轻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骤然放缓了步伐。 “想必是私下里训练出来的死侍,可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他腰间坠着一枚风国宇文皇族的令牌,可能是风国派来的死侍。”唐岿然回应。 她继续踱步,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作沉思状。 “我觉得应该不是,没有人会傻到让底下的人给自己留下脏物。”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想这应该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布下的假象用来掩护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且他应该很清楚三国的状况。若氏国和风国两国之中有一方先动,那么另一方必然也会反击,若真如此,那么最大的悬念却在恒国身上,氏国和风国势均力敌,一旦斗得两败俱伤,最大的获益者必是恒国无疑,想必这也是王上要将这件事息事宁人的缘由了。”她的声音温温润润,说出的话却让人信服。 唐岿然的瑰丽的眸子中犹如暗流涌过,神色复杂无比。 “是岿然妄自猜测了。” “岿然,阿姐要给你提个醒。” 唐岿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与他细声长谈。 “所有事情都犹如棋局,有时候从表面上看你是胜券在握的一方,实际上你随时可能被对方反将一军。” “办案也一样,你眼前看见的只是布局者为你设计的完美假象,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而真相往往要跳脱出案件本身去思考。” “阿姐希望你在刑部能顺手得心,然而你也要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些道理你都是应该要懂的,从你成为刑部尚书的那一刻起,阿姐便不能时时为你分忧解惑。” 唐岿然只是认真的听着,并没有出言打断。 他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陪在身边的阿姐,看着她此刻眸中的一片担忧与宠溺之色。 她是在教他道理,也是在开导他,他是时候要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谢谢阿姐的鞭策之言,岿然一定会好好在刑部做出一番事迹的,定不负阿姐所望。” “你不必为难自己,我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安无虞。然而生在官家必定是前天一片黑暗,那些深藏于暗夜中的东西必定会找上门来,我们能做的只是提前防备,以免到时候毫无还击的能力。” 她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手托住下巴,然后盯着窗外的弦月,看似一片安宁之色,让人不想从这片刻的祥和的景致中出来。 不知是人欣赏月,还是人装饰了月。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想知道西郊当日,为何会那么巧他刚好赶来救我,而你却在事发过后才过来。” 唐轻鸿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移到近处来,看向桌面,拣了个物件,把玩起来。 唐岿然目光一聚,似回忆状,“当时,王上的贴身内臣过来传话,说王上让我去行宫与他一叙。” “王上与你说了些什么?” “王上先向我询问了太傅府的设防状况如何,如今汾城混入许多身份不明的人,让我们加上防备。然后再就是提及封官一事,当时却并没有让时砚与我一同前来。”唐岿然将实况如实到来。 唐轻鸿思索片刻,“看来王上早就知道刺客一事,而且这中间肯定还有他在顺水推舟,否则刺客怎可如此轻易就混进了西郊。” “怎么可能!王上怎么会让他唯一的女儿涉险!”唐岿然脸上一片诧异之色。 “所谓虎毒不食子,然而王室皇家之人向来心狠手辣,而王上能有如今的地位,他的手腕决然不简单!” “当初自从他的父王病弱,身子日亦渐衰,他的皇叔景平王把持朝政,连今上都受景平王的要挟,他忍辱负重三年终于将极为得势的景平王拉下马,从那么多位皇子手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这鲜血浇灌,白骨垒成的帝位。” “能在短短三年内将景平王的势力除去,并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高座的人,心思定必是极其缜密,手段必是极其残忍。” “看来我们的君王是在撒网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她温婉而又深沉的声音在这夜幕之中,为这黑夜伴奏,奏响了一曲又一曲深意的歌,待人推敲。 10.日久 第九章日久 氏国和羲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自上次西郊骑射活动的刺杀事件被传的满城皆知。汾城里的人个个都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郎顾时砚马下救人故事。 传言的力量永远都是不可小瞧的,那些道听途说的人纷纷夸大说辞,然后在同另一个人讲,如此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结果事实就会在世人眼中变了模样,有如梦中人一般,迷了心智,都只是朝自己幻想出来的“英雄人物”一般去要求那个无辜的人。 大多数人都会在这种别人美好的臆想下,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同时束缚了自己的本性,拘束了自己的生活。 当然一切皆有变数,有人甘愿做万千人思想下的宠物,可有些人却只要做他自己的主人,随心所欲地去生活。 今日清晨,有宫里的公公前来传旨。 圣旨上言明顾时砚,唐岿然二人,卓尔不群,皆是人才,各有所长,能于文试武试上脱颖而出,实是我氏国之万幸。从今日起给文武状元分别赐官为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汝们皆是栋梁之才,望尔等为国家尽忠效力,鞠躬尽瘁。 自那日顾时砚入了太傅府上后,府中便多出了一号人物。 他既是少爷小姐的朋友,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之一,而今又成了礼部尚书。 这些诸多头衔皆落在他头上,让府上诸多年轻丫头芳心暗许,每日都争着抢着来望竹苑干活,哪怕只是打打下手,走个过场也好啊,万一一个不走眼瞧上她们中的一个两个,她们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其次,顾时砚本就儒雅英俊,让她们瞧着心生欢喜。他斯文优雅,讲究礼节,迎来她们的纷纷注目与暗自赞赏。 这教那些个二八年化华,破瓜之年的女子如何能不心动。 任她们在他面前各种表示,他总是视而不见,面上总是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眸底一片宁静之色。 他依旧过他舒适优雅的生活,依旧有着自己的情趣喜好。他不喜欢或是不感兴趣的物或人,从不会多瞧一眼。 顾时砚来的前五天里,他的伤势还未愈合,而今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已经能够随意活动了。静养了这么多天,还真是委屈他了。 清晨他喜欢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中午府中众人午睡时总会听到他的悠悠琴音。晚上他深夜扰民。因为唐轻鸿的院子与他的院子距离的极近。当初她故意让他在望竹苑住下,就是担心他的伤势,想着住的近些,可以时刻照应着他。 如今他的诸多行为都令她不满,她称他的这些行为是怪癖,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实在不知道他之前在客栈暂住居住侍,是如何不被赶出来的! 一天中午,唐轻鸿终于忍无可忍,手里拿着一节断掉的竹子。面上一片黑沉,瞪着眼睛,提着裙角,冲进了望竹苑。 “顾时砚,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 她平息了一下气息继续说道。 “好吧!你清晨舞剑并没有什么过错,我并不说你什么,可你总是喜欢弄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武功很差劲,连剑都握不住。 还有,你中午的琴音又是怎么回事?别人都在午睡,你却在弹琴,还尽是弹一些欢快的曲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情愉快,没有午睡的习惯。 再有,就是你晚上院子里传来的奇怪声响又是怎么回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得了风寒,嗯?或者是肺痨之类的。 本来我太傅府人丁并不兴旺,所以庭院也不怎么多,大多都聚在一块,你这经常扰民的行为实在是要不得啊!”等她气鼓鼓的一口气说完,低头看向他的眸子,深邃的目中一片幽黑,没有一丝波澜。 突然之间她好似明白了他这些怪癖的目的何在了。暗自在心里骂自己蠢不可言,说自己太冲动,在他面前沉不住气。 思前想后。 那日他在那场救她之事本无多少人看见,却被有心人给利用,弄得整个汾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他的英勇以及武功高强到连氏国诸多武将也不敌他。 如今他这般做,不过是要推翻这些人的对他的认证,塑造一个文弱书生的形象,也防备成为那些武将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人暗自盯上,随时可能一跃而上拉你下水的感觉让人有如芒刺在背一般不自在。 至于中午弹琴专弹一些欢快的曲子,除了让人知道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外,还让那些官场的人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不知官场黑暗的初生小白,让他们对他卸下防备,以免害怕他日后挡了路而早先给他使绊子,让他栽倒在起点。 最后一个晚间咳嗽怕是他想在太傅府多待些时日,等他自己的府邸盖好。 毕竟她当初承诺过要让他完好无损的走出太傅府,如今自然不能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敢人家去住客栈吧! 好歹人家还对你有救命之恩呢,这于礼不合,于道德更是不能容忍的。如若她这样做,一定会被汾城的老百姓们喷死,骂她忘恩负义。 唐轻鸿恨得牙痒痒却也不能发作,明明半个多月前他便被王上封为礼部尚书。而今却因为当初自己的父亲帮他替王上请假养伤而获得病愈后上任的特权,现在他已伤愈,却不愿意去吏部去上任,而是赖在太傅府里享受生活。 唐岿然早就去刑部上任了,自从他掌管刑部以来,这些天他一直是早出晚归甚至是不归,在刑部看案件的文案。 这样一对比,顾时砚还真是只会忙里偷闲的狐狸,他早早就遣人去去礼部拿了几本要看的书籍,便在院子里一边沐浴日光一边看了起来。 对于这个准上司,礼部的官员也都是恭恭敬敬的,自打他遣人去拿书后,每天都有不同的礼部官员给他拿几本新书过来,顺便将已经看完的书带回去。 除了他每天的几个怪癖以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这些礼部的重要资料,也就是这些书籍。 他的日子过得也真是自在无比,既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做什么,一切等着别人安排就好了。 待唐轻鸿经过一番细致思考后,方觉得这世间事本来就是道高一行魔高一丈,如果自己能力不够就怨不得别人忙里偷闲,自己却日日劳累辛苦了。在这方面自己傻弟弟肯定是不能和他比的,而她,估计也不一定比他还会享受生活。 顾时砚挑眉看了看面前这个因为一口气说完对他的诸多不满后,而略微有些顺不过气来导致面色呛红的人,他吩咐一旁守着的丫头去房间里将茶具拿出来。 片刻后,他亲自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注视着她缓缓喝下,开口道,“我知道你已经不需要我的答案了。” 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的所有用意了,你很聪明。他出神的想到。 唐轻鸿的眸中一片清明之色,明显是说完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我知晓你的用意,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知晓并谅解你的煞费苦心啊!” 此刻他们两个都已经在他平时看书的石桌的凳子上坐下。 他拿手拖住自己的下巴,一副慵懒的模样,挑着眼看着她,眼底一片戏谑之意。 “我并不需要别人明白我的想法,只要你明白就好。” “你这话是何意?” 唐轻鸿拿眼去横他,不敢正眼去瞧他,怕陷入了他深邃的眼波里。 “字面上的意思。” 说完他便却不再言语,只是拿起石桌上的书兀自看了起来,无论她怎么出声询问他也不出声,好似已经沉迷书中无法自拔了。 果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11.别曲 第十章别曲 氏国和羲十三年四月十二日 清晨的太傅府沐浴在晨曦下,为整个院落洒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金色光辉。 有七八棵槐树矗立在其中,姿态各异,它们的枝丫上都开满了白色槐花。 白色的花瓣在晨风的吹拂下,向四周大范围的撒下,仿佛下了一场花瓣雨一般,令人不自觉的为眼前此景顾盼流连。 然而此刻让唐轻鸿心生向往,沉沦迷醉的并不是如此良辰美景,而是从院落中徐徐传出的琴音,他今日的琴音不负往日一般热闹无比却毫无主题可言。 以青山为枕,以赴水为被,舀一觚月色共风雪白头。 顾时砚今日弹奏的是令无数文人雅士所向往的曲子——高山流水。 他的琴音传入耳中,先是让人感觉非常悦耳动听,其后恍若要将人带入琴中所奏之曲,好似那川流不息的江河此时就在眼前奔腾不止。 忽然,那江水打在了它依偎的高山之上,高山竣挺,永远立于高处注视着这一直陪着它的江河,它们相互碰撞,合击,敲打,终是产生了这绝世天籁。 琴音清澈却犹如贯耳之声让人听而不忘,忽而又优越动听,让人感觉江水正在摩挲着自己的脚丫,浑身感觉一片清凉舒畅。 片刻后,琴音止而情景却仍未从唐轻鸿眼前消失,她不禁感叹这人的琴也真是令人不得不沉迷其中啊。 所谓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都不足以形容他了,她已经见识过他在琴和画两个方面的造诣是在是极高,想必这小小汾城是再无人可以胜过他的。 顾时砚早已知道唐轻鸿在门口聆听着他为她所奏的这曲高山流水,她并未打搅他,只是一直伫立在门口聆听。 一曲弹完他也并不出声,只是低头潋着眉看着桌面发呆,等待她先开口。 良久,唐轻鸿从此情此景中反应过来,兀自一笑,遂开口,“顾公子琴技高超,今日这一曲高山流水可是与平日的欢闹之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顾时砚只是温润的笑笑,抬头盯着她的瑰丽的眸子里流淌出的光彩看,想要从其中看出她的情绪,“小姐谬赞了,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情要问我?” 唐轻鸿拿手揉了揉眉心,眸中划过一丝赞赏与无奈之色,知晓自己的心思又被他看穿,只得承认,“公子心思果然玲珑剔透,小女子今日前来是想来问那日遇袭之事。” 他如炬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落,“小姐想问什么尽管问,小生必将我所知全盘托出。” “公子那日怎么那么巧在危机时刻赶了过来,还是说有人提前给公子报信了?”唐轻鸿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子走到顾时砚跟前,她深邃的眸子里涌起一片激流。 她是在怀疑他。 顾时砚坦然无畏的看向她的眸子,与她对视,“那日岿然被一个黄衣太监叫走了,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支羽箭朝着我射来,我伸手擒住那箭,发现箭上有一张字条,上面说有人在西郊设伏打算袭击公主,怕你们有危险,我就急忙赶了过去。” 唐轻鸿半信半疑,微眯着一双眸子,看不清眼底神色。 “那支羽箭可有什么特征?还有那张字条你可还留着?那字条上是何笔迹,你可模仿的出来?” 顾时砚拿手敲了敲头,无奈的看着她,向来深邃幽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失落,还带有一丝漠然,他知道她现在还在怀疑他。 “那支羽箭没什么特征,是西郊提供给公子哥们的寻常箭矢,至于那字条,起初我是留着的,可是后来衣服被你府上的丫头洗了就不见了,而那字迹中娟秀中透着力度,应是女子的笔迹,而且还是有武功的女子。虽然我画画的能力还不错。稀世珍宝的墨宝也可以临摹几幅,可那女子的力度我是模仿不来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唐轻鸿还一直怀疑他,现在听过他这番话后,就否定了之前的猜测,只好作陪笑状。 “公子如此实诚,我也不好意思在委屈公子模仿女子的笔迹了。” 说完这袭话,她突然想起了他刚刚弹的那首高山流水,“想来公子今日所奏这一曲颇合我心意,公子莫不是用此曲来向我辞行的?” 顾时砚也不再作推脱,恐怕她早就巴不得他走了,“小生一直记得曾欠小姐一首曲子,而今我的府邸已修葺好了,我也便不能再久留了。” 他拿眼盯着她玩弄杯盏的手,纤纤玉手在杯盏上上下翻飞,在桌面上留下层层剪影。 她一直有这习惯,思考时喜欢把玩茶盏。 “这一曲高山流水是我特意为小姐所奏,以实现我当初在赛月楼对小姐的承诺。” 唐轻鸿有一瞬间的愣怔,抿唇,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刚才拨动琴弦的纤长手指,骨节分明,肤白如玉,他这双手不知道比多少女子的纤纤玉手还要好看。 假装思索片刻,遂开口道,“高山流水遇知音,我确实从你的曲子中感受到了这层意境,许多人都只能将琴谱完整弹奏出来,却总少了那层至关重要的意境,而公子你确实有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实在是弹的一首好曲。” 声音有如玉石知音,而又带着几分温润的水意,让人心中不禁为之动容。 顾时砚掀起唇角,弧度上扬,轻声开口。 “再好的曲子,也要有知己欣赏才能发挥它的价值所在,这首曲子你在听,别人也在听,为何对你而言是悦耳琴音,你能够从曲中听出曲中之意,而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是对牛弹琴罢了,谁又能解其中味,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的声音如以往一样温润如玉,几乎让人溺毙其中,不愿在从温柔乡中出来。 唐轻鸿拧着眉,面上一片愕然之色,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揭过了这个话题。 “那日多谢公子相救,还有小女子前几天对公子多有得罪望公子不要介怀。” 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眸中的自嘲之色。 “何须你感谢我,那日之事本是我自愿为之,我并不是图你或是图太傅府的感谢,今日我便要离开了,再不会有如往日一般打扰你早起午睡晚眠!”他掀唇苦涩一笑。 唐轻鸿听他这般说道,心中不免有火蹭蹭而上,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叫嚣着,让她觉得很窝火。 “那你图什么?戏做足了就想全身而退是吗?” “我图的是……” 他自然起身,来的从容去的也从容,衣袍翻飞,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蓝色的残影。 12.局中子 第十一章政策 氏国和羲十三年四月十三日 势来如山倒,奈何复奈何。 皆为局中子,谁解其中意? 顾时砚今日一身紫色的官服,官服剪裁的十分合身,这身紫色衣裳衬的他儒雅中透露出一种掩盖不住的贵气。 今日是他初次来王宫上早朝,他前脚刚刚出来,后脚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位着黄色内侍服的公公来宣圣旨,看他的年纪应该很有些资历了,而又能穿黄色的官服,自然是从小就伴在王上身边,应是王上十分信任的心腹。 顾时砚接过圣旨,内心百转千回,思考其中深意。 那黄衣公公宣完旨意,将圣旨递到他手上,尖着嗓子开口。 “顾尚书是聪明人,自是知道王上为何会下如此旨意,王上还让杂家叮嘱你一声,顾尚书刚来汾城不久,是应该去三皇子府上拜访一下了。” 顾时砚弯下身子,微勾着腰,恭敬的接过圣旨。 “多谢公公提点,下官定不负王上所托。” 直到黄衣公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后,他冷然的眸子中激起一抹暗流。命人将马车掉头,朝三皇子的府邸行去。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顾时砚也理清思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了个透彻。 若他猜想的不错,今日接到王上圣旨的并不止他一人,唐岿然此时一定也得知了王上的旨意。 翌日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猜想并不错,只是尚不完全正确。 —————————————— 氏国之所以在三国纷乱中长久的得以保持强大的地位,是由于当今氏国的王上慕容瀚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计谋独到,而且尤其擅制衡之术。 自他上位十三年来,氏国兴隆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民富兵强。 这全都归功于他对朝廷势力的了如指掌。按照他的制衡之术,朝中势力在他的管束下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互相制约的。 如此一来,氏国就不轻易有内乱发生,因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谁都懂,尤其是那些老谋深算的,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 自古以来,一个兴隆的国家破灭的原因往往并不是敌国势力更加强盛,而是这个兴隆的国家自己内部先乱了起来,才会给其他国家有可乘之机。 有如这个强大的国家在内乱中,给自己埋下了数量众多的火药,却将引子递给了虎视眈眈别国。这能怪其他国家乘人之危吗!恐怕还是这个国家本身就存在漏洞,怪不得别国钻了洞子。 据他了解,氏国如今的朝堂上主要有几方势力在内斗,同时也在相互制约,所以利害关系并不明显,只要善用这几股势力,便可保国泰民安,甚至是使国家更加兴盛,盛世永安。 一个国家如果有手腕强大的王上,他手下的臣子便不敢轻易谋反,早知道谋反的代价可不是每一个家族都能够承受的起的。 那么朝堂上的这几股势力必定是从他的儿子们的夺储之争而引发的,从而产生了派系之分。 说来实在嘲讽,他堂堂一个正当盛年的君王,自己儿子们却开始了夺储之争,这不是相当于平常人家,父亲还没死,儿子们就开始策划分他的遗产了。 但随着自己儿子一个个到达弱冠之年,这些令他不悦的问题终是会浮上水面来,再也沉不下去。 随之而来的就是朝堂上官员们站队的大事了。 此刻的他们都犹如赌场的赌徒,压上一方便在不能反悔,是福是祸他们都得受着,只不过他们是赌上一生前途命运甚至性命的亡命赌徒。 而一般的赌徒尽管一次压错了宝,但他们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然而他们是没有这个机会的,所以这些官员在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敢轻易站队的。 再有,当两方势力不均匀时,王上便会出手调整双方棋子的数目,增添减少棋子的个数,从而以求达到新的平衡。 如今他顾时砚和唐岿然这两个尚书,恐怕不过是王上用来增加双方制衡势力的黑白棋子罢了。 ———————————————— 王上给他的圣旨是让他从属于氏国三皇子慕容捷这边,那么唐岿然定是被指给了二皇子慕容浩。 王上利用他和唐岿然的不同身份,来弥补两股势力的缺处,让这两方势力达到真正的相互制约的地步。 慕容浩性情温和,他的那一队想必多得是文官,而如今加入了唐岿然这个掌管刑部的尚书,正好可以缓解这边的状况。 何况,唐岿然是太傅府的公子,同时也有可能将唐太傅及他门下的多方势力给引了过去,对慕容浩而言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就是不知道唐太傅会不会真如王上预估中的那样了,只怕这是步虚棋,声东击西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王上也从未表过态会将储位传给那位皇子。 原本的嫡长子慕容徽也早在幼年是便夭折,对于他的突然离世,众说纷纭,皆是宫中传言不可信,而王上给百官的说辞是大皇子慕容徽从小体弱多病,而今意外染上恶性风寒所以导致他幼年夭折了。就知这说辞有几人会信! 毕竟当时的王太后,家族势力极其盘中错杂,甚至威胁到半个朝廷,王上是绝计不允许王太后的嫡长子慕容微继承储君之位的。 否则,外戚当政,是当今王上万万不能容忍的。 何况当时王上也是借助大皇子的意外身亡,构陷王家谋权篡位,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王家身上,将王太后打入冷宫,让王家万劫不复,一夜之间从氏国消失。 至于大皇子的死因还未可知。 而今,王上把他提拔到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之后让他来慕容捷这方,想来也是顾忌慕容捷手下有着诸多有兵权的将士,指望让他这个现今居高位的礼部尚书注入清流给这股积年已久的军事势力。 他若是在慕容捷手下混的好的话,还可以给他注入文人的势力,打压军事势力。若是不如他所想,恐怕他会被就此埋没。 若是两方势力真如王上所策划的一样虽然都逐渐加强,但又恰好可以互相制衡。那自是让人欣慰。 若是并不按照理想套路发展,恐怕这位果决的君王还会在这棋盘上逐渐落下新的棋子,来达到力量的制衡。 身为帝王,权利越大,所背负的责任越大。帝王之家必然只能刀尖舔血,嗜血无情!恐怕只能三分笑意,七分算计吧! 13.秘辛 第十二章秘辛 春日似风将离去,莫把西风当古人。 槐花如雪皆归地,以身相许迎石榴。 唐轻鸿在她的院落里弹琴,琴音悠悠中却带了些许思虑,如今的棋局很乱,真的乱了。 如今她方才觉得她许是早已落入别人棋局之中,成为了一步孤棋,她对棋手的意义应该只是替人占位。 —————————————— 今日唐轻鸿本是在前厅等唐岿然下朝回来, 却没想到还未等到他,她就先等到了来太傅府传旨的人,本以为是给岿然的圣旨却未料想竟是给她的。 绿衣小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奉天承运,皇皇帝诏曰,朕早已听闻唐太傅的女儿唐轻鸿博学多才,品行高尚,琴棋书画皆为其所擅长,谋略武功也实为不错,朕极为欣赏其才华。从今日起,封唐轻鸿为五皇子慕容清的国学老师,望汝诚心辅佐教导五皇子。” 唐轻鸿眸中划过几分诧异之色,其中夹杂一丝忧虑的情绪。 她弯下身子,恭敬的的接过绿衣公公太监手中圣旨,内心一片排山倒海,有如早已沉寂的大海,迎来了巨大的风浪,翻滚着,奔腾着,面上却是一片冷淡,倒令人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多谢公公前来传旨,敢问公公可有旨意给唐尚书?” “唐尚书的旨意自有别人去宣旨,杂家今日前来只是为唐小姐送达王上的旨意。其他的事自是容不得杂家过问。” 绿衣公公回了唐轻鸿的话,转身欲离去,但又顾起礼节来,还是先作一番告别,“唐小姐若无其他事,杂家就先行告退了。” 唐轻鸿朝他拱拱手,“公公慢走。” 等到那袭绿衣在眼前消失,唐轻鸿转身进去坐在了前厅的椅子上,唤人来为自己端了一壶热茶过来。 那端茶的丫头正是那日花会在芍药亭前与顾时砚说话的白衣女子。 青莲为唐轻鸿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小姐,可是在担忧公子?” 唐轻鸿接过茶,饮了一小口,胸腔中有一股暖意上涌,减弱了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我并不是在忧心他,而是在思考王上这般作为的用意何在。”她总觉得自己成为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青莲走到唐轻鸿身后,为她揉捏肩膀,“青莲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但是小姐也要多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自打顾尚书在的半个月,小姐都没有好好练习夫人离开前留给你的功法了,青莲从小跟在你身边,自是知道你体内的灵毒是需要这功法来压制的。如今顾尚书已经离开了,小姐也不用再有所顾忌。” 唐轻鸿微微勾起唇角苦涩一笑。 “本应如此的,只是如今我太傅府已经深陷棋局之中,恐怕是不能轻易抽身了。” 青莲放慢了手速,慢慢的揉捏,“若是碧衣在就可以与小姐商量对策了。” 唐轻鸿伸手拿了件一旁的摆件,递给青莲,撒娇道,“她不在确实令我略感无助啊!” 青莲接过,看着自家小姐向她撒娇,知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她的事,她一向都知道小姐所处的位置极其尴尬也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只是她跟随在她身边已经伺候了她十几年了,小姐待她情同姐妹,却从来不肯多与她讲那些隐秘之事。 小姐总说,知道太多,就会太危险。不愿将许多忧虑担心之事说出来,让她分忧。 青莲知道自己没有武功,并不能像碧衣那样贴身保护小姐,她能做的只是好好服侍自家小姐。 她正低头潋眉,发着呆,脸上表情深邃变化着。 —————————————— “阿姐,我回来了。”远远的唐岿然便冲她喊道,生怕她不知道他回来了。 唐岿然手里拿着张黄色的锦帛,视线扫过桌前时,不禁开口问道,“阿姐,王上也让人来太傅府给你下旨了?!” 唐轻鸿点点头,“就在你回来之前的半个时辰,王上派的人来府上宣旨了。” “那旨意是何?王上莫不是要动姐姐了?”他立刻接过话,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唐轻鸿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那倒不是,只是王上要让我们姐弟俩帮他权衡朝中的几股势力。”她将手在桌面上扣了扣,作沉思状,“只怕爹那边也受到了王上的局限。我们整个太傅府都已身在王上精心布置的棋局之上。” 唐岿然接过杯盏,却不喝,只是看着面前这个沉着冷静,目光清冷的女子,他从她阿姐身上看见了少有的戾气。 他却不知该怎么让那层令人惶恐的戾气消失。 自从年少时他与阿姐同吃同住的经历让他觉得他很了解他的阿姐,却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她想要让他了解到的一切罢了。 但她对他的好却从不掩饰,对他的宠溺从不遮掩。 她本自苦寒深渊之地而来,幼时便经历了那么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孤独和苦痛,而今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示警罢了。 唐岿然知道她是有心结的,一直都有,挥之不去,却也从不轻易让人过问以及有所越界。 半晌他才继续开口,“阿姐,王上让我投到二皇子门下,让我在他身边做事。” 他的声音显得一片沉稳,让人听了感觉默然心安,可他那双丹凤眼里的神色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眸中一片担忧之色。 “王上让我去做五皇子的国学老师,还叮嘱我好好辅佐五皇子这本是常理之中。”唐轻鸿略微皱眉,拿手揉了揉眉心。 “只是……” “只是什么?” 唐岿然几乎脱口而出。 他看到阿姐皱起的黛眉,知晓这件事必定不那么简单。 唐轻鸿拿起杯盏饮了一口,方才接着说,“四皇子与五皇子本就是同胞兄弟,如今四皇子领旨在边疆镇守,王上却派我去辅佐五皇子,我的身份是太傅府的大小姐,秉承了父亲的国学教授,王上既然要压制父亲,有朝一日必定会让我将父亲取而代之。 而今王上派我去辅佐五皇子,这不就是把太傅府往五皇子那一派上站队吗!如今朝野之中的三位皇子,也属这位五皇子慕容清最没心机,从不过问朝堂之事,至于王位之事也定不是他所喜的。五皇子的性情洒脱自由并不适合这帝王之位,王上定是知道的。 只怕五皇子只是一个噱头,实际上是想让他替四皇子占位,让他替他的同胞哥哥招揽人才和各方势力。” 良久都不再有声音发出,一片沉寂。 他终是知道了她为何如此烦躁的皱眉了,如此一来阿姐,连同整个太傅府就被王上分到四皇子慕容延那一派去了,而阿姐又与慕容延有过过节,这对阿姐而言实在是嘲讽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逃脱不了他。 唐岿然一直觉得王上当年让年幼,还未及冠的慕容延去镇守边疆,绝对不可能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简单,那样理所当然。 只是因为他的生母韦贵妃参与了王氏一族谋逆一事触怒了王上,而导致韦贵妃惨死,甚至让四皇子慕容延前往边疆替母受罚,却偏偏找了个没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五皇子留在了汾城。说是他年纪尚小还不知事,遂恕五皇子慕容清无罪之身。 唐岿然有种直觉,四皇子的离去一定不那么简单。他身后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然而皇家秘辛往往让人不敢轻易去探寻,深怕有个万一,落得个死无原因的下场。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而今他是刑部尚书,有些事,他不得不暗自调查了,他也要成长了 ! 14.献计 第十三章献计 初次见面不相识,各自疑人本应当。 石破一语成知己,此后信君助良言。 从皇宫门口调转车头后,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顾时砚便到达了三皇子慕容捷的府邸。 他在三皇子府上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三皇子如今所在的后花园。 花园并不奢华,也并没有百花争艳之态,只余下满园的白色槐花在枝头,和池塘中并未开放的水莲,色彩素雅却雅致有余。 他此番前来要见的那人正端坐在数棵槐树环绕的亭中。 丫头们在为他布着菜,小小一张桌子,竟可以摆满十几样用小碟盛好的菜肴。 他坐于席间悠闲的吃饭,仿佛似在此地感受这一园的漫天飞雪之景,有如冬日捂着暖炉在结满冰的河面上行走的意境。 这意境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如此的让人享受其中,并沉迷思考,在万物中感悟自然的奥妙。此刻顾时砚不禁想起来那日在太傅府与她辞别那日也是如厮景象,只是境遇不同而已。 顾时砚在三皇子对面落座,慕容捷命人给他备了副碗筷,撤退了下人后,才进入正题。 “顾尚书何故今日会来我府上?” 顾时砚礼节性的朝慕容捷拱了拱手,眸中一片坦诚清明之色。 “下官不才,希望能投身于三皇子麾下。” 慕容捷面上似带有疑惑,他的头低着看着桌面上的菜,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或许他只是故作怀疑,然而谁又知道呢!知道又如何呢! “喔?顾尚书今日才初次进宫早朝,怎会如此快想投入我麾下,你莫不是那帮文人派来的细作?”他的语气有一些轻佻之意,讽刺意味却更浓。 顾时砚端起已经盛满酒的金樽,向三皇子敬酒,一口饮完杯中好酒,方回应慕容捷的问题。 “下官自然不会是细作,下官会今日前来投奔三皇子自是分析了当今的时局才做出的选择。” 慕容捷也端起酒杯,但他只是小酌一口,脸上却带着丝丝陶醉之意。 “美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你对当今时局掌握了多少?本殿下愿洗耳恭听。” 顾时砚的眼神在桌面上一扫而过,“酒能壮胆,亦能让人吐真言,抒真情。我这般豪饮确实是糟蹋这美酒了” 他用手握住那空了的金樽,略微思虑片刻,才缓缓开口,“二皇子性格温和易近,他的主张也是以和治世,他的治世方针,若是在统一强大的国家必有所获益。” “但如今的氏国已不复往日那般在三国中独占鳌头,其他两国明显有日渐强大的趋势。” “恐怕要不了多久三国必起战事,所以以和治国的那一套并不受用,若不能与时俱进便是徒劳无功,纵使他得到了这皇位,氏国也不会复当初的雄壮强大让敌国望而却步。” “再者二皇子一派文人居多,有我无我,意义并不大。所以下官若是投奔于二皇子,实际上也是在埋没我的智慧。” “所谓君子读圣贤书,若是不能有朝一日将自己从书中领会的智慧发挥的淋漓尽致,那过往所读书籍不是全都白读了,试想如此无用之举谁会去做?而我若是投奔三皇子麾下,前途必是无可限量。” 慕容捷也不催促他,听他断断续续的说完,总觉得他每次都停顿的恰到好处,既引导人往下继续思索,他觉得对面这人口才一定很好,只不过就是不知是不是一只纸老虎了! “何以见得本殿下一定会重用你?”他幽邃的目中激起了一抹暗流,面上却冷然一片,让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正如一个国家不可你一日无君,一支军队不可一日无帅,一个强大的党派必定少不了精神支柱。它们的用处在于团结人心,集结力量。” 慕容捷随意的点点头,“我倒是赞同你这个看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意不在此。” 顾时砚视线从手中金樽上收回,抬头看向了慕容捷,“三皇子可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自他从太傅府回来后,也总喜欢做把玩杯盏的这个动作,或许是想她了吧! “准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三皇子以为散落的沙子如何能够再聚回一起?” 顾时砚开口询问,却没等慕容捷回答,便兀自说出了谜底。 “将沙子置于水中,然后在加入泥,然后用力揉搓,方可化无形为有形,方可将无形分散的沙子揉捏成聚集的有形的物件。” 慕容捷看着对面的顾时砚拿筷子沾了一下金樽中所盛之酒,然后在桌面上写起字来,觉得奇怪,“你这是何意?” 唐岿然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眼睛并不看桌面,手只是随意的在上面画着什么。 “下官深知三皇子您治下严厉,赏罚分明,殿下所执行的规章制度不就是精神力量的另一种模式吗?” 慕容捷对顾时砚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行为颇为不满,“这么说你是想在我麾下做一个制定规章制度的文官?” “不,我要的是军师一职。” 慕容捷拿眼去瞧他,眸中神色有几分轻蔑,也有几分不悦。。 “喔?这个职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还得看你的谋略是否配的上军师一职。” “这个自然,三皇子认为如今朝堂之上,势力分为几派?”顾时砚出口询问。 慕容捷未作过多思考,便脱口而出,“以如今的形势看,自是分为两派。” 顾时砚微摇头,言明自己的观点,”下官却不这么认为,在下官看来,朝野之中的势力分为三派。” 慕容捷疑惑不解的看着面前说出这番话的男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光,遂消失于眼底湖波深处。 “第三派?难道你是指五皇子慕容清?” 顾时砚却仍是摇头,道,“并不是五皇子,而是他的同胞兄弟四皇子慕容延。” “他不是在边疆镇守吗?这朝野之中怎么可能还有他的势力!”慕容捷勾唇冷笑,显然不怎么相信对面之人冠冕堂皇的话。 顾时砚却不慌不急地拿起一支筷子,沾上金樽里的酒水,在桌面上空位上画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圆圈,然后,指着圆外的某处。 “这朝中并不是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两派的人,还有那些保持中立,以及态度尚未明确的人。” 慕容捷看着顾时砚手指的地方,“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呢?” 顾时砚却将手移开,在除去那两个圆圈的定方不停地自动。 “三皇子万不能因为轻视这股分散的力量,而不提早有所防备。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事也有不少,殿下怎能不防?再者退而求其次,若是能让他们之中部分人,戴着中立的帽子,投入殿下麾下,岂不更好?” “若真如此那还真是神来之笔。” 慕容捷端起酒杯与顾时砚的酒杯相碰,然后一口饮下,遂开口,“今日听君一席话,实在是受益匪浅,这军师之位就是你顾尚书的了。” 顾时砚往慕容捷的金樽中倒满酒,然后也跟自己满上,两两相击的声音好不干脆,犹如墨汁刚滴入水中,慢慢相四周扩散来去,这声音也是如此由亭中传向四周。 15.故人一叙 第十四章故人一叙 霜华纷落,容颜老去。 旧景不在,旧情可余? 五皇子慕容清府邸前,早已有个白衣少年正等在门口迎接太傅府大小姐唐轻鸿,也就是如今的五皇子的国学老师。 自从唐岿然知道她的职务后,早就命人传信给五皇子慕容清说他阿姐要过府来拜访他。 这样猴急的弟弟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她原本是准备悄悄来访的,结果不得已被弄的众人皆知。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座府邸了,那么多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有些东西早已经在生命的河流中向前奔腾而去,再不复返。 如今五皇子府邸的光景早已不负当初的热闹非凡,琴音环绕,舞姿翩飞,花香四溢了。 曾经种种已如昨日。 而今故人却再回首。 当初繁华热闹的景象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记忆逐渐模糊,她已经快忆不起往昔的人和事。真应了那句,黄河奔流不复返。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住,时过境迁。 他们,都改变了很多! 唐轻鸿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白色长衫,身材高挑,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眉目清秀,虽说不是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但也自有一番风骨可言的男子。 他曾经矮她半个头,绕在她身边,追着她跑,一声一声的喊她轻鸿姐,她也一声一声的应着。 当时他们身边还有那人,那人总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嬉戏玩闹,眸中含情脉脉,不知是看他还是看她。 即使她仗着自己年龄比慕容清稍大而经常欺负她,那人也只是伫立在旁边,默不作声,只是宠溺的笑笑。 有时候那人还会为玩耍的两人画画像,他的丹青之技也是极好的,她幼时的丹青便是他手把手教导的。 当初她本无意于学习丹青之技,不过是想能够再靠近他一些,在靠近一些就好。 每当他握住她的手拿起画笔时,她的耳尖都会红的极艳,也不知身后之人是否会瞧见。 即便瞧见想来他也是不会说的吧! ———————————————— 而今,人去楼空,好一番夕阳景象,红色的残霞余晖洒在这府邸之上,无端增添了几番落寞之感。 白衣少年朝着她走来,满脸笑意的与她打着招呼,“轻鸿姐,你来看我了。” 唐轻鸿如以往一般伸手欲摸少年的脑袋,如今却发现面前之人已经高她一个头了,就算她踮起脚也是够不上了吧! 她迅速收回那只已经伸出的手,尴尬的朝他一笑,流露出几分暖意。 “是啊,小清,我们好久没见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感伤,以及莫名的沧桑感,是经过岁月洗礼过的那种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话了,若不是在场只有她与他,而他又一直安静的伫立在一旁,微笑的看着她而不言语。她是决然不会相信这语调竟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慕容清带着她往府中走去,他的步伐很慢,连同着紧跟在他身后,大约只有半步的距离。 “自四哥走后,你便很少出门,经常待在府中,也不曾再来此看我。”他的声音中含着几分抱怨之意,也带着几分遗憾。 故地重游,唐轻鸿此刻内心情绪繁多,内心不免有失落之感。 “巧合吧!这几年并没有什么令我感兴趣的人和事出现!” 有些什么些东西在她心底叫嚣着,让她思绪烦乱。 她还是不能放下吗? “这些年我享受安宁的生活惯了,如今时局动荡,太傅府也深陷漩涡中心,不得已我只能从早已习惯的安逸生活中走出来。” 慕容清观察到她脸上复杂的神色,以及她蹙起的黛眉,不禁开口询问,“轻鸿姐,你最近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王上前几日下旨让我来辅佐你读书,我想王上应该意不在此,他应当是想将我太傅府放在你和你四哥的那条船上,让太傅府成为你们的势力,从而维持三方势力的平衡。”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如玉石一般敲在慕容清心上。 “轻鸿姐,你明知我对这王位是从不感兴趣的。我只想找一个我心爱的女子与我相守一生,踏雪寻梅,红泥煮酒,享受生活中的种种乐趣!” 慕容清满脸希冀地憧憬着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所渴望的简单生活,眼中一片柔和。 然而既然身在帝王家,他的生活怎会平淡无波?怎会如他所愿找到那个愿意与他携手相伴一生的女子?又如何过起简单的生活? 是妄想吧!他想。他在内心暗自嘲讽自己,面上的神情所仍是憧憬之色。 但这是他一生的愿望啊!他愿意为此努力!即使有一天他发现那人并不曾爱过他,他也会不遗余力的陪在她身边。 唐轻鸿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柔色,脸上洋溢着微笑的少年,不忍心去打断他的幻想。 然而行动总是此思想快,瞬息之间,她已开口,打破了他的美好蓝图。 “如今状况,早已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我如此之举,不过是为保全我太傅府。况且,虽然你对这鲜血浇灌,白骨垒起,众生渴望的王位无意,你敢保证你四哥不曾对着这王位动心吗?” 慕容清并不是愚蠢到一直活在幻想中的人,相反他其实很聪明,只是他不屑于这皇位,因为他注定是重情之人,也必将伤于此。 他只能低叹一声,“轻鸿姐,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四哥的,对吗?” “不,早就不了!从他那日纵马拥着那个陌生女子离开之时,我便与他恩断义绝。如今之举不过是奉命而为。” 唐轻鸿脸上一片冷然之色,好似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她蓦然转身,红色的衣角划过了空气。织起了一缕一缕清冷凄艳的暗纹。 “四哥……四哥他是有苦衷的。” 他看着她衣角划出的丝丝残影,只能无奈的辩解,尽管他知道她不会相信。那么多年,她倔强的脾性她一直都是明白的,如果她不信,别人就算是说的天花地乱的,她也是不会信的。那又是何苦呢?他问自己,却无言以对。 唐轻鸿微微勾起唇角,带上了那抹熟悉的浅笑。 “是吗?时间都已经过去五年了,我连这个人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哪里还记得与他的旧情。” “那你还恨着四根吗?” 唐轻鸿慢慢的向另一条路走去,看着府中的一处院落。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我们都不负当初的模样了,时间让我们都改变了很多,或许有些人早已换了一副面庞。” “四哥,他很想你。” “抱歉,小清,我并不想听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唐轻鸿朝他摆摆手,遂在院落中寻找过往的经历。不是因为那人,而是因为曾经喜欢着他的自己。 16.宴席 第十五章宴会前夕 氏国和羲十三年四月十二日 今日是慕容皇族太后的四十大寿的生辰,普天同庆。 汾城上下皆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甚至有许多人家还趁此良日,娶亲,嫁女,办寿宴,摆满岁酒席。好不热闹! 王上在昭仁宫内摆上宴席,席位从殿内一直拖着长长的尾巴到了殿外数里远。 从殿堂之上的角度看去,几乎是俯瞰全场,虽然远处之人看的并不清晰,但也按着官位一一对照,也能大致猜出是那些人。 公子王孙,公主郡主,世侯子弟,官家小姐,文武百官极其夫人。反正只要是和皇室,朝廷的人沾上边的人都想来此凑凑热闹,万一有机会也可以让自己露露脸,给自己的家族争点光彩。 毕竟自,和羲纪年以来,王宫中少会摆如此盛大的宴席。 当今王上一直崇尚节俭,他后宫中并无多少女子,然而却个个争做表率,生活节俭,为着国库不知省了多少银子。 自古以来,国库中的银子大部分并没有花在治理这万里江山,百里城池上,更谈不上总在老百姓身上。它们的最大用途,便是供王宫内的开销,为他们纸醉金迷,奢靡致死的“高贵”生活买单。 而当今圣上平心而论,确实是千古难得一遇的明君,只是不知这明君一称背后的代价有多大。 歌舞升平,管笛萧笙。 佳人抚琴,英雄舞剑。 王宫内热闹非凡,百鸟来朝,游龙戏凤。 其中种种,皆非寻常富人家可以比的。 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欢欣于如此热闹无比,奢靡无比的场面。 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爱热闹,有人爱奢靡,有人爱享受,有人爱权势,有人爱金银,有人爱虚荣;有人爱安静,有人爱平淡,有人爱劳动,有人爱实在,有人爱粮食,有人爱孤独,有人爱自由。 总之,世间种种皆有所爱,你不必去强求别人欢喜你所爱,你只用欢喜你所爱。 ——————————————— 唐轻鸿今日也来到了宫中,但她并不是随着唐太傅一同前来,而是与五皇子慕容清一起来赴宴。 她的戏得做足,不能让人有丝毫怀疑! 她跟在他的身后踩着莲步缓缓进去昭仁宫,然后落座在慕容清席位的左手边。 她需要做的就是让王上看见她待在慕容清身边,所以越明显越好。 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这身衣裙不复平素一般虽然朴素但却别致。 今日这件衣裙,繁琐复塌,里里外外有好几层,衣摆下方还用暗金色的金丝线绣着华美的图腾,奢华无比,做工精细,实乃一件极品衣衫,一般富贵人家是穿不起的。 她今日的头发虽不像平时那般随意,却也不像别人家的官家小姐一样梳着复杂的发髻,她还是不能承受那么沉重的发髻,担心自己的脖子会被压的发酸。 她头上梳着两个小髻,其后剩下的发丝挽成了两条双辫,置于脑后,头上并无过多的发饰,只是在左边的发髻里簪着一直碧绿色的玉钗,有如点睛之笔,显得她俏皮中透着灵动。 与她那身繁琐隆重的衣物不一样,那一身衣物给她的感觉是高贵的雍雅的,然而她这别出心裁的发髻却让人觉得她小家碧玉,有着温文尔雅的高华气质。 这两种感觉在她身上并不矛盾到水火不容,而是相得益彰,水吞没了火,火染红了水。 她今日打扮的这般隆重,不过是要让自己显眼些,至少要在满座佳丽中不失光彩。 如此,才能让满朝文武知道她已经是五皇子慕容清底下的人了。只有这样才会让王上满意,从而不会轻易算计如今功高震主的太傅府,用步步惊心来形容如今的太傅府是最适合不过了。 一路走来,都有些许不同的目光在盯着她看,不一样的身份地位,人品性格,厉害关系,当然看她的眼神会有不同,但是她并不太在意。 她在意的是那道深邃幽暗不容窥探的目光。 从她的方向看去,高座之上的王上正用他那双犹如深海一般漆黑幽暗的眸子看着她。 只是一眼,她便觉得全身难受无比,仿佛被人紧紧握住脖子一般。 她自小进宫去与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在这宫中,却也是及少见到这座辉煌宫殿的主人,当今的圣上。 听父亲说,王上御书房的奏章每每会堆的如一个六岁儿童一般高,她起先还是不信的,后来由于真的是很少见到这位公事繁忙的王上,也便相信了。 只是当初她一直在想,父亲的书房里的奏章抖堆的很高很高,她一直不敢想象御书房的奏章会有多高。 如今抬头看着这静坐在这高座上的人,说实话她是真的觉得这帝王之位并不那么容易当的,更难当的还是如他一般的明君。 细看他的脸,额头很宽,有着一对剑眉,眼睛不如女子的大却深邃幽暗,此刻几乎眯成一条线在看她,鼻梁高挺,上下嘴唇厚度适中,分开来看,他脸上各个部位都不沾尘气,仿若精雕细磨一般的五官。 只是他的脸型却十分瘦长,腮帮子两边几乎看不见多余的赘肉,他长得十分清瘦,应该是这些年肩负兴盛氏国的责任,让他日思夜想,精心治理氏国,让百姓合乐安平的缘故。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锋利消瘦,像一柄锋锐的经过多年烈火淬洗的宝刀。 她在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她,不过他幽深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然和猜忌之色。 须臾之间,那个高座上的男人朝她勾起了唇角,笑意浮在那张瘦削的脸上给人的感觉却不寒而栗。 唐轻鸿也朝着那位高坐主位上的君王莞尔一笑,以示礼节。 她执起酒壶,为慕容清满上一杯,然后递给他,再为自己也满上一杯,朝着高座的方向饮下。 自古以来,位高权重者皆有猜忌之心,而其中君王的猜忌最重。 对他们而言,往往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绝对不允许留下不知真假的隐患。 所以才有了那一句伴君如伴虎之说。 17.忘川 第十六章忘川 汝本佳人,多日不见。 我心甚念,思卿成疾。 宴会正酣之时,唐轻鸿悄悄从席间退了出去。 在这辉煌奢华的宫廷殿宇中,稀稀朗朗的矗立着无数间宫殿,它们之间并没有紧紧挨着的。 每几座殿宇之间都会分布着小型的花圃,亭台。 从昭仁宫到御花园有无数条小径,每一条小径上都是由不同的石子铺就而成。 她脱掉袖锻繁复的鞋子,赤着一双玉足,在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上,缓缓行走,感受着这些凹凸不平,咯人的石子给人的特殊感觉,用来缓解自己的烦躁心情。 她幼时便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在这金丝笼里同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 小时候的孩子,总是喜欢四处探险,寻宝,她也不例外。 一次,她意外发现了在这王宫内的一条涓涓细流,河水清凉透底,而且正可以从那条小路上穿过来。 后来,她发现宫中许多人都对这条河避而不谈,纷纷不敢来此,当时她还不知道其中深意。 之后,她从那些平素那些爱嚼舌根的宫女们口中得知。 那条河叫忘川,它虽然流经王宫,源头却并不在此处,而是在东郊的一处山谷。 那条河是先帝为他极宠的施夫人而从东郊引的一条人工河流。 传说,先帝在位时,卫皇后多次因为先帝独宠施夫人一事,而多番吃醋,随之制造了许多将矛头指向施夫人的事端。 先帝起先还顾忌卫皇后是他的结发夫妻,于是也没有怪罪卫皇后,只是让她在自己的宫殿里禁足了几天。 后来,施夫人意外流产,御医诊断过后,说:施夫人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小产,落下了病根。恐怕今生都不能生育了。 先帝大怒,询问服侍施夫人的贴身宫女关于她意外流产的缘由。那宫女害怕先帝责怪她护主无能将她赐死,于是将这黑锅王卫皇后身上扔。 结果,先帝不顾文武百官,以及众臣的劝阻,一意孤行的将无辜受难的卫皇后处死。 而后不久,施夫人莫名死去,死状恐怖。别人都说是卫皇后索命来了。 先帝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于是私下派人仔细调查与施夫人有关的所有人,所有事。 最后他却调查出那下毒之人,便是施夫人的贴身宫女绿扶,她临时前,召出了之前构陷卫皇后一事。 先帝大为心痛,恼怒自己当初怎么如此冲动,愚蠢,这才导致了两个深爱着他的女子无辜死去。 绿扶狼子野心,却也皆为情所生。 先帝独宠施夫人那时,几乎日日都宿在她宫里。而正因为施夫人滑胎之后,伤心欲绝,性情清冷,让人难以接近。 那段日子,她总是闭门不见,把先帝关在寝殿外,先帝担心她的身子,不肯离去,于是让人将他御书房中的奏折通通拿到施夫人所居的玉华宫的前殿。 起先他还会日日在玉华宫批示奏折,每每都会去她寝殿想瞧瞧她,可施夫人本就是性情倔强之人,她的心结还没有打开,便一直不许先帝进来。 先帝拗不过她的牛脾气,只好答应她,然而他内心却因为她的拒绝而暗自伤神。 后来他索性便不再试图去她寝殿,只是默默在外殿日复一日的批示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做一个君王该做的事。 然而又有谁会知道,那个一直贴身服侍施夫人的宫女绿扶,竟然会暗自喜欢上这一往情深的帝王。 起先,她还只是安心做好自己宫女的本分,听候吩咐,悉心照顾施夫人的身体。 后来,一次夜间,施夫人做噩梦不能入睡,让她去给她端一碗安神汤来压压惊。 内间的骚动惊醒了正在外殿稍作休息的君王,他听见施夫人虚弱低哑的声音,内心一片怜惜之意,极度想见见她,拥着她,轻轻安慰她。 然而现实却是他根本不能得到心爱之人的许可,他那支正握着朱笔的右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在奏章上涂上了浓浓一笔。 先帝内心郁结无法排解,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而他却不能见到她的痛处一直在他心口上徘徊,有如有一只手在他心里胡乱抓着,撕扯着,难受至极。 端着安神汤回来的绿扶看着寝殿外,落寞的坐在椅子上的帝王,他好似脱力一般,将身子看着那椅背之上,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苦涩。 绿扶看着这样的他,这样卑微无力的他,内心一片狠决之意。 长痛不如短痛,她要他及早从中解脱出来!她,要帮他! ———————————— 唐轻鸿慢慢的将双脚放进这清澈见底的湖泊之中。 不知不觉便再次想起这个悲伤的故事。 她一直觉得在这个故事中,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因为嫉妒而被诬陷的卫皇后。 因为失去孩子而拒人之外的施夫人。 因为情深冲动而让心爱之人身亡的君王。 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欢,或者说是敬仰而恶意害人的绿扶。 这个遥远的故事中,每一个人都不快乐。 这忘川河却没有随着这些人的爱恨情仇,伤心快乐而改变自己向前奔腾的方向,以及它固有的流行速度。 她一直在想,这忘川河中的水,真的能够让他们在来生不再忆起当初深入骨髓的痛楚吗? 或许吧! 若是她记性不错的话,这卫皇后便是当今王上的生身母亲了。 只是这个从小就失去母亲的小小孩童能够在这黑暗阴冷的深宫中存活下来,想必定是过着刀尖舔血,日夜不得安睡的日子。 果然,一代明君的位子,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王室子弟便可坐到的。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想来这人也是赤足踩着鹅卵石前来。 遂并没多想,知道这处河流是她经常来的人,在这宫廷之中只有两人,而今一人早已离去前往边疆,也就只剩下那一人了。 待那人走到她身旁,也不见她回首。 “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下甚是想念你啊!” 18.情动 第十七章情动 小荷才露尖尖角,玉足泛泛惜可见。 疑是故人相来往,未料陌路逢知己。 唐轻鸿浸在忘川河中的脚顿了顿,没有像之前一般在河里拍打着水花。 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瑰丽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之色。 “顾公子怎会在此地来?莫不是刚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她虽然是在问他话,然而却十分肯定的语气,她只是想看他是否会承认而已。 顾时砚今日是随着三皇子慕容捷一同前来,想必也是顾忌今上的猜忌之心吧! 她早就知道他这人非但不傻,还很聪明。若是与他在政路上为敌,恐怕是没有赢面的吧! 这小小的氏国竟是卧虎藏龙之地。只是不知其它两国是否也是人才济济。 那人今日穿着一袭紫色官服,面如冠玉,风姿俊朗。 这一袭紫色官服衬得他温润中带着影影绰绰的高贵。 他的剑眉还是那般英气十足,深邃的双目还是容易让人沉迷其中,鼻梁还是那般高挺自然,下颚的线条还是那般完美,俊朗的面颊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的五官分布的十分得体,令人觉得浑然天成,恰到好处。 他也像她一般赤着足,在这鹅卵石上慢慢行走,感受那令人卸下防备的特殊触感。 随着他的一步步走来,月光洒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子拉伸的越来越长。 直到他站在她身旁,蓦然掀起衣袍坐下,紫色衣角上金色丝线绣的暗纹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 “多日不见,你可想我了?” 他扭头看着她,看着今日打扰的如此出众,如此美丽动人,惑人心智的她,内心翻腾上一阵热浪,仿佛在烤灼着他的心脏。 唐轻鸿听见他的话,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温柔,以及……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灼热焦人的目光。 她只是用那只在他视线范围之外的右手紧紧抓住自己这身雍容华贵的紫色衣衫的布料,沉默不语。 她听见他卷起裤腿的声音,漠视他眸中的失望之色。 “你当真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深邃幽黑的眸子紧紧盯住她,不想放过她的一丝举动。 “没……你……”她冷然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眸中的惊色所代替。 月亮的倒影落在忘川河中,水面上的月亮的倒影似圆而又非圆,饱满的圆盘上有着一小处缺口。 此刻,他们两挨得极近,顾时砚的半个身子几乎靠在她身上。 “我头晕……你别动!我刚刚喝多了,才没忍住……偷偷跟着你跑出来了。” 她这会才扭头去看他,细看之下,他的面庞上红润一片,呼出的气流中带着丝丝酒气,确实是喝多了啊! 只是他跟在她后面这么久,为何自己没有一丝丝的发觉,醉酒之人气息,步伐都不太沉稳,他是如何做到的? 是自己太放松紧惕,大意了吗? 他的头靠在她的左肩上,起先还没什么感觉,后来却有一点点发麻,让她一阵难受。 她想推开他,却又有点于心不忍。毕竟一个醉酒之人,心智难免会降低,防御力也会减弱。 若将他直接推开,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躺在这河畔上就睡着了,而这忘川河虽美,河水也够清澈够甜,然而今上确是容不下这玉华宫以及这条忘川河的。 他将这玉华宫贬作冷宫,将那些被贬去妃位,头衔的后宫女子们都放置于此处,任由她们自生自灭,这忘川河也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而逐渐淡出宫中人的视野。 思及此处,唐轻鸿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小心的略微挪动了一下肩膀。 未料到就因为她这轻轻一动,他的身子便朝着忘川河倒去。 她想伸手去拉住他落下的身子,却反而被他带下了河去。 “扑通……”一声,两人的身子同时落入忘川河中。 他的手似乎无意间,挑落了她簪在发髻之中的那只玉钗,她如瀑布的秀发就那样铺散了开去,水花渐起,她的发间也沾染了一颗颗水珠,在月光的照射下仿若夜明珠一样闪闪的泛着光彩。 岸边的水位还不是很深,不至于淹没全身,但却也到了肩膀的位置。 水下,顾时砚的手紧紧的拥住她的身子,将下颚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鼻尖轻嗅着她的发香。 温香软玉在手,好不惬意! 唐轻鸿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恢复柔软,乖乖的在他怀里呆着。 “顾时砚,你酒醒了没有?你水性好不好啊?” 他只是保持着之前的惬意姿势,不做声。深邃的眸中却划过一丝诡计成功的暗自喜悦之色。 “诶诶……我不会游水啊!你可千万别沉下去了!” “顾时砚,你到底怎么样了?!你没事的话,就说句话。” 良久,许是他听清了她话中的担忧之色,不想看她如此担心受怕,却又舍不得放弃这等好机会。 “别担心!我虽然酒没全醒,但也被这水弄得清醒了大半!”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他真的醉过一样。 “你今日怎么会喝多了?” 唐轻鸿仍是呆在他的怀里,身体浸泡在水中已经有片刻了,恐怕再待下去,自己这副本就不硬朗的身子骨会染上风寒。 “今日啊……我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万众瞩目下,乖巧的似一直温顺的猫儿一样,跟在别的男人身后……” 他的面庞上微红,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说出了心底掩藏已久的话之后的微微尴尬。 怀中女子环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连同着自己的紫色官服也被她紧紧的握在手心,许久都没有送开。 她……是心动了吗? 他低着头在月光的照射下,将阴影投射到怀中之人的脸上,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她却听见了他突然变粗的呼气声,以及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他……似乎很紧张!他真的醉酒了吗?还是因为她? 一片沉默,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她再也不能忍受冷彻透骨的湖水的浸泡了,她泡在水中的肌肤几乎开始打起了冷颤。 身体一半冷一半热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的有如心脏在抽搐。 她的手不再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而是连同着衣服一起,紧紧的揪着他腰间紧致的皮肤,指甲几乎都要抓破他的衣服了。 他却仍是没动,仿佛一直在等着她开口。 “我们能不能……先上去在说话,这水里冷的很!” 她的牙齿打着冷颤,声音中透露出虚弱,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她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形便从水中跃起。 几乎是一瞬间的动作,她的身子便轻轻的打横的落在他怀里。 他的怀抱很湿,全部都是水意,让人难受的想在他怀里移动,以求找到更舒服的位置。 她突然想起两人如今的身份是极其尴尬的。 须臾,她便试图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自己行走。 结果令她更难受的是,她双脚才刚落地,身子却站不稳,身子立即就朝着地面倒去。 幸亏,面前之人还算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落下的身子,没有让她摔在地上。 唐轻鸿脸上浮起了丝丝红云,眸中一片尴尬之色,都怪她今日身上所穿的这身繁琐复榻,里里外外好几层的紫色衣裙,完全是个效果极好的吸水利器,她如今身上有如挂了个秤砣一般,脚上灌了铅,根本走不动。 无可奈何,她只得由他扶着,步伐沉顿却快速的离开此地。 他们必须在宴席结束前,在昭仁宫中端坐的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这王宫。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相伴行走着。 “顾时砚,你刚才是不是真的醉酒了?” 他灵敏的动作和身手,让她怀疑他今日这般全是故意而为的。 “我若说不是,你会信吗?” 他的声音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让人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委屈之意。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刚刚在水中,他说的那番让人脸红心动的话,想来是平日那个温润儒雅,一本正经的顾时砚绝对说不出口的。 她终于按压住了心中的疑惑,选择暂时相信他是真的醉酒了。 只是……他那番话,可信度又有多少呢? 自从她遇见他起,她便一直觉得自己一直在他的预谋之中,好似他早就对她了如指掌。 从而有了那么多一次次的相遇。 从小在阴谋黑暗中成长的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想要远离他。 然而,从他那日为她受伤开始。 从他答应入住太傅府开始。 从他那一曲高山流水开始。 从他意外醉酒导致的双双落水开始。 她好像就已经注定似的逃不开他了! 只是她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的,等待着太傅府的命运是怎么样的? 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怎样的石破天惊! 19.狭路 第十八章狭路 “敢问前面两位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他俩面前,拿着她双大眼瞧着他们。 她穿着橙色橙色的宫装,并不奢华,却又别致。头上梳着随云髻,发间并无过多装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脑后的金步摇,却并不惹眼,若不细看,想必是不易发觉的。 唐轻鸿看着这道陌生的身影,暗自猜想着她是何身份。脑海里却没有半分印象,估摸着是新宫殿里的某个新来的娘娘,只是今上并不好美色,也没在宴席上看见过她。 莫非是金屋藏娇。 只是须臾,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今上既是难得一见的明君,那便是绝无可能做出如此不合礼节之事! “敢问姑娘是可是哪个宫里的人?” 唐轻鸿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脸色发白,却又倔强的盯着面前女子的眸子看,好似要从她的眼波中看出答案来。 那女子看着她脸色苍白,眸中划过了一丝担忧,低声的开口。 “我是曾经的韦贵妃的妹妹,自从当年事发后,便一直被王上囚禁在宫中,不允许我离宫。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宫中之人……唉!” 那女子低头敛眉,微微叹了口气。 细看她的眉眼,虽然精致漂亮,却也有着岁月的痕迹,这些是遮掩不住的时间流逝的证明。 韦贵妃事发那几年,自己并不在宫中,而后更是再没踏入宫中。怪不得自己识不得面前之人。唐轻鸿心中暗自思虑。 顾时砚只是扶着身侧女子,一直不做声,脸上神情自若。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撕破他脸上温润如玉的表情。 “我看两位是从忘川河的方位过来的,莫不是……在那忘川河落水了?” “我也是因这太后大寿,王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都会去赴这宴席,以为这处应该没什么人,适才想出来透口气。” 那女子看着他俩是如今的境况,不禁说出了心中猜测。 “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如,你们先来我的居所,换件干净衣服再走吧!” 怀中女子几乎没有动静了,好似要被身上有如水桶般重的重量累晕过去,他想抱起她,她却不许。 在这宫廷之中,所需的礼节颇多,就算是如今他们两这般互相扶持着行走的模样,怕是也见不得人,否则,难免会有人私下里说一些难听的话。 当初韦贵妃事发后,就被王上贬到这冷宫居住,本来其他人也以为王上还让她自生自灭的,没想到后来还是赐了她一杯毒酒,让她早起归西了。 如今韦贵妃的妹妹也因为受到牵连,被贬在冷宫旁的一处居所,自生自灭。 那女子带着他们两人从冷宫后面的小院子里绕过一条又一条小路过去,才隐隐约约发现一处隐秘的居所。 在这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里能够有如此简陋不堪的如同平民人家的小房子,确实让人大吃一惊。 而此处居所,若是没有人引路,一般人都是难以找到路进入这处居所的。 这里好像极是隐秘啊! 还有这冷宫之处,竟是秘密颇多啊! 首先那忘川河便是从宫外流进的河流,若是有心人想要给宫中之人传递信息,并非难事。 还有就是先帝那时发生的惨事,绿扶给施夫人下的毒药并不是宫中之物,而应该是随着这忘川河从宫外送进来的。 看来,这绿扶本就是别人安插在施夫人身边的隐患啊! 那给她暗自通信之人,只用在源头上游处丢下暗号,等绿扶收到后回信,然后他再在下游处接受绿扶传来的信物即可做的天衣无缝。 只是不知道这绿扶留在施夫人身旁服侍是单纯监视她还是绿扶本就是她的同伙!只是后来突然窝里反而已。 这宫廷中事还真是令人既惋惜又害怕。 惋惜这些命运多舛的女子不过是别人的掌中物,别人的棋子或是弃子…… 唐轻鸿去卧室换上了那女子的一件干净衣物,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本来她以为那女子这里应该只有女子的衣物,没想到等她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顾时砚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那女子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眸中竟是温柔之色的看着他。 她应当是将他当成了她姐姐的孩子吧! 所以,她看他的目光中才那么慈祥。 唐轻鸿伸手拉着他与这位好心的女子告别,于是便冲冲的离开了此处。 两人一直沉默的走到宫门口处,此时宴席应该刚刚结束,陆陆续续的有许多人出来,人流涌动。 这一路上,她都在出神的思考那冷宫中的诸多隐秘之处。 所以她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还搭在身边之人的臂弯之中。 直到身旁之人突然停了下来,她左右看看,才发觉已经到了顾府的马车处了。 “你要不要……坐我的马车回去?” 她感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期盼之意。 虽然她现在很想回太傅府,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觉,什么的不做,什么都不想。 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一直与她说着若她真的搭他的马车回去了,恐怕明日又要不得安好了。 内心微微叹气,有点犹豫又有点无奈,或许她还是想与他一起回去的吧! “你先回去吧!宴席已经结束了,我还是先上太傅府的马车等着我阿弟一同回去吧!” 她的声音很低柔,有着一种特殊的腔调,鼻子好像堵着了一般,吐辞不清,声音糯糯的。 他掩过深邃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自嘲似的勾起唇角。 “瞧!你又拒绝我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声音低沉,透露着一股落寞之意。 他旋身上了马车,衣袍翻飞,划过一道道萧条的痕迹。 唐轻鸿低着头敛着眉头,不做声,看着他转身上了马车,刚准备扭头朝太傅府的马车走去。 突然有一个温暖的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身上,待她回眼看去,那辆顾府的马车已经奔行离去,而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蓝色的披风。 是啊!他是最喜欢蓝色的,也是最适合蓝色的衣物的。 他今日这身紫色官服虽然显得他高贵慵懒,却没有蓝色给他的好似天生一般的贴切美感。 她默默站在原地,敛着好看的柳月眉,看着他的马车在视线内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融入这一片夜色之中。 ———————————— “阿姐,你怎么先出来了?还有你这身衣服和头发怎么回事?” 今日也是一袭紫色官服的唐岿然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远处的女子。 她只是微微朝着他的方向轻轻的勾了一下唇角,并不说话。 夜风徐徐吹过,吹起了她乌黑有如瀑布的长发,发丝在空中缭乱,蓝色的披风随风舞动,她纤弱的身子仿佛就要被风吹走一般。 随着他步步走近,可以看见远处女子的脸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气色,他的步伐越来越大,后来竟是几乎奔走了起来。 他过来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发丝间的丝丝水意,以及她冰冷僵硬的身子。 他脸上一片担忧之色,平日那瑰丽滟潋的眸中尽是怜意。 “阿姐,你可是落水了?你提前出来了,怎么不再马车中等我?” 他略微深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恼怒她怎么如何不小心,如何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子! 唐轻鸿只是安静的在他怀中感受这份难得的温暖之意。 果然,这才是她最信任最依赖最敢放肆的最让她安心的怀抱! 太傅府以及自己的家人,是她所需要守护的。 在氏国的这片天空里,她需要做的是为他们顶起一片天。 她不期望自己可以功成名就,可以扬名立万,可以报效国家,可以做出一番伟绩,可以潇洒自由,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她一定要护她的亲人一世无虞! 既然,早已深陷这权利斗争的漩涡中心,那除了自救,想必是没有其它办法的。 让她去向别人求饶,她做不到,别人也不会答应她。 此生,她与她所在乎的东西同在! 唐岿然将她抱上马车,置于软榻之上,还在马车的暗格中拿出了厚厚的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阿姐她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尤其冷的厉害,有时候在自己的闺房里生上火炉,然后在床上盖上几层棉被,她都会一直喊冷。 然而,每每当他进她的房间探望她的时候,总是会流下满身的汗。 曾经有几次,他在追星阁给她带回来几样新的菜式,打算与她一同尝尝鲜,结果阿姐死活不肯出自己的房间,嘴里一直说外面很冷,她不要出去。 最后迫于无奈,他就在她的房间里一同用饭。 结果等他离开之后,差点因为失汗过多而生病,里衣外衣全都湿的透彻。 也就是那次过后,他才知道原来阿姐体内很早就被人种下了毒素,到如今都没能彻底清除,一到冬天就手脚发冷,面目苍白。 因为她的畏寒体质,太傅府里后花园的那条大河,也被父亲命人开凿成几股细流了。 而她也从没下过河,最多也就是将脚和手泡在水里洗洗,玩闹一会儿。 最让她难过的是,她最喜欢腊月里的梅花,傲霜斗雪,馥郁芬芳,沁人心脾,让她心生欢喜,也希望可以如那腊梅一般肆意放纵,不畏寒冷。 可惜她能做的只是让贴身的丫头去望梅苑采上几支,放在花瓶里,让她观赏。 细细想来,那望梅苑可是父亲当初亲手为阿姐的生母植满的一院腊梅,可惜那女子却再不愿踏入太傅府中,连那片梅林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