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宗门都是恋爱脑,唯我是真疯批》 第1章 专业对口 春暖化冻,万物伊始。 连绵青山脚下是绵延十里的人群,唱喏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在煮粥般的喧沸声中尤其突显。 “骨龄十七,木三十,金七十,下一个!” 林渡在身后人的推搡之下睁开了眼睛,一阵心悸让她情不自禁蹙起眉头。 “前面的快点儿啊!怎么还不动?” “小声点,那人看着好像身体不好有点难受。” “病秧子来凑什么热闹,哪个宗门敢收啊,快点吧,别耽误了我们后面的人。” “噤声!”维持秩序的修士肃着脸喊道。 前面的人迅速静默了下来。 测灵根的修士见人迟迟不抬手,开口提醒道,“把手放上去默念自己的生辰八字。”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落到了面前,筋骨嶙峋,青脉分明若琉璃,修士一怔,抬头看向了手的主人。 那人瞧着年岁不大,身量细挑,套着件落拓的惨绿袍子,头发随意盘在脑后,额前的碎发乱糟糟的,有些发黄,似乎是营养不良所致。 偏偏她生了一张苍白倦颓的美人面,垂着眉眼,神态疏离冷清,宛若冬日枯枝落雪,稍有不慎就会被捏碎一般,簌簌化成薄雾。 是个病秧子,但是个实在好看的病秧子,可惜了。 五行感灵器的天干地支不断转动,最终停在了一个角度,接着光芒大绽,柜台后登记的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生逢小寒,晖水披冻,这是天生的满值冰属性,纯冰灵根。” 纯粹的冰灵根,心性纯粹,一往无前,修炼的绝佳好苗子。 柜台之后的修士如同看见了个稀世大宝贝,一嗓子吼了出来,“骨龄十三,是满值冰灵根啊!” 身后的人跟着哗然,今日是难得的中州宗门大选之日,三宗六派十门等大小宗门都齐聚于此,只为挑选新入门的子弟。 每人生来便有五行属性,有人灵根相克,那便修行艰难,有人灵根相助,便更有利于吸纳灵气,而这单品灵根修行迅速,更何况是因时的变异灵根,福生无量,难得一见。 诚然修行资质无论好坏总有机遇踏入大道,可天性资质依旧是入好宗门的必要条件。 毕竟……这等好资质,吸纳灵气极快,寻常小门小派也不敢要——怕自家的灵脉被吸干了,于是少年天才多生于大宗大派。 谁能想到这前面病恹恹的瘦竹竿,居然有这等好天赋。 拿着笔的修士迅速记下了林渡的属性,将一块木符递给她,“无量福,小友拿着吧,请向前至山顶的广场,等候宗门挑选,依据木符上的号码报道。” 林渡颔首道谢,感受着心脏里的悸痛,唇角挂着的笑也苦涩起来。 这具身子,可不只是简单的病秧子,感觉下一秒随时都可能嘎了。 测灵根在山脚下,有修炼资质的拿着木符向前一跨,一瞬间便如同穿越一般,至那宽阔石阶之前。 林渡有些稀罕地仰头看向那浮云缭绕的山顶。 这就是修真界吗?比她想的,有趣些。 脑海中再度出现了不属于她的念头。 【宿主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要知道,你只剩下了一天的寿命哦。】 林渡面不改色地踏上了石阶,“按照常规修真小说的套路,灵气是能续命的吧?” 油盐不进。 系统一阵头大,什么好人宿主会这么不配合系统啊。 【但是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都活不到你开始修炼的那一天。】 林渡走得很慢,这具身子真的很孱弱,林黛玉跟自己比看着都更健康一些。 她是个情感博主,一个每天私信和直播连线里充斥着恋爱脑诉苦的情感博主。 林渡父母离异,无人管教的她从十几岁开始早恋,一直到二十四岁本命年的时候深觉无趣踏出红尘。 她对人心看得不能再透彻,干脆上岸当起了情感博主,因为风格犀利人间清醒字字锥心涨粉极快。 可惜不管是循循善诱还是毒舌辱骂,都救不了世界上那一大群恋爱脑。 林渡头发日渐稀少,面容日渐苍老——被气得。 终于,她开摆了,尊重嘲笑锁死! 谁知一朝熬夜直播下播之后突发心悸就到了这里。 是的,林渡穿越了,准确的说,穿书了。 穿进了一个虐恋修真系列文中,这个系列集合了各大修真界顶级恋爱脑,林渡一边上山,一边看着脑子里多出来的目录简介。 被心上人挖灵骨的大师兄,怀着身孕被心上人剖腹取胎入药复活白月光的二师姐,被魔尊哄骗盗取宗门宝物后没了利用价值残忍抛弃的小师妹,默默付出三千年最终被爱人献祭天道的师尊……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 系统期待地等着它的宿主的回应。 宿主……宿主捂着心脏,喘了一口气,然后体力不支坐下了。 系统:……6 林渡翻到了结尾,“这都能全部he?你们这帮修真界的人不忙着修炼都在想什么啊?王宝钏看了都要说一句我的野菜让给你吧。” 【就是因为这些偏缘被当成正缘,扰乱了修真界各人命簿,所以规则动荡,宿主才会被拉进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渡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冷漠的下三白显出一份讥讽,“尊重,嘲笑,锁死,谢谢。” 【可是宿主你不觉得你快嘎了吗?】 林渡捂着极度不适的心脏,“好像是有点。” 【因为亲亲的寿命只有一天了哦,你在现实世界是被气到心脏发病去世哦,宿主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哦】 【每拯救一个恋爱脑,斩断他们的偏缘,系统就会根据恋爱脑的程度给出相应的丹药奖励,宿主就可以续命了哦~】 【而且亲亲你的先天不足需要极为稀有的天材地宝,寻常宗门肯定供不起哦~如果亲亲想要用修炼续命,有没有考虑过身体不好也会阻碍修炼呢?】 林渡沉默不语,神识中也没有任何念头,就像是放空了一样,系统忐忑地等着宿主的回应。 她大咧咧坐在冷硬石阶之上,唇色因为缺氧已然泛紫,一张清丽卓绝的脸透着灰败的阴郁,额前碎发跟着她倾身的动作垂坠下来,因着年岁尚小,显得格外雌雄莫辨。 陆续有人路过这个古怪孱弱少年人,旁人看着潦倒,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杜芍,卿卿,你听我说,我的灵根资质估计只有小门派才接收,可你的灵根资质那么好,只怕能进大宗门,我俩是未婚夫妻,将来定然要一起生活的,如何能分开……” 一个男子语速极快,一面上着台阶一面看着身旁的女子。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这门派收人我如何能做主?” 女子声音十分为难。 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恳求,“你跟我一起去小门派吧,我真的不想与你分开,等我们一起筑基之后,我就和你结为道侣。” 女子一怔,随即面露纠结,“可是……你让我想想。” “卿卿……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啊,更何况我如何放心你孤身一人在大宗门……” 两个人说话很专心,没有注意到路边歪着的人。 林渡忽然开口,“行。” 【宿主的意思是?】 林渡微微歪头,目光跟着那拾级而上面容苦涩的男女,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专业对口,包君满意。” —————— 作者高亮:是女主文,全文女性角色各有特色,都是做自己的优秀女性,只是林渡个人主打少年感而已。 爱用少年代称,“少年强则国强”的“少年”,汉典中指年龄在十岁到十五六岁阶段的人,包括少男少女,谢绝写作指导。 感恩各位宝子的阅读和喜欢,祝大家万事胜意,比心。 道家不分性别,称呼上只有师兄弟,师叔伯,虽然本文只是修真小说,但很多设定部分借鉴道家的规矩,即林渡被称呼小师叔。 *有cp,戏份不多,推动剧情不耽误剧情,强强,女主永远是占据强势的一方,世界上除了恋爱脑还有正常的恋爱,具体cp问题请移步第59章作话。看文最主要是开心,不合心意就请安静离开,请尊重作者的大纲和喜欢本文的读者,也祝你们生活愉快找到合心意的文,感谢各位的理解支持。 第2章 好浓的茶香 【宿主你好,拯救恋爱脑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叮,初级恋爱脑副本出现。 女主杜芍为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放弃进入大宗门的资格,跟随未婚夫进入不入流的小门派,未婚夫却为了一颗筑基丹巴结上掌门之女,抛弃了杜芍,甚至任由吃醋的掌门之女欺辱杜芍。 最终杜芍因为修炼资源不足,被赶去做杂役,潦倒孤苦,一辈子未能筑基成功,衰老而死。】 男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劝说着,甚至直接拉着女子的手不让走了。 青山肃穆无言。 这边男子已经开始赌咒发誓,“我发誓,若是你跟着我一起进小门派,我定然此生唯你,一辈子对你好,若有违誓言,必定,必定……” “必定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一道懒洋洋的声线从侧边传了出来,两个人同时一惊,看向发声的方向。 原来是一个席地而坐的病弱青衫小孩儿。 女子先是一怔,很快被那张年岁尚幼但清冷卓绝的脸吸引,心生怜惜。 生得这么好,可惜身体孱弱到连登天梯都做不到。 只怕就算天赋上佳,也很难入得了大宗门的眼。 林渡轻笑了一声,无辜的眨着眼睛,“我看话本儿里都这么说,这位姐姐,你让他立誓,等这青天白日一声雷响,天地誓言成了,真心可就是天地可鉴了,哥哥可真爱你。” “啊对了,一定要说清楚,你的名字,这位姐姐的名字,天道为证,结为伴侣,生死不离,如有背弃,必遭天谴。” 她一副我就是个单纯出主意的态度,坦然到让男人语塞。 修真界若是立下天地誓言,若有一朝违背,则会被天雷诛灭。 男人勉强一笑,“这天道誓言,岂可随意发的,小孩儿不懂轻重,阿芍我们先上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刚才难道不想发誓,只是想让姐姐赶紧答应你吗?” 林渡好整以暇地持续输出,因为生得实在年幼,就算句句挑拨,却依旧让杜芍听了进去。 心悸再度袭来,林渡下意识蹙眉捂住了心脏,修长的手死死攥着衣领,薄若蝉翼的皮下因为用力筋骨凸显,看着格外可怜。 因为缺氧她大口喘着气,脸色愈发白了。 “你没事吧?”杜芍心生不忍,挣脱了黎栋拉着自己的手。 林渡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句,这身体真就纸皮一样脆,将支撑不住的身体靠向杜芍。 “我……没事,姐姐真好。” 小孩儿实在太瘦了,倒杜芍怀里的时候,身上的坚硬锐利的骨骼硌得人发疼。 好看脆弱的生物总是让人母性大发,尤其琉璃小人仰头看她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感激的光,像是什么可怜巴巴被抛弃的小猫。 杜芍心里一软,“你这样想必一个人也走不上去,我扶你吧?” “姐姐真好,这么善良的姐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疼你。” 系统目睹了全程:好浓的茶香。 林渡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她感觉得出来,杜芍是真的心软,也是真的心善。 赤子心肠莫过如此。 她一个人在世间行走多年,自然能感觉的出来一个人帮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杜芍扶起林渡,一时成了三人同行。 黎栋有些不满,“男女授受不清,再说修仙之路本就只能靠自己一人,你这么帮他,岂不是作弊?” “而且他这个身体情况,只怕没一个宗门要他,上去反倒是个折磨。” 杜芍意外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不曾想到自己认识多年的竹马居然如此凉薄,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得林渡开口说道,“实在对不起让哥哥误会了,我是女儿家,不过你说得对,修仙之路本就是一人的修行。” 她这么说着,作势要挣脱,“姐姐快松手吧,免得被哥哥迁怒,我因为生来带疾被抛弃,天生孤苦,姐姐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祝姐姐被大宗收入门中,一路扶摇直上。” 这么一让林渡站直了,腰间的木符跟着晃荡了一下,赤金色字符露在黎栋面前。 他脸色一僵,赤金字符代表是重点招纳的优秀资质,就是杜芍也只是红字而非赤金。 这小病秧子居然资质如此之高。 杜芍听到林渡的身世怜惜更甚,“黎栋,你怎么能这么说,举手之劳而已,若是不帮才是我们的不是。” 这天梯并不算什么考验,着实不必如此苛刻。 三人并不知道的是,高山之上有数十双眼睛看着这一幕。· “纯冰灵根,天资非凡,只可惜病入肺腑,心脉闭塞,空有天资,却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真是可惜。”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看着小儿这一双眼睛看世事透彻,不过十几岁便如此通透,可见冰灵根之天资着实非凡,只需用药疏通肺腑,倒也不是不能修炼,只不过……所耗资源只怕无甚宗门敢要了。” 另一道温润之声响起,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惋惜。 云端的话传不到那连绵青山石阶之上,唯有微风轻拂,山鸟和鸣。 “不用管他,我带你是我自己的事,走吧,我叫杜芍,芍药的芍。” 她伸手拉过林渡,眉眼温柔,不像芍药,倒像是三月春桃。 林渡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再抬眸一派平静,轻轻开口。 “林渡,我叫林渡,渡人的渡。” 杜芍稳稳扶着她,“好名字。” 一行三人因为中间有个身体孱弱的人,故而比旁人速度慢了些。 为了怕气氛尴尬,杜芍干脆主动挑起了话题,“林渡你有想要加入的宗门吗?中州三宗六派十门各有所长,听说资质绝佳之人还有反选的权利呢。” 林渡笑了笑,“我吗?我这副残躯,如同哥哥所说,哪里会有宗门要呢,倒是姐姐,说不定还有机会挑选,姐姐有想要进入的宗门吗?” 杜芍轻声道,“何须妄自菲薄,只看你天资非凡,定然许多宗门争抢,我原本想着,能有宗门要我已经很好,如果有的选,悬壶济世,那自然更好。” 三宗之一,唯一专精于医药之术的济世宗。 林渡眼神微闪,心中感慨,接着抬眸认真瞧她,“济世救人,是大道,姐姐志向高洁,定然能得偿所愿。” “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呢,而且……” “如果我是哥哥,定然会成全姐姐的梦想,毕竟心爱之人的心愿,不就是自己的心愿?且这心愿,亦是造福天下啊。” 林渡看了一眼嗫嚅着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的男子,唇角笑容更甚,真心得不得了,“济世宗附近总有小门派,哥哥舍不得你,自然会找济世宗附近的小门派,这样若是思念,随时可得见。” 进了宗门又不是进了笼子,又没有王母娘娘划了天堑,哪里就见不得面了,那孙子不过是怕自己未婚妻路越走越远,追不上她,所以才想要将人困在身边。 她将路说得明明白白,杜芍顿时也眼前一亮,先前的为难在林渡提醒之下倒是顺利拐过了弯儿。 黎栋脸色一黑,可碍于有外人在,并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到了广场再行计较。 【当前任务进度:50%,掉落奖励:益气疏郁丹x1】 【请宿主再接再厉哦,渡人渡己,天道助你。】 一阵心悸再度袭来,林渡脚下一绊,杜芍一个不妨没能拉住,那人便如同冻硬的松针一样落了下去。 错乱间,林渡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 第3章 天选修真人 这副身子板儿真硬。 硬到林渡差点被自己的骨头给硌死。 她歪在地上,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手心却多出了一颗丹药。 是系统的奖励。 “你没事吧?”杜芍吓了一跳,赶忙要去扶她,却见跌倒的小孩儿就地坐了下来,两条细伶伶的长腿顺势改成了田间老汉坐田埂的姿势,就差手上拿个烟斗磕灰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两个人都给看愣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趴下。 “我没事,姐姐别管我,我缓缓。” 林渡一面说着一面把丹药塞进嘴里,含了一下,没化。 再嚼了一下,没咬动。 她沉默了一瞬,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噎得快翻白眼。 为什么书里修士吃丹药直接进嘴就没了?你们修真界的人吃药都不用水送服的吗?真的没人吃丹药噎死了吗? 林渡怀疑人生三连。 【……对不起宿主,忘了你是个凡人了。】 林渡面上不显,在心中问道,“恕我冒昧,你们修真之人的喉咙管儿是铁做的吗?” 【修士身体强度高,主要还是亲亲你太弱了呢。】 林渡一哂,刚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胃中有浅淡的暖意散开,接着一股温凉之气攀至肺腑,先前的格外费力的呼吸倏然就通了,那股一直缠绕的缺氧乏力感慢慢恢复。 她身上一松,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药力在自己体内化开的路径,自胃部到肺腑,顺着脉络慢慢弥散。 这种通畅的感觉是这具身体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大口呼吸着,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杜芍站在一旁,本来想要将人扶起来,却发现那人金刀大马地坐在那里,隐约有风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莫要动她。”一道声音从天际传来,“离远点,别扰了她吸纳灵气。” 杜芍一怔,忽然反应过了什么。 吸纳灵气?可林渡之前分明是个凡人…… 后头从山下过来的人也都看向了那当中石阶上不羁坐着的人。 林渡只觉得舒畅,并且下意识地顺着那药力的方向在神识内描摹路径,周身有春风缠绕。 和风缠绵醉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吸纳更多。 身轻心畅,神静气安,适然无比。 林渡忍不住想要将自己融入春日和风之中。 青山若雾,林间万物初始,草木发芽,桃花始开,蜂鸟愉情,走兽步伐轻快,绿叶上脉络分明,还有细碎的绒毛清晰可见。 等等…… 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为什么闭着眼睛也能看到林间景象? 【亲亲,你肺腑通畅了之后自行感悟了脉络流动,加上天赋满值冰灵根,所以自动学会了吸纳灵气练气,已经到了凤初境初期哦。】 【真不愧是天选修真人呢】 林渡倒是很平静,哦,练气了啊。 胸不闷了,呼吸平稳了,挺好。 就是……有点想呕。 林渡眉头一紧,猛然吐出一口赤黑淤血。 “系统,你卖假药!” 【我没有!那是你身体排除了陈年旧疾的淤血!】 林渡感受了一下,身体倒是依旧舒畅,没有什么不适。 她慢慢抬眸,发现周围围着一圈人。 众人只见那苍白精致的小人吐出了一口陈年淤血后睁开了眼睛,接着抬起胳膊随意擦了擦沾染了些许血液的唇,顺着垂落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修长的五指随意捋过长发,顺势歪了头扫了一眼他们。 “别看了,再看收费啊,一人十块。” 毕竟这具身体一穷二白,因为在剧本中是个边缘人物,惊才绝艳但早夭,林渡自己都不知道原身前面这十几年怎么过得。 她不过玩笑而已,自己正要坐起来,忽然不知从哪飞过来一袋灵石,接着是一声戏谑的笑。 “只是十块灵石未免太少了,一介凡人爬山就能入道,只花了一刻钟就入了凤初境,千百年来,你还是头一个,起码值千金啊。” 那声音傲慢又隽永,带着让人酥麻的痒意,林渡的评价是就这一个好嗓子网恋能谈一百个,就连他二舅的微信都能有个网恋对象。 众人本以为林渡会羞恼于这种高高在上看热闹后的施舍,谁知她打开那储物袋,扫了一眼,接着就露出了个笑容,站起身拍了拍绿袍上的灰,“谢了。” 一千灵石,天降横财啊。 她这样的散漫不羁,却让那道声音的主人低笑起来。 “好心性。” 林渡看了一眼杜芍,伸出了一只手,“姐姐,走吧,上山。” 杜芍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顺从地跟她牵起了手,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未婚夫。 入道之后的确和此前的凡人躯体不同,林渡走得很快很稳,只觉得身轻体健,如果忽略自己的心脏隐痛,她现在就是快乐似神仙。 那原本死气沉沉的阴郁少年这会儿多了些那个年纪才有的活气儿。 她步子迈得轻快,皮肤还苍白着,神情却生动了不少,本该有些吊儿郎当的不羁表情在她那张脸上却似濯濯清涟,望之脱俗。 “危止,她入道了。” 云端上有一声警告。 那道傲慢的声线再度响起,“入道?佛道就不是道?我看她如此通透洒脱,修佛甚好。” “妖僧,佛寺里容不下你的金身,跑来我中州宗门大选撒野捣乱?” 又是一声轻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妖僧?你们中州,都是这么叫我的?” “这孩子,是我们中州的,我无上宗,养得起她。” “这孩子看着先天不全,只怕有隐疾,来我济世宗我们能救她。” “我觉得我也可以……”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不,你不可以。”三道声音同时开口道。 林渡这会儿浑然不知,云端的几个“神仙”已经在为她这么个小鬼争起来了。 因为她没有那么孱弱,这青山看着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高了,不过两刻钟也就到了山顶。 踏上最后一个石阶,周遭的浮云似乎都自动绕开了顶峰,入目便是阳光普照。 春日暖阳洋洋洒洒落于巨大的八卦形广场之中,八面高台之上横列不少宗门匾额,桌案横列,各门各派长老笑坐于案后。 并非是林渡预想中的道骨仙风满目白衣,反倒如同一室流丽的宝石锦缎,远远看着便流光溢彩,神妃仙子,莫过如此。 而广场之中喧喧嚷嚷,已有近百名待选弟子等候在其中,或是呼朋唤友,或是茕茕孑立,却也不是白皑皑一片,绫罗绸缎,珠光宝石,应有尽有。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杜芍,发现她头上的发髻也繁复华美,簪钗上缀着红粉宝石,红唇轻抿,香腮粉绯,一双明亮的杏眼中似乎只有喜悦却没有惊讶。 林渡收了心中的惊讶,果然当代仙侠剧妆造害人不浅。 她现在跟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也差不多了。 杜芍也注意到了身旁人上下打量的目光,随即想起了这孩子这身明显不合身的青绿袍子,就连挽头发的都只是一截桃枝,心中怜惜更甚。 “崽啊,不要怕,中州地大物博,富庶者多,其实今日除了世家大族子弟,也有寻常乡村子弟,英雄不问出处。” …… 林渡沉默了一瞬,除了86版西游记也没人告诉她神仙还要衣着光鲜啊。 系统及时冒头,向这个修真小白科普。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修真界有灵力,生产力是凡俗界的几十倍?所以绫罗绸缎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而且贵的是镌刻阵法的法袍啊!】 林渡哦了一声,“合理,非常合理。” 第4章 姐姐我怕 林渡在看“大观园”,大观园的人也在看她。 无他,这年头这么朴素但好看的人不多了。 小孩儿虽然一双眸子中全然是好奇和惊叹,却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艳羡,反倒是跟逛园子一样,他们是被观看的景物。 那不合身的宽大绿袍衬得她有些锋利消瘦,一张因为常年体弱显得冷清淡漠的脸,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显出了罕见的光亮,日光落到她那张被造物主恩赐的脸上,显出上好的寒冰玉都不及的通透。 全然看不出落魄穷困,反倒觉得身居陋室的孤宝跳脱于人前,怡然自得,洒脱自然。 和归真人轻轻叹了口气,“落于尘土却不曾蒙尘的琉璃心,道心上佳,和尚,这人,你带不走。” 广场上的众人都看不到的是,代表无上宗的坐席一侧,闲散歪着个僧人,容貌妖冶无双,一双含情眼,红唇昳丽,正饶有趣味地盯着人群之中的少年。 “生老病死,八苦相随,渡人渡己,是我佛门的路子,若入我佛,自可断因果,了苦痛。” 他们都看得分明,那个女修天赋不错,入三宗也是使得,如果真为了区区一个满口鬼话不见真心的男子进了小门小派,明珠蒙尘,未免可惜。 可是人各有命,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念头。 那小家伙偏偏横插了一脚,居然还真把女修说动了。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那小家伙是无意的,很显然,她就是故意的。 看透了世俗却不点破,极尽挑拨却又不直接挑破。 有趣极了。 和归按下隐怒,“怎么你们佛门一个云摩罗的信众还不够,非要来我中州抢人吗?你可是惹了众怒!” 危止闲闲睨了他一眼,“众怒?那有本事就灭佛啊。” 和归冷笑一声,拳头硬了,但不能打,也打不过。 危止低头,用子平术算了一卦,接着唇边的笑容凝固住了。 这卦象…… 短寿早夭,绝命之卦,偏偏……生了异变,绝处又逢生,而这缘,却由己生。 太怪了。 怎么会有人的命是自己改的,又不是话本儿里的孙猴儿。 林渡忽然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她抬头径直看向了无上宗的坐席方向。 无上宗的牌匾看上去格外简陋,甚至不如一个小门派精致,不过一块木板上饱蘸笔墨书写了无上宗三个大字,但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其中灵韵非旁人雕金铸宝可比。 而这就是剧本之中的,中州第一大宗,无人可在其上。 返璞归真,浑然自在,有趣。 她勾唇一笑,无人可在其上,只收天才,偏偏……出了一窝的恋爱脑,不知道的还以为无上宗有什么debuff,进去的人都成了恋爱脑。 接着,她忽然眯起眼睛,注意到了什么。 那坐席上的人都是容貌极佳的,但她的注意点不在这上头。 那端坐于桌案之后的大能,正皱着眉头,偏着头,似乎在和旁边的空气说话。 按照常规修真小说定律,那定然不是什么空气。 高低得是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 “阿芍,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只有你,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旁,我们进一个宗门,一起修炼,不好吗?” 林渡收回了目光,显然黎栋碍于她在,正拉着人耳语。 只可惜……她已入道,这点听的分明。 “姐姐,方才哥哥才说这修真大道只能一人独行,怎么现在却又要跟姐姐一起修炼呢?” 她眨了眨眼睛,接着笑开了。 “我知道了,定然是哥哥太爱姐姐了,所以舍不得姐姐,那哥哥干脆跟着姐姐进大宗门好了,反正若是姐姐开口,宗门或许也能让哥哥进去,虽说并非正式的弟子,但也可以日日陪着姐姐了。” “那怎么能一样,那样我就只是个杂役,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如何能抛却前途跟着她。” 黎栋下意识接话开口,紧接着就看到那小病秧子一脸错愕惊讶。 “那哥哥的意思是,姐姐跟着你去小门派,就不是抛却前途了吗?” 杜芍一怔,的确,她纠结的就是该不该为了未婚夫抛却自己的前途。 可是……她再度抬头看了一眼黎栋。 他对她真的很好。 “哥哥不愿为了姐姐抛却前途,又为何要姐姐为你抛却大道?”林渡不解地看着两人,“以己度人,我若是哥哥,定然舍不得姐姐放弃大宗门的优越资源,和我一起过苦日子。” 她说着,转头看向杜芍,粲然一笑,尖锐的小虎牙跳脱,显出一抹羞涩的少年意气。 “毕竟姐姐这么好,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林渡生得好看,从他们见面起,还没有这么笑过,如今在阳光之下,眼眸明亮,阳光给那苍白的皮肤也镀上一层健康的光泽,湛然若神。 杜芍只觉得自己心被击中,狂跳了起来。 还是个孩子就这么有杀伤力,这要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宿主,是不是太过了,渣男看你的眼神有杀气。】 林渡一面收了笑一面看向黎栋,微微抬眉,一字一顿道,“哥哥,你说,对吗?” 那是赤裸裸的挑衅,但因为侧对着杜芍,不曾被女子捕捉。 但黎栋看得分明,他忍不住伸手指着林渡,怒声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老是花言巧语迷惑人。” 林渡恍若吓了一跳,攥住了杜芍的胳膊,“哥哥好凶,姐姐我怕。” 杜芍也被黎栋骤然发难吓了一跳,下意识护着这个小孩儿,抬头对上自己未婚夫愠怒的一张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黎栋你怎么回事,她还是个孩子,也不曾说错什么!” “她分明在挑拨你我的关系,蛊惑你!”黎栋怒声道。 要不是碍于杜芍在面前,他只怕就要指着这个小兔崽子骂妖孽了。 可不就是妖孽,原本杜芍定然只要他磨一磨就会跟着自己进小门派,可是这小妖孽一插嘴,一切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拉不回来了。 生得不男不女像个妖孽,说话也惯会蛊惑人心。 就在他忍着怒气要拉着杜芍去一旁说话之时,一锦衣大能悬于广场之上,说出的话灌入了灵力,轻松入了广场上所有人的耳中,“诸位。”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满场寂静。 宗门要开始选人了。 众人翘首以待,心中忐忑又期待,一双眼睛看着那上头的大能们,宛若等待投喂的池鱼。 对,满满一池塘的鱼,等着被钓走。 三宗六派十门,以无上宗为先。 所有人都看着正中的无上宗坐席,不仅仅是下面的待选弟子,还有各宗各派的人——无上宗选人苛刻,非天才不要,据说每次大选进无上宗的凤毛麟角,满十个都算好的。 据说无上宗的长老更喜欢在外历练捡弟子,对此林渡想说——路边的野弟子不要随便捡。 剧本里那帮子心怀不轨的人渣都是这么混进去的。 随后无上宗第一个就喊了一个号码。 “六百六十六号!” 林渡:什么老六居然有这么个牛逼的豹子号。 “六百六十六号!” 见人没反应,台上之人有点无奈,接着意念一动。 林渡只觉得自己身上多了道力量,接着腾空而起,落到了高台之上。 ……老六竟是我自己。 第5章 老工具人了 大抵是林渡太冷静了,被无上宗选到的人再是面上不显眼中也会有不自觉地欣喜,故而和归真人忍不住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不知道无上宗意味着什么。 他温和开口询问道,“孩子,你可愿入我无上宗,我无上宗乃中州第一大宗,修炼资源丰富,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林渡点头,“好啊。” 她态度太淡然自若了,让和归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随便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她都会说一句好啊。 殊不知林渡是手握剧本的女人,她甚至没有心想过自己去别的宗门的可能性。 原著中她是和其中一个女主一同入宗门的,着笔不多。 原文中,“除却倪瑾萱外,还有一苍白青衫少年,一同入选,她看着极为消瘦羸弱,天生不足,可天资非凡,被将要飞升的老祖收为关门弟子。” 女主可怜这位先天不足的小师叔,故而在试炼期间时常照料,因此得了这位面冷心软的小师叔不少无言的关照,既体现了女主的善良,又给女主提供了不少升级道具,甚至给了女主最关键的盗取宗门重宝的一个令牌。 最后得知真相后怒急攻心,日夜悔恨,死了。 林渡评价是,老工具人了。 连炮灰都算不上。 就看那孩子最后还跟魔尊he了,甚至一次都没有想起那件事曾间接导致了自己小师叔的死亡,林渡死的真毫无价值。 “其实孩子,我看你先天体弱,心脉滞涩,要是来我济世宗,我宗乃医修之中的第一宗,定然有朝一日能将你治好。” 一旁的一个须发皆白的真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眼见有人抢人,归元宗也开口道,“我们归元宗虽说不比无上宗,可也是中州三大宗之一,天下法修万人,一半皆出自我们归元,不若看看我们?” 十几双眼睛齐齐看着这个孩子,恍若林渡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吃药,很费钱的。”林渡开口道,“所以……” 她忽然扫了一眼始终没有露面的那个空座。 济世宗长老期待地看着她,心中雀跃,吃药费钱,可吃自家的药不花钱啊! 归元宗长老挺了挺胸膛,他们法修没别的,就是不缺钱啊。 无上宗长老心中一梗,早知道也学着小门小派找块好牌子了,装点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啊。 “就无上宗好了。” 毕竟,剧本里看着,无上宗的各位,都不缺灵石的样子。 但凡没钱,还能满脑子情情爱爱?那肯定满脑子搞钱啊! 归元宗和济世宗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敢问无上宗和有钱吃药有任何联系吗? 无上宗也愣了,接着立刻欣喜地站了起来,连维持高人的矜持都忘了。 “你放心,我们无上宗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毕竟,祖上富过。 和归真人十分欣喜,“你体弱,先来坐着吧。” 要不然站到最后,估计怪累的。 林渡本来想要走,却被一股力量裹挟到了桌案之后的软垫上。 她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张口喊真人,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剧本里可没这出啊! 【剧本里还没有你在上山途中入道被三宗争抢的情节】 蝴蝶效应的风卷到她身上来了是吧? 林渡无言,忽然觉得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接着迅速移开了。 “转头。”一声缱绻酥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渡依言转头,只看到了前侧和归长老认真拿着册子喊人的模样。 …… “往左。”这一声带了些无奈的笑意。 林渡转头,对上了一双过分昳丽的飞凤眼。 剑眉浓黑,重睑深长,眼眸深邃嗜人,走势灵巧上扬,偏偏羽睫细密垂坠,显出一抹欲拒还迎的复杂,卧蚕饱满,眼尾染着一点莫名的绯红,细看却是天生的媚意,却并不女气。 但……这双妖媚勾人的眼睛,长在一个佛修的脸上。 头顶带着青茬,头型极好,五官精雕玉琢,骨相立体绝佳。 虽然很奇怪,但林渡头一次想用一个美人来形容一个和尚。 太怪了。 但还有更怪的,这佛修脖颈之上缠绕着赤黑二色的繁复纹路,越发显得这个人妖异非常。 “……怎么,看傻了?”佛修缓缓笑起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直勾勾看自己的人,“我要告诉你个事儿,无上宗可穷得很,你要不要跟我,我保你就此成为修真界第一天才,如何?” 林渡不记得原本剧情里有这号人物。 她沉吟片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前面才给了她一千灵石,现在又要拐走她,钱多了烧得慌? 佛修愣了,系统也愣了。 她不应该问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危止愣了一会儿,才扶额闷声笑起来,“你真是……” 果然是从世俗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看得太透彻清楚。 是啊,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她在问他的目的。 “我只是,觉得……”危止带有侵略性的目光一路自她眉眼逡巡而下,最终复又直视着她,“有趣,不够吗?” “不够。”林渡也就这么看着他,“当然不够。” 世上只凭趣味做事的,定然是家底实力雄厚的人。 但这样的人要是觉得无趣了呢? 林渡自己就是这样的人,随心所欲,于是下头的时候就是最无情的时候。 这佛修或许是向来中州抢弟子,或许只是想给无上宗一个没脸,或许是真的觉得她有趣,但一切都与她无关。 危止嗅到了一点同类的气息,在一个小病秧子身上。 “真不跟我走?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林渡开口道,“光头太难看,我不想当光头。” 危止:……倒也是个理由。 “你可以不剃度,我手上抢了很多密而不传的天品功法。” “……什么好佛修不剃度?你自己都剃了,不要看我年纪小就诓我啊。” 危止真的要笑疯了,他没想到这小病秧子这么好玩,他捂着脸笑得发抖,修长的指节显出一分玉雕的润泽光彩,一举一动都带着勾人的味道。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危止,他们中州人,称呼我为,”他顿了顿,抬眸仰头,肆意一笑,“妖僧。” 他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赤黑纹路,阳光落到他的脸上,愈发显得流光溢彩,“这是妖纹。” “我吞了一条要化龙的蛟。” 几年以后,等林渡对修真界彻底了解之后,只想对着眼前这个妖僧,道一句我敬你是条汉子。 以肉身吞蛟龙,从此成了半妖。 也就此成了金身。 不疯魔,不成活,一个佛修,以此邪道入金身,偏偏还成功了。 一个佛修修炼到了金身,就是这修真界顶端战力的存在。 “嗯。”林渡平静地应道,“那你胃口还挺大。” 危止沉默了,我吃了一条龙诶,你知道吃了一条龙意味着什么吗?我超凶的诶?你真的不害怕吗? 让整个修真界都闻风丧胆,只能心惊胆战由他肆意妄为却又无可奈何的妖僧危止,被一个刚刚入道的小病秧子一句话给干沉默了。 不知道这小崽子是真的无知所以不觉得害怕,还是她们这种生于小寒的纯种冰灵根当真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波澜。 第6章 天才少年班 【当前任务进度:90%,掉落奖励:益气疏郁丹x1】 【恭喜宿主已改变关键节点】 林渡感应到这个提示后回头,看到了正站欣喜站在济世宗弟子队伍里的杜芍。 “改变了恋爱脑的命运,还没到100%吗?” 她眯起眼睛,神识准确地落在了那帮子池鱼之中面色阴鹜难言的渣男身上,“还没分手?” 【是的,杜芍只是听了宿主的话,没有抛弃自己的理想,但偏缘依旧未断,只有彻底斩断偏缘,宿主任务才算成功.】 林渡笑了一声,的确,是没有到彻底斩断感情的时候。 但既然已经分开到了各自的宗门,不过早晚的事。 异地恋这东西,最是消耗感情。 那男的担忧的没错。 但折断恋人的翅膀,让人为了爱情抛弃前程,在鸡毛蒜皮中消磨掉感情,最终潦倒一生,就对了吗? 林渡不以为然,世上女子很多都不明白寻常男人都明白的道理。 那就是只要你一步步爬上去,足够有权有势,总会遇上想要得到的感情和人。 “满意了?”妖僧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 林渡垂眸,低声喃喃道,“还不够。” 她面容清冷阴郁,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森冷压迫感。 危止定定看了小病秧子一眼,真是奇怪。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一瞬间沧桑地像是垂垂老矣的女子,浑身上下写满了对这世间的疏离冷漠。 林渡一人坐在长老席上,可下头还站着三个新收的弟子。 她将目光移到一个面若桃李的小姑娘脸上,心中大约明白,那就是倪瑾萱了。 【叮,主剧情终极恋爱脑出现。 倪瑾萱,无上宗亲传弟子,被混入宗门伪装成小师弟的魔尊花言巧语欺骗后迅速坠入爱河。 魔尊谎称需要宗门至宝治疗自己的疾病,倪瑾萱便甘愿为他盗取宗门至宝,接着跟他一起叛逃出宗,却被丢弃魔界,经脉尽断,坠入十万大山的深渊,而魔尊却在获得至宝之后对无上宗大肆屠杀,无上宗元气大伤,不复原来的中州第一宗。 而倪瑾萱受尽苦楚,最终吞噬深渊无数魔魂后堕入魔道,却被意外捉至魔宫成了魔尊的女奴。 为了报仇,倪瑾萱委曲求全,伪装了另一张脸待在魔尊身边,伺机寻找机会杀死魔尊,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重新爱上了魔尊,意外发现魔尊书房藏着的白月光画像居然就是自己,最终经历几重反转之后,他们互相表明心意,生活在了一起。】 【事实上,因为女主遭受过不少苦楚,强行扭转化身为魔,亏空不可弥补,且魔修没有转世,只能灰飞烟灭,即便后来魔尊不断寻天材地宝为魔后提升修为,本该为正道天才飞升仙界的倪瑾萱因为偏缘在命劫之时就此魂飞魄散。】 【宿主,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哦,所以不着急】 “你不急我急啊,我命还有几天?” 【……一年。】 林渡在神识内看完了剧本内容,再度抬眸看向这剧本中的女主。 少女眉眼纯粹,一身杏粉罗裙,梳着百合髻,上头缀着几个小巧的宝石绢花,粉面含笑,白皙的脸上写满了将要进宗门的雀跃兴奋,不谙世事的厉害。 她看了一会,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头对上了长老席上唯一坐着的弟子的视线,接着抿嘴一笑,唇边两个梨涡,显得她格外娇俏又可爱。 危止开了口,“很羡慕?” “什么?” “我说,你很羡慕那样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单纯小姑娘?” 林渡摇了摇头,她羡慕个鬼。 这般少一个心眼儿的小姑娘她是真的一点也不羡慕。 但凡爹妈多教给孩子一个心眼儿,或者偷偷睡前多读几本话本,多听几场戏,看看那挖野菜的王宝钏,这孩子都不至于被魔尊骗得团团转。 等等……话本儿? 林渡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反正现在魔尊还没潜入宗门,一切都还来得及,防患于未然嘛。 危止眼睁睁看着原本无比沧桑的小病秧子轻笑了一声,对,就是他每回想要气各宗正派人士之前的那一声笑。 接着饶有趣味地仰起脸,一双漆黑寂冷的眼睛中含着些散漫的愉悦,盯着那个小姑娘。 如同他盯着林渡本人一样。 这小病秧子,虽然因为常年带病,所以格外阴郁倦怠,可生得也好,若说危止是外放的勾人,她就是不动声色地惹人注意。 和归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新招的这个弟子,忽然心头一惊,头皮发麻。 那妖僧呢?别把他好不容易抢过来的天选好苗子给拐走了。 如果他有异动,大不了几个长老拼着老胳膊老腿和他打一场。 危止不想让人看到的时候自然不会让人发觉自己的身影,他察觉到了那犀利的神识窥探,抬手捏了个诀。 “此地我不便久留,下次再见吧,小家伙。” 没能拐走林渡的确可惜,但他看得出来,林渡不是个轻易被说服的人。 因为太早在尘世里摸爬滚打讨生活,所以并不是随便许些好处再靠花言巧语就能骗走的。 而且……危止觉得,小姑娘剃光头,的确不如现在这样好看。 罢了。 危止遗憾地走了。 和归没有察觉到妖僧的气息,心下一定,转头冲那小弟子一笑。 林渡沐浴在天光之下,看着却依旧冷冷清清的,见和归冲自己安抚一笑,微微垂眸颔首。 这一回无上宗只招了四名弟子,无上宗总共就来了三位真人,比起隔壁一个队带一个团的,他们无上宗显得格外可怜。 倪瑾萱天性活泼开朗,也不认生,好奇地问道,“敢问真人,为何无上宗每年只收这么些弟子啊?” 和归是个极温和的人,他垂眸一笑,君子端方,温雅难言,他挥袖收了无上宗那块牌匾,“宁缺毋滥,而且你们人已经够多了,再多宗门资源供应不上……” 何为少年天才,天才修炼迅速,吸收灵气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要是不控制人数,无上宗都快被每年加入的天才们吸干了。 就算无上宗山下埋着数条极品灵脉,但灵脉散逸出来的速度终究有限,为了保持灵气浓度以供天才们修行,宗门只能弃车保帅。 收了天才,那是有代价的。 林渡悟了,无上宗是天才少年班,走的是精英教育,别的宗门那是普高,义务教育再择优录取。 第7章 因为你好看 从宗门大选之地到无上宗距离颇远,饶是灵舰也需要两个时辰。 林渡这具身体堪称破败,甚至没来得及细看灵舰之中景象,一上灵舰在升空阶段就昏了过去。 和归看了一眼蜷缩在榻上的小孩,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火狐皮盖在了她身上,接着安静坐在了软榻一侧,温润地眉宇微微拧起,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孩子本来是不该收的。 可她天赋实在太好,天底下不管是谁看着都会生出一片爱才之心。 比起满值冰灵根,更为让人稀罕的是她洞悉世事的琉璃心。 这孩子如果是正常人的体魄,修炼起来定然是一日千里,绝对会是中州第一天才,没有之一。 可她偏偏……偏偏身躯破败至此。 天妒英才不是枉言。 倪瑾萱却满眼都是兴奋,家中的灵舟不比无上宗的灵舰,内里虽说古朴自然可又无处不彰显着大宗气派。 金丝楠木为梁柱,成套的紫檀桌椅柜案雕刻精美,四面以鲛珠为照明之用,兽耳紫铜香炉中燃的是宁心静气的乳木白檀香,样样都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珍品,不见过多赘余的修饰,阔朗大气,浑然自在。 “今年少收了两名弟子啊。”雎渊慢条斯理地沏着茶,“掌门师姐还说今年能招六个呢。” 小炉上水已经滚开了,散出袅袅的水雾。 对面的人收回盯着和归和林渡的目光,言简意赅道,“一个顶三。” 说的是林渡。 不止是指天赋,也是指需要消耗的资源。 寻常人入道需要前辈引导,先学习人体经脉走向构成,再引导感悟气机,能感受到气机之后再引气入体还要费一番功夫,饶是天才扎堆的无上宗,也只有一夜入凤初境的,从没有一刻钟入凤初境的。 而且那山上灵气并不算充沛。 天才何其多,可林渡当属天才之中的翘楚。 只是……天才陨落,在修真界从不是稀罕事。 林渡觉得自己绝对是饿昏过去的,否则怎么会在睡梦中闻到了豌豆黄的香气,甚至还有仓鼠吃粮的声音。 肚子咕噜一声,她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明亮的杏眼,像家养的猫,单纯中透着一丝天真的愚蠢。 …… “你醒啦?我从家里带了豌豆黄,是十方斋新做的,可好吃了,你吃吗?” 林渡慢慢坐起身,她是有起床气的,但社会将她打磨得习惯将气深吸一口压在心底。 她垂眸,看到了面前窸窸窣窣沾染碎屑的火狐皮,以及那正在掉屑的豌豆黄,眼皮一跳,一手接过豌豆黄塞进嘴里,顺势起身将那火狐皮抖了抖。 “无妨,净尘诀即可。”和归一直含笑注意着面前两个小弟子,开口阻拦,接着指节一动。 林渡隐约察觉到了灵力的痕迹,乖顺将火狐皮堆在一旁,向倪瑾萱和和归都道了一声谢,接着慢慢咀嚼起来。 她吃东西惯来悄无声息,只是豌豆黄实在噎得慌。 林渡觉得修真界的人单纯就是嗓子眼顺,不然怎么倪瑾萱连吃了三块都不见喝水,她刚咽下去一口就要噎死了。 忽然有一道风袭来,她条件反射抬手抓住,却发觉是一盏清茶。 水因为她的抓握微微泼洒到了虎口之上,温度正好,她错愕抬眼,看向了风来的方向、 两个自始至终从未与新弟子说过话的长老正在一张小几前品茶,他们都没有看向林渡的方向,但其中一人微微含笑,垂眸低叹道,“好敏捷的身手。” 林渡听见了,因而微微低头,“多谢长老赐茶。” 和归笑了一声,“别怪他们,他们俩不能和你们说话,是因为他们约定今年要收徒弟的不可在此前接触新弟子,不然算不正当竞争。” 林渡一气儿将茶灌下去,听得那头有人低声道,“牛嚼牡丹,你不如送她一壶水。” 她一哂,也没在意,“对你们是生活,对我是生存嘛,久旱逢甘霖,解渴的都是好茶,旁的,那就另说。” 林渡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能活就行。 这种品茶的艺术,她也可以装模作样,可以但没必要。 和归今年没打算收徒弟,可觉得林渡实在可爱。 小小年纪,大人做派。 倪瑾萱见林渡好像精神些了,这才凑上来,“道友好,我叫倪瑾萱。” “怀瑾握瑜,心若芷萱,好名字。”林渡笑了一声,“在下林渡。” 以现在来看,她是当真当得起这个名字。 “你还晕吗?我这里还有山楂糕和渍青梅。” 她盯着眼前少年的脸,皮肤好白好透,眼睛好黑,睫毛好长,鼻梁好挺好翘……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林渡也不是没有发觉她的视线,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敢问,瑾萱道友为何一直这么看我。” 倪瑾萱下意识回道,“因为你好看。” 林渡:…… 她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是个恋爱脑了,大约是个重度颜控,而那剧本之中,魔尊容貌冠绝天下,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群芳倾倒。 时刻都在关注这边弟子的雎渊长老噗嗤一声,把手中茶盏中的茶水都吹出了个泡泡。 对面的苍离长老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唇角勾起,接着嫌弃道,“方才还怪人糟蹋了好茶,现在你自己也在糟蹋。” 雎渊将神识放在了那有些潦草的孩子身上,认同的点了点头。 修真界其实少有不好看的,体内杂质会被灵气驱逐至体外,慢慢成为无垢之躯,只要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大约总不能难看到哪里去。 但林渡这孩子的脸,在如此不修边幅的打扮下,却生生穿出了一份潇洒狂士的味道。 倪瑾萱发现林渡和自己对视上了,少年本在榻上,所处之处比她高,因而半垂着眼眸瞧她,重睫浓密,唇上挂着竭力隐忍的戏谑笑意,乌发雪肤,似工笔钢骨,月下疏影,风流正少年。 于是林渡便发觉那小姑娘在自己的注视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从脖子红到了整张脸上,并且逐渐从薄粉变成了个熟透的小番茄。 “我……我知道你说看你要收费,我方才给你吃的,也算提前给过了。” 她方才登山之时是听到林渡说了看她要收钱的。 林渡听了就更想笑了。 榻上响了人压抑的低笑,接着倪瑾萱听到了一声极为缱绻的少年音。 “瑾萱道友谬赞了,对旁的不相干的人自然是要收费的,可对你,不收钱。” 第8章 这无上宗,不对劲 无上宗位于中州北部,南部已立春,可北地刚刚雪霁初晴。 云山缭绕之间,九道高峰错落有致,其间山峦迭起,雪覆山巅,松林苍翠,天穹之上隐约可见那拖尾的淡雾被风拽出一道长线。 灵舰停在了当中一处高峰之上,迎面下来便是一巨大广场,九道凌天石柱齐齐整整矗立在广场当中,围绕着黑白纹样的八卦校场,一青铜巨鼎立在当中,里头三柱香刚刚烧至一半,赤色被灰烬埋着,隐隐绰绰显出它还在燃烧的迹象。 和归察觉到了林渡的视线落在了那三炷香上,开口解释道,“这里是宗门主峰,三炷香,敬奉天地祖先和大道。” “如今你们进了我们无上宗,自然要先见我们掌门。” 和归话音刚落,广场之前就多了两道身影,空气中除却三炷香之外,也多了淡淡的……酸菜炖白肉的香气。 林渡觉得自己多少是饿疯了,不然怎么会闻到这等食物气味,她抬眸看去。 一人云鬓娇容,风流蕴藉,一身淡紫芙蓉缀银丝长袍,在夕照之下流光溢彩,耀如春华; 一人更贴合林渡想象中的长老模样,一身清素白衣,却也不是纯白,上头缀着繁复的银蝶暗花,眉眼冷清,唯有眼角一点红痣透出一点别样的风情。 端得是神妃仙子,天仙下凡,如果忽略那紫衣女修手上还带着油的锅铲,以及那白衣女修手上还在滴着水的一把鲜灵的绿叶菜的话。 好清纯不做作的仙子。 林渡后退了一步,她是不是进错宗门了。 【没有哦亲亲,你没进错哦】 “见过掌门。”和归拱手行了个道礼。 身后的人有样学样,却听得是那华美女子笑道,“行了,本来也就这么点人,假模假样的装正经。” 林渡愣了一下,这宗门,怎么跟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紫衣女子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林渡身上,“哪儿拐来的这么个小家伙,可怜见的,天无,回头给带她去给你姜良师叔瞧瞧,所需药材,宗门库房有的尽可以取。” “要是没有的……那看看咱们后山沃土能不能种吧,再不然,你们就多去几趟秘境好了,毕竟咱们无上宗的宗旨自给自足。” 和归嘴角一撇,方才的温和模样十不存五,“掌门师姐,你给孩子们留点幻想吧。” 紫衣女子笑了一声,“骗都骗回来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几个新弟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懵懂的疑惑。 “既然只有四个弟子,今年你们两个收徒弟的,就平分好了。” 雎渊和苍离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林渡,恍若她不是人,而是一只刚出炉的大鸡腿。 林渡:……气氛忽然就焦灼了起来。 “那几个去种地的还没回来,所以今晚我掌勺。”凤朝说着,笑意吟吟,“行了,都是我们自家的崽,不说那些虚的,已经晚了,你们修为尚浅,都饿了吧,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忽然一道声音凭空在广场中响起,“让那孩子吃完饭直接到洛泽来。” 洛泽万年冰冻,寻常低阶修士也不太能承受,唯有冰灵根才能呆得住,那人喊的只可能是林渡。 凤朝一怔,随即应喏,看向了林渡,“想是在禁地闭关的阎野仙尊想收你为弟子,他也是天生的冰灵根,也是我师祖飞升前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雎渊眼皮一跳,目光陡然诡异起来,我把你当徒弟,你居然要当我师妹?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膳堂,桌上瞬间就多了一盆酸菜炖白肉,一盆铁锅炖大鹅,一大盆灵雏炖鲜蘑,还有堆成了山的馒头和米饭,接着那白衣女修匆匆忙忙进了后厨,“还有最后个菜,稍等。”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这无上宗,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但是……真香。 一帮人坐到了桌前,很快几个孩子的眼睛都亮了。 “看来今日掌门师姐为了照顾你们,用的是低阶灵兽,对你们这些刚刚入道的修士来说,灵气刚刚好。”和归开口解释道。 要是吃超过自身品阶太多的灵兽,那是要灵力过多,爆体而亡的。 “这是低阶灵豚肉炖我们宗门自己腌制的葵菹,我们无上宗土质极好,这葵菹是新腌制不久的,还有这个舒雁,非大节庆不吃,这是庆祝你们新弟子入宗门。” 三个真人开始给孩子们盛饭,用的是比林渡脸还大的盆。 林渡谦虚地说道,“我体虚饭量小,就吃一口。” 和归点头,接着使劲把盆里堆得冒尖的米饭压实了,递给她,“喏,一口。” 林渡:……也行。 一盏茶的时间后,瘦削虚弱的青衫少年一手捧着盆,一手拿着筷子,筷子上是众人夹给她的大鹅腿,碗里还有一个酱色浓厚的鸡腿。 而那被压实的米饭饭盆中已经少了四分之三的米饭。 林渡吃得很快,一口肉一大筷子饭,像是固有的既定程序设计,但吃相又极为优雅,除了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之外都很安静,看着不紧不慢,实则进展飞快。 那剩下三个弟子看着这个“体虚饭量小”的人,吃完了一盆饭两个腿半坨酸菜白肉之后,从容方下碗筷……随后拿起了一个馒头。 众长老一脸慈爱地看着林渡,看啊,这孩子在凡间受苦了,难怪这么瘦,这是十三年都没吃饱啊。 “长老,你们不吃吗?” “我们不吃,我等你们到了晖阳境,可以直接化天地能源为己用,也不用吃饭了。” 无上宗的几个长老最次的也已经进入第四候晖阳境,掌门更是已经入第五候乾元境。 终于,在干完一盆饭和一个有半张脸大的馒头之后,林渡停了手,真诚地夸赞道,“掌门真人做的饭当真好吃。” 修真界的食材比凡间滋味鲜美地多,而无上宗灵气馥郁,土地肥沃,所生长的食材更是有着天然的灵韵,林渡摸了摸肚子,一不留神,好像吃的有点多。 凤朝眼中笑意更甚,唯有身后的徒弟欲言又止。 “师妹吃这么多,不会出事吗?” 凤朝愣了一下,“比如?” “比如她要进阶了。” 众人呆滞地看向坐中那个绿袍少年,但见她揉了揉肚子,下意识想要将胃内容物散逸的灵气引导至中脉之中,于是灵气不断流窜循环,最终汇聚于丹田之中,形成一团淡淡的白色光团。 白色光团不断变大,原本有些撑着的肚子也慢慢消解了过度的饱腹感,可林渡依旧未能停下。 和归真人:你看吧!我就说我们宗门的天才吸收灵气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第9章 超级加辈 天渐渐黑了,雎渊和苍离两位长老你争我夺瓜分了那三名新弟子,现场拿着这个正在进阶的弟子当做教导。 “你看啊,咱们修炼打坐,讲究一点的是七支坐法,五心朝天,你看林渡,诶她完全不标准啊,这是反面典型,不能学。” “她这么坐着也能进阶,是因为她天赋能感悟气机流转,而之所以让你们好好打坐,是五心朝天的坐姿能更好的共感天地气机流转。” 三个小弟子乖乖听训,膳堂却多了一道身影。 “哟,练着呐?” “上回师妹炼丹炸掉的思学殿已经被我连夜修好了,师父你不必让新弟子们在膳堂打坐啊!” 此话一出,原本在打坐中的小弟子们没忍住都睁开了眼睛,发现膳堂之内多了一个青年,剑眉星目,一身赤色锦衣,背上有一玄金长棍,笑意吟吟,风流洒脱。 雎渊闻言一哂,向那青年指着自己新收的小弟子介绍道,“墨麟,这是你小师妹倪瑾萱。” 墨麟冲倪瑾萱点了点头,雎渊又指了那两个并排打坐的少年。 “那是你师叔的两个弟子,也是你的同门师弟。” 墨麟认完人,将视线落到了尚未睁眼的林渡身上,“那是……” “大约是你的小师叔,林渡。”雎渊沉吟片刻道,“你阎野师叔祖的未来弟子。” 墨麟沉默了一瞬,接过自己师妹给自己单独留的饭菜,忽然狐疑道,“今儿是二师妹做的菜?没加什么不该加的吧?” “没有,天无只是打下手洗了菜。”雎渊顿了顿,补充道,“应当无碍。” 墨麟这才放心拿起馒头啃了一口,刚要坐下,那桌对面的小师叔睁开眼睛,继而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拿着馒头的手微微颤抖,“饭里有毒?” 林渡睁开了眼睛,抬手擦了擦唇上挂着的黑血,“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她语调懒洋洋的,感受着愈发轻松的身体,到底没有拿出那枚尚未服用的丹药。 雎渊眼神复杂,寻常弟子练气之时排除体内杂质不过是腹泻出汗,这位想是宿疾的缘故,每次进阶都会吐血。 林渡看向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墨麟,他手上还端着厨房里剩下的一盆鸡腿和杂菜盖饭。 “弟子墨麟,见过小师叔。” 林渡眼皮一跳,怎么突然就超级加辈了。 【叮,主剧情重度恋爱脑出现。 墨麟,无上宗同辈之中的大师兄,天生灵骨,自诞生之日便可吸纳灵气修炼,外出历练之时带回一美貌女子,邵绯天生绝脉不能修行,只能以蛊虫入体形成假丹,只能修炼而不得飞升。 邵绯在与墨麟结为道侣当日挖了他的灵骨,用秘术将灵骨换给了自己,继而离开。 墨麟就此沦为废人,怒极之下自行兵解带着记忆转世重修,再度与邵绯相逢,成了她的小师弟,不想邵绯却对他关怀备至,悉心照料,甚至一再为了他只身犯险。 一次两人被困于幻境之中,墨麟率先清醒,却意外发觉邵绯的心魔居然是自己,梦中两人顺利成亲,白头到老,邵绯被困于其中,自愿不出。 墨麟强行打破邵绯的幻境,对其又爱又恨,意外发觉邵绯对自己这具身体这么好就因为自己长得与前世有几分相似,言行举止也极像,把自己当做了墨麟的替身。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但此前的假丹余毒发作让邵绯生不如死,依旧不能飞升,墨麟日日饲血为解,最后归隐天涯,余生都在为她寻找续命之法。】 林渡看着眼前的意气风发眉目含笑大口炫饭的赤衣青年,有了短暂的失语。 “小师叔为何这么看我?”墨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咬了一口那完好的大鸡腿,“你也饿了?” “没有,我饱得很。”林渡顿了顿,目光复杂。 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这么个对着鸡腿都能露出星星眼的风华正茂大好青年,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 “对了师妹,我带你去洛泽吧,想来师叔已经等急了,墨麟,吃完带你师妹回两仪峰。” 已经入夜,北地黑夜浓重纯粹,不见丝毫云遮雾绕,天上撒满了细碎的星,清晰可见星辰流转,峰峦迭起之处宫殿楼宇灯火通明。 天上寒星,地上暖灯,人间与天上,看得分明。 林渡一时看住了,雎渊却也不急着催促她,反倒是安静站在她身旁。 “这样的景色日日都有,年年都见,但我也忘不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景象的那个晚上。” 林渡转头,对上雎渊含笑的朗目,那一身宝蓝绣苍龙的袍子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喧宾夺主,反倒逼出这人身上的朗朗正气,头顶的镶宝银冠在夜里闪着低调的光。 是个极为正派的俊朗人物,林渡想,这等一身正气的师父,是怎么教出来倪瑾萱和墨麟两个绝世大恋爱脑的? 大概,因为太过正气,所以不懂那些阴谋诡计爱欲横流? 洛泽在禁地,寻常低阶弟子进入不足一刻便会被冻成个冰雕。 林渡被雎渊带着飞到空中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穿越了,以后就是能自己飞的人了。 试问哪个小孩小时候看《快乐星球》没有唱一句我要飞我要飞呢? 林渡无法拒绝这种快乐小神仙的未来。 直到一股刺入骨髓的寒冷让林渡从幻想中醒来,她看到了山谷里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路汇聚成了河流。 诡异的是,那瀑布分明是冰冻的,河流上厚厚一层坚冰。 坚冰之下,居然有涌流水声。 四面皆为冰冻貌,非皑皑白雪,而是纯粹的冰冻,将万事万物都冻住了一般,可见青松翠竹和一片雪莲,唯一一点艳色是那冻住的红梅和不知名的红色小果。 冰川之上,静坐着一人,白发三千,松散披着一件玄色垂顺外裳,内里却不见丝毫布料,一眼过去便可得见那人极佳的炼体成果,胸肌腹肌坚实却不偾张,似乎是察觉到了人的到来,他睁开了眼睛。 林渡这才发觉,原来这人的睫毛都是白的。 他分明是青年模样,却恍若冰原上蛰伏的野狼。 一开口却是吊儿郎当的戏谑之语,“哟,我那命中注定的小徒弟来了。” 第10章 鬼畜师父 林渡的师父阎野,无上宗第九十八代弟子,当今无上宗掌门的师叔,年龄却比掌门还小些,传闻中一旦出剑,剑气能让整片中州尽数封冻的剑道魁首。 从头到尾,只在文中出现过这么一个描述。 可剧情里没说,林渡的师父,居然是个……暴露狂。 除了那个外袍,估摸着还是临时披上的,下面大约不着寸缕,林渡往下一扫就看到了那盘坐时劲瘦有力的小腿肌肉。 林渡撇开脸,“师父,您还是穿条裤子吧。” 雎渊被冻得有些哆嗦,饶是他已是晖阳境大圆满,却依旧有点受洛泽这诡异地界的影响,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师叔,人我带到了,那我先告退?” 阎野应了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林渡只觉得眼前下起一场纷乱的大雪,等到雪花即将落尽之时,那道玄色身影慢慢清晰。 白发玄衣灰眸,生得极高,肩宽腿长,蜂腰猿背,居高临下觑着眼前的小不点,那眼神里不带丝毫感情,看着林渡和看冰雕一般,毫无温度,接着伸出了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上。 林渡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体自头顶迅疾冲向五脏六腑与经脉之中。 “啊……,”阎野语调平平,开口清越似冰凌,“天品冰灵根,心脉有损,肺部滞涩过半,先天体弱,你是怎么活到十三岁的。” 不等林渡回答,阎野自己就先答了,“别的也就算了,心脉最难全,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是我命中的徒弟,我定然会治好你,那帮只知道坐吃山空的混账大约养不起你,日后你跟着我便好。” 林渡乖巧答道,“多谢师父。” “叫什么?” “林渡。” “哪个渡?” “渡人先渡己。” 小孩儿和长辈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阎野在她头上的那只手顺势而下,抽了她盘发的桃枝,长发一时固着不曾落下,他也不曾在意,顺着那分明的下颚线向前,冰凉的手捏住了她精巧的下颚,接着强迫她抬起了头。 “脏兮兮的小东西。” 他饶有趣味地对上小徒弟那黑得过分的双眸,下三白半垂不睁的时候闪过了一瞬间的狠厉,却在抬眸的一瞬间消散殆尽,只有一份纯粹的疏离和倦怠。 “是不是觉得,你的师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林渡想,大约是的,她对上他分明毫无轻佻之意的灰眸,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和前面那帮真人画风全然不一样。 “既然渡人先渡己,”男人的手忽然用力,弹指击破冰面,水一瞬间涌流而出,接着迅速开始结成薄薄的冰层,林渡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当做一个锤子,身体破开薄冰,接着坠入刺骨的冰泉之中。 她在慌乱间伸手抓握住了那厚有三四寸的冰窟边缘,接着用力攀附而上。 “那就先试试,你能否自渡吧?” 阎野蹲下身子,用力将林渡攀在冰窟的手拨开。 林渡在心底骂了一句,接着就被倏然湍急起来的水流拍入冰面而下。 刺骨的寒冷自每一个毛孔透入皮肤深层,接着浑身的肌肉经脉都跟着颤栗起来。 她想要逆流而上,却被水流一路冲刷而下,这具身体的力量并不足以供她砸开厚重的冰层。 窒息和寒冷还有巨大的冲击力接踵而至,林渡没有感觉到系统的回话,她却也顾不上了。 她今天必不能死于自己的鬼畜师父之手。 总有一天她也要把这个不穿裤子的死变态扔进冰窟窿里狠狠洗一洗他的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被冲刷出去多远,总是林渡已经彻底没了氧气,肺部憋闷地几乎要炸裂,丹田里的灵力四处暴动,却被那经脉之中滚入的寒气压得愈发凝实。 极度憋闷之中,林渡连意识都开始混乱,她恍惚间察觉到那股冲击力似乎消失了,她恍然间仰头,发现自己离冰面越来越远,明明是夜晚,这洛泽之内却依旧有光,她透过那柔和的水流,看到了封冻的透明冰面。 不行,得上去。 林渡本能向上而去,腿用力蹬动,连自己肺部的憋闷慢慢少了许多也没有察觉。 直到摸到了结实的冰面,她心中一定,发现自己腰间的荷包已经被水冲走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了拳头能用了。 林渡狠狠咬牙,在心底咒骂了那鬼畜师父八百遍,接着重重抬起拳头,一拳砸向了冰面。 冰面无事发生。 她感受到了丹田愈发凝实的冷光气团,试着调动灵力,丹田内的灵气自中脉慢慢延伸向胳膊,接着是手背,林渡心中一动,运足了力气,丹田即将枯竭之时,蓄积力量,一拳重重砸向了冰面。 隔着水的阻力,其实这一拳并没有那么有力,但诡异的是,冰面一接触到那泛着白光的拳头,立刻如同接触到了同类一般自动给林渡让开了位置。 林渡顺势而上,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新鲜的空气大口灌入肺腑之中。 她从未察觉过原来呼吸是这么美妙顺畅的事情,一时没有注意到冰面旁站着的人。 阎野有些意外,或者说,实在意外。 他其实做好了这孩子根本摸不到门道的打算,总归等她快撑不住了再把人捞上来也就算了,没想到她真的自己出来了。 被水彻底冲散的黑发还散在水中,小孩儿面色苍白,大口呼吸,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只是因为用力过度。 他干脆地将人捞到冰面之上,顺手烘干了她已然结了一层霜的头发。 林渡还在大口呼吸,没有任何反应,她伏在冰面之上,浑身脱力,湿哒哒的衣服却在一瞬间干了,贴在她过度瘦削的身上。 那只大手再度覆上她的头,熟悉的灵力再度灌入她的身体。 “倒是比我想象得有用的多。” 阎野低声道,“不要再大口呼吸了,对你刚刚冲开的肺腑并不友好,你现在安全了,慢慢来,跟我一起吐纳。” 林渡很小很瘦,此刻胸膛起伏大约和一只猫也差不了多少。 阎野见她迟迟未能缓过来,叹了一口气,意念一动,从手中取出一个丹药,“也不知道药力变化没有,凑合吃吧。” 她唇上被塞了一颗冰凉的药丸,她犹豫了一下,没张口,接着慢吞吞爬坐起来,抿唇看向自己这个鬼畜师父。 即便她已然想明白他大约是想利用这种方法冲开她的肺腑,可她依旧忍不住咒骂。 “师父教导弟子的方法还真是独特。” 阎野笑了一声,“我已有五百年不曾见过人了,若不是天命所指,接下来我都不会见人,直到飞升。” “小徒弟,你要谅解,一个山野闲人,为了更好地修炼,为了坐化天地,独身一人不着寸缕也是寻常。” 他看得分明,眼前的人似乎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许多,那双眼睛里是千帆过尽的寥落,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什么都在乎,想要游戏人间又想置身事外。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这小屁孩就该被好好涮一涮,才会懂得不是只有她戏弄别人的时候,旁人也能随意左右她。 “你要记住,在谁都能捏死你的时候,不管是你的师父,还是任何人,你都该留个心眼儿。” 林渡知道自己是大意了,她来这里就像是一场游戏,从来不曾想过修真界暗藏的危险。 那些东西来的太快太容易,让她觉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悬在空中,直到阎野将她一把按在了湍急的冰河之中。 至少她现在脑子醒过来了。 “多谢师父教导。” 阎野笑了,“不过从现在开始,前面我说的那些话不作数。” “因为现在,有我罩着你了。” 第11章 阵道魁首 林渡觉得,无上宗禁地以外,大致上演的是《我在东北刨土求生那些年》,而禁地之内,大致可以撰写为,《我和我的鬼畜师父》。 这无上宗,唯一对劲点的,是刚入门的几个新弟子。 在阎野的教导下,她很快明白人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以及全身各处经脉上的穴位。 倒也不能记不住,这厮教导方式极为鬼畜,哪里记不住就在把她扔下洛泽被冰水冲刷的时候封住那一脉,直到她自己冲破了才能浮上来。 她就是想记不住也难,好在她在现代好歹也是个江苏考生,别的不提,背书很顺溜。 日复一日的冰泉冲刷,不仅仅是锻炼她的心肺,打通她滞涩的肺腑,冰泉之中的力量也能压制她过快晋升而有些虚浮的丹田灵气,让她的基础更加扎实,顺带炼一炼她脆弱的身躯。 阎野只道是等有一天林渡能逆流而上至瀑布之顶,便无需每日受这等折磨了。 这日林渡再度一拳破开冰面,对上了自家鬼畜师父饶有兴趣的笑脸。 “你果然是个和我一样的天才。” 林渡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修道境界共有七候,第一候就是林渡所在的凤初境,此后依次为,琴心、腾云、晖阳、乾元、无相、太清,每一候可分为四小境,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 林渡的修炼速度快得惊人,入门的弟子们还在凤初境中期,她已经凤初境大圆满,快要筑基迈入琴心境了。 “都说师父是这剑道魁首,出剑便能封冻整个中州,若我和师父一般,日后也能封冻整个中州吗?” 阎野听到这句话倒是一愣,“谁跟你说的,我能一剑封冻整个中州的?” 林渡也不能说是剧本这么写的,她信口胡诌道,“外面都这么说。” 阎野哦了一声,接着看她自己麻溜地动用灵力弄干自己,缓缓开口,“看来你的确对你的师父我一无所知。” 林渡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灰眸。 “无上宗,或许曾经有过纯正的剑修,但你师父,不是。” “这洛泽,是一处天然的寒冰阵法,只不过我稍作了改动,让它变成了真正适合我们冰灵根修炼的阵法。” 阎野抬手打了个响指,几乎一瞬间,他修长的指节上闪出无数道光点,看似毫无规则,天女散花,却在消散的一瞬间让整个洛泽春暖化冻,万物消融,露出原本的地貌。 无数苍翠松木,奇花异草,褪去了表层的晶莹冰霜,无数道各异的奇诡灵气瞬间涌入空气之中。 林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师父我,五十岁于阵法一道已算登堂入室,年仅百岁便在阵法大赛之中力压成名千年的三位阵法大师,夺得魁首,为了自保,才开始学习剑术,顺带拿过了中州宗门比试的第一而已。” 他语气平静无比,恍若说得是再无所谓不过的小事,“若不是我是冰灵根,难以掌控火焰,我大约还能在炼器与炼丹之上有所建树。”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那等没脑子的剑修?” 林渡:……? 她沉吟片刻,“可师父您就扔给了我那么几本书,《修真界基础法术大全》,《经脉穴位图谱详解》,《修真界杂谈》和《修真界大事纪年》,我不了解也很正常吧?” “你才凤初境。”阎野提醒她,“凤初境夯实身体基础才要紧,我八岁都比你现在壮实。” “啊对对对我就是病秧子,”林渡自觉开摆,“这病治不好了等死吧。” “死你个头,你以为洛泽的水是什么水?”阎野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人家济世宗的亲传弟子一年才有一瓶,被拿来炼丹也只敢放一两滴的灵液,我拿来给你当泡澡水!你能不能争点气。” 林渡这人天生对师长没有什么敬意,阎野也没有收过别的弟子,两个人相处起来也没大没小的。 “我这天生的不足,能有什么办法?”她懒洋洋地开口,却也没真的认命。 “林渡……”阎野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这双眼睛。” “在看呢,怎么了?” “我是个瞎子。”阎野开口道,“天生的瞎子。” 林渡愣了。 阎野却笑了,笑得格外愉悦,“当一个瞎子都能成为处处需得绘测精准的阵法师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所以,就算你身躯破败,命中早衰,我阎野既然是你的师父,我就能让你成为这天底下的第二个奇迹。” 林渡没有问第一个奇迹是什么。 第一个奇迹是阎野。 她垂眸笑了一声,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双眼睛虽然看着自己,但里头表情一成不变,总是冷冰冰的,只有看他的脸上的肌肉走向,才能看出的他的戏谑轻松。 一个瞎子的徒弟是一个废人,挺好。 修道之人虽目不能视,但时刻外放神识,也不是不可以做到“视”物。 “所以你是我的徒弟,不求你青出于蓝,至少争点气,活下去。” 阎野漫声道,“得了,到点了,去晚了你鸡腿又要没了,赶紧的。” 林渡站起身,手上出现了一根木簪,随手挽起头发,“师父,要打个赌吗?” 阎野循声看去,“什么?” “赌我比你早一年成为阵道魁首,无需修习剑术,亦能夺得中州大比的第一。” 少年声线清越,带着特有的咬字韵味,与北地口音格格不入的缠绵悱恻,在瀑布的轰鸣声中,依旧清晰入耳。 阎野笑了,“你最好可以。” 林渡一走,洛泽重新封冻了起来。 白发男子安静坐在冰面之上,沉默了良久,抬手触上自己的眼睛,白色的睫毛轻颤。 林渡那孩子,甚至没有问一句能不能治好。 不管是他,还是她自己。 腾云境以下的修士只能借助法器方能飞行,阎野虽然闭关多年,但家底委实比外头那些需要土里刨食自给自足的真人们丰厚许多。 林渡从阎野送给自己的储物戒内取出一片竹叶形状的飞行法器,接着意念一动,直奔向膳堂。 去晚了鸡腿可真没了。 也不知道今日是哪位真人做饭。 就在快要到达膳堂之时,林渡忽然听到有一声巨大的爆炸,紧接着就是山间的回响。 “不好啦!二师姐煲汤把炉子炸了!” 林渡身形一顿,今儿的晚饭又得推迟了。 第12章 公猪怀孕,谁干的? 林渡落到了膳堂后厨所在的地界。 无上宗每一代弟子都不算多,因而就算是师父不同,也大多统一按进门的时间和年岁排列。 墨麟是第一百代弟子之中的大师兄,而这二师姐,夏天无,就是那日随掌门一道迎接林渡的白衣女修,生得冷冷清清,稳重又脱俗。 当然,那也只是表面。 这位小辈中的二师姐,是个单火灵根,并且身怀异火,师从无上宗上一代唯一一个丹修姜良,只是因为和异火尚未磨合完毕,短短一年内炸掉了宗门内的几个宫殿和后厨。 而就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异火,她被骗身骗心之后怀上了孩子,被渣男剖腹取子,用于给他中了寒毒的心上人入药。 墨麟已经熟门熟路地飞上了屋顶开始修补破洞。 夏天无对上林渡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张脸还是冷冰冰的,只有说出的话有些气弱,“小师叔……我只是,想给你熬一锅补气血的阿胶糕。” “小师叔,来都来了,你试试?”夏天无指了指身后。 林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墙壁被炸开了一个大洞,通过焦黑的洞口,可以看到那没了盖子还四分五裂的漆黑小锅,锅底结着一层透黑的不明粘稠物体,在黄昏里泛着诡异的暗光。 真……焦糕。 林渡沉默了一瞬间,“我心领了,但是我觉得,这个焦糕它实在……” 清冷美人眼神一黯,显出了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神态,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愧疚。 只可惜,林渡的心是坏的。 夏天无算个炼丹鬼才,别人炼丹救命,她炼丹要命。 只要是不按照丹方,自己发挥的东西,那多半炼出来的都是地雷,还带生化攻击的那种。 至少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天才。 就那个异火煮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一回事,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点点副作用,对林渡这种冰灵根来说,但凡火毒入心,能直接送走她。 她认真地给出了建议,“虽然这个焦糕它看起来不太能入口,但我觉得这个粘稠度和胶性,可以拿来给你大师兄砌墙补砖。” 墨麟从屋顶上跳下来,声音依旧开朗,“师妹,屋顶补好了,剩下这些东西怎么办?” 夏天无叹了一口气,低眉垂眼道,“也不能浪费,就还拿去喂猪吧。” 墨麟星眸一动,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师妹,兽园里那个公猪怀孕,不会是你干的吧?” 夏天无无辜地看着大师兄,“啊?师兄,我怎么可能……” 墨麟一看就知道她误会了,“我是说,你把炼废的什么丹药喂了猪,让公猪怀孕了?” 夏天无心虚地躲避着他的眼神,“都是难得的好药材,不能浪费,那不就喂猪嘛。” “人才啊,这传说中的孕子丹不就出来了?可以给男人用吗?” 林渡抱着胳膊摸着下巴看热闹,转头对上倪瑾萱颤抖的眼眸。 她身后的新弟子排排列队,眼神中透露着同一种梦幻滤镜破碎后的绝望感。 夏天无听到了林渡的话,眼神一亮,将东西一丢,手中攥着一本记录就跑向了丹房,留下一地狼藉。 恰在这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咕噜噜的声响。 四个少年齐齐看向了大师兄。 渴求的眼神中写满了“师兄,饿饿,饭饭。” 平日里做饭都是长老们轮流值班下厨、照料宗门产业,包括那些良田和兽园以及下属商铺,他们这帮小的只用乖乖吃饭偶尔帮忙就行。 只是今日恰好轮到了夏天无的师父姜良,姜良炼丹走不开,支使了自家弟子去先煮个饭,炖上汤。 这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墨麟无奈地撂开东西,“你们先去膳堂打坐修炼一会儿,我马上做饭。” 林渡今天在冰水里游了许久,是真的饿了,“我来帮忙吧,凑合凑合炒点菜吃吧。” 她是个孤儿,自己活到十三岁自然是有求生能力的,墨麟倒也不怀疑她为什么会做饭。 大人不在,小鬼当家。 就在她掐着一把韭菜准备上手开切的时候,久不开口的系统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按照剧情,墨麟将在今年夏日下山历练时带回他命中的偏缘。】 林渡手上动作一顿,这些时日,她天天被扔在水里,出水就待在冰面上吐纳修炼,每天都想要晃晃自己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把系统给淹死了,要不为何这厮迟迟不说话。 已经是三月底了,夏日也就快了。 她扫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蹲下来给灵雏拔毛的墨麟,“我要跟他一起去吗?” 凤初境大圆满的确是该下山见见世面以便筑基时候的道统选择,可林渡不是寻常弟子,原身无父无母,前面十三年在尘世摸爬滚打,早就经历人情冷暖,加上身体不好,阎野是没打算叫她出去的。 【建议宿主从源头解决问题,让墨麟避开偏缘,这样也能尽早得到新的药材治疗。】 “解决问题之后奖励是什么?” 【一颗天心莲,可用于宿主的心脏修补】 “如果完成50%呢?” 【因为是主剧情的恋爱脑主角救赎,每完成一个剧情点都有丹药奖励,但一旦剧情深入,主角感情发展,很可能完不成任务,获得不了你这具身体所需的关键药材哦亲亲,所以这边建议亲亲快刀斩乱麻呢。】 “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 林渡苍白鲜明的骨节按在水灵灵的碧绿韭菜上,目光温柔,一手握着菜刀,一截一截切断了韭菜。 系统:……这该死的代入感。 明明林渡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韭菜当然要慢慢嘎,一段段地切。 “菜炒熟了才好吃进肚子。”林渡垂眸,“你想让我直接蝴蝶掉墨麟的偏缘,不让他们接触,我看未必是好事。” 【我觉得……宿主你只是想噶我韭菜】 林渡随手将五花肉扔进锅里,刺啦一片响声。 “别人家系统都非要跟着剧情走,蝴蝶效应和剧情惯性在这个世界都没有吗?” 就算切断第一次根据剧情惯性或许还会以别的方式让主角和偏缘相遇,倒不如跟着剧情走,而她静观其变,该出手的时候再出手。 就她这些天来看,剧情里的对于无上宗如何高大上的描述她是丁点不见,三个恋爱脑都只是赤子心肠的青少年,全然看不出日后的苦难迹象,都是鲜活的人。 系统的言语里,更多地是对这些天之骄子因为恋爱摒弃道统,失去天赋,跌落凡尘的惋惜,急于去斩断这些偏缘,将这些人拉回原有的人生轨迹。 如果她是天道修正偏缘的工具,那么,原本的林渡呢?剧情已经上演过一遍凄惨结局的话,她插手改变之后,真的没有代价吗? 【不懂呢亲亲,我也是第一次当系统,总要试试嘛亲亲。】 林渡抡起锅铲,怀疑这系统绝对是淘宝客服出身。 五花肉被煸炒出油,滋滋作响,渐渐成了金黄一色,一把翠绿的韭菜下锅,爆起一片白雾青烟。 瘦条少年举着锅铲,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粘过来的粉衫小姑娘拿着盘子及时凑了上来。 ”小师叔,盘子。“ 第13章 挂牌五十万 “对了,过段时日,我要下山,届时,要是长老不靠谱,小师叔,你多担待,千万别让我二师妹进后厨。” 墨麟这话说出了白帝城托孤的悲壮。 被托孤的小师叔本人无辜地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对面的三个小孩儿,指了指自己,“我,十三。” 继而伸出修长的手,手心朝上,恍若介绍一般,依次划过对面排排坐的三个,“瑾萱15,元烨16,晏青17。” 三个人同时停了筷子,抬眼无辜地看向了对面的两个“长辈”。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的右手在空中展开,定格,黑人摊手小哥.jpg。 面对小师叔黑白分明的真诚眼神,墨麟放下手中的鸡腿,眼神同样坚定。 “虽然您年纪小,可是您按辈分可是我们的小师叔,实在是孩子还小不会做饭,长老们忙着春耕和搜罗修炼资源,大家都急着飞升,不想带孩子,可你忍心我们无上宗的幼苗挨饿吗?” “咱们无上宗就这么缺钱吗?不能请个厨子?” 墨麟闻言眼神瞬间沧桑了起来,“你要知道,宗门每一个规定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 “从前咱们宗门雇佣的厨修被别的宗门收买,虽然不敢害人性命,却偷偷地在我们外出历练前一天给我们下了药,表面没什么,但是只要一动用灵力,弟子们就放屁不止。” 林渡看着眼前还没吃完的饭,这惨痛故事听起来味道有点大。 这种不正当竞争,和互相往对方共享单车车座子上扎钉子有什么区别? 你们修真界也搞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 “确实惨痛,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林渡听完之后胃口不佳,只吃了一盆饭就收了手。 “放心吧,只是做个饭而已,我可以。” 有的千岁老人一把年纪无所事事每日坐在冰川边上钓鱼,有的十三岁小孩年纪轻轻就是哺育三个孩子的妈了。 是谁她不说。 “不过说到下山,你们这些新弟子还没有见过我们无上宗下属的定九城是什么样子吧?改日我带你们下山看看。” 无上宗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自给自足,看着穷得天天土里刨食,实际一整个定九城皆是无上宗的地盘,商铺交租,往来过路费,那都是没有成本的营收。 而维系定九城治安的,便是无上宗下属的钧定府,当中自上而下,皆可算作无上宗的记名弟子,不讲天赋,只讲本事,人才济济,实业为主。 林渡心头一动。 那计划中的一项,似乎可以实施了。 阎野压着不让她太快筑基,这些时日她常常在看书、做笔记、背书,她有大的操作空间和自由时间。 于是,这日,风和日丽,万物复苏,又到了人们春心萌动的时节,宜开书。 林渡挽起袖子,拿起毛笔,奋笔疾书,落下一个大标题,《被路边捡到的美人强上后》。 很好,很有噱头,老擦边达人了,一定能爆。 不眠不休生熬了三日后,林渡看着眼前厚厚一本书籍,微微一笑,不愧是我,人间码字机,三日三万字,还有谁! 今日是墨麟带着他们新弟子下山进城的时候,她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睛,抬脚走出了洞自己的洞府。 阎野迎面看见了林渡,被小孩儿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你这几天晚上做贼去了?怎么一天比一天像鬼。” 林渡懒洋洋啊了一声,“啊对对,偷人去了,怎么的吧?” 阎野切了一声,“无上宗拢共那么几号人没闭关,你偷谁?” “和你说了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修真界轶事录和风云录,你要真想看英雄故事自己个儿端个板凳在宗门口问问那些真人,哪个不比那些破书上写的知道地清楚。” 林渡眼皮一跳,没想到阎野居然还知道她去宗门的书楼专找这些记录修真界各种名人轶事(风流野史)看过。 “今儿你们下山去城里逛是吧?拿着点钱买几身好衣服好鞋,你在长个儿,记得再买几件大几号的。” 他说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储物袋,“之前不是给你一个储物戒?那里头钱不多,只有一盒灵晶,这个里面全是灵石。” 林渡早知道这修真界除却以物易物之外,流通的大宗货币就是灵石,因为自然巧合构成了天然的禁锢灵气阵法,因而产生了灵石矿,每一块都会被按蕴含的灵气切割,大部分灵石的诞生年限不同,吸纳禁锢的灵气也不同。 灵矿年份越高,灵气越足,这就分成了上中下三品灵石,以百年为界。 在采矿后经过高级阵法师的修复,再封矿数百年,就又能复生,也算取之不尽。 而灵晶因为经过地壳运动变革深埋地底历经千年,形成了晶石,蕴含的灵气格外丰富,一灵晶抵得上一千高阶灵石。 林渡拿着那袋灵石扫了一眼,不经有些感慨,知道她师父有钱,不知道他这么有钱。 “一万上品灵石?师父您这么有钱?” 阎野看不得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是阵法师,炼器建筑都需要我,我出场费很贵的,当年在阵法师盟会里头可是挂牌五十万上品灵石。”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五十万了。”林渡摸了摸下巴,觉得这词儿有点古怪。 她踩着叶片到宗门口的时候,一帮兴奋的小孩早到齐了,正围着大师兄问东问西。 倪瑾萱是最早发现林渡过来的,远远就开始招手,“小师叔!” 来人一身青衣踩在碧色叶片样的飞行灵器上,乌黑的头发用木簪盘在脑后,额前的碎发飘在空中,阳光下裹着淡淡的金光。 一张格外精致俊气的脸,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一种宣纸一样的苍霭,眼下堆积着青黑,下三白抬眼看人,带点冷漠的凶像,但很快散漫笑起来,一开嗓更是吊儿郎当。 “久等了,最近晚上熬夜看话本儿看晚了,今儿饭馆儿消费我林公子包了。” 第14章 死了三天的都没我白 定九城,中州北部第一大城池,自无上宗的山门下来,走过护山大阵的迷踪云海,墨麟带着他们走至其中的一片密林之内,不过眨眼之间,移形换影,身后的密林消失不见,便至城中最大的一条街。 阔朗的方石板路,两岸便是钧定府和招待贵客及无上宗弟子可暂住的驿站院落,院墙极高,灰白肃穆,极为森严。 再往前走,渐渐有些无上宗本宗的特产和商铺。 墨麟一路给孩子们介绍,一路守卫皆拱手行礼,也有人出来特地和他打招呼。 “师叔,带新弟子们出来玩儿?” “是啊”墨麟一面回礼,一面回头跟他们解释,“你们是无上宗的亲传弟子,钧定府的人若是高层会喊你们一句师叔,若是寻常工人大约会唤你们一句小师傅,也不必惊慌,应和就是。” 修真界强者为尊是大方向,无上宗的新弟子,未来必然会是一方豪杰,无上二字,代表的就是强大。 一行人被墨麟带到更为热闹随意的东市,依旧是宽阔的青石板路,沿街却有了格外不同的变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四通八达,互连辉耀,一路过去商铺鳞次栉比,碧榜金匾,雕窗绮户,画栋朱栏。 人间繁华,莫过如此。 林渡仰头,远远还看到了天上的一群纸鸢,浓墨重彩,花花绿绿,飞在蔚蓝天空之上,相映成趣。 “怎么样?我们定九城,是个好地方吧?”墨麟见一群孩子跟出笼的鸟一样,眼底都闪动着兴奋,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林渡垂眸一笑,“是个好地方。” 不能再好了。 “那里是我们定九城最大的成衣铺子,进去看看吗?” 倪瑾萱第一个响应大师兄的号召,“走!” 甫一进了成衣铺子,倪瑾萱满眼放光,拉着林渡直奔其中一排,“小师叔,这件好看,感觉好适合你。” “小师叔,你看看这个?” 林渡如同一条被拽来拽去的柴犬,在墨麟的有意放纵下,被迫比划了好几件衣服。 “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无上宗的弟子,全城的店铺都可以打折,还可以先记账,在他们的上交的租金里扣,你们到时候交给掌门或者我就可以了。” “而且所有亲传弟子每年在城内消费有一万下品灵石的贴补,也就是宗门给你们的年例之一,小师叔也无需担心没钱。” 墨麟笑容真诚,林渡心生暖意。 “你无需如此照顾我,我其实,还有点小钱。” 墨麟一哂,又想到要照顾小师叔的自尊心,轻声道,“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小师叔自己个儿留着吧。” 林渡看着那繁复的裙子连穿都不会,有些头疼,好在今日一路过来发现也有部分女修鹤氅大衫,只用冠而非各色精美发髻,修真界民风开放,并不十分关注你究竟是何打扮。 就算是衣着装饰再夸张的,淹没在人群之中,也不过有人夸一句鲜亮。 林渡很喜欢这样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世界,就如同前世的一线城市一样。 衣服、着装都不被定义的世界。 她挑了几件衣服,去试了试,接着出来示意打包。 倪瑾萱和墨麟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一堆衣服,黑的、灰的、苍的、青的,就是没点亮色,就是她几千岁的师父都比她穿得鲜亮。 “小师叔……其实你今年才十三岁。” 林渡掀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你就看我这张脸病恹恹的样子,死了三天的都没我白,穿红的出去都不用把头发放下人家都觉得我是个鬼。” 一句话说下去连带着在打包的堂倌都笑了,抬头仔细打量了一回,出声周旋,“小师傅的气质与淡色相合,倒像是雪人一般精巧哩。” 买完衣服又买头上的冠钗,倪瑾萱看林渡迟迟不动,本想开口询问,却不想她转头笑着瞧她,“瑾萱,这些我都不认识,不若你教教我,这都是做什么的?” 她态度坦然,大大方方,反而叫先前欲言又止的几个人心生惭愧。 他们都知道林渡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侥幸赶上了中州十年一度的宗门大选,进门时候不过一身绿袍两袖清风,大约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谁知她如此坦然请教,到让先前害怕主动讲解伤害到她的墨麟有些感慨。 倪瑾萱立刻笑开来,“我来教你,这里,笄、簪、钗、梳篦……” 她拿起一个粉宝蝶形金钗,在林渡跟前比划了一下,一时有些难以想象小师叔如此打扮起来是什么样子。 “小师父喜欢这个?”林渡微微后仰,避开这该死的粉嫩,握着对方的手腕比划到了她的头上,“既然喜欢,堂倌,劳烦,包起来,记我账上。” 她说着将入宗门数日之后掌门亲自给他们的弟子令牌递给了堂倌,垂眸含笑。 无上宗弟子以永不腐朽的紫金为底,上头刻了锁定气息和血脉的阵法以确保不被旁人冒用,一面是无上宗的宗门徽章标志,一面则是该弟子的辈分姓名,亦融入了旁人不能模仿的嵌刻技术,中州无人不敬此令牌。 那堂倌接了那令牌翻到姓名一面,顿时一怔。 上头铁画银钩的字迹,分明写着的是,“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 一贯总是挂着笑容的油滑堂倌也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眼前的瘦条少年,她懒洋洋地睨过来,微微挑起单侧挑眉,似乎在问怎么了。 堂倌知道如今无上宗已到了第一百代弟子,却不想眼前这个不过凤初境大圆满的小弟子,居然与如今的掌门是一个辈分的人物,脸上笑容更加真切了些。 倪瑾萱原本想拦的,却也来不及了,绞着手思索是否该送个回礼。 林渡一眼看破她的所思所想,笑道,“你今日教了我这个,也算我半个小师父,日后这些东西,我只管问你,这根钗就算拜师礼,别多想。” “小师叔不必对我这么好,我们是同门,应该彼此帮助。”倪瑾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林渡一哂,“你需得知道,一个人对你好不好,可不在一个小小金钗上,要看他平日里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原剧情中,那魔尊可是随手将一个金钗送给倪瑾萱,就让她患得患失,以为那魔尊欺负她也是喜欢她。 这教育孩子,当然得潜移默化。 林渡在心底沧桑叹了一口气,当妈之路,任重道远。 第15章 天下第一大孝子 林渡说要去书斋,趁一帮人都在里头被书架挡住的时候,她走到了掌柜的柜台前,“掌柜的,收话本儿吗?” 掌柜穿着一身水墨大袖,一手拿着一本书靠在竹椅上,眼睛半睁不阖,闻言懒洋洋回道,“话本儿?什么话本儿啊?” 林渡将自己的心血递过去。 那竹椅上的人掀起眼皮,一字一句念道,“被……路边捡到的美人强上后?” 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前的最多十几岁的小孩儿,“你写的?” 林渡摆手,装模作样道,“怎么可能,不过是替我师父跑个腿儿罢了,我一个徒弟,自然要成全师父的梦想。” “您看,这书能印吗?我师父一把年纪了就这点爱好,我就算自己出钱,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走啊。” 无形中被自家弟子扣了一口黑锅的阎野此刻莫名打了个喷嚏,正在思索自己一个太清境的修士,难不成还能着凉了? 掌柜深受感动,“你可真是孝顺啊。” 林渡点头,天下第一大孝子,舍我其谁。 男人低头掀开了第一页,入目是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儿,他嘴角一抽,“这真的是你师父写的。” 林渡啊了一声,“哦,我师父看不见,落笔难免粗糙,能看就行,能看就行。” 她一个只有小学上课练过毛笔大字儿的人,能用毛笔写成这样,不错了。 掌柜继续低头看书,但很快,书页翻动的声音越来越快,神情也跟着变化莫测,从嘿嘿奸笑到姨母笑,接着慢慢瞪大了眼睛,逐渐憋闷愤怒,最后眼含热泪,忍不住拍桌而起,“这就没了?大师兄就这么死了?那女修就这么得了那金丹飞升成仙了?” “这个,我师父说了,若是有人看,自然有后续,您看这,能印吗?” “能,能,能,我好久没看到这么让人难以自拔的话本儿了,你师父可真是个天才,就是这个书名……有些不雅。” 掌柜摸了摸下巴,“这正道人士,只怕不会买啊。” 林渡挑了挑眉,一张清俊非凡的脸庞,语调淡薄内容却格外恣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常情,修真之人,难道就没有欲念了?变强是欲念,这情爱亦是欲念,欲念分什么高低贵贱?” 她分明是歪理邪说,但掌柜却被说服了,“得,您请好吧,咱们这里是三七分成,您贵姓?” “林,双木林。” “林小师傅,这印出来之后给你寄送样本,您的地址。” 林渡微微一笑,“不必,不日我自会下山来见。” 她利落地在那契约上盖上了自己的手印,转头对上从里头走出来的几个同门疑惑的目光,“走?去吃香满楼?” 一群人嘻嘻哈哈走了,竹椅上的掌柜眯着眼睛看着一行人远走的背影,甩了甩那方才按上手印的契约,看着那上头的手印,末了,轻轻一笑。 有意思,他分明是递过去笔的,可那孝顺徒弟在接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手一晃,改成了手印。 是不想留自己的笔迹? 你说的这个师父,当真不是自己? 书店掌柜没想到,这不日也就是七日后。 那人甫一进店门的时候他险些没认出来,一身潦草青衣和随意盘于头上的道髻已然不见了。 她一身云纹白鹤苍青锦袍,头发用一根白玉短簪束在头顶,另用玉扣懒收网巾勒在额前进一步固定,那生得极好的眉眼和流畅的脸部线条终于清晰地跳脱了出来,即便肤色苍白如纸,却实在风流正少年。 “掌柜的,如何?印好了吗?” 那懒洋洋的音调响起,掌柜这才敢断定那就是当日的大孝子。 “五日前就上了,您猜怎么着?”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一清正男修鬼鬼祟祟地过来,左顾右看了一番,见林渡在迟迟不敢上前。 “要那本是吧,二十块下品灵石一本,不必从衣袖里拿出来了,钱放过来就带走吧。” 那人袖口只露出一个书边,听到掌柜的这么说立刻掏钱接着利落走人。 林渡沉吟片刻,“不会是我送过来的那本书吧?” “昂。”老板点头,从容一挥衣袖,将柜台上二十块蕴含淡淡灵气的椭圆石块收入囊中。 “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林渡抬手摸了摸下巴。 “但你有句话说的对了,这名字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也实在吸引人,从上架起,销量极好,只不过,大家都偷偷摸摸的买。” 掌柜啧啧称奇,“不愧是你,的师父啊,就是见多识广,拿捏人心。” 林渡笑了笑,“给我拿上五本,我要送人。” “好说,分成按月给,不过这书,一时有些供应不上,您给我留点?三本行不行?” 林渡拿着三本书走出了书斋的门,接着跟墨麟他们汇合。 今日是他们这帮人送墨麟下山历练的送行宴,提也是林渡提的,一帮人乐得打牙祭。 于是大师兄就收到了小师叔的临别礼物。 “你这一路难免有无聊之时,来,这本书你拿着,据说是最近最畅销的话本,如此畅销,定然深含大意。” 林渡将那本书递给墨麟,眼神真诚。 墨麟接过那本书,“早知道小师叔爱看书,宗门书楼日日都去,我定然仔细研读。” “这就对了。”林渡格外欣慰,“这看故事,最重要的是代入感,代入主角,才能反思己身,收获更多。” 墨麟点点头,没看出来小师叔虽然年少但读书居然如此有心得,他一面感慨一面看了一眼封面。 《被路边捡到的美人强上后》 俊朗的青年一瞬间面色诡异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继续吃饭后糕点的人,又低头看了一眼书名。 “小师叔……你这本书,是不是给错了?” “没有啊。”林渡拈起一块驴打滚,“这驴打滚一份不够,再上一份吧,咱们五个人呢。” 墨麟默默将书收了起来,伸手招呼堂倌儿。 第16章 你不算在活人里 墨麟走后,林渡在回程的路上想到了什么,“咱们宗门书阁有字帖吗?” “大约,没有。”夏天无回道,“怎么了?” 林渡点了点头,“没什么。” 谁知回宗第二日,她就收到了掌门送过来的一沓书籍,最上面的是千字文。 凤朝目光和蔼,“前阵子我忙着清点冬季账目和开春之后咱们宗门属地的事务,倒是耽搁了,你师父大约也不注重这些,咱们虽说是修道的,文化素养也不能少,这些你先学着,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林渡有些意外,接着迅速道谢。 “多谢掌门真人。” “叫我大师姐便是。”凤朝生得华丽如贵妇,人却是个万事操心的性子,一人料理宗门大小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却还能顾及林渡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大师姐。”林渡其实结合上下文,看书也还是看得懂的,这东西就好像是华夏子孙的本能,只要放在语境中,再是繁体字也能顺畅读下去。 凤朝摸了摸林渡的头,接着感慨,“太瘦了,还是吃的少了。” “你好好研习,咱们无上宗从来都是以理服人,我就欣赏你这样好读书的弟子。” 她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得了,后山的笋还得挖呢,走了。” 林渡拿着那一沓书安静的坐下,接着打开了千字文。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千字文上设有刻录阵法,只要一打开,就能自动读出上头的每一个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林渡觉得好玩,跟着读了一句,忽然注意到那书页上的一个小像居然好像听得懂一般,一摇一晃地跟着她念动作。 她一停,那小人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许偷懒,要一鼓作气,坚持不懈到学完为止,背不完就跟我去后山挖笋。” 林渡捂额一笑,坏心眼地想要关上书籍。 听到了一声尖叫,“你可是我们宗门未来的希望啊,怎可半途而废!” “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学生。” “狗听了还回一句汪就你还不吭声。” 书页缝隙越来越窄小,最后小人改成了哀求,“诶先别走啊,再看看行不行,读完这遍再说啊。” 林渡就又将这本书打开了,忽然觉得修真界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玩多了。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宗门的书楼的一楼靠窗边,认认真真跟着背完了千字文,再一笔笔描下来。 直到那书楼里头的从未露面的真人传音给她,“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林渡是新弟子中唯一一个每日都来书楼的,因为她那不靠谱的师父不屑教导那些零碎基础的东西,让她自己看书。 而林渡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学习气氛热烈,图书馆日常满员,她也经常随大流泡图书馆,倒也很怡然自得。 这书楼离宗门后山不远,在一个小山头之上,出了大门就是一条青砖长阶,两边是苍绿的树木,被薄雾裹挟,树木比别处的颜色都要深些,像是从水墨画里浮现出来的青山,薄雾是晕开的墨迹。 锦袍少年踏叶而去,落于膳堂之外,尚未踏足,她就已经知道今日的食谱了。 过年尚未吃完的腊肉用蒜叶炒了,还有一锅鲜浓的鸡汤,今天还多了一股子药材味,只怕是姜良师兄的手笔。 她踏进膳堂一看,果不其然,夏天无正挽了袖子在帮忙,新弟子还没来全。 “师父,小师叔来了。” “她来的正好,我给她配的丹药已经配好了,你去拿给她。” 男子的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就接上了一道带笑的少年音,“多谢姜良真人,林渡在此谢过。” 后厨里头,一个身着檀色窄袖的男子正握着铲子到处摇摆,闻言瞬间转过头来用手挡住脸,“你站那儿别动!” 林渡伸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姜良背对着林渡,声音都在颤抖,“我害怕活人。” …… 林渡看了一眼夏天无,难怪这位师侄也话少得可怜。 姜良,一个江湖盛传可以练出活死人医白骨的药的药修,在夏天无的剧本之中,曾经说出一句话。 “活死人我都能救活,可要是心死人活,那我如何也救你不得。” 即便后面的剧情是渣男幡然醒悟,自己不过是因为白月光救他一条命,出于责任必须救好她,自己真正爱的是夏天无,于是上演了一系列的追妻火葬场,甚至亲手剖出自己的金丹供给姜良炼丹救夏天无。 姜良却始终没有原谅这个伤害自己徒弟的渣男,在得知自己弟子再次接受渣男之后气愤闭关,再也不出。 可林渡没想到,这师兄,一个药修,居然是个社恐? 哦,甚至已经不是个社恐了,是重度恐人。 夏天无及时开口道,“小师叔,我师父不常见生人,今年的新弟子,还从未见过,所以有些……” “我懂,我懂。”林渡默默将脚收回去,接着拱手鞠躬道,“多谢姜良真人替我配药,那我就先不进来帮忙了。” “且慢。”一条银色丝线斜地里飞过来,林渡下意识想要躲避,那银线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绕上了她的手腕。 她一怔,接着感受到上头的灵力如同温泉水一般钻入脉中,并没有恶意,便乖巧站好。 “我给你把个脉,你师父给我飞书一封,但他到底不如我亲自看得准。” 男人依旧背对着林渡站着,沉吟片刻,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转过身来,一张清俊书生的白面,蓄了短须,却如同文人雅士一般,依旧是清隽的,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神色凝重无比。 “刚刚您不是还怕活人吗?”林渡原本还在想这样药修如何治病救人,却没想到他进入状态比她还快。 “你不算在活人里。”姜良言简意赅。 夏天无脸色一变,师父的确恐惧生人,可只有一种情况会直面前来求医的病患,那就是已经昏迷之人或者将死之人。 她错愕地看向姜良,“师父……,您是不是离得太远出错了?或是这银线……” 林渡不怒反笑,乐得抬脚走了进去。 总比说她不是人好多了。 “五师兄,您看,我还有救吗?” “你有病,有大病。” 第17章 我吃甜,不吃苦。 “你有病,有大病。” 姜良看着眼前的少年,沉声道。 他知道自己新多了一个小师妹,差了足有八百多岁。 他更知道,自己那个小师叔,也是和自己同一年进宗门的。 姜良对生人极度恐惧,可那人主动走在他身边,告诉他自己是个盲人,看不到你的紧张,也不怕你说错话,所以不要怕。 姜良曾经对那个小师叔说过,“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就算天命如此,我便能逆天而行。” 可此后八百年,他逆天而行,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却治不好那天盲的眼睛。 对阎野,他问心有愧。 八百年后,那个让他束手无策的人,却又收了一个同样天命衰败的弟子,成了他这一辈最小的师妹。 姜良面色凄苦,继而心中发笑。 原来他一生的劫难,竟都要在这师徒二人之上。 他转头看向夏天无,发现她正皱着眉一脸担忧,“师父,小师叔她,还有救吗?” 林渡脸上带笑,那张笑得散漫不羁万事不挂心的脸,和八百年前那张脸重合起来。 姜良怔愣良久,接着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真他妈上辈子欠了你们师徒二人的。” 他说着,一把搭过林渡的脉,闭上了眼睛。 夏天无拜师九十多年,这是头一回看到自己的师父,弃用丝线,亲自上手,甚至为了免除干扰,封闭了听觉嗅觉。 “你的肺腑和其余不足你师父都在用法子替你弥补,就是这心……” 一个人心脉残缺,天生不全,甚至每活一天,这心脏就衰竭一分。 天材地宝填进去,也只能延缓,不能彻底修补。 偏偏这人的心脏特殊,并非血肉,恰似琉璃破碎,换是换不成了。若是身体健全,那这人,只怕是修真界第一个修炼路上毫无阻滞,花最短的时间飞升之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脉残缺,肺腑还尚未完全冲开的人,入道两月,已然要筑基。 姜良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天道厚爱,还是天道深妒。 “你平常,没有任何难受的地方吗?” 林渡眨眨眼睛,“你说胸闷气短无法长时间剧烈活动甚至动作大一些就会心脏剧痛像是心脏炸成了碎片一样吗?” 她脸上笑起来,“如果是这个话,那确实有一点不舒服。” 少年笑着看了一眼一脸凝重的师徒两个,“诶呀,都好说,不要紧张嘛。” “我林渡相貌堂堂,天赋非凡,人见人爱,厨艺还好,天底下哪儿能让一个人把好处全占了?” 她不要脸地自吹自擂,接着继续开解道,“能治治,治不了算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名林渡,自然能自渡,你们安心便是。” 她就没指望宗门怎么救她,要不这系统留着干嘛呢。 “那配的丹药,一日一粒,为通肺腑,补不足,我会再给你研制延缓心脏衰败的丹药,让你的师兄们在外历练也注意寻找修补心脏的药方,还有……你怕疼吗?若你……” “我不怕,一点小疼而已。”林渡摆摆手,“我没那么娇气。” “哦那就算了,我说如果你怕疼,我可以研制一份药暂且压制你的不适,并且让你行动更自如一些。” 姜良捋了捋胡须,“既然你不需要……” “但是话说回来,这人合该生于安乐,是吧师兄,还得劳烦您替我研制那份药,”林渡话锋一转,拱手一笑,“我吃甜,不吃苦。” 能好好舒坦着谁乐意疼啊。 夏天无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小师叔她,能拖多久?” 姜良见林渡态度坦然,也并未瞒着,“不延缓,只有一年,但如果一直用天材地宝延续,加上修为增加,或许能一直拖延也未可知。” 三个人都不曾注意到,后厨门外静静站着一个姑娘,一身春光下最适宜的粉色纱裙,头上的粉宝蝴蝶金钗颤巍巍地抖着金须。 倪瑾萱那张惯来带笑的脸上此刻毫无笑意,一双杏眸含着不可置信的光。 她一直知道,小师叔是新进宗门的弟子之中天赋头一筹,会在长老们互相抵赖不想做饭的时候拿起铲子填饱他们这帮还没有能辟谷的弟子们的肚子,会笑吟吟地任由她吃饭也盯着自己,会给她买金钗,给她让点心。 可她不知道,林渡居然不止是体弱那么简单,而是…… 一个时常忍受那样痛苦的将死之人。 “我吃甜,不吃苦。” 少年轻松的语调从里头传了出来,倪瑾萱抬手抹了一把脸,粉色的衣袖沾染了细碎的水珠。 她仰起头,默默握住了拳,下定了一个决心。 林渡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倪瑾萱坐在桌上,一双眼睛跟兔子似的,稀奇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你师傅训你了?不应当啊。” 倪瑾萱活泼但天赋极高,书中她虽然开始是个小白花,但也是坚韧努力的小白花,且运气极好,算是个小锦鲤,这辈子的坏运气都栽在那魔尊手上。 怎么今儿倒是哭了?算算日子,魔尊是倪瑾萱腾云境的时候才来的啊。 倪瑾萱摇摇头,“来的时候御剑不好,被风沙迷了眼睛。” 林渡一哂,哄孩子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话本儿,“拿着,晚上藏被窝里偷偷看,别让你师父看见。” 倪瑾萱收了书,迷茫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林渡嘿嘿一笑,“山下最流行的话本儿,别丧一张脸了,你笑起来好看。” 这小兔子藏不住事儿,情绪都写在脸上。 倪瑾萱一想到自己明明想要照顾小师叔,没想到还要小师叔反过来安慰自己,一张小脸又垮下来,含着一包眼泪,接着用力挤出一个笑,脸都憋红了。 林渡无奈地看着那皱巴巴比哭还难看的笑,“怎么了这是,再不然,过两天,我请你看戏去,好不好?开心点,啊。” 倪瑾萱努力憋住了情绪,用力点头,接着自告奋勇开始帮林渡盛饭,林渡想要摆碗,就听到她一面举着饭勺一面高声道,“小师叔放着我来。” 林渡稀罕地看她,“怎么啦这是,今儿这是,被你师父说了?要勤奋做人?” 小姑娘摇了摇头,举着饭勺用力将饭往里头压了压,“小师叔你坐着罢,以后这些脏活儿累活儿我来干。” 她说着,再用力按了按。 林渡拿到手上的一盆饭是往日的几乎两倍重,筷子用力才勉强插进去了。 她沉默地看着快被倪瑾萱压成板砖的米饭,“瑾萱你,应该很会打年糕吧。” 未来可期啊这孩子,剧情没说这孩子是个怪力萝莉啊。 她铁饭盆的盆底儿都被压突出来了。 第18章 这无情道可不兴修啊 林渡用着一个被饭撑得变形的饭盆儿吃了好几天的饭,期间每日饭后还有一瓮苦药汁子在等她。 每回夏天无抱着那黑色瓦罐儿出来,她总有些幻视,生怕这位天仙儿似的二师侄吐出一句,“贵妃娘娘说了,药要喝尽了才好呢。” 下一瞬间再给她续上第二杯半价。 喝完药,那边巴巴儿看着自己的小孩儿就递上来一盘子糕点。 那糕点初时不成型,头一回是打得还能看见饭粒子形状的年糕,之后因为她实在咽不下去,换成了各色的糖果和蜜渍果子。 小姑娘的手艺倒是比她二师姐好多了,不过四五日,已能做出来了味道不错的橘子糖。 林渡倒是没什么意见,系统有点意见。 【按照剧情,倪瑾萱要到被抓进魔尊的宫殿里当女奴,为了讨好魔尊,才亲手做糕点】 “嗯?所以呢,你觉得我不如那魔头值得?” 系统一时语塞,那倒也不是。 就是觉得不对劲。 柑橘味的香气。 系统打了个哆嗦,它好像记得,这个宿主可真是百花丛中过…… 【你不会想要用这种方式完成任务吧?】 “你放宽心,能不能把我想得好一点,我从不玩弄单纯小姑娘的感情。” 林渡微微一笑,“但是我魅力太大也不是我的错啊。” 系统在颤抖。 林渡,一个坏了心的女人,果然可怕。 【原剧情中,你是无情道。】 “嗷,道友,这无情道可不兴修啊道友。” 一千本小说里八百个修无情道的都会出岔子。 显然林渡不想当那第八百零一个。 【冰灵根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你送我一个好苗子,我还你一个……”林渡忽然收了声,因为她看到了姜良远远站在门外,背影萧瑟,似乎是在等她。 “去跟你师父说,你该筑基了。” 林渡一怔,“现在?” “尽快,这瓶是你筑基受天劫之后未免支持不住的补丹。” 姜良扔给她一个小玉瓶,依旧背对着她,一派高人风范。 没人知道,这位是因为社恐,不想对上人的视线。 修真七候,第一候凤初境与凡人同寿,唯有筑基之后方才能超过常限,永葆青春。 而对于林渡来说,只有尽快进阶,才能延长些许寿命。 “我知道了,您早说啊,我这压半拉月了,也憋得慌,赶明儿就给您筑一个助助兴。” 林渡是真的压制许久了。 姜良无奈一笑,他知道林渡性子散漫油滑,跟那几个世家出来的子弟不一样,但这样的滑头并不讨人厌。 林渡刚想走,忽然想到什么,“您为什么不直接飞书给我师父?” 姜良身形一顿,垂下眼眸,半晌,方才开口,“禁地洛泽有阵法,外人气息进不去的。” 林渡挑眉,那当初雎渊带她进去的时候也没看着受阻碍啊。 俩加起来一千六百多岁的老头儿了闹什么怪呢? 她心里犯嘀咕,面上不显,笑嘻嘻地说道,“那是我师父的不是,那我走啦,多谢师兄。” 林渡乘叶而去,直入洛泽,跟自家师父说明了姜良的想法。 “他为什么自己不跟我来说?”阎野皱起眉头。 “你问我?指不定人家怕人的毛病就是从你起的呢?”林渡懒洋洋地坐到了他对面。 对面的人却也没反驳,只是笑了一声,“他这回给你治病估计要掏家底了,我这里有个储物戒指,你就说,是些我用不上的药材,问他能不能用上,不能用上的,就拿去卖了换钱也好。” 无上宗因为天才众多,丹药和天材地宝消耗得快,寻常修士或许不能一次承受的天品药材,他们这帮人就是一口吞也能消化。 林渡接了那戒指,应了一声。 “明儿你入道三月,收拾收拾,准备闭关筑基吧。” “行。” 林渡说着就要转身进洞府。 “林渡。”阎野忽然喊住了她。 林渡转头看向那静静打坐的白发猛男,“嗯?” “你能撑过天劫的,对吗?” 林渡笑了,“看不起谁呢?等着吧您。” 阎野用神识静静看着自家的小弟子,不过短短两月,这孩子已经在抽条了,背脊挺直,眉眼是遒劲的松枝,带着自然野性的苍茫钢骨。 他压着林渡不让她筑基,就是为着那筑基的一九天劫,以她当时的瘦弱病躯,只怕撑不过一道雷劫。 只是……如果再不筑基,只怕这孩子就活不久了。 只能拼一把。 林渡当真不知道这一举很冒险吗?她知道。 但她无所谓。 天命叫我救人于水火,若不怜我,那就另请高明。 林渡进入自己的洞府之中,这是一处极为简陋的洞府。 一张万年寒冰床,一方石桌凳,再无其他。 小偷来了都得放俩钢镚儿再走。 林渡盘坐在寒冰床上,忽然神识内又浮现了一则消息。 【当前墨麟剧情任务进度:5%,掉落奖励:凝碧丹x1,功效:延缓宿主你的心脏的破碎衰竭,时效:三年。】 她愣了一下,“墨麟那边剧情点完成了?” 【是的,宿主要看吗?】 林渡点头,神识内出现了一副画面。 俊朗阳光的青年金刀大马坐在树下,背上的玄金长棍此刻横在身前,而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篝火的红光摇曳,墨麟垂眸翻着那本书,眉头越皱越深,翻页越来越快,接着抬手一拍,灵气如同伏虎一般咆哮而出,继而在空中爆裂开来,瞬间就多了一片血雾。 书再度翻过一页,密林之间传来一声惨叫。 “何人敢坏我好事?你这个小子……” 说话间,一个虽然衣衫凌乱但我见犹怜的美貌女修仓皇跑向墨麟所在的方向,接着被脚下的砖石绊倒,扑通一声摔在了青年的边上。 女子抬起一张楚楚可怜却又实在娇艳的脸,伸出一只手,“真人,您瞧着是正道弟子,求您救我,他们是邪道,要抓我去做炉鼎。” 正道弟子本人还捏着那本书,他皱着眉头,接着吐出一句话,“你身上都没有灵气波动,分明是绝脉,什么邪道抓绝脉之人做炉鼎,他们脑子有问题吧?” 女子:……什么好人家正道弟子能对一个弱女子说这话啊? 墨麟接着拿起玄金长棍,女子眼中升腾起希冀,直男没事,只要他能出手。 直男拎起长棍,接着记下书页,将话本儿塞进了衣襟里,转身就走。 这分明就是书里说的盗贼惯用的仙人跳啊,可不能上当。 第19章 可以怀疑情商,但不能怀疑实力 林渡看着神识中的画面,噗嗤一声笑了。 无上宗的修士因为实力强悍,背景强大,寻常阴谋诡计用不到他们身上,这才酿成无数恋爱脑的惨剧。 他们这种人,并非愚蠢,只是在温室长大,没有经历,在面对别人的恶意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是茫然。 转世之后的墨麟智多近妖,面对同门刁难轻易化解,也懂了何为示弱装相,让邵绯屡屡心软。 如今的墨麟虽然是直男,但并非没有心眼。 她在那话本儿中将剧情换了一换,觊觎灵骨改为觊觎金丹,依旧是一个宗门的大师兄,在路边救下一个可怜美人。 话本的一开始就是二人结伴游历人间,遇上另一波仙人跳,仙风道骨的大师兄出手救下,之后被那女子下药,结果被先前的路边捡的美人设计截胡,与大师兄春风一度,之后美人告诉大师兄,方才那是仙人跳,是我救了你,两人的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这就是题目的《被路边捡到的美人强上后》。 可直到大婚之时,大师兄被剖腹取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救下路边美人的那一天,也是一场设计深远的仙人跳罢了。 墨麟话本儿刚看到大婚被剖腹取丹的时候,但也足够记忆深刻了。 青年脚程甚快,不光是身后勉强爬起来的女子,后头的邪修也没能追得上。 直到他们的动静吸引了密林间最为棘手的群居动物,数十双幽幽的目光宛若鬼火,在黑暗中倏然亮起。 墨麟甚至听到了这群锯齿野狼喷鼻的声响。 他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拎起了长棍,腾云境的威压汹涌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那宛若宽广云海的灵力威压如同海上暴风时候的海浪,你追我赶,层叠滚过丛林杂草,十几只野狼同时龇起森森尖牙,喉咙中发出被威胁的低吼。 女子杂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真人,真人……” 墨麟皱起眉头,这人动静这么大,只怕威压无用,注定有一场恶战了。 女子见墨麟不走了,慌忙伸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角,就那纤纤素手快要挨到衣袍一角的时候,青年骤然动了。 他手中握紧长棍向后蓄势,棍子后半段刚好顺势扫飞那女子。 墨麟倏然一惊,“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去,只能看到一抹白色幽影没入草丛中。 …… “这林子居然还有地缚灵啊。” 青年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快他就无从顾及身后之事了。 墨麟后撤一步,全身蓄力,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劲瘦的腰身绷出曲线。 几乎是一瞬间,对峙的两方都动了。 玄金黑棍在空中横扫出一片金色光弧,所到之处,剑气带着肃杀之气,刚正不折,轻松擦过野狼张开的尖锐利齿,撕开那大张的嘴角,接着一往无前,如同切土豆一般砍掉了那野狼的半个脑子。 狼群是群居动物,互相配合,一个死了还有一群从四面撕咬。 但这对于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之中的大师兄来说从来不是个问题。 他甚至只用自己的剑棍,就轻松将这一群开智五阶到七阶的妖兽尽数斩杀。 寂静的林间,狼的哀嚎、剑棍扫过空中发出的劲风、剑气破开血肉之躯的声响不绝于耳。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只剩下了那只刚刚化丹境的狼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狼王咆哮一声,发动了妖兽的天赋,蕴含巨大妖力的虚影与头顶的月光如期而至。 妖力切割断四面树木,如同一大张的狼口,地下土木翻涌,头顶妖力如大树倾覆。 墨麟却并不慌张,他是腾云境中期,这妖兽相当于人类的腾云境初期,他照旧能应付地得了。 但见长棍不轻不重地敲在地面,墨麟一步一敲,七步之后,翻涌的底下如同狼的下颚一般,骤然破土而出几根獠牙虚影。 七星步罡霎时连接起来,如同星斗入地,一瞬爆开巨大的金色灵力波,将那獠牙尽数斩断,埋入地下。 而长棍脱手,如同一支穿云箭,穿透了那虚影的上牙膛。 “真人小心!”一道女声惊叫起来,接着宛若水中清莲的身影挡在了墨麟身后。 那只巨大的饿狼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青年身后,利爪直冲他的后心。 “聒噪。”青年的声音稳稳地落入邵绯耳中。 女子瞪大眼睛,接着看到不知何时,一道金色剑气从自己面前被犁过的土地之中爆射而出,自下而上,穿透了饿狼的心脏。 腥臭的血液浇了邵绯一头一脸。 女子彻底愣住了。 墨麟伸手,接了那空中落下的剑棍,抬脚向前走去。 这里都是血腥味,会引来更多嗜血的妖兽,定然是不能待了。 “弱者之躯,就不要不自量力替人挡灾。” 你可以怀疑无上宗弟子的情商,但不可以怀疑无上宗弟子的实力。 青年没有回头,心中暗爽。 这句话是那话本儿中的大师兄在女子挡灾之后说的一句话。 直到那一句,墨麟才悟了,书中说得很对。 当一个弱者替一个强者挡伤害的时候,或许那不过是出于善心,但也意味着,原本就可以自己应付的强者,会付出比自己受点轻伤更大的代价。 无论对挡的人,还是被挡的人来说,都不值得。 在原来的剧情中,邵绯从一开始扑倒在墨麟跟前就被他救起,甚至为了他挡了一个邪修的一掌,受了伤,这才被墨麟带回了宗内疗伤。 但今时今日,邵绯没有能够挡得了任何伤害,自然也没有亏欠。 “你赶紧跑吧,晚了这里会有更多的妖兽。” 墨麟说完这句,彻底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神识之中的幻象至此结束。 林渡摸了摸下巴,“不愧是大师侄啊。” 妖兽分为,开智、化丹、显灵、收性、化神五境,每境共七阶。 墨麟毫发无伤杀了一十三只狼,虽说这些狼境界不如他,但狼群可是能以低阶耗死高阶的生猛种族。 【请宿主再接再厉】 在林渡不知道的地方,刚刚还尽显高人风范的墨麟一晃身形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匕,一边剥皮剖丹取狼牙一边碎碎念。 “好险,还好没人来捡便宜,再慢一步这狼皮就卖不上价钱了。” 第20章 绝对盲目的自信 林渡服下了那枚凝碧丹,如今的她已经习惯了生吞丹药。 甫一吞下丹药,她就知道了系统出品和姜良出品的不同。 姜良的丹药用于她心脏绞痛难忍之时,但只能压制,可只要服下这枚凝碧丹,她日常持续不断的隐痛都消失不见了,那种时刻能感受到心脏不适的虚弱感像是被浓稠的蜜蜡包裹,彻底隔绝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愧是系统啊。 本来还以为,靠着姜良自己后面可以过河拆桥来着,看来还得等自己完全好了之后再做打算。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前肺腑的顽疾一枚益气疏郁丹就化开了一半,两个月的冰泉逆流勇进,将近半个月的苦药攻击,如今肺腑已经通了将近八成。 这第二枚丹药,或许用来冲击筑基最合适。 林渡服下了那枚一直留着的丹药。 “舒坦。”她喟叹了一声,正经打坐起来。 一股清凉的药力自胃部化开,紧接着经脉迅速顺着运转起来,林渡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按照阎野一直教给她的吐纳方式呼吸了起来。 少年盘腿坐于寒冰床上,那双偶尔会带着些疏冷甚至戾气的下三白此刻放松阖着,因而整张脸都显出一种脱俗的安恬。 不过几息之后,四面灵气犹如深海之中突然多了一个吞噬的巨龙,呼啸席卷而来,少年周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 与此同时,一直静坐在洛泽之上的白发青年忽然站了起来,一步瞬移到了一个石洞之外。 他站在洞府门外,神识扫过那门口用麻绳挂着的牌子,上头的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请勿打扰。” 阎野轻嗤一声,脸上露出一抹笑,“小兔崽子,本事不大,花样不少。” 青年抬手,袖中飞出几样散着淡淡银光的东西,分落在了洞府四周,继而迅速连接成一个结界,银光一现,又迅速消散在了空气中。 阎野转身就走,身后一切景物如常,宛若他从未来过。 对外界的一切林渡都无知无觉。 她能感受到自己吸纳的灵气越来越多,这些灵气在她体内奔流不息,丹田内鼓胀难言,甚至多得她要炸开了。 林渡想要停止吸纳灵气,却也全然不受控制,这具身体好像一个永不知足的大胃王,曲水流觞席面只怕都得进她的肚子。 她只能忍受着丹田之内灵气挤压碰撞的鼓胀,就连体内的经脉也在不断被大量涌入的灵气冲刷,就好像是强行要将大象塞进名为林渡的冰箱里一样。 她被迫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如同每一次在冰泉里到精疲力竭才被泄洪一般冲至静水湖一般,人心有余,但力已不足,只能无为而治,任由它洪水滔天。 终于,丹田之内的灵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挤,丹田却并不能伸缩。 众所周知,气体会在高压之下变成液体。 丹田内的灵液出现的那一刻,林渡松了一口气。 谁知她还没真的放松下来,更多的灵气就涌入了她的体内。 林渡堵也堵不住,干脆躺倒摆烂,任由体内丹田的灵液一点点变多,看着那无数泛着光的小水滴慢慢融合汇聚。 灵气旋从狂暴的龙卷风慢慢变小,成了寻常的气旋。 等到月落日升之际,林渡的身体终于陷入了饱足的状态。 她睁开眼睛,抬手挥开洞府的门走了出去。 头顶本该是青天白日,可此刻黑云压城,不见天日。 林渡放目远眺,发现别处依旧是晴好的天。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家师父远远站在一处,正安静地看着她。 “师父,你信不信,天道都听我的,就比如现在,我让雷劈我,它都不敢劈别人。” 林渡说着,举起手,“雷来。” 阎野眼皮一跳,骂了句小兔崽子。 那本就越来越浓厚的劫云感受到了选定的人物,黑云中闪过一道紫色的亮光,林渡顿时身上一麻。 她不曾注意到,天雷落下的一瞬间,似乎被什么不可见的结界拦截了那么一下,再落到她身上的雷已经细了许多,也暗淡了许多。 过了几乎一秒,就在她痛到骂娘的时候,一声炸雷淹没了她的叫骂。 很好,修真界也不能违背物理定律,光速大于声速。 林渡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念头,继而感受着在自己体内乱窜的电流,她试探着调动灵力,梳理着这些电流。 就在她好不容易快要梳理完的时候,第二道天劫又毫无征兆地到来。 第三道、第四道……林渡闻到了电烤肉的味道。 接着骂了一句,“我半个月都不想吃烤肉了。” 她勉强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也不管第几道雷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跟冬日不小心静电一样,那一瞬间的疼痛,带着麻痹感持续不断地在每一寸皮肉上上演。 林渡却无暇管自己的体外,只管内视自己的身体,全身的经脉和五脏六腑骨骼都在被雷电打磨。 而不知是否是灵气的原因,她的神智依旧还算清楚。 阎野是个瞎子,他不能用眼睛看,此刻也不能神识感应,否则会干扰天道的判断,他只能侧耳听着那一处的动静。 林渡从没在他面前喊过一次疼,现在也是这样,他听不到林渡的任何反馈。 这是一场豪赌,就算他布的阵是在天道允许范围内挡住了一定的伤害,但对于身体孱弱的林渡来说,算是杯水车薪。 因为有神识外放当做眼睛,阎野很长时间都无所谓自己的眼盲,却在今天头一回生出一点,如果眼睛能看到该多好的念头。 很多年了,大约,自修道之日起,他就没再生出过这种念头了。 阎野轻轻眨了眨眼眸,洁白的羽睫轻轻一颤,如同枝头落雪。 “林渡还活着。”一道声音落到他的耳边。 阎野意外地挑了挑眉,神识微微外放,只落到自己的身后,“姜良?” “这雷劫,比寻常一九天劫力量要强,你的阵法挡住了五成,相当于寻常一九雷劫的的强度了。” 姜良捋着胡须,不去看阎野,只落在雷劫之上。 “不应当啊,我当年的雷劫,也不过比寻常筑基天劫强了三成而已,难不成我的徒弟比我天赋还高?” 阎野皱起眉头,“这天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还是单纯就不想林渡活?” “你慎言。”姜良截断了他的话。 阎野扭过头,面上显出一份担心,“最后一道了。” “林渡可以,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姜良顿了顿,补充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救回来。” 阎野啧了一声。 无上宗的人,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都有绝对盲目的自信。 第21章 青云榜天赋第一 最后一道雷降下的时候,凝碧丹保护的心脉终于也遭受了一次打击。 林渡猛地皱起眉头,先前尚且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纠结成了那沾染了水汽皱皱巴巴的馒头皮儿。 她一手不受控制捂住了心脏,四分五裂的剧痛比起电击更让她难以忍受,大脑也如同一瞬被人砸了一板斧,连思维都被拍散了。 早知道天劫这么苦,她还修什么仙啊,等死吧。 林渡心里骂骂咧咧,可依旧跟私下骂了一百遍还是态度良好坚持完成任务的大学生一样,咬着牙坚持着。 嘴上该摆摆,身体还是诚实的。 她用残存地最后一点意识摸出了姜良给自己准备的丹药,不顾喉间溢出的猩甜塞进了嘴里。 药力化开,修补着受损的五脏六腑,安抚着剧痛的心脏。 雷劫渐渐散去,天上淅淅沥沥落下了饱含修复和生命之力的雨水,这是修士能带给自己所处土地的灵气反哺之一。 先前烧伤出现雷电疤痕的皮肤迅速生出新皮,冰凉的雨水落在成大字型瘫在地上的少年身上,她衣衫褴褛,一身青袍成了焦黑的破布片子,怔怔地仰头,任由灵雨修复着自己备受折磨的躯体,生长的痛痒让她懒得动作。 姜良和阎野走了过去,这孩子皮肤显出一种玉质的苍白盈透,鼻梁与眼窝里还蓄积着雨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苍茫疲倦。 良久,那孩子轻轻笑了一声,“来之前大家都说修真是个体面工作啊,飞升成仙就有编制了,没人告诉我还得挨雷劈啊。” “这玩意跟大人骗小孩考上大学就能享受了有什么区别?” 阎野和姜良对视一眼,“我徒弟被雷劈坏脑子了吗?你快帮我看看,我那么聪明一徒弟呢?” 姜良还真蹲下去探了探,“没坏,好得很,神魂凝实,体内也修复得七七八八了,心脉好像有什么药力护住了,没有衰败的迹象,肺腑也通了九成,其他不足还需要积年累月养着。” 慢慢的,雨停了。 天边逐渐现出一道格外绚丽的彩虹,霞光万丈,染红了半边的天。 林渡还没动,她是真的疼麻了,就算现在被修复好了心脏还有隐痛,一开口先往外吐了个血泡。 看到这一幕的阎野吓得心脏骤停,把人抱起来,“林渡?林渡?林渡还好吗?给师父说句话啊。” 林渡喉咙一动,又是一个血泡哽了出来。 ……真不是她不想说话,她说不出口。 这鬼畜师父把她抱起来,这喉咙里溢出来的血就刚好卡在喉管,上不去下不来。 她费力地拍了拍阎野的胳膊,接着自己利落地翻滚趴到了地上,呕出一口老血。 姜良没眼看,默默背手转过身。 有这种师父在是林渡的晦气。 这师父迟早把她玩儿死。 林渡吐完血才觉得舒畅了些,肩头多出了一件鹤氅,是姜良。 她这才发觉这位师兄身上套着一件狐裘,就这样依旧冻得直哆嗦。 洛泽的阵法滴水成冰,不光是北方极冷的物理伤害,还兼具了南方冬日的魔法伤害,就算已经晖阳境的真人,不用灵气护体,一会儿也就成冰雕了。 林渡道了声谢,直起身发现体内灵气充沛,原本只能勉强看到体内的经脉的轮廓,现在已经能彻底内视自身,神识铺开也比先前广出许多。 她站起身,“饿了,到点儿了没?我想炫饭。” 姜良点头,“还差点儿,但是应该在做了。” “正好我换身衣服,我现在去要饭人家丐帮都嫌我穿得破。” 林渡施施然要回她的洞府,一点儿没自己刚从生死关头走过一段的自觉。 “林渡。”阎野忽然开口喊她。 林渡转头,冲自家师父挑了挑眉,“咋啦?我说什么来着,别看不起我啊。” “今日的功课还没去做,洛泽在那边,自己进去,脏兮兮的,猴儿在泥里滚过一遍都比你干净。” 林渡啧了一声,拖长了声音,“知道了,你别看哦。” 阎野垂眸,“我是个瞎子。” 林渡没理他,自己个儿走到那悬坠的冰瀑布前,抬手将身上的鹤氅收入储物戒中,挠了挠头,“头好痒,我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一次筑基雷劫让她整个肉身都几乎换新了一遍,林渡估摸着自己身上都是结痂和新肉,难免痛痒。 她伸手自己用灵力敲开厚重的冰壳,接着纵身跳了进去。 洛泽里的水是仅次于天道甘霖的天地福寿聚集之处的灵水,阎野是怕她光靠天降甘霖不够,再加上趁热打铁,或许可以彻底冲开肺腑。 林渡什么都知道,也没怎么顶嘴。 就像先前她为了让阎野放心,还能在雷劫前与他嬉皮笑脸一样。 师徒两个心里什么都清楚,却又总归不想把那俗套的担忧流于肉麻的言语之中。 姜良看不懂师徒两个的相处方式,摇了摇头,打了个喷嚏,“我走了。” “嗯。”阎野点了点头,“还要我这个瞎子送你?” 姜良嗤了一声,挥袖走了几步,离开了这一处就不该有活人踏入的冰雪之地。 就在林渡一边忍受着冰面之下激流冲刷逆流而上之时,中州浮云山上一通天落地的石柱金光大现,上面的字符不见人力,竟自行涌动起来。 天道之力涌动,引得山下驻守之人急急下山观望。 那石柱之上跃然多出一排字,“林渡十三岁琴心境” 小字有注曰,“入道两月筑基,为青云榜天赋第一人。” “林渡……林渡。”那道人盯着上头的字,“两月筑基……青云榜天赋第一人。” 这浮云山下的青云榜通天落地,是天道所生,一道通天柱名青云,另有海上一岛名瑶台,瑶台之上亦有一通天柱,名曰重霄。 青云直上,记载修真界代代辈出的青年人才,那上头见证过许多名字的消散,或是因为天才陨落,或是因为泯然众人。 重霄高耸,记载修真界次第崛起的强者,皆因修真受天道监督,若有进阶,除非遮蔽天机,否则天道将第一个知道。 民间榜单无数,评判标准总有质疑,唯有青云、重霄二榜,无人敢置喙。 林渡这个名字,在短短一天内,传遍了整个中州大陆。 与之缀在一起的,是“天赋第一”。 第22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 “林渡是谁?” “林渡哪家的?” “中州三宗六派,林渡师承哪家啊,怎么悄没声儿的就冒出来了?” “哦,无上宗啊,那没事了。” 无上宗里头,上不了青云榜的能被笑一百年,上不了重霄榜的能被笑一千年。 等到了夏日,两个入门的新弟子也陆续跟着筑基上了青云榜坠在末尾,等枫叶红了,倪瑾萱也跟着入了榜,虽说名次都不算太高,但来日方长,总有变动之时。 这天赋虽在前,可努力也未尝不能追平天赋。 无上宗从来不辜负天才,天才亦是平常人。 被许多人惦记上的林渡此刻正在宗门书楼的靠窗固定位置,面前洋洋洒洒铺着一片的宣纸,上头密密麻麻用簪花小楷写了一大片的数字和一堆鬼画符,地上也落了许多张废纸,坐上的人却全然没有捡起来的意思。 细狼毫毛笔被人粗暴地按在了宣纸之上,字体越发急躁粗糙,接着喀嚓一声,毛笔从中间被折断。 少年将手中留着的那一截笔杆重重一拍,“终于他娘的算出来了。” 她猛然站起身,抬手拎起这一张早就洇开墨迹的薄纸,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楼,桌上毫无镇压的纸片皆被风卷到了地上。 林渡却无暇顾及,身形一闪,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阎野面前,将那一张纸拍在冰面上,那纸一落在洛泽上,迅速就脆了。 “我就说了,这题就该这么解,乾位和巽位你若是非要放这青金和火石,算出来的能量压根就不能成圆,就该是曲型阵,你非要我算出成圆阵的,圆个锤子,怎么算也不该是圆着摆!” 她泄愤一般吼了出来,站在白发青年面前,“你故意诱导我?” “对,我骗你。”阎野用神识扫了一眼那上头算出来的阵法排列和各自位置所该摆的东西分量,悠悠然抬手,那冻硬了的纸张被他夹在修长的双指上,动作格外优雅。 “只不过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质疑权威的能力,很显然,你通过考验了。” 男子话锋一转,“不过,你居然花了一天的时间,有点长了,心不静吧。” 他说着,夹着那纸页的两根手指轻轻一动,林渡脚下的冰面直接缺了一块儿,噗通一声,重物落入了水中。 隔着水声,他听到了一声“我淦……唔咚咚” 青年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放肆的笑,“心不静,就下去静一静吧。” 半个时辰之后,林渡卸了力,任由激流将自己冲到静水之中,一拳砸开冰面,自己爬了出来。 她抬手弄干自己的衣服,咽下自己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言,颓废地坐在了冰面上。 自从筑基之后,阎野就扔给自己一本阵法入门和基础阵法四十九阵,要求不高,熟背之后会算就行,要是不会算他再亲自教。 林渡拿到书之后就笑了。 笑话,她林渡从高中分班选了理科之后,数学带附加题就没下过一百八,物理化学双a+,大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化学两大挂科刺客她都能稳在90+,写实验报告也没虚过,还搞不懂这个? 哦,她还真的差点搞不懂。 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到修真界也适用。 所谓阵法,根源在于五行属性能量相生相克,在不同方位摆上不同属性不同能量的东西,彼此之间形成了能量场,最终在能量场中,达到一定的特殊效果。 阵法源自天然,也能脱胎天然,为人力所改。 基础阵法有四十九种,大致可以分为方、圆、曲、直、锐五种阵型。 她花了两个月算清楚了四十九种阵法的能量牵制,从距离、重量、结阵所用的物品,到最后的阵型,接着全部记住。 还没能喘一口气儿呢,阎野就给她扔来一本上古阵法奇门十阵,还都是残阵,只有文字记载,没有阵型记录。 她算得这第一个阵法,阎野还骗她是圆阵,笑死,她看他的头挺圆的。 任谁在做实验做到一半猛然惊觉自己的导师给自己的实验方法是错的,都要崩溃骂娘的。 林渡咽下这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到点儿了,吃饭。” 阎野没意见,由她走了。 等人走了,青年抬手将那张纸认真收好,不羁却炫丽的眉眼之中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骄傲。 “小兔崽子真行啊,当年我可是花了七天呢。” 林渡现身在膳堂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她一出现,摆碗的摆碗,盛饭的盛饭。 “今儿来的这么早啊,怎的呢?不是秋收忙吗?谁做的饭?” 虽说收获和种植都用法术,但也得有人施法。 真人们秋天一忙起来就忘了这群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们,全靠墨麟和林渡两个人轮流掌勺。 林渡自认自己做饭味道都差不多,她是南方人,小炒为主,墨麟生在北方,多是炖煮,好在大家都不太挑食,什么都能炫完。 “今天是掌门做的饭。” 林渡挑起眉头,“大师姐?” 她看向后厨,“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还杀舒雁了?” 铁锅炖大鹅非大节庆不会端出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掌门真人说,一会儿有大事要宣布。” 林渡琢磨了半晌,直觉不对劲,给自己多拿了一个馒头,方便一会儿压惊。 凤朝没一会儿端着一锅炖舒雁走了出来,接着宣布了一件事,“年底有个小秘境,那小世界最高容纳的就是琴心境,所以,你们四个,刚好可以去。” 不管秘境分给各宗多少份额,无上宗从来没有什么名额争夺的事故,因为人太少了,都得去。 “小师妹,你身子弱,不如问过姜良再做打算?” 雍容女子看向座中的少年,她知道林渡是修习阵法,可修习阵法之人通常遇到危险没有自保之力,从不参与对战等事宜,只有组队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林渡握着筷子,“小事。” “这哪里是小事,这秘境虽说能容纳的最高灵力也不过是琴心境大圆满,可你……” “不还有两个月嘛,”林渡笑眯眯的,“大家都是菜鸡,菜鸡互啄罢了。” 这半年她虽在在研修阵法,可这具身体天赋非凡,依旧轻轻松松到了琴心境后期。 “其实我可以保护小师叔的!”倪瑾萱第一个响应。 “还有我还有我。” 林渡眼皮一跳,自己在这群孩子眼里这么弱的吗? “说到这个,前阵子瑾萱也顺利筑基了,新弟子筑基后,可到我们无上宗的藏宝阁取一样法器,开一次阁楼挺麻烦的,现在你们四个,明儿一起跟我去趟藏宝阁。” 凤朝将话说完,过去拍了拍林渡的肩膀,“有个防御法器,到时候我也放心些。” 林渡看着对面三双殷切笃定的晶亮眼眸,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在他们眼中,不会是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形象吧? 第23章 表演一个摇花手 林渡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她看似从心所欲随遇而安,实则她可以自己摆烂,却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行。 躺平了,但没完全躺平,反复仰卧起坐,才更累。 人可以不想,但不能不行。 她林渡除了父母亲缘以外,只要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拿不下的人。 阎野就看到一贯晚上用过饭之后就会在洞府自行修炼的弟子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对面。 “怎么了?” “师父学剑,是为阵法师防身所用,那徒弟我,该做何填补短板?” 这是林渡第一次自己开口要学。 阎野觉得稀奇,稀奇到他甚至以为这会儿天上应该出的是太阳。 林渡这个弟子虽然入他门下不足一年,但他敢说一句还算了解。 这人和自己心性很像,是个游戏人间的态度,虽为冰灵根,可不见性子有多冷冰冰,反而随和得厉害。 能让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奋发自强的,阎野很想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 他想着,也这么问了。 林渡回了一句话,“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阎野心说这是个什么破回答,“你以为我每日让你泡洛泽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锻炼肺腑,强身健体。 林渡脸上往日懒散的笑都不想挂了,一个人就那么落拓坐在冰面上。 “林渡,你那破冰一掌,如今腾云以下,大约无人能接。” 阎野轻轻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那难得丧气的小徒弟的头。 “你的身体不适合剧烈运动,刀剑那种粗笨东西,你练不了了,法修那些花里胡哨的,倒也不是不能练,只是他们也得配合那花里胡哨的姿势,所以你……” 阎野顿了顿,“一招也够了。” “不过,体术也不能不练,日后等你好了总能练的,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实在想用什么防身,你找姜良要点毒粉行不行?” 林渡翻了个白眼,起身要走。 阎野忽然喊住了她,“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巧宗。” 布阵需要时间,但有一种阵,在布阵之时,就足以带有杀伤力。 林渡脚步一顿。 “只是,你那双手,够灵活吗?” 青年的声音戏谑轻慢,要不是林渡在这里还是个孩子,她真的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 林渡面无表情转过身,“要不我给师父表演一个摇花手?” 阎野愣了,“花手,什么花手?” 林渡伸出一双修长的手,这具身体分明十三岁,但骨骼生得得天独厚的好,如同她上辈子一般,骨节分明,修长如竹。 那是一双适合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以供瞻仰或者白骨化之后做成标本展示的手。 随后那双手掌根交叠,十根指头看着有些放松,继而疯狂摇转了起来。 阎野:…… 什么鬼东西上了他小徒弟的身,他就说今天不对劲! 林渡还没忘了问一句,“够快吗?不够快我还能更快。” 阎野捂住了额头。 林渡收了手,年纪大的还是骚不过年纪轻的。 她正儿八经将那双手并排伸在了跟前,攥成了拳头,接着吹了一口气,十根手指极为听话地从一侧开始次第展开,接着又一个个归位,听话得厉害。 的确够灵活。 阎野这才收了想要除魔卫道的手,“给我点时间,我让人锻造个法器与你。” 林渡乖乖道谢,全然没有刚才故意捣乱的样子。 阎野有些无奈,第一次收弟子,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别人家弟子是不是跟林渡一样欠儿登得厉害。 林渡转身离开的时候,阎野忽然又问,“是谁说你体弱无能吗?” “没有。”林渡没有回头,声音如同簌簌落下的薄雪,“只是我不想真到那一步的时候无能为力。” 阵法师甚至不比游戏里的脆皮法师,他们耗费大量的计算和心血,最后布出来阵法,或是用于器物的打造,总归是前期准备,绝不是个适合对战和野外谋生的职业。 千万年来都是如此,但阎野不信那个邪。 如今林渡更不信这个邪。 她在十大上古残阵中,选的第一个,是个杀阵。 宗门藏宝阁在尘封许久之后,终于再度重现天日。 之所以难开,是因为一共二十一道阵法,每道阵法开启的方式都不一样,但藏宝阁里头,隐藏着最大的宝藏。 林渡在听到凤朝抱怨的时候想到了那魔尊偷的宗门至宝。 …… 什么好人家宗门至宝是从放药材的库房里偷出来的?那能是个锤子宗门至宝。 这藏宝楼二十一道阵法是摆设不成? 林渡扫了一眼,前面十一个她还能猜出来阵法大致是什么,后面十道她压根感觉不出来。 剧情中无上宗到底是怎么败落的? 哦,是人都被魔族噶没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大能还有一个献祭天道去了。 林渡心里暗暗吐槽着剧情,这个家没了我迟早得散。 “到了。”凤朝忽然出声。 四个少年同时仰头看向眼前这九层的高塔。 那无疑是一个宝塔,塔身用琉璃构件砌筑,琉璃砖上雕有各色符文和花鸟走兽鱼虫等,在深秋的阳光下流光溢彩,辉耀无比。 人站在其下,便觉有无穷的磅礴灵力压得人不敢直视,若是时间长了甚至能看到在琉璃瓦上游走的金龙飞凤和猛虎。 青山之下,方知人与自然之差,宝塔之前,方知人与仙灵之距。 “你们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这宝塔里头是我们宗门历代弟子自各地收获所得的灵宝,因为对自己没有用所以都捐献给宗门,留待后人。这就是我们的大宗的底蕴。” “这宝塔已设下禁制,你们一人只能选择一件,进去之后闭眼感应,宝物亦会择主。” 修真界的器具由劣到好可以划分为法器、灵器、法宝、灵宝,其中各自分为天地玄黄四品。 而最为稀有的是上古灵宝,亦有传说中的上界遗落的仙器,在下界也大多是蒙尘的残骸。 以凤朝所言,能有资格进宗门藏宝楼的,都至少是最高级的灵宝。 无上宗,是真富户。 第24章 是它主动勾引我的 四人同时走进了宝塔之内。 几乎是一瞬间,先前还在身边的三道气息就不见了。 林渡瞬间了悟,他们四个人踏入的是不同空间。 这种宝塔之内是各种复杂的阵法叠加得来的,自然不会让进来的人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宝物有灵,自行择主。 林渡感受不到自己在哪层,只好看着眼前的景象。 诡异的是,外面分明是琉璃砖石铸就的塔,如今看来反而好像另外嵌套的。 朱砂墙,青铁柱,当中八件灵宝分列于八卦之位,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林渡将神识扩散了出去,一一接近,接连三个都把她的神识弹开了。 如果灵宝能说话,大概是这样的,“谢谢亲,婉拒了哈。” 直到第四个,神识才隐隐有了回应。 林渡又去试了试第五个,也有回应,灵宝跟小勾子一般,勾了勾她的神识。 接着是第六个,第七个,林渡觉得自己怪像渣男的,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八个里面五个都有回应,第五个尤其主动,她去试探别的东西的时候,那灵宝的气息还拦了一拦,恨不得挥舞着小手绢儿喊一句客官别走。 林渡很快就知道它为什么能这样拦着自己了。 那是一根线,或者说,并不只是一根线。 赤色的丝线之上,细细看过去密密麻麻刻着金色和墨色两种符文印记,而这根线,林渡泡了大半年的书楼,看了许多杂书,居然看不出它的材质。 林渡看了一眼最后那一个和自己灵魂共鸣也很强的折扇。 一时有些犹豫。 “太渣了,太渣了。”林渡轻轻碎碎念着,左右摇摆不定。 就在她想要伸出手去拿起那扇子端详一番的时候,那丝线猛然动了,跟游鱼一般猛然绕上了她的手腕,而就在这时,她的手也恰恰握上那柄扇子的扇柄。 电光火石之间,林渡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感受到了一股空间之力,她达成了条件,被藏宝楼给吐出来了。 不过一瞬间,她就与等在外头的凤朝面面相觑。 林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折扇,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绕着一个赤金密织红绳。 她瞳孔猛然颤抖起来,不确定,再看看。 这东西什么时候绕上来的? 林渡抬头,再度看了一眼掌门师姐,接着虚弱地举起两边的手,做投降状,“大师姐,我说是它主动勾引我的,你信吗?” 好一个渣男发言,林渡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信。 谁知凤朝点点头,“我信。” “我其实还没选好它就把我弹出来了我可以还……”林渡刚想继续解释,语速飞快,等脑子反应过来凤朝说什么之后,“嗯?” 凤朝笑了,“你不必惊慌,虽说藏宝楼设下了禁制,一人只能拿一个。” “但是你手上那副扇子,只能算半个先天灵宝,它残缺的不是本身,是缺配套能发挥它真正能力的物件。” “而你腕上那个,我依稀有点印象,藏宝阁录记载,此物分明气息是仙器,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大约是个仙器的残骸,或许只是一把剑的剑穗,或许是什么捆扎之物。” “所以半个灵宝,一个残骸,倒也不算你违规。” 林渡嗷了一声,“意思我捡俩破烂儿呗?” 她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扇,不等凤朝安慰她,就迅速把折扇扣在红绳上,握着折扇的手顺势捂住了两件灵物。 “孩子还小,你们当没听见哈。” 凤朝:……好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呗? 林渡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捡的是破烂儿,她就是嘴油,习惯性调侃。 从小别人眼里的破烂儿,在她眼里都是宝贝。 她十一岁就会把别人不要的玩具熊安静洗干净,用针线缝好,还会给他们做衣服,后来是坏了胳膊腿儿的玩具汽车,不亮的小夜灯,她都能修好。 林渡没有人给她买这些玩具,所以就学会了自己修补这些破烂儿,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宝贝。 凤朝看着眼前垂眸拿着东西的小师妹,她今日穿着淡烟青的窄袖长衫,因为天天沉迷计算画图,怕墨迹沾染,所以还带了皮质的护腕,寻常体修的劲装打扮落在她身上却依旧拓落不羁。 整个人挺拔纤薄,如同远山雾霭,垂着眼眸的时候眼下有浅淡的乌青,或许只是羽睫打下的阴翳,谁也不清楚。 她一贯是那样的,好像游离在人事之外,冷眼看着人间,疏冷又倦怠,咧开嘴开玩笑的时候眼神也是散漫的。 林渡抬眼冲凤朝笑笑,“其实算我占便宜,往后我给宗门多搜罗些好宝贝进藏宝楼。” 凤朝只当她年少爱玩笑。 另外三个人陆续出来了,倪瑾萱手上握着个玲珑长鞭,卷着挂在腰间,走起来还有铃铛碎响; 晏青拎着一把玄铁大刀,神情复杂,他一贯书生打扮,就是为了看起来斯文些,不曾想到会和这把刀最亲近; 元烨倒是很快乐,他笑吟吟地提溜这一把二胡。 林渡眉头一跳,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你这是……” “奚琴啊。”元烨眨眨眼睛,“这居然也是件地品灵宝诶。” 元烨能进无上宗,是因为除了他灵根优质以外,还是皇族后裔,身上有龙气庇护。 现在这个皇族,拿着把二胡,乐得全然没有一个皇室中人的模样。 林渡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不靠谱了,她拍了拍元烨的肩膀,“你是懂琴的。” 元烨不光懂,还想当场给小师叔表演一个。 林渡抬手,“婉拒了哈。” 她怕这孩子把自己给送走。 一帮得了宝贝的孩子乐颠颠地回去自己玩儿了。 林渡也是那得了宝贝的孩子,还是两个宝贝。 她回到了洛泽,阎野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洛泽上,林渡来一次,他才动一次。 每一回皆是如此,林渡甚至怀疑,他不是坐等飞升,而是本就该化于无边冰雪之间。 要是自己,那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什么也不做,甚至动也不动。 “得了什么好宝贝?”阎野睁开了眼睛。 林渡觉得这人他睁不睁眼睛似乎也没什么所谓,但他那双眼睛的确很好看,灰瞳白睫,像是荒原上的无情无欲的野狼。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了阎野一句话,“师父,你不会是无情道吧?” 第25章 一把折扇,如何杀人? “无情道?”阎野睫毛一颤,“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林渡说不上来,因为阎野合该跟着洛泽一样,生于冰雪,化于冰雪。 冰雪是有情的吗? 她也没太想追根究底,这念头就是这么忽然冒出来的。 “随便问问。” 阎野垂眸,将落在小徒弟身上的神识收了回来,“不是,我并非无情道。” 这修真大道三千,根据个人专精的东西,可以分为剑修、刀修、体修,器修,阵修等等,这个早在入道之时就能选择。 但真正决定你能否在大道上走到飞升那一步的,是修士在经历许多,或许第三候,或许第五侯甚至第七候,才选择的道统。 比如……太上忘情,甚至无情,亦或是刑杀、欢喜诸如此类修士所感悟出的,天道规则之一。 那甚至不是自己的选择,或许是天道规则选择的你。 阎野不知道小徒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他极为负责任地告诉她,“我修的,是命。” 林渡愣了一下,“命?” 阎野点头,“命。” 阎野一生精于计算,算出他此生唯一的师徒缘是春日逢寒,林泉渡水。 于是有了林渡。 林渡歪着头想了想,她这个手握剧本的女人,大约之后也会踏上修命的道路。 “那师父就没算到,你的徒弟,大约是活不长的?” 阎野伸手,精准无误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再说这话,就自己跳进洛泽里洗一洗脑子。” “旁人我不知道,我和姜良,要你活,你就必须活着。” 林渡日日用功计算,怕头发扰了自己,所以日常都勒着束发网巾,这会儿隔着网巾那么一弹,隔着黑色密织的网纱,也能瞧出上头的红痕。 第二日林渡从入定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额上的青紫。 这老东西,下手实在狠。 先背书,后去用早膳,早膳过后顺着就去书楼计算那阵法残片,接着回到洛泽摆完阵法给阎野检验,再自觉破开厚冰进洛泽洗脑子,用完晚膳之后回洞府入定修炼,这就是林渡的一天。 如同高中或是考研的生活一样,日复一日,平凡朴素,习惯了好像也没有多累。 林渡觉得修真界缺点冰美式和烟,很快她找到了冰美式的替代品。 洛泽周围有冰山,并非雪山,而是冰山。 冰面之下,有茶树,阎野听过她抱怨为什么没有冰茶,于是亲自采摘,用古法炮制,给她制成了茶叶,用洛泽之上的悬瀑口的灵水泡开,浸泡一晚出来的冰茶水,色泽淡绿,入口微苦,茶香清冽,格外沁人心脾。 而这茶叶本身,是棵三千岁的茶王母株,以天然冰雪覆盖,集钟灵毓秀之地的馥郁灵气,积累了几百年,得出来的那么一斤茶叶,是天然化解心魔,益神清心的珍品,若是放到市面上,一百灵晶也不一定买的了三两。 林渡只觉得喝了茶之后算得更快了,心道果然要提升学习效率还得是冰的咖啡因提神。 这日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算完了最后一个残阵,也不急着去找阎野,干脆拿出那把扇子把玩。 那道只会在吃饭的时间催她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那扇子,缺个东西,但也并非全然无用。” 林渡一怔,“前辈?” 她甚至不知道守着书楼的究竟是谁,就连阎野似乎都不甚清楚。 “会打神识烙印吗?” 林渡当然会,这等小法术,她都是自己看书学的。 她将神识放出来,接着将扇子全面包裹,接着等待灵宝的软化和接纳。 “那是一件天品灵宝,不过,现在只能算上半个天品灵宝。”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原先浮在表面的神识忽然一荡,如同陷入了深不见的黑洞之中。 林渡抬手结印,将自己的神识拓印于这件灵宝之上。 那从未打开过的折扇表面的暗淡银灰之色此刻如同高温下逐渐融化的金属,显出一种软化的金属光泽。 林渡在这一刻,知道了这把灵宝的名字。 浮生。 而这的确不是完整的灵宝,因为它还有个共生的灵物,梦笔。 梦笔绘浮生。 林渡伸手握住扇柄,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 里头依旧光可鉴人,这折扇材质并非寻常竹木,而是复合的熔金,扇柄上有刚硬的斜角突起,除此之外不见任何的雕刻。 不管是扇骨还是扇面都是工整的四方尖锐冷硬形状,打开的一瞬间,宛若贝雕珠光一般浮光溢彩,隐约还能窥见林渡本人支离破碎的面容。 接着那扇面底色化为苍青,上头慢慢结起了冰霜,清晰可见上头各色雪花的生长过程,晶莹剔透。 林渡先是一怔,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为何名为浮生。 她收起扇子,觉得这东西也就能装个逼了,谁知下一瞬间,书楼的人开口道,“这亦是一件杀人利器。” “一把折扇,如何杀人?” “既知生平,即能杀人。” 林渡愣了一瞬间,“幻阵?” 这一回,没人回答她。 林渡也不在意,握着扇子起身,走出了书楼。 接着,向扇柄灌入灵力。 向前一扫。 无事发生。 林渡一哂,摇了摇头,她在做什么仙侠美梦呢。 果然菜鸡拿了灵宝还是菜鸡。 她刚要转身回书楼,忽然听到了结冰的声音。 细细碎碎,但对于五感灵敏的修士来说,格外清晰。 林渡猛然回头,发现书楼石阶两侧的苍青雪松在一寸寸结满冰霜,而石阶之上,也在慢慢爬上冰白之色。 而枝头的一只尚未反应过来的鸟,细小的爪子已经被连着冻在了树枝上,而那冰霜还在向上攀爬。 林渡想要赶紧解开,一时不得法,动了动打在灵宝之内的神识,沟通了半天,那急得张开翅膀却也飞行不了的鸟已经被冻到了脖颈处。 “诶不是,我没想今天就杀生啊,鸟兄你等等我啊,我这就来救你。” 林渡试了试,阖上了折扇,再度灌入灵力,遥遥指向那一枝的方向。 一道灵力化为细小的冰刀,一刀切下了那枝干,连鸟带树枝,邦得一声落到了地面之上,远看活像一只被串好了的冰糖烤雀儿。 林渡:…… “算了,后厨加餐。” 第26章 无上宗没几个脑回路对劲的 “今儿还有烤雀儿呢?小师叔,冬日烤雀儿最好了,好吃诶。” 元烨从那天林渡主动跟他说话之后,对她也敢主动提话头了。 林渡昂了一声,“偶尔也来点新菜,好吃就行。” “这雀儿哪儿来的?咱们宗门灵气足,养得雀儿也灵,我之前练剑的时候都没能打中,飞得贼拉快。” 墨麟夹起一只雀儿,咬了一口,小师叔好像格外喜欢甜咸口儿,但别说,还怪好吃的。 林渡沉吟片刻,“哦,天太冷了,雀儿自己冻结实了,从树上掉下来了。” 墨麟先哦了一声,又咬了一口,这雀儿炸得酥脆,连骨头都能嚼碎直接吞,“确实天冷了。” 十一月了,无上宗又是北地高山,虽然还没下过雪,但已经结了霜。 “但是……今年是个暖冬吧?”夏天无开口。 林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是啊,暖冬,可能是南边儿飞来的雀儿吧,不太适应,就啪的一下,冻死了。” “那也是。”夏天无被说服了。 “对了,天无,你上次炼得几个一扔就炸的废丹还在吗?给我整点呗?我到时候去秘境,当天雷子扔着玩儿。” 林渡看向夏天无,眼神真诚。 夏天无默然了一瞬,“小师叔,那是火绒丹。” 火绒丹,名中带火,实际是极为温和的丹药,能够滋阴补肾。 林渡十分歉疚,“对不住,我没有说你不……” “我的意思是,炼坏的火绒丹爆炸威力不够,要不换成炼坏的炙龙丹?那个劲儿大。” 夏天无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只有眼角的朱砂痣格外艳丽,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大表情,就好像在说今年是个暖冬一样。 林渡放心了,原本以为伤害了二师侄的自尊心,但很显然—— 无上宗的弟子,没几个脑回路对劲的。 林渡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好到她快忘了来无上宗的目的。 直到前往秘境当日,她在中州那数百名弟子之中,遇上了自己完成的第一个副本的女主人公,杜芍。 那个想要济世救人的杜芍。 杜芍也一眼看到了林渡,倒不是刻意寻找的缘故,是因为无上宗的人到哪儿都显眼,而那四个之中,林渡通身的气质,又太过引人入胜。 小孩儿早就不是初见时一身潦草青袍的黄毛细竹竿了,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好到焕然一新,除了那依旧过度苍白的皮肤,还有不管锦绣衣袍还是粗麻布衣,都如同远山薄雪的气韵。 任何人一看到那孩子,心里都会无端浮现一点怜惜和想要靠近的念头——她看起来好像太单薄孤独了。 林渡察觉到了一道格外慈爱的视线,这种慈爱太不寻常,因而她毫无意外地抓到了那个视线的主人,杜芍。 她当年也是这么看自己家逐渐圆润的猫的。 林渡本来是有猫的。 她曾经捡到了一只被遗弃的已经开始发病的折耳,她花了几万也没能留住那猫多久。 捡来的时候那猫背上一把骨头,老是瘫坐着。 林渡知道,那只猫很疼,她只能尽可能地花钱延缓她的病情,终于那背上的肉一点点厚了起来,不再一摸一把骨头,会躺在她怀里呼噜呼噜。 那时候她就是这么看猫的。 现在杜芍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林渡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她想,那猫是来短暂治愈她那无望的人生的。 如今她或许,也是来治她们那不该无望的人生的。 林渡就遥遥冲杜芍一笑,却不知道多少人因为那一笑愣了神。 那笑不是她往日挂着的散漫不羁没什么含义的笑,疏冷的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便如同春日消融的冰雪,一瞬间就嗅到了春水的味道。 不光是杜芍愣了一下,倪瑾萱也看痴了。 约莫几息之后,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问句,“无上宗那个青袍弟子是谁?” 今日的秘境用林渡的话说叫菜鸡互啄,各宗各派来的都是琴心境和凤初境的修士,其中小一部分便是今年入门的新弟子。 林渡转头打了个响指,倪瑾萱才恍然醒过神来。 她算了算时间,“还有一刻钟秘境就开了,这秘境的地图你们都拿好了,如果遇到危险记得喊我。” 三个弟子看着眼前的小师叔,又彼此看了一眼,觉得小师叔这句话大约是说反了。 虽说她的修为是他们四个里头最高的,可她身体孱弱,没有自保之力,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据说林渡身上那件苍青松鹤纹白狐裘是凤朝特地从宗门库房找出来的法衣,上头刻有玄品二阶的防御阵法。 但三人没有反驳林渡,都乖巧点头,打算在进秘境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小师叔。 他们宗门弟子令牌设有感应阵法,能够找到附近的同门。 林渡看出来了他们不信她了,但也没点破。 其实当个病秧子挺不错的,至少,她到来的那一刻,清晰地听到了人群中正有人大言不惭的吹逼。 “青云榜天赋第一?我今儿倒要看看,这天赋第一有多能耐,能不能在我剑下走过十招。” “也不知道这天赋第一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真能拿得动刀?” 林渡听见了,也只是笑了一声。 这些人还真猜对了,她林渡确实提不动刀。 至于能不能在人剑下走过十招,那就要看他能不能挥得出十招了。 为表尊重,林渡表示可以不动用浮生扇。 所以当有人凑上来自报姓名,接着问林渡是谁的时候,三个弟子同是挡在了林渡身前,“你找小师叔有何事?” “没事儿,就是想瞻仰一下,天赋第一的风姿。” 来者是个剑修,看着已有二三十岁,已经是琴心境大圆满,放在中州也算青年英才,也是这次来的修士里面的翘楚。 他扫了一眼无上宗的四个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背着玄铁大刀的晏青身上,虎目灼灼,跃跃欲试。 林渡眼睫一动,她筑基之后算是脱胎换骨,人也拔高了不少,十三岁本就是女生窜高的黄金时期,两相叠加,她已经窜到和十七岁的晏青还差不多高了,所以三个人挡在她面前,也没真能挡住她。 她抬手,一道气劲轻轻拨开了挡在身前的元烨和倪瑾萱,接着平静地看向面前的健壮青年,“在下林渡,无上宗第九十九代亲传弟子,青云榜天赋第一,阁下在寻我?” 第27章 小师叔,你怎么还涨价了? 少年声线清越,开口如冬日青松落雪,一开口原本热闹得跟集市一般的人群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那青年愣了几息,目光僵硬地从晏青身上移到林渡身上,接着又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目光在四个人身上扫来扫去。 “就你他娘的叫林渡?” 林渡点头,“如假包换。” 青年觉得不对,就那么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看,恨不得跟x光似的看到林渡的骨头,任谁被这么看都会有些愠怒。 那人却又开了口,语调懒洋洋的。 “看完了吗?再看,收费,一人二十块灵石。” 当中一帮人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小师叔,你怎么还涨价了?” 林渡微微一笑,“哦,因为天赋第一,双倍收费。” 等她上了重霄榜,她一个人收一百。 林渡她是懂报价的。 青年愣了,他看着眼前清瘦无比的少年,那小脸儿白得跟纸一样,被一圈白狐狸毛围着,感觉自己一拳头下去能把他打吐血,或许声音稍微大点,人可能都受不住,一时说不出话。 他抬手挠了挠头,两条粗黑的眉毛纠结了起来,“你怎么能是林渡呢?” “林渡怎么能是这样的呢。” 林渡笑了,“那你觉得,林渡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光是那剑修,所有人都一脸复杂地看着林渡,青云榜天赋第一,怎么能是个病恹恹的少年呢? 就算脸再好看,可看着就是薄命的样子啊。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天下第一好的天赋呢? 落在林渡身上的目光一时格外五彩斑斓,有人惋惜,有人质疑,有人不屑。 “原来天赋第一,居然是个病秧子。”有人讥笑出声。 “莫不是天道弄错了?” “天道能出错?” 天道错不了,错的只能是林渡。 “真是白瞎了。” “大失所望。”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众人都以为天赋第一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个明显天生不足的病秧子,甚至隔着几尺的距离都能闻到她身上常年用药散出来的淡淡苦药气味。 倪瑾萱皱起了眉头,插着腰大声道,“我说你们瞧不起谁?我们小师叔入道两月筑基,你们能吗?” 林渡笑了一声,在别人回嘴之前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别听。” 她早就料到了,凡事挂个第一的,总会有人不服不是吗? 尤其在发现,原来这个第一也不过如此的时候。 从小到大,尤其做了自媒体之后,她听过许许多多难听的话,这点在她耳朵里只会让她有点想笑,但是倪瑾萱这孩子心性恪纯,不适合听这些。 林渡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叫她听到的好。 倪瑾萱只觉得自己两边耳朵倏然沾染上一团冷玉,那双手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冷硬,但她就无端心情好了起来。 剑修看着林渡,“你能打架吗?” 林渡甚至没有掀起眼皮看他,“你觉得我能吗?” 好的,等着向着天赋第一讨教的人都停下了蠢蠢欲动的心。 欺负一个病秧子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就算这个病秧子是天赋第一。 林渡笑着看这即将落到自己面前的干戈悄然化解,收回了捂在倪瑾萱耳朵上的手,那双手又垂落到了厚重狐裘之下,没人能看到,少年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骨节,一双半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戾气。 她可是个,被系统派来,斩断偏缘的炮灰。 准确来说,现在的林渡的性质,算个恶毒反派。 林渡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 她烦得要死。 林渡越烦的时候,脸上的笑就越真。 所以倪瑾萱一看那张笑脸,心里的气就都消了,她说,“小师叔你也等着瞧,等从秘境出来,咱们无上宗所取出来的灵物,定然是第一名。” 大抵是中州人的天性,总爱排个排行出来,像是这种被前人发现并且定期定点打开的秘境,尤其被宗门打下烙印给弟子历练的,也会按照收获给人排名,顺便判断这秘境要再养多少年才能再度打开。 林渡应和道,“那是自然。” 无上宗这次带他们来顺便被请来坐镇的是雎渊真人,他被请至大堂。 里头人已经坐满了,但他一进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雎渊倒是规规矩矩拱手致礼,这才到当中的座位坐下。 一旁济世宗的真人闲话道,“这回你们宗门那个林渡来了吗?” 雎渊点头,“来了。” 林渡两个字一提起,私下都竖起了耳朵。 “嗷,她身体还好?”君迁可是听去收徒大典的人说了,那林渡天生不足,身体孱弱,也不知道这些年玩儿命一般在外头搜刮资源的无上宗能不能养得好。 “好得很,一顿三大碗米饭加两个馒头,有事?”雎渊做饭的次数也不少,因为自己家两个徒弟都嗷嗷待哺,所以对林渡的饭量还算熟悉。 济世宗的君迁真人愣住了,“啊?” 末了笑起来,“您可真会开玩笑。” 雎渊掀起眼皮,“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 君迁的笑声像是被掐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雎渊的表情,不像假的,再看看。 不是,那病恹恹的小子,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一顿能吃三大碗的样子啊? “诶,秘境开了。” 随着这一声,原先桌案之前空茫的地方倏然闪动了一片金光。 今年众人不至于像是孤寡老人一样蹲在秘境之外等着家里那群熊孩子出秘境了,因为无上宗的雎渊真人带了一个法器。 这法器并不算珍贵,但厉害就厉害在能融入小世界的天穹,让他们这帮孤寡老人看一看孩子们都在干什么。 有这个便如同天眼一般,虽不至于完全清晰,比如要是被树和洞穴挡住了自然窥探不得,但只要在地面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雎渊看着那水镜,想到了自己小师叔嘱咐自己多关注林渡的口信,还觉得有些怪异。 阎野的阵法堪称天下第一,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得他镌刻阵法,可自从他无相境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过一单,可为了林渡,他居然自己主动画了这天眼的阵法图,送给了和归,让他去锻造了这个天眼。 原来不管是多能耐随性的人,当了师父也会像个老父亲一样万事不放心啊。 雎渊丝毫不怀疑,如果林渡当真在秘境中出了事儿,阎野会直接让他撕开秘境,把林渡带出来。 第28章 人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所谓秘境,一则可能是大能的遗府洞天,二则是别的退化或者初生的小世界,因为时空与中州此界交汇,意外被修士发觉。 这次的秘境,是个退化坍缩的小世界。 林渡踏入界门之后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片荒漠枯木。 周围没有旁人。 林渡记忆很好,但她还是掏出了祖传的地图,看了一眼。 很好,这坍缩的小世界天道把她扔到了最广漠的无尽沙漠里,说是无尽,是因为这片沙漠占据了这小世界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流沙和沙尘暴屡见不鲜,最重要的是,没人真的探索完过这片沙漠里到底有什么。 因为过度的荒芜,传说有人进来七天都没走出沙漠,因而那地图上标了个存疑的圈和问号,另有一行小字,补全地图的人有惊喜哦。 她冷笑了一声,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这个时候偏偏系统跳了出来。 【宿主,这次杜芍和她的是未婚夫也在秘境之中,还有最后百分之十,完成任务你的肺腑应该能彻底治好了。】 林渡垂下眼眸,嘴角勾着讥讽的笑,不过瞬间,那垂落的手中多了一把扇子。 唰地一声,沉铁一般的折扇倏然展开,显出一片雪光。 “都说这沧海桑田,撒哈拉沙漠之前还是海呢,系统,你说,我能不能,干脆把这个,变成冰河世纪好了。” 她抬眼,“我也想看看,我的浮生,能有多大。” 系统觉得不太对劲。 是宿主不太对劲,难不成这个宿主在修真界考研一般的学习,学疯了?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渡感觉到了系统的心思。 虽然系统很长时间都几乎像是不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系统不说话,她也能察觉到系统的想法。 与其说她被系统植入,倒不如说,他们精神本就是互通的。 “人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她淡淡吐出这句话,接着灵力涌动,自丹田疯狂涌流而出,顺着经脉,抵达掌心,接着被灌入浮生之中。 扇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堪称绚丽的弧光,接着隐入尘烟之中。 空气之中响起了细密的结冰之声。 虎视眈眈的流沙,吹过来饱含尘沙的风,都被迅速冻结,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冰白霜冻。 那一身青衣白狐裘的少年收了折扇,安然看着迅速向前延伸的冰霜,接着身形一动。 这是她的浮世,意味着,她当然可以出现在每一段地带。 天眼之下,这一幕一览无余。 满屋子的抽气声。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冰灵根,林渡她师父本人是修真界传言可以一剑封冻整个中州的人,但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样云淡风轻地抬手一挥,冻出去至少三丈远,那这天赋堪称有些恐怖了。 要知道寻常琴心境的剑修,剑气挥出三尺都算有天赋的。 外头那些弟子初初见到林渡的轻蔑他们其实都看在眼里,此刻若是有人亲眼看见,定然能够知道,何为天赋第一。 天道从不会估错每一个孩子的天赋,因为那本就是天生天养天赋。 有人轻轻叹了一句,“真叫人嫉妒啊,老子学剑三百年,剑气都不一定有这么远。” 叫人妒,也叫天妒。 雎渊开口找补,“约莫是,灵宝的缘故,毕竟我们无上宗穷,只能给孩子一人发一个灵宝护身。” 几个小门派的掌门彼此看了一眼,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倒不如不解释。 谁不知道无上宗虽然消耗修炼资源迅猛,但是搜罗得也猛,不然怎么供出来这帮气人的天才。 他们还不敢抢,一则灵宝挑人,抢了也不一定有用,二则,敢抢无上宗的东西,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连窝都给你端了。 林渡发觉这浮生还有点意思,她走动到哪里,冰霜就会再向前延伸。 所以当路过那两个被冻住脚的人的时候,她有些歉疚。 但等看清脸了,她的歉疚之心荡然无存。 冻住的不是人,是人渣。 人渣大约是不用管的。 林渡问系统,“这男的天赋不高,怎么过来的?我记得小门派最多一两个名额。” 【还能怎么过来的。】 林渡就懂了,原来是已经攀上掌门的女儿了。 她眼睛不眨地就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林渡,你是林渡吗?” 林渡脚下一顿,目光落到了那和渣男相隔不远的女子身上,“我不是。” …… 女子开口道,“我叫倪思,我父亲是虹真派掌门。” “哦,我父亲是个孤魂野鬼。” 林渡抬脚继续走,她走动毫无声息,四下连风都寂静,只有冰不断向前向上凝结的声音。 那声音落在林渡眼里堪称悦耳,但对于两个人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林渡道友,我知道你是中州天赋第一,你不受这诡异的冰霜的影响,你也一定有法子救救我们对不对,我现在动不了。” 倪思赶忙想要喊住她。 林渡转头,“你动不了?这冰比我做的冰糖葫芦的糖壳还薄,你动不了?” 她话里是纯粹的疑问,就好像再问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题目一样。 倪思沉默了,她总不能说,因为她太菜了?自己的脚被冻得死死的,就算用灵力挣开,还没等她拿出飞行法器,人就又冻住了。 而且这冰不止是从脚底起的,诡异地只要在这个区域,冰就好像在不断生长一般,直到将所有的地方都冰封住。 太冷了,冷得她经脉都运转滞涩,人也冻僵了。 这分明是沙漠,怎么会有冰雪呢? “求道友救命,我倪思必有重谢。” 倪思其实也是今日被林渡的皮囊晃了一下神的修士之一,但她有些看不上林渡的孱弱,可没想到这天赋第一的确有点东西。 林渡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我有个疑问,所有人进入界门都会被随机传送,这个秘境虽然天道规则坍缩,但也不至于分不开两个人,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这刚进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能凑在一起要么是天道真的就这么作死,要么是有什么手段。 倪思愣了一下,没想到林渡的关注点这么歪。 “是用的并蒂莲的种子,我和他一同服下,天道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林渡长长地哦了一声,看向了黎栋。 她眉眼生得极好,眉骨恰到好处地锋锐,眉毛浓密如墨,眼皮不见一丝累赘,重睑深长走势向下,偏偏眼睛本身却又向上微扬,眼神就时常带了点欲扬先抑的阴郁韵味。 林渡依旧背对着他们,只是回过头来,定定看着那有些僵硬的青年,轻笑起来,重复道,“原来是并蒂莲啊,这最后一句听起来,我还以为,是同心结呢。” 第29章 我没有道德 林渡的恶劣性子黎栋是领教过的,就知道装病弱博得女人的怜悯,实则句句阴险给人下套。 但此刻是求人救命的时候,黎栋只能低声下气求人,“林道友,你是正道第一大宗的亲传弟子,想必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开口就是道德绑架高手了,林渡扭头就走。 “我没爹没妈,所以我没有道德。” 他们让她留下才是找死,毕竟,这是她的浮生,她在哪,浮生就会落到哪儿,只要她想的话。 但很显然两个人都不知道林渡和这沙漠中荒诞出现的诡异冰霜有关,因而都高声喊了起来。 “林道友,林道友留步!” “林道友,一百灵石,若你救了我,我给一百灵石。” 寻常人说灵石,一般说的都是下品灵石,只有上品和中品,才会特地提起。 林渡就停了脚步,“一百?” 倪思咬咬牙,“一千,救两个人,不能再多了。” 这时候都没忘了黎栋。 林渡哦了一声,“行吧。” 她说着,轻飘飘地隔空弹了道灵气过去,已经蔓延到倪思脖颈的冰壳从心口噼里啪啦地碎裂开来。 果然是薄冰。 若是洛泽的千年厚冰,她就得上拳头了。 那日她琢磨了许久,才发现解不在浮生扇上,在自己身上。 “这就好了?这么简单”倪思发现自己已经被冻僵了,但的确是能活动了,“不会再冻上吗?” 林渡很不喜欢蠢人,她站在原地,“好了,钱。” 倪思眼珠一转,“就这一下,一千灵石,未免太过分了,林道友是第一大宗的弟子,难道还缺这点小钱吗? 林渡更讨厌占她便宜的人,她点了点头,“缺,我爹不是掌门。” 倪思愣了。 林渡看了一眼还冻着的渣男,握着扇子的那只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中指骨节,接着转身直接面向了两个人。 “这位道友,我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等你给我这一千,二,是等我亲自动手,拿到你身上的全部东西,包括那一千,你选一个吧?” 倪思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前的少年分明是笑的,但她敏锐地觉出了不对。 倪思是掌门的女儿,从小尽可能地用好东西堆出来的锦绣人物,她不是看不出来,林渡那笑面之下是森冷的煞气。 可这怎么可能呢? 无上宗的弟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物。 【宿主,如果在任务完成之前抹杀偏缘,任务算失败。】 林渡握着扇子的手一顿,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可惜啊。” 她这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神识里回话。 就这么一句,倪思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倒退了一步。 “我给,我给。” 黎栋却还冻着,赶紧出声喊了一声,“思思。” 倪思恍然回神,匆匆取出一千灵石,“你得救他,救完我就给。” 林渡眼珠慢慢移动了一点,将视线转到了冰冻人渣身上。 接着脸上笑意更甚,“好啊。” 她抬起手,接着一步步走到了黎栋身后。 不过短短几步,倪思和黎栋却大气也不敢喘,如同熬过了什么酷刑一般。 直到林渡倏然出手,两道气劲重重打在了男子背后,脊柱两侧。 接着冰壳碎裂,黎栋浑身都冻得有些麻木,所以一时也没察觉什么不对。 林渡挥袖收走那一千灵石,抬脚就走。 她走得很平稳,但一步就到了冰霜的末尾。 倪思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紧接着不可思议地出声,“琴心境的修士怎么可能瞬移?那是什么步法?” 黎栋觉得自己身体还是冷,这种冷,像是从五脏六腑里渗透出来的,再具体一点,是从腰里头渗透出来的,森寒刺骨。 众长老将一切都收入眼中。 雎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后,老实说小门小派太多,他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谁家的,还好天眼是听不到说话的,只能看到三个人的动作。 林渡那后头两下子,他没看错的话,之所以特地绕到那男修的身后,打在那人的第三脊椎两侧附近,大约,是冲着俩腰子去的。 肾脏离背后更近,否则林渡没道理非绕到人背后给人家解开。 雎渊又看了看那个男修的脸,隐约想起来,好像就是收徒那天林渡出言干涉的那个心胸有些狭窄的青年。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腰也有点发凉。 林渡可是纯种冰灵根,日常待在天底下最冷的洛泽,若是肾脏中藏了这么一丝至寒之气,那可真是……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温养不回来。 是个再阴损不过的法子了。 但一想到是那人的徒弟,居然也觉得正常。 林渡在沙漠里走得百无聊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多少该带点bgm,冰雪奇缘主题曲letitgo那种。 她要是唱出来,是不是天眼就能把这段给掐了,没版权不能播。 毕竟她刚刚干的那事儿,或许当事人没看出来有什么,高阶修士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小手段。 冰灵根是变异灵根,黎栋没有,她的灵气打入肾之内,人大约就算没废也持久不了多久。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大约比死了还难受。 林渡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 沙漠不对。 她收了扇子之后不再用灵力加持,最开始长出来的薄冰已经化了。 但化得格外诡异。 先化的地方纵横交错,方正有序。 林渡初时没有察觉,往后把神识放出去确认那两个晦气的东西没跟上来的时候才注意到了这一诡异的迹象。 像是……沙漠之下,有东西。 人为的东西。 方方正正得像是装修之时提前铺好的水管电路。 林渡脑子动的很快,这片沙漠里面充满未知,但曾经占据这个小世界这么大面积,还是个坍缩的小世界,她看过的书上说过,一般天道坍缩的小世界收获地更多的是修士遗迹,可这个小世界地图上遗迹很少,大部分是灵植妖兽。 倘若,修士遗址,在沙漠中呢? 第30章 他腰子又有点疼 “底下有东西。” 水镜之前,雎渊轻声道,“很可能有城池遗址。” 那秘境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除了沙漠之外,其余地方都被探索地差不多了,里头危险的有几个上古血脉的灵兽和食肉的灵植,但因为坍缩天道规则的境界压制,所以只要这些东西不发狂逃生并不难,折损率不高,要不也不会把刚进门的新弟子都送进来。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如果林渡聪明的话,就该让其余弟子一道过来,以她一人之力,只怕发掘不了这么大面积的遗址。” 一个修士开口。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孩子显然不聪明。 孩子不光没喊人,还一个人走到了那一处已经消融的地方,蹲下来,用扇子柄开始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林渡在画率先消融的轨迹结构。 她画完之后琢磨了半晌,没看出来是什么,于是开始掏家伙。 夏天无炼废的丹药,只要稍稍注入一点分解的灵力,就会迅速炸裂开来,效果比地雷都要好。 接连八声巨响,尘烟四起,不光把还没走远的倪思和黎栋吓了一跳,也把水镜前的众人吓得不轻。 一片尘沙之中,那道苍青色的影子稳稳立在一侧。 最后一声巨响之后,林渡睫毛轻轻一颤,低声道,“陷。” 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声,沙地剧烈震动,紧接着流沙疯狂下陷,露出一个足有三丈的深坑,但依旧是茫茫一片沙。 “这么深?” 林渡皱起眉头。 不应该啊,她轻飘飘站在深坑旁边,像是下一瞬间就要落下去一般。 “林渡这孩子,这么虎的吗?” 一众长老目光都不管那帮在林子里和妖兽斗智斗勇的小徒弟了,看着那沙漠中肉眼可见的巨大坑。 这一言不合就开炸的操作,怎么那么熟悉呢? 轰隆隆,另一处也同样爆炸开来,与沙地不同的是,飞溅出来的都是泥土和石块,紧接着一个杏粉衣衫的姑娘钻了出来。 她不比方才身上分毫不曾沾染的林渡,一头一脸都是灰,看着跟偷偷跑出去在泥里滚了一遭的狮子猫似的。 那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 众长老:……没记错的话,这玩意也是无上宗的吧?青云榜第九十九名,是这小姑娘没错吧? “你们看,那小姑娘手上拿的是天品灵植五彩石花。” …… “不愧是无上宗的弟子啊啊哈哈哈。“ “真不愧是中州青年英才,真了不得。” 一众长老迅速吹捧起来,要知道这五彩石花极难遇见,地图上只有最开始有人侥幸得了一株。 且这东西生在溶洞深处,内里崎岖错综,有成百上千条石道相互交汇,稍有不慎就是死路,里头还有嗜血的蝙蝠群与妖蛇,算是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许多人曾在那其中迷路到最后没能出来。 但很显然,无上宗的弟子手段都很简单粗暴。 找不到出路,那就炸出一条路。 天雷子并不是容易得的玩意,那是最后的保命符,爆炸符也是同样的道理,并不常见,也就无上宗这群家底厚的败家子儿们能一口气扔这么多都不带眨眼的了。 谁都没想到,他们扔的是弟子因为异火无法收敛所以蕴含爆裂的火灵力的废丹而已。 当又一处爆炸痕迹显现的时候,长老们已经有些麻木了。 “又是无上宗的哪个弟子吗?” 雎渊咳嗽了一声,“也许不是。”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尘土之中出现了一道玄金身影,接着一对黄色龙角紧随其后,恰恰顶在了那少年的后腰上。 雎渊:……哦,还真是他家的。 元烨,那个皇族后裔。 少年被状似龙角的东西一顶,哀叫一声飞到了天上,口中大声嚷嚷着什么。 雎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还好天眼听不到声音。 他实在不觉得那孩子能喊出什么好话来。 而且他腰子又觉得有点疼。 “诶诶诶,你这老牛怎么回事!是我拉得二胡不好听吗?你不是要我拉对曲调才送个珠子吗?我拉得不对吗?” 那灵兽闻言喷了一个响鼻,又冲了上去。 元烨捂着腰子在空中利落地转身,接着跳至一块巨石之上,见那头牛还要撞过来,只好又继续向前跑。 “就算我拉得不好,你也不至于顶人啊!” “诶诶顶屁股也不行!” 元烨一边高声嚷嚷一边躲闪,看似狼狈不堪,但脸上表情却丝毫没有焦急和紧迫之色。 “那是……有囚牛血脉的龙蛇?”有长老在一片狼藉之中认出来了。 黄角牛头蛇身四足,并未完全化龙,但还能看出是龙子的血脉。 按道理来说,有囚牛血脉的灵兽性情温顺,喜爱音律,并不暴虐,根本不会伤人。 在这片秘境中,这条有囚牛血脉的龙蛇守着一片灵溪,溪水潺潺,林间鸟鸣清悦,正是天然的绝佳音律。 ”这无上宗的弟子果真都不走寻常路啊。“ 雎渊听着众长老的议论,勉强保持着微笑。 那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但他依稀记得,这孩子从藏宝楼中,取出来了个奚琴,这孩子的师父是苍离,精通音律,算半个音修。 一个有龙气庇护的皇族后裔,本该和龙族血脉的灵兽亲和力最高,而龙族之中最和善的一支血脉就是囚牛血脉,囚牛还好音律。 三重友好buff下,元烨还能把这条龙蛇逼得暴走,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一种本事。 龙蛇穷追不舍,少年不断逃窜。 雎渊很快发现,元烨那小子一直在吊着那龙蛇,保持着能让龙蛇往前一扑就碰到的距离,却没真的让它出手伤害自己。 “晏青!你他娘的好没好!让你捞珠子不是让你捞鱼!”元烨眼看已经快体力不支,且那灵蛇越发暴躁,握着弟子令牌大吼一声。 “好了好了!这灵兽在灵溪底下藏了好几个洞,这才花了些时间。”弟子令牌里传来晏青的声音,“你撤吧,我往西一里路,你甩开那条蛇来找我。” 元烨回头看了一眼那蛇,接着嘿嘿一笑,“牛兄,回见,有机会再请你听我拉曲儿。” 他说着,利落地身形一晃,恰好躲过那条扫过来的粗壮蛇尾,树被蛇尾生生撞断,他却浑然不怕,不经过几个脚步轻点,宛若游龙一般,须臾之间,已行出去一丈远。 第31章 我可不记得我养了两条狗 龙蛇本性喜爱囤积天材地宝,尤其爱好宝石珠子,秘境地图上有注,只要曲调合心意,那这条开智了的龙蛇便会打赏一颗自己收藏的珠子。 有一些高阶妖兽的内丹,有蚌精蕴藏百年千年的上好灵珠。 来的大部分修士都遵守着规则,好聚好散,不遵守游戏规则想要强行屠杀这条龙蛇抢占宝物的也都被龙蛇一口吞了。 晏青和元烨离得最近,提前汇合之后发现前方就是那条龙蛇,彼此对视一眼,元烨就掏出了他的奚琴。 元烨的确有天赋,他在皇室中阴谋算计丁点不沾,日日提着鸟笼去看戏,所有曲调过耳不忘,但仗不住这孩子故意作乱。 那龙蛇说一句,元烨用奚琴跟着拉一句,连音调和断句长短都一模一样,最后连起来,又给龙蛇演奏了一遍,成功把人给激怒了,碾着人一路追到了林中。 躲在一旁的晏青就施施然跳进灵溪里开始捞珠子。 无上宗的弟子,从不遵守规则,要拿什么东西,那一定是连窝端。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长老们:……倒也真不愧是无上宗的弟子。 有人欲言又止,但很快他们见到了更可怕的操作。 先前那个炸了千岩洞的无上宗女弟子,运气极好,找到了丛生的无幻草。 只不过,还另有一群妖兽虎视眈眈,那女弟子似乎擅长使鞭,鞭子如同钩子一般,一卷一收,一从灵植不管有无杂草,尽数被卷走。 鞭影交错,不过片刻之后,原本葱郁的草原,如同被一百头牛啃过一般,一点绿色都没了。 雎渊表情良好,大不了这小世界多封一段时间不开,养一养,这帮孩子出来可是带了一袋种子。 果不其然,倪瑾萱在将灵草席卷一空之后,掏出一把种子撒了下去,接着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七日时间,她想要尽可能多的给小师叔采些灵植,多采一些,总归有能用的。 而此刻被倪瑾萱惦记着的小师叔依旧在黄沙大漠里。 “这林渡是不是有病?自己炸了个坑跳下去了?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黎栋一面抱怨一面还是忍不住想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填一填土也行啊。 这大漠委实有些过度荒芜,虫子都见不到几条,他们打算跟着无上宗弟子走,毕竟至少人家是天赋第一,总有点办法。 谁知道一回来就看见林渡往自己炸出来的坑里跳。 林渡正在看着裸露出来的一块岩石。 上面的骨头,明显是鱼类的化石骨骼。 冰先化,证明那下头有明显传导温度能力优于泥土的东西,林渡以为是带金属的阵法,现在看来是石头。 这沙漠之下,很有可能是城池围墙。 林渡想着,忽然察觉到了沙土往下扬,她抬眼,对上了正在用剑往下拨沙子的黎栋。 她直起身,一手拿着那块被风沙掩埋的化石,随便施了个净尘诀,似笑非笑看着被当场抓包的人。 “黎道友,这是何意啊?” 黎栋心说还能干什么,想把你埋了呗。 但他不敢,他察觉不到林渡如今的境界修为,但他还没有筑基,林渡至少是琴心境,他只能盯着那道视线,咽了咽唾沫,“我,手抖。” 林渡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接着转身,手上的石头随手往上一扔。 这坑极深,但她就那么轻飘飘的一扔,那有人脸大的石块就这么扔出了深坑,黎栋转身就跑,依旧被那石块咚得一下砸在了肩头。 他痛叫一声,身形一歪,“草!” 一道轻慢的声线从底下传到他耳边,“我也手抖。” 林渡说着飞身而上,大氅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与一旁的倪思对上眼,接着挑了挑眉,“有事?” 倪思后退了一步,“路过。” 林渡点头,没在意,转身就走。 分明是个身体孱弱的修士,可就连健壮的倪思和黎栋都有些跟不上。 就在他们眼看都有些跟不上的时候,前头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可不记得我养了两条狗。” 林渡向来嘴损,偏她天生音调偏低,尾音却又上扬,哪怕骂人,也跟说什么俏皮话一般。 身后的两个人脸色一僵。 “顺路而已。”黎栋犹自犟嘴。 林渡没回头,哦了一声,接着径直走向了以她现在的目力之内唯一一株植物。 那是一株极大的红柳,肉眼看着至少有十人合抱的粗。 眼看快到近前,林渡却停住了脚步,等着身后的两人。 那两个人见林渡不走了也想停,可是碍于先前说的顺路,并不想真当跟在林渡屁股后头的狗,于是硬着头皮越过了林渡,继续向前走。 “什么味道啊?”倪思娇贵,总觉得有股诡异的味道。 黎栋用力嗅了嗅,“没啊,沙漠不就这味道。” 就在快要走到那巨树之下的时候,异变陡生。 簌簌之声像是沙地里爬过虫蛇一般,接着那柳条倏然直冲已经走至树冠之下的两人而来。 林渡抱着胳膊,眼中闪过一道兴味,“哦豁。” 谁知下一秒,那张牙舞爪的枝条竟还有一部分冲着她而来。 林渡脚尖一点,向后极速掠去,顺手扔过去一颗漆黑的“丹药”。 砰得一声,枝条被生生炸烂了半截,却不像是寻常被火烧过一般的漆黑树木,反倒像是被迸溅出无数腥红的汁液。 林渡眉头一拧,这树不对劲。 红柳是灵植,汁液绝非是血红之色,爆开的除了浓重的药味和焦味以外,还有一股浓郁的腥气。 这柳树,妖化了,并且一定吃过血肉。 难怪这一片沙地连个动植物都看不见,这东西可不分你是什么,吞就完了,一点都不挑食,人渣都吃。 她眯起眼睛,看着明显不敌已经被柔软却粗壮的树枝吊起来的两个人,赤色的柳枝如同八爪鱼一般缠绕着人体,眼看着还在用力收紧。 黎栋疼得大叫出声,倪思也在仓皇尖叫,接着拿出一道灵符,运起灵力,费力举起胳膊,贴在了缠绕自己的柳枝条上。 下一秒火焰燃起,柳枝发出诡异刺耳的烧灼声响,不像是树木,倒像带了水的猪皮被生生按在了油锅上来回摩擦,刺啦一声吱吱作响。 林渡不觉得自己能打过这东西,她扭头就走,神识探入自己的储物戒中,看着自己单独收拾好的可能用到的东西。 下一瞬间,沙地震动,林渡本就在高度紧张,听到动静立刻顺势跃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沙地之上有猩红树根破土而出,和那道青色的身影几乎是相贴着穿透了空气。 第32章 修真界一拳超人 林渡猜到了这树在沙土之下的根系绝对极广,可不知道居然这么广。 她所在的位置到树干已经有至少有三丈之远,这树根显然还能延伸。 林渡不想当肥料,正面硬刚对她这种专精阵法的人来说格外吃亏,但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她避无可避。 青衣少年抬手,方才就疯狂运转的灵力尽数灌入右手,接着一拳重重挥出。 砰得一声,赤黑腥臭的汁液迸溅开来,刚刚落到空中,就迅速冻结成了冰霜之花。 刺骨的寒气从空中迅速扩散,那是林渡的灵力余波。 刚刚逃出生天的倪思只觉得被那寒气压得呼吸滞涩,她刚刚呼出的一口气在空气中迅速成了白雾。 林渡落到了地上,紧接着是四分五裂的赤色冰坨,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水镜之前,方才高高提起心弦的雎渊长老长出了一口气,后头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吐气声。 林渡没学过体术,剑术刀法一窍不通,谁也不知道那一拳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只能归咎于大约天赋非凡。 唯有当事人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因为灵气磅礴的阻隔,她手上并没沾染任何血肉。 没错,血肉。 这妖化的红柳枝条早就成了血肉。 林渡想到了那日阎野所说的“一招也够了。” 腾云以下,无人能接自己的破冰一拳。 她若有所思,彻底明白了阎野的意思。 切瓜砍菜都用手,虽然简单粗暴,但足够有效。 就希望她这个修真界一拳超人,可得留点头发。 林渡转头看了一眼被她的灵力余波压得瑟瑟发抖的人,接着抬脚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倪思被那居高临下毫无温度的一眼看得又是一哆嗦,没人比现在的她更知道什么叫青云榜天赋第一。 那股灵力寒冷刺骨,这会儿顺着她的毛孔扎进她的皮肤里,甚至她运起来想要抵御这股寒冷的灵气在接触那道灵力的一瞬间都缩了回去。 妖物有灵,只要不被刺激到发狂失去理智,在遇到比自己更强的东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出击,这个有符咒的小修士不好惹,那个一拳就能砸烂它的修士更不好惹。 林渡装完这个逼,维持着那睥睨一切的眼神,转头就走,就那么一脚没注意就踩到了个东西。 她踉跄了一下,大氅尾端扫过沙地,接着顺势蹲了下来,恍若刚才只不过是蓄势而已。 绊倒她的是一个头骨。 那头骨嵌在沙地深层里头,只露出个一点头盖骨。 林渡蹲下身,用指节扣了扣这个绊倒她的罪魁祸首,试图轻轻敲醒沉睡的魂灵。 但显然魂魄早就不在了。 林渡凭借看的杂书判断了一下,这白骨化的程度至少死了有一百年了。 恰好是这小世界上一次打开的时间。 她皱起眉头,这小世界死亡率很低,她来之前做过功课,上一次三百二十一个修士,出来了三百零一个,只死了二十个,就算这红柳全部吃了,也不足以妖气严重到将一个灵植化为血肉。 林渡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个铁锨,在两个人复杂的目光中,娴熟地开始挖土,铁锨插进沙土之中,一脚踩上去借力,接着顺势一翻,完全是平日里做惯了的样子。 “这林渡想干嘛?” “那东西是……铁锨?” 雎渊抬手扶额,“是铁锨。” 他们无上宗的弟子,筑基之后多多少少都会被抓去学一学种灵植和养灵兽的法术,美名其曰学会如何自力更生。 这铁锨其实是辅助用品,所有弟子第一次都会拿到这东西,拿来查看土地和植物情况。 “你们无上宗弟子可真是多才多艺啊。“有长老假笑。 林渡的动作越来越快,很快众人都知道林渡为什么要拿铁锨了。 红柳树根虬枝盘曲,根根有成年人手臂粗细,露在天光之中,显出一种透着血红的黑,铁锨不带灵力压上去的时候,分毫也撼动不了那树根。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柳已经吸取了无数的血肉,凝结成邪气四溢的赤黑枝干,盘亘纠结,散落其间的,分明是人的白骨。 树根纵横深扎地下,其间禁锢着累累白骨,阴气森腾。 林渡垂眸,看到了一个头骨,有两枝树根似乎是后长出的,穿过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只有那一处是细的,往前延伸越发粗壮,像是白骨血肉滋养出来的地狱枝蔓。 而这已经是距离红柳树干三丈远的地方,林渡只挖了一个小坑,甚至只够一个成年人躺下去的地方,就已经有十几个头骨。 林渡抬头看了一眼天穹,接着开口,“小世界平均百年才开放一次,从发现至今不过开放了七次,七次,能死这么多人?” 她是阎野的徒弟,自然知道天眼没有声音,但这么大的动静,总有人会看到。 座中的长老们有的人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念出了林渡的口型。 君迁一瞬间头皮发麻,“七次一共死了一百五十七个修士。” 但那一百五十七个修士中,还有很多不是因为妖柳死的。 也就是说这小世界之前也有不少死于这株妖柳之下。 林渡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倪思和黎栋,收了铁锨。 红柳根系暴露在天光之下,很快有些躁动。 林渡掏出浮生扇,当着两个人的面,挥出了一扇,冻住了蠢蠢欲动的柳枝。 那诡异的冰霜慢慢凝结的瞬间,黎栋大喊了起来,“居然是你!” 林渡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因为过度害怕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两个人,他们在看到那冰霜慢慢凝结的时候,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接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她。 “你是故意要坑我的钱?” 林渡又垂了眼皮,“不是,别自作多情,意外而已。” 这次她动了念力,绕开了倪思和黎栋。 倪思气得跺脚,“明明就是你我们才会被冻起来的,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问我们要钱?” 林渡已经蹲下了身,头也不抬,取出一把短匕,切下了覆着薄薄冰层的树根,那树根刚要爆起,切面就被蔓延的冰霜给冰封了。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攥在手中还在扭动的树根细枝,陷入了沉思。 不对,还是不对,这妖力不对。 不止是血肉,还有怨气。 漆黑的怨气在树根内里,外层才是血肉凝成的妖气。 也就是说,这树之所以妖化,是因为大量怨气的刺激。 林渡拿出了个阵尺和检测的阵盘,低头看着那迅速错综汇聚的阵法线感应。 “林渡!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倪思和黎栋还在喋喋不休。 林渡烦了,打了个响指,那冰霜就自觉爬上了两个人的脚上,吓得两个人连忙要往她的浮生法力范围外逃窜。 但已经晚了,两个人迅速又成了冰冻人渣。 林渡屏蔽了那两个人的咒骂,抬头看向了红柳,“原来是这样。” 红柳生长在曾经的城池之上。 她在沙地上大致猜测出了城池的范围,红柳这处,刚好在城池中心。 而这城池中心,居然有个聚拢法阵。 聚拢的,是怨气。 大量怨气滋养着这本就属阴的红柳,就此妖化。 那怨气的来源,是沙漠下的城池? 第33章 小师叔倒拔垂红柳 林渡从小运气就不好,不说那些爹妈都不要的人生大事,只说日常里头,就连外卖和快递都能三不五时出错,不是漏送送错就是干脆坏了。 她被送进这未曾有人彻底探索过的沙漠初时抱怨了一下也习惯了,遇到吃人的红柳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林渡其实心态很好。 外卖送错了漏送了商家会补偿退钱,快递弄坏了也有赔偿,有时候不用花钱还能白得一点东西。 衰人有衰福。 就比如这怨气极重的柳树,是至阴之物,本身是极好的阵法材料。 林渡看着妖气愈盛的红柳,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来都来了,也得带点东西走吧,这么一大棵柳树,布阵她能用到天荒地老。 林渡笑了,那两个被冻上的人却被这一笑吓得魂儿都没了。 这林渡是真有病!连对着要人命的红柳都能露出那种笑。 林渡动手开始破阵,虽说在地底下,但只要在阵法之中,能量就一直能相互影响,那只要让产生的能量和力被破坏,或者逆转,这阵法就算破了。 即便无法接触到构建阵法的东西,但林渡只需要在原有阵法上叠加一个反阵就够了。 她拿着阵盘越走越远,那只有眼珠子能动的人也只能追随着她动,见林渡越走越远这才慌了神。 林渡终于确定了阵法的具体位置,接着利落地开始布阵。 你聚拢,我消解。 逆阵倒推,对于林渡这个数理化小天才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就是这阵太大了,她一个人布阵有点累,加上阵一破,只怕红柳会发狂,底下的城池也会因为力量反噬出点问题,还是的摇人过来。 林渡左手解了自己腰间挂着的弟子令牌,用灵力激活,向几个小师侄传了音。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正在到处挖宝溜达的少年腰间令牌轻轻泛起了白光,接着同时看向了一个方向。 “小师叔喊我们,只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窝鸟蛋就先算了,我们赶紧过去。” 元烨看着腰牌指示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晏青放下了手中砍树的刀,点了点头,“距离似乎有点远,得抓紧了。” 倪瑾萱是天生的好运,在接连找到几个天品灵植之后,看到了弟子令牌的召唤,连忙随便一揣就冲向了沙漠的方向。 不少长老都已经麻了。 无上宗总共来了四个人,一对兄弟联手作案,霍霍了不少高阶灵兽的巢穴,一个就是随便走都能遇上珍稀灵植,另一个……虽然暂时没什么收获,还有点不正常,但实在很能折腾。 到底沙漠距离遥远,林渡还在大漠中心。 她正在任劳任怨地布阵,还好布阵材料阎野管够,她甚至有个储物戒指专门放各种属性的布阵材料。 两个时辰过去,这阵也才将将布好。 林渡抬头看了一眼天。 坍缩的小世界被中州的修士用秘法拴着,所以这天没有日月星辰,自然也没有黑夜白日。 她只能靠掐算。 等到最后一块青金和阵中的灵石堆好,林渡不断计算高度集中的精神已经疲乏到透支了。 她取出一瓶灵液灌下,老老实实把今天还没吃的丹药吃了,接着,将灵力注入阵法设置的阵眼。 如同上学时费心连好的电路按下开关一般,阵法缓缓启动。 这还是林渡第一次布面积这么大的阵法,她站在阵中,安静地等待阵法彻底被激发。 气机源源不断地自阵眼涌动,同样在阵中的另外两个人也察觉到了这股向外爆发的力量。 至刚至阳的阵法之力泛着淡淡的金光,少年身着青色大氅,透支精力而显得过度苍白的脸上被金光印出一点圣洁的光,衣摆无风自动,她独立其间,举世无双。 金光不过一现,接着有一道看不见的波,向外扩散的金光像是被扼断了一般,一瞬间隐没消散。 “切,我以为多了不起呢,神神叨叨的布阵,没想到学艺不佳,这就断了啊。”黎栋的声音很大,足够不远处的林渡听到。 水镜之前,也有不少长老扼腕,“阵法消失了?” “失败了?” “不对啊,这阵法,分明是个反阵,她要干什么?” 一切语言都撼动不了那当中的人,她垂眸微微一笑,“成了。” 抵消了。 当底下的阵法失效的一瞬间,先前聚拢压制的怨气,必将反噬,就算被红柳吸收的也不例外。 怨气渐渐躁动,红柳刚收到了冲撞的反噬之力,挣扎着发出了怒吼。 那怒吼像许多魂灵的尖叫,男女老少发出尖利的泣诉,鬼哭一般叠加在一起,不断冲撞刮擦着人的耳膜。 林渡握紧了拳头,做好了红柳暴走的准备。 果不其然,不光是垂着的血色枝条,还有脚下的根茎一同颤抖起来,林渡甚至能看到那树皮之下涌动逆流乱窜的怨气。 这些怨气比之林渡的至寒之气更让人不适,侵入人的皮肤的时候像是毒蛇吐着信子,舔过你的皮肤。 那种冷就算是冰灵根的林渡依旧有些发颤,她在一瞬间恍惚看到了巨大树干上出现了无数张人脸,像是被困在树干上一般挣扎着想要冲出老厚的树皮,那些嶙峋粗糙的树皮被撞出鼓胀的五官,人的鼻梁眼睛和嘴巴,反复不断。 好好一个树,恍若成了空心的人皮鼓。 林渡头皮有些发麻,接着她感觉到了地在震颤,宛若大地的心跳。 但林渡知道那不是。 那是千万亡灵的怨气反噬,他们想要逃走,想要解脱。 那是人的心跳,是古城的心跳。 林渡浑身绷紧了,宛若蓄势待发的猎豹,平静温雅的装束之下是寸寸紧绷的肌肉。 白狐毛领在呼啸的阴风中微微颤动,少年的拳头举起,接着响起令人牙酸的砸破皮肉的声响。 枝条冲破了林渡的浮生冰霜,带着嗜血的森森怨气,想要将这个不过在地上摆了几十样东西就破了它几千年怨气修为的林渡吞拆入腹。 柳妖内里被怨灵横冲直撞,反噬得不轻,它需要补充血肉灵气。 林渡是现场灵气最足的东西。 无数的枝条被拳头砸烂,又有无数枝条补上,少年那白皙的骨骼分明的拳头不断挥出,身形却在一步步直冲树干本身而去。 水镜之前的众长老都有些呆滞。 那黎栋用剑都砍不断的枝条,能扎透人头盖骨的枝条,在林渡的拳头之下如同熟透了的西瓜,被轻轻松一拳一拳砸烂,爆裂成一块块血红的瓜肉,在纷纷扬扬的血块散落中,少年宛若闲庭信步,终于走到了暴动的红柳之前。 她布了个叠加阵。 反阵之上,还有个鬼门阵。 她把鬼门开在了红柳所在之处。 阴魂冲鬼门。 林渡垂眸一笑,感受着底下越来越重的暴动,加了最后一点力。 砰! 鬼门大开,阴魂冲天。 无数阴魂直冲鬼门饿的冲力将红柳生生震出了深植的沙地。 林渡顺势用灵力锁住了红柳,防止它被这爆发的力量冲到天上。 而接到小师叔召唤的三个少年在感受到沙地的震动之后心中着急,将速度加到了最快,直冲那爆发的阵地而去,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以为陷入危难之中弱不禁风的小师叔,衣袍完好,连大氅的风毛都丝毫不乱,托举着那个巨柳的树干。 那巨柳已经被连根拔起,根系极为旺盛,大部分都被挣断,往外渗透着黑红的粘稠汁液,几乎有几十个小师叔那么的粗的树干,被小师叔一手轻飘飘地托举着,似乎刚刚拔出。 看到这一幕的元烨瞳孔微微一颤,惊恐道,“小师叔,小师叔她自己一个人,倒拔出了这千年柳树?” 第34章 少年意气 林渡把红柳举起来这一幕,震惊的不止是在场的几个人,还有水镜前的各门派长老。 “这这林渡……” “是阵法。”专精阵法一道的连衡派长老开口道,“林渡的阵法没出问题,第一道金光是反阵,反阵法破阵,需要极为精密的推测和计算,阵法被破,怨气反噬,阴魂不散,自鬼门开。” 她顿了顿,眼眸中爆出灼热的光彩,“这林渡,在阵法一道,绝对是个天才。” “就这反阵,我家那帮弟子,给他们七天都不一定能算明白,早在红柳树上吊着了。” “说起来,这林渡师从哪位大能?” 雎渊虽然觉得这个小师妹委实厉害,但觉得玉衡吹得有点过了,听到这一声询问忙找到了台阶,“林渡啊,她师父是阎野仙尊。” “嗷,阎野仙尊啊,那没事了。”玉衡想起了当年中州阵道被阎野支配的恐惧。 林渡是阎野的弟子,那就很合理了。 师徒两个,都是天才到天妒人怨的变态。 红柳遭受那镇压多年的阴魂怨气反噬,此刻已在强弩之末,林渡可不想着红柳垂死挣扎自爆,那从鬼门放出来的阴魂显然也不是好惹的。 她抬眼看到了三个呆若木鸡的师侄,高喊道,“过来帮忙。” 林渡松手将那红柳放倒,轰隆一声,接着利落地站到了一侧。 “阳魂法会吗?元烨列东方位,晏青列西方,瑾萱列南方,结阵!” 少年身形瘦条,在那血红的柳树映衬之下,清淡地如同墨笔稀释一点。 鬼啸声愈发尖利,红柳妖气暴涨,赤红枝条纷乱飞舞,浓郁的妖气冲天而起,几乎凝成了实质,森森阴魂遮天蔽日,挤挤挨挨直冲云霄,盘旋成黑灰的龙卷风,自先前树干所在的巨大洞口接连不断破土而出,咆哮之声震耳欲聋。 天地都在震颤,似有崩裂之势。 水镜之前,已有不少宗门长老站了起来,“不好!林渡放出了这么多怨气深重的阴魂,只怕小世界会崩塌!” “要不要提前打开界门?让孩子们赶紧出来!” 雎渊还稳稳坐在当中,只有宽大衣袖之下手已紧紧握成了拳,“不急,再等等看。” “林渡不是那等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莽撞孩子。” “你都说了她只是个孩子!”君迁也有些着急。 若天地将崩,则小世界不保,小世界的所有人都可能被伤及。 先前还呆滞的无上宗三人在林渡喊的一瞬间飞身而出。 四道少年身影分列四方,几乎是同一时刻,双手在身前飞速打着手诀。 阳魂法,是用生人阳魂,释放修士的最大阳气,以自身爆发出的阳气,震慑恶鬼阴魂。 四人神情肃穆,身上气势节节攀升,一瞬间爆发出极强的金光。 无上宗的弟子人人皆是天赋超凡,四人林渡为水镇北方,瑾萱五行俱全,可为火镇南方,元烨龙气庇护,灵根为木镇东方,晏青灵根属金镇西方。 就是最绝佳的四象阵。 林渡抬手撒出小七关阵的七样材料,成北斗七星之势,将四人的阳气聚拢,压制在那黑洞洞的阴魂和妖气狰狞的红柳之上。 四方阳魂爆裂出来的金光一瞬间冲天而起,裹挟着那灰黑的阴魂风卷,几乎是一瞬间,鬼吼声被震慑得停滞下来。 林渡抬眼,高声喝道,“晏青!破煞!” 晏青抬手拔出背后的玄铁大刀,毫无惧意,眉眼坚定,一刀劈向了那被阳魂镇压的阴煞之物。 少年本是书生意气,眉眼隽永,可手持玄铁大刀,整个人如同暴起的猛虎,刀气刚直不阿,一往无前。 一刀刺破金光,穿透滚黑的阴魂和赤黑的妖气,一刀破煞。 无数阴魂发出破碎前最后的叫嚣,怨气被金光吞噬殆尽,如同围笼之势,冲天金光似金龙吞蛇,一点点将怨煞之气绞碎。 大地震动,四个少年依旧稳稳站在其上,衣袍被狂风卷动,身型却似四把出鞘的长剑,凛直锋锐,四双眼睛倒映着金光,衬出少年人的无畏。 水镜前久久没有议论的声响,良久,雎渊率先开口,“就因为还是孩子。” 那些阴魂被压制至少几千年的阴煞之气,大约足够毁灭一个在坍缩的小世界了。 孩子们面对强大的危险也是不会跑不会让的,他们一往无前,全力以赴,尽管天摇地动,在消灭眼前的阴煞之后可能面对更大的危险,却依旧愿意爆发阳魂,让自己之后处于虚弱状态。 少年意气,不许他们做伺机而动的逃兵。 “居然,四人联手就破掉了那千万阴魂怨气,真是……后生可畏啊。” “真不愧是无上宗的弟子啊。” 外人看到的都是这帮孩子过于耀眼的优点,只有孩子的家长会在意他们付出的代价。 雎渊的目光扫过四个孩子,最后将视线停在了自己那个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的小师妹身上。 林渡状态不太好,她先天体弱,如果要爆发和四人同等的阳气,势必比他们透支的多,但她不想拖后腿。 结阵如果能量不匹配,造成的结果绝对是不仅仅是能量不够或是不成阵,还有扭曲和反噬。 林渡深深喘了一口气,头一回感觉到了什么叫感觉身体被掏空。 她从宗门为了所有弟子进秘境配置的一些日常所需丹药之中取出一颗补元丹吞了下去,骨头里森森流淌着阴冷,如同跗骨之蛆,让人浑身不适。 林渡皱起眉头,她是个冰灵根,是不怕冷的,这是因为爆发阳气之后透支所致。 一颗不够,她又塞了一颗,动用了灵力化开药力。 她脸色白得吓人,倪瑾萱连忙跑过去,“小师叔?” “我没事。”林渡摆了摆手,“有事的是地下。” 红柳妖力被他们方才的阳气压制打散,煞气已无,又没了根,可以直接扛回家了。 她指了指柳树,“你们谁要,这么难得的至阴之物,拿点儿?” 元烨看了一眼那还在往外渗血的树干,打了个哆嗦,“不了吧?” 小师叔那口气,就跟指着一堆生肉说吃点儿一般。 这谁敢吃啊? 他们纷纷摆手敬谢不敏,林渡就安然取出一根织金缎带生抽出金线,金线属阳,阳封阴物,将那柳树绑了,扔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里。 沙漠这处动静极大,早有修士也闻声赶来。 狂风慢慢止息,林渡身心俱疲,慢慢佝偻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着。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盯着那被拔除的深坑。 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根和白骨,她看到了些许银光反射。 林渡眯起眼睛,那是阵法中银块的闪光,但忽略银光之后,她看到了深处跪坐的一具白骨。 那白骨已经成了玉质,说明修为极高。 白骨对面,是排列整齐的白骨,粗粗一眼看去,再考虑到距离地底的深度,那至少有上百人,也都是高阶修士的骨骼,泛着玉质一般润泽的光,和柳妖所吞吃的生人骨骼截然不同。 林渡忽然头皮有些发麻,她直起身,嗓子发紧,“不对。” “树根一共多少人的白骨?” 倪瑾萱一怔,晏青率先数了起来,三丈直径的树根地盘,一眼望过去都是森森白骨和血色树根纵横交错,被冲击力拽断的树根截面还在往外渗着漆黑的黏液,细看过去闪动着猩红的光。 “一百九十七个头骨。” 林渡补充道,“一百九十七个低阶修士的头骨,他们都是琴心境和凤初境的修士,最老的一个头骨距今六百多年。” 说明柳树妖化之后吃的都是他们中州的修士。 “但是……我们就进来了七次,有死过那么多人吗?有那么多人折在大漠之中吗?” 林渡的声音不高不低,极为平静。 三人同时觉得背后升腾起一股凉气,从头落到脚。 第35章 卧龙凤雏 “小……小师叔,会不会……是你多心了?”倪瑾萱有些害怕,伸手拽了林渡的大氅边缘。 元烨和晏青同时摇了摇头,接着同时看向了林渡。 “小师叔的怀疑,不是虚妄的揣测。”晏青比他们都大一些,是中州一个小世家的族人,自幼读过不少书,虽然走得是刀修的路子,思维却比两个师弟师妹有条理得多。 小世界坍缩之后游荡在虚无之中,空间碰撞进入此界,被中州的宗门发现的,并且因为发现人恰好是大宗修士,几个宗门合力开发,其余门派会上缴一些租金作为供奉,所以成了中州门派弟子的历练秘境。 而这小世界是出了名的低阶修士低折损率的秘境。 他抿了抿唇,“据我所知,七次,折损的不足两百人,而其中很多死因都明确地不在大漠之中。” 林渡天生对数字敏感,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而晏青思想更成熟,很快跟上了她的思维。 “先前出去的人中……很有可能,出了点问题。” 林渡接口道,“或者换句话来说,出去的人当中,有鬼。” 元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有鬼?” “化身。”晏青说完又补充道,“血肉被柳妖吃了,魂也就散了,关于柳枝有个秘术,名为柳枝化骨,可让柳枝代替给人续断骨,古书中记载,修为深厚的柳妖能成血肉之躯,食人后柳枝可化为被食之人的身躯。” 被柳妖吃进去的是人,吐出来的东西虽然一模一样,但实实在在是个鬼。 这是一盘大棋。 阴魂怨气使得红柳妖化,滋生的怨气养育着柳妖,而这下面的阴魂也借柳妖吃人,钻进那柳枝生出来的躯体内,换了一个新身份。 界门打开,顶着中州弟子的人形出去,反正柳妖只吃人,不吃弟子令牌和储物戒。 林渡和晏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重思虑。 元烨骂骂咧咧,“亏我还想拉个曲子给他们超度一下呢。” 林渡垂眸,“也不是不行,我们下去看看。” 元烨啊了一声,掏二胡的动作一慢。 倪瑾萱有些担忧,“小师叔,你看着不太好,我们先歇歇吧。” “在那帮子人全部来添乱之前,我们先直击一下第一现场吧,要不然一会儿来看热闹分一杯羹的能把这些头骨都踩破了……” 林渡说着,看了一眼远方分散的黑色小点,蚂蚁一般正冲这里飞速地移动。 晏青也同意,“我先下去,小师叔你小心些。” 林渡一哂,“我又不是纸糊的,你放心便是。” 元烨小声道,“小师叔还能倒拔千年柳妖。” 林渡扶额,“我不是我没有……算了。” 晏青率先持刀直直跳下,林渡紧随其后,倪瑾萱拽着她的大氅,跟着她跳下,元烨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坑极深,落下去的时候四个人即便动用了灵力延缓,依旧关节被震得生疼。 甫一落地,林渡就皱起了眉头,“好重的阴气。” 骨头里的阴气还没散,她情不自禁的拢了拢大氅,没用。 冰块捂着还是冰块。 地下的确大约是个城池,他们所落的地方是个城池的中心广场一般的地方,当中一个供奉的桌案,桌案之前虔诚坐着一具白骨,肉身已化,骨架依旧是打坐模样。 林渡扫了一眼,大约是个祭坛。 祭坛周围密密麻麻是一片坐化的白骨,约莫有数百个人之多。 “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坐化了?”倪瑾萱轻声吸气,她方才没有往下看,所以和这么多白骨打了个照面还有些瘆得慌。 元烨栽下来的时候没站稳,扑通一声直接扑进了一个白骨的怀里,紧接着稀里哗啦,白骨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往周围四散开来,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坐化白骨一个接一个的开始崩坏四散。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林渡:…… 我他妈刚才说什么来着? 晏青正在查看祭坛供桌上的东西,听到动静转身一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玩意是皇室宗族子弟? 少年整个人扑在那胸骨面前,两只手还按着两截肱骨,他抬眼一看,也知道闯下大祸了。 “小……小师叔,我就是,腿有点软,但是没关系,我们还跟之前一样,数头就行了,你看这头盖骨它多整齐啊……” 林渡点点头,“你要是把你的头盖骨放上去也是一样的整齐。” 元烨艰难地爬起来,苦着一张脸,“我错了,您看,那不是还有好几个没散的吗? 晏青走到了供桌前那个明显是主导位置的白骨之前,刚刚伸出手,那具白骨应声而散。 稀里哗啦,转瞬即逝。 林渡抬手按了按眉心,总共四个人,居然出现了一对卧龙凤雏。 晏青沉默片刻,默默收回手,“我说我还没碰到小师叔你信吗?” 林渡敷衍地点头,“你说我就信。” 晏青有点委屈,“我真的没碰到。” 稀里哗啦,又是一声,林渡皱着眉头,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以为又是哪个卧龙凤雏碰到了。 但没有。 林渡眼神慢慢凝重起来。 晏青仿佛找到了一点理论支持,大声道,“小师叔你看,我就说……”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具白骨散落。 晏青声音一抖,像是二胡拉错了调子被老师强行掐了。 林渡眯起眼睛,“总不能是你声音太大吓着这个白骨了吧。”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具白骨散落到了地上。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小师叔……鬼,鬼还没被打散吗?” “你怕什么?我们是修士,杀鬼的,除非他们也变成了鬼修,否则就是鬼怕我们。”林渡脑瓜子生疼,先前计算量太大了,看了一眼胆小的兔子似懂非懂的模样,又放缓了声音。 “就算他们是鬼修,这天道压制在琴心境,我们四个都是琴心境,是我们群殴他们。” 林渡说着,又接连有几道白骨散落的声音,原先完好坐着的白骨,只剩下了二十具。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元烨,去碰一下那几个没散的白骨。” 元烨啊了一声,不明所以,但还是过去碰了一下。 没散。 “用力。” 元烨啪的一下给了那头骨一巴掌。 白骨纹丝不动。 反倒是元烨哀叫一声,吹了吹拍红的手。 “发现了吗?”林渡说道。 “发现了。”晏青接话,看向了那几具依旧坐着的白骨。 “发现啥了?”元烨一脸无辜。 “数一数散在地上的头盖骨吧元烨。”林渡开口。 元烨就乖乖数起了一共有多少头盖骨。 “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加上供桌那边的一共一百九十七个,小师叔。”元烨说着忽然脸色一僵,“这数目,听着有点耳熟啊小师叔?” 林渡垂眸,轻笑起来,“是啊,耳熟。” 一百九十七具散落的白骨,是因为白骨阴魂已经不在此界,不再有阴魂之力维系,所以散了。 而柳树树根下同样有一百九十七具白骨。 换句话说,一共一百九十七个鬼,走出了小世界,混迹在他们所在世界中。 如果今天不是林渡破阵,这一回,或许还有二十个鬼跟着他们一道出去。 鬼物混迹人间,以邪道复生。 先前只当凶柳吃人,如今挖开了才明白。 凶的从来不是柳,是人。 第36章 大人,时代变了 上头陆陆续来了些人,有人见下面四个无上宗弟子站在森森白骨之中,有些害怕,高声问道,“是无上宗的道友吗?你们在下面还好吗?” 林渡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 元烨仰头高声回道,“谢道友关怀,我们在下面挺好的!” 林渡眉头一挑,更不对劲了。 上头的人觉得底下阴气深重,有些犹豫,但听到这一声,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林渡看了一眼倪瑾萱和元烨,清了清嗓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知道吗?” 晏青同样反应过来,“这事儿只能出去告诉长老。” 林渡补充道,“单独告知雎渊长老,六百年,足够一个寻常弟子变成宗门长老了。” 雎渊没来过这个秘境,算起来,这秘境出现的时候,他至少已经是腾云境,进不来。 元烨和倪瑾萱虽然单纯,却也知道利害,闻言迅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渡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根玉质的白骨,看着约莫是块肱骨,接着拿着那东西轻轻敲了敲那人的头盖骨。 “小师叔,你这是?” 林渡又敲了一下,“敲木鱼攒点功德。” 功德+999 她隐约觉得,事情的背后,比树皮之下是血肉,树根之下是累累白骨,更为可怖。 因为那怨气,绝不只是两百阴魂聚集而成的。 方才那冲天怨气和怨灵,光是那树妖内里的脸,可就不止剩下这还没出去的二十个人。 她们四个方才打散的阴魂至少成百上千。 冲鬼门的阴魂多到凝成了实质的黑色,哭嚎声中男女老少皆有,可这里的都是高阶修士。 因为世界坍缩,没有能力飞升,但修为极高的修士。 哪儿来的孩子。 很有可能,这地下城池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具白骨。 三人觉得小师叔有点不对劲。 那高阶修士至少已经到了晖阳境,因而骨头历经天劫被淬炼成了近乎通透的白玉质地,虽然积年的聚阴致使其消磨了淡淡的润泽宝光,至少敲起来是好听的,跟敲玉质的盅一样。 晏青忽然开口,“小师叔,你知道问灵吗?” 林渡抬眼,“侥幸在书楼中一册奇门道法中看过。” 那是个只动用神魂的法术。 他们同时看向了那依旧立着的几个白骨。 “方才阴魂都从鬼门冲出来,已经都被我们的阳魂打散了,但这些应该还有残念。” 还有残念,所以白骨不倒。 两个不爱看书的小孩儿只有呆呆看着师兄和师叔的份儿。 林渡对上两双清澈无知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倪瑾萱也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小声道,“小师叔,我们是不是特别没用。” 林渡摇摇头,“怎么会呢,你们很可爱。” 元烨顺口道,“真的吗?” “对,有种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纯真的可爱。”林渡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倪瑾萱的头,另一只手还拎着那根肱骨。 倪瑾萱乖巧地哦了一声,“小师叔,你吃糖吗?你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小师叔虽然比她小,但不知为何,已经生得比她高了,倪瑾萱微微仰头,掏出荷包里的糖,“前天刚做的。” 林渡不想用碰过骨头的手碰吃的,就着她的手叼了一颗糖,元烨也伸手去要糖,将硬糖嚼得嘎嘣响。 恰逢几个外宗弟子降落下来,噗通噗通几声,接着就是几声诶唷。 骨头散落一地稍有不慎一脚踩上,脚下一滑,人就是一个屁股墩。 林渡掀起眼皮睨了一眼那几个修士。 那几个修士揉着屁股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看向当中那四个人,忽然觉得画面有点怪。 四个人安然站在一地的白骨之间,脸上笑嘻嘻的,其中一人甚至还拎着个骨头,还有一个人嘴里嘎嘣嘎嘣发出咬碎骨头的声响。 几个修士目光渐渐惊恐起来。 “你们……你们居然,吃……吃尸骨?” 林渡:……? 元烨嚼糖的动作一愣,“不是,不是。” 一人指着林渡手上的白骨,“那你们拿人家的尸骨做什么?” 林渡顿了顿,她能说她就是单纯想听个响敲个木鱼吗? “我……问个灵?” 她比划了一下,“轻轻敲醒沉睡的魂灵?” 几个修士将信将疑,“真的?” “那不然呢,炖汤吗?”林渡心说炖了也不补钙啊。 林渡拎着大棒骨就往那几个没倒的尸骨上走。 所谓问灵,不过就是用神识沟通残留的执念。 她随便敲了敲人的头盖骨,这个修士大约不如中间的修士修为高,骨头并非完全的玉质,声音也更沉闷不清脆。 但很快,林渡知道了这头骨为什么是沉闷的了。 只一瞬间,森冷的气息顺着她的指节攀爬上她的手腕,接着神识也被一道冰凉的东西勾缠而上。 那道灵魂气息格外冰冷沉重,像是封存了千年不见天日的湿冷黏虫,带着腥冷潮湿的贪婪,勾上了她的神识。 “小师叔!这怨灵没散!还寄居在白骨之内!”倪瑾萱一直亦步亦趋跟着林渡,这会儿迅速察觉到不对,扯下腰间的鞭子就要向那具尸骨打去。 “别动。”林渡垂眸,直接将手上的骨头扔了,抬手盖上了那人的头盖骨,语调森森,“想干什么?夺舍吗?你也配?”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林渡的身上,她身上覆着厚重的大氅,只有一只手伸出其外,看着比那白骨还要苍白一些,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是鬼。 但接下来,林渡的举动更让人害怕。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用灵力强制将那几个尚未散架的白骨裹挟到了自己跟前,不顾那一地四散的白谷堆,胡乱架着,就算整个歪倒也不在意。 “都看好了,我是来问你们话的,不想说,那就连你们现在只能栖身的骨头我都砸碎。” 林渡的神识的确不如这些老东西深厚,但是…… “大人,时代变了。” “这小世界的天道坍缩,管你从前是第几候,现在你都只能使出琴心境的实力。” 林渡面无表情地抬手,灵力灌入手掌,修长的五指捏着那头盖骨,慢慢用力。 头骨慢慢结上了细密的冰霜,接着,林渡轻轻一笑,“瑾萱,可以了。” 喀嚓一声,头骨应声而碎。 寄居在头骨之中的神魂没了依附的东西,叫嚣着就要逃走,被一旁的倪瑾萱抬手一鞭抽散。 天品灵宝云魄鞭,不止伤肉身,亦可伤神魂。 林渡笑着闲散往另一具完好的白骨面前走了一步,接着抬手,食指轻轻扣了扣它的头盖骨,神识覆盖上去,“那么,你呢?”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恍惚间那白骨似乎都在颤抖。 第37章 碎骨鞭尸? 林渡的耐性并没那么好,尤其在她明知自己大约会得到什么结果的时候。 头盖骨里的阴魂没有回应,只有一片缄默。 咔嚓一声,头骨碎裂。 紧接着就是破空的鞭响,坐化的白骨稀里哗啦四散。 围观的众人又齐齐打了个寒颤。 “那么,你呢?” 这一回林渡得到了回应。 她闭上了眼睛,看到了这个阴魂给自己的答案。 此地名为兰斯城,是兰句界最大的中心城池。 最初没人觉得兰句界有什么不对,直到灾害频发,沧海成湖,日月渐渐黯淡无光。 而已经足有千年无人飞升,灵气越发稀薄,灵脉和灵石矿都似乎比先前需要更长的时间产生灵气。 才有高阶修士确定,兰句界兴许在坍缩。 坍缩的小世界会逐渐无法从内部走出去,无法飞升,最终灵气消耗殆尽,最先死亡的是修士。 没人想死。 等到日月不见之时,人们与天道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消失,只剩下了纯粹的规则压制。 于是高阶的修士们联合起来,想了很多办法,想要用各种方式打开界门,可始终无果。 最后的殊死一搏,是献祭。 献祭那些修为不高第一批会死亡的人,汇聚那些人身上的灵力和魂力,到整个世界最高修为的二百一十七名高阶修士身上。 当他们身上的修为一瞬间超越此界的压制修为时,或许就能迫使小世界送他们出去。 但坍缩的小世界天道规则已经不全,他们失败了。 被激怒的世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强的沙尘暴,将兰斯城彻底淹没掩盖。 二百一十七名高阶修士,就此被掩盖。 千年的不甘积累,让大阵悄然发生了变化。 林渡看完了这个阴魂给自己讲述的故事,顿了会儿,笑起来,“这个时候,还要三分真七分假,演给谁看呢?” 字字句句是迫于无奈的挣扎,可有人在意那成千上万的卑微人命吗? 这话或许可以诓骗瑾萱和元烨那般小修士,却实在骗不了她。 那大阵一层叠一层,她只需要往城内走一走,就可以知道,究竟是几重大阵叠加,他们的后手究竟又是什么。 “不老实啊。”林渡说着,手上用力。 又是咔嚓一声。 阴魂在空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被倪瑾萱用力一鞭子打碎。 林渡闲闲抬眼,“这里是兰斯城,一场天灾将其掩埋,但东西大多还在,你们需要的,就去吧。” 那几个围观的人却不太敢动,“你……你们先?” 林渡摇了摇头,手盖到另一个头盖骨上,“还没问完。” 围观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是没问完?这是没碎完吧。 “晏青,你也来。” 晏青面上依旧清隽平静,只有内心波涛汹涌。 他记得……问灵之法施展之后,还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阴魂愿意开口,问灵才能顺利。 哪有小师叔这般,上来就威胁人的,阴魂能理她只能说迫于淫威。 晏青抬手,施法凑上去,但随即神魂就感受到了凶灵的撕扯,他迅速抬脚踹上去,接着顺势拔出背后的大刀,一刀自中间劈开那白骨。 “夺舍损伤阴德,这位前辈,请好自为之。” 刀气刚烈至极,甚至连祭坛的地上都划出一道刀痕。 几个修士齐齐后退了一步,先前觉得晏青是无上宗四个弟子之中看上去最正常的,故而他们离这人最近,刀气险些波及他们的脚指头。 现在他们悟了,他们无上宗的没一个是正常的,得离他们远点。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一个接一个落地。 就见先前来的人缩手缩脚站在祭坛空隙角落,当中一地白骨,四个无上宗的弟子一人提刀,一个提鞭,一个架着个奚琴,正在演奏安魂曲,琴声凄厉嘶鸣,听着便叫人瘆得慌。 剩下一个,看着无比瘦弱,让所有人大失所望的天赋第一,徒手捏碎了一个头盖骨。 接着一旁提鞭的粉裙娇俏女修,一鞭甩了过去。 “我草,这无上宗的弟子在干什么?碎骨鞭尸???多大仇啊。” 这场景太过诡异了,所以无人注意角落一侧,有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脑子,痛苦得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林渡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根据这个阴魂所述,当年这二百多名修士做出了两手准备。 若是献祭力量不够,那就开启聚阴养煞大阵,防止死后的阴魂消散,寻常人三魂七魄四十九日便会彻底消散而小世界已经坍缩,无法转世,故而只有等待小世界之外的力量开启界门,小世界重见天日。 红柳是个意外,但也不完全是意外。 从红柳妖化的那一刻,那个布阵的人就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红柳恰长在阵眼之上,只要他们源源不断地用阴魂怨气供养,这红柳就能修成大妖。 夺舍不易,容易生出更多异变,比如一体双魂,或者修士拼死自爆。 但如果红柳食人之后枝条化身成原本的人型,他们阴魂钻入柳枝之中,再动用力量和红柳切割,拾了人原先的身份,在秘境历练时间一到,外界之人开启小世界界门之时,他们便可混入人群之中,到达完好的新世界。 “吃人是柳,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阴魂森森怪笑,“如果能出去,谁想困死在这一片天地?” “毕竟,真的害死那一百九十七个修士的人,可不是我们,是你们这些打开魔盒的外界修士,不是吗?” 林渡笑了笑,“不对,当然不对。” 她抬眸,动手捏碎了那阴魂的头盖骨,“当然不对。” “从你们献祭全部无辜低阶修士甚至平民的那一刻,就不对了。” 如果不是那成千上万不知情被献祭的平民,这红柳不会妖化。 仅仅是二百一十七名修士的怨气,滋养不出一个大妖。 “你们的逃出生天,是用无数生人的血恨撕开的口子。” 林渡自诩不是什么正道人士,她不认为自己三观有多正,她只知道,自己的事,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反正他们都会死的!提前死,献祭出来,还算死得有点价值!” 林渡眨了眨眼睛,“按你所说,你现在没有价值,那就该死了。” “瑾萱,鞭子。” 鞭子破空发出锐鸣,那挣扎的阴魂想要逃走,发出凄厉的嘶吼,渐渐在空中显出一道灰黑色的虚影。 就在此时,角落处的一个人歪了歪头,掐住了自己身旁的一个人的脖子,接着直接将人扔向了祭坛当中。 黑影随即直直撞进那被扔出来的修士躯体之内。 第38章 你们无上宗都有病! 原本凄凄切切的奚琴陡然变了调,瞬间如同万马奔腾,激昂慷慨,长音之间间奏如同踏马时的地动,引得那被林渡布阵炸出来的洞口也簌簌落下些沙土。 但无人在意。 因为两个阴魂夺舍了两个修士。 对于他们这群至多琴心境的修士而言,是无法制止夺舍进程的。 只有杀死。 那无上宗的四个不太正常的天才无疑已经动了杀念。 原本还带了点书生气的高大少年已经提刀蓄势,另一个娇俏跟仙女儿似的女修鞭子甩成了长蛇。 而林渡,那个先前谁也没瞧得起的天赋第一人,将最后还完好的七坐尸骨彻底抬手捏碎,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她姿态闲散,甚至在捏碎之后从容拍了拍手,抬眼看向了那还站在角落的人。 “什么时候上身的?是晏青问的第一个?” 的确是晏青,晏青那一刀不比倪瑾萱的灭魂一鞭,虽然刀气刚烈,能震慑阴魂,但瑾萱一鞭兴许只抽到了一点,让那阴魂躲了过去。 他们的修为只能感受到阴魂的大致位置。 元烨一个人坐在一片白骨堆上,全心全意投入在自己乐曲之中,连面部肌肉都在跟着用力,两根弦被少年拿着的弓揉搓得格外动情。 没人比一个音修更知道什么是精神攻击。 但前提是,不要无差别伤人。 原本在元烨身前的人默默散开,并不想被伤及。 林渡忍着神魂的躁动,“出来,别逼我说第二遍。” 那人蔑笑起来,抽出一把灵剑,“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凭什么?这具身子已经是我的了,如何?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林渡哦了一声,“你们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让的啊。” “林道友且慢!”有人慌了神,“此人是三大宗门之一归元宗的亲传弟子,万万不可啊!” “归元宗的亲传弟子这么容易就被人夺舍了?”林渡又往前走了一步,“那真可怜啊。” “林道友!” 林渡轻轻嗯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那灵剑已经直冲那面门而来。 “林道友若是杀了他只怕会惹上是非啊!”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你知道他本人的神魂是不是已经被这老东西吞了吗?” 林渡讨厌麻烦,但她更讨厌威胁。 先前阻拦的归元宗弟子见状也拔出了灵剑,斜地里替林渡挡住了那一剑,急声喊道,“巫曦师兄,我知道你还在,你醒醒啊!” 林渡握着浮生扇的手一顿,瞳孔一颤。 巫曦? 那不是,夏天无命中的那位偏缘? 这人多大了?还跟他们一帮小孩儿一起玩儿? 【对,夏天无和巫曦的故事最初是清冷社恐二师姐x年下直球小狼狗哦】 林渡:……就是说这玩意不能死对吗? 【他死不了。】 林渡没错过系统这句话,不等她思考背后的深意,巫曦已经掀开拦着他的同门,直奔林渡而来。 这人是琴心境大圆满,只差一线就能突破结丹,所以才来这个秘境逛一逛,找一找机缘。 林渡的修为差他一层。 她拧了眉,既然现在不能死,那就往死了揍一顿吧。 眼看灵剑就到了眼前,林渡抬手一扇挡住了那寒光泠泠的剑尖,接着顺势打开折扇,“你不出来?那我就打到这人死,我看你到时候要不要出来换第二具躯壳。” 她语调轻缓平静,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感情,如同雪雾簌簌。 接着浮生扇打开,冰霜顺着剑尖一寸寸爬上人的指尖,手腕,接着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冻结了人的全身。 被附身的巫曦初时还试图动用灵力挣开那冰霜,但却徒劳无功,至寒之气扎入他的毛孔,连带着肌肉和经脉都开始变得凝滞起来。 男子因为用力脖颈和额角的青筋皆爆起,但肌肉无法动弹,甚至连眼前都近乎蒙上了一层薄薄冰雾。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他的整个神魂,原本躯体内的神魂也抓准时机进行着反扑。 身体本就不能动,神魂又在撕咬搏斗。 男子的喉咙嗬哬出声,嘶哑无比,宛若烟灰积累之下干涩爬出的魂灵,“这是……” 回答他的是当头一拳。 就算是琴心境大圆满又如何,阎野说了她的一拳腾云之下无人能接,那就没人能接。 林渡是冲着人脸去的。 “出不出来?” 林渡收了拳头,一把扼住了人的咽喉,接着慢慢用力,那只苍白的手背上皮肤薄透,青色经脉突出纵横,饶是这样狰狞,却也实在好看得像是个艺术品。 奚琴的曲调越发激昂起来,倪瑾萱拎着鞭子站在一旁,“快出来!你有本事抢男人,有本事出来跟我打啊!” 林渡眼皮一跳唇角一歪,好险忍住了没笑。 归元宗的几个弟子急得团团转,却也没人敢上手救人。 他们都是亲眼看到林渡是如何一个个捏碎高阶修士头盖骨的。 这青云榜天赋第一是不是真的病秧子他们不知道,但一定是真的疯子。 青年的面部一点点涨成了青紫,连带着瞳孔开始上翻,喉咙的嗬哬之声越发粗重,混着奚琴突然变得刺耳的长音,一道黑灰之色悄无声息地顺着人的鼻孔钻了出来,接着直冲林渡面门而去。 那阴魂带着决绝的厮杀意味,谁知居然没能撞进去。 它错愕地穿过了林渡的身躯,被倪瑾萱看准机会一鞭抽得四散,变成烧纸一般飘起来的纸灰碎屑,轻轻飘在空中。 奚琴嘶鸣声起,恍然间似有无形的声波将这些阴魂碎片彻底消灭。 林渡这才松开了那人的喉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张了张口,觉得喉咙和神魂都痛得厉害。 林渡看了一眼归元宗的其他弟子,“看好他,别让他走在你们背后,出秘境之后,让你们家长老探魂。” 那几人乖乖点头。 另一边鞭声再度响起。 晏青用宽背大刀的刀背砍晕了人,那阴魂在元烨的音律声中不堪其扰,又被原身神魂反咬,仓皇出逃,下场如同前面的阴魂一样,都被打散了。 倪瑾萱收了鞭子,一双杏眼依旧亮晶晶的,“小师叔,你累不累,手疼吗?” 围观了全程的众人:……你们无上宗都有病! 第39章 去捡破烂 奚琴声戛然而止,元烨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灰,“诶呦这人骨头硌得我屁股疼。” “走了。”林渡招呼人。 “去哪儿啊小师叔?” “去捡破烂,去哪。” 四个人率先离开,走路轻快悠闲,看起来像是来闲逛的。 人刚刚拐过一条路,林渡就跑了起来。 剩下三个人一愣,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起来。 “小师叔,我们跑什么啊?” “晚了抢不到好的了,先去那些卖灵器和天材地宝的店铺把好东西都搜罗起来。” 林渡安排着,“我估摸着,大的府邸里宝贝也不少,我们分开行动,动作快些,不然等他们都反应过来,我们就抢不着了。” 三人眼睛一亮,扫了一眼,先往大宅子里去了。 无上宗的人一走,几个心有余悸的修士如梦初醒,“走啊,方才林渡说了,这是个城池,城池里面总归有东西可捡。” 几个人四下散开。 “刚无上宗的人从哪儿走的?” “就那儿。” “哦,那我换个方向。” 实在不想跟无上宗那帮人杠上。 他们长老跟没教过他们道德一样,手段残忍得可怕。 有人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头骨,好奇地用脚重重踩了上去,诶唷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这头骨这么坚硬,林渡他娘的怎么徒手捏碎的?” 这谁知道呢? 众人嘻嘻哈哈地散了。 大地之上,狂风呼啸怒吼,如同暴走的龙,带着灭世一般的力量,刮过大漠,大地震颤哀鸣,原先掩埋在黄沙下的城池彻底揭开了厚重的面纱。 那些残忍的,赤裸的真相,如同那皑皑白骨一般,彻底显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街道上摊贩的木车已经枯朽散架,一路随处可见姿势古怪到恍若傀儡一般的白骨,他们像是动态的一般,有人还僵硬站直着,有人似乎正弯腰挑拣货物,有一对白骨还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态,有人怀里抱着一具极小的骸骨,骸骨上还挂着金锁项圈。 直到大风刮过,城池彻底露在天光之中时,这些姿态各异,还保持着生前最后姿势的白骨终于轰然倒塌,成了一堆不带任何意义的白骨。 进来的中州修士们看着开始崩塌的白骨,同时都停下了翻找东西的手。 恍然间,他们好像听到了轻轻的叹息。 世界坍缩,沧海桑田,人不过是这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天地还在,草木生生不息,飞鸟走兽重新诞生,只有修士,留下了最惨烈的遗迹。 这是他们的兰句界,人自以为是世界的主人。 但世界坍缩之时,只有人修率先失去了性命。 世界并不在意这些累累白骨,无论未来是否会彻底坍缩成虚无中的一颗不起眼的微尘,都是演化,死而复生,人之所求,并非世界所求。 林渡站在一间店铺之内,睫毛轻颤,抬手施了个净尘诀。 “叨扰。” 她轻轻说了一声,那柜台后的白骨已然听不到了。 这些普通的低阶修士的阴魂,早在她设鬼门阵的时候,被彻底消灭了。 坍缩之地,无法连接冥界,亦无法超度。 她低头默哀三秒,下一瞬间,开始清空货架。 有些东西已经因为时间太长失去了灵力,成了破铜烂铁,但封存在盒子里的东西都还有用。 林渡轻车熟路地开始搜罗,只伸手一探,该扔的扔,该放进储物戒的嗖得一下就放进了储物戒。 无上宗四人如同蝗虫过境,连抽屉柜面和后面仓库都没放过。 后来的修士只要看到店铺干干净净一点灰都没有,就默默收回了进去的脚,转头就走。 无上宗这帮人前面一个个跟没读过书的暴力狂一样,但偏偏能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掏的一干二净,就差把门口的石狮子都拖走了。 那修士正在心里腹诽,忽然就听到重物在挪动的沉重声响,他回头一看,那个纤弱清瘦的青衣少年正在移一个大宅院门口的铁狮子。 “?不是,林道友……你不至于吧?”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那修士,“什么不至于啊?你没看出来吗?” 修士愣了愣,“什么?” “这铁狮子是用陨铁乌金做的,如今乌金价钱几何?” 修士摇了摇头,“我是个法修。” 法修要乌金干什么。 林渡哦了一声,“不说别处,就咱么中州,一两乌金,就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顺手弯了弯。 法修还在发愣,“二百灵石?” 林渡啧了一声,“你们法修是真一点儿不懂材料啊。” “到底多少,还请林道友赐教。”那法修也不恼,就是纯好奇。 “两颗上品灵石。” 法修瞪大了眼睛,“我艹?那不就是两万灵石一两?” 他慢慢将目光移到了那另一个铁狮子上。 林渡忙不迭把手头的扔进储物戒,身形一晃挡在那铁狮子上,“诶道友,说归说,你是法修,法修要乌金干嘛。” “……那你要乌金干嘛?你看着也不是那器修啊?” 林渡闲闲抬眼,“在下不才,师承阎野仙尊。” “阎野……阎野……??”那法修瞪大了眼睛,“那个,一剑能封冻整个中州的阎野仙尊?” 林渡将那另一尊铁狮子收入囊中,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微微颔首,“正是家师。” 虽说……那个老家伙大约是不能做到一剑封冻整个中州的。 “先告辞了,道友。”她抬脚踹开那府邸的门,约莫一刻钟后,笑容满面地走出了宅子。 果然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就是有一堆好东西啊。 各个世界特产不同,这回她算是赚麻了。 人呐,不光得多读书,还得多买菜。 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买菜行情。 腰间的弟子令牌忽然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小师叔,速来城主府,内库有阵法。” 是元烨。 他们刚刚入门不足一年,除却林渡这个专修阵法的人之外,其余人所学对于阵法所知寥寥无几。 林渡看了一眼弟子令牌指引的方向,绕路不便,还是直接超近道吧。 身着青色白狐毛大氅的人飞升跃上了院墙顶端,接着一路飞跃,轻灵地如同飞雁。 刚进入一家院子里的法修一抬头就觉得一道青影飞了过去,空中掉下来零星几根洁白的毛发。 法修沉默片刻,到底谁说林渡是个病秧子的来着? 第40章 错误示范 “小师叔,这到底是什么阵啊?你都看了半盏茶的时间了。” 元烨挠了挠头,“要不然,就算了?” “你试过炸开来吗?”林渡拿着探测阵盘皱着眉头,觉得耳边这孩子实在聒噪。 元烨啊了一声,“没有。” 林渡抬眼,收了阵盘,“那就炸。” 反正夏天无一炉废丹至少十几二十个,一天至少炼一炉,攒了两个月的废丹都给他们带着了。 元烨从怀里掏出几颗废丹,轻轻一弹。 轰隆一声,无事发生。 林渡掀起眼皮,“不愧是城主府。” “书房在哪?” “啊?” 林渡抬脚就走,“阵法师一般会给主家留下基础的阵法图。” 元烨挠了挠头,“是吗?” “让你读书你非去喂猪。”林渡抬手敲了敲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的头,“你是不是压根没往书房去?” 元烨的确没想着往书房去,他觉得这都至少千年过去了,什么书籍都快化成灰了。 他捂着额头,倒也不觉得疼,就是觉得不对劲。 小师叔,她是不是比自己还小两岁来着? 但是为什么他被教训得这么自然,这就是传说中,辈分压制? 两人一路寻找,开门,搜刮,再开门,再搜刮,直到一个房门之前,元烨抢着走了两步,替小师叔抬脚踹门。 门没踹开。 他无措地哎了一声,无辜地看向了林渡。 “这门。” “禁制。”林渡眉头一拧,“这间房大约很重要。” 禁制姑且可以算阵法的一种,只不过融入了空间规则,并且涉及的东西不太多,只阻隔,并不主动攻击。 林渡看了一眼元烨,“你……体术行吗?” “啊?” “算了。”林渡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分明是会看眼色的,但偏偏就是读书少了。 她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运起灵力,一拳砸向了门旁边的固定的格门。 一拳砸破。 元烨瞳孔一颤,“禁制是这么破的吗?” 林渡收回手,“不是。” “我这是错误示范。” “但快。” 元烨觉得这个错误示范有点耳熟,但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下次遇到禁制,最快的办法,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林渡说完,指了指那破的洞,“你上脚吧,用点力。” 元烨点了点头,抬脚就是一揣,四道门板应声而倒。 啪的一声,扬起一片细密的灰尘。 两人同时屏息眯起眼睛,接着意外地看到了一具被巨大铁链捆住的白骨。 “这人是犯了天条吗?”林渡看了一眼那铁链,比她胳膊还要粗上一些,拧成的每一截都快赶上她脸大了。 元烨咳嗽了两声,“反正不是好人,要不然为什么用这等铁链拴着。” 林渡垂眸,“倒也未必。” 元烨愣了一下,他是单纯,不是傻。 “和那先前阵法有关?” 林渡点点头,“或许只是我的臆测而已,没关系,人都死了,先找东西吧。” 这里的确是个书房的模样,书架上的玉简、竹简甚至纸书尚且完好,似乎是因为干燥和禁制的原因。 林渡看了一眼当中的书案,“这桌案雕花还挺复杂,写东西的时候不硌得慌吗?” 元烨扫了一眼,“是暗格掩饰而已。” 他走过去,随手捣鼓了几下,将桌案中间的雕花顺利升出一个箱子,接着从那出来的一方箱子中又拉出了七八层小抽屉。 林渡目睹了全程:……6 “这藏个东西自己都会忘记到底藏在哪里了吧?” 元烨笑了笑,“可不止这些暗格。” 他极为娴熟地继续开了抽屉,从抽屉里也找出一个暗格,接着是桌角,桌底。 林渡捂着额头,“一块儿木头恨不得弄出八百个暗格,这什么人弄这等书桌啊,是想把一百零八串佛珠拆碎了一个里面装一个吗?” “不是啊,暗格嘛,机密,我那帮子叔父都这样。”元烨淡然把找出来的东西都堆到了林渡的面前。 少年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唯有一双飞凤眼显出一份皇室中人的矜贵,这会儿神态自若地转头去摸书架上的暗格,像是做惯了的模样。 只有这会儿,林渡才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份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皇族气韵,在波谲云诡的皇家中,再是纯真的小孩儿,也已经习惯了那弯弯绕绕的复杂。 “找到了,是这张吗?” 元烨将那份图纸递给林渡。 林渡垂眸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取出笔墨就着那阵图算了起来。 她在计算,元烨就在翻找书房中有用的物品,等所有柜子都翻完了,百无聊赖的少年就将目光移到了当中那个被巨大铁链锁住的人身上。 那白骨之上还覆着近乎完整的法衣,腰间的白玉佩和储物袋都还保存完好,只有手足上拴着铁锁,那用来禁锢人的铁链被钉在地面之上,似乎是之后才钉下的,青砖四分五裂。 元烨道了一声得罪,俯身想要取下那人身上的储物袋和储物戒。 就在这时,一股残留的巨大灵力弹开了刚刚靠近的少年。 元烨早有防备,用灵力稳住身形,在地砖之上摩擦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诶不是,我不拿还不行了吗?” 屋内忽然响起一身叹气,“汝从何来?” 元烨和林渡同时看向了当中的尸骨。 那些有能力附在自己白骨上的阴魂早就被他们四人联手绞杀,只剩下了骨头渣子,其余被献祭的平民能力不够,早在数千年化为了毫无理智的冤魂被打散,那么,这人是什么情况? 元烨下意识看向小师叔,林渡使了个眼色。 “晚辈元烨,无上宗第一百代亲传弟子,来此历练,无意冒犯。” 那道沧桑空荡的声音再度响起,“无上宗?” 林渡搁下了笔,“洞明界。” “那是……通天大世界之一的洞明?” 林渡颔首,“阁下尚存遗志,晚辈力弱,但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当相助。” 空中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敢问,城中可有祭坛?” “有。” 林渡算完最后一笔,收了东西,走到了那具白骨之前,“但现已被彻底破坏。” “那就好,那就好。” “吾乃兰斯城城主,兰句界开始坍缩之后,二百一十七名高阶修士他们聚集在兰斯城,以商量如何拯救兰句界为名,实则妄图以献祭之法撕开界门,逃出生天,吾想要将消息告知众人,联合所有人一同反对这些所谓最有机会逃生的精英,被他们发现后锁在城主府内,不得脱身。” 元烨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这城主,也是高阶修士之中的一员,是因为发现献祭计划之后才被锁在这里。 为什么不直接杀死? “如今那二百一十七名修士,成功了吗?” “罢了罢了,你们不过在第二候,只怕是不知道。” 林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倘若我说,已经有一百九十七人,成功了呢?” “什么?” 那道声音一时激烈起来,气劲再度爆发,林渡和元烨同时外放灵气抵御住了那道灵气。 “晚辈中州第一宗宗门亲传弟子林渡,前辈您手中,或许有那二百一十七名修士的名录?” 元烨看了一眼小师叔,恍然觉得这位像极了自己那索要逆贼名录的皇叔。 第41章 有点良心,但不多 林渡不光得到了那二百一十七名修士的名录,还有他们各自的特征,擅长,功法。 只从这城主的白骨来看,他的修为不亚于那二百一十七名修士之中的人,也就说明,或许一开始,这帮人是真的想要救世。 可救世之人,最后为了自己的生路,成了灭世之人。 这一道残念在给出名录之后已近力竭。 林渡思索片刻,“城主,您的执念是救世,可世人已死,但晚辈有个请求,那一百九十七人本是逆天而行,对于我们洞明界是多出来的东西,为了遮蔽天机很难说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我人微言轻,需要一份更强有力的证据。”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养魂木,这东西金贵,最主要一般用不上,若她不是阵法师,根本不会带。 “您愿意,救一救我们洞明界的世人吗?” “吾辈修道之人明生死,求正道,惩恶扬善,利益苍生,自当尽力。” 林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将那道气息微弱的残念请至了养魂木中。 “小师叔?”元烨眼中闪过一抹思虑,“你这是?” “总要有点证据。”林渡指了指自己,“你觉得,一个小弟子的话,可信度有多高?雎渊长老会信我们,但中州大小宗门无数,他们信吗?” 即便妖柳吃人,谁能证明那一百九十七个人真的都逃出去了? 谁能为了他们口中的一百九十七人,花费时间精力去验证去追捕,甚至互相猜忌? 元烨总觉得小师叔这个人好像对世界充满了怀疑。 她方才用中州第一宗引得城主信任,可自己却并不信任中州第一大宗在中州各宗门的信用和号召力。 她思索在先,求真在后,步步深思算计,如同想尽办法让皇帝相信有坏人的叔父们一样,可小师叔今年才几岁? 饶是皇室中人,这个年纪,大约也不会如此猜忌人心。 林渡不知道元烨在想什么,就算知道,她也只会一笑而过。 两个人并肩走向了城主府内库。 “小师叔,你说,这城主说的有几分真假?如果是真的,那些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因为他们不想浪费。” “什么?” 林渡重复了一遍,“他们不想浪费一个活着的高阶修士献祭出来的力量。” 如果提前死了,那这个城主就没了价值。 在献祭之前,他们都想要这世间的人好好活着。 林渡破了阵,接着跟元烨一起扫荡了整个内库。 各种材料和灵药归林渡,法宝灵器归元烨,灵晶宝石对半分。 “我们还带着城主的残念,就这么搜罗他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等走出城主府的时候,元烨忽然良心作痛,小声问道。 “没关系,我装在另外一个储物戒里,他看不到。”林渡伸出了手,食指和大拇指张开,两个朴素的宽面银戒闪着朴素的光辉。 元烨自愧不如,还得是小师叔。 有点良心,但不多。 二人再度分开,林渡进入一间药铺的时候发觉里面已经有了人,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得一道极为惊喜的温柔女声,“林渡?” 林渡转头,杜芍一身济世宗的九叶铃莲水色弟子服,头上发髻上簪着一枝水晶芍药,眉眼之间是欣喜的笑。 “终于碰上你了,先前就想和你打招呼,只是那时人多,你看着不太方便。” 林渡冲她颔首,站在门框处,向巷口扫了一眼,“杜芍姐姐,近日可好?” “都好,你进来吧,这药铺我还没有搜完。” 林渡点点头,“这就来了,姐姐你先拿你自己的东西。” 杜芍闻言也就继续翻找起来,不多时,就听得林渡在一侧问道,“这间药铺内库有禁制,你破开了吗?” 她摇了摇头,“这间药铺似乎是这城中最好的药铺,连装药都用的寒玉盒,药性都在,你有缺什么药吗?我给你。” 林渡笑了笑,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只是抬脚走进那中槅门之后,“我来试试。” 她说着,探了探禁制,接着一拳砸上那最脆弱的空间,禁制消散,她从容地推开门。 “咱们进去吧。” 杜芍怔怔地看着那被一拳砸破的门框,“你的手?” “灵力而已,无妨。”林渡已经开始娴熟地搜刮东西了。 杜芍不信,凑过去看了看,那只右手的确没什么,只有骨节处轻微泛红,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血色。 “我看你血色不好,大约是心脉有问题,使用灵力需得注意,千万不可过激。” 医修典籍繁琐,五年也只能算学得入门皮毛,杜芍有心想要帮林渡,如今却也只能嘱咐一二。 林渡笑着应好,两人正要出门,突然听到了一道嬉笑声。 杜芍尚未反应过来,林渡就抬手拦住了她。 不等她开口询问,一道冰凉的灵力钻进她的喉咙,如同雪天舌尖一点落雪,很快消弭殆尽,但雪的冰冷味道还在,她的声带也跟着不再发声了。 林渡看的杂书不少,这法术并不伤人,要是强行用灵力冲开也是可以的,她用神识传音解释道,“等会儿,一会儿给你解开。” 杜芍无措地看着少年,这才惊觉先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不过短短一年功夫,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这孩子在宗门吃什么了?长得也太快了。 但很快,杜芍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外头那个说话的男声,似乎是她的未婚夫,黎栋。 黎栋所在的宗门只有两个名额,她倒是不意外为什么一男一女两人结伴而行。 但他们说的话却让杜芍瞪大了眼睛,让她甚至忘记思考,为什么林渡要拉着她躲在药铺内库,而不是出去和黎栋碰面。 “你怎么样?吃了丹药还觉得冷吗?”女子声音关切。 “还有点,没事,我是男人,能抗住。”男子故作无所谓道,“不过这林渡真是有病,你回去也该跟掌门说说,总不能因为是无上宗的弟子,就能随便欺负我们小门小派吧?” 倪思闻言冷笑道,“那林渡的确可恨,讹人钱财还把我们冻在那吃人的柳树下见死不救,还好我们顺利逃走了,回去我定然让我爹给我们讨个公道。” “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冷,思思,你不冷吗?” “我倒是无妨,你若是冷,一会去找你那个在济世宗的妹妹要点丹药?你不是说,她答应这次历练之后会到宗门兑换筑基丹给你筑基吗?” “你之前所说的,秘境回去之后就向我爹提亲,还作数吗?” 小门派没有丹修,丹药都是紧缺物件,一颗筑基丹在外价格极其昂贵,并且还有一定的几率筑基失败,门派中唯有倪思这个掌门的女儿吃得起。 黎栋犹豫了一瞬间,他是笃定杜芍会给他的,只是上一次提了一嘴杜芍没听出来他在索要。 杜芍已经是凤初境大圆满,就要筑基了。 “我一会儿碰上她就找她要,思思,等我顺利筑基之后,便立刻向掌门求娶你为道侣,只是我担心我资源不足,筑基失败……” 黎栋说着,压低了声音,语气诚恳,“你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提亲这事,唯有我顺利筑基,方才能有资格挺直腰板求娶你,不是吗?” 倪思闻言也软了声音,“我父亲只在乎我喜不喜欢,不会在意你的修为。只是你说的也对,那我回去让我父亲多给你点修炼资源,好让你顺利筑基。” 两人在外间说着话,忽然里头一声闷响。 “谁?”黎栋皱起眉头,握起了手中的灵剑,“偷听旁人说话?未免太不道德。” “道德?”一道极为熟悉的散漫语调从里头传了出来,青色衣摆从里头的槅门边缘晃过。 “黎道友,脚踏两条船,才叫不道德,你说对吗?” 林渡独身从里头踱步而出,眉眼之间是愉悦的笑意。 第42章 她真的要裂开了 少年分明是笑着的,她生得高挑纤瘦,这一年来吃的饭全用来蹿个儿了,所以即便披着大氅也显得单薄。 可即便这样单薄苍白的人,笑得堪称和蔼可亲,依旧让立在橱柜之前的黎栋和倪思齐齐后退了一步,再次想到了被那刺骨薄冰支配的寒冷。 林渡往前一步,他们就退后一步,一直到她走到堂中,三人才滞住了。 “你们好像,很怕我?” 她微微抬起眉毛,目光晃过两人手上的寻常木盒,那是方才杜芍不要了的东西。 木盒并不太能保存药材的药性,这千年过去,里头的草药只怕造成一抔皱缩干枯的废品了。 黎栋心说能不怕吗?一言不合就把人冻住,要不是那树妖发疯,不知怎的把薄冰弄没了,他和倪思只怕早没了。 林渡笑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倪思,“你不好奇我方才说的话吗?” 倪思怔愣片刻,“哪一句?” 林渡好脾气地拢着大氅揣着手,“脚踏两条船。” 黎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思思,你不要听她胡说!” “倪道友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认识黎栋吗?”林渡闲闲往前又走了一步,“因为我来这世界上,第一个扶了我一把的姐姐,是他的未婚妻,如今是济世宗的内门弟子,我想,大约是黎栋口中的,堂妹吧?” “林渡!你不要胡说,那不过是我的同乡而已。”黎栋握紧了拳头,他转头拉了倪思的手,“思思,你不要信外人挑拨。” 林渡一直注视着倪思,见她娇俏的脸上似有异动,笑了笑,“我只想告诉你,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给男人花钱倒霉三辈子。” 这男的一开口就是老凤凰男了,她不信原剧情中的黎栋和倪思最后能和和美美终成眷属。 她闲闲拢了袖子,“走了。” 黎栋直接转身挡在倪思的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胳膊,目光恳切,“思思,别听她瞎说,这人一开始就勒索你,如今还信口雌黄,离间我们的关系,不过是,是个天生看不得旁人好的坏种罢了。” 林渡顿住了脚,天生坏种? 她轻笑了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姐姐,不走吗?” 黎栋闻言,浑身一震,诧异地转头。 那黄花梨木槅门之后,又出现了一道水色身影。 不是杜芍又是谁? 林渡隐在大氅之后的手虚虚一弹,解了那禁言法术。 杜芍却依旧喉头哽塞,说不出话。 “姐姐,需要代骂服务吗?对你的话,我不收钱哦。” 杜芍定定地看着眼前无比错愕的男子,这个男人她不能再熟悉了,相识二十年,她竟然从未看出他是个东食西宿朝三暮四的人。 自从各自进了宗门之后,两个人见面次数不多,只靠传信,黎栋因为她的坚决所以很是生了一回气,很有一段时间没有理她,直到她寄了些衣物和基础药液过去,那人才又和自己通信。 现在想来,只怕都是为了她在济世宗的资源。 可这怎么可能呢? 她记忆中的黎栋,是什么好吃的自己不吃都分给她,身上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她买珠钗,因为母亲回家探亲不想和自己分离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少年。 不是现在这个,字字句句都是筑基、资源,抱着别人说要提亲,满口谎言的男人。 杜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五脏俱焚,心肺滚油,“我最后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林渡表情一僵,转过头去忍住了内里脱口而出的草。 这渣男被她打入了至寒之气,所以她能感应到。 倪思和黎栋定然是不愿意分开行动的,所以她特地在发现那道气息越来越近之后趁着杜芍翻找东西,飞速出去布了个简单的引路阵法。 她费尽心思将这三人凑到一起,黎栋也不负她所望地正常发挥了,杜芍现在给她来一句最后一次机会。 林渡捂着心脏,只觉得心都要气裂了。 她真的要裂开了。 在现代后台私信里充斥着“要不要在给他一次机会”的恋爱脑,怎么修真界她还要再受这等折磨。 林渡抬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按了按额心,在神识内说道,“系统,今儿他们还不分,我真的不干了。” 【宿主,请压制情绪,你也不想被气噶第二次吧。】 “阿芍……我……” 倪思盯着杜芍,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不善,“你是黎栋什么人?” 黎栋心中一跳,抢白道,“是同乡。” 杜芍闭了闭眼睛,怒极反笑,“既然只是同乡,那么我们订婚的信物就交还彼此,我还你玉佩,你还我那柄灵剑,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她说着,用力扯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个香囊,上头的同心结在空中跟着剧烈晃荡起来。 为免被磕碰,那玉佩被她一直小心装在刻有防御阵法的香囊之内,那不过是寻常玉佩,甚至灵力微末,但她一直视若珍宝。 杜芍直直看着眼前的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黎栋握着灵剑的手一紧。 倪思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皱起眉头,“你曾跟我说,这灵剑是你父母传给你的?” 杜芍冷笑起来,“若是之前,的确也算半个父母,只是如今,却不过是同乡所赐而已。” 黎栋迟迟没动,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怒斥道,“阿芍,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那玉佩并非是什么定情信物,这灵剑乃是我家传,你是不是疯了才这般胡言乱语?” 林渡听到这话眉毛一抬,忍不住想给这渣男的心理素质鼓鼓掌,眼看和杜芍挽回不了就直接果断弃车保帅,不愧是诡计多端的凤凰男。 杜芍也被黎栋的厚颜无耻惊到说不出话。 那人不等她发话,继续皱着眉头装作恳切的兄长语气教训道,“是,我知道你一直爱慕于我,只是我一直当妹妹看待,那玉佩我看你喜欢就给你了,没想到让你如此误解,我知道你听见我对思思说求娶之事刺激到了你,可我是真心爱她的,她也会是你未来的嫂子,你别闹了好不好。” “从小到大,我只爱过一个人,就是思思,进门派那天起,我就对她一见钟情。” 倪思听到了黎栋的话脸色微微一松,接着挑眉抬起了下巴,“你都听到了?别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了。” 想要让一个女人说出的话语变得不可信,只需要在她身上扣一个因情生恨的帽子就够了。 杜芍面色惨白如金纸,面上肌肉抖动,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向来温柔明亮的眼睛此刻闪动着破碎的光。 【副本一当前任务进度:100%,掉落奖励:益气疏郁丹x1】 “我打断一下。”林渡将手心多出来的丹药放进储物戒中,心脏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 “你们订婚,就没有婚书吗?” 第43章 长点心眼儿吧 杜芍这才想起婚书这件事,从自己的储物戒内拿出一个木盒,木盒之内一张红纸,上头写着的正是杜芍和黎栋的生辰八字。 黎栋脸色一变,抢过那婚书,“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你怎么不知羞耻连婚书都写下了,我们虽说父母相识,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却也不能如此乱来。” 林渡听烦了,“打住。” 她走过去站在了倪思身后,声音刻意压低,学着黎栋那方才的缱绻语调,“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既然黎栋一见钟情非你不娶,绝口不承认他曾经和人订过婚约,那就发誓啊。” “天道誓言,发誓他从始至终只爱你一个人,不曾和任何人订过婚,如果对你说过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这样对你,也是个最安全的保证啊。” “让你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接受天道的见证。” 林渡轻轻笑了一声,“你说对吗?倪思姐姐,我也是为你好啊。” “我就看不得好看的姐姐被坏男人骗。” 她语调轻缓,咬字却清晰,尾音缠绵宛若诉说情话。 来修真界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渣男不敢发誓了,老天爷真就看着呢。 说雷劈就雷劈。 倪思骄纵,从小到大门派内的人都上赶着巴结她,如若不是黎栋的好皮囊和不管面对谁腰杆总是挺直不屑一顾的态度,她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男人的。 她转头,对上林渡含笑的视线。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黑眸依旧雾霭沉沉,引人入胜,一张脸却是真切的,认真看人的时候,总好像含着情一般,与往日的淡漠不羁全然不同,被注视的人难免会生出一种被重视的错觉。 倪思就这样听进去了她的话。 “漂亮姐姐,长点心眼吧。” 林渡伸手在倪思耳旁打了个响指,接着看了一眼杜芍。 她在等她的反应。 这人于她来说不算全然无药可救,但她的价值也就到这里了。 林渡不喜优柔寡断的人。 杜芍忽然伸手夺了黎栋腰间的灵剑,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悦的低吟。 那是一柄天品法器,对于寻常没有背景的普通低阶修士来说,已然算得上重要家产了。 黎栋下意识按住了剑鞘,却见女子含恨笑了一声,接着一剑斩断了那玉佩之上的同心结,将那玉佩摔进他的怀里。 “家父之物已经收回,灵剑尚且锋锐,还可再另配剑鞘,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日后便是陌路人。” 杜芍柔和的五官显出一份难言的坚毅与犀利,拎着那柄灵剑向店外走去。 黎栋错愕地喊起来,“你怎可夺我佩剑!” 他想要追上去,灵剑寒光泠泠,破空而出,稳稳架在他的衣襟之上。 女子身形挺拔,执剑手法青涩,但目光却比剑锋还要寒上三分。 “泥人尚且有三分性子,你今日辱我至此,若再枉言,我不介意与你动一回手。” 林渡意外地抬了抬眉,这杜芍倒是……比她想象得有气性的多。 果然恋爱脑一醒就是让人顺眼多了。 黎栋一直知道杜芍性子婉约温和,耳根软,最容易摆布,没想到她如今居然真的敢将灵剑架在他脖子上。 杜芍并不通剑法,但不妨碍剑刃锋利,她收剑时往那脖颈之上压了一分,“你若再动,剑刃入内一寸,便是你的颈动脉,你那唯一心爱之人,身上也会溅上你临死的血。” 她是个医修,自然知道何处是轻易便可至死。 黎栋僵得一动不敢动,杜芍收了剑,剑刃擦过男子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男子痛呼一声,杜芍却没回头。 她走得决然,孤傲如化雪沾湿的冷梅。 “不擦擦剑吗?那人的血,未免太过污浊。” 林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杜芍听得这一声,接了那块布,眼睫一眨,就落下泪来。 水珠落到银色剑身之上,接着顺着滚落下去,留下一道逶迤的小水痕。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铸剑师不行,好的剑身应该过水不留痕。” 杜芍原本强撑着,直到林渡开口,心中的委屈和痛楚才汹涌而出。 可这会儿这孩子说的话却又让她忍不住笑出来。 她取了帕子,自己抬手揩眼泪,一面哭一面笑,“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林渡眨眨眼睛,没有反驳。 杜芍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留,她自觉狼狈,以帕子覆面,心中却越发委屈,忍不住呜咽出声。 林渡本想离开,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抬手用灵力带着她走到一间无人踏足的宅院之前,接着一脚踹开了大门,带她进去。 “你先哭着,我去捡个破烂,马上就回来。” 她说着飞速进了宅子,对那白骨道了一声得罪,接着开始迅速地扫荡。 林渡这般,杜芍又忍不住笑,自己笑着擦了眼泪,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看着那孩子在屋子里头晃过一圈,响起一声拳头砸破东西的声响,忍不住又操心起来,“怎么老是用拳头。” 林渡没答话,挑拣了点有用的东西走出了屋子,随手递给她一块玉佩,“给,天底下玉山那么多,灵韵足雕工好的一个赛一个,我随便在路边捡个破烂都比刚才那个玉佩强。” 杜芍接了,玉质入手温润,有浅淡的灵气涌入,她轻声道,“不一样的啊。” “姐姐,你听我一句劝。”林渡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管这个玉佩上寄托了什么情感价值,就算它是你二舅姥爷传给你的东西,要是一块普通石头,那就只是块石头,” “只有价值连城,保质期长,不会随着时间贬值的,反而越来越珍贵的,那才叫传家宝。” “一块儿石头算求的宝贝。” 林渡难得的匪气外泄,眉眼中也多了些往日没有的生动。 杜芍一直看着她,这会儿忽然温温柔柔露出了点笑意,“林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像个孩子。” 林渡掀起眼皮,“有爹有妈的才是儿,没爹没妈那顶多算个人。” 不等杜芍反应过来,林渡抬手掐算了一番,“剩下时间不多了,捡破烂去了,那两个人看着心眼儿不大,估计会报复,你要跟着我吗?” 杜芍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取出一个小包,“我看你方才似乎心脏不舒服?过来我给你扎一针。” 林渡眼皮一跳,抬脚要开溜,“不了吧姐姐。” 杜芍揪住了她的白狐皮衣领,“不是说是大人吗?小孩儿才怕扎针,是大人就给我老老实实过来挨扎。” 第44章 居然还活着 林渡到底最后被扎了几针,别的不说,先前因为她气得隐隐作痛的心脏倒是真舒坦了些。 只是杜芍在施针之后,眉眼之间却满是忧愁。 林渡的心脏状况,太差了。 当事人倒是一点有事儿的模样都没有,这座古城被搜罗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林渡眼瞧着走几步就能碰到人,干脆抬脚往别处走了。 她似乎运气天生不好,与灵植没什么缘分。 明明道路不过左右两侧,她走的地方就一定没有什么灵植,而杜芍选的方向却总能收获一两株东西。 林渡觉得这是天道纯粹的恶意。 她好像注定了不能靠自己搜集到那系统口中能够治疗自己的灵植,最多找到些许可用于炼器或是刻阵的材料,诸如树脂或是鹿角等等。 七天时间转瞬即过,界门缓缓开启,分散在小世界的修士们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渡定定看着那天边出现的金色界门,曾经有千万人被献出性命和灵力,只为求那道界门打开。 门这种东西,里面的人渴望出去,外头的人想要进来。 “发什么呆呢?不走吗?”杜芍轻轻喊她,“心脏又不舒服了?” 林渡条件反射地远离了杜芍伸出来的手,“不是,我很健康,不需要扎针。” 她祭出了自己的飞行法器,轻轻跳了上去,“我们走吧。” 几百道身影带着灵力光弧皆去往同一个方向,远远看过去便如同无数道升起的新星,灵光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数百道光影于这空茫的天地之间掠过,像是交织的华彩缎带,耀目又神秘。 各宗长老已经出了茶室,在外等待自家的孩子了。 雎渊身后站着个白衣女修,冷冷清清,唯有眼角一点红痣带着些昳丽风情。 林渡远远看着夏天无就想到了那个被她一拳揍破相的巫曦,原本她今天是不该来的,怎么又来了,什么孽缘? “雎渊师兄。”林渡落至雎渊面前,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夏天无,“天无怎么来了。” 雎渊轻轻咳嗽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你和那柳妖缠斗之时,爆发了阳魂法,透支不少吧?跟你五师兄说了,寻常补阳的丹药对你药性太烈,所以特地炼制了温补的丹药,让天无送来。” “回去也就几个时辰,哪要需要劳烦她亲自送过来。” 林渡的余光搜寻了一下人群中的人巫曦,发觉自己那拳打得太重了,现在那人脸还肿着没消,半面显得格外滑稽。 那夏天无这趟来得也挺合适。 “我不放心你,过来我给你把个脉。”夏天无伸手过去握了林渡的手腕,格外娴熟地搭脉,指尖如同触在寒凉的冰块上一般,一时眉心微蹙。 “小师叔你……” “居然还活着。” 寻常人死了七天估计都比林渡现在的体温暖和。 你要说林渡命薄,她阳气所剩无几都尚且能行走自如活得好好的,你要说林渡命好,她一个阳魂法就已经透支了体内近乎全部阳气,只看体内的境况,直接进冥界都不会有鬼怀疑她是生人。 林渡无辜地看着眼前的二师侄,这孩子是真跟他师父一般不会说话啊。 “我活着呢,不要怕。” 夏天无面部表情惯来极少,此刻除却眉心微蹙,眼中含着担忧之外,神色和林渡的体温一般冰冷。 她取出一个玉瓶,“小师叔,补阳丹,先吃两粒看看。” 林渡狐疑地看着比寻常丹药大些的补阳丹,“你是在为难我?” “为了温补,所以多加了些东西稀释延缓药力释放,小师叔不必害怕,不是我炼的丹,是我师父炼的。” “嗷。”林渡硬着头皮吞了下去,骨头里时刻流淌的森冷慢慢疏散。 另外三人也陆续出来,他们的状态明显比林渡好出许多,被逼着一人吃了一颗寻常补阳丹,头上慢慢冒出了点白雾。 林渡一晃眼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虽说是冬日里,但你们热得冒热气是不是太离谱了些。” 三个开水壶无辜地看着小师叔,“我们也不想的。” 那补阳丹服下之后,体内阳气喧沸,浑身都热起来了,接着就开始跟水壶开了一般,从头顶上冒出了热气。 林渡脑子里浮现几个大字:我想开了。 夏天无冷静的脸上表情不变,只有睫毛轻颤昭示了她的歉疚,“抱歉,你们的补阳丹,是我做的,可能火大了点,有点浓缩,所以药性烈了些。” 雎渊和林渡同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顺便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三个小开水壶顶着头上的水雾,此时正是白日里,阳光下三道白雾越发明显。 晏青觉得有点丢脸,试着抬手挡了挡,发现自己伸出来的手也在冒热气,只能作罢。 林渡倒是没忘记了正事,“雎渊师兄,有件事想要跟你谈谈。” 雎渊放下手,看了一眼那边各家长老,“马上要验收弟子的收获了,很急吗?” 林渡想了想,“不是特别急。” “那就等会儿说。”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想要挽回耗时耗力,不差这一个时辰。” 雎渊:……听着就不像什么小事。 “先说吧,总归我不到场他们也不敢评判。” 林渡指了指耳朵,“劳烦师兄设下至少在场所有人都听不到的结界。” 雎渊愣了一下,抬手布下结界,“你放心说。” “那柳妖所吃的人一共一百九十七个,我探过白骨的年份,最早的一个死了六百年左右,而那古城当中有献祭和聚阴大阵,一共二百一十七个高阶修士的尸骨,其中一百九十七个已经没有了残魂。” 林渡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所以,我怀疑,进过这秘境的人中,大约有一百九十七个人,已经不是原来进去的中州弟子了。” 雎渊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师妹,你知道你这个猜测,有些大胆,可能会掀起中州各宗各派的风雨。” 林渡点头,“我知道,但我不是猜测,我有证据。” 她说着,手中多出两根骨头。 雎渊:……她什么时候捡的骨头? 不是,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两个骨头出来? 白骨在少年的右手中优雅地打了个转,林渡声音极度平稳,“这个,是那个最早死亡的尸骨。” 雎渊的目光落到她的右手上,接着那左手的白骨也打了个转。 “这是兰句界阵中一个高阶修士的尸骨。” “当然,我还有个证据,但那残魂的力量估计只够说一次。” “师兄,你要确保听到那残魂所说之话的宗门长老,都完全可以相信。” 雎渊的视线向上,落到了林渡脸上。 那分明是个少年人模样,眼睛雾霭沉沉,眼下因为七日之间休息甚少积了些淡淡的青色,她唇角还含着日常跟自己人说话时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但言语之间已经把中州大小宗门的长老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雎渊压下心中的惊诧与意外,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第45章 雁过拔毛无上宗 雎渊在整理好说辞之后,这才挥开结界,抬脚走向那用以记录各宗弟子获取灵物数量的四方台。 一方人正在争论在古城中获取的东西积分该如何计算,见无上宗的真人来了,便将问题抛给了他。 雎渊依旧是那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闻言只问了一个问题,“古城是谁先发掘出来的?” “自然是你们无上宗四位弟子。” “那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人付出过努力吗?” 有修士想说进去搜罗也要努力,毕竟年份久远,需得慧眼识珠,寻常修士的门户自然也有禁制和阵法等等设限防止偷盗。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无上宗四个弟子,或者说,没有林渡布阵,那这古城,势必不会重现人间。 “这林渡,当属第一。” 说话的是归元宗的长老,他已经得知了林渡救下了险些被古城怨灵夺舍的弟子,虽说……那手段粗暴了些,但对于他们低阶修士来说,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连横派长老亦应和起来,不说旁的,只说那布下的几道庞大阵法,许多就是她自己也是入门多年之后才能布出来。 等到鬼门大开时,林渡临阵应变的几个阵法更是天赋非凡。 饶是学习阵道多年的修士,遇上那样的境况,做得也不会比林渡更好了。 雎渊听着那些附和的夸赞声,眼中闪过一些笑意,“高估我家师妹了,孩子还小,当不得你们这么夸。” “只不过,我的意思是,今日积分,还按照此前一贯的计算方法,不将那古城中的东西算进去了,如何?” 众人闻言沉吟片刻,“只是这样,未免对你们宗门的弟子太不友好。” 毕竟他们最先到沙漠中,还耗费了许多时间布阵,不比旁人是看到动静之后才动身前去的。 雎渊摆摆手,“林渡第一是因为她做的贡献是突破性的,其余三人,你们就按照原来的规则来吧。” 毕竟……就算不算那古城中过得的东西,那三个人,也没少霍霍好东西。 果不其然,几个长老一看无上宗三个弟子登记的积分,倪瑾萱凭借五个天品灵植积累的恐怖积分遥遥领先,而元烨和晏青因为大量宝珠和兽丹等物紧随其后,依旧将其他宗门的弟子积分甩在了后面一大截。 积分本就是根据东西品阶和年限各有加权,天品灵植难得,一次秘境能取上一株已是走了大运,倪瑾萱足足五株千年天品,积分自然最多。 济世宗长老君迁看得眼睛都红了,“你们无上宗弟子可真厉害啊。” 厉害,想拐。 就在几个长老商量期间,林渡走到了四方台前登记东西,她沉吟着看了一眼那台面,“在古城中获取的东西也要都放出来吗?” 这次登记工作的确都极为繁杂,几个负责登记的长老忙得一头汗,闻言随口道,“都放台上吧。” 林渡哦了一声,只听得噼里啪啦接连巨响。 继而轰隆一声,四方台的木桌桌面生生被压塌了。 “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两个铁狮子了。” 林渡抬手挠了挠头,伸手将那两个铁狮子装回去,接着小声问道,“都是些破铜烂铁,你们要怎么登记?” 一群长老盯着那堆成了小山的“破铜烂铁”,一时无语凝噎。 别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一根梁柱?什么好人会连人家梁柱也拆下来? 就算那是如今少见的化金乌木,那也不至于如此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啊! 那边长老们已经在商量还是按此前的规矩计算积分,不算古城中得来的东西,听得这边的动静,都看了过去。 瘦条少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能把桌子给压塌了,要不,我赔钱?” 雎渊抬手扶额,“师妹,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不用验看了。” 林渡哦了一声,乖乖把那堆东西收了起来,拢着手站到了一旁。 雎渊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你们谁之前进去过这个秘境吗?那时候怎么没人发现沙漠里埋藏的古城呢?” 归元宗和济世宗的长老都摇了摇头,“不知道,没进去过。” “不过我记得,这回来送行的长老里面,确实有几个进去过吧?” 雎渊垂眸,“是吗?是哪几位啊?” 君迁直觉雎渊话里有话,他抬手指了指几个修士,接着传音给雎渊,“有事?” “有点,三宗六派十门这些大门派里头有人吗?” 君迁点了点头,“有一个,那个,飞星派的印仲,先前听他笑说过。” 雎渊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到了印仲身上,飞星派主修炼器,器修居多,也就意味着,这人是大约是看得懂林渡在大漠中布的阵法的。 虽说修士岁数漫长,无上宗的弟子对于占卜、体术、义理、道术、符箓乃至音律等都会有所涉猎,但个人专精的只有一两项。 既然炼器,难免遇上阵法,印仲他若是那一百九十七人中的一个…… 雎渊垂眸思虑片刻,算了算济世宗和归元宗两个长老的年纪,确认他们当时再废物也不可能还没结丹之后,给了两个人一个眼神。 归元宗长老裴钦有些莫名其妙,“雎渊真人,你眼皮抽筋了?我看看,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嘶你今儿……” 雎渊翻了个白眼,传音给他,“闭嘴吧,今儿要是我闹灾,也是整个中州闹灾。” 裴钦嘿了一声,“怎的呢?展开讲讲?” 雎渊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也不客气,抬手设了禁制,将事情三言两语讲了个清楚。 裴钦听完忽捂着右眼,“娘勒,我右眼皮开始跳了。” 君迁沉吟片刻,“你就这么相信我们不是那鬼?万一我诓骗你呢?” 雎渊笑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今年多大了,三四百岁才进人家第二候小秘境,丢人不?” 君迁脸色一黑,“你别仗着你年纪小我们两百岁就嘲笑人啊,也不知道谁当初没上重霄榜哭着去重霄台下战书挑战旁人的?” “行了你俩能不能成熟点,说正事呢。”裴钦说着看了一眼林渡,“那孩子……” “她身后是我们无上宗,谁敢碰?”雎渊也肃了脸色,“我无上宗虽说人少……” “差不多得了,放狠话对别人放。”君迁最不耐烦无上宗收了一堆天才还非要装人少势微的可怜模样,哪一个放出去不是直接能灭一个山头的恐怖分子? “查是要查的,只是要怎么查,查出来之后作何打算,还要有个章程,我回去会禀告掌门,之后,咱们三宗六派十门,开个会吧。” 君迁和裴钦倒是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无上宗在除魔卫道之上的决心和行动,无人可置喙,要不也不会明明是最古老的宗门之一,当中数次险些断代,至今才只传到第一百代。 如今新入门弟子虽说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敢透支阳魂的阳气剿灭怨气冲天的阴魂的。 三个人正在说着话,忽然听得一声晴空霹雳。 “什么动静?谁渡劫了?” “不可能啊?没劫云啊。” “天道誓言?” 林渡和三个头顶上冒着烟的热水壶齐齐看向了天雷降下的方向。 那刚刚发誓的人,似乎是,黎栋? 看来那杂书中所说的下暗示之法,还有点用啊。 第46章 我是来下战帖的 杜芍自然也看到了发誓的人是黎栋,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而走向了林渡。 “我想我摸到了些进阶的壁垒,此次回去之后就要闭关筑基了,林渡,你等我学好针灸,给你治心。” 林渡闻言摆摆手,“我没事,还有我师兄呢,你应当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叫姜良。” 杜芍还真听过他的名字,据说姜良只救将死之人,但凡多一口活气儿的都不收,外号活判官。 但凡姜良说没救了,那人定然是没救了。 “听说姜良最擅炼丹,从未用过针灸等术法,我且学着,你好生修养,或许有一天,我能帮上你的忙,治好那些疑难杂症。” 杜芍此刻一如初见时一般,眼中是对未来希冀的光芒,只是从前如同收拢在锦囊里的玉石,如今却似阳光下的水晶钗,盈盈可见炫光流动。 林渡歪着头想了想,“好啊,我等你学成。” 她其实不在意他们能不能救到自己,因为她自己会救自己。 但人嘛,总要有点念头可奔。 站在林渡身旁的夏天无轻轻眨了下眼睛,到底没有说话。 “林道友。” 一声含混嘶哑的喊让一排站着的五个人齐齐偏头看向了声音的方向,三道白雾也跟着在空中拐了个弯儿。 “嚯,道友你这脸,玩儿挺大啊。”元烨瞪大了眼睛。 原因无他,眼前这人看着委实有点惨了。 半面青紫肿胀,脖颈之上还有清晰的指痕,本来不看脸只看身型还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好青年,一看脸倒像是……猪妖化了形。 青年闻言眼珠子慢慢移动,目光落到了林渡身上,即便他脸部肌肉不能动,但依旧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林渡忽然伸手握住了夏天无的手腕,“二师侄,帮我个忙,你有活血化瘀的伤药吗?我在秘境中不慎打伤了这位归元宗的巫曦道友。” 她顿了顿,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诚恳一下,“只是我没想到,只是一拳而已,居然给这位道友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实在是我意料之外,毕竟……我看他分明比我修为高,应当很快就好了。” 巫曦听着话觉得味道不对,胸口起伏都大了些。 当时他的神魂虽然被压制了,但也能听到林渡的话。 林渡她分明是冲着要他命去的,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只是一拳呢? 夏天无的目光就移到了巫曦身上,“我家小师叔入道尚未一年,年幼力弱不知控制,道友见谅,看道友鼻骨似乎也有些歪斜,需要正一正。” 她说着,道了声得罪,接着走到那鼻青脸肿的人面前,一张冷冰冰的天仙面孔,目光如同看一个死物一般。 青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含混道,“不……不必,归元宗,也有医修。” 夏天无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了上去,只听得喀嚓一声,她退回一步,端详了一下,确认正了之后,认认真真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取出两个玉瓶和一个小药膏。 “这是活血化瘀的丹药,涂面的伤药,还有治疗喉咙的药液,服下之后暂时不要喝水。” 巫曦以为会很受些折磨,结果还没喊起来冷清仙子就已经收回了手。 “我,我不是来找林道友算账的。” 林渡就站出来了,她这会儿显得乖巧极了,全然没有当时扼住他喉咙的时候的森冷诡谲,恍若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摄人气势都是他错乱间的一场幻梦,只有喉咙的隐隐作痛才证明这一切。 “巫道友,我让二师侄给你伤药,是过意不去,虽说当时乃情势所逼,但到底伤到了你,我林渡从不愿意亏欠旁人。” 她说着,手中多出了一个燃着碳火的紫金团鹤手炉,随手递给了夏天无,“暖暖手。” 这人被阴魂夺舍过,身上沾染着阴尸怨气,夏天无接触了他的面庞,定然也沾染了些。 她暂时还不想让巫曦看出来夏天无有异火。 夏天无接了过去,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开口询问林渡这是何意,面上更是亘古不变的冷清神色。 按照原剧情,巫曦是在一次中州比试大会上注意到身怀异火的夏天无的。 这会儿巫曦尚未结丹,离第一个剧情点还早。 但林渡想让夏天无每次提到巫曦,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副猪头样子。 “林道友,我来,是想向你下战书的。” “秘境之中控制身体的不是我,我想要和你再真真正正打上一场,九年之后的中州群英会,我们届时一较高下。” 因为当时被掐得半死,声带受损,脸又肿着,所以巫曦说话格外含混。 林渡眯起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三个还在冒热气的热水壶,“他说什么?” “好像是说,他要和你打一架。”元烨开口道。 林渡哦了一声,“可是我修的是阵法啊,巫道友,你是不是误会了?” 阵法师极少参与擂台比试,这是修真界历年来的定律。 这么多年,参加擂台比试的,也就是半吊子的阵法师,和林渡的师父阎野,自然,对战定然用的不是阵法。 巫曦却不管,他取出一个战帖,当场用灵力刻下了他的印记,又写上了林渡的名字,动作无比娴熟,像是做过无数次一般。 林渡:……什么好人能随身携带已经写好只差名字的战帖啊?这事儿没少做吧? 青年双手拿着战帖,接着弯下腰,“请林道友接战。” 不等林渡反应,那战帖就以迅疾之势飞向林渡的面门。 林渡下意识后仰,伸出手,中指和食指夹住了那战帖,接着那战帖便迅速录入了林渡的气息。 巫曦直起身,“既然道友接了,那我们,届时再见。” “希望道友九年之后,已经结丹,否则我赢得问心有愧。” 他说完这一切,转身就走,背影倒是看着格外英姿勃发。 林渡还保持着夹着那战帖的姿势,转头看了一眼小开水壶,“他说什么?” “他看不起你。”元烨尽职尽责地翻译,“他说你九年后不一定能结丹,害怕他自己胜之不武。” “意思是让你花九年的时间最好能赶上他。”晏青进一步拱火。 林渡面上格外匪夷所思,“巫曦他一个剑修,比我大十岁,他占便宜还看不起我?” “小师叔!下次继续揍他!”倪瑾萱率先响应。 林渡转头看向夏天无,“二师侄,咱们宗门一般人入道多长时间结丹?” “短则五年,长则二十年。” 第一候到第二候是脱凡,第二候至第三候是得道,一结丹,则丹道初成,飞行自在,延年千载,故而琴心境到腾云境,是所有修士的一个大坎儿。 林渡哦了一声,“行吧,我知道了,明年就结丹,巫曦他最好回去立马结丹,不然算我胜之不武。” 没等林渡再放狠话,又一个人走到了她面前,手上拿着战帖。 林渡抬手扶额,顺便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 元烨会意开口道,“想给我小师叔下战帖啊?往后稍稍,想打她的人已经从这里排到我们定九城啦。” 第47章 有点小钱 林渡觉得不对劲。 她一个阵法师,为什么会收到这么多的战帖。 这中州的修士未免太过好战了些。 在推拒了三个战帖之后,林渡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夏天无,“能不能放个消息,说我寿数只有一年了。” “如果你寿数只有一年了,来找你约战的人定然络绎不绝,在你死之前,能战胜天赋第一,就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林渡沉吟片刻,“即便胜之不武?我是个病人啊。” “你在秘境中看着不太像个病人。”晏青诚恳地做出了评价,“尤其捏碎人高阶修士头盖骨的时候。” “你说那个头盖骨?还没洛泽的冰面硬呢。”林渡懒洋洋地拢了拢大氅,“师兄怎么还没好啊,咱们再不回去,找我们下战帖的人真的要排到定九城门了。” 晏青客客气气接了一个人的战帖,声音沉稳,“谁挑战了青云榜或是重霄榜上的人,只要天道认定这一场比试是公平的,那赢的人的名字便会取代被挑战之人的名字。” “于是每个榜单上的新人,都会有人下战帖,几乎成为中州老传统了。” “无上宗几乎没有一个人能逃过被人下战帖。” 林渡觉得不对,“我五师兄也是?” “曾经有人守在咱们山下守了一百年,就为了和姜良师叔比试炼丹,取代他在重霄榜上的位置。” 林渡问,“然后呢?” “那人没等到,师父一百年都没下山,没见生人。”夏天无接了话。 林渡一哂,她就知道。 四个人抱着一堆战帖跟着开完“家长会”的家长上了灵舰,谁也没在意那宣读排行的长老喊的积分名单。 反正四个人的名字整整齐齐排在最前面,无上宗也依旧在宗门排行的第一位。 “所以小师叔一共收到了多少战帖?” 林渡解了大氅,“不知道,我都以身有顽疾不得妄动灵力给拒了。” 除了巫曦那个趁人不备硬盖章的,其余倒也都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咱们四个里,应该还是晏青收得最多吧。” 晏青无奈地点头,“我一介读书人,他们非要跟我喊打喊杀。” 他说着,意念一动,手中出现了一叠战帖,整整齐齐颜色大小纸张各异,但垒起来厚得跟砖头一般。 林渡摸了摸下巴,看向了元烨。 唰地一下,少年手中出现五张战帖,如同开扇一般抖动了几下,“五个而已,不足为惧。” 毕竟和他斗的大多也是音修,是文斗,并非和晏青一样是武斗。 “瑾萱呢?” 倪瑾萱掰着手指数了数,“不多不少,七个,一月对战一个,等到七月凤仙花开的时候,就打完啦。” 林渡挑了挑眉,甚至连档期都排好了,所以无上宗那些闭关修炼的弟子,是因为实在不想接战帖才闭关的吧。 四个人歪在桌椅之上闲话,顺带清点这次带回来的药材。 “小师叔有什么需要用的药材吗?”倪瑾萱扒拉着自己采的草药,看向了夏天无。 夏天无看了一眼,“那一株天品石花,可以炼制填补先天不足的降元生骨丹,其余的,倒也不是不能用,但作用微乎其微,不太合,你自己留着吧。” “除去上交给宗门的三成,其他的都给小师叔吃吧!“倪瑾萱很快有了主意。 林渡原本懒洋洋支着胳膊靠在软榻上写写画画,听到这一声掀起了眼皮,“可以但是没必要,留着给自己,再不然放到宗门的寄卖所也能卖出个天价,给你自己买点有益修行的东西吧崽。” 虽说宗门什么都不缺,但有钱也不是这么个造法。 “但是……” “不用但是,我林渡不爱欠人情,你若是要给我,我可以等价交换。” “但是我是自愿给小师叔你的!不需要任何回报。”倪瑾萱杏眼瞪大了。 林渡收了笔墨,一咕噜坐起来,“知道你不缺,但修行之路漫长,给自己留点家产吧。” “小师叔今儿教你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她坐也不好好坐着,一条腿支起来,一条腿仍旧歪着,脸上是笑的,眼底却雾霭沉沉,“还有一句话,叫大恩即大仇。” “你小师叔不想当你的仇人,小师叔也不希望你以后养育更多的仇人。” “人各有命,若是小师叔的病需要你盗取宗门至宝,难不成你还要违背祖宗门规?” 原本只当孩子们说笑雎渊没插嘴,这会儿听着林渡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开口插话,“哪有师妹你说的那么严重,孩子还小,只是想要你好罢了。” “再说咱们无上宗同门如手足,再是什么宗门至宝,那也是留给自己人用的。” 他一说完就暗暗道了一声不对,林渡可比倪瑾萱还小呢。 眼见小姑娘原本兴奋的脸上慢慢显出一份不解的落寞,林渡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向她招了招手,“同门情谊我心领了,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乖啊。” 她很难不怀疑,倪瑾萱这小孩,不管那对象是不是魔尊,都会帮忙盗取宗门宝物。 这孩子太单纯心也太好了些。 那剧情中魔尊还跟小姑娘一起共患难了,可她自己是一点事儿没干就收获这么个向阳花,不太妙。 小姑娘乖乖走到了林渡的软榻前,得了一盒六块灵晶。 “那石花算我买的,好不好?”林渡说着,捏了捏她的发髻,“我不缺钱,你不缺药,咱们合作互惠共赢。” 倪瑾萱知道林渡声音虽然温和,但态度坚决,不情不愿地收了。 她其实根本不太懂为什么大恩即大仇,但小师叔说了她就像吃小师叔做的饭一样全部吃干净,哪怕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肉,也囫囵吃吞进肚子里,用以后的时间慢慢消化。 总归小师叔不会害她,也总有一天,她能听懂林渡言语里沉甸甸的让她摸不透的东西。 “不过师妹,”雎渊想起来了什么,“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林渡哦了一声,“我师父有点小钱,然后,古城里头搜了一大堆,怎么啦?” 雎渊收回了视线,低头叹气,“那没事了。” 师父是这样的,当爹又当妈,还要给钱花。 虽说阵法师能打的不多,但是他们是真的富啊。 “诶小师叔,你缺什么药材,我这里也有……” 元烨刚笑着要说话,忽然响起一道沉重的撞击声,灵力罩剐蹭发出尖锐的声响,紧接着灵舰一荡,他一个没坐稳,咚得一声滚下了椅子。 雎渊神色一肃,站了起来,“似乎有人撞上了咱们的船,天无跟我出去,你们四个在里面不要妄动。” 第48章 老太太碰瓷 灵舰停住了,舱内的四个少年也都坐直了,滚到地上的人也坐回了原位,只是有些心神不定,想要到窗子旁边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形,但另外三人没动,他也没敢动。 林渡收了填补好的地图,摩挲着手中的浮生扇。 晏青解了背上的大刀,拿着一块小兽皮慢吞吞擦着宽刀刀面。 倪瑾萱眼睛盯在林渡身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腰间的长鞭。 舱内设有禁制,门外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没过多久,元烨率先忍不住了,“小师叔,你不好奇吗?” 林渡没说话,琴心境的修士神识范围并不算太广,到不了偌大的船舱之外。 “万一外面有贼人呢?”元烨站了起来,“万一雎渊师叔遇上麻烦了呢?” “如果外面是小贼,那我们不必出去,师兄一人便可解决,如果外面是凶恶之徒,我们更不必出去,师兄解决不了的,我们更解决不了。” 林渡开了口,“我们能做到的,是别添乱。” 她懒洋洋地转着扇子,“必要的时候,最好能自保。” “咱们用的是有宗门标识的灵舰,别说在中州,就是整个洞明界,也没多少人,敢惹无上宗。” 晏青弹了一下长刀的刀背,手指有点疼,默默地将中指蜷进手里,脸上依旧沉稳。 无上宗,在中州意味着强大。 不管是几乎从不出门的姜良,还是舱外的雎渊,都在重霄榜上好好的列着。 又是一声震动,四人齐齐看向窗外,却见爪勾撞到了防御阵上,爆出激烈的火花。 林渡忽然站了起来,走向了船舱一侧梁柱旁,“元烨,暗格。” 元烨就过去开了暗格,露出了防御阵法的核心,上头纵横交错的有几个棋盘格一样的东西 林渡往里头扔了个灵晶,接着抬手拨动了几处地方。 “小师叔,你这是?” “这船的阵法是我师父所创。”林渡言简意赅,“就是师兄他们不会用,以为防御阵只有一层。” 元烨嗷了一声,虽然看不懂,但是觉得很厉害。 外头的灵力刮擦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带着灵舰也在摇摆起伏,林渡微微皱着眉头,“这群人有备而来?难道是云盗?” 可云盗怎么敢打劫无上宗的船? 晏青也站了起来,“这里离宗门约莫还有两个时辰。” 倪瑾萱有些紧张,“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灵力的威压倏然爆发开来,让屋内四人齐齐闷哼一声,肩上的威压如同万重山峦,压得人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小师叔!”倪瑾萱看到了不远处地上滴滴答答落下的血,吓了一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了,林渡在心底骂了一声,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竭力咽下喉头的腥甜,开口道,“情况不太妙,去看看。” 这时候给掌门传信已然来不及了,掌门只有乾元境,再快赶过来也要些时候,唯有无相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及时赶到。 舱外状况的确如林渡预料的那样不太妙。 雎渊蹙紧了眉头,感受着对方比自己高出一境的灵力威压,端方的脸上显出一丝凝重。 “你撞了我的船,撞死了我的爱宠,总要给我们个交代。” 对面的灵舟刚刚显形,通体漆黑,甲板上立着一个覆着繁复银质面具的人,他兜头套着古怪的白色长袍,遮盖了全部的身型,一开口却是个老妪的声音。 无上宗灵舰阔朗,目标就极大,此刻四面围着数十个人,皆是覆面白袍。 他们稳稳悬停在空中,手中还都拎着那乱空匪盗常用的钩爪,即便身上用了掩盖气息的东西,依旧能猜出,这些人至少都是腾云境。 唯有腾云境的修士,方能不借助飞行法器,飞行天地之间。 十人包围了无上宗的灵舰,叫嚷着要偿命,可招招是想将船扣下甚至拖走。 雎渊没想到有人当真敢明目张胆地碰瓷无上宗,“灵舰会自动识别避让,你怎么证明是我们撞死了你们的畜生,不是因为被你们自己的人吓死了?” 夏天无没说话,只是放出了异火,将那面前的爪勾一一烧熔。 她现在并不好受,因为那人的威压也压在她的身上,虽说有法衣阻隔,但调动灵力依旧艰难无比。 白袍首领冷笑一声,“分明就是你们灵舰无人掌舵,撞到了我们的船尾,恰好我家爱宠站在船尾看风景,就被你们防御阵反弹的力量撞落了地,这会儿定然是死了!” 雎渊拧眉怒目,刚要反驳,舱门之内忽然传来了一道仓皇的少女哭声,“不好了,他们放出的威压把小师叔给压死了。” 夏天无脸上当即浮现了一丝不可置信,就连雎渊脸色也僵住了。 林渡死了? 紧接着,后头跟着传出来一道少年的喊声,“师叔!小师叔她死得好惨啊!要让这些人偿命啊!” 雎渊骂了一声,祭出了一杆银枪,“你那被撞死的人我没见到,我们家小孩儿被你放出来的威压压死,今日定然要来给她偿命。” 就算比自己境界高还有十个至少腾云境的帮手又如何?今日谁都别想走。 这些人本就是来碰瓷的,雎渊何尝不知,只是他不欲惹出事端,船上还有四个孩子,高阶修士打起来的威压波及到孩子,难免会伤到他们。 “哟,你这是想打了?不想跟我扯皮了?”那老妪嗓音怪笑一声。 雎渊立在船头,“扯你大爷!” 男子手中长枪在空中晃出一道光弧,接着银枪枪头直指白袍人,温厚的眼眸骤然犀利起来,“你不就是想要打吗?可以,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鼠辈,不配与我为敌。” 白袍人尖声笑起来,接着手中打出一道炫光,直直刺向雎渊,却被他面前骤然发力的防御阵弹了回去。 那人轻轻咦了一声,四面忽然响起了铜铃声响。 那铜铃声重重,逐渐急促起来,防御阵也跟着簌簌颤抖摇晃起来。 长枪倏然闪出数十道虚影,接着宛若离弦之箭,却又带着万钧之势,毫无阻碍地穿出屏障,接着合拢直奔那老妪的面门。 “不自量力,你分明知道,我的境界比你高,你要如何,比得上我呢?” 那人从容挥袖,数十道虚影便如泥牛入海,没入虚无之中,眨眼之间被灵力绞碎。 雎渊长枪一晃,“比我强又如何,乾元境多少人尚未上榜,你以为,我是怎么上的重霄榜?” 他仰着下巴,掷地有声,抬脚跃出船舱,错过了里头短促的一声“别出去!” 一道银光倏然在白袍人身后炸开,激得那人闷哼一声,甩袖跃至空中,“你耍诈?” 雎渊双手握着长枪,早已蓄势待发,“本就是战术,何来的耍诈?” 夏天无原本紧绷的心弦在那一道短促的别出去之后倏然一松,转头看向了船舱门中。 那个本该“死了”的人此刻原地复活拢着大氅,皱着眉头,神色凝重,骂了一句,“完犊子了。” 本来是老太太碰瓷故意讹人,按传统办法,讹回去跟老太太并排躺在地上也就完了。 但这群一看就是坏人组织的玩意儿分明是想将他们整个都扣下来,如今雎渊一出去,船上剩下他们五个葫芦娃,只能一个一个送了。 第49章 请你们看个白日烟火 林渡忍着威压,转头看向舱内,“元烨,奚琴,随便拉什么,打乱铜铃的节奏。” 元烨当即掏出奚琴,就地而坐,阖目拉起了一个哀怨的小调。 铜铃声被哀怨的二胡声打散,元烨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平日里为了显得陶醉刻意闭着眼睛皱着眉毛面目狰狞,此刻却全然是因为吃力,一张脸已经从白面馒头皱成了烧麦褶子。 晏青意识到了什么,“是蚀破铃?” 以此铃破阵,那是滇南的法子。 林渡没工夫匀出精力回答问题,扔给他一样东西,“晏青,乾七。” 晏青接了,才发现是一块南无天石。 “天无,燃火,离五。”林渡扔给夏天无一样东西。 接着几个人被林渡支使的到处跑,堪堪替她布好锁群阵法。 林渡站在阵法中心,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接着放下一颗灵晶,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在高阶修士战斗的威压下,逼出一点灵力,激活了阵法。 一道浅淡的金光浮现在了地面之上,纵横交错成八卦图样,接着竖起八道金光柱,犹如一只倒扣的金色牢笼,将五人牢牢罩在里头,先前如同泰山压顶的威压顿时消散不见。 元烨眉头一松,小调陡然节奏加快。 林渡感受着体内的灵力乱流,暗道一声不妙,不受控制地抬手捂住了心脏。 她太疼了。 疼到像是被液压机碾碎了一般。 林渡皱着眉头咬牙翻找出姜良给自己炼制的缓解疼痛的丹药,咽下一个也不管用,干脆塞了一把囫囵吞进去,转头看向了正和那人缠斗在一起的师兄。 哀哀切切的二胡声中,雎渊的背影也变得悲壮了起来,宛若孤军奋战的烈士。 但他的情况比林渡想得好得多,甚至隐隐占在上风。 雎渊似乎喜欢龙纹,今日一身苍蓝龙纹长袍在空中因为灵力而鼓荡,背后的龙像是活了一般在云间遨游。 那一杆银枪破空宛若龙吟,寒光泠泠,属于枪的主人的金色灵力在被日光穿透的疏冷云层之中爆发,继而带着正气凌然的雄浑气魄,毫不相让地抵挡着分明比他高出一境的修士的诡谲攻击。 斑斓的眩光四散,雎渊嗅到了馥郁的香气。 这是冬日里,哪来的花香。 他拧眉屏息,提枪再度刺出,枪杆在空中甩出一道光弧,枪花朵朵,在男子手中灵活地不像话。 本是刚直之道,却又回转千绝,叫人眼花缭乱之际也摸不透男子下一招的落点。 一道白虹斜地里刺破金色灵力波动,裂帛声次第响起。 雎渊脸色一白,抬手将枪横在身前,挡住那一道白虹,枪杆震动得人手心都在发麻。 “被天道眷顾的天才,也不过如此。”白袍人宛若老妪一般的嘶哑嗓音显出一份讥讽,继而抬起右手,微微招了招。 白袍人招手的那一刻,铜铃声戛然而止。 一道破云弩瞄准了船舰,灌入了灵力,爆射而出。 林渡眼皮都没动一下,按住了夏天无想要起身的动作,神识传音道,“利器破不了的。” 她那个鬼畜师父布阵不走寻常路,旁人做的防御阵都是能顶得住大面积压力,但只要集中力量攻击一点就会被打碎。 但这灵舰的防御阵法利器和单人都奈何不了它。 除非,分列开来,一同攻击,并且爆发性的力量奈何不了它,需要持之以恒的压迫。 基本上可以把包围着船舰攻击防御阵的修士们力量耗干。 倪瑾萱紧张地看着那道蓝色身影,“我觉得师父可能打不过那个怪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晏青沉稳开口,“这人藏头露尾,但看功法却并非重霄榜人物传中记载的,就算他不是个人,比你师父厉害的,也该在重霄榜上。” 重霄榜之上,人妖皆有,只要在此界,就逃不开天道。 晏青言外之意,是那人必不可能打得过雎渊。 林渡忽然开口道,“倘若,本不该在这世界上的人,到了这个世界呢?” 晏青倏然一怔,接着错愕地看向那正在持续攻击着防御阵的十人。 “兰句界?” 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不在此界之中,并非此界天道所生,自然不会被承认。 “我运气一贯不好。”林渡说着,轻轻笑了一声,“老爱招惹麻烦。” 原剧情,从没有这一幕。 没有大漠之下的古城,没有这些白袍人。 蝴蝶效应远比林渡想得更为强大,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即便他们中很多人已经有了生活的剧本,但林渡就是那个介入其中的变数。 还是太弱了,林渡想。 她讨厌这种没有能力的感觉。 一直都很讨厌。 防御阵岌岌可危,终于在数十人坚持不懈的施力下发出碎裂的声响。 元烨吓得手一抖,曲调拐了个弯儿,像是个老太太跌了一跤。 夏天无抬手运起异火,做好了一个人的应对十个同阶修士的准备。 林渡看着那几个已经灵力耗尽只能维持自己悬停于空中的修士,因为疼痛而过度惨白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沉沉的讥讽,握着扇柄的手慢慢用力。 就在她想要展开浮生扇的一瞬间,云海中倏然出现了一艘大型灵舰的巨影,还未见人,就听到了一声高声调侃,“娘勒,我就说你今天右眼皮跳了你还不信,这下好啦,遇灾了吧?” 一道剑意带着与声音主人截然不同的凌厉,在空中分作十一道剑气,在空中次第发出一道爆鸣。 “小崽子们,归元宗的师伯请你们看个白日烟火。” 裴钦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了船头,迎面一道犀利的弩箭射向他的胸口。 “娘勒,你们云盗现在还带弩机?装备越来越好了啊。” 紫袍修士提剑而上,“你们用破云弩,礼尚往来,我给你们放个炮吧?” 他抬手挥剑,眉眼之却间毫无戏谑之意,“天火雷爆。” 就在裴钦挥剑的一瞬间,原先落入下风的雎渊在空中翻了个身,继而扫出一枪。 “长龙入海。” 接连不断的剑气爆炸声中,二胡激越,龙啸雄浑。 剑气带着爆裂的凶煞之气,逼得数十个本就未到晖阳境的人接连后退,接着如同下饺子一般咚咚咚跌落了云层。 站在船尾的白袍人被那长枪化龙生生撞退了数丈之远,银色面具的下颚边际挂着粘腻的血迹。 “都说了,我是重霄榜上的修士啊,你就算境界比我高,又如何?” 银枪枪尖指着白袍人,男子眉目之间依旧正气凛然,“不如我送你下去,找一找你那宝贝畜生?” 第50章 拿这件事笑我一辈子? 雎渊和裴钦皆为晖阳境,虽说裴钦尚未进入重霄榜,但到底是归元宗的长老,越阶杀敌或许艰难,但揍那十个小喽啰不成问题。 眼看只剩下那个船上的乾元境修士,雎渊和裴钦对视一眼,皆提着东西朝着白袍人而去。 两个人合力,一人干扰,一人应敌,两个人配合难得的默契,盖因裴钦正面硬刚不住,只能见机骚扰那白袍人几下。 白袍人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威压滚滚而去,却见裴钦晃着手中的灵符,丝毫不惧怕他的威压。 雎渊趁他愣神之际蓄势一枪,将那白袍人的船直接斩破。 白袍人见今日事情已经难以达成,即刻转身就走。 “想跑?”雎渊却不愿意放过,“今儿你必须偿命。” 林渡听到这一声,抬手扶额,合着雎渊是当真以为她死了? 她大概知道倪瑾萱说什么信什么的天真是遗传的谁了。 银枪抵达白袍人面门的一刹那,那人撕开了一个传送卷轴。 林渡忽然喊了一个名字,“兰曦雾!” 枪头刺破卷轴,白袍人却已跃入卷轴的空间通道之中。 唯有林渡若有所思地捻了捻中指骨节,那人……因为朝她看了一眼,所以慢了一步。 要不然以师兄的境界速度,是刺不到卷轴的。 她喊出的是那兰斯城城主给的名单上的高阶修士之一的名字。 有意思极了。 雎渊遗憾回身,落回了甲板上,看到了那个被众人包围在当中的师妹。 她脸色惨白,唇上染血,但脸上却挂着诡谲的淡笑,甚至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 他沉默了片刻,“师妹你……没死?” “啊,我死了。”林渡敷衍着开口,“啊,我又活了。” 雎渊:……师叔到底怎么把这个徒弟养得这么贱兮兮的? 难怪当年师父不让他和阎野师叔多说话。 “诶,小崽子们,你们无上宗不太行啊,不如跟我回归元宗?” 裴钦扫了一眼雎渊,腰杆挺了挺,“至少我们归元宗的灵舰能顶住云盗的攻击。” 林渡懒洋洋开口,“您真觉得那是云盗?” 脑子正常的云盗会动明显带着大宗门门徽的灵舰? 除非那云盗是想报复组织,找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裴钦看了一眼林渡,收了笑,“那倒不是。” “我记得这个时候你们快到封云城了吧,怎么绕路过来了?”雎渊收了枪看向裴钦,“你们归元宗要投奔我们定九城了?” “啊对对对,去你们定九城扶贫。”裴钦蹲在灵舰船沿上,“真他娘的不识好歹,我接到你的传音赶过来的好不好。” 雎渊老老实实低头,“谢了啊。” 让无上宗的人道谢,裴钦自己都觉得奇怪。 “如果我不来,你们会怎么办?” 雎渊垂眸,“那就只能……” “传音给掌门了。” 他宁愿就近求助裴钦,也不想回去挨大师姐的揍。 但是真到了他一人难以为继的时候,自然会舍了脸面和性命,保住船上的孩子。 “师父一直没有通知宗门吗?”倪瑾萱忽然眨着眼睛开口。 雎渊假笑一声,他害怕。 比起白袍人,还是宗门里等着问责他的掌门大师姐更让人害怕。 男子承诺了之后跟裴钦好好打一场之后,送走归元宗的灵舰,转头看向船上的五个人。 “今日求助之事,你们……不要告诉掌门,只说,有人劫船,被我击退了。” 他真诚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一贯正派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恳求。 倪瑾萱沉默地看着眼前气势突然变怂的师父,觉得有什么师尊的高深滤镜,喀嚓一声碎了。 两个时辰之后,灵舰甫一落到无上宗的地界,凤朝就笑吟吟地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听说你这回带孩子出了点岔子?还让我们家小师妹惨兮兮地在灵舰上自己布阵抵御你们打架的灵力威压?” 雎渊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大师姐,你怎么知道?” 凤朝和善一笑,艳光四射,声音温柔至极,“啊,因为归元宗的掌门,跟我传过音了,咱们无上宗上下一百代,你是头一个打不过求助外人的,真给咱们无上宗长脸啊。” 雎渊后退了一步,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师姐,那一个乾元境,十个至少腾云境的修士,我一个人,是真的……” “懂了,那是练得少了。”凤朝眯起眼睛,“既然打架不行,那就老老实实干活儿吧,以后别给我出去丢人了。” 她笑眯眯地数了起来,“咱们宗门九道峰,所有山头和后面的良田,明年春日所有的耕地、播种、施肥、除草、育苗、插秧,都归你了。” “冬日也别闲着,给我滚去钧定府算年账收租,算错一块灵石,仔细你的皮。” 雎渊垮着一张脸,“师姐……我还有两个徒弟要教呢。” “没事这期间,我会亲自教导他们的功课。”凤朝看了一眼林渡,“林渡书都是我教的,你看看她现在的素养。” 林渡想到了那个书里的小人,嘴角一抽。 雎渊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修士此刻当着一帮新弟子的面,被大师姐训得头都不敢抬,缩着头跟鹌鹑一样乖乖听训。 林渡下了船拢了拢大氅,看到了凤朝身后的姜良师兄和那个高大的白发男子。 这是什么奇景,一个自闭死宅一个重度社恐都出来了? “哟,师父,您怎么舍得从冰窟窿里出来了?” 阎野的神识落到了林渡身上,这小兔崽子居然在幸灾乐祸? 她在幸灾乐祸个什么东西? 快要死了很开心? 很快他就知道林渡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师父,您猜怎么着,您给宗门灵舰刻的防御阵,它被破啦。” “阵道魁首,挂牌价五十万,重霄榜第二,给自家人设计造出来的防御阵,被十个腾云境的云盗破啦。” 阎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开口声音冷淡,“姜良,去给我那不中用的徒弟看看脑子,我看她只怕也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姜良不习惯有这么多人,背着身子,等着林渡自己过来。 林渡抬脚走了过去,手腕被扣住。 “威压之下强行动用灵力?你想找死?”姜良冷声道。 阎野眉头一动,抿着唇,身上气息愈发冷寂。 “死不了,不是有五师兄吗?你可是活判官啊。”林渡依旧嬉皮笑脸。 姜良骂了一句,“我就是真判官,要你再这样,你的名字我一天能在生死簿上划四五次。”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就跟碎了的琉璃重新按原样拼起来的一样?但凡有个大波动,就又该四分五裂了。” 林渡咧着嘴笑嘻嘻的不说话,被阎野又敲了个暴栗。 “蠢。” “我再蠢炼制的防御阵可没有被打破。” 阎野狞笑起来,咬紧牙根挤出话语,“你就打算拿这件事笑我一辈子?” “昂,不能吗?”林渡有意岔开他们对自己的教训。 “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强行逞能的可不是英雄,那是蠢材。” 阎野又敲了敲她的头,“知道了吗?” 林渡忽然仰头笑起来,“那无上宗的宗训在师父眼里,也是蠢材?” 无上宗宗训第七条,若我族道友陷入危困之际,无上宗弟子,当舍生取义,以身救世。 阎野垂眸,灰白的睫毛微微颤动。 “放肆,不许顶嘴。” 林渡:不容本宫放肆本宫也放肆多回了,还差这一回? 晏青忍不住开口解释,“其实小师叔是为了让我们都免受灵力威压的波及,如果不是那阵法,小师叔或许更难受。” 阎野听到了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温和了些,“怪我。” 晏青吓了一跳,躬身拱手,“晚辈没有怪罪师叔祖的意思。” 阎野继续开口道,“怪我忘了,坐船的都是一帮孩子,也不知道还有人胆大包天来挑衅无上宗找死,更不知道带孩子的人居然没能力保护孩子,所以没加抵御灵力威压的阵法。” 晏青面色一僵,他大概知道小师叔的那张利嘴是随谁了。 第51章 还真是来唱戏来了? 倪瑾萱拿回来的天品五彩石花很快被姜良拿去亲自炼制好了降元生骨丹。 但林渡还不能趁热吃,她得养好灵力逆流造成的亏空。 凤朝拿着她在路上补全的秘境地图十分感动。 “所以我的惊喜就是这个?” 林渡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内库令牌。 某种意味上,这剧情的钥匙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是呀。”凤朝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自己开内库了。” 林渡沉吟片刻,“虽然但是,大师姐,你给我令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我账册。” 凤朝笑眯眯地收回手,一点没有甩锅给一个孩子的愧疚,“以后有人要从内库拿东西,也可以找你,你只需要登记一下就好,很简单的。” “我还是个孩子。”林渡想要把账册这等烫手的东西甩出去,“我不会记账。” “你想骗我啊?我给你的那一叠书里好像就有《算经十书》吧,你不会没学吧?你师姐我可是特地刻录下了我的神识……” 林渡看着眼前的大师姐,恍然间就想到了自己小学时候的美女班主任,虽然美丽,但实实在在带着压迫感。 “怎么会呢啊哈哈哈。”林渡假笑几声,“我当然学啦,没有师姐的教导我怎么会开始学阵法呢,我就是……” “哦对,你学阵法,算术和规整布局一定很好,这样记个内库账册的事,定然很轻松对吧。” 凤朝妍丽却实在高贵的脸上是亲切无比的笑,林渡默默接了账册。 别笑了,她害怕。 她那个鬼畜师父给她的压迫感都没这么强。 林渡默默接受了自己新任内库管理员这个身份,总归这库不常开。 “真乖,好好调养身体,明天跟我去开个会。” 凤朝笑得更和蔼了,“那从兰句界带出来的残念力量所剩几何?” 林渡探了探,“不太好,残念只能附着在养魂木上,太碎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魂,养是养不起来了……” “那就让能助益神魂的音修跟着去吧,至少让残念坚持到能讲完。” 林渡点点头,音修重要的能力之一,就是能给人打个鸡血,加强当前的意志,让人爆发出最后的潜力。 凤朝一连安排出去许多任务,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份松懈后的疲惫,“要是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就先去歇着吧。” 林渡还真有问题。 “师姐,若是不被此界天道承认的修士,是否无法出现在重霄榜上?” “这是自然,那是天道排榜,若不是此界天道所生,是排不上去的。” 林渡又问,“虽说是天道排榜,我查过史书,这两块天柱此前并无排榜,那两个榜单究竟是何时出现的都没有记载,但明确记录的是六千年前,有人第一次挑战榜单上的人,登上了榜单。” “是。”凤朝不明白林渡为什么突然对这两个榜单这么感兴趣。 “从此之后,榜单上的人被频繁挑战,陨落的,被废的比比皆是,还有专人研究榜上之人的功法套路特征。”林渡顿了顿,“我总觉得,上这两个榜单,并非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若天道当真肯定眷顾,又为什么会有两个榜单旁边降下的天道比试台。 就光算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就已经有三个人半路折戟,闭关在修养了。 凤朝眼神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悠远,良久,她轻轻开口道,“只要足够强大,即便秀于林,风亦不可折。” 林渡垂眸,轻声道,“除却风,还有不易惹人注意的蚂蚁啊。” 参天大树,亦可溃于蚁穴。 凤朝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天道那两个榜,跟靶子似的树在那里,就差直接跟人说,他们最厉害,只要打败他们,厉害的就是你们了,可这上榜,除了挨揍还有什么好处?” 林渡话音一落,就见女子的凤眼清亮有神,犀利如出鞘利刃。 “你没看我给你的心经对吧。” 林渡罕见地心虚了,“我光顾着算阵法了,心法对我,加成不太大。” 主要那东西一看就是文言文,她可以背,但很难理解。 实在是在为难她这个理科生。 “心法中有一句话,不争而善胜。”1 凤朝声音清亮持重,暮色之下,身上的法袍折射出翩跹的金色光芒,落在林渡的眼中。 “可以不争,但要善胜,这是我们无上宗弟子的宗旨。” 林渡怔然片刻,默默起身俯首,“多谢师姐指教。” 懂了,可以不争第一,但一定要有实力能赢。 翌日一早,被勒令不得动用灵力不能修行只能睡觉的林渡从梆硬的寒冰床上下来,耷拉着眼皮全靠本能开始整衣冠,等到了船上之后对上同样睡眼惺忪的元烨,她才有了点反应。 “怎么是你小子。” 元烨摊开手,“师父说,我的功夫足够让一个残念支棱起来了。” 林渡应了一声,跟他并排垂着头打瞌睡,直到凤朝亲自过来给他们两个揪起来。 三宗六派十门的掌门已经到了。 林渡还没怎么醒,冬天人总是睡不够的,尤其现在不能动用灵力的她。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不知道诸位掌门,有什么想法。” 凤朝言辞简练但将秘境中的事讲了个清楚。 “这……若是柳枝化人,离枝之后,没有血肉精气很难继续为生吧。” “若是真的有邪道食人精气,中州不可能六百年都没人发现啊。” “若是突然调查,也会让弟子们心生恐慌吧?” 济世宗的君迁忽然开口,“但白骨是事实,我们所有当日在水镜中的长老都能看到,回去问一问这次进去的弟子们,也定然会知道,的确上下都埋有白骨。” “不是我说啊,我还是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些年都没有任何异状,就这样大动干戈还要验魂?” “没有确凿证据啊。” “哦,那倒是有的。”凤朝淡淡开口,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喊了一声,“林渡,元烨。” 一直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瞌睡二人组齐齐垂着头,咚得一下一惊抬起了脸。 元烨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口水,接着掏出了一把奚琴,“我准备好了小师叔。” 林渡从怀里取出了养魂木,里头的残念微弱至极,“证据是有的,此乃兰句界兰斯城城主的残念,被我从兰句界带出来了。” 不少掌门对林渡早有耳闻,传闻这位连人家古城的梁柱子和门口的铁狮子都扛回了家,没想到她连人家的残念都不放过,这可真是什么都捡啊! 元烨开口道,“诸位稍后,我给它过个门儿,不然这残念没劲儿开口。”2 几位掌门齐齐一噎,你们无上宗还真是来唱戏来了? 第52章 大意了 中州大宗掌门齐聚一堂,处处装饰古朴肃穆的明堂之中,此刻却流淌着哀哀切切的二胡调子,悲壮萧瑟,恰似大漠孤月高悬,风沙之下,古城轻叹。 而那二胡曲调之中,混着一道远古空茫的声线,讲述着兰句界的兴衰,修士们的殊死一搏,最后的献祭,和被锁困阵中无法消散,却因为怨气之故浑浑噩噩,脑中只剩下了一道执念。 阻止献祭。 “整个古城我都走过。”林渡忽然开口,“除却性命献祭之外,还有个聚阴养怨的阵法,从一开始,那些人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怨鬼夺舍。”城主接话道,“他们曾经说过,如果兰句界注定坍缩成小世界,成为后来人任意妄为的后花园,那总要让后来者,付出代价。” “这本来是我们生长的地方,凭什么成为你们掠夺资源后弃之不顾的秘境。” “既然进来,那就要做好被他们夺舍的准备。”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养了红柳。” 柳树之中,生于大漠的红柳最凶。 “吾给了林渡小友全部的名单,吾知命数已尽,过去的无可挽回,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但愿你们不会走上吾辈的老路。” 最后一声叹息化入空气之中,乐曲也慢慢落到了尾声,继而一室寂静。 残念并非残魂,残魂还有更多复杂的念头厉害,但残念只会反复固守死亡前内心最深刻的执念。 元烨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凤朝看了一眼,“到底是孩子,怎么就哭了?” 元烨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打了个哈欠困得,摇了摇头。 “但这个城主,也未亲眼看见柳吃人吐人啊。” “哦关于这个的话,倒也有点间接证据。”林渡扔出一把骨头,堆在了堂中。 众长老齐齐扶额,这林渡果然名不虚传。真的什么都捡啊! “还有件事,我们无上宗四人回去之后遭到了一群白袍人的袭击,领头人的功法从未见过,境界也已经到了乾元境,却并非重霄榜上记载的人。” 凤朝顿了顿,“如果这帮人形成组织混迹在大小宗门,想要掩盖食人精血的话,可以用很多方法。” 比如,历练之路上死一个弟子,也是常有的事。 “为什么急着在我的孩子们回去的时候就截杀,算算时间,或许真的有鬼物混迹在其中一直监视呢?” 众掌门都沉默了。 那这些人,就藏得太好了些。 但比起前面所有的证据,没有比截杀无上宗这件事更能显出端倪的了。 但凡是中州,甚至是洞明界中人,都不会想要截停无上宗。 以为人多势众装备齐全就能成功截杀无上宗弟子的,一定是外界来客没错了。 别的不说,阎野仙尊和前任掌门还没飞升呢。 那些散落在外头历练搜刮资源的弟子,就是无上宗本身最大的情报网,一旦遇到宗门通缉之人,不论因果,就地斩杀。 “那这么看来,的确是有并非此界的鬼混进来了。” “那就,找出当年那些人,探魂?”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林渡和元烨这等小弟子能听的了,他们被其他宗门的长老带到了小孩儿那桌,开始吃茶点了。 林渡有一口没一口啃着桂花糕,手上拿着一本心经装模作样读着,元烨一看小师叔这么认真,又看了一眼周围别宗的长老,有点心虚,也摸出了一本书。 长老打眼一看,有些感慨不愧是中州第一宗。 元烨无意间瞥了一眼自家小师叔,忽然觉得页面有点不对劲。 谁家心经那么厚?还有两层书脊? 好不容易等那几个长老起身出去闲聊了,他凑过去一看。 “小师叔,你看什么呢?” 他眯眼一瞧,只看见了抬头几个大字。 《被年下小狼狗娇养后》。 元烨默然了一瞬,“小师叔……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是书店老板给她写的新话本儿的样本,林渡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灌下一口茶,“想看?” 元烨点了点头。 “给你了,妙笔客的新书,我就送了你二师姐一本,这是第二本。” “天无师姐还有这爱好呢?”元烨瞪大眼睛,“她怎么看着也不是喜欢看这等话本儿的人。” “哦,我让她看完之后拿去当柴火烧也行。” 虽说没有办法剧透剧情,但是按照原剧情逻辑编的故事林渡可以写上一百个,这第二本就是专门写给二师侄看的,只要他们能看进去,总归能长点心眼儿吧。 虽说那些话本儿多少有点狗血淋头,天雷滚滚,充斥着虚伪和矫饰,但是实在上头啊。 光看每月的分成林渡就知道这些话本儿销量还不错。 元烨就接过去看了,看着看着,龇着的大牙收起来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小师叔。 “看标题我还以为是个金屋藏娇的爱情故事,怎么后面开始吃人了,这也太可怕了。” “对啊,娇养啊,养肥了,不就吃了。”林渡摊手,“跟咱们养猪和大鹅一样啊。” 物理意义上的真吃。 元烨挠了挠头,娇养是这种娇养法?我以为你是个不正经的话本儿,结果你给我来揭露人心险恶来了? “那话本里这个小狼妖,就真的没喜欢过这个小草妖?真的只是为了把她养好了孕育出腹中灵胎,提纯药效之后,给族人吃进肚子里?” 林渡昂了一声,“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到最后也下手了,你要问有没有爱过……” 她笑了一声,“就算真的爱,那也是照吃不误啊。” 元烨沉默了,“可是小狼妖教冷冰冰的小草什么是笑,什么是热,什么是冷,什么是感情,到头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对吗?” 林渡觉得孺子可教,难怪元烨在原剧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几乎没怎么提过。 太正常的人那原作者是只字不提啊。 林渡感慨着拍了拍元烨的肩膀,明白人啊明白人。 大抵是她的面部表情太过感动了,元烨有些惶恐,正要说话的时候,听得门再度被打开。 林渡镇定自若地翻过一页心经,元烨一个手忙脚乱,藏在《律历志》当中的话本儿歪倒下来。 前来接孩子的凤朝一眼看到了落到地上的书本封面。 《被年下小狼狗娇养后》 元烨噗通一下倒地,顺势盖住了封面,“啊呀掌门真人来了,小师叔,我们走吧。” “……倒也不必如此行大礼。”凤朝将人扶起来,顺势用灵力将那本书揣进了袖中。 “对了,林渡啊。” 林渡淡然合上心经,“师姐您说。” “你看心经喜欢倒着看吗?怎么从右边翻页呢?” 林渡握着心经的手微微颤抖。 大意了。 修真界的书的书写和古书相同,左为阳、右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布局的,翻页是从左到右,和现代的刚好相反。 她没有在认真看书,所以保留了现代的习惯,下意识是从右到左开页的。 凤朝微笑着看着两个装模作样的小孩儿,“不好好读书还学会装模作样自己骗自己了。” 她整了整衣袖,微微抬起下巴,笑容之中暗藏压迫感,“刚好冬日里宗门耕种用的法器需要修整,你俩一个是阵法师一个研学鲁班书,正好都有用,这个月之内给我修好,我会亲自去检查。” 林渡和元烨对视一眼,默默低头应是。 第53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岁暮天寒,急景凋年。 一场大雪将无上宗连绵的山峦落成了雪原。 当啷一声响,屋檐的积雪被震得簌簌落下,四面漏风的农器库内响起两道叹息。 “差不多结束了吧?今儿都约好了一起下山吃古董羹?那片得极薄的灵羊肉一涮,沾上麻酱裹进芝麻饼里,嘿,不能说了,肚子叫得比风刮得都响了。” 元烨揉搓了一下做木工做得太长时间了的手,往手心哈了口气,揉了揉被风吹得梆硬的耳朵。 林渡最后给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法器补全好阵法,这才收了手,“不是约了辰时一起下山吗?这会儿还早。” “这雪下得分不清白天黑夜的。” 元烨跳起来拨转了一下八角琉璃挂灯上的夜明珠,单薄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仓库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堆放着各样农具。 灵力催动后就可以自己耕地、播种、浇水、施肥、除虫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只是当面分明可以看出缝缝补补又一年的零碎痕迹。 林渡叼着个棍状的莹晶条用以照明,眯着眼睛,专心致志拿着个镊子检查着阵法路线。 元烨只好又拿起锯子和木头,抬脚踩在了条凳上,吭哧吭哧锯了起来。 修士没有过年的习惯,但今日的确是旧年最后一日,唯一能显示过年热闹之处的,就是各个城池商铺为了促进人们消费举办的各种活动了。 “听说每年过年城中每家商户都会制冰灯呢,什么都有雕的。” 林渡挑眉,“冰灯?” “昂,今儿大师兄还想着给小师妹弄一个,可惜他修房子行,雕工实在不太行,改成用铁锹堆雪人了。” 木屑簌簌落下,冷风混着雪吹了进来,昏暗之下,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堆雪还是木屑。 元烨骂了一句,默默拎起木板子去钉窗棱。 一身绯红长袍的人走进来,抬手施了灵力下了个止风雪的禁制,“下这么大的雪,还在干活儿?去歇着吧,没真让你们这个月就干完。” 林渡叼着发光的棍子转过头,含混道,“师姐。” 凤朝眉眼微弯,扔给他们一人一个红色织锦储物袋,“亲传弟子的年例,可别新年头一天就花光了,墨麟天无他们在等你们。” 两个苦工被赶着撂下了手里的东西,神识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灵石、伤药、基础丹药分用箱子装好了。 “师姐,这是今年的,还是明年的?” 凤朝横了一他们一眼,“计较这个?” 林渡懂了,显然是新年的,每到过年才发,工资形式以年终奖发放,企业效益也就这样了,有就不错了,至少不是打个红条。 凤朝替他们关了仓库门,赶羊回圈一样让他们赶紧走。 元烨还没忘记邀请掌门一道下山。 凤朝笑着摇摇头,“你们小孩儿自己玩儿吧。” 修士但凡超过一百岁之后,就很少计较年岁了。 林渡和元烨是后到的,倪瑾萱正在前头一个小雪山上从上到下滑雪玩儿。 墨鳞就负责在山顶给她推车。 小姑娘刚好滑到林渡脚跟前, “这个形状……那是不是我们刚刚修的脱壳机缺了的木兜啊?”元烨的眼神慢慢犀利起来。 林渡抱着胳膊,“晏青踩着滑下来的,我没看错的话,是把两把铁锹的头和木棍卸下来了是吧?” “好像……是。” 两人齐齐冷笑了一声,看向了眼前的两个给他们增加工作量的冤孽。 “不是,谁教你们这么干的?”元烨嚷嚷开来。 “什么?”晏青一手拎着一个棍儿,脚踩两个扁平内凹的尖圆铁块,“你说这个啊?天无师姐说他们刚进宗门的时候,苍离师叔和雎渊师叔就带着他们这么玩儿。” 合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渡抬手按了按眉心,算了。 “走吧走吧,下山吃饭,好不容易今天不用修炼。” 墨麟飞身落下来,旁边跟着夏天无,今日她的衣衫不再白色暗花,缀着斑斓的百花穿蝶绣纹,头上的红梅也给这位添了些人气儿。 林渡多看了几眼。 在夏天无用疑问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轻轻夸了一句,“红梅很衬冰雪。” “也很衬你。” 夏天无抿着唇笑起来,“你给我的话本我炼丹的时候看完了。” 林渡积极采访了这位的感想。 “我觉得……这狼妖,还得多修丹道,药引不是这么用的。” “这笔者定然是没有学过丹道。” 林渡罕见地吃瘪了,“你说得对。” 她真没学过。 这样冷冰冰一心丹道的二师侄,到底是怎么变成剧情里的恋爱脑的? “话本儿而已,写的是个故事,又不是写的丹道典籍。” “但的确是谬误,按照书里让小草妖怀孕之后取灵胎入药的法子,胎魂已成,虽然提纯了药力,但是大凶之物,孽力回馈之际,那服下的人,很大可能会怨气缠身,甚至……胎魂附体。” “不管哪个丹修,就算是食人精血的邪魔,都干不出这等得不偿失的破事儿。” 林渡眼神微闪,“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作者杜撰,那小狼妖就实在蠢了。” 夏天无声音淡淡的。 “不过说起来,狼本身智商也不高,脑子就那么小,不聪明是应当的。” 林渡点了点头,挺好,蠢点好。 丝毫没有自己也被骂进去的觉悟。 一帮人热热闹闹进了早就定好的包厢,统共六个人,堂倌上来点菜。 “先来一百盘灵羊肉二十个芝麻烧饼。” 堂倌端着茶水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拔高了,“多少?” “一百盘……是不是还有点少?”墨麟扫了一眼,“那就……一百二十盘?” 什么时候手都能稳稳拖着茶水有人砸店也面不改色的堂倌手抖了,杯盏哆哆嗦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百,二十盘?今年无上宗的师父们都来吃饭吗?这包厢是不是留的太小了。” “没有,就我们六个人啊。”元烨摩拳擦掌,“快上吧,饿啦,记得,多来点麻酱。” 堂倌游魂一般走了出去,走到后厨对上正切羊肉切到不耐烦的厨子。 “说吧,要多少?二十盘?”那握着刀的厨修不耐地掀起眼皮。 “一……一百二十盘。” “多少???”厨修举起了菜刀。 “无上宗……天字号包房,一百二十盘,小师父们说了,饿了,急,快点。” 厨修骂骂咧咧把刀往木桩上一剁,“让他们自己来,让他们自己来!一百二十盘,要我命是吧!” “无上宗加起来有一百二十个人在宗里吗?” “哦,他们来了六个人。” 看到惊吓转移,堂倌就快乐了。 “多少?” “六个。” 厨修要紧牙根提起刀,“一会儿我拿着羊亲自去他们包厢切,我倒要看看,六个人怎么吃完一百二十盘。” 第54章 “我先进个阶” 热腾腾地包厢之内,厨修片肉片得风生水起,桌上的六个人吃肉也吃得风生水起。 咔哒一声,又一叠盘子空了。 六双眼睛眼巴巴看向了刚刚菜板之后的厨修。 厨修一抬眼,差点气乐了。 什么好人家的宗门养出来这么一群吃饭堪比风卷残云的玩意。 饿了三年才下的山? 倪瑾萱看着窗外的街道上的冰灯,一脸艳羡,“都好精致啊。” 林渡忽然开口,“想要?” 倪瑾萱小声道,“要不咱们下去买一个?反正肉还没上来。” 厨修切肉的节奏忽然就加快了。 林渡笑了笑,“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倪瑾萱歪了歪头,“比大师兄堆得雪人精致的就行。” 林渡一哂,那用铁锹堆的雪人,跟一座小山一样,能精致到哪里去。 封了将近半个月的灵力倏然散开,热气腾腾的铜锅水雾持续弥散,本该是暖洋洋的屋内却突然一寸寸冷了下来。 厨师忍不住抬头,以为谁把门窗开了。 可窗子依旧封得好好的。 屋内却响起了结冰的声响。 喀嚓喀嚓…… 那铜锅之上的水雾奔涌而出,却迅速消弭不见,像是被什么东西横空挪移了一般。 一道盘旋的白色灵光悬在林渡面前,她神情认真严肃,似乎在酝酿什么。 屋内冷得让厨修打了个哆嗦,刚要开口,却听得一声“好了。” 他偏头,坐中一个年纪尚小的青衫小师父闲闲伸手,白色灵光渐渐消散,一只晶莹剔透的冰兔出现在了她的掌心,虽然线条简洁,但活灵活现,可爱圆润,当中似乎有一颗浑圆的夜明珠。 林渡随手取出一截桃枝和红绳将那冰灯拴上去,“给。” 她分明年纪不大,却跟哄小孩儿一般递给了那粉雕玉琢的红白衣衫的小姑娘。 倪瑾萱接了,杏眼中闪动着欣喜明亮的光,苹果肌都要升天了。 元烨拍案而起,“我也要!小师叔!我也要!” 林渡敷衍地摆摆手,“可以是可以,但你稍微等一下。” 元烨刚要撒泼卖痴,就看见林渡快步走到了内间。 “我先进个阶。” 封了半个月的灵力,刚一动用,琴心境后期的壁垒就要破了。 她快速布好聚灵阵,又怕引起饭馆儿骚动,摆了一堆小山似的灵石绕了自己一圈。 只是进阶大圆满,要不了多长时间。 厨修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趟来得值了。 能够看到六个人吃六十人份的肉,看无上宗的小师父吃着吃着去进阶了,这辈子真的值了。 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觉得离谱了。 林渡这一次进阶的确很快,最后一颗益气疏郁丹吞了下去,肺腑彻底畅通了,灵力纳入体内的速度跟大坝开闸一般,猛地灌入体内,泄洪似的冲刷着经脉。 前面人吃了二十盘的肉之后,林渡就已经进阶到了大圆满,身前一片灵石已经丁点灵气都不见,成了寻常碎石,灰扑扑的暗淡无比不见丝毫光亮。 四周一片寂静,林渡的神识外放了出去,却触碰到了壁垒。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睁开了眼睛,一只手上迅速祭出浮生扇,顺势起身,“谁?” 居然有人敢在定九城对她下手,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一时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清浅的男音,“不过顺路而已,你师父没教过你在外进阶的时候,最好布个防御阵吗?不然……万一有坏人可怎么办呢?” “你那师父不行,考不考虑换一个?” 林渡一瞬间就知道了是谁,一把网恋的好嗓子,阴阳怪气也跟说情话一般。 “危止?你来定九城做什么?” 那人哎呀一声,“我真的只是路过,只是你喊了我,我就不得不现身了。” “你们宗门,不是最近下了对银面具白袍人的追杀令吗?恰好在你进阶有灵力波动的时候,被我抓到了个小贼。” 空间微微波动,先前隐于结界中的人忽然显形。 林渡起身的一瞬间握住了腰间的浮生扇,继而目光落在了那道空间波动上。 那佛修今日戴了个箬笠,似乎是为了避雪,一身寻常海青僧衣,淡素极了,他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半张流畅窄瘦的脸型,倒是比初见时云锦袈裟看着入眼许多,很有些青灯古佛纤尘不染的味道。 但让林渡更为在意的是,佛修跟前,还有一人。 那人戴着银质面具,一身月色长袍,背后两把弯刀,但此刻,这人的喉咙被危止单手看似随意地扣住,但从那爆出的青筋和挣扎的手脚来看,已经临近了死亡的边际。 林渡闻到了危止身上浅淡的风雪味道。 他是刚来的,但那个面具人不是。 林渡一时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危险,扯下了自己腰间的弟子令牌准备喊人。 “别喊啊,我是好人。” “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 危止还牵制着那个人,一只手轻而易举扣着那人的脖颈,一只手轻轻取下那背后的一把弯刀,指节轻轻用力,那分明是天品法宝的弯刀应声而断,恍若他折的只是寻常一根筷子一般。 林渡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目光开始落在可以布阵的缺口上。 “你这一天到晚吓唬小孩儿的毛病,没改。” “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人生厌,才算败坏佛门?” 一道没什么情绪的淡漠声线落进危止设下的结界之内,继而林渡闻到了醉酒之人身上独有的酒香。 危止弄断那人的两把弯刀,箬笠遮着半面脸,叫人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但林渡分明感觉到这话里的古怪,并且那海青僧袍的人身上气势一凝。 她看向那个轻而易举走进佛门顶尖战力者结界中的人。 那人一身宽大绣日月星辰的重紫法袍,头发如同刚进宗门的林渡一般,胡乱束在顶上,额前脑后都散乱着杂毛,分明是矜贵无比的一张脸,偏偏比林渡还不讲究,一手拎着个酒壶,醉眼醺醺,神色却淡。 于此同时,一直沉寂着的系统终于有了反应。 【宿主,这就是你一直没遇上的那个终极恋爱脑,为了恋人无私奉献了三千年最后献祭天道的那个剧本里的师尊,你的师父的大师姐,上一任掌门,如今重霄榜第一,临湍仙尊。】 第55章 无上宗弟子,真的离谱 林渡忽然拱手躬身,“晚辈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拜见临湍仙尊。” 这位在宗内就是她这个住在禁地的人都没碰上一次,至少得先在这位辈分最高的大恋爱脑前挂个名吧。 这一声太过正气了,正气到危止和临湍都吓了一跳,连同那地上被危止的灵压禁锢着的人。 临湍调整了些脸色,开口也带了些温和的醉意,“第九十九代,我这一代的还没飞升的家伙不多了,你是我哪个师弟的关门弟子不成?” “晚辈师承阎野仙尊。”林渡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不是个守礼的人,阎野都没有受过她的礼,但此刻做来,却也浑然天成,演得像模像样。 “啊,那小屁孩啊。” 临湍辈分高年纪大,只是因为心结而一直无法飞升,如今修真界,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了。 天下第一避世不出,天下第二闭关正待飞升,天下第三半途以邪道成金身。 林渡觉得修真界正常人太少了,大家都不太正常,所以正常的也不正常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临湍?就连阎野都少见到我,只怕也不会提起我。” 女子似乎状态有些微醺,主动起了话头。 林渡不能说自己有挂,反应极快地找了个理由。 “仙尊手中的酒,是无上宗宗门内库的醉玉山,晚辈刚好有宗门内库的令牌和出入账册。” 这酒别处都没有,是无上宗的特产,内库里头的,是对外不售的陈酿。 饶是第七候的无相境修士,喝了也会如玉山倾倒,故名醉玉山。 临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凤朝倒是越来越不讲究了,滥用童工啊。” 林渡的小脸上终于浮现了往日的生动,她用力点头,一脸凄惨,“今天我还是刚修完农具过来的。” 临湍嘶了一声,“不过你师父小时候也修过那些,你这也算……师徒传承?” 林渡觉得这宗门的两任掌门里面,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更靠谱点。 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宗门传承。 “说真的,这小孩儿的师父不行。”危止忽然插话。 临湍用酒壶敲了敲危止的头,连名带姓喊他,“楼危止,没有你这样当面撬我的人的。” “楼临湍,我可是帮了你们无上宗一个忙。”危止转头看她。 “劳烦你喊我的道号。”临湍的桃花眼毫不畏惧地对上佛修的视线,里头含着深夜的风雪。 “那也请您喊我的法号。”危止微微抬手,扶起箬笠,分毫不让。 林渡只觉得火星子都要溅到她身上了,本着帮亲也帮里的原则,她收敛了眼中的趣味和审视,开口截断了两人的僵局,“你知道我师父从无上宗下来需要多长时间吗?” “若这人能在一息之内杀了我,那算我今天的确不该毫无防备莽撞进阶。” “但……”林渡微微抬起下颚,勾唇蔑笑,“可能吗?” 危止一噎,他总是说不过这个小病秧子。 佛修继续低头默默干活,拎着不知何时已经如同死狗般的人,将他打包扔进一个粗麻布袋里,喀嚓喀嚓声不绝于耳。 “临湍仙尊……那人大约是我们无上宗追杀的一群人之一。”林渡倒是没忘了正事。 “那面具上的图腾,我曾经在兰句界见过。” “我知道,我看到凤朝签署的宗门追杀令了。” 临湍顿了顿,复又补充道,“胆敢截杀无上宗弟子,该杀。” 林渡欲言又止,既然是追杀令,那这佛修一副杀不完要把人打包带走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 那可不是自己人,甚至连中州人都不是。 中州佛修寥寥,佛修的聚集地在云摩罗,从中州还要向东南很长一段路。 云摩罗八大佛门,密宗为最,危止便出自那密宗。 中州道修主流修内丹,跟佛修不是一个路数。 这人是实实在在的外人。 临湍过去轻轻摸了摸林渡的头,“这件事有我们大人呢,你别管。” 她的指尖是温凉的,林渡眨了眨眼睛,忽然下意识拉住了临湍的衣袖。 已经有了两千多岁的高阶修士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没动,默许了这个有些冒犯的动作,将目光落到了这个逾矩的小师侄身上。 小孩儿仰着头看人,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满是莫名的孺慕,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方才分明对着危止是疏冷甚至带了戒备的杀意,像是警惕的狐狸,这会儿却完完全全用依赖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初生的奶猫。 临湍恍了一下神,先前淡漠的桃花眼中疏冷融化,她伸出了手,又摸了摸她的脸,“无妨,信我。” “那,师伯你现在就要走吗?不和我们新弟子一道用个年夜饭?” 林渡想,这回一松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见这个任务对象一次呢,她至少得留个下次再见面的理由,再不然留道气息以后方便传音也行啊。 不知道这句又戳中了临湍内心的什么,她的目光悠远了起来,盯着眼前的林渡看了一会儿,接着轻轻笑起来,混着酒意的嗓子微微沙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我就不去了,等你大了,来禁地桃林,找我喝酒。” 危止忽然插嘴,“你们那帮光顾着吃的小孩儿终于想起来要看看你这个进阶的人了。” 临湍看了危止一眼,“打包带走,不许见血,到时候吓着我的孩子们。” 危止轻笑一声,“我是佛修,眼里见不得血。” 那人的四肢他都折断塞进麻袋里了,定然见不了血。 临湍分明是在故意吓唬小孩儿,让小孩儿知道怕,别插手。 空间微微波动,危止被临湍催着消失在了内室之中。 林渡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或许,有些藏在剧情之外,系统都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在原剧情从未出现的危止,和临湍仙尊,似乎很是相熟。 她打算回去再仔细看一看临湍那本的剧情,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结界!开门!我还在里面!!!” 重霄榜第三的结界,她要破开可能这间酒楼也要炸没了。 林渡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结界,心中默念过年骂人不吉利。 不过几息之后,空间再度波动,结界缓缓消散,一道仓促的歉意传入林渡耳中,“抱歉,差点忘了,下次给你赔罪。” 林渡看着开了的窗,寒风裹挟着薄雪落入屋内,无奈地拿着浮生扇抵了抵自己的额头。 恰在这时,结界之外慌乱的找人声传入她的耳中。 “小师叔呢?怎么进个阶小师叔没了?” “小师叔!小师叔你去哪儿了!难不成因为一百二十盘肉都吃完了没给你留就走了?别啊,我们还能再点!” “我草,小师叔!你从哪儿出来的?” 高阶修士的结界化得无声无息,在墨麟他们的视角之中,只能看到原本好无人迹的室内突然多出了个青衫修士,迎着窗前风雪,正抵着扇子笑得戾气横生。 墨麟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声道,“天无,你觉不觉得,小师叔这个造型像极了南风谷那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参赛的堂中名人出场的模样。” 夏天无想了想,“那堂中名人眼神中可没有杀气。” “大过年的,给你们个惊喜,行不行?” 林渡横了他们一眼,“大呼小叫的,一点没有大宗弟子风范。” 厨修拎着菜刀闯进内室,以为自己酒楼吃饭把人吃没了,恰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师父给他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他默默地握紧了菜刀,算了,适应不了,无上宗的弟子,真的很离谱。 厨修的刀都差点拿不稳了。 第57章 “孩子还小” 有的人,你以为她是来灭火的,结果她是来拱火的。 林渡一开口,雎渊都想给这个小师妹磕个头,恨不得亲自上去捂嘴。 但他不能。 他只能庆幸,幸亏林渡的师父是阎野,是那个在专心闭关修炼之后修为境界就一路攀升,直接窜到重霄榜第二的阎野。 阎野是修真界最年轻到达第七候的修士,他之于凤朝后苍,大概就如同林渡之于墨麟天无,年纪小,辈分高,修为后来居上。 如今的后苍,看着倒是还和凤朝半斤八两,卡在第五候乾元境。 昔日天赋第一,已泯然如众人。 凤朝恨不得给林渡鼓个掌,还得是阎野教出来的孩子会说。 对方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不是夏天无的单纯冷清,不是林渡的掩饰本能,是沉潭,无论雪停还是下,都激不起他内里的丝毫波澜。 “来故地,寻故人,我没有违背无上宗宗规,掌门师姐何故将我排除在外。” 林渡大致理解凤朝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她的师父并非上一任掌门临湍,相当于一个老实打工人,人生规划之中从未想过要接手家族企业,突然有一天,因为正经继承人撂挑子不干了,所以被迫赶鸭子上架,破坏了自己的全部规划打算。 如今这个撂挑子不干的人消失了几百年,又拍拍屁股跟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凤朝没下死手完全是因为宗规城规和个人道义。 林渡在心底啧了一声,恋爱脑身边的正常人,真的都承担了太多。 负重一万吨,人人都是大冤种。 凤朝刚要说话,风雪倏然鼓动,有人迎风雪而来,重紫法袍被风吹得鼓起。 暗哑的酒嗓被风吹散。 “回来了?” 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林渡却看到后苍脸上有了清浅的波动。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瞬间晃过许多道情绪,复杂得像是林渡验算阵法剩下最后一张的草稿纸,反反复复重叠了许多不同的东西。 气闷着急窘迫小心翼翼细密谨慎到最终静默都堆叠在那张纸上。 林渡隐约觉得不对。 临湍和后苍的关系,或许远比书中展现的还要复杂。 于是不等后苍有任何的回答,风雪中忽然响起一道正气十足的喊声,“弟子林渡,见过临湍师伯!” 紧接着在林渡的眼神示意下,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几个弟子排成了一排,齐齐跟着小师叔拱手躬身行礼,气势恢宏,“见过临湍师祖。” 临湍被逗笑了,“小孩儿,怎么又是你。” 这小孩儿耿直得有些可爱,连行礼都这么可爱。 林渡笑容灿烂,全然没有刚刚对着后苍拽得二五八万的劲儿,“因为听说在我之前的青云榜天赋第一来了,特地来看看我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凤朝忽然截断了她的话,“别说这话,不吉利。” 那晦气东西怎么能和他们家小师妹比? 后苍意外地看了临湍一眼,“师父您,不是闭关不出?” “今日有客。”临湍说着,目光却还在林渡身上。 方才那一招凝雪术,以林渡的修为和入宗门的年纪来讲,未免太过天才了些。 难怪是天赋第一。 倒是……让她想到了从前的后苍。 天赋卓绝,意气风发,为了让自己夸几句,拼命修炼学习,经常会给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因为身世浮萍,所以格外粘人。 大约,就和林渡现在这样一般无二。 只不过,那孩子被捡回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张牙舞爪桀骜不驯的狼,林渡那孩子看着乖乖巧巧像是只脆弱精致的猫。 临湍在林渡身上的视线停留得有些久,久到后苍忍不住开了口,“客人,是我?” 林渡忽然握拳抵住了唇,接着剧烈得咳嗽起来,掩饰住了上扬的嘴角,也掩盖了临湍脱口而出的不是。 这男人难得的不自信。 “小师叔!”身后人齐齐喊了一声,“你没事儿吧?药呢药呢。” “药还有吗?” 一帮人手忙脚乱,围着当中那个青衫瘦挑少年嘘寒问暖,就连一直虎视眈眈阴阳怪气的凤朝都无暇顾及后苍了。 临湍也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这孩子看着的确过分苍白瘦弱了些,是先天不足的模样,一步移了过去。 “还好吗?” 林渡好得很,就是戏快演不下去了。 她要赶紧回去再专心复盘一遍临湍的剧本,不然实在摸不清这俩人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亲亲,现在大概就是……】 “你先闭嘴。”林渡在神识中回道。 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可太多了,就算128线程的cpu也一时处理不了那么多东西。 楼危止和楼临湍,兰句界那些人,还有临湍和后苍。 比她师父给她出的上古遗迹残阵还复杂难算。 临湍探了探林渡的脉,接着拧了眉,“姜良有想出彻底治疗的法子吗?” 林渡摇头,“先续命,再慢慢看吧,万一以后在哪个孤本里就找到治疗方法了呢。” 临湍沉吟片刻,林渡的心脏情况不是普通的虚弱有疾,几乎堪称四分五裂,就像是已经被捏碎却还维持着原型的碗,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一道力量就彻底崩坏了。 她这具身体有些古怪。 姜良应该尽力了。 林渡似乎是看出了临湍的心思,笑着开口,“师伯也是头一次见这样虚弱的活人吧?我在这世间天赋独一无人,绝症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宿主你现在活像个身患绝症还积极向上的白莲花,是不是演太过了,刚才临湍没来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临湍眼中闪过一丝触动,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缺什么药材尽管开口,直接下宗门令,让所有云游在外的弟子注意搜集。” 她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后苍,“你也是,替林渡留意留意。” 后苍看了一眼林渡,抿了抿唇,沉声应是。 因顾及着林渡的身体,大家便就此散了。 林渡在神识内与系统说道,“我就是明着演啊,他能拿我怎么样?” 她就是仗着自己是个病秧子,所以为非作歹还不怕被人套麻袋敲闷棍。 “孩子还小,身体不好。” 两大buff加身,她就是那没良心逃避责任的渣男也动不了的活祖宗。 第58章 我拿什么拯救? “不是……这师徒两个都是恋爱脑吧?” 林渡看完了整个剧情,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是最复杂也是最让她无从下手的。 因为这是所有剧情里唯一一个不算he的本子。 后苍是无上宗掌门临湍路过妖界之时顺手解救的一个奴隶。 因为是人族,却被从小扔在狼群堆里,忍受欺辱折磨,所以被临湍刚带回宗的时候浑身是刺,对所有人都极度不信任。 他以为临湍也不过是他第二个主人,谁知她却让他叫师父,给他吃饱穿暖还引他入道,甚至因为他软化后过分的依赖和占有欲,答应他不再收其他的弟子。 自此后苍成为掌门临湍的关门弟子。 浑身尖锐的阴郁瘦弱少年成长为了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皎皎青年,是青云榜天赋第一的天之骄子。 谁知养大的狼崽有了犯上的心,结婴进入晖阳境之后向师父索要的贺礼,是一份独自占有的爱。 道门之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如父子。 临湍的回答便是如此。 “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原本作为下一任掌门被培养的后苍怒道,“那我便叛出师门,你不再是我的长辈,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临湍回道,“若要叛出师门,那自此我们便没有任何关系。” 无上宗掌门卸任之后,都会专心闭关以待飞升。 临湍也是如此,她前半生忙于修炼和宗门事务,后半生只打算抓紧修炼以飞升。 从没有考虑过道侣之事。 后苍不舍临湍,怒而离宗,甚至弃了先前的人间道,中途改修无情道,此前道统尽废,百年修为化为乌有,几乎算从头修炼起。 林渡看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扶额,无情道真的做了太多的孽了,这玩意真的有人成了吗? 且后苍今日看到临湍那副样子,无情道可修得不太彻底啊。 之后的剧情便是后苍回宗,接着发现师父一直在各种给他铺路,因为半途改道统,道心受损,于是临湍一直在试图养好后苍,为他的进阶和飞升铺路,持续砸资源送机缘,也一直包容冷冰冰的徒弟对她的恶语。 直到那一日后苍于一处秘境之中接受了天道传承,接着修为越来越高,发现了自己一直在受天道指引。 他是天命注定的献祭品,受万民蹉跎,受万人恩遇,入世后出世,有情后斩情,为太上忘情。 天道有兴盛衰弱,当衰弱之际,为了洞明界的平衡不必坍缩,需要新的强大的力量补充进天道。 天道不许人对任何生物有偏爱,万物皆是我生,万物皆在规则之内,万物皆为蝼蚁。 后苍的执念始终落在临湍之上,到了天道衰弱之期却迟迟未能达到化身献祭的修为。 而洞明界开始频繁规则紊乱,有灭世天灾的前兆。 临湍发现自己就是后苍最后一个忘不了的情,而后苍也是她飞升前最后一个放不下的心结。 后苍也为了应劫,当众宣布叛出师门,要求临湍和自己做七年的道侣,之后自己就会彻底了断最后的执念。 临湍答应了。 七年之中,两人四处游览大好河山,恰似神仙眷侣恩爱非常,而两人却意外从滇南一处得到了偷龙转凤献祭天道的秘法。 只是那秘法所谓的偷龙转凤,也不过是将天定转移到另一个天赋、修为、心性同样符合天道要求的人。 满世界里,只怕只有一个临湍。 后苍本不愿用,却意外误会临湍跟自己在一起七年是为了天下苍生,等他献祭之后了却救世心愿便会飞升。 他本就恨临湍当掌门时关爱所有弟子和同门,甚至对世界上所有人都心怀善心大义,却从没有丝毫私情,于是动用秘法,将临湍献祭了天道。 然而秘法启动之际,临湍恍若早就知情一般,摸了摸后苍的脸,告诉他,“我愿意的。” 愿意代替他,献祭天道。 从始至终,临湍未说过一句爱。 只是永远包容,永远保护,永远无私付出。 最后后苍在离天道最近的水天一线,永远地陪着天道,想师父了就去约个天道决斗或者发个天道誓言,最后终于走到了寿命的尽头。 这是一个偏执狂和一个无私奉献永远包容的故事。 林渡看完甚至不确定临湍到底爱不爱后苍,算不算恋爱脑,但行为的确老恋爱脑了。 后苍大概是占有欲和偏执心作祟,脑子有点大病。 整个剧情虐来虐去,迷惑得让林渡狠狠抓了两把头发,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天下苦狗血虐文和不长嘴主角久矣! 算起来,还有将近一千年,她要怎么拯救。 “我拿什么拯救……”林渡嚎了一声。 【当爱覆水难收?】 “爱和恨纠缠不休?” 林渡接了一句,接着默然了一瞬间,这个系统不对劲。 是不是偷偷回现代听歌了?02年出的歌你也听? 林渡叹了一口气,劳心之苦甚于劳力。 她按着太阳穴,“系统,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亲亲你说】 “你跟天道有点关系吧?讲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好像月亮挺好的,你不出去看看?】 “第一天你说,天道助我,后来在秘境说,你笃定巫曦不会死,为什么?” 林渡并不理会系统,步步紧逼。 忽然,她的脑子里自动播放起来了《拯救》,还是小黄人机械音。 【我拿什么拯救~ 当爱覆水难收~ …… 我拿什么拯救~ 情能见血封喉~ 谁能把谁保佑~ 能让爱永不朽~】 林渡冷笑一声,“狗系统,三天之内鲨了你。” 【那你来啊,你杀得了吗?】 林渡的确杀不了这道根本不知道在哪的意识。 不对劲,林渡拧眉,这系统不对劲。 到底被谁给带坏了? 天道容得下这么贱嗖嗖的系统? 她走出了洞府,接着快步走到了洛泽之前。 那上面总是静静坐着一道身影,大多数时候在入定,因为神识外放太过费力,只有林渡刻意弄出动静了他才会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睛,神识外放。 “师父,今儿晚上月色不错。” 阎野睁开了眼睛,灰眸中一片冷寂,开了嗓,“放。” 林渡这个时候从未来找过他,神识扫过去看着小孩儿身上也没有什么问题,那定然是又来抽风欠儿登来了。 “天气这么好,你给我探探神魂呗?” 阎野匪夷所思地偏头转向林渡,“天气好和探魂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今儿不是风雪天?哪来的月亮?她做梦呢? 第59章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林渡坐到了阎野对面,她盘着腿也并不规矩,将头凑到了师父面前,“今日进阶大圆满之时,曾有一面具人潜藏于我们预定的包厢之中。” 阎野神色冷肃了些,“是兰句界那帮鬼物?” “大约是,那人背上有双弯刀,那兰斯城城主给我的名单上,有个修士,擅使双弯刀。” 阎野倒是不怀疑林渡的判断能力,这孩子虽然欠得慌,但打小就聪明。 “那人呢?” “哦,被危止抓了。”林渡顺便积极分享了一个八卦,“师父你知道危止和临湍师伯的俗家姓吗?” 阎野也被带的不好好坐了,用胳膊撑着头,“不知道。” “他们姓楼。” 阎野哦了一声,接着手肘忽然从膝头滑了一下,好险他收住了没磕冰面上,接着迅速反应了过来,“楼?可危止他是……” 接着他意外地蹙了眉,“怎么可能呢……” 林渡清晰地看到,他往日凛冽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那双蒙着一层阴翳的冰冷灰眸之中也显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意外。 有问题。 很有问题。 “怎么了?” 阎野沉吟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跟林渡说这个,但小兔崽子看上去不是个好敷衍的。 他揣摩了一下语言,开了口,“我记得你看过的书不少,但有件事情,不在大事纪年中。” “你知道云摩罗此前是个国,之后国灭,彻底成为佛门圣地,当中只有佛修和过路人,对吧?” 林渡点头,这段历史她读过,并不算远,差不多才八百年。 “事实上,”阎野顿了顿,“此前婆娑国曾经三度灭佛,却始终阻止不了佛门兴盛。” “最后……据你师祖当年说是,婆娑国内部王权更迭出现问题,自相残杀,国内大乱,生灵涂炭,佛门横空救世,自此婆娑成为云摩罗,是天下佛修的圣地,八大佛门分立,人人入佛道。” “那最后的灵界皇室,便姓楼。” “而婆娑国灭之后,云摩罗再无楼姓人,传闻,楼氏已被灭族。” 林渡摩挲了一下手指,也跟着蹙起了眉头,懂了他师父话里隐藏不语的阴影,“所以事实上发生了什么?” 阎野笑起来,“为师不知道。” 林渡跟着敷衍一笑,“你还挺得意?” 阎野收了笑,又去敲她的脑门,“没大没小。” 林渡没躲,顺手攥了阎野的手腕,“我害怕今日那兰句界的人趁我不注意给我神识做什么小动作,师父你来给我探探脑子。” 阎野也就顺着张开了手盖了上去,但很快皱着眉头按住了她的头,“你太戒备了,让我的神识进去。” 林渡心说要是有个外人打开你的脑子看一看你也会戒备的。 紧接着那道比她强出许多深厚无比的神识就覆盖了她的神府识海,自顶上滚滚蔓延,最终将神府尽数包裹。 她如同落入寂静深海之中,这对旁人来说极度恐惧的寒冷与深厚不见光芒的海洋,对她来说却十分惬意。 因为眼盲,阎野从入道之日起就要比寻常人维持更长时间的神识外放。 神识这东西,除却根据境界和年岁水涨船高之外,也有专门训练的结果。 外放神识好比人的胳膊一直举着,总会酸疼疲累最终支持不住的。 所以阎野即使因为神识能够“看见”了,也比常人累的多。 神识消耗过多,和体力消耗过大还不一样,整个神府会若针扎一般,混着酸疼疲苦,要恢复需要很久。 阎野这样的瞎子,因为这样总是不断透支的被迫训练,所以神识比寻常同龄同境界的人要宽厚有力许多,因而探魂之时就比寻常人懂得分寸得多。 “没问题,好得很,没有任何手脚和问题,就是……” 阎野沉吟片刻,“你这个神识,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神识吗?” 未免太深厚了些。 难不成这就是这逆徒算阵法这么快的原因? 看到了阎野脸上一丝迟疑和嫌弃的林渡:? “我确实没怎么锻炼,这不是师父你没吩咐我吗,你给我个修炼神识的功法我给你一天熟读背诵七天应用顺溜。” 修道一途充满未知,修炼任何东西没有师父指引,稍有不慎就会出岔子。 林渡无人指引先天入道那是因为天赋非凡加丹药指引,但有了师父之后,从吐纳到入定都是由阎野指点的。 阎野点了点头,“是有点不行,这样吧,你和我灵根相同,适合我的就是适合你的,只不过我那修炼的功法过于劳累,效果也同样猛烈,你不嫌苦就拿去练。” 林渡就拿到了师传的神识修炼功法,还是个天品功法,《天池炼神诀》。 “那等我背完就还给师父。” “不必,我记住了。” 他还是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压太久,得亏储物戒指里不积灰。 林渡点点头,“我最多三天也就记熟了,也不是很有用。” “那就等你飞升之前捐给书楼好了。” “上头有我的心得注解,明日起你在我面前练,神识这东西,容易练出问题。” 阎野说着继续拐回了先前的话题,“危止今天来定九城了?但是为什么你把临湍和危止放在了一起。” 这两个人,实在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 “因为,”林渡抬眸一笑,“临湍是和危止一起来的。” “他们喊对方的是,楼危止,还有楼临湍。” 阎野眯起眼睛,“我记得危止比我还小些,可临湍比我大出许多,但具体多大我记不清了。” 因为危止是在他之后出现在青云榜上的。 师徒两个飞速在脑子里拉出了一条时间线,琢磨起其中的蹊跷。 阎野今年八百多岁,危止不会比八百岁大,八百年前……差不多正是婆娑国内乱灭国之际。 倘若楼危止当真是皇室遗孤,那若是入了佛门,按阎野隐而不语的意思,岂不是认贼做父? 林渡悚然一惊,继而跟着想到了临湍进来的那句话。 她说,“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人生厌,才算败坏佛门?” 一个佛修,何故败坏佛门? 危止还没反驳。 “其实当年危止在青云榜上天赋奇绝,可是天生佛种,入佛门也不算奇怪。” “而且当年危止横空出世,几乎算是佛门一宝,云摩罗人人尊称小师父,七岁就代表密宗辩经论道,慧根极佳,八大宗门之中七位大法师都被他辩赢过,只是……” “后面不知为何,他开始离经叛道,把一条康庄大道走窄了。” 阎野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也想到了他方才惊讶的东西。 他们师徒二人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佛门秘闻。 穿越前,林渡在二十四岁时觉得世事无趣想要出家,最后在俗世中佛道两门选了道,常常去道观做义工。 从一开始,她本心就偏向道家。 如今出于本能偏向,便隐约觉得佛门之事定有藏污纳垢的内情。 那楼临湍若也是皇室中人,算起来那个时候已经长成了些,她没有回去救世? 林渡手指扣了扣膝盖,忽然眼前一亮,那后苍是临湍路过妖界捡的,而云摩罗和妖族聚居的月璃恰恰相邻。 算起来,时间也大概能对上。 但她又皱起了眉头,聪明人总是会想得太多太深,接着聪明反被聪明误。 “兴许他只是别处的楼姓,并非皇室遗孤吧。”林渡看了一眼自家师父。 “也对,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想多了也没用。”阎野点点头。 就算如他们猜测的一般,也就是让他们道门鄙夷佛门一辈子而已。 道门守则,不沾他人因果,不论他人行迹。 第60章 不太礼貌 钟磬响起来的时候林渡正在跟着师父修习神识功法。 无上宗的冬日格外漫长,但对于师徒两个来说,是绝佳的修炼季节。 钟声只响了一声,但林渡已经迅速站了起来。 “宗门有召,师父,我先去了。” 阎野敷衍点头,“赶紧去,早点回来,要是因为这种低级任务受伤回来我真看不起你。” 那是无上宗传召宗门内现有所有弟子的钟磬,一声便是低阶修士,三声便要第三候以上的修士,以此类推。 林渡在禁地之内,离主峰有些距离,最晚一个到。 和归神色不似中州大选初见时那么慈和,反倒是一脸肃穆,正在跟那几个弟子说着什么,见了林渡来了眸色微微柔和。 “其实小师妹不来也是没事的。” 林渡摆摆手,“别来这套,我不是那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有何要事?” 和归也就继续讲了起来,毕竟危险性不算太高,否则也不会叫低境界的弟子去办。 “附近的河定村向宗门发了求救信号,说是附近有妖兽下山伤人,你们先去探探,保护好村子和他们的灵田,若是抓到,能绑回来就绑回来扔兽园给你们对打练手。” 冬日野兽饥饿,下山伤人也是常事,这附近一般不会出现大妖,都是还没化形在开智期的妖兽。 身为大宗门,享受天地灵脉滋养,修炼资源集中,不是单为了养出一帮厉害的修士比谁更厉害的,而是为了守护灵界,守护宗门属地,守护那些灵根不佳的寻常人。 正道的高台永远尸横遍野,济世救人是代代相传的道统。 他们有这个责任保护人和世界。 “要是绑不回来呢?”元烨开口问道。 能吃人的妖兽可不是什么能乖乖被绑回来的好兽,就是他们圈养的猪和舒雁,抓来杀的时候至少得围追堵截小半个时辰呢。 “那就直接杀了后厨加餐呗。”林渡笑吟吟地接话,这活儿她熟啊。 和归笑着看了林渡一眼,“小师妹说得对。” 倪瑾萱跟着开口,“小师叔说得对!” 河定村离得并不远,一行六人连飞舟都没要,四个尚未到第三候腾云境的人祭出飞行法器,跟着墨麟天无两个人一路疾驰,袍子被吹得猎猎作响。 刚下过一场大雪,遍地是皑皑厚霜,天色还是灰白的,透着蒙蒙的日晕。 这样的天气飞行也不至于太过炫目,天无怕小孩儿们笑闹呛着风,强迫他们围上了纱巾掩住口鼻。 “这还是我们头一回接到宗门任务诶。”元烨莫名有点兴奋,纱巾捂着也没忘了说话。 晏青沉稳接话,“不知是熊瞎子还是金丝虎,终于可以正正经经打上一场了。” 林渡偏头看了一眼新入门四个弟子之中最年长的这位,“我记得,你说你自己是个读书人。” “小师叔你不懂,咱们中州北部,练过体术的修士都想打一头虎证明一下自己。”晏青隔着纱巾,说话有些闷。 读书人以理服人,但那得是人。 墨麟非常认同地点头。 林渡是真的不懂这两个直男。 她转而看向了一年前还不是本地人的元烨,他一双凤眼此刻格外精神,“好耶,打老虎!我要骑着老虎打!” 林渡:……算了,一帮熊孩子。 “不过只怕到了会失望,毕竟凶兽少见,上回我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村子只是因为隔壁家养得狗喜欢偷灵鸡吃,还吃得不太礼貌,一地鸡毛和血,结果被村民以为是山上野兽下来伤人。” 墨麟叹了一口气,脸上忽然显出了一点风霜的沧桑。 元烨有些失望,“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调查了一天之后抓了那狗一个正行,两家就闹起来了,差点大打出手,大师兄为了调解,就挡在两家中间,最后头上还被砸了鸡蛋和烂白菜叶子。” 夏天无开口补充道。 林渡看了一眼此刻在最前面俊朗挺拔的大好青年,忍了忍,想到了带着面纱,不忍了,笑出了声。 感谢二师侄,不然多少不太礼貌。 河定村的确离得不远,离定九城不过十几里路,一帮人笑闹着很快就到了。 但很快他们笑不出来了。 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昭示着刚刚就发生过一场袭击。 六个人齐齐掏出了各自的灵宝,神色冷凝。 长风刮过堆积的雪道,吹起一片盘旋的雪粉,自高空看去,错落的乡村低矮小院本该安详宁和,此刻家门前堆积的雪却无人清理出门的道路,雪光反射出的冷光有些刺目。 一声空茫无助的短促嘶喊响起。 “啊……啊啊……” 那声音像是呆住了的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响,失去了发声说话的能力,只剩下了最初的本能。 林渡常年生活在洛泽之中,不受这点寒光的影响,只是微微眯起眼睛,锁定了一处地方。 “在那儿。” 她率先用意念调动法器向那处混乱地挪去,深绿竹叶尖儿在空中打了个弯儿,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灵光尾翼。 “在下无上宗亲传弟子林渡。” 林渡落到院落之中,顿了顿,只是表明了身份,没有再说什么。 屋门大开着,地上跪坐着个中年女子,她无望地一遍遍地试图从地上的碎肉里拢起一点亲人的痕迹。 林渡没有动,安静地站在门口,良久,方才开口,“抱歉,您节哀,我们会抓到那妖的。” 因为刚过年,屋口还挂着红色的福字和对联,这是村子里的习俗,在城中已经很难见到了。 此刻那些喜气祝福已经变成了讽刺碍眼的红,在冷风中被吹裂了一角。 屋内人恍然间回头,风雪冻得紫红了的脸上显出一份空茫又绝望的悲哀,女人低声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啊!” 她恍然回神,接着终于痛哭出声。 “你们,你们为什么也来晚一步!!!我的孩子啊!!!” 林渡沉默着偏过头,来晚一步。 人生总是有许多来晚一步。 但她很快注意到了那话里的字眼,什么叫……也? 元烨站在院落里,看了一眼内里,接着皱了眉头。 他一贯不喜欢血腥,即便看了无数次,还是不习惯。 第61章 哪个冤孽? 林渡试探着问道,“在我们之前,还有别人来过吗?” 显然地上的人不能给她回答,她听到了脚步落在雪地里的响声,尚未来得及转身,神识里已经迅速冒出了那道沉寂了许久的意识。 系统虽然一般没有任务人物出现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发声,但她总觉得系统是自己让阎野探他的神府之后藏起来一般。 阎野说她神魂无异,那就是真的无异,他是第七候的太清境修士,已经离飞升不太远了,感悟天道规则极深,又修的是命。 这系统要么是随时能抽身,要么就是高深到至少与天道平齐。 【你的任务目标来过,并且现在正在你身后。】 “太多了,哪个冤孽?” 【邵绯】 站在寥落木门前的苍衣少年微微一顿,食指点了点手心握着的冰冷折扇。 “来活了啊。” 林渡尚未转身,已经感受到了越来越近的声音。 村长也已经来了,正在和墨麟说着经过。 “昨儿晚上才死了一头牛,只剩下了骨头架子,那牛棚外头的脚印好家伙,有磨盘那么大……我就说那东西只吃一只牛估计填不了那胃口,赶紧向无上宗的师父们求助了,谁知你们还没来,那妖兽白日里就出来吃人了。” “还好有这位临时借宿的修士过来赶跑了那吃人的妖兽,不然只怕这孤儿寡母两个人都逃不过。” 墨麟看向了那村长身后的女修,她一身冰清玉洁的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 他撇过脸不想看,本来雪大眼睛就疼。 “道友。”那女修大大方方地行了个道礼,“又见面了。” 林渡忽然脑仁有点疼。 墨麟愣了一下,“我们,见过吗?” 邵绯脸色一僵,但微微笑起来,“自然见过,此前在蒲丹城外的森林之中见过,当时道友救过我,还激励了我。” “你说,弱者之躯,就不要不自量力替人挡灾。” “你看,我现在能修炼了,你说,我还是弱者吗?” 女子一张姣好的脸,在雪地里如同一朵冰清玉洁傲视霜雪的梅花。 墨麟摸了摸头,努力回想了一下,先是想到了小师叔给自己的那本书的书名,接着想起来了这个人,“嗷,不好意思,穿好衣服没认出来。” 林渡再也绷不住了,诧异地回头,连带着晏青和夏天无都看向了大师兄。 什么衣服? 女子忍不住展颜一笑,“是啊,再也不会那么狼狈了。” 林渡深深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这倒是和数月前判若两人了。 林中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已经蜕变成了凌霜傲雪自强不息的修士,如果不是知道她心怀不轨的话,这人从露面到现在为止的每一句话都极为大方可爱,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生出些好感。 “在下邵绯,飞星派外门弟子,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林渡忽然开口,“无上宗林渡携师门弟子,特来护佑河定村,敢问道友,你方才赶走的是何妖兽?境界几何?”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门口。 苍袍少年立于简朴的砖瓦屋前,网巾束发短银簪,纱巾掩口,只露出半张脸,眉眼带了些惫懒倦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要说这样的光鲜亮丽本该和此地格格不入,她却好像总是带着能安然融入一切地方的随性落拓。 村长这才注意到,院落里她身前还站了四个人,一侧两个,高低错落,都以纱巾覆着口鼻,眉眼之间皆是高冷的审视和思考。 五个人气场极冷,甚至隐隐带了些煞气,看着不像是大宗弟子,倒像是什么林间拦路匪徒组织。 当中那个说话的少年抬手,将灰色纱巾拉下去,随意放任那重叠的软纱堆在脖颈之上。 随着她动作,另外四人也拉下了网巾。 墨麟跟他们兵分两路,他去找村长,另外四个人跟着林渡,这回儿就让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青年默默顿足后悔,小师叔身侧的那个位置明显是他的啊!!! 明显他站着才显得更有气势啊,人家门口的石狮子还知道选两个凶的呢,现在旁边一高一矮多不和谐! 村长小声地询问道,“敢问道长,这些人,也是无上宗弟子吗?” 墨麟嗯了一声,“对,方才问话的那位,是我的小师叔。” 林渡冲村长微微颔首,接着微微转头看向了邵绯。 其余四人也齐刷刷看向了邵绯。 邵绯对上五个人的目光,平心而论,无上宗弟子相貌就没有差的,清冷娇美温雅俊朗清逸矜贵齐聚一堂,可她就是觉得瘆得慌。 这无上宗的弟子……怎么看起来不太正常。 就是被控制的傀儡,都不会有这么齐吧。 林渡微微挑眉,漫声道,“邵道友?” 邵绯回过神来,“恕我实在见识浅薄,那东西也跑得仓促,我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兽,我只看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林渡眯起眼睛,晏青抬手摸着下巴,墨麟也偏过头,三个人齐齐开始在脑中翻书一般翻找着可能沾边的描述。 元烨开了口,“以后还是少喂猪多读书吧。” 语气沉痛劝诫,和从前劝他读书的小师叔一般无二。 邵绯带着温和坚韧笑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什么东西? 什么喂猪? 什么好修士会喂猪??? 她勉强一笑,“多谢道友指点。” 元烨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转头看向了小师叔,却发现她已经转了身。 “抱歉,请允许我看一看现场,可以吗?” 林渡抬脚准备跨入门中,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林道友,那位母亲刚失去了孩子大概很伤心,我们先等她缓一缓吧。” 林渡本来还在等里头的意见,听到这一声直接跨进去了。 人活两个字,叛逆。 勘察现场,要趁热。 林渡拦住了想要跟上来的人,“先别都进来,劳烦村长好生安置这位母亲,天无给她开个安神平心的补药,瑾萱顺便问问情况,晏青跟我进来,元烨和墨麟去牛棚看看。” 她一口气安排下去,先前还浑身上下带着气场的人瞬间都听话行动了起来。 村长看着那道瘦挑身影,忍不住咂舌,不愧是无上宗的小师父啊,小小年纪就已经跟个仙人一般了。 第62章 读书人就不该拿刀 凄冷的风穿堂而过,将原本火炕带出来的温度尽数驱散,屋内几乎滴水成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血和内脏碎肉已经冻成了冰碴子,一眼过去反射着暗沉的光。 林渡眯起眼睛,神识外放至整个屋子之内,感受着残留的妖力残余。 灵力残留并不算太大,住在里头的似乎是个尚未入道的凡人,不需要太大的妖力,就足以轻松伤人。 但住在山村的里的村民通常都会在家门上贴上从城中买来的灵符用于震慑驱赶冬日下山的妖兽,按常理来讲,门窗之上会留下巨大的妖力残留。 可这屋子里的妖力残留只在屋内。 这就怪了。 林渡皱起眉头,看着跟着进来的晏青,轻轻摇了摇头。 晏青沉吟片刻,“碎成这样的确不可能有救了。” 林渡:……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现场不对劲,有蹊跷。” 身为无上宗的弟子,除却平日里的修炼、体术、心经这类增长实力的功课之外,还有各种零碎修真界生存技能知识。 比如,勘测妖气,判断妖力和各种妖兽的特征。 “……这妖不掉毛啊。”林渡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可在北地的妖兽,本就寒冷,不长毛的妖兽早该冬眠了才是。 晏青试探着开口,“小师叔的意思是,这妖或许是外来的?” 林渡摇了摇头,手上拿着罗盘,走到了大开的窗户面前,“我不知道。” “这家似乎没有贴任何驱赶妖兽的灵符。” 晏青四下看了一会儿,“可是不对啊,每到冬季,无上宗会给周围的深山村民免费发放一个有高阶修士威压的灵符作为震慑。” 通常有那个灵符,至少屋内妖兽是不敢闯的,只敢祸祸门外的牛羊。 窗外似乎有妖兽来过的脚印,但被浅淡的雪覆盖。 林渡扣了扣有些潦草的窗框,忽然看到检测妖气的罗盘转动了起来了。 “晏青!” 只有活妖才会让这枚铜针浮得这么高。 苍袍少年一手按着窗台,飞身跃了出去,身背玄铁大刀的颀长少年紧随其后。 两个人在雪地上飞速低掠,晏青一面跑一面手向背后,拔出了背后的大刀。 林渡手中的罗盘悬浮的铜针,那尖尖一角直冲西北方。 西北是这村子的边缘,靠近山的地方。 妖力残余大约不足半个时辰,或许就在他们接到宗门召令不久。 林渡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腰牌的弟子令白光忽现,她随手摘下腰牌,“讲。” “小师叔,吃牛的,很可能是一头开智期七阶的金丝虎。”墨麟的声音稳稳地传了出来。 开智期七阶的实力,基本相当于人修琴心境大圆满,也就是林渡的境界,但妖兽攻击力更强,小师叔并不擅长战斗。 “若小师叔查到妖兽的踪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怀疑那妖兽下山狩猎那头少说三百斤的牛,是因为还有幼崽需要哺育。” 寻常单只金丝虎不至于将那么重的灵牛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惹怒一只有孩子的金丝虎,必定十分棘手。 “晚了。”林渡抬眸。 墨麟在风的呼啸中听到了一声短句,不确定林渡说得是什么,又问了一遍,“小师叔?你说什么?” “我说,晚了。” 手中的罗盘不断震颤,昭示着那东西已经近在眼前,林渡将弟子令牌顺手揣进怀里,一手祭出浮生扇,运足灵力,一扇挥出。 白色灵光化作一道冰刃,因为极高的速度在风中发出一声锐利哨声,接着擦过一棵粗壮的树干,带起一片被卷起的雪花。 此刻两人都看清了那树下滚了一身雪的东西究竟是是什么。 一只硕大的金丝虎,双目泛着凶悍逼人的光,它怒吼一声,树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落下,连带着周围的树叶都在轻颤。 林渡及时用灵力封住了自己的听觉,妖兽金丝虎的虎啸带有对神魂的攻击性,虽然现在境界不高,伤害不大,但也有很强的影响。 晏青晚了一步,脑瓜子被震得嗡嗡的,出刀的手也慢了一步。 他高喊道,“小师叔!放着我来!!” 那只猛虎已经跃出,浑身肌肉紧绷,直奔林渡而来。 “你来个锤子你来。”林渡又挥出一扇,勉强用冻结的霜限制了一些空中跃出的猛虎的速度。 但那只能延缓几息,很快猛虎就带着一身的冰霜俯冲下来。 林渡眯起眼睛,果然还是妖兽皮糙肉厚啊。 但很快她发现了不对,“晏青!摇人!这虎妖暴走了!!!” 她这些时日跟阎野试过了浮生扇,同等阶之下不可能有冻不住的。 虎身上爆发出巨大的妖力,细碎的冰霜飞入空中,在雪光里折射出刺目的炫光,冰霜封不住猛虎,甚至被迅速挣开,只有一种可能性。 虎妖暴走了。 刚烈的刀气横在了林渡面前,紧接着暗青色的大刀带着气势自下而上斜劈上来,逼得虎妖后退了几步。 林渡骂了一句,忘了现在他们都封闭了听觉,自己飞速后撤,拿起了弟子令牌。 四个新弟子之中林渡修为最高,晏青还只是琴心境中期。 她飞速地喊了人,接着迅速跃至一旁,向晏青传了一道神识传音,“给我压制住一会儿,能拖多久拖多久,拖不住就撤。” 方才雄心壮志要打虎的人此刻已经被接连三道带着凶悍妖气的俯冲和扑咬逼得边走边退。 晏青听了神识传音,清隽的脸上郑重一肃,口中还在絮絮叨叨讲道理,“不是虎兄,干什么一见面就动粗?不考虑坐下来好好聊聊?” “你想要什么直说啊是不是,何必动粗呢?” “我们修士肉少骨头多,不好吃啊虎兄。” “有道是虎为百兽尊,什么事儿能让虎兄您如此动怒啊?” 他口中说着话,大刀却在空中不断格挡着虎爪的刚猛攻击。 锐利的妖力擦过厚重的钢刀,溅出一片火星子,继而爪子狠狠碰上了刀面,爪子泛着金光质感接近于钢铁,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晏青并未退却,稳稳地站在原地,抬手宽袖微微鼓胀,横着宽刀,稳稳抵住了那扑抓过来的虎。 “小师叔!我最多再撑七息!!!” 一人一虎一个横刀直立,一个前肢立起,隔着一把玄青刀背,四目相对。 虎目熊熊带着嗜人的威慑,本是宽厚的书生意气此刻却毫不避让。 “虎兄,你要这样谈谈?那也可以。” 一旁飞速布阵的林渡扔下最后一块灵石,合拢的折扇向下重重戳地,灵力顺着扇顶迅速灌入阵中,眨眼雪地里浮起不明显的灵光,形成一道繁复的阵纹。 她抬起眼,看向那蓝衫布袍底因为支撑不住微微颤抖的少年。 沉稳清浅的声音传入晏青的神识之中,“好了,放心撤。” 晏青手一软,接着就这虎扑向自己的力量迅速后撤,脚在雪地里蹭出厚重两条深坑。 浅埋于雪地里的白色灵力倏然拔地而起,盘旋流窜,形成一道盖顶的灵力牢笼,外壁恰好卡在晏青的脚尖之前。 那猛虎重重撞上了灵力壁垒,被阵法的灵力重重反弹出去,哀嚎一声,甩在了地上。 晏青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偏头看了一眼依旧风度翩翩的小师叔。 “我就说,读书人就不该拿刀,拿个扇子才对劲啊。” 第63章 你是个好人 开智七阶的虎妖力量不容小觑,晏青这会儿浑身脱力有点站不起来,坐在雪窝窝里看着小师叔从容迈着步子过来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小师叔,指望着小师叔拉自己一把。 林渡只是走到了他跟前,低头看了一眼,“嚯,这下的雪可真厚啊,有十几寸了吧?这底下都压实了结冰了你居然都能陷进去啊,我都看到泥屑了。” 晏青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啊?” 林渡嫌弃完绕到晏青身后,一手拎着他的后衣领,用了点灵力,将人拎得站了起来。 “差不多得了,没吃饭?” 晏青腿一弯,又扑到了雪面之上。 林渡:…… “算了。” 她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枚归元丹,蹲下身,先塞进了晏青嘴里,然后将人拎了起来,翻了个面。 晏青咽下丹药,才发现自己丹田之内空乏的厉害,他刚要说话,一股比冰雪还要寒凉的灵力灌入他的中脉,接着直接到了他的胃部,替他化开了丹药。 他被冷得打了个哆嗦,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小师叔的灵力。 冰冷,纯粹,深厚凝练,如同灵泉,带着浅淡的冰水消融的味道。 很快丹药药力被化开,那道灵力随之抽身,身体立刻暖了起来,原本空乏的肌肉也慢慢有了力气。 晏青刚要开口道谢,就听到自己小师叔嫌弃地叹了口气,“经脉有点窄啊,我记得你是天品金灵根啊,害得我都要收着灵力才能灌进去。” 蓝衫书生咽下口中的道谢,小声道,“金灵根归金灵根啊,可小师叔你是天品冰灵根不说,听说生辰八字刚好在冰属性初生之日,也就是冰力最猛烈的那天,天命和天赋完全符合,正常人能有那么好的命吗?” 就好像有人虽然灵根不算好,但生辰八字显示的命格极好,诸如天医星命,就算灵根潦草寻常,那也注定是极佳的医修。 他说完命好又觉得有点不对,抱歉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虽然吃得多却只看见长高看不到长肉的小师叔。 林渡却无知无觉,笑了一声,“那不然怎么我是青云榜第一呢?” 两人刚在说话,困在阵中的猛虎不断暴躁地撞击灵力壁垒,咆哮声和指甲刮擦声不绝于耳,让原本不惯高声说话的林渡忍不住皱起眉头,接着在晏青惊恐的表情中,握着折扇走入了灵力壁垒之中。 林渡的阵法,只有林渡能来去自如。 旁人找不到阵的活门。 就连她师父阎野都要花点时间,不然只能强行用境界压制闯进去。 林渡喜欢用隐门,寻常阵法师都不会用这种东西,一是复杂,二是难解。 这还是阎野为了为难她,故意给她增加计算量,结果她算上瘾了。 墨麟一行人也恰在这时候赶来。 邵绯跟在墨麟身后,口中十分担忧,“那林道友看着身体很是不好,只怕遇上虎妖凶多吉少。” “呸呸呸!”元烨开口,“我们小师叔再弱,那也定然有自保之力。” “嗯,也不会不自量力干扰人战斗。”墨麟补充道,脚下却越发快了,将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 当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林渡徒手揪着那比她高出许多的虎妖的后脖颈,一只脚结结实实踩在那虎妖脊柱上,生生压着那畜生伏在地上,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循循善诱的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如当日古城问灵之时。 要了大命了,小师叔这是被惹毛了啊。 墨麟停在阵外,试着想找个活门,没找到。 后面的人也陆续赶来,邵绯就看见晏青金刀大马拄着刀坐在地上,满头满身的雪,看着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灵力,墨麟站在他身后,只能看到阵法结界,先前那个一脸冷淡却能支使所有人听她的林渡却不在。 “这位道友想必经历过一番恶战吧,你还好吗?我这里有些基础丹药,你需要吗?” 晏青抬头,“不必,多谢,你是个好人。” 邵绯直起身,抿着唇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位小道友呢?我瞧着她身弱体虚,想是道友为了庇护同门,耗费力量极大吧?” 晏青决定收回你是个好人这句话,“您这话说得,同门之间,本就是相互扶持,这是道义。” “不过道友看着没有同门,估计还不会理解其中含义吧。” 邵绯笑容微敛,“自然是有的,就在村中呢,只不过他受了些伤,故而借宿养伤不曾出来。” 她又抬头问道,“这阵法,是墨麟道友布的吗?真厉害,不愧是腾云境的修士。” 晏青欲言又止,却听得一道轻慢地声线从身后传来,“不是,是正在和你说话的这位晏青布的,怎的呢?” 无上宗的几个弟子齐刷刷看向了方才被墨麟挡着的阵中的人,那人骑在虎背上,微微抬着下颚。 和归先前一人发了一条的捆妖索此刻已经勒在了那虎的脖颈上,成了缰绳一般的东西,被林渡极有威慑性的左右交叉勒着。 苍袍少年歪头和善一笑,“你说对吧,晏青?” “我是个读书人,”晏青对上了林渡威慑的目光,“熟读圣贤书,自然不会骗人的。” “没错,阵是我布的。” 墨麟:…… 慢一步的元烨:…… 晏青用力点了点头。 林渡满意地腾出一只手,笑着摸了摸虎的额头,孺子可教。 邵绯信了,“道友可真厉害,不愧是无上宗的弟子。” 元烨站在阵法外,“小师叔,让我骑一下呗?我也想要,我要骑着揍虎妖。” “等会儿,先让我问完。”林渡说着,没了先前慢慢循循善诱的耐心,神识直接闯入虎妖的神魂之中,试图搜寻答案。 她很快就知道了虎妖暴躁的原因。 它的孩子没了。 林渡很快想到了那屋子里的浅淡妖气,的确,妖气不重,本来以为是风吹之故,现在向来,那妖气和这只虎妖系出同源,只怕的确是那只丢失的幼崽。 因为没了,所以下山来寻。 虎妖对这道闯入搜寻的神识极度不满,却因为妖力被捆妖索禁锢,脊椎被林渡的灵力打入了冰霜无法靠蛮力将人掀翻,神识还没有这个闯入的神识强大,只能被迫打开了自己的识海。 林渡探完了最近的一段记忆,虎妖闻到了自己孩子的气息,走到了那道窗下焦躁地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孩子的痕迹,只有一滩无谓的血肉。 不是它的孩子。 但有另外一个母亲,也失去了她的孩子。 虎妖感受到了那股同样的绝望和悲伤,所以走了,去别处寻找她的孩子了。 最后她被孩子的叫声引到了这里。 林渡眯起眼睛,看向了邵绯,“劳烦邵道友,再跟我说说,你看到的,是个什么东西?就是这只虎妖吗?” 邵绯犹豫了一下,接着用力点了点头。 林渡嗤笑出了声,接着低下头摸了摸虎妖的头,“你乖乖的,跟我回宗门,杀猪给你吃,只要你给我的小师侄打一打,好不好?” 虎妖没办法说不好。 因为林渡已经招呼墨麟拿出了灵兽袋。 这回抓到个活的。 还好虎肉不好吃。 第64章 道祖再世都没你会定义啊 一行人收了虎妖回村,晏青和墨麟不知道小师叔为何要否认自己阵法是她自己布的,一路上都在看那个把玩着折扇垂眸含笑的少年。 那把看着就冻手的扇子在雪地里呈现一种诡异的苍铁色彩,不像是一把折扇,像是一把沉沉的杀人利器。 可先前他们曾见过林渡展开扇子的模样,那扇子流光溢彩,上头簌簌是冰雪之象,却没想到这扇子不打开居然会自晦。 林渡随手将转着扇子玩儿,短直的铁块在空中打了个转,扇子长了眼睛一般稳稳落在张开的手心。 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脑子里已经将所有细节盘了一遍。 牛是虎吃的没错,但人可不一定是虎妖吃的,那头幼崽太小,捕猎技巧有限,而且现场的血肉是迸溅状的。 像是……有人刻意捏碎造成的残迹。 这局做得太粗糙,是太看不起无上宗弟子的智商? “邵道友,你那位受伤的同门,也是被妖兽所伤吗?”林渡忽然开口。 邵绯一怔,看向了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苍袍少年,“是。” 林渡用扇柄点了点下颚,“那让天无去给那位道友看一下吧。” 不等邵绯开口,她继续道,“道友不用拒绝,在我们无上宗的地界,路过的蚂蚁折了腿我们都得接好再走,你说对吧大师侄?” 她偏头笑看了一眼墨麟。 原本正在思考小师叔那个扇子到底是个什么灵宝的墨麟瞬间直了直背脊,“小师叔说得对!” 邵绯哂笑一声,“那再好不过了,只是我那同门怕生且脾气古怪,受伤模样也不太好看,有些讳疾忌医……” “好说,大不了打晕了再治,”林渡匪气一笑,“身体要紧,事急从权嘛。” 邵绯:?你管什么东西叫事急从权?道祖再世都没你会定义啊。 她假笑一声,“林道友真会开玩笑。” 林渡唇边只余一点似是而非的浅笑,隔着墨麟元烨对上她的视线,“我从不开玩笑。” “对,我们小师叔从来不开玩笑。”元烨跟了一句,“我们宗门风如此,实事求是。” 毕竟她说捏碎头盖骨,就捏碎头盖骨。 邵绯彻底说不出话了。 无上宗弟子是不是都有点毛病? 倪瑾萱正在村长的堂屋之内,她人甜又随和,很容易和村民打成了一片,见到有人掀开门帘,立刻站了起来,笑吟吟喊了一声,“小师叔,你们来了?” 元烨还维持着掀开门帘的举动,等着小师叔先进。 林渡一路过来身上的寒气一步重似一步,见到里头都带着些笑意的脸,微微散了些方才一路过来内敛的煞气,调动灵力驱散了身上的寒冰,这才踏进了门内。 “那位母亲怎么样了?” 倪瑾萱开口道,“二师姐给她喂了安神汤。” “问过话了?”林渡冲村长一家点点头,顺手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抓了一把橘子糖送给了那正靠着瑾萱的小孩儿。 “小师叔让我问的,自然是问过了,”倪瑾萱想要汇报,却被林渡抬手做了个手势止住了。 邵绯温声道,“这样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事情刚刚发生,就这样让那位母亲回想,不是在她心上扎刀吗?不若先让那位母亲歇下吧。” 村长刚想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听得那位分明是领头的小师父开了口,“你说得对。” “邵道友身上看不出境界,冒昧一问,境界几何?那虎妖看见你去就逃走了,一定修为很高吧?” 夏天无从内间恰好走了出来,温声道,“喝了安神汤这会儿已经睡熟了,估摸醒了之后会平稳一些,到时候我会再留几包药,劳烦李婶回头照顾一下她。” 墨麟顺手接了她手上端着的药罐汤碗,“师妹你亲自煮的药?” 这煮出来的没问题吗? 夏天无用神识传音:“我不至于连个汤药都能炸锅。” “可是上回你给小师叔煮了一锅焦糕。”墨麟传了回去。 “我那时想试试用我的异火,这回是正常火!” 邵绯的视线在两个青年身上来回移动,那冷冷清清的女子亦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布料极好,刻绘着繁复的暗纹,领口袖口的红梅跳脱傲寒,此刻看着墨麟,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有了波动,两人对视,眼神中激荡中莫名的情愫。 她忍不住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我不比你们,本是绝脉,不过侥幸在滇南的时候得了个蛊的传承,所以现在借用这个蛊,也能修炼,只是也没有具体的境界。” “但我相信,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到时候报答墨麟道友的救命之恩。” “不必,我没救你。”墨麟察觉了要素,“我真没救你。” 路边的美人不能随便救,谁知道报恩会报成什么样子,小师叔说了,大恩即大仇。 【宿主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没给你剧本?】 “什么明知故问,我这叫不耻下问。” 【?你是不是用错词了?】 “那到没有。”林渡握着扇柄,无意识地用扇顶敲着下巴,看了一眼夏天无,见她果然微微皱起眉头。 “原来是蛊师啊。”夏天无眼睫轻颤,又看了一眼墨麟。 墨麟无辜地抬手挠了挠头,“这个我们无上宗真没有,不了解。” 蛊师那是真旁门,连道门都算不上,而且外界只有传说,这东西代代相传,没有典籍详细记载真相。 “道家三千六百旁门,旁门里头也有成道的,只要心正,有根基,天叫你成,你定然能成。”林渡笑眯眯地站在了倪瑾萱身后。 不知是否是错觉,倪瑾萱觉得心正这个词,小师叔咬得极重。 “小师叔说得对。”倪瑾萱偏头看向邵绯,“道友,你坐?” “不急,天无,跟我去拜会一下飞星派的道友,据说是受妖兽所伤,借宿在此,出于道义,咱们也该去诊治一番,不然这大雪封山的,救治不及时可怎么办?” 林渡说着,按上了倪瑾萱的肩膀。 倪瑾萱会意,用神识传音给了林渡,“村长说了,这两个人是昨日过来借宿的,之后牛在夜晚被吃了,邵道友说看着那妖兽可能境界较高,她一人能力低微应付不来,村长说他们这里是无上宗的属地,受无上宗庇护,若是再出事,就通知无上宗,让她不用有负担。” “但邵道友说,还是早点喊来的好,那妖兽脚印很大,定然境界很高了,吃一头牛可能填补不了胃口,要是见了血腥,把注意打到人身上就不好了,村长想想也有道理,就通知了咱们宗门。我们过来之前,大伙儿都窝在家里不敢出来,突然听到一声喊,接着邵道友就说出去来看看。” “之后的事儿和村长说的差不多,邵道友赶跑了那个妖兽,但是晚到一步,孩子已经被吃了,这户人家男人秋日里为了囤冬日粮食冒险进山,失足摔死了,因为没有男人打猎,所以孤儿寡母冬日里生计艰难,那母亲出去,是想换两个鸡蛋给孩子吃点好的。” 林渡听完,忽然就懂了为什么那户人家没有贴灵符。 因为无上宗发放灵符是在定九城每年十月左右按登记的庄户信息发放的,那孩子还小,母亲照料很难走开,且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只能自给自足维持生计,再多的代步工具是没有的,步行二十多里进城是不可能的。 十月份,差不多就是他们家男人死的时候。 那母亲只怕没来得及,或者根本没有心思想到这事儿。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捡苦命人。 她握着扇柄的手微微用力,人做的孽,不可活。 这事儿没完。 第65章 你醒啦? 邵绯是被迫带着林渡一行人去看自己的同门的。 偏屋之内没有火炕,对于修道之人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一进门还是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阴晦森冷之气。 床上窝着一个人,日光渗不进来,屋内阴暗一片,那里头蜷缩着的人就显得更加阴暗晦涩。 元烨忍不住抬手在鼻子跟前挥了挥,林渡面色如常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斜上方的小窗。 一帮六个人鱼贯而入,变客为主,在床前分列,低头看向了那床上的一团东西。 那人初时还想装睡,可这六道视线压迫力太强,甚至这帮人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床上这团是个人吗? “大白天还在睡觉啊,不起来打坐疗伤吗?难不成伤太重了?” “道友,你醒着吗?我们是无上宗的弟子,来给你看一看伤。” “不会已经伤势过重昏过去了吧?那要不二师姐你直接上吧?我们负责按住他。” 床上的人忽然慢慢转过身来,睁开了眼睛,接着迎面对上六张期待的脸。 “道友你醒啦?” “要不你再睡会儿?”元烨搓了搓手,看准了那人的侧颈。 修士忽然觉得脖颈有点凉,刚要说话,听得一女子开口说道,“等下,先问下症状。” 望闻问切,夏天无虽然师承姜良,不太看重病人的口述病情,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那人却蜷缩起来,“我这不是你们寻常医修能治好的病症,不劳你们费心了。” 林渡挑眉,“不是妖兽所伤吗?这有什么治不好的?” 那人一僵,邵绯已经开口,“的确,只是那妖兽不是寻常妖兽,是乌雪青蛇,虽然我及时为他逼出了毒素,但残留的毒素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化解。” “乌雪青蛇?那东西居然还存在?”晏青匪夷所思地皱起了眉头,“我以为这等毒物……” 林渡眯起眼睛,“天无,小心毒。” 夏天无伸出的手一顿,“劳烦道友伸出手来。” 那人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前齐齐整整的人群,他们人实在太多了,挡得邵绯挤也挤不进去。 银线从夏天无的手中飞出,绕上人的手腕,这人生得寻常,唯有一双眼睛极黑。 和小师叔的那双浓黑的深瞳不一样,这人的黑瞳透着诡异的阴霾死气,林渡虽然阴郁,但却不会给人什么负面的感受,反倒只是生出一丝想要触碰的心疼。 眼前这人的黑瞳让人深感不适,仿佛是被某种藏在泥泞里的毒虫盯上一般的诡谲。 饶是役鬼炼尸的旁门,也很难有这样的眼睛。 夏天无的银线甚至还没缠上那人的手腕,不过触碰上人的袖口,立刻就黑了。 林渡眯起了眼睛,这余毒有点意思,都到体表了是吧? 墨麟开了口,“天无……不行就别……” “你也是蛊师?”夏天无面色如常,唯有和她相处多年的墨麟听出了她语调里的疏离和疑虑。 “你是受了蛊虫反噬,毒入肺腑。”她声音淡淡的,“我救不了你,你要么放弃这门功法,要么……一味压制,只怕不会好。” 那人颓然一笑,接着抬手。 无上宗的五人齐齐握住了各自武器的手柄,就连元烨都拎出了一个弓弦。 银线自没有发黑的中段被那人挥出的灵力切断,夏天无直接将手头的银线撂了,压住了一旁已经运起灵力的林渡的肩膀。 “无妨。”她淡声道,“他伤不了人了。” 那是他能用出的最大力量了,越用灵力,毒素蔓延越快,除非他真的想死。 林渡将灵力默默收了回去。 “这里有颗丹药,会在你放弃功法逆回之时留你一命,用不用,在你。” 夏天无取出一颗丹药,林渡一瞥,就知道那的确是她自己炼的丹药,火灵力浓郁得不得了。 她的异火天克阴煞邪祟秽物,能烧尽一切病灶残留,这也是她一直执着于用自己的异火炼丹的原因。 那异火是天生地长的灵物,世界中火属性凝结的本源之物。 一旦彻底将异火运用灵活,夏天无会是超越姜良,最适合炼丹救人的圣手。 那修士犹豫了,邵绯的声音却突然再度响起,“劳烦道友费心,这蛊术到底并非道友所长,等我们回了滇南,自有长辈相救,我相信,戚准会挺过去的,学蛊的难免反噬,也是寻常。” 她继续柔声说道,“不知道友有无暂时缓解那症状的丹药,我不想看我的同门那么痛苦。” 晏青忽然开口,“你倒是懂同门道义的。” 那人谢过了夏天无的好意,接着只说要休息,将人请出了屋子。 六个人出了门,最后一个元烨顺手就将门关上了,让慢一步的邵绯迎面吃了个闭门羹。 林渡抱着胳膊走在前面,垂眸默然许久方才开口,声音沉沉,“飞星派为什么会收蛊师?” 中州三宗六派十门,飞星派是六派之一,也算大门派,尤擅炼器及观星卜命之术。 其余人自然也察觉出了古怪,墨麟沉吟片刻,“飞星派在滇南,蛊门大多是村寨分立,世代相传,并不与外界相通,更不会进别的宗门。” “有点蹊跷,我会告知掌门。” 元烨小声问道,“晏青,那个什么什么青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一种特殊的深山毒蛇,中毒之后人会一寸寸冰冻,接着慢慢失去性命,跟冻死差不多,尸体除了指甲眼下和血液发乌之外,尸表体征跟被冻死的人一模一样。” 晏青倒是没刻意压低嗓音。 林渡听到了,接话道,“不止,古籍中记载,这东西的毒是奇毒之一,是纯正的冰属性毒,曾被滇南的蛊师四处寻觅练成霜降蛊,这东西是个万能属蛊,和任何蛊都能共存,所以乌雪青蛇如今已经绝迹。” 晏青愣了一下,“我只知道这妖兽已经绝迹,不知道是蛊师大肆捕杀的缘故,小师叔你怎么知道?” “书楼中看过一本书,我记得大概是《中州风物志》,滇南篇雪山中里头提到了这个,据说这蛇剔除毒囊之后炖汤,有冰雪的灵透味道。” 林渡看了一眼他们,发现几个小孩儿脸上都一副崇拜神态。 “难道你们不喜欢看风物志吗?以后下山游历去各个地方不知道各地风俗特产和注意事项怎么行?” “倒也不是……”元烨挠了挠头,“每天功课就已经够多够满了,还要干活儿,闲下来时间不是入定修炼就是累得睡觉,根本想不起来看闲书。” 林渡哦了一声,“掌门说了,我管管库房修修阵法就行,农活儿不用我干。” 她就是个坐办公室文秘加必要给办公室修饮水机换电灯泡修电脑的命。 书楼都快成她的书房了。 “一会儿晏青元烨跟我去他们村和农田布个简易的驱兽阵,大师侄你带瑾萱天无一起,村中没有灵符的给个灵符吧。” 林渡顿了顿,“天无,那人身上的毒,常人碰到会怎么样?” “修士气劲护体,无妨,否则沾染后,毒入体内,需要即刻解毒,宗门年例里的五味解毒丹就足够。”夏天无顿了顿,“小师叔,那个案发现场,有阴煞之气吗?” 林渡对上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那就要劳烦二师侄去看看了。” 第66章 好险,差点就被毒死了 林渡和夏天无并肩走了一段路。 她忽然又开口,“你能看出那蛊师修的什么蛊吗?” 夏天无摇了摇头,“蛊师若是被人知道了本命蛊,就很好针对了,蛊毒不好解,那人体表的毒是各类毒药,而非蛊毒,我怀疑,那是个嗜阴嗜毒的蛊。” 林渡垂眸,握着扇子的手点了点扇柄,“蛊师遭受蛊虫反噬,要靠什么压制?” 夏天无稳稳走在她身旁,“若修阴毒,则用阳毒压制反噬,这是蛊师常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但也会损伤自身根基。” “童男?”林渡忽然停住了脚步。 夏天无脚步一顿,继而摇了摇头,“不至于食血肉,没必要。” 再说伤人性命背负因果,就算是蛊师,也会有命劫的。 她又看了一眼林渡,揣摩了一下措辞,“要不小师叔,你看话本儿的时候,再看点医书基础呢?” 现在除了繁千城的邪修,还有什么好修士会觉得童男阳气大补啊? 林渡就知道自己又犯了从现代过来的固有思想的错,默默乖乖低头,“你说得对,我回去就看。” “不过,那蛊师的确有点奇怪。”夏天无微微蹙了下眉心,“他的脉搏,规整得像是脉诀上显示的那般,没遇到过那么标准的毒发脉,我若是有徒弟,定然会叫他来亲自感受一下。” 林渡心头一动,摩挲了一下折扇上板的那道斜纹,“那人大致什么境界?” 夏天无顿了顿,“现在这种状态,元烨都能揍趴。” “如果巅峰状态呢?” “比师兄强一点。” 林渡若有所思,墨麟是天生灵骨,真论起来,吸收灵气的速度无人可在其上,所以不会划出太长的时间入定修炼,可以花费更多地功夫在别的事上,他的体术是一百代弟子之中的翘楚。 “但不太一样,师兄是体术灵力超群,那人是体内力量诡异。” 林渡懂了,一个物理攻击,一个魔法攻击。 一行人分散开来,林渡带着两个小师侄,由村长指引,来到了早就被大雪覆盖的田,“这阵法简单,就是要走得多些。” “但是小师叔,这个时候,田里还有什么吗?”元烨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地。 “冬小麦啊,还有一些秋日下种的灵植。”晏青不等村长反应脱口而出,“瑞雪兆丰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嘛。” “小师父居然还知道这个?”村长诧异地看了一眼蓝衫少年,“我还以为……” “虽然是读书人,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晏青看了一眼元烨,“你们皇族子弟,不知道也应该的。” “那倒也不是,我二叔就喜欢种田,还想拉着我一起种。”元烨挠了挠头,“就是我想学唱戏。” 林渡确定了农田和村落的方位。 “不过小师父,这防御阵耗材不菲,我们庄户人家,再损失也就是一点田地和家畜,你要是都布上,合不来啊。” “我方才探过虎妖的神魂,这山上还有一群狼妖和一头尚未冬眠的熊瞎子和些偷鸡摸狗的鼠辈。”林渡顿了顿,“更何况,你们的灵植三成不也供给我们宗门的吗?我师兄说了,务必保护好你们的村子和灵田。” 她笑了笑,“您放心,是我们的属地,无上宗就有义务保护。” 再说这等寻常低阶阵法,简单地都不需要特地计算,直接就能布好,材料和归先前也给了她,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村长有些惶恐和感动的视线中,林渡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个铁狮子。 铁狮子重重落在厚雪上,深深陷下去好几寸。 村长后退一步,“小师父,咱们村用不上铁狮子来震妖兽吧?” “哦不是,”林渡伸手,扣在那铁狮子飞起的耳朵上,接着慢慢用力,生生将那块乌金掰下来了。 村长瞳孔一颤,接着那缺了耳朵的狮子又被收了回去。 林渡掂了掂,“差不多了,够了。” 她说着开始飞速地将那块乌金放在腹前,双手用力,接连掰成了小块。 村长看呆了。 “您见笑,我这乌金块儿有点大,所以做了个狮子样子好玩儿,就是用的时候有点麻烦。” 一旁的晏青欲言又止,和归不是给了驱兽阵法材料吗?那些材料并不算贵重,小师叔为什么要掏乌金这种非高级阵法不用的东西? 林渡却已经开始布阵了,晏青和元烨按着林渡指挥开始跑腿,几乎等到天色昏沉之时才彻底布完,启动了阵法。 村长谢了又谢,“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个席面,都是乡野菜式,略备薄酒,还望小师父们不要嫌弃。” 晏青本想谢绝,却听得林渡说道,“那就劳烦村长了,我们修真之人食量小,只吃一点就好,实在不必准备太多,我们待一个晚上,明日确认没问题,就回宗门。” 一行人步行回村长的院子。 晏青走到了林渡身旁,用神识传音,“小师叔,你布的阵,是不是不止是驱兽阵?” 林渡笑看了一眼已经窜得很高的少年,“以防万一而已,不过是些许阵法材料,不值钱的。” 不管市价如何,到了林渡手中的东西,价值都只有一个。 能布阵的,才算价值。 更何况那两个铁狮子,够她用到天荒地老,甚至还能卖出去几十斤赚点小钱花花。 那边三人也已经帮忙回来了,林渡和夏天无对了一下视线,还没有神识传音,就懂了夏天无在现场找到了些蹊跷。 “的确有阴煞之气,很淡,我还在窗棱边缘看到了一点毒的残留。” 林渡拿起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刚刚洗手了吗?之前在案发现场,好像按上去了。 夏天无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师叔面色古怪地施了两遍清洁诀,甚至在手中凝结了点冰块搓了搓,接着又吞下一个五味解毒丹。 好险,差点就被毒死了。 林渡复又扬起笑容,在村长的询问声中从容道,“没事,是我天生体弱,所以用饭前才需要吃药。” 一帮人倒是都默契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唯有邵绯轻声询问身旁看着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你们这小师叔,何故天生体弱?是天生有疾?她这样的话,也能修炼吗?” 倪瑾萱有点不开心,但却不是冲着邵绯的,平日里林渡惯常是落拓不羁的,像冬日风雪,从没见她有太多不适的样子,刚刚瞧着面色都不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和虎妖打斗动用了灵力的缘故。 她出于礼貌回道,“能呀,我们小师叔可是天赋第一,新弟子中就她修为最高啦。” “那她这么孱弱,能修炼那些功法和体术吗?”邵绯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你们都听你们小师叔的,想必她定然很厉害。” 倪瑾萱本能地觉得不对,因为小师叔教她,一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和“我不是那个意思”通常就是有那个意思,不是好话。 她刚要张口说什么,神识里忽然响起那道熟悉含笑的声音,“告诉她,我除了修为高,旁的都不能练,所以只负责发号施令,手无缚鸡之力,全靠你们保护我。” 第67章 她是不是馋我金丹? 倪瑾萱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要叫她这么说,但她惯来听话,于是歪头笑着说道,“我们小师叔只要有脑子和修为就够啦,我们负责实施加上保护她!” 邵绯闻言笑了笑,“你们宗门感情真好,我真羡慕你们。” “那当然啦,同门情深,道友想必也深有体会。”元烨忽然接话,接着从容开始夸起了桌上的饭菜好吃。 “从前没觉得元烨这孩子这么能说啊。”墨麟瞠目结舌。 “长袖善舞。”晏青言简意赅。 林渡若有所思,这是触发皇族的宫斗饭桌被动技能了? 一顿饭村长和几个村里的长老陪客被元烨夸得合不拢嘴,宾主尽欢。 林渡用了一小碗饭就停下了筷子,别的人有样学样,也只吃了一碗饭,嘴里还是捧场地夸个不停。 墨麟多看了林渡一眼,小师叔并非挑食的人,从前有的长老做饭手生,盐放多了,焦了,或者煮饭煮夹生了她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吃了,今日的伙食口味也不错,小师叔怎么吃这么少。 等吃过饭,一帮人出了屋子,倪瑾萱才问了一句,”小师叔今日受伤了吗?看你今天胃口不好。“ 已经是晚上,有睡得早的人家早就熄了灯,外面灯火微薄,林渡站在院子里,随意依靠着一棵枯树,抱着胳膊笑了一声,“那是他们过冬的余粮,我们少吃一顿又不会饿,他们呢?不吃也是不给他们面子,礼貌吃一碗算啦。” 冬日大雪封山,村里的人修为低微,甚至还有些不少不曾入道的,饶是入道的修士,也大多数只是第一侯凤初境,只有村长是第二候琴心境,也不像他们一样有极好的功法和体术可学,都是微末功夫,想要进城采购必定耗费极大。 墨麟这才知道往日一顿吃的跟他一样多的小师叔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时有些发怔。 小师叔很多时候都像是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那种人,但她做出来的事,却永远又在红尘之中。 倪瑾萱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刚才和师兄师姐去给人家贴灵符,人家给的,他们说可甜啦,我想着小师叔爱吃甜,给你留着了,谁知道你们布阵回来就到了饭点,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林渡懒散站在那儿,没伸手,“你吃吧,小师叔不饿。” 她看了一眼墨麟,“布个结界吧。” 墨麟抬手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灵力结界,“小师叔你说。” 夏天无先开了口,“那蛊师有问题,被反噬的那个。” “戚准。”林渡开口,“咱们墨麟救下的那位是这么叫他的。” 她口吻戏谑,带着些亲近损友才有的调笑,墨麟瞪大眼睛,“小师叔,我真没救她,她自己赖上我的。” “你说,她是不是馋我金丹?” 林渡忍俊不禁,“小师叔不知道,但提高警惕总是好事。” “不过那姑娘看着倒是挺喜欢你的。” 元烨补充道,“岂止啊,十句话里七句话是咱们大师兄,剩下三句话拐着弯儿了解大师兄。” 他年纪小,但看得多,经验丰富极了,“后宫那帮妃子宫宴的时候都是这么看我父皇的,就算在和别人说话,眼睛也一直盯着父皇。” “今儿那桌子上,她就多看了小师叔几眼,别的时候都在看你。” 倪瑾萱突然跑了题,“小师叔那么好看,谁不爱看啊,今儿大娘还跟我说,咱们这群人中,小师叔好看得跟雪地里来的仙人似的。” “她可不是看我好看。” 林渡说着,看了一眼墨麟,发现这位大好青年居然脸红了。 玩儿脱了这是。 林渡清了清嗓子,开始力挽狂澜,“崽,那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你知道吗?” “她只是觉得自己喜欢你,听说过吊桥效应吗?” 几人齐齐摇头,墨麟也直直看着小师叔虚心受教。 “所谓吊桥效应,是当我们陷入危险境地的,比如走在只有一根绳子没有任何依靠摇摇晃晃的吊桥上,会心跳加快,这个时候如果碰巧遇到一个人,就会误以为自己的心跳加速是因为对方,也就是,对他心动了。” 林渡说完,看向面前懵懵懂懂的一帮小孩儿,和一个冰块脸一个沉思脸,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元烨积极提问,“但是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干嘛要走吊桥。” 林渡微笑起来,“小师叔的意思是呢,如果现在放一头开智期七阶的虎妖在后面追你,你是不是心慌慌呢?” 元烨忽然觉得屁股有点疼,“嗯。” “对要是这个时候突然天降一个仙子帮你赶跑了虎妖,你就很容易误以为把刚才剧烈奔跑时的心跳误以为对她的心动,然后,” 林渡直起身,走到元烨面前,啪的一下拍了个巴掌,吓得小孩儿一个激灵,“然后你就以为你坠入爱河啦。” 元烨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渡就转头看向墨麟,“大师侄,你打小就聪明,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墨麟沉思片刻,用力点了点头,“邵绯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就是有头狼妖救她她也会喜欢狼妖,我们之间有误会,有很大的误会。” 林渡沉吟片刻,这么想也没错。 【但是宿主,邵绯根本不喜欢墨麟啊前期,根本只是利用。】 林渡点了点扇柄,“喜欢墨麟的灵骨,不就是喜欢我们家大师侄?” 只要墨麟这孩子知道邵绯不是真的喜欢,许多东西都好办多了。 “那邵绯前后措辞漏洞很多,”林渡转而说起来了正事,“吃人的不是虎妖,她赶走的也不是虎妖,不肯我们多看她的同门,飞星派这门派里头不敢说,至少外门弟子多少有点问题。” 她顿了顿,“今日邵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试探我们六个人的修为和能力。” 倪瑾萱恍然大悟,接着瞪大了眼睛,“那小师叔你让我那么说是?” 林渡笑眯眯地捏捏她的发包,“钓鱼啊。” 她招呼一帮人靠近,“我一直在想,那人的脸,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 夏天无眼神一闪,“易容,今日我就觉得肌肉走向不对。” 六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 哪个正道弟子不梦想斩邪魔呢? “但是我们今天那么一闹,会不会有点打草惊蛇?”晏青摸着下巴。 林渡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拿乌金布阵?” “今夜无人能从我的阵中出去。” 合法钓鱼,关门打狗。 第68章 好一个同门情谊啊 入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在窗外鬼啸,屋内倒是暖融融一片。 林渡看了一眼村长特地叫人升起来的火炕,沉默了一瞬间,找了个椅子,原地坐下了。 倪瑾萱倒是很奇怪,“小师叔你不上炕吗?” 林渡懒洋洋靠着椅背,“凡火畏我,我要是上去一会儿你就等着睡冷炕吧。” “总归也不是要休息,你自己待着暖暖,珍惜这会儿不必用灵力取暖的时候。” 她是天地间最至纯的冰灵根,还是寒冰初生的那一天,只要动用灵力,寻常凡火都会被压制,甚至直接熄灭。 这也是他们师徒没有办法接触炼丹和炼器的原因。 倪瑾萱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难怪每次小师叔掌勺的时候总要她不断加柴,但是她师父做饭就从来不需要加柴。 林渡抱着胳膊仰着头阖目假寐,神识却一直放在外面。 这时候她也算体会了一回阎野从前入道时候的苦,神识这东西跟眼睛不一样,一直抻着时间长了的确有些疲乏,也不知道阎野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爱出门。 倪瑾萱乖乖盘腿坐在炕上入定修炼。 凤初境的修士每日都需要一定的睡眠,但琴心境的修士所需要的睡眠已经很少了,几天不睡也不会有大碍,修炼时间大大加长。 入夜许久,久到林渡已经将神识缩回来了歇了好几回,她才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冬夜寒冷的古怪阴冷。 那感觉她很熟悉,是那日鬼门大开之后的冲天阴煞之气。 正道弟子没人会喜欢那种气息,就跟天生基因里带了“or6a2”的人会觉得芫荽味道难以下咽一样,正邪天生不两立。 林渡还在假寐,抱着胳膊仰着头,唯有右手握紧了浮生扇,灵力已经运至了手心。 寒风的呼啸骤然猛烈起来,重重撞上了木窗,接连几下,砰砰声不绝于耳,终于破窗而入。 原本盘坐在炕上的小姑娘人还没坐起来,手中的鞭子已经挥出,迎着那破窗的冷风爆出一点破空的巨响。 林渡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年轻,性子急。 怎么也得等人进来啊。 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任何人影,只有灰黑的风自木质窗框狂啸着灌入屋内,本是人间乡村寻常小窗,如今却恍若成了当日大漠黄沙的鬼门。 林渡一个挺腰站了起来,手上的扇子在挺身之际已经唰地一下利落地展开,在深夜里展开一片绚丽的光耀。 没有实体,没有人。 林渡身形在动,脑子也在飞速地转。 今日让墨麟他们家家户户走访,也是为了确定村内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而他们在村子边缘布阵,也是为了确保没有东西藏在附近。 林渡布下的除了和归让布好的驱兽阵之外,还有个“金刚墙”,这东西是个诨名,邪魔进不来,里头的也出不去。 乌金是阵法的主要材料,天克阴煞邪魔之气。 一时灌入窗内的黑风显出诡异的情状,森森冰霜被风刮成纷纷扬扬的大雪,宛若凝固一般,恰恰只探入屋内几步的距离。 长鞭鞭尾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肉眼可见周围诡异的形成了些真空地带。 一切在这一刻恍若静止下来。 但也只是恍若,三方的灵力顶撞挟制,很快外来的黑风就打了个卷儿,强行卷着那极为限制行动带着肃杀正气的雪,冲向了身形伶仃的苍袍少年。 只不过一瞬间,林渡就被黑雾包裹了。 下一瞬间,林渡居然收了灵力,任由这道阴煞黑雾卷走了她。 那带着细碎刻花铜铃的长鞭只来得及擦过林渡的腰身,还没能绕上去,黑影已经将人卷走了。 一道甚至带了点如愿以偿笑意的声音在倪瑾萱神识中响起,“一刻钟后,去喊你大师兄,说我被妖怪抓走了。” 林渡周身被阴煞之气缠绕裹挟,风很冷,刮过她的脸,像是要渗透进她的皮肉内里,丹田之内的灵力却在躁动,抽离感极重。 她知道,那的确是妖魔的法子,先抽灵力,再食血肉。 林渡脸上带着些诡谲的笑,在狂暴的旋风之中,竭力抬起手,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合拢,神识倾泻而出,黑雾之中点点雪花倏然在这一刻被点亮,继而盘旋成一片小小的光漩,对撞着黑雾旋风。 “敢在一个阵法师面前阴魂离体,你是真的活腻歪了啊。” 周身的黑雾倏然一顿,体内在经脉内流窜的灵力随之一滞。 林渡的声音带了些嘲讽和放肆的笑,“你还知道怕?” 阵法师或许不能打,但神识力量一向比体修法修都深厚的多。 旁人抓不住的阴魂,阵法师能抓,旁人攻击不了的神魂,修炼过神识攻击的阵法师能攻击。 就算不特意修炼神识的阵法师,在日复一日的计算和布阵之中,神识都会比旁人强大许多。 林渡练的功法,《天池炼神诀》,大海洪川原夫造化,非人所作,故曰天池。 修炼者神识增长迅猛,如同深海,看似静默,狂暴起来吞山蚀天。 她笑着看黑色雾气抽身离去,接着古怪的鹊青圆领衣袍抵达眼底。 果然是戚准。 那人白日里蜷缩在炕上,连背都佝偻着,显然是被那毒的反噬冻得狠了,如果接了夏天无的丹药,他还有一命可以留。 这会儿林渡看清了,这人其实个子很高,高的有些怪异,像是被拉长了的人,不像是均匀生长的,这会儿浑身都像是在抖动一般,她甚至听到了牙根咯咯作响。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蛊毒反噬,乌雪青蛇的毒没那么好过,这人没被冻死,但也被冻了个半死。 这毒外界取暖无用,所以这人宁愿阴魂离体来抓她,也不愿意带着这皮囊拖后腿。 林渡想到了那窗边的毒术残留,倘若也是阴魂离体,那又怎么留下的蛊毒? 邵绯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说只看到了黑影破窗而出,现场一地狼藉。 她分明句句破绽百出,恍若极力隐瞒,但又句句将人引向了戚准。 黑影、蛊毒、庇护同门。 林渡看向戚准的神色带了些怜悯和好笑,好一个同门情谊啊。 她问他,“在动手之前我有两个问题,那个孩子是你吃的吗?虎妖的幼崽是你偷的吗?” 第69章 你笑太大声了 墨麟没想到会有人在半夜敲门,他正和两个师弟凑在一个炕上,灵气稀薄,也不太能入定修炼,元烨正在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不对劲。 “大师兄,你练的是藏锋剑法,你跟我讲讲,小师叔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说她真的很厉害啊?之前也不这样,难不成,是因为那个邵绯?” “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晏青倒是很乖觉,“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管。” 元烨:? “我怎么记得,小师叔比我还小两岁呢?” “你喊他什么?”晏青抱着胳膊拿着书。 元烨即答,“小师叔啊。” 晏青将书往膝上一拍,“那不就完了?” 他顿了顿,“再说,这邵绯的确有问题。” 墨麟也微微颔首,忽然灵光一现,“前言后语破绽太多,欲盖弥彰,一直在打听我们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贩卖信息的组织派来摸底的。” 四个新弟子刚上青云榜,总会有人明里暗里摸底,修的哪一门?到了什么程度?天赋体现在哪?修为几何?特性、体术、战斗,诸如此类的信息。 之后挂出高价,当年他筑基上青云榜后,信息就被开出了七千灵石的高价。 他浑然忘了,先前晚上一帮人还笑嘻嘻讨论过邵绯到底喜不喜欢他。 很多事情总要静下来想一想才会后知后觉想出诸多可能。 邵绯这人浑身透着点不对劲,无上宗六个人都感觉到了。 “那如果这是她为了探查我们的实力做的局怎么办?” 元烨是皇室子弟,在他眼中,这种细作,早该拉进地牢里好好拷问了,可这是灵界,他不懂灵界的规矩,总归是不能随意伤人性命的。 墨麟摩挲了一下竖在手边的剑棍,“自然是,给她个教训,告诉背后的人,我们的价值,可高得很。” 不然当年他怎么一个人的信息价值七千灵石,前后派了七拨人设计探听,都没能探清楚他的底。 门倏然被敲响,紧接着女子颤抖的声音传入屋内,“墨道友,你在吗?” 她声音带着仓促的哭腔,甚至还有些恳求和慌乱。 三人意外地对视一眼,墨麟拎起了剑棍,“道友,夜已深了,何事啊?” 邵绯压低了声音,“道友能不能放我进去细说,我心中惶恐,只怕酿成大祸,无奈力微势弱,只能求助于你们。” 墨麟看了一眼晏青,“来都来了,引进来套套话?” 晏青合上了书抬起头,元烨也露出了点笑。 果然那些师叔师伯都喜欢云游,这在外面一天遇到的事可比在宗门一年的修炼日子还有趣的多。 墨麟就开了门,一手撑着门框,一打眼被黑夜里头的白衣吓得够呛,夏天无也爱穿白衣,总不至于跟眼前迎风飘摇的人一样。 他仔细想了想,大约是因为二师妹不管何时总是很冷静挺拔,衣服上也有旁的色彩和暗纹的缘故,尤其今年冬日,二师妹的鬓发上总是缀着一枝红梅,像她眼角的朱砂痣一样,给她整个人都添上了点艳色。 “何事引得道友如此不安。”墨麟开了口,因为不下想让女子靠自己太近,后退了一步。 他曾经听师妹提起过,蛊师用蛊,防不胜防,故而周身萦绕了一点灵力护体。 邵绯仰头,对上俊朗青年垂下的星眸,一时有些恍神,但已经飞快的开口,“还请道友救救村民,先前白日里我一直在犹豫说不说,我的同门修炼出了岔子,被蛊虫反噬,十分痛苦,我们这才借宿这山村,只是没想到……” 她说到声音微微颤抖,带出了些哭腔,“今日白日我听闻出事了赶紧赶到了那屋内,只看见了一道黑影,我心说或许只是虎妖,不是我那同门。” 女子仰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青年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话。 “我心存侥幸,等夜晚,我那同门盯着我看了许久,像是盯猎物一般,我都能听到他咯吱咯吱咬后槽牙的声响,我才心知那不过只是侥幸,我不想让你们去看他,也是怕他会盯上你们,毕竟……修士的灵力血肉比之凡人更是大补。” “墨道友,还请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止住自己的哭腔,一口冷气吸进去,声音变了调。 元烨再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接着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捂着脸仰着头,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晏青结实的胳膊。 晏青神识传音给他,“你笑太大声了。” 元烨忍得浑身都在发抖,“对不起,我就是想到了我二叔说,宫里的女人告状像是在唱戏,让我要学唱戏找宫里的娘娘就够了。” 墨麟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动作,他收回了挡在门上的手,偏头看了一眼不让人省心的师弟。 恰在这时,一道急促地脚步声传来,新弟子中能够修习体术的大部分都学过步法,跑起来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声音。 连邵绯都停住了哭声,看向了脚步传来的方向。 “小师妹?”墨麟看清人脸之后吓了一大跳,立刻向前迎了上去。 倪瑾萱按照小师叔的吩咐喊出了台词,“大师兄不好了!小师叔被妖怪抓走了!” 墨麟握着剑棍的手一紧,随即觉得这词儿有点奇怪,“妖兽?还是怪物?” “是一道黑雾。”倪瑾萱开口,“像是阴魂。” 墨麟脑子被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一个激灵,左手甚至下意识摸向了剑棍的末端,真正的剑柄处,“去什么方向了知道吗?你们去找二师姐,她会保护你们,我去救小师叔。” 倪瑾萱摇了摇头,她皱着眉头,也是担忧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真的等了那么长时间,抢在差十息的时候跑出了门,喊大师兄的时候刚好一刻钟。 她心里莫名没有那么慌,因为小师叔走的时候,声音带着笃定的浅笑。 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是她被抓走的。 林渡和他们这群新弟子有些不太一样,寻常新弟子入门总是会亦步亦趋像雏鸟一样跟在师父和师兄身后,有事第一时间看向长辈拿主意。 但小师叔不知是不是天然辈分高的缘故,有时候甚至气势压过了大师兄,永远游刃有余的布局指挥。 墨麟很慌,他是真的慌,二师妹跟他说过一点小师叔的身体状况。 林渡是不能动用大量灵力的,她也从未出过全力,一旦妄动,比敌人更可怕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第70章 诈你的 戚准没想到邵绯口中那个只有修为和脑子,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林渡居然是这样的。 她就这样气定神闲,甚至反客为主,敢向他发问。 可凭什么呢? 林渡忽然开口道,“在死之前,我能看看你原来的容貌吗? 戚准眼神一颤,身上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自己的反噬发作到了极点,便不想再耽搁,伸手就要扣林渡的脖颈。 “还是个哑巴?我可不记得……”林渡说着,手上执着的折扇啪的一下精准无比打在了那人的手上。 戚准只觉得更冷了,那扇子冷到他甚至觉得骨头一瞬间都被冻脆了。 眼前的苍白少年抬眸含笑,“兰句界中走出来的修士,有那么个哑巴。” 戚准的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声越来越大,眼睛都瞪大了。 “很意外?” “你看不出年岁,但阴魂的力量极强。” 林渡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一只手随意抵挡着被躯壳耽误的人,“这具躯体看起来也很怪,答应我,下次生病的时候,不要照着教科书上生了。” 尽管自始至终都是林渡一个人在说话,对面抖得如同处在脱水阶段的老旧洗衣机,但她依旧得到了应有的答案。 “很好。”林渡说着,背在背后的手倏然一动,一块乌金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距离她身后不过三寸地界,夜里很黑,对面的人没有注意。 紧接着,她笑了一声,抬脚一踹,重重对上那人抬起的胳膊,“你这具身躯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凭什么认为,可以拿捏我?” 戚准挡住那一踹,终于开了口,声音都在颤抖,“那你这么聪明的人,被困在这样病弱到除了修炼什么都做不了的身躯里,凭什么认为,可以抵抗得了我?” 林渡歪了歪头,灵力陆续蓄积到了右手,已然充沛,她骤然发力,一拳砸向了对方。 还好晚饭时候吃过了解毒丹,这个时候药性还在,就算灵力包不住,也不至于中毒。 这一拳林渡是完全用了平日里蓄势砸冰面那一拳的力量。 洛泽的冰面极厚,并且越靠近瀑布处越厚,林渡如今肺腑已好,天生的不足也在慢慢填补,又有系统给的凝碧丹护住心脉,早就不是任由水流冲刷到了静潭那种有薄冰的地方,才能有力气一拳砸开冰面的菜鸡了。 戚准本也已经蓄势完毕,调动了自己体内能调动的最后的力量,抬手挥出了一道森诡的攻击。 那气劲很怪,是绵里化骨的功夫,像是一拳砸进了泥沼之中一般。 但无所谓。 夏天无说过,现在的戚准,一个元烨都能放倒,除非燃烧躯壳本源,加速反噬,才能达到墨麟的能力。 林渡出于本能的,相信她。 除了炼丹炖汤之外,夏天无大多数时候都很靠谱。 因而这一拳裹挟着细密的冰霜,带着让戚准极为厌恶的寒冰之气,在经历了那诡谲的力量绵软一挡之后,依旧带着拳风劲气,到达了戚准面前,并且精准地砸中了他的胸膛。 戚准死死瞪大了眼睛,颤声吼了出来,“怎么可能?” 一个身体不好,只有修为的病秧子,甚至能看出来没有学过任何的身法和体术,就这样简简单单带着自己灵力的一拳,就这么破了他最强的一招。 林渡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贴上了他的胸口衣服面上,但力量仍旧还未卸。 灵力重重打入他的胸腔,拳头陷进他的胸膛之内,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戚准慢慢垂眸,看到了自己的胸膛已经凹陷了下去,继而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林渡收了拳,站在了戚准面前,黑眸深沉,笃定道,“你果然不是人。” 戚准费力地想要扯开一点笑,却发觉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终于放弃,“之前不是就说了吗?怎么现在才确定?” “之前是诈你的。”林渡垂着眼眸,语气坦然,“但现在才确定。” 那拳头砸进去,胸膛之内,没有心跳。 戚准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接着一道黑雾从他僵直的身体内脱壳而出。 风啸若鬼泣。 苍色的锦袍被风吹得微微鼓动,林渡却恍然不觉,“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我刚才的所有问题。” “你既然知道我是兰句界出来的,便知道,我的神魂力量,不是你一个小小顽童可以比的,先前何故还敢来激我。” 那声音已经变成了纯粹阴魂的声音,带着空茫的怨鬼厉色,字字泣血一般诘问着生人。 “我只想活,数千年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天不让我活,我偏要活!!你不让我活!那就你死!” 林渡的神识力量再度倾泻而出,丹田内的灵力急速流转至手中折扇,接着倏然俯身单膝跪地,折扇扇顶灵力灌入地底,一瞬间光芒大绽。 她抬眸,下三白眼显出一份讥讽,“最后教给你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在阵法师的主场,还留给她充足的布阵时间。” 阴魂离体,比她神识多出千年的力量想要压过她? 千万阴魂,千年怨气,都是她林渡破的,更何况是这一只把自己身躯弄得乱七八糟破败至此的鬼? 无数道金光在村落四面亮起,继而由点成线,不断在地面纵横交汇,最终汇聚成一圈繁复的阵纹,金光大绽。 林渡直起身,抬了抬手,一道肃杀的金光由她身后窜出,继而直冲黑夜,化成阵纹悬于他们所在的地界之上。 风一瞬间静止,冲向林渡的阴魂被阵压得不能动弹,惊恐地挣扎扭动,不断变幻着形状。 “你不是……不会……” “你什么时候布的阵法?明明我出来的时候只有村子外围有金刚墙!” 金刚墙能困阴煞,却不至于有压迫甚至抹杀阴魂之力。 林渡忽然弯下几根手指,宛若招手一般,那道在头顶压迫的阵纹重重压在了阴魂之上。 戚准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 “果然是外界人啊。”她轻慢的语调在寂冷的寒夜响起,“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林渡,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师承阵道魁首阎野仙尊。” “区区一个内阵而已,刚刚最后才布下。” “在我的地盘,我就是阵本身,我在哪,阵才在哪。”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每慢一息,这阵压就会下降一寸,你的阴魂就会被压缩一寸,阴魂被压迫的滋味比身躯受反噬还不好受吧?” “你故意泄露给邵绯错误的消息?”黑雾痛苦地怒骂着。 “第一个问题,是你白日里吃了那孩子吗?” 林渡姿态从容,苍白的面容被金光印出些神圣的光彩。 见戚准不答,她又弯了弯手指。 阵纹又下降了一寸。 戚准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蜷缩的浓黑不明物体,“我说!我说!是我!!” “很好。”林渡带着笑,声音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为了嘉奖你,再下一尺吧。” 第71章 最烦这种心里鬼多的人了 戚准活了一千多年,又以怨气供养的阴魂存在了几千年,如今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困于股掌之间。 他自以为舍弃了那拖累的皮囊,却依旧被一个孩子困住了。 一个千疮百孔的皮囊,和一个天生不足的躯体,一对一不过五五开,一开始谁都在故意拖延时间,残破的身躯只能缓慢调动力量,等待对撞的时候,无论谁输谁赢都带了一点运气在,谁也不知道谁调动的力量更多,谁的状态更差。 可舍弃皮囊之后,千年的阴魂对一个十几岁的生魂,却依旧棋差三招。 林渡早就先了他几手。 阵法可分内阵与外阵,外阵在外,借用地理位置和阵法材料施于外界,为常规阵法,内阵是布在人身上的阵法。 林渡以身为阵,连通村外的金刚墙,借了金刚墙大半的基础阵型,等到和戚准见面之后确定了最后一笔方位,划下最后一笔,内外相交,她即是阵心。 这内阵虽然灵巧机变,但寻常阵法师不会用,一是变数太多,不能算无遗策,二是稍有不慎必定反噬自身。 戚准没想到自己招惹了个太过聪明还会伪装的疯子。 如果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钓鱼了,戚准就实在枉为人一回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囚徒没有提问的权力。”林渡好整以暇地再度将阵纹下压了一寸,声音落在戚准耳中宛若黑夜低语的恶魔。 “但作为奖赏,我可以告诉你,是邵绯告诉我们不对的。” 黑影先是诧异一颤,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林渡跟着问道,“怎么不可能?你没发现吗?就是她引我们来看你的呀。” “但她分明……”戚准被金刚阵纹压迫得声音都像是压扁了一般挤出来了粗糙的音节。 “在帮你解围?迫不得已?你觉得那是在帮你解围吗?那不是在让我们起疑吗?戚准,蛊师这东西,想要控制一个人的确很容易,可人心是多么复杂的东西,你不是最清楚吗?” 林渡嗤笑出声,“现在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那头虎妖的幼崽在哪?” “什么幼崽?” 林渡一怔,接着眯起了眼睛,“邵绯和你都没遇见过虎妖吗?” 到了这种程度,戚准实在没有必要装蒜,阴魂被困,就算他不老实说,林渡也有的是办法强行搜魂,只不过千年的阴魂要搜需要费些功夫而已,对她的神识来说也不友好,会受到一些怨气侵扰。 那就怪了。 还能凭空丢了个老虎崽子? “没有,邵绯好像跟我说过,你们今天打了个虎妖。” 林渡微微蹙起眉心,来不及细细思索,“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真名是何,借了谁的躯体,又为什么,会和邵绯混为同门?” 戚准却没有再说话,甚至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团成了一团泥泞的黑雾团,怨气森森。 林渡却烦了,她让阵纹强行下压,直将那人压到了地面之上一尺,垂眸睥睨着那团东西,“我问你话是给你面子,你觉得我就不会搜魂了?” “你要知道千年养出来的怨气,你沾染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做出比我更偏激百倍的事,今日我栽在你手里,不过是我尚未能够找到合适的身躯!你以为……” 林渡回道,“你以为我怕吗?” “我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人比鬼更可怕。” 她面无表情地将神识倾泻而出,阵纹将那阴魂禁锢得动弹不能,只能任由林渡的神识探入。 少年的瞳色深若浓墨,黑的惊人,她冷冷淡淡地机械动作,像是从前不带任何情绪地剖开台面上固定好的实验兔子和白鼠,取出她需要的内脏,接着称重,研磨,操作,计算。 戚准只感受到了一股极冷的寒意,那感觉让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那残破的躯壳内,受着那该死的乌雪青蛇的寒毒。 那毒可真冷啊,他的血肉之躯是红柳枝所化,嗜阴嗜怨,可依旧被那毒冻得浑身骨头都疼,甚至有种自己要被冻死的错觉。 他不会死的,他怎么能死呢? 只需要一点血肉,最好是修士的血肉,红柳枝就会修复这具躯体的。 他还能活,他一定能活。 孩子的血肉还不够,他需要修士的,带着充裕灵气的血肉。 邵绯说,林渡是最好的选择,她年幼,修为高,还没学过体术,没有自保之力,阵法符术她都不会。 结果都是假的。 林渡不会体术,一拳就能砸凹红柳所化血肉之躯的胸膛,林渡会阵法,比谁都会。 戚准想,果然重点应该在那一句,林渡有脑子。 最烦这种心里鬼多的人了。 邵绯,邵绯也是这样的人。 明明是他救下的那个连修炼都不能的废物,可这人居然还敢背叛他。 当着他的面说他是有再造之恩的救命恩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人,转头就能在无上宗来的时候把他卖了,甚至不顾她体内有他的子蛊,每时每刻都可以探听她的动静,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杀了她。 林渡也在奇怪。 她奇怪的是戚准为什么能把自己过得这么凄惨还非要活。 他是一百年前才从秘境之中出来的,阴魂之中的怨气冲天,身上还有柳妖的气息,原身居然穷的让他连找个法宝遮掩的钱都没有。 外门弟子也无师承,在秘境中表现不好没能顺利筑基进不了内门,他也害怕被人发现这个身份的异样,干脆偷偷出逃,在滇南时误入了一个蛊门寨子里,被人以为是天生的阴煞体质,这样的体质养黑蛊最好。 从此他成了蛊师,借用蛊虫的阴煞之气遮掩阴魂之内的怨煞之气。 但柳妖化的血肉,需要血肉维持生气,否则便会逐渐衰败。 戚准从前也是个极为光风霁月的君子,他修君子剑,行君子道,人人都说他是正道一门最为有礼的剑修,或许也会有机会飞升。 直到人们惊觉,兰句界已经许久没人能够飞升,甚至连第七候的修士都没有了。 修士或许没想飞升那么远,可是谁都想活。 那一段的记忆,在戚准的魂魄里都是极度混乱的,像是蒙着一层黄沙,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看来对于戚准来说,那也是一段连他都错愕的梦魇。 但在洞明界的记忆,就是现实的荒唐了。 修君子剑的人为了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血肉,游荡在人间,修着至阴至邪的蛊术,成了个邪道,不敢以正道进阶,怕天劫之时洞明界的天道发现这个外来者。 是啊,他们是以特殊的方法进入洞明界的,最该怕的不是任何人,是天。 到头来,都是天作弄人。 邵绯是他一时兴起救下的,他不想再吃人了,他想有个正常人的躯体,想要搜集好能顺利夺舍换魂的材料,但要想要彻底成功夺舍,避免所有的意外,还需要有个衷心的仆人。 一个绝脉之人,性命捏在他手里,不能再合适了。 谁能想到这人居然还敢联合外人来噬主。 林渡看完了他的记忆,一字一顿道,“入洞明界百余年,你吃了五十七人,你还记得吗?” 那些人都吃得很干净,无声无息,无人惊动,蛊师用蛊毒炼制的化骨水也是个好东西。 起先戚准前面还在克制,甚至直到前阵子,他每一次感觉自己衰败的时候都在克制,克制到躯体老化,蛊虫反噬,毒伤自身。 他的躯体之所以诡异地被拉长,是因为红柳太久不吃血肉,再慢慢地往原型退化。 但他终究每一次都克制不了对血肉的欲望。 而白日里他吃那孩子收尾的最后关头,邵绯跑过来,仓促地说,“村长喊了无上宗的修士来了,你快跑,我帮你善后处理。” 现场却居然留下了那些残留的碎肉,很显然那就是邵绯的功劳了。 林渡探完神魂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邵绯,当真厉害啊。 第72章 什么脏东西 林渡其实很多时候在想,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活着了无生趣,可真等想死的时候,却又怕得厉害。 于是为了活着,为了活得好,有人挣命一般抛却全部底线,抛却一切良知,剥夺他人性命与优势。 对于天道来说,这兰句界进来的一百九十七人,都是早该死去的人,不该存在的东西,势必会直接抹杀。 林渡甚至不能用送鬼入地这个阵法,因为冥界不收。 她问,“为什么非要活着呢?” “不惜吞噬无辜之人的血肉,活得不人不鬼,痛苦绵延,活着就那么好?” 戚准开了口,“你不也拼命要活着吗?不然你这具身子,只怕早死了吧?” 林渡点了点头,“是啊,我早该死了。” 她说着,面无表情地抽离了神识,接着抬手想要将阴魂彻底抹杀。 墨麟是这个时候赶到的,他提着剑棍一路疾驰,通过弟子令牌之间的感应,一路奔向了那金光之中的一个方向,身后还跟着那个飘飘忽忽的白衣女子。 冬日里他却生生跑出了一头的汗,这对于一个腾云境的修士来说实在罕见。 “小师叔!我来救……” 但眼前的一幕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那带着点紧张悲怆和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匪夷所思地在尾音处拐了个弯儿。 “你~您这是……” 苍袍少年站在金光阵中,那袍子上的金属暗绣在金光下反射出了泠泠的光华,那是松鹤的纹路,她惯来穿什么都是宽松的,但宽袍之下依旧能感受到人挺直的脊背。 小师叔惯来没什么仪态,也没什么坐相,要是落在别人身上是吊儿郎当,但在她身上好像就是风流洒脱,大抵就是因为那道挺正的脊梁。 她对面不远处横着个“尸体”,那尸体上没有任何的活气儿,甚至胸口都凹陷了下去,看出来死前受了极大的惊愕和苦楚。 比起眼前的场景,墨麟倒是宁愿相信一会儿“大师兄,小师叔被妖怪抓走了”。 林渡听到他的问话,这才懒洋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不自觉地带出了些戾气,“嗯?” 邵绯刚想开口,就对上了林渡横过来的视线。 那道视线很凉,毫无温度,黑白分明的眼睛,偏偏内里苍茫得如同都寒夜大雪,没人能直视冬日北方一瞬刮过来的凛风。 邵绯吓了一跳,就看见林渡抬了一手,转身之际露出了她面前的阵法,以及被阵法压得薄薄的一片浓黑。 墨麟被那一眼的看得以为自家小师叔被夺舍了,下意识手中的剑棍哗得一下指向了林渡,“给我出来!哪来的妖孽敢上我们无上宗亲传弟子的身?” 林渡落在邵绯身上的视线移到了墨麟身上,面无表情,无悲无喜,语调凉薄,“哪个妖孽?是你那个被妖怪抓走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 墨麟就收了剑棍,好险,差点以为自家小师叔被怪物附身了,一开口就是小师叔的味道,错不了。 虽然语气冷了点,但话的确是只有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小师叔,你没被什么脏东西附身啊。” 林渡摩挲了一下手指,“有。” 墨麟刚想往前走,听到这里剑棍就又横向了前方。 林渡气笑了,垂眸看着几乎扫到自己下颌的剑棍,“大师侄,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但有时候那个心眼儿能不能透点气。” 墨麟看到了小师叔脸上那不带任何喜气儿的笑,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不耐的气声,彻底确定了,的确是他的小师叔没错。 那天跨年夜她在内室窗前就是这么笑的,连弧度都没错。 错不了,的确是小师叔本人。 他收了剑棍,那剑棍很长,每次横扫过去的时候波及范围极广,他练剑习惯了,下意识是挽了个弧度回来的,又是最直来直去的爽朗性子,收棍也收得虎虎生风。 林渡只是用腰微微后仰避开也就罢了,但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声闷响之后,墨麟感觉到了阻碍,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在风中飘零倒地的白衣。 这一幕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对不起,邵道友,你没事吧?” 邵绯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硌得她掌心发疼。 “我没事……” 谁能想到离得近还能这等风险。 “你没事就好,就是你的同门有点事儿。”墨麟措辞了一下,“他好像,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胸腔被打凹陷了也就算了,阴魂已经快被林渡的阵法压成薄片了。 阴魂虽然没有明确的实体,但大抵还是占据了一个人那么大的空间,现在整个被碾成了一张薄纸,还是被泼墨了的纸。 邵绯开口道,“我与他并非同门,不过是受他驱使的奴仆,若非今日无上宗诸位道友在此,我冒险求助,只怕此生都要沦为恶徒的奴隶,今日之恩,我必定……” 她在说话之际,林渡忽然察觉到了不对,“你刚刚碰到了什么?” 阵法的力量歪斜了一角,只是那么一道力量歪斜了。 但阵法的计算是极其精密的,邵绯摔出去的那一瞬间出于本能用了道气劲护体,将那块阵法最后的活口带出来一些。 所以原本平衡下压的力量出现了歪斜。 林渡几乎瞬间强行调动起了身上的灵力,接着飞速想要补齐那道歪斜的力量,平衡阵法。 但千年的阴魂到底也是摸爬滚打的老手,在一瞬间就爆出了本源的力量,挣脱了枷锁,接着飞快地落入那体内。 “墨麟!杀!”林渡脱口而出,声音落在寒夜里,字字如同落下的冰雹。 墨麟已然动了,邵绯的话存疑,但抓了小师叔的既然是这个人,小师叔叫杀,那就必须杀。 玄金剑棍爆出金光,带着正气凛然的罡风,直奔那地上的人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邵绯哀叫一声,七窍都流出了鲜血,她挣扎着抬手想要结印,那地上的人也在此时挥出了一掌。 平平无奇,根本不算有力量的一掌。 剑棍毫无障碍地落到了那人的面门,接着喀嚓一声,剑气如玄雷,穿透了人的神府。 林渡也已经迅速将阵法全部力量集中到了戚准所在的地方,折扇牵动阵法之力,尽数灌入戚准体内。 肉身破败,神府被毁,阴魂湮灭,尘埃落地。 第73章 我哪敢说话 林渡很疼,心脏疼痛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可这一回在她强行瞬间调动灵力的时候,奔涌的灵力流窜过经脉,心脉在那一瞬间被冲击得岌岌可危,眼看心脏就要四分五裂。 凝碧丹的药力不断填补进裂缝之内,试图修复弥补心脏的主人强行暴动造成的烂摊子。 林渡这时候才发现,果然这具身体是修真界的啊,连心脏都和常人的不同,她见过小鼠、兔子和人的心脏,总归血刺呼啦一团肉而已。 可她这会儿内视自己的躯体,那颗心却泛着琉璃一般的隐光,根本看不出丝毫血肉之态。 原来当日姜良说的和常人不同,居然是这个意思。 林渡喉头一腥,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夏天无赶来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一幕,往日冷冷淡淡的声音一瞬间拔高,连名带姓地喊她,“林渡!” 林渡还站着,一只手下意识按着心脏,本该是西子捧心的脆弱场景,偏偏那张煞白的脸上显着不容错辩的戾气,她还站着,背脊挺直,看向了那个已然七窍流血气息微弱的女子。 她问,“不是想要借我们的手噬主吗?那你别给我拖后腿啊。” 其实她知道这事儿不该怪邵绯,最多只能怪一句墨麟那个棒槌收棍莽撞,本是乡间土地,又是黑夜,邵绯也不知道会自己的气劲会碰到她最后一块活阵石,内阵本就风险极大,一步错漏就会天差地别,顶多怪天意。 可她真恨这该死的天意啊。 只差几息,这人就会死了,偏偏墨麟和邵绯来了。 一句造化弄人就可以掩盖许许多多世间的凄惨和不如意。 林渡蹙着眉,不再去看着那瘫软在地上用自己的血还在飞速画着诡异蛊阵的人,慢慢仰头,去看天上的雾蒙蒙的月亮,“啊,二师侄,你怎么来了,今晚上月色不错。” 夏天无没看地上的人,错过了那伸出来想要拽住她衣袍的一只手,“不是说了,不能妄动灵力吗?” 她站在林渡面前,那张惯来冷清的脸带上了点怒容,“我不来就看不到你光荣吐血的一幕了,手伸出来。” 林渡将视线慢慢从天上下移,对上了那双冷极也艳极的眼睛,本来还想说点不着调的话,却被那视线的寒气给冻得不敢说话了。 她老老实实低了头,伸出了手。 夏天无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灵力灌进去,接着气笑了。 “我道小师叔今天怎么让我去看着那个母亲,不让我和你呆在一间客房里,打得竟然是支开我的主意,怎么,我一个医修,就算不亲眼看到小师叔妄动灵力,难不成还把脉把不出来了?” 夏天无很少笑,就算一帮混小子嘻嘻哈哈地说笑话,她那张绯唇也顶多勾起来一点弧度,如今被林渡气得笑出了声,说出来的话让人连插空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墨麟看天看地看尸体,就是不敢看小师叔和二师妹。 二师妹性子看着平和冷淡,实际要真爆发起来,那可是比她体内的异火还让人害怕。 林渡当然是不敢说话,刚才还握着扇子力挽狂澜觉得自己霹雳无敌帅的人这会儿规规矩矩连腿都并拢了,夹紧尾巴做人。 夏天无把完脉拧着眉,“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心脏没有药力护住,一旦灵力再爆一些,会是什么下场?心脉破碎,回天无力,我和我师父都救不了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林渡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毕竟系统出品质量有保证。 她琢磨了一下,“整日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莽一回……” “我错了。” 她对上了夏天无犀利的眼神,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嘴里被强行塞了两颗个头明显有点大的丹药,她也囫囵咽了。 咽完半天喘不上来气儿,林渡都不敢说一句。 活像做坏事被发现的猫,梗着脖子夹着尾巴不吭气儿。 夏天无是真的气,医者对着不听医嘱的患者,总是又气又急的。 但这是个患者,还是那个唯一肯定她废丹价值的小师叔,那个嘴利心却软的小孩儿。 她分明是知道后果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为了斩除妖邪。 夏天无浑身的气没处撒,转头看向了墨麟,“不是来救小师叔的?这就是你的救法儿?是小师叔救你吧?” 墨麟哪敢说话,唯唯诺诺了一会儿,又担心小师叔的伤势,想问又没脸问,忽然灵光一现,指向了地上的人,“都怪她和她那个同门!要不是他们作祟,小师叔也不会被抓走,也不会以身犯险,我们把他们抓回去,好生审问!” 夏天无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两具“尸体”。 林渡简直想给墨麟鼓鼓掌,因为随着他这一嗓子吼出来,系统终于冒了出来。 【当前任务进度:30%,掉落奖励:凝碧丹x一瓶】 林渡对于那一瓶倒是很满意,“你是懂事的。” 系统刚要表示谢意,就听到宿主反问道,“为什么只有30%?这种情况下墨麟还能爱上他是要等我死了吗?” 【……】 【当前任务进度:50%】 林渡挑眉,还没开口,就看到系统飞速地补了一句话。 【不能再多了亲亲,根据推算,偏缘没有被彻底斩断,暂定目标完成值50%,随时可能波动调整哦亲亲。】 “随时可能调整,连你也无法估计对吗?那怎么判定剧情是否完成?” 【偏缘都斩断之后,人自然会迎来他的正缘】 “就没有人命中没有道侣吗?” 【有的,但墨麟不是那种人哦。】 “所以墨麟的正缘是谁?” 【系统也不知道呢。】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等会儿我再找你算账。” 她现在有力无心,那两颗丹药一颗温补一颗止疼,对于她这具残废身体还不够,那疼撕扯着她的神智,无力让她思考太多。 林渡忽然就懂了那邪道对血肉渴望的时候为什么脑子是混沌的了,因为太疼了。 疼到没有办法理智思考,受本能驱使。 戚准忘了自己曾经是第四候晖阳境的正道剑修,忘了他是抱着救世的想法参加了那个会议,只记得自己等了千年,被求生的唯一执念养出了千年的怨气,在看到出去的希望之后又互相撕咬,等待了足足五百年,才抢到了一个出去的身份。 都这样了,只能活着,必须活着。 林渡恍然惊觉,她被那怨气影响了。 夏天无正在看地上的人,邵绯还有气,或者说,是她命悬一线之际,绝地逢生,生气儿居然又回来了,她俯身去看。 墨麟皱着眉头,抱着的胳膊下意识松开,想要拦住她,“二师妹,那是蛊师,别碰她,小心有诈。” 林渡忽然意外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墨麟侧脸上。 青年眼中是正气凛然的责任和担忧,往下视线落到那血阵之中的女子身上之后,明显显出了一份审视和疏离。 林渡不明白,这怎么还能成。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墨麟虽然心眼儿实,但也正因为实心眼,所以他拥有所有正道大师兄有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他从一开始,就是看不惯邵绯这个蛊师的。 她在神识中问系统。 “你这个剧情,是不是根本不是全知视角,或许剧情并不全面,存在其他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系统沉寂了许久,久到林渡以为它不在了。 【一本小说的故事,本身不就是站在一个单方面视角看问题吗?】 有些东西看着怪异,只是角度不同,看到的不一样。 林渡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会问系统,想要证实这一点。 但她头一回感觉出了一点怪异,因为这个系统正经起来说的话,有点熟悉。 就好像,她和系统,在一辆车上,她是主驾驶,系统是副驾驶,他们看的道路方向,接受的信息,尽管有差别,却是同一条路上的。 第74章 有点冷?跳一跳 “那这人怎么办?”夏天无出于医者的本能想要救治,却被墨麟拦住了。 “押去钧定府。”墨麟声音很冷,他皱着眉头,一手拦在想要蹲下的师妹身前,目光却落在了小师叔的身上。 小师叔看着……很不好。 那张脸惯来喜欢挂着点笑,哪怕不带任何意味,此刻毫无表情,金光早已收敛,只剩下寒夜薄白的月光,衬得她像是比雪还茫然三分。 “小师叔状态很不好,是不是丹药还不到位,”墨麟顿了顿,在夏天无投来你敢质疑我的视线之时补充道,“你看,她都疼得做不出表情了。” 夏天无转头,发现林渡就站在那里,眼神很空。 她说,“想是累极了,先带她回屋吧。” 这摊烂账就让钧定府中关押邪修的差役们慢慢算,和归和雎渊真人就在钧定府内看着。 无上宗人少,宗内和谐又平静,但下属的掌管定九城的钧定府,不仅仅守着定九城的和平,也守着无上宗所有属地的和平。 那些胆敢挑衅正道属地的邪修歪道,作乱的、违反城规的、伤人性命的东西,都被压在钧定府的十八面地牢里。 定九城是中州治安最好的一座城池,也缘此而来。 林渡点点头,挺好,剧情总算又走过了一个坎儿,原本邵绯会被带入无上宗疗伤,兜兜转转,也带回去了,就是进钧定府的地牢而已,四舍五入,也算带回去了。 她懒懒的不想多做表情,也不想多说话,看着墨麟用本该捆在妖兽身上的捆妖索捆住了邵绯,一同回了小孩儿扎堆的屋内。 倪瑾萱第一时间扑了上来,“小师叔,你没事吧?” 林渡竭力露了个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师叔没事,你做得很好。” 墨麟和夏天无同时看了一眼这个说着违心话的小师叔。 林渡进屋之后被夏天无强行押到了炕上。 倪瑾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小师叔,你骗我,这炕下火还没有灭。” 林渡勾了勾唇,“是吗?” 她的手轻轻按在了炕上,灵力往外只泄露了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火应声熄灭。 初时还没什么,很快元烨先跳了起来,他本就娇生惯养的没怎么受过冻,“怎么说凉就凉了,嘶,好冷。” 林渡无声地笑了起来,的确她不泄露灵力火还能燃起来,但灵力一外放,火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就立刻怕了。 冬日里寒冷,没有火炕的温度,屋内之前为了等林渡,一直没关门,这会儿就凉透了。 林渡一个人坐在炕上,撑着头笑得愉快极了,“你看,小师叔从不骗你。” “元烨,冷得话就动一动,跑一跑跳一跳,多跳跳还能长个儿呢。” 她就那么戏弄着那小孩儿,元烨还真就跳起来了,腮边还没消下去的软肉跟着一颤一颤的,像个圆润的兔子。 “忘了个事儿,那只虎崽子。”林渡撑着头看向墨麟。 墨麟一拍额头,这事儿林渡晚上提过,她怀疑有人刻意做局。 但现在问题就在邵绯想要摆脱戚准的控制,在那现场留下了一点蛊毒和血肉,现场的幼崽妖气却解释不通。 邵绯受了子蛊反噬,似乎又用了什么秘法,已经几近昏迷,没法问话。 林渡就又起身过去将神识探进去搜了魂,一次也是搜两次也是搜。 她的记忆里也没有那只虎崽子。 那就怪了。 屋内哼次哼次响起来了喘粗气的声音,还带着咚咚的震动声,像是妖兽下山的脚步声。 “什么动静?野猪进屋子了?”墨麟转过头。 几个人目光都看向了站在角落里跳着的元烨。 元烨其实也有炼体,毕竟他和晏青的师父苍离,不仅仅精通音律,还善炼器,法器这东西,除了金属还有木头,元烨对木质结构有天然的领悟力,学的就是鲁班书,做木匠也要体力,每日他都得扛着木头爬山,但他今儿天冷,他就喘得大声了一点。 他停下来,委屈地看着大师兄。 “抱歉……”墨麟十分歉疚,“忘了你在跳了。” 还是小师叔让跳的。 林渡是纯蓄意作弄,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仰头忍着笑。 元烨哀怨地看着小师叔,“小师叔,你笑太大声了。” 林渡仰着头,“抱歉啊,小师叔不是在笑你。” 她就是想笑。 林渡笑完了,又撑着头看元烨,“还冷吗?” 元烨被这么一打岔,忘了冷,点点头又摇摇头。 林渡点点头,招呼他帮忙布个阵,让墨麟把那虎妖放出来,拔了个毛留了道妖气,寻一寻同源。 虎妖不太配合,墨麟勒着人的后脖颈给了一拳,元烨找准机会拔了屁股上的一撮毛。 有同源的妖力,或许可以碰运气找一找。 林渡不喜欢有人挑战她的智商,在乱局上还要添上一笔。 墨麟忽然开口,狐疑地搓了搓胳膊,“为什么我也觉得有点冷。” 他听过禁地里有个终年严寒的洛泽,他师父雎渊进去过一次,回来冻得直打哆嗦,就是那种冷。 林渡却忽然冷了脸,心中打了个突,看向了夏天无,“给他把脉。” 墨麟乖乖伸出了手,还没忘记把护腕往上扯一扯。 夏天无站在他面前,把着把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师兄……你的冷,能用灵力驱散吗?” 修士可以调动灵力抵御严寒,墨麟依言调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将丹田里的灵力走入中脉,经脉之中忽然涌入了夏天无的灵力。 那灵力带着火元素本源的烈性,和他这个变异的雷灵根也算系出同源,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格外让人亲近。 他就不动了。 “怎么了?” 夏天无低声道,“别动,我来。” 墨麟的经脉不排除这同源的灵力,乖乖等着夏天无的灵力在自己的经脉里游走了一个周天。 把经脉交托给他人,对于修士而言是极大的信任了。 夏天无探完一圈,又问,“还冷吗?” 墨麟感受了一下,“现在不冷了。” 灵力慢慢从他的经脉内撤出来,墨麟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夏天无的手。 她诧异的抬眼,用眼神询问自己这个大师兄怎么了? 墨麟有点委屈,大眼睛闪了闪,“你灵力不在的地方就冷。” 夏天无又垂眸,看着那按着自己的手,“我没想拿开手,所以先把你的手拿开。” 墨麟觉得今日自己大师兄的威严一败涂地,默默缩回了手,小声道,“好冷啊。” 林渡忽然开口,“天无,是什么毒?” 墨麟诧异地瞪大眼睛,猛然转头看向了小师叔,“啊?” 夏天无缓缓吸了一口气,“别怕,无论是什么毒,我会救你。” 屋内忽然静默了下来,几乎冷得能掉下冰凌。 墨麟眼睛大藏不住事儿,眨了眨,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询问在场唯二面露思索的人,“是蛊毒?我现在吃五味解毒丹还有用吗?” 林渡和夏天无同时避开了他明亮的视线。 良久,林渡开口,声音低哑含混,“是我的错,疏忽了。” 墨麟却截断了她的话,“小师叔,这事儿从来和你没关系,也不会是你的错。” “你是小师叔,可我才是这一辈的大师兄,比你年长,本来就是我没有看好你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吃人的是戚准,好在是我,不是小师叔你,我身体健壮,没看只是有点冷吗?” 元烨忽然就插嘴进来,“大师兄,要不你也跳一跳?跳一跳真能暖和。” 第75章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夏天无急着想要带墨麟回宗门医治,林渡让元烨布好的追踪阵法却突然有了动静。 那搭建的小小一圈阵法之中,忽然有了细弱的灵力波动,继而妖力鼓动,一簇火苗猛然窜了起来,飘飘摇摇撞向西北方位。 “我带着孩子们去,你带着师兄回去吧。”林渡开口。 墨麟有点不放心想跟着去,但夏天无已经封了他的经脉不让他动用灵力,防止蛊毒扩散。 “没事,我有师父,大不了关键时候喊他老人家,反正他这么多年不出门,出来松松筋骨也好。” 才一会儿功夫,林渡已经又嚣张了起来,分明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打不过就摇人,无上宗的传统美德。 夏天无目光和善,“方才怎么没想到你还有师父呢。” “啊,这个阵里的虎毛烧起来了,看样子这个幼崽距离不远,元烨,走,小师叔带你去打虎。” 林渡转头要走,忽然觉得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限制了行动——衣领被夏天无揪住了。 她无辜地转头,“二师侄,什么事儿啊,我急着去抓老虎。” “不许妄动灵力,有事儿让瑾萱他们上。”夏天无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之中是沉甸甸的威慑。 林渡之前没发现原来一个医修的压迫感能这么强。 她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好嘞。” “把我的话重复一遍。”夏天无还没松手。 林渡觉得自己和那只被揪着后脖颈的老虎也没有什么区别,小声开口,“二师侄,你先松手。” 夏天无纹丝不动。 两人僵持了片刻,林渡闭着眼睛飞速地重复了一遍,“不能妄动灵力,有事儿让晏青他们上。” 夏天无倒是无所谓她偷换人选,松了手,拍了拍她的头,“要乖啊,我会把脉的,连你的灵力一共用出去多少,蓄积了多长时间,我都能把出来哦。” 好一个无形的威慑。 林渡带着人就跑,几乎算是夺门而出。 风打着卷儿飘进屋内,远处有细碎的铜铃声响渐行渐远。 墨麟打了个寒颤,“好冷啊。” 夏天无看了他一眼,这人很高,又因为常年练功修习剑术,衣料很薄,这会儿没有灵力护体就冷得厉害。 “伸手。” 女子声音冷冷淡淡地响起,墨麟有点害怕,缩了下肩膀,“干嘛啊……我很听话的,不像小师叔。” “不是冷吗?虽然你不能动用灵力,但我的灵力里有异火,可以克制邪魔阴毒,不会加速蛊毒扩散,反而能帮你缓解。” 墨麟就乖乖也伸出了手,由她扣着自己的手腕,一股带着至纯至阳气息火灵力灌入他的经脉之中,原本那寒气像是从骨头缝儿里窜出来的,却在灵力流过之后被迅速驱散。 他看了一眼夏天无,女子神色依旧淡淡的,垂着眼睛抿着唇,羽睫纤长,像是春日里头落在他剑上的雾茸茸的柳絮,眼角的绯色朱砂痣好像才是她本人的活气儿所在一般,是鲜艳的。 “师妹。” “嗯?”夏天无抬眼看她。 “你今日火气真大啊。” 夏天无:…… “不用异火我怕压不住你的蛊毒。” 墨麟心说他倒也说的不是这个,是她凶完小师叔凶他。 他害怕。 但是又觉得暖和。 好像夏天无活过来了一样,不再是冷冰冰的。 四个少年顺着那追踪阵法指引的方向一路跑到了村子的边缘,通往山的方向,冷风扑面,他们却并不觉得冷。 元烨张口想要说话,灌了一口凉气儿,这才想起来要罩个纱巾,“风大,你们,带纱巾,嗝儿……” 四个人齐齐将纱巾戴上了,一路飞跑,终于察觉到了人迹。 “瑾萱和晏青正面对敌吸引注意力,元烨听我安排布困阵。”林渡飞速地进行了安排。 “谁!敢偷我们无上宗的虎崽子?”元烨远远就喊了起来。 那人一惊,紧接着就听到了破空的一鞭。 云魄鞭带着看似和缓,实则刚烈的罡风,直接甩上了他的面门。 修士急急想要推开,就看见一人飞身而上,薄白的月光下,那蓝衫少年双手握着一把泛着玄青冷光的宽背大刀,高高跃起,整个人如同一只暴起的猛虎,刀风犀利刚直,带着沉重的威压,兜头而下。 男子仓促应战,两道攻击来势汹汹,尽管只是琴心境修士的攻势,但依旧不容小觑。 空中鞭子甩出的厉声和刀破空的锐响接连不断,男子先是被那犹如龙蛇的鞭子缠得不堪其扰,接着又被那烈烈刀气逼得接连后退。 眼前灵力炫光不断,甚至那鞭尾几次都抽到了他的身上,内劲让人火辣辣得疼。 “干什么!我只是路人!” “路人?路人就可以偷虎崽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是我们无上宗的!” 元烨一边按照神识小师叔报的方位布阵,一面高声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虎崽子!嗝儿……” 那人错愕地循声看过去,想要快速结束战斗,于是放出了腾云境修士的威压,却在一瞬间听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嗓音,“好了,撤。” 修士还没想清楚是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他就发现自己的威压调动不起来了。 “玄品三阶绝灵阵?这怎么可能?不是刚入门的新弟子吗?” 他抬头,扫了一圈儿,发现四周刚好站着四个人,纱巾覆面,只有四双神色各异但目光灼灼的眼睛在寒夜里看着他。 还真是拦路土匪来的? “你身上有虎妖幼崽的气息。”林渡开口,“白日里,你带着虎妖幼崽去过邪修吃人的现场,对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四人个人虎视眈眈,都盯着阵中的那人,当中那人一时被盯得寒毛倒竖。 “我不是……” 林渡歪了歪头,“都听到了?他说他不说,那怎么办?” “揍他!”元烨振臂高呼。 倪瑾萱紧随其后,“用鞭子!手不疼!” 修士:……这帮无上宗的新弟子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 晏青收了刀,撸起了袖子,“小师叔,我来吧,我劲儿大。” “不是别打,我说,我刚把老虎幼崽放归山林了,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林渡眯起眼睛,“所以你看见了邪修吃人?” 那人沉默不语,林渡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阵中,照着人的脸就是一拳。 林渡的拳头就算不带灵力也是极为强大的,她虽然不能如同常人一般打熬筋骨,可日日进洛泽内里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洗脑子。 逆流而上,练得不止肺腑,还有肌肉力量和耐力。 “你看见了邪修吃人?”林渡又问。 她声音很冷,在寒夜里就更显得带了冰碴子一般,落入耳中都能带出一片凉气。 第76章 与其责备自己,不如惩罚他人 那修士满以为自己能抬手挡住这一拳。 他的的确确抬手挡住了,那拳头打上人胳膊的一瞬间,震得人又麻又酸,甚至骨头都岌岌可危地反馈出了不耐的疼痛。 拳头遭遇这样的阻碍势头还没停,于是那拳头就带着人格挡的胳膊,自己砸上了自己的脸面。 他听到了那道委实年轻却让人胆寒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看见了邪修吃人?” 还是这句话。 固执又低沉,煞气四溢。 修士彻底麻了。 “是,我是看到了。” 回答他的是重重一鞭。 “小师叔,放着我来,别用拳头。” 是一道很清脆甜蜜的女声。 修士先是被自己的拳头砸得脑瓜子嗡嗡的,又被一鞭抽到了身上,彻底爆发了,“不是,你们是正道大宗弟子,知不知道什么叫仁义礼智信啊!” 一道端方温润的男音响起,“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啊?你就这么坐视不管?你无德无义无悲无悯,就是路边的狗路过看到邪修吃人都知道叫两嗓子?你居然无动于衷?不配修道!不配为人!不配存世!”1 “我又不是你们正道弟子!” 有一道嚣张贵气的少年音响起,“哦,原来这也是邪修!抓起来!压送钧定府!” 四个人一拥而上,也没如同那人预料的一般直接捆起来押送,而是一个大个子先对上他,三下五除二将他按在了地上,紧接着身上就骑了一个人,沙包大的拳头如雨点般沉闷落下,还有人在其中暗下黑拳,尽往那腰上砸。 双拳本就难敌四手,更何况四个人八只手,还都是蛮力正大的熊孩子。 等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三个人带着的三条捆妖索就都绕上了这修士的身子,双手双腿和整个上身各自被捆了一条,只能如同一条无望的人蛹。 四人同时直起身拍了拍手,林渡支使人去收绝灵阵。 元烨忽然在一处树下喊了起来,“小师叔!嗝儿……你看!小虎崽子!” 晏青正要将人拖起来,刚把人抬了一半,闻言啪的一下松了手,抬起头,三人看向了元烨的方向。 一身赤金长袍的少年此刻双手高高举着一个虎崽子,双手刚好叉着那小虎妖的两条前肢,虎崽子的后腿还在拼命蹬动,尾巴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的个猫隐私,夹得紧紧的。 林渡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孩子能把那崽子端到王座上去。 “得了,走吧。” 元烨就把虎崽子抱自己怀里了,那虎崽子还试图挣扎一下,一口咬上了人的袖口,嗷呜一声,把晏青和倪瑾萱吓了一跳。 “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就是……” 元烨从自己的外袍大袖里捻起一颗小虎牙,“虎崽子的牙硌掉了……” 晏青吓了一跳,“你炼体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能把虎妖牙给硌掉了。” 林渡失笑,伸手探了一下那虎崽子的年龄,“五六个月了,刚好在换牙期,只是正好而已。” 晏青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输。 不然回去他就要加大训练量了。 定九城钧定府,此刻天色已经泛了淡淡的蟹壳青,透着点灰蒙的冷意。 门口的晚班守卫正是疲乏懈怠的时候,刚刚跟两个亲传弟子打过招呼,一个激灵,转头就又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疏冷眼眸,他一怔,很快看到了领头的人腰间的弟子令牌。 “来者何人?”钧定府的规矩比无上宗严密得多,尽管看到了弟子令牌,守卫还是问了话。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 “原来是林师叔,那是?”守卫看向了她的身后。 三个人身旁的还有个飞行法器没收,那上头搁着一个大约是人样的东西,甚至能看到衣物和眼睫上的冰霜,中州北部冬日极冷极长,若是没点灵力护身,上天飞一会儿定然会冻成个人棍。 “携三个师侄从河定村驱兽归来,恰好在村子边缘抓到一鬼祟邪修,所以顺路带来钧定府。” 林渡说完,身后三个人同时端着脸微笑点了点头,颇有些正道弟子风范。 守卫感叹,“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啊。” 林渡礼貌颔首,带着人进去了,顺着守卫的指向,直奔那府邸北侧的十八面地牢。 钧定府总有宗门的真人轮守,除却被发配来算账的雎渊,今年值守的真人是和归。 那十八面地牢的禁制需要专人打开,林渡着意看了一下,是她师父的手笔没错。 每个阵法师布阵都会有自己的一点怪癖,若是熟悉的内行人,其实很好分辨。 林渡对阎野的怪癖很熟悉,他喜欢在复杂的阵法杀阵中融入一道自己的剑意,仿佛非要证明,他是个能修出剑意的阵法师。 十八面地牢不是只有十八间牢房,而是分做了十八个区域,按程度和罪行、危险程度关押着犯人。 一进里头,也不是想象中的森冷黑暗带着血腥和嚎叫宛若地狱,反倒有淡淡的草药的清苦味,是个彻头彻尾的绝灵地,墙上也没有刑具,干净整洁地连一点干草屑都不见,静悄悄的,偶尔会听到一些妖兽邪魔睡觉的巨大呼噜声。 这还是四个新弟子头一回进十八面地牢,外界传言许多,有人说钧定府内有许许多多坏事做尽的邪道妖魔,被关押之后饱受地狱一般的酷刑。 走过一道燃着长明灯的青砖小道,就到了一处堂屋。 还没等他们带着人走进去,就听到了熟悉的数落声。 “你也是,我都说了要小心要小心,藏锋剑法藏得把你脑子都藏没了?怎么就不知道……怎么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你的灵气护体呢!怎么就中了蛊了,你……” 雎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倪瑾萱加快了脚步。 “师父。” 一拐进堂屋内,迎面就看见雎渊站在墨麟面前,手上还拿着一本账册一把算盘,那乌木算盘正敲在墨麟的头上,哗啦啦算珠子跟着人的胳膊动。 雎渊脸上一派恨铁不成钢,林渡却瞧见这个师兄握着账册的手青筋毕露,甚至在微微颤抖,厚厚一本账册都攥出了扭曲的褶皱。 墨麟比雎渊还高出一些,此刻垂着头,任由自己师父数落,一点没有在外的俊朗锐气。 一旁的夏天无倒是劝了一句,“蛊师用蛊防不胜防,并非是灵力没有护体的缘故。” “等我弄醒那邵绯,问清楚究竟是何蛊毒,就会配置好解药,一定能解救大师兄。” “你不用护着你大师兄,只要足够强大,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虚妄,他就是……” 雎渊话还没说完,林渡忽然开口,“是我布局不够完善,师兄要怪,就怪我吧。” “是我没有提前通知了大师兄,师父你要怪,就怪我吧!”倪瑾萱抢着开口。 雎渊哑了火,嘴巴张张合合,良久才憋出一句带声的语句,“怪我!徒弟受伤,自然是师父教导不力,都怪我。” 林渡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很淡,带着些落魄的自嘲,“与其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如好生料理清楚那些真正的罪魁祸首。” 与其责备自己,不如埋怨他人。 这话不该是正道人士说出来的话,林渡想了想,没有说。 元烨说了,“我知道,我父皇就是这么干的,与其责备自己,不如惩罚他人!统统下狱抄家!” 林渡:……还得是他们老元家啊。 第77章 进牢房是不可能进牢房的(加更) 新入门的弟子头一次见识到了十八面地牢是如何审讯犯人的。 元烨抱着胳膊小声说道,“这和我们凡俗界一点都不一样。” 林渡点点头,深表肯定,和现代电视剧里演的也完全不一样。 没有鞭打,没有酷刑,先上供案,三柱清香,问候天地道祖,接着就将人好端端放到了座位上,倒上一杯热茶,客客气气地询问姓名、师承和出身。 邵绯还昏迷着,先审问的是被冻成了人棍的修士。 那修士哆哆嗦嗦喝了一杯热茶,睫毛上的霜才化了,对上和归真人格外慈和的目光,又看了看那一排站着抱着胳膊睥睨着他的无上宗弟子,忽然觉得有点割裂。 和归生得极为温润和蔼,说话也带着温蔼的气质,“所以道友,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 “李伟,从泾即岛来。” 和归微微一笑,“李伟?道友这个名字,好生质朴。” 林渡垂眸掩去深思,在修真界这么质朴的名字可不多了,全国有二十六万人叫李伟,二十九万人叫张伟,也不知道在修真界,会有多少人叫这个名字? 不等那修士回答,和归又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来无上宗属地,是何目的。” “路过,云游。” 和归点点头,目光更和蔼了,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那修士也回得简略,谁知问话人话锋一转,“那么张伟道友,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邪道吃人的现场啊?” “路过,不巧。”修士丝毫不曾察觉和归话里的已经给他改了个姓。 和归又长长的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转头对守卫说道,“带去九幽阁吧,想来这位道友失忆了,连姓李姓张都忘了,需要时间好好回忆一下,自己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 几个小孩儿不知道九幽阁是什么,好奇地要跟着去看。 和归一身淡色长袍,依旧笑得温和,“小孩子不用去看,没什么意思的,无趣极了。” 可不是无趣极了,绝灵之地,还隔绝五感,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闻不到,什么都没有。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任何可供打发的事情,甚至神识都探不出去。 林渡听完了解释,又看了一眼那燃烧的三炷香。 半炷香还没烧完,那边就传来了守卫的汇报。 “招了?”端坐着的和归忽然抬起头。 守卫从另一侧小道现了身。 “招了,是受富泗坊的坊主雇佣前来试探咱们宗门四个上青云榜的新弟子的实力的,选了个附属地的山村,引诱了虎妖下山吃牛,好让村长向宗门求助,这种小事,一般也就是低阶修士下山处理。” “谁想在暗中观察时恰好遇上了邪修吃人,就抱着幼虎在那儿走了一圈儿,想给几位师兄和师叔增添点破案的难度,这样可以暗中考察几位的实力和智力,只是没想到在试探完之后趁夜色离开之时,被几位小师兄抓了。” 和归微微一笑,“富泗坊今年派的人不行啊,居然被活捉了。” 林渡已经从元烨和晏青那里知道了青云榜上新入榜的修士会被试探实力贩卖信息之事,闻言一哂,“能放生一个虎崽子,却也能亲眼看着一个孩子被吃?” “也许不是放生,”和归声音和缓,琥珀色的眼眸含着一点光,“他们这种靠赏金做事的人,活物带着不方便,白日里你们到处跑他找不到地方杀虎取皮和骨,所以才会在以为你们尘埃落定不会外出探寻的时候处理好猎物上路。” “谁能想到,你们居然会特意寻虎崽子。” 和归见几个小弟子心情有点沉重,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都是聪明的孩子们,你们这几个人信息的价格,现在至少值一千灵石了。” “那有点低。”林渡做出了评价,“咱们无上宗最贵的一个是谁?” 和归沉吟了一下,“难说。” “目前一百代弟子里头卖出去的最高价是你们大师兄墨麟,他修藏锋剑,当年七拨人,无人能让他拔出剑;” “我这一辈的,是姜良师兄,因为他从不出门,有市无价;” “上一辈的我只知道阎野师叔,他和姜良年岁差不多大,也不爱出门,当年信息的价格是五千灵石,但和墨麟一样,没人摸到过他阵法成就的上限。” 林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青出于蓝胜于蓝,那我至少得值个六千吧。” 四个少年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些心照不宣的深沉。 不管怎么样,这身价只能高不能低。 人的胜负欲总在这种小事儿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李伟还是张伟,真名叫什么?”林渡问道,“想这种掉进人堆里喊一声八百个人应的名字,也是这种‘赏金猎人’的特色?” “赏金猎人姓名极多,谁知道呢?”和归笑意融融,“没关系,在咱们钧定府改造一下就好了,等之后张贴犯人入罪姓名画像,等着他的雇主来捞就是了。” 雎渊手上的算盘哗哗响,“等人来捞,又是一笔进项啊,今年钧定府的年例就有着落了。” 元烨小声问道,“怎么改造啊?” “像他这种寻常普通看押的犯人,服管教的话,寅时起床,开始晨诵戒律和慈悲经,卯时开始做手工,因为是绝灵之地,所以都是一些不用灵力的粗活……” 林渡福至心灵,修真界版踩缝纫机? “缝衣服修雨伞?” “也有,”和归继续说道,“一般是替城中修补砌墙搬砖还有各类工坊的活计,毕竟我们钧定府很缺劳工。” “干到酉时继续背诵戒律,然后所有囚犯轮流大声背诵自己的忏悔书,必须情真意切,真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要是有不服改造的呢?” “那就,”和归看向了深处的甬道,”血湖、九幽、泰山这些间屋子,也不是白做的,好好关着,总有忏悔之日。” “只要配合改造,就还有出头之日。” 他将目光转回几个小弟子身上,“你们也是,要遵守戒律和宗规哦,若是犯了大错,这里头,也不是没有正在改造的宗门弟子。” “而且住在这里,需要上交每日费用哦。” 这十八面地牢,造价还挺贵的,钧定府的进项很大一部分,都出在这帮邪修身上了。 四个人齐齐在挺了挺胸膛,正气凛然地点了点头,“谨遵真人教诲。” 进牢房是不可能进牢房的,谁都不想进牢房的。 一帮孩子进来的时候是一排骄傲的小树苗,出去的时候一排根红苗正深受教诲的小白杨。 林渡神识内的怨气还没完全消解,打算先回洛泽旁边自己的洞府消化消化,半道上被一道空间波动直接拐到了洛泽冰面上。 “哟,回来都不敢来见我了,心里有鬼?受伤了?”阎野依旧盘坐在冰面上,一开口就是老阴阳家了。 林渡罕见地气虚,“我没有……是当时情势所迫……” 阎野嗷了一声,“你没有~是当时情势所迫~” 他卡着嗓子学林渡说话,尾音拖长了,怪腔怪调的。 林渡忍着没有犯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上回她笑阎野,这回轮到阎野笑她了。 “坐过来。”阎野喊她。 林渡硬着头皮坐到了他对面,盘着腿垂着眼睛。 “你身上哪儿来的怨气?”阎野微微皱了眉头,伸手抵上她的额心。 深海一般的神识强行涌入林渡的神府,接着迅速如潮水一般将她包裹,那泛着白光的神识上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霭。 “林渡……” 阎野难得这样连名带姓喊她,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太独了。” 第78章 唢呐一响黄金万两 “这世道多得是不平之事,也多得是歪门邪道,不是你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可以独自承担的,你可以更多地相信一些宗门内的其他人。” 阎野顿了顿,他并不太会教育什么孩子,“我知道你前面十几年独身惯了,靠自己惯了,关键之事或许习惯自己亲自动手,先前我叫你所有事都留个心眼儿,是不让你乱说话得罪人。” 在任何事上都游刃有余的人头一次遇到了难题,还是教育上的难题。 林渡在修炼上一点即通,但脾性上却实在是个犟种。 阎野眼见她不说话,忍不住愁得叹了一口气,“听见没有,有些事情做不到,与你毫无干系,你是个……” “除你师父之外,千年难遇的天才,你师父在你这个年纪,以个人之力,也有许多难以达成的东西。” 林渡:怎么教育着教育着还自夸上了? 她深知自己的毛病,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的缺点。 重要的事情交给旁人总是不放心的,说得好听点是个人英雄主义,难听点就是那个出头的鸟和离群的猪。 告诉自己人各有命,其实同理心旺盛,自己过得一团稀烂,却也看不得世间的疾苦。 林渡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放下过一些东西,但假装洒脱已然习惯了。 倘若一早和他们都说完全部的布置,结果定然是不同的,但她习惯了把最重要的事留给自己做,若是提前告知计划,他们大抵也是不会同意的。 墨麟中蛊毒本质上并非她的责任,可她就是会不自觉地去在心底反复演算各种布置的结果。 但往事俱往矣,徒留后悔事。 林渡什么都知道,什么道理都懂,依旧陷在里头出不来。 阎野从来没觉得带小孩儿是这么麻烦的事,想了一圈儿,“不然你去找掌门聊聊天?” 他前半生被阵道和剑道占据,后半生被命这最复杂的一道占据,阎野是真的没过要收徒弟,偏偏命中他注定会有一段师徒缘分。 原本他觉得有这么个又聪明又独立的小徒弟可真是他的福气,现在忽然觉得头大,徒弟知道太多道理就实在不好骗不好哄。 林渡看着他,“哪个掌门?现在的还是以前的?” “都行。”阎野撑着头,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甩锅行为,“你的神魂沾染了千年怨气,之前给你的神识功法先别练了,去找你苍离师兄净化一下。” 林渡眉头一挑,“净化?” “昂,赶紧去,他们音修治神魂上的小毛病挺好使,别到时候,传出去十四岁的小孩儿受怨气影响生了心魔,那我真的要被笑到飞升前了。” 阎野直起上半身,催促她。 “岂止啊,等你飞升之后,都有人笑你,这个阎野仙尊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养徒弟。” 林渡利索地从冰面上爬起来,趁阎野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的跑远了,徒留自己那师父留在冰面上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落到满是冰霜的洛泽地界,连带着那冰面上的人身上都被落下一点折射的炫光。 阎野轻轻眨了眨眼睛,野性张扬的脸上显出一丝错愕,接着抬手轻轻碰了碰眼睫。 他好像,有点看见光了,为什么。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那是他在林渡神识里头留下的一道神念,本来是担心她出事留下的一道保障,方才他下意识想通过那道神念查看林渡跑去的方向,所以连通了林渡的感觉,“看”到了点炫光。 那感觉很奇怪,神识扩散出去能感受到物质的很多细节,却不会有这样的炫光。 阎野安静地坐在冰面上,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停滞许久的命数领悟,壁垒有了微微的颤动。 无上宗有九道高峰,苍离居其中之一,位列西北,名天心峰。 林渡落到峰顶的时候两个熊孩子还没回来,峰顶的宫殿清朗规整,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有人支起了一个炉子,煮茶烤橘子,旁边摆着一把黑漆桐朱髹古琴。 “师兄。” “这就来了?我茶还没煮好,先等一等?”苍离看着那冒着水汽的炉子,极为自然地指了指那桌案对面的坐垫。 林渡也就坐了过去,她和这位师兄交集并不算多,他生得文雅,与和归的温柔不同,他身上带了些清高的儒雅文人气质,如同这落叶已尽却依旧挺拔遒劲的树,孤傲又清苦。 苍离抬头看了一眼林渡,这个让从未和自己有过太多交集的师叔特地传信来嘱咐了又嘱咐的小师妹。 才进宗门一年,她已然比先前看上去好多了,那个潦草的黄毛小丫头这会儿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对面,道髻规整,额角网巾的玉扣…… 他忍不住伸了手,在林渡疑惑地眼神中,替她挪正了网巾,让两边的玉扣彻底对称了。 “好了。” 舒服了。 林渡:……合着这位二师兄是个强迫症。 “阎野师叔已经与我说了,你探魂之时沾染了千年阴魂的怨气。”苍离说着,开始认真泡茶,“探魂这事儿正道人士少做,一是不算光明磊落,二是容易受旁人神魂影响,万一有个心魔怨气的,于修行上极有害处。” “想是阎野师叔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不曾与你讲起。” 林渡点点头,“我师父是不太讲这些。” “其实我也没和我那两个徒弟讲,主要,一般正道小弟子想不到要搜魂。” 林渡:……就她妖魔鬼怪的小说和杂书看多了是吧。 “毕竟那东西极其消耗神识,翻阅人那些事无巨细的记忆,”苍离顿了顿,“饶是我这个境界的修士,搜一次也会极为耗费精力,要修养许久才好。” 若是被搜的人活得越久,搜魂消耗的神识力量就越多,几乎像是在看一本极为无聊满是世俗乱象的起居注,还要在千篇一律之中抓取需要的重要信息,本身对施术者也是个酷刑。 但林渡看上去可全然没有不好的意思,阎野也没有在传音中说出这一点,以他方才紧张的劲儿,说明林渡的神魂只是沾染上了怨气,根本没有过度消耗神识力量。 那可就太厉害了。 苍离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这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神识力量吗? 茶泡开了,苍离行云流水地分了茶,“喝了这杯茶,我们就开始吧。” 林渡拿茶盏的手一抖,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喝完孟婆汤好上路呢? 苍离修长的手探出去,略过古琴,接着落到了一旁的紫檀唢呐上,接着拿到了身前。 林渡刚刚一抬眼,就看到了二师兄已经拿起了那唢呐放在了胸口,已经开始运气起范儿了。 “不是……等一等,师兄,您为什么要拿唢呐啊?” 苍离刚提起来的气泄了,唢呐吹出了个泄气的气声,接着他开口解释,“你不是神魂里沾染了怨气吗?唢呐驱阴送魂、激发阳刚正气最好了,凡俗界战场的军号,也曾用过唢呐做的啊。” 林渡心中泛起了嘀咕,小声道,“我就怕把我也送走了。” 唢呐一响黄金万两,不是升天……她也只能升天了。 苍离腾出一只手,将她放下的茶盏摆正了纹样位置,复又举起唢呐,“这是最快的方法了,小师妹,可能神魂会有点震荡,忍一忍啊。” 林渡抬眼,原本清正文雅的师兄面部肌肉紧绷起来,嘴拉成了一条立体的线,跟只清秀版的河豚似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音修有误解,有很大的误解。 第79章 是正经双修吗? 唢呐声高亢嘹亮,极具有穿透力,裂石流云,莫过如此。 林渡不动声色地想要往后挪一挪,却在二师兄不赞同的眼神中默默忍住了想要后移的冲动。 她硬着头皮听完了一曲,见二师兄停了下来,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苍离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接着又举起了唢呐。 林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神魂震荡还在其次,主要是耳膜也有点震得太过了。 那音调的确格外雄浑有力,振奋人心,带着千军万马的震慑气场,逼得她神魂内的阴翳都退缩聚拢,接着越来越淡。 一曲终了,一盏茶完,再接一盏,再有一曲。 等苍离的两个徒弟晏青和元烨回来的时候,林渡如同逢上了救星。 但很显然苍离似乎并没有停下来招呼两个归来的小弟子的意思。 那三个孩子先去找了凤朝掌门,所以才回自己地盘回得晚了些。 并且看到树下的师父和师叔,也全然没有意外之色,恍若平日里他们师父也这般,小师叔来也只不过是多了个人。 晏青自己走到一块巨石旁边挥刀,元烨对上了自家师父的眼神,福至心灵,掏出了自己的二胡,接着顺势盘腿坐到了树下。 在被自家师父横了一眼之后,元烨默默调整了位置,刚好和晏青所在的位置对称,在另一侧拧眉认真揉起了琴弦。 二胡声和进了唢呐声中,林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送走了。 她的神魂内怨气在这些激昂的乐曲中几乎被震碎,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林渡的神府终于没了那一层阴翳,只有极为浅淡的微末怨气还存在神识之内。 元烨有些累了,带有对神魂作用的乐曲其实还是很耗费灵力的。 苍离过去探了探神魂,“等晚上再来找我,再有两次就差不多了。” 林渡一听还有两次,揉了揉耳朵,“师兄,就不能缓几天吗?我怕我快耳聋了。” “不会的,”苍离面色和蔼,“吃橘子,橘子对耳鸣有好处。” 原来是等在这里,林渡默默接了橘子,泄愤一般一口塞进了嘴里,被撑得连嚼都困难。 苍离欲言又止,递过去一个帕子。 林渡费劲咽下去橘子,还得老老实实给师兄道谢,“师兄吹了这么久,应该很累吧?我这里还有茶王母树上采的茶叶,师兄辛苦这么久?喝点好茶?” 苍离眼睛亮了,“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是你们洛泽旁生长的茶王母株吗?那要冰泉水来泡才好啊。” 林渡心领神会,“晚上我会带洛泽悬瀑口的新鲜灵水过来。” 元烨远远地喊,“小师叔!我也要!我也要!” 苍离头也不回,“不用准备他的份,年纪轻轻的,糟蹋好东西。” 那茶实在难得,若是有修为滞涩对规则领悟不够的高阶修士能得那么一两,或许就有机会破除迷惘,再上一层。 低阶修士还没有开始领悟规则,让他们喝了实在浪费。 林渡欲言又止,她能说她算阵法算烦了下午就会去泡一壶吗? 算了,回头让元烨到书楼来凑一壶吧。 在物质生活上,阎野从来没亏待过她。 当然也是因为他不缺钱的缘故。 林渡落到主峰上的时候凤朝已经正襟危坐在等着了。 “来了?”凤朝身为掌门,惯穿重紫大衫,却和临湍穿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韵味,丰容盛鬋,端丽冠绝。 林渡忽然有种才出龙潭又进虎穴的紧张感,仿佛又回到了小学五年级,被老师头回喊到办公室,站在门口提心吊胆敲门时候的情景。 “大师姐。” 无上宗这么多人,她也就见到凤朝才气弱三分。 “坐。”凤朝今日没有在书桌前接见她,反倒是在侧间的会客堂。 她胳膊旁摆着个的红木高几,上头摆着紫金兽耳香炉,有一缕青烟从雕花镂空的盖子上直升而上,散着清净香的味道,似乎是刚点的,还没有完全弥散开来,等林渡走进了里头,才闻到了些。 凤朝没有开口提起阎野方才絮絮叨叨拜托的开解之事,反倒是说起来了那钧定府中的情况。 “邵绯醒了,她的确是飞星派的外门弟子,为了两宗交际,还是需要飞书一封商议这人的具体处置方法,不过这段时间会被关押在十八面地牢内。” “她本是绝脉,借用蛊虫得以纳入灵气修炼,体内却还有那个邪修的子蛊,在邪修死前最后一瞬间牵动了她体内的子蛊,尽管她立刻反应过来压制子蛊消耗本源抵抗,却依旧元气大伤,我瞧着,岁数不长了。” “飞星派外门这些年有些乱,不过我总怀疑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内里有了蛀虫,要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蛊师在外门。” “邵绯说,那个邪修戚准是黑蛊寨子出来的,用蛊手法防不胜防,你以为他是在挥出一掌的时候下的蛊,实则是在最后的尸体上留下了蛊咒转移术法,不需要接触,甚至不需要风,就算有灵气护体,也能对最近的一个人起作用。” 林渡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蛊术,这么厉害?那岂不是防不胜防,谁都有可能遭殃?” “如果修士境界比那蛊师高,那蛊虫也穿透不了那一层灵力,或者如果身上带有那蛊虫惧怕的东西,也不会中毒,但我们不是蛊师,也不知道对方修炼的蛊虫是什么,无从应对。” 凤朝说道,“我们到底位于北地,对滇南那一处的蛊师知之甚少。” 她坦然看着林渡,“小师妹,我说这么多,也只是告诉你我们调查到的东西,别无他意。” 林渡点点头,她听得明白。 班主任也会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说任何道理,都靠自己悟,悟不出来就该挨骂了。 总归是叫她不要自责。 “如今那蛊名字已经知晓,叫九寒阴蛇蛊,你五师兄已经在找治疗之法,不过只怕,还得去滇南寻一寻线索。” 林渡一瞬间有些坐不住了,就被凤朝伸手按住了肩膀。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去的话,就一道去看看?” 林渡脑子里已经将滇南和飞星派看过的资料都过了一遍,接着已经安排了未来在书楼的寻找蛊术记载的任务,闻言抬眼,有些意外地看向凤朝。 她收回手,笑着看她,凤眼含光,“我就知道,以你的性格,大约一定是会去的。”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大胆去吧,前提是,准备充足。” “墨麟现在的毒还能靠和天无双修压制,只是那邵绯虽然为了自己生存情有可原,却心机太重。” 林渡先被前面双修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双修?这个双修,它是正经双修吗?” 凤朝忍俊不禁,“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多,都是看那些乱七八糟话本儿看得?” 林渡:……在现代玩手机玩的。 “只是天无用她的灵力每日替墨麟压制蛊毒而已,用一方的灵力在另一方的经脉里如同日常修炼一般游走汇聚,就是双修。” 林渡哦了一声,低头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第80章 教育漏网之鱼 人尴尬的时候总会抓住一切能转移话题的东西,更何况是本就该问的重大事情。 林渡的脑子从来不会忘记每一个重点,她又问,“师姐你说的,邵绯心机太重,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提到这个凤朝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头,“邵绯,身世经历的确可怜,在那样的成长环境和遭遇之下,没有那等心计,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她内里的自私自利和算计皆因这世道的残忍和荒唐,只是……却也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林渡倒不意外,她当时只是搜了一下最近一天内的记忆,并没有往前搜,实在是有些疲乏了,但邵绯的经历她也能从戚准所述上窥得一二。 凤朝就将在钧定府问话的情况讲了。 这邵绯说来也可怜,生来是绝脉,不能纳入灵气,因此被家族抛弃,被一群匪盗捡了之后从小便被拿来当做吸引森林中过路人注意和同情,接着趁之不备下迷药盗取钱财的工具。 那日墨麟在森林之中遇到的,就是邵绯出落得亭亭玉立之后,匪盗惯来利用她布下的仙人跳圈套。 林渡给墨麟那书倒也不是白看的,逃过了这么个仙人跳,也是邵绯唯一一次不曾得手,结果被暴怒的匪徒打骂欺辱,拼死反抗之际,戚准救下了她。 戚准不光救下了她,还给她找了假借蛊吸纳灵气修炼的办法,甚至在路过飞星派收外门弟子时,邵绯顺利成了外门弟子。 他们此行来这里,是因为接了宗门的一个任务,前往北地寻一株灵药。 那东西在滇南稀有,却是北地特产,在冬日收获更多。 邵绯的一生从一开始就充斥着欺骗,暴力和虚伪心计,她见过形形色色的过路人,也知道怎么扮好一个可怜的弱女子的角色,知道怎么低声下气苟且求生,知道找准每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那些年她在森林里,是真的想要等一个人,能救她于水火,结果她错过了墨麟,遇上了一个戚准,进了另一个火坑。 林渡听到这里,已经感觉到了剧情线的力量,原剧情里墨麟救下了邵绯,带她回宗门疗伤,之后在偶然发现的一本古籍之中,邵绯找到了蛊虫化为假丹修炼的办法。 如今是邵绯直接遇到了蛊师。 冥冥之中人总有定数。 林渡歪着头听凤朝说话,冷不丁听得到了一句感慨深重的话。 “她生存环境如此,算计人心倒也不能全怪她,所以我让他们教导她读书写字,还准备了二十几本开蒙和德育的书,想必她全部读完熟背之后定然能有所收获。” 林渡:不愧是大宗门啊,这就开始普及义务教育了。 凤朝顿了顿,“不过小师妹,你小时候也无人教育,也没长歪啊?” “我记得你虽然一开始笔画不全,书写难看,但总体还能认得一些字,且一点即通,更不提你实在是个天生的道门中人,人情世故你也极为通达,慈心于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几乎不用我们引导。” 林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九年国家义务教育和勤工俭学大学教育的功劳啊。 “读书读得多,看得人多,自己也就懂了。” “也是,之前给你布置的,每天十张大字,拿给我看看?字练得怎么样了?” 林渡突然就坐直了,眼见凤朝要继续训话,她连忙找补,眼神真诚,“冬日手冷,等春日里,定然每日都是二十张。” “你一个天品冰灵根,怕什么冷!”凤朝扬起眉毛,“在洛泽里泡着,在万年寒冰床上修炼,也没见你喊过冷啊!” 她像是抓到了另一个教育漏网之鱼,盯着眼前的小师妹,“从明日起,日日吃饭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给我看,你现在拿笔不成,不能随心所欲控制笔锋,那回头画符的时候可怎么办?” “我还要学画符吗?”林渡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你师父那是因为字跟你一样不成型,那握笔又忙于阵道和剑术,师祖看他是天生有疾,在阵道之上已经足够出彩,所以才没有勉强,加上你师祖收他的时候已经临近飞升,他是被师兄师姐们带大的,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林渡头一回知道了那位天才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你可不能像你师父一样啊,画出来的符咒比鬼画符还可怕。” “咱们无上宗培养的弟子虽然各有师承绝学,但基础的服饵、丹法、玄典、体术、符咒都是要学的,总要大体了解,只不过择其中一门专精而已。” 林渡大彻大悟,不怪无上宗是中州第一宗,这是培养全栖类高素质人才。 这和她大学虽然学药化但是也要学思政高数考英语四六级有什么区别? 把人培养的一个个根红苗正,就是出了那么几个以为所有人都是接受过宗规戒律教育的傻白甜也不奇怪。 林渡又问,“大师姐,那我的符术,谁教啊?” 凤朝叹了一口气,面露辛酸,“还能是谁,我啊,你师父交代给我了,长姐如母,崽啊,当年临湍掌门就是这么带你师父的。” 林渡懂了,“临湍师伯说了,这是师门传承。” 凤朝欲言又止,咽下了对那不会教育孩子的小师叔的大逆不道之语,转而继续了方才尚未讲完的话题。 “那个邵绯,在讯问之时,言明她可以替墨麟压制蛊毒,动用蛊门的秘术,并且戴罪立功,带我们去戚准当年拜入的黑蛊寨,求得解药,我们直觉不简单,故而并未轻信。” “这女子心性坚定,能于绝境谋算,以微小之力博一个生路,倒也的确是个人才,若是能走上正道就好了。” 林渡听到凤朝的评价,忍不住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怕难。” “所以要教化嘛,教化不了,就关着她好好改造。” “说起来墨麟那孩子也是……一听到那人说自己有办法替他压制蛊毒,立刻跳起来大声喊我不信你,转头跟他师父说她就是图他的金丹,倒有点有一朝被蛇咬的意思了。” 林渡措辞了一番,“大师侄还是长点心眼儿为好。要不,师姐你给咱们无上宗的小孩儿再加一本必读书目吧?” 凤朝往前倾了倾身,“什么书?” “《孙子兵法》,还有《反经》” 林渡神色诚恳,凤朝若有所思。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系统也跳了出来。 【当前墨麟任务进度线:60%,奖励升元还心丹x1,可用于紧急修补心脏在过负荷破裂,请宿主珍爱自身,不要轻易使用】 林渡若有所思,这是个,紧急时候保命的玩意儿? —————————— 因为人物出场不是按辈分年龄的,所以大家追连载可能有点混淆,这里给大家捋一下无上宗的已经出场的几代弟子辈分顺序。 第九十八代弟子:临湍(献祭天道剧本的师尊)大师姐,前任掌门;阎野(年纪最小的一个,林渡师父) 第九十九代弟子:大师姐凤朝(掌门),老二苍离(晏青元烨的师父),老三雎渊(墨麟、瑾萱师父),老四是后苍(临湍的冤孽徒弟),老五姜良(天无师父,和阎野同年入宗门的),老六是和归,还有一部分云游在外的,咱们林渡是九十九代最小的。 第一百代:大师兄墨麟(孽缘邵绯)、二师姐夏天无(孽缘巫曦),晏青、元烨、倪瑾萱(孽缘魔尊)三个是新入门的,前面也有弟子,但没有出场,在外游历或者闭关。 第81章 皇帝那东西只有怨种才会当 无上宗的书楼终年像是水墨画里山头矗立的一栋小楼一样静默。 旁的有师承的弟子大多会拿了书回自己的峰头洞府阅读,唯有林渡日日都在,甚至将这一处书楼当成了一处没有关门时间的图书馆,演算阵法或是阅读杂书都在里头。 书楼是有个终年只闻声音看不见人的宗门长老驻守,林渡想或许是和阎野一辈的哪个师伯,或者更远。 毕竟修士光是到了第三候腾云境寿数就有千载,更何况那些高阶修士。 人生这么长,除却心如死灰等待坐化的人,总要找点事情做。 书楼对亲传弟子也没有什么限制,每一层的书基本都能翻阅,只不过宗规规定,不得抄录外传,修炼功法要问过长辈是否合适再行修炼。 无上宗对弟子宽松得厉害,林渡总觉得不真实,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才让那几个路边捡到的野弟子有了作乱的余地。 她想,这是个好地方,是个安宁的好地方,合该一直安宁下去。 林渡写完那十篇大字,又上了书楼,她要尽可能地找关于蛊术和记载滇南方面的书。 她已经大致摸清了整个书楼哪一类的书在哪一个地方,就如同她极小的时候,一到寒暑假,总是被繁忙的父母扔到新华书店里头,她就摸清楚了四层楼每一层每一个书架都摆放的是什么一样,甚至很多年以后,还是不会忘。 “你如果要找蛊术相关的书籍,你五师兄已经来过并且抱走了。” 书楼那道声音沉声提醒,林渡倒也不气馁,“那我找找滇南那处的书籍和地图。” 滇南地形复杂,她想要彻底了解,有个准备。 在某些方面,她是很能听进去话的,比如凤朝叫她做足准备。 元烨来的时候林渡正一面看书,一面用一本小册子记着什么东西。 凤朝说得没错,她如今控制毛笔的能力还有限,所以她为了记笔记小字方便,用的是她先前折断过的一支毛笔削了尖圆头,沾了墨,用写钢笔一样的办法书写。 所以当元烨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古怪的一幕。 “小师叔,你喊我下午来书楼做什么?” “不是要喝茶吗?”林渡指了指一旁放着的茶壶,“自己倒吧,还用我伺候你?” 她惯来说话那样,元烨也不介意,乐颠颠地凑过去,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和今日早上小师叔那面如死灰离开自己天心峰的模样,多问了一句,“小师叔,你的神魂好了吗?” 林渡听到这一句,又觉得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脑瓜子更是响起来了唢呐和二胡合奏的战歌,握着笔的手抬了抬。 也就是这么个动作,却让元烨愣了一下,连心心念念的茶水端起来也忘了喝,“你这个拿笔的动作,当真眼熟。” 林渡这会儿用的是现代的笔拿法,她心头一跳,“你见过什么人也这样拿过笔吗?” “倒也不是,”元烨挠了挠头,“我从前有位伴读,他有一次这样拿笔,说是教导他的小师父在发呆的时候,就会这么拿笔,他想那位师父的时候,顺便想到了,就这么比划了一下。” 林渡其实一直不知道元烨这个皇子怎么会从凡俗界到灵界,听到这儿一时有些恍神,“是吗?” “是啊,可惜他后来去了前线杀敌,我跟着国师来了灵界,也不知道如今他怎么样了?那西夏铁骑凶残,谢家只怕……” 元烨恍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那张白皙饱满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一丝担忧和怔愣,像是在回忆什么,“当时国师跟我父皇说,我有慧根,一道前去,学成后便能找到救国之法,可等到了灵界,我被无上宗选中,进了宗门,才知道修真界的人已经不能再问凡俗界之事。” 林渡没想到这个一脸“我被骗了”的小包子居然也有这样忧国忧民的时候,“难不成你还想着,学成之后,回去夺位?” “皇帝那东西只有怨种才会当!”元烨脱口而出,接着意识到不对,小声辩解,“反正我不当,谁爱当谁当吧,我那父皇没有那个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内忧外患,到处都是一堆烂摊子,我宁愿唱戏,都不要学那个老头硬撑!” 林渡:……难怪一个要唱戏一个喜欢种地。 她抬手,用气劲微微推了推他面前的茶,“喝点吧。” “那个国师好像灵根不是很好,无上宗是先挑人的,他当时跟我说,人各有命,殿下你且去吧,我们的缘分到头了,他救不了国,至少可以救得了我。” 元烨顿了顿,垂下眼眸,当时他身上没有灵力,上去之后即便特别努力地找,也没能再找到那个国师。 “其实我知道国师为什么会只带我,因为只有我不想当皇帝,也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妖道误国,国师问我最喜欢哪一出戏,我说我爱看《黄粱梦》。”1 元烨说到这里,忽然嘿嘿笑了一下,“那国师之所以要带着个皇子,还不是为了让我父皇给他充足的钱财,不担心他会骗钱跑路,我父皇私库里那些金玉之物他都带上了,路上累得像只驴也不肯松手。” “结果渡舟一晃到了灵界,上岸走了好久,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凡俗金玉在这里如砖石,灵石才是硬通货,最后我们被迫留在那后厨洗了好几天的盘子。” 他说累了,呷了口茶,眼前一亮,“果然是好东西,我师父他得了你的二两茶叶,恨不得数着叶子泡。” 林渡也跟着笑,转头又听到元烨叽叽喳喳说闲话,从后山又有一只公猪怀孕了,说到今天看到大师兄一脸小媳妇样的跟在二师姐后面。 元烨说着贼眉鼠眼凑到了她面前,“当日邵绯不是说自己有法子救大师兄,以此求得他的谅解?” “然后大师兄当时本来坐着喝热水呢,当即就跳起来说无论她有多无奈,可她当真把小师叔当做人选告知了邪修,如若不是小师叔聪明早有防备,那后果是什么呢?他不会原谅她,宁死也不愿意受这样的人的救治。” “当时大师兄跑去救你,我和瑾萱,那邵绯跑过来告密的时候,算起来小师叔你都被抓走快一刻钟了,邵绯又不知道小师叔你的本事,邪修吃人,一刻钟后才过去人都凉透了,她肯定没安好心!” 元烨啧啧摇头,“大师兄也就是看人看得少了,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邵绯一口一个救命恩人,那定然是把主意打在大师兄身上啦。” 林渡抬手敷衍地给他鼓了鼓掌,真不愧是皇室中人啊,虽然读书少,但是十级宫斗艺术家。 “但是元烨,晏青昨天在饭桌上的时候还说过,你问过我为什么要骗邵绯实力不行。” 元烨嘿嘿一声,摸着后脑勺仰头看天,“啊,是吗?我不记得了诶,一定是晏青他读书读得错乱了,记性不好。” 林渡笑了一声,忽然察觉到了一点气机波动,她意外地抬眼看着这个还在装傻的孩子,“元烨,你要进阶了。” 元烨啊了一下,才发现已经有灵力向他奔涌而来,琴心境初期到中期的壁垒,早就喀嚓一声破了。 第82章 不养死了就好(加更) 林渡无奈笑着给他让位护法,顺手布了个聚灵阵法。 虽说无上宗的灵脉丰沛,但九峰各自有大的聚灵阵法,书楼不是供人修炼的地方,布个聚灵阵法方便元烨更快进阶。 这一进阶就到了晚上,林渡担心元烨出问题,甚至错过了晚饭,只能给墨麟传了信,让留两人份的晚饭。 墨麟不能修炼,闲着没事儿,直接将饭送到了书楼门口。 林渡就干脆坐在书楼外下山的石阶上用饭。 “小师叔,我的事,你不用自责。”墨麟是步行上来的,这会儿也陪着坐在石阶上。 林渡神识还放在身后书楼中,一筷子下去,拨出了饭底下埋着的两个鸡腿,“今儿怎么是两个鸡腿。” 墨麟摩挲着自己的剑棍,“元烨的那份给你了,反正他刚进阶,吃太多灵食也没必要。” 林渡一哂,倒也没客气,这孩子真能说,害得她今天下午计划完成的任务根本没能完成。 “我和天无打算后日启程,越快越好,宗门正好有位师叔云游到了滇南,到那里之后,也会有个照应,新弟子他们就不带了。” 墨麟不太会劝人,他揣摩着语言,“掌门师伯说,你也会一起去?” “嗯,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林渡咽下口中的饭,腾出说话的时间,“后日启程,明天一天时间,足够我做好准备了,那些小阵盘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刻录,应该够用,常用的大阵法的材料我都分门归纳好了,我已经大致记下了滇南的地图和风俗,其他的路上再看也不迟……” 她知道墨麟想劝她留在宗内,“你忘了?我已经琴心境大圆满了,结丹需要契机,和筑基不同,有些坎儿,躲避化解不如直面。” 这最后一句成功的说服了墨麟,倘若这是小师叔的心结,那要结丹,必然是需要解开心结,如果林渡不去,反而不好。 等天上寒星四坠,元烨才堪堪进阶完毕,囫囵吃完了饭菜,三个人才散了。 林渡回洛泽的时候阎野也正在寻她,两人同时对上了眼。 “精神挺好?看来教育孩子的事儿还是得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做才好啊。” 阎野用神识看了一会儿明显姿态恢复了和往日一样从容的小徒弟,再看着那明显很有精神的表情,放下了心。 林渡走到阎野对面坐下去,“我有个事情要和师父说。” “巧了,我也有件事和你说。”阎野笑了笑。 “我近日要闭关一段时间。” “我后日要出一趟远门。” 两人同时出声开口,接着同时僵了一下,面对面消化着对方说的事。 “我觉得不行。”阎野率先出声,“这不行,凤朝就是这么教育你的?这不合理。” 林渡点头,“我觉得合理,很合理,就是大师姐喊我去滇南的,师父,你正好趁机安心闭关,我安心办事,合理吗?” “合理,合理个锤子合理,我不准你去。”阎野伸手要去敲林渡的头,“你这几天是不是听唢呐把脑子给听坏了,苍离也是不行,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脑子。” 林渡没躲,被敲得额头生疼,接着她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师父你,其实本来也根本没想过怎么样教育我不是吗?你命中必须收我为徒,而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自己来,我会把自己教好的。” 就像前面二十几年一样,一直都是她自己把自己教好的。 阎野还没完全缩回去的手停顿在了空中,脸上气极反笑,接着又慢慢收敛,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良久,久到林渡也觉得方才那话说得太急太过分,接着吐出一句,“对不起师父。” 就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轻轻地道歉。 阎野说,“抱歉。” “对不起,我的确不知道怎么教一个孩子,也从没有想过要怎么教导你。”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知道我命中必须有一道师徒缘,而那个缘在你身上,所以我为了飞升,必须收你为徒。” 林渡听着那罕见迟缓又毫无戏谑的音调,一时愣住了。 “我是第一次当师父,也会是最后一次当师父,所以林渡,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当好你的师父?” 阎野从前只觉得这是命缘逃不开,他并不喜欢吵闹的孩子,什么都不会,笨得厉害,难不成还要一个瞎子教导一个笨笨呆呆连清理自己都不会的孩子? 他见到林渡的那一天,是带了些对命缘的困惑。 因为和归传来消息,告知他有个和他一样天品冰灵根的孩子,只是天生不足,要不要收。 随后他下意识回了收,他在第七候太清境,对天道规则感悟已经很深了,甚至都说不上来到底是本人在答应,还是命替他答应了。 初见林渡那天,他清楚地看到了藏在那孩子疏冷和故作乖巧之下的戾气和反骨,像个扎手的刺猬。 比他预想的还要难搞。 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徒弟的确天赋非凡,甚至他扔给她的书就乖乖全部看完记住,很少会有问题,教导起来轻松得厉害,可惜就是命不好,脆得像是人手心的琉璃。 “我从前只在想,不把你养死了就好了,我现在想,你要哪里都好才好。” “所以,林渡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教你?” 林渡愣了很久,她甚至不敢抬眼看阎野,尽管她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他的眼底大约不会有那些情绪,只会是一片灰冷的阴翳。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当徒弟,我不知道。” 她想,“那就,放我走?或许我出去的时候,看看别人家怎么教导徒弟的,就知道了?” 阎野被气笑了,“就这么想去?” “不去我可能这第一关都过不去。”林渡硬着头皮,也替阎野心累,“我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不,你很好。”阎野顿了顿,“比我想得,好了特别特别多,超乎意料的,举世无双的。” 林渡不太习惯这样古怪的氛围和赞美,“你这词儿,是不是用的有点问题?” 阎野点点头,“确实,不是无双,我是第一个天才,你是第二个,那就举世有双吧。” 林渡:还造上词儿了? “算了算了,我在你神魂上留了一道神念,你感觉到了吧?”阎野难得觉得棘手,比最难算的阵法还要棘手,“有事儿的时候碰一碰我的神念,我会立刻到。” 林渡点了点头,“我准备很充分的,大师姐还给了我好多灵符,丹药齐全,我的阵法材料也齐全,还有滇南的地形图和势力分布。” 阎野倒是想到个东西,“先前说给你打造个杀器,但现在还只是个雏形,我让人用特殊材料做了几个刀刃,上头刻着不同性质的法阵,也算是灵器,不止能直接用,还能组合成不同的阵法,比临时摆杀阵更快,只要按你所想扔出去便是,只不过需要灵力连缀,我还没想好怎么改进。” “反正你看得懂分别属性和阵法是什么,我就不给你解释了。” 林渡接过那个盒子,看到了里头摆着各种材质的无柄短刃,隐隐可见刻画的阵法,她感慨的叹了一句,没想到自己也有练习小李飞刀的这一天。 第83章 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啊小师叔! 林渡已经准备下了许多东西,但依旧很匆忙,比如很多书要看,很多东西要抓紧记住,飞刀要一个个打下神识烙印,练习如何扔出去如何收回来,还要捏着鼻子灌下去姜良特制的补充十天半个月的本源不足的苦药。 临行前的凌晨,林渡还在书楼里,好在她是琴心境的修士,熬一个通宵也没什么。 但仍有几本书她还没有做完笔记。 林渡是天生的阅读速度很快,并且做笔记也有特殊简笔,一本书看完要花费的时间并不算长,仗不住书实在太多,她的任务还是没能全部完成。 书楼的规矩她一直记着,等天亮起来的时候,她难免有些气馁,放下笔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摩挲中指骨节,却意外地发现那一处有了许久不曾有过的薄茧。 倒是稀奇。 林渡诧异地伸直了手,看向自己的中指骨节,书楼里的那道声音恰好响起。 天光正在一点点破开灰霾。 “看不完的带走就是。” 林渡下意识回道,“不合规矩吧?毕竟……书楼的书,我记得有宗门禁制。” “可以为你破个例,毕竟你手中的书,不是功法,只是记载蛊门历史和滇南秘闻的,不算什么机密传承。” 林渡愣了一会儿,“前辈不用回禀掌门或者……” “不必,书楼我能做主。” 林渡就站起来,先给那前辈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空中多了些浅淡的灵力波动,接着林渡被一道宽厚的灵力直接托起。 那道声音说,“不必如此,你是无上宗的弟子。” 只要你是无上宗的弟子。 等到天色一点点亮起,屋内的夜明珠光亮一点点暗淡下来,终于天光灌入窗内,盖住了那已然晦暗的明珠壁灯。 林渡那本册子已经只剩下几页空白。 她其实对于看过的东西大致都有印象,不是为了速读,她不必做笔记的。 这会儿不是太急,因而她就把笔放下来,安安静静看着外头一点点升起来的红日,远山高耸,浮云缭绕,她看不到旭日从地平线破土而出,因为这里不过是一处平缓的小山头。 这时候宗门内的远山宝殿此刻都笼着一层浅淡的金光,就好像,静默的青山拥有了神性。 林渡其实并不困,但却因为这样的金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无端想起刚来无上宗的时候看的夜色,那时候雎渊说,这样的景色日日都会有。 林渡从前觉得不过一场游戏,无关紧要,尽管初见时处处惊艳,也不曾生出一点惋惜和留恋。 短短一年,她的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这是她近日来第二次觉得,无上宗它就该长久存在,或许人丁并不繁盛,但峰峦叠嶂,神霄绛阙,都该永远这样,神圣无匹,无可在其上。 林渡想,不过是魔尊而已,那就在他来之前,超过他。 阵法师想要杀人,不必境界比他高。 倪瑾萱那小孩儿就是这时候从书楼的边窗上冒出头的,她并不常来,因为她被掌门教导,功课安排得很满。 林渡听到了一声细碎的铜铃声响,还没转过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今儿起得挺早,赶在早课之前跑过来做什么?” 窗棱上冒出来一个梳着百合髻挂着零零碎碎翠色琉璃花钗的小姑娘,杏眼桃腮,一双大眼睛已经笑弯了,“小师叔,今日早上膳堂蒸的是豆沙包,我记得你不爱吃,我昨天晚上做了打糕,你吃不吃?” 太阳已经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阳光透着那些琉璃花钗流动出极好的光彩,靠窗的林渡身上的青袍也落下一道阳光,于是那袍子上金银线都亮了起来,好像仙鹤一下有了灵,当真在那祥云里翱翔,就连手腕上的红绳好像也有金色的符文在流窜。 林渡笑起来,“走吧,去膳堂吃,黄豆粉呢?” “超级多的黄豆粉!都是新做的!可香啦!” 倪瑾萱嘿嘿一笑,等着林渡将书收完,跟着她一道去向膳堂。 打糕这东西最简单,只是也费时费力,泡过的糯米蒸熟捶打,之后裹上磨好的黄豆面儿。 就是这样最朴素的东西,糯米香和豆粉香都是本源的味道,打糕甜糯,豆面清香。 倪瑾萱做过很多次,除了糖之外,也只有打糕做得好,还锤坏了宗门两个石瓮。 一帮人用过早膳,三个人是率先起身的,剩下的小孩儿都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逃开。 毕竟他们洗碗是轮流洗,要是吃得慢走得慢的人也会被当日洗碗的人抓过去一到收拾。 就算有清洁法术,但还要收拾,规整,将一切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 人一扎堆,抢着最早吃完最早逃走不必干活儿也成了一种竞争的乐趣。 墨麟灵力、经脉、穴位都被封了个彻底,林渡还没结丹到腾云境,他们三人是打算乘灵舟去的。 三个人站在膳堂门口,身后是齐齐整整的三个小孩儿,今日做饭的长老在后厨,没有特意出现打扰这些个孩子们。 修士外出游历很是常见,聚散离合,都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寻常事。 年长者已经习惯,少年却依旧不舍。 晏青一双眼睛沉潭一般看着眼前的人,“小师叔,师兄师姐,祝你们布帆无恙,一路福星,大师兄小师叔注意身体,二师姐辛劳,路上饮食休憩多留心,此去你们定能得偿所愿,早日安然归来。” 元烨站在旁边,用力点了点头,把先前嘴里的那一句一帆风顺咽进嘴里,复读道,“早日安然归来。” 倪瑾萱点点头,面上乖巧,“大师兄定然能找到解救之法,二师姐一路小心,小师叔你一定保重身体,路上吃食不好,记得我给你新做的打糕和糖垫肚子。” 三个人就坐在飞舟上冲他们摆摆手。 “去做早课吧。”说话的是墨麟。 “别忘了洗碗,今天轮到谁了?”林渡惯来不着调,她始终不太适应这样太过温情的场景,三双黑亮亮的眼睛,像是离家的时候蹲在家门口的小狗,只差跟着跑了。 元烨脸一下子垮了,接着看到那灵舟已经被催动,向高远处,向云海里去了。 倪瑾萱下意识踮起脚,“小师叔!” 元烨忽然若有所思,“不对啊,小师叔和大师兄都走了,马上春天到了长老们要忙春,又要顾不上我们了,谁给我们做饭啊?” 晏青方才脸上的深沉一扫而空,瞳孔颤抖,“是啊……瑾萱只会做打糕啊……咱们更是一点儿不会做饭。” 两个人齐齐跳起来,高声喊道,“小师叔!!!” 林渡回头,看到了越来越小的三个人。 小姑娘头上的琉璃钗流光溢彩,旁边晏青的束发带飘扬在空中,元烨身上的金色绣线宛若游龙。 “小师叔!我会想你的!” “小师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师叔!不然你带我走吧!” “小师叔!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啊小师叔!” 灵舟骤然加速,风将少年的喊声拖拽延长,最终消失在逆风之中。 第84章 得加钱 灵舟从无上宗出去,却落在了定九城钧定府院落之内。 今日出行的不止他们三人,还有飞星派来捞人的修士和邵绯。 飞星派的人刚刚交过了罚金,又老老实实道了个歉,一抬眼就看到了三个神色各异的人,俊朗男子神色凝重,清冷女子神色莫测,他们身边带着的个小的倒是带了点笑。 那笑看不出什么好含义,好像就是对着红尘中任何人冷眼相看的笑,像是来看乐子的。 “在下无上宗第一百代亲传弟子,墨麟。”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知道要带上路的祖宗也就是这三位了。 飞星派的两个外门弟子搞的邪门歪道,被扣下了,论理门派是不会管的,只会直接逐出门外,外门弟子能值几个钱?哪里需要特地来赎。 可那弟子祸害了无上宗的亲传弟子,还吃了无上宗地盘上的人,被钧定府扣下了,钧定府那是什么地方? 当年祸乱一方的大妖被抓进去都要老老实实写一封认罪书公示天下,现在还贴在钧定府门前大道的一面板子上,每日换新,日日有日日的忏悔感想,已经五百多年了。 妖魔会真心认错吗?可钧定府就是有办法让那妖亲笔写出那些悔过书。 鬼知道大妖在钧定府里都遭受了什么恐怖的折磨。 无上宗是中州第一大宗,在中州混的门派哪个敢与之为敌。 宗门长老派他来是缴的罚金吗?那缴的是人情世故。 他恭恭敬敬地拱手,“墨麟道长,在下飞星派印仲真人座下大弟子陶显。” “我宗外门长老管束不力,才致使那两个孽障作乱,让您受害,实在对不住,我此行也是特地代表飞星派来道歉的,这件事我们定然会负责到底。” ”听闻您要前往滇南,长老说了,滇南形势复杂,未免诸位意外受害,我会作为向导,也好叫诸位少些烦扰。” 陶显低着头慷慨陈词,听到了身后有细碎的铁链声响。 他回头,看到了被钧定府守卫押过来的那个外门弟子。 那姑娘看着面色惨白,眼下青黑,虽衣冠整齐,倒像是在里头受了大苦,整个人飘飘摇摇如风中柳絮,清丽的眉眼之间尽是憔悴,手上和脚腕上都带着禁灵扣,一走动双扣当中连接的锁链摩擦碰撞,是当啷作响。 林渡在邵绯出现的一瞬间就眼睛就眯起来了,用神识传音给夏天无,“所以飞星派到底给了多少罚金,才让她被赎出来了?” “五万,”夏天无淡然道。 “那也不多啊。”林渡的眼神一瞬间带了点蠢蠢欲动的杀意。 “上品灵石。”夏天无清淡的声音在她神识内响起。 林渡偃旗息鼓,那没事了。 也就是十分之一的阎野。 五万上品灵石,今年钧定府诸位的年例可以提前满额发放了。 还得是地牢的创收方式好啊。 收租收税都不如罚款啊。 “敢问道友,她,要一直这么戴着吗?”陶显对上邵绯的眼神,到底有些不忍心。 修士有灵力加身,所以受些轻伤或者疲乏之后动用灵力可以慢慢修复,那锁灵扣锁住了修士的灵力,被扣之人与凡人无异,还有咒戒,一旦触发戒律,会有数道不同层次的惩罚。 严重的时候,直接绞杀。 “这一路过去,未免太过扎眼,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承受那些眼光,且一个修士不能动用灵力,如此憔悴只怕内伤无法修复,于寿数也有碍。” 他话音刚落,听到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道轻慢的少年音就落了下来,“你也知道啊?” “那我的大师侄受害,不能动用灵力,又该找谁算账呢?” 陶显意外地看向了那个小的,刚要赔笑解释,就听得那精致小修士继续道,“再说扎眼又如何,进了钧定府的邪魔歪道,不都要写下忏悔书被公之于众吗?” 林渡歪头一笑,既然现在杀不了,那就让她社死一下也挺好的。 “实在对不住,墨麟道长的事,我们必定负责到底,可奉长老之命,这人我们必须带回宗门,还请小道长谅解。” “谅解你不是我的事,活着有天,死后有地,”林渡抬了抬下颚,“但你说了这么多,却不曾真的对我大师侄负责。” “我们不是正要一道去那苗寨寻找解蛊之法吗?小道长说的负责,敢问,是何意?” 陶显待人接物也是做惯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声下气地询问着这几位的意图,是要邵绯偿命? 长老说了,要把人带回来,定然是得保住人性命的。 那是要什么赔偿呢?灵药? “得加钱。” 三个字落地有声,陶显愣住了。 无上宗的亲传弟子,怎么还坐地起价呢? 但他咬了咬牙,问道,“加多少?方才不是已经交过罚金了吗?” “那是你们从钧定府捞人的费用,旁的补偿那是另外的价钱!我大师侄受害,性命攸关,他在无上宗这些年,培养一个腾云境修士要花多少资源你知道吗?还有那村子里失子你们给过慰问金了吗?” 林渡叭叭地飞快,“哦,还有我。” “我因为你们宗门两个外门的邪道,刚刚治好的心脉再度受损,这吃药的费用,又该谁来承担呢?” 她说着,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单手握拳,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身形犹如大雪压枝的翠竹剧烈抖动,仿若被气狠了一般,身形伶仃,神色破碎。 接着一只手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帕子,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那淡色的帕子上骤然洇开一片血印。 陶显彻底呆了,他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个通信符,“要不,道友,还是跟我们去宗门,再当面商量商量吧。” “且慢,跟你们回宗门,我们只有三人,你们若是赖账,甚至扣押我们又怎么办?还是在这里说好了给了钱,咱们再一道启程。” “那道友,你先等我与宗门长老禀报。” 林渡捂着帕子垂眸,胭脂果是个好东西,看看这果子的汁液,真像那么回事儿。 阎野让她洛泽的灵果随便采点带上,倒也不是没有别的用途。 夏天无倒是吓了一跳,“怎么又疼了?药不顶用了?止疼的丹药呢?” 墨麟也紧张地看着林渡,两个人挡在了她跟前,于是眼睁睁看着她抬眼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接着一人塞了一颗艳红的小果子。 夏天无:……她就说她师父不至于医术还退步了。 等那边人商量完,陶显咬着牙根一副大义凛然上断头台的做派,走到了林渡面前,“小道长,您说,要加多少。” “五十万。” 不能输给她师父。 墨麟和夏天无齐刷刷看向林渡。 陶显沉默一瞬间,“我要找你们掌门亲自面谈,要不再蹦出来一个临时加价怎么办?” 林渡忽然站直了身体,帕子顺手擦了染上唇的果子汁液,她凛然站在那里,如同静默的竹。 “陶道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在下无上宗第九十九代亲传弟子,林渡,当今掌门,是我的师姐,我虽年幼,亦执掌宗门事务,我说的话,自然算话。” 宗门内库的事务也算宗门事务。 旁边的两个人和守卫们没有开口,显然默认了林渡的身份。 陶显听过林渡的名字,甚至长老还让他来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这位,可万万没想到,林渡本人,居然是这样的。 他忍了忍,“好,没有旁的补偿费用了吧?” 看把孩子吓得,林渡含笑,“没有。” “你要立字据。”陶显心有余悸。 “好说。”林渡微微颔首。 钱到账,一切都好说。 第85章 成年人的事,单身狗就不要问了 自北往南,一路渐暖。 林渡身体罕见地暖融融的,却不是因为南方春暖,是姜良逼着她连喝三碗的苦药。 那东西的药力能至少维持十天半个月。 这对她是个难得的体验,因为她是冰灵根,入道之后,除却服药吃饭之后会短暂地暖和一会儿,大多时候灵气一运转,便如行走的制冰机。 一夜高强度用脑,林渡就大剌剌仰躺在灵舟上睡觉。 灵舟上分明是有个篷以供遮阳避雨、喝茶休憩,她也不进去,就那么躺在宽厚甲板上,用一本书盖着脸阖目补个小觉。 夏天无守在船头,身旁炉子上滚着热茶,墨麟缩在船篷里头,他如今没有灵气护体,只有夏天无的灵力罩着,为免意外,还是躲着的好。 船尾蜷缩着飞星派的两个人,陶显虽然没做错事,但三个人里,两个是受害者,一个看着冷冰冰的不好惹,他是没那个脸凑过去再寒暄。 万一说着说着,又要加钱怎么办? 无上宗的弟子,只要不开口,外表和气场的威慑力还是十足的。 林渡倒是昏昏沉沉真的睡着了,灵舟不比灵舰平稳,但胜在灵巧,云海中沉沉浮浮,不算好睡,但勉强足够养些精神。 从中州东北到西南,还是很有些距离,将近两个多时辰的路程,舟上却始终静默。 林渡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拉下盖在脸上的书,慢悠悠坐起来看了一眼云海之下的人间。 今日一路难得地顺畅,不见风雨,天时阴时明,林渡睁眼的时候正是晴好地。 她忽然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此界中州,是否有江南? 林渡听到细碎的咯咯声,起初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熟,但很快想到了那日与戚准对峙时他蛊毒发作时浑身牙根都因为颤抖在咯咯作响,她回头,“很冷?” 墨麟抱着剑棍,整个人还端坐着,连背都是笔直的,只是双手抱着胳膊,那比寻常剑要长出很多的剑棍被夹在怀里,如果不是那剑棍末端磕在底板上发出频率极高的声响,倒真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开了嗓,“还好。” 无上宗的人,说还好的含义,大抵约等于没死。 林渡起身,“天无。” 她捏着书脊,替换了夏天无的位置。 墨麟无助地看着小师叔的背影,眼见二师妹过来,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就有些头皮发麻。 “冷怎么不和我说?” “还好,能撑得住。” 他们没有直说蛊毒发作,毕竟船上有外人,墨麟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摸清楚的好。 夏天无微微蹙了眉,眼看着他只怕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战栗发抖,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他对面,“劳烦小师叔,替我看一看船上。” “好说。” 林渡顺手在船头的控制上留下了一道神识,转身激发了个小结界阵盘,路过船篷的时候顺手扔进了里头,潇洒地没留给里头两个人一个眼神。 禁制和结界这东西需要一点空间规则领悟,墨麟会一点,但夏天无不会,如今的墨麟无法施术,只得林渡来。 她脚步甚至都没顿一下,抱着书绕到了船篷后头,对上那两人有些茫然的目光,将手上的马扎撂下来,接着金刀大马地往那儿一坐,正好面对着他们,接着和善一笑。 陶显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笑容,条件反射的就想捂紧自己的储物袋。 那五十万的上品灵石,他还给的是欠条,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灵石的,那五万上品灵石他都是这辈子第一次见,更何况是五十万。 也不知道长老为什么无条件让步,让给多少就是多少,这得搬空一个小灵石矿吧? “林……林道长,您这是?” 林渡微微颔首,“睡醒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陶显打眼一看,她手上拿着书封页上写的是滇南民俗录,他直了直背脊,“您问。” “这个时节,你们滇南,是不是没有菌子吃了?” 陶显:? 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你给我问这个? 他老实回答,“也快到灵枞的季节了,还是有的,如今这时节,直接去滇南西部的山村里还是能吃到的。” 林渡又将话题拉扯到了滇南的和别处有些区别的炼器和打花行当上,话语里全是一个从没去过滇南的小孩儿的好奇。 陶显说话也就带了点笑,不再那么谨慎了。 “其实滇南也有区分,那些寨子里的特殊炼器办法都是不外传的,有些只传女,有些只传男……” 林渡一面听一面用余光看着邵绯,她似乎有些发愣,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背后船篷的竹帘上。 因为那阵盘的结界,再怎么也瞧不到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便携的小型阵盘,大多是测绘感应之用,也有聚灵、结界等,但作用范围较小,和空间规则相关的大规模阵法,都还要靠地形布阵,林渡扔进去的结界笼罩的范围只有小小一方,刚好落在船篷之内。 “说起来,墨麟道长和那位,在做什么呢?”陶显忍不住问道。 蛊毒发作,是随时间递进的,明明是朗朗朝日,墨麟此刻却入坠冰窟,那是一种从骨头里头发出来的寒,不仅冷,还带着骨髓被抽出一般的空洞痛楚。 夏天无的灵力起先只要游走一圈就能起压制作用,如今却不行了,要反复巡回好些大周天。 林渡听到这句问话,并未正面回答,“陶道友有道侣吗?” 陶显摇了摇头。 “那成年人的事,单身狗就不要问了。”林渡笑眯眯地回了这么一句,目光却是落在邵绯身上,全然一个顽劣又替家里长辈护食的小孩儿模样。 陶显:……单身狗这什么词儿?莫名就觉得心口一痛。 灵舟开始慢慢减速,穿过云层,滇南地势高,一路过去已见连绵苍翠青山,比之北地尤为潮润。 “小道长,墨麟道长有没有说,咱们是先去宗门拿灵石,还是先往那有名的蛊医所在的城中去?” 陶显看向林渡。 林渡看了一眼邵绯,她莫名有种感觉,这个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据她从凤朝那里得知,那次会议之后,三宗六派十门只清查出了三十九个人是鬼借妖身,无上宗当年进去的两人一人还在闭关中,一人早在多年前就已身死。 飞星派没有查出有妖,可偏偏戚准也是飞星派的外门弟子,还顺利接了任务,如今还愿意花五十五万,一定要将邵绯一个外门弟子带回,当中定然有些猫腻。 “去凤凰城。”林渡回道。 滇南凤凰城有位德高望重的蛊医,无人知道她何日来的,也无人知道她到底存在了多久,寻常蛊师都是群居,世代家族维系,不与外人通婚,她却离群搬至城中,只医治受蛊毒侵害的外乡人,且条件极度苛刻,一个不合便不予医治。 记载中说,这位蛊医让人称呼她为麻婆婆,曾有人长跪百日,也不曾得到她的医治。 他们如今上策是这位麻婆婆,下策便是直接找到戚准出身的那个蛊寨了。 第86章 万恶的富家子弟! 从快接近凤凰城的时候,那个陶显神色就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陷入了一种回忆一样,但很快又自己摇了摇头,像是想不起来一样。 林渡看得出来,这人似乎自己也觉得奇怪。 飞舟缓缓落在城门之前的空地上,凤凰城的规矩,城中上空不得飞行,无论是何身份。 墨麟和夏天无从船棚中出来,依旧是先前一个俊朗一个清冷的模样,背脊挺直,看不出丝毫异状。 进城需要一人十块灵石,林渡看了一眼陶显。 陶显掏灵石的手一愣,“啊?” “我们这一趟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给墨麟道长治病。” “那这进城的灵石?”林渡抱着胳膊盯着他,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陶显:…… 他含泪掏出了一行五人的进城费用。 那可都是他的老婆本儿啊。 “敢问,城中可有一位麻婆婆。” 守卫点了点头,“有,你们也是来求医的吗?” 他的目光落到了当中一个拢着手面色惨白的女子身上。 “是,还请您指个路,如今那位麻婆婆的住处在哪?” 守卫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男子,接着伸手比了个二。 陶显咬牙又掏出二十块灵石,强笑着塞给了守卫。 那守卫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就在南街石台巷子尽头,有个藤蔓最多的院落,就是麻婆婆所在之处。” 陶显道了一声多谢,这才带着人进去。 邵绯走得很慢,像是下一步就要栽倒了一样。 陶显频频看她,似乎随时想要伸手搀扶,“你这是怎么了?有伤?还是没吃饭所以体力不足?” 无上宗三人走在他们两个后面,墨麟见状下意识开口,“怎么可能没吃早膳!我们钧定府给犯人每天两顿饭,一早一晚,馒头稀饭管够!” 林渡顺口接话,“我们钧定府一向善待犯人。” 不光给饭吃,还给素质教育,物超所值。 陶显无话可说,邵绯也开口,“用过早膳了,陶师兄无需担心。” 甚至在陶显来之前,她已经背过了早课上的戒律规范,还因为声音太小,被狱卒抓到前面领读。 “只是我先前在戚准的胁迫下,遭他的子蛊反噬,伤了本源。” 邵绯声音的确极度虚弱,像是下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一般。 陶显哦了一声,再没多问。 本源受伤那就算了,他帮不到。 又不是无上宗的亲传弟子,修炼资源富裕,飞星派那么多弟子,修炼资源都要靠争,丹药也是宝贵资源,更何况是修补本源的,他没有那种东西。 有邵绯拖后腿,他们走得就慢,林渡有些不耐烦,干脆掏出一大把灵符,跟数钞票一般找出了一张黄品一阶疾走符,灌入灵力激发之后一下子拍在了邵绯的背后。 凤朝把从前教导弟子时画的没用的低品阶灵符都一股脑塞给了林渡,这些在外头倒也不是不能卖出价钱,但她事务繁忙,也就一直扔在抽屉里。 陶显瞳孔微微放大,接着看着那厚厚一沓被林渡随手又塞了回去,甚至都没整理一下。 万恶的富家子弟! 知道现在灵符多贵吗?就光那画符用的符纸,最便宜的批发价一张也得十几块灵石啊。 在背后被拍的时候,邵绯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跟不听使唤一般健步如飞。 她穿着素白甚至有些飘逸的衣裙,生得也是弱柳扶风,面色从狐疑警惕到惊恐可怜,偏偏下肢还带着锁链,此刻就如同那转起来的自行车轮,衣袍翩飞,露出底下沾着红漆的衬裤和靴子。 林渡:很好,知道昨天钧定府给犯人们安排的什么活儿了,刷漆,还是朱墙。 其余人也都加快了脚步。 “不是等会儿,还没问清楚走那条道。” 陶显走到十字路口,找了个摊贩问路。 邵绯没有办法停下来,一直往前走,林渡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了她的后衣领。 可疾走符的效力还在,邵绯的腿还在不自觉地原地疾走,如同被卡住却依旧在疯狂空转的电机。 等陶显转头指着那一方路想要指向的时候,就看到了修长的少年老神在在,一条胳膊伸出来,稳稳拽着邵绯。 而那人还在不受控制地原地疾走,因为身材娇弱,还没有那十几岁的小孩儿高,所以像极了被抓起来还在试图游动四肢的耗子。 已经又不少路人奇怪地看向了他们。 甚至有胆子大的问道,“敢问道友,这位是中了什么奇怪的蛊吗?看着像是病得不轻快要癫狂了?” 林渡开口道,“啊对,看到她腿上的脚链吗?就是防止她发癫跑得太快了,实在对不住啊,给您看笑话了。” 邵绯羞愤欲绝,抬手遮住了脸,却又被陶显出于好意地拉着转向了正确的路,林渡恰到好处地松了手。 像是幼时玩的拉线玩具一样,一松那根拉线,玩具就向前窜了出去,此刻邵绯也就这样窜了出去。 林渡甚至还没忘记给那问话的路人道一句告辞,接着笑吟吟地挥袍从容赶上。 少年锦袍玉簪,眉眼生动,就算脚下飞快,也如惊鸿一现,让过路人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凤凰城与定九城区别甚大,城内有些杂乱,黄土地,小摊贩,一路络绎不绝,挤挤挨挨,飞翼走栏,成群连片,一路向南街走过去,建筑却大变样,成了井院窑洞,和定九城中一致的建筑风格全然不同。 等找到了藤蔓覆盖的院落,林渡才伸手揭下邵绯身上的疾走符。 那邵绯没了灵符加持,一个踉跄就跌在了地上。 她满以为陶显回来扶她,抬头却发现陶显微微拧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院落。 林渡也注意到了陶显的异样,“陶道友,怎么了?” 陶显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藤蔓生得如此之好,若住在里头,岂不是不见天日?” 可不是,那奇异藤蔓如同瀑布一般,不只是覆盖了院落里头的整个屋顶,还从院墙之上倾泻而下,落在地上的藤尖儿纤细翠绿,打着卷儿,还散着淡淡的异香,全然看不出有人住着的模样。 墨麟上前扣门,自报姓名,“晚辈无上宗墨麟,求见麻婆婆!” 那院落的门却也格外低矮斑驳,不过寻常木门而已,上头甚至可以看到斑驳的裂纹。 一连敲了许久,也无人应门,反倒是那两扇门因为墨麟的力气,已然分错开来。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院子里的木架子上满是那奇异藤蔓,甚至背着阴的地方开着白色小花,异香扑鼻。 夏天无忽然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过? 可这藤蔓,却从没见过。 不知是否是门开了触动了什么禁制,那密密麻麻倾压的藤蔓忽然往回缩了一些,接着走出来两个妙龄女子。 她们穿着霓裳银装,走动时头上的双排银冠一步一摇,宛若银铃,面上浮现着奇异的笑,甜蜜到有些诡谲,面若桃花,眸似星辰。 “有客来了,你们要来找麻婆婆吗?她进山去了,今日不在。”一个女子说道,声音脆如黄鹂。 “进山去了,今日不在。”另一个重复道。 林渡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敢问,麻婆婆去了哪座山?何日归来?” “我们不知道,麻婆婆进山去了,今日不在。” “我知道我知道,麻婆婆走之前说了,如果有人就说她进山去了,不在,若有急事,就请访客去青泸村寻她。”前头那一个姑娘说道。 林渡道了谢,转头看了一眼陶显,他盯着其中一个姑娘,似乎在想什么,似乎想得很用力,额角都起了青筋。 不对劲。 林渡皱起眉头,陶显和这两个姑娘,都不对劲。 第87章 他真该死啊(加更) 林渡的神识蠢蠢欲动,肩膀上却倏然押上了一只手,“小师叔,走吧,我们去青泸村。” 是墨麟。 他极少主动伸手去碰林渡。 林渡按下疑虑,冲那两个姑娘再度道谢,顺便伸手关了门。 几乎是关门的瞬间,林渡透过院门,看到那两个姑娘齐齐转身走向屋内,身上银饰簌簌响动。 一行人走出了这个巷子,墨麟方才开口,剑眉微拧,“是尸傀。” 林渡心头一跳,脑子迅速想到了前日在笔记里记录的内容。 夏天无也跟着点了点头,“的确不错,看着与常人无异,奇花异藤掩盖了死气,所以你才没有察觉到那两个人身上没有活气,而且炼制他们的人手法格外特殊,几乎肉身与死前没有差别,表情语气都保持的死前的少女时期,而且……” “那两个少女,都是大约死的时候很幸福,所以身上没有一点怨气。” 林渡已经回想起来了,滇南西部,有一帮人,名为炼尸匠,将尸体炼制成为傀儡,但大部分只能按照指令行动,且外表还保留着被炼制时的模样,大抵都不会太好看,且身上阴煞之气极重,不会像那两个少女一样,还爱说爱笑的。 她方才觉得像是有意识的傀儡,但又觉得古怪,才迟迟不敢确认。 书中记载,有那么一种尸傀,是意识不到自己已死的。 墨麟不让她探查,或许是怕激怒尸傀。 果然纸上谈兵不如实操啊,林渡随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陶显也听到了这句话,却没说话,只是机械跟着。 “陶道友,劳烦你去问个路?还是说,你认得那村子?”林渡偏头看向了陶显。 陶显这才回过神来,“只怕得问个路。” 他虽然是滇南人士,对各个地方的势力分布和民俗熟悉,可此处是滇南西部,不在飞星派的势力范围,那些小山村错落在山中,想要找到还要费些功夫。 林渡哦了一声,“我还以为陶道友对这附近的山村很熟悉呢。” 毕竟船上的时候,他说吃灵枞可以去滇南西部山村里,那里是出产地,最新鲜。 兴许,也和她一样,只是纸上谈兵? 陶显又找了个小摊贩问路,那摊贩用木板车摆了一车的山货,凤凰城上云岚缭绕,阳光并不算刺目,林渡却眯起了眼睛。 她有点想敲开陶显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毕竟飞星派的人,她总有些不放心。 尽管这人身上毫无阴煞之气,只有正道弟子的灵力波动,可他身上,的确有古怪。 从一早出门,午后落凤凰城,邵绯和墨麟是凡人,已经有些饿了。 倒也不是没有辟谷丹,但那东西是为短暂进山中洞府闭关修炼之人所用,不适合在外赶路的人。 “先吃饭后赶路。”林渡看了一眼又开始发冷的墨麟和已经面色惨白的邵绯,拍板下定论。 陶显愣了一下,“道长你们,不用辟谷丹吗?” “那东西有点腻歪,”林渡抱着胳膊,“而且吃不饱。” 她看过书,辟谷丹用的是人参、茯苓、白术、山药、黄芪、大枣,还有花生仁、栗子仁、核桃仁之类的东西,根据富裕程度用料有简有奢,也有用黄豆的。 简单来说就是大量集中蛋白质碳水以及不饱和脂肪酸。 这东西一般用于修士进山中洞府闭关时使用,因为闭关大多打坐感悟修炼,消耗量不大,那么几丸就能提供一天所需营养素。 可林渡在长身体,外号吃不饱,墨麟常年炼体,学名老是饿,两个人一天的基础代谢量就大得离谱,辟谷丹得吃好多才够。 他们也不爱吃。 无上宗非必要不吃辟谷丹,反正最多几百年进阶第四候就能不吃不喝了。 陶显:……这该死的富家子弟。 知道纯正灵食在外多贵吗? 若是那些不是灵田里长出来的的寻常食物,杂质太多,不利于修行。 这帮人活像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子弟,理所当然地觉得不过是个小事。 陶显小声商量,“我就是飞星派普通的亲传弟子,以后还要攒钱娶媳妇的,道长可饶了我吧。” “你们公中没有设招待费吗?”林渡问道。 看来飞星派效益也不好啊,什么好公司不给外联人员拨款招待费啊。 陶显觉得胸口又中了一剑,苦巴巴皱着脸摇了摇头。 “那算了。”林渡还有点良心,“但是,你都没老婆,为什么要攒老婆本?” 修道之人除却一部分道统特殊之外,对各自姻缘还是持支持态度的。 陶显挠了挠头,“我进宗门,就是为了攒老婆本。” 他说着,忽然自己有些怔然,他为什么要攒老婆本来着? 大概这年头,娶老婆要好多钱? 最后五个人找了一家小店,吃米粉。 无上宗三人身上的锦袍玉带与小店内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三人一无所觉,店内也只有夫妻二人一个上菜一个煮粉,酸辣热气扑面而来。 “老板,先来十二碗鹅肉粉。”墨麟惯例开口点菜,“圆粉还是扁粉?扁的吧。” 陶显愣了一下,“墨麟道长,十二碗是不是太多了,我只用吃一碗,邵道友估计也……。” 墨麟回头看了陶显一眼,“啊,你们也要吃吗?” “老板,再加两碗,钱另算。” 陶显:? 他无助地看向了林渡,只见那小少年秀致的脸上满是疑惑,接着吐出一句,“十二碗够吗?方才那个门口的小妹妹跟我说,一碗粉才二两诶,要不,一人五碗?” 陶显捂住了心口,他居然会以为林渡说出什么正经话。 五个人围着小小一个豁了口还带着刀痕的小木桌,刚上来四碗,林渡顺手将那两碗粉推到飞星派两人面前。 陶显有些感动,接着看到了林渡和墨麟一人拿了一碗,那自始至终都没有和他说过话的高冷女修面不改色,给他们两个人塞了两双筷子,“先吃,别饿坏了,你们两个的体温快比冰块还要冷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陶显忽然觉得碗里的粉不香了,他真该死啊。 怎么忘了这两位都是受了伤的,邵绯她怎么吃得下去的。 但很快陶显的愧疚被吃惊所代替,两个麟凤芝兰的无上宗弟子抱着碗将一碗粉吃得风生水起,不过一会儿功夫,邵绯才吃完一筷子粉,那两碗粉就空了。 “啊,好饿。”林渡接了夏天无给她的手帕擦了嘴,凤凰城口味酸辣,扁粉浸润了汤汁的味道,肉也早卤烂了,直接囫囵下肚也没什么阻碍。 一碗开胃,两碗垫饥,三碗有味,四碗半饱,五碗收工。 而这时候,陶显和邵绯甚至都还没彻底吃完那一碗。 “老板,结账。”林渡站了起来,自觉给了十二碗粉的钱,回身看了一眼呆滞的陶显,“你们吃完了没,吃完好上路。” 第88章 怎么只给了两碗粉的钱 “姐姐,你们知道青泸村怎么走吗?”林渡见那两个人还没吃完,自己也懒得再坐下,站着问了一嘴站在门口歇息的老板娘。 老板娘年龄已然不小了,个子不高,圆脸大眼,还带了些少女神态,听到那小少年开口的一句姐姐,脸上先带了三分的笑,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才开口,“青泸村?小师傅去青泸村做什么?” “听说这个时节,村子里有灵枞吃。” 话一出来老板娘就笑了,转头问了一句还在忙碌的人,“老苗,那个青泸村,你认得吗?我有点记不得了。” 那汉子正在煮粉,利落地将粉捞出来,白米粉哗啦啦极有弹性地在空中抖动两下被利落地扣进瓷碗里,他头也不抬,扯着嗓子在喧嚣的店内回应女人的话。 “你这个婆娘,青泸村就是那个寨前村啊,你那曾祖不就那里出来的,死之前还叫儿孙去寨前村埋她,我们找了好久,才知道五百年前就改名叫青泸村了。” 老板娘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了,小师傅,你且出了城往西走,西边最靠近城中的那座山,山脚下那个,那就是了。” “这个寨前村啊,就是那山里头好多蛊寨和山寨前的一个村子,依山傍水的,是个灵秀地儿呢。” 林渡道了谢,转头看到了陶显和人起了争执。 “你们不是吃了十四碗粉,怎么只给了两碗粉的钱!” 林渡:……哪儿的恶霸都得污蔑人多吃几碗粉是吧? “你别狡辩,老板我可跟你说,我看得真真的,他们只在桌上放了两碗的钱!” 老板娘刚要说什么,就看到了陶显高喊,“我只吃了一碗粉!她也只吃了一碗粉,当然只给两碗的钱。” 老板用刀尖指着那桌上,那是切卤肉的刀,刀背漆黑,刀刃雪亮,“那桌上摆着十四碗的空碗,你还说你只吃了一碗粉?” “我真的只吃了一碗粉,你不信,你不信那我现在吐出来给你看看?”陶显显然也不忿被人污蔑。 林渡他们三人吃得快,此刻都站在门口,十二个粗瓷碗还分作三摞整整齐齐叠在桌上,陶显想着点都点了,得全吃完,这才慢了一步。 一旁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看着还穿着飞星派的弟子服呢,居然吃饭不给钱。” “老板你别怕,有我们兄弟帮你挡着,若他胆敢强行逃走,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陶显闻言更急了,“不是,我和一个女子两个人怎么能吃十几碗粉,我看着像是那么大胃口的人吗,那分明是她……” 他指向人群之外,墨麟和天无在门口等着,唯有林渡还在里头,身旁站着老板娘,清瘦无比,脸色苍白。 老板回头看他,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老板娘一看便知道是老板看错了,赶忙要挤进去,那帮故意挑事儿的人围堵成了人墙,她怎么也挤不进去。 “我来。” 老板娘听得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病弱小师傅。 她握着阴沉折扇,一道气劲轻轻拨开人群,沿路的人都察觉到了那刺骨的冷气儿,下意识让开了道。 林渡没先走,“姐姐,进吧,想是老板误会了。” 收钱都是老板娘在忙,显然是因为她牵扯住了老板娘,那帮好事者才去喊老板。 那桌人分明是和他们前后脚进的店,不可能不知道那十二碗根本不是他们吃的。 老板娘忙不迭进去跟老板说话,围着陶显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陶显面红脖子粗,跟公鸡似的和那故意拱火的本地人面对面地解释,差点就要和人动起手来,一把沉铁折扇倏然横在了两人之间。 因为吃辣略带了些沙哑的少年音横插起来,“你怎么证明看到我这位道友吃了十四碗粉?”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那人瞪着眼睛看向了横插进来的人,见是个面色苍白的小孩儿,顿时又有了底气,“怎么?我就是好心提醒老板!” 林渡倏然一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看来看得不甚清晰,要不我亲自送你的两个眼珠,进我道友的胃里,看看他到底吃了几碗粉?” 她的声带被辣子呛得沙哑,日头快要落了,店内烛火还没掌起,有些昏暗,她抬着眼看人,下三白带了些冷漠的凶相。 察觉到那人凶狠地盯着她,周围也聚集了一帮人,她挑衅地抬了抬眉。 墨麟本抱着剑在门口,一回头就看见本来在门里不远的小师叔没了,吓了一跳,“小师叔!” 夏天无也迅速回头反应过来,“小师叔!” 她抬手,霸道的气劲直接拨开人群,那边老板娘已经训完了话,拎着老板的耳朵来道歉了。 墨麟身形高大,超过了店内所有人,一眼就找准了林渡所在的方位。 众人只见一高大青年赤袍玄裳,抱着剑棍,微微蹙着眉,抿着唇,神色不善,接着拨开人群站到了那小少年跟前,开口便是,“小师叔,出什么事了?” 老板老老实实道了歉,也不敢得罪那先头先跟他举报陶显少给钱的人,只道是自己不注意。 林渡多看了一眼这帮人,他们身上的布料是典型的滇南西部盛产的青蓝印花布,一旁还搁着蓑衣,齐眉棍,钢刀,梭镖,很多上面还带着暗沉的锈迹。 一刀下去起码高低得得个破伤风,附魔伤害。 林渡现在可以肯定,这帮人绝对是故意的了。 “瞪着我们干什么?我们也是好心的,你们大宗门弟子了不起啊!有本事出去比划比划!” “尤其是你,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居然给女人带镣铐,你别是什么假冒的七星派弟子吧?” 男人说着就要身后去拉一直沉默地坐在桌上的邵绯,一把玄金长棍横空挡住了他的胳膊。 “无上宗第一百代亲传弟子墨麟,奉掌门之命押送伤人邪道,敢问道友,不曾看清那禁灵扣上有我无上宗的标志吗?” 墨麟一手握着剑棍一侧,朗声道,“无上宗,只除妖邪,不伤好人。” 他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那人,全然看不出中了蛊毒不能动用灵力的病弱之相,一直盯得那人悻悻放下了手。 林渡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群人,手上的扇子一个翻转,变出来了个短刃,“敢问道友,你分明知道那十二碗粉是我们三人吃的,却故意误导老板他没给钱,想要留下他们两个,为什么?” 她的目光从邵绯身上移到了后方那帮人身上。 “今儿羊肉粉不好吃,不吃了,走。”另一个一直窝在后头拿着一杆竹制烟筒。 林渡福至心灵,笑问道,“想关羊啊?”1 她道为什么这几个人突然借没给粉钱发难,原来是这滇南西部的土匪。 书中说凤凰城城规宽松,城内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屡见不鲜,她一路过去还当是书中夸大,如今看却不假。 邵绯从前是林间匪盗,黑话自然也通晓,只怕是趁他们都守在门口,没注意她的动静,用了黑话或是手势。 那帮人见这小孩儿也懂他们的黑话,甚至直接拆穿他们蓄意挑食想要闹起事端再行抢劫,一时脸色齐齐一变。 林渡笑吟吟地看着这帮人,“诸位,要向我们无上宗弟子,讨教讨教?” 那一帮人齐齐摇了摇头,本以为那三个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也不过就是寻常世家子弟,谁能想到居然是无上宗的。 再孤陋寡闻的山匪,哪也不会不知道无上宗,他们还不想招惹上这么一尊大佛。 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师傅们,你们不要在这里打,要打出去打,去武馆打啊!” 第89章 林渡是个疯子 两方人的交锋,无上宗这一方面也不算占优势,能打的只有两个,那一帮土匪却有六七个人,身上的境界似乎用什么秘法掩盖住了,难以捉摸,真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谁能赢。 两方人大眼瞪小眼,被老板娘那么一句话打破,匪盗齐齐抄起了武器,在四双“有种就来打我”和一双哀切慌张的水眸的注视下,哗啦啦走了。 林渡见人走了,转头看了一眼邵绯,脸上笑容扩大,“所以你跟他们打了什么暗号?” 邵绯咬牙摇头,却见林渡收了折扇,手上把玩着一把银色无柄小刀,那短刃泛着冷光,在那人指尖灵活地翻转,从这头到那头,最终倏然抵上了她的脖颈。 女子吓得往后要让,却又不敢轻易动弹,脖颈间的刀面冰凉,紧紧贴着她颈侧的动脉。 “小师叔!” “林道长!” “你不说那我就来猜猜,”林渡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宛若山间雾岚,“倘若被我说中了,你的脉搏定然会有变化,那贴着你脉的,就会是刀刃,倘若我说错了,我们都不会变,你觉得如何?”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她盯着邵绯的眼睛,轻声细语道,“我师父给我打了几十个无柄短刀,可我出行匆忙,这些短刀有的还没来得及开刃,有的已经开刃。” “我随手拿了一个,你要不要猜一猜,这个开刃了,还是没开刃?” 邵绯死死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分明是个精致玉人模样,脸上还带着笑,可眼底是沉沉雾霭,那笑就显得格外残忍阴郁。 “好了,深呼吸,别紧张。” “我猜,你在路上就注意到那群城里的匪盗了,对不对?滇西有一帮势力极大的土匪,土匪头子的灵器是个竹制烟筒,看似无害,可敲人脑子的时候,就跟开西瓜一样。” “你给他们留下了暗语?大概内容,或许是,你可以里应外合,而这陶显身上有钱,有很多钱,是个肥羊?” “所以他们跟着我们进了粉店,然后他们伺机发难。” 林渡说着,还没忘笑着偏头看一眼陶显的表情。 陶显的脸色已然冷了,他是飞星派亲传弟子,但亲传弟子那么多,他一直是给多少钱,办多少事,固然同情,却依旧会按规矩办事。 “难怪……难怪你突然说了一声还是羊肉面好吃。”他恍然醒悟过来。 先前只觉得邵绯看着可怜且内向少话,大约也是为人胁迫,现在看来,只怕也不完全是戚准的过错。 “你明明好不容易从土匪的狼窝里逃出来,如今却宁愿重回虎穴?抛却这身美人皮,下面却是恶人骨,居然还妄想成灵显圣吗?” 林渡的手倏然一翻,“戒律德经,诵读过后便如云烟?” “知识流过了你的大脑皮层你却分毫不取,真是浪费,我就不一样了,二师侄让我去看医书,我就看了,所以,这探脉一项,我还算能上手。” 刀刃倏然立起,林渡微微一笑,轻软的语调落入旁人耳中却恍若冰凌落地,“你的脉搏,可真快啊。” 被刀抵着脖颈的人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紧促起来,颤声道,“别,别杀我……” 达摩克利斯之剑轰然而下。 邵绯是真的怕,她天生对于危险的人和物有敏锐的感知,从一开始见到无上宗这帮人,她最害怕的就是那个最小的林渡。 她布局从容,宗门弟子皆以她为中心,不管何时何地,一双眼睛中都充斥着浓郁的,邵绯读不懂的东西。 邵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出一个人所说的真假,和当时的情绪,可林渡总是笑着的,她读不懂,看不穿,分不清是真虚弱还是假无力。 可只有一点她知道,林渡太聪明,她害怕。 所以在试探出林渡只有修为高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借戚准的手,除了林渡。 邵绯就总觉得在林渡的视线之下,她做什么都无所遁形。 那是个碍事的人。 可她现在更知道,林渡是个疯子。 “你疯了?你是正道弟子!不得妄杀人命!你就不怕杀生的果报吗?”邵绯喉头发紧,说出来的话都像是绷紧了的弦在微颤。 【当前墨麟任务进度线:70%,奖励金乌玄元丹x1,可用于补足宿主虚弱不足的本源。】 林渡心中一定,知道揭穿了这一回,墨麟对邵绯只怕已经接近厌恶了。 “我连搜魂都做过了,你觉得我怕什么果报?” 她不避不让,一字一句,煞气升腾,“恶人,可杀。” 只可惜,这短匕自然是没开刃的。 阎野那人怕她把自己玩儿伤了,只有尖端磨利,两边是无刃的。 她欣赏着邵绯惊惧交加的苍白芙蓉面,短刀收回夹在指尖,利落地用手刀将人打晕了。 林渡接着转头,“二师侄,你看我学得是不是……” 她停住了话,瞥着近在咫尺的剑棍。 “不是,大师侄,你的棍子为什么在我脑后。” 墨麟收回自己的剑,“怕小师叔你真的把人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林渡真的会下手,谁知道那短刃立起来压到了人的命脉上,却毫发无伤,只有那个高度紧张被吓得无心思考的邵绯,还一直慌乱着。 林渡疯起来,他怕自己拉不住。 陶显也明显松了一口气,恶人该杀,可邵绯要是死着回去,他没法交代。 打工人打工魂,项目不能黄,奖金不能扣。 “但是小师叔,你把人打晕了我们怎么……”墨麟忽然收声,看着林渡掏出了个灵兽袋。 那东西和储物袋最大的区别就是妖兽塞里头,只是昏睡,还能有口气儿。 灵兽袋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装一大活人。 “几百斤的虎妖都能装下,一个女修应该也能装下吧。”林渡说着,施了法诀,顺利将人收了进去。 她不能杀了邵绯,至少拯救墨麟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杀。 “只能放七天。”墨麟见大局已定,也不再劝说。 也就是缺德了点,不把人当人了点,小师叔只要不杀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知道了。”林渡懒洋洋地将那灵兽袋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死不了,但醒着实在添乱,我可不想再闹出一次这样的事。” 一帮人出了城,重新坐上了飞舟。 夏天无忽然开口问了林渡一个问题,“小师叔,隔着那短刀,真的能探到脉搏吗?” 林渡笑看了一眼坐在船尾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陶显,神识传音给她,“不能。” 当然不能。 但邵绯的反应承认了一切。 她林渡从来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圣人,挡在她前路上的一切阻碍都该被踢开。 第90章 老流氓了啊 红日西坠,霞光万道。 四人落在山村之前,青石黄土黑瓦,有炊烟垂直而上,混入山岚之中。 那老板娘说这里是灵秀地,倒是不假,几乎算半个天然的聚灵之地,风水极佳。 林渡感受着周身的灵气,虽然和无上宗埋下的灵脉不能比,可比一路过来的稀薄的灵气,还是要馥郁得多。 此时正是牛羊归圈的时候,都无需人赶,山上恰好下来几只闲庭信步的黄牛。 有人从屋内出来,大声喊着听不懂的号子,不远处似乎有小溪,银铃碎响,有姑娘在唱小调,清越婉转,恰似溪水潺潺。 歌声越来越近,四人同时看去,远山落尽前的最后一点霞光,化为了小姑娘衣襟和百褶裙上的金边。 林渡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陶显,霞光落入人的眼睛,就有了神光。 “敢问姑娘,此处是青泸村吗?”陶显自觉问路。 那姑娘脸上带着绯色,眉眼是水润的甜蜜,闻言歪头一笑,“是啊,客人是要借宿吗?” “我们是来找人的,找麻婆婆,不知道她还在村内吗?” 姑娘歪了歪头,“麻婆婆?应当还在村子里的孕妇家中,只是不知道在哪家。” “村子里,有很多人怀孕吗?”林渡顺口问了一句。 “快到春天了,是时候了呀。”姑娘似乎并不理解林渡的话,不过在触及到林渡那张脸之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你生得可真好看,跟月神一般好看呢!想来月神幼时大约就生成你模样吧?” 林渡一怔,接着垂眸一笑,“那倒是我高攀了。” 风俗录中记载,滇西村寨信奉的神明各有不同,山、水、风、雷,万物皆有神明。 “若是穿上白袍,就更像啦。”那姑娘比划了一下,“不过青袍也像,像月光藤化身哩。” 夏天无听到这里,眼神一闪,“敢问这位姑娘,我是个医修,对植物格外有兴趣,这月光藤,是个什么植物,能教我认识认识吗?” “你居然不知道月光藤是什么吗?这是代表月神的圣物啊,月光藤生长的地方,会被月神赐福,要是……” 那姑娘忽然羞涩一笑,“要是月光藤的花落在谁的床头,那人就会是月神的新娘……” “宛夏!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回来?” 身后有人喊了起来,姑娘倏然回头,伸手摆了摆,“知道了,回来了!” 她转头笑着看了一眼四人,“我要先回去了,再见了,外乡人。” 少女的裙摆翩飞,脚上的银铃在空中留下细碎的动响,像是远去的小孔雀。 林渡摩挲着浮生扇,若有所思,“这月神,老流氓了啊。” 花可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啊。 送花到床头,那可真是,过于直白的表达了。 “这些村子信奉的神明……真的存在吗?”墨麟皱着眉头,总觉得那姑娘话里有些古怪。 他们修道之人,信奉的就是自己的道,与这村子里直接供奉神明,并非同路。 各人有各人的道。 “如果存在,大约也不会是什么真神。”林渡沉吟片刻,“但高于人类,强于人类的,对他们来说,也算神明,倒也没错。” 什么好人家真神会插手灵界的一个村庄事务,还大剌剌耍流氓强抢民女呢? 神明的新娘这种事情,听起来对姑娘来说就不算是什么好事儿。 四个人走进村庄里,站到一家青石堆叠的院落前询问麻婆婆的消息。 “你问麻婆婆?她现在约莫在村长那里歇脚呢。” “如今立了春,正是时候。” 那人站在院中,身后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正在跑着。 “正是……什么时候?”陶显问道。 “正是我们村子里下一代发芽的时候啊。”那人笑了笑,“你们找麻婆婆何事?” “我们找她,寻医。”林渡开口插话,“敢问婶子,村长家在那儿?” “就在最里头,靠近那月亮井的地方。” 林渡道了声谢,带着人往里走,一路上还能闻到呛人的辣椒油烟味道,锅铲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掩盖了一点哭声。 夏天无和林渡同时看向那一家。 那一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在做饭的迹象,只有哭声。 “怎么,怎么会是个女孩儿呢?” “我不想要女孩儿,若是男儿,还有走出这村子的机会,可……”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很快被一道隐忍着怒气的男声打断。 “别乱说,女孩儿怎么了?那是月神眷顾!再说我不也没有走出过村子,怎么了?” 夏天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陶显偏头,看到林渡脚步没停,对上他的目光甚至还笑了一下,一只手上握着一把沉铁折扇,因为笔直垂落在身侧,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一路过去,果然找到了一口井,那井周围盘着一圈藤蔓,盘虬卧龙,绿得几乎发黑,上头布了一层水雾一般的东西,将整个藤带上了点诡谲的灰白,藤上散落着白色花苞,在晚霞里倒显得有些半透。 夏天无顿了一步,转头低声和林渡说道,“是麻婆婆那个院落里的藤蔓,虽然看着有些区别,但的确是,这个味道,我不会认错的。” 林渡眯起眼睛,这个布局…… 如果这藤是本来就有的,那可真是,得天眷顾。 “怎么了?有什么古怪吗?” “只看一路过来的布局,是天然的聚阴困灵阵,这个井上藤,是阵的脉。”林渡顿了顿,“也不一定对。” 天然阵法很少有,林渡学了基础四十九阵,上古残缺十阵,如今正在学那一百零八阵法集合的大部头。 那一百零八阵法是修真界阵法师都统一要吃透的东西,若是一百零八阵法吃透,能布阵刻阵,就已经可以在阵法师盟会里有个位置了。 不知道是不是算过了上古阵法,那一百零八阵法林渡学得极为快,如今只有后面少用的阵法还没学完记住。 夏天无倒是不在意林渡说的那一句“不一定对”,小师叔的猜测,就没出过错,更何况还是阵法这种东西。 她沉吟片刻,“听小师叔的意思,你觉得这藤蔓是后来的?” “一个怀疑,不一定对。” 林渡看了一眼手中检测阴气的阵盘,那指针已经飙到过半了,说明阴气极重,但却因为混在馥郁灵气里,又靠近山中,修士只凭五感很难察觉。 “也有可能是天然的,这村子,或许是养尸傀的好地方。” 夏天无面色一凝,看向了那村长的院落门口。 陶显和墨麟已经站在了村长院门外叫门。 院落里极为干净敞亮,却也没有比一路上其他村民的院子宽敞豪华,一眼看过去,竟都是一样的,当中坐着一个姑娘,正对着一盆水笑得极甜。 陶显道明了来意,那姑娘似乎听都没有听,手上拿着的涮洗的东西正淅淅沥沥滴下来。 很快里头屋子里下来一个肚子微微凸起的中年妇女,她扶着腰,看着院门外的人,“你们来找麻婆婆吗?请进吧。” 一行人进来,进了堂屋内,方才见一黑发老妪坐在那四方桌的一面,一旁坐着个年老的汉子,却不见一个青壮年。 夏天无又嗅到那股浅淡的花香,在那老妪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按在自己腰间玉带之上,看着墨麟上前道明来意。 “晚辈无上宗亲传弟子墨麟,偶遇邪道食人精血,出手之时意外被种下蛊毒,久闻前辈大名,今日前来,是为请您出手诊治。” 第91章 她紧张她道侣呢 村长见状早已出了屋子,屋内只剩下了端坐在四方桌的人,和错落站着的四个外乡人。 墨麟躬身弯腰行礼,那四方桌上的老妪却纹丝不动,只问了一声,“邪道食人精血?那邪道是蛊师?” “那邪道的确修炼蛊术,只是蛊师并非邪道,吃人的方才是邪道。”墨麟直起腰,不卑不亢。 老妪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蛊师都是邪道,你如今中蛊时间已有几天,深受其害,还不觉得蛊这东西,就应该消失吗?” 墨麟面不改色,“人各有道,于我而言,枉杀人命,方为邪道,道家三千六百旁门,佛门八万四千旁门,旁门里头也有成道的,只要心正,根基已成,天道所授,自然就算正道。” 林渡: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词儿怎么听着怪耳熟的呢? 照抄答案就算了,还替她添补上佛门? 老妪冷笑了一声,“正道弟子,脑子都是整的,都一个样子。” 墨麟下意识看了一眼林渡。 林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含笑上前,“晚辈无上宗亲传弟子林渡,见过麻婆婆。我们所见不多,不曾接触过蛊师,故而不敢妄下论断,‘蛊师就是邪道’。” 她话锋一转,“只是晚辈年幼,见识了两个蛊师,皆为心路不正之徒,这阴邪的蛊,依晚辈之见,还是毁了的好。” 那老妪起初依旧没有正眼瞧他们,听到最后一句,转过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林渡站在墨麟身后一点,目如点漆,眉似工笔,唇角一点笑,却是少年意气的讥讽。 麻婆婆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笑,脸上的皱纹如陈皮般褶皱起来,透着蜡一般的光泽,“你说得好。” 林渡跟着笑,脸上是少年时才有的被人认同的得意。 墨麟无端觉得,小师叔这会儿的笑,大抵不是真的。 “你这个小孩儿合我的意,中蛊的这个是你什么人?” 林渡拱手笑道,“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若墨麟他成不了仙,我大约会亲自下黄泉捞他。” 墨麟一怔,却听得那麻婆婆一声轻哧,“小孩子,你懂下个黄泉有多难吗?他若死了,百年之后,你还记得他?” “百年之后,兴许记不得,那是百年之后的事,可若现在死了,那我定然下黄泉捞人。” “凡事什么东西经得了时间的消磨呢?可当时当刻,情深意切痛不欲生也全然是真。” 林渡的声音在堂屋里流淌,饶是吃辣吃得嗓子沙哑,却也有不容错辨的峥嵘意气。 麻婆婆闻言倒是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嘀咕了一句,“小孩儿说笑话。” 却倒没再反驳。 “你,坐过来给我看看吧,那小孩儿年纪小,这个胳膊腿儿,怕是捞不了你这么一个傻柱子。” 林渡转头,见墨麟还有些怔愣,伸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去坐。” 墨麟这才回神坐下,将胳膊伸了出来。 夏天无紧走了一步,站到了墨麟身后,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上,防止出什么意外自己好及时出手保住他。 那老妪抬眼看了一眼她,“医修?不放心老婆子整治?” 夏天无张了张口,林渡的声音却又横插进来,“哪儿的话啊,婆婆,您看这紧张的样子,那是因为,她紧张她道侣呢,哪里是不相信您,只不过心中担忧,又离不开他。” 墨麟和夏天无齐齐转头看向了谎话满天飞的小师叔,只见她面上全然没有一点心虚,反倒带着点小孩儿起哄的笑。 那麻婆婆这才将手重新按了下去,“道侣啊,难怪,你身上有她的灵力气息。” 夏天无睫毛一颤,墨麟也觉得这话不太对味。 麻婆婆不耐烦地按着他的手腕,“你心跳太快了,中了至阴之蛊,怎么还火气这么旺呢?” 墨麟嗫嚅了几下,到底没能说话,整个耳朵从耳根红到了耳尖。 就连夏天无的耳尖都有些绯红。 陶显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来之前没人告诉他,这两位居然是一对啊。 无上宗也没办典礼,那修真界轶闻录他是期期不落,怎么没看见过这一番故事呢? 要说这无上宗一百代弟子之中,谁人不知道墨麟这个剑修,修剑百年间,只有在凤初境时有个琴心境修士强行与他决斗,剑才出鞘了一次。 自从筑基之后,那藏锋剑就再也没出鞘过,不论是什么敌人,到他跟前都只以剑棍对之。 修真界同境修士之中,目前还无人能摸准墨麟的真实战力。 这墨麟一心剑道,而那夏天无最出名的是她是“活判官”姜良的开门弟子,据说通过天医盟丹修考核中年龄最小的人,只是之后却很少有她的消息。 陶显实在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是怎么凑成一对的。 他看不懂,于是看向了林渡,她先前在飞舟上还可以说是玩笑,如今当着那两位的面直言,两人也没反驳,只怕是真的了。 【当前墨麟任务进度线:79%,奖励金乌玄元丹x1,可用于补足宿主虚弱不足的本源。】 林渡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也可以?难不成?他们彼此才是正缘?” 【我不知道哦亲亲,亲亲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切忌胡乱撮合哦~偏缘最终还是会分开的。】 林渡抱着胳膊歪着头,握着扇子的手横在外头,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胳膊,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蛊毒你们及时封住了穴位,又用了法子每日压制,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不过那也只能防止蛊毒在经脉流窜,你如今是觉得寒从哪里透出来的?骨头?” 墨麟点了点头。 “那这东西已经附着到了你的……” 就在麻婆婆说话,屋内人都侧耳认真倾听之际,林渡忽然抬手,折扇扇顶流窜出一道白光,封住了陶显的听觉。 陶显只觉得耳朵一嗡,接着剩下的就听不见了。 他错愕地吓了一跳,“我怎么听不见了,我也中蛊了?” 林渡走到他陶显跟前,敲了敲他,因为这人不够信任她,她没法神识传音,只能站在他面前开口说话,“不是你该听的?” “你说什么???”陶显听不到自己说话声音有多大,大声读着林渡的唇语,“不该盯的?” 林渡:…… 陶显声音极大,像是在跟对面山头人扯着嗓子对山歌,“我不该盯哪儿啊?这蛊毒这么厉害?我盯一下就中了,蚊子?” 林渡无奈了,伸手将陶显的喉咙也用灵力封住,强行用自己的神识压制入侵了他的神府,“不是你该听的你别听。” 陶显先是哦了一声,但发现喉咙说不了话,改为了用神识说话,接着反应过来,慌张地看着眼前的锦绣人物,“林小道长你只有琴心境大圆满,今年也才十四岁,我的神府并不信任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渡的声音再度在他神府内响起,“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四百多岁的腾云境修士,神府居然这么好进。” 陶显捂住了胸口,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的林渡,心中暗暗骂道,万恶的天赋狗! “我还在你神府里面,能感觉到你在骂我。”林渡的声音很淡。 侵入神府不算礼貌,她本来没想这样的,只是一时情急,选了最简单的做法,但这人的神府有点怪。 虽说很少有低阶修士专门修炼神识,大多到第五候才开始,可这人的神府与其说是薄弱没有特地锻炼,不如说是……受过什么伤,有些残缺。 林渡皱起眉头,却也没敢妄动,毕竟这是个大宗弟子。 就在她慢慢撤出来的时候,却察觉到了一股反噬之力,她迅速收回神识,避免了和那道禁锢力量的交锋。 因为撤出来太猛,陶显皱着眉头抱着头嘶了一声。 这种被强大力量划拉过去的滋味可真不太好受,跟脑瓜子被撬开来一样。 第92章 什么叫家底厚啊! “那这东西已经附着到了你的骨头里了,你现在没死,大约是因为,你的骨头并非凡骨。” 麻婆婆盯着墨麟,“以你的年纪,已经是腾云境大圆满,就算是无上宗的弟子中也算是难得一见,是天生灵骨?” 林渡转头看向了四方桌处。 “严格来说,你不是中了蛊毒,是那人用秘术,将蛊转给了你,所以你身上的不止是毒,还有蛊虫,因为阻碍及时,那蛊虫无法进入你经脉丹田,你的修为倒是保住了,只是如今那蛊,应当是附着在你的灵骨上。” 夏天无神色一冷,“敢问前辈,那蛊虫于灵骨可有碍?” 所谓灵骨,外界众说纷纭,唯有她和她师父知道,所谓天生灵骨,是骨内有仙灵之气,灵气出自于世界本源,仙灵之气是高层次的本源之气,灵气本能依附仙灵之气,因而他自出生就能吸纳灵气。 而修士飞升成仙之后,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将灵气转化为仙灵之气。 墨麟的路,天生就比旁人要好走许多,也通达许多。 “为今之计,先拔蛊虫,后解蛊毒。” “蛊毒好解,蛊虫难拔。” 夏天无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不成?” “找到蛊虫寄生之处,拔除之后还需得刮除被寄生出来的坏死的骨面,至于这骨头之后会怎么样,也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能预测的了,毕竟天给的,后果不可揣测。”麻婆婆定定地看着墨麟,“这蛊虫,要交给我,彻底杀死。” “挫骨之痛,非比寻常,且后果难料,你自己考虑清楚。” 墨麟察觉到肩膀上的手慢慢扣紧,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挫骨而已,我能忍住,再说只要还能修炼,我的路就不会断绝。” 麻婆婆看着眼前眉宇浓墨重彩刚折不弯的青年,倒也没急着应允,“你别后悔。” “若天命如此,这灵骨注定折损,那便折损,我不后悔。”墨麟昂首笑道,“就算没了这灵骨,我的剑术还在,道统就还在。” 墨麟之所以为墨麟,不是因为天生灵骨才是墨麟。 他修藏锋剑,习神霄道,以神霄雷法,驱邪斩妖,这才是他。 林渡站在陶显身前,心中倒也不意外。 麻婆婆说得也没错,墨麟是个傻柱子,脑筋比身板儿还要直。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最正道的正道弟子。 只是过刚易折,不见识人心最险恶的一面,大约是不会开窍的。 黑化强十倍,洗白弱三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被规则束缚的人,哪有抛却规则和钻漏洞的狠人来的适应弱肉强食的世界。 麻婆婆听到这句话也不意外,转过头去,轻声嘀咕了一句,“正道弟子。” 那话大约不是什么褒奖之意,听着怪像是在骂人傻。 墨麟也没在意,唯有夏天无有些心酸。 青云榜上的人坠落青云,跌落凡尘,总归是叫亲者扼腕,旁人笑话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备齐东西,就开始。”麻婆婆收回手。 林渡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手上虽然泛着蜡一样的光泽,有些松弛,却没有皱缩,也不见任何老年斑。 “多谢前辈,敢为前辈,需要什么药材,我们一定会全力寻找,还有,如此大恩,不知何以为报?”墨麟拱手道谢。 “要天上的云地下的黄泉,琉璃的人心银龙的本源元阳,你能找到?”麻婆婆不耐这正道弟子客气到近乎虚伪的模样,脱口而出。 墨麟挠了挠头,天上的云不可采,黄泉也不能舀,人心哪有琉璃的,龙性淫,无所不交,只怕也留不下元阳了,更何况是真心相交付的带有本源的元阳。1 林渡:…… 你还别说,琉璃的人心,她还真有。 碎归碎吧,但还能发光呢!贼炫酷! 麻婆婆睨了一眼蠢蠢欲动的林渡,“怎么?你也跟他一样傻?真以为有?” 林渡嘿嘿一笑,“一切皆有可能啊,这云则雨也,地下黄泉,黄泉亦是地下泉,这人心如何不可琉璃?龙虽性淫,万一那是条幼龙呢?” “滑头。”麻婆婆脸上却笑起来,“我可见不到什么琉璃心,反倒是看出来了,你这位重要的人,是个木头心,得了,我要天劫后的灵雨,之前倒是收过一瓮,封存得好但也不知灵力消散了没。” “这个我有。”夏天无眼睛一亮,“那日小师叔筑基天劫,我收了一小罐,还没舍得拿来炼丹呢,存得很好,天道的灵气还没消散。” “那小滑头说得不错,我要天上福水,也要地下灵水,还要至纯的雪茶心,和至阳的龙精草。” 麻婆婆这才说出在真正的药材。 前两样还好,可后两样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品灵药。 林渡笑了,“巧了吗这不是,雪茶心,我有啊。” 当时师父他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雪茶茶心是这世间最纯粹最清净的好物,让她别乱糟蹋,等以后成了高阶修士心境有碍再说,特地用寒玉盒施术封存了,可以存放千年。 阎野倒也没想过自家小徒弟千年之内修不到高阶修士,总归这徒弟再欠再犟种,天赋和修行速度还是可以的。 她就这样大剌剌拿了出来,随手往那被擦得铮亮,都快起毛刺儿的四方桌上一摆,接着转头冲墨麟一笑。 那笑没什么含义,大约就是你放心,小师叔有钱,有家底。 麻婆婆稀罕地看了林渡一眼,“你这东西放出去几百灵晶只怕也有人敢买,就这么给他入药?” “什么东西,在自己手里没用的,那就没有价值,对有用的人来说,就有价值。”林渡冲墨麟抬抬眉,“我和我师父那是修真界绝顶的天才,还用靠一个雪茶心才能突破瓶颈,感悟天道规则?” “用不上,用不上,完全用不上。” “年纪不大,心倒是大。”麻婆婆垂眸看着桌上的那个盒子,“也罢,地下泉,去月亮井……” “地下灵水,我二师侄是个丹修,自然也有。”林渡冲那人一笑,“我们无上宗的弟子向来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宗规如此。” 那月亮井里的水,别的不敢说,阴气够足,能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一样别急。”林渡抬手,从自己储物戒取出一本比自己脸皮还厚的账册,砰的一下摆到了木桌上,“给我一刻钟!”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他们无上宗治病是真的能自力更生。 什么叫大宗门,什么叫家底厚,这就叫家底厚。 第93章 和这帮天才在一起他得多备几颗保心丹 “哦,就是上回瑾萱从那秘境中拿回来了一堆天品草药,她刚好缴了这个在内库。”林渡传音给两人,接着直接燃起一道传音符,给了掌门。 林渡安排好一切心头一松,身上劲儿一卸,丹田内的灵力就运转了起来。 她碰到了一点境界的壁垒,不多,只有一点。 林渡强行压制下灵力运转,不动声色地赶跑了周围凑过来的灵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想要解陶显身上的禁制,却对上了一双深邃到近乎摄人的眼睛。 那不是陶显的眼神。 或者不是那个老老实实打工人的陶显的眼神。 林渡抬脚,正正好走到了陶显的眼前,直直看了进去。 她盯着陶显的眼睛,很快想到了那神府的异样。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陶显眼里也没有丝毫的光亮,因而也映不出林渡的那张刻意带了凶戾之气的脸。 林渡倏然笑了,她盯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借人躯体,听人墙角,窥人隐私,如何?看到你想要的了吗?” “你有多少个躯体可借?来一个,我杀一个?如何?”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就要扼住陶显的脖颈上的时候,那人眼睛一眨,接着嗷一嗓子喊了出来,连着后退了几步。 “林小道长,您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陶显捂着怦怦跳得差点跳出喉咙的心脏,心说这无上宗的“小师叔”也太吓人了,本来屋里就黑,那小白脸和大黑眼睛,笑得还跟要吃人一般,说是从地里爬出来的鬼他也信啊! 林渡伸出的手上倏然多出了一把沉铁折扇,接着在那骨节上打了个转,垂眸意味不明道,“一般人一直盯着另一个人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要亲上去……” 陶显吓得魂儿都没了,听到这话恨不得给林渡跪下,这孩子才多大点儿…… “第二种,是要揍上去。”林渡抬眼,往前走了一步,下三白阴郁疏冷,“很显然,我和你,只可能是第二种。” 陶显哦了一声,“那还好。”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不不不是,林小道长,你要揍我干什么?” 林渡抬手,在陶显惊恐的眼神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猜呢?” “我猜不出来。”陶显老老实实地怂成了一团。 林渡定定看了他一眼,“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能听见的?又是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的?” 陶显的修为比林渡高,其实是可以主动冲破的,但很显然,原本的他是个乖觉人物,既然林渡不让他听,他就应该知道那不是他可以听的东西。 林渡看过许多人,自觉看人还算准确,原来的陶显,像极了考入国企一步步升职加薪走到管理岗位就心满意足的老实人。 可方才的陶显,可不像是个老实人,倒像悄没声儿进实验室查看研究生是否在摸鱼的大老板。 陶显恍然回神,“对哦,为什么?” “你刚刚在干什么?看来实在不老实啊?你莫不是飞星派前来探查我们无上宗亲传弟子密辛的探子吧?” 林渡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陶显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一步,心说今天这心脏算是废了,指不定墨麟还没死他先心脏突突过去了。 这小孩儿压迫感怎么这么强。 黑天黑夜的,要不是少了一把刀,就跟那杀人犯似的。 “我……我没什么印象,我这人老爱发呆,你封了我的喉咙又封了我的听觉,我无聊,就在发呆来着。” 林渡盯着他惶然的面孔,接着笑了一下,“发呆发着破了我的灵力封印?那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陶显这么一想还真是,林渡虽然比自己修为低,可到底是琴心境大圆满的修士了,还是天赋第一,难不成,他当真有什么自己还没发现的潜力? 林渡看着这老实人把心里想的都摆在了脸上,轻轻哧了一声,转过了身,“逗你玩儿呢,我也无聊,你的封印是我解的。” 两个人的互动已经吸引了那边三人的注意,麻婆婆看着小少年转过头来一瞬间扬起的笑,一只手摩挲了一下手腕的刻花银镯。 这小孩儿,是真的鬼精灵的。 自觉被戏弄了陶显:……谢谢,不要有下回了,这大起大落的,他年纪大,心脏受不住。 林渡垂眸,抱着胳膊等夏天无询问如何引蛊、如何刮骨,握着扇子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敲着自己的胳膊。 “那蛊倒也不是不会动,用它最害怕的力量和最吸引它的力量,一个赶,一个引,我再从中捉了用秘法拔除杀死也就是了。” 麻婆婆看了一眼林渡,“你方才身上的灵力波动,是至纯的冰灵力?” “是。” “等药来,回我那地方,就行了。”麻婆婆顿了顿,开口道,“至于报酬,我要你们找到一个蛊虫的原始母蛊,再灭了它。” “要立下天地誓言,我只给你们十年时间。” 林渡愣了一下,一个蛊虫的母蛊死亡,就代表着一个蛊师传承的彻底断绝,若那母蛊已有传承之人,那就相当于废了一个蛊师。 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杀了一群的蛊师。 麻婆婆是真的恨蛊虫,难怪她治天下人的蛊毒,却又离群而居。 林渡不及深思其中的含义,怕那个傻柱子又开口讲什么不该说的,自己开口道,“敢问麻婆婆,除此以外,别无可替?毕竟我们这帮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几个蛊师,哪有那么倒霉?” 谁知那麻婆婆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别跟我滑头,这村子之后的山里都是蛊寨,天底下只要有心,哪里见不到一个蛊师,你无非觉得随便杀灭一个蛊师算是妄杀是不是?” 林渡抬手,用扇子敲了敲了自己的头,“您哪儿的话,这不是我年纪小,读书少,不懂嘛,要不,您给我点跟蛊师和蛊虫有关的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说是不是?” “我原本想要在这里待几日,不过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明天午后启程,你们也就在这里吧。” 麻婆婆顿了顿,冲着林渡好心提醒道,“日头落了,夜里山中瘴气多,你们想回也不好回,老实待在屋内,不要胡闹。” 老人说着,手中多出一本牛皮纸包裹的册子,“只怕你懒怠看完。” “那也要看啊。”林渡笑吟吟地接过那本书,“多谢婆婆。” 入夜,四个人被安排到了两个厢房里,林渡却借口墨麟和夏天无必须待在一起,自己只能委屈一下和陶显挤挤。 一进屋子,林渡先放了一盏灯,灯上两颗圆溜溜的球,将原本点着的烛火映衬得如同蝇头一般。 原先还觉得别扭的陶显眼睛一亮,其实和富家弟子一道出行也还是很有好处的嘛。 林渡自己个儿将那书往桌上一摆,看了一眼这桌面,虽然就是寻常木材,可被擦得铮亮,灯光一映,水汪汪的。 再回头一看,屋里每一处都干净整洁,可这分明是没人住的厢房。 林渡眯起眼睛,伸手摸了一下,连一点灰都没有,难不成是刚擦的? 那这村子还真够热情好客的。 她翻开那本册子,发现全是手写,还是最古早的文字,约莫等于篆书,还带着一些象形字,不是如今修真界的书籍通用的字。 林渡此刻只恨自己是个理科生。 篆书她也是要学的,大师姐给她的书是有的,只是那东西她学的不算快,要读一整本书还是有点困难的,更何况还不只是篆书,还有全靠蒙的象形文字。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人啊,还是得多读书。” 陶显看了一眼灯前的林渡,那人坐在桌前,拧眉沉思,看着像是在苦读,甚至看着看着还掏出了另一本大厚砖头书,迅猛地翻起了页。 ……这帮无上宗弟子半夜不修炼还看书? 那他们什么时候修炼? “林小道长,你不用打坐修炼吗?我也可以坐凳子上,床给你。”陶显不想占小孩儿的便宜,开口提出换个位置。 林渡在翻译篆书,本来就烦,闻言不走心道,“今天先不修炼了,要压制一下境界,不然我就要结丹了。” 陶显:? 和这帮天才在一起他得多备几颗保心丹。 第94章 缺大德了 林渡现在像是刚学完了二十六个字母的人就要被迫阅读专业英文文献,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翻译出了其中全部用篆书写的一段话。 “情蛊,以蛊师本人心头精血饲养,被下蛊之人,蛊虫寄生于其心血之内,二者精血相融,中蛊者将渐渐爱上蛊师,无法自拔,愿为其奉献一切。” “如若见不到蛊师,则会心痛难忍,逐渐失去理智。” “如果被下蛊者移情别恋,将心裂而死。” 林渡歪着头,怎么总跟心过不去呢? 这控制感情的,应当是脑子才对吧?怎么不抓几个蛊虫塞进人家脑子里。 吃脑子,脑子空空的不就说什么是什么了? 林渡转头自己笑了一声,说是心,其实重点只怕是精血。 修士的精血是精华所在,若精血相融,出于本能地将其视为血亲。 这到底是不是爱情,还不好说呢。 林渡硬着头皮啃着下一段内容,忽然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陶显倏然睁开眼睛,林渡一只胳膊顺着按在两本书上,指尖划过书页,听到声音也没动,“去开门吧。” “……这大半夜的,谁来敲门啊?”陶显心中泛着嘀咕,有些不敢开。 “大半夜的,自然是鬼敲门啊。”林渡目光就没从书本上移开过,另一只手在册子上记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陶显干笑一声,“林小道长你就爱跟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你没发现吗?这村子里阴气很重,而且今日只打了一个照面的村长和那个孕妇,孕妇看着年纪不小了,实际骨龄才二十四岁,而村长看着极为老迈,像是个老头儿,但人家才三十,你说怪不怪。” 林渡掀起眼皮睨他,“难不成你没发现?” 陶显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嘴角还咧着,但已经开始下弯,像是被吓得不轻,“那小道长你们还敢在这里借宿?” 林渡这才想起来,这人神府有点问题,所以神识或许根本没有外放出去过,所以没看出来,而且一般道修比较讲礼貌,不像她五行缺德,什么都要过一遍脑子。 “更奇怪的是,这帮人,虽然体内有灵气,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利用。” 若是正经修士,自然可以用灵气抵御阴气,防止自己在阴气之内被消磨掉太多的生机,但他们如今这个状况,不如说是灵气的容器。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却并不重,与其同时,门外的人也终于响起了声音,“敢问,外乡来的道长在吗?深夜打搅,实属无奈,民妇求见长老,是为了腹中孩子。” 陶显觉得这声音听着怪虚弱的,“还是个女鬼……” 林渡叹了一口气,一道灵气打着卷儿覆上了门把手,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站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妇人,见着门开了,里头的人还好好坐着,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下午你在哭,为什么。” 妇人错愕地看向说话的人,那小道长年纪看着不大,是最朴素的道修打扮,只有身上衣料和那简简单单一根白玉短簪看着不凡,依旧背对着她,背脊笔直却消瘦,大约是在伏案苦读什么东西,连头都不曾回。 似乎是怕妇人没听清,林渡翻过一页,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你说不想生女儿,为什么?” 陶显愣了一下,他莫名觉得,林小道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了些。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屋子,接着小心把门带上了,接着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林渡奋笔疾书的手一顿,转头看了一眼陶显,“不去扶?” 陶显觉得于礼不合,但被林渡一看,就还是老老实实下了床,把人扶了起来。 就是这么一伸手,那妇人却愣了一下,接着一把握住了人的手腕,也不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带了点哭腔,“道长,求你带我走吧?再不然,就给我一副打胎药。” 林渡转过头去,意外地看了一眼那妇人。 陶显不敢妄动,小声道,“您起来吧?有什么事不能起来再说吗?再说,你跪我没用啊,你有手有脚的,谁还能拦着你不成?医修在隔壁,你敲错门了。” 那妇人抬起脸,双眼含泪,“我没有敲错门,你都能回来,定然有办法带我出去的对不对?” 林渡握着笔的手一顿,陶显也跟着一怔,像是有些不解,“您说什么呢?” “我不会错认的,只有村子里生下的孩子才会有月神留下的印记,你掌根有个疤。” 林渡一直放在那女子身上的神识顺势落在了陶显的掌根凹陷处,还真就有个疤痕 陶显愣了一下,自己先是收回了手,“你胡说什么呢,这分明是……分明是……” 他想说指不定是他小时候皮的,就跟林渡一样,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说不准就被打了手板,可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身上有个不能消退的疤痕,无疑是不正常的。 林渡又将神识收回来,接着转过身装作还在看书的模样,实则轻轻用神识戳了戳自己神府里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那团神念。 接连戳了好几下,那道神念才迟迟有了反应。 “有事?”阎野的声音在她的神府响起,有些缥缈空灵。 “师父,有个问题,我遇到一个人,四百多岁的腾云境修士,他的神府像是受过明显的伤或者有残缺,连我的神识都随意闯入,并且有时候感觉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好像有人透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在监视我,这应该是什么?傀儡?还是被人掌控了神府?” 阎野的声音凝实了一些,“他有别的异常吗?比如,失魂?记忆残缺?” “我觉得有,记忆残缺,并且不记得被当做容器的时候,而且我从他神府撤出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 “他应当被洗过记忆,而且因为手法粗暴,事后没有修补好,所以神府残缺,至于换了一个人,其实如果对方神识强大,是可以暂时接管覆盖的,有点像是,分神烙印。” 阎野顿了顿,“比如我现在就分出了很小很小一点在你脑子里,但只是寄居,没有强行下烙印,我比较礼貌,尊重你的隐私……” 林渡截断了他,“说重点,闭关闭得太闲了?太久没说话了?” 神府内那道比林渡气息冷出百倍的白团倏然化为了个手的模样,接着弹了林渡神府一个脑瓜嘣。 林渡捂着头,手背上崩出了青筋,咬紧了牙根,“你是寂寞空巢老人,我这儿可是要演山村老尸了,求您了。” 阎野:…… “就是施术的人分的神识比较大,应该可能是主魂,因为神识很强,下了主从烙印,可以直接接管人的五感甚至躯体,但听你的描述应该还只是五感,这不是什么正经人干的事儿,邪魔中都少有,算是缺大德了,好了注意安全我继续闭关了。” 阎野语速飞快,说完那白光就又团成了团,不动了。 林渡倏然就站了起来,将桌上的书和笔墨都收走了,“我去隔壁找我师侄,你们聊,你们聊。” 陶显有点害怕,“小道长你就这么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真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男女独处一屋不合适。” 这个村妇只知道拉着她的手哭,却又似乎什么都不肯说,实在叫他难为得紧。 这光哭不说话,还上来就说些乱七八糟叫人听不懂的东西,这谁不害怕啊。 万一人家男人找上门来,他找谁说理去。 林渡看了一眼那村妇,接着头也不回出了门,还贴心地把门关好了,“很快,去找打胎药。” 陶显:……还得是林渡啊,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是那么缺德。 第95章 这下更说不清了 林渡出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天。 山间的月亮好像总是蒙着一层水雾,落在地上也是惨白稀疏的。 她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镜子,一面抬手敲了门,“是我,林渡。” 门很快开了,夏天无低头看着林渡手中握着的水镜,“那是什么?” “一个我和二师兄前阵子根据我师父设计的秘境天眼,重新改的东西,我管这东西,叫监控。” 林渡笑了笑,“在师父的天眼图纸上改了改,减少了范围,缩减了部分功能,但加了点传音效果,只不过距离不能太远,需要感应维系。” 里头已经传来了说话声,林渡却好像心不在焉,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床板正中间竖着个玄金剑棍,墨麟已经躺下了,似乎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迷迷糊糊挣扎着抬起头,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连眉毛带抬头纹都在用力。 怀民亦未寝.jpg 墨麟如今不能动用灵力,白日里又好一番折腾,现在想是真累了。 林渡也没管他,自己找了个板凳坐了,听着水镜里的动静。 夏天无也不知道小师叔大半夜为什么非要来他们房间里测试一个新做出来的法器,但很快里头的说话内容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难不成时隔太久远你不记得了吗?” “这个青泸村,我们村子的人是出不去的,虽说吃穿不缺,可我们世代不能出,若是生出了女儿,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这个村庄,要么成为村子里男人的新娘,要么就只能成为月神的新娘,唯有男孩儿……唯有男孩儿,才有可能在舞象之年被选中带离村子。” “我听村长说过,那被使者选中送出去的男孩儿,一只手的掌根都有印记,使者说那是月神的印记,让他永远记住自己的出身,这样就算以后不回来了,也不会忘,道长,你怎么回来了呢?怎么都忘了呢?” “你能回来,是不是证明,也能带人出去?” 林渡垂眸,十五岁,难怪会要清除记忆。 夏天无冷清的声音响起,“如果是掌根的话,是神门穴。” 林渡点头,“是神门穴,我看了。” “小师叔,不是看医书了吗?神门穴和什么有关?”夏天无忽然问她。 像极了课堂抽背,林渡忍辱负重,想到了被凤朝说鬼画符的师父,心说以后决计不让二师侄给徒弟说自己在医书基本知识上都一窍不通,开口道,“与心和神志有关,可主治疗怔忡、健忘、失眠、痴呆、癫狂……” 林渡忽然慢慢收声,“陶显已经是腾云境修士,可经历了两次天劫,算是脱胎换骨,那疤痕却还存在,说明神门穴被毁得很彻底?” 夏天无点了点头,不愧是小师叔,脑子可比墨麟灵光多了。 林渡看着水镜里还在一脸茫然的男子,陶显甚至怀疑那妇人是山村里前来蛊惑他的鬼,站在一旁捂着耳朵只要人起来,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模样。 “我没有办法,麻婆婆说,我腹中是个女孩儿,你知道吗?她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成年之后不停地生孩子,二是被月神选中成为月神的新娘,横竖都只有死一个下场。” 陶显显然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谬,你们可以不生,难不成还有人能控制你们!” “我们没办法,我们必须在春天……我们必须在每一个春天怀上孩子。” “我们是月神眷顾的村子,我们只能顺应月神的规矩。” 林渡慢慢皱起眉头,“难怪分明是个小姑娘,却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态了。” 接连生产对于母体伤害极大。 “这个月神只怕是个邪物。”墨麟的大脑终于开机了。 “你安生一点,现在也轮不到你逞英雄。”夏天无直接戳破墨麟的蠢蠢欲动。 墨麟泄了气,抱着那棉被窝在床上,也不下来,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净。 “那麻婆婆,会和月神有关系吗?”夏天无心中忧虑,“她允许我们找到这里,难不成就不怕我们揭穿其中隐秘吗?” 林渡扣了扣桌面,“咱们在滇南的那位云游的真人如今在哪儿呢?” 墨麟又睁开了眼睛,“我来联系。” 他也就这点用了,再不让他参与,他抓心挠肺地睡不着。 林渡将视线重新落回那水镜中,忽然注意到了那陶显的身体姿态不太对劲,一手拉过夏天无,另一只手迅速祭出了浮生扇,飞一般窜出了屋子,到了另一个屋子前,接着一脚踹开门,手中折扇唰地一下打开,接着一道流丽地白光就横扫了过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屋内两个都没反应过来。 “不许动。” 林渡握着扇子,指着陶显,“我说过,你若再来,我就会杀了你,不管你有多少躯体可待,来一个,我就杀一个。” 细密的白霜已经爬上了屋内所有地方,并且在一寸寸生长,一瞬间屋内像是来到了极寒的漠北,温度急速下降。 陶显身上灵力一动,挣开了身上的冰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林渡,你要是想要墨麟活下去,那就只能遵守规则。” “规则是来打破的。”林渡手中倏然多出几把短刃,“我不遵守规则,别跟我来这一套。” 八个短刃飞到空中的那一刻,空中被陶显挣开的冰雾倏然隐隐泛起亮光,接着八个短刃之间连缀起繁复的阵纹,若八道流星垂直下坠,如同一顶巨大的钟磬,兜头落在陶显身上,发出嗡然一声闷响。 短刃刃尖落入地面发出铮然的响声,接着稳稳以八卦方位竖直卡在砖石之中。 狠话归狠话,林渡这一下是困阵,而非杀阵。 “与外人披露本村密辛者,将遭到月神的惩罚,你不知道吗?” 陶显盯着地上的女子,抬手祭出一把长剑,试图劈开阵法。 地上那刚刚被冰霜绕开的妇女捂着肚子仓皇地看着陶显,“怎么……怎么……你是月神使者?” “可你的母亲和姐妹都曾经在村子里,如同圈养的母牛,死的时候只怕都不成人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心痛吗?如今,你是被月神选中可以出去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帮我?” “这一切,这一切根本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外面的世界,你比我清楚,你该清楚的……人不应当是这样的……” “我可以这样,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能再这样了……” “她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人,有选择的机会……” 剑刮擦过阵法边缘,灵力碰撞摩擦,爆发出耀眼的光,八根短刃在地上开始震颤起来,刀面高频碰撞砖石发出细微的声响。 女子的哀泣声压过了那些细碎的动响,林渡将灵力灌入折扇之内,盯着陶显的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陶显恍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金色壁垒和之后影影绰绰的一些人影,脱口而出,“林道长,你这是干什么啊……我,我这是,被抓奸了?” 林渡:…… 她抬手扶额,接着转身,对上了门外男人们的虎视眈眈视线,他们操着各样农具和棍棒,由村长领头,看着屋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和外来的修士。 完了,这下说不清了。 第96章 林渡默默背了这个锅 “欣芽,你怎么在这里。”村长身侧,一个男人黑着脸,两手空空,眉眼之间却是凶相毕露。 “走,跟我们回去。”村长开口,“你这孩子,大半夜的跑出来,打扰人家道长安睡,实在不像话。” 他说着,示意身侧的男人进去带走欣芽。 夏天无挡在了欣芽跟前,“她方才受了惊吓,我是医修,让我给她看看吧。” 清冷女子就那样站在那里,不避不让,目光冷清澄澈,裙角都不曾因为人的逼近动一下。 “她来寻我,是因为夜间腹中不安,我那小师叔在和那飞星派的人玩儿闹,她被吓了一跳,刚好瘫坐了下来。” 男人有些不信,“是吗?” 夏天无连眼睛都未眨,“在下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夏天无,师承第六十九届丹道魁首姜良,医者父母心,我会替她安好胎,再行送回。”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小师叔,“我家小师叔年幼爱玩,闹出的动静有点大,让诸位见笑了。” 林渡默默背了这个锅,顺便感叹果然面瘫说谎话也是面不改色,当真是天赋。 全然没想过不善言辞也从不说谎的夏天无怎么突然就觉醒了点白切黑的属性了。 “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事儿,不劳你操心了,哪个妇人生孩子都是那么过来的,怎么她就需要医修保胎,没那个必要,走了,欣芽!” 男子盯着夏天无,迫于她身上隐隐散发的威压,到底不敢上前,只能向还瘫坐在那里的女子施压。 女子仰着头,似乎格外惧怕,闻言一抖,嗫嚅着什么,终究没有说话。 林渡忽然站到了她身前,彻底挡住了新芽和她丈夫的视线。 男人不高,恰好和她平齐,林渡直直看了过去,唇角一点笑,“我们正道弟子,济世救人是规矩,都到我们面前了,就是一份因果,若你将她带走,今日我二师侄这因果未了,于修行有碍。” “你们村子,就永远欠她一份因果,我们了了这份因果,自然会送她回去。” 林渡顿了顿,“你们是受月神眷顾的村子,月光藤在,我们自然不会做出对你们村子不利的事,你说呢?” 村长听到这里,这才开口唤回了人,“月神看着呢,不管欣芽做了什么,月神的报应会来的,外乡人……有些东西,是你们不能触碰的禁忌。” 林渡笑眯眯颔首,“这个是自然,我们道门的规矩,不可轻易沾染因果。” 一帮人呼啦啦走了,林渡目光落在了门口的地上,看到了些许蹭下来的铁锈。 什么村子的农具,会有铁锈? 他们无上宗的农具年年整修,虽然缝缝补补不大好看,却都是锃光瓦亮的。 被圈养的村子。 无需自给自足的村子。 林渡眯着眼睛,抬手关了门,接着激发了阵盘扔到了地上,看着正在给孕妇把脉的夏天无,一时没有说话。 “你受了惊吓,情绪波动又大,现在胎像有些不稳。”夏天无说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被自己扶到了床上的女子,掏出了个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先躺着吧,调整呼吸。” 过了一会儿,林渡自己挪了个板凳坐到床前,也不愿意废话,“我有些问题,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回答。” 女子看向了林渡,微微抬起头,“小师父,问了你能带我走吗?” 林渡顿了顿,“我不能保证带你走,但或许能给你们的下一代一点自由。” 月神那缺德玩意儿,大约就是给陶显留下神识烙印的人。 而那缺德玩意儿究竟和麻婆婆又有什么关系,又关系到了墨麟的病能不能治好。 林渡理了理脑中的线索,决定先问一个对她来说最关键的问题,“你们村中心那口井,是什么时候挖的?月光藤,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女子愣了一下,“井很久就在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只知道,是很久以前,月神突然赐福,降下了月光藤。” 床前的小孩儿像是闲不住一般,握着那沉铁一般的扇子,就这么敲着自己的手心,那手心本来血色不多,这会儿倒是被敲出一点淡薄的红印子。 林渡听完又问,“那麻婆婆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是月神的使者?” “不是,麻婆婆是个游医,有时候春日里会路过我们村子去山上采药,发现我们村子孕妇很多,我们央求她帮忙,她让我们帮忙看着山上的动静。” “山上的动静?什么动静?” “山中的虫蚁走兽的动静本来都是散乱的,若是突然有一日,近山的地方静了下来,或者突然有了什么规律的异动,就把日期记下来,通知她,还有从山上下来的人,要记住特征和样貌。” 林渡垂眸,书中有记载,滇西山中瘴气多,毒虫更多,蛊师抓来炼蛊,都是有定时的,每个时节抓的东西不一样,而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本能地对更强大的同类有敬畏之心,若是蛊王出没,会本能地朝圣。 麻婆婆对蛊师近乎深恶痛绝,却对蛊虫和蛊师都了如指掌,或许就是从蛊寨出来的。 这人或许不是月神,但和这个村子有了些联系,换句话讲,她更希望这村子维持现状。 但那月光藤还是解释不通。 林渡又问,“月神使者什么时候出现?有什么标志吗?” “等到秋日里才会来,他们,都穿一身白袍,戴着银质的面具,然后被挑中的男孩就会被带走,没被挑中的,也会得到月神的赐福,吃下月光藤的果实……” 林渡闭了闭眼睛,“白袍啊。” 她说着,手中灵力浮动,接着隐约用冰结出了一个白袍人的样子,灵气散去,便举到了人面前,“是这样吗?” 这不过是个哄小孩儿的法术,林渡多花了点心思刻了面具和花纹,虽然还是一个冰坨坨,但妇人还是认出来了,点点头。 夏天无眼神微动,果然。 那次根本不是意外,当日小孩儿们进秘境,破除古城大阵的时候被人看了个正着,虽然在那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上面沙土和残余树根挡住了看不分明,那帮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才会半路想要截杀。 而当时那个地方,恰好两不靠,定然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再按照灵舰速度推测出来的。 有人混在当日出席的长老之内,倒也正应了林渡的猜测。 如今看来,这帮缺德东西喜欢在神府上做手脚,半路倒也不一定是要截杀他们,只需要迅速拿下他们,在神府上做点手脚,清除记忆或者掩盖记忆,并不杀人,到时候他们活生生回宗门,那事儿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林渡面无表情掏出另一个小册子,这册子是个折子,刷拉一下跟手风琴一样拉开老长。 夏天无看了一眼,发现那上头都是人名,后头还跟着宗门名字和年龄境界,细看,最上头是雎渊的名字,用墨笔画了个勾。 顶上三大宗门的名字都画了勾,接着一路往下,有个名字被圈红了。 飞星派,印仲。 林渡定定看了一会儿,收了起来,又掏出一个册子,这册子就更恐怖了。 上头的密密麻麻都是赤黑二色,而已经有不少名字,都被用朱红色的笔横着划去了,活像是个阎王的生死簿。 林渡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确定了什么,收了东西,道了一声得罪,探身过去,修长的指节点在了女子的额心。 周遭忽然传来了簌簌的动响,像是蛇在底下爬行,又像是什么植物生长的动静。 陶显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本来老老实实蹲在林渡给她画的困阵里,生怕踏出去一步就被人拎过去捆起来,这会儿一抬眼,就看到了地砖八面嵌着刀刃抖得厉害,颤颤巍巍的眼看就要倒下来,像是……像是在被什么东西从下头顶着。 他倏然直起身,长剑亮如雪光,在刃尖彻底歪倒之际一剑劈了过去,“林小道长,地下!地下有东西!” 第97章 到底谁是邪修啊? 陶显喊的是林渡,动手的却是自始至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夏天无。 夏天无握着腰间的玉扣,抽出来的却是一把寒光凛凛的软剑,倒很像是她本人的性子。 但接下来那空中宛若游龙一般在空中攒出几道曲折的灵光,下一瞬间却听到了刺啦一声响——林渡放在留在屋内的冰霜还没散干净,这会儿空中的雾气就跟落到了烧过的铁锅上一样,直接烧沸了。 林渡却没动,她的神识远远超过常人,但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在看人家魂魄情况的时候抽出来。 更何况这是个凡人,想要查看魂魄状况,要更小心,免得伤了人。 那破土而出的不是他物,正是藤蔓。 在光下青得有些诡异的藤蔓还带着簌簌的一点尘土,突破了砖石,砖石崩裂,带出来的碎石稀里哗啦落雨一般洒了一地。 夏天无得了那异火也不过几年的功夫,虽然熔炼尚未到位,太精细的活儿干不到位,动手却实在绰绰有余,那分明是个软剑,打着卷儿就那么勾缠上了一根藤蔓。 陶显余光看到这一幕刚要说这功夫怎么能刹住那邪物,就看见女子一收手,卷在那藤蔓上的软剑抽出的一瞬间燃起一圈细火,那藤蔓虽然是个活物,点不着,可生生被剌开,切面刺啦一下就烧出了一截枯黄的面儿。 而那东西,方才他剑气挥出去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干脆利落地斩断,且快速生出了枝条,可经过夏天无这一出手,那东西居然没有再生出来。 他虽然早知道无上宗不养闲人,还是觉得离谱。 那床上的孕妇却仓皇地睁开了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月神来了,月神来惩罚我了。” 林渡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到了那拿着剑在和不断生出新生藤蔓搏斗的两个人,接着忽然就径直出去了。 她也不走门,直接掀了最靠近的窗,单手一撑就跳了出去,接着手中就多了一把黑漆漆歪瓜裂枣的丹药。 林渡是径直往那井中去的,慢慢调出了灵力,接着全部灌入丹药之中,直接一把都扔向了那当中那一口月亮井。 那一把丹药看似是随意洒出的,到了空中稀里哗啦落下去,却都在藤蔓之上,一点儿没扔进那井里。 活像过年时候胆大包天,不管什么东西都敢往里面扔二踢脚的小孩儿。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藤蔓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青翠的枝条飞上了天,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爆炸的硝烟声,而是各类草药气息。 灼热的火灵气扑面而来,林渡闭了气,握着折扇的手看似随意的抬起,接着就将那被炸到空中的断枝打飞了。 月光藤被斩断后能够再生,但如今这井边的藤被林渡炸得没一块完整的,想生也要看从哪儿生。 林渡忽然注意到一截藤被打回来了,一瞬间皮都绷紧了,丹田的灵力急速涌出,转过头去看,却没人。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一个人出来。 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谁?是七师姐来了吗?” “你那七师姐大约布不下这么大的结界,动静这么大,没人帮你隔绝声音,只怕现在你要被一村人按在地上揍了。” 空间微微波动,一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那么淡淡站在一地藤蔓尸体之中,依旧戴着箬笠,除却那身天青僧袍,看不出一点和尚的模样。 林渡却倏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气儿来,“你来做什么?” 没大没小的,甚至连名字都不喊了。 危止没说话,走到林渡跟前,手中多出一个香板,啪的一下,金光一现,将那刚刚横生出新芽的藤蔓生生按了下去。 林渡:……还能这样?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你的妖纹……” 又蔓延了。 至少比第一次见面时,面积大多了,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如今已经有纤细的赤色纹路,延伸到了衣襟以下。 危止嗯了一声,“没办法,消化一条龙,镇压它的妖气,需要时间。” 他坦然得厉害,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林渡也不想管他,转头看向了藤蔓真正的根。 “根在也在整个村子的地底,覆盖很全。” 他出声提醒道,“如果你想要拔除,这村子就没了。” “这就是他们没办法踏出村子的原因?”林渡知道危止和临湍大抵有些亲缘关系,因而没有上次那么警惕。 “差不多。”危止顿了顿,转头看林渡,“上次抓到的人,指向了这里,所以我来看看。” 林渡微微皱眉,脑子迅速动了起来,“可是……” “不是说这里是那个人弄的,是他曾经在这里,进阶过。”危止一看她皱眉就知道这人脑瓜子又要想一大堆东西了。 “很奇怪对不对,遮蔽天机成功进阶。”他笑了笑,脸上带了些浅淡的自嘲,“所以我来看看,他们是怎么遮蔽天机的,这东西,于我有用。” 他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生怕林渡又问出那句,“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渡又问,“这藤是什么邪物?” “本不是邪物,你没发觉这藤的生机与灵气都很足吗?怎么会是邪物,说是灵物还差不多。”危止倒是很好脾气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反正小孩儿有好奇心才是正常的。 他顿了顿,“你是阵法师,我不清楚阎野教你教到了哪里,但这村子的风水,也因为这个藤的脉,才盘活了。” 林渡点头,“这个我知道。” “但你要说它是个邪物也没错。”危止话锋一转,“因为它源源不断地在抽取村民的生机。” 林渡脑子已经转过弯儿来了,“本不是邪物,但用他的人,是邪修?” 危止手中的香板又拍了下去,这回,刚刚蹿出来的藤蔓直接被拍成了细雾。 林渡大概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名为香板,实则戒尺,真不愧是好老师啊。 危止低头看着小孩儿,“藤吸纳灵气抽取生机是本能,因为它需要生长,如果种到人的体内,不是邪物,也成了邪物。” “月光藤的果子。”林渡已经想明白了。 整个村子原生地依山傍水,看似风水极好,却依旧是个死地,有了井做活口,月光藤做阵脉,这灵秀地才活了。 但背后的人自然不是来做慈善的,村子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人的生机和自由。 男子服下果子,成为生机的贡品,女子成为繁衍的工具。 如同被圈养起来的牛羊,公牛吃肉,母牛生小牛。 “但……为什么是男人的生机……那些被月神选中的女子又是什么?” 林渡皱着眉头,忽然头顶响起一道笑音,那戒尺落到了她的额前,“小小年纪怎么老喜欢皱眉,想这么多,瞧,白头发都出来了。” 她一愣,下意识反驳,“你都没头发。” …… 危止收回手,接着侧身,一板子又狠狠打了下去,这一回不光是那冒出来的藤蔓新枝,连带着那地和井都裂开了。 林渡声音弱了一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怎么可能有白头发。” “我骗你干什么?”危止气乐了,抬手隔空取了月亮井中的水掬成了个水镜,“你自己瞧瞧后头,是不是白发,总不能说是你自己个儿用霜染的吧。” 他怕小孩儿看不到,在她脑后也捏了个水镜,月光落下来,将那水镜照得有些氤氲朦胧。 林渡却还是看到了自己左脑后侧整整齐齐的发髻之下,露出了一缕毫无生机的白发。 难看得厉害。 “其实也不难看……还怪……俏皮的,”危止弹手打破了那水镜,怕小孩儿丧气,出口安慰,“只是让你年纪轻轻少想那么多……” 林渡幽幽地冒出一句,“我看都是这个藤蔓把我头发的生机也抽了。” 她转头,盯着那藤蔓,语调森森,“还是除了的好。” 危止:到底谁是邪修啊…… 分明就是用脑过度了啊这小孩儿,怎么就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危止忽然神情一凝,看向了那分明刚才裂了口,此刻已经完好无损的井。 这石头……有乾坤。 他道为什么这么个和“邪神”做交易的村落,为什么没有被天道发现,原来是这阵眼的材料。 要不这小孩儿炸开了藤蔓,露出了石头,也炸掉了那补天石的气息,他还不曾发觉。 他看了一眼又要皱眉的小孩儿,“也行吧,这藤蔓,我来除。” 以林渡一人之力,拔除这个覆盖整个村子的藤蔓,是做不到的。 第98章 这个锅还是给危止背吧 林渡没有拒绝,阵她可以破,但她是纯破坏性的,藤蔓纵横整个村子底下,几乎算是基石,她动手只会毁了这个村子。 而且……这个锅还是给危止背吧。 危止刚要抬手动作,忽然若有所感,看向了一个方向。 月色下,佝偻的老人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结界之外,神色不明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站在当中的两个人。 高的那个僧人手上还拎着一把看着平平无奇的香板,旁边的孩子比他矮了一个头,那样子看着倒像是在挨训。 两个人一道看过来,眼神陡然都犀利了起来,像是冷月下的薄霜,怎么看都透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林渡倒是先笑了,她一手握着折扇,灵力已经灌入了不少在里头,却依旧看不出丝毫波动,只在月下泛着冷光,“麻婆婆,今儿晚上月色不好,您出来做什么?” 那人不咸不淡看了林渡一眼,“你惹大麻烦了。” 林渡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个整日里都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的小孩儿,“婆婆,这不怪我啊,都是这和尚干的,我是听到动静才出来,谁知道就看见这和尚把这藤蔓炸了。” 站在原地莫名就背了一口黑锅的危止:…… 好在他背的黑锅多了,也不差这一口。 麻婆婆定定看了一眼危止,察觉到那人身上高深莫测的修为,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回林渡身上,“你去过我在凤凰城的院子,如今大约知道了什么,还敢靠近我?” 林渡笑道,“比起那和尚,我还是更喜欢和婆婆你这头发多的人在一起,我要是老了头发还这么多这么好看,做梦都笑醒。” 危止之前也没发现林渡嘴这么欠,自己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是阎野的徒弟也挺好的。 阎野那一头白发,说不定都能被那小徒弟气秃了。 麻婆婆听着林渡的油嘴,不想笑脸上也带了点笑,“若我说,这藤的确和我有关,但不是我的藤,你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林渡眨着那双正常看人的时候格外黑亮的大眼睛,“您甚至不需要和我解释,因为我有求于您,偏偏您解释了,您真是活菩萨。” 麻婆婆又看了一眼危止,那人除了一身僧衣之外,戴着箬笠,倒也分不清是否是个真和尚,可林渡是无上宗的弟子,无上宗弟子特征各异,却也不会真有一个离经叛道到穿僧袍的。 “不过我倒是大约真的认识这人,这人是我之前救治过的人。” 林渡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暗光,“是吗?” “五百年前,我救过一个人,他屠了一个蛊村,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看出他身上的异状,他的躯体,是一截红柳枝所化,那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麻婆婆笑了笑,“所以我给他换了个躯体,用那蛊村的灵藤。” 林渡越听,唇角的笑意越深,垂着眼睛,手中的浮生扇灵力蓄积越多。 好在浮生扇虽然缺失另一件伴生灵宝,但被林渡打下神识烙印,就是林渡的东西,它的扇面映照的,是宝物主人的浮生,故而只有霜雪,暂时承纳一点灵力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灵藤,是他的本体?” “不算,算分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修出了分体。” 林渡哦了一声,声音古怪地兴奋,“婆婆,倘若我说,他杀蛊师之后,又创造了更多的蛊师呢?” 麻婆婆仿佛没听清,或许听清了,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林渡抬眼,漆黑的眸子闪着诡谲的笑意,“如今飞星派外门弟子中,光我知道的,就有好些蛊师,我还亲手杀了一个。” “婆婆知道那人出身吗?” “我治人,不问出身,只有你们正道弟子才会老老实实报名号,我治好他之后,没有再见过他。”麻婆婆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份冷意,“只是后来我上山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才发现村中多了这个灵藤。” “村子里的人管这个叫月光藤,还说他们受月神眷顾。” 她说着,忽然伸手,隔空一朵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有天早上死了个孩子,穿着整齐的未婚姑娘,走的脸上还带着笑,村子里的人却说,是月神过来接他的新娘走了。” 麻婆婆说完,低头笑了笑,“村子里没有哭声,甚至还有些人带着笑。” “所以,那姑娘……如今在您宅子之中?”林渡站在她跟前,目光却没落在那花上,而是那双眼睛上。 麻婆婆的眼睛不是老人的眼睛,尽管眼皮松弛垂落,年轻时候的时候大抵也生了一双圆眼睛,如今年老,黑眸里还含着水光,这会儿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份悲悯的意味。 “我只是,刚好缺两个服侍我的小侍女。” 她这样说着,却止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那小姑娘的样子。 那时候,青泸村还没有到这样疯魔的程度,两个小姑娘在河边一道嘻嘻哈哈地洗衣服,也不急着回去,采了几朵花在玩儿,转头看到麻婆婆下山,都跑过去搀她,看到她篮子里的花花草草,以为她是采花去城里卖的人,将手中那几株开得含苞待放的兰花插在了竹篮子上。 她依稀还记得,那日河边小孩儿玩闹,说的是,“也不知道凤凰城什么样子,我总有一天要出去看看。” “可惜今年只怕进不了城了,去岁收成都不够自己人吃呢,今年天寒上山晚,那些山货早都被那些走兽给踩烂了。” 麻婆婆从不是善心的人,只是她看到满村子里都在高兴,唯有小姑娘躲在河边上哭,见了她,问,“姐姐成了月神的新娘,月神留下的聘礼够村子里吃好些时候,可新娘自己能享福吗?月神会在凤凰城吗?” 月神当然不会在凤凰城。 麻婆婆看着那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头从村子路过时在那尸体上留了一道自己的咒印。 这村子原本就是个山环水绕的聚阴好坟地,停灵七天尸身都不会有损。 是以死后七日下葬后,凤凰城内被藤蔓覆盖的小院中,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是受麻婆婆的驭尸术,自己进城来的,守城的侍卫一听是麻婆婆的侍女,倒也放了行,没要进城的灵石。 后来的小姑娘,也和她的姐姐一样成了月神的新娘,在一个清晨无声无息地沉睡。 于是两个小姐妹在凤凰城重新团聚,生前的愿望,在死后达成,不过是一份迟到又畸形的圆满。 麻婆婆从回忆里抽出来,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可远比那两个孩子油滑多了,山里的孩子是单纯的灵透,这样的孩子是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 就算你明知道她在和你耍心眼,你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死了大概没有活着好玩儿,罢了。 麻婆婆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林渡这小孩儿这么纵容,她只是淡淡开口,“反正总之就是那样,不过一时善心而已,方才你说,飞星派,那人是飞星派的吗?” 林渡想大约错不了。 当日秘境外印仲在场,而印仲的大弟子陶显来捞人,说是长老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邵绯带回去。 陶显神府被人做了手脚,又偏偏是这个村子出身,别人家师父什么样她不知道的,再抛开阎野那个鬼畜玩意不谈,只看雎渊对墨麟身体的紧张态度,若是印仲是个正经师父,总不会察觉不到陶显的怪异之处。 而印仲如今是飞星派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老之一,偏偏飞星派外门的混乱也是近些年的事。 当一切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墨麟前世今生的悲剧,都跟邵绯和飞星派有关,这笔账,林渡要算个清楚。 就算她还没有能真正把幕后之人钉死的证据,但林渡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想要将麻婆婆拉到她的阵线上,治好墨麟同时不阻拦她的清除计划,那不管印仲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现在就必须是幕后黑手。 还是被麻婆婆救了之后,纵容蛊术横行的幕后黑手。 林渡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一点决然的暗光,继而倏然一笑,虎牙跳脱,“我虽年幼爱玩笑,亦是无上宗弟子,妄语戒不得破,您说呢?” 危止默默转过了脸,就当他没听见吧。 第99章 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林渡看得分明,对于麻婆婆来说,什么正道邪道她都无所谓,只要能替她杀蛊师和蛊虫的人,那就是有用的,可以治的。 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被自己治好的人,居然会收留甚至蓄养蛊师,任由其纵横肆虐。 麻婆婆得了林渡一句承诺,见她眼睛黑白分明,不闪不避,也知道无上宗的弟子大抵都是一帮傻柱子,就算林渡看着机灵油滑,那一窝傻柱子教出来的,只怕骨子里还是个傻柱子,宗规戒律都得守,定然是不会骗她的。 她转身要走,“早上我就会离开,你要做什么就做,与我无关,那藤,拔除之后给我,我会除去。” 林渡琢磨着这藤大约不只是说的是村里的藤,应了一声。 她走出一步之后忽然回过头,“你身上的咒印快压不住妖气了。” 这话说的是危止。 白日里她还故意为难这帮傻柱子,夜里就生生撞见一条龙。 还是个和尚打扮的龙。 有些随口戏言,到头来还真就成了谶言。 无上宗这帮人还怪离谱的。 四句话里倒是最末尾一句只怕真就现成了。 麻婆婆走得很随意,谁知被林渡喊住了。 一把合拢的沉铁折扇倏然展开,扇面上落了七八朵花,都是那月光藤上方才被炸出来的。 林渡用灵力把花捞起来的时候,顺便也用霜雪给花定了个型,月光之下,扇面流光溢彩,霜雪簌簌,扇上花似琉璃,纤弱盈盈。 “方才见你捞了一朵花,这些您需要吗?” 既是灵藤,花其实是有用的。 麻婆婆愣了一会儿,抬手将那花收走,没说什么,慢吞吞走回去了。 危止就那样看着林渡的动作,忽然就笑了。 林渡其人,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刻着悲天悯人的本能,她分明或许不认同麻婆婆,但对于女性的悲悯好像总能感同身受。 即便麻婆婆不曾说,林渡也不曾问透彻。 大抵越是这样的人,承载的东西太多,久而久之,要么伤其自身,要么……总得找一个发泄口。 若没有无上宗的宗规戒律,林渡的杀性只怕不比邪魔小。 林渡转过身,看到了一个人兀自笑得有些……慈祥的僧人。 或许也不是慈祥,但他比林渡高出许多,垂眸觑着她,箬笠掩去了那双不太像僧人的飞凤眼的神光,正经看起来,就如同静默的松。 还真有点僧人那普度众生的气韵。 “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妖气。”林渡又要皱眉,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弱。 “你察觉不到,是因为你是人修,”危止收回视线,“她能察觉,是因为她也是异数。” 麻婆婆不算人,她是尸王,在六道之外。 所以她驭尸,根本不需要自己到场,只需要下咒印招来。 林渡愣了一下,“可是她身上……是灵藤的灵气和花香掩盖?” 危止点头,孺子可教,“她手上的银镯里,也有清灵香,用灵气和花香掩盖尸气。” 林渡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灵藤,带了些蠢蠢欲动的杀意。 危止却要赶人了,“这里交给我了,你去找你的师姐吧。” 林渡没动,“我师姐只怕还在滇南哪个角落赶路呢。” “那就去找你那些……师侄。”危止说着,“大人办事,小孩儿别杵这儿。” 林渡穿进修真界之后仗着小孩儿身份胡作非为,刚想说一句自己不是小孩儿,忽然就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句年幼爱玩笑,默默闭上了嘴巴,收了扇子,头也不回走了。 危止就看那小孩儿走路,原本她走路是很稳的,静悄悄的,这会儿走路有点踮着走,吊儿郎当的,还装得满不在乎,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冷不丁隔空有个什么东西被那小孩儿扔过来,危止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个琉璃灯盏,落到他手上,一下将那井映得雪亮。 其实高阶修士黑天白夜都不会妨碍目力,但他依旧稳稳接了,看了一圈儿,没处放,就拎在了手上。 林渡出来的时候是翻的窗子,可不知道为何此刻那屋子窗子被关了,林渡憋着气绕到了正门处,伸手那么一拽,这下好了,门板子就这么一用力给拽下来了,径直就要往外倒。 林渡条件反射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抱住了那门板子,接着顺着进屋,将那门板靠墙搁住了,身体力行演示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夺门而入。 屋内地砖跟有人想不开了非要在家里种地一般支离破碎,底下的土都被犁了一遍,那先前林渡坐着的条凳已经被剑气劈成了两半,跟雷击木似的豁口还有火燎的焦黑口子。显然这门板也是那两人和灵藤打斗波及的。 陶显和夏天无一个提剑坐在桌前,一个坐在床榻之上,那孕妇看着是被生生吓晕过去的,生气儿已经不太足了。 两人转头看向了进门的人,陶显对这祖宗的不走寻常路已经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个出场方式对于别人有些离谱,对于林渡来说正正好。 夏天无刚刚吊住了人的命,转过头看向了小师叔,就说了一句,“方才打到一半,我刚想烧的时候,那灵藤自己退回去了。” “我知道。” 老根都被林渡炸了,还有危止那平平无奇但伤害性极强的一板子,灵藤哪里还有力气往这屋里使。 “我出去就是为了从根源解决问题。” 林渡清清淡淡说了那么一句话,听着倒有些冷意。 不光是陶显,夏天无都有些稀奇。 林渡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但一般这冷很少会这么直白地露出来。 她也懒得解释,自己站到了桌前,看了一眼陶显。 本来这屋子里就两个条凳,陶显坐了那唯一完好的那个,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往边缘挪了挪。 条凳有一点不好,就是一头重了,另一头就容易翘起来,不太稳当,一个人定然是坐中央的。 陶显那么往边上挪,在林渡冷淡的眼神之下,一路挪到了最边角,那条凳就翘起来,那坐着的人就要往下栽。 林渡眼疾手快,一脚将那凳子踩下来,顺势坐上去,踩上去的腿落下来的一瞬间一个净尘诀就落下去了,坐下去的那一瞬间甚至连那材质极好的袍底都极为潇洒地落齐整了,继而转头不咸不淡看了一眼那头的人。 陶显:……不是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林渡掏出来了个银镜,灵力灌入,里头就影影绰绰显出了月下情形。 只盼那妖僧别看出那琉璃灯里的蹊跷。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想看,但他非赶她走,那她就不得不看了。 人活两个字,叛逆。 灯盏似乎被人拎在了手里,那僧袍时不时蹭在边角,被夜明珠的光照得像是地上淡薄的霜。 接着她听到了一股古怪的金属或者别的什么重器咕噜噜的声音,起先林渡以为是转经筒,很快她意识到那声音更坚硬锐利。 画面之中,一个泛着晦暗金属光泽如同自晦之时的浮生扇一般的金刚橛横在那僧人身前,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 僧人修长的手结了个法印,继而金刚橛的尖端爆出金光,隐隐见金刚怒意,继而直直扎进那土地之中。 底下隐隐有轻微的震动,很快消弭于寂静深夜。 林渡若有所思。 那是佛门用来布法场结界的东西。 继而那镜头就又慢慢移动起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僧人提灯夜游,如果不是那间或停下带了些凛然惩戒封禁意味的举动,很有些闲庭信步的味道。 林渡看着看着有些出神,脑子却想的已经不是危止的事儿了。 她在盘算这分身被除去之后,那另一半的“主体”,此刻只怕也会察觉了。 手是危止动的,他总得背下这口锅吧。 也不知道墨麟通知的七师姐,到哪儿了。 如今他们无上宗,一个弱,一个病,再不来个老的,能怎么打? 第100章 得离这玩意远点 “小师叔,你……”夏天无看着林渡手中的银镜欲言又止。 她方才屋里看了一圈儿,也就桌上的那灯盏不是这村子的东西,大约就是林渡所说的“监控”。 现在小师叔又是在监视谁? 偏偏林渡回来之后也不怎么说话,就那么看着手中的镜子,那镜子里也没说话的声音。 “遇上个人,他在破阵。” “还有小师叔你破不了的阵?”夏天无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很快反应过来,林渡才入门一年,破不了才正常。 瑾萱和元烨天天在宗门里说小师叔的破阵多厉害,夏天无听着听着总忘了林渡还是个孩子。 陶显闻言开口,“这阵道难入门,更难精通,小道长今年才多大……” 林渡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动手这村子就没了,还是让他来吧。” 陶显:?他就多余张嘴。 阵道法门繁杂,刻阵布阵是一门手艺,破阵也是一门手艺。 林渡之所以比寻常人学得快,是因为接受过现代数理化的熏陶,让小时候学奥数,长大了学高数算物理化学的人来研究阵法,对能量场的原理就接受良好。 但其他很多精细的破阵之法林渡还没学,她现在的破阵办法就两个,一逆转抵消,二暴力破坏能量场,让能量失衡,后果不可预料。 大约就是破阵起来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林渡低着头,忽然听到了陶显小声开口,“小道长,你这年纪轻轻的就少白头啊,是不是太用功了?我记得他们这地方,好像老人家都不长白头发,要不你去要点秘方?”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边的小孩儿转过脸,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雾霭沉沉。 陶显莫名有点紧张,“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故意的,我取了个名字,叫挑染,怎么样,够冷酷吗?”林渡抬着下巴,一副臭屁小孩儿的态度。 陶显只能点头,“冷酷冷酷冷酷……” 再冷酷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唯有夏天无拧了眉,走过去搭了林渡的脉。 林渡身体本源不足,于寿数有碍,自进宗门后就一直在补,按理来说不该老得这么快。 而如今那一缕白发却生机全无,夏天无一探脉象,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那已经不只是忧思了,是殚精竭虑,用脑过度,身体本能抽取了头发的生机。 夏天无开口想骂人,却见小师叔忽然脸色一变。 林渡看着手中的银镜,那上头出现了危止那张含笑的俊脸,一双眼睛仿佛在透过琉璃灯直直看向她,那灯照得人眼若琥珀琉璃,连那细密下垂的羽睫都显出一点灵巧的戏谑。 …… 她就知道危止迟早会发现。 耳边传来懒散含笑的一句,“看够了?出来帮我个忙。” 很好,看来是一直都知道。 林渡垮个着脸,心情不知道多糟糕,冲夏天无挤出个笑容,“二师侄,要骂改日,我先出去破个阵,那人不太行,还得我出马。” “二师侄,你去,守着大师侄吧。”她嘴上这样说着。 夏天无下意识撒了手,也就那么一瞬间,那人就没了。 门框空洞洞的,小师叔窜出去的时候毫无阻碍,很快就没影了。 夏天无默然了一会儿,小师叔这东西可以起个别名了,该叫撒手没。 “我回去看看师兄。”她面上不变,起身出了屋子。 月色愈发濛濛,林渡到井跟前的时候危止正拎着那琉璃灯,细细查看那补天石上镌刻的咒文。 “喊我做什么?” “毕竟我不太行,还得你出马。”危止笑着看了她一眼。 他甚至听到了之前她出来时候说的话! 林渡头皮都在发麻,已经想要把自己打包成一团就地埋了,但她面上还是稳住了,强行转移了话题,看了一眼那地上明明白白露出的根,“还没有拔除吗?” 危止摇了摇头,“还差最后一点,我镇住了整个村子的上层,但这东西还有一部分和地下阴水扎在一起,你要保这村子,就要填点东西,这对我来说不难。” 林渡一面敷衍地点头,一面明明白白瞧着他,眼中意味鲜明:对你来说不难,那喊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提个灯。” 林渡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就僵住了。 要不是危止他是重霄榜第三,林渡现在已经想把他按到井里去洗洗脑子了。 她师父是死宅久了脑子鬼畜了,危止是消化龙消化傻了吧。 虽然她确实偷窥缺德,但危止分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她又不是那高僧跟前提灯的小沙弥! “井水可能会溢出来,你挡一挡,别淹了村子。” 危止倒也不是不能在一瞬间办到,但…… 他垂下眼睫,“你是冰灵根,应当比我做得好。” 林渡忽然就收了声,伸手接了灯,“也行吧。” 不愧是高僧,那就是比家里那老头儿会说话。 危止祭出一个东西,和先前林渡在水镜中所见的金刚橛有些类似,却又不太一样。 林渡之前看书的时候光看文字描述总有些分不清金刚橛和金刚降魔杵,如今看了实物就更愣了,两个都是三棱尖,另一头又都是繁复的纹路。 那人分明已经在施法,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灵宝,却依旧开了口,“是降魔杵。” 林渡悚然一惊,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危止勾了勾唇,“你盯着那东西,眼睛没聚焦,显然是在想东西,但你不是在脑中思量算计,而是在回想什么,我猜是回想书中的东西,判断我在干什么。” 林渡后退了一步,她很讨厌这种被人向下兼容的感觉。 当你和一个人相处很舒服,不管说什么都能接上,而那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顺应你的想法,那你多半是被向下兼容了。 林渡不喜欢棋逢对手,只喜欢单方面掌控局势。 得离这玩意远点。 总归这次合作完,估计此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危止已经正了神色,周身隐隐可见金光,那悬在他面前的降魔杵也已经慢慢旋转起来,金光大绽,分明是个不过巴掌长的东西,此刻已经三棱尖朝下,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那妖僧却已经阖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咒印不断,眉宇间不见丝毫媚气,一派清正。 是林渡从未见过的模样。 危止倏然睁开眼睛,喝了一声,金刚降魔杵已经应声而下,直直扎入那藤的根系。 继而那人双手合十,结了个法印,周身忽然起了一阵风,将那僧袍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四下灵力迅速暴动,底下隐隐可感觉那涌动的藤潮,远处清晰可见那底下隐隐有空乏崩塌之势,继而青山震动。 盘虬在青泸村下数百年之久,早就占据了极大空间的月光藤被那降魔杵一路穿透追逐,继而分崩离析,四面金刚橛镇压之际亦同时发力,将那藤逼退拔除。 “起。”危止倏然抬手,那几乎粗如人大腿一般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破布麻绳一般被抛至口中,继而一道黑色旋风兜头而下,尽数倒灌入其中。 不远处青山如同被扒了一层衣服,飞沙走石,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那无辜的虫蚁和栖息的野兽只觉得好像起了一阵风,丝毫不曾察觉有任何意外。 就在那灵藤被拔除的一瞬间,林渡忽然收了琉璃灯,右手一张,浮生扇就已经出现在了手心,继而收手握紧,扇面利落张开,灵力尽数灌入井水之中。 那恍若承受不住被激发出来的井水就这么被冻在了井口,甚至已经跃出了那井水约莫半人高的距离,却都在一瞬间结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 寒气森森。 “不愧是至寒的天品冰灵根。”危止轻轻赞叹了一句,继而不动声色地眨掉了眼睫上的霜雪。 林渡甚至皮得不行地,伸手敲了敲那冻成了结实冰块的井水。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将手撤回来,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背着手不去看身旁的人。 危止那露出的半截脖颈之上,在月色下有一处泛着浅淡的银光。 是龙鳞。 危止方才赶她走,大约是不想被她看出自己一动手就压不住那妖气。 第101章 哪个出手不是惊天动地? 密宗危止,从前是人人敬仰的佛子,早在没有成金身之前就是重霄榜前列,林渡不觉得他会乐意被一个在他眼里的稚子看到这一幕。 她不去看他,这叫什么,紧急避险。 危止的声音轻轻浅浅传了过来,“怕了?” “不是。”林渡没有回头,“你不是不让我看吗?” “也不是,只是……怕吓哭了小孩儿,到时候你向临湍告状怎么办?”他声音还带着笑,接着走上前,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落在那冰块上,继而整个都压了上去,几乎是一瞬间,那冰就开始融化。 但危止没有动用灵力。 林渡意识到按传统套路,没有意外的话这人现在是出了点意外了。 她转头看向了危止,他脖颈上的妖纹越发扩散,已经有的爬上了他的下颚,下端早就彻底蔓延进了衣襟之中。 而那妖纹之下,是数片若隐若现的银色龙鳞。 “把我吓哭了你不是更开心,那妖僧危止,如今又添一个威名,旁人可止小儿夜啼,你是能把不哭的小孩儿都吓哭了。” 林渡说话依旧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尾音拖长,接着啧了一声,“你这体温……” 和岩浆也差不多了。 林渡方才爆发出来的寒冰之力不是从前对战中用来阻碍对方动作的薄冰,是真正能直接将东西瞬间化为冰块的法术。 按理来说,约等于十年不化的陈年老冰,化得很慢。 危止按上去,居然迅速消融了,水滴滴答答落在井沿,很快汇聚成水流,渗进了土里。 那如玉手背上纵横的青筋,倒和那灵藤近似了。 林渡走过去找了个不值钱的储物袋,将那已经彻底失了生机的灵藤直接打包塞进去。 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井口齐人腿的冰已经全化了。 危止收回手,那本该湿漉漉的手,却一下干了,水汽被体温蒸了个干净。 林渡:……但凡这会儿有个水银体温计戳上去都要直接爆掉。 危止定定地看了林渡一会儿,继而低头,“谢了。” “实在不行,那边有条河。” 她也很想看看真“龙吸水”什么样儿。 “不必了。”危止顿了顿,“我回漠北待着压制妖力便是,那里寒冰之气重。” 他说着,看了一眼那口井,“这井的石头,我带走了。” 林渡忽然开口,“走归走,万一那本体察觉分身被销毁,怎么办?” 她眼里是明晃晃的你要负责。 危止想了想,抬手打了个法印,落在了林渡身上。 “只能管一次用,但也足够了。” 危止不觉得这小祖宗遇到危险之际家里人会不出来,临湍和阎野那两个应该都比他现在这副鬼样子方便。 更何况,林渡这小孩儿长了八百个心眼子,逮着路过的羊都能薅点毛,总不至于不能自保。 林渡没什么感觉,就看见眼前一道金色的法印接着消融了。 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若他当真是你怀疑的人,那这法印足够保你了。” 就是那一百多个人都来打上她一招,林渡也能好好活着。 危止说完,抬手施了个法,将那井上的石头直接拔起。 林渡脑子一抽,“你听说过一个成语吗?” “什么?” “背井离乡。” 危止收石头的手一顿。 林渡脑子甚至想好了明日修真界轶事录的标题,《震惊!妖僧危止背井离村为哪般?》。 危止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这小孩儿这张嘴颠倒黑白本末倒置都很有一套。 阎野这个师父,到底是怎么教的? 林渡脑子控制不住地想到了眼前的人扛着那口井狂奔而去的样子,转头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折扇握在手心,竖着压在脸上,顺势仰头看着月亮。 “啊,你看今天晚上这个月亮……像不像你搬走的那口井?” 危止忽然就觉得那根本不算什么的石头有点沉手,利落地将那东西收走,“今日多谢你,走了。” 林渡空出的手冲他晃了晃,转身往回走,忽然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那人拎着星云剑,似乎正在思考为何自己出不了这屋子。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好端端的,出来干什么呢?” 林渡说着,脸上的笑还没散,黑沉沉的眼眸之中蓄积着暴风雨前的积雨云,她边往前走,手中的折扇已经换成了七把材质各异的短刃。 那七把短刃浮在林渡周身,泛着淡淡的光,并不鲜明,但很快被主人的灵力驾驭,迅疾的破空爆射出去,在空中发出几道清厉的锐鸣。 “陶显”抬手出剑,将那七个刀刃一剑扫开。 “区区稚童,不自量力。” 林渡却笑得肆意,眼眸灼然,“腾云以下,一拳而已,腾云以上,先手我也未必输啊。”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出不去。” 那七枚刀刃在被拨乱之后才真正在空中化成了七星煞,继而一道白色灵光被挥出,本是初春,空中却在一瞬间飘起近乎雪一样的雾,暂且挡住了那困在屋里的人扫出来的剑气。 林渡岿然不动,看着对方酝酿的剑意,最后一道阵纹在霜雾中缓缓成型,接着若万斤重的陨石,直落而下,砰的一声,大地都在止不住的震颤。 剑气终于突破林渡的霜雾,尚未至林渡面前,但一瞬间她已经看到眼前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分明是月夜,可眼前一片漆黑,古怪的吸引和拉扯力犹如人坠入黑洞,让她浑身的血都似乎被拉扯成血雾。 林渡死死瞪大了眼睛,接着抬手祭出一道灵符,灵力灌入其中。 地品一阶灵符天罡敕,凤朝在临行前特地给她画的护身灵符。 腾云境修士全力的一击星噬剑气,重重撞上被激发的天罡敕上,瞬间磅礴神秘如黑洞般的力量被压至地下,只溅起一点尘土。 就在林渡激发灵符之时,七星煞阵已经朝陶显落下。 那是林渡在学完阵法基础之后,算的第一个上古残阵。 如今掌握这阵法的,天底下只有两个人。 七星煞,以煞镇煞。 地下的早在林渡几次出门的时候已经布下,只差这七点关窍。 这是林渡留给陶显的最后一个活路。 也是留给那邪物的第一条死路。 七方皆是煞,唯有一个生门,但那个生门,在阵法师身上。 林渡活着,生门不开,林渡死,生门毁。 是个绝杀阵。 林渡手中的灵符慢慢化为灰烬,她抬眼,黑沉沉的眼底印出一片血雾。 血雾之中,有无数的剑光,饶是亿万星河流转,也终究会有一天湮灭于沉沉黑匣子一般的宇宙之中。 剑光灼亮,也始终穿不透七星煞的黑雾。 唯有阵外之人,可以清晰看到七处流转的暗星阵纹。 煞气一旦压过了生气,就再也不会让生气反扑了,虽说林渡如今境界不够,阵法的杀伤效果没那么强,但对付一个腾云境足够了。 林渡忽然垂眸,拎起了弟子令牌,“二师侄,还顶得住吗?” “只来了七八个白袍人,顶得住是顶得住,就是……可能动静有点大。” 无上宗的弟子,哪个出手不是惊天动地? 十八道玄火流星垂直落于村外,接着接连爆出十八个赤火滚出的蘑菇云,那灵力对撞的余波扩散开来,方才还被寒冰之力冻得宛若寒冬的小屋门口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灼烧的热浪。 林渡忽然觉得侧额有点烫,箍着的网巾应声坠下来,碎发一瞬间被热浪烧得卷曲。 她抬手扯下网巾,发现半边的系带被烧断了。 林渡转头笑了一声,“难怪二师侄不喜欢出手。” 第102章 如今我算见到真的活阎王了 林渡将那网巾扔了,火风越发烈,额前脑后的碎发被吹得往一处飘,还带了点卷曲,借着那火光,她又成了当年那个乱糟糟的黄毛杂乱小孩儿了。 她无奈一笑,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一颗复灵,一颗补气。 夜还长,但黎明已经不远了。 林渡抬手开了生门,将早就只剩一口气的人捞出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随意蹲下身子,“你现在是谁?” 陶显眨了眨眼睛,身上看着没什么伤,但身上的煞气早在里头翻腾,浑身上下的弟子服早就成了深赭色,皮肉下宛若砂纸剌着血肉。 “小……小道长……”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你别怨我,你控制不了自己,你要杀我,我只能杀你。” 此间因果,不算妄杀。 陶显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林渡虽然爱开玩笑,但很多时候,说的都不是玩笑。 就像林渡逼问邵绯的模样,和白日堂屋逼问他一模一样。 他是个庸人,灵根还算好,虽不如无上宗的那帮逆天玩意,却也能在大宗门当个亲传弟子。 很多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分明只是在闭关修炼,一睁眼,体内都有些不对,像是……刚出过门,鞋底有不属于自己去过地方的泥印。 他以为自己有些病症,比如游魂症,甚至或许是失魂症,飞星派资源分配都是要靠自己争取,他不敢叫人瞧出端倪,所以对着师父更加战战兢兢,办事更加勤勤恳恳,生怕有一天被发现。 但那大多是在他闭关的时候,可他没想到,今日到了这里,自己居然也犯了那般病症。 他竭力张了张口,喉头滚出一点腥甜,躺在地上,歪过了头,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其实今日那村妇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我想不起来,也不敢想。” “你说多荒谬呢,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东西,这样可怕的东西,牵扯上……” 他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甚至所求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好一点,找个道侣,过些安生日子,直到寿命终结的那一天。 什么飞升,什么大能,他都没有想过。 他只想,好生活着,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渡垂眸看着他,轻轻开口,“你被人抹除过记忆,还种下了分神烙印。” “原来不是我有病,那我就放心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已经用不上多大的力气,倒像是滚出来一口生气,接着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疼。 “不是你。”林渡垂眸,“但业障在你身上。” 陶显瞳孔微微放大,“是哪个龟孙害我!” 他又想到能在自己身上下这种咒术的,只怕自己也打不过,自己窝囊了一辈子,到头来连罪魁祸首也不能亲自斩除,又泄了一口气。 “我就想,攒点家底,找个道侣,过好这一辈子,小道长,怎么过个安生日子……这么难呢?” 林渡眼睫轻颤,良久,她说,“抱歉,我没有办法……让你想起从前的事。” 陶显的神魂已经受损,就算阎野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让他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亲自送你下冥界。” 林渡顿了顿,“我的师父修命道,我总能找到你的转世,届时送你一份机缘。” “第二个,等我杀了主魂,主魂灭,没有旁的牵扯的话,分魂烙印会失去控制,你自己养好身体后慢慢消解分魂。” 陶显现在反倒没了什么小心赔笑的老实气,有什么说什么,笑了一下,“如今我算见到真的活阎王了。” 林渡说的那些话意思很简单,活不活看他自己,人她都是要杀的。 陶显忽然有些明白了,“小道长,你留我亲眼看到那背后之人死,届时,再劳烦你送我一程吧。” “飞星派大抵是不会养我这个废人了,小道长,你入道才几年?从前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我也算个好苗子,可真等见到你了,我才知道普通良才和天才区别有多大。” 陶显费力地说完一大长串话,“您能沟通冥府的时候和他们说说,让我下辈子投个和你一样的好胎吗?” “好胎不一定是好胎,”林渡顿了顿,“但确实会有一样跟我相同。” 陶显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冀,“是什么?” “神魂受损的人,先天会有不足。”林渡说道。 陶显:……他就多余问那句话。 “那你等着吧。”林渡翻找出来一颗还元丹,暂且吊着陶显的命,将浑身早就失去控制的人靠在了门口,顺手还用灵力替他盘了个腿,看着倒像是受了伤在打坐调息。 林渡走了,陶显就那么在门口装模作样调息,实则只有丹药强行替他续着元气。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你还好吗?” 陶显下意识回答,“区区致命伤……” 人都死到临头了,总要装一装的。 墨麟抱着剑棍,垂眸睨他,“致命伤?谁干的?” 陶显心说还能是谁,但他没说话。 他知道这事儿怪不得林渡,今儿晚上他俩之中必须得死一个。 墨麟听到了村口的打斗动静,拎着剑棍就走。 “诶不是,墨麟道长,你不是不能动用灵力?” 墨麟没回头,脚步沉稳,先前林渡走之前,给他留了个防御阵盘,让他别出来。 可送出去的传音符迟迟没有回音,小师叔没有太多自保之力,夏天无虽然功法猛烈,但不算杀招,若是遇上专门的凶徒,被耗到力竭之后又该如何? 村子里自始至终没人敢出来,恨不得把门窗都锁死,只恐波及了他们。 “不是!您别……” 陶显拦不住,转头在心里骂了一句,无上宗都是什么神人。 一个中了蛊毒的人还能义无反顾抱着剑去送死。 夏天无看着眼前的十几道白色身影,神色依旧冷清,唯有火光映入那双终年冷清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份凌然的烈性。 方才林渡走之前,用神识传了一句话给她。 “阵被破,白袍人定然会来,二师侄,此处只有一条路能通,能守就守,不能守,带墨麟走。” 夏天无知道林渡要做什么,阵法她不会破,但小师叔要她守村,她就能守。 “就是你破了这村子的阵?” 夏天无管他什么,抬手就要继续开打。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横插进来,“可不要冤枉好人啊,我们都不过是路人。” 夏天无意外地回头,林渡那身青衣在火光映衬之下成了暗淡的黑,额前的碎发胡乱蓬在脸侧,嘴角噙着点似是而非的笑。 “你们说什么阵破了?一个村子,能有什么阵?” 林渡装傻,白袍人却不信,“少废话,阵已被破,今日村中人都得死!” 第103章 到我身后来 林渡看眼前人不信,笑道,“阵我是不知道,但今日村里有个和尚来过,看着他们村子井好看,所以就把井偷走了。” 她这么说着,灵力已经一点点蓄积到了手中折扇上。 眼见白袍人直接动手,一刀回旋镖都要打到她脸上了,林渡叹了口气,再抬眼黑眸雾霭沉沉,“不信,就让印仲自己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她声音不大,除了对自己人,她对于外人的态度都是能听见就听见,听不见拉倒的态度。 都是修士,除非是个天残,总不能耳背到这个地步。 白袍人对视一眼,杀机一触即发。 “小师叔,你来做什么,他们都是腾云境修士,阵破了他们是来屠村的!”夏天无有些急,抬手挡了那回旋镖。 林渡笑吟吟地,“还能为什么,我能放你一个人守村?” 她的扇子指了指眼前密密麻麻的白袍人,“方才二师侄你说七八个而已,那你就对付那七八个,剩下的,交给我。” 狂妄到了极致。 全然没有当日在船上颤巍巍吐血的样子。 只要印仲本人不来,她就还能狂。 “小师叔……”夏天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林渡在村中安心待着。 “我说,你八个,我十个,刚好。” 林渡说着,掏出了一大把灵符,接着不要钱一般,用浮生扇扫到了白袍人前。 惹谁不好,你惹我这个氪金玩家啊。 无上宗别的不行,那祖上够富。 她犹嫌不够,喊了一句,“给诸位提前烧点黄纸了。” 几十张灵符一起被甩出去,多为黄符赤字,漫天飞卷的样子,还真有点祭奠亡者的时候烧黄纸的意思。 夏天无忙着对战,听到这么一句,心道能不能杀死人不好说,但小师叔光靠这张嘴,大约能把人气死。 黄符大多品阶不高,但仗不住量大,且有些稀奇古怪。 有人抬手抵挡,却发现那不过是个水龙符,但叠上了雷符之后当即乌云密布,水龙与雷翻滚成了小型雷雨; 有人眼前被一堆火星流雨接连盖上,沉沉浮浮,晃得人眼前生疼,连白袍都被灼烧出一块块黑洞; 有人被泰山符压得没入地下半尺;有人被符纸招来的蝙蝠劈头盖脸沾了一身…… 不致死,甚至伤害性不大,但格外扰人。 村口一时间热闹得像是个菜市场,一地鸡毛。 林渡在这功夫之内顺势扔出去一把短刃,那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一共四十九把,那是阎野为她预估的最大阵法,亦是林渡的控制极限。 而借助三面环山一面有水的地形,这村口是聚气的出风口,她或许真能布出超出她自身极限的一个大阵。 一人横起一刀,正朝林渡面门而来,另有一人烦躁于这小孩儿的捣乱,一道磅礴的杀招带着朔风将至。 而此刻那四十九片刃还有小半不曾连缀好,林渡需要专心驱使,没办法分出精神来抵挡。 林渡心道自己这个脆皮法师果然还是需要个抗伤害的辅助的。 刀气和朔风裹挟着巨大的灵力,就快挨到林渡衣袍之时,一道金色法印忽然显现在她的身躯之上,但听得铮然一声响,巨大的反冲力将那两道灵力碾为齑粉。 林渡嚯了一声,最后一刃落在村口一棵树上,一直如墨竹般直立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在一侧巨大的爆炸声映衬之下,一场格外森冷的寒雪自青袍少年周围以狂暴之势疾驰出去,如同玉山崩雪,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数十人齐齐一怔。 旁边那帮人在应付烈得骨头都快化了的异火,这边倒是遇上了能把人骨头冻脆了的寒冰。 好一个冰火两重天,偏偏那寒雪冲撞出来,边缘擦过异火,居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消融。 林渡只是个琴心境大圆满的修士,除却一个天品冰灵根,没有任何特殊。 但这场寒雪格外冻人,即便是腾云境的修士,也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着衣袍上攀附的冰霜,连出招都慢了好几息。 借着这场寒潮的掩盖,无人注意,纵横交错的阵纹在迅速连缀成型。 林渡轻轻合拢浮生扇,身形一晃,挺直地背佝偻下来,吐出一口血来。 她毫不在乎的擦掉,唇角露出了个诡异的弧度,直起身看着那七八道向自己席卷过来的杀招,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间,空间剧变,汹涌的杀招突兀地被截断。 青山震荡,水湾激沸,山鸟惊起,走兽四散。 山河之灵是天地之间最厉害的风水,而斫龙煞水阵,借山水之灵,引天地之势,无论是人鬼妖魔,都不能抗衡。 那是林渡算的最后一个上古阵法,传闻是远古一位上神拿来捍卫自己陵墓的强悍大阵。 当初这道阵法,林渡花了将近九天,期间还被迫拉下脸请教了一次阎野。 饶是你人多势众,也走不出这道阵法。 以她现在的境界和神识力量,十个人杀是杀不了,困还是困得住的。 林渡出了一口气,接着抬手按了按额头,神识用得太超标了,现在疼得厉害,身上因为动用了大量暴动的灵力,现在也有些岌岌可危。 她胡乱找出一颗凝碧丹和一颗金乌玄元丹,再度塞进了口中。 接着踉跄走到了生门,村口的那棵树前,顺着树干就滑了下去。 实在没力气了。 老脆皮了,蓝条直接耗空,血量只剩十点。 就是现在印仲亲自来了,她都跑不了,只能喊阎野。 但她猜印仲不敢来,也不能来,一个苟且偷生好不容易有了新身份的人,他要来才是真的暴露,所以才派这群白袍人来屠村销毁一切证据。 七师姐像是迷了路,但是如果十几个腾云境喊阎野也不太划算,高阶修士闭关大部分是需要潜心参悟,走之前阎野那个样子必定是有了什么感触,单纯喊他问一句话也就算了,耽搁时间太长万一那感觉就没了呢? 若非必要,她是不想喊阎野的。 杀人就要背因果,天劫就要多几重责问,阎野还是早点顺利飞升的好,多看见他一天都烦。 她仰头靠着树干,懒洋洋地偏头一看,一口丹药噎在喉咙里,唇上的笑也没了。 墨麟他怎么来了??? 还真是个傻柱子不成? 不光是林渡支棱不起来了,夏天无也快到了强弩之末。 夏天无对付的白袍人已经有四五个横尸地上,或者已经不能叫尸体了,叫碳。 但此刻夏天无灵力消耗巨大,已经接连服了几个复灵丹。 她看了一眼林渡,在心中思忖中逃跑的路线,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来的人。 高大劲瘦的男子自村口缓缓走出,那把比寻常剑长出许多,状似长棍的刀被他双手拿着。 上头缠着的赤金纹路,此刻在火光映衬之下,上头的金纹流光溢彩,像是活了。 灵力冲撞将他的袍底也吹得微微鼓动,男子眉目俊朗坚毅,在夏天无错愕的喊声中,走到了她身旁,右手发力蓄势,剑格缓缓移动。 “你疯了?你不能动用灵力。” “我知道,我不动。” 墨麟声音沉稳,“到我身后来,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藏锋剑,从来不是为了藏,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剑锋出鞘,力破鬼魅,锋锐傲世。 几十年每日的挥剑,每一次的出招,挥出的剑气都不是墨麟一招的真正实力,至少有五成,在剑鞘之中蓄养。 那些灵力和剑气,藏了许多年,不是为了什么争第一第二,对于墨麟的道来说,是为了诛杀邪魔,护佑世人。 就算此刻不能动用灵力,那些年蓄养的剑气,也足够了。 墨麟右手陡然发力,拔出了长剑,天地之间风云变动。 一剑挥出,成百上千道惊雷在村口炸开,林渡顺手牵动阵法,将那剑气引入阵中。 无数道雷光将山前照得恍若白昼,震慑妖邪的浩然剑气在村口爆发扩散,将那些人爆发出的杀招直接击得粉碎,犀利刚烈的剑气刺入十几人的身躯,带着神霄玄雷的寂灭之力,将人直接洞穿。 远处的凤凰城中,有人夜闻惊雷,翻了个身,哄着身边被惊醒的小孩儿,“春雷响,万物长。” 春雷响,万物长,邪祟灭。 第104章 一杀二埋三送入地府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那雨丝连绵如山间岚雾,人间都弥漫着细密的白烟,落在身上也轻若无物。 林渡还靠着树瘫坐着,抬手撤了大阵,最后一人应声而倒,她终于勉强喘了口气,幽幽地笑,“真怂啊,印仲真人。” 身上的锦袍落雨不湿,只是沾染着细密的水珠子,远看倒是给袍子多了些光润。 沉铁般的扇子随手晃去一点雨丝,林渡懒洋洋指挥着两个师侄,“先看看人死透了没,没死的拎过来我探探,死透了的看看神门穴位置有没有疤,再不然看看尸身是不是那破木头。” 即便此刻林渡的声音不过比往日声音更加懒散,可透过雨幕传到两人耳朵里倒显得有些气若游丝。 墨麟吓了一跳,“小师叔?你没事吧!师妹!小师叔她好像不行了!!” 林渡:……谢谢,我很好,真的。 她被迫站起身来,摆摆手表示自己无恙。 这具身体虽然破破烂烂的,但能活。 林渡现在神识乏得厉害,实在不愿意起身,但她实在害怕大师侄又怕她快不行了。 她走入雨幕之中,身上的细水珠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滚动至土地里。 林渡随手挑了最近的一具尸体,扒开了手腕。 神门穴处一道疤痕。 她闭了闭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 夏天无想要去给林渡搭脉,却看见林渡慢慢向那几具已经快烧成了碳的焦尸走去。 林渡盯着看了一会儿,接着徒手拆了人一条烧得焦黑的断肢。 目睹这一幕的夏天无:……很好,很有力气,看来没大碍。 那断肢被林渡折断的时候发出一声类似于灶房烧的柴火被随手折断扔进锅炉里的声响。 林渡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尸体,轻轻叹了一句,“可惜了,雷击阴木,不值钱。” 只有四个是兰句界出来的柳躯阴鬼。 一帮人将尸体验完,搜罗出了随身带着的东西等着之后慢慢查询身份。 十四个神门穴带有疤痕的被好好摆放在一边,接着由林渡找好一块好风水地,三个人同时掏出了铁锹。 无上宗的规矩,一杀二埋三送入地府。 雨水将黄土打得潮湿,但三人闷头挖坑,丝毫不顾这些。 麻婆婆无声地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忽然看了一眼那在屋檐下阖目养神,实则只剩了一口气吊着命的人。 她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想活吗?” 陶显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下,“谁不想活呢?” 麻婆婆答,“无上宗的那帮傻柱子。” 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死能换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帮傻柱子定然会甘心赴死,无一例外。 这话陶显没法接。 他真没看出来那帮人会这么傻。 毕竟无上宗的哪个不是奔着飞升和成为一方大能去的。 邪魔是杀不完的,要不正派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举个例子证伪,”我觉得林小道长她不是那种人。“ 麻婆婆没反驳也没认同,转而说起她来的目的,“我可以将你转化为活尸。” “和你院子里那两个女娃娃一样?”陶显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脸上两抹红晕还带着甜腻的渗人的笑去开门的样子,顿时一阵恶寒,打了个激灵。 “你修为还在,若化为高级尸傀,神志还在,大约和我一般,之后修行有限制,也要堕入六道之外,再不入轮回。” 陶显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那院子里的尸傀难不成也不能入轮回了? 麻婆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那姑娘已经不能入轮回了。” “什么意思。”陶显悚然一惊。 “她不是正常死亡,魂魄被吞了,只剩下些本能意识。”麻婆婆淡淡道。 “月神还吞魂魄?这不是邪魔吗?”陶显情绪激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被麻婆婆伸了一指头卡在了喉咙上,又把那口活气咽回去了。 “邪修食人精血,妖魔才吃人魂魄。” 陶显:无所谓,反正邪魔不分家,都是缺德玩意。 天已经泛着淡淡的青色,卯时已经过了。 “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麻婆婆忽然问道。 陶显摇摇头。 “我带你去。” 她变出一张木质四轮车,隔空将陶显搬上去,也不见她怎么施法,那车子就自动跟着她走了。 雨幕里有三道忙碌的身影,他们道门中人对于下葬还是虔诚的,并没有不靠谱地用灵力直接炸出来一个大坑,而是老老实实地挖地。 土坑旁边,横着十四具尸体,忽略身上破败的白袍和致命伤,那一致的银质面具倒是显得整整齐齐,雨水清洗着尸体上的血污,一地泥泞。 这场面未免有些诡异,但偏偏三个人都做得娴熟。 无上宗近年来唯一一个追杀令,是白袍银面人。 不论因果,就地斩杀。 陶显:……真就离谱。 原来传闻无上宗管杀管埋是真的,他还以为就是个戏言。 林渡察觉到了人的到来,看坑挖的差不多了,用了点灵力飞跃了上去,接着抬手掀开了十四个人的面具。 几乎是一瞬间,陶显刚准备戏谑嘲讽的笑脸就僵了下来,紧接着本就灰败的脸更显得惊恐,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眼睛一翻,眼看就要过去。 麻婆婆:…… 她拍了人胸口一下,将人又给打活了。 陶显长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接着就是一声怒骂,“二师弟!三师弟!小四小五,小八,还有……还有我们峰的内门弟子……” 得了,林渡埋人的动作一顿,收了铁锹,招呼人上来,“埋不成了。” 墨麟愣了一下,接着生生用平日的弹跳力跳出了深坑。 “你们峰怎么都是腾云境?” 林渡数了一下,从腾云境初期到腾云境大圆满,就是没有晖阳境的。 “他们上不去,神府有损,元婴难成,没法进阶到晖阳境。”夏天无也翻身上来,声音冷淡。 陶显抿了抿唇,忽然低下了头。 他是个庸人,但不是蠢人。 很多东西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猜。 那是他朝朝暮暮相处的师弟师妹,如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疤痕,早在他自己被人一语道破疤痕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从前他还开过玩笑,师尊收的弟子,手上大多有疤痕,定然是夜观星象,算过命了,只和这样的人有缘。 他茫然地抬眼看着林渡,“林小道长,你最聪明,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从前,也许也穿过这一身白袍。” 林渡眼睫轻眨,“那不是你。” “陶显,那不是你。” 陶显一只手痛苦地握住了四轮车的把手,手上青筋毕露,眼中血红,面目愈发痛苦狰狞,字字挤出喉咙。 “他怎么敢!!!” “我们是他的弟子!!他亲自养了我们几百年,他怎么敢!!!” “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一点都没有吗?” 他红着眼睛看着林渡,“我的命不值钱,三师弟其实……其实已经有了心上人,才打算今年和师父请命。” “老二还想要练好剑法,见识一下墨麟道长的藏锋剑出鞘,小四小五本该在等我回去请他们下山吃顿好的……” “小道长……” “小道长……我恨啊……” “我这个师兄,没用啊……” 墨麟忽然握着剑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陶显的肩膀,顿了良久,“至少你二师弟在死前愿望达成了。” 林渡抬手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真是会安慰人啊,这个棒槌。 第105章 埋了吧 一声惊呼打破了僵局。 “不好了!月光藤没了!月光藤没了!月神的赐福不在了!” 紧接着响起了哭天喊地的声响。 陶显浑身发抖,胸口起伏,却在听到声音之后嗤笑出了声,接着含泪骂了句,“没了好,没了好啊。” 林渡忽然问道,“这些里面,就没有生面孔吗?” “倒也有,”陶显勉强忍住了情绪,“有几个不太眼熟。” 林渡一一记下,打算回头找找线索。 修士寿命漫长,几百年可以发展的产业和退路可太多了。 她将灵藤交给了麻婆婆,“婆婆,一个藤可以有几个分身?” “多了主体力量会被削弱,一般都是两个。” 麻婆婆收了那灵藤,直接手中燃起了幽蓝鬼火,将那储物袋连同里头的东西烧了个干净。 林渡欲言又止,那储物袋,也有几百块灵石呢! “那些村民体内的种子呢?” “我可以研制杀死那东西的药,年龄大些的扎根太深,拔除不掉,年轻的还有救。” “还请麻婆婆……”林渡顿了顿,“救救他们。” 麻婆婆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他。” 林渡坦然对上老人的眼睛,“墨麟拔除蛊毒之后。” 麻婆婆早知道她机灵,只有一笑。 “我有最后一个疑问,请婆婆告知。” “男子被种下种子抽取生机,灵根好的被带走,女子全部被留下繁育后代,那些被选为新娘的女子又是什么道理?” “妖食魂魄,以滋养阴魂,当日我给了他新的肉身,受伤阴魂我却没有办法医治。” “那两个姑娘,都是阴时所生,阴气尤为重。” 林渡若有所思,她道为什么都有了新的身躯,不需要吃血肉维系了,那人却依旧要作恶,原来是阴魂有损。 “所以那东西,最初只是想要阴时出生的姑娘的阴魂?” “不错,生机这东西,自然也是好物,但按理来说……这等捷径,修真岁月漫长,冒进才是大忌。” “灵藤种子能控制人生育吗?”林渡又问。 “不能,但冬日里,灵藤种子会停止生长,被种下种子的男子在冬日里,反而阳气最佳。” 林渡倏然领悟到了什么,“所以……被迫一个接一个生的,有一半原因不是因为灵藤的控制?” 身后哭喊声越来越近,麻婆婆定定看了一眼林渡,“我说过,你惹大麻烦了,世上最麻烦的不是得罪一个强者,而是得罪一群愚民。” “邪魔不会觉得这是麻烦,唯有你们这帮傻柱子怕。” 林渡垂眸,“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麻婆婆抚掌转头,“你看吧,我就说,她也是个傻柱子。” 一样米养不出两样人。 陶显居然诡异地认同了麻婆婆的话。 那群人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林渡忽然抬手,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破碎的白袍尽数卷走了,接着飞快地握着扇子装作无事发生的态度。 “都是他们几个外乡人作祟!” “我们村子日后可怎么办啊!” “没了月神守护,我们都会死的!” “他们是邪魔,一定是邪魔!” 一群人顺着车辙印找到了他们,手上拿着各样的农具,村长手里还拿着个诡异的法器。 “看啊!他们,真的是他们!他们杀了这么多人!” “他们是邪道!!!” “月神一定是觉得我们收留妖邪,所以才愤而离去了。” “杀了他们,献祭给月神,月神是不是就会息怒了。” “看他们仙风道骨,不想居然是豺狼虎豹!” 无上宗一直以来都是正道第一宗,竟也有被打为邪魔的那一天。 几个石头扔向了无上宗三人,好在三人都能顺利躲过去。 林渡抬手再度按着被吵得生疼的头,接着抬脚走到了众人面前,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众人。 打头的是村长,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还有那张苍白到额角青筋都显露无遗的脸,居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林渡忍着神识的空乏疲倦,开了口,“村长来得正好,来看看,这尸体是否是你村子里走出的人。” 她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全然无视了那些激愤绝望的村民,仿佛那些“妖邪”还有些混乱的脏字不在骂他们。 村长下意识跟着她的指向,看向了那一排尸体。 忽然村长瞳孔一缩,看着那当中最年轻的人,“哥!!!” 墨麟刚想拦住那帮想要上手的村民,闻言手一顿,一双大眼珠子都吓得晃了晃。 让他惊讶的并非因为那村长的一声哥,而是小师叔为什么连这个都能算到,又为什么要将事情揭开。 忽然有个老头儿模样的也惊呼了一声,“那不是,那不是那年被带走的那个!我记得他的脸” 林渡眨了眨眼睛,果然啊。 她缓缓露出个笑,接着随手拎出了银质面具,“你们觉得,我们是妖邪吗?” 那早就被雨冲刷干净的银质面具遮在了林渡的脸上,接着她歪了头,露出小半张脸,语调森森,“真是,放肆啊。” 众村民齐齐一怔。 “那不是……那不是月神使者的面具吗?” 墨麟的大眼睛明明白白显出了一丝惊叹,合着刚才林渡连白袍和面具都捡走了是为了这个。 林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开口,“我饲养了你们五百年,如今缘分已到,化身前来,那些走出去的孩子死去之后我也将他们带回,准他们魂归故土,往后你们好自为之。”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墨麟和夏天无,“埋了吧。”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是谁率先跪下,接着很快一个接一个的都扑通跪下。 “月神恕罪,月神恕罪。” “求月神继续赐福我村。” 林渡垂眸看着那一群黑压压的后脑勺,轻笑一声,接着语调却陡然拔高,怒意磅礴,“这些年我饲养着你们,你们却实在让我失望,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如何算得上虔诚的信徒,不过都是些……米虫罢了。” 灵力威压倾泻而出,众人抖若筛糠。 云纹靴子停在了犹豫片刻还是跪下去的村长面前,林渡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你应该都知道吧?那些姑娘,为什么被迫接连不断的生,除了生育,没了任何价值。” 她想到了那孕妇魂魄里的记忆,凡是年满十八岁还没被月神选中的女子,都会被村子里的男子瓜分。 她们是共妻,是繁衍的工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身份。 只有生出的孩子越多,月神才会赐予更多的食物。 林渡能感受到那孕妇骨子里的绝望和迷茫。 欣芽听过那些偶尔过路的人说的外面的世界,而她面对的却是把她当做用品甚至淘汰品的男人们。 “分明是你们从前自主的供奉,而不是月神的要求,不是吗?” 林渡轻声定论。 村长浑身一震,接着跪伏下来,以头抢地,“月神恕罪,月神恕罪。” “只是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我们以为,我们以为,这就是月神给我们的规矩。” 林渡叹了一口气,忽然没了多说的心思。 那边墨麟和天无已经将人埋好,立了个无字木牌。 夏天无口中念诵着往生咒,手中灵符默默卷起火舌,接着一道西风,将符灰吹散。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一行人以这样诡异的方式离开了青泸村,身后的村民又敬又怕地跟在后面,却始终不敢阻拦。 谁知行至村口,后面忽然有个人突破了村民重重的队伍冲了上来,“月神大人!” 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林渡面前,黑葡萄样的眼睛闪出含情的柔光,“月神大人……原来你昨夜还送了我花,你走的话,也要将我接走的吧?” 林渡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接着将目光落到那人手心的月光花上,一时有些僵硬。 连带着麻婆婆都愣了一下。 林渡抬手扶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这才是啊。 第106章 遇事不决,原地装死 林渡垂眸眼珠一转,直接又吐出了一口血,往夏天无怀里一转晕了过去,顺手扯了扯麻婆婆的衣袖。 遇事不决,原地装死。 麻婆婆:…… 她认命地顺着林渡的示意闭着眼睛瞎扯,“宛夏,你现在找的已然不是月神化身了,月神不过借她躯壳一用,如今她承受不住神力,已经昏了过去。” 墨麟欲言又止,到底没开口。 宛夏一脸遗憾,“我还以为……月神是来接我的。” 陶显忍不住腹诽,傻姑娘,要是你真被月神接走了那魂可就真没了。 别看人家好看就觉得是好事啊!天底下长得越好看的越会骗人。 姑娘的目光又落在了林渡那还带着点血的惨白面色上,人越白,那艳色便越突出,这会儿阖目歪倒,碎发卷曲散乱,羽睫浓黑,唇上沾染着一点赤色,倒像是个艳鬼。 别说姑娘了,陶显也心肝儿颤了颤——被吓得。 麻婆婆被迫又摸出了个四轮车,只不过这个比陶显身下的精致许多,甚至还雕了兽纹。 陶显幽幽地看着那个四轮车,“为什么她的就这么高级。” 麻婆婆回头看了一眼陶显那简单的木板子搭成的四轮车,甚至上头毛刺都还没磨掉。 “因为她年纪小。” “可我都快死了!” 陶显居然闹起了脾气。 林渡还在装死,一直到走出了村子,走出了一段距离,她还没开口,陶显才慌了。 “不是,小道长?你还装啊?这都走出去二里地了,人家追不上来了。” “林小道长?不是,我只是抱怨抱怨,也没说想要你的四轮车啊。” 麻婆婆嫌他聒噪,开了口,“她没事,就是睡着了。” 陶显:……? “她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夏天无把过了脉,“累昏过去的,一天内布了两个大阵,神识严重透支了,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方才那血也是真吐,心脉承受的灵力冲击不小,如果不是有药力一直在维系,小师叔只怕早就心脉破裂吐血三升还不止了。 从青泸村到凤凰城的路几乎不算路,一路草地树林,颠簸无比,几次夏天无想要用飞舟,念及麻婆婆似乎更愿意走,也就罢了。 这样的颠簸,陶显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林渡却是一点没醒。 墨麟老觉得小师叔是不是睡死过去,走几步就要去探一探。 麻婆婆从前不觉得自己古怪,现在快到进城的时候居然有点没脸。 两个四轮车上看着半死不活的,还有两个正道弟子一左一右跟护法一样,这个组合她有点不想加入。 于是麻婆婆先他们一步走进了城门,总归守卫都不敢拦她。 后面的古怪四人组被守卫一拦,质问他们来干什么的。 墨麟指了指麻婆婆,一张格外正直的脸,大眼睛里满是理直气壮,“我们都是跟着麻婆婆的。” 守卫看了一眼径自走路的麻婆婆,又看了一眼四轮车上半死不活的两个人,想到了麻婆婆的身份,也觉得合理,放下了阻拦的刀,示意他们直接入城。 一行人到了那被灵藤覆盖的院子里,院门一开,却看见一个人在院门内坐得安然,旁边站着两个带着甜蜜微笑的侍女,正在安静饮茶。 若不是麻婆婆确信这是她自己的院子,她都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家门。 那人悠闲地呷了一口茶,也不抬眼,“回来了?” 墨麟和夏天无抬手行礼,“见过七师叔。” 女子头上还梳着高髻,蓝衫月裙,腰间那块腰牌分量很沉,的的确确是无上宗的身份牌,单薄的眼皮利落又带着威严,眼波流转间就是从容不迫的威压。 “昨儿收到了你的传音符,当时我正在用饭。”封仪放下茶盏,接着站起了身,耳上夸张的耳饰纹丝不动,接着她恭恭敬敬地抬手,向麻婆婆行了个礼。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封仪,见过麻婆婆,多谢前辈善心,救我家晚辈于垂危之际,特备了些薄礼,还望前辈笑纳。” 她身形清瘦高挑,站在那儿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剑,姿态和话语都是恭敬,可偏偏没人觉得她是恭敬的。 封仪身上就带着俯视众生的雍容气度,不像是来求人道谢的,倒像是什么勋贵来给赏赐的。 麻婆婆忽然有些心累。 旁的宗门把弟子都打磨成一样的松竹林,虽然无趣,但到底是也不会横出枝节叫人无从应对,无上宗像是一窝生得乱七八糟花里花哨的花,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瞬间他们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 你要说都是珍稀品种那也没错,但就是开得有些千奇百怪。 “我已要了他们的报酬,不会再收礼。”麻婆婆如是说道。 封仪手中多了个盒子,“只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婆婆一看便知。” 麻婆婆原本并不想收,却看到封仪将那手上的盒子慢慢打开。 她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封仪一眼,“无上宗的弟子,当真都是能人。” 天神琀珠,对于尸王的确是个难以拒绝的宝物。 神明遗体口中的琀珠,对旁的修士来说略显缺德,但对无上宗的这帮人来说,算是刚刚好。 不管什么修士闯入古神遗府,也很难想到要动人家的尸身。 但无上宗弟子的土匪性子,雁过拔毛,兽走留皮,远近闻名,居然连古神遗府也不例外。 麻婆婆算是服了。 她接过那盒子,顺势原谅了封仪鸠占鹊巢还指挥自己的尸傀给她泡茶的事。 封仪转而走向四轮车上,犀利的目光扫过两个人,最终精准地站到了林渡面前。 “这就是咱们宗门那个中了蛊毒的孩子吧?天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 在旁边好好站着的墨麟默然了一瞬,“七师叔,那不是。” 封仪瞬间收回想要摸林渡脸的手,面露难色地对上了陶显的视线,“好好一个孩子,我记得进宗门的时候长得挺俊,如今怎么长残了?” 陶显:……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墨麟清了清嗓子开口,“七师叔,我在这儿,那位是飞星派亲传弟子陶显。” 封仪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墨麟,“啊,墨麟,你都这么大啦,小时候被你爹抱进宗门,那才小小一只呢,师叔还抱过你,你记得我吗?” 墨麟当然记得,但封仪显然根本不记得他了。 分明他们长大还是见过一面的,他恍惚记起来临行前掌门嘱咐他,你七师叔有些不拘小节,想来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你不是中蛊毒了吗?那这个小东西又什么怎么个情况?” 封仪将目光转移到了林渡身上,“长得还怪好看的,一看就是我们无上宗的人。” “昨夜我们遇到了白袍人袭击,求助七师叔,但七师叔没来得及过来,所以小师叔神识透支,昏睡过去了。”墨麟老老实实开口。 封仪脸上还是那副雍容神色,只是眼珠子不动声色落在了别处,“我接到掌门调令的时候以为自己在滇南。” “但实际上,我在粤南。” 墨麟沉默了一瞬,“所以……” “所以我真的连夜赶路赶过来了,结果晚上问路比较难,又拐了好几个城,才找到了凤凰城,天亮之后收到你的第二封传音,说是凤凰城麻婆婆的小院,我就先到这里了。” “您夜行千里辛苦了。”墨麟默然又行了个礼。 很显然,这位师叔是个路盲,她半夜接了传音符,大约走错的不止一点。 第107章 可别失心疯了 林渡刚刚被安置下来,院门就再次被不速之客敲响。 封仪正在床榻前认真地看着睡着的林渡,看了很久,方才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师叔真是,我道他这个逆天之人怎么做了一回顺天之事,原来是因为你这个小家伙。” “居然还要我把那神墓中的琀珠拿出来,为你了结因果。” 封仪定了定神,“罢了,反正神躯是他摸的,这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林渡睡得并不安稳,她很累,乏得厉害,却隐约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鬓发花白,面容惨白,病骨支离,看着已经油尽灯枯,家里那个鬼畜师父看着她,满面愠色,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你道心已碎,还要如此耗费心神,逆天而行,值得吗?” 梦中的林渡笑了一声,“弟子道心已碎,此生无望,不若以我这三尺薄命,换无上安泰,师父,我走后,眼睛给您,您感悟之后,定然能够飞升,还请师父届时成全我。” “你连我也要算计??”阎野千年不变的灰眸中闪动着一点怪异的怒火,继而换成了一抹凉薄的讥笑。 “也是,我这个徒弟,打小就聪明,还不要命,我何苦逆天而行,吊着一个求死之人的命。” “如今你连自己的死都已经算好了,更何况是你师父的飞升,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 阎野转身就走,林渡却分明瞧得出来——他走得急,不是被气走的。 他被梦里的自己气哭了。 林渡差点看笑了。 原来这样就能气哭自家那个鬼畜师父啊? 很快梦境转换,林渡坐在一处峰顶,冷眼看着山下张灯结彩,满眼皆是喜气的红。 酒宴喧闹,人人喜气洋洋,那些熟悉的脸上都带着笑,闹哄哄地喧腾在人间。 无上宗居然有这么多人。 林渡脑子里想的是这个。 一声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响起,林渡依稀分辨出来,那是元烨那小子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成熟多了。 二师兄的唢呐吹得嘹亮,喜气洋洋。 但很快,那唢呐突兀地一声停了,接着宾客离散,红绸撤去。 她那大师侄披着一件红色里衣,此刻却实实在在是一件血衣,头发凌乱,状若癫狂,他挣扎着被雎渊和苍离合伙按住,不受控制地发出哀鸣。 林渡知道这是梦,不管她是什么境界,也不能坐在一峰峰顶,看到人屋内的情形。 那往日永远挺直硬朗的青年不受控制地蜷缩在床上,捂着心脏哭嚎,一只手染着鲜血,颤巍巍握上了一人的手。 林渡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点潮湿的血印。 那人手还是热着的。 下一瞬间,她已经在墨麟床前。 墨麟素日总是明亮的星眸此刻黑沉沉的,透着癫狂的光亮,他握紧了林渡的手腕,哭道,“小师叔,小师叔……” “你知道我的,我不能没有她,小师叔……求求你,求求你。” 林渡听到自己在说话,“墨麟,你醒醒,这不是你,根本不是你。” “小师叔,我好疼,小师叔……” 林渡倏然回头,红着眼睛看着苍离,“二师兄,真的没有办法吗?” “他神魂无碍。” 林渡的声音打着颤,“什么叫,神魂无碍!他怎么可能无碍!他怎么可能亲手挖出自己的灵骨!他是无上宗第一百代的翘楚!是开门大弟子!” “他修神霄道,练藏锋剑,以除邪魔为己任,他怎么可能会为了道侣就断送道途!” 苍离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师妹,你不该来的,你的道心……” 林渡骤然吐出一口血来,心脏绞痛得厉害。 一片混乱之中,她看到了五师兄姜良的背影。 姜良开口,“没办法,看那样子,神魂是无碍,肉身却无解,只能自行兵解,我找到了秘法,可保墨麟转世后留有记忆,重归无上宗。” 林渡猛然转头,画面却已经是藏锋剑最后一次出鞘。 剑刃却对着自己的主人。 林渡的心脏痛得厉害,她感觉得出来,她在难受,梦中的她在痛哭,可…… 那不是她。 她林渡什么时候哭过呢? 林渡骤然又回到了峰上,接着一个失足坠落,她从这场混乱的梦中惊醒。 封仪好奇地看着眼前猛然坐起身的小师妹,那人额上还带着细汗,眼角潮润泛红,眼睫潮湿粘粘成了一团,看着可怜巴巴的,可那双眼睛一瞬间抬眼看人的时候宛若深渊寒潭,黑沉沉的,带着无边的孤寂和痛苦。 倒是让封仪吓了一跳。 那不是个孩子的眼睛。 林渡捂着心脏,拧着眉,恍然抬头对上了一个格外陌生的脸。 她不会因为神识耗尽,心脏碎裂,嘎了之后又穿越了吧? 林渡皱着眉头,刚要开口问,门就已经被人推开了。 “小师妹,我那不争气的徒弟要准备刮骨了,麻婆婆让我来喊你,”雎渊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的人,“小师妹,你这是?” 林渡忽然就笑了,她捂着脸,声音还带着哽咽的哭腔,低低的笑声中带着一阵癫狂,把封仪和雎渊吓得不轻。 她兀自笑了一会儿,擦干了眼角的泪。 果然是人压力太大就容易做噩梦,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她如今都还没结丹,哪儿来的道心。 墨麟也不会沦落到梦中那个样子,永远不会。 “没事,我就来了,就是梦到有个和尚偷了人家的井,我觉得好笑。” 她说着,迅速下了床,接着才发觉自己现在发髻已经有点散了,大约像个疯子,顿了顿,看着呆若木鸡的师兄,叹了一口气,“让师兄见笑了。” 雎渊是没被笑到,倒是被吓到了。 小师妹这副样子,疯得像是当年在神墓里不知看到了什么的阎野师叔。 他惶然地看向封仪,“七师妹,小师妹这什么情况?可别失心疯了。” 林渡已经重新把道髻束好了,又取了一个网巾将那些碎毛往头上捋。 这回被二师侄烧断了好些头发,碎头发太多,她一时有些顾头不顾尾。 一双手忽然替她接管了那网巾的系带,“我来吧。” 林渡乖乖松了手,鼻尖嗅到了一股名贵的幽兰沉水香气。 封仪一面替林渡拢好全部碎发,系好网巾带子,一面从容说道,“师叔当年疯起来不也是这个样子,小师妹这样不是很正常?” 雎渊:……听起来挺合理的,就是有那么点不合理。 封仪拿了清水打湿的帕子,替林渡擦了脸,这才开口,“方才做噩梦了吧,脸都哭湿了,好好擦擦,香膏也涂上。” 林渡沉默了一下,喊了一声,“七师姐?” “诶,是我。”封仪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再晚赶不上热闹了。” 第108章 要辣椒面不要? 麻婆婆的小屋内终年都是静悄悄的,连花开都听得见,但此刻却是难得的热闹。 世人皆知麻婆婆喜静,就算来求医也总是尽量少言,哪里会像无上宗的人这般,五个人就搅得小院天翻地覆。 麻婆婆的耳根难得被吵得头皮发麻,那五个人信誓旦旦都说自己都是少话之人,她是一点没看出来。 一个人喊出来一至少有五声回响,再轮流来上这么几回,就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林渡和夏天无一左一右握着墨麟的手腕,当中一个麻婆婆,身后站着抱着手看热闹的两个大人。 寒凉的灵力那么一窜进去,墨麟差点下意识松手往夏天无旁边扑,“嘶,小师叔,你这个灵力……” 林渡的灵力凉得有些过分,像是冰碴子冲进了他的经脉之中。 林渡有些歉意,“忘记收敛点了。” 其实不是,方才她重新握上这人的手腕,一瞬间又像是被拉回梦境之中。 梦中人一身血衣,那双总是藏不住事儿的大眼睛里却头一回充斥着林渡看不懂的东西。 林渡需要一点鲜活的,截然不同的反应,故意用了自己最至纯的灵力,没有一点收敛。 墨麟赤裸的胳膊上青筋毕露,隐隐还能感受到内里暴动的冰霜,那冰霜还在不断向前蔓延,看得雎渊打了个哆嗦。 林渡因为年纪小,墨麟赤着上半身,她眼睛上就蒙上了重重洁白的纱布,少儿不宜,非礼勿视。 雎渊越看越眼熟,用胳膊肘捅了捅师妹,“阎野师叔还说自己不会教徒弟呢,你看这不是教了个十成十吗?” 封仪用胳膊肘捅了回去,“你自己胳膊上带的护腕什么水平心里没数?但凡你要捅一下别人血窟窿都出来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雎渊默默吃瘪转回头,盯着自家大徒弟去了。 夏天无的灵力灌入墨麟身上的时候,原本缩着拼命往右的人嗷一嗓子,委委屈屈地看向了麻婆婆。 “我这样,真的不会爆体而亡吗?” 一个至寒至阴,一个至热至阳,且并不是平衡,阳火灵气要撵着那东西逃窜,阴寒之气还在逐步抽出,原本寒凉的经脉一瞬间又被火烤,要不是他经脉坚韧,只怕早在这冰火两重天中断了。 他原先只以为不过是一点小小灵力而已,可实际上,虽然不痛,却格外割裂,身体两边的血管都跟着根根突起,经脉更是难以言喻地无法适应,连带着他的意识都有点崩溃。 “我没告诉过你吗?”麻婆婆拿刀的手一顿,恍然大悟,“因为你说刮骨也无所谓,所以忘记告诉你了,一个人同时承受截然不同的两种灵力,有一定几率经脉断裂。” 墨麟:…… 雎渊登时紧张了起来,“要不咱们不干了?” “不干就得死。”麻婆婆回得冷淡。 “我觉得我要变成两半了。”墨麟虚弱地开口。 林渡被遮了眼睛,但嘴还没被挡住,挡住视线更方便肆无忌惮信口开河了,“往好处点想,想想一半烤牛筋,一半冻牛筋,吃一半存一半。” 这显然不是什么安慰的话,墨麟垂着大眼睛,听得自家师父小声道,“有点饿。” 墨麟实在没忍住,难得以下犯上顶撞了一回,“您都几百年不需要吃东西了!不要太过分!” “撒点孜然吧,要辣椒面不要?”封仪问道。 “没品味,这东西当然要刷秘制料汁。”雎渊回怼。 墨麟:…… 一帮人这么一打岔,他倒是也不紧张了。 麻婆婆却在这时忽然动了,她手中拿着个银镯,结结实实压了下去,墨麟的炼体功夫在世人之中都属罕见,肌肉坚硬紧实,银镯按上去险些一个没稳住弹下来。 “老实点,放松。”麻婆婆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怒火,墨麟在其威压下只能老老实实放松。 旁人看不清那蛊虫到底是怎么游走的,压根也没看出那皮下的异常。 “小孩儿,灵力往前些。” 麻婆婆指出了具体的穴位位置,林渡乖乖照做。 尖锐的小刀扎破了皮肉,却不见丝毫的鲜血溢出——林渡的灵力封住了伤口。 麻婆婆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倏然多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白色骨灯。 此刻若是林渡眼睛没被挡住,就能看到那骨灯分明就是人骨——还是人的胸骨,当中燃着古怪的幽绿火焰。 倏然麻婆婆逼出一点血液——寻常尸傀没有血液,也不知道尸王的血液究竟是如何流动的,那血液点进幽绿火焰之中,骤然散发出诡谲的香气。 随后那鬼灯就这么被扣在了银镯之内,过了约莫一会儿工夫,鬼火倏然噗呲一声灭了。 麻婆婆收了鬼灯,继而将东西塞入一团凝固的油脂内,转而看向那被破开的口子。 那血肉切面都带着诡异的冰渣,但泛着金光的白骨之上有鲜明的青黑沁入。 夏天无早就在麻婆婆的命令下收了手。 “蛊毒已经拔出了,下面就要清余毒。” 林渡有点乏,持续输出灵力还要精准把控,不时变换,前后已经有了半个多时辰,对她也是一场不小的体力活。 “张口。”夏天无已经走到了小师叔面前,那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被纱布和网巾一遮,也就只剩下了小半张脸。 林渡天生下颚线条锐利流畅,小巧的下巴却天生带了点平和圆润的弧度,中和了那点锐利,就多出了些讨巧的意味,唇却是惨白的,没什么血色。 这会儿乖巧张口,因为看不见,舌头试探着伸出来,卷走了夏天无塞进去的复灵丹。 封仪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愣了一下,接着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比她师父当年还要勾人。 从前那瞎子不过只是眼瞎而已,林渡更添了点病弱,谁看了不想欺负一把。 难怪瞎子和大师姐都给她传了音要她保护好这个新的小师妹。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骤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扯了回来。 “婆婆婆婆……婆……”墨麟疼得下意识攥紧了林渡的手腕,“疼疼疼疼,慢慢慢慢点……” 麻婆婆手中拉拽着一根晶莹的银丝,若眼力好的人便能看出那并非寻常银线,上头翻腾着古怪的锋锐力量。 如今那银丝没入墨麟被切开的皮肉之下,此刻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刮过墨麟的骨骼。 她手上动作不变,“挫骨而已,你能忍住。” 和墨麟当日所说分毫不差。 墨麟的喊声戛然而止,像是生生塞了回去一般。 他忍得极为用力,林渡也被攥得青筋暴起,愣是没吭一声。 “不是,婆婆,我徒弟非要醒着刮骨吗?要不我一棍子给他打晕了,要不然我觉得……”雎渊看着林渡被攥得快断了的手腕,心肝儿有些发颤。 别的也就算了,林渡可是阵法师,这双手可太金贵了,他徒弟要是折了林渡一双手,那就不是什么刮骨的事儿了。 是碎骨的事儿。 麻婆婆幽幽抬眼,“有麻沸散。” 墨麟默然了一瞬,“合着我刚刚的疼白忍了?” “不是,有麻沸散,你没法精准感知深浅和灵骨之中仙灵之气散逸的程度。” 麻婆婆说着,勉强找出一块布来,“咬着吧,区区挫骨而已。” 自己说出的话,自己就得认,墨麟咬着布不再吭声,浑身青筋暴起,硬是只有喘气儿的声音。 夏天无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走到另一侧,将墨麟紧紧握着的右手掰开,那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印,她无声地洒了点药粉上去,继而在男子颤抖着又要握紧拳头之前握住了他的手。 第109章 先让他把那五十万给了再说 墨麟就算没有灵力,但手劲儿也是极大的,林渡有那么一段时间,脖颈的青筋都疼得暴起。 雎渊看不过眼,想要代替自家小师妹,毕竟自己这个大徒弟的肉身强度,几乎都快追上他了。 林渡却没要他上来替换。 她甚至还能挤出一点笑,就算疼得近乎崩溃,也没脱离墨麟攥着她的手。 “一会儿而已。” 林渡这会儿在剧痛之下,脑子居然格外清醒,比起心痛来说,腕骨的疼痛真的不算什么。 她将梦境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一会儿是墨麟哭着握着她的手腕,哀求着叫她小师叔的模样,一会儿是阎野苍白睫毛上眨掉的一点泪珠。 修士入道之后,除非心魔,极少会有梦境了。 一切梦境,皆因日有所思,梦境既为嗔痴,人若心中清净无所求,自然无梦境。 无论美梦或是噩梦,都是心中有所求,有所眷恋,有所执着。 那不是林渡的梦境,那是林渡的心魔。 原剧情中,为什么只提及林渡天生不足,为什么说林渡这个小师叔道心纯粹,修炼速度奇快,超出共同入门的弟子数倍不止。 从没有一句话,提过林渡的心疾。 原剧情中林渡的心,只怕是好的。 林渡甚至没有去问系统,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有些东西,随着修炼境界的深入,离天越近,迟早都能解开。 她不在乎了,无论是谁叫她来渡人,无论这心魔是不是她自己的,她都无所谓了。 墨麟不过是因为意外受了这个伤,她都难以接受,也不难猜,梦中的林渡为什么道心会因为自己这个大师侄不稳。 林渡知道自己骨子里带着点不可更改的偏执,矫情点说,她一生颠沛流离,所以格外渴望稳定和平静,谁都不可以把她的平静破坏。 无论是谁。 她就是经不起大风大浪,颠沛流离,友人离散,家门被毁。 亲人逝去这点抛开不谈,她没有亲人。 偏执狂修不了清净无为,更修不了太上忘情。 林渡就只想一点点拼凑好那些即将支离破碎的东西。 墨麟算第一块。 “大师侄,别怕,正好你这会儿动不了,之后只怕也要养着,先前让你看的书看过了吗?”林渡忽然就开始说话。 墨麟没想到这个关头小师叔还要拷问他的功课,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林渡,用力眨了眨,却发现她蒙了白布,看不见。 林渡等不到他的回答,就继续说了,“你这炼体归炼体,还得多读点书啊。” 晏青就是读书多,元烨虽然读书少,但是看得多,就不像墨麟这个实心眼儿的,容易出事。 林渡絮絮叨叨地劝学,“你是个实心眼儿,多读书没坏处,‘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 “天灾难躲,人祸可防。” 她当着两个师兄师姐的面,还在大剌剌教训这比自己大好多的师侄。 麻婆婆没说话,心中却觉得这小孩儿还是嫩了点。 雎渊倒是被林渡说得一愣一愣的,封仪抱着胳膊听了一会儿,偏头小声抱怨,“阎野师叔到底教给了小师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啊,这不劝学呢嘛。”雎渊说道。 封仪沉默了一瞬,“不过你那徒弟,确实需要和小师妹中和一下了。” 一个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强就能无视一切阴谋诡计,一个恨不得走一步算一百步,心眼子都快把那小心脏给透空了。 但凡两个人一人分对方一半,估计都能好些。 封仪和林渡相处时间不长,但短短半天,她已然发觉,林渡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 哪怕是插科打诨的话,那也是有意为之。 慧极必伤,从不是虚言。 封仪都害怕林渡的小脑瓜子有一天因为想太多想冒烟了。 这一场刮骨酷刑持续了很久,本来就是临近傍晚才开始,此刻已经是深夜。 墨麟到后面疼到没有力气,终于松开了林渡和夏天无。 “好了,药也煎好了。”麻婆婆将那早已染黑的银线扔进盘子里,招呼尸傀来送药。 雎渊接了他们传来的传音符,连夜从无上宗取了天品龙精草,几乎是和封仪前后脚赶到了凤凰城。 四样关键药材全齐,剩下的辅药麻婆婆没说,却在拔出蛊虫之前将药炖上了,到这会儿刚刚好。 墨麟被夏天无包扎好伤处,接着灌下汤药,顺势躺了下去,人已虚脱,强撑许久,方才晕了过去,晕厥过去之前,还没忘记又去扯林渡的手。 “小师叔,我没事,骨头也好着呢,仙灵之气虽被那玩意蛀了许多,还有一丝,我很快就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林渡身形一僵,感觉到了那双温热手上的潮湿汗水。 记忆又回到了梦中双手染血拽着她的手腕的时候,林渡想,这手还是永远干燥,不要染血的好。 接着,她转身出去,并不需要人的搀扶,纯靠记忆,顺利地走到了门口,接着推门而出,这才摘下了眼上的纱布。 已是深夜,院子大部分都被藤蔓掩盖,并不能看到完整的天。 林渡干脆利落地翻身上了墙,仰头看着凤凰城的夜幕。 此处在滇西,白日里刚下过一场雨,夜幕也跟洗刷过一般澄澈,难得不见终年的雾岚。 居然是个满月。 林渡忽然觉得心有些发痒,她轻声嘀咕一句,“中情蛊的又不是我,怎么回事。” 那梦中墨麟的情形她看得清楚,心痛难忍,失去理智,神魂却无异状,分明就是中了情蛊。 麻婆婆走出屋门的时候,被那院墙上闲散垂着的一条腿吓了一跳,顺着那条腿看去,才发现是那小孩儿落拓坐在矮墙之上,瀑布般的灵藤倾泻而下,月光之下,她身边有无数晶莹的月光花绽放。 比起那些白袍银面人,林渡光这一张脸和通身疏冷的气势就足够唬人,说是月神降世定然有人信。 “你坐到我的藤了。”麻婆婆开口。 “你这藤不好,月光对您来说也是好物,怎么不让月光照进院子里来。” 麻婆婆有些意外,但随即压下了心底的惊讶。 封仪不知道从何处知道自己是尸王的事,但她的确知道,林渡是封仪的师妹,知道自己是尸王,说出月光对她好这件事并不奇怪。 “你的腕骨骨裂,还敢跳上去?”麻婆婆自顾自地坐到了月光藤下的摇椅上。 “用的左手。” 林渡是个左撇子,但在所有人面前,惯用的都是右手。 倒不是为了什么留一手,而是因为林渡在现代小时候用左手吃饭,都会被亲妈打手,一直打到她改过来为止。 麻婆婆被噎得头疼。 “林渡,若你有朝一日活不下去了,可以考虑来找我,你很强,会变得比我更强。” 林渡摆了摆手,“算了,死了就死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劳心劳力,不过一场空。”林渡歪头一笑,“您说对吗?” 麻婆婆无奈地看着她,“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吧?” “我就是这么说的呀。”林渡笑了笑,右手腕灵力蓄积缠绕,滋养着那点骨裂。 “如今幕后之人龟缩不出,你想怎么杀?” 麻婆婆在月下不知烧什么东西,传出了一股冰雪的味道。 林渡左手点在曲起的膝盖上,垂眸思索片刻。 她也在犹豫是明着杀还是暗着杀,暗着杀好办,只是…… 无上宗的性子,只怕是需要明着杀的。 既然要明着杀,那就要好好布局,占据道德制高点,还要充足的证据链,防止对方反咬一口。 偏偏最关键的柳妖身躯已经没了,灵藤做身躯这件事还得另一说。 最好的办法……林渡的手慢慢在膝盖上移动,如同布阵落子一般。 林渡歪着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粲然一笑,“先让他把那五十万给了再说。” 她回头看向屋内陆续走出来的三人,“敢问师兄,你有五十万上品灵石吗?” 雎渊面上一抖,捂住了自己的储物袋和储物戒,“小师妹……你要五十万上品灵石做什么?” 他还……真不一定有。 林渡又看向了封仪。 封仪不需要问了,她开口,“没有那么多,但随便找几件储物戒里的宝物卖了也不是没有。” 林渡一拍巴掌,“问题就在这里啊,连你们都没有,为什么一个飞星派的长老五十五万随便掏,眼也不眨呢?” 五万或许是飞星派掏的,五十五万可就不一定了。 林渡问过掌门大师姐,飞星派那边后来没有过任何沟通的动静,知不知道她坐地起价还不好说呢。 阎野是阵道魁首另一说,可印仲算个什么东西。 飞星派是大宗门,人多得厉害,长老的年例也是修炼资源,拿了肯定不可能只做个守财奴的。 印仲要是没点副业谁敢信啊? 第110章 棒槌和莲藕 封仪和雎渊都体验过阎野那人的缺德性子,但现下还是会被他的徒弟的操作震惊到沉默。 真的会有人当着人家养了四百年的大弟子的面讨论如何杀人家的师父。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师父有那么多钱?” 林渡沉吟片刻,点了点桌面,“那你师父之前接触过戚准和邵绯这两个外门弟子吗?” 陶显老实解释道,“师父在宗门长老之间资历不算老,甚至可以称得上年轻,所以被安排的事务都是油水少但极为麻烦还容易得罪人的活儿,但师父一直做得很好,各方长老也一直对师父很满意,在宗门内风评一直很好,算是个老好人。” “加上他也算天纵英才,在观星命数一道也小有名气,滇南各方小世家也曾找过他观星算命。” “他曾经也管过外门的事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戚准联系上的。” 林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听到这里才有了些反应,“这样啊……” 她这一声意味深长,转头看了一眼封仪,“七师姐,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被忽视的雎渊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封仪若有所思,“所以你怀疑印仲是兰句界逃出来的高阶修士阴魂,后来被麻婆婆换了灵藤身躯,因为阴魂受损,所以借用月神名义吞噬了阴时出生女子的阴魂,留下米粮作为所谓的’彩礼’,最终村子逐渐演变为他一个人的饲养场?” “天赋好的男子被他带出村子,阴时女子作为他修补阴魂的食物,剩下的男子被种下种子汲取生机,女子作为繁育的道具,村子设下了阵法,聚集阴气和灵气供他的分体修炼,生多少孩子就有多少米粮,所以村子心甘情愿被饲养,变成此人谋利的羊圈。” “而印仲所有的徒弟,都是那个村子被选出来的孩子,清除对方的记忆,打下分神烙印,需要的时候,直接驱使他们成为傀儡做事?也就是那天你们遇上的面具白袍人?” 封仪很快理清楚了,雎渊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不止,戚准和邵绯为何能进飞星派外门,又为何会接到去北地的任务,只怕都和印仲有关,昨夜袭击我们的白袍人里还有四具兰句界的阴魂尸体。” 林渡说着,往桌上扔出一把储物袋和储物戒,都是那些人尸体上摸下来的,“由此可见,兰句界的缺德鬼已经有不少联合起来了。” “大家都想活,可我们洞明界的无辜之人,也想活。” 林渡抬眼看着封仪,“七师姐,你说我们该从哪一点开始下手呢?” 封仪出身修真世家大族,本是封家少主,拜入无上宗后自愿卸任少主之位,专心问道,但自小养成的应变处事还在。 她微微一笑,单薄的眼皮宛若一尾灵动的银鱼,“人过必有痕迹,你想要知道印仲都接触了什么人,还有什么产业,没有立刻就想揪出这个人,不就是想看能不能利用他,把其他的阴魂都一网打尽吗?” “这个,交给我便是。”封仪眉目含光,伸手摸了摸林渡头,“年纪轻轻的,少想些,咱们无上宗做事,就算没有理由,那也无妨。” “当年你师父毫无缘由地下山杀人,那时候满中州都是你师父心魔缠身肆意屠杀的猜测,但依旧无人敢拦他,只是禀告了无上宗掌门,直到你师父和那魔尊打了一架,众人才知晓他杀的那些都是混入中州的魔族密探。” “从那之后,中州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上宗杀人,若是无上宗的人都不管,那就无需管。” 林渡眼睛一亮,“真的?” 封仪敲了敲她的头,“前提你是真的事出有因。”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办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直到事情彻底爆发的那天才能窥得内里早就腐朽的命脉,而及时截断那些阴谋的人,往往还会被误会成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修士岁月漫长,但多数都在向天争命,哪儿来那么多勾心斗角。 但也有许多人,走投无路,为了那一点机会,耐心耗费时间布下惊人的谋划。 人心难测,祸由此生。 “修炼要紧,我会和掌门说,等这次你回去之后,到八年之后的中州大比,不准你下山。” 林渡瞪大了眼睛,“七师姐!” “等此间事了,你该歇歇脑子了。”封仪摸过她的白发,“才十几岁就白头,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无上宗对弟子有多苛刻。” “好了,现在小孩儿就给我立刻去睡觉,剩下的交给我们。” 林渡被押送到了床上休养神识,封仪和雎渊出了门,当着麻婆婆冷冷的目光,放出去几张传音符,接着招来了一只鹰。 那鹰爪上带有金色封家图腾,麻婆婆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了眼睛。 封仪虽然早早放弃了封家少主的身份,可依旧能动用封家的一切资源。 雎渊正在碎碎念,“七师妹,不是我说,就该把我徒弟和小师妹都打包送回宗门养着,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这次事了才回去?” 封仪这会儿没有对着林渡那般的耐心,脸上淡淡的,“你除了当个棒槌没有一点用,还是这个小师妹的脑子好使。”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棒槌,一种是莲藕。 林渡虽然年纪小,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复杂局面,她却比雎渊这个棒槌更擅长分而化之。 “邪魔是杀不完的,”封仪垂眸,“只要有欲望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邪魔。” “三师兄,人世变化万千,飞星派是大宗门,管杀不管埋,不是我们无上宗的规矩,我们总该给后辈留一点余地。” 雎渊沉默了一瞬,“那也不是一个十四岁小孩儿可以承担的。”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封仪看了这个棒槌一眼,“若是她再年长些岁数,实力再增长一些,哪里有我们这些人动手的机会。” 封仪站得笔直,夜色掩盖了她身上的锋锐。 “林渡是阎野师叔教出来的孩子,从性子到手段,都遗传了十之八九,身上偏执更甚,堵不如疏,否则百年之后,要么繁千城再多出一个魔头,要么阵道再多一个少年天才。” 麻婆婆忽然开口,“她已经是了。” 封仪和雎渊同时抬眼,看着那一侧多年避世,连天道也无可奈何的六道异数。 “你们看错她了,繁千城永远不会多出一个叫林渡的魔头,但她已经阵道之上的少年天才了。” 老人站起身来,将彻底销毁的蛊虫埋入土地,化为了灵藤的养料。 布阵更偏重耗费神识,神识比灵力更难修炼,所以阵法师大多大器晚成,林渡布下的阵法远超这个年纪的人能达到的神识。 看昨夜大阵所需的神识强度,最起码是百岁修士才能达成的神识。 林渡身上有异常,她师父会察觉不到吗? 但所有的异常,都不妨碍林渡成为一个正道弟子。 第111章 清明快到了,飞星派该出个殡了 林渡这一觉没做梦,睡得极长,等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却也没人说她。 麻婆婆甚至还破例让尸傀给她煲了一碗粥。 林渡抱着粥碗,看着内里奇奇怪怪的条状欲言又止,到底埋头喝完了。 一碗粥下肚,一声咕噜声在小院内响起,麻婆婆神色诡异地看了过去。 林渡小声解释,“本来不饿的,一碗粥下肚,开胃了。” 她又问,“婆婆,粥里那个肉,是什么?” “虫子。”麻婆婆面无表情地招呼尸傀出去买吃的。 林渡虚弱地放下碗筷,游魂一般站起身往回走,“我突然有点饱。” 夏天无好心提醒,“小师叔无妨,那虫子是灵物,煲汤和下粥都是常见的,对神识很有好处。” 林渡气若游丝,“道理我都懂。” 但是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麻婆婆绷着脸,“十个灯盏窝够吗?要酸菜还是要肉的。” 林渡回答得迅速,“各要十个谢谢。” 麻婆婆的声音森森地响起,“你是第一个吃我的住我的还敢跟我提要求的。” 林渡转身,掏出一把灵石往那个小尸傀的手里塞,“够吗?不够还有。” 她手大,小尸傀两个手兜不下,转头委屈巴巴看向麻婆婆。 麻婆婆忽然觉得脑瓜子被吵得有点头疼,明明就这么一个小孩儿,怎么能这么麻烦。 “去吧去吧,她给你多少,你就买多少回来。” 小尸傀这才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林渡得寸进尺,转头抱了那和蛊有关的书坐到麻婆婆身旁,遇上不会翻译的就出口询问。 “你还真打算读完?”麻婆婆看着林渡连文房四宝都摆好了,有些稀奇。 她原以为这小孩儿要了书去,等看到了内里的古文字定然会放弃。 “嗯。”林渡握着笔,“不日要走,书还要还,我争取早点看完,不过婆婆,你介意我记录吗?” “我若是不肯给你看,早该拦你。”麻婆婆淡淡道。 林渡就坐在天光下,下笔飞快,偶尔问些看不懂的字句,但更多的时候都在认真记录。 墨麟还需要休养一些时日,封仪不见了踪影,雎渊眼巴巴看着自家徒弟也不肯回去,夏天无正在帮麻婆婆照料院子后面的各样灵植。 小尸傀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原本散发着淡淡奇香的小院中就被油炸的香气覆盖了。 “我那大师侄能吃东西吗?” 麻婆婆摇了摇头,林渡就抱着东西绕到院子后头找二师侄,分完之后又绕回来,坐到了麻婆婆身旁。 “尸王能吃东西吗?” 麻婆婆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不能。” 林渡若有所思,但脑子动着也不妨碍她飞速进食,等五个下肚,她才长出一口气,感慨道,“还得是油炸糕啊。” 油炸碳水这等糖油化合物的快乐,如果永生就吃不到了,那还是不永生的好。 林渡吃东西很安静,但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堆牛皮纸,而那精神焕发的人正在洗手清理作案现场。 “婆婆,我有个问题,若一个人中了情蛊,有办法拔除吗?” “书上不是写了吗?除非蛊师以自己生命为代价解蛊。”麻婆婆看着那小孩儿打扫院子,清了清嗓子,让尸傀代劳了。 林渡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有倒下的小人的那句话?” 麻婆婆:……蛊族文字被你说成是倒下的小人儿? 整整一天,麻婆婆总觉得自己院子里那股油炸糕的味道久久不散。 到了晚上,林渡似乎也看出麻婆婆不喜欢熟食的味道,带着二师侄大摇大摆出门去吃饭了。 她也不找什么正经饭馆儿酒楼,专往人多的苍蝇馆子扎。 夏天无不解,“小师叔,你在这街上走了一个来回,为什么选了人最多的饭馆儿。” 林渡龇牙一笑,“人多的馆子肯定好吃啊。” 中华民族传统特色——排队多的馆子定然是好吃的。 夏天无: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个一看就是大宗大族出身的弟子,一个清清冷冷谪仙似的,一个精致昳丽玩世不恭,无论到哪儿都扎眼。 林渡偏偏好像一无所觉,她坐在当中,点完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筷子,垂着眼眸,耳朵却时刻支棱着。 “听说了吗?那青泸村之前不是不与旁人通婚,也从不出村子,今日居然有人出来了!” “可不是,今日上山采菌子的人说,那村子里那口井也没了,只剩下个大洞,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把人家井口都给偷了。” “不过说起来那个青泸村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好几个年轻姑娘都跑进城里了,我媳妇的那个绣坊就进来了两个,你别说,可当真是心灵手巧。” 林渡听了一会儿,唇角噙着笑,筷子在手上转了一圈,好好摆正在了桌上。 “听说飞星派出了些事。” “什么事儿?” “说是,那飞星派的一个长老,夜观星象,为了天下太平,拼尽半生修为,算出来一个灾星降世呢。” 林渡倏然抬眼,看向了说话的方向,那人拿着滇南小报,似乎正在一页一页看了过去。 “你看这里,这个长老似乎于命道有所长,说是……惊现天煞星,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若等孤星成大器,必定会导致天下大乱。” “所以那长老拼死算出了那孤煞之星的信息,说是如今遥遥落于北方,正是霜雪覆林,孤舟不渡……” “诶不是,你说重点啊,别扯这些听不懂的!” “这小报上有解析,听着意思是那孤星命格被覆盖,没人知道那是天煞星?说是早就克死了双亲,如今生辰逢四,故而又要克死一个人了。” 夏天无面色一冷,抬眼看向了林渡,“小师叔?” 林渡脸上挂着个笑弧,一双眼黑雾沉沉,“天煞孤星,好算计。” “命道之上,我师父还没说话呢,他个孤魂野鬼,有说话的份儿吗?” 中州大选五十年方才有一次,测灵根也算命,林渡过了中州大选,自然不会是天煞星,所以印仲非要扯出来一个命数被蒙蔽,是拿准了林渡是孤儿,生辰八字或许不准,方才有这么一个说法。 林渡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反派笑容,“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印仲比我想的更棘手啊。” 此界的林渡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可她是现代来的,她念的,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在神识内戳了戳那黯淡无光的白团子,“师父?” 阎野这回反应很快,很快就亮了起来,“什么事?” “师父,有个问题,如果一个魂魄夺舍了一个人的身躯,那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命数是这个身躯的,还是这个魂魄的?” 阎野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你一天到晚为什么都跟魂魄过不去?” “命数自然是你魂魄的命数,就算你占据了人的身躯,但也占不了人的命格,若你命中注定穷困潦倒,夺舍之后入了富贵之家,最终也还会走向自己的命运。” “且若是命中尚有生机的人被夺舍,极损阴德,为天道所不容……等等,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随便问问,毕竟那阴魂假借旁人身份,都混到了长老,我在想,原本这人该是什么命数。” 阎野啧了一声,“异数归异数,那个有违天命,不在天道命数之中,你一天到晚挺闲啊,想得挺多?回来给你加功课!” 林渡无语了片刻,“我说,师父,我的生辰八字你看过吗?” “怎么这么问?”阎野敏锐地亮了起来,一个发光的白团子抵着林渡的神府。 “嗷,没事,有个坏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林渡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告状。 “那人定然是胡编乱造,你不光不是天煞孤星,你还是……”阎野突然收声,囫囵道,“反正是上上好的吉星。” 林渡:?你这话里听着可不太像是这个意思。 阎野咳嗽了一下,委婉道,“你的命很好,还能化凶为吉,少时讨长辈喜欢,中年得人拥护,总归是个讨喜的命,就是要小心犯桃花。” 林渡默然了一会儿,“嗷~知道了~没事您可以继续去闭关了。” 阎野却没放过林渡,“哪个坏人?” “飞星派印仲。”林渡小声道,“我猜的。” 阎野沉吟了一会儿,“等着吧,我传音给凤朝说一句,你的菜上来了,先吃饭,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白团子又团了回去,不亮了。 林渡看着小二上了一大盆菜,漫不经心道,“天凉了,这小报该破产了。” 夏天无:?总觉得小师叔不太对劲。 “小师叔,这是……春天了吧?” “哦,那就,清明快到了,飞星派该出个殡了。”林渡拿起筷子,“吃饭。” 第112章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明月高悬,琼楼玉宇,金殿中的人却并不平静。 男子看着眼前无声出现在自己禁制内的白发青年,难得地显出一份胆怯。 殿内的结界不是寻常人能破的,退一万步讲,自己的结界能被人无声破除,飞星派的护山大阵又有谁能无声闯入呢? 那人脸上带了点不耐,像是安生睡了个好觉被半途叫起来了一般,俊朗不羁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正面情绪,灰眸无光,却带着毫无人情味的冷意。 殿内男子很快认出来了来人,“不知阎野仙尊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阎野笑了一声,“有何贵干?” 他身材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是沉沉的压迫感。 “没什么,听说你夜观星象,算出来个天煞孤星降世?”阎野说完自己觉得好笑,唇角的笑意都带了些讥讽意味,“你自己就没发现,你才是那个荧惑星?” 他懒洋洋地抬手,“我的徒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弟,你想要毁了她,问过我的意见了没有?” 男子仓皇地想要抬手抵挡,那禁制却如同一层窗户纸一般被阎野随手那么捅破,接着那只有力的大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啊,观的什么星?耗费的什么修为?” 阎野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慢慢收紧,“不就是我那小徒弟削了你半数修为?何必呢?我家小孩儿不懂事,灭了你一个分体怎么了?” “孩子还小,你这个老东西却实在恶毒,想要毁她心境,还想要她被千夫所指?” 男子费力地想要拉开阎野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那手都如同铁爪一般,将他牢牢扣住。 印仲面色一点点变得紫涨,只觉得自己喉管都要被捏断,眼瞧着自己就要化为灵藤本体,那人却松了手。 阎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施术洗了洗自己的手,嫌弃地取了一块帕子又擦了擦,“她要亲自了结所有因果,那是她的命数,她的道,所以现在我不杀你。” “但天亮以后,若有人传言我的徒弟是天煞星,我会先一步杀了你。” “你是……要飞升的人,居然还敢沾染因果?”印仲嘶哑的声音在阎野身后响起。 垂坠顺滑的玄色衣袍扫过金殿的砖石,男子坦然将后背暴露在印仲面前。 印仲脑子里想过了很多种可能,发现都无法杀死他,顶多给阎野一个不痛不痒的伤痕。 但他依旧打算恶心一下他,“传言阎野仙尊百年前曾经与魔尊有一战,那一战之后您一夜悟道,进入太清境,当夜放话,你会是洞明界最年轻的飞升修士。” “难不成,如今阎野仙尊,要为了一个入门才一年的小徒弟破戒,甚至放弃立下的誓言吗?” 阎野已经在往门外走了,“我说到做到,天亮以后,再有人说这件事,我不介意开杀戒,也就是多在这世间熬几千年消解因果而已,我无所谓。” 不就是一个最年轻飞升的修士记录吗?他也不是非要争这个第一。 那人很快消失在了殿内,独留印仲捂着半折不断的喉咙大口喘气。 门外响起一道清浅的男声,“师尊,药熬好了,您损耗如此之大,喝完药再休养吧。” 印仲神色晦暗不明,忽然笑了一声,抬手将脖颈之上的痕迹遮掩了下去,哑着嗓子叫人进来。 飞星派主峰之上,掌门正招待着面若寒霜的女修。 “这民报的确不是我们飞星派的产业,封仪真人,您找我,我也没有办法,这民众悠悠之口如何堵住?” 封仪端着茶盏,抬眼觑着打太极一般糊弄人的掌门,“如今来找你,不是问飞星派和民报的关系,而是要你解决这事儿。” 女子单薄的眼皮抬着,宛若银刃,“若你不解决,那由我们封家出面,落在飞星派身上的话,可就不好听了。” 飞星派掌门一噎,“您如今已经不是封家少主。” “但我仍是封家嫡系一脉的长女。”封仪淡然垂眸,“一句话而已,封家人多,我只要传一句话,哪里费什么事。” “飞星派的观星之术传承有异,长老夜观星象却走火入魔,意图在太平天下乱世,如何?” 瓷盏的盖子轻轻磕上瓷盏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封仪等了一会儿,见那掌门还在打太极,将盖子盖了回去,站起身,“既如此,那封某便归家了。” 她凛然迈开步子,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意有所指,“你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宗内的乱象,为什么要放任妖人作祟?” 掌门脸上的笑登时一僵。 封仪背脊挺立,“你在利用他扫清那些长老手上的权势,届时再等人事情败露,清扫之后,重新收拢权力,交予自己人之手?” “你介意飞星派内部的陈旧世家势力,觉得他们拖累飞星派的发展,想要清除他们割据的党羽势力,于是你抬举印仲,养大了他的权势,反正他总会有一天会被揭发的,但你就没有一刻想过养肥一只虎要多少血肉?” 封仪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你是想过了,但你不在乎。” 飞星派掌门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开口,“封仪真人所说之事,就算不找我,那些人也会趁机想将印仲拉下来的。” 太平盛世,若无外敌,内部相互倾轧也是寻常。 封仪背对着飞星派掌门,“看来掌门早有安排,是封仪低估您了,既如此,那封家就不干涉掌门布局盘算了。” “只有一点,林渡是我无上宗的亲传弟子,是阎野仙尊飞升前唯一一个弟子,她的名声,不得有损。” 飞星派掌门行了个道礼,“我尽力。” 林渡是青云榜第一,若是这第一是飞星派的,他们定然也不想要林渡在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被扣上一个人人厌恶的煞星之名。 他原本布下的局里当然不包括为林渡洗清这个天煞星的名声。 重霄榜上的人能少一个无上宗弟子,不管哪个宗门都乐见其成。 中州各界对于无上宗垄断天才之事早有异议,偏偏无上宗虽然只收天才,但招收弟子极少,游离于权力倾轧之外,专心除魔卫道,稳坐中州第一强宗,叫人无可诋毁。 夜已经深了,布满灵藤的小院之内一片安静,但一间屋子里却还亮着淡薄的灯。 整整一天,林渡将那厚厚一本蛊经啃了大半,麻婆婆被问烦了,将人赶进了客房休息。 她却并未休息,将灵兽袋中的人抖落出来,不等人醒来,一碗糖水就灌了下去。 灵兽袋并不是个什么好待的地方,兽类会自觉休眠保存生机和体力,但人没这个机制,是纯昏过去的。 邵绯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林渡惯来是带着笑的,就算那日拿刀逼问,也是笑着的。 笑容不过是一层皮而已,邵绯一度在心里腹诽过林渡这笑得虚假和不走心,可如今林渡不笑了,她觉出一点恐惧。 明珠被琉璃灯罩折出煌煌的流光,林渡背着光线,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她骨骼发育极好,眉骨高挺,重睫浓密,在眼下落着重重的阴影,带出不加掩饰的阴郁和疏冷。 “来,我们聊聊。” 林渡开口,拉了凳子,坐到了邵绯面前。 第113章 邵绯,你被骗了 邵绯很少看见这么平静的林渡,她甚至身上没有任何的戾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波动。 这样的林渡,倒还真有点仙家弟子的模样了。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否则我不保证你会活着回到飞星派,懂了吗?” 邵绯惶然地看着眼前的林渡,费力地点了点头。 林渡胳膊倚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从你遇到戚准说起吧。” 搜魂损伤阴德,还耗费神识,上次被苍离教训了半天,戚准是异数另说,邵绯就不行了,上回只搜了邵绯最近的记忆,往前的全然不知道,她现在只能慢慢诱供。 林渡听着邵绯慢吞吞事无巨细说着事儿,自己却在回想那日搜魂的时候。 那时候时间紧迫,所以她晃过了很多细节,人的记忆也不会记得很久之前哪一天穿了什么衣服当时想的是什么那些细碎的东西。 戚准当时是收到了一则消息,要替人办事,才路过救下了邵绯。 林渡有种预感,那不是意外,如果印仲当真擅长占卜星命的话,这个路过,或许就不是路过。 她方才重新看过了一遍剧情,墨麟被挖的是灵骨,而邵绯天生绝脉无法修炼,经脉是有高人替她通的,一开始用了蛊虫寄生在丹田内吸纳灵气,等换了灵骨,取代体内的蛊虫吸引来灵气,她才拔出了体内的蛊虫,成了正道修士。 后来的剧情里,这灵骨却几乎不曾提及,销声匿迹了。 林渡问邵绯,“你的经脉,也是戚准帮你弄好的?” 邵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戚准说,他的故人有办法将我经脉弄好,但我因为生来绝脉,也对灵力毫无吸引力,是双绝的死局,只能暂时用嗜灵蛊种在体内,成为蛊师。” “这样蛊虫的灵力也就是我的灵力。” “戚准说,不该我问的别问,所以我不敢多问。” “我通经脉那日,那人带着面具,跟我说,种灵蛊不如换灵骨,骨头的骨,天生灵骨能吸引灵气,这样我就不必靠蛊虫修炼了,就此能踏上正途。” “毕竟……古往今来,从未有蛊师飞升的记载,蛊师至多只能求长生。” “可若是可以,哪个修士不想有机会飞升呢。” 林渡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长长地应了一声,接着脸上浮现了一种古怪的笑。 她倾身至前,盯着邵绯的眼睛,“那人是不是还跟你说,若下次换骨,可寻他?” 邵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怎么寻他吗?”林渡忽然伸手,替她将毛躁杂乱的头发捋到后头,“你一定知道的,对吗?” 邵绯这回是实打实地害怕,那只手擦过她的耳朵的时候凉得惊人,毫无温度。 林渡实在不像是个活人。 “是……我记得,那是个炼器的铺子,在云霄城西街旬空巷最里头。” “真乖。”林渡拍了拍她的头,“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别让我亲自动手搜你的魂,戒律宗规,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纸虚言。” 这个法外狂徒,她想不想当,全看邵绯老不老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林渡笑了笑,“你知道,情蛊吗?” 她一直盯着邵绯的神色,见她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心中有了数。 “所以你知道,谁告诉你的?” “是,是从戚准给我的蛊经中。” 林渡直起身,“那你知道谁是天生灵骨吗?” 邵绯这回眼中只有茫然,“我,我不知道……” 林渡闻言垂眸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侥幸逃生的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夜明珠的光辉落在那人的金丝绉纱裙边上,如同雪月里的涟漪。 女声冷冷清清地传了进来,“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些话,有些事我可能要纠正一下,我先前把过你的脉,你此前是绝脉没错,如今你的经脉通了大部分。” 夏天无迈步走进屋内,冷清的面容恰似月下昙花,“通脉不可一蹴而就,想必熬过了不少在汤药里泡着痛不欲生的日子吧?” “可有件事你不知道,只有绝脉之人,却没有完全绝灵之躯,我和我师父看遍古籍,从未见过一个双绝之人。” 夏天无将门重新关上,把给林渡炖好的药放到了桌上,“所以,其实你只要通了脉,即便根骨再差,也可以修炼。” 邵绯本就极差的脸色几乎可以算得上瞬间死灰,“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夏天无用目光催促林渡赶紧喝药,林渡面色一苦,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端起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气儿灌了下去,小脸揪成了一团,被那混沌的味道弄得手脚蜷缩。 “意思很简单,从来没有什么需要换灵骨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以蛊虫吸纳灵气的说法,不过你的资质的确不好,对灵气亲和力很低,所以利用蛊虫吸纳灵气也算是个办法。” 夏天无顿了顿,目光莫名有些悲悯,“但你要知道,就算你不成为蛊师,通脉之后,依旧可以修炼,以你如此坚韧不拔的心性,直接走上正道,日后若是能有些洗练提升资质的奇遇,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邵绯面色比喝了味道格外混沌的汤药的林渡还要狰狞痛苦,“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 “你被骗了。”夏天无诚恳道,“当然,也可能是那些人无知,不管怎么样,你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当前墨麟任务进度线:90%,奖励神思远志丹x1,可用于助益强健神识。】 林渡往嘴里塞了三块糖才终于缓了过来嘴里的药味,“还有一件事,想必你也知道。” “蛊师想要拔除体内的本命蛊,无论用什么温和的办法,都会留下反噬。” 邵绯当然知道成为蛊师不算个好选择,她的精神早就在这些时日里摇摇欲坠,脆弱不堪,如今被最后一锤击溃。 女子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正道弟子,崩溃地喊道,“可我有的选吗?你告诉我,我的人生本就是个死局,我没有你们的资源,没有你们随手可及的古籍医书,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骗我,我只想活下去,尽可能地变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们高高在上,告诉我他们骗我,告诉我我的路本可以不这样!满口正道邪道,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从未读过你们读过的书,拥有你们这样的天赋,你们也没有见过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肮脏下流的地方,你们的衣料不染尘埃,你们本人也目下无尘!” “我只是想求生而已,就因为我命不好,就因为我是绝脉,所以我被抛弃,只能和那些肮脏为伍,就此我被打为了恶人,林渡,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林渡忽然笑了,垂眸摩挲着中指上的薄茧,“你很惨,也很努力,很聪明。” “但从泥泞爬出来的不止你一个人,被父母抛弃的也不是你一个人。” “只是我跑得快,跑得远,想办法多读书,”林渡淡然抬眼,对上邵绯此刻憔悴狰狞的面目,“仅此而已。” “我的经历或许没你那么惨,但我想告诉你,如果真换我在你的这个地步,” 她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自傲与凛然,“若我生在深渊之中,我也必定在窥得天光之际向上攀爬。” “但邵绯,听你方才说的话,你分明也知道他们是恶人,他们是不对的,害人是不对的,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择手段,不是吗?” 林渡站在邵绯身前,一张苍白精致的脸上满是居高临下的淡漠,“你知道是不对的,那就有的选。” “你可以说我们正道弟子居高临下虚伪做作,但杀害无辜之人的,从不是我,而明知恶而作恶的,是你。” 毕竟,前世邵绯被墨麟解救出来之后,分明是个自由身,她本有的选。 但她依旧选择了作恶。 如今林渡阻止了这一切没有发生,但历史验证过了,邵绯就是选了那条最错的路。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邵绯眼眶中滚出,她崩溃的脸上显出一份无望的灰败,她拼命地摇着头,手间的锁链摇晃碰撞发出声响。 “不是的,不是的,我都是被逼的啊……我只想活的……若换你来,你不会比我好的……你们天骄之子懂什么……” “小师叔会比你好的。”夏天无忽然开口,“她什么都懂,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有杀你。” 她看得分明,林渡方才的未尽之言里,大约藏着很多绝望晦暗之境的东西。 屋内崩溃到绝望的人发狂地拍打着自己的头,砰砰砰发出声响。 林渡啧了一声,转身看到了药碗,连碗带盘子端了出去,顺便开了门打算将这味道散一散。 小尸傀还在院子里看守着一锅古怪的汤药,原本咕嘟咕嘟的声音被屋内女子哭嚎的声音掩盖。 “……声音……声音盖掉了……”小尸傀垮着脸,“完了,完了,婆婆,婆婆,我听不到泡泡声音是大还是小了婆婆。” 麻婆婆被那绝望的嘶鸣和小尸傀的告状声吵得头疼,从屋内走出来,发现林渡正在拼命刷碗试图去除砂锅和碗里的混沌味道。 “你非要把我这个院子折腾得鸡飞狗跳吗?” 林渡无辜地看向了麻婆婆,“人家小姑娘人生希望都破灭了,哭一下怎么了,反正命也没几天了,而且她也不是做尸傀的好材料,身体破破烂烂的,还有你最讨厌的蛊。” 麻婆婆沉默了一瞬间,“你闲得没事去帮我看锅,等到剧烈沸腾的时候灭火。” “锅里是什么?”林渡真就走过去了,嗅到了一股农药一般的味道。 “给青泸村的人熬的,不是你求我的?”麻婆婆冷冷回道。 “嗷,除草剂啊。”林渡端着板凳取代了小尸傀,到底还是嫌屋里人吵,用灵力团了团,给自己封上了五感。 第114章 像个山匪 又是一场蒙蒙细雨,林渡带着箬笠,闷头跟着麻婆婆走在山间小道上。 “为什么非要跟来,你这张脸,还嫌吓他们不够吗?” 林渡抽出一个从前冬日里用来覆面的纱巾,胡乱围住了下半张脸,上头箬笠盖着,下头纱巾捂着,瓮声瓮气地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麻婆婆默然了一会儿,“天底下没有你这样能折腾的人,昨儿叫你看炉子,你非要研究什么定时阵法,我那锅药差点白熬了。” “那姑娘哭了大半宿,眼睛都要哭瞎了,我甚至还没给她展望未来。”林渡伸手捏了捏耳朵,“再说我神识都放出来了,白看着也是看着,随便练练刻阵而已。” “然后我的锅盖差点被刻炸了。”麻婆婆平静道。 林渡今日身上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即便料子质感极好,金线密织,仙鹤头顶红宝活灵活现,但落在麻婆婆眼底,依旧像个山匪。 “那是意外。”林渡轻轻咳嗽了一声,“右手骨裂,一时没忍住,刻岔了一分。” 在器物上镌刻阵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仅需要神识强大,还需要手稳。 麻婆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林渡知道绕不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就是想看看,被圈养的人,还知道怎么自力更生吗?” 麻婆婆看了一眼自己的土匪小跟班,“你操心的还挺多。” 林渡没说话,冷不丁被麻婆婆攥住了右手手腕,“诶不是婆婆婆婆,疼疼疼……” 一道古怪的力量钻入了皮肉之内,林渡忽然收了声,也不装了,由着她探入腕骨之中。 阴冷的力量宛若蛇一般缠绕上她的腕骨,“墨麟捏断你的手腕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喊疼?” 林渡还笑得出来,隔着纱巾都能听出她话里的不在乎,“能养好。” 阴气骤然抽离,“难怪你这几天都带着硬质护腕。” 一贴漆黑的膏药甩到了林渡的怀里,“贴着吧,五日之内,必定恢复如初。” 寻常年轻人骨裂自行愈合要月余,修士有灵气蕴养好的更快,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林渡低头嗅了嗅那膏药的味道,比她喝的药还混沌,犹豫再三,“这里面……不会有虫子吧?” “那没有,”麻婆婆淡然道,“但是有你更不想知道的东西。” 林渡收了好奇,“那我还是不问了。” 她乖觉得很,自己把膏药贴上去,接着又重新固定好护腕,恰好到了青泸村前。 村子依旧笼在蒙蒙烟雨之中。 林渡进入村子之内,发现大部分人还在,只有四五个尚未成年的年轻人进了城内,他们维持着原来的生活状况,这些年拼命的生,月神赐予的食物还有不少。 被偷了砖石的井重新被人用寻常青石堆叠了起来,前面摆着供桌,上头有各样祈福的点心,如今早已被天水泡烂,上头似乎还已经生了霉,想来放了好些天无人看顾了。 林渡陪着麻婆婆一家一户地送上药,找的借口却是春日寒潮,没有月神的庇护,孩子年幼,恐生疫病。 有人千谢万谢,有人却游移不定。 麻婆婆和林渡都没有劝,林渡全程表现得比尸傀还要尸傀,不说话,只负责分发药物。 直到最后一家送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麻婆婆,“可还收仆役,我家小子定然比您身后的还要健壮能干。” 林渡被认成了仆役,麻婆婆心说怎么看林渡也该是个山匪,哪里就是个仆役。 麻婆婆摇了摇头,见那家人眼中灰暗与忧心,到底开口指了路,“从前你们没法上山采摘山货,如今可以了,田地荒废,还可以再耕,怎么会没有活路。” 那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婆婆,“可是……我们不会……” 林渡垂下眼睛,手腕的膏药带着辛辣森冷的寒气钻入她的骨头,那种又凉又辣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机械地跟着麻婆婆走出了最后一家,忽然开了口,“不过几百年,十几代,就足以将人彻底养废。” 麻婆婆没有说话,林渡这人年纪小,对于世事却总是极容易共情,这样的人,本身在修道之物上也是一种天赋,足够敏感并不是坏事。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假若他们不被抽取生机,不缺吃穿无需劳动,就这么幸福地过完四十年或者六十年,届时再被收割性命,又当如何?” “如今青泸村中的人背地里都在咒骂月神抛弃他们,他们得不到食物,却也不知如何为生。” “我想或许也有许多人甘愿如此,甚至我也想过如此,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好,整日玩乐发呆,就算之后成为人的食物也足够了。” 麻婆婆顿住了脚步,看向依旧遮着脸的劲瘦少年,“你想要被圈养?” 林渡顿了顿,“可我今日观来,却还是想,人总该有选择的。” “如果一出生就被饲养,毫无选择的余地,那是不对的,前人或许都同意献祭被圈养,后人却有不想要圈养的,那些出走的少年人就是答案。” “正如那孕妇所说,人总该有选择自由的权力。” 天高海阔,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江南烟雨,万里冰封,被饲养而失去自由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当失去劳动力和创造力甚至失去思想的时候,一个人还真的是一个人吗? 麻婆婆听完她的说话,默默收了手上的咒印。 林渡浑然不知自己差一点就要被炼制成尸傀圈养,走出村子后落下了脸上的纱巾,一双漆黑的眼睛显出深思的暗光,“我方才看过去,原本都很干净的屋内很多家都落了些灰。” “是那些出走的少年人的家里。” “至少我也不算做了件坏事吧,至少我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余地。” 麻婆婆嗯了一声,“你顾忌太多可不是好事。” 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想变成那种英雄故事里拿起人家贷款买的车砸向反派,甚至因为战斗不小心波及人家按揭买的房,再一个不小心砸下的砖头砸死人家的家人的超级英雄。 林渡想,那蝴蝶效应,卷起来的风,最好是希望的风。 “墨麟还有五日就能排除余毒,到时候你们赶紧走,带回你们宗门养着吧,天天吵得我院子一团乱。”麻婆婆语调嫌弃,不知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这些时日,你的师兄们可当真是忙碌。” 林渡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起来,脸上笑意却更深了,“可不是,毕竟想要彻底拔除一棵藤,那些旁逸斜出汲取生机的根系总要先砍掉。” “您想听吗?” 麻婆婆断然道,“不想。” 林渡遗憾地耸耸肩,这次封仪和雎渊应该搜罗了不少宝贝。 只差那个炼器铺还没有消息。 第115章 老弱病残算是齐了 小院内的客房里站着四五个人,将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连日光都透不进来,屋内气氛却肃穆。 “迷心草?” 夏天无几乎拍案而起,眉眼间满是痛恨,“这印仲居然偷偷在这些东西里放迷心草获利?只供显贵门阀和有钱商户,难道没人看出来?” 中州三宗六派十门,曾在许多年前拟定了一则中州共通的律例,各城池宗门世家分而立之,无论各家规矩如何,这中州律例必当遵守。 而这律例之中的一条,就是不得在中州内部贩卖兜售迷心草。 迷心草这东西起先也算个药材,渐渐的人们发现它能让人飘飘欲仙,心情愉悦,于修为甚至体力上都有助益,不光拿来比试前用,还拿来悟道,谁知道没怎么悟出来,人倒是成了瘾。 若戒断几日便神志失常形状疯癫,被称为迷心草。 用这东西制成的药液效果更是非凡。 “这烟叶他们取的名字叫清心烟,只有贵客才能接触到真正混了迷心草的水烟,客人是经过筛选的冤大头,如今很多人都不知道迷心草是什么了,这东西绝迹近千年,”封仪开口道,“至于这胭脂水粉剂量微乎其微。” 林渡盯着那些被缴获的胭脂水粉和烟叶熏香丹药,轻轻啧了一声。 这些东西本就有浓重气味的东西掩盖,迷心草提取物添加剂量又极少,还是限量内供,听封仪的描述,东西效果很好,是贵重玩意,得了的人都舍不得拿出来给旁人,迷心草又在中州各势力打压下绝迹许久,难怪一直没什么人发觉。 而印仲这些商铺也并不是只出售这些,因与各世家都有往来,还借着关系好,掺一手风口上的买卖投资,倒卖修炼资源和消息,钱滚钱,利滚利。 这印仲也聪明,居然知道不坑穷人。 林渡感慨了一句,“果然能快速捞钱的东西都写在律例里了。” 其余几人齐刷刷看向了林渡,她摊开手,无辜地看向众人。 “不是吗?” 雎渊一脸后怕,得亏林渡落在无上宗,要是进了别的宗门,指不定又多出来一个法外狂徒。 “这些年印仲在宗门的势力越来越大,飞星派原本内部分为几大派系,不是祖上有飞升之人的,就是为飞星派立过大功的,有那些老祖宗庇佑,渐渐聚集成了修真门阀,入飞星派弟子者,若是不选择一个门阀投靠,必然会遭受排挤,连月例都拿不全。” “而掌门的权力却被架空,这些年来,六派之中,飞星派隐隐可见颓势,出身平民却资质良好之人得不到好的修炼资源,作威作福的却是那些门阀徒子徒孙,外姓人不当奴才就没有活路。” 封仪说这些并不是说给那几个棒槌听的,而是专门说给林渡听的,“那掌门想要扶持一个人来收回那些权力,印仲也想要权力。” 林渡已经知道了封仪说这些的目的,“所以印仲的生意师姐没有亲自动手,反而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这些年被打压的门阀势力还有受害的商户?” 封仪点了点头,“也不完全是,印仲藏得很深,甚至没有亲自控制,不过我们封家和无上宗也不是吃干饭的,水烟馆被你师兄盛怒之下都砸了,里头的东西,包括灵石宝物,都被他搜刮了,只剩下了那些证据交给了飞星派的长老。” “水烟馆每日收益不菲,你师兄这回把墨麟灵骨养回来的钱应该有了。” 雎渊抱着胳膊,“也不是这么说啊,我那是打击犯法的歪门邪道,顺手没收违法所得……” 林渡垂眸将那东西往前一推,这个飞星派掌门就跟现代老板一样,想要裁员先空降下来一个苛刻的高管收拢大权开除该开除的人,再裁了高管自己出来安抚民心当好人一样。 最阴的都是老资本家了。 林渡把心思回转回来,“他什么时候发现印仲不对劲的?” 这话问的是飞星派掌门。 封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猜他不知道青泸村和迷心草的事,否则……” 都是正道人士,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夺权可以,波及无辜民众的性命,却是大过。 林渡眼瞧着七师姐想的也不比自己少,肃着眉眼的模样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场。 她点了点桌面,“七师姐,少想些事吧,如今他在外面的合法生意,非法生意,你都查清楚了,这些都可以交给他们内部处置。” “这些店铺内,都没有一点和兰句界那帮缺德鬼联系的迹象,那,我那日说的那个铁匠铺子,师姐你查过吗?” “问题就在这里。”封仪微微蹙起眉头,“半夜接到你的传音之后我去查过,没有异样。” 林渡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你真的……没走错地方?” 封仪:…… 她惯来宠辱不惊,端方肃穆,如今对着自家小师妹黑白分明的眼睛,居然难得地生出一丝心虚,“应该……没有吧?” 林渡扣了扣桌面,“过几日等大师侄好了,我们一道去飞星派的时候,再去瞧瞧。“ “我在那地方安排了人监视,你不用担心。”封仪又恢复了常态,“若真有情况,总会露出马脚。” 林渡的手还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点动,封仪是符修,出身世家,权术人心她懂,暗线交易自然也懂,但林渡总觉得,那个炼器铺子,一定有异。 她站起身,“既然有迷心草,肯定有种植地,内部人员不知道他们在犯法?” “那些掌柜和核心的人……”封仪顿了顿,丹凤眼显出一点戾气,“神门穴有疤。” 林渡心道果然。 “封家和无上宗的人都在追查迷心草的产地,你放心,总会水落石出的。” 封仪恢复了常态,“你自己好好养身子吧。” 林渡垮了脸,在麻婆婆的院子里一天两碗药,早上是麻婆婆熬的养神识的,晚上是夏天无熬了养不足的,她喝的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今儿一共就吃了三盆米粉。 五日后,麻婆婆终于赶走了这帮扰她清净的人。 林渡将那本厚厚的蛊书还给了麻婆婆,又道了谢。 麻婆婆看着眼前一帮人,墨麟身上余毒虽清,灵骨的损伤不小,还需要好好休养,四轮车上吊着命的人短短几天已经显出衰败之态,头发花白,另有一个虽然活蹦乱跳但依旧面色苍白的少年人。 老弱病残算是齐了。 “你想好了?”麻婆婆看向陶显。 陶显笑了笑,接过了小尸傀端来最后汲取生机的那碗药,一气儿饮下,“多谢婆婆几日的照料,晚辈无以为报,只是我心里总有一口气,非要替我的师弟师妹,和我自己讨一个公道,他们在黄泉下死不瞑目,我总要下去告诉他们,我替他们讨回公道了……” “别说酸话,不就是不想当僵尸,上赶着去投胎,你这么选我也没意见。”麻婆婆看向林渡,“既然有了那颗琀珠抵了报酬,那誓言也不用你们立了,就此别过吧。” 林渡行了个道礼,“多谢婆婆传授蛊门之事。” 麻婆婆转过头,“也不是秘闻。” 哪里不是秘闻,这资料外界也看不到,她不是蛊师,却看完了所有蛊门蛊术,那本书后面还有新添的记载,不管麻婆婆如何说,她于林渡都有半师之恩。 林渡笑起来,“若我遇见作恶的蛊师,定然会第一时间斩杀,给婆婆传信。” 麻婆婆皱起眉头,“不必,你太吵。” “还有,你那身子板儿,自己掂量掂量吧,我从前说过的,若你这身子溃败,可以来找我。” 林渡只是笑着应了,没有反驳。 真等几人走了,院门缓缓关闭,麻婆婆一个人在院子里舂药,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笑了笑。 “正道弟子,果然……” 就连陶显那样庸懦之人都不例外。 第116章 好多人啊 云霄城,孤城临水背依山,颇有些不符合北地宗门所属城池四通八达,交通方便的选址。 好在一路古木参天,山花遍野,景致相当宜人。 陶显一路沉默,林渡懒洋洋地躺在灵舟甲板上用知识渗透法补眠,夏天无本就话少,墨麟怕风,依旧端正坐在舱内,和陶显面对面。 这会儿船上的六个人,竟都沉默了下来。 雎渊和封仪一前一后坐着,俨然一副操心的爹妈模样,看着拿着书盖着脸就是没盖身子的人,忍不住皱眉,想要找个毯子盖上去,又想到她是个冰灵根,大抵是染不上什么风寒的。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夏天无刚想喊人,林渡已经直接坐起来,顺势拿下脸上滑落的心经,转头看了一眼飞星派的山门,正是白日里,云雾青山之间有无数飞行法器拖拽留下的灵力痕迹。 一行人落在山门之下,那看守的弟子尚未开口,就见当中一人脱口而出,“好多人啊。” 无上宗这辈子大约都看不到这么多人。 守卫的弟子忍不住腹诽究竟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可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却被那张脸恍了下神。 说话的人一身玄衣布料贵重,还生着一张怎么看着也不该是没见过世面的矜贵面庞,腰间挂着个怪模怪样的沉铁折扇,正站在一行人的正中。 前后左右也都是神仙人物,穿着打扮虽然并不张扬,衣料和挂饰却皆非凡品。 林渡转头看着陶显,“你们飞星派到底多少人?修真界再多好苗子也不是这么个薅法。” 陶显这会儿看着却如未曾受过伤一般,背脊挺立,穿着一套干净的飞星派弟子服,上头银线密织连缀的北斗七星宝光如聚。 他想了想,“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每年都会招收,具体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总归整个门派至少有万人?” 这回连雎渊都嚯了一声,“这么多呢?你们也不怕资源不够啊。” 封仪背着手,“寻常弟子耗费不了多少资源。” 无上宗随便哪个弟子拎出来,身上被砸下的资源能供大宗门养出几十个亲传弟子了。 林渡隐约觉得他们几个人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赶紧转开了话题,“走吧,正事要紧。” “敢问,陶显师叔,这几位是?” “无上宗的道长们。”陶显言简意赅,他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他的心在遭受日夜的折磨,在临近终点的时候,却又生出了些怯意。 那守卫慌忙躬身行礼,“原来是无上宗的道长们。” 无上宗对于寻常平凡修士而言,宛若高山,存在于那些正史记载之中,不管是哪个,总会在这世间留下一道辉煌的姓名。 陶显在到了那峰底下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直奔上头的斑斓金殿,他道,“道长,你们先行,我想……回趟师兄弟们的住所。” 林渡看了他一眼,那人身上的阴气已经很重了,却没有一点怨气。 就是那么冷淡一瞥,与陶显的视线相交,连墨麟这个棒槌都读出了其中的绝境味道。 林渡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们在上头等你。” 陶显收回视线,无端却觉得身后多了些依靠。 他这一辈子,原本的依靠应该在上头,如今却落在了外人身上。 从前他不会想到,无上宗这三个字,不仅对于平凡世人而言是救人于邪魔的天神,对于他这个大门派弟子,也意味着最后的援手。 无上宗一行人落在了峰顶。 一个穿着亲传弟子服的年轻人候在外头,见了几人也不惊讶,“师尊早算到今日有贵客登门,让我候在此地,接待诸位。” 五个人进了金殿,那弟子一一给人奉茶,到了林渡之时,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端起来的茶顺势被剧烈的身躯抖动扫到了地上。 那人不慌不忙用灵力托住,接着伸手端好,林渡捂着唇垂眸一扫。 掌根处光洁完好。 林渡咳嗽中就多了些嘲讽的笑意。 黑色绸缎裹着少年人瘦削的身形,咳嗽起来背脊的肩胛骨绷着垂顺的布料,越发显得嶙峋孱弱。 那弟子看着林渡,眼中不无担忧,“小道长,还好吗?” 夏天无忽然开口,“无妨,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师叔本就先天不足,又受了戚准和邵绯的迫害,心肺有损,时常咳血,倒是污了你家师尊的金殿。” 林渡伸手接了夏天无给过来的帕子,擦去苍白指缝间漏出来的鲜红,抬起脸冲那人不好意思地一笑。 弟子脸上也带了点疾恶如仇的愤懑,“都是那邪道作祟,如今外门被那些世家搞得乌烟瘴气,也叫那样的邪祟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林渡端起茶,转头看了一眼封仪,两人视线对上,接着同时端起了茶盏。 这小弟子的性子……居然是印仲的弟子。 林渡想得却更深些,她总觉得,印仲留了后路。 那么一帮弟子之中,有这么一个毫无污点的弟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排行第七。 印仲代表的是没有背景出身的草根修士,在宗门内收徒明面上都收的是外门的平民弟子。 唯有这老七,是掌门亲自安排印仲在上一届中州大选上收的,算是从那帮世家长老手里虎口夺食。 林渡垂眸,这位的修为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尚未结丹。 这位怎么也是中州大选出来的,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没到腾云境,连那几个记名弟子都腾云境了。 这实在有些奇怪。 那小子忽然抬头,冲着一个方向喊了一声,“师尊。” 林渡跟着抬头看了过去,这位传闻中修为折损的印仲长老竟是满头白发,身上还穿着青黑长老服,上头绣着无数星辰,步调稳重,神色沉凝。 她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印仲的脸上那副无悲无喜看透世事沧桑的冷硬神色,和她家的鬼畜师父像了有五成。 林渡脸上的笑冷了些,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的浮生扇。 这张脸,可真让人生厌啊。 多留这人一刻钟,她都寝食难安,吃午饭的胃口都倒了。 第117章 裤衩子都赔出去了 和林渡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封仪,在印仲出场之后,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封仪偏头看了一眼林渡,发现小孩儿低着头,嘴角挂着笑,正漫不经心地在玩儿无柄短刃,那短刃泛着淡淡的金光,在林渡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倒来倒去,看着就叫人心惊肉跳。 “不觉得眼熟吗?我多时不曾见过你师父,如今这么一看,倒吓了一跳。” 封仪的声音在林渡神识内响起。 “你猜我为什么不抬头?”林渡回道。 多看一眼,她今天吃饭的胃口都要败光了。 阎野那厮狂拽酷炫甚至带了点邪肆的气质只适合他本人那张本来就冷硬狂傲的脸和强壮健硕的身上,放在任何一个样貌清正还非要做正道人士姿态的人身上都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 “印仲活像个明知道长不出来还非要逆天而行的太监。” 封仪:……阎野到底教了这个小孩儿什么东西。 有什么滤镜,就那么碎了。 但是想到这等嘴毒程度,大约的的确确是阎野的亲传弟子没错。 那印仲和众人见礼,封仪和雎渊等人早就站了起来,唯独林渡稳稳坐在座位上,墨麟也被她的灵力压着没能起身。 林渡的咳嗽声压过了无上宗几人的见礼,墨麟福至心灵,也跟着哆嗦着捂着腿咬牙拽住了夏天无的衣袖,“师妹,我骨头疼得厉害,丹药再给我一个。” 两个浑然坐在那里,一个哆嗦地起不了身,一个咳嗽地起不了身,还在往外吐血。 雎渊眼睛都瞪大了,封仪稳若泰山,“印仲长老勿怪,我家小辈实在身负顽疾,不得起身。” 印仲脸上的笑僵在了半路上,他料想过很多局面,总归不是现在这般乱象。 什么正道人士,能够这样毫无形象,连礼仪周全都不顾了。 “我们此次前来,一是送交你派作乱的邪修。”封仪顿了顿,看向了演上瘾的林渡。 林渡合拢那染着血的帕子,站起了身,接着取出一个灵兽袋,在印仲和那弟子诡异的眼神中,抖出来了个女子。 女子落在地上,还昏迷着,只是手脚的锁链落地发出哗啦一声响。 印仲脸上连笑装不出来了,只好收了笑,拧了眉,“这邪修确为我派外门弟子,我们飞星派定然会负责到底,说来惭愧,我身为掌管外门的长老……” “真人说得对,想必陶显已经告知于你,”林渡截断了他的话,“五十万上品灵石。” “想要培养一个腾云境大圆满修士和我一个青云榜第一,五十万上品灵石都是少的,如今我们一个灵骨彻底损毁成了凡骨,想要修养好只怕需要百年,此后天赋也不再,而我……” 林渡抬手指了指自己鬓边和脑后的白发,“身体已败,生机被夺,这命只怕也快到了头。” “今日前来,也不过是要一点小小的补偿,您觉得呢?” 她不等印仲说话,又向着封仪和雎渊道,“师兄师姐,我这一生本就是苟延残喘,飞星派赔偿的这点钱,或许不足你们在我身上用药花费的十分之一,但这已经是我能弥补你们的最后一点了。” 雎渊脸上都要绷不住了,硬生生挤出一点眼泪,“何至如此啊师妹,都怪那些歹人啊,不然你还有生机……” 印仲恍若看到了风中飘零的小白莲,饶是见过无数人,却也没见过如此情景,让他连缓兵之计都说不出来——各个商铺被抄的被抄,被故意上门找茬的上门找茬,那些世家心眼子小极了,不知从何处清查了他潜藏的商铺势力,如今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咬着牙掏出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头有三百枚灵晶。 那是他的全副身家,当着封仪和雎渊这两个人,他还不能发作。 封仪巍然不动,“这才三十万啊,向来飞星派的长老定然是信守诺言之人,我们无上宗并非缺这些补偿,可小辈受害,还心中有愧,为我派据理力争求得的补偿,我们必须为她收了。” 天底下没有人能把坐地起价趁火打劫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印仲咬了咬牙,“剩下二十万,我愿以同价宝物抵之。” 林渡又坐了回去,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也不看印仲,目光却落在那弟子的清正面容上,闻言开口道,“我们也不介意灵石的,又不是没有储物袋,再零碎我们也有地方放。” 印仲只能又掏出一个储物袋,“这里头,大约还有二十万下品灵石。” “这里头,还有十万的中品灵石。” ”这里,还有九万的上品灵石。“ 印仲东拼西凑,终于凑不出来了,咬着牙开始抖落家底,一堆东西落在堂中,像是绝望的仓鼠被掏了腮帮子里的家底。 林渡若有所思地看着印仲,这钱飞星派公中定然是不会出的,印仲却非要一个邵绯,为什么? 他分明被自己砍去一半的修为,这事儿即将被揭穿,依旧表现得像是懵然不知的正派长老一样,都快把自己裤衩子都赔出去了。 林渡皱着眉头,盯着邵绯看了一会儿。 她曾经探过,邵绯神识无恙,也就是说,这人没有被夺舍,也没有分神烙印。 如今她身躯已废,还受子蛊反噬,甚至会走在不服用任何药物的林渡前面,唯一剩下的…… 林渡忽然将已经被随意翻到手背上的短刃反手一颠,握在了手里,即便没开刃,就那么握在手里,也能叫人痛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高度的清醒,印仲有后路,甚至是还能完好留在宗门的后路。 后路是什么? 印仲从前去过蛊寨,戚准也落入过蛊寨,印仲善观星卜命。 林渡越握越紧,她今日特地点明了墨麟灵骨已去,自己寿数微薄,印仲的确是震惊甚至遗憾的。 戚准最后那一手,或许的的确确是冲着墨麟去的,人最后一刻的恨意是无穷的,这也是人死后一瞬间煞气极重的原因,那恨意或许是对着杀死自己的人,或许也是对着……同伴。 那上一世他们费尽心思利用邵绯谋求灵骨,那么这一世,戚准毁了墨麟的灵骨,毁了另一个同伴的希望…… 林渡慢慢抬起手,松了手,看向正在往外掏各种天材地宝的印仲,轻轻出了一口气,唇角那抹笑意真切了些。 这一次,她不会再算错一步了。 “就是这些了,两位真人,够吗?”印仲真切道,“我是负责外门的长老,这件事本就该我全权负责,如今我付出了全部身家,算是尽了全部心意。” 他说着扫了一眼林渡,“毕竟,这两个门派逆徒,会撞上无上宗两位,也不过是……天命如此……” 林渡抬眸,不闪不避地对上了他的眼神,接着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印仲真人这双眼睛,倒是看得清明。” 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嫌弃不嫌弃这灵藤化作的眼珠子。 堂外忽然响起了一阵人声。 里头的人也被几道气息吸引,印仲不慌不忙,“想是,掌门和诸位长老来拜见无上宗两位真人了。” 印仲的弟子却忽然错愕地开口,“大师兄?” 金殿大门之前,陶显抱着满怀的木质长条,背脊挺直,立于殿前,即便身上死气沉沉,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抬手,怀里的木块稳稳落在地上,众人才发觉那是十五个牌位,上头用暗色鲜血写着人的名字。 飞星派亲传弟子苏瞳 飞星派亲传弟子严诀 …… 飞星派亲传弟子陶显 最后一块牌位上,写的是陶显自己的名字。 而他身后,跟着许多人,飞星派的掌门和刑罚堂的长老一左一右落在他身后。 陶显开口,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飞星派天衡峰长老亲传大弟子弟子陶显,携十四名师弟,来向尊师印仲真人,讨个公道。” 第118章 妖邪,当诛(加更)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印仲错愕地上前,“陶显,你这是做什么呢?” 林渡忽然将那横在地上的人拖到自己脚下,顺势不动声色地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手心的咒印浮动着诡异的寒气,打入人的丹田之内。 她动作很快,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及时给这场闹剧腾出一个场地,所以将人搬了过来。 只有封仪不动声色看了林渡一眼。 那可不是无上宗教过的咒术。 陶显站在金殿之外,眉眼坚定,“今日徒弟以下犯上,但陶显身为天衡峰的大师兄,却要带我那些在无知状态下做下恶事被斩杀的师弟们讨一个公道。” “今日徒弟有三问,还请师尊解答。” “第一问,我与诸位师弟们,为何被清除过记忆,为何被种下了分神烙印?除却师尊之外,我想不到有旁人会有机会如此对待我们峰上下十五人。” “第二问,滇西青泸村被设下聚阴聚灵阵法,奉月神为神明,却被月神圈养,阴时出生的女子被吸纳阴魂,美名曰月神的新娘,将粮食作为彩礼,有灵根的男子被带出村子,神门穴都有疤痕,是清除记忆的证据,其余男子被种下月光藤的种子汲取生机,女子沦为生育工具,生出孩子月神便会奖赏粮食,此月神乃邪修无疑。” “而月神使者白袍银面,我与诸位师弟神门穴皆有疤痕,确乃青泸村出身,可我们毫无记忆,只记得被师尊带回宗门,是否师尊就是那个月神?” “第三问,我这十四位师弟身亡当日白袍银面覆身,被分神烙印控制,目的是屠村,最终无上宗道长为了守护村民,斩杀了他们,那群白袍人中,还有兰句界出逃的阴魂,敢问师尊,是否就是兰句界之人?” 陶显一起身说完,红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掌门,“今日陶显三问,请来掌门与长老见证,质问师尊,是我不孝。” “可师尊带我们回来,我们受师尊养育教导之恩百年,究竟为何,师尊要利用我们,控制我们,枉顾我们的向正道之心,驱使我们犯下杀戒与大错,还要与兰句界众人为伍?” 众人神色各异,掌门拧眉看着印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几个长老气势汹汹,唯有印仲神色如常,反倒是那个弟子气愤道,“大师兄你这是说什么呢!如此污蔑师尊,分明是因为你才是那个鬼吧!” 墨麟和夏天无同时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想要开口作证,却被林渡强压下。 “等一会儿。” 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墨麟只能被迫静观其变,却也一时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站起来与人激情对线。 印仲喝退了弟子,“林渊!” 林渡倏然抬眸,林渊。 这个名号她很有些熟悉,原剧情里邵绯的师父,亦是转世之后,墨麟的师父。 她似笑非笑地往后一靠,手上的短刃晃过了一轮。 林渡这般实在像是在看戏,手上也就缺了一捧瓜子了。 林渊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说道,“难道不是吗?师兄你名为大师兄,峰内上下的事务皆在你手中,去定九城接那邪修也是你自己揽的活计,而且,而且……” 他忽然抬手,指着陶显道,“我曾有一次亲眼看见你穿着白袍走出洞府,你也一直跟着无上宗几位道长,那青泸村,说不定就是你在作乱呢?不然怎么解释,你没事!” 林渡忽然就笑了,因为笑声太过突兀,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实不相瞒,他当时也被分神烙印控制了,所以我动了手,”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背,换了个更舒坦的靠姿,“留他一口气,不过是为着等他讨一个公道,不然,他为什么抱着自己的牌位。” 有看热闹的长老脱口而出,“你一个琴心境大圆满的小儿,如何能杀了他?” “晚辈不才,”林渡抬眼,目光却落在印仲身上,“师承阵道魁首阎野仙尊,没什么天赋,唯有苦学,阵修杀人,区区腾云境,我怎么杀不得?” 她盯着印仲,笑容天真残忍,“想必真人也知道,我曾经说过,背后之人有多少躯体可借,来一个,我杀一个。” 林渡将目光转回殿外一众长老身上,小虎牙跳脱,张狂又肆意。 那问话的长老讪讪收了音,阎野仙尊的徒弟,那不就是那个青云榜第一? 没什么天赋?这话说得能把人呕死。 “印仲,陶显说的,都是真的吗?”掌门清了清嗓子,将事情拉回主题上。 印仲上前了一步,“不是。” 他面容不悲不喜,毫无情绪波动,“你是我的大弟子,我关心林渊,你心生怨气,我可以理解,可如今你被兰句界鬼魂蛊惑犯下大错,如今在死前还要拼出一条命,抹黑你师父,就是你的不对了。” 印仲从容向前,“诸位大可以验证,他神府内的神魂烙印,与我无关,气息可做不得假,我的神魂也是完整的,没有分出神魂,在他体内打下烙印。” 陶显倏然瞪大眼睛,“这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嫉妒小七,小七也是我的师弟,他说不定也……” 印仲看着陶显,如同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看他的神门穴上有疤痕吗?” “我身边一直带着小七,你教导其余的弟子,是因为我放心你教导他们,小七被你排挤,修炼资源和机会一直很少,我都看在眼里,只能将他护在身边,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敢对其余师弟们都下手,实在是……可惜啊。” “如今你自作孽,已经不能活,为师可以饶你一命,只是你沦为邪道,我今日就将你逐出师门,交由无上宗诸位审判。” 事态陡然一转,诸位长老神色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陶显的错愕,印仲的坦然,林渊的愤怒。 究竟谁心中有鬼,居然分不清了。 林渡忽然开口,“既然您说,可以验证分神烙印并非你所打下,那不如,验证一番,也好叫那几人死得心安,让飞星派诸位前辈消除疑虑。” 掌门找到说话的机会,点了点头,“对,验证一番吧。” “还有林渊小道长,也要验证一番,有没有遭兰句界阴魂的毒手,对吧。”林渡看向了林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渊那孩子,其实早在之前受过了些伤,探神府只怕不妥,但我可以作保,他日日近身服侍我,定然是没有的。”印仲说着,率先往前走,“谁来探我?” 林渡看了一眼封仪,见她点了点头,开口道,“陶显的神府是我探的,我来,我一个孩子,也不是你们飞星派的人,总不会帮任何一个人做假。” 飞星派掌门看了一眼林渡,“孩子,你的神识……” 封仪开口,“掌门大可放心。” 林渡站起了身,接着走到了神色不变大义凛然的印仲面前,抬手道,“冒犯了,还请印仲长老闭上眼睛,我神识有点冷,您忍一忍。” 陶显绝望地看着林渡的背影,心中的冰冷一点点蔓延,原来……原来不是师尊? 可是那又是谁呢? 但师尊一定知道,还要把这个锅扣在他的头上。 他挣扎着动用着头脑,忽然想到了临行前夜林渡说的话,他抬眼,用最后的力气高喊道,“就算神识烙印不是师尊打下的,那么神门穴的烙印是我们师兄弟十五人自幼携带的,您在收徒之时曾经给我们都探过身体境况,难道不知道我们神魂有异吗?” “知道我们神魂有异,您还要收我们为徒!且一连十五个人,除却小七之外,皆是青泸村之人,我们被控制突然出门,您是峰主,一无所觉不也很奇怪吗?您不要做个解释吗?” “还是说,您分明是认识那个,打下神识烙印之人?”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就连原本转了念头的人都眼前一亮。 道理就是在这个道理啊! 师父是弟子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只要神识放出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徒弟都在干什么?有什么异状? 就算记名弟子不受宠,那还有一帮亲传弟子呢! 林渡的神识已经钻入了印仲的神府,的确没有分出神魂的迹象,但神魂强大深厚,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人深厚很多。 但神识除却随着年纪的增加会增长之外,也会有增强神识的功法和天材地宝,不是确凿证据。 林渡慢慢抽回神识,不等那人睁眼,忽然取出一个泛着阴气的古怪瓷瓶,泼向印仲。 她转身大声道,“印仲神魂的气息的确不是那道分神烙印的气息,他神魂完整,神识深厚,但是……” “他的确与青泸村的月神一事有关,不信,诸位请看!” 林渡错开身形,“陶显,拔剑!” 陶显义无反顾地提剑踏入金殿,众人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剑,直直砍向了印仲的胳膊。 剑刃直直砍断了印仲的手腕,本该渗出鲜血的地方却渗透出古怪的绿色汁液。 而那砍落地上的手却变成了一截青色藤蔓。 林渡手上的短刃倏然扎进印仲胸口,“诸位,麻婆婆授命于我,务必告知诸位印仲真身!” “数百年前,她曾于一处蛊村中救下一身躯衰败的修士,那修士的身躯乃柳妖所化,她为他换了一副灵藤身躯,正是青泸村那作恶的月光藤!” 林渡目光灼亮,举起一封密信,“此乃蛊医麻婆婆交予我的信件,掌门一观便可知我并非信口开河污蔑印仲。” “青泸村一事,确乃印仲作恶,今日我林渡,就要为青泸村村民,讨个公道,不知掌门真人,可有意见?” 众人看着林渡身后逐渐长出了完好无损的手掌的印仲,齐齐肃了神色。 飞星派掌门开口道,“妖邪,当诛。” 第119章 林渡纯粹是来杀他的 直到这会儿,印仲才反应过来,或许这个徒弟的确是冲着讨个公道来的,但林渡不是。 林渡纯粹是来杀他的。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那就创造一个证据,分神烙印不是他干的,那还有青泸村那口锅,只要逼他显露真身,他就无可抵赖。 先前他隐藏得很好,平常状态下他受伤与常人血肉无异,可这林渡到底做了什么? 麻婆婆行事从不分正邪,只凭心意,对正道中人嗤之以鼻,对邪魔也并不深恶痛绝,可以说是平等地厌恶着每一个人,就算知道他是外来的异数,也没有丝毫想要揭发的意思,甚至给了他一副新的身躯。 麻婆婆从不会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事和行为,也不会说出过往救治过的病人。 他曾经想要暗地里杀过她,却发现那人在六道之外,实力诡异强大,这才就此作罢。 可为什么如今她竟愿意插手旁人的事? 这不寻常。 印仲极力想要镇定下来,“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是人,你做了什么障眼法,让他们误以为我是所谓的月光藤。” 林渡缓缓转过身,直直看向印仲,天生带着阴郁戾气的下三白眼中满是纯粹的恶意,她压低了声音,“是你想要汲取的生机啊。” “灵藤的本能,不就是汲取生机吗?你既然有了灵藤的身躯,再想当人,也克制不了身躯的本能啊。” “我只是,想让印仲长老,感受一下,身躯被本能支配的感觉,仅此而已。” 正因为林渡泼洒出去的东西没有任何恶意,所以印仲的身躯才没有本能的逃避反应。 印仲死死盯着林渡,“你一界正道弟子……居然会为一个六道异数所驱使?” 林渡啧了一声,“我师父都没意见,你算什么东西来评价我?有意见就杀了我啊?” 飞星派掌门已经接了林渡递出的麻婆婆手书,这位本就是六道异数,知情者甚少,但中州各派掌门自然有世代传承,知道洞明界有个尸王,这些年来尸王不作乱,自然算是相安无事。 林渡是怎么求得这位不问世事的尸王出面证明的他们不论,但只要证据在,印仲的真身被揭穿,那这异界之人,又犯下如此大错,自然可以,即刻诛杀。 数道力量齐齐攻向印仲,林渡早已被封仪顺势拉走。 “印仲本为恶鬼所化,自不属于我飞星派门人,为了青泸村和我宗惨死在兰句秘境的弟子,我今日就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印仲,还不速速伏诛!” 无上宗的五个人齐齐给他们飞星派让出了场地,甚至还好心地给陶显贴了个防御符咒。 “来颗糖?”林渡嗅到了浓郁的青汁味道,忽然有点犯恶心,掏出一颗橘子糖压了压那鼻尖萦绕的藤木汁水的味道。 一股奇异的香味爆发出来,雎渊和夏天无同时肃了神色。 “是他。” 自秘境回归宗门路途当中,截杀他们一行人的,的确就是这个“印仲”。 雎渊蠢蠢欲动,堂中印仲已经没有机会辩驳。 飞星派的掌门和长老们都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先前印仲把黑锅送到了陶显身上,还用天命试图打压林渡的心境,是抱着他们没有确凿证据的——陶显三问,第一问,不是他干的。 只要这第一问是假的,陶显的话,就当不得真。 只是印仲算错了一个东西,连一直抬举他的掌门都想要他死。 林渡泼洒出的是饱含生机的阴水,而灵藤身躯汲取生机以供再生是本能。 那扎入对方心脏的那一刃却是阻挡了他心脉的再生。 麻婆婆的那本蛊书上,可不只是有蛊术基础。 印仲起先还想要强做镇定,只是抵挡,并不出手伤人,想要解释什么,但那几个长老哪里会叫他有机会反驳,杀招处处往他命门上招呼。 金殿的平整砖石被犀利的剑气和杀招震得破碎,裂缝如同那枯败的藤蔓一路蜿蜒到了林渡脚下,那些规整雅致的摆设都被震碎,代表天象的壁画和穹顶都被刮花,印仲本人身上也有七八道伤痕,初现死气。 更为可怕的是,林渡那短刃对于寻常修士都算不得什么大伤,所以印仲没有第一时间用灵力逼出,而是率先抵御那些人的攻势。 那短刃上带着禁锢的阵法,此刻深深嵌在他的核心,让他调动不了内里的力量修复内伤。 与其说他将死于眼前这些人手中,还不如说,他是因为林渡那诛心的一刀。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正含着糖,橘子糖好是好,就是粘牙,她舔着自己那颗小虎牙,漫不经心地看戏,恰好对上印仲的眼睛。 小孩儿舔着虎牙,顺势露了个恶劣无比的笑。 一柄周身带着诡异吞噬气息的寒剑刺入印仲的丹田。 “师父,这是你教给我的第一招,星噬。” 剑气入体,彻底搅碎了印仲的残躯。 “我虽是个庸碌之人,师父教诲,一字一句,却也从未忘记。” “师父,我想要个公道,我们师兄弟十五个人,对您来说,究竟算什么?” 陶显握着剑柄,死死盯着印仲。 庸碌之人提剑于金殿之上,用尽自己最后的生机与力量,只求一个真相。 这大约是陶显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过分的事。 印仲张了张口,喉头只滚出一句,“我给了你们生机,还给了你们修炼和到外面的机会,还不够吗?” 陶显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师严道尊,您却为师不尊。” “师弟们因您之故生不知故土,死不知仇敌,金殿明堂您如何坐得安生,长兄如父,如今陶显弑师,也算给师弟们,一个交代。” 翠绿的汁液滴滴答答流淌下来,灵藤逐渐化为原型,金殿之内盘踞了一条极长的灵藤,它粗壮无比,绿意盎然,奇香萦绕在金殿之中,但若细探过去,当中已经没了主导的魂魄。 封仪及时甩出一堆灵符,方才孱弱到咳血的人直接踩着当中一个灵符飞跃而起,一道阵纹凌空拍出,将那阴魂直接啪叽一下甩在了墙壁之上。 林渡往嘴里又塞了一颗橘子糖,“你说你们兰句界的人,怎么老喜欢抛弃躯壳逃跑啊。” 封仪看了一眼还在吃糖的小孩儿,那糖做得实在不怎么样,歪瓜裂枣奇形怪状,裹着一层齁甜的糖粉,本身还格外粘牙,就算咽下去了牙根还老是缠绵着粘腻的糖。 林渡却好像浑然不在意。 陶显忍着五脏六腑和全身经脉的剧痛,一步一步走到了墙边,对上了林渡的视线。 他抬起双手,行了个道礼,“多谢林小道长,给我这个机会。” 林渡微微颔首,“不用客气,等我搜了这恶鬼的魂,定然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陶显眼神陡然变得死气沉沉,带着决然之意,一掌拍向墙上被阵纹压制住的阴魂。 围观众人被这变故惊得猝不及防,飞星派掌门当即高喊道,“陶显!” 阴魂烟消云散,真相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陶显恍然回神,后退了几步,往外大口吐出鲜血,先前被压制的伤此刻直接爆发出来。 阎王要人三更死,他已经拖了足足七日了。 “小道长……不是我……” 他往外吐出血,说话含混,瞳孔涣散。 林渡抢先一步扶住了他,“我知道不是你。” 底下的黑血几乎蜿蜒成诡异的寒潭,混合着交杂的鞋印,将砖石地涂了个血里透黑。 陶显死死抓住了林渡的手腕,“林小道长……” 他不断地往外吐着黑血,“我……” 林渡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你带回故土安葬。” 陶显脸上露了点笑,喉咙里滚出血泡,“今日,是师弟们的……头七。” “我给他们……报仇了。” 林渡重复,“是,你给他们报仇了,他身躯已毁,阴魂也消散了。” 她能感觉到那握着自己的手力气越来越小,她咬着牙根,哑着嗓子,“他们泉下有知,定然会安心转世投胎的。” 陶显张了张口,瞳孔越发浑浊,“我……也算,干了件,大事了。” “我……好像记得,我一开始,进宗门,是为了……攒钱娶个媳妇……” 林渡用力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反手握着陶显的手腕,那人的生机已经断绝了。 良久,她压下心底地戾气,缓缓抬眼,“你放心,下辈子,你娶媳妇的钱,我出。” 第120章 再无回转余地(二合一加更) 林渡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墨麟和雎渊两双愤怒又懵懂的大眼睛的注视下,向那飞星派的掌门拱了拱手,“陶显死了,我答应过,料理他的身后事,掌门真人,意下如何?” 飞星派掌门的心早飞到料理印仲的后事身上了,二话没说点了点头。 “只可惜这印仲的阴魂已散,那同党和那设下咒印之人是查不出来了。” 封仪抢在雎渊前面开口,“是啊,真是,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可惜了,成了个无头悬案。” 她压着林渡的肩膀,“也没事,往后总有机会的,不怕揪不出那些外界恶鬼。” 林渡忽然就又病弱了起来,咳嗽了几声,扯了扯封仪的宽袖,“师姐,饿了。” 封仪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倒是我忘了,都是午后了,一会儿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飞星派掌门恍然回神,“无上宗诸位难得来一趟,还未尽地主之谊,就让诸位看了个我门派的笑话,实在抱歉。” “那个……这是金宸长老,由他招待你们,也好叫诸位尝尝我们飞星派的特色灵食。” 他笑着看向林渡,发现那小孩掏出来一个灵兽袋,正在费力地将陶显的尸身收了进去,不禁眼皮一跳。 无上宗的人怎么乱用法器啊,灵兽袋是这么用的吗? 林渡把人尸身收好,转头看了一眼地上刚刚醒过来的邵绯。 封仪会意,“此次我们也是押解贵派邪修弟子来的,不知掌门要作何处置?” “这印仲原本掌管外门,想必那两个邪修正是被他蓄意放进来的,”飞星派掌门说摇头叹息,“实在惭愧,我竟是错信了此人。” “掌门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这印仲的善于用慈悲之面貌伪装,又有那些平民弟子拥护,谁知这人皮之下竟是恶鬼,连自己的徒弟都算计,果然恶鬼没有人心……” 长老们絮絮叨叨开始做个事后诸葛,又数落起印仲往日的过错。 一地狼藉的金殿之内,无上宗几人堆做一团,长老们围着掌门与无上宗对立,唯有一人伶仃站着,清正的脸上格外无措。 金殿之外,十五个粗糙的牌位依旧矗立着,滇南山间多雾岚,比起那斑斓金殿,那粗糙木牌却浑然融入了山岚之中,分明是牌位丛立,却影影绰绰显出了一份孤冷。 林渡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的,“所以邵绯此人,该当如何?” “如今她根基受损,命数将尽,就废除修为,赶去山下做杂役吧。”飞星派掌门顿了顿,“不知封仪真人,意下如何?” 封仪点了点头,“该惩处的我们已经惩处过了,飞星派的门人自然由飞星派做主。” 林渡点头,“既然如此,禁灵扣我们就解了。” 一个禁灵扣的造价可不菲,阎野亲自设计了几重枷锁,耗材也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回收回去钧定府还能再挺一千年。 她过去从容抬手用灵力解开了那禁灵扣。 墨麟挠了挠头,若有所思,“这禁灵扣的解法,除了钧定府当差过的人,还有别人知道?而且这个手诀,怎么和我学的不太一样?” “禁灵扣是她师父设计的。”封仪抱着胳膊,“你是去钧定府之内当差才学的。” 林渡那是一手教学,没有中间商差价,估计才是最原始的解法。 墨麟比划了一下,手指差点抽筋,转头小声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手诀会改良了。” 两个禁灵扣被林渡解开,顺手扔给了雎渊。 雎渊无辜地看着她,“为什么给我。” “您不是被罚去钧定府算账了吗?”林渡无辜地看着他,“已经算完了?” 雎渊含泪收下了禁灵扣,“没有,还有春种的采买还没算。” 邵绯刚被解开禁灵扣,飞星派掌门便飞起一道力量从容灌入邵绯头顶,废了许多天忍了许多痛楚才通好的经脉就这么被那道轻飘飘的力量轻而易举地重新毁去,一路摧拉枯朽烧到丹田之内。 经脉被废,再无回转余地。 刑罚堂的长老居高临下看着邵绯,“跟我来吧。” 邵绯全身剧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麻木地站起身,跟上了那长老的步伐。 一帮人跟着长老们一同走出金殿,那十几个牌位要被人跨过去之前,一道灵力将那牌位尽数高高卷起。 是墨麟。 他灵骨未愈,但灵力却能动用了。 墨麟面不改色将那牌位收拢好,小心放在了一个储物袋里。 山风将众人的衣袍底轻轻吹起,有灵鸟成群结队地划过天际,叫声凄厉,众人无意间看去,却是一群换生灵。 传闻是灭国后的魂灵所化,灾祸将至,便会哀鸣哭泣。 林渡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站在原地的林渊。 青年孑然一身站在原地,似乎碍于冲击太大,已然陷入痴状。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也凉,辉煌的金殿一地狼藉破败,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接新的主人到来。 无上宗众人被带到飞星派的长老带到了膳堂的二楼小阁内,虽说有两个人已经不用靠食物维持生命,但三个青少年还嗷嗷待哺。 “就三个人,不用上这么多菜的,还都是这么珍贵的灵食,这多不好意思。”封仪笑着和那长老客套。 “哪里的话,好不容易能做一回东道主,招待的还是无上宗的贵客,后厨的人只恨不能多生出几双手,好叫诸位尝个鲜。” “饭菜粗陋,还望几位不要嫌弃才好。” 长老们都在客套,那边三个真正吃饭的小的却已经吃上了。 金宸长老一回头,发现桌上的十八个菜空了一半,瞳孔一颤,下意识看向了墨麟。 墨麟恰好抬头,他犹豫了片刻,“敢问……能加饭吗?” 金宸长老费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能,能,我去让后厨上一盆饭过来。” 墨麟看了一眼夏天无和林渡,“要不……还是三盆吧。” 封仪闭了闭眼睛,僵硬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孩子还小,还在长身体,大病初愈,吃得多些,叫长老见笑了。” “哪里哪里,好事啊,好事啊。”金宸长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转头仓皇地起身去叫人添饭。 雎渊小声道,“你们也收敛一点啊,这在别人家做客呢。” 封仪直接拆穿他,“你之前去参加中州大比的时候直接让人家归元宗匀了一桶饭给你,那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收敛呢?” 雎渊缩了缩头,不说话了。 林渡今天胃口不太好,吃了三小碗饭搁了筷子,看了一眼封仪。 封仪垂眸笑了笑,“你阵都布好了,急什么?再吃点。” 林渡叹着气,又添了一碗饭,“万一呢。” 即便她连陶显都算进去了,可她还是怕。 怕再一次算错。 傍晚时分,邵绯在一帮杂役不干不净的责骂声中麻木地盥洗着衣服,这帮人看她是新来的,又是被罚下来的,没有修为,堂而皇之将所有的活计都交给了她干。 “走了走了,到饭点了,那个邪修还没干完活不准吃饭,其他人去膳堂吃饭去吧。” 一帮人呼啦啦地走了,只剩下了邵绯一人。 缀着七星连珠的亲传弟子服衣袍落在了邵绯眼前,她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 “跟我走吧。”那人开口,声音清正温润。 邵绯愣了一下,听到那人继续道,“我带你出宗。” 云霄城西街旬空巷,日暮之时,已经有很多铺子收了摊,巷尾的铁匠铺进了两个新客,木板门也迅速被竖起,竟是要闭店了。 邵绯心中隐隐有不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轻轻一笑,“我找你,取个东西。” 一颗废子,总该要取出最后的价值。 邵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眼底的杀意,下意识想要跑,顺手握住了桌子旁边摆着的一个铁锤,被人轻松地卸下。 青年轻而易举地将人的手折断,铁匠铺内另有一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死了?你没被怀疑?” “他被权利迷了眼睛,我可没有。”青年一掌将邵绯打昏,“那小子命道还是浅了点,占卜出来的邵绯别说能打入无上宗内部了,就是灵骨的边都没挨到。” 他蹲下身,一只手毫无阻碍地探入邵绯的丹田之中,但很快脸色一变。 阴冷的力量犹如毒蛇一般缠绕上青年的胳膊。 才被人封好的木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一道含笑的少年音在青年身后响起,“林渊小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渊错愕地回头,看到了站在木门外整整齐齐站着的三人。 正是那本该被宗内长老带着游览飞星派的无上宗三个弟子。 当中那个小少年手上还拿着一串糖画,一口咬下了那不知是凤凰还是野鸡的头,冲林渊粲然一笑,“蛊门咒术,可还受得住吗?” 第121章 颈椎脱臼处死法 墨麟惯常背后背着剑棍,今日剑棍在手,巍然立在门口,原本绑着剑棍的剑带今日却绑着一块粗糙木板。 他沉默地站在林渡身侧,看着那屋子中已然断了生机的邵绯和一只手泛着漆黑的林渊,却禁不住回忆起临行前林渡和封仪对弈的一幕。 林渡没学过围棋,封仪名为教导,谈的却是布局。 “你看,如今你按照你预定的布局行走,却发现对方并未按照你的预计,目标也不是此处,你当如何?” 林渡垂眸将黑子送上,“即便终点错了,但方向是对的。” “诱敌深入,两手准备,若是走岔了路,那也离终点不远了,总能堵死对方退路的。” 封仪闻言放下了棋子,“你确定?你学的是阵道,要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可以,我会无论是否谬误,直接动手,再行搜魂。”林渡顿了顿,无奈一笑,“可惜那样我就和邪道没什么分别了,要是真弄错了,倒是给无上宗抹黑了。” 在没有绝对实力和权威的时候,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背上审判的枷锁。 “知道为什么无上宗的弟子常年在外游历吗?”封仪收了棋盘,丹凤眼神光潋滟,“修道之人,求长生,求大道,但这条路太漫长了。” “漫长到,人总会在看不到头的时候,被一些东西牵绊。” “人情世故,世事变迁,权名利禄,在高阶修士眼里不过是沧海桑田,可变强的路上,所需要的资源,桎梏你的条件,总要通过手段去取得。” “这取得的手段,选择的路程,一切皆是人的修行。” 封仪笑着看向眼前的林渡,“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克制,这是好事,这次我们过来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旁的,都由你来选。” 正邪不过一念之间,若林渡连头一回下山试炼就挣断了身上的枷锁,那林渡现在就应该在无上宗好好修炼心境了。 林渡看向了卧榻上听得昏昏欲睡的墨麟,“人总要求一个彻底的真相的。” 墨麟察觉到了林渡的视线,瞌睡都被吓醒了,“小……小师叔,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和陶显都占了个大师兄的名头,”她转头看向了陶显,“我今日逆推了很多次,明日你与你师父对峙之时,或许会有我们猜错的地方,但你要记住一点,你们的身体状况,印仲必定是清楚的,所以不管是谁控制了你,印仲身为师父都逃不开干系。” 陶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墨麟也跟着对上了陶显惶恐不安的视线,出言安慰道,“你放心,明日我们皆在你身后。” 被雾岚遮掩的天此刻被黄昏破云而出的晚霞染上了明黄的金边,霞光万道。 高大的青年提着剑,沐光而立。 他轻轻开口道,“陶显,我带你来看看。” 林渊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感受着自己体内灵力的流逝,咬着牙想要封住自己的经脉,他死死盯着林渡道,“阵道魁首的亲传弟子,居然会用蛊门咒术。” “我想了很久,一个人阴魂有损,要靠吞吃人的魂魄,夺取人的生机来增长修为,延长寿命,怎么能有余力驾驭许多个神魂烙印。” 林渡调动着灵力灌入手中的浮生扇中,“为什么他非要将邵绯带回来,邵绯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不得不放弃财产得到的。” “直到我看到一条记载,嗜灵蛊,寄生于丹田之内,初时蛊师以为是共生,蛊虫形似金丹,寄居于人体内汲取灵力的同时,以人体为养分,成长之后,便会绞杀宿主。” “这东西被人炼化之后,对人却是大补之物,不仅仅能吸纳全部灵力,还有一个妙用。” 林渡含笑看着脸色逐渐铁青的林渊,“传闻它能将躯壳和神魂紧密联合起来,叫人看不出夺舍之后的不契合迹象。” “只是,嗜灵蛊在五百年前绝迹,只因那个蛊村,被灭了。”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阁下可否解答我一个问题,那个蛊村,为什么会被灭呢?” 林渊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可怖,“不愧是青云榜第一,智多近妖,那你知不知道,慧极必伤,你这天生的不足,可是自己做的孽。” 林渡懒得理会他的诅咒,看着守在院子之后的雎渊和封仪早已擒拿住了铁匠铺的其他人,轻轻出了一口气,“反正你会死在我前头,我不亏啊。” 她一步步走入店铺之内,“所有棋子你都利用到最后,只可惜,你等不及我们走了啊。” “嗷,看样子,你已经准备逃走了?” 林渊咬牙看着林渡,“你在嗜灵蛊上做了什么手脚。” 浮生扇倏然展开,一道酷寒的灵力倾泻而出,林渊急忙后退,被迫解开自己穴道,调用灵力,那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怎么也提不起灵力。 青年被迫只能将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扔向林渡。 “嗜灵蛊天性如此,这不是你教给邵绯的办法吗?怎么,换成逆转吞噬蛊咒就不认识了?” “嗜灵蛊可吞噬其他蛊虫和躯体的灵力,你们教给了邵绯一个逆转子母蛊力量的血阵,所以戚准那些自己都动用不了的灵力都被嗜灵蛊吞噬。” 林渡笑眯眯地用灵力挥开那些重物和法器,接着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人的咽喉。 “你乖的话,还能多活一刻钟。” “现在,”林渡慢慢收紧左手,“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大师侄的灵骨?” 林渊咬了咬牙,“天命而已,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林渡笑了一声,“正好,我也懒得和你掰扯。” 同等境界之下,没人是林渡的对手,更何况林渊挖取嗜灵蛊时被嗜灵蛊吞噬灵力,此刻自食其果,如同废人。 苍白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慢慢爆出,铁匠铺内响起一声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林渡轻轻啊了一声,“颈椎脱臼处死法,对你这阴沟里的老鼠来说,刚刚好。” 她说完,神识倾泻而出,灌入那人的神府之中。 那人阴魂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抵抗林渡的搜魂。 林渡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格外强大的白光就替她挡住了伤害。 “你搜你的,这个老怪物,至少活了千年多了。”阎野的声音在她神识内响起,还不忘补充一句,“下不为例。” 林渡闭上了眼睛,背后倏然响起一声兵刃相击的动静,她也没有在意。 墨麟无声地挡在林渡身后,拎着剑棍,剑眉微拧,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修士,“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又是一道虎虎生风的霸烈刀气,玄金剑棍从容迎上,灵力碰撞,发出一声铮鸣。 “正好我许久未活动筋骨。”青年松开眉头,直接抬手顶开砸下的大刀,“想来阁下也愿意陪我练上一练。” 第122章 大师兄,你缘分没了 “师兄。”夏天无冷冷清清的声音传了过来,“收敛点吧,小心骨头折了。” 一柄软剑斜地里卷上那人的宽刀,本该是最无害的一击,那覆着面具的人也没有想要立刻抽出,而是想用蛮力挣开。 偷袭者用力一扯,但见火星四溅,接着叮啷一声,半截的刀刃落到了地上,而热浪将那人的手上都燎出一串水泡。 不等那人反应,剑棍的顶端已经抵上人的脖颈,啪的一下紫雷一闪,那人就已经歪倒了下去。 雎渊忙不迭掏出剩下的那一个禁灵扣,扔给了自家徒弟。 墨麟顺手接过,将那人也拷了起来,这才转头看向了林渡,“小师叔?” “小师叔她应当在搜魂。”夏天无拦住了他,“倒是管好你自己,不是说了不能随便拔剑?” “这不是没拔剑?”墨麟拎着剑棍,这会儿倒是聪明得要命,精准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有人要偷袭小师叔,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两个师叔都在。”夏天无指了指那边守着另一个被擒住的人的封仪和雎渊,“哪里轮得到你动手?” 墨麟说不过这个师妹,抱着剑棍不说话了。 封仪的目光落在林渡身上,发现小孩儿眉头皱得极紧,余晖倾泻入屋内,将她手上拿着的琥珀色糖画淋上一层稠蜜亮眼的光,糖块恍若正在化去。 良久,林渡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灵力倾泻而出,顺着扼在那人脖颈上的手一点点扩散,将整个人彻底冰封。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下手轻了。” 林渡说完,收回手,在那具尸体倒下的一瞬间,一掌拍下,躯体轰然崩裂成碎块。 冰霜未化,不见丝毫血腥。 从来就没有什么林渊,只有兰呈。 渊是雎渊的渊,林不过是随口胡诌的林,借名转命,从墨麟的天生灵骨被他们知悉的那一刻,墨麟就被他们盯上了。 好笑的是,印仲是兰句界的“兰曦雾”,兰呈是那兰曦雾的亲爹。 儿子当了爹的师父,难怪印仲甘愿掏空家底,为了完成亲爹的布局。 兰呈的阴魂并不完整,他的神魂的确有用秘术分割的迹象,清除记忆和设下分神烙印,甚至将整个村子布阵圈养,都是他的主意。 兰曦雾当年逃出兰句界时跟不少阴魂撕咬过,才拼得跟自己父亲一道逃出去,本来按修为轮不到他,因此阴魂受了重伤。 柳妖化作的躯体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都是从前的正道人士,没人想要靠血肉为生。 兰呈准备了一切,甚至深入蛊寨,为了夺取嗜灵蛊和秘术,和兰曦雾一同屠了那蛊村。 兰曦雾重伤之后被麻婆婆所救,正在蛊村禁地里找东西的兰呈见儿子被救走,便也没有插手。 之后两个人一个要修复阴魂,一个要寻找好的躯体夺舍,这一找就是三四百年。 青泸村天生是半个聚阴阵,阴气极重,适合他们如今这些恶鬼的修行,一次停歇之后,兰曦雾出于本能的吸食了一个阴时女子的魂魄,事后颇为后悔,买了米粮偷偷放在了那人的院中。 兰呈干脆替他设局,只让人以为是月神显灵,娶了那女子走了,放在院子里的米粮是彩礼。 之后每次兰曦雾看上一个阴时女子,都会提前留下月光花,接着设下幻阵,迷惑那女子,让那女子亲口说出“自己是被月神选中的新娘,月神要来接她了。” 久而久之,月神的新娘居然成了村子里的荣光。 期间他们找到了补天石,设置好了阵法,干脆圈养了青泸村。 两人是最早出来的一批阴魂,也渐渐遇上了些同类,他们很快形成了特定的联络方式,将青泸村设置成了他们瞒着天道进阶的地方。 终于在三十年前,兰呈找到了完全合适自己夺舍的躯体,也凑齐了材料,彻底夺舍,成为了林渊,被如今叫印仲的兰曦雾光明正大领回了飞星派,成了印仲座下的七弟子。 只是夺舍之后还需要炼化嗜灵蛊使得阴魂和身躯彻底连接,而他们几百年前夺取的嗜灵蛊还需要最后一个宿主才能汲取足够养料彻底成熟。 邵绯就是这最后一个宿主,也是印仲卜算出来,和墨麟有缘分的人。 他们要的不是天生灵骨,而是灵骨之内的仙灵之气,这样以后,飞升成仙便有了指望。 因而他们想要等邵绯接近墨麟之后,再行接近邵绯。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邵绯和墨麟的第一次相遇却出现了偏离,看着命缘也有了变数,百思不得其解的印仲干脆让戚准去救下邵绯,再行安排。 按照原剧情,邵绯是真的成功接近了墨麟,夺得了灵骨,之后林渊会以替她拔除嗜灵蛊为名,取出嗜灵蛊,并且夺走灵骨里的仙灵之气。 而剧情之后邵绯的病根,也是因为自己本源被嗜灵蛊汲取过的缘故。 原来从一开始,墨麟的命缘,就有人在暗中布置推动。 命中注定的缘分,被人悄悄顺应天命,布下了致命的天罗地网。 林渡冷笑了一声,天命,真是……毫无道理。 “你糖要化了。”封仪走到了林渡面前。 小孩儿背对着落日余晖,垂着眼眸,脸上表情全无,抬眼的时候还带了点沉沉的煞气,在触及到封仪面容的时候迅速调整了笑容。 林渡举起那根糖,“没化,我手这么冷,结实着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咬下一口糖,糖稀不知是不是熬煮得太过,尝在嘴里居然有点苦。 封仪落在那还在颤抖的右手上,顿了顿,过去轻轻拍了拍林渡的头,“别被那些鬼的煞气影响了,回去找你二师兄……” “不!”林渡突然就精神了起来,“不不不,我没有,我好得很,师姐,真的,你信我,我师父刚刚给我挡了一下。” 她是真的不想再接受唢呐和二胡的洗礼了。 封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真没事?” 林渡用力点头,“昂,我师父在我神府里留了一道神念的!” 封仪意外地抬了抬眉,“他何时竟这么细心。” 雎渊一无所觉,“就这么一个徒弟,能不宝贝吗?” “怎么样小师叔?”墨麟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和好奇。 林渡揣摩了一下语言,将最后一点糖咬进了嘴里,先掏出了一个小册子,然后取了笔墨,在那上头划去了两个名字。 兰呈,兰曦雾。 雎渊瞬间了然,“这林渊也是兰句界的鬼?” 林渡点了点头,“没错。” 她囫囵将糖嚼碎了咽下去,收了册子,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 听到最后,四人都皱起了眉头。 “所以……他们是冲着墨麟来的?” 墨麟嚯了一声,“何至于如此为我费心啊,还什么邵绯,命缘的,想要仙灵之力我匀他点儿?” 雎渊听着这话一巴掌拍上他的头,“你傻了?人家到你跟前,刚一说完,你不得喊一声,‘邪魔看剑!’” 墨麟捂着头,“也是哈。” 夏天无若有所思,看着地上早就死透的邵绯,“大师兄,你缘分没了。” 墨麟:…… “这个要命的缘分不要也罢。” 林渡闻言忍不住笑了,转头看向了门外。 霞光逼近了地平线,天上半面是深沉氤氲的青蓝,半面是染透了的红晕。 墨麟还在身后,将陶显的牌位挪到身前,“你看到了吧,给你烙下分身烙印的是你的七师弟,小师叔给你彻底报仇了,你可以放心上路了。” 林渡一拍脑袋,“走,去棺材铺子,别头七都过了,还没给人家祭一回。” 第123章 我真是个小天才 月悬青山上,人立孤坟前。 林渡这回认认真真花钱买了十五具棺椁,将人重新收殓安葬好了,连那简陋的木板,也另外换了石料,只是朴素得没什么花纹装饰,上头的字也是墨麟用剑气刻的。 “所以……消业超度符怎么画?” 林渡握着封仪塞给她的符笔,手微微颤抖。 雎渊震惊,“师叔没教你?” 封仪倒是心里有数,“你指望阎野教她什么?他杀完人都不埋。” 歹竹出好笋,说的就是林渡。 雎渊摸了摸下巴,“那也是。” 林渡也震惊,“我师父杀完人都不埋?” “哦,他倒是想埋魔尊来着。”雎渊回道,“可惜埋到一半,发现魔尊没死,那厮直接土遁了。” 林渡沉默了一瞬,所以魔尊化名进他们无上宗,都是阎野给他们造的孽吧?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杀人要先讲道理消因果了。 “来,我教你,画符需得一笔成型,集中神识灌入灵力。”封仪握住了林渡的右手,却被林渡挣开了。 “等一下,师姐,换我左手来,我左手比右手稳。” 林渡说着,换到了左手,认真照着封仪的一笔凝结神识和灵力,灌入符笔之中。 朱红的笔迹落在黄色符纸之上,要一口气画完整还不出错,并不是容易事。 毕竟这个符号,林渡看不懂。 看不懂,还只看过一次,就连封仪也没指望林渡一次画好。 于是那扭曲似鬼画符的符画完之后,封仪出声安慰,“没事,我们再来一次。” 谁知就在这时,那灵符被林渡刚刚灌入灵力打算毁去,就从头慢慢亮起了火光,接着一路顺着少年修长的指节烧化。 林渡瞳孔微颤,“符纸都忍受不了自己被我玷污,所以自焚了?” 封仪:……那倒不是。 她是符修,不能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你刚刚画的灵符……成了,已经送入了冥界。” 林渡这回是真手抖了,“阎王爷看见我画的那鬼画符,还能送陶显好好超生吗?要不师姐还是你来吧,重新写过去道个歉。” “来不及了,”封仪顿了顿,“不过你可以再练一练。” 林渡就老实继续画了一个,这回好一点,虽然笔锋诡异,有刚无柔,比起蛇,更像蜈蚣。 封仪揣摩了一下言辞,“寻常弟子也极少有画一个就成的,一般都会先提前在寻常的纸上练习几百遍,熟悉了笔画之后再上符纸,并且一次能将灵力均匀灌入一笔画成的也很少,就算练习好了,也不是每一张都能成的。” 林渡收了笔,“我懂,我都懂,师姐的意思是我真是个小天才。” “所以今天回去之后,在纸上画一百遍再交给我查看。”封仪目光和善。 林渡忽然觉得自己回宗后的生活有点无望,一天二十张大字还要加上那么多字符练习。 “七师姐,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宗门啊?” “嗯,师姐传了音。”封仪想到了那个传音符中凤朝的语气,忽然有些头疼,“她说春日到了……后山的笋挖不过来了,让我回去帮忙教育教育你们这帮新笋。” 林渡:合理,非常合理。 山风拂过灵前,将散落的纸灰打着卷儿吹至坟头。 墨麟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壶酒,淋到了坟头,极有讲究地泼了十五次,也就算了祭完了。 “陶显兄弟,我敬你。” “他什么时候买的酒?”雎渊摸着下巴,“不是去了棺材铺子买了黄纸和棺材板吗?” “你忘了?那是咱们宗门的仙路引。”封仪倒是认出来了。 “……败家子!”雎渊差点跳起来,“那可是上好的灵酒。” 定九城人人好酒,喝酒论斤来,各类好酒也是定九城的特产。 林渡站在陶显墓前,顿了良久,“你不是个懦夫,也不是个庸才,更不是俗人。” 从来不是。 人本能是趋利避害,为了生存活命无所不用其极,敢于逆行赴死者,怎么会是庸人。 她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神识内浮现熟悉的一道,林渡才回过了神。 【当前墨麟任务进度线:100%,奖励天心莲x1,有清心安神、交通心肺、止血驱热之用,性极寒,除了宿主这种天品冰灵根以外,直接炼化的人都会被寒气冰封,对宿主的心疾有大益处。】 林渡嚯了一声,“至寒之物?这功效怎么看上去用了我的心也不能全好。” 【确实不能呢亲亲,毕竟心碎了也不是随便用个针就能缝好的。】 林渡难得抓到了机会和这位“系统”叙叙旧,“哟,这是谁啊?居然还能回话?” 系统:……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阎野在你神府旁边,你神识波动太大戳到他了不太好。】 “怎么我们是在偷情吗?还不能被我师父发现?” 【我的意思是打扰老人家闭关不太好。】 “那也是。”林渡抄着手,垂眸看着那石碑,“你早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的,对吧?” 【……怎么会呢,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智能系统而已】 “那行,小度小度。” 【……我在。】 “知不知道比起劝恋爱脑,破案更费心力,看到我的白头发了吗?” 【看不到。】 “我的意思是,得加钱。” 【加不了。】 “那我不干了。”林渡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下自己储物戒多出来的玉盒。 【你的心要彻底治好,还需要三样天材地宝,且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在洞明界,除了我手里,你找不出第二样。】 林渡冷笑了一声,“威胁我?” 【……那倒也没有,不过因为你进度太快了,我的确还有点小奖励。】 “嗯?”林渡八风不动。 【支线任务:捉鬼,抹杀闯入洞明界作恶的外界阴魂,每抹杀一个,奖励随机灵液一瓶】 “你跟我玩儿修真界版狼人杀呢?穿书之我在修真界捉鬼?” 【那些药液对你炼体和法术修炼都大有好处哦~亲亲不是曾经口出狂言不修剑术也能夺得中州大比的第一吗?】 林渡忽然有点不太想干了,“八年之后就有中州大比了,这九年我都要被困在山上,你另外扒拉个别人吧,我看墨麟就挺好的,重生复仇剧本安排上吧。” 【懂了,你不行,无所谓,你要知道中州大比你们是青少年版,还有一个是大神版,你师父当年赢的可是中州大比的大神版。】 “?你说谁不行?”林渡磨了磨后槽牙,“我两个都会拿第一,给我等着。” 她一说完,系统就跟怕她反悔一般,迅速将两瓶灵液塞进了她的储物戒中。 【支线任务进度:+2,奖励诃梨勒液x1,宿主服用后强身健体,增强气力。】 林渡沉吟着看着那瓶药,“这不是……佛门的药液?你业务范围还挺广?” 她在神识里和系统斗智斗勇,身后的人看着林渡麻木的脸色,忍不住想劝一劝。 “小师叔,别太伤感了。” 林渡刚诈完系统得了好处,收了心神,转头冲他们一笑,“没事。” “只是在想,不知道陶显在黄泉路上,追上他师弟了没有。” 陶显自然是追上了,不光是追上了,对着十四个迷惘若游魂的师弟,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真相。 真相太过残酷,走得不明不白也好。 “大师兄……你怎么也?” 陶显看着自家师弟,摸了摸头,再没了金殿上质问师父的气魄,“来送送你们。” “那也不至于送到黄泉下啊!” 投胎要等四十九天,他们身上阴魂上的残缺一眼可见。 周围等着投胎的鬼远远一看,一长串的阴魂都有不足,忍不住咋舌道,“哪儿来这么一群倒霉催的二傻子。” 三魂七魄中,爽灵主宰思考、感受和记忆,十五个人的爽灵都有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要是魂魄有损,这投胎也艰难。 谁知那鬼差一脸复杂地走了过来,“谁是陶显?” 陶显茫然抬头,十四个阴魂齐刷刷指向了他。 “你是陶显是吧,这里走,第二道,人道,走吧。” 陶显回头看了一眼十四个师弟,“我还有师弟……” “你们兄弟缘分已尽。” 他只好跟十四个师弟挥手道别,跟上了那鬼差的路。 “这位大人,我冒昧一问……” “知道冒昧就不要问了。” “但是……” 那鬼差停下脚步,看向了陶显,“有人给你在上头烧了消业超度符,直达阎王的案头上了。” 陶显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自己上面有人的感觉,“难不成是林小道长?但她说过她不会画符,无上宗还是好人多啊。” 鬼差摇了摇头,“总之,超度你的人,应当是有大功德,或者……算了上头的事我也猜不出来,走吧。” 陶显乐了,那更不可能是林渡了,他跟着人走,忽然觉得有点不舍。 他好像记得……意识的最后,林小道长答应他,下辈子娶媳妇的钱她出? 只盼下辈子他能聪明点……那小道长老是莫名其妙的开玩笑,失去记忆的他要是被吓得不敢收可怎么办。 第124章 您真是个好师父 无上宗,天已经破晓,朝霞逼退了沉青的天色,露珠滚下竹叶,馥郁的暖气从膳堂后厨的门滚沸而出。 “我记得,师兄们和小师叔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早上。”元烨深吸了一口气,落到了膳堂之前。 “话是这么说的,就是有点奇怪。”晏青身上还带着刚做完早课留下的热气。 “早上起来,拥抱太阳,许个愿吧。”元烨双手合十,诚恳道,“小师叔,快回来吧,再不回来……” “你有点离谱了,且不说什么好人向着太阳许愿,你在无上宗行佛礼是不是过分了?” “万一白日有流星呢?小师叔说,许愿就要对着天许,一定有用,看!有流星!” 晏青哧了一声,忽然发现天边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刻左手包右手,抬至眉前,虔诚地行了个道礼,“小师叔快回来吧,再不回来……诶?那不是流星。” “那是飞舟!”他放下手,祭出一柄飞行灵器就踩了上去,“小师叔!!!” 反应慢了一拍的元烨慌忙跟上,“不是,你这个人怎么老抢在我前面!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从后厨跑出来的倪瑾萱一眼看到了那无上宗的飞舟,侧边的宗徽被阳光折射出了金光,上头立着许多人。 她赶忙踩上飞行灵器,也跟着赶向了主峰。 晏青几乎是和灵舟同时落在主峰的。 灵舟上下来了一连串的人,还有一位气质非凡却有些陌生的女修。 晏青规规矩矩一个个问好,谁知后面元烨从云端滚下来一个嗓门就盖了过去,“小师叔!大师兄,二师姐!你们可回来了!” 晏青行礼的动作僵在了半路,刚要继续开口,倪瑾萱雀跃的声音响起,“小师叔!你回来得正好,早饭的包子都蒸好啦!” 封仪抱着胳膊看了一眼雎渊,“也就四个小孩儿而已,阎野教不了徒弟我可以理解,另外三个都有师承吧,大师姐为什么教导不过来?” 雎渊小声道,“因为我被罚去钧定府了,二师兄不肯多教导一个,讲究一个对称,所以……” “所以教导小师妹的符术任务落在了我身上?”封仪看向已经被团团围住的三个人。 “小师妹很好教的,青云榜天赋第一诶,而且不是第一次画符就成功了吗?”雎渊想给封仪定定心。 “是比你在钧定府算账轻松些,”封仪想到林渡那一手出神入化惨绝人寰的鬼画符,就那样居然诡异地成了,还是有些头疼。 除了下面有人,她想不到别的解释。 雎渊的悲伤如同旭日逐渐升至中天,“看看这些孩子们,多么团结友爱啊。” 林渡看着眼前怼到自己面前的三个孩子,目光慈爱,“好了好了,只是出去十天而已。”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出去了十年。 “大师兄好了吗?” “小师叔路上过得怎么样?” “滇南的吃食还习惯吗?” “路上遇到危险了吗?” 三人仿佛有十万个为什么,吵出了七八个人的动静,林渡心中感慨,真该让麻婆婆来看看,她是真的话少。 “好是好了,就是身子骨不大好。”墨麟笑着解释。 “还需要好好养着。”夏天无补充。 “我路上过得很好,也增长了很多见识。”林渡想了想,不光过得很好,麻婆婆那几日每天早上给她喝的东西对神识极为有好处,不但修补了过度疲惫的神识,还有了明显的进益,加上那一本宗门书楼都没有的蛊门秘术,她简直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麻婆婆简直修真界活菩萨。 “至于那滇南的吃食,也很不错,尤其辣得过瘾,一顿饭用的辣椒,大约够我和你大师兄做饭用一个月,我和你大师兄不在的时候,你们受……” 林渡认真将眼前三个人打量过去,受苦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你们倒是胖了。” 尤其元烨和瑾萱,那脸白里透红的圆润,跟发得极好的大白馒头似的。 元烨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掌门很忙,雎渊师叔走了,我师父又去钧定府顶差事,然后五师叔又老是沉迷炼丹,所以我们就改成每日让山下的店家给我们送灵食了。” 短短十天,三个人在定九城商铺记的帐都有四位数了。 林渡点点头,“看出来了,伙食很好。” 一帮人叽叽喳喳寒暄完又跟掌门和封仪见过了礼,接着齐刷刷冲向了膳堂。 “……我怎么闻到一股焦味?” 还没等落到膳堂前,林渡就察觉出了不对。 瑾萱惊呼一声,俯冲而下,“蒸包子的水烧干了。” 林渡跟着冲了下去,“漂亮。” 回来的第一天就烧干一个锅,真是气运冲天,一定能爆火。 一群人七手八脚把火撤了,解救了烧得漆黑的锅,好在包子还在。 五个人快乐地将锅坏了的事抛到脑后,直接将垒得齐齐整整的蒸笼搬到了膳堂里。 “不知道师兄师姐你们今天回来,就蒸了十八个。”倪瑾萱拍了拍脑门,“不过应该还能再做些。” “不用,之前在飞星派吃到了几个好吃的点心,问他们要了几包带回来了,给你们的。”林渡顺手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了三个纸包,“还有滇西的特色土猪肉,中午给你们炒了。” 元烨和瑾萱两双眼睛看着林渡,只觉得小师叔在发光。 “对了小师叔,你走的那几天,我们三个都跟人比试完了一回哦。”瑾萱扬了扬下巴,杏眼弯弯,还没等林渡问已经泄露了结果。 “都赢了?”林渡顺手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三人齐齐点头,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出了残影。 林渡咽下去半个包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好像也有个比试来着?” 晏青率先响应,“八年后,中州大比,归元宗巫曦,他还觉得小师叔到时候不能达到腾云境。” “很好,想起来了,”林渡看了一眼夏天无,“咱们都赢了一回了,我也不能输啊。” 春日的风永远吹不到洛泽,甫一进去,便是扑面的至寒之气和过度馥郁的灵气。 林渡回到洛泽的时候,阎野依旧安静入定在冰面上。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不是说要闭关?还不是在洛泽闭关,我不出去,难不成还不让我回洛泽?” 林渡刚打算转身去书楼待着,就看到那人睁开了眼睛,转向了她。 “都回来了不知道来给你师父说一声?” 林渡走了过去,莫名觉得自己像是错过宵禁时间回家后,被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亲爹抓包的孩子。 阎野刚准备开口训话,忽然发现对面的小徒弟跪坐了下来,接着语气格外诚恳地说了一句,“您真是个好师父。” 神识之内,小徒弟神色认真感慨,毫无戏谑之意,比阴阳怪气更为可怕。 阎野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就好。” 看来是被印仲那缺德鬼吓到了。 第125章 直接报我名字吧求你了 林渡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清楚,接着提了个要求,“师父,你修命道,能算出陶显的转世吗?” 阎野看着面前的小徒弟,“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林渡被这突如其来的霸总发言震撼得不轻,“你是不是偷看我留在洞府里的话本了?” 阎野轻轻咳嗽了一声,“怎么会呢。” “真的吗?我不信。” 阎野对上小徒弟狐疑的视线,坦然承认了,“你走后我去找凤朝谈了话,她说,想要好好地教育孩子,要先从她的角度理解她,了解她的喜好。” “然后她给了我一本话本,说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看的。” 林渡后仰,“不,我不喜欢。” 原来凤朝也没那么会教育孩子,阎野沉吟,“你不喜欢?书上说,不喜欢就是喜欢,解释就是掩饰……” 林渡用力摇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阎野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徒弟大约没有那么没品位。” “不过,”林渡决定将话题转移回来,“师父要算的话,会对自身的修行造成麻烦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不算了,之后若是因果未了,我总能遇到的。” “不是难事。”阎野无意识地点了点膝盖,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是小孩儿那多动症一样的坏习惯,“不过,以后不要轻易许诺旁人结下因果,知道吗?” 林渡没说话,被阎野又敲了个暴栗。 “就知道你是个犟种,你们萍水相逢,天底下不平之事众多,难不成你要样样都许诺?” 林渡捂着脑袋,还是没吭声。 阎野没了法子,嘀咕了一声“小白眼狼”。 林渡忽然开口,“师父,你不是想要闭关?为什么……” 阎野神情一僵,不自然地垂眸,“也没什么,对了,这回你回来九年都不会下山,这样的话,我先把神念收回来。” 林渡忽然问道,“师父,你能通过这道神念联通我的视觉对吗?”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这个,”阎野伸出的手收了回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上回你说,菜上来了。”林渡记忆力向来惊人,“但当时我脑子根本没想这件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这回轮到阎野战术后仰,“不愧是我徒弟,师父也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 “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我洗澡之后都不照镜子,”林渡截断了他的话,“我的意思是,师父暂留一留,您帮我算出那陶显转世,我带您看月出和山海。” 阎野听得前半句刚想再给这个胡言乱语的兔崽子一个暴栗,听到后半句手没扣下去,僵在了半道,仿佛没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林渡重复道,“我当您的眼睛啊,师父您有对我不只有教导之恩,更有养育之恩,我的眼睛都可以给您,更何况只是,借您眼睛一观。” 她说话说得轻松坦然,阎野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愣了好一会儿,悬在林渡额前的手轻轻落下,那只极有力量的手指像是失了力道一般敲过林渡挺直的鼻骨。 林渡犹嫌不够,继续道,“若我走在您前头,到时候您一定记得把我眼睛拿走,或许您就能看见了。” 梦中的林渡能说出那句话,至少可以证明,她的眼睛是能帮阎野看到的,大约是同是天品冰灵根,就连心法和神识功法都是同源的缘故。 阎野再也骂不出小白眼狼这种话了,“胡说什么!我哪里需要你的眼睛!你要再敢说这样晦气的话,就自己跳进洛泽里洗洗脑子。” 他显然是生气了,眉头拧着,冷峻的脸上似绵延坚冰和孤山遒松。 阎野一生气,林渡就乐了,先前梦中和阎野的对峙的阴影也就淡了。 “我骗你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是那个祸害,大约早死不了,让师父你失望了。” 她自己利落地爬起来,“不说了,我自己去洗脑子去了,出去多日,都没能炼体,荒废了。” 这具身体极为孱弱,也就只能做些有氧运动了,名为洗脑子,实则激流勇进,她至今还没能攀上那悬瀑顶端,更不谈能夺得中州大比的魁首。 只是话都放出去了,总要一试。 “林渡。”阎野连名带姓地喊人。 林渡砸破冰面的手一顿,背后一寒,转身做乖巧状,“怎么了师父。” 阎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没事,我找点适合你炼体的功法和近身防御的体术。” 林渡就又蹲下身,自个儿挖个坑,自己往下跳,水花溅出来落在空中就迅速结了冰,噼里啪啦落了下去。 阎野垂眸良久,落在膝上的手慢慢拳起,手背青筋毕露。 原来……这么早她就想好了后事? 他起身,闷了许久,却也不知道向哪里去,只好憋着气往书楼中去,当真去找适合林渡身体状况的功法了。 林渡这回终于攀上了悬瀑最底下的一块岩石,最终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回到了静潭之中。 她轻车熟路砸开了冰面,坐在冰面上喘气。 虽然肺腑已经好全了,心脏和整个身体的不足却实在是个拖累,看来还是得早日炼化那天心莲。 道门五术,服饵、丹法、玄典、体术、符咒,这服饵说得就是服用丹药和天材地宝的学问,是否适合自己的身体状况,何时服用,如何服用,都有讲究。 服用得恰逢其时,那就是事半功倍,若是胡吃海塞,则反伤其身。 林渡自己服用丹药向来谨慎,也不是系统给了立刻就吃。 她站起身,打算先去书楼,午膳之时跟二师侄说一声,下午去找那位社恐五师兄把个脉。 只是林渡没想到,她想见的人,会在书楼。 一个社恐一个自闭症患者站在书楼之中,似乎正在交流病情。 林渡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进去了,打算在自己的老位置先继续开始学习一百零八基础阵法。 她刚把暖砚拿出来,好巧不巧,听得一句,“若你想养只灵宠,她注定会走在你前面,你还会养吗?” 林渡:直接报我名字吧求你了。 第126章 进阶:逆天的存在(二合一加更) 姜良是来还那些滇南和蛊术的古籍的,墨麟的蛊毒清了,他就彻底放心了,刚好碰上心里烦前来给徒弟找合适功法的阎野。 阎野遇上姜良的一瞬间,就忍不住又想到林渡那一句,“若我走在您前头,别忘了把我眼睛取走。” 他嗅着鼻尖的药味,眉头紧了又松,终于还是开了口,“姜良?” “是我。”姜良刚老老实实把一堆书都按门类放好,这会儿刚准备走。 书楼在宗门内一直都是终年寂静少有人光顾停留的地方,唯有林渡是个例外。 林渡是无上宗百年难得的书呆子,因为身体不好反而相对自由,整日泡在书楼里。 其余人年少时却大多在忙着炼体,重体而非神,按部就班地读着师父安排的书。 毕竟书楼的书繁杂,很多心经功法并不适合尚未形成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人读。 两个人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到了这个年纪,道不同,论道也难,拐来拐去,只能提孩子。 “若你想养只灵宠,她注定会走在你前面,你还会养吗?”阎野问道。 姜良一早发现了那悄没声进来的小孩儿,想了想,直言道,“日后或有奇遇也未可知,你从前能进神墓,或许林渡也能进入第二个神墓。” “神墓也医不好我的眼睛,更何况是她的心,”阎野淡然道,“神都灭了,得了传承又有什么用?” 他巍然站在那里,眸光冰冷,睥睨着众生,也睥睨着天神。 阎野从来就对天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即便修命道,那也是得了传承,只能走上那条道路。 他是神墓的唯一传承者,是洞明界的天之骄子,是重霄榜上除了危止以外最年轻的正道强者。 阎野之所以这么年轻就能成为天下第二,也不过是因为他被神墓选中,仅此而已。 他算得出命数,却依旧勘不破命道。 林渡就是他顺应天命之后,独独给了他迷惘和意外的命缘。 “当年你在神墓中看到了什么你始终不肯说,之后一人挑衅潜入的魔族密探和魔尊,传闻你大彻大悟一夜悟道,如今看来,是悟了个镜花水月不成。” 姜良没什么好声气,“反正衣服穿了总要脱,难不成你就不穿了?” 听到了这一句的林渡磨墨的手一滑,面色有些诡异。 确实,阎野他是真不穿啊。 阎野皱着眉头,“能一样吗?聚了总会散,不如不聚。” 林渡听到这里手中的墨条终于滑倒,阎野今日怎么林黛玉附体了,她就那么一句话,杀伤力真这么大? 她清了清嗓子,“养都养了,你还能弃养我?” 阎野闷声道,“没有,不是,我在想要不要养个灵宠,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渡阴阳怪气,“你没有~你不是~要不我亲自去给你抓个鹅回来给你养着?” “什么鹅?什么人养灵宠养鹅?”阎野被林渡噎得不轻。 “咱们宗内能养的,鸡鸭猪鹅,还有那个后山禁林里头缩着的做错事的妖兽,最近还有个小虎崽子,你要吗?”林渡眨了眨眼睛。 阎野抬手,林渡桌上多了三本书。 “一本是步法,一本是拳法,一本是炼体术,今天给我看完,明天带你练。” 他背着手往书楼外走,忽然听得背后小徒弟开口,说话比他还要大逆不道。 “我这个弟子,本身对您的命道,就是一种验证,不是吗?” “师父不甘于顺应天命,弟子比你还要不甘。” “我这条命的存在,本身不就是逆天之举?” “只要过程轰轰烈烈,哪怕结局潦草,日后修真界史书工笔,也该有我林渡的大名。” 少年人狂傲,一如阎野当年。 姜良闻言有些恍惚,还真是师徒传承,两个人都比天还要狂。 但凡这话旁人说出来都要被笑上百年,但这两个人说出来,却只叫人心绪震荡,并不会惹人嗤笑。 林渡转头看向姜良,“师兄,你替我把个脉,我现在结丹,合适吗?” 姜良板了板脸,“胡说什么呢,你才入道一年。” 他走过去,给林渡把了脉,意外道,“谁给你调养的身体,你的心脏前段时间似乎过负荷临近破碎的边缘,不过有药力的维系,并没有衰竭。” 林渡决定拉个背锅的,“偶遇一位蛊医麻婆婆,得了她的青眼,用了些药。” 姜良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你日日受冰泉冲刷,身体外表的强度并没有比旁人差,只是填补内里的不足非一日之功,如果到了非进阶不可的地步,有你师父上次给你布的阵法挡一挡,应当也能顺利进阶。” 林渡吃了一颗定心丸,“好。” 她转头看了一眼阎野,“那师父,那三本书,回头再看?” 阎野:……在这儿等我呢? 他憋闷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着办,结丹之后更好练了。” 肉身经过天雷的锤炼,脱胎换骨一次,小病灶被排除,的确更方便炼体。 林渡得了姜良一句话就回了自己的洞府,等坐下才想起来五师兄方才话里的那句,“有你师父上次给你布的阵法挡一挡”。 她垂眸摩挲了一下指节,难得觉得良心有点痛。 万年寒冰床上,林渡盘腿坐好,打开了系统放进储物戒的玉盒,天心莲显出一种冰雪琉璃般纤弱半透的宝光,她没心思细细观察,直接塞进嘴里囫囵咽了进去,接着调用灵力集中到了胃部开始炼化。 那东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味道,林渡吞得很顺畅,直到动用灵力开始消解的时候,她才知道,世界唯一的天材地宝,还是有点东西的。 至纯的冰寒药力席卷她的五脏六腑,恨不得将她体内的血液都冻出了冰碴子,药力几乎寸步难行。 自从入道之后几乎没怎么打过哆嗦的林渡此刻却在颤抖。 若此刻有人在洞府之内,必然能看到床上的小修士此刻连眼睫和眉毛都结了一层寒霜。 难以消化的药力,还有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颤抖的身体,无论体内体外都让林渡进退维谷。 她调整了吐纳,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就算灵药难消化,那也得被慢慢消化。 林渡极力调动着丹田内的灵力运转消化药力,也没抱着一口吃成个胖子的想法。 外头阎野站在她洞府门口,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口,伸手替她把请勿打扰的牌子转到了正面,接着在洞府门口布下了比上次更为强悍的引雷阵。 他站在门外,想到了林渡今日那句话。 他收她为徒,本该是他头一回顺应天命之为,但她却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之行吗? 原来……也不算是对天命的妥协。 阎野快步走回洛泽,一如当年斩杀魔尊之日,命道在他神识之内缓缓展开,那是一条玄妙晦涩,鲜少有人敢触碰的大道,在他面前,神府通达,一路顺畅。 心中滞涩难言的东西也慢慢化解,壁垒喀嚓一声碎裂,太清境后期的意境在他眼前浮现,与天相接,偷天一道。 膳堂之内,头一回被小师叔放了鸽子的一帮小孩儿你看我我看你,“要不……还是叫山下的人送过来?” 墨麟的身子骨倒也不是不能做饭,撸了袖子,“得了,我来吧。” 元烨面容凄惨,“怎么小师叔也加入不靠谱的大人行列了。” 晏青揣着手,“其实你想,小师叔也是我们的长辈,如今也不过是……和光同尘了。” “和光同尘是这么用的吗?”元烨似懂非懂。 倪瑾萱神色忧虑,“小师叔从来不会食言,难不成,是病了?” 夏天无倒是知道点内情,“小师叔应当是在闭关准备冲击腾云境,还顺走了我师父为数不多的一点辟谷丹。” 倪瑾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瞪大了眼睛,连带着晏青和元烨不大的眼睛都瞪得滚圆,“小师叔,她就这么,要结丹了???” “可是小师叔……不是比咱们都小吗?” 新入门弟子之中,修为最高的晏青不过琴心境后期。 夏天无倒是不意外,“当日麻婆婆跟我说,小师叔若没有这具身体拖累,或者修炼得再早些,绝非如今区区琴心境大圆满。” 元烨咂舌,“不愧是青云榜天赋第一,恐怖如斯。” 夏天无见状补充道,“不过,麻婆婆也说,小师叔之所以在身体拖累下还能进阶这么快,是心境超然之故,你们还未怎么下山历练,见到的世情并不多,心经也是一知半解,能有现在的修为,已经是修真界难得的天才了。” 倪瑾萱点头,“小师叔最聪明啦。” 被念叨着聪明的林渡此刻在心中暗道自己真是个傻子。 她真傻,真的,她单想到天心莲是天底下的至寒之物,除了她这个天品冰灵根,没人敢直接炼化,可忘了这东西可是世间最难得的顶级天品灵植,灵韵药力的恐怖超出了她的想象。 灵药不过才化开了一点,那药力冲入经脉之中,就霸道得让她经脉鼓胀,脑仁冻得生疼。 体内的灵力几乎实在被药力推着走,那药力一路摧拉枯朽冲进了心脉之内,却瞬间失了先前的冲劲,如同灌入无底深渊一般,失了音讯。 药力一点点化开,不断地冲刷着经脉,最后灌入心脏之中,如同入了无底洞,像是平白做了虚无的努力,悄无声息地填进去了,一点效用也没见。 林渡倒也没有着急,她知道这具身体有多差,在钧定府是假吐血,可在飞星派吐的每一口血,都是真的。 那一战,她就算有凝碧丹维系,心脉还是伤着了。 反正都是淤血,吐了也就吐了。 能弥补些,算她赚了,不能补好,她也没亏。 这么浑厚澄澈的灵韵,已经在冲击着她的境界壁垒。 终于,那被吞进去的天心莲越来越小,只剩下了小小一团青光,林渡终于感受到了一些变化。 她的心脉,似乎强韧了不少,就连被冲得生疼的脑仁儿这会儿也慢慢感觉到了清凉和舒畅。 林渡觉得有些奇妙,从前她只当一道难题被指点了关窍会有学术意义上的醍醐灌顶,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一种修真意义上的醍醐灌顶。 那是一种极为难言的神清气爽的浇淋通透感。 她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修真界人人对于天材地宝趋之若鹜,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既为天品,定然有天品的道理。 货真价实,五星好评。 道门修士无论分修什么功法,总归都是内丹道,即修成内丹,琴心境和凤初境之间灵力储备天差地别,其中的原因就是进阶时的结丹这个过程,在丹田内结成金丹,和先前丹田内的灵液比,有了质的飞升。 天品灵根对灵气亲和力高,吸纳灵气快,这也是林渡境界飞快的原因。 而平日里吃的灵食、服用的丹药、天材地宝,也都是灵力的来源,比打坐修炼摄入灵气更快更集中,这会儿一个天品灵植就足够林渡丹田内的灵力达成质的飞跃了。 最后一团药力和灵韵被消化,境界壁垒轰然破碎,灵力滚沸激荡,呼啸着灌入丹田之中,在不断大周天小周天的周游团结之下,丹田扛不住内压,灵液越团越紧越来越多,终于被压缩成了一颗浑圆的泛着冷冷光泽的金丹。 身上结的冰霜被爆发的灵力直接震开,林渡甚至无暇顾及自己心脉的变化,睁开眼睛,直接跳下床,径直出了门。 洞府之上已经蓄积了沉沉的劫云。 林渡轻车熟路地站在了劫云下,接着握着浮生扇指着天,“一回生二回熟,看在我是个熟客的份上,打个商量,轻点劈我?” 九天玄雷劈头而下。 林渡被劈得外焦里嫩,吐出一口黑烟,“老天爷,你杀熟!” 这一会雷劫可比上次浩大多了,宗内众人都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山头远远看着那汹涌倒悬的昏黑云海。 “小师叔闭关已经有半月了吧?”元烨咂舌。 “才十几天而已。”晏青算了算,“师父当年结丹闭关了三月有余。” “今儿二月二龙抬头,好日子。”凤朝和封仪并肩而立,仰头看着那劫云。 “我记得,去年立春,那孩子刚进宗门。” 接连几道玄雷声势浩大地砸下,连带着阵法边界都溅出了细密的分叉,林渡先用浮生扇抵挡了几回,到了第九道雷劫实在站不住了,干脆盘腿坐下。 等到这个空隙,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肉身强度比上一回天劫可强了不少,至少一九雷劫能站着抗下了。 二九雷劫劈头而下的时候比一九力量更为恐怖,林渡被劈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干脆闭着眼睛由着雷劈,经脉之内也都是雷电之力,连带着金丹都在被雷电淬炼。 姜良站在背后随时准备冲上去救治,顺带给阎野实时播报战况。 “好着呢,二九都过了。” 阎野忍了忍,“我是瞎子,不是聋子,我能数。” 结丹雷劫是三九天劫,这一年的激流勇进和日日苦药似乎有了很好的疗效,到二九结束,林渡还稳稳坐着。 直到第二十一道天雷劈下,林渡缓缓倒下,浑身抽搐,脑子彻底麻了。 她老实将自己摊开成大字型,忍受着雷电之力的肆虐,这时候她居然分出了一点心神,想到了上次差点被雷电之力撕开的心脏。 这时候她才发觉,她的心脏稳稳聚拢着,雷电之力从心脉之中顺畅地通过,没有任何撕裂之势。 最后一道雷劫劈下,震耳欲聋,直接将阎野布下的阵法屏障砸得稀碎,林渡更是连手指都难以动弹,意识直接模糊。 而先前吸收的药力泛着淡淡的青光,从心脉之中缓释出来,接着反哺回整个经脉丹田,原先火辣辣的痛也被抚平,瞬间清凉下来,连带着林渡的神府也重归清醒。 林渡恍然回神,她刚刚差点就能看到她太奶了。 劫云缓缓收拢,灵雨淅淅沥沥落下。 二月二,苍龙抬头,阳气生发,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 被天雷淬炼的身体开始慢慢褪去疤痕,新生出强韧的皮肉,林渡长出了一口气,还躺在地上,懒洋洋伸出了一只手,凭感觉冲阎野所在的方向晃了晃。 “师父,看见了吗?我又逆了一回天了!” 白发玄衣男子拢了拢袖子,垂眸无奈一笑,“混不吝的小东西。” 浮云山上落下了霞光,青云柱第一行字体涌动,负责抄录的修士急急提笔,看清变动之后一怔。 林渡的名字之后,已经变成了腾云境。 天赋第一,不愧其名。 第127章 批发的白月光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结丹天劫于二月二降下的灵雨,更是千金难买。 姜良掏出一个大铁盆,在林渡诡异的眼神中,放到了地上。 这也是上好的汤剂材料,回头就拿去给林渡煎药,原汤化原食,羊毛出在羊身上。 地上摊成薄薄一片的林渡好半天才自己把自己铲起来,老老实实让姜良把完了脉,忍着饥饿草草在洛泽游了一圈儿,上岸换了一身衣服,才发觉自己又长高了,法袍袍底已经到了脚踝上头,很有些捉襟见肘的意思了。 林渡烘干自己的头发,轻车熟路将头发拧成了道髻盘在头顶,打算下山请几个师侄吃饭顺便买新的法袍。 姜良看了一眼自觉收回神识的阎野,欲言又止,又觉得不合适,端着盆回去找自家徒弟了。 孩子快长大了,但阎野这个棒槌大约是不懂的。 雨已经停了,天上霞光四射,隐约可见道韵流转,向来劫云在哪,代表吉兆的祥云就在那。 但不知道是林渡蹿得太快了,还是本就近黄昏,整个无上宗山脉上都罩着漫天的霞光,连带着定九城都沐浴在了金光之下。 修炼至第三候,延年千载,飞行自在,腾蹑眕霞,彩云捧足。 林渡终于不用飞行之前还要先祭出法器了,她行于云间,先给几个师侄传了音,自己落到了主峰给掌门汇报了一下自己没事,顺便拐走了倪瑾萱,一帮人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霞光蜜汁一般淋洒在少年们的肩头,衣袍翩跹,铜铃声细碎清悦,裹挟着欢笑声,被风拖拽出快活的气息。 “吃福满楼的烤鸭!” “吃海昌楼的酱烧鱼头!” “吃宴春阁的炙羊肉!” 林渡被三个师侄吵得头疼,“都吃都吃都吃,大不了吃完一家再换一家,又不是吃不起。” 一帮人下了山,热热闹闹进了福满楼。 林渡刚刚渡过天劫,身上气势未收,年纪又小,走哪儿都扎眼。 北地就是到了二月也还是冷的,墨麟身上披着黑狐皮大氅,他人生得高挑,远远看着像是偷袈裟的黑熊——瘦弱版。 剩下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出了十几个人的架势,一路过去分外惹眼。 “二楼天字号包间,贵客六位。”堂倌话刚喊完,目光落到六人身上的弟子令牌上,笑问道,“今日不知宗门内又有哪位道长渡过天劫了,瞧瞧那祥云,看着都叫人欢喜。” 林渡笑而不语,倪瑾萱看她脸色,将夸耀的心咽了下去。 晏青和元烨眼观鼻鼻观心,也没开口,墨麟拢着衣袖笑道,“是我一位师叔。” 这话的确没毛病。 林渡暗道这小子果然还是成长了。 堂倌认得墨麟,低阶修士无法察觉到比自己强大的修士的具体修为,因而也就笑着迎合,“您师叔定然是位能造福一方的人呢,这二月二龙抬头多好的日子。” 一帮人一路向上走,酒楼里说的话也都落入了耳朵里。 “今儿咱们无上宗有人进阶了,你们瞧见了吗?雷劫响了好久。” “我数了,三九天劫,像是进阶腾云境的!” “嚯,我出来的时候看那霞光,还以为至少是个晖阳境真人呢。” “常人一辈子能到腾云境就算内丹功修到位了,之后炼神的事儿也不是常人能达到的。” “这话倒是真的,咱们无上宗的道长们可都是天才人物,连带着咱们定九城也成了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你们说到你结丹我就想起来前几日修真界轶事录当中的头条了,诶你们看了没有?” “哪个?” “就归元宗的裴钦长老的首徒,本来结丹天劫都要渡不过去了,谁知竟有人舍身替他挡了一下,才让人生生撑过去了,顺利结了丹。” 林渡听到这里,脚步一顿,上楼梯的众人脚步齐齐停了,都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等着下文。 “嚯,这天劫本来就是只冲一个人的,用法宝挡一挡也就罢了,要是另一个人冲进去不是挑衅天道吗?这不得劈个双倍的?” “可不是,据说那冲进去救人的女修,当场金丹就碎了,啧啧,这是何苦,一次结丹不成功,那不是还有下次吗?只要不把人劈死,就还有救。” “只怕是道侣吧,哪里舍得瞧自己家的情郎受苦,据说那位首徒眼看着就要被雷劈死了,但见一道白色身影就冲进了天雷之中,扑在了首徒身上,替他挡住了剩下的天雷。” 林渡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夏天无和墨麟。 夏天无今日依旧穿着一身暗绣白衣,只是底下缀着青色留仙裙,嫩得像是柳条上新抽出的芽儿,腰间的玉带丝绦和头上的冰种翡翠、胸口的翠色琉璃璎珞遥相呼应。 她感慨道,“你说,为什么都是一身白衣呢?” 墨麟:? “小师叔,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穿白的。” 林渡转回头,“没什么,想到邵绯了。” 邵绯是白的,夏天无是白的,轮到夏天无那位偏缘的白月光,还是白的。 月亮就一个,洒哪儿都是白月光,按批发走的。 墨麟一哂,“小师叔您埋汰我呢?” “他们缺灵骨飞升,打上了我的主意,自己不敢来光明正大的取,还要借助那么个女人,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听得我头疼。” “叫我说,不能飞升还能下地狱当鬼修呢。” “害我这一年都不能练武,我这几天躺的骨头都疼了。” “骨头疼不是因为你躺的,旁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伤得可是全身的骨头。”夏天无本就和他并肩走着,听到这抱怨转头看着他。 “以你平日的炼体强度,现在一天能骨折三次,给我消停点吧。” 林渡垂眸笑了笑,继续抬脚上楼。 元烨若有所思,“这个首徒,是不是就是那个和咱们小师叔约了九年后比试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晏青接话,“巫曦,神魂打不过兰句界阴魂差点被夺舍,被小师叔掐着脖子一拳揍成猪头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夏天无也想起来了,“鼻骨骨折的那个猪头?” 林渡点头,忍着笑,“是啊,就是那个。” 墨麟狐疑,“为什么师妹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兰句秘境的时候,你不是没去?” 一帮人说着进了包房点菜,照旧墨麟点菜,其他人一面七嘴八舌地交谈,一面熟门熟路分碗筷给各自门口的茶盏上倒茶,一屋子叽叽喳喳。 “巫曦还说咱们小师叔不能九年结丹呢,结果他还要靠人家豁出去救他才能顺利结丹,啧啧啧,还得是咱们小师叔。” 林渡始终含笑把玩着手中的浮生扇,听到元烨说这话才有了些反应,“也别幸灾乐祸,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他不知道你小师叔的天赋,也正常。” “说起来,那替他挡雷劫金丹破碎的,不知是谁?” 第128章 小师叔一个能打两个 林渡抛出了这个问题并不是自己不知道,她手握剧本,她当然知道。 夏天无是不问世事专心研究医药的,若不是他们这帮小孩儿聚在一起讨论,她是不会听进去的。 林渡想先让夏天无记住,这个巫曦是有个白月光的,免得日后那孙子装单纯小狼狗骗她。 晏青出身鲁地修真世家,离归元宗不远,闻言开口道,“这个我略有耳闻,似乎是当地一个修真世家的旁支,名叫崔瑜君,因为被嫡系打压,在家族中资源少,故而离家入了归元宗,在外门弟子大比中夺了第一,一鸣惊人,这才进了内门。” 林渡听到了晏青语境中的敬佩与推崇,有些意外。 这个白月光,是拿了凤傲天女主剧本啊!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位居然会为了巫曦挡雷劫。”晏青端起茶盏,摇了摇头,“金丹破碎,只怕肉体也承受了不少的伤,大宗门的修炼资源总是要集中给有希望的人,只怕这人是废了。” 林渡也跟着摇头,“恋爱脑害人不浅。” 元烨挠头,“小师叔,什么是恋爱脑?” “就是……一恋爱就把全部心思放在恋人身上,所有精力都用来维护这段感情,盲目地忽略对方的一切缺点和伤害你的举动,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全然忽略和丢弃了自我,甚至奋不顾身为了爱人付出一切。” 墨麟补充道,“甚至付出了金丹。” 林渡鼓掌,“好样的,不愧是你。” 金丹这个梗这辈子过不去了。 六个人齐齐摇头,“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对方连金丹和前程都付出。” 元烨想了想,“可能是巫曦太弱了,三九天劫没扛过,真的要被劈死了吧,爱深情急。” “的确,天劫本就是修士进阶的最大考验,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每年被雷劫劈死的修士也不少。”夏天无补充道,“不过你们天赋异禀,又有灵药加持,资源不缺,一定都能顺利渡劫。” “但是小师叔是出了名的体弱,也不会渡不过天劫啊。”倪瑾萱发出疑问。 林渡眼神和蔼,傻孩子,小师叔渡劫的时候有洞明界唯一一株天心莲,还有凝碧丹和金乌玄元丹不断修复身体啊。 每天在天底下最寒冷的激流里游泳,饭前一碗补药,她浑身的肉捏起来都邦邦硬,把她抓起来估计都能直接入药。 “还是巫曦太弱了,小师叔一个能打两个。”众人做出总结。 一个能打两个的林渡端着茶盏微微颤抖:别奶了,她就是个一拳超人,一点体术都不会啊。 一帮人吃完六个烤鸭一大桌菜,算是把肚子揣饱了,站起来排成一行挺着肚子的小鸭子往下走,恰好听得一桌人问起堂倌今日无上宗进阶的是谁。 那堂倌挠了挠头,推了打赏的灵石,“不知道啊,约莫是哪位道长吧。” 林渡和墨麟对视一眼,“富泗坊的探子?” 墨麟点点头,理了理重新披上的大氅,“只怕是的。” 上回那个富泗坊的探子浑水摸鱼,这回这个倒是学聪明了,只是打听消息,他们也没法子抓人。 林渡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价,“说起来,也不知道我如今身价几何?” “这个我略有耳闻,好像咱们的消息目前都是两千灵石。”元烨眨了眨眼睛,“不过啊,修真界轶事录上登了飞星派印仲真人因行邪道被大弟子陶显大义灭亲,检举揭发的事。” “上头说,印仲屠杀了十五名弟子之后自尽而亡,并且有可靠内部消息证实,印仲还犯下了两件大错事。” “一则是青云榜第一林渡受害命不久矣,一则是拔了无上宗大弟子墨麟的灵骨。” 元烨嘿嘿一笑,“我已经能想到后日修真界轶事录的第一则消息是什么了,定然是青云榜第一置之死地而后生,顺利进阶腾云境,然后肯定很多人好奇小师叔怎么进阶了,身价定然就又上涨了!” 林渡感慨,“你真的适合去修真界轶事录撰稿。” 皇家人都是懂春秋笔法的。 一帮人陪着林渡买完了法袍,又去购置了笔墨,这才回了宗门,各找各师父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林渡没有回洞府,直接到了书楼,开始老老实实写起欠凤朝和封仪的大字和符咒。 凤朝让她写二十篇,林渡左手右手各练了十篇,封仪的就干脆各写了一百个。 等她写完的时候,屋内墙壁上夜明珠的光已经煌煌辉耀起来了,她放下笔,看向了窗外。 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空中的星宿该有异像。 她忽然就想到了飞星派的天命,他们是观星算命,那阎野呢,他应当是不能直接看到真实的星空的。 林渡凭借着在梦中的记忆,找到了无上宗那个高峰,那是个孤峰,乱世嶙峋,不好建筑大殿和洞府,峰顶最多只能坐下两个人。 高山风大,却离夜幕极近,澄澈的夜色倾倒人间,恍若抬手可摘星。 她仰头,找到了苍龙星宿,于是戳了戳阎野的那团神念。 阎野没好气地问,“怎么着?玩儿回来了?” 林渡被风刮得有点脸疼,懒得解释,“眼睛给你了。” 阎野:?你在说什么鬼话。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是让他连通林渡的视觉。 林渡此刻似乎正在一个高处,遥遥看向了东方,在那里,苍龙星宿的龙身还隐没在地平线以下,仅仅露出了犄角。 远远看去,宛若巨龙刚刚抬头。 不知是年幼心境澄澈,还是天当真被洗练过一般,黑得那样深远,寒星也显得那样明亮闪耀。 阎野看了好久,直到林渡将整片天空都看了过去,开始看向人间。 大半无上宗的山脉金殿楼宇和远方的定九城一隅落入小孩儿的眼底,山中错落着辉煌的宝珠光线,远方城池更是流淌着绵延的灯火。 暖得惊人。 因为夜够深沉漆黑,所以人间的烟火也就更加温暖明亮。 阎野从未觉得夜色如此惊心动魄过。 从前夜色只是他眼前的虚无,如今却有了实在的分量,光也有了分明的意义。 下一瞬间,他的眼前视角忽然反转了一百八十度,接着视角在迅速远离天幕,一路嶙峋山石与草木也跟着疾速闪过。 “林渡!!!你疯了???” 阎野吓了一跳,巨大的怒吼在林渡神识内炸开。 “你在干什么?跳峰?” 下一瞬间,视线中坠落忽然变得越来越慢,接着重新稳定了下来。 林渡随便找了一个巨松躺了上去,“带师父体验一下自由落体的感觉,这辈子也算跳过崖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心脏却在幸存之后急速鼓动。 从前是想跳不敢跳,如今能飞了,也能感受一下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了。 “登高跌重,不就是这样?” 阎野只能骂她,“小疯子,你找死吗?” “不找死,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想活。”林渡坐起身,身下的宽大松枝跟着颤了一下。 今日渡劫最后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那种无力的绝望和深陷的拉扯感让她几乎崩溃。 林渡再度抬头看着天空,“师父,等我回来炼体术。” 她现在终于更能感受修士的强大与自由,这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也是她在这里留存的意义。 “回来?你还要去哪?”阎野的心脏承受不住自己这么疯的小徒弟。 “二师侄说找我有事,跟我身体的修炼有关。”林渡说着,向五师兄所在的天芮峰飞去。 夏天无独居在山脚的竹楼内,见了林渡也不意外,取出了一本《女丹真诀》。 她过去将门关好,拍了拍林渡的头,目光柔和,“你今年十四了,刚好快到经未行而信至之候,该教你斩赤龙了。” 林渡脑子迅速反应了过来,嗷了一声。 第129章 在你眼里就是个小猪崽子 斩赤龙这东西早了也不行,晚了也不行,需要个合适的契机,在修真这事儿通常是由母亲亲自教导。 但林渡进宗门的时候年纪尚幼,如今才到十四岁,还有个对此事一窍不通的师父,白日里姜良给林渡把过脉,回来便细细嘱咐了自家弟子。 夏天无本也没把林渡当真当成是个师叔,在她眼里,林渡也不过是个刚进宗门不久还没长大的孩子,如今来教导她女丹功,是个再自然不过的责任。 没有比医修更适合教导人女丹功的了。 夏天无关了门转身看着林渡,才发现她已经自己把那本书拿起来了,“为什么之前我读的内丹功法之内没有说这件事。” 小孩儿今日没戴束发网巾,这会儿看书碎毛就落在眼前,灯火煌煌,照得那张往常苍白的脸都多了些健康的暖色调。 她看得认真,夏天无等她翻页的时候方才开口,“大抵因为师叔祖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 林渡挑眉,“……合理,很合理。” 阎野那个人,没把她养死就是好事了。 林渡看完女丹丹诀,接着仰头看向夏天无,“要,背下来?” 夏天无笑道,“记不住也没事,第一次我会教你,记不得的我提醒你。” 顺者成人,逆者成仙,这关总要过的。 林渡闭着眼睛在脑子回想了一下,“我好像记住了,只是口诀还需要再背一背。” 夏天无愣了一下,“都记住了?” “具体文字有差异,”林渡懒洋洋地掀开书继续看自己没想起来的地方,“总共不过六七百字,还行,流程记得了,口诀还没记住。” 思维导图这东西好用得很,林渡记东西都先记主干重点,再丰满细枝末节。 夏天无像是在看个稀奇玩意,恨不得亲自把林渡的脑子剖开来看看,“传闻当年临湍师祖也是这般过目不忘。” “我不是过目不忘,我只是记得快。”林渡敏锐地察觉到了夏天无的探究心思,抱着经书沉默了片刻,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你说的这个教我,它是怎么个教法?” 夏天无指了指床榻,“上去吧。”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林渡沉默了一瞬间,“真的。” 夏天无敏锐的察觉到了林渡的不自然,寻常人行功会有不同的体感,难免会想要求问,林渡这态度分明就是讳疾忌医一般。 “我是医修,在医修眼里,什么人都是一样的,人和小猪崽子也没有区别,你别害怕。” 林渡顿了一会儿,“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小猪崽子。” 实际上其他所有人的身体在林渡眼里也不过是跟小白鼠一样的东西。 但林渡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毛病,原生家庭在她身上的影响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无处不在。 她有严重的回避型依恋人格,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过度亲密关系,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至于亲情,她没有那种东西。 主动靠近后迅速拉开距离才是林渡的常态。 但夏天无是她的二师侄,是她第二个任务目标,她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抽开。 夏天无不是墨麟,并不好骗。 林渡深吸一口气,在夏天无众生平等的眼神中,默默爬上了对方的软塌,老老实实开始跟着修炼。 反正就一会儿工夫,她看就看吧,就当是去医院看大夫那样。 女丹丹诀有云,“必先息心,心息定而神清,心斯凉矣。” 林渡阖上眼睛,调整了吐纳。 夏天无点了清净香,在一旁指导着林渡练功,握着林渡的手找准了每一处的位置,似乎看出了林渡的僵硬和不自然,只不过点到即止,还好林渡悟性快,记性更是超群,被手带着比划了一次也就记住了。 林渡努力寻找着书中所说的暖气感,初时不太得,冷不丁上丹田外被轻轻点了点。 夏天无的指尖是温的,落在林渡这个冷冰冰的皮肤上就显得格外温润。 “别急的,慢慢来,你没错,我看着呢。” 林渡心中一定,不再在乎那点想要逃避的古怪,顺利感受到了暖气后穿,上过昆仑,降注泥丸,顿觉宽广如海。 夏天无已经发现了,在外林渡这小孩儿是个孩子王,对着倪瑾萱有求必应,但凡有人主动靠近一点,这小孩儿就会先紧张得僵硬。 她并没有那么恶趣味,只是觉得奇怪。 小师叔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不管林渡在外如何运筹帷幄独当一面,细究起来,也不过是从未有过母亲教导的孩子。 林渡练完三次睁开眼睛就被夏天无慈爱的目光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天无?” “诶。”夏天无替她把了个脉,“行功是对的,一日三次,行功百日,期间有什么异状拿不准的小师叔就来找我。” 语气跟哄孩子一般。 林渡点了点头,起身下榻,心里最后那点不自然也就散去了。 你把我当闺女,我把你当师侄,各论各的。 她道了谢,又觉得这么说未免疏远,笑道,“二师侄如果有什么缺的药材,或者需要什么帮忙,也可来寻我。” 夏天无拍拍她的头,目光柔和,“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你别有负担。” 门那么一拉开,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么一只黑影——毛绒绒又有些瘦骨嶙峋的黑熊精。 林渡临危不乱,迅速啪地把门关上,脑子反应过来之后又开了门,“大师侄?你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墨麟沉默了一瞬间,“小师叔你怎么在这里?” 林渡莫名有种被捉奸的错觉,但气不壮理也直,“找我二师侄一起练功啊,你找二师侄干什么?” 墨麟不自然地避开了林渡的眼神,“我也练功。” 林渡:……怎么你也来大姨夫了? 或许是林渡的面色一瞬间太匪夷所思,墨麟也觉得离谱,但还是站着没动。 夏天无走出屋内,中断了两个人诡异的对峙场面。 “怎么了?” “我一不留神,吃多了,所以,晚上想小小地练功消化一下。” 墨麟含混其辞,到最后声音几乎宛若蚊蝇。 夏天无却一瞬间懂了,声音冷了一份,“你练得太兴奋又忘记分寸把骨头练折了?” 林渡:……不愧是你们啊。 夏天无冷着脸拎着墨麟进屋接骨医治。 林渡背着手从容离开了。 这一晚上她经历了太多,也看透了太多,她得回去睡一觉缓一缓。 第130章 我是高徒,所以师父严厉 林渡开始了繁忙且老实的修炼日常。 直到阎野把她拎到那个高峰的时候她才恍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是这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找到这座我练步法时候用的山峰,但既然你先找到了,甚至还跳下去了,那就说明你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阎野拢着手,一脸淡然地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又窜了一截的小孩儿,“来吧,我教你。” 这孤峰不光高,还格外嶙峋险峻,宛若无数宽窄不一的石刃堆叠起来的刀峰。 林渡站在山下,直直地看着阎野,“您不是在报复我吧?” “怎么会呢。”阎野含笑,“你师父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还记得你的步法名字叫什么吗?” 林渡机械地吐出三个字,“凌绝顶。” “对啦。”阎野笑得更加愉快,“不是喜欢跳崖?之后我就让你知道,跳崖可不是什么好滋味,你就在这峰上练步法,直到掉下来为止。” 林渡懂了,“你就是在蓄意报复。” 她嘴上这么说,自己已经调动了口诀和灵力,按照书中所说的发力方式,登上了那孤峰之上的一块立着的嶙峋山石。 这山石不知是鬼斧神工还是人为雕琢,山石宽度也就那么点面积,若是步法没落准,定然会踩空,这套步法讲究的是轻且快,并且叫人仰望,捉摸不定。 离山腰还远,林渡就一脚踩空,落了下来,又是一场失重的坠落。 她在空中调用灵力延缓自由落体,赶在距离地面不过五六尺方才稳住身形,接着老老实实飞回了地上。 阎野开口指点完林渡方才那一步为什么错了,又告诉了她的那些缺点,接着笑吟吟指着峰顶,“爬,爬到峰顶你今日的步法功课才算完。” 这峰少说有几百丈高,林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运足灵力,活动了下脚踝等关节,再度向上。 阎野其实没指望林渡今天第一天就能爬到最顶峰,小孩儿每一次落下来的时候他也浑身紧绷,尽管昨儿她发了一次疯之后他就没再动过神念,可那种失重的绝望感依旧每一次都揪着他的心。 “第七次。”阎野开口,“掉下来七次了,以后还跳吗?” 林渡舔了舔被风和运动蒸腾得干燥的嘴唇,眼底毫不掩饰兴奋,“还跳。” 阎野一噎,指着峰顶,“上去,连半山腰都没爬到。” 林渡就又蹦上去了,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娴熟,接着一次比一次跌得狠,阎野也一次比一次心惊胆战。 小兔崽子是跳兴奋了,他提心吊胆,倒像是在自己折磨自己。 每一次肾上腺素的狂飙,都让林渡兴奋异常,脑子也格外灵敏清醒,对那步法的印象也越来越深。 这孤峰恰好能够看到无上宗禁地和后山的很多景象,晏青每日挥刀都站在固定的地方,今日一打眼看过去,目光恰好捕捉了那在孤峰上上下窜腾的一点,若有所思,转头问元烨,“什么鸟会在半山腰来回扑腾啊?” 元烨在和他格外对称的另一边举着石鼎练习臂力,闻言也看了过去,“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看颜色,倒像是什么青鸟,再不然就是……狼?” “什么狼能在山上跳来跳去?” “……修真界的豺狼虎豹哪个不能飞檐走壁?”元烨又举起了石鼎,喘着粗气儿,“实在不行,一会儿咱们去把它打下来,正好小师叔后厨加餐。” 被人惦记上的林渡此刻终于到了山腰以上,她没停,也不敢停。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炼也是一样。 一旦打断了节奏,她今日就别想攀上这孤峰了。 林渡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肌肉力量快到了极限,隐约有抽搐的感觉,她却不想停。 阎野却已经察觉到了林渡动作的轻微变形,他算过,林渡的体力不足以到上头,他面无表情地飞速瞬移到了林渡身后,“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了,下来吧。” 林渡小腿有点抽筋,但还没停,“再高点。” 阎野磨了磨牙,“我骗你的,没让你非要到顶上,下来。” “再高点。”林渡重复道,脚下动作没停,因为窜的太快,让阎野难以下手揪住人的衣领。 “你就是再高点也上不去,非要那么高干什么?你今日还有体术功课,劲儿别都用完了。” “欲与天公试比高。”林渡开始胡言乱语。 阎野默然,“别太荒谬了小兔崽子。” 腿肚子抽筋越发严重,林渡终于停了,她分明可以就此立住,却直接向后一躺。 阎野一瞬间有些慌乱,刚要去抓住林渡,就发现小兔崽子笑得格外恶劣,接着在慢慢减速,终于慢慢落到了地上。 “高点好啊,落地缓冲时长都增加了。” 林渡靠着山石捏了捏小腿,缓了一会儿,往嘴里塞了个丹药。 阎野被这小混蛋吓得不轻。 他知道林渡疯,不知道林渡这么疯。 高大的男子落到小孩儿面前,邦邦几个暴栗敲下去,“你是!真的疯了!真不怕死!能不能!沉稳点!” 打得还分外有节奏感,林渡抱着脑袋满地乱窜,“我还要去膳堂做饭。” 阎野收了手,板着脸,“吃饭完去把基础阵法算完一个顺便布出来,然后把凤朝和封仪给你的功课做了,再来找我炼体术。” 林渡捂着被敲红的脑壳,拖长了音,“知道了。” 果然年纪大的老人家经不得刺激。 林渡的字虽然已经有模有样,但一到画符上,对笔的控制力还不够。 封仪倒也不气馁,练字并非一日之功,更何况是画符。 但林渡今日的状态可实在不对劲,她看着上头的蚯蚓,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渡那双手。 “手筋正常,还生得这么好看,到底是怎么画出这么难看的东西的?” 林渡无辜地看向了封仪,“今日师父让我攀岩,累得手抖。” 她一抬脸,封仪就注意到了林渡的额头上的淤青,“摔了?” 林渡伸手摸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封仪说的是什么,“没有,师父他家暴我。” 封仪:?什么玩意? 她沉思了一会儿,“你这么聪明这么乖,他还打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没能达到他的要求气急败坏吧。”林渡的黑锅一扣一个准。 封仪微微蹙眉,“他当年画符比你写的狗爬字儿还难看,还放言自己不需要灵符也能过得很好,怎么好意思怪你。” 林渡嘿嘿一笑,“严师出高徒,我是高徒,所以师父严厉。” 封仪默然,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毛病,但是是不是因果倒置了? “其实是最近师父加大了对我炼体训练,我体力消耗的厉害,控笔就不好。”林渡不正经完了打算给阎野挽回一下形象。 封仪沉吟片刻,“你控笔确实是个大问题,大师姐只叫你练大字,却没练过笔画线条和控笔吧?” 她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来,我从头来教你控笔。” 第131章 坏了,她成背锅侠了 林渡在某些方面的确算是一个好学生,尽管在阎野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但悟性高,记得快,一点就透,的确让人省心。 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从小就一手狗爬字的林渡还是栽在了练字上。 耳边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林渡握笔的手微顿,“我觉得这个笔它有自己的想法。” 封仪拎着一张潦草的纸,“我算是信了为什么大师姐说你的字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书法这件事本也急不得,她只看过林渡上交给凤朝的大字,虽说笔锋生硬,架构诡异,笨拙无比,一看就知道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没什么轻重之分,但到底是工整能入眼的。 等随手翻开林渡算阵法的那些草稿笔记,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凤朝说林渡的字进步了。 实在是……不堪入目。 都说字如其人,林渡的字跟人大约差了十万八千里。 谁能想到一个生得这样清秀的小姑娘能写出这样的字,白瞎了那一双好手。 林渡老老实实练着控笔,那手就跟不听使唤一般总能蜿蜒曲折旁逸斜出。 封仪也不着急,不时调整一下林渡的握笔,等她练完规定的量这才放了人。 “不妨事,练字并非一日之功,你小时候没接触过,这才几天,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封仪怕小孩儿气馁,出言安慰。 蔫头耷脑的林渡站起来,“我觉得,以后这功课顺序得改一改,先文后武,至少练字和符术得放早上。” 封仪想了想自己的修炼时间,“也好,那我以后等你用完早膳之后在书楼等你。” 林渡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接着跟脱缰的野马一般窜了出去。 “多谢师姐体恤,那我辰时一刻就能到书楼,我先走了,师父大约在等我打拳。” 本来定好的时辰没这么晚的,她今日在练字上耽搁了一段时间,炼体的时间就少了,看来以后得重新排个课表。 封仪远远看着林渡在空中迅速飘远的背影,那小孩儿看着对打拳这事儿迫不及待,倒是比阎野那人好多了。 神识和视力到底不是完全一样的,阎野当年因为符术老是学不好,干脆直接自暴自弃,甚至还一度发过脾气。 画符和布阵又是另外一种不一样,至少阵法的东西刚硬曲折都有定数,算得准就成功了百分之九十,笔墨却实在是手上的具体功夫。 阎野就不愿意在自己天生的弱点之上耗费功夫,林渡却并不是因为自己先天条件不好就轻易放弃的类型。 谁都看得出来林渡的先天不足,她没有办法进行太过剧烈的运动,步法和体术却都是需要实打实地苦练功夫。 封仪想了一会儿,林渡是比阎野听话多了。 歹竹出好笋。 林渡的身体机能不足以驾驭过于刚硬迅疾的拳法,并且也需要一定的过程,于是一片冰雪世界里,一身青色劲装的小修士,老老实实站在冰面上,站桩。 “未习拳,先站三年桩。”阎野纠正了一下林渡的姿势,“等你三线贯通,就算入门了。” “虚领顶劲,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立身中正,心静体松……”男子敲了敲小孩儿的头顶,“诶,别发呆,让你放松不是让你睡觉的!” 林渡睁开眼睛,“嗷。” “认真点。”阎野无奈,“要练内家拳,站桩是最基本的,我问过姜良了,太极拳的确更适合你,等你站桩站稳了,自己去找他练。” “他是正儿八经的太极亲传弟子,但他这一脉,不适合传给他自己的徒弟,你就跟着学吧。” 林渡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认真,我这一静下来,脑子就闲不住,没发呆,我在排课表。” “什么课表?”阎野不解。 “我计划好了,早上起来洗脑子站桩,早膳之后去学符法、练字,然后去峰头练步法,练到午膳时候,饭后书楼学阵法,再带过来给您检阅,您带我练体术拳法,晚膳之后看书修炼。” 阎野背着手,听着林渡小嘴叭叭,把自己和一帮师兄师姐连带着他也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林渡,“你是第一个,不用师父安排,反而把你师父安排好的。” 林渡,一只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和向上管理能力的逆徒。 小孩儿笑了,保持着站桩的姿势没动,“您过奖,需要我列好时辰安排和陈情书吗?” 阎野麻了,硬邦邦回了一句不用,转身继续打坐去了。 “不许笑!泄气了吧,加练一炷香的时间。” 林渡龇着的白牙收了回去,继续抱着空气西瓜站桩,肩膀胳膊和腿都酸得厉害,抖得像帕金森,还要保持不走形。 蓄意报复,这人一定是在蓄意报复。 新的一天再度到来,天刚刚亮,阎野还在入定之中,就听得扑通一声,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坐下的厚厚冰面凭空消失了。 阎野稳稳悬在了空中,还保持着入定的姿势,眼睛都没睁,“林渡你今儿是不是有点不行啊,还没到静潭就要出来。” 水下的林渡翻了个白眼,吐出一串气泡,双腿一蹬,逆流也窜出去了几尺。 早晚把阎野的脑子也按进洛泽里洗一洗。 日头一天天长了,林渡站桩的时间也从一开始勉强只能坚持一刻钟,到能轻松站上半个时辰,全身凝然如一,气血流畅,三点就位,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强化了。 所谓三线贯通,便是以腰为点,对角连线,实处张弓,虚处拉弦;以脊为轴,一呼百应,对位拧缠,自律卷纵。 不光是全身的肌肉和动作浑然一体,连带着神识一并得到了锻炼,得到阎野的认可之后就被扔给了姜良。 姜良虽是医修,精于炼丹,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似乎是和林渡混熟了,教导她的时候也没有太过紧张。 林渡在书法上束手束脚,在练拳法的时候也依旧被迫克制。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讲究的是运劲如抽丝,迈步如猫行,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动中求静。 姜良拎着一把拂尘,不时用劲儿阻挡着林渡的出劲,“给我克制点,要松沉柔顺,圆活畅通,用意不用力,你像是狒狒砸石头。” 林渡动作一僵,心里泄气,“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么柔的功法,我不懂收敛。” 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更喜欢拳拳到肉,粗暴有力的功法。 空有鲁智深的心,却偏偏是比林黛玉还弱的身体。 林渡自暴自弃地将心法口诀换成了小时候体育老师教的,“一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拂尘劈头盖脸落在她的脑袋上,姜良难得开口讲话,“你不是不适合,冰虽坚硬,但终属水。” “水以柔克刚不争为争,你性子刚强,过刚易折,如冰可摧,却又细致全面,通晓以小博大,水德近道,林渡,你可是天生的道种。” “太极不只是体术拳法,亦是心法与道法,刚好能教你忌偏激,化刚强,内固精神,外示安逸。” 姜良拂尘一推,并未见有多少力气,轻飘飘落在林渡的手上,竟就诡异地带着她以和缓克制的力道动了起来。 林渡沉下心,继续练习。 冷不丁一道传音符落到了姜良面前,引燃后传来凤朝的声音。 “老五,有归元宗的外客求见,你见吗?” 林渡脚下步子一顿,被拂尘忽得一下打到了那条本该伸出去的腿上。 姜良面不改色,“不去,我要教小师妹练功,走不开。” 林渡忍不住腹诽,坏了,这回她成背锅侠了。 第132章 狼来了 林渡并非一个喜欢摆烂的人,她喜欢争的过程和胜利的结局,内啡肽的奖励比多巴胺的快乐更让她难以抗拒。 只要一直动起来,人就不会摆烂。 上辈子她不再需要因为钱努力挣扎之后,反而渐渐开始不明白自己这辈子生活的意义,也找不到下一个努力的目标,干脆直接开摆。 如今好不容易在修真界找到了可以实施的目标,还有明确的升级和奖励机制,林渡无比兴奋,甚至每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她虽然不喜欢这样克制又内敛功法,但也清楚地明白姜良说的都对,她要变强,就必须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不懂克制的劲儿收敛起来。 直接外放的暴力出于人类的本能,而内敛克制的功夫就需要人的自我磨炼。 就如同文明终将胜过野蛮,但文明的进程需要整个人类持之以恒的自我约束和进步。 约束常常让人觉得枷锁万重,姜良和阎野看出了林渡热衷于在规则的边缘反复横跳,选择了一个能让林渡自己给自己拴上绳的功法。 林渡这匹桀骜早慧却披着精美人皮的野狼,被早就看透的长者用一切尽可能柔和的手段引导牵制,渐渐脱胎成一个像模像样被万众瞩目的人。 无论是否人面兽心,但那根拴在她脖颈上的精美项圈不仅仅是在束缚她自伤,也保护着她在自由驰骋之际,不会被人视作不受控的异类,继而被抹杀。 林渡的修炼一日日踏上了正轨,终于在百日后,顺利一次就登上了峰顶。 日头刚好快要升至中天,已经是暮春初夏,林渡背后还爬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这会儿一停下来,汗就一路滴滴答答顺着发热的皮肤滚落下来,高处风大,山脚下带着暖意的风到了山顶也变得凉透了。 林渡扯了扯衣襟,没立刻坐下来,只是站在峰顶看着人间。 冷不丁远处就飘来了熟悉的两道声音。 “你说那青狼是不是开智了?我每天都看着,今天都登顶了,看来得早日打下来给小师叔后厨加餐了。” “我怎么觉得,看着不太像狼呢……”晏青拿出大刀。 “可能化形了。”元烨信誓旦旦。 元烨和晏青被太阳照得有点睁不开眼睛,凭感觉挥出去一刀,又甩出去一个捆妖绳。 林渡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本想直接让开就算了,还是没忍住,轻飘飘接了那一刀的刀气,抬手将刀气融入掌中化去,接了那捆妖绳,稳稳站在山顶。 “晏青,元烨?” 晏青悚然一惊,元烨吓得一个后仰,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小师叔,怎么是你。” 林渡森森一笑,长风吹得她法袍袍底翩飞,凛然立于刀刃般的孤峰上,一张苍白的脸被阳光浸染也不改雪色,手上攥着个还泛着金光咒文的捆妖绳,指头轻轻一弹,那如同活物一般拼命挣扎想要捆住她的绳子就老老实实垂落了下来。 “小师叔!我错了,你没受伤吧。”晏青差点吓得跳下自己的飞行法器。 林渡阴恻恻地开口,“怎么会呢,就那么点刀气,削根头发都不够。”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书生收了刀捂着自己的心脏,就差眼泪汪汪了,“我那一刀,有七成力道呢。” 林渡长长地哦了一声,“你们逆着太阳来没看清楚我不怪你们,今儿谁洗碗?” “瑾萱……”元烨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你俩,一个中午,一个晚上,连续七日洗碗,有意见没有。”林渡挪了地方,自己悬在一旁,让两个人落脚,一人给了一个暴栗。 “我是狼?后厨加餐?” “不是不是。”元烨拼命摇头,对上林渡似笑非笑的脸,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离太远了,看不太清楚,就是想来看看。” 晏青倒是还有个疑问,“小师叔,你每天在山上练什么呢?步法?” “步法。”林渡说着将那绳子还给了元烨,“走了,正好我去做饭。” 晏青还在回忆林渡轻飘飘接了自己的那一刀,“没见小师叔用法器,怎么还能挡住我的刀气呢。” 林渡咳嗽了一声,揣着手,“你姜良师叔教给我的一个,强身健体的养身拳法。” 姜良嫌弃她练得空有皮没有骨,不让她出去说自己是他们这一脉太极的传人。 晏青惊叹,晏青震惊,晏青心碎。 他抱着自己的刀,“原来我和腾云境的差距这么大,从明日起我要再加一倍的练习,每日挥刀两千下。” 元烨跟着震惊,随即心碎,“可是你要挥刀两千下,我也要跟着提石鼎两千下,我提不起来,可是师父还在,我俩必须对称。” “不,你可以!”晏青按着元烨的肩膀,“小师叔可比我俩还小,她都能行,你为什么不行?” 林渡看到了晏青背后熊熊燃起的卷王之力,抚掌叹息,“不愧是你们。” 三个人一起去了膳堂,一个剁肉,一个洗菜,一个做饭。 倪瑾萱也跟着进来了,欢欢喜喜地给林渡打下手。 林渡抡着锅铲子抡得要冒火星,冷不丁听得倪瑾萱说道,“今日裴钦师伯亲自来了,我师父也从钧定府赶过来接待了。” 她手上一顿,“怎么个事儿呢?为着他的徒弟?” “不知道诶。”倪瑾萱殷勤地给她添柴。 林渡眯起眼睛,“那他徒弟巫曦来了吗?” “上回就来了,只是见了掌门师伯,没能见到姜良师叔。”倪瑾萱一直被凤朝带在身边教导,因而对主峰的人员来往很是熟悉。 林渡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我说上回为什么师兄教我练功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传音符呢。” 这个锅活该她背的,她愿意! 等她带着三个师侄端着几盆菜出来,就看到了桌上坐着个陌生脸孔。 林渡眯起了眼睛,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元烨已经一嗓子吼出来了,“小师叔!看!这是那个和你约架的巫曦!” 林渡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叫你们念叨着打野狼,现在好了,真就狼来了。” 第133章 这万恶的富贵宗门 青年端坐在膳堂之内,也没想到凤朝说的用顿便饭竟真就是顿便饭。 后厨乌泱泱涌出来一帮人,手上都端着大盆,一路涌动着热气,带着凡间特有的油烟气,偏偏那帮人的容貌和气度,怎么看也不能说是个正经厨子。 无上宗的这帮人都这么原生态的吗?还要宝贝的亲传弟子端盘子? 但很快巫曦知道自己草率了,亲传弟子不光是端盘子,甚至连饭菜都是自己做的。 一帮人先是无视了巫曦,叽叽喳喳摆好了几大盆菜,又直接端出来一大盆馒头,一大盆米饭。 林渡只把手里的那盆泛着晶莹剔透光泽的红烧土猪肉放下,自己慢条斯理擦了手,抬眼看向静观的青年,“这不是巫曦道长吗,掌门师姐也没跟我说一声,要不我今儿怎么也得宰头鹅,这粗茶淡饭的,叫您见笑了。” 巫曦抬手行了个道礼,“林小道长……” 林渡只是歪了歪头,一身浅绯窄袖法袍的倪瑾萱从身后拿着碗筷走上来,“巫曦道友,小师叔和我师父是同辈的,你可以跟我一样,喊她师叔。” 巫曦看了一眼林渡,她身上气息收敛圆融,还带着后厨出来的浅淡饭菜油烟味道,勉强挤出了个笑,“林师叔,早有耳闻您前些时日顺利结丹,还未恭贺。” 林渡微微颔首,“不过是顺其自然的事,有什么好恭贺的。” 活像班里的学霸说“考第一不是应该的?有什么好祝贺的,都没有进步空间了。" 巫曦有求于人,不敢在这无上宗造次,闻言也只是笑道,“您天赋异禀,今日叨扰了。” 元烨笑嘻嘻地将那一副碗筷送到巫曦面前,“我们小师叔的手艺师兄弟们吃了都说好,来都来了,你就当成自己家,随便点,就是我们今日不知道你来,没做你的份,要是吃不饱,我们再去蒸点馒头。” 无上宗的馒头一做就是几百个,整好了放在冰窖里,随吃随取,大概能吃上七八天。 巫曦看着面前一排跟锅一般大的盆,陷入了怀疑之中,他以为是每个人吃多少打多少,没想到这就直接端到桌上了。 这每一盆比他们归元宗每一峰的杂役每日做的饭菜分量还多,无上宗要吃饭的亲传弟子也就这么七八个,他们一个峰头都至少几十个人,哪里不够吃? 大约是故意不待见他。 巫曦转眼间已经想了个明白,心中暗悔,少吃一顿用辟谷丹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顺了掌门的安排来他们膳堂,本来是想一道用饭至少打探打探宗门内的境况,如今看来,这个顿饭不是鸿门宴也是下马威了。 自己做饭的天之骄子?巫曦在心里笑了一声,搞不明白无上宗这帮人怎么是这么个奇怪的风格。 但显然这六个人没跟他客气,六个人对坐着,刚好就他一个落单,对面没有什么人,长长一张桌子,拨饭的拨饭,拿馒头的拿馒头,吃药的吃药。 林渡皱着眉头灌下去一碗汤药,铁盆里的饭上已经盖了几个最好的五花肉,红亮的汤汁浇透了饱满晶莹的灵米饭,甜咸交织的红烧汁拌米饭,够压药味了。 她匆匆一口塞了一块炖的酥烂的五花肉,扒了几口饭,才压下了药味,转头跟夏天无抱怨,“苦,红烧肉都不甜了。” 夏天无面不改色,配合着演戏,“你每天都这么说,身子这么差,一日不喝药一日身子就要衰败下去,自己选吧。” 林渡哀怨地叹气,“五月雪开得这么好,我还是等花谢了再死吧。” 最近她自从开始练体术功法之后,每日喝的药都变得强效了些,熬得又浓又苦又酸,味道混沌得让她手脚蜷缩。 林渡的身体已经比原先补足了很多,可偏偏她为了日后的中州大比开始了炼体,即便太极对身体的顽疾也有好处,但也架不住林渡实在用功刻苦,喝进去的补药就跟落进了无底洞,没见怎么补上去,只能勉强维持现状。 但死大约是死不成的,要不是林渡之前坑回来的那五十万上品灵石,她和墨麟每天喝药的花销都能把偌大一个内库消耗掉两三成。 巫曦不通药理,却也能感觉出来墨麟和林渡两个人药里的灵韵深厚无比。 看来传言倒是真的,这两个人是真的被飞星派那个败类害得不轻。 林渡结丹,只怕也是为了强行续命,能不能活到千岁还不好说,而墨麟这位开门大弟子,只怕也要跟他的那几个师兄弟一样,就这么沉寂下去了。 无上宗人就没有多的时候。 “巫兄,用饭,用饭,不用拘束。”晏青笑着招呼,接着精准无比地夹到最后一个鸡腿。 灵雉每日都是按人头来杀的,中午晚上一人一个,多了也没有。 晏青和元烨靠着他坐,替他盛了一碗饭,将一盆青菜往他跟前挪了挪,“多吃点,多吃点。” 每逢林渡做饭,桌上必然会有一盆纯菜蔬,绿油油的,清炒。 巫曦:…… 他礼貌地伸了筷子夹了块青菜,接着意外地垂下了眼睛。 先前端出来的还带着油烟气,他只当无上宗这帮人是真的不挑,吃进嘴里才知道原来这菜的灵韵这么足,便是外头的高档灵食馆子的菜也不一定有这么纯粹的灵韵。 再夹了一块肉,巫曦更是意外,“你们……用化丹境界的灵兽做菜?” “嗯,怎么了?”元烨瞄准了一颗虎皮鸡蛋,眼疾手快抢了过来,“没办法,这帮猪崽子长太慢了,等它长到化丹境,就被杀了吃了。” 巫曦看了一眼那还没结丹的三个人,“化丹境一阶的妖兽相当于人修的腾云境吧,你们……吃了也没事吗?” 三个人无辜地看着他,手上筷子没停,“你不能吃?这已经是我们宗门最低阶的兽肉啦。” 巫曦:……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们吃比自己高境界的肉还吃这么多,不会爆体而亡吗?更何况要是每顿都这么吃,这得耗费多少钱? 师父说无上宗很穷是被这帮人吃穷的吧? 但随即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桌子一共七个人,七个人都曾在青云榜上。 青云榜,只依据天赋排行,到了百岁之后自动下榜。 那三个没结丹的人,名次也比他曾经在榜的时候高多了。 无上宗怎么会收寻常人。 他就算早就知道无上宗都是天才,还是被个中差异惊到脑子反应不过来。 巫曦低头思量完抬起头,又再一次被惊到了。 眼前除了青菜之外,大部分菜已经都没了,只剩下了点汤汁和肉渣,而每个人抱着一盆饭,正在疯狂浇上汤汁。 巫曦:……不是你们吃这么多这么快不怕爆体而亡吗? 但很显然无上宗的人都很有精神,甚至在吵着最后一点汤汁归谁。 “肉汤沾馒头,香到咬舌头。”元烨拍着肚皮,看向僵硬的巫曦,“巫兄,你试试?” 巫曦看着那浓稠鲜亮的红烧汤汁,犹豫了片刻,接过了元烨勉强分出来的一块馒头。 一口咬下去,浑厚的甜咸汁裹着敦厚的麦香。 这万恶的富贵宗门!做饭居然都用的是灵泉水! 第134章 你肾虚 一顿饭结束,晏青元烨自觉收拾碗筷,吵吵闹闹到底谁中午洗谁晚上洗,林渡没有招待人的心思,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每日固定的课程表。 膳堂前后正是无上宗暖气最足的地方,便是南方作物也开得正好。 五月雪的细白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像是暮春时节的一场雪,被暖风刮过迎面就落在出门的众人身上。 林渡眯起眼睛,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了身后一声呼喊。 “夏道友留步。” 林渡脚步一顿,在神识里喊了一声,“小度小度?” 【……我在呢。】 “原剧情里应当是没有这一段的吧?” 【原剧情是八年后才开始。】 林渡摩挲了一下中指的薄茧,垂眸轻笑了一声,“这蝴蝶效应有点意思。” 大约问题还出在那个秘境上。 若不是那个秘境,巫曦大约有大把的时间去寻找合适的机遇,接着顺利结丹。 而不是被那阴魂强行占据身体,就算被林渡掐得半死强行救下来了,估计内里神魂依旧有点伤。 结丹天劫没撑下来,让那位白月光提前献身了。 原本剧情是在一次夺取天材地宝之中,那位白月光舍身替巫曦挡下妖兽伤害中了寒毒,这才需要夏天无的异火。 如果只是天劫导致的金丹破碎,要异火干什么?送他白月光火化? 夏天无并非什么傻白甜,她只是醉心炼丹医术,不关心世事,随了她师父。 林渡抬起头,伸手接了一片花瓣,“现在剧情发展和原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估摸着是惦记不上那点异火了,系统,打个商量,这进度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调整一下?” 【真正的剧情点还没到。】 “所以原本的剧情里,也有这一段?你可没提过啊。” 林渡笑吟吟地碾碎了手上的那片花瓣,转头听着身后的动静,无非是巫曦求着夏天无引荐引荐她的师父。 【之前他们没有求到无上宗来。】 “怕不是没有求到,是我师兄不见啊。” 林渡看着手上的一点鲜花汁液,随手打了个清洁诀,抬眸黑眸里隐下暗光,“我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中州大比了。” 夏天无答应了巫曦自己会将话带到,回过头这才发现一帮人都还没走。 倪瑾萱是招待巫曦引路的,自然没走,林渡和墨麟却也没走,一个垂眸擦手,一个莫名站在那里拎着剑,膳堂里都静悄悄的,听不到洗碗的动静,估计里头两个也竖着耳朵。 她走上前,“你站在风口吹什么风,不是骨头里面钻风吗?” 墨麟嗯了一下,大眼睛盯着她鬓发上落下的花,“五月雪,落到了你头上了。” 夏天无下意识想要伸手拂去,但花瓣纤弱,勾连在珠花上。 墨麟想要伸手替她拈去,又觉得不合适,看那几片花瓣透白,芯子泛绯,也不算难看,背着手道,“留着吧,反正这花落在你头上,也不算辜负。” 林渡啧了一声,抬脚就走。 牙疼。 直是直了点,但直了点也没什么不好。 等林渡算完阵法,慢悠悠到了五师兄的峰头,才发现一贯会提前等着她的师兄居然不在。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姜良的炼丹房,发现门口站着三个人。 林渡落地的时候收了步法,刻意发出了点动静,接着利落地抬手到胸前,行了个道礼,“裴钦……道长。” 一句师伯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雎渊和裴钦称兄道弟,她还真不能喊师伯。 裴钦倒是表情还好,笑眯眯地抄着手跟林渡打招呼,也不认生,“林师妹。” 林渡直起腰,放下手,从善如流,“裴师兄来找我五师兄?” “不是我找。”裴钦大喇喇地拍了下自家弟子的肩膀,“我徒弟,巫曦,之前你就救过他。” 林渡笑看了巫曦一眼,“他来得不巧,这会儿到点了,师兄该看着我练健身操了,我身体不好,需要严格执行时刻表。” 裴钦一听这话拉着雎渊扭头就走,“那你先练着,走,雎渊,你峰头在那儿?咱们喝酒去。” 雎渊被他搂了个趔趄,“不是,什么好人白天喝酒,你不是陪你徒弟来求见活判官?上次你偷偷给我师姐告状的事我还没算呢!” 裴钦摇头,“我那是就事论事,这事儿不是我的,我才不管,他是我徒弟,我带他来,不代表我什么都得帮他,走走走,我陪你打一架?” “你打不过我。”雎渊撂开他,“还是喝酒吧。” 巫曦却没走,还站在门外,大有再不出来就下跪的意思,把姜良堵在屋里不敢出来。 林渡叹了一口气,自己开门走进去,炼丹房里摆着许多药材柜子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一时进去还看不着什么东西。 她找了半天,在炼丹炉的后面角落找到了一团缩得只能看见后背的人,活像个龟壳。 “师兄,你不至于吧。” 她伸手大逆不道地将师兄提溜起来,“来,到点了,练功。” 姜良嘶了一声,又蹲下去了,“别动!我炼丹呢!” “你丹炉都没开!” “筛药啊!” 林渡抱着胳膊,“裴钦走了。” 姜良瞬间站直了,“走,练功去。” 他小声道,“裴钦那个性子,全天下都像是他的熟人,若真见了他,这个忙我不帮也得帮,那就要去归元宗,又要再见一堆陌生人,我才不去。” “不就是个金丹破碎吗?怎么就得轮到你出手?”林渡开了窗户门,“走这儿,不是不想见生人吗?” 姜良匪夷所思地看着林渡,“有门不走你跳窗?” “一开门就是裴钦他徒弟,小心他看见你就下跪。” …… 姜良和林渡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自己个儿蹦出了窗子。 林渡跟着跳出窗子,直接一路向下去了一片灵田之前。 “他们不止是来求医的。”姜良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老练,“还是来求药的。” “什么药?” “续命的万年草。”姜良垂眸,“你喝的药里的那种。” 林渡刚刚摆好起始姿势,闻言一愣。 “什么意思?” 姜良抱着胳膊,“我不能见他们,金丹破碎世上还有旁人可医,但你续命的草药,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绝迹,只有咱们无上宗的内库还留有祖辈们留下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但我不会见他们,只要不见他们,我现在的病人就只有你一个。” 只要逃避,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林渡眉头一动,“师兄,宗门里头知道我用这个药的,不多吧?” 凤朝绝对不是会在没问清楚情况之前就胡乱应下的人。 姜良一拂尘扫在了林渡的腿上,“动起来!愣什么神呢!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少白头了,平白一件小事你都想这么深,难怪我给你的药里加了补肝肾的还不管用。” 林渡反而收了势,“我就说最近回来之后我的药味道为什么变得更难喝了!师兄你别乱给我补!我肾好。” “你不好,得补!”姜良的拂尘差点扫到她脸上,“肝气郁结,肾气亏虚,阴阳不足,活该你太极练不好,叫健身操都是抬举了你,健身操至少真的能健体。” 林渡绝望地捂住了耳朵,“师兄你不要再说了。” 她是怎么把一个社恐逼成话痨的? “至少七天睡一次觉,你这百日里只睡了三四次觉,其他时候晚上都在修炼吧,活该你肾虚!给我开始练!” 第135章 接力贷被林渡玩明白了 林渡解救姜良于社恐地狱,这个社恐不仅不领情,还把她五脏六腑嫌弃了个遍,连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些做不到位的小动作都要一拂尘抽上来。 等练完到了饭点,林渡看着那碗药,满脑子都是,“肾虚总在过度劳累之后。” 夏天无看她在发呆,以为她又要闹脾气,“小师叔,趁热喝,喝下去就好了。” 林渡垂头丧气,仰头一口闷了。 晚膳巫曦不在,几个人说话这才随意了起来。 “中午那巫曦在,我都不敢放开了吃。”元烨泄愤一般咬着大鸡腿,“我就跟他客气客气,他还真吃了那个馒头。” “别太小气。”林渡坐在他旁边,顺手敲了敲他的头,“人家大老远来的,现在还跪在天芮峰上呢,不吃饱哪来的力气跪。” 元烨悚然一惊,“真跪了?” 夏天无点头,“真跪了,我师父现在窝在药田里不敢上去。” 晏青摇头,“虽说他愿意为那位女子负责也算个人,可也不能强旁人所难。” 墨麟颔首,“五师叔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若是病人真到了旁人无法医治的地步,定然是会出手的。” “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金丹破碎的人,那丹方大宗门都有吧,何故非来求五师叔呢?”元烨也摇头。 林渡吃个饭也心不在焉,听到这里多看了旁边一眼,好小子们,果然心眼儿都透气了。 “因为金丹破碎,修为反噬,寿数岌岌可危,需要续命的草药,这是基础药理,想要重塑金丹耗费药材较多,只能先续命,然后再重塑。”林渡没打算瞒着几个人。 她懒洋洋地示意几个人别光吃肉,青菜也要吃完。 元烨含泪夹起一筷子青菜。 晏青听出了林渡话里的意思,“小师叔……这草药只有咱们宗门有?” 林渡坦然道,“我不知道。” 晏青一噎,转而看向了夏天无,“二师姐?” 夏天无放下碗筷,目光冷静,“小师叔,别怕,我们宗门的延年益寿的草药已经被你吃完了。” 林渡:……听起来更让人害怕了。 “都吃完了吗?”倪瑾萱心生担忧,“要不我们再出去找找。” 夏天无端起碗,“不必,是被百岁之后的小师叔吃完了。” 林渡要是能安安稳稳过了百年的关卡,大约就稳了。 她的命现在就像是被无数珍稀草药垫出来的深渊,一旦少一颗草药,可能就一脚跌入鬼门关。 倪瑾萱瞬间安心,林渡低头战术扒饭,晏青忽然悟了,还得是师姐,这说话的艺术真伟大。 林渡饭后去主峰交作业,凤朝终于忙完了一天的事务,这会儿正在安安心心点清净香,接着指点了几句林渡的字。 “看来封仪教你控笔还是有用的,看看,都有轻重了。” 凤朝满意了,果然把封仪喊回来教林渡是对的,小师妹天生就该是被这十几个师兄师姐拉扯长大的角色。 林渡还有件事,“万年草绝迹已久,这东西本也不常用,续命的其他灵药也不是不存在,其余亲近的宗门眼里,我们无上宗家底早就耗光,穷得连弟子都快养不起了。” 她分析完,皱着眉头,问出了个问题,“咱们家里还有余粮这件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她想不明白,凤朝也想不明白。 无上宗人才辈出,但与之并存的是日益耗空的家底,孩子们出去一遭就会发现别的宗门吃的用的耗费的资源跟他们用的比少得可怜,也就格外拼命地往宗门内库里搬东西,生怕自己耗空了宗门最后一点资产,就养不起下一代了。 “难不成是三师兄喝多了说漏嘴了?” 凤朝摇头,“他满脑子打架招式功法,别的还知道什么,连万年草是个什么都不一定知道。” “因为没读过医书吧。”林渡揣手,“我听瑾萱说了,他师父教她辨认草药的方法是看灵韵,不管具体是什么,只要灵韵足的一把薅了。” 林渡感慨,没文化也有没文化的好处。 宗门就这么点人,都不需要筛子,直接一个个点过去,也就想清楚了。 才怪。 这么点人,居然想不通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万年草这东西是天地间所有延年的草药中,最适合重病衰败之人的,旁的延年草药多多少少靠激发本源才能延年,只适合身体康健需要延年的修士。 一般修士根本不需要万年草,要不是林渡进了宗门,年幼早衰命竭,姜良列出了各样有益的草药,掌管内库令牌的凤朝看了内库才知道宗里有这个东西。 凤朝有点忧伤,“我就说我本来就不适合做掌门。” 林渡看着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出声安慰道,“后苍可比您更不适合,没有比师姐您现在做得更好的人了,少想这个,容易肝肾亏损。” 凤朝看了一眼林渡黑色网巾下的一缕白发,“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崽。” 林渡乖巧起身,“那我先走了。” 谁知道她刚开门,发现巫曦站在门外。 林渡开门的手都那么一抖,接着那人行了个道礼,躬身道,“还请林师叔救人性命。” 巫曦那厮还套着一身白金相间的归元宗弟子服,外头那个纱袍被主人虔诚地九十度鞠躬弄得皱缩起来。 林渡一低头,就看到他弓着的背,她轻轻叹了口气。 “求我做什么?我是大夫?” 巫曦巍然不动,“求药,万年草。” “万年草不是千年之前就绝迹了吗?”林渡故作惊讶。 “林师叔,这世间能够延年而不伤人本源的只有万年草,我知道无上宗有,而您一直在服用,姜良师叔虽说避而不见,可也不曾否认,若您愿意匀给我一株,晚辈必当重金报答。” 林渡抱着胳膊,垂眸觑着他,“有多重?” 巫曦顿了顿,“林小道长大可出价。” 林渡叹了一口气,“五十万。” 巫曦毅然道,“好。” “上品灵石。”林渡叹了口气,“一株。” 巫曦错愕地抬眼,“小道长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就是他师父都没有五十万上品灵石啊。 林渡笑了一声,“我的命,可不止五十万上品灵石,可你要这万年草,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她声音还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缠绵悱恻,尤其尾音拖拽起来,怎么听着怎么带上了讥讽意味。 巫曦今日在无上宗碰了许多壁,也不在乎这点了,低声下气道,“听闻无上宗宗内囤积了不少的万年草,我也不求多少,只求一株,只要能延缓那人的寿命,等到我找到重塑金丹的药材,就好。” “只是这是五十万上品灵石实在太贵,林师叔可否宽宥我一回,若是五十万灵石,我立刻就给。”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株万年草,也足够续命百年了。 到底为什么叫万年草,林渡也不知道,大概是美好的愿景吧。 林渡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抬脚就要走。 “林师叔!林师叔!只是我一时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巫曦甚至没有直起腰,直接弓着身又到了林渡的身前。 林渡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接着她缓缓开口,“也不是不可以,分期付款。” 巫曦听得懂分期,但听不懂付款,迷惘地抬起头。 林渡解释道,“赊账,打欠条,每年还款。” “你还不完,还有儿子,儿子还不完,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愚公移山,接力贷款被林渡玩明白了。 第136章 我们打一架 林渡做事向来心里有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门口,凤朝一定听见了,听见了还没异议,那她就大可以做主。 她也并非拿个人性命开玩笑,林渡四舍五入是个仓库主管,看过了账册,发现万年草原本是十株。 林渡进宗门的第一年取了一株,似乎是炼制成了药液,每顿药加些。 往后十年化一株,再加上百年大关,她就算立住了。 系统所有的奖励药物,都是针对她的身体状况的,她早日走完二师侄的剧情说不定就可以省下几株来。 林渡收了思绪,似笑非笑看了巫曦一眼。 “你的事我都知道,可我的事你未必清楚,我做的这些,不过是想给宗门贴补点,反正我这个人的命薄,只怕是熬不到到处搜罗天材地宝反哺宗门的时候。” 但林渡可以靠氪命四处坑蒙拐骗,用灵石堆满整个内库。 一句话说得巫曦都有些惭愧,林渡是活不长了,可还想着给宗门贴补。 “不过你要是告诉我是从哪得知万年草在我们宗门,还一口咬定是我吃的,我可以考虑给你打个折。” 巫曦咬了咬牙,避而不谈,“分期就分期。” 林渡点了点头,转身进去给他写契约,对上凤朝似笑非笑的一双敛光凤眼。 “反哺宗门是拿自己性命反哺的?” “我心里有数。”林渡笑吟吟地下笔,“何况这价格也差不多。” 凤朝看了她一会儿,提醒她,“前段时间你才从飞星派坑回来那么多东西填了内库。” 林渡手上不停,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我和墨麟吃药不要钱吗?也不能坐吃山空。” 凤朝无言地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后苍回来上交了不少天材地宝到了内库里,你应当看见了。” 林黛玉附体渡嫌弃地抬眉,“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谁要它。” 凤朝很满意林渡这张嘴的杀伤力,“没事,多打几遍净尘诀也能用。” 林渡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后苍进过内库?” “你不是怀疑他吧?” 林渡歪了歪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禁地里的桃花开了吗?” 凤朝看了一眼林渡已经有了骨架的字,心中满意,闻言开口道,“桃花都谢了,今晚上你记得睡觉,我就说怎么看你最近眼下雀青的。” 林渡平日里也不照镜子,闻言震撼地抬头,“修士还能有黑眼圈?” 凤朝煞有介事地看了孩儿一眼,她骨相生得好,睫毛又是重睫,又黑又密还是直直往下的,灯光一照就是一片阴翳,跟熬了三年夜一般。 于是掌门真人掷地有声道,“嗯。” 林渡悲伤地搁下了笔,用法术将墨迹弄干,赶紧喊人进来签字画押付首付。 在还带着酒气的裴钦和雎渊见证下,无上宗喜提五千上品灵石和一纸契约欠条。 林渡麻溜地去内库取了一株草药,却没先给人。 “打一架吧。” 巫曦愣了一下,俊秀的脸有一丝的不解,“什么?” “你说腾云境之后有一战,不必等到中州大比,我现在就与你打一场,不用法器。” 林渡含笑,“你方才拦我的时候,用的是步法,对吧,只用步法和体术,我们打一架。” 雎渊和裴钦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人抱着一葫芦酒,“打!” “若你输了之后,”林渡含笑道,“告诉我你从哪得知万年草这事儿的。” 裴钦抬起醉得几乎要耷拉起来的眼皮,看了一眼那小孩儿,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富泗坊给这位天赋第一的评语是“冰雪玲珑,黠慧无比,属不世之材。” 千百年来,富泗坊的人评判过许多青云榜第一,都没有一个落下这等评语的。 他懒洋洋地和雎渊勾肩搭背,有些感慨于屁大点的孩子脑子怎么用得这么多。 裴钦有些醉了,心底话就那么秃噜了出来,雎渊听见了,摇头笑道,“小的时候当然多用脑子,修为跟不上那就智力来凑,等像我们这么大了,就直接打了,还管什么阴谋诡计。” 很多时候,绝对的力量足够压倒一切阴谋诡计。 凤朝隔空弹了个灵力指弹,到了雎渊的脑子上,“喝多了就滚回去,别说醉话去。” 雎渊当然没醉,裴钦是有五分,他最多三分,闻言却老老实实把自己团了起来,看向了巫曦。 巫曦看着眼前的林渡,想到了她的身体,“你不是只练过健身操吗?” 林渡点头,“是的,足够了。” 裴钦打了个酒嗝儿,恍然间转头看向好兄弟,“我怎么觉得咱小师妹这句话有点眼熟。” 雎渊嫌弃地让了让,“你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醉话呢。” 巫曦行了个道礼,“既然林师叔执意如此,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但,晚辈未必会输。” 林渡笑了。 无上宗主峰上头的广场宽广无比,三炷香巍然立在那里,快要烧到了底部——凤朝每日准时接香,从来不断。 两个人站在那宽阔的广场之内,月光泼洒在他们的身上,将林渡一张脸照得莹白脆弱。 三个大人也从殿内出来了,被山风一吹,裴钦脑子清爽了些,“小师妹才多大,这副身体……能行吗?” 毕竟那富泗坊把林渡的心眼子夸得天上地下,可没说林渡能打。 “点到即止。”雎渊嘱咐两个人。 林渡咧开嘴,老老实实行了和对方行了个道礼,站在原地,起了个势,“你先。” 她的步法如今算练到了五成,太极始终不见一点进度,今日这个比试也的确算是一时兴起。 月色下,林渡运起灵力,灵力在经脉之中流转,天地之道,以阴阳二气造化万物。 动而生阳,静而生阴。 巫曦也就率先出了手,抱着给林渡喂招的想法,脚下一晃,到了林渡跟前,一拳带出破空的炸雷响,灵力也跟着在林渡跟前爆开。 林渡甚至没有动一步,抬手格外和缓地化下了这一拳。 巫曦继而上步,接连几拳嚯嚯有声,林渡接连格挡,不落下风,却也未见如何出招。 一方动若雷暴,一方始终不曾离过脚下的巨大方砖的范围,但听得砰砰有声,灵力激荡接着化开,于林渡双臂之间归化于无形。 约莫二十几招之后,巫曦终于拧眉,不再试探,招式大开大合,化拳为掌,运足灵力,一掌霹雳而下,灵力如脱缰暴龙,呼啸而下。 林渡也终于动了,一个上步,脚下凌风而动,灵力灌入右掌,劲瘦的腰身一个扭转,半路将那一掌拦在了空中,并未停顿,反倒直顶向上。 感受到胳膊上澎湃抵抗的灵力,林渡脸上的笑淡了些,全身灵力以绵延地力量涌动而出,双臂招式保持着圆融之态,接着精准地迎着想要退步的巫曦,一掌挥出。 先前挡下的旁人的灵力被化而用之,被林渡的灵力裹挟,狰狞狂暴地束缚在沉静的绵力之中。 巫曦没有感觉到劲力和杀意,改了避让的想法,抬手而上。 这一招却比他想得棘手很多,灵力如暗涌之水,看着沉静,只有落入其中才能感觉到其中让人难以招架的汹涌诡谲。 巫曦硬着头皮用蛮劲抵挡,那暗涌劲力依旧波及了他的薄弱关节之处,让他的身影在空中一踉跄。 青年终于不再留手,双手结印,调动灵力化为掌刀,掌风犀利,可闻其中暴虐的剑意。 一金一青两道身影已经打到了空中,翻腾如春日穿花蛱蝶夏日黑云滚动,灵光叫人眼花缭乱,气机抵抗翻涌似悬瀑冲击。 观战的三人都被灵力冲击得衣袍翩飞,先前还在说笑的雎渊和裴钦神色都渐渐凝重起来。 “小师妹有两下子,居然是想摸透我徒弟的步法,啧啧,不过我徒弟的步法可是归元宗数一数二的,还是童子功,练了二十多年了,悬呐。” 裴钦贱兮兮一笑,再度搂了雎渊的脖子,“我说,咱俩要不也赌一把,小师妹输了你分我一壶仙路引,赢了……” “五百上品灵石。” 裴钦瞪大了眼睛,“上品灵石?你要我命呢?” 雎渊龇牙一笑,“这仙路引有多贵你知道吗?五百块都是友情价!” 凤朝无奈地远离了雎渊,哪有当师兄的跟师妹学坑人的? 两个人咋咋乎乎,忽然发觉了空间之内涌动地狂暴灵力。 “一百!” “成交!” “好兄弟!” 雎渊把胳膊搭上裴钦的肩膀,两人同时看向空中。 巫曦跟前出现了十六道炙金的灵光,在空中流转组成了一只硕大的巨狼模样,凶煞无比。 林渡悬在空中,居然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遭的灵力流转,双手保持着起势的姿态,体内灵力绵延不绝地流转到了双臂之间。 如封似闭,防中有攻。 她缓缓向前推掌,将那咆哮而来的灵力粘滞在了空中,继而,脚下一晃,步法似要向上登高。 巫曦脚下一晃,带着奎木一招想要拦截住林渡的走向。 谁知林渡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继而下行,接着就是一招抱虎归山。 巫曦急忙退避抵挡,继而与林渡擦肩之际,清晰地看到了林渡跳脱的虎牙。 “啊,这次没挡住。”轻飘飘的一声。 林渡爽了,终于没挡住她的路,面子找回来了。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太极攻守。 拳势如海,滔滔不绝,动则俱动,静则俱静,劲断意不断,一触即发。 林渡抬手而上,灵力奔涌而出,白光周旋似太极阴阳,将十六道灵光形成的奎木狼卷入其中。 但听得砰的一声,巫曦避无可避,摔了下去,单膝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林渡稳稳落在了地上,收了势,“你输了,说吧。” 第137章 最后一株? 林渡赢得在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巫曦面色发白,这会儿冷静下来浑身的关节都痛得厉害,不光疼,还带着绵延不绝的阴冷,如同初春时还带着冰碴的江河肆虐过他的薄弱之处,初时并不觉得有多疼痛,但缓下来才发现那每一道冰碴子都刮走了一部分血肉一般。 他竟没能立刻爬起来。 一双不染纤尘的银锦法靴落到了巫曦眼底,接着那道尾音缠绵的声音再度响起,“愿赌服输啊,巫曦师侄。” 巫曦有些恍然,无论是按照经验,还是按灵力的深厚程度,林渡胜率只有那么一成,可打到后面的时候每一步的灵力走向都好像被林渡预料到了。 一个是几十年来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一个是在战斗时都在不断推演观察的强大脑力,他的的确确输了。 林渡,是真的强。 他捂着空乏的丹田,分明是五月里,有一场比试耗尽了体力,本该热得厉害,他背后却分明已经冷汗涔涔。 “回林师叔的话,”巫曦费力地开口,“我在富泗坊发布了一则求药消息。” 林渡啧了一声,“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因为……那个人在富泗坊接了任务之后,要求就是不许外泄答案。” 林渡一哂,“那你还说?” 巫曦没吭声,这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若我偏要你给我那个答案呢?”林渡垂眸道,“我记得富泗坊发布任务之后,有人接了任务,上交消息,坊内会给发布者完整的一张记录了消息的卷轴吧?” 她声音罕见地多了些威压,“一张已经无用的卷轴,换一株救命的万年草,你自己选。” “你要知道,这世间只剩下最后一株万年草了,要不要全在你。” 两道身影一跪一立,陷入了僵持,那边围观的大人却闹腾起来。 雎渊伸出手,“给钱给钱给钱。” 裴钦试图赖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雎渊冷笑一声,“你想赖账?我直接把你扔回鲁城信不信,今天都喝了我一壶仙路引了,赶紧,孩子都看着呢!” 裴钦骂骂咧咧,“我们剑修很穷的,只会打架,又不能靠自己的本事赚钱。” “我不也是?我也穷,我大徒弟身子骨还败了,小的还在长身体,穷得快养不起了,你快点。”雎渊拍着他的背,拼命摇头叹气,像是明天就过不下去了。 裴钦咬牙掏钱,一边掏一边碎碎念,“你就是个土匪!” 雎渊收了钱,又把人搂回来,“好兄弟!” 林渡耷拉着眼皮,有些不耐地看着额上也沁出点点汗珠的人,“到点了,我该回去睡觉了,你想好了吗?” 她分明没有将腾云境的威压外放,浑身气息收敛,可站在人跟前,就让人觉得像是在凝视着看不透的雾霭青山。 裴钦想要上前说句话,被雎渊牢牢禁锢着没能脱身。 林渡见巫曦依旧低着头,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她轻蔑笑了一声,像是秋日里第一片落下的黄叶,昭示着一个季节的凋零,落在巫曦耳朵里,刺啦一下划破了他岌岌可危的壁垒。 “林师叔,请。” 巫曦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那卷轴是用金黄色的绢布做的,拿出来颇为富贵。 林渡笑了,接过那卷轴,接着向凤朝走过去。 卷轴里不过寥寥几行字,用朱红色的笔墨写着消息的内容,“无上宗内库,有绝迹已久的万年草,比无为芝更适合金丹破碎之人延年,现为林渡续命所用。” 林渡眯起眼睛,转头看了一眼雎渊,心中无端生出了一种想法。 墨麟的天生灵骨只有宗内寥寥数人知晓,她喝万年草续命,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 但这些消息,都会刚好传递到觊觎的人耳中,那背后隐藏的人,或许会是同一拨人。 凤朝催促她,“回去睡觉吧,交给我们。” 林渡就老老实实回去了,也没睡,大半夜爬到了天芮峰上,径直找到了正准备开炉炼丹的姜良。 她如今练了步法,走路更没有声音,就那么往旁边一站,把姜良吓得手一抖,直接蹲下身缩了起来。 林渡:…… “您老人家不至于吧,要不给你杀个王八,把壳儿给您,您回头遇上人先缩进去?” 姜良听到声音是熟人这才出了一口气,也没站起来,闷声道,“我筛药呢。” “你都准备开炉了还筛药?我就是没练过丹我也读过书啊!”林渡伸手,拎起姜良的后衣领,准备把人拎起来,“我把万年草给出去了一颗。” 姜良原本还想抵抗,听到这句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林渡的手顶了回去,连带着人身形一晃。 “你疯了?知不知道宗内就十株,刚刚好够你到百年大关,你给旁人??” 他拎着拂尘,劈头盖脸就要往林渡身上打。 林渡被打得抱头鼠窜,“不是,师兄,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锤子解释,你想死是不是?我那么费力……”姜良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渡将一颗丹药瓶扔给了他。 “这什么?” “不知道,您看看。”林渡站定了。 姜良打开那瓶子,只是那么一扫,就愣了。 “这几颗天品的丹药……你哪儿来的?” 天地玄幻四品,每品分九阶,天品最难得,也最难炼制,姜良就是因为能炼制出天品的丹药,所以才是丹道魁首。 “秘境里捡的。”林渡信口开河,系统这事儿也不能漏出来,今日冒险给姜良看,也是看准了他这个社恐不会和旁人说。 姜良又看了林渡一眼,气闷地把盖子又盖上了,含混道,“运气挺好,能用,你死不了了,算了,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吧,省得他再跪我。” “我还活着,那个人就跪我,怪渗人的。” 林渡就笑了,“我还想亲自送一送我师父呢,哪能那么早死。” 这话说得她要给阎野送终一样,姜良掀起眼皮看了林渡一眼。 “之前阎野跟我说,你练步法的时候每次踩空下落,都会有一段不用灵力托着,直接往下,像是存了死志,问我把脉能不能看出来异常。” “我说我是活判官,不是真阎王,把脉也不是算命。” 姜良顿了顿,偏过头去收拾东西,只留给林渡一个背影,“我们这么多人拉着你,不是让你去死的。” 林渡眨了眨眼睛,“我暂时还没有那个计划。” 姜良只是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林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林渡不想活了。 最后那一株,原本是要留给林渡过百年大关的,万一就缺了那一株呢。 “为什么要把那药草给他?就因为不想让我为难?” 桌上的东西终于收无可收,姜良转身看她。 林渡低头笑笑,“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巫曦来无上宗几次,又在富泗坊发过任务,并且有人接下来任务,那这个消息就不是秘密了。” “如果我们不给,传出去我们无上宗也难做人,后面万一还有人来问呢?毕竟我还好端端地活着,我们怎么说都难。” “索性传出去,最后一株给了巫曦,彻底让外界断绝了心思,想要的人,就找巫曦好了。” 林渡说到最后嘿嘿一笑,姜良轻哧了一声,“你脑子少想点吧,这大晚上不睡想这么多,活该你……” “对了,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 林渡摇了摇头,她看向了窗外,月光薄薄一层,浓雾缠绕着天芮峰,像是怎么吹也吹不走的阴霾,让她看不到通往外头的路。 “刚和人打了一架,有了点感悟,师兄,我再练一遍太极,你来看看,这回还是健身操吗?” 姜良神色一僵,“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让我教你练功?” 林渡活像是半夜十二点打电话给数学老师问竞赛题目的学生,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兄。 姜良认命地一甩拂尘,“练!练!” 第138章 可着一个韭菜割 林渡那一战,让她的太极彻底脱离了健身操的范围,而真正有了内蕴。 开悟以后内力流转,也有了真正的天地阴阳流转的痕迹 虽浅显,却有了雏形。 姜良看着在林渡周身流转的气韵,清俊端方的脸上满意一笑,他特地蓄了胡子,这笑就显得格外细微,叫外人瞧不出什么变化。 分明也不过青年人的面貌,却已经有了世外高人的风范。 林渡收了势,转头看向姜良,稀罕道,“师兄今日一次都没有打我诶。” 平日里每次整套动作练习的时候,多少都有一半招式拂尘会打上来。 “怎么?你欠打?”姜良横她一眼,举起了拂尘,结果只是轻轻拂去了林渡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姜良捋着胡须咳嗽了一声,“也就比健身操好那么一点,这大晚上的,不好打击你罢了,我看了,你的招式虽然已经有了内蕴流转,距离真正的圆融还差得多呢,不过上了第一层罢了,明日我再教你练习,现在,你,赶紧给我滚去睡觉。” 林渡泄气地切了一声,“我还指望师兄你点出我哪里不对呢,明天白日里师兄记得总结一个缺点给我,我照着那个方向练。” “你还敢给你师兄布置任务?”姜良瞪大了眼睛。 林渡一溜烟地就跑了,回去当真睡了两个时辰。 巫曦拿到了万年草之后连夜走的。 隔几日外界也渐渐传开了,巫曦两次三番拜访无上宗,求绝迹多年的万年草,而那万年草本是给先天不足的林渡过百年大关的,却无奈那人下跪了整整一天,最终还是将这世界上最后一株万年草给了他。 而凤朝那一夜进了禁地桃林,最终冷着脸出来,还让林渡不要去禁地桃林,要不然辣眼睛。 据说那后苍一回来之后就是被临湍押到了桃林的一处叫“芳菲尽”的阵法之中,里头一直飘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看似极美,实则都是伤人的利器。 而后苍如今正跪在那里,每日跪一个时辰,要跪满九年,如今不过才一年。 后苍的上半身都被桃林的花瓣割开了,破破烂烂血肉模糊,难看得很。 总之是小孩儿不宜观看。 因为临湍一直看着,后苍从未出过禁地,也不可能是他。 林渡想了想那个画面,嘶了一声,好像原剧情也有这么一段。 当年后苍逃避责任出了宗门,让凤朝顶上,也算是违背了宗规,的确是该受罚的。 凤朝末了,又摸着林渡的头,“总之这件事先交给我们大人,不论如何,都轮不到你这个小孩儿去想。” 林渡不说话,站在原地眼巴巴看她。 凤朝无奈,“有消息告诉你!” 林渡得了这话,才把凤朝给自己布置的新字帖拿走了。 山中无岁月,一晃已数年。 林渡的字帖从工整的楷书换成了行楷,写的字也从一笔一画工整粗笨的扭曲方块,变成了初现风骨的小字。 最低级的黄品符箓书,厚厚一本大砖头,林渡耗费了五年功夫,也终于学完了。 这日林渡照旧来交作业,如今她的大字作业已经改成了抄写心经,却发现凤朝眉宇之间难得有些忧愁。 “大师姐?”林渡轻车熟路走到了香炉旁,给她续上已经烧没了的清净香。 凤朝抬眸看着林渡,她一身苍色法衣,背后绣着只活灵活现的鹰隼,腰间勒着织银护腰,像是春日里见风窜高后终于变成了坚硬挺直的翠竹,上头蒙着一层灰白阴翳,一触碰上去才发现那是降下的霜。 “林渡……三年后的中州大比,墨麟的灵骨不适合参赛,天无是医修,大约,重任在你身上了。” 林渡闻言笑了,“怎么?大师姐,你不相信我?我还不靠谱吗?” “晏青在闭关结丹,元烨瑾萱还差点功夫,你如今,”凤朝顿了顿,“也是长大了。” 可不是长大了,都快二十岁了,个子都不长了。 林渡前些年还在跟元烨比身高,如今偏偏已经停止了生长了,元烨比她多窜出去了一寸。 “我记得这中州大比分为团体赛和个人赛,团体赛是各宗门的排名,这团队赛,是有五个人吧?” 凤朝还没说安排,林渡已经领悟到了凤朝的意思,“五个百岁以下的弟子,天无是医修,三年后尚不足百岁,我和天无、晏青,三个腾云境,元烨和瑾萱届时也在琴心境大圆满,元烨聪明,瑾萱运气好。” 她龇牙一笑,“我们五个,无敌。” 中州大比每百年一次,上一回无上宗都没参加,据说是新弟子还没招收。 新韭菜还没长出来,中州就开始噶了,按照无上宗养韭菜的速度,那确实不够噶的。 今年几个人参加年纪都还小,一帮师父们都没对他们报什么指望,只当是个历练,如果运气好,能拿回来奖励就更好了。 毕竟,真正决定宗门排名的,还是百岁以上修士的比试。 而无上宗从没有一次输过。 少年强则国强,但无上宗已经长成了雄壮的大树,无论少年如何兴风作浪,总有华盖遮风挡雨。 凤朝被她没皮没脸的自信闹得也没了眉宇间的愁容,忍不住笑道,“什么无敌不无敌的。” 林渡手停不下来,把东西归位之后顺手将凤朝桌上的东西顺好,谁知道看到了桌上一张尚未发出去的赤色宗门弟子令。 赤色,代表追杀令。 但以凤朝雷厉风行的性格,通常写完定然会立刻发出。 她抬眼,对上凤朝又要皱起来的秀眉。 “师姐,什么人,让您不忍心下杀手不成?还是,太过棘手?” 凤朝无奈叹气,“就知道瞒不过你。” 她就是这时候也没忘记考验林渡,“来,说说,宗规第四十九条是什么?” 林渡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定定地看了凤朝一眼,右手摩挲了一下中指的薄茧,继而缓缓开口,“无上宗宗规第四十九条,若背离宗训,违背正道,残害同门者,吾辈弟子,当亲自清理门户。” 凤朝垂眸,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开口,“林渡,我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墨麟他不在,我怕你们去中州大比,会有异变。” “墨麟他也过了百岁了吧。”林渡直言道。 凤朝歪头想了想,“什么?那孩子他都一百多了吗?” 林渡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没说话,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凤朝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长得真快啊小崽子,抱回我们宗门的时候,还在喝奶呢。” 林渡无言了一会儿,抬眼,直直对上了凤朝的视线,“师姐之所以担心会生异变,是代表那位叛徒,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对吗?” “墨麟的灵骨,我的早衰万年草,甚至以后可能是天无的异火。” “所以,究竟是谁?” 凤朝有点后悔,小师妹太聪明了也不好,她只漏了一点点消息,就能被林渡抽丝剥茧,分析出一个无比接近的真相。 “这个人,曾经是你的八师兄,文福,那个,我们都以为他已经身死,但他或许,并未死。” 林渡看着凤朝的眼睛,那双惯常含光的凤眼之中,此刻压抑着沉沉的悲哀。 不是愤怒,不是气急,不是纠结,是悲哀。 “我们和富泗坊做了个交易。”凤朝顿了顿,“富泗坊明面上会保护客户的隐私,实际上会记录每一个人留下的痕迹,这事儿还是临湍师伯有一次告诉我的。” “尽管他模样大变,但我依旧能辨认得出来,那的的确确是他。” 那双凤眼轻轻眨了一下,快得像是夏日掠过湖面的蜻蜓薄翼。 林渡的声音格外冷静地响起,“或许已经不是他了呢。” “六百年前八师兄是第一批去兰句界的人,这些年,大宗门都在不断排查,飞星派五年前可是揪出来了三十几只鬼,如今还有八十九只尚不知踪迹。” 她已经不用人的量词来形容了那帮鬼了。 “不,是他。”凤朝苦笑了一声,“我不会认错的。” “我是大师姐,我不会认错我的孩子的。” “他叫文福,福气的福,他说他排行第八,定然日后会带着宗门发起来。” 林渡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大师姐,你刚才还记不得墨麟多大了。” 凤朝:…… 她将伤感憋了回去,指着门外,“今年冬天的农具和宗门、定九城的大阵检修你检修完了吗?检修完了就去给我把免费发放给属地村民的驱兽符给画好。” 林渡悲痛欲绝,拖长了音调,“知道了……” 怎么就可着她一个韭菜割啊。 不行,得拉上师侄们一起。 第139章 好巧不巧,他们都是全才 晏青结丹结得同样惊天动地,彼时的林渡和元烨刚从钧定府出来,远远看见无上宗的玄雷划破了天际,雪亮无比。 林渡嚯了一声,抱着胳膊说道,“天上下刀子了。” 元烨深表同意,他看见过林渡的结丹雷劫,那叫一个蜿蜒曲折、银钩铁画,还能溅出去漫天火花,就像小师叔这个人的心肠一样,能拐出一个九曲十八弯。 可现在晏青结丹的天劫,就好像一把雪亮的宽刀,自上而下贯彻天地。 元烨看着看着忍不住感慨,“这砸人身上得多疼啊。” 林渡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元烨摇头,“上回天劫我试过了,也就跟宫里挨一顿板子差不多,疼麻了就好了。” 林渡笑了一声,“那你也抓紧结丹啊,我看你停在大圆满也有一两年了。” 元烨忽然就长叹了一口气,一张这些年逐渐瘦削下来的圆脸上显出一副唐僧倚门一样的沧桑神情,“我好绝望啊小师叔。” 林渡:?展开讲讲? “自从晏青闭关之后,我师父就嫌弃我在山上碍眼,可我实在还没碰到那个壁垒啊,我能怎么办,只能去库房那边锯木头。” 林渡眯起眼睛,这二师兄的强迫症是不是太严重了点,这真的不会对修行有碍吗? 她安慰一般拍着元烨的肩膀,“没事,拉二胡也是锯木头,没什么区别的。” 元烨:……有点道理! 林渡拍着他的头,“中州大比的团体赛所考验的离不开丹药、符术、阵法、炼器、还有问心和体术,前几日我师父给我出题,让我自己设计一个复合历练大阵……” 元烨忽然觉得不对,“等一等,小师叔你说的是,你自己设计,不是……学习?” 两个人在点心铺门口排队,林渡一无所觉,“嗯?怎么啦?” 元烨后退了一步,“您都可以设计阵法了?” “阵法基础一百零八种,我五年前就学完了,之后又学了风水堪舆、奇门遁甲,就能造出我们日常所见的基本大部分阵法,比如我们宗门的护山大阵,就是很多阵法叠加起来的复合阵法,我们这次中州大比历练的秘境,也就是阵法师和炼器师通力合作炼制而成,我设计一个历练阵法图有什么问题吗?” 元烨被林渡的理所当然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别人是去秘境历练的,小师叔都开始造起历练秘境了。 这不就是小师叔给的话本儿里说的那个,降维打击。 什么叫降维打击啊!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林渡说完笑着走到店铺前,给了老板三十灵石。 老板笑道,“小师傅,老样子?” “老样子。”林渡颔首。 元烨目瞪口呆,接着看着老板给了林渡五大包糕点,“出了点新品,给小师傅尝尝鲜,您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多吃点。” 排在林渡身后的人愤愤不平,眼前两个只看法衣便是富贵人家的弟子,这麒麟斋的人怎么还看人下菜呢? “不是就给了三十灵石吗?上回我三十灵石就那么三小包。” 林渡笑吟吟地道了谢,顺手把堆得快要掉出来的一块梅花饼塞进了元烨嘴里,夸了一句,“还得是您麒麟斋的点心好吃,我每回在山上都想着呢。” 两个人一同转身离开,样貌也出现在那后头的人面前。 都是金玉锦绣堆里的人物,一个天潢贵胄浑身矜贵,一个清雅隽逸风流洒脱,都还带着少年人不经收敛的意气,混迹在市井之间也能瞧出是凌风洒意的人。 几人一时失语,接着小声道,“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 林渡与他们擦身而过,抱歉啊,长得好看真的能当饭吃。 至少买东西都能多给两大包点心。 元烨鼓着腮帮子,啃点心啃得心满意足,“这个梅花饼吃多少回都好吃。” 两人迅速前往下一站,福满楼的烤鸭,打包六只回家,再去买烧鸡酱鸭和鱼头泡饼。 结丹归结丹,吃饭还是要吃饭的。 两个人不紧不慢买完了全部的饭菜回了宗门,晏青的雷劫也终于落下来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山峦上,林渡及时打了个伞。 好险,差点就把怀里的点心浇透了。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蝴蝶酥,抬脚把蹭伞的元烨踹了出去,“我也就算了,老天爷都把智慧的甘霖撒向大地了,你再打个伞脑子更笨了。” “多淋一会儿灵雨,说不定你就开窍结丹了。” 元烨老老实实淋雨,也就头和脸浇透了,身上的法袍防水,一路顺着滚到了地上。 两个人一个撑伞,一个淋雨,落到了膳堂之前。 元烨说要去看看晏青,一眼就看见一个赤膊精壮大汉站在雨中。 晏青回头,身上的伤疤一点点落下,向他发出了邀请,“不能浪费,兄弟你要一起来洗个澡吗?” 元烨后退一步,扭头就往膳堂走,好可怕,这淋过智慧的雨水的书生看上去脑子都淋坏了,还是打伞吧。 等雨过天晴,霞光万丈的时候,一帮人已经齐齐整整坐在了膳堂里头,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听着小师叔的押题规划。 “咱们这回中州大比,团体赛五个人,报上去的名字和情况是,天无医修,我阵修,晏青刀修,元烨音修,瑾萱体修。” 林渡笑了笑,“我看过了前几届的秘境策划,发现了个规律,一般都是五关到七个关卡,团队协作通关,而五个关卡,往往就从医、阵、符、器、心和最后一个固定项目,团队插旗大战。” 她在说,手上在裹荷叶饼,一帮人筷子不停,耳朵却都竖着,听着林渡分析近些年的各个关卡的实例。 “所以,实际上,是修士种类越多越好,并不是越强越好。”林渡笑吟吟地说道,“但,好巧不巧,我们都是全才。” 实际上他们五个人所学可远不止报上去的那么简单,元烨是现世鲁班书为数不多的修炼者,晏青则是苍离的炼器术的真正亲传,倪瑾萱是大师姐一手带大的,符箓心法都是至纯之道。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 “团队第一。” 听话的四个人齐齐举手,“勇夺第一!” 林渡歪着头笑,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颇为肃穆的女声,“我让你给他们说好中州大比的规矩和参赛的名单,凡事量力而行,名次从不重要,只要有收获即可,你搁这儿给我阳奉阴违呢?” “你这个小师叔是这么教导师侄的?” 林渡虎躯一震,低头把一坨荷叶饼包烤鸭塞进了嘴里,转头看向了凤朝,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地显露着清澈的无辜。 凤朝:……噎死你算了,哪儿来这么强的好胜心。 她清了清嗓子,“名次不重要,要知道这次隔壁归元宗和济世宗的弟子最年轻的也是三十岁。” 他们这帮人,除了夏天无之外,甚至都还是一帮二十出头的小兔崽子。 一帮人被训得头昏脑涨,回过神来椒盐鸭架都凉透了。 最后凤朝走了,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人拿了一个鸭腿架子,互相碰了碰。 “第一!” 第140章 我们的脸就是无上宗最好的门面 直到中州大比快要来临的时候,这次青年组的个人赛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决定好。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个宗门的个人战,按照境界分赛场,一个境界可以派出一个人,别的宗门在中州大比之前都会有个宗门大比,就是为了决出这个派出去的名额。 夏天无、林渡、元烨都被归类在不擅长打斗的范畴里,晏青才腾云境初期。 偏偏腾云境大圆满和初期之间的战力差距极大,大概跟没丢灵骨前的墨麟和没学体术前的林渡区别那么大,让晏青出去打架全然不占优势。 但显然,无上宗的人今年除了瑾萱能去琴心境的赛场,别的没有一个能上的。 林渡有话想说,被凤朝提前预判。 “不,你不可以。” “我不是小孩子了!让我试试嘛!”林渡强行撒娇。 凤朝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她现在已经对林渡这张脸免疫了……才怪。 林渡趴在了她的桌子上,下巴硌着桌面,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她,大有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走的样子。 凤朝清了清嗓子,“让你抄的心经白抄了?” “咩啊。”林渡开口,下巴还搁在桌子上,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怎么算白抄呢,都摞得有六尺高了,我现在都拿来当演算的草纸,算完还能烧锅炉呢。” 凤朝无言,“你这身子骨万一受伤了,回来不得养三两年。” 林渡歪着头,“可是这次个人赛的奖品是无定龙竹和一百颗灵晶诶。” “无定龙竹又名碎骨补,墨麟这八年里,平均每个月骨折一次,还是让他有点参与感吧。” 凤朝:?这叫什么参与感? 她一时没说话,对面的人就顺利找到了那个中州大比的名单,把空着的一格填上了林渡二字。 林渡站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默认就是同意了,放心吧,我可是阵法师啊。” “你现在在腾云境中期。”凤朝友情提醒她,“人家腾云境大圆满一招就能把你打下擂台。” 林渡抱着胳膊头也不回,“山人自有妙计。” 凤朝捂着头,“以后少给我往戏园子跑!也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林渡早就没影了。 一帮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中州大比,每天吃饭之前饿着肚子听林渡分析每年的秘境考核和兵法沙盘演练。 自然膳堂没有沙盘,那些汤、饭菜和馒头成了高山、丘陵、据点…… 元烨恍然间回到了当年看着太傅教导上课的时候,偏偏林渡从来不说是沙盘演练,只说一共有十九个大馒头,我们现在只有其中一个,要怎么抢走剩下十八个馒头。 跟哄小孩儿一样! 导致他回去做梦的时候,梦里太傅讲排兵布阵的沙盘都变成一个一个馒头,水银河变成了蛋花汤。 临行前一帮人一起下了山,名为采买大比所需物资,实则仓鼠屯粮。 “梅花饼买了,酥油鲍螺买了,豌豆黄买了,肉干买了,风干鸭腿买了,牛肉丝买了……还有什么来着?” 倪瑾萱展开手中的采买表,“好像没有了,等我回去再给小师叔做好新的橘子糖,就足够了!” “没事,糖有五师兄做,反正秘境之中不能带任何非本人做出来的符箓阵盘和法器,咱们揣点吃的也就算了。” 橘子糖是挺好的,就是粘牙,到时候秘境现场直播给那么多人看,粘牙了有点丢人。 更何况姜良知道了她嗜甜的癖好,饴糖调中补虚,蔗糖和中缓急,每逢林渡练功,他就在旁边熬糖,林渡错一回,那糖里就会加上林渡顶顶不喜欢的古怪药物。 不过这回姜良良心发现,只给林渡加了喜欢的薄荷。 百年一度的中州大比,在无上宗一帮人的殷殷期盼下,终于到来。 中州大比在正德山上,无上宗的一帮人到来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有许多人了。 除却参赛的人外,密密麻麻的观众席宛若古罗马斗兽场的观众,一片喧嚷沸腾,围绕着中场,下设十八方坐席,正是三宗六派十门的位置,无上宗人少,和济世宗一道坐在同一面,这十八方坐席之后,是一些来浑水摸鱼几乎没什么姓名的小门派。 几个真人带着一帮孩子落到了正中刻着无上宗宗徽的坐席之上,接着就听到身后一帮小子脱口而出,“好多人啊。” 苍离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好歹也是皇子,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元烨无辜地看着自家师父,“是小师叔带头的。” 苍离面不改色,“你小师叔和你能一样吗?她年纪小,八年都没怎么下过山。” 元烨瞪大眼睛,“她八年前还下山去过滇南呢!我这几年,除了比试之外,也没下过山啊!” “你不是给宗门属地上的人送终拉过琴?”苍离抱着胳膊,“还给人家做过棺材。” 元烨抬头看天,“是吗?” 晏青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坐下吧,已经有人在喊你挡着他们的视线了。” 元烨回头,“我前面还有谁吗?能挡着谁?” “小师叔啊……不然呢?”晏青冲旁边归元宗座位上的本家人行了个道礼,嘴上没停“他们都等着看青云榜第一呢,没听到后面一堆喊林渡的吗?” 元烨:?怎么不喊我呢? 林渡辈分高,跟几个师兄坐在最前面,这会儿正在指点江山,“为什么别人家宗门都有弟子服,整整齐齐好有牌面。” 别的宗门光在座席上的人就是无上宗的三四倍之多,除了参赛的,还有观摩的。 归元宗的弟子服是白金瑞兽纹的,济世宗是水色银纹的,别的也五花八门但整整齐齐,能凑出一整个光谱带,非常炫酷。 但无上宗就可只有五花八门没有整整齐齐,身上衣服就没有同一个色的,十分无组织无纪律。 “没事,”封仪安慰她,“我们的脸就是无上宗最好的门面。” “我们无上宗是个正经宗门吗?”林渡抄着手小声道。 苍离:……好问题。 正不正经他不知道,但反正来都来了。 还没到正式开场时间,晏青从隔壁归元宗认亲归来,给一帮人分享消息,“听说归元宗花了足足八千灵石才买到了小师叔的消息。” “我现在身价这么高的吗?”林渡瞪大了眼睛。 “因为小师叔八年没有任何音讯,不光连你的具体修为都没有打探到,甚至连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晏青小声道,“其他人至少每年都会有比试。” 林渡分给他一颗姜良出品的提神醒脑清心解毒的薄荷糖,“好孩子,吃糖。” 她满意了。 第141章 传闻中的林渡 元烨是个闲不住的,没一会儿就怂恿着林渡去观众席上逛逛。 眼见大人们不反对,几个小兔崽子一转眼也就没影了。 中州大比算是中州盛会,这会儿小摊贩和赌局也就都开起来了。 他们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赌局非常地不同寻常。 它不寻常就不寻常在,没有无上宗的名字,让他们几个人毫无发挥的余地。 元烨觉得自己拿出来的灵石毫无用武之处,问道,“青年团体赛这版块怎么没有无上宗的押注地方啊。” 一旁有人瞪大眼睛,“今年无上宗还有弟子参加团体赛呢?” 林渡:……好样的。 “来了。”元烨诚恳点头。 “那也不摆,这都是惯例,有无上宗那肯定没悬念了,”设置赌局的人摆摆手,“小孩儿年纪小,不懂规矩,下回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就不要问了。” 另有路人笑道,“今年据说不一样,今年无上宗的团体赛参赛的五个人,除了一个医修之外最大的只有二十六岁,连一个腾云境大圆满的都没有。” “可不是,今年无上宗的那群弟子都是九年前中州大选进宗门的,你说一帮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入道修炼总共的时间都没有人家腾云境修士在一个小境界修炼的时间久吧?”另一人声如洪钟,大咧咧地戏谑道。 “无上宗上一次都没人能来,这一次只能放小孩儿过来露个面,叫大家以为无上宗没断代,不然……嘿,据说这一百代弟子里连那个最能打的大弟子都已经不行了,要我说,这无上宗不是早就后继无人了嘛。” “在一个境界停留十年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一道声音冷冷淡淡插了进去,众人回头,看到了一个劲瘦的苍袍宝冠青年。 那人年纪一眼看过去便极小,但身量已经拔高,眉眼之间雾霭沉沉,唇角却带着戏谑的笑,“天资不足,年龄来凑?” “你这小孩儿,不知道从腾云境起,每一个小境界都要耗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修炼功夫?”先头那人瞪大了虎目,看着有些凶悍。 “年轻人嘛,年轻气盛很正常,还没修到那个境界,怎么会懂。”一人试图劝和。 林渡笑了笑,没再理会,“走了元烨,没的押就不押了。” “不是,等等小师叔,还有个人赛呢,把咱们无上宗押上再说。” 林渡扔给他一颗灵晶,“押,押大的。” 元烨笑嘻嘻押上去,拿了回执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人走了,那几人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几个,押的是无上宗的那一块儿?” “你没听名字吗?刚才押赌注那个叫元烨啊!青云榜第十九名的元烨!瑾萱是那个青云榜第五十六名的瑾萱!” “那元烨口中的那个小师叔……岂不是……” “传闻中的林渡?” “嘶……林渡还真活着啊,我还以为快死了,居然还能参赛?” 一帮小孩儿颇觉无趣地离开之后,赌局那边却炸开了锅。 “刚刚那个林渡身上的修为,我没看错的话是腾云境中期?她才多大?”一个修为高些的腾云境修士开口道。 “刚刚是不是有人说,入道修炼总共的时间都没有人家腾云境修士在一个小境界修炼的时间久的?” 一帮人大眼瞪小眼,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渡懒洋洋地抱着胳膊握着扇子,“无趣。” 不管到哪个世界,只要看天才跌落神坛,众人扼腕之余亦有嘲笑,只要有个老牌冠军团队,那就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后继无人不复辉煌。 舆论惯来如此,总有部分人瞧不得人好。 “确实无趣。”一道清浅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林渡头都没转,“龙消化完了?” 危止一噎,“至少压制住了。” 林渡看了一眼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围着她的人,确认了是危止仗着修为高直接神识传音,本体大约又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呢。 “又来玩了?”林渡看了一眼越来越坐满的人,“你就这么喜欢来中州凑热闹?” “中州大比,洞明界不管是人是妖是魔,可都盯着呢。你最好收敛点,别出全力,小心被妖怪抓走吃掉了。” 林渡:……我肉少还塞牙,何必呢。 危止声音正经了一些,继续开口道,“楼临湍跟我说的,她那个曾经天赋第一的宝贝徒弟的叛逆,似乎也和你们宗门那个死了又活了的怪东西还有些关系,总之……你这个现任天赋第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呢。” “他们想吃一个快死了的人吗?”林渡往嘴里又塞了一颗薄荷糖,嚼得嘎嘣嘎嘣响。 危止笑了一声,“那我可说不好,万一有妖怪看你要死了,想着不能浪费呢?” 林渡轻轻在心底啧了一声,“我那死了又活了的八师兄,想要我死?还是说,和其他外面哪个势力有关?” “别套我话,没用的。”危止声音还带着笑意,“我又不是你那些傻师兄。” 林渡哦了一声,“所以和你们佛门也有关。” 危止不说话了,看台上,穿着青绦玉色袈裟若孔雀开屏的人默默把自己隐身了。 好险……多说一句话都得露馅。 林渡没等到危止的回音,摩挲了一下手指,垂眸若有所思。 所以……要得第一,还要保存实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吃? 林渡想了想,叹了口气,难啊。 得取巧了。 最先开始的就是团体赛,十九个大宗门之中,无上宗是人少,济世宗是参加的人少,只悬壶济世,从来不参加任何打打杀杀,有看人打斗的功夫还不如在家里开炉炼丹。 济世宗的掌门站了起来,稳稳落到了正中间,带着其他几个大能一道开始宣布中州大比的开始,每次最先开始的就是青年团体赛了。 五人五色的汪汪队走下去之后,就是一团一团的小色块齐齐整整到了台正中。 等人清点齐了,台内的地面就倏然结成了阵纹,形成了一个传送阵,将这几百个年轻人传送至了秘境之内。 在空间扭曲的一瞬间,偌大的广场之中浮现了四面偌大的水镜,无论在哪个角度,都能叫人一眼看到,此刻不过都是虚无而已。 那四面虚无的水镜次第变得凝实起来,一面分为二十几个画面,除却大宗门外,还有不少小门派的弟子凑吧凑吧参加了——毕竟参加了就有名次,以后招弟子的时候可以说,“我们是全中州第二十名。” 非常有可信度和牌面。 最先出现的是无上宗的五个弟子,因为空间的扭曲,修为低和体质敏感的会有一定程度的不适症状。 林渡想了想,自己也不能不合群,于是礼貌地晕了一下,捂着心脏,吐出一口血来。 夏天无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第142章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林渡这么一吐血,无上宗的人慌了,观众席上的人震惊了。 “这无上宗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连一个空间传送阵法都顶不住的人居然也参加了比赛?” “那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林渡吧,那个隔三差五就传出来身体不好快不行了,然后突然又进阶了的那个林渡?” “没错,是她。” 水镜不能传播声音,所以林渡大咧咧地摆摆手,“我没事,团体比赛前面每一关都要算比试时间的,别浪费。” 身在秘境中的几个人没有嗅到血腥味,只有一股甜味,心中一松,并没有再问。 五人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竟是只有一片土地和简陋的木屋,屋子前看着光秃秃的,只有几根杂草和一口井。 屋门有特殊禁制,不能强行解开,林渡眯起眼睛,“这是要,种田?” 果不其然,几人面前浮现了一行金色的字。 【第一关】 【请各位种下灵草种子,灵草顺利长成之后,将出现下一步提示。】 元烨乐了,“这事儿我们无上宗熟啊!” 林渡看了一眼前面的土地,“先松松土吧,这土也太实了。” 就在她说这话,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堆农具。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林渡拎起一个崭新的犁,低头琢磨了一下,灌入了灵力,那法器就开始自动开垦了起来。 元烨和晏青同样眼含热泪,深表赞同,每年冬天修耕地法器时候的三人组比山下捡破烂的乞丐还要辛酸,那些个破铜烂铁坏木头和稀碎的阵法,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些东西经过了多恐怖的工作量,开山都不能造成这样。 夏天无伸手接过了那一袋种子,扫了一眼,“种子还不少,有七八种。” 几个人都看了一眼,接着各自拿起法器,原地开干,热火朝天。 就在一帮人已经动起来的时候,别的宗门还在研究种子和法器。 “这些……都是什么?”归元宗的弟子陷入了沉思。 “要不,一个个试着看看?”另一人拎起一个古怪的法器,“怎么看着像是戟,巫曦,你认识吗?” 巫曦摇了摇头,旁边一个女修看了一会儿,“想必是农具吧,不是让我们种草吗?” “这东西不是挖开土种下去就好了吗?” 有人拿起一个法器,试探着灌入灵力,那曲辕犁登时向前飞速前行起来,直冲向人堆里,犁舵依旧狠狠撞上了凑成堆的四人。 四个人狼狈散开,归元宗的弟子服纱制飞到空中,像是轻盈的蝴蝶,只是当中的躯体格外沉重,笨重又轻盈地分落在了四方,像是扯了漂亮蝴蝶翅膀的大扑棱蛾子。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片大笑。 “今年这秘境怎么还考种地啊!” “这帮亲传弟子知道那些家伙事都是什么吗?” “别说亲传弟子了,这玩意只有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知道吧!” “谁说的,我看无上宗的弟子不是用得很好?” “确实,无上宗的地都犁完了。” 归元宗掌门捂着额头偏头抱怨道,“今年怎么回事,怎么还要种地?” “据说今年造秘境的时候,无上宗和济世宗掌门给的意见,提出了应该返璞归真,加大对上基础的考核。” “我就知道他们没憋好屁!”裴钦脱口而出。 归元宗掌门更不想把手放下来了。“……注意言辞。” 屏幕之中,无上宗的弟子已经开始播种了。 林渡看着手中的种子,“等会儿,分个类,有的喜阴有的喜阳,你们看,这两个不能种在一起,不然苏铃兰和这几个都要分开,不然旁边的就枯死了。” 元烨看了一下,“确实。” 倪瑾萱瞪大眼睛,“为什么元烨你也知道!” 元烨抬眼,咧嘴一笑,“后宫也没啥事儿,我母妃就热衷于种花,什么铃兰不能和水仙同种啊,不然就种死了啊,修真界虽然植物不一样,但总有相生相克。” “还有你二叔种地。”林渡和夏天无利落地将种子分完,发现了出题人的用心险恶,不止是相克的,还有喜阴喜阳喜水喜旱的,各个属性都有。 五个人老老实实开始种地,喜阴的栽在墙角,浇水,施肥,接着开始战术做法。 “快长快长。”瑾萱虔诚祈祷。 “这要是不长都对不起这么新的农具啊。”元烨激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你不长吗?”晏青对着植物念着心经。 “不过说起来,我刚刚感受了一下,井水的灵力应该足够了,这个秘境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很多。” 仿佛为了印证林渡说的话,种子开始慢慢破土而出,发芽、抽条、生长。 【请诸位及时在适宜的时候收割灵药,集齐一定数量的灵药之后,屋舍禁制自动打开。】 夏天无见状扫了一下,“有的药用的是苗,有的是叶子,有的是果实,有的是花,小师叔?” 林渡诶了一声,“元烨!” 元烨撸起袖子,“来了来了。” 这事儿晏青和瑾萱不熟,但夏天无是医修,元烨的鲁班书中有部分记载,林渡被夏天无的不定时抽查逼得读了不少医药基础,三人动作迅速,随着时间过去,一点点采集之后用不知何时出现在屋舍门口的玉盒装好。 就在一帮人忙着次第收割的时候,别的宗门也终于勉勉强强种好了种子,总归就是刨土播种埋起来浇水。 巫曦抱着剑宁死不屈,“我的剑怎么能拿来挖坑。” 身旁的女修小声道,“那你用手?” 巫曦:…… “剑鞘也不是不行。” 他忍痛用满是珍贵嵌刻的剑鞘开始挖坑。 一帮人鸡飞狗跳,束手束脚,终于也等到了种子发芽。 随着白玉盒里的灵植越来越多,门的禁制条件被触发,吱呀一声开了。 林渡看了一眼还没完全收好的地,“要先进去吗?” “种都种了,再等等。”元烨正蹲在一个青色的果子面前,“这个,好吃。” 林渡估算了一下时间,“也行。” 水镜之中,二十多个分区,唯有无上宗的灵田长势喜人,郁郁葱葱,不断有东西成熟,不断有东西被摘下。 而其余不少宗门地头开始灵植冒头,绿油油嫩生生的还算喜人,随着越长越大,不少不是长了白斑,就是枯死了,风吹枯叶,打着卷儿刮过房屋前,就差一个二胡曲尽显悲凉了。 观众席上有散修感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帮宗门精英抓瞎终于有了点满足感。” “这算什么中州大比,这不是种地比赛吗?” “这要是种地比赛,那除了无上宗和那几个小宗门的人,其他都得破产。” “难怪济世宗的弟子不参加,这要参加不是爆杀别的宗门直接满分。” “这才第一关呢,第一关都是简单的,后面才是真正的难点。”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无上宗的这帮天才也会种地啊?” “还能为什么,你不知道这些年无上宗都穷疯了吗?” “哦对,无上宗快破产了,听说钧定府都改行卖土特产了。” 最后一颗果子由青转红,元烨兴奋地将果子摘下来,蹲在门口漫不经心啃肉干的四个人唰地一下站起来,元烨一个投篮入框,五个人就踏进了屋舍大门。 【第一关第一项,灵药项目,无上宗一百五十颗种子,成活一百五十株,正确采摘灵植入药部分三百一十二份,积分:三百一十二,目前排名:第一名】 无上宗在坐席上的真人们齐齐拢手,矜持微笑。 “诶呀,没办法,平时孩子就是热爱生活。” 一旁的归元宗长老听到这句话,转头小声和裴钦吐槽道,“什么好人家宗门把亲传弟子抓过去种地啊?看他们这么娴熟,可见平常没少干,无上宗就是这么暴殄天物的?” 裴钦握紧了拳头,“那怎么也比我这个逆徒用自己的本命剑挖得好,这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剑修心梗.jpg。 第143章 你们是来比赛的还是来抢劫的? 门吱呀一声在五人背后阖上,元烨率先反应过来,“我的果子!还没吃呢!就没了!” 林渡默默掏出自己的储物袋,“耕地的法器还在,真不错。” 元烨瞪大眼睛,“不愧是你啊小师叔!” 晏青凑过去看了一眼,两眼含光,“咱们宗门有希望了。” “日子有盼头了。”元烨接话了。 终于不用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三个人蹲在库房修法器了。 三人眼含热泪之际,屋内只有一片虚无,虚无中出现了一行金字。 【请五人快速回答以下问题,一人仅限回答一个问题,每个问题限时十息。】 五人次第站好,仰头等待着降临的问题,倪瑾萱不安地看了一眼林渡,“如果是草药知识,我一点也不会诶。” 林渡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的,小师叔相信你可以。” 【御虚丹需要哪几样药材?】 那是个天品丹药的丹方,一上来就是一个难题,济世宗的长老都有些意外。 但这些难不倒夏天无,她回答道,“宝砂金,风霜灵叶,寒霜花,无相莲,玄精,无根水。” 【请回答出快速止血的一个办法,如果是药,请说出具体的草药种类和配方。】 元烨下意识念出了鲁班书内的止血咒,“手执大金刀,大红沙路不通。手执小金刀,小红沙路不通。内血不出,外血不流。人见我忧,鬼见我愁……” 林渡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就连空气中的金字似乎都愣了一会儿,方才显示了下一题。 【寒霜龙芝多生长在哪里?】 现场的观众一阵喧哗,“寒霜龙芝这问得也太刁钻了,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晏青从容念出了答案,“妖界月璃城外三百里远的赤龙谷。” 林渡抱着胳膊,想到了开始之前和尚神秘兮兮的提醒,果然……不对劲啊。 第一个问题,里面很多东西是佛门的,第三个问题跟妖界有关,她推了瑾萱一把,“你先。” 倪瑾萱难得有些紧张,可只能听话,被迫上前。 【镇妖玄石有什么用?】 “镇妖用的。”倪瑾萱即答。 元烨:? 晏青:?这么简单的问题是合理的吗? 林渡在内心鼓掌,不愧是这位气运逆天的孩子啊。 【雪颜花的作用是?】 这题不算容易,却也不算难。 “润肺止咳,平顺中气。”林渡快速回答完。 【无上宗积分加五十分。】 屋内的虚无褪去,入目是间格外简陋不过的屋子,只有一条长案和一个卧榻,卧榻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白的“人”,呼吸微弱,胸口更是已经没有什么起伏,见到人了之后便开口说道,“我生了病,请你们用药救救我好吗?” 林渡无端觉得自己进入了网游之中,对上了一个机械的npc,她低头看着桌案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玉盒,“就差这么点距离自己不能拿?” 似乎是对林渡的提问表示无语,那道提示再度浮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偶遇一位道友,他好像快要不行了,赶紧拿草药救救他吧!】 很好,更像是网游任务发布了。 林渡低头看着白玉盒里的草药,先前种下的那些都在里面,但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眯起眼睛,先把元烨心心念念的红果子用清洁诀洗干净扔给了他,接着抬头看向了虚无处。 【拯救道友一共需要五样草药,请挑选出来之后放在桌前。】 元烨啃了一口才反应过来,“小师叔,这个果子不需要吗?” 林渡摇了摇头,“一共长出来了不少呢,不差你这一口。” “就是……里头混进去了不少毒草。” 元烨一口果子卡在了喉咙里,接着用力咳嗽起来。 “放心,我洗过了。” 元烨又咽了下去,“那就好。” 吓得他小心脏怦怦跳。 夏天无已经给人把完了脉,报出了五个草药的名字。 林渡眯起眼睛,拎出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草药,“大人就是用心险恶啊,居然故意混进去我们没种过的东西。” 晏青看了半天,“这有什么区别吗?叶片和根茎都一样。” “有区别的。”林渡摩挲了一下两个叶片,“一个背面有绒毛,一个没有。” 林渡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在上中药识别课的考试。 “没有绒毛的才是二师侄要的碧芯叶。” 林渡说着将那东西扔在了桌上,接着开始寻找第二个。 果不其然,五种药材都被混入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药效截然不同。 元烨又开始害怕了,“我刚吃的这个果子,它是正经果子吗?” 林渡和夏天无找出正确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药材正确,无上宗积分加五十。】 【请煎好汤药,救救这位道友。】 丹炉出现的那一刻,还在桌案之前的人迅速退开,“二师姐请。” 林渡闲来无事,开始四下研究这屋子里的阵法痕迹。 她神识强大,五感也敏锐,总觉得还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如果只是天眼,不可能让林渡产生这样的感受。 她转头看向了那个npc,恰好捕捉到了那人的眼神。 林渡微微挑眉,走向了那躺着连头的角度都不能变的人。 她微微倾身,直直盯着那人的眼睛。 病人有点漆般的眼珠,看着像是固定僵直得不能动弹,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接着判断了一下天眼的具体方向,招呼了元烨,“来,小师叔带你看看傀儡。” 元烨自然也懂傀儡术,甚至为了锯木头更快也做了一个傀儡,凑过去看了看,“这个傀儡……”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林渡借着元烨的身形掩盖,左手飞快打了个咒印,当着那个傀儡的面,明目张胆地用左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还没见过这么逼真的傀儡呢。” 如果她是设计秘境的人,大约不会在这个傀儡内放入观测的天眼,因为视角有限,没有必要。 最划算便捷的做法是天眼跟着人走,节省成本。 元烨颔首点头,煞有介事道,“可不是,比我做得拿来耕地的熊好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想解剖的心蠢蠢欲动。 “你也想解剖?” “我也想。” “好兄弟!” “好姐妹!” 夏天无炼丹不行,熬药却娴熟无比,虽说时间、火候,每个药的处理方式加入顺序都有讲究,但这点还难不倒她。 她格外冷静地倒好汤药,接着抬脚踢了踢来那不知道扎堆研究什么的小屁孩儿,“药好了。” 两个人瞬间分开,微笑着请这一局的唯一的姐上前喂药。 林渡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两颗果子当核桃在盘来盘去。 那人喝完药,接着站起身来,对他们行了个僵硬的道礼,“我好了,谢谢你们。” 【恭喜顺利救治成功,积分加一百,第一关顺利通关,总积分:五百一十二分,目前排名:第一名】 就在这标题弹出来的一瞬间,林渡和元烨同时动手,在传送之前,一人握住了那傀儡的一部分身躯。 看到这一幕的众大能和长老心如刀绞:土匪!这是纯土匪! 你们是来比赛的还是来抢劫的? 第144章 邪了门了这无上宗 无上宗的弟子解题速度太快,就在别的宗门还在答题的时候,已经通过第一关了。 雎渊等人老神在在,在裴钦等人的赞叹声中巍然不动,“诶呀,都是我们小孩儿的正常实力罢了,运气好,运气好。” 只不过济世宗几个长老彼此看了一眼,正在小声交谈。 “我们有出那么难的题目吗?” “好像是没有的?” “你知道御虚丹的药材吗?” “我还没看过……” 归元宗的掌门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今年的第一关,出得不甚好。” 济世宗的人横了他一眼,“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 “你看这个种地,高阶修士不会种药的比比皆是。” 散修盟的盟主闻言看向了归元宗掌门,目光灼灼,“你居然不会种菜?那你们平日里的丹药灵草都是买的吗?” 归元宗掌门:?那不然呢? 但他忍了忍,散修大能也不在少数,还都热爱种田,他不能说话。 “你再说那五个问题必须每个人答一个,有的人就是痴心剑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不读书吗?”雎渊震惊道,“就我们宗门那个刀修弟子,他也专心练刀,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归元宗掌门默默咽下这口气,“还有草药辨别……” “这个我们宗门是教的,有草药识别课的,只是那些类似的,比较刁钻,毕竟万一弟子瞎吃吃死了,也不太好。”裴钦拦住了开始无差别扫射的掌门。 归元宗这辈子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心如刀绞,但他很快抬头看到了无上宗的弟子已经进入了第二个关卡,“这一关考验的符术是我们归元宗的强项!” 这回比分至少能拉回来一点,反超也不是没可能。 林渡和元烨拎着这么个傀儡,直接到了第二关的景象里。 也不管这个傀儡如何反抗,林渡先把这玩意强行塞进了灵兽袋里。 夏天无捕捉到了这一幕,有些欲言又止。 小师叔这个灵兽袋里,装过活人,装过死尸,如今还要装傀儡,就是没有装过灵兽。 林渡抬起脸,神识已经将周围扫过了一遍。 他们在一处算得上山清水秀的地方里,天空之中不见日月,只有青天。 这是寻常人造秘境常见的景象,生不出日月流转。 【第二关,请各引一灵绘制出一符咒,得各灵认可之后,即可通关,根据灵符的品阶、五符完成的时限,判定分数。】 所谓灵符,“先天一气即灵符”,重在内修证得的神识与灵气,一道灵符结构分为符头、符胆、符脚,符头为敕令,敕令天地之灵,祭炼灵气神识,方才能成灵符。 一共需要五种天地之灵的认可。 天之日月星,地之水火风,日月星河山川,万物皆有灵。 林渡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关的险恶之处。 若是想当然的引日月星辰之力,大抵是得不到认可的。 五人目光一对,林渡指了指天,摇了摇头,四人即刻反应了过来。 晏青引金石之灵,夏天无却引土地之灵,倪瑾萱引山之灵,元烨引木之灵,林渡引川水之灵。 五人分列五面,黄色符纸悬于空中,皆凝神静气,全神贯注,运气灵力,灌注符笔之中,一同开始绘制灵符。 原本静息的山谷之内倏然流淌起微风来,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秘境,秘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符术咒法忌在刑破日,除非你是高阶修士,或是符术一道的大能,也可无视刑破日。 难怪她觉得今日的天地之灵不太听话,略显躁动。 林渡咬了咬牙,符箓必须一气呵成,若是强行暂停,别的也就算了,也有可能反噬自身。 可若是以他们如今的修为,在刑破日画符,符咒爆裂,伤害巨大,他们几乎不可以承受那等伤害。 夏天无和元烨也发现了不对。 元烨的符术和旁人不是走的一个道,不是封仪和凤朝的正统传承,他并没有这个讲究,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周围人符咒隐隐约约的暴动。 “晏青瑾萱,你们别画了,我害怕。”元烨声音都抖出了颤音,眼前已经浮现了爆炸中大家被炸成了烟花的样子了。 林渡咬了咬牙,“拼一把吧,你们都只画了符头,符胆还没画吧,都改成爆破秘字,这样也不算我们引煞,之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结阵护住你们。” 这是个作弊的法子。 “小师叔?”元烨吓得不轻,“这不好吧小师叔,我害怕。” “没说你,你是野路子,你随意。” 元烨吓得快哭了,“不是小师叔你别画了我害怕。” 他急中生智,“小师叔!我还有个办法,鲁班书中有掩犯掩煞咒!我可以一边画符一边作法!” “那也行。”林渡迅速妥协。 “臣附议!”晏青迅速接话,毕竟他也害怕。 在做题和作弊之间,五人齐齐选择了作法。 在场的大部分人看不明白,但对符术了如指掌的归元宗掌门忍不住开口道,“封仪真人,你们家弟子画符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对。” “这……就算在秘境里,也会受伤吧?要不要,跟那边说暂停。” 封仪自然也看出来了,从下笔气机流转的一刻,就有些不对,灵力过于躁动了。 她面上含笑,“孩子们自己的历练,难免会受伤,哪个孩子修仙路上不会被摔打摔打呢,小事情。” 苍离一直神色淡淡的,但目光在落到了自家那个小弟子身上之后,眼中精光一现。 元烨这个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敢一心两用。 他也没看错,元烨那性子,的确适合学鲁班书。 一身赤金法衣的凤眼少年已经迅速画完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原先符纸上稍显鼓噪的灵力莫名沉静了下来。 四人反应迅速,立笔提腕一口气画成,接着同时接住那画成的灵符,口中念咒,灌入灵力。 五道灵符在指尖迅速燃尽,接着青山移行,草木肆意生发,底下骤然出现一条翻涌的地龙,还在奔涌的川水逆卷入空中,金石铮鸣。 天地震动,五人巍然而立,看似都很有精神,元气满满,意气风发。 然而有的人看着还在坚持,实际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判定成功后,元烨一阵天旋地转,被晏青即时架住,“我脑瓜子,嗡嗡的。” “煞气反噬。”林渡扫了一眼,扔给他一块薄荷糖。 元烨迅速塞进了嘴里,继续虚弱,“我好疲惫啊小师叔。” 林渡:…… 她又扔给他两块,“差不多得了。” 这里头的薄荷也不是凡俗界的薄荷,因为长在上好的灵田之中,时常有灵水浇灌,种子也独特,疏散风热、解毒透疹、清利头目之效尤甚,对付这种脑瓜子嗡嗡的情况,足够了。 元烨把三块一起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被凉气冲醒了头脑,这才站定了。 【恭喜顺利获得天地之灵的认可,积分加五百,第二关顺利通关,截至目前为止,全部宗门第一关都以试炼结束,无上宗第一关通关所用时间第一,加一百,总积分:一千一百一十二分,目前排名:第一名】 坐席上的几个真人这才放心下来,封仪依旧坐姿笔直,姣好的唇瓣微微勾起,眼波流转,秀目含光。 “看来是他们心中有数,毕竟等待刑破日过去也是浪费时间,用法子掩盖煞气就好了,元敏掌门不熟悉我的孩子们,担忧是正常的,现在可以放心了?” “……”归元宗的元敏掌门清了清嗓子,“嗯,放心,放心。” 邪了门了这无上宗,到底怎么化解的? 第145章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等无上宗已经到第三关的时候,别的宗门才刚刚完成第一关。 因为这过快的速度,原本打算把青年团体赛的无上宗的押注板块放上去的赌局庄家默默将板子收好了。 笑话,就算今年无上宗的修士修为不如别人家高,学艺时长不如人家长,但他们都是天才啊! 就算后面三项才是大头不占优势,但前面两门比别的宗门拉出去五六百分,直接吊打一众宗门,后面别人要追平,那也要拉开极大的差距。 本该座无虚席的看台上却莫名有几个缺口,周围的修士却恍若无知无觉,也没有发现身边的座位是空的。 空荡荡的一处,响起了一声轻笑。 “你说,那无上宗几个毛头小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能吧,无上宗不就是个土匪性子,连农具都拿走了,应该就是瞧着新奇所以顺走的?” “无上宗这五个人,不知尊者如何看?” “我看?”那道声音格外轻慢,“所谓不世之材,不过如此,已现早衰之相,不必理会,倒是那个鲁班书传人,有点意思,看上去无上宗的人还没发现?” “应当是没有。” “至于那个医修和刀修,不过尔尔,还有那个体修……她的气运,我用子坤境瞧着,未免太过逆天,只不过……所谓心思恪纯,不过是蠢得可以。” 第三关的内容,远比前两关复杂得多,仿佛上一秒还在做小升初的期末考试,下一秒直接上考研真题。 五人身处一片孤城之中,万籁俱寂,不见丝毫人影。 林渡眯起眼睛,“这一关考验的是阵法,没关系的,我可是阵法师啊。”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有些不安地拽着自己衣袖的倪瑾萱,“听我的。” 【第三关,请找出古城人消失的隐秘,并且破除阵法,找出生路。】 林渡将神识放了出去,感受到了最诡异的地方,“居然没有气流。” 若是没有气流,那就无法第一时间感知生门。 “先四处逛逛吧。” 几人四处逛了起来,进了第一个大院子,扑面而来是森冷的阴气,院落之中林立着许许多多的石雕,绕着当中紧闭的屋子。 那些石雕都做成了人形,面目各异,姿势也各异,但大体都是两只手两只脚两个眼睛一个嘴。 元烨打了个寒颤,“我怎么觉得,那么瘆得慌呢。” 尽管那些石雕都是静默的,灰色的表面粗粝晦暗,但一院子立着这么多人形雕像,还是叫人头皮发麻。 细看过去,每一个石雕似乎都维持着走动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活动起来。 元烨一瞬间莫名就想到了第一次进秘境在古城里看到的那些森森白骨,他实在是害怕,这群东西……他要是举着两个石头胳膊,也不像是什么好事。 晏青拎着大刀,“我进去看看。” “先别动,有阵法。” 林渡一句话就让晏青停下了脚步,没别的,惜命。 “来吧崽,给我数数,晏青左边,元烨右边。” 元烨和晏青又开始老老实实数数。 “报告,三十二个。” “这里也是三十二个。” 林渡走到一个石雕之前,观察了一番,在胸口部位找到个特殊的篆刻印记,“知道了,一共六十四个,你们放心走吧,不会有事。” “不出意外的话,是八阳阵。” 晏青和元烨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小师叔,什么是八阳阵啊?”倪瑾萱对阵法只停留在最基础的十几个常用阵法之上。 林渡微微一笑,“六十四人,在铁棺周围摆出八个小八阳阵眼,八阳阵用以……震慑恶鬼,而八个小八阳,足以构成遽魂大阵。” 倪瑾萱抓住了终点,“您是说……屋内可能是铁棺,那恶鬼……还在吗?” 林渡垂眸,“这是个死阵。” “死阵?” 不等林渡回答,晏青和元烨已经打开了屋子的大门。 “是棺材!!”晏青的声音有些紧张,“铁棺材。” 铁棺可不常见。 元烨紧张地揪住了晏青,在口中碎碎念道,“开门见棺,升官发财,发财……” 仿佛为了印证元烨说的话,那当中的铁棺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接着慢慢升到了空中。 院落中咚咚有声,接着响起了莫名的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折磨着人的耳膜,也折磨着人的精神。 元烨身形一晃,扭头就拉着晏青准备跑路,“小师叔!!!” 林渡悠然踏入院落当中,手中握着浮生扇,灌入灵力,一路顺着敲了过去,每一扇都打在了石雕上。 金石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林渡走的步法很特殊,八步为一环,一共八环,每过一环,就有八个石雕顺着特定的步伐动了起来,就这样走遍了整个院落。 就在最后一扇落下之后,院子里的石雕全部动了起来,那些机械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地行动,走动间落下簌簌的石灰,脚步底下拖拽,刮擦着地面,发出石像在地上挪动的声响。 元烨刚刚一回头走进石雕之中,就被那些石雕被迫裹挟着在石流之中穿行,他尖叫着喊道,“小师叔救我!” 林渡无言,“退回去,谁让你乱动的。” 她让活人进去就是为了引活气,谁能想到都八年了,这两个卧龙凤雏还是这么不靠谱。 元烨和晏青只能含泪退回去,一路上被石雕推来推去,他们不敢伸手触碰石雕,生怕自己哪儿点不对打乱了这个阵法,差点活成了传送带上翻滚的烤肠,看似走了许多步,实在一直在原地没动。 林渡麻了,飞身过去,提溜着元烨和晏青踩着石雕的顶部,落到了屋舍之内。 “还真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就差背上……” 林渡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背后一重,后颈一凉。 元烨惊恐的看着林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上出现了一只漆黑的手印,“小师叔!” “背上背个胖娃娃,胖娃娃来了是吧。” 林渡面不改色,向后肘击,只觉得撞到了一片带着阻碍的雾气。 或者说,鬼气。 林渡终于收了笑意,“有意思。” 原来鬼早就出来了,方才那个棺材里的声音,是做给他们听的。 只可惜,林渡抬手结印,元烨也已经念完了咒,一只泛着金光的宽背大刀擦着林渡劲瘦的腰身劈了过去。 林渡身上的灵力护罩骤然气息外放,生生将背上的东西震了下来,顺势迅速转身,一脚踹了过去。 “你说你,出来干什么呢!透气啊?”林渡语调森森,“现在阵法启动,感受到了牵引力了?你急了啊~” “天无瑾萱,阳火!” “元烨晏青,开棺!” 元烨阿了一声,“真要开棺啊?” 林渡一脚踹过去,“别废话。” 元烨被一脚踹倒了棺材的一面,和晏青对视了一眼,一鼓作气,一个开关卡,一个用蛮力,将那棺材板儿直接撬开,直接掀到了空中。 两道阳火自大门灌入屋内,逼得恶鬼被迫后退。 遽魂大阵,在阵法动起来的时候,能把冤魂运送到指定的位置,也就是阵中的铁棺处。 林渡加了两把火,逼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恶鬼回到棺材内,只要再压上棺材板,那就成了。 这恶鬼的力量绝对远超林渡现在能打散的程度,并且……谜题还没解开,还是暂且镇压的为好。 四周的大阵力量压制着鬼魂,铁棺之内也有强大的吸引力,押解着恶鬼回到棺内。 林渡接着飞起一脚,踩着棺材板压上了铁棺。 砰! 一声巨大的扣棺声响彻院落,连带着地面震动,震起一片积累的尘埃。 林渡顺势蹲在了棺材板上,青色袍底轻轻晃动,帅不过一秒的人很快皱着鼻子打起了喷嚏,“阿嚏……“ 元烨握着自己差点没收回来的右手,使劲吹了吹,“好险,差点手就没了。” 第146章 他们超行的! “这屋子,少说五百年没人扫了。”林渡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连眼泪都出来了。 林渡本来还想一屁股坐下去,愣是没敢坐,一个净尘诀下去,都没能立刻干净,石板都成了松软的脚感。 她黑了脸,感受着棺材板的震动,一下一下,极为沉重。 这鬼的煞气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夏天无走到了林渡跟前,掏出一枚丹药,“你的脖子上的阴煞没去掉。” 林渡肤白,是长久不见阳光那般的苍白,脖颈纤细,那一掌黑色贴着她的侧颈动脉处,黑白分明,愈发渗人。 林渡把丹药吞了,还蹲在棺材板上没下去。 “小师叔,现在我们怎么办?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倪瑾萱问道。 林渡沉默了片刻,“遽魂大阵本该用的是活人。” 但石雕上镌刻的阵法核心的的确确可以当成是活人,因为内核应当有符咒供应阳气。 “小师叔……你的意思是?” 林渡继续说道,“但活人最佳,我看了镌刻印记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这只恶鬼……” 她看向元烨,元烨心领神会,“以我的判断,至少是个千年的厉鬼了。” 林渡点了点头,“这才一个院落,这个城池虽然不大,甚至也就算个小镇子,还在我的神识范围掌握之内,但……” “等一下……”夏天无捕捉到了一个细节,“你的神识,已经能覆盖到整个城池了?” 林渡眨了眨眼睛,“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等他们回答,林渡自己回道,“应该可以,反正外面人听不到。” 夏天无默默收回了只覆盖到了院落之外的神识,“看来麻婆婆那几碗养神汤药还挺管用的?” 林渡一阵恶寒,“我好虚弱啊二师侄。” 夏天无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下来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林渡没动,棺材板咚咚得非常有节奏,让四个人都已经免疫,除了林渡。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播放重金属音乐那跳动的音响上起伏的水滴,随着鼓点上下起伏,动次打次,很有节奏。 林渡还蹲着,“你猜我为什么不下来。” “为什么?”元烨配合度极高,求知欲旺盛。 “因为我要压住棺材板……”林渡有气无力地蹲着。 元烨:…… 他试探道,“我可以用办法困住他,但这个铁棺材的关卡似乎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松动了,需要一点时间修改,最好……不要剧烈晃动。” 林渡招招手,“知道了。” 于是水镜之中,无上宗四个人齐齐蹲在了棺材板上,只剩下一个红袍少年还在棺材边缘敲敲打打。 似乎是嫌时间太长了,他们甚至开始啃起来了风干卤鸭腿。 “我要举报!无上宗弟子不严肃对待比赛!” “难不成是因为太难所以放弃了?” “今天算是见到真的混吃等死了。” “不过这个古城确实有古怪啊,方才那个恶鬼,少说也有千年道行,这秘境是不是出的太危险了?是几个腾云境的小孩儿能解决的?” “甚至无上宗连个腾云境大圆满都没有,今年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坐席之上,几个长老也神色凝重。 雎渊皱着眉头,“疯了吧,千年的恶鬼我们才能收拾得了,让那帮孩子去?” 连横派的掌门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遽魂大阵……这阵法不光规模大,难度和危险程度也远超其他阵法,且不属于一百零八道阵法中的阵法,数三十六大阵,并且还是改动过运用石像的遽魂大阵……” 可林渡居然认出来了方才那一步法,走得分明就是八阳阵的步子,以她的年纪,未免学得太快了。 一百零八个阵法需要钻研透,天赋好的也要三五十年。 而此时水镜之下,济世宗的掌门也意外极了,“为什么无上宗抽中了这个高级秘境?这是留给百岁以上修士的……” “现实空间封存的城池,不是我们创造的秘境,”另一个大能接话道,“可秘境预设都是我们亲自调试的,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不行,把孩子们立刻重新投放到别的空间!”一人当机立断。 “不行,刚才遽魂大阵一出来我就发现了,但那个秘境和总秘境世界的传送结界有问题,是单向的,不能强行抽离,否则整个秘境都会崩溃,接着出现空间裂缝,对其他宗门几百个孩子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被空间裂缝裹挟进去的人,从未有过生还的记录。 “要么放弃无上宗五个孩子,要么放弃其他宗门几百个人……要是你,你怎么选?” 那人盯着另外几个大能,几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除非……无上宗的孩子,能达成通关条件。” 但这对于几个小孩儿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济世宗长老冷笑一声,看着眼前几个大能,“别的我不管,你要知道,无上宗那帮人,要是真的发现了端倪,你看他们会不会把你们的秘境拆了,顺便再把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拆了。” 众人沉默不语,其中一人开口道,“罪魁祸首绝不是我们……” “我们之中一定出了叛徒。” 几个高阶修士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像是被迫一脚踩入沼泽地里,只能共沉沦。 “今年……是谁最后检查的秘境?” “还有修秘境的阵法师联盟的人,都要查!” 大能们乱成一团,秘境中的孩子却格外悠闲,鸭腿都快啃完了。 秘境之中,元烨嗅着鼻尖鸭腿的香气,馋的动作飞快,终于在他们四人啃完之前迅速设好关窍,收了工具,抬手想要从储物袋里掏鸭腿,被林渡隔空一个灵力打了过去。 “先洗手,再驱煞,不然一会儿有你哭得时候。” 林渡说着在棺材上站起了身,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鸭腿扔出了门外。 “小师叔你怎么……” 水镜之中,但见那鸭腿骨快成了一道格外诱人的灵光,飞甩了出去,直接穿透了想要一头扎入阵法中的一只黑色鬼面蝠。 林渡利落地跳下棺材,那只鬼面蝠坏了半个翅膀,又被那飞甩出来的力道狠狠砸在了院墙之上,石墙上沾染着一点粘腻的鲜血。 “什么东西?”晏青悚然一惊,也跟着跳了下去,拎起了刀。 “鬼面蝠,这玩意身上带着阴煞气,一旦闯入遽魂大阵,扰乱了阳气流,阵法就会被扰乱失效了。”林渡脸上浮现出了点冷意。 遽魂大阵难度与危险程度都远超过其余的阵法,一旦被扰乱,不光是棺材板压不住了,反噬的后果就是他们五个都要变成被人干。 然后蹲在棺材板上啃肉干的可就是不是他们了,是那只千年厉鬼。 “蝙蝠都是群居动物,很少单独一只出现。” 她啧了一声,“咱们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晏青活动了一下肩膀,拎起手中的大刀,“小事情。” 倪瑾萱拿下长鞭,“没关系的,轮到我出力了。” 林渡咧嘴一笑,“其实也有个办法,鬼面蝠缺点很多,火、光、还有扰乱他的回声定位就好了。” 在她外放出去的神识之内,已经有一片漆黑蠕动的团块向这里飞速前行。 “火的毁灭性太高了,天无你先别动。” 林渡笑眯眯安抚下倪瑾萱的蠢蠢欲动,”蛮力干活儿多浪费体力和灵力啊,咱们用用脑子,很快的。“ “晏青,跟我来。” 不就是现场造一个干扰器吗,他们超行的! 第147章 莽夫! 晏青本就对金属有极强的亲和力,炼器也早入了门,还有林渡这么个现场画图纸讲解的人,一个出脑子,一个出力,进展神速。 而夏天无和倪瑾萱已经站在了院门之外,时刻警惕着飞来的鬼面蝠。 两个人当着众人的面捣鼓起了一个古怪的小干扰器。 门外蝙蝠群已经逼近,门内两个人还蹲在地上捣鼓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倪瑾萱睁大了眼睛,看着宛若一片翻滚粘稠的乌云压了过来,飞得极低,密密麻麻,还有细密的震动声响。 所谓鬼面蝠,是因为从正面看去,脸宛若一个狰狞的恶鬼,那翻腾的翅膀,犹如一片泥泞的黑海,泛着诡异的光泽。 倪瑾萱下意识觉得呼吸有些艰难,就好像空气也变得泥泞稠黑起来。 夏天无本能地想要用火,但想到了林渡的嘱咐,还是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倪瑾萱长鞭一甩,已经靠近院子的蝙蝠重重甩了出去。 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继而爆出一片血雾。 但这远远阻止不了鬼面蝠大群的到来,眼看成片的已经到了眼前,宛若一片巨大的黑瓦,就要倾盖于院落之上的时候,蝙蝠群忽然诡异地改变了方向,一时族群大乱四散,彼此碰撞的,掉头的。 空气中振翅的声音变成了互相摩擦碰撞的声响,生生将那就要翻墙而过的头一批蝙蝠克制在了半途。 林渡直起身,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脖子,“元烨在这里看着,其他人跟我出去找线索,有事及时向我们传音,我们会及时赶回来。” 元烨有些害怕,但小师叔的命令也不得不从,干脆掏出了二胡,坐在了棺材板上。 晏青走之前拍了拍元烨的肩膀,“兄弟,别怕,没什么可怕的,你要相信你自己,这是你亲手钉住的棺材。” 元烨苦着脸,“就是我自己亲手钉住的我才不相信啊!” 晏青:…… 他默默拔出了背上的刀,“那你压好棺材板,肉不能白长,饭不能白吃。” 林渡已经走到了对面的院子之中,开门就是一片灰,好在她早有准备,纱巾一遮口鼻,谁也不爱。 就是看上去有点像土匪,其他没有任何副作用。 倪瑾萱有样学样,这间院子空置已久,林渡索性再将神识放了出去,认真仔细探索了一下整座城。 这的的确确算是个空城,没有一个活人,许许多多的院落都跟这个小院子一样,荒废了许久,积累着无数的尘土。 但也有几间府邸有些怪异,有明显的阻隔,不能探究内部,说明内部还有能量。 林渡看了一眼三个人,阵法是修士的技艺中最难学的一种,鉴于修士要学的实在太多,很难兼顾,所以他们这个年纪,对于阵法了解都不多,还是一起的好。 她像是只带崽子的老母鸡,身后跟着三只小雏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有异状的方向奔去。 几个人有样学样,林渡走的路,他们才敢走,不敢行差一步,以免影响到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这一回的院落比之前的更大,原先那个不过是院落大,这个门口已经有了石狮子,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家。 林渡伸手推开门,诡异地没有感受到任何阴气。 几人陆续进门,从斑驳的琉璃瓦和青砖地和雕梁画栋之中依旧能看出原本府邸的广阔华美。 只是花园中的草木不再旺盛,只有一片枯死的花木轻轻一触碰,就化为了灰泥,显然已经风干已久。 夏天无皱起眉头,“这些草木……像是生机直接被抽空了。” 按照自然规律,再是什么孤城,在人离开之后,都会渐渐野生化,哪怕是沙漠戈壁,残留的古城断垣,也有顽强的野草生长。 但这个地方是一个绝对的死城。 根据土壤来看,此处不算沙漠,谈不上什么荒芜之地。 “又是一个棺材。”林渡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不是铁棺,是一个很普通的黑棺,因为时隔太久,上头的漆已经出现了斑驳的裂缝,但棺材板上贴着个灵符,历经多年,依旧崭新如初。 林渡站在堂屋当中棺材前,站了一会儿。 “小师叔,这个里面,也有恶鬼吗?咱们要不要小心一点。” 林渡摇了摇头,“不,没有恶鬼。” 不光没有恶鬼,甚至连怨气和阴气都没有了。 她取出一块罗盘,在主院的周围走了一会儿,接着掏出了一个耒耜。 “小师叔,你这是又要挖坑?” 林渡没说话,挖土的速度越来越快,对于挖土这事儿林渡不能再熟悉,很快叮的一声,耒耜的头和什么东西有了碰撞。 夏天无眼睛快,“那是……通魅?” “是通魅,经过万人手沾了童子眉的灵石。” 林渡挖的越来越快,一共挖出了十七枚通魅,这十七枚通魅,刚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七关。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了那口棺材,“封魂阵。” 比起方才那院子里的阵法,这个阵法惩戒性更强。 相当于将怨魂困在其中,永世不得出。 林渡扶着耒耜,似乎像是在做抉择,难得地没有笑,微微蹙着眉心,低垂着眉眼。 “小师叔……我刚在整个府邸转了转,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家产了,甚至书架都空了,像是搬家了一般,只剩下了个壳子。” 夏天无和倪瑾萱已经看完了整个府邸,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不光是这个府邸,别的院落都是这样,只剩下了壳子。”林渡还在沉思,说话不带什么语气。 “这要怎么找出这个古城的秘密啊?”倪瑾萱也跟着皱眉,“这不是为难人吗?这一关不得上万积分?” “没有证据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林渡抬起头,“这已经说明了,这座城池中的人是大规模集体迁徙,甚至可以说是统一弃城而去。” 倪瑾萱顺着这个思路,“大规模的迁徙很罕见啊,加上这个城池已经没有任何灵气,或许是灵力枯竭?而且不可能是天灾,如果天灾,房子不可能完好无损。” 林渡点头,“这倒是让我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个整个城池迁徙的记录。” 她看向晏青,晏青点头,“没错,但那个应该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两千年前,有镇名黎阳,是个边陲小镇,却也还算繁荣,贸易往来极多,镇子还算富庶,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孤城。 修真界的轶事录曾经有过记载,说这是,近千年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那小师叔你的意思是?” “如果这里真的是黎阳镇,或者是一比一的复刻投射,那就有意思了。”林渡看向了那个巨大的黑棺。 “我刚才就在想,什么恶人冤魂,要在停灵之时,就用如此残忍的封魂阵法,直接不让人超生。” 林渡搓了搓手,“我有点……想要开棺。”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要不……那就开棺?” “万一怨气还未散,那鬼回到躯体内呢?” “那就……”晏青也搓搓手,“揍他?” “揍他!”倪瑾萱扬起鞭子。 林渡感慨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从什么时候起,无上宗的弟子都这么莽了。 一群莽夫,看来她得给他们栓根绳。 她握着扇子,走到三人面前,哒得一下,敲在了晏青的头上,“莽夫!莽夫!你也……莽夫!” 晏青瞪大眼睛,“小师叔!为什么你只敲我的头,她们两个呢?” 林渡背着手走入堂屋之中,“瑾萱敲头就长不高了,再长长。” “不是,那二师姐呢!” “你敢敲她?” “……”晏青默默抱住了自己的刀,“嘤。” 元烨要是在,就能陪他受过了。 第148章 先从人家棺材板上下来再说话 棺材已经钉下了钉子,林渡也懒得拿工具,抬手扯下那个灵符,招呼晏青,直接用刀起钉子。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忍不住咋舌,“缺德啊,缺德啊!” “缺不缺德另一说,这都挖出来了那么凶险的封魂阵,要是开棺材还魂,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不过一会儿工夫,棺材盖就开了。 两个人联手挪开棺材板,入目便是一具有些干枯的尸体。 这尸体上从上到下也钉着极长的钉子,身上的布料却还鲜艳,保存十分完好。 “这尸体被封了阴脉,再引魂入封魂阵,怨气得不到补充,只能在千百年间慢慢消散。” 林渡一眼就看出了关窍,转头看向了外头的小七关,“被封阴脉,就算那鬼魂怨气还没消散,回到身体内也得不到怨气补充。” 更何况,足足千年,只怕早就消散了。 林渡看着手中被揭开的符咒,垂眸等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刚刚预备的锁鬼阵没有用了。 但很快林渡意识到了不对,她忽然直接抬手用灵力重新阖上了盖子,迅速翻身踩了上去。 “小师叔?” 林渡皱着眉头,“封阴脉的钉子,应该是七寸,扎入身体之后,应当冒头最长不过三寸,可我们开棺的时候这钉子……” 夏天无断言,“至少六寸。” 阴脉要么是根本没封住,要么是……在这期间,被一点点顶了上去。 阴脉至少现在通了一大半。 “阴气还在,所以这躯体没有腐烂,而鬼魂的阴气也有源源不断的补充,所以不会消散,”林渡皱着眉头,“可如果那封魂阵里没有鬼魂残留的话,那就只能……” 几人齐齐背后发凉,几乎要沁出一身的冷汗。 “只能早在一开始就跑出来了。”晏青接话。 林渡轻轻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几人,高声道,“晚辈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无意惊扰,只因中州大比被投放此地,若是前辈肯献身,晚辈解开谜题,自当送前辈入地府。” 夏天无看了一眼林渡,“小师叔,你要不要,先从人家棺材板上下来再说话。” 林渡哦了一声,“不行,还是压住吧,等前辈出来再说。” 屋内倏然刮起一阵阴风,带着刺骨的阴凉,让四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指针飞速地转动着,接着倏然一停,指向了林渡自己的方向。 她抬了抬眉,压住心中尖锐的惊诧,缓缓转头,接着露出了标准的假笑,“前辈?” 砰! 一道格外刚烈的劲风直冲林渡的面门。 林渡直接向后一躺,贴着棺材板躲过了一劫,接着利落地以腰为支点,身体整个转了九十度,顺势一滑,脚却陷进了一片失重的泥泞之中。 原来在这里等她呢。 林渡被那空间吞噬,睁眼一看,却又好像回到了原本的堂屋。 但不一样,除了那个棺材,整个地面和房梁家具都崭新如画,甚至泛着久经人气儿擦洗之后的饱满润泽的光。 幻境,或者应该叫,鬼域。 总归不是真实存在的。 林渡握着罗盘,正准备直接找到生门破开,却听到了人声。 她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贴到了门边。 庭院之下响起追逐一般的杂乱脚步声,接着就是欢快的笑。 一个小娃娃迈着小短腿跑在最前面,蓝衣青年戴着一个斑斓傩面,故意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跟在小娃娃身后装模作样要抓她。 小娃娃短手短脚又格外圆润,跑起来并不快,像是长了脚反而滚不快的球,很快就被青年抓住了。 “哈!被抓住了吧!大魔头要吃小孩咯!” 傩面男子将小孩儿一下子抱了起来,接着用力颠了颠,将戴着傩面的脸直往小娃娃面前凑。 小娃娃却没有哭鼻子,而是从腰间拔出了一个短小的木剑,“魔头!看剑!” 那木剑咔哒一下,轻飘飘砸到傩面上,青年却真的配合踉跄着向旁边倒去,晃得小娃娃吱哇乱叫,最后一起跌在了地上。 小娃娃踩着父亲的胸口跳了下去,还耀武扬威地拿着木剑,“好耶!大魔头死了!” 青年摘了傩面,露出一张端方温文的脸,“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以后遇到了魔头,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做逃兵。” 他坐在地上搂着儿子笑得欢畅。 林渡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眼看他们要进堂屋,转身避让到了后头,从后门离开,走过朱红的连廊,绕过一片假山流水,奇花异藤,就到了厢房前。 “这几日边境不太平,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非要上前。”女子的声音带着嗔怪的抱怨。 “邪魔劫道伤人,我是镇子里为数不多的高阶修士,总不能不去解救。”男子声音端方,赫然就是方才堂屋之前青年的声音。 林渡站在厢房之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幻境之中的人。 “我总觉得,邪魔伤人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最近镇上也不太平,好几个孩子丢了,沉衍,咱们不然还是搬家吧。”女子声音之中满是忧虑。 “如果我都走了,中州的边界……人修能住的城池又要少一个了,已经有人给大宗门的友人去信了,等他们来,我们就能直接将那些作祟的邪魔斩杀干净,日后日子就清净了。” 林渡皱起眉头,黎阳镇的确在中州边境,轶事录也写过民间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是有邪魔骚扰,所以渐渐成了孤城。 可一个来往贸易频繁的镇子,不会等搬空了才有人发现。 因此一直是未解之谜。 如今看来,还是和邪魔有关。 可为什么城内毫无魔气侵扰的痕迹? 屋内已经好一阵没了声响,林渡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花慢慢凋谢,接着又变成了冬日的凋零模样。 她抬脚再向内院走去。 没多久就听到了一声声呼喊,“你快去找找啊!我们的孩子,怎么就没了!你是个晖阳境修士啊!为什么孩子会丢!” 女人的哭声仓皇响起,蓝衣青年沉默地抱着怀里还在挣扎的女子,抿着唇,神色灰暗。 “只是一晚上,晖哥儿就没了,为什么!” “你是个晖阳境的修士,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晖哥儿没了!” 女子用力拍打着男人的胸膛,涕泗横流,崩溃无比。 林渡听着耳边的哭声,心中忽然隐约有一个猜测。 这镇子里,本身就存在着披着人皮的邪魔。 这是鬼用怨气捏造的自己的幻境,所以里头定然是自己记忆最深的事情。 而那个被封魂的鬼,没意外的话,就是这个沉衍。 这个……孩子的父亲。 可究竟他又做了什么,让人对他竟设下了封魂阵这等不得超生的狠法子呢? 第149章 又掀人家棺材板 林渡在幻境之中,刚要抬脚绕开这一处,忽然听得一声,“谁!” 林渡一眼看到了一个蓝色影子,眼皮一跳,往身上贴了个隐身符,接着一个俯冲,一巴掌带着隐身符拍上了晏青的背。 蓝衫书生刚要尖叫,被林渡封住了喉咙,接着强行拎着后脖颈拖到了一处假山之后。 晏青这才发现是自家小师叔,瞪大了眼睛张口发现发不出声音,只能抬手比划。 林渡直接用神识传音道,“没封你的神识,可以直接给我传音,不要惊动鬼域里的人,否则鬼域崩塌,我们会被锁在他的地盘,彻底出不去。” 晏青身量这些年一路拔高,穿着蓝衫也算清瘦,这会儿弓着腰被迫蜷缩起来,只怕人发现。 “好的小师叔!” 林渡本来注意力还在厢房之前,回头猛地一看,恍若看见个刚被捞上岸的明虾。 “你弓着腰做什么?我打你了?站直了!” 晏青想说打了,但到底没敢说,委委屈屈地指了指假山,“我比假山高。” 这假山的确不高,甚至只比林渡高几寸,晏青都不用彻底站直了,都能超过假山的高度。 林渡敷衍地嗯了一声,“知道你又长高了,所以呢?” “不是不要让人看见吗?” “你以为我干嘛拍你?”林渡叹了一口气,“你背上被我贴了隐身符,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没事,放心吧,拉你到假山后面是怕你条件反射拔刀。” 拔刀的强烈灵力波动定然是会被察觉出来的。 晏青这才站直了,厢房前的人已经没影儿了。 “小师叔,这个鬼域要怎么破?” 林渡却答非所问,“这个鬼,是个好鬼啊!” 晏青:?什么好鬼会被人用那么凶狠的阵法啊! 不得超生这个惩罚,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极为惨烈的。 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晏青继续走了下去。 走了一会儿,晏青忽然好奇,“为什么总是走不到后院啊,明明是有的,这鬼域却没有。” “这你就问到了点子上了。”林渡笑了笑,“因为他的记忆,对后院不深刻。” “走吧,去前面的堂屋。” 两人重新绕回了堂屋之中,从后门走回前门,就听到了一声压抑的痛呼。 “夫人!!!” “您节哀,她的尸体,是在城外被路过的商旅发现的,因为他们曾经受过您的保护,所以认了出来是您的夫人,托我将这具尸体带了回来。” 那具尸体被草席裹着,显然也有些过意不去,如今草席被打开,尸身被开膛破肚,早不见方才幻境中的鲜活。 宜喜宜嗔的明媚红颜化为一摊腐败烂肉。 林渡和晏青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儿子失踪,夫人去世,我觉得,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都正常。”晏青叹了一口气,猛然发觉自家小师叔正一脸诡异地看着他。 “少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林渡看着晏青。 晏青沉默了一瞬,慌忙解释道,“小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你要信我。” 林渡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强忍悲痛的沉衍,垂眸想了一会儿。 现在已经有两个线索了,城外的邪魔劫道是常态,城内小儿频繁失踪。 林渡忽然注意到了一点细微的灰烬。 “那是……香灰?” 香灰和尘土的结构并不一致,沾染在草席和衣物上的状态也不一样。 修士的目力远超常人,晏青被林渡一说,也看到了那女子尸身上沾染的细微香灰。 林渡想到了自己在探索全城的时候城内的一处供奉的庙宇。 邪魔怎么会去庙宇,就算是香火神,那也是有灵的。 倏然之间,幻境震荡,阴风呼啸,刺骨的寒凉灌入两人体内,堂前的画面已经如同齑粉一般烟消云散。 一个黑衣老道,面上带着黑面獠牙的傩面,出现在了堂屋之前,手中拿着十七枚通魅,正在念念有词的做法。 他低着头,傩面上额心的一点红正缓缓向下,竟是血迹。 堂屋之内摆放着黑棺,此刻忽然多出了约莫七八个人,几人手中拿着封脉钉,口中念念有词,“沉兄,你莫怪我们,你丧妻失儿,一念成魔,差点打碎了神庙的塑像,惹了众怒,没有神明,谁来保护咱们镇上的人,如今神明发怒,我们都不好过……” 高大的青年此刻已经断了生机,此刻被强行按在了棺材之内,封脉钉被打入躯体之内,黑棺盖子被轰然阖上,一道灵符迅速贴上那棺材板。 继而几人齐齐做法,将那冤魂引入小七关内。 林渡眼尖,看到了棺材阖上之前,那阴脉上的钉子似乎向上了移动了一些。 阴风怒吼,被强行抽出的躯体的冤魂在空中挣扎,却被一群人齐齐压入小七关内。 这是,死后的事。 也是怨念最深重的一刻。 鬼泣阵阵,宛若凄厉的尖叫,失声的痛哭,孩子的婴啼,妇人的厉声。 晏青皱起眉头,“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被封住的未必就是坏人,小师叔,现在我们怎么办?” 林渡若有所思,“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大致逃不开开、休、生三吉门,死、惊、伤三凶门。” “这间府邸风水原本极好,坐北朝南,门朝东南开,生门位居东北,本该生门在后院,而且方才幻境中的一切,这个堂屋坐落在西南,怎么都像是死门。” 林渡话锋一转,“但这里是鬼域。” “鬼与生人不同,这里是倒置的,鬼的生门,是人的死门,鬼的死门,就是人的生门。” 林渡站在堂屋之内,手中握着一把沉铁折扇,指向了黑棺,目光坚定,“这里,就是我们的生门。” 前面晏青都还听得懂,等到林渡说倒置之后,就彻底听不明白了,但他选择相信小师叔。 林渡摘了隐身符咒,鬼域察觉到生人的存在,怨气汹涌而出,狰狞咆哮着攻向林渡。 晏青吓得第一时间挡在了林渡身前,一刀劈出,“小师叔小心。” 刚直的金色刀气刺破了翻腾浓黑的鬼气,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鬼气横刀劈开。 林渡却已经绕到了那黑棺之前,伸手揭开那黄符,手上的折扇已经顺势打开,锋利的灵光擦着露出的钉子面削过一道灵光,将那黑棺的漆面剐蹭得蜷曲堆叠。 折扇倏然合拢,林渡一掌拍向棺盖,七道长钉倏然被震到了空中。 目睹这一幕的看台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林渡居然又想要掀人家棺材板?” “这里鬼怨气最集中的地方,且是死前的怨恨最深的一段,分明不是死门就是惊门啊!这是哪门子的阵法天才。” 有人恨不得冲进去把林渡摇醒,这么年轻这么好看,活生生白瞎了。 “不,林渡没错,那里的确是生门,也是幻阵阵眼,黑棺在生门之前,除非林渡开棺拔出封了阴脉的钉子,否则永远找不到生门。”连横派掌门脱口而出。 “可这样的话,就彻底破了那封魂阵,这鬼岂不是就要出来了,这不拔钉子,人被困在幻阵里是死,拔了钉子,被恶鬼撕碎,还是死啊!” “这鬼,实在聪明!”有人感慨,接着扼腕道,“可惜了。” 可惜了,林渡分明是看出来了,但她却还是选择了拔脉钉,开生门。 幻境之中,蓝衫青年手持大刀正与那狰狞的鬼气做着斗争,林渡则心无旁骛地掀人家的棺材板。 林渡抬手直接将黑棺的棺材板掀开,七道幽蓝的阴火骤然升腾起来,林渡却没有停顿,合拢了折扇,不顾那阴火的灼痛,将那七根封脉钉直接拔除。 霎时间,阴风一瞬间静止,接着骤然从棺内爆发开来,寒意针扎般窜入人的皮肤之中,鬼啸带着铺天盖地的怨气扎进人的耳膜之中,如同千万只鬼手刮擦着人的耳膜,震荡着人的神魂。 黑棺之内,那具尸体已经消失了。 林渡眼疾手快地扯过挥刀的晏青,拎着人的后衣领就一同跳入了黑棺之中。 第150章 鬼都难听哭了 拖着个将近一米九的人对于林渡来说还是太费劲了,倒不是体重,而是个头,格外碍手碍脚,比石狮子还难拖。 踏入黑棺,两人几乎同时一脚踩空,陷入虚无之中,脚下一软。 踏出生门的第一瞬间,两人同时膝盖一软,林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着浮生扇,灌入灵力,接着高声道,“瑾萱天无,开地火阵!” 不知情况的两个人见林渡出现,又听得这一句,慌忙把先前开棺之前预设好的地火阵彻底补全。 林渡单膝重重跪在了地上,顺势将浮生扇的灵力灌入先前设置好的地火阵中,左手摊开,掌心被阴火燎得青黑交加斑驳收敛,而那当中,赫然是七根封脉钉。 一旁的晏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长刀在地上铛然一声响,“嘶,波棱盖儿都要碎了。” 他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旁边连腿软摔倒都能帅到毫无破绽的小师叔,心中默默念了一个字,“嘤。” 围绕着黑棺的地面骤然连缀成一道赤色阵纹,林渡随手拽过晏青的手,“童子血吗?” “……嗯?”晏青瞪大眼睛。 林渡很急,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是,是,是。” 一道白色的灵光从他指尖闪过,林渡将那七根钉子都沾染了晏青的血,这才用灵力止住他的出血,接着将钉子抛向阵纹之中的七处。 赫然就是一个小七关阵。 压制沉衍阴脉上千年的封脉钉自然沾染了沉衍的阴气和怨气,童子血阳气极盛,天克恶鬼,小七关是为引魂。 为林渡指出了那被彻底释放出来的鬼魂所在之处。 空气之中的阴气被地火阵的烈性驱散殆尽,林渡站起身,看着那七根钉子在阵中由横到立,接着又齐齐转动了起来,直直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林渡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倏然一怔。 那个位置……在幻境中是堂屋前的一棵很有年份的玉堂春。 当年那个小娃娃和沉衍追逐打闹的时候,一齐躺到树下,粉白花瓣落了他们一身。 她以为,恶鬼会伤人,所以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激发了地火阵,顺势布下小七关。 小七关困鬼,地火阵消磨煞气。 只是没想到,那鬼居然在那棵树下。 昔年满堂春玉,如今不过一棵枯木。 一道蓝色身影缓缓从书中浮现,接着向林渡行了个道礼,“多谢小道友,替我毁了这阵法。” 林渡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我真该死啊。” 三人站在了林渡身后,“小师叔,这是?” “黎阳沉衍,见过诸位。” 四人齐齐回礼,林渡开口,“无上宗,林渡,携师侄到此,破阵。” 两方人客客气气见过礼,倪瑾萱便问道,“敢问前辈,这座城,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哀痛,“我所经历的,正是方才两位小友,在梦境中所看到的。” 晏青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没有进入幻阵,“为什么你们没有进去啊!这不公平!” “因为她们阳气重。”林渡淡然道。 “啊?我是童子身我阳气还不重吗?”晏青瞪大了眼睛。 “不是那个意思……”林渡抬手扶额,“他们……灵根属性问题。” 晏青默默闭嘴。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但小师叔说什么是什么吧。 沉衍一直笑着看着眼前的四人,只是眉眼间笼着化不开的阴郁。 林渡也没有点明。 夏天无和倪瑾萱没有进入鬼域,是因为她们手中掩藏着阳火,只等林渡一声令下,就开启地火阵,鬼当然要避开,能进去才怪了。 林渡避而不谈,她总觉得还有一些东西没有串起来,方才幻境也有违和之处。 中州的部分地方虽然供奉香火神,可毁人家的神像就引发众怒,直接封人家魂魄不让轮回的,这哪里是什么正经信徒,这是邪教吧? 一个神像而已,又不是真身。 天底下被废弃的神庙还少吗? 走香火道的神仙势必都会遇到盛衰之景,都是寻常。 偏偏破坏了神像就将人弄死,这是正经神明吗?这是邪神吧? 林渡总觉得这古城的秘密像是个洋葱,这才剥开了第一层,就实在让人辣眼睛。 “敢问前辈,这座城一夜之间成为孤城,所有生机都被剥夺,这是为什么?”林渡打算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男人却摇了摇头,“一开始我的魂魄被困在阵中,浑浑噩噩,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地动了一瞬,恰巧把一颗封脉钉震上去一点,我才慢慢和身体回复了一点联系,之后花了很长时间,也只能将封脉钉挪出去大半,恢复了逃出阵法的力量,等那时我出来一看,黎阳镇已经是这样了。” 林渡皱起眉头,地动? 什么样的地动,能把钉在肉身的封脉钉都震出来。 她收敛了思绪,“前辈,我在城中还发现了另一只被遽魂大阵关住的恶鬼,您认识吗?” “前辈若是不嫌弃的话,在我解开黎阳的秘密之后,会替您消解怨气,您送入地府转世投胎。” 沉衍再度行礼,“那就劳烦小道友了。” “那个恶鬼,我并不相识,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去庙中找找线索。” “虽然阴脉已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怨气越来越淡了,不依附在东西上,似乎就无法移动。” “总觉得,好像来了八个和尚……可是和尚只是念经,没有这么缠绵顿挫,倒好像是……” 林渡抬手扶额,“奚琴。” 沉衍瞪大眼睛,提高了声线,“奚琴?” 他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就是好像跟说话似的呢,好像再说……晓……施术,卧海爬?” 林渡:…… 元烨这个棒槌! 她取出一块死玉,“还请前辈依附在此玉上,事了之后,我定然送您入地。” 沉衍看了一眼,“这是死玉吧,我进入死玉之中,再放置于你设置的地火阵,是想给我驱散怨气?” 林渡毫无被看穿的自觉,坦然承认了。 若是恶鬼,那就强行逼入死玉,若是好鬼,那就自己进去。 怨气促使人成为失去心智的恶鬼,而想要打败恶鬼,消磨怨气是必要的,没了怨气,保持理智,伤人有限。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和沉衍方才利用幻境让林渡开脉钉是一样的。 你选与不选,都是一个下场。 沉衍无奈一笑,自己进入了死玉,林渡迅速将这块死玉放入了桃木小盒中。 林渡没有先按照沉衍的提示去神庙,反而先回了趟原来的小院子。 走得越近,就越能听见哀哀切切的二胡乐曲,只不过这会儿不是“小师叔我害怕”了,已经开始拉长句子了。 林渡直接飞落到了堂前,看到元烨坐在铁棺材上,虽然害怕,但手格外地稳,不仅能拉出人说话的声音,还能自己回答二胡拉出来的问题,可怕得很。 二胡拉,“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自己答,“应该快了,应该快了。” 你说他绝对音感用错了吧,他还能消解恶鬼的怨气,你说他用对了吧……实在也不对劲。 林渡抱着胳膊,听着那下头铁棺内的咆哮,面色沉痛,“鬼都难听哭了。” 第151章 您就是大善人 元烨看到林渡来才松了一口气,“小师叔!你终于来了,这鬼一直在嚎,我真的好害怕!” 林渡按了按太阳穴,“你真的确定他不是被吵的?” 元烨点头,凤眼中满是诚恳,“我确定,我就是为了让它安静下来我才开始拉奚琴的啊。” 林渡确信了,“就是吵的。” “主要是真的害怕啊小师叔,要是你你不害怕吗?”元烨试图寻找认同感,目光往下,看到了林渡垂在身侧的手。 林渡的手上下两辈人都公认的稳,数十年如一日的控笔训练和布阵篆刻训练,她对手的控制力同辈都无人能及,此刻居然在颤抖。 那抖动的幅度不算大,但那手心内侧,依旧可以看到被阴火烧得深红紫斑,上头还沾染着点点干涸的血。 林渡一无所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害怕吗?我都觉得下面的鬼会更怕你。” 元烨看了一会儿林渡的手,“小师叔,你的手?” 林渡懒洋洋地将手放到眼前看了一下,“没事,阴火灼伤,一会儿用个生肌膏就好了。” 元烨皱着眉头,他看着都觉得疼,“什么阴火灼伤还有血啊。” “不是我的,我没这么重的阳气。”林渡懒洋洋地用清洁诀将自己的手清理干净,敷衍着上了药。 元烨:?那也是。 林渡属于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的确没有那么重的阳气。 “小伤而已,倒是晏青。” 鬼域里的怨气极重,为了掩护她,大约耗费了不少的灵气,也中了些怨气,方才取血的时候顺手把了个脉,脉搏都有点微弱。 林渡一边擦药一边将事情简单跟元烨说了一遍。 元烨一面听一面插嘴,听到鬼域所见时重点一时有点歪,“这人这么忙的吗?我二叔没事就喜欢在后院儿种地,按理来说自己家不能记不得吧?” “而且按你说这个家坐北朝南,门朝东南开,堂屋在西南,风水这么好……后院是……西北方?按理来说,是乾宫……” “乾宫,一家之主。”林渡接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拎着元烨的后衣领,直接飞身窜回了原来府邸院落之中。 后院的院落很大,还有更多的草木山石,奇花异藤的残迹被林渡跳下来的一阵风带动,在风中慢慢落下枯枝。 “鬼域由鬼的执念创造,那些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但一定有省略,我最开始以为是这个鬼域的主人对后院印象不深……所以没有在后院的幻象,现在看来,是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 两个人站在那一处院落之前,林渡忽然生出了些不妙的预感。 院前的封魂阵被破了,阴气流通顺畅,怨气也被释放。 元烨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小师叔,我为什么……感觉,有什么声音在地下?” 林渡握紧了扇子,元烨拿出了灵符。 板结的土地翻涌了起来,一瞬间化为了波涛汹涌的海一般,只不过这会儿滚动的都是泥土。 两个人齐齐运足灵力,跳上了院墙,几乎是在他们腾空的那一瞬间,无数蚀骨虫破土而出,千百条颜色诡谲的覆着甲壳的成虫戴着狰狞的獠牙,冲向了在场的唯二生人。 林渡没有犹豫,一把药粉撒了出去,顺势把堆在自己脖颈上的纱巾重新拉扯上来,掩住了口鼻。 元烨只能用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用灵力支起保护罩。 药粉撒下去的一瞬间,汹涌的蚀骨虫瞬间又蜷缩成无数圆滚滚的甲壳虫,接着滚到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林渡拎着元烨跳出院墙之外。 先是鬼面蝠,后是蚀骨虫,都是阴煞为食的东西。 沉衍对他们有隐瞒,而且这个隐瞒,才是古城秘密的关键。 元烨落在墙外,惊疑不定地问道,“小师叔,那是什么?驱虫药粉?可是看着颜色不是姜良师叔发的啊。” 林渡眼中涌动着晦暗的情绪,闻言淡然道,“你不会想知道成分的。” 一个尸王给的蛊门秘术,里头用的东西的确不是常人理解意义上的好东西。 蛊门最擅长的,就是以毒攻毒。 元烨默默闭嘴,不敢再问。 看书多的人真可怕。 一本鲁班书,他到现在都还没学完呢。 “走,去庙里和他们会合。” 想要完成第三关就必须探查清楚古城的隐秘,不管那人引他们去神庙有没有旁的险恶用意,尸山鬼海,他们都要蹚的。 夏天无三人已经站在了神庙门口,见到元烨来了,还有些惊讶。 “不用压着棺材板吗?”晏青正在接受夏天无的治疗,见到元烨第一句便是这个。 元烨:…… “我也不知道,小师叔带我来的。” “我在那里留了个监控,有什么异动,再回去就行。” 林渡实在是不想听见那个二胡的说话声了,比什么蚀骨虫渗人多了。 她神识扩散在外,就一直能听见,“小师叔,我害怕。” 林渡看着眼前的神庙,依稀能看出原先的富丽堂皇,朱墙黄瓦,大门开着,用的木料极好,甚至经年都不见腐朽之状。 她抬脚迈了出去,径直走向当中的堂屋,没走几步,她就停下了。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人也停下了。 夏天无感受了一下,“有阵法?” 林渡盯着院子中的九个积满了香灰的青铜大鼎,另一边则还残留着不少高大巨香的支柱,几乎有二十多个支柱,可见曾经的香火鼎盛。 “不是……我在想这个青铜鼎……值钱吗?” 夏天无:? 晏青看了一眼,“值一点,不太多。” “那算了。”林渡继续抬脚往前走,手中的罗盘正在迟缓地颤动。 阵法是有的,收敛杀意就没大事。 她大概知道沉衍是怎么没的了。 “这个主院内,有精忠阵法。” 林渡身后的几人齐齐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踏入一步了。 “没事,我们不是来刺杀的,问题不大,身上的杀气和匪气收敛一下。” 四人齐齐看向了跟前的林渡,四双眼睛都带着坚定怀疑的光。 林渡发现自己说完身后的人还没有继续走,终于忍不住回头,“你们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们……好像没有那种东西,但是小师叔你,真的没有吗?” 几人友善地提醒道。 林渡:?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我哪点没有?” “像我这样的好人可不多了,你们在质疑什么?” 几人欲言又止,看着林渡从容走到了那门槛之上,“那没事了。” 林渡抱着胳膊,“不是我说啊,人要有主观能动性,所思即所见,所见即所想,只要我想我是个大善人,我就是个大善人。” “我抄的心经垒起来比晏青和墨麟都高,你们在怀疑我什么?” 四人齐齐摇头,“不是,没有,您,就是大善人。” 第152章 因为我爱读书 五人齐齐整整地站在屋前,彻底看清了庙中的模样。 那供奉的神像巨齿獠牙,双目圆瞪,满脸饰纹,狰狞凶悍,手持斧钺,望之便叫人生畏。 即便其他地方的彩漆都已经褪色开裂,这尊神像却依旧带着最初的凶煞模样。 林渡看了一会儿,“大约是斩杀邪魔的凶神,所以做成了这样,以震慑邪魔。” 晏青点头,“的确如此,如果是边境的话,邪魔侵扰,的确有此风俗。” 那高大的神像高站于石台之上,前面设置的供桌前的香炉上也有无数细小的线香残留的短支木棍,密密麻麻,几乎挤得要掉下去。 林渡看着神像,“如此旺盛的香火,就算是个泥人,也会生出些神性吧。” 如今道门无论旁门还是内丹道,主打自我修炼,力由己生,无上宗敬奉的是天地万物,不期盼受保佑,只是尊敬。 在无上宗的史书典籍之中,也曾记载过上古的香火神道。 太古时期,天地未稳,大量法则脱离天道,成为古神. 古神本身即是规则之力的化身,因而凡人膜拜信仰古神,形成愿力,古神反哺,供信徒学习感悟规则之力,这是最初的香火神道。 本质人信仰的是天道规则,只不过择其一而深信。 后来天地运行稳固,古神重新化入天道,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失去了自我意识,算作消亡。 此后的香火神道,就再也没有了最初的神性,逐渐没落下来,连修行的途径也不算了。 毕竟古神不存,后来膜拜的不过是泥人塑像,这些愿力催生的,究竟是神是鬼?这些信徒们,又得到的是什么? 上古的历史,虽然笼统,但五人都是读过的,听到了林渡的话,也明白了她话中含义。 “小师叔你怀疑……如此旺盛的香火催生的愿力,让这人们塑造的神明,产生了自我意识?” 林渡点了点头,“一个怀疑,不一定对。” 这句话非常耳熟,四人基本可以确信了,每次小师叔说“怀疑”和“不一定对”的时候,那基本上就是正解了。 “那……这个自我意识,就要看黎阳镇的人,求什么了。”晏青很能抓住重点。 “他们想要这个神明保佑他们不受邪魔的侵扰,商旅顺利通过。”倪瑾萱小脑瓜努力转动,试图跟上林渡的思维。 “那都是好的呀。”瑾萱眨着透亮的大眼睛。 “是啊,都是好的祈愿,可这不过是大流,香火有毒,人在拜神的时候,焉知不是在拜自己的欲望,如果有一两个人祈祷的时候存了坏心思,那这愿力,就成了毒。” 俗人不可免。 林渡眼神晦暗,“有欲望存在的地方,就有邪魔。” 五人同时静默了下来,倪瑾萱却戳破了那沉沉的气氛,“不管怎样,我们找找线索吧,积分重要!小师叔常常说我运气好,我先去搜一搜!” 林渡回过神来,看着杏色衣衫的小师侄,笑着点头。 虽说倪瑾萱气运冲天,可架不住林渡本人的古怪倒霉体质。 总结就是,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会出意外的。 元烨已经轻车熟路掀开了供桌上头的布,这布已经褪色了,只能依稀看出原来的花纹。 赤衣青年一手掀着桌布,一面将头整个歪过来,几乎平行着地面,努力探索着底下有没有什么秘密。 晏青瞧他撅着个屁股,看着格外卖力,右脚蠢蠢欲动,想踹。 “不是我说,你脸都快贴地上了,能看到什么?你好歹之前也是个皇子,怎么竟干些……” 元烨忽然整个人向后急急一倒,直接坐在了晏青的鞋面上,刚好垫了屁股,没一下子和满是灰的地面亲密接触。 晏青:……行。 “小师叔!石台之下有东西!”元烨还没站起来就大声宣告。 “什么东西?不取出来再说?”晏青觉得脚面实在有点沉,忍不住动了动。 没能抽动。 “我手短,够不到。”元烨理直气壮。 晏青无奈,“你够不到就够不到,坐我脚上还往后靠,大哥你这是怎么个事儿呢?” 元烨恍然大悟,“我就说为什么感觉好像坐到靠椅上了。” 他立起身,拍了拍晏青,“靠你了小老弟。” 晏青:……真恨自己这张嘴啊。 他弯下腰,伸出手,先是用手够了半天,最后开始用灵力,却发现里头的不是金属物,他弄不出来。 目睹了全程的林渡:……我那没用的两个怨种师侄。 “瑾萱,你来吧。” 倪瑾萱捏着鞭子就来了,“我来啦!你们俩闪开!” 她弯下腰,长鞭一甩一收,不过试了两回,就扫出来数样东西。 一把积灰的短小木剑,一根雕成玉兰模样的玉簪最为完整显眼,还有些弹丸和腐朽不成型的东西,依稀能辨认出是些玩具首饰。 甚至还有半个破碎的傩面,和那神像的脸近似。 林渡看着那个格外眼熟的小木剑,上头还沾染着一点暗沉的污渍,细看过去,才发现大约是血迹渗透在风干留存多年之后,成了这个样子。 来上香的人,再怎么丢东西,大约也不会染血,几乎不用猜测,就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唯有邪修才会食人精血。 那孩子,大约的确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她仰头直直看着那个神像,轻轻啧了一声,打开了桃木盒,“沉衍前辈,我有几个问题,冒昧想要请教一下您。” 死玉中没有回答。 但林渡无所谓,“您觉得您的妻儿是被神像害死的,对吗?” 沉衍过了许久,方才答道,“是。” “所以您想要毁了神像?” “是。” “您是被神像害死的,还是被……精忠阵杀死的?” 沉衍的语气里含着一份惊讶,“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知道精忠阵这个阵法?连我死到临头,才被告知。” 林渡即答,“我爱读书。” 沉衍:……那也行。 “是的,我没想到,这个庙里居然会有精忠阵,或者说,我没想到,这世间居然还会有人,甘愿为一个神像,布下精忠阵。” 所谓精忠阵,为何物何人而布,就只认它为主,布阵要以阵法师的性命为代价,用阵法师的魂魄捍卫阵中需要守护的东西,精忠报效,不外乎如此。 “最后一个问题,你修的一部分,也是香火神道吧?或者说,你的力量来源,有部分是愿力。” 林渡此话一出,让其余四人齐齐看向了她,连元烨的丹凤眼都睁圆了。 死玉迟迟没有动静,但林渡已经得到了她预料之中的答案。 “我一直在想,封魂阵所封的魂魄,必然是怨气极重,无法消磨送入地下的,你在幻境之中,不过是刚刚断气,甚至那血都还能流出来,他们就急着封住了你的阴脉。” “而你说,地动之中让脉钉震出,可幻境你死时盖棺之前,我分明看到了那脉钉向上移了一点。” “死后无法用灵力,死后四十九日阴气才会慢慢汇聚,刚死的尸体,还能用什么力量将脉钉排出一部分?” 林渡垂眸看着死玉,一道消煞符贴在了上头,压制住了他挣脱死玉的动作。 “是愿力,不是吗?” “愿力无所谓使用者的生死,是鬼是人都能动用。” 林渡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淡漠笑容,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悲悯。 “你的幻境之中,孩子活泼,妻子温柔,直到一个失踪,一个死亡,每一个地方,都有你最好和最坏的记忆,唯有后院部分从未展现过任何景象,乾宫空亡。” “代表那里才是最该找的地方。” “那里能留存煞气为食的蚀骨虫,敢问沉衍前辈,是在您妻儿死前,就出现了愿力之中煞气反噬的症状吗?” 几人都被林渡的推断惊得说不出话,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块死玉。 过了许久,久到消煞符效力用尽,自动燃烧成了灰烬,林渡又续上了一个,死玉中的鬼方才艰难地开口,几乎像是被掐住脖颈的时候在死亡前夕吐出的最后一个字。 “是,我是为了杀邪魔修了香火神道,是我害了他们。” 林渡垂下了眼睛,嘴角翘起,却不见一点谜题解开了一半的欣慰。 第153章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已经荒废的神庙之中,高大的雕像还带着昔日的华彩,地上却已一片凌乱。 五人错落站在屋内,却都缄默不语,唯有一道压抑的声音,在屋内断断续续地流淌。 “我是为了斩杀邪魔,那座神庙存在很久了,最初香火也不算旺盛,可是邪魔越来越多,这种边境灵气有些驳杂,我们修炼的速度很慢,不过胜在来往商旅多,贸易兴盛,我们赚得灵石和获取各地天材地宝的途径很多。” “邪魔越来越多,他们以人的魂魄精血为食,境界高一点的修士还能应对,凡人却总是轻易成了人的盘中餐。总要有人守在这里的,可是我们修炼的速度,哪有吃人精血,炼人魂魄的邪魔来得快呢?” “总要有法子的,那天我们城内几个修为高些的道友一同凑在一起吃酒议事,路过夜晚的神庙,看到里面经久不衰的香火,又看到了那不知为何从没有褪色的神像,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旁人信奉,不过图个心安,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力量保佑我们的镇子。” “可这些香火形成的愿力,又该有多少呢?” “我们几个人都想到了没落很久的香火神道,也恰逢我们从来往商旅手中贩卖的那些残卷里找到了香火神道的修炼方法,第一次用的时候,是在城外遇上一个强大的魔修,我们力竭,最后的搏命工具,就是愿力。” “魔修果然被我们打败了,商旅为了感谢我们,送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说是神明保佑,他们又去庙中供奉了一个巨香,几乎有一丈高,格外雄伟。” “神庙的香火越来越好,往来的商旅也会为了出行安全保佑,来这里供奉一柱巨香,渐渐成了习俗。” “为了净化香火愿力中的怨煞之气,我们……养了些东西。” 林渡点头,“鬼面蝠和蚀骨虫。” “一开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我们杀的邪魔不敢来了。”沉衍的声音突兀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格外地费力。 “然后……香火渐渐少了……城内的小孩儿,开始失踪了。” “我们没想到,香火神,养出来一个,吃人的精怪。” “城里的小孩儿越来越少,去庙里上香的越来越多,不知道邪魔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在城外肆虐,我的妻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城外出现,可那日她分明是来了神庙!” “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们都是为了斩杀邪魔。” “一个本来就是斩除邪魔的神明,怎么会成了邪魔呢!” 沉衍的声音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林渡的脸色始终没有变过,连一丝意外和波动都没有,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的走向。 “世事的确难料,但晚辈还有一个问题不解,蚀骨虫和鬼面蝠可不只是靠怨气为食,还靠尸体为食,敢问沉衍前辈,那些尸体……从哪儿来?只是邪修吗?” “还是……还有其他无辜枉死路人的尸体呢?” 屋内骤然静得厉害。 良久,沉衍的声音方才响起,“虽然方才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聪慧非常人所比,可你这孩子,未免太够聪敏。” “是,的确,邪魔的尸体不够,也有过路人死亡的尸体。” 林渡轻轻啧了一声,那的确有点缺德。 人心总是这样,难以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更不敢去复盘那些细节,毕竟每一个细节,都无异于在反复拷问自己的良心。 或许比起丧妻丧子之痛,沉衍更难接受的是自己的一念之差,酿成了大错,也间接导致了自己妻子的死亡,即便追悔莫及想要损毁神像,一切都已经归于尘土。 虽然四人早就知道林渡判断力极强,思维也极度敏捷,可依旧每一次都被震撼到无以复加。 或许中间曾经有过忽视和漏算,但她永远会在最后一刻,先他人一步摆出那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里,准确无误地推断出一个和事实所差无几的真相。 同样震惊的还有在水镜前观看的人,在所有人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单独打开了无上宗的秘境的声音,尽管不大,甚至有时候会被众人的议论淹没,但神识五感强大的高阶修士能听得很清楚。 从林渡一步步提问套话开始,一直扑朔迷离的局势方才露了一点微光。 她像是这世间最犀利的刀,带着冰冷理智的雪光,抽丝剥茧地破开了那笼罩在孤城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小孩儿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聪明?” “你没听说吗?人家爱读书。” “那也是。” 林渡格外冷静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前辈要我们进入神庙,而绝口不提其中的隐秘,也不提精忠阵的存在,您妻儿的遗物在此,既然您心心念念要报仇,也引导我们来到了这里,那么……” 她揭开了驱煞符,接着将那木剑和玉兰花簪子扔进桃木盒里,“晚辈们就不打扰了。” 林渡转身就走,身后四个人一愣,但下意识跟着走了,面上不敢露一点疑问。 “小师叔,我们真的走啊?”倪瑾萱传音给林渡。 林渡迈得步子很大,甚至没有回头。 “这里的香火神至少被供奉了几百年,而外头这个精忠阵的魂魄能把一个晖阳境的修士弄死,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哪个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让他们该报仇报仇,该抱怨抱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倪瑾萱觉得小师叔很有道理,几乎无法反驳,但她又觉得,小师叔好像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应该有后手。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刚刚还在夸林渡洞察敏锐的人齐齐收声,满脸都是疑问。 “就这么走了?阵法不破了?邪神不灭了?” “你们是无上宗啊!除魔卫道的正道弟子啊!你们这就走了?” 林渡抱着胳膊一条腿跨出了门槛,才听到身后的一声疑问,“你们真的走?” 青年鬼魂出现在神像之前,“可神像已生邪灵,你们无上宗的弟子不用斩除妖邪吗?” “前辈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孩子,我这几个师侄,也是个孩子,您忍心看我们这帮孩子一个一个送?” 林渡头都没有回,彻底走出了屋中,身后四个人有样学样,也跟着她走出了屋子。 沉衍看着几个孩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无奈一笑,接着蹲下身,捡起了那柄木剑和那根簪子。 “也好,也好,原来在这里,我今日也算……有始有终。” 青年转身看向神像,“不过邪灵而已,死前我没能拆了你,今日我定要将你砸碎!” 屋内阴风四起,阴气暴涨,青年的鬼魂越发凝实,指甲与长发疯狂生长,实体也化为了死前的模样。 他手中拿着那支小小的木剑,阴气暴动,疯狂涌入染血的小木剑之内,恍惚间,耳边竟然响起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那场面无疑是滑稽的,高大的青年握着一个孩童的小木剑,不像是什么剑,甚至不如一把匕首趁手。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因为那鬼魂挥出来剑气锐利无比,还带着除魔破祟的巍然剑气。 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屋外的精忠阵感知到了那股杀气,迅速被激发,却因为屋内的并非活人,没有实体,没有第一刻限制住沉衍的动作。 剑气碰上神像,但听得喀嚓一声,出现了一道自上而下的裂纹。 林渡带着四个师侄站在院子之中看着这一幕,掌心的罗盘正在疯狂转动,最终转向了屋内的一处地方。 苍袍青年忽然动了,她大步向屋门走去。 “小师叔!咱们不是打不过吗?你还进去?” 林渡停在了屋门之前,感受了一下阵法,确定只在屋内,开口道,“对啊,我不进去啊。” “我只是,站在门口,加个油,助个威。” 众人听到这里无言以对,四个师侄深觉有理,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屋门前。 元烨掏出了二胡,“我也加油助威不过分吧?” 这叫听小师叔的话! 第154章 劳资数到三 二胡声响起的那一刻,气氛无端变得悲壮起来。 随着乐曲响起,屋内的鬼魂也变得凝实起来,沉衍并不愿意和精忠阵的鬼魂纠缠,紧接着第二剑就迅速挥出。 这一回不再是喀嚓一声,神像响起细密的碎裂声,像是初春冰面的开裂,延伸出无数细密如蛛网的裂纹,接着哗啦啦,泥塑的神像落了一地,露出内里的一具白骨和一块古怪的玄色金石,人骨之上,密密麻麻刻着咒印。 而就在神像碎裂之后,当中却团着一团灰色的雾团,在人骨和金石掉落之后,却依旧纠结盘亘于高台之上,终于慢慢扭曲,拉伸,变长变宽,最终依稀团成了一个人形。 邪灵露出了它的本源。 林渡眯起眼睛,泥胎之中,却是人骨。 人骨之上的咒印,分明是……聚魂阵。 那头骨之上最中心的符咒,写了聚魂的名字,蒙安。 一个旁门史料中记载,据传,黎阳镇供奉的凶神塑像,曾经是为守护镇子而死的一个修士。 林渡大概知道,那铁棺之中,关的是什么东西了。 难怪当初开棺的时候,根本只有一只千年恶鬼,而无躯体。 她飞速转身,“元烨你先拉着,晏青天无跟我来,瑾萱……保护元烨。” 元烨拉二胡的手差点一抖,“为什么我要人保护啊,看不起谁啊。” 倪瑾萱甩了甩鞭子,落在空中发出响亮的爆破声。 元烨迅速认命,“有你保护,我很安心,谢谢小师叔,拉琴都有劲儿了。” 三个腾云境都走了,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一时有些看不懂。 “又跑?” “而且是三个腾云境,这是要干什么?” 林渡的速度很快,甚至懒得走城镇的规划道路,直接走直线距离,调用灵力,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先前的院内。 三人齐齐落到了那放置着铁棺的屋子之前,林渡深吸了一口气,甩出一道驱煞符,贴至铁棺之中。 煞气极重,符刚刚扔上去,就因为效力用尽自动燃烧了。 “这么重的煞气?”晏青皱起眉头。 “这鬼脾气有点大。”林渡甩出七张驱煞符,全部贴在了铁棺上。 这回燃烧的速度慢多了。 恶鬼咆哮声越发凶厉,震得人耳膜生疼。 林渡敲了敲铁棺,“你冷静一点,都被镇压千年了还这么暴躁。” 这回咆哮声中还混杂着刮擦铁棺的尖锐声响,恶鬼的指甲本就锋锐尖利,刮擦着金属声不仅对耳朵是一种折磨,对人的精神也是一种折磨。 铁棺上的灵符再度燃烧起来,林渡皱着眉头,甩出一打驱煞符。 “劳资数到三!你再不安静下来听我讲话,你属下的魂可就要散了!你也要完!” 恶鬼的声音先是一顿,接着咆哮声越发大了,近乎震耳欲聋。 林渡眯了眯眼睛,运起灵力,“一!” 虎啸雷鸣混着恶鬼碰撞铁棺的巨大动响,让压着铁棺的晏青和林渡胳膊都有些发麻。 “二!” 砰! 巨大的冲撞力使得铁棺直接冲到了半空之中,林渡和晏青都被这股力量的余波冲撞退出去几尺,法靴擦过地面,留下了深深的四道痕迹。 林渡冷笑一声,“天无,阳火!晏青,破煞!” 恶鬼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接着咚的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林渡走回到铁棺旁边,“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可以放你出来,但我们要来讲讲道理,听懂叩一下棺门。” 铁棺依旧倔强地保持着静默。 林渡啪的一下就往铁棺上一拍,整个铁棺都震动了一下。 “好了,我继续讲,你听着。” 晏青瞪大了眼睛,夏天无见怪不怪。 “你本名蒙安,几千年前因为保护镇子免受邪魔侵扰,在一场大战中丧生,后来镇上的民众自发为你塑像纪念。” “而你的挚友,或许是属下或许是徒弟,为了守护你,为你塑像的时候捡拾了你的尸骨,刻下了聚魂咒,希望香火供奉凝聚的愿力能够将你被邪魔打碎的魂魄聚拢,自己则化为精忠阵的阵魂,守护着你的塑像。” “只是没有想到,香火有毒,愿力不只聚集了你的魂魄,甚至还造就了一个邪灵,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困到这里的,但我猜是你为你塑像和刻咒的人的后人,外头石像胸口的镌刻咒印和你白骨上的咒印系出同源。” 林渡说累了,“我说的对吗,不对的话叩一声,对的话叩两声,对了大部分叩三声。” 铁棺骤然咚咚咚响起来,持续在敲动。 林渡这辈子头一回遇到比自己还叛逆的东西。 她又重重拍了一下棺材,恰好将一张誓言咒贴在了棺上。 林渡清了清嗓子,循循善诱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个事,我可以放你出来,那邪灵如今出世,你的人只怕还当那个邪灵是凝聚出来的你呢,你说这多侮辱鬼啊,你不想吞吃了那个邪灵?” “不过放你出来你不能伤我们,除了邪灵之后,我会送你下地府,你要是同意的话,那就叩一声,不叩或者多叩,那就当你愿意忍受自己的昔日友人认贼作父还为此献出性命和灵魂了。” 看台上的修士这辈子没有看到这么会骗鬼的人。 富泗坊给林渡的评价是不是该再添上一个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铁棺内重重传来咚的一声,接着就不动了。 林渡满意了,“忘了告诉你,刚刚我已经设置了誓言符咒,你叩一声,誓言咒就已经成了。” 诛杀邪灵借力打力还在其次,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保。 晏青开棺,林渡出门中止阵法。 遽魂大阵想要中止,需要这八个小八阳的阵眼同时停止运行,否则就会引起阵法能量不平衡,造成反噬。 林渡握着浮生扇,步履从容游走在阵法之中,一个个拍打在石像之上,苍袍宛若灵蝶翩跹,在低阶修士眼里几乎像是一道苍青绸缎,绕过这六十四个石像,首尾相连,不过几息的功夫。 最后八下在一息间同时完成,石像倏然同时静止。 林渡收了灵力转身看向了屋内,晏青刚好挪开了棺材板。 她若有所思地用下颚抵着扇子,“咱们这一天,尽干掀人家棺材板的事儿了。” 第155章 二打一不讲武德,三打一合情合理 棺材被彻底打开,千年恶鬼重现人间。 阴气四溢,空气中的温度陡然下降了许多,惹得晏青打了个寒颤,和小师叔的灵力有得一拼了。 林渡看着那一团黑雾,“蒙前辈,我方才,有哪里说错了吗?” 黑雾缓缓开口,像是久未曾开口的人,声音粗嘎难听,“我不知道精忠阵的存在,也不知道是谁。” 林渡意外地抬了抬眉,“无妨,前辈随我一道前去,便可真相大白。” 恍若叠加了回音buff的嗓音再度开口,宛若粗糙的砂纸划过人的耳膜,“你这不过二十岁的小娃娃,竟也敢算计我。” 黑雾骤然动了,一只漆黑的手拢上林渡的脖颈。 林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觉得像是冰凉的蛇缠绕上她的脖颈,她面色如常,“我还是个孩子,不给自己留个保命符,难不成等死吗?您还要跟我一个小娃娃计较?” 有誓言咒在,恶鬼要伤她,自然也会被符咒反噬。 “更何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前辈随我去,自然能知道,我算计归算计,说的可都是真的。” 掌下的脖颈太过纤细,隔着皮肤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和流动的血液,只要稍加用力,就可以了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娃娃。 恶鬼却没有更进一步。 符咒的反噬力量究竟会到哪一步他也不知道,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力量的阻碍。 但最重要的是,林渡太过镇定了,镇定到恶鬼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尽管最后用了激将法,但或许她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恶鬼松了手,林渡轻车熟路低头服下夏天无送过来的去除阴气的丹药。 “小师叔,你是怎么发现这个铁棺中的恶鬼就是蒙安的。”夏天无用神识传音问道。 林渡垂眸笑了笑,“这个啊,乱猜的。” “反正整个城池我扫了一眼也就这么几处不对劲了,聚魂阵成功之后,符咒会失效,这个千年恶鬼身上的煞气和沉衍身上的怨气不同,是从血海尸山里练出来的煞气,他性格如此暴躁,力气又这么大,一看就像是生前挥板斧的武夫。” “反正现在看来,是猜对了。” 夏天无:?到底谁才是莽夫。 如果这个恶鬼并不是蒙安,甚至可能是和邪灵同一方的势力,故意同意之后出来就反悔了呢? 哦,林渡用了誓言符咒。 难怪她敢莽。 “那么,前辈,我们走吧,再不去……您的老朋友可能渣都不剩了。” 哦不对,林渡说完就后悔了,这人早就连渣都不剩了,这人现在也只有困在阵内的魂魄了。 这边林渡诱拐了千年恶鬼,那边元烨的二胡已经拉到了紧张激昂的高潮处。 屋内三道灵体打得你来我往,沉衍已经渐渐被邪灵逼到了劣势,连实体都慢慢变得虚化了起来。 元烨心中着急,却也不敢跨进屋内一步。 一个受了几百年鼎盛香火的邪灵,和一个死前修为绝对不低的修士魂体,沉衍生前修为打不过他们,死后过了千年,阴气还被压制了部分,就算精忠阵的阵魂会随着时间流失能量,也还是打不过。 眼看沉衍越来越虚弱,元烨福至心灵,不再拉乐曲,而是转而试着拉起了小儿的声音。 最初是笑声,接着想到了林渡在给他讲述的失手说到的那一句话。 二胡吱吱呀呀拉出了一句,“魔头!看剑!” 倪瑾萱看向元烨,神色有些诡异。 音修原来是学的这些吗? 谁知就这么一个并不太像的话,像是小孩儿在作怪的话语,偏偏让沉衍的魂体凝实了起来。 就在这时,三人一鬼也终于回到了吃瓜前线。 元烨初时还欣喜地回头,“小师叔你回来啦……” 等他看到那团黑雾之后紧接着声音变了个调,“我就一会儿不在,棺材板就压不住了?” “没有,你没那么重。”林渡抱着胳膊。 “哦。”元烨乖乖把头转回去,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转过去,“嗯?” “我放出来的。”林渡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拉你的。” 元烨用神识传音道,“放出来干嘛?” “一打二多不讲武德,我让它加入来三打一。”林渡笑得肆意。 元烨:?不是这听起来更不讲武德,也更不利于形式啊。 但见那一团黑雾毫无障碍的进入那间屋子,屋内好不容易重振旗鼓的沉衍此刻拿着那早就被邪灵之气腐蚀得近乎腐朽的小木剑,剑气坚定锐利,带着同归于尽的孤注一掷。 身前身后都被夹击,他却不要命地攻击,不再防守。 强大的气息突兀地进入了屋内,让邪灵和阵魂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沉衍不管那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也是来彻底抹杀他的,一剑刺入邪灵体内。 那邪灵此刻已经化为了正常人形,浑身色彩斑斓,举着板斧,只不过面上和原先的神像一样,巨齿獠牙,双目圆瞪,满脸饰纹。 先前震慑恶鬼的威严尽数化为了凶残可怖的模样,再次被短木剑的剑气刺中,那邪灵中心一空,接着有薄薄的灰色雾霭泄露出来,犹如香火燃烧之时的青烟。 “你是谁?”邪灵转头看向这个让他颇为忌惮的不速之客。 那团黑雾慢慢也化为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接着黑雾慢慢凝实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模样。 那人生得一张白皙的娃娃脸,也不过寻常男子的身高,不如那塑得高高的泥神像一般凶蛮粗壮,手无寸铁,看着毫无威慑力。 可只是那么一显形,阵魂攻击沉衍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少主?” “是我,熊哥,你给我塑的这泥像真丑啊,怎么着?故意报复我?按照你自己个儿建的?” 那人的声音也不再像故意威胁林渡试探她是否故意使诈那么粗犷,而是清越甚至带些稚嫩的音调。 蒙安站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阵魂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久了,”蒙安笑了笑,“我还以为小娃娃在骗我,没想到是真的,原来你真的这么憨。” 阵魂刚要说什么,却被蒙安打断了,“不过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斩除妖邪是我蒙家人的职责,还是先杀了这邪灵吧。” 他眉眼弯弯,接着手上凝聚了大量的煞气,变成了一个巨型的斧钺,与他俊秀的娃娃脸格外不匹配。 邪灵莫名有些慌了神,它转头看向了阵魂,“你是守护我这个神像的精忠阵的阵魂,如今有人毁了这神像,还要杀我,你不该杀了他吗?” 阵魂的设定只效忠于一人,可如今神像破碎,阵魂在最初设定的时候,究竟是效忠于神像……还是当时根本不存在的蒙安鬼魂呢? 显然不是蒙安的鬼魂。 但阵魂巍然不动,“我死后守护的,是这个神像尸骨上的聚魂咒,生前效忠的,是蒙家的少主蒙安。” “区区欲念合成的邪灵,也配叫做神?”蒙安轻蔑一笑,举起了斧钺,“我的赝品而已。” 神庙之内,情势陡然发生了转变,还真从一打二变成了三打一。 元烨悟了,小师叔的三打一,绝对不是正常人理解的三打一。 多么武德充沛且合情合理的三打一啊! 第156章 故意不小心的? 真正高阶修士的打斗并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和套路,蒙安的战斗力远非一个香火成就的邪灵可比。 更何况还是三打一。 蒙安一个斧钺劈过去,千年恶鬼的强大威压让邪灵头都无法抬起,煞气汹涌刚直,宛若海上变天之时的滔天巨浪。 而邪灵不过是巨浪之下一艘脆弱无比的小船。 即便它身形化为了原本的神像模样,几乎是蒙安的两倍多高,却依旧感受到了自天上而来的压迫感。 邪灵也举起了自己的斧钺。 砰! 两把斧钺对撞,对撞的威压的将门口第一线看热闹的五个人逼退了近乎七尺之远。 “鞋底早晚要被磨破。”林渡看着自己面前留下的入地三寸的深刻黑印,面色沉重,“下次买厚底鞋,里面缝钢板那种。” 晏青深觉有理,“我觉得可行。” “小师叔,还拉吗?”元烨有点顶不住威压。 林渡即答,“不拉了,是我们太拉了。” 元烨:?啊? 林渡回过神来,“意思是我们太弱了,怨鬼沉衍,煞鬼蒙安,神像邪灵,精忠阵魂,四个随便哪一个打我们一招,我们五个都会变成五张在地上铲都铲不起来的肉泥。” 尽人事,听天命。 她已经落下最后一子,只看棋局上摆对位置的棋子自己厮杀了。 这个秘境之中所有的力量都远超他们现在的境界和能力,要不是他们五个读的杂书多,学得广,丹药灵符充足,只怕都撑不到查清真相的时候。 要不是元烨的那一个提醒,让林渡联想到沉衍隐瞒的真相,他们直接被引到神庙之中,在沉衍的诱导下直接攻击神像,那就是完全是死路一条。 四人一阵恶寒,但小师叔说的的确是事实。 林渡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广场之中,无上宗的几个真人已经齐齐站了起来,看向了当中主席台的几个大能。 众大能刚刚还在感叹林渡借力打力实在强大,下一瞬间同时心中升腾起一股危机感。 “怎么说?”苍离拢着手。 “去讲讲道理。”雎渊抱着胳膊。 “商谈商谈,不要动怒。”封仪开口提醒。 三人落到了主席台前,封仪先行了个道礼,接着将手放下,猛然撑到了桌面上。 砰的一声,长案一颤,下陷了半个桌腿。 “还请诸位,给我们无上宗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秘境中所有的灵体,都远远超过腾云境修士的能力范围的秘境,为什么可以算作大比项目?” “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封仪抬起单薄的眼皮,眼神犀利似刀。 “我封仪今日,代表无上宗师门上下所有人,质疑这场大比蓄意谋害我们的弟子,如果连裁判和考官事先预设都不公正,那么一个比赛,又凭什么代表中州最公平最大的比拼?” “今日是我无上宗,我无上宗倒了,以后就会是归元宗!归元宗之后,或许就是六派。” 封仪不过是晖阳境,还远远不到眼前这些大能的境界,但她说的话掷地有声,清晰地传入各宗坐席上所有人的耳朵里,也将坐中的大能压得喘不口气。 “小友稍安勿躁,第三关的关卡秘境是随机自动分配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分给贵宗参赛弟子,可能是因为,因为贵宗的弟子太过出色?你看,这不是快要完成第三关了吗?其他宗门也不过刚刚开始第三关。” “出色就是将他们放入高危秘境的理由?你敢说别的秘境危险程度,也跟我们无上宗的一样?那我不得不怀疑你们考官就是在蓄意谋害所有宗门的弟子,未来的希望了。” 济世宗的掌门开口说道,“封仪小友说得对,我们稍后查明,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还是弟子要紧,弟子要紧,一切等之后再说,你看呢?” 封仪冷笑一声,“你也就是看我们几个晖阳境的修士还能好好商量。可林渡的师父是阎野仙尊,临湍仙尊在弟子出发之前还问过林渡的状况,若是出事,你猜这两位会如何?”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就是几个大能也都挡不住两人的怒火。 几人本就在秘境投放时被吓出来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更是一脑门的急汗。 临湍还讲理,可阎野……那能讲理吗? 雎渊和苍离原本还等着他们唱白脸,封仪唱红脸,这还没等当恶人,封仪就突然发难,霸气尽显,把几个大能逼得唯唯诺诺,只能说好话,齐齐抱着胳膊装随从,不开口了。 看台上忽然一阵欢呼,几人这才看向了水镜。 原来神庙之中的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神庙的屋顶都被撞破了,那邪灵正在急速膨胀,直接顶破了房子,变成了巨人模样,不再用笨拙的斧钺,改用双手双脚,应对着三个魂灵的围攻。 林渡搂着瑾萱,晏青拎着元烨,五人以最快的速度后撤,以免被膨胀的邪灵波及。 阵魂不能离开院子之中,只能顶着强壮的身体继续近战,而蒙安和沉衍已经飞到了空中。 剑气暴涨,带着一个父亲和丈夫决绝的复仇之火,在空中形成一条阴火构成的九星连珠,缠绕禁锢着这个巨大又凶蛮的邪灵。 带着强大血煞之气的斧钺变得几乎有人高,自上而下劈开了一时挣脱不开的邪灵。 霎时之间,那巨大的“神像”化为了两半被劈开的灰色烟雾,并且在不断地消散,如同烧到末尾的巨香,渐渐有些朦胧。 那团烟雾迅速地凝结起来,把自己团成了一团凝实的灰色阴影,就要冲向那玄石内。 就在这时,沉衍眼疾手快,扔出去一道泛着玉质光泽的短小之物。 那东西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接着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团灰色阴影。 啪的一声,玉兰花簪掉在了地上,断成了两半,而那道灰色阴影也彻底慢慢消散在了空中。 沉衍的手再也握不住实物,小木剑穿过他已经渐渐变得透明的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因为阴火之故,木剑已经彻底腐朽。 邪灵已灭,怨气已散。 一直当着吃瓜群众的林渡忽然动了,她掏出九把无柄短刃,一把扔出,用神识控制着九把短刃结成通冥阵,接着高喊道,“沉衍前辈,请入阵。” 沉衍几乎是靠着最后的意识进入了阵中。 林渡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出现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刃,自己踏入阵中。 沉衍用最后的意识,颤声问道,“为什么,知道我犯下如此大错,还利用你们,还愿意送我入地府。” 林渡笑了笑,“一诺千金,更何况,我只是将你送入地府,你的因果过失,自有阎王审判。” 人这么复杂,哪里是善恶两字就可以评判的。 苍袍青年单膝跪地,接着用力将最后的一柄短刃,深深扎入底下,九道短刃之间连接成泛着银光的阵纹。 人阵合一,送鬼入地。 不过须臾之间,慢慢透明的怨鬼已经彻底隐没进了地下。 第157章 你小子……真贼啊 林渡直起身,看向了眼前的两道灵体。 蒙安身上的煞气和最初的恶意冲撞不是假的,当中定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或许,就和黎阳镇会在一夜之间变为一座孤城有关。 阵魂看着眼前的蒙安,千言万语到了嘴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主……” “如今我可不算什么少主,倒是你,究竟为什么,我死后,你就不是我的护卫了,为什么还要成为精忠阵的阵魂,为什么不好好去投胎?” 蒙安转头看向了正在擦拭短匕顺带看热闹的林渡,“那个小孩儿!” 林渡拿着兽皮的动作一顿,“嗯?” “精忠阵的阵魂,还能投胎吗?” 林渡轻轻啊了一声,“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蒙安嘶了一声,“你这小孩儿,怎么那么欠揍呢。” 林渡咧嘴一笑,“您被镇压在铁棺中,一开始可没什么理智,万一我说了您生气了要伤害我的师侄呢?我这也是保命要紧。” 蒙安拧眉,“你那一打消煞符不要钱一样给我消耗了那么多的煞气,我现在理智得很。” 林渡眼中明晃晃写着“不信”两个大字,“一般来说不能,要是地缚灵还能救,自愿的阵魂,无法超度。” 蒙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转头看向了那个高大壮硕的阵魂,“熊铭,你听到了?为什么要这样?是蒙家逼你的?” 熊铭低着头,声气有些弱,“少主,我是自愿的,当年那场战斗,您的神魂破碎,想要凝聚魂魄需要很多力量,用愿力会更快一点,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凝聚出一个邪灵出来,您什么时候凝聚出来的我都没发现。” 蒙安的娃娃脸上显出了一份古怪,“你当然发现不了,阵不被激活,你就永远不会出来,又怎么会察觉变化,我出来的时候毫无意识,也没察觉到精忠阵。” 林渡闻言垂眸,凝聚出来没有意识的鬼魂很有可能对整个镇子都造成巨大的伤害。 蒙安叹了一口气,“喂,我说过的吧,你虽然是蒙家买来的,但你不需要把我当主人,你的修炼天赋比我好,好好活着,日后成为大能也不是不可能,为什么要这样。” 熊铭忍不住回道,“不是的,少主救了我,没有少主给我的修炼资源我永远都不可能变强,我生死都是少主的护卫。” 蒙安嗤笑了一声,“蒙家的人说的你还真信?你资质那么好,去别的地方也会给你修炼资源的。都说好了,下辈子做兄弟,现在好了,你没下辈子了。” 青年娃娃脸上凶巴巴的,骂得虎背熊腰的熊铭畏畏缩缩,不敢说话。 林渡忽然插嘴,“我刚刚说的是一般来说不能。” 蒙安猛然回过头看林渡,眯起眼睛,“你小子……真贼啊。”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贼的小孩儿。 “说吧,条件是什么?” “您告诉我您被封印,和黎阳镇为何一夜之间成为无人的孤城的真相,我们五个倒是可以试试破了那精忠阵面前,只要你们两个都配合。” 林渡握着折扇,含笑和这个一只手就能掐死她的煞鬼对望。 蒙安定定看着她,“可以。” “城内的事,大约和我有关。” 已经准备掏出肉干看戏的晏青和元烨手上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蒙安。 “我刚刚被凝聚出来的时候,神志并不清晰,毫无理智,身上都是煞气,邪灵大约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试图吞噬我,我出于本能逃走了,一个煞鬼的本能,只有……” “维持生前的最后动作,杀人。”林渡接话。 蒙安点了点头,“是。” “那也不会在一夕之内所有人都搬走。”林渡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蠢蠢欲动。 想探魂。 但不能,这是现场直播。 “也不是没有可能。”元烨捏着自己的小肉干,“如果有个恶鬼满城乱砍人,而且鬼不受宅院限制……” “那个,熊前辈,冒昧一问,这个聚魂阵,是你自己设立的吗?”晏青看向那个壮硕的阵魂。 熊诏摇了摇头,“不是,是蒙家找来的聚魂阵。” “去蒙家旧宅。”林渡若有所思,“蒙安前辈也是被蒙家的人封印的,真相或许在那里。” 蒙安没意见,带着他们去了蒙家的府邸。 那是一座规模极为庞大的府邸,几乎可以算作黎阳镇上最大的世家宅基地了。 大门一开,众人就看到了明显的战斗痕迹,即便多年过后灵力残留已经消散,但不难猜出来此前有一番大战,入目便是断垣残壁,依稀还能辨认出哪一块是房顶哪一块是倒下的梁柱。 林渡嚯了一声,“前辈你家房子塌了。” 蒙安很冷静,“人都不在了,塌就塌了。” 林渡没说话,因为她手中的罗盘又开始转动了,这说明这个宅院之内有阵法的能量波动。 “你们家应该有防御阵法吧?” 她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四下乱窜了一圈儿,又猛然绕回到了蒙安的前面,把一只鬼都吓得够呛。 元烨和晏青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原地站着取出了琴,一个扔出一把古怪的法器,“诸位先别动灵力,我们先探一探这里头究竟有多少方人马,又是哪几种力量。” 已经过去了千年,虽然灵力痕迹修士的神识探测不出什么,但只要现场不是虚无的,物质存在,就还能从微末的能量磁场反馈中获取这里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琴声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波动,音修的功法不只是对人的神魂有助益或是攻击,也能一定程度上和各种能量获得反馈波动,而法器可以探测到这些反馈波动。 无上宗不养闲人。 水镜之前苍离看着自家两个弟子的动作,含笑拢手,没有说话。 还好没给林渡拖后腿,不然回来就给他们加练。 约莫十几种不同的乐曲音调之后,晏青开口,“行了,别拉了。” “有煞鬼之力,邪灵愿力,但人修之间也分做了两波,一波混合着愿力,一波没有愿力。” 很好,更复杂了。 林渡抱着胳膊下巴搁在扇顶上,只觉得纷乱的线索如同这地面上纵横交错的刀痕和塌陷。 “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蒙安开口,“蒙家善咒印和阵法,屋前设有明镜,实则是个会记录镜子之前的一些大动静,不过涉及阵法和炼器,我是个体修,不知道怎么看。”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渡,“但,你是个阵法师,应该会吧?小娃娃?” 林渡笑了一下,很好,激人者人恒激之。 “我一小孩儿能知道什么,不过,未免丢了师门的面子,我还是,勉力一试吧。” 第158章 镜子都被我帅炸了 想要在一堆废墟中找到镜子也的确是件难事。 蒙家家大业大,是镇上的第一大世家,尽管后来因为一场和邪魔的决战元气大伤,但府邸规模依旧在那里。 林渡一面扒拉废墟一面感慨,“不动产就是不动产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的那是硬邦邦的骨头。” 五个人费了半天劲扒拉出几块镜子。 林渡和晏青一人抱着一块镜子研究,发现这镜子要蒙家血脉开启。 好巧不巧,如今他们都是外人,唯一一个蒙家血脉,只剩下了白骨,还是被刻满了咒印的白骨,还不如坟头草有用。 林渡看了一眼蒙安,叹了一口气,活像看自己那一帮实心眼的师侄。 没用啊,没用。 晏青提醒,“不如我们,拆了它吧。” 林渡问他,“拆了咱们能找到记忆核心吗?能确保先前刻录的景象还在吗?” 晏青老实摇了摇头。 林渡又叹了一口气。 没用啊,没用。 “但是,小师叔你读书多,这黎阳镇在西南边境,您一眼能看出来那雕像和骨头上的咒印同源……那这个镜子。” 林渡懂了,“去拆那个石像先练练手。” 晏青:? 林渡揣着镜子就往最初的院子里跑,晏青紧随其后,剩下三个犹豫了一下,也要跟着跑。 蒙安看傻了,“她走你们跟她走干嘛?你们不是要继续挖吗?” 夏天无镇定地拖住了小师妹瑾萱,“给小师叔挖镜子吧。” 瑾萱也甩出鞭子把元烨勾了回来,“你也回来吧。” 元烨跑到一半就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拽了回来,落到了地上和倪瑾萱大眼瞪小眼,“不是……” 他抬头,看着倪瑾萱刚刚抬起一个粗壮的房梁柱子,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话。 那边晏青和林渡已经顺利拆了石像的核心。 “是火阳石。” 林渡和晏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一个意思。 “这东西值钱!” 不过一会儿工夫,六十四个石雕的核心全部被拆下,一人拆了一半,全部进了自己的袋子。 林渡一边拆也没忘记最初的使命,想要模拟八阳阵,只是火阳石还不够,还需要人的精血。 石雕核心的三枚符咒之中,其中一个符,就是带有人精血的替身符。 林渡将那些符咒收集好,又回了蒙家府邸,招呼夏天无,“可以把上面的精血提出来吗?” 夏天无看了一会儿,医修精通淬炼之道,“可以试试。” 蒙安原先只是百无聊赖地在院子之中闲逛,看到夏天无开始熔炼符咒提取精血,这才有了些精神。 原先以为这一帮五个人只有那个嘴欠心黑的小娃娃有点本事,没想到有本事的人不少。 先是那两个男娃娃出人意料的辨别千年前的能量残迹和人马的方式,再是那个女娃娃非凡的力气,如今这个总是不露声色的女修的一手好萃取法。 想要从灵符中提取已经干涸的精血,而将其他残余笔墨符纸灵韵都消除,可不是个简单的功夫。 五个人,竟没有一个是浑水摸鱼的闲人。 蒙安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小娃娃说,“我们五个,可以一试。”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 “小师叔。”夏天无的掌心剩下了一滴殷红。 林渡将几面明镜送到她面前,那点殷红触及到镜面,自动隐没到了其中。 很快,千年前的一幕浮现在了他们面前。 从镜中的几次对峙和摊牌中,他们还原出来了千年前那一夜的真相。 沉衍发现了神像的不对劲之后,奋力一击,没有伤到神像,但到底动摇了阵法,让蒙安彻底苏醒。 而沉衍因为攻击神像,被邪灵和精忠阵的阵魂联手绞杀,死前依旧大喊,“就算做鬼也会将吃人的神像毁去。” 和沉衍一道研习香火神道的修士害怕沉衍真的死后作乱,在镇上人的议论声中,将他的魂魄困在了封魂阵中。 邪灵发现了苏醒的蒙安,一山不容二虎,一像又如何容得下二灵,想要将蒙安吞噬。 蒙安力量强大,逃出了神像,但他尚未想起此前的记忆,反倒因为魂魄上的煞气逼得神志全无,被蒙家祠堂的招魂阵召回了蒙家。 邪灵和修习香火神道的修士有共同的力量来源,当即利用托梦将告知那几个修士有千年恶鬼跑到了蒙家。 散修与蒙家两方人马对峙来对峙去,数次摩擦动手,后方邪灵和煞鬼打得也是有来有回。 蒙家聚魂,却并非因为父亲舍不得儿子,家族舍不得少主,而是想要用少主的魂魄修补在那先前一场正邪大战中被破坏的黎阳大阵。 有了黎阳大阵,邪魔不得靠近,这个镇子终究会恢复大战前的繁荣太平,这些年生出的那些驳杂的灵气也会被重新净化。 原本受了那些香火愿力的该是蒙安的魂魄,而不该多出一个邪灵。 而更不该有那些修习香火道偷取愿力的修士。 黎阳大阵需要那些愿力和一个蒙家人的煞魂。 可惜旁生枝节,出了太多变故。 最终蒙家人合力结阵,将那些修士和邪灵、蒙安一同埋入阵中,却发现大阵启动的那一刻,花草树木的精气陆续被抽空。 邪灵到底是无数人欲望生出的东西,再如何炼化,求生的欲望也让黎阳大阵出现了反噬。 蒙家人知晓不对,让子弟们迅速转移民众,其余人破阵。 画面到最后,大阵被恶鬼、邪灵、修士彻底破坏,府邸一片憧憧的混乱人影,人们受了阵法反噬,出逃的蒙安煞气不减,想要伤人。 自己犯下的错,自然自己来终结,蒙家人动用遽魂大阵将蒙安封住,而修士忍着反噬将邪灵重新赶回庙中。 这些留到最后的人,浑身生机近乎于无,满头白发,躯体都在迅速衰败,在漫长岁月里,化为了厚重的尘土。 他们此前进入小院时,或许踩到的不是灰尘,是蒙家人被风化消解的骨灰。 民众们或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们就被送出了城,更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 而真正知道实情的都已经化为了风中尘埃,不见黎阳。 良久,倪瑾萱出声问道,“小师叔,为什么……我感觉他们好像,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林渡笑了笑,轻轻放开支撑着明镜悬在空中的灵力,“或许吧,小师叔不知道。” 随着她说完这句话,明镜却骤然在空中碎裂开来。 林渡嚯了一声,“镜子都被我帅炸了。” 蒙安:…… 那分明是你的冰灵力没收住好吗?他一个鬼都觉得好凉。 林渡拍了拍瑾萱的头,“好心办坏事,是因为许多人的心里还留存着不好的欲望,那是很多坏事悲剧的来源。” “你是好心,可你无法知道对方有没有其他心思。” “而当初始的好心通过无数人的手,那就像是咱们一人放一勺调料的菜一样,那一锅味道,肯定好不了。” “所以啊崽,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好心就办,不是完全正道的东西,用了总会有后果的,宗规戒律,就是宗规戒律。” 林渡收了手,看向用力点头的瑾萱。 元烨看了一眼蒙安,“前辈您生气了吗……其实家国天下,总要有人牺牲的。” “我知道。”蒙安笑了笑,看了一眼明显是凡俗界的皇室子弟的元烨,“你觉得我会不甘吗?” “不,我不会的。” “人就活这一世,早在几千年前,蒙安那一世就该死了,之后若是魂魄顺利造福一方,是我功德无量,若是不能,那又如何。” 蒙安说完,抱着胳膊冲林渡抬了抬下巴,“快,送我和我兄弟上路吧。” 林渡应了一声,“来了,师侄们,随我破阵!” 第159章 侮辱我师父可以,不要侮辱我 水镜之前的看客还在回味刚才的震撼。 方才明镜里头,是兵荒马乱,每个人都是斩除妖邪维系一方太平的正道修士,真正的邪灵只有一个,偏偏那邪灵,是他们所守护的万民祈愿凝聚而成。 无数道凌乱的灵光,硕大的阵纹,和大阵开启之时如同黎明朝阳一样的炫光。 坐中空茫处响起带着凉薄讥讽的嗓音,“都说那诡计多端的是妖孽,依我看,诡计多端面善心黑的都是人啊,这个林渡,要是不早死,只怕老天爷都要害怕。” “这林渡生得这么好,焉知不是精怪呢?”一道女声嬉笑道。 “你在放什么屁,精怪都在钧定府的地牢里受难吧,还能当上无上宗的弟子?”另一道粗嘎的声音响起,“你说对吧尊者。” …… “怎么这是很值得你骄傲的事吗?你想去那地牢里受难?” “他想去受不受难我不知道,但千屿,你光明正大对无上宗的弟子动手脚,是真想再被埋进土里像条钻地虫一样逃走?” 一道缱绻至极的声音在几人身侧响起,让原本嘻嘻哈哈的一帮人寒毛倒竖了起来。 天底下能突破他们尊者的结界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那道横插进来的声音带了点不耐,“那些不起眼的小动静也就算了,你敢把黎阳秘境放出来?” “诶唷,这谁啊,这不是我们慈悲为怀的佛子吗?”千屿笑了一声,“佛子果然好心,心怀天下啊。” 危止声音很平静,“不,我单纯想看你和无上宗打起来,可惜你好像很没种,只敢对一帮孩子动手脚。” 千屿默然了一瞬,“……你有种?你有种只动动嘴皮子看戏?” 危止却依旧淡然,“我一个清心寡欲的佛修,能有什么种?” 千屿转头骂了一句,不说话了。 佛修佛修佛修,杀龙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佛修。 危止又消失了,但千屿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咒印。 这混账东西什么时候下的咒印?他的修为已经这么高了吗? 千屿吓得一身冷汗,仔细探了探,想要强行解开,发现好像那咒印只不过是一个禁制,并且对他毫无妨碍,可偏偏他怎么都无法冲破,也就先撂开到了一边。 这危止……一天到晚的净干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这精忠阵在三十六山术阵法之中,却都是偏门的险路子。 林渡正在破阵,手上拎着一根刻满咒印的白骨,“你要控制你自己,懂吗?” 熊诏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小声道,“我尽量。” “这不是尽量的问题,这是必须。”林渡手上捏着符笔,眼中满是绝望,“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你一巴掌下去我就没了,那咱们都没得玩了。” 她这也是兵行险着,精忠阵本质上不可解的。 只有一种情况,守护的东西没了。 方才熊诏说自己死后守护的,是这个神像尸骨上的聚魂咒。 林渡就把这刻在白骨上的咒和阵破了就完了。 在精忠阵消失的前一瞬间,直接送鬼入地,让阎王跟人家阵的力量干去吧。 林渡这个想法很好,就是有点费阎王。 蒙安觉得林渡不太靠谱,“万一精忠阵消失我兄弟就散了呢?” 林渡指了指自己,“虽然您老人家死了多年不太了解,但还是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林渡,师承阵道魁首阎野仙尊,这城里这么多阵都是我破的,侮辱我师父可以,不要侮辱我。” 蒙安听了前半段虽然不知道阎野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好歹有个阵道魁首的名儿,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还是无上宗的。 “不是……等一下,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林渡无辜地看向他,“您没听清?” 没听说过年纪大的鬼还能耳背啊。 蒙安忽然觉得确实得怪她师父,到底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祸害。 林渡已经开始布阵了,她在拔阴斗。 用阵将底下蕴藏的全部阴气凝聚出来,源源不断,模拟出一个熊诏同等强度的“阴魂”状态。 蒙安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林渡分明是两手准备,一手破聚魂阵,一手瞒天过海。 这的确冒险,但根本不是莽撞的赌命,或许已经是最完备的法子了。 嘴上欠归嘴上欠,她分明就是把一切都算到了。 蒙安沉默地走到了熊诏面前,算了,帮她按住熊诏就是帮自己。 林渡拎着符笔,在四个师侄身上扫了一圈,“要血画咒。” 晏青犹豫了一下,拽过元烨的手腕就要下刀,“童子血?” “也不一定。”林渡的目光落在夏天无身上,“还是二师侄的吧。” 她的血融了火元素,能更好地吞噬骨头上的咒印。 林渡用血用得理直气壮,夏天无取血也取得格外有效率。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赶紧多画几个消煞符,要不送不走蒙前辈。” 这鬼身上的煞气太重了,需要消磨掉煞气才能送鬼入地,不然施术者抵挡不住煞气反倒会被反噬。 四个人也就取出了符笔,消煞符他们都会画,画几个也不费事。 水镜中别的宗门的人还在各种阵法里抓耳挠腮,这边无上宗的堪称岁月静好。 五个人齐齐盘腿坐着,手拿符笔,当中坐着林渡,徒手捏碎了一些赤硝石和白玉精,混入血中,用符笔沾好了破阵材料,在白骨上笔走龙蛇。 另外四个认真画符,画好了就用灵力激活往蒙安身上一甩,流水线作业,一气呵成。 蒙安按着熊诏,防止他控制不住暴起伤了林渡,丝毫没注意自己的后背像是公告板一样横七竖八层层叠叠贴了许多灵符。 那些灵符很快就因为消耗完毕自燃了。 如果忽略蒙安背上乱七八糟的消煞符和在他手底下挣扎的壮汉,还有林渡手上的白骨的话,一切都非常岁月静好,像是一群小学生在叽叽喳喳地上课。 只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还是有些许的渗人。 林渡认真的时候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落在人眼里就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郁冷肃,再加上面前一具白骨,和荒废的破庙背景。 那唯一的艳色是笔落下的赤红。 怎么看怎么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佞气质。 终于最后一笔落成,林渡催动灵力,白骨上顺着赤色的阵纹燃起火焰,下一瞬间,蒙安被自家兄弟生生掀飞,重重甩到了墙上,啪得一下,成了一片灰色的人形阴影。 而完全不受控制的熊诏气势汹汹的冲向试图破坏聚魂阵的人。 原本还围绕在林渡身边的四人齐齐收笔出手,金色刀气一往无前,软剑带着燎原之势发出刺啦一声炙响,云魄鞭带着打散神魂的爆裂之气甩向了那道壮硕的身影。 元烨顺手改了符咒内容,将那定鬼符甩到了熊诏身上。 对比他修为高出许多的鬼魂只够定三息。 但对林渡来说足够了。 林渡依旧在源源不断地灌入灵力,心中却在感慨。 这波叫什么,叫给法师创造良好的输出环境,四保一战术。 三息过后,白骨的咒文迅速溃散消失,就在此刻,林渡倏然起身,九把短刃再度被扔出,这一回直接钉在了熊诏周围。 “闪开!” 挡在林渡身前的四人迅速做鸟兽散,林渡飞身一刃,贯穿熊诏的魂体,深深扎入地下。 阵纹连接成型,不过眨眼之间,熊诏的魂体就没入了地下。 而那被林渡凝结出来替鬼死的一团阴气已经被精忠阵搅碎消散了。 林渡深深喘出了一口气,拔起那个没入地下的短匕,转头看向了蒙安。 蒙安刚把自己从墙上拔出来,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是你们一直在给我扔消煞符,我煞气没了,自然挡不住他。” “不用解释,我们都懂。”元烨看着蒙安,“前辈,请上路?要我给你拉一曲吗?” “不必。”蒙安眉心一跳,他忽然就想到,自己还被煞气控制的时候,好像一直有人在拉什么曲子,难听得要命! 林渡忍笑行了个道礼,“前辈,请吧。” 短刃再度没入地面,在阵纹浮现之前,林渡耳边轻轻响起一声,“多谢。” 魂体彻底没入地面,阵纹再度消失。 林渡收了短刃站起身,感受到传送的结界被打开了。 【恭喜第三关顺利完成全部任务,评分:五千,截至目前为止,全部宗门第二关都以试炼结束,无上宗第二关通关所用时间第一,加一百,总积分:六千二百一十二分,目前排名:第一名】 第160章 一头犟种(二合一加更) 主席台前,封仪抱着胳膊,横眉冷笑,“我可告诉你,我们宗门的弟子能出来是他们聪明,别跟我说什么反正人没事的鬼话,这事儿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无上宗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关掉,却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师叔!” 封仪猛然转头看去,心头一凉。 倪瑾萱一直看着林渡,等她起身之际才发现地面零零碎碎的血点子,像是浮在黄土上颤巍巍的花。 林渡懒洋洋摆手,示意她没事。 就是今天破了太多的阵,得个脑溢血也很正常。 她格外习惯合着自己的血吞下丹药的过程,自己把那填补神识虚亏的丹药咽下去,“没事,走了。” 他们在这一关耗费的时间可真不少。 看台上响起一阵的叹息,这林渡……虽然天资非凡,可照这个活儿法,感觉能多活一天都算无上宗家底厚。 第四关通常都是问心。 在第五关的团队大战之前,问心都很有必要。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一关并没有什么,但封仪知道,或许这第四关才是林渡的死关。 林渡是个聪明的学生,但绝对不算一个好学生。 她自主意识太强,太有主见,老师灌输的知识一个不落,观点却近乎分文不取,想要动摇她形成的观念,除非让她自身亲历,才会自我反思有所改变。 用阎野的话说,一头犟种,后山兽园里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五个人刚刚一进入第四关,就已经进入了幻境之中,就那么直直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五座精美无比的雕塑,只是那么站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因为松了口气刚刚叼在嘴里的肉干和拿在手上的糖糕的话。 五个人的脚下陆续浮现了一道阵印,一旦阵中有什么情况,都能透过阵印反映出来些许。 比如倪瑾萱那孩子脚下的阵印五光十色,十分绚丽美妙,但可以看出来,幻境很美好,运行很顺畅。 果然,不过一会儿工夫,倪瑾萱就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将手中的糖糕举起来咬了一口,发现周围的四人还僵直着没有出来。 她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坐好了,仓鼠一般抱着糖糕小口小口地啃,一双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四人。 夏天无脚下的阵纹赤红无比,像是下一瞬间就要燃烧起烈火。 她是第二个醒的,醒来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难得露出了些表情。 虽然她一心丹道,但自从因为机缘得到天地之间最至纯的本源异火后,修炼上要克服的东西就很多,想要和一个异火彻底融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个总是炼出坏丹还炸丹炉的医修不算一个好的炼丹师。 幻境在行进到她炼化异火之后就是一次次失败的爆炸声。 直到出现了林渡的身影。 第一次,是她嬉笑着说出“那不就是传说的孕子丹吗?” 第二次,是她说“什么废丹?那是我们无上宗特产的超级无敌霹雳炫酷还附加生化威慑的天雷子。” 第三次,是她练完功懒懒散散跟着姜良到炼丹房,因为下午夏天无才炸了一口锅,这会儿墨麟正在修房顶,林渡因为那一个爆炸声被师兄打得劈头盖脸嗷嗷直叫。 灰头土脸的借口去帮姜良修房顶,到了也只和抱着丹炉残骸的二师侄排排坐,一个沉默地自责反省,一个神游太空。 林渡随口指教了一句,“其实你炼丹碍于异火本源太过炙烈,又要确保药物炼制够时辰,所以你一直在练对异火的控制,方才我看你能把异火控制成这么稳定又小的一团,应该控制力已经可以了。” “之所以会炸炉,有没有想过,不是你不行,是炉子不行?异火炙烈,炼丹炉受热不均匀,才炸了炉子,内外也有温度差,要不你让我给你这个炉子再加一个阵法?” 林渡从凤凰城回来之后就热衷于给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刻阵,定时煮饭也顺利研究成功,省了很多时间。 因为太常炸炉子了,夏天无用的炉子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丹炉,但主打的都是耐高温和强韧,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 为了不伤害林渡刻阵的热情,夏天无还是交给林渡试了试。 林渡和晏青元烨加上苍离四个人捣鼓了足足几个月才勉强造出来了更能承受那异火的丹炉,那炉子用到了现在虽然有些奇怪丑陋,但却从没炸过炉子,炼制丹药的成功率也高了两成。 直到那时候,夏天无才走完问心的关。 她生性冷清内敛惯了,师父也是个闷葫芦,并不太说话,所以直到林渡过来,她才知道或许有的事情可以很多人一起做,哪怕只是给人说说,看一看,参考参考,都会好很多。 一味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否定自己的价值并没有用,人总是要走出来的。 林渡说出的话很多时候是歪门邪道,但用在无上宗这帮人身上总有奇效。 比如,“不要责怪自己,遇到什么事,咱们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没有别人,就从环境上找原因。” “毕竟你也是个炼丹鬼才,知道什么叫鬼才吗?就是另辟蹊径,让环境适应人才,不要人才适应环境。” 夏天无走出来了。 之后是晏青,他嘴里含混念着什么东西,最后大喝一声,终于出来了,嘴里的肉干应声而落。 被晏青眼疾手快“七手八脚”地接住了。 “好险好险,真恐怖,我梦见小师叔从书楼里走出来说你居然没看过这本书,吓得我夜里偷偷看了三宿书。” 瑾萱沉思了一会儿,“但是晏青,你读的书还不够多吗?小师叔从没说过你吧。” 晏青心有余悸地嚼着肉干,费力咽了下去,“所以我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我,涉猎很全!无敌!” 他又看了一眼还在阵中的林渡,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仅次于小师叔。” 这回是三个人排排坐,啃起来了脆甜的灵果。 元烨是倒数第二个醒的,一睁眼就听到了喀嚓喀嚓的咬果子声,长舒了一口气,“真难熬啊,还是修真界好。” 宫里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林渡向来都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可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在幻境之中。 今年的问心幻境,用的是轮回术。 进入秘境之后,就会回溯你此前的人生,从出生之日起,一路向前,回望过去,磨炼心境。 只有你记忆深刻,心底最为在意的关键点才会停留很久,否则别的没有芥蒂的时光会如落英一般缤纷而去,极为迅速。 但林渡的上辈子无疑有许许多多的坎儿。 林渡很不好受。 出生那一天,等在产房外的爷爷奶奶听说是个女孩立刻撂了脸子回了家。 那分明是之后她母亲告诉她的,可如今在幻境里却清晰地见到了那一幕。 还有父亲去请假,同事们笑着打趣,“要是个儿子肯定乐得顾不上请假了。” 那些人或是不喜或是落寞或是嬉笑的脸印在林渡的视线之中。 等再长大些,小小的躯体在大院子里,没有任何一个大人看顾,踩着板凳费劲地给自己煮汤圆或是速冻水饺,等到父母回家之后就是无尽的争吵和迁怒。 “林渡,你要记得,你是个女孩儿,爷爷奶奶不喜欢你,所以我们家分不到财产,你自己要争气!” “你爸没本事,我要走了。” “你不要这个拖油瓶难道我会要吗?” 父母离散,养育她的外婆在十周岁生日前因为心梗离世。 葬礼上,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她上前安慰,却被一把推开,她一脚踩空摔下了台阶。 等再长大一些,老师欲言又止的叹息,那些繁杂的学费,林渡只能放下自尊,窘迫地一次次做好心理建设,接着乞讨一样,向那早就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讨要生活费。 那每一次打电话,都是一次凌迟。 低声下气的哀求,期期艾艾的理由,即便正当的学费,听起来也像是苍白赘余的借口。 那感觉林渡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但如今看来,回忆的巨浪依旧浇得人满身狼狈,浑身皮肤都被拍得疼痛。最终麻木。 她麻木地经历过这些坎儿,内心再没有了从前的窘迫和逞强的自尊,为了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拼命的读书,考上了好的大学,助学贷款,还没进学校就开始当移动公司的代理商卖手机卡,家教,打工。 直到顺利毕业,找了很好的工作,还完贷款,她成了所有人眼中常规的精英,如同一块被人抛弃的石头,拼了命的打磨自己,磨掉原生的灰扑扑的外皮,转而内化成了润泽的美玉,再打磨形状也只不过添上些金银锻成为挂件摆设,再无其他向上的空间,于是她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一个人活得很好,其实毫无意义。 因为那不过是被两个人抛弃在失败过去的,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而已。 没人会在乎那块石头是不是块美玉,后来被雕琢成了什么精美的样子,在哪一块展览柜发光。 身边一个个人来了又往,人潮汹涌,唯有她一人恒定地留在原地,如同一颗顽石。 她被巨浪吞噬,卷入无尽的深海。 无论是不是美玉,那就是一块石头而已。 直到林渡再睁开眼睛,一只手坚定地握住了她。 “你没事吧?”是杜芍。 接着是阎野,“现在,有我罩着你了。” 她不服气阎野,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总要赢过他,让他感受感受被碾压的感觉。 至少……她应该会看得到,被自己徒弟超过之后,阎野的反应。 现代的林渡看不到父母得知自己考上名校的反应,修真界的林渡可以看着自己师父气急败坏的样子。 “小师叔,你没事吧?” 那道声音混合着担心,像是瑾萱,细听下来又是天无。 “小师叔,我没事。”是墨麟。 “还得是你啊,小师叔。”是元烨,还是晏青? “想做的就去做吧,小师妹。” “林渡,我们这么多人拉着你,不是叫你去死的。” “没事,我教你。” …… 世界上有关系是恒久的吗?连维持数十年不改都很艰难吗? 好像……已经过去九年多了。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林渡感受到了呼唤。 是什么呢? 大概,是明知世情冷暖,沧海桑田,却还是会割舍不下人间灯火,日出月落,还是会为每一份温暖而触动。 从头开始的,坚强而无畏的人生。 林渡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入耳是重叠在一起混乱的“小师叔!”声,嘈嘈杂杂地吵得林渡有点想继续闭上眼睛。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林渡沉吟地看着自己腕上的手,是瑾萱,瑾萱之后是天无,旁边搭着瑾萱肩膀的是元烨,元烨身后是晏青。 但他们都还没动,因为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被冻住了。 林渡:…… “我干的?” 四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同时眨了眨。 第161章 我没逝的 回溯自己之前过的人生,对有些来说不过是重温旧时甜梦,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场从头开始酷刑。 元烨以为自己困在里面够久了,却不想他们都啃了三个果子一只兔腿,小师叔还没有醒过来。 不光没有醒过来,她身上的气息幽深得像是下一瞬间就要入魔了。 “像是十三岁那年我去死牢里看我四叔一样,就那个牢里冷得渗人,感觉从地下源源不断冒着冷气儿,都走一圈儿就血都冻成了冰碴子,小师叔现在就像是那地牢的地那么冷。” 元烨一面拿着水囊准备喝水一面评价道。 下一瞬间,他的水囊里头的水就冻住了。 这水囊是难得的保温又保质,炼制所用的材料也格外精贵,按理来说再冷的天只要不打开就永远不会改变装入里头的状态。 元烨将水囊口朝下,用力晃了晃,一点水都没有流出来的迹象,绝望地转过头看向了晏青。 “你看我干什么?谁让你非要先开盖子再说话的,小师叔的灵力有多恐怖你没数吗?” 林渡的灵力就像是冬日的深海,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旦真的倾泻而出就跟冬天被海浪劈头盖脸地打一样,冷得让人直哆嗦。 瑾萱哪里看得了这个,可人一旦进入问心阵中,外界很难影响到,她就想要过去陪一下小师叔,从精神上给予鼓励。 毕竟小师叔说了,她气运冲天,自带好运加成,说不定呢。 谁知道瑾萱刚刚握住小师叔的手腕,就感觉到了一股至寒的灵力。 林渡在封冻自己,这本来对旁边几个弟子没什么影响,顶多是他们刚刚拿出来的梨变成了冻梨(未复冻版)。 但瑾萱被冻住了,于是夏天无和元烨去查看状况,谁料那冰霜蔓延太快,刚搭上去他们也被冻住了。 林渡在幻境中,没有办法自保,他们要是想要挣脱开就要用灵力爆开这些冰霜,林渡就惨了。 于是林渡一醒来就看到了这帮被封冻了的师侄们。 “你们这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的,是想要跟我一起参加定九城的冰雕大赛?我都想好了冰雕名字就叫无上宗五壮士。” 林渡抬手弹出四道灵力弹,四人身上的冰壳应声碎裂。 四个人这才像是活了,搓着胳膊打着寒颤。 元烨捂着心口,“我可算知道我母妃为什么总是说寒心了。” “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林渡:…… “差不多得了。”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水囊,“你不知道你那个水囊有加热阵法吗?按那个红宝石就可以了。” 元烨眼睛瞪圆了,“是吗?这不是晏青自己做的吗?能有这么高级?诶,红宝石按钮在哪?” 林渡沉默了片刻,“哦,忘了,他给你的是他炼的第一个,没有那个功能,那是我后来刻的,现在市场上卖得很好。” 元烨扒拉水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了晏青,“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晏青巍然不动,早就习惯了他的唱念,“我看你一点不渴,还能唱戏,应该不太需要水。” 【恭喜五位成功通过第四关溯平生,根据心境突破时间积分,分别积分:一百、九十、八十、六十、五十,累积积分三百八十,截至目前为止,全部宗门第三关都已试炼结束,无上宗第三关无上宗通关所用时间第三,加分十,总积分:六千六百零二分,目前排名:第一名】 林渡沉默地看着那个评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这辈子第一次得了这么低的分数。 “小师叔……其实……”夏天无知道林渡要强,不想打击她,想要出声安慰。 “不用说,我懂。”林渡摩挲着中指的薄茧,面带笑意,“反正木已成舟,就这样吧,我没事的。” 真的,她没逝的。 晏青和元烨瑟瑟发抖,缩在旁边,晏青掏出水囊,“兄弟,喝点热水,喝点热水。” 太渗人了,像是地牢的地一样渗人。 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 第四关一过,他们就进入了新的秘境地点。 林渡这会儿心情不好,懒得装了,站起身四下看了一眼,五个人站在一个旗帜周围。 那旗帜是玄金二色的,上头绣的分明是无上宗的宗徽。 旗杆之下还有几十面旗帜,同样是无上宗的宗徽。 放眼看去,他们正在一处小丘陵地带,怪石嶙峋,格外贫瘠,一眼就可以看见人,很难隐藏什么。 这就是他们无上宗的最初始的地盘了。 第五关,是每年团队赛最为人关注的一关,每个宗门的人要在确保自己的领地不被偷袭的同时,尽可能多地,占领别的宗门的领地,以在领地中心固定旗帜点插上旗帜为标志。 时限七日,最后以宗门旗帜立起来的数目多少积分排名,因为同时考验着人的战斗力、符术、布阵还有医治、保持精力和疗伤等等,一个旗帜积分一千,是最容易排名变动反超的环节。 这是一片极广的地方,林渡扫了一眼,这里虽然是贫瘠的山土,但有石头也够了。 此时天空中已经印出了进入第五关的宗门排名,目前只有三个宗门。 第一名:无上宗六千六百零二分 第二名:归元宗二千九百五十九分 第三名:连横派一千七百九十三分 林渡抱着胳膊,“差距不大啊。” 倪瑾萱看着天上的数字,仔细算了三遍,怎么也没想明白小师叔说的差距不大,是怎么个不大法。 往年除了无上宗没有第二个宗门能够在第五关团战中夺得三千积分以上的,今年来参加的小宗门似乎多了点,让大宗门更好得分,但大约也不会追得上他们。 基本上第一天大家都在摸索各宗的地盘,给自家的地盘布阵,光布阵就要布上两三天,之后开始行动,破阵,打斗,还要守家。 林渡往嘴里含了一颗薄荷糖,清了清头脑。 到底是谁设计的团队赛是五个人,她现在总觉得自己要玩修真版推塔游戏。 林渡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无上宗的地盘的地形,招呼几人摆桌子,磨墨,铺纸。 她以最快地速度画好自家的地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山,后面是乱草丛生的谷,另外三面都是黄土地,没有任何的遮蔽和掩体,想要借势布阵,很难。 很适合从任意一个方向偷袭,一个活靶子。 虽然知道地点传送地点是随机的,但林渡忍不住看了一眼倪瑾萱。 这个小锦鲤怎么不灵了?还是说她本人的debuff连锦鲤都不管用了? 林渡左右开弓,右手画阵图,左手计算,元烨晏青两个人被迫下山丈量报数,瑾萱磨墨,夏天无给林渡熬药。 天上的分数榜陆续又多了几个宗门,前三却依旧巍然不倒。 林渡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晏青,放鸽子出去探探。” 山下正在丈量土地的晏青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五只刷了变色漆的鸟型法器,往里头各塞了一颗上品灵石。 那几双漆黑的眼珠子闪过了灵光,接着迅速飞入天上,渐渐竟就和天色融为一体,看不见了。 第162章 菜得很下饭 林渡从画阵那一刻开始,连横派的长老就坐正了,不错眼地盯着看,但看着看着就沉默了。 这林渡的这一手字,好是好,就是有点看不懂。 尤其左手写的字符,线条圆润,不像是中州文字,倒像是云摩罗那边的文字。 而且这孩子算阵法,怎么不用算筹呢? 就用笔算能行吗? 晏青和元烨已经将无上宗的地盘彻底测量了一遍,林渡那边已经画完了阵图。 “在下面带着家伙等我。” 林渡话还没说完,面前多了一碗味道混沌的汤药,尽得麻婆婆的真传。 她皱着眉头,“这怎么比平日里味道还要……” 夏天无把碗往前又送了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又不爱甘草的味道,加别的甜的破坏药性。” 林渡无言,捏着鼻子仰头灌了下去,接着拎起图纸就下山了。 她算个阵法的功夫,宗门已经陆续来齐了。 虽说大部分都按照规矩先布阵防御,但万一有那不讲武德的人呢。 林渡喝了比自己命还要混乱的药,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带着别惹我的冷肃气场,埋头就开始布阵,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夏天无和倪瑾萱都下来帮忙,五个人布阵远比一个人布阵要快得多,也更让屏幕前的人混乱。 最初时看着像是迷踪阵,半截之后又像是四门斗底,再走过半面,又像是八荒阵。 就连坐席上的长老等人都越看越迷糊,转而问起了专业人士,连衡派的掌门。 掌门答曰,“都有。” 众人:? 这个都有是怎么个都有法? “那依您看,这个复合阵法,大约是什么水平?” 玉衡答曰,“是你们洛书门护山大阵的水平。” 洛书门门主默然片刻,“嗯?您莫要玩笑。” “我没开玩笑。”玉衡撂开手中的算筹,“你们宗门不擅长阵法,所以请的是阵法联盟的人筹算布阵的,之后你们自己又不相信我们阵法联盟的阵法师,非要添改,把好好一个完整的大阵削弱了至少三成防御力,现在林渡布的就大概那个水平。” 她淡淡看了一眼洛书门门主,“就凭她在第三关破的阵和方才布的阵,至少能当上我们盟会的玄品七阶阵法师,甚至地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雎渊和苍离已经回到了坐席看热闹了,两个人整整齐齐地揣着手,只恨自己没带瓜子。 “他们俩什么情况,玉衡那性子的人怎么会对洛书门的门主这么不客气?”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洛书门他们家喜欢纸上谈兵,拿着书比划,把天品阵法师的阵法图改了之后说阵法师联盟的不行,把玉衡这个元老主事惹急了。” 两个人齐齐转头,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一个封仪。 她说完情况,面无表情地扔给两个人一个传音符,“掌门在来的路上了。” 雎渊这才想起来封仪和连衡派的掌门似乎关系极好,难怪玉衡这么维护林渡。 林渡那小孩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布阵办法,他都没看懂。 雎渊都不用说出来,封仪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玉衡从不夸大。” 她教导林渡符术,初时还觉得林渡学得很快,基础一百零八阵法居然一个时辰能算两三个,可之后才发现,阎野给林渡的开蒙阵法居然是上古残阵。 就跟直接上来盖了个空中楼阁,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会教孩子的人。 现在那些阵法对林渡来说,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权当饭后消遣。 水镜之中,陆续二十五个宗门都到齐了。 无上宗的五个人阵也快布完了。 夏天无看着林渡埋下一串的废丹,还是有些犹豫,“这杀伤力是不是太大了。” 林渡直起腰,一脸无辜,“大吗?问就是你的废丹,随手埋了,不知道还有这么恐怖的效果。” 夏天无想了想,那也是。 用的时候那就是霹雳无敌生化武器地雷子,出事的时候那就是自己练废的废丹,没毛病。 林渡放下最后一个材料,神识扩散至整个地盘,接着灵力涌动,灌入阵眼之中。 大阵彻底启动,不过须臾之间,繁复交叠的阵纹次第亮起,又迅速淹没于山体乱石和荒草之中,不见丝毫阵法迹象。 林渡这才又到山下的四面敷衍地布了几个基础阵法迷踪阵,在乱石里多出来了些花草树木和迷雾以及荆棘,这才满意离开。 “晏青,元烨,刚才让你们放在阵法里的法器和傀儡放了吗?” “放了放了。”元烨嘿嘿一笑,“就放的平常和我们练对打的那些快被打烂的傀儡。” 林渡点点头,“走,上山做饭,进来好些天了,也没好好吃一顿热乎的。” 于是水镜之中,就在其他宗门都在紧张地布阵和侦察的时候,无上宗在枯山之上,支起了大锅。 “这合理吗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到了传说无上宗之前参加比赛的时候,带了一桶饭。” “无上宗传统不辟谷?他们是第一宗,做的辟谷丹应该都是好材料吧,不应该啊?” “……可能这就是人家中州第一宗的原因吧,寻常食物杂质也难去除,有碍修行,纯粹的灵食咱们吃不起罢了。” “有理,但为什么无上宗的修士都跟土匪一样在外乱窜抢资源啊?” “……好问题,每年都有人说无上宗穷疯了,但……鬼知道呢!” “等一下……他们煮饭就算了,他们甚至炒了个糖色!” 但见那山头上,两口锅都热气腾腾,形成了两道不断升腾的白色烟雾,煞是显眼。 一口锅盖着锅盖似乎在蒸米饭,一口锅前苍袍青年撸着袖子,面色如常挥舞着锅铲,那大锅之中,冰糖渐渐已经熬煮成了金赤色,接着已经炸过的五花肉就下了锅。 “今天凑合吃一锅吧,五花肉、虎皮鸡蛋和青椒大乱炖算了,没别的菜了,我储物戒里就带了这些。” 林渡加水加了香料盖上了锅盖,拎着锅铲子叉着腰眯起眼睛远眺着。 “哦,有别的菜了。” 山下有两波人,一拨人从山后的谷中过来,一拨人从侧面过来,看衣服似乎是两个宗门的人。 后山的那个宗门的弟子义无反顾地踩上了乱草中的荆棘阵,侧面的两个似乎是飞星派的,倒是绕出了迷踪阵,下一瞬间就落入了她让晏青在迷踪阵生门位置上挖的坑里。 “菜得很下饭。”林渡做出了评价。 第163章 闲来无事,拆个傀儡 “小师叔,要下去捞人吗?”元烨摆完碗筷问道。 一旁的晏青正拿着在桌案之前看着一张巨大的卷轴,上头缓缓出现了一幅水墨地形图,并且在不断完善,渐渐有了代表人的点,他一面看着一面顺手做出了一些标注。 林渡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大锅之前,“不用,等等吧,正好菜不够。” “你要是闲得没事,我们来拆个傀儡玩玩儿吧。” 林渡把那个傀儡拎了出来。 元烨兴致勃勃地蹲了过来,“从哪儿开始拆。” “先挖眼睛,再掏心。”林渡笑眯眯地放下铲子。 不知道为什么,元烨莫名觉得地上的傀儡眼中闪过了一抹恐惧。 “小师叔,归元宗的人好像从坑里爬出来了。”倪瑾萱提醒道。 “爬出来就对了,那坑里只是在绝灵阵的范围内,他们要是肉身力量都爬不出坑,那就实在太菜了,不用管他,如果他们继续往前,就能进入我们真正的大阵范围里了。” 林渡说着,将神识集中在了傀儡身上,总觉得刚刚一瞬间有点不对劲。 “然后他们走了……”倪瑾萱乖巧地通报着。 “走就走……嗯?这就走了?”林渡转头看向了山下,“还真走了,我还想留他们在山下吃个饭呢。” “我怎么觉得,刚刚一瞬间,好像有魔气?” 元烨敲了敲这个傀儡的胸膛。 寻常人傀的确可以模仿人的样子,但本体依旧是木头和各种机关,以灵石驱动,想要拆依旧是可以拆开的。 林渡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睛,接着笑了笑,直接伸手盖上了傀儡的头盖骨。 “什么结构?”元烨好奇地问道。 “嵌套,机关在里层。”林渡试了出来,“拆了吧。” 两个人很快把傀儡外层的套皮拆了,这回露出了原本的木质结构,繁复的关节结构和肌肉核心架构。 但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还在。 寻常傀儡不是通过眼睛看东西的,所以外层嵌套画皮眼珠不该动的。 元烨算是懂了为什么林渡要挖眼睛。 “那是什么?” “和天眼是一个东西。”林渡面无表情地随手找了个东西盖住了,“如果是主办方的话,那可有够无聊的。” 胸口的机关不是林渡的强项,她只会暴力破局,但这个傀儡精密度很高,很适合留给元烨玩,林渡自己给元烨让出了空间,自己盯着快要煮好的一锅炖。 但很快,元烨的声音有些发紧,“小师叔?” 林渡低下头,那傀儡好不容易被完整拆解开的核心当中,是一颗泛着紫黑光泽的魔晶石。 她嚯了一声,接着指了指傀儡的头部。 元烨拆开了头部,取出了天眼。 一直在看的夏天无也有了反应,“飞影石,繁千城的东西,被人用神识养出来的,可以记录眼前的影像。” 林渡皱起眉头,“一个飞影石正常情况下要用神识养五十年甚至百年,邪魔这回花费不小啊,我想要个正经留影石都没有。” “你想要?用神识养这种东西太过浪费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用。”夏天无想了想,“下次可以去东海碰碰运气,我记得有个琉璃鱼的眼珠子可以留影。” “不过因为海族前些年和人修很是闹了一些矛盾,所以如今世面上流通的就很少了,就算有,也是陈年的旧珠子,录的东西有限,只能保存七年就自动消失了。” 林渡没说话,只是摩挲着那颗飞影石,垂眸看了一会儿,用隔绝神识的布包裹好了,单重新放了回去。 “这颗魔晶石要不直接毁了吧?上头有咒印,可以让邪魔控制傀儡。”元烨问道。 “不,先装起来,我想知道那些邪魔想要干什么。”林渡说着又站起身,“时间到了先吃饭。” “但是万一……” “没有万一,我在这个傀儡身上种了个傀儡咒,我想看看,是尸王的傀儡咒厉害,还是邪魔的傀儡咒厉害。” 林渡揭开锅盖,热气蒸腾,汤汁滚沸,香气四溢,肉块软烂浸汁,色泽红亮油润。 “得了,开饭。” 五个人一人抱着一盆饭,上头夹了菜,浇了汤汁,排排坐埋头吃饭。 直到爆炸声响起,五个人在一片升腾起来的苦药烟雾之中,默默护住了各自的饭碗。 林渡眼疾手快盖住了锅盖,“下饭啊,真的下饭。” 菜得有些太离谱了。 山下,在一片让人窒息的诡异味道中,一个修士捂着口鼻不断咳嗽,“不是……这无上宗……不是只有外面的迷踪阵吗?现在这个是什么?什么埋伏?” “地雷子吧。”另一个腾云境后期看着自己防御阵被炸烂了的法衣,心痛万分,“还走吗?” “来都来了,我就不信了,刚刚不是有人看见上头在生火做饭吗?好不容易破了他们的阵法,总不能回去,我们就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林渡垂着眼皮,将神识收了回来,根据衣服辨认了一下,“两个腾云境后期,洛书门的人。” 晏青愣了一下,“他们洛书门不是号称是万物韵律规则皆在他们眼中,天文、时令、医学、占卜,皆精通无比吗,就这?” “他们精于计算,”林渡沉思了一会儿,“怎么会没看出来他们已经进入了我正经大阵的外缘呢?不应该啊?” “目前应该还没有任何一个宗门真的进入小师叔你布的阵法,外头那些装模作样的陷阱和基础阵法不算的话。”倪瑾萱一直在专注地观察,“一共来了七波人哦,都走了。” 林渡:……白布了,努力过头了是吗? 她也是没想到这群人连大阵都还没能走进去一个。 “应该是因为别的宗门的阵法师还在自家地盘上布阵吧。”晏青说道,“现在也正常。” “也行,等吃完饭,摸清那五个鸽子盯着的宗门,就开始吧。”林渡看了一眼那桌上的牛皮纸,已经有了全部雏形了。 一帮人火速在硝烟中吃完饭,围着桌上的地图就开始了布置。 能够参赛的也都是各宗门的天才翘楚,结婴大部分要百岁以上,百岁以下腾云境大圆满的修士也少有,这除了小宗门外其他所有宗门团队里都有至少两个腾云境后期,甚至有个腾云境大圆满,一个人的战斗力就顶得上无上宗的四个人了。 他们硬攻不了,只能智取。 “还是之前说的老办法,空城计和时间差,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都引到我的阵中。”林渡顿了顿,“我有把握,正常人没个三天,出不来,足够了。” 她布阵也不是为了保护初始的基地,最主要的目的是困住人。 “小师叔,他们进去了。”倪瑾萱看了一眼山下,已经不见了人的踪影,这是入了林渡布的阵了。 “那我们就,先拿洛书门开刀吧。”林渡笑眯眯地点了点其中一处,“毕竟他们宗门也就两个腾云境后期,剩下的不值一提。” “还没和其他宗门的阵法师切磋过呢,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元烨摩拳擦掌,“拆了他们!” 第164章 回字有几种写法? 五个人倾巢而出,直奔洛书门所在的地盘。 受限于秘境规则,他们并不能在空中飞行,好在五个人运足灵力,调用步法,速度也很快。 洛书门离无上宗的地盘不远,有山有水,树木丛生。 五个人大摇大摆,没遮没掩,就这么出现在了洛书门三人的视线之中。 林渡扫了一眼,低头看着罗盘的转动,神识收了回来,“天地回字阵。” “先不拆了,回头等这个山头变成我们之后我顺手再改改就能用了。” 林渡带着五个人直接走了进去,甚至连掏出来的隐蔽符都没贴。 不过须臾之间,林间微风簌簌,轻轻拂过人的面庞,连法衣的衣摆都不曾有丝毫的晃动。 “这个回字阵,怎么漏气呢……”林渡感受了一下,“这气流的不对啊。” “不对吗?”元烨感受了一下,“一般来说回字阵,是个闭合阵,不过说不定内里有天地活气也正常?” 林渡摇头,“你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吗?” 元烨茫然地看向了晏青,“你读书多,你来。” 晏青茫然地想了一下,“三种?” 林渡咧嘴一笑,“四种,只有一种是透气的,但阵法中,之所以为回字阵,是最基础的方阵演变的嵌套阵法,因而才能防御。” “有气流的才不对。”晏青懂了,“但是小师叔,第四种是哪一种?” 林渡眨眨眼睛,“重要吗?” 晏青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被该死的求知欲所折磨了,“重要。” “不重要,别钻牛角尖钻成老学究了,你又不要去元烨家里考八股。” 林渡懒洋洋地走入了阵中,“跟着我走,别错了一步。” 四个人老老实实地跟在林渡身后,一步不错地跟着,就这么走到了回字阵的中心。 一个穿着洛书门弟子服的人正撅着屁股认真地布阵,一手拿着一本书,对面铺着刚算出来的数字,手上还拿着阵中该埋的璃索。 “乾七璃索,艮宫伏土。”林渡抱着胳膊出声提醒。 “哦好。”那阵法师下意识应了,走出去七步忽然悚然一惊,转头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阵中的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说这阵怎么漏气呢,原来是你没布好。”林渡收回落在那纸上的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腾云境初期啊,瑾萱,上,晏青,看着后路。” 噼啪一个长鞭在空中爆响,在阵法师惊恐的眼神中,长鞭在他周身绕出一道烈烈的罡气。 “上面应该还有两个人。”林渡想了想,“天无,元烨,去看看,顺便换个旗子,他们这个蓝旗子不好看。” “好嘞。”元烨应了一声,放出一只跳跳蛙一样的木质小傀儡,“去吧,我的跳跳蛙。” 跳跳蛙被上了发条,却并不是跳的,四条腿绕着固定的关节如同轮子一样飞速转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飞速向上窜去。 那被瑾萱逼得无路可退的阵法师还能抽空看了一眼从他身旁窜过去的东西,跟个老鼠似的。 无上宗的人都管什么东西叫跳跳蛙?取名都有点问题吧。 阵法师是真的不擅长战斗,尤其在阵法还没布完的时候,几乎不用晏青出手,瑾萱一个人就逼得人无从还手。 虽说腾云境初期和琴心境大圆满有境界压制,但倪瑾萱一鞭子就将人结结实实捆住了。 想要强行挣开一个天品灵宝的束缚,那还是有难度的。 林渡转而开始收拾原来的阵法,顺手借用了这阵法师准备的材料,开始顺手改了这个回字阵。 阵法师已经被晏青和瑾萱五花大绑了,他看着林渡布阵,忍不住出声道,“你这个根本不是回字阵。” 林渡诧异地抬眼,“你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吗?” 阵法师:? “那跟阵法的回字阵有什么关系?” 林渡直起腰,“你自己外层还没布好,有个活口你不知道?我这个回就是在你原基础上画的啊。” “我那是阵没布完,什么阵法师布阵没布完之前不会先留活口?” …… 林渡看向他,抬了抬眉,“抱歉啊,我就不留活口。” 洛书门阵法师:不信。 阵法师布阵最后留一个活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害怕没布完之前因为意外导致内里能量锁死,或者因为布阵错误,能量不平衡,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活口亦是缺口,最后确认无误,能量平衡之后再补上活口。 林渡不留活口,实在是自信过头,迟早会出意外。 从来没有阵法师每一次布阵都是完美的,总会有一次中途出一些意外。 活口可是给阵法师自己留的生路。 林渡先认真布完,转头问晏青,“门中一巳,是回吗?” “是啊,回字的古文写法。”晏青点头。 两人齐齐看向那阵法师,眼中流露出同一个意思,“真可怜啊,还是读书读少了。” 阵法师无言了一会儿,“阵法基础上明明白白写着,回字阵取的就是内外嵌套两个闭合框架,是最坚固的防御阵法,你如今外层开了口,如何算得了回字阵。” 林渡抱着胳膊,“你就说是不是回字吧。” 她之所以把回字阵改成开口,是把防御阵改成了困阵,还是内外嵌套,只不过内里的“巳”阵是蛇形困阵,内外嵌套是迷踪阵。 侥幸没走能走进活口,那就是个回字防御阵没错,进了活口,想要再找出路就难了。 但林渡懒得跟这个阵法师讲道理,全按照书上布阵的话,管你什么阵都早晚会有被破的一天,要不为什么各大宗门的护山大阵都是复合阵法和阵法师研究出来的新阵法。 规则就是那个规则,但怎么用是修士的事,自然用的效果就不同。 好好一个阵法师,怎么教条得这么厉害。 阵法之所以好玩,不就是能够操纵天地之间的所有东西的灵力,把他们之间的变化波动转化为一个强大的能量场,从而达到无数种不同的超出常理的不同神奇效果吗? 阵法师莫名觉得自己学了几十年的阵法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你那分明就不是回字阵,是个复合阵法!怎么能叫回字阵呢?”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说的回不是阵法那个回,说的不留活口也不是那个活口。” 这人是背书挺溜的,就是不能开玩笑。 阵法师忽然脖颈一凉,“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比赛,你们不会还真想杀人吧?” 林渡想了想,看了一眼晏青,“那倒没有,开开玩笑。” 阵法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刚说完这句话,颈边就是一痛,接着眼前一黑。 “晕过去也不算活口,扔困阵里吧,反正秘境出来的时候不妨碍。” 晏青拖着人跟上了林渡的脚步,忽然想起来了,“所以小师叔,回字的第四种写法是什么?” 林渡抱着胳膊,飒飒踏踏地走在前头,闻言威胁道,“你别学洛书门的人啊。” “没学,我机灵着呢。”晏青一手拎着刀,一手拖着晕过去的阵法师走在林中,沉重的躯体擦着落叶和土地发出拖拽的声响。 “所以第四种到底是什么啊小师叔?” 他快被自己旺盛的求知欲折磨疯了。 第165章 什么王八!这是吞天蛙! 青山之上,一人坐在上头盯着蓝色的旗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算了两卦,这个旗子都会被毁掉。” 另一人抱着剑说道,“你都盯着这个旗子看了四个时辰了,你看旗子有什么用,就我们两个还能把旗子弄坏了?你往外看看敌人啊!” 那人被训了也不恼,“不是,我是在自己算卦的准确性和宗门的荣誉和名次之间做取舍。” 算对了是宗门无能,算错了是自己无能,反正宗门和自己之中总有一个出了问题。 那人抱着蓍草,“要不……我再算一次?” “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学的是窥探天机的路数,算两次得了。”剑修一把将他的蓍草夺了过来,“这种小事你还算?” “这种小事不折寿。”修士眼睛没离开过旗子,“可是卦象显示,很快就会……” 剑修忽然猛地拔剑,剑气如白虹,地面上一个快速移动几乎和土地融为了一体,那东西被剑气高高挑到了空中,接着重重落在了另一个修士脚下。 “只是一只蛤蟆而已,师兄何至于如此。” “什么蛤蟆能贴地跑得这么快?”剑修拎着剑看向了地上。 那木色的跳跳蛙刚刚落到了地上,本该是背朝着地,四条腿却诡异地继续疯狂转动了起来,也不管是正是反,飞速的就往前冲去了。 洛书门弟子:……大概是四条腿都能转的蛤蟆。 “这蛤蟆怎么都翻过来了也能跑这么快?” “因为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啊。”一道含笑的男声在山下响起,“正着反着都能跑,没想到吧?” 赤衣青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只反着在地上飞滚的木蛙,剑眉凤眼,嚣张至极。 那剑修心中一凛,“你们怎么上来的。” “腿儿着上来的,还能怎么上来的。”元烨笑嘻嘻地把手中的跳跳蛙收了起来,眼见那剑修抬手要打,猴儿一般就往回窜。 “师姐救我!” 元烨诡异地躲开了一剑,利落地跳到了夏天无身后,理直气壮地告状,“师姐,他打我!” 剑修:……就这?刚刚那架势不是进攻的架势吗? “师兄,”另一人也站了起来,守在了宗门旗帜之前,“这个时候大家不都在布阵和侦察吗?李珏还在下面呢!他们是……” “你看这穿得五花八门的,还能是哪个宗门的,无上宗呗。”剑修拎着长剑,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夏天无同样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将元烨护在身后,“得罪了。” 她说完,烈火冲天而起,在半空与清冽的剑气相接。 火势如裂帛一般,被剑气撕开了口子,恍若上好的赤色霞锦被一分为二。 元烨嘶了一声,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凉,往自己的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只巨大的圆滚木质食铁兽。 原本还守着旗子的人愣了一下,接着跳了起来,“师兄,好大一只王八!” “什么王八!这是食铁兽!食铁兽!”元烨跳了起来,接着用咒术催动,那还带着明显木块痕迹并不十分圆滚的木质食铁兽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仰望着地上的那个人类。 接着高高举起了一只爪子,啪地一下。 蓝色的旗帜直接被拍飞。 好巧不巧,那旗帜那食铁兽一拍,直接将旗子甩到了夏天无的剑气之中,蓝色的旗面被烈火烧得连灰都没了。 洛书门弟子:……王八犊子! 那剑修注意力一瞬间被夺走,夏天无趁势再度甩出一剑。 火蛇看似柔婉,内里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暴虐,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剑修的防御。 剑修回过神来,立刻抬手抵挡,剑气纵横似万千流水,盖向对面炙烈的攻势。 夏天无是腾云境后期,剑修是腾云境中期,可剑修属性为水,夏天无属性为火,又是医修,初时水剑一直克制着火剑,但凡是相克,就总有反克之时。 白衣女修眉眼如终年不败的冰川之花,火光在漆黑的眼底印出曲折的荆棘,手腕翻转,灵力倾泻而出。 暴虐肆意的火蛇在空中呼啸着撞上水龙般的剑气,刺刺拉拉发出摩擦的声响,接着,强势地冲开水龙剑气。 软剑绕上洛书门弟子的长剑,夏天无无意毁去人的武器,甩腕收剑,剑身在空中弹出一道雪亮的剑花,灵力化为内劲,剑修闪避不及,受力之后重重跌下了山去。 “师兄!”另一个被食铁兽一拳一拳轰得满山乱跑的人赶忙冲下了山。 “诶不是,严禁高空抛物啊!素质呢!”林渡刚刚上山,迎面就掉下了一个重物,吓得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她身法灵巧,身后的晏青和瑾萱赶紧跟着让了开来,让上头掉下来的人毫无阻碍地继续下落。 晏青等让开来才发现了什么,“不对,那好像是个人。” “哦,人啊,那没事了。”林渡继续往上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不对,人啊?抓起来!” “元烨!我们的吞天蛙呢!”她眼疾手快追了上去。 “来了!”元烨又从储物袋掏出一只巨大的东西,直接扔在那连滚带爬想要下山捞师兄的洛书门小师弟跟前。 那人急急刹住了脚,“怎么又来一个王八!” “你王八!你才王八!这是吞天蛙!”元烨气急了。 他承认外观是有待改善,这木材都是一块一块用榫卯接起来的,看着一块儿一块的,可那个食铁兽眼圈儿和胳膊都被涂黑了,眼瞎才看出来那是王八! 再说这个吞天蛙,这可是小师叔亲自取的名字,怎么能是个王八!王八是圆的,他们蛤蟆是扁的! 他催动了咒术,吞天蛙直接张开大口,一下子将那想要进攻的人吞进了肚子里,只剩下两条腿还在外面乱蹬。 林渡嚯了一声,“下面还有一个,两个一起吞进去吧。” 元烨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嘞。” 那只巨蛙后退发力,悍然一跳,直接扑倒了那刚刚稳住身形的剑修面前,接着扬起头,口中乱蹬的人已经滑入了腹中机关内。 剑修拔出长剑,“你们无上宗什么恶趣……唔……喂!” 吞天蛙的大口倏然张开,一口咬住了他的头,身后不知何时赶到的食铁兽用锋利的爪钩勾起人的腰带,将人往吞天蛙嘴里一塞。 吞天蛙嘴巴一闭,又是一仰头,内里的机关锁再次打开又合上。 “得了,送下山去吧。”林渡拿出一个赤金旗帜,插上了这个山头。 第五关在刚刚开始六个时辰之后,分数就开始了变动,创下了最快得分纪录。 此时空中的金榜旁边,无上宗三个大字之后,两个黑金色的旗帜无比显眼。 而洛书门之后原本的一个蓝色小旗,无声地消失了。 第166章 弱小无助善良可爱 “让我看看,下一个去哪个山头呢?”林渡掏出一个水镜,看了一会儿,“哦,咱们家阵法又进去了一个人,我看看,黄色衣服的,哪个宗门啊?” “……天素派?”夏天无过去看了一眼,确认了下一个目标。 “行,晏青,看看天素派。” 林渡说着就在无上宗的新地盘上找了个石头坐下来了,“天都黑了。” 元烨正抱着那个食铁兽深夜感伤,“小师叔,为什么别人都把我的木偶说成是王八。” 林渡看了一眼,“没有啊,你看这个黑木头,黑眼圈,多明显啊。” “管他什么东西,做成榫卯结构的傀儡都是一个身子四条腿,没区别的。”林渡做出了评价,“感觉到了就行。” 元烨想了想,重新振作了起来,“也是,感觉至上,小师叔,我又好了。” 晏青正拿着牛皮卷看路,“不过小师叔,你到底打算拿下几个?” “五个吧,一人守一个。”林渡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我只能确保原来那个阵法没什么太大的意外的话,不需要什么人看守,但别的,就不行了。” 布阵是很耗费材料和工具的,她没那么大精力。 “不过可以随便捣一捣乱。”林渡含着薄荷糖,醒着脑子,“比如说我破它个二十四个阵,达成一个破阵王成就什么的。” 她按着太阳穴,对上了夏天无不赞成的目光,及时改口,“算了,随便说说,狗命要紧。” 毕竟神识在第三关消耗得极大,白头发估计都在滋滋往外冒。 “我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喊我出去破阵。” “正好我们也需要休整。”夏天无支起了锅,“小师叔也该喝第二顿药了。” 林渡浑身一颤,“啊?进来不是刚喝了吗?” “进来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夏天无提醒道。 林渡绝望躺在山石上,转头看向山下,“让吞天蛙过来,我觉得我睡它肚子里挺好的。” 还不用喝药。 “恐怕不太行。”元烨感受着自己傀儡的位置,“吞天蛙和别人撞上了。” 林渡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那可不行,走。” 一帮人呼啦啦下了山,独留夏天无一个人守着药炉。 山下,刚从另一处绕回来的归元宗弟子冷不丁看到山上窜下来一只巨大的木蛙,咚的一声落在他们面前,也吓了他们一跳。 “这这……这个秘境还有护山兽的吗?” 谁知接下来那木蛙张开了口,当着归元宗弟子的面吐出来两个在蛙肚子里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人。 归元宗弟子后退了两步,大叫起来,“这木蛙还吃人!” 两人齐齐拔剑攻向了吞天蛙。 吞天蛙的攻击性不如食铁兽,本来是元烨做来秋收的时候自己收麦子和搬运一条龙的工具而已,只能防御,不能攻击。 下山容易上山难,受限于下头的阵法,吞天蛙只能一味躲避,越跑越远。 四个人一溜烟就下了山,老远看见一只吞天蛙在前面疯狂逃窜,后头跟着两个归元宗弟子,剑招不断,都被吞天蛙一个猛跃躲了过去。 林渡看了一会儿,“好像也不是很急。” 元烨急了,“那可是我的宝贝!今年秋收还要靠他呢!” 林渡接收到了关键词,“秋收,那不行,那得急。” 晏青拎着大刀就窜了上去,一刀切断了两个穷追不舍的人的退路,“你们干什么呢?” “当然是追吃人的……木蛙。”巫曦刚说完,就看到了林渡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下意识犯怵。 每一年领年例的时候,那张脸都如同噩梦一般浮现在他的面前,这些年他是真的节衣缩食,疯狂接宗门任务,但凡有点钱都攒起来留着还债了。 每回去还钱的时候,林渡都是这么一张笑脸。 林渡轻轻巧巧落到了两个人面前,“二位,追着我们家小蛙做什么呢?” 两个人目光诡异地看着几乎像是个疯狂移动的小山一般大的木蛙,她管什么东西叫小蛙? 林渡给元烨过了一个眼色,“咱们小蛙还好着呢吗?” 元烨含笑站在刚刚停下的木蛙腿前,给身后的瑾萱打了个手势。 倪瑾萱会意开始拆腿,那榫卯结构本就难拆,她没学过,一个用力,生生将一条腿拆了下来,塞给了元烨。 林渡注意到神识中瑾萱的动静,眼皮一跳。 孩子是不太聪明,但是力气大啊。 元烨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瑾萱,他只是让她拆掉一个小零件,她把整个腿扯下来干什么? 接着为了配合小师叔,硬着头皮举着腿说道,“啊~小蛙的腿被砍断了。” 巫曦:……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味儿可太熟悉了。 于是他听到林渡那夸张的感慨,“小蛙是我们无上宗养的宠物,只是无聊放他下山散散心,你们居然就追着他们打,合适吗?” “不是……它吃人!” “那是送人下山!载客你懂不懂!”元烨捂住嘴,痛心疾首,“小蛙热心地把山上的人送下山,一点事儿都没有,你看他们都跑出去多远了!” “多么善良的小蛙啊,你们居然断了它一条腿。”林渡接话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另一个归元宗弟子:真善良啊,听起来她都快要信了。 两个人一味攻击,的确不曾看清木蛙到底有没有断腿。 巫曦咬了咬牙,“林师叔,您说吧,要赔多少。” “我可不是来讹钱的。”林渡正色道,“我们家小蛙是我们宗门的顶梁柱,小蛙断了一条腿,今年我们秋收就要少收二百斤。” 另一人拉住了明显已经被牵着鼻子走的巫曦,出面道,“几位道友,一场误会,更何况,这东西在山谷之间乱窜,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只以为它要攻击,我向你们道歉,比试总有意外伤亡,你说对吧?” “我家小蛙在自己家门口遛弯也算乱窜吗?”林渡瞪大了眼睛。 巫曦皱起眉头,“可你们的山头不在这里啊。” “不巧,”林渡见有个聪明的不太好讹钱,遗憾地示意元烨把腿子装回去,“这座山在一刻钟之前已经变成我们的了。” 归元宗两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无上宗已经有两面旗了。 就在这时,林渡和晏青已经悄悄运起了灵力。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二位来都来了,为了证明一下,小蛙不是吃人,只是一个善良的交通工具……” 巨蛙张开了巨口,站在之前的两人察觉到了不对,却已经晚了。 林渡和晏青一人一个,连铲带踹,将人送进吞天蛙的肚子之中。 那肚子里用了最坚固的材料,还被林渡刻下了绝灵阵,两个人进去之后再想出来也难。 “所以就辛苦你们进去了。”林渡抱着胳膊,拍了拍被她强行改名的吞天蛙的脑袋,“目标改变,夜袭归元宗吧。” 元烨在配合完之后适时提出了疑问,“小师叔,你明明给它取名叫吞天蛙的,说听起来霸气,为什么又叫小蛙。” “因为不管什么东西加个小字,听起来就很弱小无助善良可爱。”林渡笑眯眯地掏出了一个加固符咒贴上吞天蛙的背部。 元烨想了想,“小……师叔,听起来弱小无助善良可爱吗?” 晏青和瑾萱诧异地看着他。 “小师叔不善良可爱吗?”瑾萱瞪大眼睛。 “小师叔不弱小无助吗?”晏青拎着大刀。 元烨后退了一步,呵,这两个人,比他们皇室中人还要昧良心! 林渡转过头,笑容开朗,“说什么呢,小兔崽子们?” 第167章 套麻袋打 “归元宗,归元宗,我们现在就去归元宗的山头。” 林渡一面碎碎念着一面就要看地图,冷不丁被人揪住了衣袖,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倪瑾萱,“怎么了?” “小师叔,喝完药再去吧。”倪瑾萱脆声道。 林渡对上她那双澄澈的杏眼,无望地看了一眼天。 黑天之上,归元宗的旗帜是白金二色,格外显眼。 “不行,归元宗的旗太亮了,得去了,不然晚上睡不着,刺眼。” “药要熬一个时辰,我保证,我回来的时候,应该刚好能赶上,你去和你二师姐说一声,元烨晏青跟我去,我们讲武德,要三打三,显得比较公平。” 林渡拍了拍倪瑾萱的头,“走了。” “小师叔,一个时辰啊!不然药熬时间长了就太苦了。” “那等时间到了,你先帮我从火上取下来啊。”林渡手上把玩着一把无柄短刃,身后跟着晏青和元烨两个保镖,没回头。 “但是取下来会变凉,凉了药效就不对了!”倪瑾萱站在山下高声喊道。 “我会在药凉之前回来。”林渡挥了挥手,“你赶紧照着我给你的路回山上,别让别人看见了,看好家。” 倪瑾萱扁了扁嘴,“知道了!” 她转头走入了林中。 晏青已经找到了最快的路,“归元宗的阵应该已经布好了。” 林渡看了一眼,“走,换完旗子回去喝药。” 三人下一瞬间齐齐运起了灵气,在山路之间只留下三道颜色各异的灵光,一路绵延至一处满是雾气的山涧之中。 林渡率先止住了步伐,元烨没刹住,被晏青单手拽了回来。 元烨一脸惊恐,“怎么了?” “有阵法。”林渡试探了一下,“山雾障目,银丝埋地,山石在顶,归元宗的阵法师水平不错。” “就是走和飞都不行呗?”元烨抄着手就地蹲下了,身后跟着的吞天蛙咚的一下落在他身后,“但是小师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神识看的。”林渡淡淡抬眼,“你们还没开始炼神识功法,看不出来很正常。” 她修炼的神识功法本就霸道,一点小雾霾还真的遮不了她。 元烨瞪大眼睛,“我师父说神识修炼基本上要到乾元境以后的高阶修士才会开始修炼。” “你师父他自己不还是晖阳境就开始了?”林渡不能再清楚这帮师兄师姐了,“他们说的都是常规,基本上,但他们那帮人都是基本以外的特例。” 晏青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蛙为什么跟过来了。” “我让跟的,要是破不开就让他们拿赎金时顺便探一探,要是破开了就当我没说,吐山谷外面就好。” 林渡说着,“这阵法还有用,不强闯,换个办法。”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地不能踩,山谷不能动,秘境不能飞,但,它在山涧内布置,原本是为了借用地势变成水雾。” “既然是水雾,那就很好办了。” 林渡手上的短刃消失,下一瞬间,化为了一把沉铁折扇。 “小蛙就在外面待着吧,元烨晏青,给你们十息的时间通过,进去半个时辰内解决了那三个人,换个旗子。” 晏青和元烨对视一眼,“十息?” “算距离够了,我懒得动了,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林渡一面说着,灵力源源不断输入折扇之后,折扇倏然展开,分明是春日月夜,抬头不见天月,地上却有簌簌泠光。 一扇挥出,山涧封冻,绵延三里,原本潺潺的流水声却没有静止。 林渡的灵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挥出,原本在谷中弥漫的水汽一瞬间凝结,却不曾下落。 微薄光线之下,那些空中结成的霜雪不曾惊动任何阵中机关,一切都似乎维持着原状。 从归元宗弟子的视角看去,山涧的阵中依旧不曾有任何的动静,雾气毫无波动,水声也不曾停止。 “贴好隐匿符赶紧进去,落脚最好在侧面,落不住了再踩冰面,但往里一里路之后有线布在冰面之外,不行的人回去我会亲自告诉二师兄,加训步法。” 林渡控制站在阵外,灵力源源不断。 两个人听到这句话,不顾眼前这震撼的景象,激发了隐匿符,以最快的速度运起步法冲了进去。 开玩笑,加练不加练还在其次,人就活这么个面子。 只一进去,两人就知道林渡究竟干了什么了。 阵中有山涧,地上水里埋了万千伤人的银线,如果想要从山体上走,触发的就是山顶上的巨石。 而林渡冰封山涧,只有表层,水下依旧在涌流,雾气看似还在,实则内里已经成为了细密可以着力的冰面。 那冰很薄,薄得如果不控制脚下的力度定然会碎,但对于无上宗的弟子,不过是基本功而已,只要灵力控制好步法就行了。 晏青初时没有收好力道,心中一跳,左脚点了冰面,立即又回到了周围雾气结成的薄冰上。 元烨早比他窜出去了一大步,“嘿嘿,你完了,回去要加训了。” “你要知道师父从不让我们其中一个单独加训。”晏青极为冷静地跟了上来。 元烨:……忘了这茬了。 三里路,十息。 晏青数到第十息,发现完全不够,心中一急。 “继续往前,我撑着呢,十息不是我的极限,是我计算的你们的极限。”林渡的声音极为冷淡地从他们的弟子令牌之中响起。 晏青:…… 虽然这种方式的确消耗灵力,但他们真的没有那么弱啊! 两个人在第十五息终于渡过了山涧,无声地落在了归元宗的地界上。 此处是个天然的好山谷,当中白金色的旗子在火堆里格外显眼。 归元宗的三个弟子正围着火堆打坐,两个腾云境中期似乎已经入定,还有一个腾云境后期正在守夜。 “这山里的夜怎么这么冷啊。”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默默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噼啪几声爆响。 元烨嘶了一声,和晏青神识传音,“我们两个真能打过?” 晏青笑了笑,回道,“你想回去加练?” 元烨啧了一声,掏出了个麻袋,“还没发现我们,正面打不过,咱们套麻袋打。” 晏青想了想,“有理。” 两个人无声地上前,那个唯一醒着的修士眼前登时一黑,“谁!” 元烨也迅速将另外两个入定的修士套上了麻袋,接着利落地不等人反应就祭出了捆妖绳,将两个人捆好。 被当头套了麻袋的人一手就要去扯头上的东西,一手迅速祭出了一把剑气符。 剑气纵横,划破了夜的静谧与漆黑。 晏青一刀挥出,刀气湮灭了剑气,不等人扯开头套,上去就是一刀。 砰的一声,刀气与金刚符对撞,那人乘势拽开了麻袋,对上了刚刚隐蔽符时效的人。 “无上宗?”那人看到了眼前一红一蓝两人,神情一凝。 “诶对了,就是你爷爷我。”一只巨大的食铁兽从天而降。 元烨确保将那两个人捆得结结实实了,这才转而帮还只是腾云境初期的晏青对付起了那符修。 符修的肉身力量并不强,但归元宗出身的符修有的是灵符。 元烨起辅助作用,不断控制着食铁兽截去人的退路,晏青扫开符咒,刀气节节攀升。 砰! 爆炸符将整个山谷都炸得震动起来,晏青以灵力护身,不顾爆炸余波,一刀向前,刀气在空中形成一片犀利无比的金色光弧,带着切开小山的刚直压迫力,破开了空中又一道地品防御符咒的强有力护盾,重重砸在了人的胸膛之上。 归元宗弟子的纱袍被刀气破开,那人下意识后退,直接撞入了食铁兽的怀抱里。 修士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体被两只钢制爪子抓了起来,高高举到了空中。 “诶不是,点到为止!点到为止!”那人高喊起来。 于是那食铁兽不动了,两个爪子依旧牢牢禁锢着人的上半身,钢爪交错在人的胸膛之前,紧紧箍着人的胳膊。 元烨嚯了一声,“行了行了,好好送出去吧。” 食铁兽闻言举着人往山上走去。 林渡正抱着胳膊犯困,冷不丁远远看见夜幕之下的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造型奇特的食铁兽。 那食铁兽站立在山顶之上,将一个状似人的东西高高举了起来,然后瞄准了远方,以投掷铅球的标准姿势,扔了出去。 嗖的一下,白金色的人影就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流星。 林渡:……人造流星是吧,那就,浅浅许个愿吧。 第168章 林渡觉得自己得着点急了 接连三个人,都被食铁兽卯足了力气远远扔了出去。 好在元烨还知道在扔出去之前解了人家身上禁锢灵力的绳子,至少落地的时候还能用灵力缓冲,伤不了人。 林渡站在原地,数了一下,三颗人造流星。 夜幕之上,无上宗的旗帜已经变成了三面,而归元宗那个碍眼的白金旗帜终于不见了踪影。 林渡当即进入了阵中,在原基础上开始加东西。 “晏青元烨就在里头守着吧,归元宗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认输,我在改阵法,没意外的话他们进不去,有意外的话,你俩最好守住。” 林渡靠着强大的神识巧妙地躲过了触发的机关,接着一路过去将原有的阵法师印记毁去,在那阵法师给自己人留的生门路径上一路铺了几个杀阵,这才出了山涧,将雾气化为了漫天大雪。 山谷之内,收到林渡给自己人留的具体出路之后,两个人默默掏出了大氅。 “你冷吗?” “我猜你也挺冷。” 两个人裹着大皮袄子,偏头看着山涧之中白茫茫的一片,齐齐打了个哆嗦。 “再加一个火堆,再加一个火堆。”元烨开始当着自己木质傀儡的面烧木头。 晏青拢着大氅,“你说,小师叔把我们留着,自己在外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元烨想了想,“小师叔那个人,就算有意外,出意外的也是别人吧?” 晏青嘶了一声,“那也是。” 而意外本人正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还有小半个时辰药才熬好,不着急。 但很快林渡觉得自己得着点急了。 黑天夜路,撞鬼对修士来说是免费的功德,但撞这么多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看着神识之内四面八方躁动的地下,轻轻啧了一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林渡运起步法,疯狂向前,在路上留下了一道苍青色的浅淡灵影,如同晨间青山弥漫的薄雾。 底下翕动的东西是什么林渡已经无暇顾及,但显然那群翻涌的东西没打算放过在场的唯一一个生人,疯狂地朝林渡涌动而去。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叫。 第一天的夜晚,宗门大多已经布阵完毕,摸黑出来探查的不在少数。 林渡都已经窜出去了一段距离,神识内看到了那副惨状,终究还是拐了过去。 “师姐,是千魔虫!你快走,不用管我!去给各大宗门报信!” 那人已经被拖拽了下去,泛着古怪光泽的虫子破土而出,张开圆形的口器,内里是一眼望去就叫人牙酸的细密锯齿。 “不行,师弟,一起走。” 一道白色的灵光破开了浓稠昏暗的夜,汹涌如冰山雪崩一般的灵力倾泻而出,苍青长袍的青年从天而降,手持灵光琉璃的折扇,姿态从容,将一地涌动的虫子尽数冻在了原地。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折扇锋利的边缘横在了他们的脖颈之上。 林渡挑眉看着眼前的人黄色的弟子服,“天素派?” 两个人点头,“是,我们是天素派弟子,多谢道友。” 林渡眯着眼睛,彻底看清两人的脸,“你们大半夜的在外面做什么?” 两个人默然地看了一眼林渡,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大半夜出门在外碰到还能干什么? 到底人家救了他们,那女修强行让自己忽略了那带着冷冽杀意的扇缘,温声回道,“我们宗门两名弟子外出迟迟不归,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了,所以想出来找一找。” 林渡收了折扇,“你们触动了什么东西,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刚刚化生的千魔虫。” 那女修想了想,“我们放出了个钻地寻人符,一直指引我们到了这里,我们本以为是师兄们在这里,没想到……” 林渡看了一眼两个人的修为,一个腾云境初期,一个还没结丹,难怪会被困住。 她看了一眼四面,在一个中州大比的秘境中,哪儿来的魔修那边才有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总不能中州秘境的承包商是邪魔吧。 “你先救你师弟吧。”林渡收了折扇,垂眸看着那些幼虫,随手扔出去三颗被激活的废丹,借用爆炸的力量撒出去一把驱虫药粉。 很快那些被冻得僵硬的幼虫开始陆续彻底僵直死亡。 林渡握着折扇往回走。 这秘境绝对不对劲,先是魔族的傀儡,再是千魔虫,如果主办方还没意识到问题,那大概要被各大宗门群起而攻之了。 “请道友留步!”那女修好不容易忍着恶心,用刀将被七八只千魔虫缠咬的师弟解救了出来,眼见林渡要离开,赶忙喊住了她。 林渡转头,“怎么了?” “敢问道友名讳,在下天素派徐英,多谢道友,若有机会,想要报答道友一番。” 那女修站直身体,恭恭敬敬行了个道礼。 “无上宗,林渡。实在想要报答,给钱就行。” 青年脸上还挂着点笑,一眼能叫人看出是浮于表面的,不耐的。 那女修愣了一下,竟然真的是林渡。 “我,我的意思是,听闻道友身体不好,或许缺灵药,我们可以……” 林渡听着忽然精神一凛,想到了要事,完了,药要凉了。 “那也行,那就出去之后谢礼送到我们宗门坐席上就行,我师侄喊我回去喝药了,之后再见。” 那人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徐英愣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样的大事,难道不用一起去告知各宗门吗?” 她自己站了一会儿,却又想到了那人居高临下睥睨人的模样,脸色很白,透着化不开的病态阴郁,但却……实在好看。 这样的人还有那样好的心肠,实在是可惜了。 第169章 收手吧别骚了 林渡几乎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快跑到山头的时候才刹住车,装模作样地缓步上山。 倪瑾萱正守着已经移火有一会儿的药罐子,一眼看到林渡之后噌得站了起来,“小师叔,药要凉了!” 林渡都不用去碰就知道,“药不是还没凉吗?” 她懒洋洋地揭开盖子,在嗅到药味的一瞬间脸色有点扭曲,终究还是咬牙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出来,仰头准备一口闷。 夏天无坐在旁边,冷清开口,“先把气喘匀,心率平缓之后再喝。” 林渡端碗的手微微颤抖,对上了夏天无的视线,强自镇定,“嗯?” “别告诉我刚刚从山下一息之间就窜上来的是只流萤。”夏天无看了一眼她,“丹田内灵气都快用尽了吧?还有多余的灵力化开药力吗?还不赶紧补上。” 林渡嘶了一声,犹自逞强,“二师侄你还没把脉怎么知道我灵力用光了?” “我用眼睛看的。”夏天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现在换身衣服说是鬼也有人信,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灵力充沛的时候还好,灵力一缺脸色跟死灰一样白。” 林渡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师侄你变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之前只对大师侄这样凶的。” 夏天无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林渡默默低头自觉掏补充灵力的丹药,先仰头咽进去补充了点灵力,随后端起了药碗仰头灌了进去。 关羽温酒斩华雄好歹人家有马啊,她全靠两条腿和灵力,能赶回来就很不错了。 等喝完了药,林渡一面消化着丹药,一面才风轻云淡地放出个大雷,“刚回来的路上,遇上千魔虫了。” 夏天无眼神一凛,“那种东西怎么会在秘境之中?” 林渡懒洋洋地盘腿坐着,“是刚刚化生的,有人用了钻地寻人的灵符,估计一路过去惊动了还没化生的虫卵,所以才会提前破开卵出来了,不过现在天素派估计战力大降,不如我们……” “你行吗?”夏天无发出了质疑。 “天素派有两个人在我的阵里,两个人一个受伤了,腿都被啃出白骨了,肯定走不快,现在那山里就剩下一个人,这白送的旗子不要白不要。” 林渡伸了个懒腰,“你们觉得呢?” 她心平气和地露出了一个善良的笑容,指了指倪瑾萱,“小师侄该练练手了。” 夏天无想了想,“有理。” “那得了,我带瑾萱去,天无你留守看旗子。”林渡看了一眼早就在旁边跃跃欲试的瑾萱,站起了身,“走吧。” 林渡端着小师叔的做派,夏天无也没了法子。 “喝药之后,不得妄动灵力。” 林渡已经往山下走了,背着她摆摆手,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她本来也没打算动手。 一个阵法师不会打架很合理吧。 倪瑾萱跟在林渡身后蹦蹦跳跳下了山,却也没被暂时的目标绕过去,“小师叔,秘境里为什么会有千魔虫啊?” “小师叔不知道。”林渡握着折扇,步伐从容,“这该问中州大比的那群大能。” 总共就两种可能,一是大能无能,没能察觉到魔修的侵略,二是大能之中出了叛徒,那还是无能。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反正都轮不到他们这帮小孩儿操心。 如果不是那个钻地寻人符,或许魔修做的手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觉。 林渡思索了一会儿,原剧情之中,似乎没这茬啊。 【原剧情中你也没来啊。】 林渡被神识里的话吓了个激灵,“您还在呢?” 这玩意很久都没露头了,她差点都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了。 【原剧情中因为墨麟超龄,你身体不好,无上宗凑不够五个人,没有参加团体赛。】 【不过原来的中州大比中,主办方的确丢了个脸,秘境中混入了些邪魔做的手脚,但无伤大雅,只不过是一次邪魔的挑衅。】 “就是这几个人的故事线里都没有这个团体赛?” 林渡垂眸想了想,危止就是个洞明界街溜子,一有大事就来凑热闹,和佛门有关,但估计不多,更多的只是推波助澜,比如题库里多出些佛门那边的东西,不过是想要中州一个没脸。 而那个死了又活了的八师兄,和兰句界有关,林渡当时还是觉得,这位和兰句界出来的鬼魂绝对有联系,并且一直在暗中推动他们的坠落。 可凤朝坚定地认为文福没有被夺舍。 “有没有一种可能,一个猜测,不一定对。” 林渡在神识中说道,“如果我们五个不进来,秘境或许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挑衅,但如果我们五个进来了,就要变成包饺子了一锅端了?” 她若有所思,“看来我们很重要嘛。” 【有没有可能,本来只是想要挑衅,但被你搞得不得不闹大了?】 “有理。”林渡咧嘴一笑,“那就闹大吧,什么事儿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多没意思!” 系统毫不怀疑,要不是场合不对,林渡能拍着手喊打起来打起来。 【可打起来你也在内啊,你可不是看热闹的。】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要贯彻到底啊。”林渡落到了天素派的营地之前。 【……收手吧别骚了,外面都是邪魔啊!】 天素派的整个山体在黑天之下更显得寥落静谧。 林渡看着眼前的树林,“比起藏在暗处的敌人,我更喜欢,把暗处的人挑明。” 她进入树林之中,身后的瑾萱亦步亦趋跟着。 他们都已经习惯于跟着师叔的脚步前行。 “瑾萱啊,这阵很容易破,所以,你自己来吧。” 林渡放出了神识,“我看着你。” 天素派法修极多,或许这帮人是真的不擅长布阵,这种基础阵法以倪瑾萱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安全通过的。 倪瑾萱看了一眼林渡,发现她真的不走了,似乎等着自己上前,也就乖乖走上了前。 “去吧,我看着呢,要是不行我再出手。” 林渡跟在瑾萱身后,保持着一个一息之内可以到达的距离。 这阵的确很容易破,地下埋伏着一触即发的符咒,周围还有简单防御阵法,四处埋了些普通陷阱和吊索绳阵而已。 倪瑾萱扔出去一个滚草球探了探,果然噼啪几声爆炸响,她小心翼翼又按原路扔出去一个滚草球,确认没有任何机关之后这才抬脚迅速通过。 林渡笑了一下,还好正经起来是挺聪明的。 腰间的弟子令牌微微响动,“小师叔,归元宗的人抢到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宗门地盘了。” 林渡抬头一看,也不意外,“知道了。” “咱们不去抢?”元烨问道。 “你们还真打算逮着一只羊使劲薅啊?”林渡看了一眼那里的瑾萱。 她刚刚触发了一个吊索绳阵,无数吊索正向人飞卷而来,电光石火之间,长鞭卷至树梢之上,杏色法袍摆在空中飘出一道漂亮的弧形,铜铃碎响。 林渡抬眉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手。 “这不是小师叔你说看他们的旗子太亮了睡不着吗?”元烨有点委屈。 “我戴眼罩睡。”林渡随口敷衍,“对了,看好你们的地下,有邪魔。” 林渡说得风平浪静像是在说一件小事,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元烨却吓得跳了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没啊,邪魔在哪儿呢?” 晏青偏头看一眼元烨,这人弓着背弯着腰,瞪大眼睛抻着脖子,狗狗祟祟贼头贼脑的,“你现在这样比邪魔更邪性。” 第170章 有大事 铜铃声不断碎响,对于林渡来说是小师侄成长的喜悦bgm,对于天素派的人来说,就实在算得上骇人。 倪瑾萱顺利落地的时候,天素派唯一的弟子已经运好了灵力,站在了灵力孥之后,准备发射了。 林渡还没动作,倪瑾萱已经一鞭甩了过去,将那几个急射出来的灵力弩箭打碎。 眼见小师侄这般有用,林渡施施然后退,“今儿打过了这个,回头小师叔给你加餐。” 林渡转身去加固阵法,顺手用灵力勾走了人家摆在旁边的灵力炮台。 这么好的东西要人操纵多浪费啊,扔阵里刚刚好。 身后的灵力冲击和爆炸声不断,林渡并未回头。 真的幕后黑手从不回头看爆炸。 “给你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打不过就换我来。” 林渡的声音轻飘飘落到了倪瑾萱耳边。 还没暂停通讯的晏青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地表情,“小师叔她为什么给我们半个时辰,还没说打不过换她来?” 元烨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呗,因为她菜!我们厉害!” “是这样吗?”晏青想了想,“有理。” “说到底还是小师叔的阵法行,不然……”元烨抬头看了一眼天,“第四个旗了。” 晏青也跟着抬头,“嗯,第四个,小师叔说是不是要六六大顺来着?” “是。”林渡的声音从传音符里传了出来,“但前提是你们能守得住。” “好说。”晏青擦着刀,“守不住我们回宗门加训。” 林渡笑了笑,“小伙子,有前途。” 天渐渐泛了青,众人眼睁睁看着无上宗后头的四个旗帜,忍不住心头一凛。 而好不容易休整好走到半路的天素派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宗门名称之后没了旗帜的标志。 “师姐……,咱们的家被偷了。” 出去找人没找到,家还被偷了,无处可去。 那弟子眼中无望,总觉得风也萧萧叶也瑟瑟。 “……怎么会这样,是谁……”徐英仰头,看到了无上宗后多出来的一面旗帜。 原来是好心人的宗门。 徐英一时无言,半晌,方才缓了过来,“想是……年纪还小,胜负欲强。” 毕竟这次参赛的其他宗门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左右,无上宗那帮弟子实在是年纪太小了。 “这林渡也太缺……”那弟子一时嘴快,想到了那路过的举动,也实在说不上缺德,毕竟她的的确确救人了。 缺德本人在天亮之后才彻底布好了阵法。 “我得睡一觉。”林渡看了一眼周围,对着弟子令牌下了最后一句师叔的命令,“你们最好都守住。” 她从储物戒翻了半天,翻出一块结实的布料,随手做了个吊床,躺了上去。 “没大事别喊我,我真的累了。” 一天之内布了一个大阵布了三个小阵,没有脑溢血都算她神识强大了。 林渡找了块布盖上了自己的脸,声音有些沉闷。 倪瑾萱刚刚应了一声,就看见林渡闭上了眼睛,下一瞬间就睡着了。 睡眠质量奇佳,很难说究竟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 林渡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昏迷的时候过得格外短暂,等之后耳边便偶尔吵吵嚷嚷,噼里啪啦放鞭炮的。 直到眼前天光大亮,林渡这才猛然睁开了眼睛,杀气四溢,把来人都吓了一跳。 林渡意识还不甚清醒,但在发现眼前人面貌陌生的时候,立刻抬手扼住了那人的脖颈,接着翻身下床。 她看着眼前惊慌的人,开口询问,声音嘶哑,“干什么?” “不是……道友……道友你先松开手。” 林渡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还立着的旗帜和一旁的倪瑾萱,心下一松,手却更用力了,“说。” “在下连衡派孟翎,虽然勉强走出了你的阵法,但是我们确实也打不过你们,我们就是想说,我们发现了点不太对劲的东西,听说无上宗林道友的阵法非凡,所以想请教一番。” 孟翎被林渡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得忙不迭地解释,连一开始准备好的措辞都忘了,只觉得脖颈之上的手格外冰凉有力,不似活人。 林渡闻言这才放下了手。 她看过往年的很多记录,连衡派精于阵法,但战力不算太够,一般都采取守而不攻的策略。 消极比赛,但效果一直很好,至少每年都是一千分。 “抱歉,刚睡醒,不太清醒,冒犯道友,实属无意。”林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什么事儿?” 倪瑾萱小声道,“小师叔,我说了,让他等等,没大事不能喊师叔,但是他就是不等,说有大事,我又没能拦住。” 林渡看了一眼被她的鞭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另外一个人,知道她确实没工夫拦住,“没事,辛苦你了,阵还在吗?” “破坏了三成左右,我们实在是找不到生门了。”孟翎小声道,“道友介意的话,我给你修修?” 林渡摇头,“不用,我的生门是隐门,找不到很正常,没大事。” 她往嘴里含了个薄荷糖醒神,姿态懒散,“说说,是怎么个大事儿?” 孟翎顶着林渡的低气压小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在布阵的时候,在山体之内发现了不明的能量波动。” 他刚说完,就看见林渡那张懒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个堪称可怕的笑容。 “这里你们测过了吗?” “还没有,但我们又悄悄破了一个小宗门的阵测试了一下,谷中深潭亦有不明能量在动,不是活物。” 林渡垂眸思量了一会儿,懂了连衡派的意思,“那你们觉得是什么阵?” “道友见谅,我们想了很久,却想不出来。” “不是想不出来,是你不敢想。”林渡活动了一下睡得僵死的关节,“走吧,去别人的山头看看。” “但是万一我们猜错了的话,强闯人家的地盘,难免和别的宗门要开战的。”孟翎在林渡犀利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弱,“我们连衡派,可能打不过。” 林渡示意倪瑾萱给人家松绑,自己回头睨了一眼孟翎,“你刚刚不是强闯我们无上宗的地盘了?怎么说,还指望我给你们当护卫?” “不是,我是觉得,无上宗出面,更有说服力,而且和懂阵法的人,比较好讲理。” 但孟翎现在后悔了,他没想到林渡上来就是一个锁喉,看着就不太讲理。 另一个女弟子却开口,“方才我们破阵太急,不曾有时间探查,但现在若是道友跟我们一同在此处探查一番,或许也会发现不明能量波动。” 林渡笑了笑,一面凝结出一颗冰块洗着手,一面低头叼了倪瑾萱拿出来垫饥的梅花糕,眼睛却打量着那另一个连横派的女弟子。 女修知道林渡还在怀疑,目光不闪不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且一身正气些,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方才我家小师侄绑了你是自我保护,您也见谅。” 林渡拍了拍倪瑾萱的头,“小师叔跟他们走一趟,你看好家。” 第171章 可是她叫我姐姐诶 林渡跟着两人走入林中,脑子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撇开秘境的秘密不谈,她对他们所说的探测工具十分好奇。 “我布阵时用寻常罗盘都没测出来,你们是怎么测出来的?” 连衡派也不愧是专出阵法师的宗门,倪瑾萱本身还没有结丹,林渡在外面的阵法布的强度很大,但两个人依旧走了进来。 阵道魁首的唯一徒弟对两人的能力表示肯定。 “准确地说,我们一开始也没测出来。”孟翎一面留意着林渡的神色,一面斟酌开口,“直到昨夜……” “我们宗门为了检测是否有人闯入阵中,有个特制的法器,名叫天地仪。”另一个女修接话,“昨夜我们忽然观测到了天地仪的西北侧有异动,但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发现并不是有人闯阵。” 林渡听到这里出言打断,“昨夜何时?” “约莫,亥时三刻左右?我们是子时交班值夜的,当时我正盼着快要交班休息,结果就出事了。”孟翎说道。 林渡垂眸在脑子里算了算,“差不多,昨夜亥时,天素派的人放出去了个钻地寻人符,激发了千魔虫,可能是牵引了原本内里的阵法。” 大阵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连衡派两人对视了一眼,“那千魔虫的方位是?” “在你们派地盘的东南方,千魔虫喜阴湿。”林渡顿了顿,接收到了两人奇怪的眼神。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们能找到我们无上宗的地盘,我知道你们连衡派的地方不是也很合理?” 女弟子晋芮小声道,“我们是遇上被你们赶出去的那个天素派弟子了,不然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 林渡抱着胳膊挑了挑眉,“不要污蔑我们啊,什么叫赶出去?那叫合情合理地请出去。” 她说着,目光逐渐聚焦在对方手上的罗盘上,似乎和她日常用的检测能量波动的不一样。 不愧是专业阵法师门派,连工具都如此先进专业。 想要。 晋芮也接收到了林渡的眼神,主动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们掌门为阵法师盟会新研制的阵法师专用探灵阵盘,上面的刻度和指向都是阵法的名词。” “我们不对外贩卖,道友在此前还没见过吧?” 林渡点点头,这种新一代的技术产品无上宗还真没有,他们舍不得花钱买,新的法器都是自己做的。 有些东西是老东西值钱好用,但这种探测的法器还是技术更新迭代的新产品好使啊。 “道友如果想要的话,只要通过盟会阵法师的考核就可以了!” “通过考核就送?”林渡眼睛亮了。 “可以有购买资格了。”晋芮对上林渡期待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 林渡的眼睛重新失去了光芒,“那没事了。” “不过如果考过玄品的话……” “白给吗?”林渡又有了希望。 “可以半价购买。” 林渡心如死灰,“那没事了。” 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 至少能自己做的,无上宗是绝对不会花钱的。 她年纪小,虽然五官锐利,脸部线条却秀致柔和,垂着眼睛的时候总让人心生一点愧疚和怜惜。 晋芮心生不忍,无视了孟翎疯狂制止的表情,将那阵盘给了林渡,“你先拿着玩吧。” 林渡接过阵盘,神识探了探,不带任何意味的摸索了一会儿。 外层是天地之间难得没有属性的无问石,表盘是琉璃,内里的指针是五相金,内里的阵法和内容还要再研究研究。 林渡抬眸看向晋芮,声音放柔了些,带了笑,“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孟翎给了无数的眼神示意晋芮赶紧拿回来,眼珠子都要动抽筋了,晋芮愣是一点没见到,眼神只落在林渡身上,接着柔声给林渡讲起了用法。 倒是林渡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孟道友,你眼睛怎么了?抽筋了?嘶,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你这一起跳的话,要遭啊……” 她说着,往前走了走,阵盘内显示能量大小的一格狂涨起来。 “果然,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林渡似笑非笑地看着眼皮彻底开始抽筋的孟翎,“抛开我的阵法,这下面应该还有更强大的东西,毕竟……强度都快破表了。” 三个人继续走,彻底划定了底下的阵法范围和强度。 “应该是大阵的其中一个阵眼。” 寻常基础阵法阵眼只有一个,但复合阵法阵眼可以有很多个。 孟翎捂着右眼,定睛看着林渡徒手画出来的草图。 林渡站在原地,一手将纸按在树干上,一手将整个阵眼的形状范围和强度大小记载了下来,接着转头将笔塞给了晋芮,换了一张空白的纸,“你们的呢?” 晋芮接了笔,很快和孟翎将他们自己宗门地盘内的也画了下来。 “走吧,去别的地盘看看。”林渡看了一眼两张图,心里有了些数,“不过先喊个保镖。” 她取出弟子令牌,“晏青跟我去趟……我看看最近的一个,无极门的地盘见,元烨守好了家,不然回去加训。” 晋芮愣了一下,“你们宗门的弟子令牌可以直接传音吗?” 林渡跟着愣了,“你们不能吗?” 她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两人腰间的弟子令牌。 哦,只有刻录功能,材质很单一,难怪。 无上宗的令牌外面看着是紫金,里面还有很多东西的,比如万里螺的子螺珠,传个音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这东西是上古时候的东西,现在有钱也难求了,得亏他们无上宗人少,要不那也是用不了的。 三个人出了林子,这一回晋芮见识到了无上宗的天才和他们这帮人的差距。 晋芮茫然地看着一瞬间就窜出去的苍色身影,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师兄,“不都是腾云境中期吗?有这么快吗?” 孟翎被那灵力爆发时强有力的风甩了一脸,他捂着右脸,“这速度下刮出来的风,跟大耳瓜子似的。” “谁知道呢,步法吧,估计是天品步法,不愧是无上宗的天才啊。”晋芮眼里满是赞叹。 孟翎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晋芮,“不是,师妹,你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是天品步法,练好之后对速度和轨迹都有特殊加成,对于善战的修士来说,炼体之后练步法是顺其自然,可林渡那个病秧子相,那身体强度,是怎么支撑得起那么高强度的步法的? “有什么奇怪的,天才嘛,正常。” “你知道她是天才你还敢把我们宗门独门的阵盘给她?”孟翎深吸了一口气,“那不合规矩。” “我本来也不想的,可是她叫我姐姐诶。”晋芮想到了林渡看着她道谢时候的腼腆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在目光触及自家师兄的死人脸之后,清了清嗓子,决定好好和他讲点道理。 “她的布阵水平至少和师兄你齐平,早晚会进阵法师盟会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给她用一下而已。” “再说,是你想要求助无上宗的。” 孟翎幽幽地说道,“你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还叫你姐姐。”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一会儿等事情结束之后要回来行了吧。”晋芮说着看了一眼远处的灵光,“赶紧跑,要不然跟不上了。” 第172章 天赋异禀的,是我们 林渡跑得很快,主要是为了给自己空出点额外的时间,比如……拆阵盘。 她到了地方之后没有立刻破阵,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试了一下那个阵盘。 还好修真界没有著作权法,林渡也不用来牟利,不然就她拆着拆着,手上大约就要多一对银手镯了,他们拆她阵法,她拆人家阵盘,合情合理。 别的阵法师都有的,她林渡也要有! 回去就自己做一个! 林渡火速拆解阵盘确认了阵法和材料之后又火速合上,脑子里有了个雏形。 腰间的弟子令牌也在这个时候恰好响起,“小师叔,我也到了。” 林渡故作从容地从巨石之后走了出来,面目和蔼,“来啦,那我们开始吧。” 无极门的阵法是独门秘籍,但阎野年轻的时候出于好奇闯入过无极门一个大能故居的防御大阵,好巧不巧,为了难住林渡,给她留了个作业。 林渡运起灵力,带着晏青进入他们的阵法之中。 这无极门所在的地盘一面是山一面是水,湖光山色,尽在眼前。 一个人入阵有一个人的走法,两个人入阵有两个人的走法。 “听我口令,按照我的指示走,我让你下刀你就下刀。” 一蓝一青两个身影在山水之间如同山间鸟雀,水上蜻蜓,以奇诡的八卦蛇形一点点向前。 但见一人持扇,一人持刀,一人破水,一人裂石。 浅湖之上一点灵光,顺着扇顶飞速地向前,如同打水漂的石头,一点点跳动向前,林渡收起折扇乘势飞速在灵光点消失之前踩上去,一步步进入了无极门的内部。 晏青也跟着那一块块震动的石头,飞速向上。 眼看就快要到岸边,无极门的人也发现了湖面上的林渡,远远一道带着迅疾驱赶之意的箭簇直冲向林渡的面门。 林渡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以腰为支点,在空中横身一转,转过半弧之后方才又立身于水上,那带着尖锐哨声的利剑几乎是擦身而过。 她刚刚一直起身体,就看到了如同暴风雨一般扑面而来的几十支箭簇。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腾云境大圆满守在湖边,里面守旗帜的应该还有两个腾云境初期,另外两个估计在外面,晏青,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晏青飞速地回答,“没问题。” 林渡犹豫了一下,没有甩出短刃,转而飞入阵中,远远扔出去几个灵符。 要打也能打,但林渡还想给自己留一个底牌。 她的最大战力不是浮生扇,是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成型的短刃杀阵,还有近身的拳法战术。 这是她最后的两张底牌。 她不能揭开。 如何不暴露自己的实力,并且还能成功越阶击败一个敌人呢? 当然是,用宗门底蕴深厚家里有钱乱造这个外挂啊! 砰!砰! 两个巨大的爆炸水花在岸边冲天而起,这回不是废丹,而是墨麟自己炼制的天雷子。 总得让大师侄有点参与感。 天雷子的威力本就巨大,林渡还是算好了两个冲击波叠加的最强范围,刚好能够作用于那腾云境大圆满的修士站着的地方。 水混着雷电之力,带着强烈的冲击波,生生将一个腾云境大圆满的人直接炸到了天上,手脚麻痹。 尽管只麻痹了几息,但对于腾云境的修士,已经是致命的了。 林渡跳上岸边,浮生扇横在那人的脖颈之上,锋利的扇缘离人的动脉仅有一点皮肉的距离。 “抱歉啊,我送你去找外头的两位同门吧。” 林渡声音含笑。 那人对上林渡的眼睛,五脏六腑还残留着强烈的震荡和麻痹痛感,心中忍不住暗骂。 万恶的富家子弟!天雷子都是两个两个地用! 对付他一个腾云境大圆满的弟子,这个天雷子的强度,一个不就够了吗?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连衡派的人刚摸到无极门的地盘之前,就看着头顶的排行之上,无上宗后面的旗帜已经变成了五个。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愕。 林渡恰好从林中出来,“来了?进来吧。” 非常自然的主人做派,惊呆了连衡派师兄妹两个人。 “不是……不是说我们只是进人家的地盘测一下有没有不详大阵的阵眼吗?你们怎么还……” “哦,顺带,顺带。”林渡笑了笑。 孟翎:……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之后二十五个地盘都要这么过吗?” 林渡笑了,“怎么会呢。” “本来是有这种想法的,但是就算插了旗也没看守,我也没工夫布阵,所以就算了。” 林渡面容平静,语气遗憾。 孟翎:她还真的想过?!就离谱!离大谱! “走吧,今天也快结束了,我们才探了三个阵眼,这是第四个,按照这个进度,剩下二十一个恐怕不等我们探查完,彻底搞清楚这个大阵究竟是什么,我们就都要完了。” 林渡拿着那个阵盘,自然地走到了晋芮身边,将阵盘放在两人位置之间,方便她一起查看。 于是孟翎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妹被林渡拐走了。 离大谱! 他含恨跟在后头,一时没留神,发现这两个人拐了个弯儿,自己却一头撞上了一棵大树。 孟翎捂着额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林渡说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睛跳,那是要遭啊…… “我有种预感,那个阵或许在水下。” 林渡拿着阵盘,“这个阵盘应该是防水的,姐姐会水吗?” 晋芮点了点头,“阵法师嘛,也要感悟天地之灵,有些阵法要在水下设置,总会学的。” “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毫无询问身后坠着的尾巴意见的意思,直接一同跳入了湖中。 孟翎站在湖边板着一张青紫交加的死人脸定定看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站在了原地,神识探入水下,以防止出事。 林渡天然对水有亲和力,加上日日在洛泽洗脑子,不管水下何处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就算是带一个人也不在话下。 晋芮这时候才发觉,林渡看着瘦,力气却很大,像是直入深海破开一切寒冰的长矛,在沉默之间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两个人到了湖底,阵盘的能量探测一格再次暴涨,光芒甚至能直接当探照灯用了。 林渡心里有了数,带着晋芮在水下摸了一遍,忽然在一处被晋芮拉住了手腕。 “等一等。”晋芮做了手势。 林渡凝神,顺着晋芮修长的手指看到了一处石头。 那石头初看没什么,但等晋芮费力将它扭转过来,就看到了细密的鳞片。 那不是鱼鳞。 是魔族的食人鰤的鳞,因为质地坚硬,并且有特殊的对灵修血肉的感知作用,常被魔修用于寻找灵修的阵盘。 这东西绝不可能随便出现在一个灵修秘境的湖底。 两个人在水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脸上的沉重。 如果说之前或许还有五成的可能是主办方在秘境之下设置的一些暴露的保护措施和其他传送阵法的话,如今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这是秘境,是炼器师和阵法师机关师用息壤、天石、陨星等等各种珍稀材料演化的人造小世界,不可能会出现那样明显成阵眼并且能量在波动的阵法。 如今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魔修作祟,布置了一个遍布第五关秘境的大阵。 林渡看了一会儿,晋芮拉了她一把,指了指口鼻,又指了指阵盘。 她们该赶紧把整个湖底探测完,上去画图了。 只要凑齐了大部分阵眼的各属性能量分布状况,他们基本上就可以判定究竟是什么阵法,该怎么一一去除了。 孟翎等到了面色严肃的两个人。 林渡将自己弄干,看到孟翎那张听完事情之后眉目纠结的死人脸,忍不住笑了。 “孟道友,没记错的话,你是连衡派新一代的首徒,百岁之前就已经是玄品阵法师了,是如今最盛名的一位天才阵法师,青云榜上,似乎就在瑾萱之后而已,为什么总是这么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 孟翎见她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忍不住疑惑,“如果是魔修出手,那定然也是修为高深之人,不在中州大能之下,否则不可能在这里面做手脚,我们才是什么水平,我甚至都不想不出来那究竟是哪一个阵法……” 他对上了林渡那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表情有些心里发堵。 随后他听到了一段还带着笑意的,堪称狂妄自大的回答。 “怕什么?我们可是阵法师啊。” “你们用天地玄黄四品三十六阶来划分阵法师,可扪心自问,天品阵法师的阵法,你真的一点看不懂?真的会完全破坏不了?” “说难听点,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阵法这东西,只要坏一点,终究会波及整个大阵。” “我们年幼力微,见识不够,可我们的脑子新鲜得很,如今列在青云榜石柱上的,是我们的名字,天赋异禀的,是现在的我们。” 林渡定定地看着孟翎,抬眉歪了歪头,“你信不信,老谋深算的,或许是他们那帮老家伙,但脑子更好使的,一定是我们年轻人。” 第173章 最后10%电量的超强续航 中州有许多人都曾经想过青云榜第一的究竟是何等风姿,坊间传闻极多。 人人都知道这个天赋第一先天不足命不久矣,她露面不多,坊间有人说林渡有人她貌若天神不似凡人,有人说她羸弱青面似无常再世,有人说林渡出身市井毫无教养天生坏种,也有人说她天赋非凡智多近妖。 原本今日初见林渡,孟翎却觉得传闻大约全对,只是要再添一样,恃才傲物,狷狂不羁。 孟翎是新一代已有盛名的阵道天才,走入林渡的阵中却依旧惊讶于她的缜密多变,可如今眼前的人眉目张扬,分明是慵懒调笑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狂傲到大约会惹了许多大能的不满与非议。 她好像天生就是有那股掀翻这昏沉天地的力量。 林渡已经转头去跟晋芮一道绘制阵眼图了。 时间紧张,容不得他们慢慢从长计议。 等绘制完,天已经又要黑了。 天空之上各个宗门名字之后的旗帜依旧在不断变动,除却无上宗的五个旗帜之外,归元宗也在夜幕落下之后,悄然变成了两个。 入夜,正是各大宗门自危之时。 恰逢漏夜值守弟子交班,金华门的两个弟子刚清醒过来,打算去周围巡查巡查,远远便见谷中有一处光芒大盛。 但驻足瞧着又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倒像是幽幽鬼火,泛着诡异的紫光,还在不断变幻,绕成了个奇诡的形状。 两个弟子吓得不轻,“这要是活人,这都破了阵了,为什么不赶紧来摘旗子?” “莫不是……什么异兽?” “咱们这人造秘境还有异兽?” “我怎么远远地好像看到人的脸了,雪白的,不会是地缚灵吧?” “这秘境之前还死过人吗?” “你别说,中州大比,代表的可不只是宗门的荣誉,排名还意味着之后百年中州新发现资源的倾斜比例呢,或许真的有打急眼了的呢?” “不管了,我们是修士,管他是人是鬼,上去就是干!” 两个人越想越害怕,越怕越怒,干脆抄起家伙就冲进了林子里。 等一进去,他们的神识却又探查不到那是人是鬼的踪迹了。 “诶,刚刚还看见有光点在这里的?” 一人将神识往前探了探,没探到什么,正疑惑地收回,却忽然僵住了。 在他背后不远处,又有了那个光点,在一片漆黑之中尤为显眼,如同九幽地狱的冥灯。 那弟子吓得寒毛直竖,一个爆炸符就往那里扔去。 “谁!何方宵小,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一人忽然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弟子下意识就要一掌拍出,却被一只冰冷的扇子格挡住了,紧接着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 “不要紧张嘛道友,我们可不是来取你们的旗子的。” 一张印着诡异紫光的苍白面孔出现在那弟子的面前,“我们只是……” “啊啊啊啊啊师姐!鬼啊!!!” 林渡:……服了。 她转头看向那边那两个人,“我都说了就不该贴隐蔽符的,现在好了,人都吓傻了,怎么讲道理?” 谷中暗处无声地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孟翎对林渡的恶人先告状行为表示强烈谴责,“明明是你把人家吓跑的!” 晋芮拍去身上爆炸溅起的沙土草屑,“我们真的不会打架,万一他们不听我们讲话怎么办?” “巧了,我也不会打架。”林渡看着早就跑远了去喊人的两个,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吧,去找人讲讲道理。” 三人来到人群聚集处,恰好听到了那个弟子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撞鬼经历,“那手放我肩膀上的时候隔着衣服我都觉得凉,比冰块还冷,那个脸白得吓人,眼睛黑洞洞的没有光,还有鬼火,这怨气都能凝结成鬼火了,这不得是个有千年道行的厉鬼啊……” 林渡:……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是不是厉鬼我不知道,但在下林渡,满打满算,今年刚刚二十二,的确没有千年的道行。” 五人齐刷刷看向了说话的人,那青年手持无上宗的弟子令牌,脚下还有影子,那的的确确是个活人。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在下连衡派孟翎。” “连衡派晋芮,我们此次前来,是怀疑此次秘境之中有异数,各宗地盘之下有邪魔设置的不明阵眼,所以特来探测一番顺带提醒诸位,无意与你们争抢地盘。” 五人看到了两个人手上的弟子令牌,彻底信了。 连衡派啊,那没事了。 “那不知三位有无探查到什么?”一个明显沉稳些的人开口询问道。 “有。”林渡断然道,“所以我们特来告知,贵宗也有修习阵法的人吧?跟我们来吧。” 五人之中只有一人对阵法略有涉猎,却不精通,但还是警惕地跟着他们前去谷中查看了。 三个人被五个人亦步亦趋跟着,探测完了阵眼的诡异能量,又画完了图。 当中一个对阵法略有涉略的修士看了一会儿,面色凝重了一些,“不知几位,有何计划?” “不管是前辈们留给我们的考验,还是邪魔乘虚而入的恶意,我们都要筹谋破阵、防患于未然,所以,特来相告,还请届时,抛却不同阵营的身份,一同协力破局。” 晋芮拱手行了个道礼,眉目宛然,神情坚毅。 金华门几个弟子也回了一礼。 三人乘夜色而来,又乘夜色而去。 又是一处阵地,三人长驱直入,却发现两方人打得激烈。 林渡看了一眼牛皮卷,“抱歉啊,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在打着呢,要不你们原地暂停一下?” 归元宗和无涯派几人面面相觑,看着那一手弟子令牌一手罗盘的三个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刀都架在人脖子上了,怎么暂停? 但林渡不管,把晋芮往前面一推,又按照那一套说辞叭叭了一遍,拐走了两个宗门的两个阵法师,又施施然离开。 短短三天之内,连衡派几人和林渡将二十五个营地都逛了个遍,顺带给遇上的每一个宗门都告知了这件事。 “就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孟翎那张脸上显出了无尽的疲惫,看了一眼依旧风轻云淡的林渡,“我冒昧问一下啊,你不累吗?” 按理来说林渡这个天生不足看着随时都要过去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累趴了,可她依旧是最开始那一副模样。 你说她身体不好吧她比谁都持久,你说她身体好吧……那样子看着随时都可能过去了。 林渡含着薄荷糖,眼下也熬出来了点淡青,闻言笑了一声。 知道什么叫最后10%电量的超强续航吗? 这就是。 “说起来,好多宗门都少一个两个人,路上还没能抢到阵地的也都好像不见了。”晋芮担忧地说道,“不会幕后黑手已经启动了大阵但我们不知道吧?” 林渡:…… 她清了清嗓子,“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没事,马上就要到我们无上宗的地盘了。” 没意外的话,应该都还困在里面。 她才是那个人口失踪的最大幕后黑手。 第174章 他们也配? 若说先前孟翎求助无上宗不过是抱着无上宗的公信力极佳的想法,如今看到了林渡最初布置的荒山大阵,那就是彻底庆幸于选择林渡了。 “先前拆你在那个林子里的阵法时候,我原以为你与我的阵法水平不相上下。”孟翎顿了顿,看着林渡在阵中穿行的背影。 “如今我却是服气了,你的阵道水平,在我之上。” 这阵他来,花上三四天,也不能全须全尾的破开,不是进阵的那些人实力不济,是他们这些强者所有的攻击,都会化为这阵法运转防御的力量。 不是能力强于林渡的阵法师,根本破不开。 林渡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必如此谦虚,晋芮姐姐跟我说,这个阵盘是你主笔设计的。”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破里头的阵法,还是拆了之后才确定了里头的各方阵法。 孟翎脸上露出了点羞赧的笑,“惭愧惭愧,见笑见笑。” 林渡点了点头,“这就好办了,不知道道友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阵盘有个缺点,就是在复杂的叠加状态下,能量探测不准,但其实很好办,不同的阵法的能量波动是不一样的,就算叠加也会有波动之际,只要把里头的玄金石上的牵连银丝一分为二,然后各自牵连一个……” 孟翎听着听着就自己拆开了阵盘开始跟林渡埋头研究,良久,恍然大悟,“是这样哦。” 林渡昂了一声,转头继续测定此处的阵法。 等他们彻底测定完,画完了图,回了连衡派所在的地盘,孟翎才迟迟反应了过来。 “不是,林渡她是怎么知道我里面的结构的?” 晋芮乐了,“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她一早就跟我说了,因为觉得有点问题所以拆开看了,发现了个很好改进的办法,我说这阵盘是你做的,让她找你再说一遍。” 孟翎垮起了个死人脸,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林渡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她还说了,设计这个阵法的人定然是个很务实的阵法师,所以才这么贴合阵法师所有想要探测的信息,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晋芮用胳膊肘捅了捅师兄,“要不我让她当着你的面再夸一遍。” 孟翎不自然地压下嘴角,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必了。” 林渡已经和另外三人把阵图都铺开了。 二十五张阵图,按照方位一一铺开,在平地上也占据了极大的地方。 组合在一起这么一看,阵法师就都看出大问题了。 林渡忽然又取出一个笔,在千魔虫所在的地点做了个标注。 “二十六。”有人轻声呢喃。 “还差一个。”孟翎也领悟了林渡那一笔的含义,“还差这最后一个,就是最后的大阵阵眼。” 晋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修罗绝天,千星夺魄,千魔炼神,所以是……二十七煞阵?” 林渡看了一会儿,“尺子!” 另一个阵法师将尺子赶忙递给了林渡。 林渡俯身,拿着尺子牵连比对,很快画出了大阵的最关键的阵心,也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的重中之重。 “是这里!”林渡眉眼坚定带着戾气,毛笔重重落在了一点上。 整个狼毫沾着快要干涸的墨汁,实实压在宣纸之上,带着乾坤已定的浓墨一笔,也彻底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想要……” “炼化我们。”孟翎被自己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喉头梗着不上不下的干涩感。 水镜之外,林渡三人最近几天的动作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怀疑。 初时还有人玩笑,“难不成是阵法师想要比拼谁破的阵更多?” 但越来越多的阵图画出来,察觉到些许端倪的人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 凤朝来的时候林渡恰好在阵图之上落下最后一笔。 她仰头在许多画面之中精准无比的找到了林渡的身影,接着凤眸之中染上了怒意。 “今年的那几个老家伙是活够了?” 连衡派的掌门早在自家弟子找上林渡的一开始就走到了主席台前。 “我的弟子我清楚,他们很谨慎,不会妄动,所以不可能错,出了这么大的漏洞,我们强烈要求,中断比赛!” 玉衡握紧了拳头,等阵图铺开的一瞬间,心中的怒气就已经彻底爆发,“他们是中州的未来,里头的人,三十九个都是如今青云榜上的,你不要告诉我,中州一夜之间失了这么多天才,是你们想看青云榜上的被异族全部占据?” 早在林渡开始四处探测的时候,就已经有大能想要中断比赛了,但阵法尚未启动,或许那阵法永远不会启动,如果强行叫停,明日整个洞明界就都会知道,中州居然能任由邪魔欺负到此等盛会上。 接下来会是什么? 是侵略吗? 看台上,杂乱的讨论声压过了结界中人的耳语。 “尊上……不是说,只是在秘境里做手脚让中州这些冠冕堂皇的灵修们丢个丑吗?这怎么看那群宗门掌门都凑在一起说话了,表情好像大事不妙的样子?” “这哪里是大事不妙,这不是大事很妙吗?”千屿笑了起来,“妙得很啊,这钱花得值,太值了!八长老人在哪?告诉他,回去就重重有赏!” 男子垂眸,掩去眼底微不可查的怒气与怀疑,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轻佻戏谑。 “可是,那个千魔虫,不该那么早暴露啊。” “一个意外而已,吓吓他们不是挺好?早吓晚吓都要吓。” “那我们现在就要出场吗?话本儿里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闪亮登场?” 危止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那一帮人,耳边那些咋咋乎乎的声音有些刺耳,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这帮邪魔…… 看来这回他那个久不出山的小姑姑,得恼上一恼了。 要不,还是帮一帮? “大比暂停,现在,立刻,马上。”凤朝一锤定音,凤眸扫过眼前这群人,神情极冷,“我已经通知了阎野仙尊,他很快会到,别让我说第二遍。” 其余宗门的掌门纷纷点头,“这事儿不必再商量,对外就宣称,最后一关是五天为期。”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就在这时,水镜的景象忽然停止,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像是被掐断了一般 接着场中出现了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青铜面具的高大紫衣男子,通身带着居高临下的狂傲气场。 那人身后跟着一帮人,服装各异,并未戴着面具,身上魔气深重。 仅仅这么个出场,在场所有人都已经认出来了那人的身份。 繁千城的主人,如今魔修的至尊,虽然不在重霄榜,实力据说比肩重霄榜前三的魔尊,千屿。 “诸位,停什么呢?好戏,才刚刚上演啊。” 男子看着眼前一张张怒意盎然的脸,面具之下唇角忍不住上扬。 这该死的恨意,真好啊。 “别这么看着我,这秘境,你们打不开了,并且,今天在场的几万人,都不会愿意你们打开。” 千屿背着手含笑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不信吗?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赌老子这回还能不能把你的头锤到地里?然后你又装死遁地三百年才敢露面?”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接着空间微微波动,一个玄衣白发修士出现在众人面前。 “连条狗都不如的东西。”阎野咬着字眼,对千屿发动了毫不留情的嘲讽。 千屿看着出现的阎野却也不慌,狞笑道,“死瞎子你终于来啦?正好,你的宝贝小徒弟也在秘境之中,还想着要破我的阵法呢,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阎野的灰眸飞速闪过了一道暗光,接着落到了千屿面前,“和我赌,你也配?” 水镜忽然又动了起来,连带着里头的所有声音也一并放了出来。 千屿声音带笑,“听啊,你的小徒弟在说什么?” 重重人声中,林渡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阎野的耳中。 “想炼化我们中州的弟子?他们那群邪魔也配?” 第175章 不做好人,是吃不饱饭的 阎野忍不住笑出了声,方才他强行动了留在林渡神识内的神念,看到了小徒弟的处境。 他一直是个尊重徒弟隐私的好师父,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看的。 很好,很有精神。 不愧是在他的重压之下长大的徒弟。 但该救的还是得救的。 在一众冠发齐整的修士之前,唯有一人散发而立,眉目冰冷桀骜,恍若旧时狂士。 但见阎野手腕一翻,长剑泠泠似雪霁冷光,“给你一息遁地的时间。” 千屿没想到阎野还真养出来了个阎野二代,年纪虽小却狂得厉害,面具之下肌肉忍不住微微抽搐。 “死瞎子,也别太猖狂,你杀了我,你的徒弟也出不来,不如好好想想这怎么破开秘境救你的徒弟。” 千屿轻轻抬手,“大阵已经启动,秘境就是他们的牢笼,只要三天,三天之后,这群你们中州所谓正道宗门引以为傲的天才们,都会被炼化。” 极寒的剑气忽然爆发开来,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紫袍人的胸口,下一瞬间,那道身影化为了一片浓稠的烟雾。 “三天之后!”一道声音响彻了整个广场看台,原先正义愤填膺的看客的声音都被这一道洪亮又霸道的声线压了下来。 “三天之后,这秘境会彻底解离,而建造这个秘境的所有天材地宝都是我送给在场诸位的礼物,届时,欢迎诸位自取,见者有份!” “当然,如果强制中止秘境,在场的诸位,都会遭到冲击和反噬。” 千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广场正中,身旁又多了个诡异的身影。 那人一身宽大黑袍,金制面具覆面,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里面一百二十五个人,三十九个青云榜的所谓天才。” “这些天才身上被天道赐福的所谓天赋和灵韵,会平等地落到你们所有人身上,只要你能吸纳!那就是你们的!” “这世间天才和宗门的天之骄子,只是少了一百二十五个,但你们在场的十万人,都会因此,更上一层!” “这世间不会再有少年天才,只会有强者!什么狗屁的天赋,天才,都不过是天道的养料而已,但如今,他们会成为,你们的养料。” “你们要做的,就是亲眼看着这个秘境大阵发动!” 场内诡异的一片静默,千屿的一番话,将场内看热闹的十万中州修士,划到了那秘境之中一百二十五名弟子的对立面上。 眼见可得的利益,会带来轻而易举的倒戈。 在场的人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只需要坐在原地,干着和之前一样的事——看戏。 周遭一片寂静,寂静之下,是浮动的人心。 凤朝抿着唇,死死盯着空中那道身影。 良久,她喊了一声,“老八?” 封仪、雎渊、苍离三人齐齐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凤朝。 “大师姐?”封仪挑起眉毛,黑眸中闪动着意外的光。 雎渊祭出银枪,“你要这么说我可要开始清理门户了嗷。” 封仪皱着眉头,“他包这么严实,您还能看出来那是文福?不说别的,他之前可是实打实个胖子。” 苍离轻轻啧了一声,“看来修魔的确过得不好,都瘦成人干了。” 他说着,手中祭出了一把唢呐,“你看看,不做好人,是吃不饱饭的。” 凤朝眉心微皱,“要活的,抓到之后压进九幽间。” 雎渊手上一颤,转头看向了封仪,“要不你来。” 凤朝拦住了他们,“不必,我亲自来。” 其余三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凤朝极少出手,或者说,从没有用过她的本命法器。 “大师姐,我们现在就打?孩子还在他们手上呢。”封仪看了一眼水镜之中的景象。 这会儿里头的所有弟子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林渡和天衡派的弟子已经通知了二十五个宗门的弟子,一个门派最少有两个弟子赶往了那第二十七个阵眼所在的地方。 阎野已经意识到今日来的根本不是那狗魔尊的本体,忍不住冷笑起来,“你就那么笃定,这个阵法,我的徒弟破不了,也那么笃定,你能拿捏中州修士的人心?” “非也,你们所谓的正道宗门,掠夺资源,霸占灵气馥郁的地带,和那些妖修自己圈个地盘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又和我们这些邪魔有什么区别?” “满口正道,天道,规则,什么正义道德,实际上还不如我们邪魔坦坦荡荡,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不信?”千屿抬手,宽袖在空中挥展开来,直指满座看客,“不信你看看在场的修士,他们为何一直一言不发?”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宗门垄断资源,唯资质论,压榨这些普通修士生存修炼空间?” “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当然也会选择有利的,不是吗?你们说我们邪魔吃人,给你们机会的时候,你们这些虚伪的正道不吃人吗?” “现在你们要关这个秘境,也要看看,这看台上数十万人同不同意!” 千屿的言辞鼓动着十万普通修士看客,与宗门精英垄断势力割席。 如果十万看客不同意强行中止比赛打开秘境,就算是这二十五个宗门和诸位大能都在场,强行用修为压制,也难免伤人,引起众怒。 千屿想看中州宗门精英撕开正道面具,想看正道修士为利争先,想看宗门和散修势不两立,彻底破开原有和平约束的格局。 阎野不耐地蹙了蹙眉头,打算不顾旁人的意见,直接上手去破开秘境再做打算,看台上却响起一声高喊。 “放你娘的狗屁!” 接着是此起彼伏地高喊,“对!放他娘的狗屁!” 一道清正缱绻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吃人吃人说得怎么那么血腥呢,你这邪魔鼓动人心的时候,也不想想,你们在吃人炼魂的时候,正道的宗门在保证普通人有正常生存修炼的空间。” “正道虚伪?你们邪魔不虚伪,所以底层普通的邪魔都被吃了。” “宗门垄断?如果没有宗门联手约束建立律法,那大能彻底垄断资源,真的肉弱强食,那才叫真的混乱不堪,生灵涂炭。” “就如同你们这些……肮脏的邪魔一样,每天都在杀戮和抢夺中过活,真脏啊~” 千屿幽深的眼眸看向发声处,却发觉自己找不到说话的那个人。 “就是就是!”看台上有人附和起来。 “还得是兄弟你会说话!” “你们邪魔作乱,吃人炼魂!害死我们村的一百多口人!是无上宗的师傅救了我!” “还有滇南邪魔作祟!是飞星派救了我们!” “正邪不两立!我们永远不吃人!” “赶紧暂停比赛!打开秘境!” “邪魔赶紧离开中州啊!正道就是正道!” “快打开秘境赶紧破阵啊!孩子们还在里面!我们才不吃人!” “让他开!” “让他开!” 喧腾的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最后汇聚成简短的几句呼喊。 “邪魔退散!正邪不两立!” “让他开!!” 这个发展千屿和一众邪魔都未曾预料到,他们僵在了原地,方才说出的话都成了笑话。 就算大阵继续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好处,而秘境被强行打开会对所有人造成冲击,那也无所谓吗? 十万人的人心,也能这么齐吗? 正道这帮愚民,就没有一个人贪生怕死吗? 凤朝在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各宗真人随我一起疏散普通修士看客,剩下的,交给我们,阎野师叔应该会开秘境……” 阎野收回探测的神识,皱着眉头,“不行,强行破开秘境会牵动大阵,里面的人依旧会死。” 这是个死局。 唯一的生路,只能靠里头的人自己破阵,然后外面的人再破开秘境。 众人闻言看向了水镜之中的身影。 那群孩子此刻已经全部聚集到了一起,一群阵法师站在中间,个个眉头紧锁,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就连林渡都不笑了,皱着眉头拎着笔格外暴躁地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情况看着,并不妙。 第176章 V我五十万灵石,听我讲我的复仇计划 林渡是真的烦,因为阎野的神念和她连通了,他们感官共享,里面在吵,外面也在吵,她还要在这等环境下算阵法,脑瓜子都快炸了。 “别吵了!” 魔修的阵法体系和他们并不一样,这还是有二十七个阵眼的复合大阵,当年上古残阵林渡都算了七天,现在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或者说,根本没有三天。 大阵已经启动,他们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找出破阵之法。 林渡把薄荷糖咬得嘎嘣作响,从喉头到肺腑都凉得透心,她落下最后一笔,毛笔笔杆应声而断,接着唰的一下站起身,眼中闪着冷冷的怒火。 “都闭嘴,听我说。” 众人原本不服,可在触及林渡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之后,齐齐闭了嘴。 分明眼前人只是个腾云境中期,甚至年龄是在场之中最小的一个,可她通身的压迫感就逼得人说不出话。 “现在事情很清楚了,绝对是邪魔作祟,一共二十七个阵眼,最大的阵眼就在这里。” 林渡看着眼前的铺开的图纸,外层还有吵闹,她喊了一声,“天无,让外面不是阵法师的都给我闭嘴。” 夏天无应声动了,轻而易举弹出几道灵力,封了在说话几人的穴位,几个人捂住嗓子,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话。 “现在听我说,这二十七个阵眼,每九个构成了一个大阵,其一绝天地规则防止天道插手,其二夺阵中人精魄,其三炼阵中人灵韵。” “最好破的就是修罗绝天,可以暴力破开一线,就能与天道规则相接,但需要强大的力量。” “在场修为最高的,还有火雷属性的修士,联手破这个修罗绝天,但破阵必有反噬,我的建议是,腾云境中期以上,最好腾云境大圆满,一共需要至少二十七人,由九个阵法师带领。”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但我要说明,定然会有反噬,暴力破阵,尤其是比我们修为更高等级的阵法,定然有反噬。” 此话一出,一群人彼此看了看,静默了一瞬,这事儿需要一个人牵头。 就在夏天无想要站出来的时候,一道坚定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 “归元宗柳乾,修雷道寂灭剑,愿意一试。” 正是当时一时不察着了吞天蛙道的归元宗修士,如今的青云榜第七。 紧跟着,另一人也站了出来。 “无极门赤焰刀马同峰。” 随着这个开头,一共二十七人迅速集结好。 而已经有经手计算的阵法师自觉开始拿其中一个阵算好的破阵图,准备带队。 这些阵法师刚刚虽然吵得凶,但都隐隐以孟翎为首,而孟翎凡事皆问过林渡的意见,到头来无形之间各宗的阵法师都听从了林渡的安排。 “除却这一个之外,另外两个,更难破。” 林渡顿了顿,“这个千星夺魄,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布下星陨阵。” 这是刚刚阵法师们吵架的根源。 他们破不了这个阵,阵太复杂,力量牵制太大,他们尚不足百岁,修为再高,神识修炼再早,也破不了。 “星陨可破千星夺魄,但可能在两阵没有抵销之前,星陨阵就夺走那二十七人的性命。” 这是赌命,甚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林渡顿了顿,“但我刚刚想到了为了保险,我们还可以加个阵法,星陨是上古阵法,有人不知,但这个你们都知道。” “封魂阵。” 此话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疯了?这能行吗?” 林渡敷衍地点头,“算是吧,要是不成,咱们三天不分你我都是一锅补品了,最后的疯狂,给我五十万灵石,听我讲我的复仇计划。” 星陨阵,意为让阵中人如流星般迅速燃烧精魄提高肉身之力,最后陨落,而千星夺魄相反,要夺魂魄,先将人神魂之力拔高,让人神魂强过肉体,人的精魄如同星星崛起一般冲壳而出,一个拉高肉体燃烧神魂,一个燃烧肉体拉高神魂,两者的行事能互相抵消。 林渡说的先封魂,让人神魂不得出,强行封住魂魄,让星陨无法燃烧神魂提高生命力,拖延时间来达成两阵抵销破阵的办法。 林渡解释完,众人懵了。 “这能这样?” “试试吧,反正都是一个死,不过这种压制肯定也不好受,之后出去肯定会有点伤元气。” “有点?”有人狐疑。 林渡摆摆手,“能活着吃点天材地宝就养回来了,建议听到的长老们赶紧准备好天材地宝,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除了林渡的办法,没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了。 众人彼此看了看,终于还是孟翎拍板定论,亲自带着连他在内年纪最大神魂强一点的二十七个人去布置星陨阵,又有七个阵法师负责布置封魂阵。 “最后一个,千魔炼神。”林渡抬头望天,“师父您老人家在天保佑我。” 所谓炼神,炼的却是人的灵韵,也就是夺魄炼化所剩下的肉身。 “金刚青龙阵,山海在外御敌,自身在内为盔甲,以身化阵,颠倒阴阳,自可破阵,简称,用我们的灵力供给阵法硬刚这个邪阵。” 林渡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这个地下,“咱们二十五个宗门,一共一百二十五个人,剩下五十三人,一个阵眼去六个人,最后还少一个,但无所谓,硬刚吧咱们。” 她将布阵的家伙掏出来,忽然灵光一现,拎出那个傀儡,“好的,五十四个人,人齐了,干活!破阵!” “二十七个阵眼牵一发动全身,最好一起破阵,为了确保不延迟,所以看信号弹行事。” 她说完,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我不管你们心中如何想,这是唯一的退路,我们阵法师已经尽力给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的确冒险,但大阵不破,秘境也开不了,我们必死。” “今日邪魔杀我,若我们能活着出这个秘境,他日必定斩尽天下邪魔,为正我道!” 第177章 谁能想到看个比赛还有生命风险呢 一帮阵法师已经开始互通有无布阵材料。 “有人有五灵线吗?” “我有我有。” “我这里还有多的封魂阵的材料,谁缺?” “我我我,你缺什么,我看我咩有啊~” 一帮人一人搂着一个储物袋,正一个个地盘算阵法材料。 谁没有再想给出去的阵法材料贵不贵,要拿什么交换,只是单纯地互通有无,不再计较得失。 晏青和元烨凑在一起,小声道,“不是,小师叔居然从自己兜里掏东西了。” “那看来确实大事不妙了。”元烨摇了摇头,“她甚至没要钱!” “不过小师叔说的信号弹,我们有这个玩意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点狐疑。 毕竟,他们无上宗,可以直接用弟子令牌联系,不需要信号弹啊。 倪瑾萱在他们身后,忽然一拍额头,“我想到了!是那个!” 两个人转头看向了倪瑾萱,“什么呀?” “那个,咱们小师叔过年的时候给我做的许愿烟花啊。” “但……那个剩下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我记得……小师叔说,好像是把不好的事情放到天上炸了,来年就不会再困扰了。” 三人彼此看了看,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毫不怀疑,小师叔是就算死也要死前狠狠嘲讽一波对手的人。 原先聚在一起的幢幢人影四散开来。 一百二十五个中州宗门的弟子,来自二十五个不同的地域和宗门,年龄各异,天赋各异。 或许有人满心惶惶,或许有人心怀愤懑。 他们脚下是即将将他们血肉和精魄都炼化吞噬的大阵,身在其中,人的灵肉已经在被拉扯,但没有人弯下背脊,没有人停下脚步。 青年们大步向前,向他们或许是生命的最后一个战场走去。 他们甚至没有与敌人面对面的机会,但那又如何。 我救我自己,我卫我之道。 我们的尊严性命道统,绝不容他人践踏。 林渡站在原地,抬手将那傀儡立在自己身边,接着开始飞速地布阵。 水镜之前,立着几十名修士,他们是中州的中坚力量,是如今活跃在洞明界的主力。 另一侧,是面色僵硬的邪魔们。 有人听完了林渡的话,轻轻骂了一句,“这不是胡闹吗?阵法也不是这么破的。” “这么年轻的阵法师,能信吗?万一他们有一个算错了呢?能负责吗?” 连衡派掌门看了那人一眼,“是险招,也是在搏命,我们阵法师不能负责?是你有更好的办法?” “连星陨阵你都没见过是什么吧?” 那人立刻不说话了,玉衡见状冷笑一声,连阎野都没说话,默认了林渡的布置,哪里轮得到他们质疑的份。 那阵法堪比天品七阶,就算是林渡和孟翎这两个阵法天才联手,也不能直接破开。 阎野拎着长剑,看着林渡的布置,和那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傀儡,良久,转头问凤朝,“姜良呢?” 姜良这个重度社恐还窝在家里。 封仪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是,消耗很大?” 阎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是雪原上卷过的风,“我徒弟身体脆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赶紧让他死过来。” 更何况她现在明显是神识透支的状态,或者说,里面所有的阵法师,都是神识透支的状态。 每个人方才拿到的计算量平日里或许要花十天半个月才能算完,并且还要复核一遍,绝不能算错,每个人都在高度紧张状态,暴躁吵架也是难免。 阵法师的灵力和战斗力的确不够,培养一个阵法师耗费的资源和时间也极多,很多宗门一代甚至都难出一个优秀的阵法师,连衡派这个专精于阵道的排名也一直是六派之中垫底的存在,只是富裕而已。 一千年也就出了阎野这么个异类。 群众基本已经疏散完毕,有的人走得远远的才停在云端。 “好险好险,还好还有时间撤离,吓死了。” “可不是,谁能想到看个比赛还有生命风险呢,诶我那个的那个千里眼呢?我看看里面什么样了?” “诶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那些真人们和邪魔打起来了!” “我看看我看看!千里眼借我看看!” 人可以跑,热闹也不能错过。 广场之内,无上宗和归元宗几个真人直接祭出法器,直指在场的邪魔。 凤朝祭出一漆黑的玄木令牌,灵力暴涨,赦令天地之灵,直指那千屿身后的人。 “老八。” 她声音凌厉,令牌在空中金光大绽,显出一个繁复的法令符文,带着不容辩驳的强大威压,直直拍进那黑袍人的胸膛。 一旁还在和那几个邪魔缠斗的人被那强大的威压波及,赶紧避让开来,但依旧被那肃穆的威压赦令压得抬不起头。 “你可知错?” 凤朝眉眼肃穆,衣袍无风自动,喝问如同撞钟之声,带着不可违拗的严厉,就算是邪魔,也忍不住心肝一颤,不自觉地低头想到了问心有愧之事。 那黑袍人抬手运功想要避开这一喝问,支起的力量却被那金色符文轻易破开。 金色符文没入人的胸膛,接着一道犀利的枪风划破了人的面具,却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扭曲面孔。 雎渊一怔,刚要说什么,千屿已经撕开了空间,一手捞过几人,没入了空间通道之中,并没有再管那黑袍人。 走之前的最后一眼,一道雪光扎入那一串人之中,另一道灵符也隐没其中。 一个出自阎野之手,一个出自封仪之手。 “地煞符和追踪符。”封仪收了手,“那些小喽喽大约会死,追踪符应该能试着找到千屿的老巢,现在追吗?” 阎野摇了摇头,“等会儿。” 他拎着长剑,转而回身,“负责大比秘境的人是谁?” 几个大能同时默然了一瞬,他们之中有散修盟的大长老和盟主,有济世宗的老祖,有阵法联盟的老牌天品阵法师。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其实不必听他们这些老东西扯皮,你看那群人之中,那个玄黄衣服的那个,他分明已经到了千年一度的命劫,已有天人五衰之相了,但现在却突兀地吊住命了。” 高阶修士,有的虽然一辈子无望飞升,可寿命绵长,天道规则,每千年都有一次命劫。 这声音有些陌生,阎野愣了一下,神识却没找到人影。 也就是说,这人的结界隐匿水平,至少和他同等。 “方才坐中那个富泗坊坊主,似乎也知道了什么,走的时候神色很怪,让你那群师侄查查吧。” 阎野停顿片刻,剑直接毫无阻碍地架在了那个玄黄衣服的修士脖子上。 那人有些慌张,“仙尊何故如此,这事儿是邪魔作祟!就算迁怒我们,也不能妄杀无辜啊!” “我的眼睛瞎了,心可不瞎。”阎野冷声道,“你做了什么手脚,给他们开了什么便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为了自己的苟活,你可连中州律例和正道规矩都丢了,还有脸面站在这里?” 那人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嘴巴一张一合,顿时说不出话了。 真相昭然若揭,其余大能迅速散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 “你你你!你糊涂啊!你已经活了五千多年,看过了这么多变迁,隐世多年,人人都当你闲云野鹤心中有道……你!” “我?”那人却忽然生了些气力,“我糊涂?如今这八百岁的小儿剑抵我喉,只因他天赋异禀,而我们……” 那人还没说完,阎野已经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伤口之处,不见丝毫鲜血,只有细密的冰霜。 太清境修士出手,是绝对的境界和规则压制,甚至无需太多的招式变化。 “真干净啊。”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赞叹。 第178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秘境之中,传音符次第落到林渡面前。 “炼神震宫,一切就绪。” “炼神离宫,已经就位。” …… 待自己负责的八方的阵都已经布阵完毕,晋芮站在阵中,也向传音符注入了灵力。 “林渡,绝天阵九个阵眼,都已经布置完毕。” 林渡看着眼前燃烧的传音符,转头看了一眼那傀儡。 另一道传音符落到了林渡跟前,孟翎的声音传了出来,“星陨阵和封魂都已经准备好了,愿天赐福,祝我们渡过此难关。” 终其一生,计算无数,到最后却也只能寄托于天命。 星陨阵是上古大阵,本来林渡了解得更透彻,但林渡的身体天生不足,是肉身和神识最容易分离的一个,她没办法去。 但金刚青龙阵的内阵是以身成阵,极有可能透支全部的灵力,直到燃烧本源。 谁也不知道大阵究竟破开要多久。 但,林渡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封住最后一块阵石,众人周身浮现了一层青光,如龙鳞一般带着繁复古怪的纹路。 从前她不懂,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她脸上露了点笑,转头定定地看着那傀儡重新恢复光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邪不胜正,天道永远会站在我们这边,不是天赐福,而是,我们就是道啊。” 林渡取出那枚烟花,就地点燃,接着顺势强迫那傀儡仰头看向了天。 但听得一声烟火升空的尖锐破空声,天空噼啪一声爆响。 秘境无日月,只有灰霾淡漠的天空,一百二十五个人齐齐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倏然窜到高处的一抹金色的灵光。 接着,那抹灵光在空中绽放,最终组成了一只极小的活灵活现的癞蛤蟆。 癞蛤蟆之上,带着几个大字,“邪魔千屿”。 那癞蛤蟆出现之后就迅速炸开成了一朵花,不过瞬息之间,就成了一片硕大的金光雨,接着融入了天际,只剩下了一片灰霾。 “早晚这就是你们邪魔的下场,听见了吗?”林渡轻声说道。 林渡手握浮生扇,灌入灵力,扇顶灵力串联起阵法,所有阵法师亦同时启动了阵法。 秘境这片土地上,清晰可见同时亮起了光芒各异的阵纹和刀剑攻击之力。 “拔剑!!” 紫雷与赤焰刚直错落,青少年的攻击毫无顾忌,不留后路,横冲直撞,爆裂至极,那些霸烈的,代表着天之属性的刀剑灵力,像是拔地而起的,代天行道的诘问。 最终点成线,线成面,生生破开了泛着古怪魔气的巨大流转阵纹之上,接着共同汇聚成一道灵光,直抵青天。 阻挡天道,隐去规则,想要这里成为血海地狱。 那就破开这片无间地狱。 星芒流转,三道不同的灵光笼罩着另外九分地面,不断有星光流窜过去。 三道对撞的阵纹之下,每个人面色都扭曲无比。 他们能感觉有不同强大的灵力在拉扯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他们甚至无法说话,封魂压制着他们的念头,让他们甚至很难连成完整的思绪。 这种感觉极为痛苦,有一瞬间你会觉得自己要脱离肉体,有一瞬间又觉得灵魂沉重不堪,让人宁愿彻底昏睡过去。 但他们不能。 他们要保持清醒,维持阵法。 一旦睡过去,就永远睡过去了。 另一侧五十三人也并不好过,身上的灵力不断地传送出去,皮肤如同炙烤一般,恍若自己身上的皮肤烧灼成了硬壳,结成了龙鳞,山海之灵在耳旁呼啸。 朔风扑面流窜,风大得几乎叫人站不住。 不断有人在服用补充灵力的丹药,一颗、两颗、三颗……最后囫囵将一瓶都塞进的肚子中,不管是否会灵力暴涨到爆体,因为他们的灵力在不断消耗一空。 但他们不能退,只能源源不断地透支着身体的灵力,经脉开始空乏,甚至能感觉到丹田内里空得抽疼,本源也似乎在慢慢地透支。 不能倒下,他们不能停。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初时只是轻声地自我呢喃。 “今日邪魔杀我……他日待我杀尽天下邪魔……” 接着有人小声重复起来,是字字艰难咬牙带血地吐露。 “今日邪魔杀我,他日待我杀尽天下邪魔。” “为正我道!” “今日邪魔杀我,他日待我杀尽天下邪魔,为正我道!” 测定阵法能量的阵盘上指示大阵能量的那一格不断闪烁,代表邪魔气的紫光一时大盛,接着又有雷火之力、银色光芒和青色光芒不断闪烁崛起。 这代表着几方力量不断地消磨对撞。 大地在震颤开裂,深潭静水开始澎湃翻涌如沸,魔物躁动不安,破土而出,山体崩塌,碎石纷乱。 不知过了多久,阵中人意识皆已模糊,甚至谁都没有想起来计算究竟他们坚持了多久。 “天道昭昭!诛邪破魔!究竟,究竟还要多久。” 一人麻木地挥动着长剑,“我觉得,我好像要,举不起来剑了。” “不!你可以!”夏天无手持软剑,坚定地说道,“我们无上宗的弟子晏青每日挥刀三千下!剑道天才墨麟就算骨折也每日挥刀两千下!这才几下!” “三千下?”几乎疲惫得抬不起胳膊的人不知从哪涌出来了力量,“三千下!那还远得很!砍!” “娘的!砍!往死里砍!” “我觉得我神魂真的……太疼了。” “疼?别介啊,那几个音修,跟我一起,奏个乐给大家助助兴?”元烨拎着二胡,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有笛子!” “我有琴!” “走着,小曲儿一吹,再不舒服的,也舒服了。”元烨咬牙忍着神魂和肉体的拉扯,真就开了头。 那舒缓的音乐像是三月春风流淌在人的周身,渐渐舒缓了灵肉分离的拉扯之痛。 晏青恍惚间转头,“这好像是……你拉得最好听的一次。” “小师叔,你还行吗?”倪瑾萱看着林渡越来越白的脸色,心中十分担忧。 林渡笑了笑,“行,怎么不行呢。” “我现在一想到,他们看着费心布置的一切化为乌有,我就开心得很。” “正道不会死,永远不会。” “瑾萱,答应小师叔,以后万一就算小师叔不在了,也要替我,杀了千屿。” 金刚青龙阵内,每个人嘴角都渐渐沁出了一点鲜血。 林渡咬着牙,喉头始终没松。 终于,阵盘之上,紫黑之色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光芒越来越暗,接着响起了令人牙酸的鬼啸之声。 所有阵纹在一息之间迅速堙灭消散,二十七煞阵,破了。 接着,秘境之中响起破碎之声,一道冷光劈开了整个秘境,原本还如同身在火海中的众人忽觉清凉。 有人在昏厥过去之前,睁眼看着灰霾天纷纷扬扬的白茫,轻轻喊了一声,“下雪了。” 一道玄色身影手持长剑从天而降。 林渡捂着心脏,身形一晃,终于弯下了始终挺直的背脊。 鲜血在开裂的土地上汇聚成了一滩暗潭。 “林渡!!!” 林渡抬不起头,大量的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头涌出,尖锐的刺痛席卷整个胸腔。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她摩挲着取出了那颗一直单独放在药瓶中的升元还心丹,合着逆流的血,吞了下去。 好系统,一辈子。 也不知道阎野知不知道,拿她捞点赔偿金。 五十万不够,要大笔的。 第179章 一开口就是老土匪了 鲜血落在苍青锦缎上,滚成一颗颗血珠,在人的动作间顺着法袍滚落至地上,一路滴滴答答蜿蜒出一条血路。 封仪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师妹,眼中闪动沉重的怒火。 苍离认命扛着小徒弟,架着的大徒弟还在呢喃,“我能行,真的师父,我还能撑住。” 苍离冷笑一声,松开了架着晏青的力道,高大的青年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雎渊眼疾手快又把晏青捞了起来。 凤朝抱着瑾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语气温和,“没事瑾萱,咱们睡一觉,睡一觉就到家了。” 倪瑾萱轻轻呢喃了一句,“小师叔……” 凤朝看了一眼封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她没事,你放心。” 倪瑾萱这才安心闭上了眼睛。 夏天无摇摇欲坠,被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你还好吗?” 她恍惚间向身旁看去,是个眼熟的女子,穿着济世宗亲传弟子服。 似乎是……小师叔认识的人? “济世宗杜芍,我能扶住你,你安心睡吧。”杜芍轻声说道。 夏天无这才安心地将重量放在了杜芍身上。 无上宗五个弟子都阖上了眼睛,剩下的那一百二十个更是也没好多少。 广场空地坐席上,济世宗的弟子和真人忙乱地穿行,把脉诊断开药,细碎的讨论声成了一场闹剧的终章。 姜良还没能赶过来,杜芍的师父被请到无上宗几人面前,第一个给林渡诊了脉。 “灵力透支,神识枯竭,心脉破裂……得赶紧施针引脉。”苏木皱着眉头,姣好的面庞染上了一点痛心的急色。 杜芍闻言,给夏天无诊脉的手一顿,“师父……还有救吗?” 苏木默然了一瞬,“我先稳住情况,再说吧。” 阎野手上的长剑还没化去,他站在一众大能面前,声音极凉,“我养我徒弟整整九年,每年所需药费不胜其数,好不容易把她养成现在这副能动能跳的样子,因为你们的所谓一时不察,始料未及的失误,现在就变成了个生死不知的模样,你们还想就此撇清责任?” “你们怎么敢呢?” 众人在阎野面前,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唯唯。 “仙尊恕罪,仙尊恕罪。” “这也是……” “你不用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阎野蹙着眉,“来点实际的。” 几个大能对视一眼,眼底惶然,皆是不知所措。 济世宗的掌门正在安排弟子给人看病治疗,并不在这里,大能们当了一辈子体面人,到这个时候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究竟该怎么好呢? “阎野仙尊的意思是,得赔。”封仪从一侧走了过来,“符合实际地赔。” “不光林渡得赔,其他弟子都得赔,一百二十五个人的医药费,都不能少。”封仪补充说明,“毕竟培养出一个宗门精英会消耗多少资源你们心里清楚,除却医药费,还有为了破阵损失的一切,都得赔。” 封仪尽职尽责地打着官腔,“如今林渡性命垂危,需要大量天材地宝吊命,另外四个也受了重伤,我们会整理好具体的账单,发给诸位。” “届时我们会向外说明,此次事故,虽与诸位无关,但你们依旧站出来补偿了全部受伤弟子,无上宗大力赞扬诸位的爱护中州幼苗的人性光辉。” 阎野不耐地挑了挑眉,“整理什么,太麻烦了,就现在,别让我说第二次,我徒弟至少值一百万上品灵石,吊命的天材地宝都给我拿出来。” 封仪费心营造的对公形象彻底崩塌,无奈地看了一眼那看着高冷尊贵的白发仙尊,一开口就活脱脱成了个土匪。 “你们没有察觉到你们之中出了个叛徒,甚至没有想到再复查,明明有很多机会停止秘境,偏偏不及时止损,我一剑解决了那人,是因为他罪大恶极,可你们也难辞其咎,留你们一条命是为了替我徒弟积德。” 阎野见那些人依旧八分不动,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若林渡今日不活,那你们同罪。” 这话霸道得不讲道理,但偏偏几人都没有法子。 阎野的长剑在空中浅浅挥了一下,甚至没带任何威慑性的灵力,只有划破空气的浅浅声响。 就是这么一下,其中一人连忙说道,“给给给,我出二百灵晶,这里还有月玄果,还有这个白玉赤阳草,算我个人给林渡小友的赔偿。” “我们宗门还有四个,都是青云榜上的,一人五十万,上品灵石。”封仪提醒道。 那人脸色一白,又掏出了两盒东西,“这里是我的棺材本,一百灵晶,还有一瓶补元气的丹药,里面一共八颗。” 阎野八风不动,封仪微微颔首,接过了东西。 一个个老头儿交出了他们积累了小半辈子的棺材本,这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谁知阎野封仪两人一走,等来的就是归元宗等掌门似笑非笑的脸孔。 几人垮着老脸,无上宗的面子他们不得不给,毕竟有个吓人的活阎王杵在那里,可这几个……要是都按着无上宗那么给,他们家底掏空了都不够啊! 就在归元宗等掌门跟这几个大能扯皮的时候,雎渊和苍离两师兄弟也携手前来了,他们直直插了句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们无上宗团体赛还是第一名对吧?” “奖励还没拿。” 众大能:…… “在这里在这里,给给给。” 雎渊收了那乾坤盒,笑眯眯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苍离走出去一步,又转过头欲言又止。 大能苦着脸,“又怎么了?” “你们秘境解体的材料都是垃圾不要了吧?”苍离隽秀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一双眼睛扫过众人的脸色,“看来是不要了,那我们就替你们收拾干净了哦。” “我这人啊,用我家小师妹的话说,有点强迫症和洁癖,就看不得垃圾堆成山。” 大能:?你管组成高级人造秘境的材料叫垃圾? 一人拉住了那散修盟的盟主,“算了算了,给他们吧,那可是无上宗啊。” 目睹了全程的归元宗掌门和裴钦真人:学到了! 第180章 很好,味道对了,活的林渡 林渡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长到这期间大比的负责人组织将所有的参赛弟子都挪动到了准备好的屋舍里,长到林渡变成了一个刺猬,身上扎满了针,有人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她也一无所知。 那颗被林渡和血吞过去的丹药,在金针注入灵力的时候终于开始慢慢消融。 原本命悬一线连胸口起伏都微弱至极的人,慢慢地复苏起来。 被灵力冲得破碎的心脉被药力紧急修复着,苏木初时还未曾察觉,直到发现原本气若游丝失血过多的人忽然有了些气力。 她倒也不意外,无上宗保命的东西大约很多,想是这孩子身上备了紧急保命的丹药,便又探了脉,让杜芍换了药方,先补血补元要紧。 姜良赶到的时候,苏木刚刚用金针输送灵气结束。 但见一人急匆匆冷着脸进入了人满为患的屋内,低着头跟龟壳般就不说话。 “都出去。”阎野一见这人来了,转头开始赶人。 封仪向苏木道了谢,请她和她的徒弟杜芍出去喝茶,屋内这才只剩下了一个生死不知的,还有一个看不见人的。 姜良搭了脉,转头看了一眼刚刚熬好送来的药,探了探,摇了摇头。 “我徒弟呢?” “还没缓过来,都受了伤。” 姜良抿了抿唇,只好自己默默自己支起炉子把药煮好。 “我要去看一眼我徒弟。” 阎野抱着胳膊浑身寒气,察觉到他的求助,哧了一声,“你不会要我这个瞎子带路吧?” 姜良没说话,老实得像是块沉默的石头。 阎野:…… “这药放着没事吗?” “一会儿没事。” “那走走走,赶紧的。”阎野抬脚出了门。 林渡就是在屋内毫无一人的时候醒来的,她哪儿哪儿都亏,难受得厉害。 “先别动,你师父和师兄都出去了。” 空间微微波动,林渡想要睁开眼睛,可实在头疼得厉害,张开说话都费力,吐出来含混的一句,“你怎么来了。” 林渡对危止从来都是不客气的,他也不介意,自己站在炉子面前控制了一下火候,“有件事,本来想告诉临湍的,但我觉得你和那皇室那小子感情更好,索性跟你说一句。” “嗯?”林渡勉强睁开了眼睛。 “我先说点你想听的,你师父已经把负责秘境建造的一个大能杀了,那人快到命劫了,有个人找了门,走后门想要承包秘境的布置,毕竟一个秘境工程量太大,经费在那里,外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给那个大能的贿赂就是延缓命劫的天命石。” “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剩下承包的人不知所踪,你大师姐已经下了追杀令。” “还有,你八师兄大约没死,凤朝押走的人是个傀儡,我怀疑他根本不是千屿的人,千屿大约也对他动了杀心,才把他留在中州没带走,这次那个文福算是在千屿那里死了,在你们这里留了个木头,聪明得厉害。” 一个人玩了中州和魔界两个地方。 危止语速很快,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林渡的耳朵。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用。” “有的。”危止淡然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关于你们宗门那个小龙人,你那么多师侄,好像除了那两个女修之外,和那个元烨最处得来?” 林渡闭着眼睛没说话,手指微动,不管危止怎么看出来她和元烨更处得来的,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元烨怎么了? “我在看台上的时候,听千屿提了一嘴,他身上有异状,等你们破阵出来的时候,我去探了一回,确实发现了点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些奇怪,没有平日的戏谑游离的态度。 “他本该结丹了,但一直没有触碰到结丹的壁垒,原因很简单,他在供养一条龙脉。” 林渡手指一动,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龙脉?” “对,原本他们那条老龙该死了,偏偏现在被他吊住了命,他修炼的一部分,都反哺给了龙脉,所以那条龙脉,死而复生。” 危止顿了顿,“你好好躺着,费力就闭眼睛,现在告诉你不是让你操心的,之后你让你宗门里头的长辈说一声,他们应该知道怎么解除元烨身上的咒术。” 林渡又把眼睛闭了回去,“你想要什么?” 这回轮到危止沉默了。 他顿了一会儿,在感知到阎野和姜良要回来的时候,开口道,“去凡俗界的时候,带上我。” 林渡:……? “您老人家好歹是重霄榜第三,想去哪儿不能啊,干嘛还可怜兮兮地说让我们带上你,就你这样的去凡俗界,不得一堆人来拜你,活佛下凡啦!” 就算她不同意,这人要是跟在他们身后,他们也没办法啊。 危止挑眉,这人灵力神识五脏六腑经脉都亏空着,小嘴儿倒是挺能叭叭。 “我又不能一直守着在你们无上宗山下,等你们走吧,再说到时候吓你一跳,万一坏了你的计划,你又要反过来让我赔钱,那群老家伙活了几千年才攒了几百块灵石,都被你掏空了。” “我是那种人嘛?”林渡冷声道,“好端端的来说了一大通秘密,秘密这东西是害人的毒药啊,你不是在给我下套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危止从不破戒,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倒是林渡,妄语戒破的次数多得估计连天道都懒得计较了。 危止转头看她,声音从严肃到柔和。 “你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算我求你的。” 危止说着,走到林渡身前,往她手边放了个玉瓶,“别说我没给钱,那些消息加一瓶提升神识的药液,等你好点之后喝,保管你脑瓜子动的时候不至于亏空。” “怎么告诉?”林渡懒洋洋地开口。 “去桃林里找临湍,届时我自然知晓。”危止说完,空间微微波动,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等人走之后,门外就传来了交谈声。 林渡将药液放入储物戒,闭着眼睛装睡,实际在想那和尚刚说的消息。 短短一会儿的说话信息密集得够叫她反刍半天了,难怪要给个补脑子的药。 “别装了,醒了吱一声,刚才就感觉到你神识的波动了,做噩梦了?”阎野的声音中气十足地落入林渡耳中。 “吱。” 阎野习惯性伸手想要敲头,想了想本来脑子就空了,再敲那是敲空鼓皮了,索性收了手,“那时候,害怕吗?” 才二十出头,还是个小孩儿,就要面临大邪魔的生死关卡,大约不会不怕。 林渡的声音散漫地从床榻上升腾起来,“没做噩梦,倒是做梦梦到我锤爆了邪魔的狗头,乐醒了。” 阎野脸皮一抖。 很好,味道对了,看来是真的活的林渡。 第181章 诶哟哟哟,出息了林渡 药咕嘟嘟地滚沸着,屋内热气升腾。 林渡闭着眼睛揣摩着方才危止说的事情。 危止一个人也可以去凡俗界,但偏偏要跟他们一起去,关键应该还在元烨身上。 元烨和凡俗界有什么值得危止图谋的东西? 危止似乎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吞龙的后遗症,而这个人其实本质上更喜欢看热闹,如今主动要求同行,定然有所求,很有可能跟那个阵法和龙脉有关。 但危止用那些消息甚至用示弱来达到同行的目的,却从未透露过他的最终目标。 若是……最终目的有冲突,她和元烨或许就是他接近龙脉的梯子。 凡俗界必须要去,但危止,还得防一手。 把危险放在身边总比突然出现的好。 林渡就是擅长一个随机应变。 林渡皱着眉头,一个叛逃的师兄,一个保守估计还能继续苟活的魔尊,夏天无的剧情还没走完,元烨又出事了。 身上没点事儿的人都不配叫无上宗弟子了是吧。 “很难受?眉头皱得跟个小老头儿一样,真丑。”阎野说着,忽然抽了抽鼻子,“怎么一股檀香味儿?” 林渡睁开了眼睛,“你那是什么狗鼻子。” 阎野:?这徒弟不中用了,扔了吧。 “有点事儿,我二师兄呢?” “照顾元烨和晏青呢,元烨伤得重些,现在还没醒。” 林渡又忍不住皱眉,元烨伤得重,大约和身上的咒术也有关系。 “其他人伤得怎么样?” “那三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喝点药补一补就好了。”姜良继续说道,“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虽然心脉莫名其妙好了,可神识和灵力透支得太厉害。 “一年内尽量不要动用灵力。” 林渡躺不住了,“那我的个人赛怎么办?” “延期了,因为弟子都元气大伤,主办方和宗门协商之后,三年后再举行,同时承诺三年内将那些作乱之人,在三年之后集中关押处刑,以示中州之威。” 阎野声音淡淡的,但林渡依旧能从其中听出一些嫌弃与不满。 林渡忽然问了个问题,“当时您一定听到了我的破阵之法,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我不觉得您会支持那个破阵之法。” 她之所以在秘境中那么烦乱的原因还有一点,是阎野分明连通了神识,却始终一语未发,和平日里那个拿着她的作业指指点点的人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以阎野的见识,肯定会有更好的破阵之法。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林渡看着眼前白发玄衣冷得有些惊心动魄的人,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命数。”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命道。” 两人同时开口,一旁的姜良闻言胡子抖了抖。 时至今日,他还是搞不懂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 林渡费力地把自己转过身去,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了。 良久,阎野好像觉得自己这么说太简单了,又补充道。 “因为我觉得你能做决定处理好。” “那的确不是我眼中的最优解,但是你眼中的最优解,以后你的路,都有你自己选的最优解。” 林渡被自己骨头和硬板床咯得有点疼,又把自己摊平。 “嗯,你说得对,那个时候很吵,你说了我也不会听你的。” 阎野:……这逆徒真的不能要了扔出去吧。 姜良清了清嗓子,把药罐移了火倒出来,“喝药。” “等你稍微好点,我们就回宗门。” 林渡哼哼一声,苦巴巴地坐起来喝药。 “从那些大能那里要了价值不菲的药材,还有一百万上品灵石,药材给你五师兄了,灵石你自己拿着吧。” 林渡捧着药碗,看着那个盒子,深深感慨道,“我突然觉得我好了。” 一碗药下肚,林渡肚子里咕噜一声,转头无辜地看向了姜良,“能吃饭吗?饿了。” 姜良对上她的眼巴巴的渴望眼神,表示了坚定的否决,“不行,你五脏六腑现在有点过负荷。” 林渡眼里的光,灭了。 “我去借个厨房,给你熬点汤,只能喝汤,肉也不能吃。”姜良受不了小师妹绝望的眼神,转身默默准备去给林渡开个小灶。 “您那只有药味的汤我还不如不喝呢。”林渡绝望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接着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晚辈济世宗杜芍,听闻林道友醒了,刚刚熬好了一碗灵粟粥,师父说林道友睡了一天一夜,可以喝来温养一番。” 林渡又活了,“劳烦杜芍姐姐!请进!” 阎野和姜良眼睁睁看着原本跟纸人一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人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漆黑无神的眼底瞬间爆出了快乐的光芒,声音都活泼了。 “她刚刚叫人家什么?”阎野不可置信地转头问姜良。 “她刚刚是不是用了请进?” “她还对她笑了!”姜良震撼,“她对你都不笑。” 杜芍端着粥走了进来,向两个前辈点头行礼之后抬头看到林渡精神状态尚好,这才放下心来。 林渡眼巴巴看着那一碗灵粟粥,到了面前,捧起来先道了一声谢,“原来姐姐也来了。” 杜芍点点头,“如今我成了亲传弟子,有了师承,所以跟着师父来,毕竟大比总要医修看顾,你好点了吗?我师父说,你受损最严重的是心脉。” 林渡笑了笑,“我没事,有我师兄呢,倒是你,现场这么多弟子受伤,你们济世宗的弟子应该很忙吧?” “慢点喝,烫。”杜芍坐在床边,看她小口小口喝粥,神情越发柔和,“这次有的弟子透支太过厉害,尤其小宗门的弟子,就是举全宗门之力,大约也很难修补好不足的本源了。” “不过倒是有一件趣事,这次团体赛的比分,商讨之后没打算作废,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渡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她。 杜芍也不吊她胃口,开口讲道,“今年第十九名,居然不是三宗六派十门的门派,而是之前没排得上号的,一个厨修居多的宗门!” “飞星派居然被挤下去了。” 林渡听到厨修精神一振,听到飞星派又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睛,“活该的。” 飞星派没有个一两百年整顿乱象,是恢复不了原有的盛况的。 “说起来,你这回可是大出风头,我们宗门的弟子去各个宗门送药的时候,听到他们提起你的名字之时,都是崇敬和钦佩。” 杜芍眼睛亮亮的,带着明显善意的调笑。 林渡嗐了一声,“都是虚的,这个风头不出也罢。” 两个人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等林渡喝完那一碗粥,杜芍才起身告辞离开。 等门一关上,阎野就冷笑了一声,“哎哟哟哟哟,杜芍姐姐真好?好多宗门弟子都对你非常崇拜?” “出息了林渡。” 林渡听着阎野阴阳怪气的语调,转头装作没听见。 阎野清了清嗓子,“说到飞星派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之前求我的事,有了点结果。” 林渡喝了粥身上有了点暖意,看向了阎野,等着他的答案。 阎野也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林渡说点好听的。 两个人眼盲对心盲,僵持片刻之后,阎野妥协了。 “他如今在凡俗界,应该和你说的神魂受损有关,所以才会放到凡俗界养魂,如今已有八岁了。” 林渡闻言抬眉,“凡俗界?” 看来去一趟倒是可以了结两件事,划算。 第182章 捡了点破烂,你玩儿吧 中州大比出事的消息已经在第一时间席卷了整个洞明界。 但各个地方的传闻各不相同。 中州传闻,一百二十五名宗门精英弟子由阵法师们带头力挽狂澜打破邪阵,阎野仙尊一出现,魔尊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魔界传闻,魔尊在中州大比上狠狠戏弄了一番这些中州宗门和精英弟子,中州竟然无一人事先发觉。 妖族传闻,中州大比上魔尊前去挑事,结果阎野仙尊一人一剑从天而降,吓得魔尊再次遁地而走,而直接斩杀了内鬼,阎野仙尊的徒弟林渡则在秘境之中揭破了邪魔的阴谋,据说以最小的年龄破了最强的邪魔阵法,实在是一脉相承的传奇人物。 一时关于中州大比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那以宗门的精英弟子们也都一个个列出了名字小传,林渡的画像传遍了许多个地方。 而传奇本人此刻正在坐在二师兄的山头上,听着优雅地古琴曲,喝着茶,悠闲地像是个富贵闲人。 苍离忽然收了手,林渡端茶的手也一顿。 “不弹了,心不静,对你的修养没有益处了。”他收了手,垂着眼眸,揣摩着林渡说的话,“我说元烨那小子分明体力那么好,怎么这回是最后一个醒的。” 林渡随手放下茶盏,在二师兄抬眼之前,默默将茶碗摆正,带花色的正正好好朝向了对面的人。 苍离眉头微微松了一瞬间,“你说的我会亲自探查一番,但元烨在入宗的时候我检查过,分明是好的怎么会呢?” 林渡手闲不住,懒洋洋地点在小几上,“有没有可能,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苍离抬眼看着她,“你直说,我今儿心情不好。” “和八师兄有关。”林渡收起手,正襟危坐,语速飞快,“这修真界拿捏着元烨生辰八字的,除了咱们宗门制作弟子令牌的,也就是如今的您,还有一个人。” “大周国师。”林渡在触及到二师兄毫无笑意的面容之后,乖觉得像只鹌鹑,“咱们灵界和凡俗界之间分明是有天然禁制的,这个国师能带着元烨找到灵界,也不是个庸人。” “或许贪财好利,或许来灵界只是贪图长生,可他资质不好,年事已高,在中州弟子大选的时候估计进不了什么大宗门,如果他这个时候,想要回去呢?” “而他回去,有什么资本呢?当然是,用元烨拯救国运,毕竟,他们来是找救国之法。” 林渡一口气说完,喝了口茶,继续道,“所以最开始元烨修炼一切毫无阻碍,元烨说自己始终触及不到腾云境的壁垒,但从前筑基毫无阻碍,会不会一种可能,是这个咒术,是后来才下的?” 苍离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可老八……” “我觉得老八有问题。”林渡直言道,“他不是魔修,至少不是站在魔尊的立场上的,但他的的确确也不站在我们的这一面。” “墨麟的灵骨,我的救命灵草,元烨的龙气。” 还有之后夏天无的异火。 “我之前就跟大师姐说过,有没有可能,这些觊觎我们身上特异之处的人,背后还有一只手。” “那只手的主人,想要我们这些天才泯然众人。” 林渡坐在苍离面前,眼底是深浓的墨,“至少那日大比千屿跳出来的时候,说的话,分明对所谓天赋和天命有浓烈的恨意,不是吗?” “八师兄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离沉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问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天地初开,规则不稳,降生成古神,后来规则稳固归位,古神自然陨落,而那些陨落的古神神墓,散落在各界。” 林渡讶异地抬了一下眉毛,不知道为什么苍离说到这个,“我知道。” “文福从前几乎可以说是我们这一辈最讨喜的小师弟,直到有一天神墓降世,我们一同进入其中,那时候文福还很小,刚刚结丹。” “你的师父获得了古神的传承,那个古神,司命道。” “那神墓之中有一镜,名曰琼天,有缘人站到面前,会看到未来。” 苍离顿了顿,“文福和你师父都照过镜子。” “你师父照完之后,一剑毁了那镜子,人家说他疯了。” “两人都避而不谈看到了什么,大家也没有强求。” “直到文福进入兰句秘境,身亡,六百年后,却又出现,向富泗坊泄露了你的消息。” 林渡闻言沉思片刻,脸上反倒挂了点笑,“文福留下的那具傀儡替身,我想看看。” 苍离点点头,“给你。” “哦对了。”苍离站起身,“那日秘境解体,我捡了点垃圾,小师妹,你有看中的,都带走。” 林渡眼前猛然出现了一堆东西,不等她反应过来,苍离噼里啪啦往外在山头上又堆了一座新山。 苍离拢了拢袖子,“玩儿吧,我知道小师妹你喜欢的。” 林渡:……倒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 但她确实挺开心的。 林渡口嫌体正直地在这堆山里整整刨了十天。 十天的时间,元烨才缓过来,狠吃三大碗米饭和一盆林渡牌过油肉,眼泪汪汪地拉着自家小师叔,“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小师叔。” “谁让你逞强来着,非要在难受的时候还分出心神拉曲子帮人,现在好了?”晏青嘴上嫌弃着,元烨最喜欢的过油肉却一点没碰。 倪瑾萱和夏天无倒是早就恢复好了,林渡在饭桌上只是笑了笑,接着冷不丁就放了个大料,“过几天我和元烨去趟凡俗界,瑾萱跟我们一起,带你见见世面。” 元烨瞪大了眼睛,“啊?虽然我确实有点想看看大周,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林渡放着筷子,“因为我一年不能动用灵力,想带瑾萱去看看凡人,接接地气,让她看看人情冷暖,毕竟也是你的家乡,所以你当个导游不过分吧?” 不过九年,林渡从最初称呼上的小师叔,已然演变成了真正小有地位的师叔,已经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了。 元烨想了想,嘿嘿一笑,”好耶!正好我总觉得心里放不下所以才迟迟不能结丹,等心结结了,说不定就可以顺利结丹了!” 第183章 没有资本家的996,做她自己的007 “小师妹!听瑾萱说你要带她去凡俗界?” 雎渊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还没进殿就传入了一侧书房之内。 林渡坐在殿内,歪在靠窗一侧的软塌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听到雎渊进来歪头看了一眼端坐在桌子后面凤朝。 凤朝正在低头看每日的邸报和账册,头也不抬,“我没工夫,你自己跟他解释。” 林渡这段时间算个闲人,练功是不能练了,神识也要养着,每天就看看书刨刨秘境解体的垃圾堆,把材料都整理好,闲来被几个师姐师兄抓壮丁处理琐碎的事情,实际主打一个陪伴。 雎渊大步流星走进来,就看见这么一幅割裂之中带着和谐的景象。 一边是感觉时间流速飞快的掌门大师姐,就连书桌上的每一个泛着灵光的玉简和邸报都好像在诉说着紧张的氛围,但另一侧的小师妹闲得像是阳光落在她身上都静止了一样,要不是那小孩儿不会,大概能哼个小曲儿。 “瑾萱出身江南修真世家大姓,父母双全,家庭美满,还没有到能争夺修炼资源的年纪就进了咱们宗,从小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从没遇上一个坏人,她心境纯粹,但一个人要是永远这么纯粹,日后的风吹雨打,从没人教过她如何应对,她能分辨得清楚人心世情吗?” “你又信奉只要武力足够就可以无视那些魑魅魍魉,那万一我那小师侄刚出门就遇上了个魔尊呢?” 林渡闲闲把书翻过了一页,偏头看了一眼凤朝手旁的砚台,墨快用没了。 她自觉走过去研墨。 “瑾萱才多大,魔尊再丧心病狂,跟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计较,没毛病吧?对他有什么好处?”雎渊不解。 林渡研墨的声音忽然用力了起来,雎渊话锋一转,“我觉得小师妹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防患于未然,我会嘱咐好瑾萱,保护好她小师叔的。” “我只是不能骤然动用灵力。”林渡友情提醒他,“不是残废。” 雎渊嘴上嗯嗯嗯,实际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家小师妹这么体弱多病的,还不能动用灵力,又生性倔强好面子,明面上是教育瑾萱,实际上也算带个护卫。 划算! 林渡懒得把这个一根筋的武痴掰回来,把墨条搁下,抬头目送雎渊出去。 这人来得风风火火,走得也风风火火,生怕被凤朝也抓了壮丁。 谁知人刚跨出书房门槛,凤朝就叫住了他,扔过去一张纸。 “阳川谷,十个工匠,无论生死,都带回来。” 雎渊认命地接了那张写满信息的掌门令,转头看了一眼林渡。 没有人能在掌门大师姐的眼皮子底下闲着,小师妹除外。 但很快发现他错了。 “你也别闲着,让你练的字练好了吗?封仪教你的画技别浪费了,再练练。”凤朝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 雎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林渡不知道为什么雎渊平日里接过任务苦大仇深的,今天怎么居然带了点志得意满,目送他出去之后,转头看向大师姐,“雎渊师兄他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 凤朝转头看了她一眼,“当一个人发现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压榨的时候,就会心里平衡很多,觉得大家都这样,所以干活儿就有力气多了。” 林渡悟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她又坐回软榻上,忽然听得凤朝说道,“还不练字去?” 林渡莫名就像只晒太阳晒得好好的被人吵醒的猫,眯着眼睛皱着鼻子去练笔了。 等练完了字,提笔准备起草封仪教给她的线稿,却一时没想好什么,打算随便画个风景敷衍一下。 画什么呢?如今是四月,桃花好像该开了。 林渡脑子这么一晃,终于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禁地桃林,临湍。 林渡把笔一扔就走了,凤朝也不管,看着小师妹跑出去偏头看了一眼那小几上的晕开的笔墨,无奈一笑。 林渡成年之后还没有去过禁地桃林,倒不是她忘了,是她太忙,海绵都没她能吸收那些知识,卷生卷死卷同门,没有资本家压榨的996,做她自己的007,也只是为了增长修为和能力。 等着有一天,在必要的时候,直接弄死那帮祸害自己宗门弟子的歪门邪道们。 比起等他们真正沉沦之后再费劲救赎,林渡一直觉得,自己来的时间点,实在太好了。 好到她有充分的时间强大自己,布局他人。 夏天无那边的寒毒剧情还在两年之后,千屿还有一二十年才会偷偷潜入宗门,而临湍那边,那个不中用的后苍还有的时间修炼,更是还早。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充实自己,但却也一刻也不敢放松。 或许真等到那一步的时候,谁也不想无能为力。 不要像梦中那样了,永远不要。 禁地设有特殊阵法和禁制,对于主人来说是个修炼圣地,但对旁人来说就未必了。 桃林和洛泽全然是两个样子,那边满眼冰雪,霜雪挂枝,这里如云蒸霞影,粉雾挂枝,美得惊心动魄。 果然和自己家那个冷冰冰的老头子不一样。 林渡落在桃林之前的时候,花瓣纷纷扬扬迎面过来,微风拂面,轻轻刮过青年苍白的面颊,柔软粉嫩的花瓣就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林渡:……我觉得我对师伯大概有点误解。 但问题不大,这个禁制它又不认识人,不是临湍师伯的错。 已经半月没有动用灵力的林渡慢吞吞调动了些灵力,缓慢地生怕自己还在被药力裹挟的心脉一不留神给自己干碎了,接着用灵力轻轻扣了扣禁制的关卡。 灵力钻入的禁制之内,一路擦过一片怒放的桃花,不知是否是寒气太重的缘故,一路的花都合上了。 林渡:……含羞草基因的桃花,一定是含羞草基因的桃花,绝对不是她不受待见。 在无上宗哪儿哪儿都讨喜的林渡第一次不被人待见,她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 但很快眼前桃林移开了一条小径,为她指引着方向。 林渡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那一颗巨大的桃树下,醉卧竹席,醉玉一般的紫袍女子。 她和林渡初见时一样,莲花冠束着最普通的道髻,却也没好好梳头,额前的碎发散乱无比,代表地位的深重紫袍上落着许多粉色桃花花瓣,见了林渡来,便笑着招手。 “都这么大了呀,听说这次中州大比你可是力挽狂澜,身体可还好吗?” 林渡一秒进入了状态,垂下眼睫,乖巧地走到临湍面前行礼,低头的瞬间顺势把都快结痂的伤口重新逼开,“见过师伯!” “你这脸怎么了?我记得桃林外禁制我没开桃花煞啊。” 临湍一眼看见那沁出的血珠到了吃了一惊,“过来给我看看。” 林渡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呀,我还以为师伯是不想见外人呢。” 临湍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恢复如常,“你身子不好,我让你师兄找了好多天材地宝进了内库,你看见了吗?” 林渡点头,她不光看见了,她还用了,因为常年不断的药,血肉里总有药力灵韵,大约能当个唐僧二代。 “对了师伯,晚辈今日上门拜访,是危止大师让我来的。” 临湍愣了一下,“危止?” “是,危止大师提点了我,说我师侄元烨身上有咒术反哺凡俗界的一条本该气数已尽的龙脉,所以才迟迟不能结丹,我将于后日带两个师侄去趟凡俗界,斩尘缘,危止大师说,想要一道去,让我出发前告知于您。” 林渡也不藏着掖着,一面看着临湍的脸色,接着装着一无所知的模样问道,“师伯交友真广,竟和云摩罗的佛子认识。” 临湍认真听完了林渡的话,心中有了数,道了一声难怪,抬眼对上小孩儿求知欲旺盛的脸,犹豫了一下,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教。 第184章 装天真无知博师伯喜欢 临湍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林渡坐了过去,从自己的储物戒取出了个药膏,打算先给林渡的脸涂上。 就在此时,后苍从一侧桃林中走了出来,白衣上千万条血痕,目光从那盒每日都见的药膏落到林渡都快好了的脸上,冷然道,“禁制是我开的。” 临湍微微抬眉,“什么时候开的。” 后苍抿了抿唇,“那个佛修走了之后。” 这禁地桃林,除却师徒二人和凤朝之外,就只有那个佛修能进出无阻。 “为什么要开?” “他从前不来,进出无阻,万一要突然袭击您呢?佛道两门,不是同路,更何况……” 林渡歪着头,“可是师兄,佛道虽是两门,佛门亦是正路,你修无情道,怎么还对佛门有偏见呢?更何况危止大师我瞧着和师伯倒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旧友了,师兄怎么对师长的朋友还心存芥蒂?” “要不……多抄点心经吧?大师姐就这么教我的!说对心境修行好!” 林渡疯狂发动自己的绿茶属性,转头故作骄傲地看向临湍,“是吧师伯!” “你说得对。”临湍拍了拍她的头,“危止……是我的旧识,你的心境倒是越修越走偏了,跟你小师妹说的一样,去抄写一遍怀德经吧。” 林渡小声道,“我每次都抄十遍的。” “那就十遍。”临湍看向后苍,重复道,“赶紧去吧,这副样子见人,也不怕把你小师妹吓到。” 被吓到的林渡无辜地坐在临湍旁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见礼。 后苍依旧站着没动,目光落在临湍手中的药膏上,“是,那弟子先退下,自行上药了。” 自行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临湍却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去了伤药,转而面向了林渡,“来我给你涂上,这么好一张脸,有伤不好看。” 林渡乖巧伸长了脖子,把脸凑过去了。 后苍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地看着林渡的侧脸。 就那细得跟头发丝儿一样的伤口,眼神不好的都要看不见了,还要上药?自己的灵力养一天不就能愈合了?浪费那么好的生肌膏做什么。 这个所谓的病弱小师妹,后苍看她倒是没看出来一点可怜可爱,心机深沉地掏出那心来都能染黑一片海了。 后苍见师父是打定主意不理自己了,也没了法子,只好自己默默地走了。 等确定人彻底回了屋子之后,临湍这才开口跟林渡说了点她想听的。 “危止那孩子,说来也是个冤孽。” 林渡被孩子这句称呼劈得外焦里嫩,脑子宕机了一会儿,怎么也没想明白危止那人怎么能和孩子这两个词联系上。 临湍看了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千岁以下的,也还都是孩子,尤其你这个年纪的,更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林渡张了张口,愣是没想出来怎么套话,全靠本能回道,“可是师伯看着就很年轻呀,和我走出去也只是因为气度沉静十分威严。” “你今天来,大约也是想找我确定危止是否会对你此行有威胁吧?” 临湍倒也不是没听说过外界对林渡的评价,黠慧无比,属不世之材,林渡一来就直接讲明了危止和元烨那件事的关系,又在方才和后苍对话时肯定了她的朋友定然是好的,自然是想要她的一个确认。 “这事儿他没和你直言,是因为密宗佛子的身世若是传了出去,对佛门都是一个震动,并且,对现今的危止来说,依旧是一段危机。” 临湍顿了顿,目光直截,“你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对吗?” 林渡不否认,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孩子气得厉害,“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师伯,果然岁月给人带来了无穷的智慧。” 临湍也不管她这样示好的话,拍了拍她的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我不告诉你,你大约也猜出来了什么,你应当心中有数,什么能说出去,什么不能说出去,你猜到哪种程度了?” 林渡眨眨眼睛,下意识垂眸摩挲了一下中指,“楼姓是从前婆娑国的皇室姓,而佛子炼化蛟龙以成金身,是修真界都知道的事,元烨身上和龙脉串联的咒印和阵法,我想或许,危止大师,也是为了在凡俗界寻得压制真龙的龙气之法吧。” 小孩儿说得飞快,但临湍依旧听清了,从第一句说出来开始,她就知道了外界传言甚至有些低估林渡了。 她的敏锐程度远超临湍想象,只是那日的一个楼字,林渡就能联系到这么多,无限接近于真相,只是无法填充细节。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破邪魔大阵。 “对,”临湍很痛快地承认了,“危止是前朝遗孤,而我,是他的姑姑,不过自我远走中州之后,已经从皇室里除名了。” 林渡瞪大了眼睛,居然是……姑侄。 中州第一,和佛门佛子,这皇室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林渡有点想和自己一样出身草根没爹没妈的老父亲阎野了。 “其实,当年我和危止,是两代人走出的两步不同的棋而已。” “危止身上,我不知道究竟埋的是什么后路,但我只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天生佛骨,诞生那一日就象征着婆娑注定国灭,被佛门取代。” 临湍笑了笑,“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们凡俗界之旅造有什么阻碍,他这人,看似纵情肆意,四处挑衅,实则……从未破戒。” “他跟我讲过,这次和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具体的,若他想说,自会跟你说,今日你来都来了,凡俗界和我们灵界之间封印也该加固了,我教你些封印和咒印的加固和消解之法。” 林渡闻言立刻正襟危坐,将危止和龙暂时抛到了脑后,一双眼睛漆黑真诚,“师伯能教我就最好不过了!” 第185章 这次去凡俗界,我们只办三件事 林渡出行,最忙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天芮峰的师徒两个,林渡自己肯定会偷懒,瑾萱虽然会煎药但到底没学过药理。 照理来说,夏天无是该跟林渡去的,偏偏墨麟身子骨没好,近期又有许多人上门求医,姜良离不开她这个唯一的嘴替,加上那日溯平生幻境,她心境隐隐有松解之相,不适宜去没有灵气的凡俗界。 夏天无和姜良两个人商量了半日,才给林渡准备了一桌的药。 林渡被喊过来拿的时候看着那一桌垒成了山的药恨不得掉头就跑,被夏天无一句话喊得又像是被捏了后脖颈的猫站住了。 “您这是给我准备了多少的药,我一年都吃不完吧?” 林渡梗着脖子站在姜良面前,“什么好人能在赶路的时候还天天三瓶药液一颗丹药啊!” 她就说为什么这几天烧的柴火这么多,整个天芮峰都烟熏火燎冒青烟的,敢情冒的是她林渡未来一年的青烟。 那眼前垒得药瓶塔都有五层高了,她林渡就算在凡俗界没有银子,只怕靠卖药瓶都能开个杂货铺了。 “我只是去一趟凡俗界而已,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姜良看了一眼自家徒弟,夏天无自动开始尽职尽责成为社恐师父的传话筒,“一则是你一年内不能动用灵力,师父觉得你定然不愿意在宗内闲着,只怕会一年都呆在外面不回来。” 林渡转头看向窗外,“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啊。”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倪瑾萱看的人间暗面太少,她总要带这个赤子之心的小孩儿见识见识。 夏天无也不管她故意岔开话题,“二则,你要去的是凡俗界,凡俗界毫无灵气,对你的身体没有益处……” 她说到这里语气却含混了些,目光落在林渡偏过去的侧脸上。 林渡嫌头发影响练功,常年冠以道髻,头发梳得规整利落,也能叫人一眼看见那后脑勺上丝丝缕缕的白发。 凡俗界没有灵气,林渡这用天材地宝吊着命的身体,会衰败得比旁人更快。 林渡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医书,自然知道夏天无的未尽之语,闻言只是笑,“命中有时终须有,不管这个,倒是二师侄,我走之后,你炼丹生了闷气,炉子记得找晏青修,我教过他了,好几个阵法我都提前刻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认命把桌上的药液都收进储物戒中,无视了夏天无犀利的目光,一溜烟地下了山。 “她真能按时吃药吗?平时每次一到吃药就磨磨蹭蹭口中说什么要做心理建设。”姜良对此表示担忧。 夏天无觉得小师叔大概还是惜命的,但也不确定,“我会嘱咐瑾萱,盯好她小师叔,服药的时辰都给她写好了。” 全宗门都知道倪瑾萱就是小师叔的向阳花,为了林渡的性命,瑾萱定然会仔细盯好的。 临行那天,晏青和墨麟兄弟两个都一脸幽怨,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叔去凡俗界不带他们。 “墨麟别想了,骨头没好之前别乱跑,天无可是为着你才留在宗门里的,至于晏青……”林渡语气森森,“我记得你在秘境破阵之时一脚没稳,落在了冰面上。” 晏青后退一步,草率了,没想到小师叔记性这么好。 加练这事儿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加练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悄悄加练,然后惊艳所有人。 林渡揣着一大包的药带着两个小师侄上了路,“这次去凡俗界,我们只办三件事。” “这头一件,就是断了元烨身上的尘缘,你修鲁班书,的确与凡俗界该彻底断了。” “第二件,是我要寻一位故人,我答应过,这辈子他娶媳妇的钱,我出。” “第三件事,修真界有修士回流大周,需要处理了,等回来的时候就把两界之间的封印加固了。” 林渡未曾和元烨直言,是因为若是现在告诉元烨,没有切实证据,并不好。 元烨这个人平日里看似懵懂懒散,可林渡看得清楚,他太擅长藏拙了,而这种藏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如同晏青骨子里的傲气,认为自己不管什么都可以做好一样,元烨天生给自己的预设就好像是中庸和活着就好。 三人刚出宗门外,林渡就看见了懒洋洋躺在云海竹筏里的和尚。 那和尚一身海青僧袍,斗笠遮面挡光,悠闲自得的不像是在天上,像是在海里。 林渡沉默了一瞬间,有点想直接绕开他。 危止却自己坐起来了,斗笠向上一扶,露出大半张脸,睡眼惺忪,声调懒洋洋的,“走吧。” 林渡抿了抿唇,带着身后傻眼的两个师侄,“快来,见过危止大师。” 两个小孩儿有样学样,危止只是笑着摆手,“此次同行,我与你们临湍师祖是旧识,也算你们半个长辈,不必与我如此客套。” 林渡看了他一眼,这和尚怎么当着她的师侄的面倒也有了点长辈风范,怎么和自己就什么都敢说呢。 危止可不管林渡的腹诽,又好端端坐了下去,一艘竹筏和一艘灵舟并行,竟稳稳一步不落。 林渡缩回船舱之内,满心以为能歇会儿,耳边就传来了危止的声音,“看那孩子还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你还没告诉他?” 林渡按着太阳穴,哼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不会在我宗外等,怎么还等着了?” “怕你提前偷跑。”危止坦然道,“你对我有戒备。” “我不信你,可我信临湍师伯。”林渡比他更坦然。 两个人隔着一层竹帘和涌动的风对上眼睛,危止无奈一笑,只好退了一步,“中州大比的事我只是换了个题库中的几题而已,妖族也换了一两题啊,我们不过是凑个热闹,谁能想到是真的动手,此前你师门的人也来我们的盛会上捣过乱,都是礼尚往来而已。” “阵法之事,我也是在你发觉的时候才知道的。” “文福那日留下的傀儡我看过,”林渡顿了顿,“和秘境之中的做法相同,多谢您的消息和提点。”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来是真的。 虽然是道谢,语气干巴巴的,危止也不恼,“灵船还要走上大半日,你歇着吧,我是你长辈,护上你们一护,没什么问题。” 世人对他多有戒备,危止早就习惯了。 中州修士多提防,妖修更是对他格外戒备乃至仇视,邪魔自是不必提,林渡本能地防备他并不介意,毕竟当初最开始,林渡并不怕他,可爱得厉害。 只可惜,人总会长大,无知无畏的小儿也终究会渐渐明白人世间根深蒂固的芥蒂与偏见。 第186章 大周要是亡了可怎么好? 林渡不好入定修炼,很多时候不是看书就是睡觉,大半天的路程,林渡几乎都是睡过去的,也就中间被倪瑾萱喊起来喝了一回药。 这是危止头一回看到林渡苦大仇深的一面,喝个药像是视死如归的勇士一样,一口闷药喝出了壮士断腕的悲壮。 “喝完了喝完了。”林渡低头咬了颗橘子糖,应付完倪瑾萱,又把自己团进船舱里,闭上了眼睛。 灵舟行至交界处,慢慢下降至海上。 海上风浪极大,但苍离为了自家小师妹睡得安稳,灵舟看似简朴,却实实在在稳当得厉害。 元烨落在海上之时就惆怅了起来,嘴巴还咧着,眼睛已经不笑了。 “喂,你想什么呢?”瑾萱也发现了他的异状。 “没,”元烨下意识回了一句没,但对上瑾萱那双天真的眼睛很快松懈了下来,笑了笑,“没事,有点……近乡情怯。” 只怕回去之后,沧海桑田,下山之后,早已不知人间日月了。 瑾萱不解,“那是你的家乡啊,回家不应该开心吗?” 元烨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非要带着倪瑾萱,她的性子就不适合跟他去应付皇家那群人,轻轻松松哪怕一个小太监都能把她骗得什么都没了。 他坐在船头,两只手玩着一把古怪的九连环,“不是的。” 倪瑾萱对皇室几乎一无所知,元烨想了想,打算直接跟她讲明,也好让她不至于见谁都是好人,谁说的都是真话。 “我走之前,大周内忧外患,外有西夏虎视眈眈,内有冗官愚民和年老多疑的帝王,”元烨自嘲地一笑,“我父皇那人没什么本事,若是做个盛世的守成之君倒也勉强,只可惜他接手的时候大周已经开始败了。” “说不定,我走之前老子还是皇帝,回去的时候老子就不是了。” 倪瑾萱听得似懂非懂,“那,一个王朝,皇帝这么重要吗?一个人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兴亡?” 元烨想了想,“因为民间的皇帝就像是我们的天道,天道定的规矩,我们就要遵守,皇帝定的规矩,天下人都要遵守。” “那样大的权利,居然只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吗?天道可是强大且公平的呀,之前晏青说,你也有资格做皇帝?” “是啊,”元烨垂眸,手上的九连环叮当作响,“我也有资格做皇帝,可就像你说的,那样大的权利,一个会做错事,甚至弱小偏颇的人,怎么能坐得稳呢?” 不过是,海上行舟,风浪滔天,民生颠簸。 “我自认坐不上那个位置,也不能力挽狂澜。”元烨笑了笑,“为了那个位置,人人自危,人人掩饰,人人争抢,那可不是咱们饭桌上的最后一块肉,抢不过也就笑一笑。” “抢不过,是要死人的,所以瑾萱,这次我回去,不管究竟日月是否转移,我的身份大抵都是尴尬的。” 元烨对上瑾萱黑亮担忧的视线,认真道,“你们会被视为我的同党,或许有很多人讨好你,或许又有很多人敌视你,你都只当是,小师叔带你看得戏,他们说的话,都是戏文里的,只能听听,可不能当真。” 林渡其实并没有在睡,只是被药苦的说不出话,不好冷着脸对瑾萱,自己回船舱装睡了,听到前面的话,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更喜欢那个小龙人了。”危止的声音又在林渡耳旁响起。 林渡用神识回他,“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更喜欢元烨的?” 危止想了想,“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更信任或者放松。” “你处处护着那个小女娃,在另一个医修面前体贴乖巧,对着墨麟和那个晏家人也算极好的同门情谊,但都不够随便,对元烨,你说话之前没有思量,有点像是不怕说错话。” 林渡笑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怕说错话?” “因为他够聪明,至少在人情世故上,够聪明。”危止摩挲着手上的佛珠,“至少和你一样,是俗世磨砺出来的人,你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影响他太多,但其余几人,性子都还没有彻底成型,尤其是你看得最紧的那个小姑娘。” 林渡摩挲着中指,“你就是天天这么到处看这个热闹?这样揣摩人心?” “也不是,”危止站起身,凡俗界和灵界的结界之处已经到了,他抬手结印,竹筏和灵舟轻巧地没入空中禁制之中,再冒出到海上,已经没有了灵气所在。 林渡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好奇,你总像是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一样,有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感,可绷太紧的弦总是不好的,你别逼自己太狠了。” 危止一面带着长辈的语气教训林渡,一面偏头看着下面被灵力吸引到灵船附近的几只的大鱼,轻轻释放了一下身上的气息,那群大鱼立刻吓得潜入水中,游得远远的。 “真的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也是你吧,”林渡嘴上就没饶过人,“佛门你不回,妖界视你为天敌,你又不屑与邪魔为伍,想来想去,就喜欢中州修士们讨厌你又干不掉你的样子,天天在中州溜达。” 危止端坐竹筏上,僧衣被海风吹得鼓动,“你说得对。” 幼时辩经从未败过的人轻飘飘在林渡面前认了输。 “其实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林渡出言弥补,“想那么多难怪没头发。” 危止:…… 头发他想有就有,命可不是。 眼看快靠岸,林渡也就不再装睡,凑到前面问了个问题。 “你身上还有钱吗?能在大周用的钱?” 还在伤感之中的忧郁青年眼睛一下瞪大了,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 “金银也得先兑换了钱才能用吧?”林渡忽然觉得他们最关键的没有准备。 “对……而且大周在我走之前,货币杂乱,国库空虚……我走了这几年,也不知道钱引现在能不能用了。” 两个人对望一眼,沧桑望天,看来还是得先回宫再做打算。 “那……你身上还有能印证自己是皇子的东西吗?万一他们不认你怎么办?” 林渡发出了致命一问,毕竟进宗之时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如今抽条了虽说五官还是那个样子,脸可瘦下去了。 “这个还是有的!”元烨掏出一个明黄诏书,“就是……万一我老子死了,或者直接大周亡了,可怎么好?” 倪瑾萱也瞪大了眼睛,“大周要是亡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 元烨越想越惊恐,从凡俗界到修真界他没钱被迫洗盘子,不会回去之后还要被迫洗盘子还债吧? 林渡扶额忍笑,危止无奈地答道,“你身上还有龙气在,说明你的皇室气数未尽,你大可放心。” 一帮人漏夜上了岸,好在大周无宵禁,元烨顺手拉了个看着明显也是富商的走客询问,“如今年号是什么?” 那人疑惑地看了眼前分明一身华服的几人,就连那个僧人都看着高挑清瘦,气质出尘,瞧着身上料子宫里的人也难比上。 不过到底凡人天然对有灵气之物心生好感,那人按下心中疑惑,还是回道,“如今是熙和三年啊。” 元烨脸色一白,嘴角的笑僵了僵,“是嘛,我随大师入深山清修多年,为上山的时候,还是景宣二十年元月呢。” 倪瑾萱听得一怔,难怪元烨从来不喊她名字,居然是因为她的名字年号同音。 那人稀罕地看了元烨一眼,“原是这样,不过那位太上皇还在呢,三年前退位让贤啦。” 元烨想了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锁,“这是我从前家中为我幼时打造的玩意儿,还请大哥与我细说,当今是哪一位登基啊?” “嗐,好说好说。”那路人摸索了一下那金锁,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低声道,“继位的,是从前的成王。” “四年前,谢太尉不明不白地被革职,之后啊,据说也是出家修行,结果一年后就带兵包围了皇城,和成王一道清君侧,斩了那迷惑君王的国师老道!成王登基继位,谢太尉就又回了朝廷。” 元烨听得脸色越来越白,最后连笑都快崩不住了,客气地送走了人之后,一脸恍惚地看着林渡,“小师叔……” 为什么是从前只喜欢种地的二叔成了皇帝?为什么儿时的伴读会成了逼宫造反的谢太尉?为什么国师从修真界又回到了凡俗界?还被人草草了结了性命? 林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你二叔继位,总好过大周亡了,你如今是我们无上宗的人,凡俗界的皇帝,伤不了你。” “那我们还要回宫吗?”元烨有些发愣,“我怕二叔以为我是回来和他争抢皇位的。” 她眼珠一转,笑道,“我们不光要回宫,还要风风光光声势浩大地落在你那皇帝二叔面前。” 第187章 看人看狗都一视同仁的眼神 “你说,凡俗界话本里的仙人,都是什么样的?” 月黑风高,几个衣着光鲜的青年聚在略显荒凉的城外小路上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元烨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要问这个,想了想,答道,“小师叔你收了匪气的话,不要笑,不要穿窄袖,最好衣袍飘飘的,大概就那样。” 林渡想了想,有点难度,但不多。 她打量了一旁的元烨,“那你自己好生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元烨:…… “有没有可能,我没小师叔你这张脸,还有那个看人看狗都一视同仁的眼神。” 林渡冷笑了一声。 元烨后退了一步,“啊,换衣服换衣服,找个破庙换衣服。” 他就知道,小师叔装不成仙人,这样子倒像是要把鬼下油锅的活阎王。 危止拉下斗笠笑,林渡无差别攻击道,“斗笠是遮不住你上扬的嘴角的,别装了。” 佛修就扬起脸大大方方地笑话她。 林渡扯了扯嘴角,恨不得龇牙以表威慑。 危止一边笑一边指了指一处,“那里有个破道观,我们走吧。” 到了地方林渡倒是一愣,“这道观……” 道观很大,后头还有不少院落,看着废弃没几年,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繁盛迹象,那墙上漆都还是鲜亮的,只是里头已经结满了蛛网,一片厚厚的灰。 分明是夏日,这道观毫无人气,萧瑟阴冷至极。 元烨和瑾萱都算是道门人,见了不免凄凉。 林渡脑子一转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国师都被清君侧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道观被抛弃也是寻常事。 她闷头打了个清洁诀,“走吧,先休整休整。” 说休整,不过是元烨把那一身看着就像是皇子的衣服换下来了,另换了一身和自家师父差不多的广袖道袍。 倪瑾萱这些年个子倒是没怎么长,一张看着就讨喜的脸,像是传统认知里菩萨身旁的金童玉女。 林渡也没强求,自己把平日里的练功服换下来,顺手揪了五师兄的一个拂尘出来,往左胳膊上一甩,“像样了吗?” 太像样了,元烨打眼一看,还以为宗门里那个老是逃避做饭的五师叔来了,就差了点胡子。 危止看了一会儿,竟也配合这几个人的装腔作势,“要不我换个袈裟?” 林渡看了他一眼,没好意思说她的计划里没有他。 但危止就懂了,开口提醒,“听说那个谢太尉可是佛寺代发修行。” 林渡:是这谢太尉没品位! 但很快林渡忽然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元烨,“佛寺屯田屯兵?否则为什么一年之后突然带兵包围?” 元烨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异动,“可那是……光明磊落的谢聿,他怎么会……”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更何况昔日好友。”林渡出声提醒,“不要留恋昨日。” 倪瑾萱难得对元烨发了些许善心,塞给他一颗林渡专属的糖。 “别苦着脸啦!” 元烨低头,看到手心里油纸里的橘子糖,沾了糖粉,不软不硬,只是用菜刀切成了不规整的方块,比宫里的粗糙许多,但他依旧将糖塞进嘴里,没一会儿皱起了眉头,粘牙。 小师叔那么挑的一个人,怎么没挑过这个糖,生生从进宗门第一年吃到现在。 林渡浑然不在意,转头跟危止商量,“那谢聿未必敬畏佛祖,你去了也不管用,你要跟着我们也行,元烨是我的师侄,你有你的所求,但我要保他此后修行无碍。” 危止含笑答允,“好。” 林渡这才转过身到了元烨跟前,上前一个暴栗,“咱们这次回宫,主打一个仙人降世,高格调,糖都吃了,怎么还揪着一张脸,走吧,我算了算,辰时就挺好。” 元烨面目狰狞,他刚在一脸苦大仇深地——舔上牙膛和牙根粘着的糖,平白挨了小师叔一个暴栗,舌头一咬,眼泪水儿都要兜不住了。 倪瑾萱难得不向着林渡,“小师叔,他哭了!要不你让他先一个人哭一哭再走?” 元烨:……这点体贴不要也罢。 林渡垂眸闷笑,“趁天黑,赶紧飞。” 日头一点点上来,三月的天,整个京城本该是烟雨朦胧的灰霾天,可今日早朝上着完出来,竟出了太阳。 灿阳破云而出,皇宫之上一串仙鹤掠过青天,早朝上的官员刚刚听得要退朝的消息,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凑到那大太监身旁,哆哆嗦嗦说了一声,“太庙,太庙出事了!” “太庙突然金光大绽,有祥云罩顶,一路过来,那花都放了,还有仙鹤盘旋!是真仙鹤!” 下头站在最前头的青年耳力极好,闻言微微抬脸,半面黥字,一双深黑的眼底透出了些思量。 皇帝老成持重,等散了朝,这才冷着脸,“摆驾太庙。” 天上的林渡在嗑瓜子,瓜子火大,师兄不让她嗑,对身体不好,她也就到了外头可以偷摸嗑几下。 四个人躲在云层里,林渡一手抓着瓜子磕着一面看着这个四四方方庄严肃穆的皇宫,和记忆里的故宫不一样,但朱墙彩绘,檐椽高耸,曲尺连廊,是好看。 危止看了一眼她兜着的一小把瓜子已经快都成了瓜子皮,正想要再掏一把,赶紧拦了一拦,“别吃了。” 林渡瞪大眼睛,满眼写着你为什么管我? “你五脏六腑先天不足,发育不全,无上宗的灵食无一不是灵界最纯粹的灵物所制,可这瓜子是你外面买的,吃多了小心生病。” 林渡表示不信,“我怎么可能那么脆弱!” 危止不语,定定地瞧着她,一张脸上写了几个大字,“你就是。” 林渡不带夏天无的最大原因就是不想被死亡凝视,现在好了,身边却多了个打着长辈名义实则分明是同辈分的臭佛修! 怎一个惨字了得。 林渡窸窸窣窣又磕了几颗,忽然神识里眼见一对明黄仪仗远远过来,只好把自己刚刚升腾起来的反骨压了下去,随手一把瓜子壳碾为了齑粉,纷纷扬扬洒落下去。 下头乌泱泱跪下的小太监扑了一头的灰也茫然不知。 林渡站起来,摆了摆不甚熟悉的宽袖,拎出个拂尘在三个人身上都扫了一遍,这才装模作样捏了诀让祥云散开,摆出一副看人看狗都一视同仁的眼神,搭着拂尘,睥睨着太庙与这人间的皇帝。 她忽然有点想点首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第188章 你师侄没你演戏有天分 太庙之上,霞光满天,仙鹤盘绕,云端立着四人,当中一位一身广袖宽袍苍衣道袍,银冠宝珠拂尘搭手,冷清出尘,身后两人一人暗金银绣,通身气派,一人羽衣霓裳,宛若三月云霞。 这三人身旁还立着个和尚,一身青绦玉色袈裟。 阳光落在云端,四个人的衣着闪亮无比,波光粼粼,闪得皇帝睁不开眼睛。 身后的大太监眯着眼睛心中暗道,娘呀,青天白日的,老元家祖坟就冒青烟了。 皇帝心里想的和自己的太监南辕北辙,娘呀,青天白日的,老元家的太庙就要被劈了吗? 老元家坏事没少做,可好事也干的不少啊。 于是他诚惶诚恐道,“不知几位……仙人降临我大周,有何贵干?” 云端上传来一道无悲无喜的清冷女音,“我带我师兄爱徒前来,如今他即将脱胎成仙,在此之前,总要断了尘缘,他始终放不下大周民生,我便带他来最后看一眼。” 这话听得皇帝云里雾里的,一张老脸眉心下意识皱起,然后就听到了云端上传来一个有点熟悉但低沉了许多的男声。 “二叔,是我,我回来看看。” 一声二叔把元祁给叫蒙了,他仰头眯着老眼定睛一看,还是没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是元烨,视线晃来晃去,对着那个霓裳羽衣的人影喊了一声,“元烨?” “二叔!”元烨深情呼唤。 “元烨!”皇帝确定了,他那个侄子就喜欢穿闪闪发光的戏服,欢欢喜喜地往前走了几步。 云端的一人冲了下来。 “二叔!”一个穿着银色道袍人高马大的青年落在了皇帝面前,凤眼含泪,双手托住了这位二叔的胳膊。 元祈愣了一下,接着也反手握住了侄子的手,“你瘦了!也长高了,国师当真带你去海上仙岛去了?” 看看这变化大的,袍子都穿得这么素净,果然是要当神仙的人了。 不过还好还好,至少不是出家当和尚了。 林渡还在云端,正在和危止传音,“太庙没问题?” “没有。”危止回道。 林渡收回神识,她也没发现,危止也没发现,说明大概真的没问题。 “回头去他们的祖坟看看。”林渡决定了。 林专门掀人棺材板渡,从不知缺德为何物。 危止点头,“的确很有可能,明日去吧,你师侄没你演戏有天分,现在有点夸张了。” 光打雷不下雨,叔侄两个把对方背拍了又拍,口中都是痛哭之声,眼泪水儿还没昨儿吃糖咬了舌头掉得多。 林渡战术闭眼,“不中用了。” 叔侄两个一脉相承的差演技,看了都倒胃口。 老元家的祖坟要是能冒青烟,那也是人给炸出来的。 倪瑾萱拽了拽林渡的衣袖,看着地上叔慈子孝的画面,小声询问,“元烨不是说皇帝很危险吗?” 林渡叹了口气,“所以说你看不明白呢。” 下头皇帝已经含泪在问了,“听那仙子说,你是来断尘缘的,打算住多久啊?再最后看一眼我们大周?如今边关太平了,西夏被谢聿那小子打服了,日子好过了,你多看看,看看好啊,还爱听戏吗?仙岛上有戏听吗?” 林渡实时翻译给倪瑾萱,“这是在试探元烨打不打算留下来,是不是来抢他皇位的,什么时候走。”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是这样吗?” 元烨答道,“没戏,不过祖宗保佑,我在仙岛上锯木头,因为木头锯得好,师父说我吃苦耐劳,所以愿意带我修炼。” “锯木头好啊,锯木头好啊。”元祈搂着元烨的肩膀,“不过你这样,上头的仙长不会介意吧?” “那是我师叔,”元烨顿了顿,“都是我挂念亲人失态了,无事。之后师叔断了我的尘缘,往后我就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我那师叔,虽说人生得冷淡了些,在仙岛上人人都怕她了些,但可是仙岛上的天赋第一,未来的仙尊。” 林渡继续翻译,“元烨的意思是我很厉害,别惹,他没什么本事,刚被师父看上,并且会走,走了之后也记不得人间的事,不会和他抢皇位。” 元祈听了心中感慨,“苦了你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元烨拖着皇叔的胳膊,“天下太平就好。” 林渡闭上了眼睛,不想翻译了。 危止若有所思,“这话是谁教的?” “我。”林渡懒洋洋地横他一眼,“怎么啦?我们道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危止不说话了,只是笑,“没什么,觉得这句话挺好。” 林渡嗯了一声,那当然了,伟人的名言。 一群人被请到了一处宫殿内部,元烨拉着元祈的手,眼圈儿通红,“皇叔。” 元祈眼圈同样通红,“烨儿啊,你还有什么需要,我让人陪你逛逛。” “我要钱。”元烨干脆利落,“仙岛上不用钱,我想带我小师妹去人间逛逛,尽一尽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元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找个礼官陪你逛。” “清予他如今怎么样了?我小时候伴读他老替我受过,我想再见见他。”元烨虽然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惦记起自己这个伴读,但他也想见一见他,便开口道。 “好说好说。”元祈一口答应,接着说要处理政务出了门,一路回了殿中方才放下了嘴角,脸上一片凝重。 早有一紫袍青年等在门口,见了他就要行礼,“皇上。” “元烨回来了,还带着得道的高人,那老道居然真的把元烨送到仙岛去了,你都看见了?” “是,没有任何银线和手脚,应当是真的。”谢聿起身垂首。 “世上居然真的有神仙,”皇帝皱了皱眉,“他想见一见你,你也替我去,试探试探。” 青年拱手,“臣,遵旨。” 紫袍青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在宫禁内出入无阻,一路侍从见了皆凝气屏息,战战兢兢。 宫殿之内,元烨看着桌上的茶点,正和瑾萱介绍着,林渡目光灼灼,奈何旁边危止满脸写着三个大字“你不能”。 门外忽然传来了行礼声,“见过太尉大人!” 元烨给瑾萱解说的笑脸一顿,仰头看去,一人逆光而来,身上重重煞气,眉眼冷肃,俊朗的脸上偏偏被两个黥字破坏了那份俊气,显得有些阴沉邪肆,步步稳重,恰似人间煞神。 他恍惚间想起从前和谢聿一同逃课翻墙去街上游玩,去那些店里淘古书古物和各样玩具,淘到了好的揣进怀里,又一同去酒楼吃上一顿好的,蹴鞠投壶,就没有谢小世子赢不了的。 元烨喊他的表字,“谢清予,你来啦。” 谢聿在案前几步站定,拱手行礼,“谢聿见过宣王。” 元烨的笑忽然僵在了嘴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桌边铜铃碎响,倪瑾萱不安地动了动,谢聿的浓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抬头向声源处看去,一只骨节分明手忽然按住了那少女。 女声沉沉响起,“谢太尉。” 谢聿看向说话的人,女子一身道袍银冠,眉眼深邃探究,面上毫无笑意,看着他宛若看一个蝼蚁,“在下林渡,你口中宣王的师叔,还请你叫他的名字,往后他与这皇室,毫无瓜葛。” 大周不是林渡记忆里的任何一个朝代,但林渡倒也不是没有历史常识。 一个行过黥刑的人,居然还能坐到太尉的位置,必然不可小觑。 至少这人身上的杀孽就不小了。 谢聿与林渡对视片刻,收回目光,微微颔首,“是。” 他转而看向元烨,“好久不见。” 危止若有所思,给林渡传音,“他身上有点怪。” 林渡不动声色,“有尸气,但不多,很怪,说不上来。” “他身上有聚魂木,灵界才有的东西。”危止补充道。 林渡偏头看了一眼危止,忽然明白了什么,“其实此次我们来,还有一个要务,我们仙门几年前叛逃了个修士,不知谢太尉在朝多年,可曾知晓有道士作乱?” 谢聿又看向了林渡,接着微微一笑,目光直截,“若是元烨口中那个国师的话,那已经被我斩了。” 林渡垂眸,目光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若有所思,和危止传音,“不对劲。” “是不对劲,他看的不是你的眼睛,是你的眉毛,看着不闪不避,实际上在说谎。” 危止笑了笑,“这人挺有意思。” 林渡懂了,“回头看紧了,我怀疑……” “国师没死。”元烨传音过来,“我有国师的生辰八字,路上做了个追魂符,谢聿来的时候,我胸口的符咒烫起来了,好险,差点烧死我。” 林渡:……不愧是你。 第189章 一百种把天聊死的方式 元烨正在用热脸贴冷屁股。 “许久不见,令尊还好吗?” “死了。” 元烨想到了那个爽朗的谢侯爷,有点悲伤,不敢再提年老的人物,“那令兄呢?” “也死了。”谢聿端着茶垂着眼,继续说道。 元烨想过一百种把天聊死的方式,但没想过是这种。 他看着谢清予的侧脸,忽然有些心累,从储物戒掏出一壶偷摸带着的白玉乱,“谢清予,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 谢清予闻言终于有了动静,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元烨,比之幼时那个名为皇子实则是他跟屁虫的小胖子倒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只是眼神中还带着少年人的纯粹。 也是,若是当真寻到了仙岛,里头大约没有这些人间疾苦。 谢清予笑了笑,不过是肌肉浮动的笑,不讲真心,“我父兄都已经战死沙场,如今已经没有谢侯府了。” 元烨已经开始倒酒了,“愁啊。” 谢清予眼睁睁看着他凭空变出来的酒和酒杯,心中更信了三分。 大约不是假的。 林渡忽然起身,“瑾萱,到时候该练功了,谢太尉,失陪了,元烨,今日暂且放你一日叙旧。” 她带着瑾萱就走,危止也顺从地跟着她站起身,三人进了后殿。 “小师叔,练什么功啊?” 林渡懒洋洋找了个软榻坐上去,“只是给元烨一个能套话的空间而已,我睡觉,你们随意。” 倪瑾萱就乖乖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林渡倒也没真睡着,她有点不舒坦,“这瓜子儿,烧心啊。” “活该。”危止的声音带了些浅淡的幸灾乐祸传过来,“你自己是个脱凡的灵体,瓜子里面一点灵韵都没有,杂质那么多,你的肠胃是要反抗的。” 林渡皱着眉头,把自己团了起来,她怎么知道这还能伤着,胸闷难受胃里更是火烧火燎。 “我之前还吃过凤凰城的米粉,还有炸糕,不应该啊。” “你去过凤凰城,就应该知道他们附近的山上灵气多好,出来的东西灵韵自然足。” 危止顿了顿,“我看最该断凡尘的是你,琉璃人还非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完发现林渡一脸悲悯地看着他,接着吐出了一句话,“想必佛门的佛子这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享过口腹之欲吧?你就是嫉妒,纯纯的嫉妒。” 危止一噎,扔给林渡一瓶灵液,“爱喝不喝。” “什么东西啊?”林渡打开嗅了嗅,一股子清甜的味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我们佛修这辈子享受不了口腹之欲。” 这回轮到林渡哽住了。 “无相果的汁,哄小孩儿的玩意,但灵韵足,对你消化杂质有益处。” 林渡捏着瓶子,“你们佛修还有工夫做这个玩意呢?” “嗯,有时候熬不过去,喝一口。”危止笑了笑,“毕竟没吃过什么好的。” 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林渡不是会主动道歉的类型,她乖巧灌了几口果汁,眉眼松懈了些,还给了危止一个东西。 危止一看,是个冰块,泛着至寒的灵气,他握在手上却没化。 “你们无上宗的人,随时随地带着万年寒冰出门的吗?” 林渡懒得回答,她也不能告诉危止他那没用的师父实在没东西给她带,让她把自己的万年寒冰床塞储物戒带走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危止还缺什么,上次他好像很喜欢冰块,那就给点冰块意思意思。 她不过掰着手指给阎野说了一句,“大师姐七师姐给了一沓灵符灵果,二师兄新做出来的阵盘,三师兄给的剑气符,五师兄除了药还给了有三招的拂尘,生怕我在外过得不好。” 阎野心说衣食行都全了,那就来个住吧。 凡间毫无灵气,林渡睡万年寒冰床好歹能保保鲜。 万年寒冰是万年前封冻着充裕灵韵的寒冰,人躺着好歹能吸收点至纯的灵韵,就是对旁人来说有点太冷。 林渡懒洋洋的,“你要是嫌弃还可以换别的,比如几块灵石。” 危止把寒冰揣起来了,“有用。” 至少比在极北的雪地里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体面多了。 林渡这边因为吃瓜子吃坏了喝了甜果汁昏昏欲睡,前面元烨喝酒喝得眼泪汪汪酒意醺醺。 谢聿是个武将,人高马大的武将,分明是个凡人,肌肉却跟晏青墨麟一般结实,元烨拍他自己的手都拍得疼。 元烨改为搂着人的胳膊,醉醺醺凑在人肩膀上,使劲看谢聿脸上两个刺上的字。 那字被官帽遮了一半,这会儿为了喝酒方便,把帽子摘了下来,才让元烨看清了究竟是哪两个字。 他醉醺醺地念了出来,“泠……音。” 元烨反应过来之后吓得一个激灵,声音都有些扭曲,眼睛瞪大了,“谢二!你!” 他原以为自己老子又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让从前谢侯的小世子落了罪,又被那二叔重用,谁知道这人分明就不是落了罪! 谢聿挑眉偏头看他,“怎么了?” 元烨将一句你疯了咽了下去,“这是为了你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她死了。”谢聿声音淡淡的。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 元烨恨不得把自己嘴给堵上。 问谁谁死也不能这么灵啊。 “元烨,她死了。” 白云乱是苍离亲手酿造的灵酒,元烨喝着尚可,可凡人却实实在在难以招架。 从来没有元烨闹不热的场子,谢聿生性克制,却在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宗门内的辛苦之时,自己也不知不觉喝了三杯。 只是三杯,谢聿却也有些醉了。 元烨分辨得出来,谢清予这人喝酒越醉越冷静,但话却渐渐会变多。 “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本来那场战争赢了之后,我说什么也要把她娶回家。” 谢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酒盏,清酒微微泛起涟漪。 元烨这才发现,谢聿的手在抖。 “元烨,你们仙人,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吗?” 谢聿忽然转头看向元烨,一双眼睛深黑锐利,犀利无比,全然没有酒醉的模样。 元烨想到了自己胸口的那个追魂符。 追魂符发烫,说明谢聿曾经接触过国师。 谢聿能要一个修士干什么? 当年的谢小侯爷与宋尚书家的千金定亲,与他们这群至交好友每每出去胡混,买的那些古画古籍,全都送进了尚书府内。 如今宋家千金的名还刻在人的脸上,能为着什么,那国师十有八九被谢聿扣下来,想要让那位宋家的千金死而复生。 元烨被自己的旧友的偏执的病态吓得说不出话,一时喉头发紧。 “人死后魂就会入冥府转世投胎的,如今九年过去,人是救不回来的。” 他出言道,“那个国师,不过一界散修,没有什么正统本事的。” 谢聿抿了抿唇,脸绷紧了,“是吗?” “可他说,泠音没有投胎转世,还在这人间。” 元烨皱着眉头,“不可能啊。” 就算是冤魂,也少有在凡间徘徊的。 但元烨反应很快,没有继续反驳,谢聿在他这里看似松懈了,但就算酒醉身体的肌肉还是紧绷的,说明还在高度警惕,如今他位高权重,还得顺着他来。 “谢聿,要不,我帮你找一找?你有她生辰八字吗?我可以利用她的生辰八字搜一搜魂。” 谢聿忽然就笑了,他倾身,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元烨,你试探我,不就是想问我,国师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死的吗?” “我告诉你,六年前,他就莫名其妙回来了,你不如去问问如今的太上皇,国师究竟做了什么,让他相信是国师施法稳住了这个天下。” “我之所以清君侧,是因为那国师肆意弄权,甚至豢养姬妾娈童,每月京郊的乱葬岗都要多出好些尸骨。” “你应当知道你那父皇什么德行,他打压功臣,时时刻刻惦记着谢侯府何时彻底没了才好,把我拴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你表现得无用,我跟着你,扶不起来你,我们两个都是废子。” 谢聿声音沙哑低沉,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妖物,带着刺骨的冰冷,扎透了元烨的耳膜。 “我不是那个谢清予了,可你还是原来的元烨。” “国师现今的确如你所想,若你要真相,我也可以带你看看,若是还想当原来的元烨,就最好安安心心回来看一眼,开开心心地走。” “你若是能真成了仙,就忘了这里,一定要忘记。” “大周金殿上都是洗不清的血,没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林渡神识落在前殿偷听,此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嘀咕了一句,”这什么品种的特级恋爱脑啊?“ 第190章 还得是小师叔演技好啊 林渡在现代见过许多谈恋爱把对象名字刺在身上的,可也没见过刺在脸上的,这个谢太尉恋爱脑倒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至少这谢聿够坦诚,没直说估计是碍于殿外还有人听着,但至少也承认了国师还活着。”危止也在偷听,顺便听见了林渡的嘀咕。 “可是我还没给元烨做心理建设啊,他这样要是跟着谢聿过去……” 林渡有些心烦,“道心很重要的你知道不……” 她忽然收了声,想到了临湍的那句话。 “我和危止,不过是皇室垂死挣扎的两步棋。” 那元烨和谢聿,又何尝不是两个活了的死棋。 “顺带告诉你一件事,那西夏本是潜龙之命,龙腾半路被异数掐了,除却大周龙气被续之外,还有个异数。” 危止看向林渡,“你好像不怀疑元烨会选择去见国师。” 林渡笑了笑,“元烨若是真的庸人,就不会跟着国师来灵界了。” 少年心性,大致如此。 前殿的元烨已经站起了身,“走吧。” 林渡也站起了身,却被倪瑾萱拉住,“小师叔喝药。” 危止好整以暇地看着一瞬间满面愁云的林渡。 “喝,喝,喝。”林渡掏出一瓶药液,刚喝进去,就难受得差点吐出来。 危止轻轻巧巧隔空用灵力按住了她的一处穴位,“让你乱吃东西,走吧。” 林渡蔫头耷脑地走了出去,在心里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骂了几百遍。 连瓜子都不能嗑了!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小师叔,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倪瑾萱神识没有两个妖孽强,有些不解。 “去带你见识人心险恶。”林渡又把拂尘一搭。 元烨要个真相,谢聿便借口宣王要逛集市,带着人离开,一出殿门,就看见早就等在门外的三个人。 林渡做足了高贵冷艳的模样,只冲元烨微微一颔首,声音刚好传入随侍的小太监耳中,“算到了你要出去,我监督你,不可贪慕人间。” 元烨:……还得是小师叔演技好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出宫,没用飞的,怕被百姓围观。 谢聿战功赫赫,扶持成王上位,如今太上皇唯一还健康的皇子回来,两个人厮混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因而一出了殿门,谢聿就又恢复了冷淡至极公事公办的模样。 元烨也知道好歹,自己坐进了马车里,让谢聿跟护卫一样骑马跟在马车旁。 谢聿带着元烨进了一家又一家店,每次都不过是逛一逛就出来了。 元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遇到的是什么,一路上还兴致勃勃地给瑾萱看各种各样的街头小吃,他们肠胃好,什么都吃得了,回头自行修炼时候排出杂质就好了。 林渡只有羡慕的份,再也没敢逞强作妖。 大周贸易繁盛,坊市上小吃众多,一条街过去,红彤彤的糖葫芦,刚出炉热腾腾的灌汤包子,鲜亮的炒凉粉,磨好的杏仁茶,还有羊肉炕馍、江米切糕、桶子鸡、花生糕、酱牛肉…… 元烨带倪瑾萱吃了个肚子溜圆,林渡装着高人风范,心里馋得眼泪汪汪。 元烨她还舍得拦,可瑾萱她舍不得,也就随他们去了。 林渡的脸表演得太好了,元烨心里止不住地感慨小师叔的演技逼真,敬业得不得了。 倒是危止看出来了,“很想吃?” “一般般吧,看着也不是很好吃。”林渡回答得僵硬。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本来想教你一个咒,可以感同身受,至少你那小师侄吃的,你可以感受一下。”危止语带揶揄。 林渡握紧了拳头,谁知下一瞬间,危止就在她神识里念起了咒。 倪瑾萱转头看向了林渡,“小师叔?危止大师说我们可以……” 林渡认命地伸出手,不过须臾之间,两人中指之上浅浅连同了一点印记,很快隐没了下去。 很快,林渡就感受到了糖葫芦的酸甜味道。 林渡心满意足,看危止顺眼多了。 一条街从头到尾吃完还不够,谢聿转头带着他们就到了个酒楼之内。 倪瑾萱以为还有什么宴席,谁知进去之后,他们却走暗门入了地道。 “皇帝对我也未必全然放心,那国师我养着虽说是为了我妻子,可皇帝未必全信,所以对外都声称他死了。” 谢聿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声音越发低哑,“元烨,你真的确定吗?” 林渡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背影一眼,传音给元烨,“你不觉得……也太顺利了点吗?” 元烨一无所觉,“谁说顺利,我可是贡献了半壶白云乱,说了好多话,才消解了他的戒心。” “再说,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林渡默然了片刻,回道,“你要知道,对于顶级恋爱脑来说,可没有什么闺蜜和兄弟。” 元烨:? 谢清予怎么可能……好像还真是。 他小声道,“我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 “那能图谋可多了。” 悠长的暗道阴森寒凉,委实如同鬼域的桥。 静谧一片,没有什么人气儿,阴湿得厉害。 林渡的神识铺展开来,接着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拂尘。 算了,这小子是该吃个亏了。 第191章 打小就听劝 危止也察觉到不对,转头和林渡对上眼睛。 林渡微微摇了摇头,危止了然,这人是想放师侄自己去试试险了。 不知走了多久,元烨似乎有些闲不住,“谢二,听你方才话里的说法,那国师是个邪修,我到了仙岛之上就和国师分道扬镳了,我们正道就是除邪修的。” “咱俩兄弟一场,要不你送我一场功德吧?”元烨絮絮叨叨说道,“你让我杀了那害人性命的邪修,我帮你正儿八经用正道的方式找一找宋家那位千金?” “你就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会追魂,实在不行,我请师叔和大师,帮你算一算你要找的人,我这里有个秘法,可以让灵魂维系在一起,让人转世后重逢,你要吗?” 元烨的声音在暗道内回荡,冷不丁却撞上了谢聿的背,他一个往后一个踉跄,身后闷头走路的倪瑾萱也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林渡和危止走在最后,及时伸手拉住了瑾萱,元烨诶哟一声,发现谢聿不动了。 男子身量极高,站在暗道之中只是个背影就是沉沉的压迫感。 元烨刚想小声抱怨,就听到谢聿沉沉地开口。 他说,“元烨,走,别回头。” 元烨这孩子打小就听劝,谢聿一开口,他拎着倪瑾萱的手就开始往回狂奔。 林渡都还没反应过来,差点被这俩兔崽子撞个趔趄。 元烨还不忘拽她一把,但没拽动。 林渡虽然体弱,但练武的下盘和核心就没有不稳的。 她笑道,“听你好兄弟的,别回头。” 元烨跑得像是条脱缰的野狗,也知道小师叔天生就是不信邪的性子,但此刻容不得他反驳,因为他感受到机关的启动了。 机关术,新弟子之中没人比元烨更熟悉。 而且这机关术并不低级,甚至在他能力之上。 他一边带着倪瑾萱跑一面高喊,“小师叔!是机关术啊!你真不怕啊!我兄弟不会骗我的!” 倪瑾萱还想要回头去拉林渡,“小师叔!” “你先听我的!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别碰石墙。” 一道又一道石门感应到了人的逃脱,接连落在了两人身后,却总是落后一步,怎么也追不上两人。 谢聿也没有回头,林渡是腾云境,夜视能力极好,她清晰地看到,谢聿宽袖下的手,慢慢攥紧,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元烨跑了,林渡没有。 她不光没有,还好整以暇地在神识里问系统,“小度小度,这个超级大恋爱脑,你不考虑让我拯救一下?给点修补肠胃的药就很好,我很好养的。” 孩子就想自己吃点东西而已。 系统回了两个字。 【不给】 林渡:? 苍天有眼,这谢清予这么大一只恋爱脑,如果真的把元烨送进去就能复活爱人的话估计早复活了。 【危止说的话你没听吗?谢清予是西夏国运夭折的另一个异数,他不需要拯救。】 林渡站着不动了,脸上似笑非笑,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听着系统的狡辩,“你还挺信危止的话,可惜我不信。” “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凡俗界的天道和灵界的天道不相通,管不到一处,这样我或许还会听。” 【不,如果我说了这个,你会说是吗?都是洞明界的天道,怎么还能分区域呢?这化身天道之后难不成还有自我意识?套话还得是你啊林渡。】 林渡垂眸敲了敲自己的手肘,再抬眼笑得意味深长,“你总让我觉得,我在对着镜子说话。” 系统还要狡辩,林渡却已经有了动作。 但听得次第响起的石门落地声,林渡继续向前走去,神识落在已经不远处的石室之内,眼底沉沉,“这人布阵的手艺,不太行啊,白活了这些年纪了。” 谢聿缓缓转身,“您为什么不跑?” 林渡在心底嚯了一声,他还挺有礼貌。 “小度,你最好在我动完手之后想到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有异数,化身天道之后人的意识是不是还在。” 【对不起,权限不足,系统已下线,亲亲自求多福。】 和林渡这种人说话,多说多错,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说。 系统现在就是恨,恨自己多嘴去揣摩林渡的心理。 林渡冷笑一声,在谢聿意外的眼神之后,径直往里走去。 拂尘的禁制被解开,林渡在危止欲言又止的眼神之中,一拂尘重重甩了上去。 石门轰然碎裂,内里的石室的阵法全面启动,带着封禁的阵纹如同牢笼一般从天而降。 一道灵符被林渡随手洒出,晖阳境界的剑气纵横,刺破了阵眼,搅碎了那泛着金光的牢笼。 在炫目的剑气之中,林渡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几处明显消解了剑气的地方,接着一拂尘甩了出去。 石室中的几人缓缓显形,当中一人黑袍附体,银面罩脸,身形瘦削。 林渡轻轻喟叹了一声,“八师兄,别来………有恙啊,你又瘦了。” “二师兄都说了,坏人是吃不饱饭的,你就是不听。” 林渡的声音在石道里缓缓流淌,透着丝丝凉意。 谢聿深深看了里头一眼,沉默地按了石室内一侧的一处砖石,不过须臾之间,就消失了。 “人我带到了,记得我们的约定,谢某虽是一介凡人,但在大周的地盘上,没我杀不了的人。” 谢聿的声音很冷,“无论结果如何。” 林渡听完觉得,这谢太尉倒也不算全然无药可救。 至少人家懂礼貌,甚至还看得出来,她会赢,甚至还知道让她的师侄先跑。 林渡满意极了,所以在拆八师兄的傀儡之身的时候,都利索了许多。 七道灵符飘在空中,接着迅速贴上那七人的躯体之上,几人想要挣脱,却始终动不了。 那是晖阳境修士画的高级定身禁灵符。 “文福,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元烨你不能动。” 林渡说完,修长有力的大手打开了当中那个黑袍傀儡的胸腔,面无表情地握住了傀儡灵力供给的地方。 那是一颗魔晶,一如大比秘境之中的那个一样。 “诶呀,八师兄,怪不得这么瘦呢,原来是傀儡材料不够了。” 看看,不当好人就是会变穷的!吃不饱饭!傀儡都捏不成大的! 就在林渡要用力的时候,傀儡却说话了。 “小师妹,你不该来的。” “小师妹,快跑,别回头。” 林渡一向聪明,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林渡智多近妖,素有急智,可却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晃了一下神。 只是晃了那么一下神,下一瞬间林渡就被危止隔空拎了起来,接着那傀儡化为了齑粉。 “你发什么呆?”危止有些后怕,这小崽子要是没了他不得被临湍追杀到天涯海角。 原先林渡还好好的,他以为不用帮忙,谁知道林渡竟然差点着了摄魂的道。 林渡忽然拧了眉,“刚刚你听到傀儡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听到你对着傀儡威胁你那不人不鬼的师兄,你差点中了摄魂咒,过来。” 按理来说林渡戒心深重,连他的话都不信,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渡皱着眉头,文福…… “方才那个阵法不是杀阵,是困阵。” 危止嗯了一声,打算检查一下林渡的神魂,“我要确认一下你的神魂没事。” 林渡却让开了,“我有师父,他在我神魂上留了一道神念,不劳烦大师了。” 危止看了她一眼,有些稀罕,“你在气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躲过摄魂咒?抓到那道分魂?” 林渡没说话,走到一个人面前,探了探,有神魂,活的。 但不完全是活的。 她再度扯开这傀儡的皮套,接着敲了敲那木质的头盖骨,笑得如同九泉之下要油锅煮鬼的阎王,“你别说,我师兄的傀儡做得不错,只是,你们是怎么答应他放弃柳妖的躯体进这具躯体的?” 凡俗界没有灵气,对这些人的修行没有太大的益处,是以封仪的灵符足以定住他们好一阵,林渡的神识倾泻而出,带着磅礴的杀意,直接将那兰句界的恶鬼神魂死死困住,接着快速翻阅了起来。 身后接连传来震动之声,危止意外地转过头。 这地下的石室之后有十八道石门,每个石门之间都另设关卡,想要从石室内逃出去,很难,一旦机关启动,从外到内,更是难上加难,需要精通机关之术和强大的神识。 “小师叔!我们来救你了!” 最后一道石墙轰然而裂,倪瑾萱缓缓收回一掌,重重出了一口气。 危止瞳孔一颤,这是这个年纪的体修该有的实力吗? 孩子虽然不聪明,但力气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姐姐,你快点我顶不住啦!!!”元烨以诡异的姿势横在一道机关之上,两手两脚各拐各的,甚至连头顶都艰难地顶着一个感应的机关。 林渡缓缓收回神识,转过头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 连谢聿都信她能打过这帮人,这俩小崽子不信? 她手微微颤抖,顺手捏碎了那个神魂。 【支线任务进度+1,奖励释莲花蜜一瓶,可以暂时性的保护肠胃哦】 林渡眉眼一松,转头看向危止,指着快要支撑不住的元烨,“大师,救救孩子。” 危止:……变脸还挺快啊小崽子。 第192章 上不如小师叔,下不如小师妹 方才元烨和倪瑾萱刚刚跑出去不久,就看到了已经等在外头的谢聿。 元烨看着谢聿那张冷脸,有些气急,“谢聿,既然一早设置好了圈套,为什么反悔?” “里头有六个人,此前从国师府搜出来的,被我关押在庙宇之下,直到后来一个人有一天夜里突然出现在我的府邸之中,说要和我做个交易。” 谢聿无视了元烨的质问,声音很冷,“如果你那所谓的师叔有点本事,那我就信你,而那些人,就算我送给里头道长和大师的一份功德见面礼。” 他垂眸,眼睫在眼底覆盖着一层浓重的阴影,“而国师,我也会交给你,送你一份功德。” 元烨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看起来毫无负担的青年,“谢二?” “我的确反悔了,因为我想了想,在国师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间,我还是愿意,相信兄弟,而不是国师。” 谢聿抬眼,眼底深浓似墨,不见丝毫光亮,“但他们答应过我,只要引你来这里,就能帮我,招魂,重塑泠音的身体。” 元烨怒极反笑,“你算计到我身上来?难道如今我在你眼里的价值,你也要放上天平上称一称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东西做交易!那些人是邪魔!” 谢聿甩了甩官袍的广袖,忽然问道,“你看到我这身衣袍了吗?你走的那年,我们都十六岁,十六岁我出征,未婚妻被敌军抓走,为了大周不受威胁撞刀自刎,十七岁我父兄皆战死沙场,只因皇帝不肯援兵,沿途冗官克扣粮草,多少将士被冻死饿死。” “元烨,你在仙岛求仙问道的时候,我谢聿在沙场只差马革裹尸了!我这身官袍是无数血和尸骨堆砌出来的紫色!” 谢聿咬牙切齿,逼近了元烨,“这九年来,我每一日都在想,我活着是为什么,泠音让我救国,我救了,元烨,你走的时候是为了逃避救国,可我谢聿帮你救了!你那种地的二叔是我扶起来的!” “如今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宋泠音,我管我是在和谁做交易!” “邪魔而已,我谢聿自己就是这大周最罪大恶极卑劣无比的邪魔,只要能再见她一面,我何惧下地狱。” 元烨被谢聿突如其来爆发出来的煞气吓到,最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元家欠谢家的,但谢家从不欠元家的。 谢聿忽然收了那一身的煞气,“我说完了,你要弄死我也没关系。” 元烨后退了一步,大步往回走,“谢清予我告诉你,小师叔要是出事,我早晚弄死你。” 倪瑾萱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她拆下自己的鞭子,“你不是说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吗?” “有道理个锤子,小师叔不能动用灵力,里头一共七个人,还有机关术,修为在我之上,说明里头的七个人至少都有腾云境的修为,密宗佛子和我们可不是一条路的人。” 元烨一面说一面运起灵力,“这石门的关卡我要找一段时间,你等我……” 元烨还没说完,倪瑾萱运起一拳砸了上去,第一道石门轰然碎裂。 “你刚刚说什么?”倪瑾萱转头眨了眨大眼睛。 元烨虚弱地回道,“没什么。” 这个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日子他是过够了。 哦不对,是上不如小师叔,下不如小师妹。 但下一瞬间他迅速往外扔出一个人偶卡住了那刚要降下的刀雨,接着用灵力驱动,拉着倪瑾萱就闯了进去。 “我怎么记得,这是咱们放在灵田里驱鸟的稻草人?” 倪瑾萱离开了依赖的小师叔,智商占领了上风。 元烨应了一声,“没错,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就还在我储物戒里,新的改良版,凑合用吧,至少能挡挡刀子。” 他话刚说完,一道泛着寒光的银刃尖落在了他的面前,元烨当即战术后仰,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 倪瑾萱伸手用灵力一弹,将那银刃弄了回去。 元烨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指着下一道石门,打算活跃一下气氛,“去吧,巨力小矮人。” 倪瑾萱:…… 她看了一眼元烨,“你也炼体过吧?” 元烨:嗯? 元烨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倪瑾萱重重扔了出去,好在他防御及时,用灵力勉强护体,接着直接撞开了第二个石门。 石门质量很好,撞出个扭曲的人形口子之后还没有整体碎裂。 元烨被震得不轻,好在反应力还在,龇牙咧嘴地伸手拉过倪瑾萱,将她护在了怀里,接着连滚带爬地压下了人。 一个巨大吊顶石球擦着元烨的头顶飞了过去。 “矮子怎么了,矮子挺好的,至少身高不会被石球撞。”元烨积极补过,发誓再也不嘴欠了。 倪瑾萱笑了一声,很有林渡本人的味道,继续将元烨往前一甩。 开路。 一路过关斩将,直到第十八道石门打开。 危止到底是正道修士,不至于坐视不理,轻轻松松将一个人抗了所有伤害的小龙人解救了下来,转头发现林渡已经搜完了所有人的魂。 那人看着掌心的几个魔晶和人的尸体若有所思,“谢清予倒还算没有坏得彻底。” 元烨点头,信口开河,“我兄弟打了一辈子仗,想要个未婚妻怎么了?” 林渡:……你的三观有点歪啊小兄弟。 她笑眯眯地看向元烨,“来,小师叔告诉你发现了什么。” 元烨乖乖过去了,虽然形容狼狈,法袍的防御阵都被破了,束发也散了,但依旧带了点讨好的笑,谁知刚一走过去,就挨了林渡一个暴栗。 “这国师和兰句界逃出来的那群鬼有勾结,谢聿说国师府隔三差五就有尸骨落到乱葬岗上,大约都是这群恶鬼吃的,他们进了凡俗界之后,先找了合适的身躯夺舍,但到底是凡人之躯,需要不断地进补精血维持尸体不腐。” 林渡指了指那地上那几具因为没有了阴魂维系开始溃败的尸体。 “我估计这几年谢聿并没有给他们吃人,所以有人身体开始溃败了,被文福换了傀儡的身躯。” “但他的的确确答应了人家的交易,要将我们困在这里,虽然临阵反悔,放了你一马,可心思是动了不是吗?” “元烨,九年在我们修士眼里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凡人而言,九年意味着沧海桑田,千帆过尽,人是会变的,这点你不清楚?” 元烨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我知道。” 林渡笑了一声,“很好。” “这群人满心以为可以吃了我们,或者直接夺舍换一副修士躯体,重新走回正道呢!” “文福也是无上宗的弟子,妨碍他如今和邪魔为伍吗?” 林渡脸上还带着笑,但眼中满是威严,“是无上宗吃得太好了,把你心眼子都吃没了?” 她骂完元烨,又说倪瑾萱,“你为什么跟他进来,小师叔有没有说过,大人能解决的,轮不着你解决,大人解决不了的,你也解决不了。” 林渡收了收语气,温声道,“为什么不听小师叔的?” 倪瑾萱被林渡难得的生气吓到了,扯着林渡的衣袖,小声甩锅,“我担心小师叔,方才元烨听谢聿说,里头有七个人,元烨说都在腾云境以上,怕你打不过。” 林渡不轻不重敲了敲她的发包,“下次不要胡闹,你小师叔是不能直接动用灵力打架,可小师叔的师兄师姐不是吃干饭的。” 倪瑾萱小声道,“哦,知道了。” 林渡骂完人,又扔给她一个果子,“累了吧,吃灵果,补充点灵力,哪里受伤了没有?”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元烨身上,扔给他一个大些的灵果和一颗治内伤的丹药,“你有两个错,第一个错,太过相信外人,第二个错,太过不信我。” 元烨赶紧咽下丹药,捏着果子,知道林渡气消了,打蛇随棍上,方敢开口,“小师叔,我知道错了。” “兰句界的恶鬼出逃凡俗界为祸人间,的确不该,现在只应当只剩下国师一人,你亲自处理。” 林渡说着,微微抬眼,看着从另一侧暗门走出来的人,“毕竟你的好兄弟,要送你一场功德。” 危止小声提醒,“你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这倒是很有点长辈样子,但是你好像比他们都小。” 林渡:……赶出去,都给我赶出去,我不想听! 第193章 无上宗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珍奇异兽 马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之上,周围人声鼎沸,林渡端坐在最正中,手中摩挲着那还有最后一击的拂尘,声音平淡却叫元烨都不敢好好坐着。 “有时候看东西也不能看表面,那机关术是高于你境界的人布的,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谢聿一个凡人就能钳制住那几人?” “人恋爱脑是疯了,不是傻了!” 林渡用拂尘杆子敲着人的头,“谢聿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人是一将军,本就天克邪魔。” “凡俗界天道也容不下这帮人害人,谢聿命格太硬,太贵,人家是潜龙异数,邪魔要伤他,天道先劈一道雷,这帮人就都没了。” “但是他们夺舍凡人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元烨脑子终于被敲开了窍。 林渡揣着手,“那就要问谢聿究竟在国师府找到了什么了。” 谢聿这人能够把大周扶起来,除了龙气的帮助,肯定自己也有点本事。 元烨悟了,“小师叔,咱们要夜探太尉府啊?” “你是在大声密谋吗?谢太尉还在轿子旁边吧?”倪瑾萱用气声说道。 “哦,那我们小声密谋。”元烨也把声音改成了气声。 林渡:……看出来了,长脑子了,但没完全长脑子。 危止看着两个小孩儿贼头贼脑凑到一起挨训,目光上移落到林渡的脸上,不负所望地看到了一张笑得咬牙切齿的脸。 唯有这时候,那人才不是恹恹的模样,带了点几分活气儿。 拂尘杆子再次落到了元烨的头上,林渡冷笑,“你猜小师叔为什么敢大声密谋。” 元烨愣了一下,“可是小师叔你不能动用太多灵力。” 林渡叹了一口气,“不能,但危止大师能。” 她对危止的结界还是很熟悉的。 元烨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危止,可他分明能感觉出来,林渡之前是不信危止的。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小师叔。 林渡垂着眼眸,“咱们现在不就是在去太尉府的路上。” “人家祖坟不去了?”危止笑问。 “白天去,反正早晚要出事,那就中午去。”林渡想也不想地胡言乱语。 危止:…… 元烨恍然大悟,“好有道理。” 倪瑾萱用力点头。 密宗佛子默默地扶额闭上了眼睛。 无上宗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珍奇异兽。 马车终于行到了地方,危止默默撤了结界。 一行人下了车,被眼前的太尉府吓了一跳。 倒也不是别的,琼楼玉宇金殿见了无数,还没见过这般冷肃的高官府邸,一路过去,本该是百花盛放的季节,寻常人家府邸的花圃早就已经姹紫嫣红地开了,可谢府内依旧只有一片青色,沿路过去,花圃内也只有尚未到花期的芙蓉。 在外院还能看到小厮侍卫,到了内院竟见不到任何一个仆役的影子。 林渡将神识放了出去,结果意外地在一处本该是主院的屋内,看到了诡异的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那是一具双人棺,没有封钉。 林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到哪儿都得跟棺材打点交道? 她神识强度还不够穿透这个棺木,但危止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 “是一具尸骨,女性,十六岁左右……” 林渡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恋爱脑没救了,抬走吧,真的。 “大周包容性还挺强的。”林渡合理措辞,做出了评价。 谢聿一路沉默着,直到将人带进一处极小的院落中,那屋子很奇怪,厚厚的砖石砌成高墙,上头似乎还刻着民间术士克制邪灵的字符,没有大窗户,只有几个透气孔。 元烨被训了一路的话,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不少,警惕地看了一眼谢聿,“你不会还想要把我关进去吧?” 谢聿罕见露了点笑,凉凉的,没有什么额外的含义,“道长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了,如何敢造次。” 元烨收回审视的目光,并没有继续威胁的打算。 与其说是他相信自己的兄弟,不如说是他没脸在谢聿面前耀武扬威。 他所逃避的负压重担,最终都落到了谢聿身上。 谢聿突然去世对大周没有好处,平白杀人,修士身上也会背负杀孽,更何况……从一开始,谢聿就料定了,他不会对自己动手。 “里头是国师。”谢聿和林渡同时开口。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林渡又是一副看人看狗都一视同仁的冷漠的表情,只是谢聿莫名从那人眼中看出了点怜悯。 元烨看着谢聿亲自开了锁,刚想要进入,林渡那在外端着的冷冽声音再度响起。 “元烨,还记得我今日训诫过的话吗?” 元烨推门的手一顿,接着垂眸道,“弟子知道。” 规规矩矩地像是无比惧怕长辈的小弟子。 危止看了也感慨一句演技见长。 元烨却远没有做戏的意味,他一踏入那间屋子,就看出来了林渡为什么要那么说。 那个有点小本事,只是贪财了些的国师,如今瘦骨伶仃缩在牢笼里头,看着像是老了许多,满头斑白,门外的夕阳透了进来,让那人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眯起了眼睛看清了来人之后,并不是第一时间求救,而是下意识瑟缩起来。 只是那么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动作,元烨心中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按照原来国师的性格,在如此境地之下,看见他第一时间是喊他,求他救命,可如今却止不住地害怕。 “你做了什么?” 元烨站在了铁牢之前,声音很冷。 那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可铁牢里的老头儿却直接是一哆嗦。 青年逆光而站,面色晦暗不明,凤眼冷凝,阴影落在他的脸侧,越发显出成年后的锐利。 见老头儿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元烨反倒笑了,“你怕什么?如今国师倒是不认我了?” 元烨不笑还好,一笑老头儿哆嗦得更厉害了,乱七八糟的潦草胡子尖儿都在空中晃动。 元烨:懂了,原来小师叔的笑有威慑的奇效。 还得是小师叔! 元烨就这么笑而不语,那国师已经跪在地上开始哐哐哐磕头,边磕边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也是为了大周国运啊!您失去的只是一点灵力,可是大周失去的天下啊!!” “我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魂,不得已才出此救国之策啊!” 林渡:……这台词有点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是啊,你死也是大周的魂。”元烨幽幽地说道,“那就死吧。” 第194章 违背祖宗的决定 元烨一句话下去,那哐哐磕头的老头儿直接五体投地瘫软了下来。 他难得发狠,林渡一脸孺子可教,旁边的倪瑾萱却有些惶然。 元烨在无上宗向来是滑头之中带了些不靠谱的调调,从来没有这样气势全开的时候,若说从前的他跟他做出来的那些机关兽一样奇形怪状的不靠谱,如今气势全开的模样就实实在在像是个皇子了。 他立在那里,浑身上下缠绕着冷峻的杀意,继而轻轻俯身,声音温和,“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名门正派啊。” “你说得对,你本就是求救国之法的,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合情合理,真是为国做了好事,真真正正当得起国师一名?” 元烨语气森然,“可惜了,大周的天下是我兄弟平的,你与邪道为伍,纵容他们伤大周平民性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为了维护天下呢?” “怎么?难不成你想说,那是代价?” “他们失去只是性命,但大周失去的可是天下?” 元烨轻笑了一声,用灵力强行将人头抬起来,直直看着那张皱成了话梅的老脸,“你这一己私欲披上了天下太平的皮,老骨头穿上了百衲衣,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你也配!” 见那国师迟迟不答话,元烨轻慢的声音骤然变得狠厉了起来,“说话啊,大周的救世主!” 那国师感觉到骤然释放的强大灵力威压,一时涕泗横流,“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原先真的只想老老实实修炼的!我想能修炼就好!谁知……谁知……” “谁知那个小宗门欺负我年纪大了,我资质平庸,只能当个普通杂役弟子,后来,后来有一日殿下的名字出现在了青云榜上,我说我认识……他们都笑我。” “那宗门实在是太苦了,我也没什么资源,我就想找殿下,找殿下至少施舍我点东西,就离开了宗门北上,结果半路却遇上了那群人,那群人问我,是不是认识殿下您?” “我说是,他们问我如何能证明,我说,我有您的生辰八字,他就问我,想不想回凡俗界,并且是风风光光地回去。” 国师一面被灵力威压压得吐血,一面哆哆嗦嗦将此前的事一股脑地吐了个干净。 “殿下,咱们的的确确是为了救国才去的仙岛,如今以您的灵气反哺龙脉,这就是救国之法啊!当时救国心切,不曾跟殿下商量,可若是殿下知晓这件事,定然也会同意的吧?难不成,您修了仙就不顾大周了?” 元烨越听心里越冷,终于彻底没了笑意,站在原地,为了装样才套上的宽袖此刻却突然被人拉了拉,少女的声音响起。 “可是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啊,你以邪道延续龙脉,就是错。凭什么是元烨的灵力供养龙脉就理所当然,你却成了救世主?罔顾他人性命?” “说到底,你理所当然地看他人牺牲,不过是……”倪瑾萱有些词穷,努力想了想,“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年凤眼寂灭的寒霜慢慢融化,继而笑了笑,不再和那国师说话,转头看向了林渡,“小师叔?” “带上他,走,还要他指出作案现场。”林渡顿了顿,看到了元烨心底的犹疑,还是不顾有谢聿在场,开口指点。 “元烨,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王朝是能延续不断的,王朝从兴盛到衰败,再努力也不过二三百年而已,资源只要一直在向上集中,向同一拨人集中,而底层人口越来越多,田地资源越来越少,总会走到衰败这一天的,这是社会规律。” “仙凡有别,我们正道自当拨乱反正,不得插手改变自然轨迹。” 修真界尚且有大修士不断反哺天道众生,可封建皇室和世家可不会向民众反哺。 谢聿一直站在门外,听到这里才意外地看了一眼当中那道青色身影。 “元烨,捆了人,带走。” “小师叔,我来吧!”倪瑾萱自告奋勇。 “那也行。”林渡声音柔和了些,“轻些,仔细手疼。” 谢聿刚想问为什么是仔细手疼,以及这笼子的铁锁钥匙还没拿到,下一瞬间,那位站在元烨身旁的仙子生生扯开了几乎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索,轻轻松松将那民间大师的符文撕了。 黄符如废纸一般落在女子的脚下,接着那人莲步轻移,轻轻松松在想要闯出去的国师面前,掏出了个绳索,金光一闪,就将人捆得结结实实,很有质感。 国师如同一条咸鱼一般被捆了起来,虚虚吊在空中。 谢聿:……元烨真的跟的是正经仙门吗? “谢太尉,在下就先带着师侄们走了。”林渡说完,看了一眼危止。 危止会意借了点灵力,四个人加一条垂死的咸鱼融入晚霞之中,飞速地向龙脉和陵墓飞去。 谢聿在四人走之前,喊了一声元烨。 “你放心,等我回来。”元烨升向空中之时说道,“我说话算话的谢清予!” 倪瑾萱不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元烨顿了顿,没有直说因为他们老元家一再怀疑功臣之家,逼得谢侯府不得不一再退让韬光养晦,但他当年眼见再无良将,为了大周,还是求了自己的好兄弟谢聿答应上前线,害得人家未婚妻没了,父兄也没了的事。 “他之前给了我他未婚妻的生辰八字,我在马车上做了一张追魂符。” “若是魂魄在此界,就算转世也会自动点燃,但那个追魂符却始终注入不了灵力,说明他的未婚妻,的确没有转世迹象。” “他的未婚妻的魂魄,的的确确不在此处。” 林渡意外地抬眼,接着忽然就想到了那年元烨在书楼中提到在大周时候的伴读也会像她那样握笔。 她曾经猜测过,谢聿的那个“小师傅”,是穿越的,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就是谢聿的未婚妻。 穿越身死之后,魂归何处呢? 林渡忽然有些恍惚,危止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低落,“怎么了?” 林渡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在想,或许那谢聿的未婚妻,是异世之魂,您知道,若是异世之魂,怎么才能够到另一个世界吗?” 危止愣了一下,“一般每界都有天道管束,不同界的魂除非力量突破天道限制,也就是飞升,是不会脱离那一界的。” 林渡若有所思,“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吗?毕竟那具尸骨你说是凡人尸骨?” 危止微微蹙眉,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份思量,“或许有一种解释,就是强大的力量在突破两界的时候会造成乱流,有可能裹挟一些恰好达成条件正要离体的魂魄离开,但这种机缘太少,超越天道还在此界的力量,真的存在吗?” 林渡也跟着皱眉,若有所思,“是吗?” “那若是异世之魂,占据身体,不会被天道发觉吗?” 危止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身体不过躯壳而已,不过灵肉相合才是自然所造,只要符合天道。” 林渡小声吐槽,“天道这东西这么从心吗?它认可的就是自然的?” 危止含笑,“差不多,怎么?你是异世之魂?” 林渡胆大包天,不闪不避,“在下青云榜天赋第一,是天道认可,您觉得我是吗?” 危止收回了眼神,直视前方,避而不谈,“龙脉到了。” 林渡拍了拍元烨的肩膀,“要挖你祖坟了。” 元烨龇牙咧嘴,“挖!今天我就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第195章 自己的祖坟自己挖 “大周把陵墓修在龙脉之上的只有一人。” 元烨垂眸看着那绵延的青山,从云端,恰好能看出整个龙脉的脊梁,那些山峦,骨骼分明,构架出了一截一截脊骨。 “祭坛设在哪儿?” 元烨转头看着那人,开口询问道,“我的耐心真的很有限。” 那老道却实在没有什么自觉,只一味说记不清了,不是他置办的。 元烨笑了一声,拎着那绳结的一端,就直接将人扔下了云端。 一声杀猪般的吼叫在高空中响起。 “啊啊啊啊!殿下!!!” “殿下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元烨拍了拍倪瑾萱的胳膊,她会意放出灵力鞭子,将人重新勾了回来。 好险捡了一条命的人重新被拉上云端,要不是没吃上什么东西,都快吐出来了,一张老脸上涕泗横流,心脏都像是要被颠出来了。 “我说,呕……我说,殿下,殿下饶命,他们说,说是要吊住龙的中脉。” 林渡脸上八风不动,心里忍不住感慨,谢聿大约把人关了三四年,什么锐气和急智都磋磨没了,那些先前在元烨记忆里的人模人样,仙风道骨,如今都成了褪色后被潮湿和虫蚁啃噬的破烂衣衫。 那群邪魔把阵法祭坛设在龙脉的中脉之上,脊梁的最中心。 元烨沉默地看着那人指出来的点,忽然觉得自己后背脊梁有点疼,比瑾萱拿自己撞破石门的时候还要疼。 “走吧。” 林渡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危止忽然开口,“强行给龙脉注入灵气,看似将龙救了回来,但你看,中脉活了,龙爪却已经萎缩。” “这龙,老了,失了利爪的龙,是撕咬不了那些想要蚕食它的猎物的。” 佛修的声音一贯是温柔缱绻的,带着怜爱众生的淡薄味道,可这会儿听着,怎么都有些说不清的惆怅。 “在灵界,真龙的寿命有万年,几百岁也不过就是个幼崽,可凡俗界的龙脉,如你小师叔所说,不会超过三百年的。” 林渡偏头看了危止一眼。 危止莫名其妙从林渡的眼中看出了明晃晃的嘲笑,甚至不用她开口,就知道她在嘲笑什么。 “幼~崽~” 危止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多余说那句话。 林渡笑完了,转头就掏出了自己崭新的宝贝阵盘。 苍离为了小师妹画的图纸,紧赶慢赶花了十天做出来的阵盘,在连衡派的阵盘基础上进一步做了些改动,更适合林渡这种脑子转得比阵盘还快的体质。 林渡很快精准找到了那处。 “纵深九十丈,感觉是个陵墓的中心?” 危止感受了一下,“是地宫中心。” 她站在龙脉之上,沉吟着看了元烨一眼,“龙脉不好直接炸,走陵墓里吧。” 元烨后退一步,“真要开陵墓啊?” “她不想炸龙脉,是因为不想浪费你的灵力。”危止尽职尽责地帮林渡翻译,“因为你的灵力,至少让大周能再延续几十年。” 元烨十分感动,接着看了一眼小师叔,她立于青山之巅,广袖被风吹得飘逸广阔,很有高人风范,完全看不出来是要马上掏人家陵墓的样子。 “有守陵的军队。”元烨提醒。 “那就让他们睡一觉。”林渡开始掏药粉。 危止看了一眼那个药粉,“你们无上宗……” 是正经宗门吗? “哦不是,这不是宗门传承,是尸王传承。”林渡理不直气也壮,“问题不大,不伤身的,只是暂时封住他们的感知而已。” 危止看着她的药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罕见地露出了嫌弃的眼神,“据我所知,无上宗的灵土地,大约长不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药材。” 林渡理不直气也壮,“我有钱啊?” 不然她灵石都花到哪里去了?虽然能吃,但恩格尔系数她还是需要控制的。 无上宗最大的花销除了吃,就是购买原材料。 她说完,将药粉递给他,“劳烦大师了。” 有事大师无事你谁,危止彻底把林渡看明白了,他认命接了过来,将那药粉化为了一阵清风。 这里是开国皇帝的陵墓,有五百士兵驻守于此。 一时这五百人,有的正在站岗有的正在操练,有的正在做饭,却都无知无觉地立在了原地,五感尽失,如同一具具生动的俑人,如同时间一瞬间静止了一般。 林渡非常贴心地过去把人家灶火灭了。 睡觉不要玩火,会出事的。 “殿下,这陵墓石门已锁,是开不了的,若是强行炸了陵墓,必定会……”那国师这会儿脚落了地,这才反应了过来。 元烨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理会,抬脚走向了陵墓地宫原本被封死的石门,“背后有重物关卡,是自来石。” 这东西只有少数工匠知道,从不会在书中记载,是从内自己反锁的石门。 这机关术的确精巧,工匠需要特制的拐钉钥匙,可对于元烨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 青年从容打开了石门,接着用灵力封住了那想要触发的机关,在一道雀跃的惊叹声中,十分得意地将人护在身后,声音还带着点戏谑,“这里机关可不是一拳就能解决的了,小师叔就算了,你可别乱碰。” 林渡走路的动作一顿,收回了想要提醒元烨前面有东西的想法。 这是个斜坡,地下埋着感应,漫长的甬道深处隐约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元烨瞳孔一颤,运起了灵力,迎面一个巨大的石球滚滚而来。 那石球极大,刚刚好能卡住整个甬道自如在里头翻滚,并且在不断加速冲向几人。 元烨沉默了片刻,打算套个机关兽或者爆炸符应对一下,被倪瑾萱一手拽到身后,“闪开,我来。” 灵力爆发,巨石成了碎石。 元烨沉默地扫开自己身上飞溅的石屑。 “还装吗?”林渡从容地背着手用拂尘扒拉出一条人过的道,“还不如瑾萱聪明反应快呢,她可不需要人保护。” 元烨刚刚膨胀起来的自信心被轻易击碎,嗷了一声,游魂一般跟在他们身后。 谁知下一瞬间,他就被林渡推到了前面,手上还塞了个琉璃灯,“机关术新弟子之中你第一,好歹也是咱们宗门未来的脊梁,去吧,自己的祖坟自己挖。” 元烨:…… 倪瑾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烨空得要命的心忽然有点酸涩鼓胀,他走到面前,絮絮叨叨,“小师叔,你见过能带着自家师门的人来挖尘世间的祖坟吗?” “今天就见到了。”林渡声音带笑。 他们一路前行,元烨手中的琉璃灯的火苗跟着他们的步伐一晃一晃,火舌不断飘移,却在黑暗之中格外明亮温暖。 大抵至暗时刻的光,无论多么微末,都是亮的。 第196章 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元烨倒也真应了林渡所说,机关术当真靠得住,一路有惊无险,途经了许多过洞、天井和小龛,也未曾经见到真的墓室。 一直到主墓室之前,眼前方才豁然开朗。 长明灯依旧耀目,帝后宝座金碧辉煌,前设供桌琉璃五供,但整个墓室内却透着说不出的空旷诡异,九个盘龙柱拔起而起,细看却并非初时建造的,有明显后来的痕迹,新得离谱,石柱之上的龙纹僵硬地绕着柱子正缓慢地游移,如浮雕壁虎般诡异。 大周的陵墓并没有那么豪华,规模也不大,但这主墓室之内,底下纵横交错着泛着金光的阵纹,琉璃五供之内似乎各自放着什么东西,看得并不太分明,无端显得有些不容冒犯,不可亲近,让人心生威严。 琉璃灯罩之内,火焰忽然蹿腾起来,从微弱变成了耀目的灵光。 “灵气。”倪瑾萱脱口而出,将手头捆得结结实实一路拖行过来的老头扔在了一旁。 林渡站在元烨身后,卡在危止身前。 她开口,“所以,危止大师,你想要取的,是什么?”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危止沉沉的目光,金色光芒给她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却不曾带走她的犀利与疏冷。 危止轻笑,声音落在林渡的耳膜里,像是小勾子一般。 “何必这么护犊子,他们取走了我的龙血和龙鳞,还不让我拿?龙全身都是宝,很珍贵的。” 林渡大脑的发动机就被这么一句话闹得轰鸣起来。 什么叫……他的龙鳞? “你主动把秘密送给我,我总要把把柄送到你手上,你才能安心,是不是?” 危止垂下眼眸,羽睫深重,像是夜露落松枝,沉重又灵巧。 林渡收回探究的视线,“什么人能取了你这般珍贵的东西?就是我那师兄也没那本事吧?你可是天下第三。” 危止抬眼看着那琉璃器具中的东西,“那可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谢谢。”林渡不依不饶。 危止:……小崽子就是不好糊弄! 元烨刚想回头求助小师叔,就看见林渡一脸诡异的震撼,身后的危止大师垂着眼眸看着小师叔的头顶,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无奈。 他心头一梗,“小……小师叔……难不成,很难吗?我是不是,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哦,那倒没有。”林渡神色恢复如常。 身后的危止也给了鼓励的眼神,只可惜那眼神在一张还没有收回无奈笑意的脸上,总是阴阳怪气的。 元烨:谢谢,更害怕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咒我会解,只是,需要你配合一点。” “阵由我来破吧。”危止也跟着走上前,“可能会有点危险。” “阵咒需要同时解,临湍教过你了?” “嗯。”林渡干正事的时候还是靠谱的,她拉过元烨的手腕,轻轻用灵力划开取了点血,直接在他手心开始描绘咒文。 “嘶,小师叔……” “不要说话,我会分心。”林渡的神识极度集中,拉过元烨的手,将那血符文覆盖于阵心。 另一侧,危止毫无阻碍地踏入阵纹之中,巨大的灵力流如龙一般咆哮起来,电光落在玉色僧袍上,滋啦啦地乱流。 降魔杵泛着金光浮现在他身前,嗡鸣作响,不断震颤,继而重重垂落扎入刚刚被血色咒印覆盖的阵心。 林渡飞速地结印,神识倾泻而出,压制着暴动的阵法。 元烨闷哼一声,只觉得有什么要从他的魂魄和脊梁上剥离开来,像是有人徒手生生撕开他的血肉,灵力也在飞速被什么席卷剥夺,丹田和经脉都空乏的厉害,一道冰凉的灵力倏然灌入他的经脉。 林渡声音冷淡似冬日寒霜,“忍一忍,阵法反噬会抽你的灵力,我会先封住你的灵脉。” 那冰冷的灵力在他脉中游走一圈,接着如同霜冻一般,封住了灵力走势。 九根柱子不断震颤,龙纹剥裂,危止在狂暴的灵力乱流中依旧从容,走向了供桌。 五个各样的琉璃瓶中当中的两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息,疯狂躁动起来,接着喀嚓一声,碎裂开来。 精血融入危止的额心,鳞片却没有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只是安静呆在危止的手心。 危止淡淡看了一眼另外三瓶里头的东西,嫌弃地皱了皱眉,将那凡间水土直接扬到了地上,又将那生辰八字融了。 九根龙柱彻底崩裂,大殿之内长明灯一瞬间尽数灭了。 元烨终于控制不住哀叫出声,“小师叔,疼疼疼,我骨髓不会被抽走了吧?” “骨髓没抽走,把你脑髓抽走了。”林渡冷冷地回道,最后一道法印带着凌厉的威势,将元烨神魂和中脉与阵法之间的联系彻底剥离。 元烨惊恐地捂住了脑子,“不至于吧!” “确实不至于。”林渡收回了灵力,解了封脉之术,接着塞给他一颗复灵丹,“解了,但是,本源有点受创,龙气反噬,略有虚亏,回去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就行。” “还有就是之后你修行就没有龙气助益了,不过问题不大,你好歹也是灵根纯度将近满分的天才。” 元烨痛得趴在地上真成了个小王八,闻言有气无力地问道,“喝点?” 林渡往自己嘴里塞了颗今天要吃的丹药,十分温和地补充道,“是啊,和你大师兄小师叔一样,喝亿点就好了。” 元烨:嘴里的丹药一下子就苦了起来。 大地一阵震颤,龙的哀鸣传入几人的耳膜。 林渡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走,龙脉要震了,地宫只怕有些甬道会受影响。” 她还没忘了扫尾,“国师呢?” 倪瑾萱刚刚才把人从乱石堆里拖出来,“小师叔……他刚刚被电了一下,然后又被这个石柱子砸中了……我刚救出来就断气了。” 林渡:……算了,都是报应,天道是懂报应的。 元烨一时还没能起来,结果直接被他口中的小矮子扛了起来,一路向门口狂奔而去。 林渡和危止一个开路一个断后,这回倒是没有再谁也不信谁了。 已经是深夜了,巨大的闪电却撕开了深浓的黑夜,将陵寝照得亮如白昼。 “让我下来,我来开门。”眼看一路碎石掉落,元烨被颠得差点把白日吃的东西吐出来。 倪瑾萱听完立刻将元烨扔了出去。 “诶不是……也不是这个下来法。” 好在林渡还有良知地托了一把,元烨连滚带爬到了门口,开了石门,四个人鱼贯而出,又将石门彻底关死。 “呼~好险,差点就要和我祖爷爷长眠于此……”元烨一面说着一面转头,恰好一道紫雷划亮了空中,将面前五百精兵的武器照得雪亮无比。 “嗬……”元烨把话咽了回去,差点直挺挺往回倒,“不是,小师叔你这药是不是不到家啊……” “打雷声太大了,加上我们进去时间很长了,药效也会代谢的。”林渡无奈地扶住了他。 元烨虚弱地对着面前的将士说道,“我说我只是想念祖爷爷来看看你们信吗?” 带头的将领皮肤黝黑,眉眼犀利,拔出了长刀,“擅闯地宫!杀!” 元烨:救命啊啊啊啊!!!!这要怎么演才能圆过去! 林渡沉默地思考自己能不能再用别的办法糊弄过去的时候,忽然一道灵力拔地而起。 一众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电光在他们面前炸裂开来,直接将地劈了一个极大的口子。 而就是这么一道雷之后,那方才还在门口的四道身影,居然诡异地消失了。 云端之中,雨落如注,雷响八方。 “危止。” “嗯?” “小龙人是你才对吧?” ”……被天道承认了不起?” “嘿,就是了不起。” 大雨倾盆,有人静静站在远处,兜帽边缘不断有雨珠落下,再顺着银质面具滚落下去,一声叹息微不可查地淹没在了黑夜雷雨中。 第197章 什么冥场面没见过 雷声阵阵,浇散了京城的夜市,也将勾栏瓦舍里的唱曲儿淹没了。 夜晚的太尉府就更阴森了,尤其是元烨被林渡扔进主院,找了一圈儿没找到自家兄弟,结果兄弟自己从一个棺材里坐起来,外头刚好一个雷打下来,将只穿着白色中衣的谢太尉照得更是苍白冷肃,如同恶鬼。 元烨差点吓得厥过去。 修道之人是不怕鬼,可仗不住这氛围确实吓人啊。 “谢二!你你你怎么睡在棺材里?小时候你可没这种癖好啊!” 元烨一口气没上来,加之身体又虚,缓缓就要栽倒。 这一天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了,他想当个躺平的万年龟缓一缓。 谢聿极为轻巧地扶住了他,神色自然,仿佛一点没觉得自己奇怪,“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 元烨被这轻飘飘的语气吓得心肝儿颤,“你……为什么睡棺材里?” 谢聿回头看了一眼棺材,目光温柔,“和夫人共枕而眠而已,去外间说话,别吵到她了。” 元烨现在就想原地晕过去,可惜谢聿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生生将他拖了出去。 元烨现在就是后悔,后悔之中透着绝望。 谢聿这厮分明就是疯了啊!他为什么要来找个这个脑子已经坏掉的疯子! 哦,小师叔要他来拖住谢聿的。 林渡此刻正在谢聿的外院的一个明显锁住却靠近书房的小屋子内。 “怎么他们邪魔是捅了补天石的老巢了?” 林渡捏着那块只有鹅卵石大小的石头皱着眉头,“有口井还不够?” “很小,倒像是那口井的缺口,算上阵法加成,的确能蒙蔽天机。”危止站在她身侧看了一眼,“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什么那帮阴魂来凡俗界夺舍却没被天道察觉。” “传闻谢太尉将国师府掘地三尺,一把火烧了还不够,还将里头所有有嫌疑的东西都清除了,在原地址上镇压了一座新庙。”林渡垂眸若有所思,“看来背后也有人指点。” “凡俗界亦有能人异士,倒也不稀奇。”危止觉得林渡再想下去小脑瓜子都得想破了,打断了她的深究。 林渡再翻了翻,都是些修真界的普通材料和书籍、功法,大部分都不配进无上宗的书楼垫桌角的那种,符咒灵水之中的灵韵也已经消散,但为了安全,她还是将这些全部毁去。 “你怎么想?”危止问的是谢聿的处置。 林渡垂眸,“我们是正道,谢聿这人扶持大周,命格极贵,我们灵界之人不能杀他。” 危止嗯了一声,他不觉得林渡会这么轻易放过谢聿。 “谢聿有错,不过今日之事也方便了我们把这群邪魔一锅端了。” 从一开始林渡就已有了预料,“看元烨自己吧,那是他的修行,若有不当,我再出言提醒便是。” 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的,人需要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功德累积,杀孽也会累积。 “去书房看看,这些东西都不中用了,补天石你还要吗?”林渡确认一切都不会流传出去之后,随手将几本留下来的册子收入了储物戒中。 危止云淡风轻带她重新走出了屋子,将锁恢复好余光看到林渡往兜里揣的动作,声音很镇定,“你拿着吧。” 两个人进入了书房之内,却被那满屋的红线牵挂的铃铛吓得动作都轻了。 林渡倒吸一口凉气,再次发出了感慨,“大周包容性真强啊。” 满屋房梁之上拉扯着纵横的红线,上头挂满了各色的铃铛,四面挂着不少工笔画,大多是芙蓉松竹花鸟,透着诡谲的美感。 架子上的长弓和长刀在暗夜里沉沉掩盖着锋芒,林渡驻足在刀架之前,看着眼前这把刀。 “怎么了?”危止发现林渡挪不动步了。 “难怪。”林渡若有所思地收回手,“这把刀所用材料是陨铁和血煞石,可以存住煞气。” “谢聿是将门出身,这刀浴血如此之多,所存的煞气极重,对付国师那般的三脚猫没什么问题,就是那几个夺舍了凡人的肉体凡胎,就是他们阴魂离体,也不敢近谢聿的身,一刀下去那些阴魂至少要养上十几年。”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凡间?凡间哪儿来的血煞石。” “这点倒也不难理解,从前凡俗界和灵界的封印没有那么强烈,或许是前人流传下来的。”危止看了一眼那刀,“这东西,你要带走吗?” 林渡想了想,“算了,晏青估计嫌弃这刀血腥气太重。” 她取出一个驱煞符,符纸刚刚贴上去,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你真放心让元烨这个状态去找谢聿?”危止问道。 “瑾萱在旁边看着呢。”林渡收回手,“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两个人连夜将整个谢府和灵界有关的东西彻底抹除之后,又扩大了搜索,将原先的国师府原址也重新翻了一遍。 这边两个人在雨夜奔波劳碌,那边元烨却被谢聿请到了一处客房之内。 “国师的布置,我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吧?” “是。”谢聿已经披上了外袍,“你要见那位吗?” 元烨沉默片刻,“最后看一眼吧,再看最后一眼,从此以后我走我的成仙道,他走他的奈何桥。” 谢聿一开始还想拍一拍元烨的肩膀以示安慰,听到这里,默默收回了手。 这元烨进的真的是正经仙门吗? “先不说我的事,说你的事。”元烨这会儿有点虚,靠在椅背上,端着热茶瘫软着,像只鼠饼。 “你的未婚妻的魂魄不在此界。” 谢聿端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元烨。 元烨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堂堂无上宗亲传弟子,什么冥场面没见过。 这是他自己的兄弟!虽然不理解,但他尊重!只要他不耽误了家国大事,都好说。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用秘法将你的魂魄刻下咒印,你的魂魄会被她的魂魄吸引牵连,你死后魂魄出窍就能去找她。” “但这样的话,你的魂魄就再也入不了轮回,并且不是百分百成功,你的魂魄会在时空乱流里不断漂流,不断被消磨,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并且,你需要舍弃一切声名利禄,苦修至生命终结,不断向天道祈愿,告知天道你的想法,以你的功德和气运,以及不入轮回为代价,反复叩请天道,看天道是否愿意成全你们的重逢。” “你要想好了,这种办法,一世过后,魂魄即散,而且以你身上的功德,下一次投胎,应是极好的命。” 谢聿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将茶盏放到了桌上,断然道,“我愿意。” 那张在暗夜里无论怎么看都带着绕不开的阴沉和诡谲的脸,死寂灰败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芒,“什么都可以。” 他花了八年完成了父兄遗愿,此后余生,都可以只为赎罪而活。 元烨叹了一口气,“行吧。” 小师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恋爱脑到了晚期那是无药可救的!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人都见棺材了,还愿意和棺材睡在一起,他能说什么? 尊重,锁死吧。 第198章 自己给自己养歪了 新皇上位三年,国师没了,求仙之风被遏制了不少,一切都很太平。 直到昨日刚下早朝就有人来告诉他太庙有祥云盘旋,好不容易搞清楚了是仙门中人带侄子回家看看,今儿不是大朝,皇帝刚刚舒舒服服坐在书房里批折子,大太监就又神情惶恐地跑了过来。 皇帝莫名觉得这消息估计也不太好。 “皇陵急报,说是昨夜大雷雨,劈得皇陵上头的山都焦黑冒烟了。” 真祖坟冒青烟。 元祈愁得搓了搓脸,“我那侄子呢?” “昨夜去谢太尉家一宿未归,今儿一早出城了,看样子,是去找园子里的太上皇了。” 元祈更愁了,“这不是什么上天警示吧?” 大太监欲言又止,小心端了茶伺候着,“要不,找个大师看看?” 元祈双手还按在脸上,闻言拿眼睛睨了一眼跟了自己许久的太监,“你以为我是我大哥?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邪乎东西?” “可是……那位回来,不就代表,这玄乎的事儿,是真的?”那太监弓着腰小声道。 元祈撑在书桌上的手一僵,接着慢慢移开,深深看了一眼那太监,“你说的……倒也有理。” 城外,一辆马车内,元烨继续把自己摊成鼠饼,林渡和危止把整个京城各处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了任何灵界修士的手笔,这会儿神识疲惫昏昏欲睡,唯有倪瑾萱一路睁着大眼睛看路边的风景。 马车内难得地清净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 凡俗界的东西落在倪瑾萱眼底,什么都是稀奇的,就是那拉货的驴车她都觉得新奇,没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扯了扯一滩鼠饼的袖子,“诶,那个拉车的是什么兽?” “骡子。”元烨偏头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不好吃的。” 昏昏欲睡的林渡听到了这么一句:……要命。 倪瑾萱哦了一声,又问,“你坐过吗?” 元烨回道,“没有,我是皇子。” 倪瑾萱疑惑,“你说皇室的人在凡俗界地位很好,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居然没有坐过骡车吗?” 元烨:…… 他想了想,“骡车不稳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 “骡车有什么不好的,马车看风景还要把帘子掀起来,马车里可闷啦!香味熏得人脑子昏,”倪瑾萱小声道,“我觉得骡车就很好。” 元烨叹了一口气,“是啊,骡车多好,自在,回来路上咱们就整个骡子。” 他心情并不好,这会儿也懒怠装样,等到了地方,自己从马车内出来,看着那园子之中的重重守卫,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权力地位转换倒置,曾经压得所有臣子抬不起头的人老了,被无数双眼睛盯死在这“颐养天年”的园子里,曾经小心翼翼热衷于种田对农事常识侃侃而谈的人也成了那个将旁人压得无法喘息的圣人。 元烨一步步走向太上皇所在的暖阁,却意外在路上远远就瞧见了个颤巍巍要人搀扶的老人,他一脚顿住了。 那人头发已经花白,没有戴帽,背脊佝偻,已有老态龙钟之相。 元烨站在原地,忽然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晃眼睛。 老皇帝还没注意,身旁的太监却远远见了个龙章凤姿的矜贵人物,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瞧着也都是脱俗的。 年轻的太监看了一会儿,忽然喊了起来,“是,是宣王殿下回来了!” 元烨听见这一嗓子,目光这才移到了那小太监身上。 脸熟,但不是从前跟着老皇帝的,反倒是从前成王府上的。 从前伺候老皇帝的人已经都没了。 他抬脚走向自己的生父,“父皇。” 老皇帝看了一会儿元烨,“小五,你怎么回来了?” 元烨定定看着老皇帝,“师父让我回来断尘缘,国师六根不净,与邪魔为伍,师门顺道来抓捕归案,斩除邪祟。” 老皇帝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小五,你这是……” “您是凡人,大约听不明白,意思是,国师用的是邪法,是有违天道的邪法。”元烨看了一眼那个太监,“不过如今已经都处置了,您,大可放心。” 老皇帝身形一颤,面色阴沉,当即发作道,“混账东西,出去了一趟,见到父皇也不行礼问候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元烨含笑,“这是儿子上学时为数不多记住的东西。” “如今仙凡有别,道门规矩,众生平等,我师侄无须跪,更何况,他因你之故,本源受损,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时间才能恢复。” 林渡忽然从后头走了上来,“难不成,国师之流进你们祖坟施术,你毫不知情?” 那老皇帝被这贸然插话的人弄得愈发不虞,刚要怒骂,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那女子一身道士打扮,垂眸俯视着佝偻的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只含着讥诮的笑,却让人一瞬间如坠冰窟。 “我自是知情!这都是为了国运!什么天道,天人合一,皇帝就是天!” “你是皇子,皇子生来就是要为国家奉献的,你受万民供养,就是舍掉性命都是应该的!不光是我,你那二叔!整个朝堂都不会觉得国师此举有错!” 林渡冷笑了一声,“是啊,为了国运,牺牲一个皇子,再牺牲点黎明百姓的血肉,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烨忍了忍,跟着冷笑出声,“您放不下的,要我豁出性命拯救的,是黎明百姓,还是你的皇位!” “看懂了吗?这就是凡俗界的封建王朝的本质,剥削资源,集中到一个中心,腐化是必然。”她轻声细语地给两个师侄传音,“不要困于腐朽和陈旧,不变的东西很少,所有东西都在向前走。”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可这世间规则,总会不断地拨乱反正。” 皇帝看着眼前的元烨,终于还是强压下内心的暴虐,“小五,小五,你来看父皇,父皇很高兴,一起去跟我吃茶,我让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羊肝毕罗好不好?” 倪瑾萱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元烨抿了抿唇,小师叔已经问到了答案,心中那点虚浮的奢望彻底泯灭,他拱了拱手,“我来最后见您一面,不吃凡食已久,就不去吃茶了,您保重。” 元烨转身就走,老皇帝在后头喊道,“你不要见你母妃了吗?” 青年依旧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很快就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倪瑾萱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元烨,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羊肝,我记得我们去吃锅子,你说过,羊肉也就下锅子好吃了?” “嗯。”元烨走得很快,“他向来记不得我喜欢吃什么,我爱唱戏,又不爱读书,是最不受宠的,喊我回去也不过是为了私下说我二叔的坏话,让我夺回正统皇位罢了。” “那……他说的那个羊肝毕罗好吃吗?”倪瑾萱小心翼翼问道,“他能用这个留你,应该很好吃吧?” 元烨听到这里才放慢了脚步,脸上还带着憋闷,嘴角却翘了起来,“难吃,老人家才喜欢那种东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林渡想到了车上的对话,“要不吃驴肉火烧吧?” “坐着骡车去吃驴肉火烧?”元烨跟上了林渡的思维。 两人对视了一眼,嘿嘿一笑。 对劲了。 危止一路沉默,直到元烨当真只是提笔让人写了一封书带给皇帝,自己就真抛下了马车,带着几人去买骡子,才露出了些许匪夷所思的表情。 无上宗的画风……是不是不太对劲? 直到坐上骡车,一直是背景板的佛子终于绷不住了。 “你被皇室当做天生就该牺牲的棋子,不生气?” “生气啊。”元烨笨手笨脚架着骡车,天仙似的三人坐在木板车上,格格不入,但浑然自在。 “但我已经将灵力奉献了好多年,也算将皇室给我的还清了,如今身上的龙气也没了,以后我就只是无上宗的元烨,不是大周王室的元烨。” “我最头疼那些负担和责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撒手不管!我修我的逍遥道。” 这世界上许多困住人的万重枷锁,或许都不是真实的枷锁。 林渡总结陈词,“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 危止:……无上宗新一代真的养歪了,还是自己给自己养歪了。 第199章 因为太过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 黄土小道上,一辆骡车宛若脱缰的野马,比那没有拉车的大马跑得还要快,一路那尘烟滚滚,黄土漫天,混合着那拖着的木板车不堪重负恨不得腾空起飞吱呀怪叫,路过的人险些以为见了鬼拉车。 “你能不能让骡子慢点!我的驴肉火烧的驴肉都被颠散了!”林渡眼含热泪,捏紧了火烧。 好不容易吃口火烧都不安生。 “我也不想的啊!”元烨将手中的已经只剩下火烧没有驴肉的驴肉火烧叼在嘴里,用力拉紧了缰绳,“是小师叔你说的这骡子怎么慢吞吞的,要不咱们给骡子喂颗天无师姐的灵丹试试的!”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哪知道二师侄的兽药这么厉害。” 等那骡子一路颠出去二十里路,这才终于停止了狂奔。 林渡将最后一口火烧塞进肚子里,在危止狐疑的眼神中,解释道,“喝过释莲花蜜了,养胃。” 危止眼神微闪,“确实养胃。” 那可是佛门里也少有的好东西。 林渡吃得很开心,凡俗界也有凡俗界食物的妙处。 “小师叔该喝药了!”倪瑾萱喊道。 这句话如同林渡魔咒,一天响四次,次次让林渡恨不得装聋。 “前面就是金梁城了,咱们进去歇一晚上?咱们如今无法修炼,还是睡觉的好。”元烨问道。 林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元烨,“你还得早日回去养一养,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回去。” “现在也不是不能养。”危止淡然取出一颗丹药,“治疗龙气反噬的,晚上服用之后记得找人护法,堆个聚灵阵吧。” 林渡偏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大师真是什么都有呢。” “过奖,不比你这个青云榜第一。”危止已经换了一身简单的海青僧袍,带着斗笠,像个普通的行脚僧,只是身量高挑些。 “元烨,咱们进城的路引拿了吗?”林渡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这才想起来这一桩大事。 “谢聿帮我办好了。”元烨揣着东西,“就今儿早上走的时候拿给我的。” “真不打算回去了?”林渡又看了他一眼。 “嗯,没必要。”元烨看着那路引,“我让仆从给二叔带信了,就说我尘缘已断,不再是皇家人,请他将我从皇室玉牒除名。” 一行人进了城,四个光鲜亮丽的人加一个简朴驴车的设备实在有些诡异,一路惹得不少人行了好长时间的注目礼。 元烨毫无自觉,“啊,咱们是不是该遮一遮脸,要不怎么会这么多人都看我们。” 林渡:…… “冒昧一问,咱们坐的这个骡车,真的是坐人的吗?” 元烨沉吟片刻,“所以……” 一摊贩转头小声跟旁边人议论,“哪儿来这么一群奇人,难不成是戏班子遭打劫了?要不这衣着光鲜的坐板车?” 耳力极好的几位修士:…… 林渡苦中作乐,拍了拍元烨的肩膀,“至少你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 元烨:?好有道理。 于是金梁城中的一处客栈内,就迎来了遭了劫的戏班子四人住了进去。 林渡对品尝凡间的食品兴致勃勃,如同偷偷背着大人在校门口对面吃垃圾食品的小孩儿,出了房间就带着人直奔东市街头。 “少吃点。”危止第五次提醒。 林渡将自己的视线从酒蟹的摊面上强行拔出来,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怎么还不回去?” 危止闻言闲闲拦住了想要顺着林渡的视线给钱买东西的元烨,“怕元烨身体出事,何况要是我不在,谁敢拦你乱吃?” 林渡叹了一口气,接过了瑾萱递给她的炙焦金花饼,“你知不知道我脑子动得很快,大量动脑的人要是不吃得多些,会饿昏过去的。” “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你还在想什么?”危止毫无防备地踏入了林渡的陷阱。 “多得很啊,比如……你身上的秘密,本来是不想知道的,可惜你泄露的点太多了,”林渡笑了笑,“龙气反噬的丹药,被偷走的龙鳞和龙血,我控制不住我的脑子呀。” 危止:……看来脑子是真的动得快,早挖好了坑等他往下跳了。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人潮来往,倪瑾萱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下意识灵气护体,那人被生生弹了出去。 四人齐刷刷回头,那人重重飞到了地上,成了个四脚朝天的王八,手上还攥着倪瑾萱腰间的储物袋。 林渡:…… 她要怎么解释人间其实很险恶,不是绝对的实力压制可以解决的。 甚至这一趟还真见了个无药可救的恋爱脑,舍弃轮回抛下一切,只为了一个人。 这她要怎么教!!! 林渡叹了一口气,走到了那人面前,“兄弟,你偷了我家孩子的钱袋。” 那人凶神恶煞地爬坐起来,顺手护住了豁出去一个屁股蹲儿才拿到的储物袋,“你凭什么说这是你家的?这就是我的!”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那边的小丫头,穿得简直就像是京城宫里贵族般华丽,一看就涉世未深,脸皮也薄。 想他在这条街偷了无数的钱袋都不曾失手,今日这怎么就被莫名其妙撞到地上去了。 倪瑾萱刚发现自己储物袋没了,顿时也跑了上来,“这就是我的呀!你这人刚刚故意靠近我就是为了偷东西!” 元烨也走上来帮忙,“这钱袋是粉色绣花的,什么正经男人用粉色!” “诶唷,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好含血喷人呢?这是我相好送我的!怎么,难不成你这小丫头是我的相好?” 倪瑾萱听完气得脸色都红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元烨气得就要去喊官差,谁知被林渡拉住了,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开口,“你有办法证明这个钱袋是你的吗?” 那人冷笑,“我自己的凭什么要证明?” “那你打开这个钱袋,只要你能打得开,就能证明是你的。” 林渡含笑搂过瑾萱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切,这有什么难的。”那人说着就要打开,却发觉怎么也打不开,甚至急得想要用力撕扯,也没扯开。 “这他娘……邪了门了。” “看到了吗?不是你的东西,是打不开的。”林渡淡淡说着,“你信不信这东西还会自己回到它主人手上?” 那人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定然是出门撞邪了。 林渡伸手勾了勾,那储物袋果真慢慢浮起,接着回到了倪瑾萱伸出的手心。 周围的百姓都看呆了,眼看人越聚越多,都传言这是有了什么奇异之兆。 林渡忽然抱拳道,“在下是戏班的,自京城归来却不幸丢了戏班大件儿,今儿给诸位变个戏法啊,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也叫我们好赚些路钱回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变戏法啊,那就合理了。 “这出戏法就叫……不该你得的钱,就是长了腿儿的都会跑掉。”林渡笑吟吟地看着吓得冷汗涔涔接着转头拔腿就跑的人,转头拍了拍元烨,“来都来了,拉个二胡变个戏法,攒攒钱吧,咱们出门没带铜钱,买个吃的都找不开。” 元烨还真就笑嘻嘻拿着二胡坐下了,一时花瓣纷纷,乐曲悠扬。 青年人拉着欢快地曲调,林渡顺手让自家小姑娘表演了一场徒手劈砖,观众反响十分热烈,铜板哗啦啦地砸向地上的铁盆,三人攒了一盆铜板,赶在衙门来人之前退了场。 早在一开始就默默把自己塞进人堆里的佛子:我常常因为太过正常而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林渡走出人群一段距离之后垂下了眼眸,“甩掉了,元烨,方才一直跟踪我们的是什么人?” “不确定,应当不是谢聿或者朝中的人。”元烨烦躁地沉默了片刻,“估计是看我们身上衣服太好了,想要抢劫?” 林渡啧了一声,“回头换几身简单的衣服吧,和人动手起来更麻烦,又不能抹去记忆。” “我可以。”危止说道。 林渡:…… “那你不早说?”林渡瞪大了眼睛。 危止叹气,“你没问啊……” 林渡悟了,这是报复,一定是报复。 第200章 还得是林渡啊,关注点就是与众不同 是夜,弦月高悬。 正在护法的林渡确认元烨能正常修炼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堆成了一座小堡垒的灵石,眉头也没有动一下。 另一侧危止无声拨动地佛珠,眉目清正得有些像是静默地山石。 林渡站起身打算出门研究研究夜市,危止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上视线,林渡做贼心虚,传音问道,“干什么?” “去哪儿?” …… “饿了,夜宵。”林渡对上他平静却带有威压的目光,理不直气也壮。 “子时了。” “大周夜市之后就有早市,反正总有吃的,大晚上,吃完小馄饨才舒坦。” 危止友情提醒她,“你今天吃了至少七八顿了,消停点吧。” 林渡叹了一口气,憋闷地坐下来。 没一会儿,危止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我对元烨没有坏心思。” “因为他和幼时的我一样,只不过他有的选,我没的选。” 林渡坐在原处,垂眸一言不发。 男子轻缓的声音流淌在林渡的神识内。 “我是婆娑国最后一个皇子,那是婆娑国发现皇室龙气衰微即将破灭,为了延续皇室,大巫说,国是否能延续的关键在我这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身上,于是他们用秘法强行把真龙本源内丹融入了我的体内,你可以说,我本来就是龙。” “但我生来是他们最讨厌的佛骨。” 林渡终于有了些动静,倒是没有超出她的预料,她转过头,“肉体凡胎,融入真龙内丹?你身子骨还康健着真是个奇迹。” 难怪后面他非要抓一条蛟龙炼化,原来是为了压制真龙内丹对肉身的侵蚀。 “确实是奇迹。”危止眉眼含笑,“所以缓解龙气反噬的丹药,虽说现在不用吃了,总还有剩余一些,给元烨不过是顺带。” 林渡问出了个关键的问题,“药效还在吗?应该好多年了吧?距离你炼化那只蛟龙的肉身,也有一两百年了?” 危止:……还得是林渡啊,关注点就是与众不同。 “你放心,药效还在。”危止看了元烨一眼,“龙气反噬还挺疼的,这小子一直撑着没说,也算坚强。” 林渡若有所思,危止现在应当还是没有彻底消化那个内丹,那种东西在一个小孩体内,大约不是什么宝藏,是随时能夺命的东西。 书中记载,真龙内丹低修为的人拿都拿不得,触摸会直接被灼伤,高阶修士要是强行炼化,基本上都会被暴虐的力量直接吞噬爆体而亡。 危止能活这么大,实在是了不起。 “那你……为什么败坏佛门?” 林渡原以为危止是皇室遗孤,该恨佛门的。 “……”危止发现什么东西给林渡透一个头,就会没完没了。 他转过头,“今日你们三人不过衣着光鲜了些,都有人盯上,何况小儿抱金于闹市。” “有时候事情比你想的更复杂。”危止顿了顿,“但其中的复杂,不是你需要了解的。” “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对我无需太多防备。” 世人说他离经叛道,狂妄妖孽,不佛不妖,都无所谓,他没得选。 有的人,大概生来就会背负上一辈的罪孽和重责。 只是…… 他看向元烨,“你的师侄,很幸运。” “无上宗风水好。”林渡随口胡扯。 “的确。”危止含笑。 “若你发作之时要冰,”林渡顿了顿,“我再给你掰点?算元烨的丹药费。” 万年灵韵的寒冰不好找,与压制龙气反噬的丹药也更是世间独一份。 林渡的确热衷于坑人,但对于好心人,还是要客气客气的。 危止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叫……掰点? // 一行四人没有在金梁久留,一路往东南去了,一路皆以被打劫了的戏班子之名,买吃的也只用铜钱,再没有了盯着的人。 江南更是富庶之地,林渡一头扎进那些飘香小巷子里,吃得眼泪汪汪。 元烨口重,对江南菜并不热衷,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小师叔在这里的时候,比原先那样懒洋洋不在乎的样子,多了些贪看的意味。 “人人都道江南好啊。” 林渡说着,仰头灌下一杯酒,面色如初,走入了夏日的江南里。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喧闹声,“诶哟,这不是江家的小病秧子吗?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诶,病秧子,你成日足不出户的,倒像是个大家闺秀,可惜了啧啧啧……” “手上拿的什么!诶,给我吧你!” “想要?有本事自己拿啊?跳起来拿啊!” “诶哟,不会跳一跳就犯病了吧?” 林渡忽然转过身,径直走向那群熊孩子,当中一个块头最大的正高高举着一本册子,而那个小孩儿口中的“病秧子”似乎因为天生不足,生得孱弱矮小,此刻急得正要哭了。 就在那大块头耀武耀威的时候,冷不丁手中的东西被夺走,他疑惑地回头,嘴里不干不净,“谁啊,多管闲事的……” 那人一身青衣,虽是女子,却并非大周朝的女子打扮,反倒像是个道士,身量极高,不带任何表情的苍白面孔,轻轻松松将那书卷举高了,语调讥诮,“想要?有本事自己拿啊?跳起来拿啊?” 那大块头恨恨得蹦高了几下,始终没能拿到,恨恨地用头向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人身上撞去,谁知那人竟诡异地向左极快的一闪,小孩儿闷头一冲,重重栽倒在地,哭得惊天动地。 林渡收回手,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分明该是八岁的骨龄,可人格外瘦弱,说是五六岁也有人信,黄瘦干枯,小小得,几乎能看到那手上的青筋。 “给,没事吧。”林渡开口。 那小孩儿怔怔地接了过来,接着赶紧双手行了个在大周极罕见的道礼,“小子江扬,多谢道长。” 林渡托他起来,“寻常人都不知道怎么行道礼,你怎么知道?家里人是道士?” 江扬摇了摇头,“是我阿娘为我求医的时候拜见过道观的师傅,所以才知道。” 林渡看着他身上的衣料,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却也是小康,还好。 忽然一侧有小孩儿飞跑出来,小姑娘一边跑一边喊,“诶!你们是不是又欺负江扬了!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不许欺负人!回头就告诉你们爹娘!” 小孩儿纤弱的眉眼就笑了起来,带了点光。 第201章 虽然不理解,但决定尊重 江家是商贾人家,做纸张生意,林渡留了那两个聒噪的师侄在酒楼当中,自己借口是云游道士,通晓一点医术,让江扬带她去家里一探究竟。 小孩儿到底好骗,真就乖巧带着人回家了。 “方才看你,手上拿的是个话本儿?” “是《列仙传》……” 那小孩儿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又莫名不敢欺瞒这个人。 林渡扫了一眼,淡笑,“怎么做贼一样,爱看这个又不丢人。” “道长,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靠服用水玉、云母、丹砂就能成仙吗?如果不能成仙,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啊,我阿爹阿娘为了我的病,总是四处求医,耗费了好多钱,我是家中的长子,却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 似乎是看出了林渡对他的一点纵容,那小孩儿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林渡:……吃这种东西,能不能飞升不知道,但会死人。 她酝酿了一下言辞,“话本儿里的,也不是很真,仙人也要吃饭的。” 前世的陶显虽然抠抠搜搜连吃个米粉都能心痛一会儿,辟谷丹都用最普通吃不死的,但的的确确也是要吃饭的。 危止不知何时跟在了她的身后,传音给她,“这就是你一直说要找的那人的转世?” 林渡应了一声,“咱们一僧一道的,上门当神棍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危止毫无自觉。 林渡犹豫了一下,“年纪太轻?长得太好看?没有说服力?” 危止偏头看了一眼,“红颜枯骨,都是皮囊。你说怎么才有说服力?” 林渡开始胡咧咧,“我之前看过话本儿,人家话本里在天上时写一僧一道,骨格不俗,丰神迥异。” “可到了凡间之后,就变成了,癞头跣脚的僧人,和跛足蓬头的道士,疯疯癫癫,很有可信度。”[注1] 危止:……那凡间人的可信度建立还真有点奇妙。 “你要非变成那样,也不是不可以。”危止虽然不理解,但决定尊重,“幻术的话,也不是不行,凡人应该看不出来。” 林渡想了一下,有点不能忍受自己变成跛足蓬头的道士,“算了,就这样吧,再说我都这样出现了,也不好改,我是神仙,我说了算,要改你改。” 危止:……变得真快啊。 “你不改那我也不改。” 江家就在旁边胡同里头,并没有多远。 那小姑娘已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在门边上探出一颗头,盯着他们的背影,似乎打算一有不对,就赶紧去搬救兵。 林渡是修士,很难不注意到有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忍不住逗小孩儿,“那小姑娘好像很紧张你。” 江扬闻言声音一下弱了下来,“男子汉大丈夫,都是我太弱了……” “不过,等我长大了,一定可以保护她!” 林渡闻言垂眸一笑,“挺好,有志气,怎么着,定亲了?” “才……才没有!”江扬说着又小声委屈道,“彩礼很高的,我要慢慢攒,不能委屈了她。” 林渡:……合着两辈子这人都困于攒老婆本了是吧。 林渡和危止实在年轻,容貌又耀目,主动上门也的确怪异,但江家人早已病急乱投医,就算是个假的又如何,多少得试试。 城内最好的大夫说,这孩子大约熬不过九岁。 林渡被人家母亲请进了屋内,装模作样把了一会脉,实则只是用神识探了探。 的确是陶显的转世,神魂衰弱有残缺,要养好只怕还要几个轮回。 林渡低垂着眉眼,安静坐在堂屋之前,初夏的阳光倾泻而入,青袍道士半面落在日光之下,白璧无瑕,无端神性。 端着茶水进来的妇人一眼见着这一幕,心头一跳。 虽然神仙看着年纪小,但实在长得好看,看着突然就可靠起来了。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怕大夫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这怎么看怎么不妙啊。 于是妇人端了茶,小声问道,“大夫,我们小花还有救吗?” 林渡刚松开手,听到这句话一时没绷住,“小……花?” “对,之前都说我家哥儿命薄,得取个贱名儿才好养活。” 林渡恍惚间想到前世陶显那张老实人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努力憋住了笑容,“这孩子有的治,你放心。” 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修补神魂的丹药,“是神魂与躯体并不相合,所以不稳,每七日一丸,直接吞服,四十九日后,补神养魂,自然能好,小花服用之后,可保长命百岁,与常人无异。” “记得……小心噎到。”林渡友好地提醒,十分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人风范,“好了,事情已了,在下就告辞了。” 危止觉得林渡提醒得有些敷衍,刚要再补充两句,就看见那小孩儿一口吞下丹药,噎得白眼直翻,差点厥过去。 “小花,小花你没事吧小花!” 妇人急忙给孩子拍背顺气,一晃眼的工夫,那两个人竟凭空在院子里消失了。 危止:……还得是林渡啊,真有生活经验。 “不是不打算装神弄鬼吗?”危止没搞明白林渡为什么突然就走了,“难不成看见故人如此境地伤情。” “不是……我怕我忍不住笑出声。”林渡叹了一口气,“走吧,回去拿钱,找个合适的时机送过去,骗完他们就走,也差不多了。” 危止心中了然,他就知道。 “你打算怎么合情合理地给他们送钱?他们家看着不是收天降横财的人。” 林渡歪着头想了想,“就……买点小东西吧。” 于是江家的铺子喜提江东纸清仓大处理。 林渡未来二十年的草稿纸和练习纸就有了。 这还不够,林渡又带着元烨从皇帝那里拿到的钱重新去了趟江家,只说是回访。 不过七日,那小孩儿的脸色已经带上了红晕,看着健康多了。 林渡于月下装模作样地解释,“我功德已满,正待飞升,小花是我成就功德的最后一个人,如今俗世黄白之物已对我无用,就赠予你吧。” 语毕不等人说话,丢下钱财就当着小孩儿的面月夜飞升了。 躲在云层里啃烧鸡的林渡不知道,日后这江扬写出一本《功德仙》,当中描写,仙人游历天下,治病救人,积攒功德后月夜飞升。 当中的仙人不光不辟谷,还热爱吃饭,尤其最爱吃米线,被文人大骂仙人必不可能是这样的!都是这个江扬娶了同个胡同里米线铺子的女儿,给自己家脸上贴金呢! 但这些也不妨碍米线铺生意红火,蒸蒸日上。 仙人都爱吃,他们多吃点,是不是也能成仙? 第202章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四人一路从北往南,被人以为是冤大头狠狠宰过,被山林劫匪抢劫过,因为长得好看被人调戏过,因为卖艺被官差驱赶过,骡子也在夜晚莫名其妙被人偷走了…… 一路磕磕绊绊,总算也达成了林渡带倪瑾萱看人间的目的。 他们听过茶楼里书生侃侃而谈,夜市小摊上的谈笑和忧虑;见过十里红妆,一路撒过的喜饼,见过金榜题名痛哭流涕的举人,见过富商互相攀比举办的各样流水席。 更见过荒郊野地里蜷缩在破道观被冻死的流民,见过成堆凶悍的乞丐,见过被一袋米粮卖进花楼里纤瘦伶仃的小姑娘,见过随便被溺死的婴儿,见过交不上赋税的农民,也见过被强占土地的佃户,见过夫君战死之后哭泣的新嫁娘,还有被抛弃后独立经商的女户。 直到听闻当朝太尉急病而亡,被追封为异姓王,听闻太上皇崩逝,圣上忽然开始大肆招募天下奇人异士,服用丹药,意图续命。 先前发行的交子越发贬值,货币越发混乱,他们也渐渐不再有充足的吃喝住宿余钱。 元烨和谢聿的离去,好像让大周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命定轨道。 “我们还是回去吧。”元烨这日站在张贴招募奇人异士的皇榜前,看了许久,终于说出来这句话。 林渡那会儿正在琢磨今天去瓦舍里卖艺要不要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回了一句,“好。” 等反应过来是谁提的时候,林渡这才意外地看向了元烨。 “想开了?” “想开了。”元烨笑了笑,“我们该回家了。” 灵舟疾行一夜,没入充满灵气的大海之中,林渡深呼吸了一口气,“活过来了。” 这一年,林渡鬓发上已经又出现了一道白霜。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从灵舟上飞跃至空中,抬手开始加固封印。 危止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渡的结印手势,发觉还真是临湍手把手教的。 一道又一道泛着金光的法印融入了眼前的一道横宽阔海面的透明的屏障,终于,林渡结印结束。 海面无风自动,巨浪滔天,几乎要高高接到天上去,船上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林渡俯冲之下,接着催动灵舟,逃也似的往前冲去。 “傻愣着什么!赶紧跑啊!这巨浪打下来你们都要喂鱼!” 林渡往灵舟的内部又塞了几块上品灵石,直接飞到了空中,一个加速,灵舟几乎快成了一道灵光。 船上的两个师侄被这个加速颠得差点翻下船,恍惚间询问,“小师叔?你加固封印是不是加固错了?” “没错啊,但是我师伯没告诉我加固完会有巨浪啊。” 林渡一路乘风破浪,以比平常快了一倍有余的速度回了宗门,完全把竹筏上的人忘了。 等回过神来,倪瑾萱才问了一句,“小师叔,大师是不是不见了?” 林渡:……不是很重要,给忘了。 她抹了一把脸,“大师应该,跑得比我们快,问题不大。” 虽说佛道不同门,他们的修炼境界也不一样,但到危止那个程度的,瞬移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就算他不跑,进海里也能吓死一帮海族。 倪瑾萱哦了一声,又问,“小师叔,你刚刚用了那么多灵力,到一年了吗?” 林渡:…… 林渡抬头看天,“我不知道啊。” 姜良不过是怕大量的灵力冲击心脉会造成二次伤害,但慢慢来,应当是没有事的。 至少她只是胸口有点痛,问题不是很大。 林渡拍了拍元烨的肩膀,“没关系的,跟师叔一起回去吃药吧。” 三人回到宗门之后已经快到傍晚,晚霞将连绵青山罩上了金边。 他们回去得突然,无人迎接。 但不妨碍林渡刚刚进了主峰殿内给凤朝汇报的时候,二师兄三师兄和五师兄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小师叔,你走的时候带的药液还有多少,拿出来看看?” 林渡在夏天无的死亡凝视之下,开始往外掏药瓶。 “不要一个一个拿,直接都拿出来,一息之内,包括空瓶。” “我真的按时吃药了!瑾萱盯着呢!” 林渡委屈,林渡气急,林渡大声嚷嚷。 然后被夏天无一眼看出来,“你出去了二百九十五天,这里还有七十四个不是空瓶,一天一瓶,一瓶分三次喝,小师叔,你有十二顿没喝……” 林渡:…… 林渡心虚,“我说那是因为忙着办事时间过了你信吗?” 夏天无抱着胳膊,目光犀利,并不言语,但意味鲜明——不信。 林渡绝望。 姜良站在殿外,咳嗽了一声,意思更鲜明——过来把脉。 死道友不死贫道,林渡一把把元烨送到了姜良身边。 今天她就要膳堂三个人排排坐一起喝药! “本源受损,经脉微滞,但龙气反噬倒是已经基本好全了,似乎你已经触碰到了境界壁垒?但最好服用刚成熟的墨霜玄花,弥补本源不足顺便也能冲开经脉,之后再行闭关结丹,不然恐生变故。” 姜良在说病情的时候口若悬河,是最靠谱不过的。 “要新鲜的。” 无上宗内库那确实没有什么新鲜的。 林渡莫名觉得这什么花有点耳熟,果不其然,系统跳出来了。 【按照原剧情,这个花会在两个月之后在凌桐崖底成熟开花,而很多人争夺,就是在这个时候,巫曦的白月光替他挡了一只墨霜蛇的攻击,身中寒毒。】 林渡眉头一挑,“巫曦还活着呐?补足了身体吗?两个月之后还能去抢那花?” 【活着呢,活得好好的,亲亲加油嗷~】 林渡欲言又止,“哟,你怎么不指教我方法了?要是我去抢那花,可没有巫曦和白月光的戏份了。” 【随便吧,只要你能彻底断了两个人的可能,怎么都行,ps.不要斩杀人物,否则天道不容,宿主你药丸。】 系统开摆。 “不是,那好歹,我的剧情点奖励?” 【……有的呢亲亲,一定会发放的,就,修复五脏六腑的丹药,包你您吃喝不愁,健步如飞,扛着水缸上万仞山也不喘气。】 林渡:……后面的也不是很需要。 “说吧,在凡俗界吃了多少东西?虽然对你的肠胃损伤不大,但实在毫无益处,你也要新鲜的……” 林渡听到这里好奇地睁大眼睛,她也要吃花啦? “的药,我这给你熬药去,罚你不许就糖吃。” 林渡龇牙咧嘴,“我好怕怕哦。” “还有瑾萱,也需要喝点药排除凡间食物的杂质。” “都要喝药!”姜良拍板。 于是无上宗膳堂之内,整整齐齐坐了两排愁眉苦脸的人,一人面前一碗黑洞洞的汤药,唯有晏青幸灾乐祸。 “哦对了,方才师伯说,大家都喝了,也得给剩下的来一个,整整齐齐。” 夏天无说着,将一碗药端到了晏青面前,“你前几日练功不小心拉伤了肌肉,师父给你探脉的时候发现你还需要清心,所以……你也来。” 晏青:?我就像那个路过莫名其妙也被塞进了猪圈里的大鹅! 林渡满意了,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端起药碗,浓烈的腥咸味扑面而来。 ……呕 第203章 无上宗都是卷王! 林渡又回到了主打陪伴和喝药的痛苦时光里,好在她也确实有要事和凤朝商议。 “八师兄的本体至今未能找到,但他的傀儡真的无处不在,元烨龙气背后也有他的手笔,如今元烨龙气已……" 林渡拿着修真界的邸报看了一会儿,目光逐渐聚焦,“这事儿居然已经传遍了修真界,富泗坊真的不是文福家开的?” 这是个好问题,但富泗坊在修真界千年,主打的就是一个中立,管你是人是妖是魔,都一视同仁,都得遵循规矩。 凤朝懒得看邸报,所以都是由林渡看完总结抓重点的。 “你怎么想?” “也是好事,失去了光环沉寂下去的天才,总不会被人觊觎,路过的狗都要舔两口。” 就像林渡肉少还塞牙,邪魔都不吃。 凤朝笑了笑,笔墨不停,“今儿你七师姐给你布置的功课齐全了没?” 林渡把快到喉咙口的揣摩和猜测咽了下去,埋头掏出已经画了一半的纸,含恨提笔。 什么好人能在七天之内把出去将近三百天看到的风景都画下来啊,怎么不让她七日做个千里江山图出来呢? “你也别抱怨你师姐,她说从没见过你喜欢过什么花朵草木江山的,对四时变化也不敏感,不能和天地共鸣,日后如何成大道?” 林渡被叨叨得笔下胡乱画了个小猪佩奇,反应过来之后决定将错就错,回头用几张粘起来,当真画一个千里江山图也就算了,反正小小一只,遮掩一下。 林渡空中建楼阁,生生在小猪佩奇上造了个亭子,又是山又是松树,敷衍了过去。 于是七日之后,封仪打开画卷,发现林渡老老实实画了一个长卷画,心中感慨,果真长大了,出去还是有见识的,带着画卷去找二师兄炫耀。 “框架倒是很好,虽然流于技巧,意境不足,但也可圈可点,就是……” 苍离的手点在了极小一块地方,那是边缘一纸上青山半腰处的亭子上,“这是污了笔墨吗?” 很显然不是,有头有脸的,一个圈儿两个圈儿,堆雪人一样,就是不太对劲,在一片山水淡墨之间粗糙得离谱,甚至带了点滑稽。 大约是用描线稿的笔墨画的,小小一只,不一点点凑近看还真注意不到。 “这孩子是不是……不当心?”苍离揣摩了言辞。 封仪可不觉得这是不当心,林渡从来没有不当心,那都是存心的,蓄意的,蓄谋已久的。 “你说……是不是叛逆期到了?不想好好用功了?” 师兄妹被这个猜测吓得大眼瞪小眼。 倒是路过的元烨友好提醒,“小师叔什么时候不叛逆了?” 苍离想了想,“是吗?” 封仪平静了,“那也是。” 之前看她从大字写到小字,还真当她是性子磨好了,那还得磨。 于是林渡喜提一个月的加训。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非常后悔。 凤朝有时候还会惯着他,封仪从不惯着她。 大概就是班主任和教导处主任的区别。 接连一个月,林渡都跟游魂一样,胳膊耷拉着直晃荡,苍离偶有一次去书楼,看见小师妹专心练笔,头也不抬就要去拿水喝,差点把桌上的涮笔水当成茶水喝了。 苍离忍不住拉着封仪到书楼外商议,“你别太逼小师妹了,那孩子才多大,不是谁跟你一样练到手直抖也不肯停笔的。” 封仪还是那个样子,端方规矩得像是林渡偶尔发疯画出来的火柴棍小人,闻言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当初学乐器的时候你磨得手都出血了怎么不说?” 林渡隔着窗户听了一耳朵,悟了,无上宗都是卷王! “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人家是阵法师,你非要她画那些画儿做什么?只是磨心性?还不如来我这里听一听曲子净化一下心灵。” 苍离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后退了一步,“封仪,你不会指望林渡有朝一日进天工楼吧?” 封仪挑了挑眉,把林渡冒出来的神识按了回去,“不行吗?天工楼至今都没人能进,当中的古神传承至今无人能得,我能不用介质隔空做符也不能被承认,林渡天赋异禀,总要一试。” 林渡只觉得神识被推回来,耳朵一嗡,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绝望的林渡:……呵,大人说小话还不让人听! 怒而造反的林渡在看到了邸报传来了墨霜玄花的消息之后,转头带着夏天无和晏青就跑了。 新鲜的花是要采的,新鲜的白月光也是要见的。 凌桐崖在中州南方,林渡三人到的时候是下午,隐隐约约可见崖底聚了好多人,还有些不走寻常路的,挂在这自上而下几乎被一刀削成的悬崖壁上。 这悬崖极高,可崖底瘴气经年不散,浓重的雾气和茂密的草木遮挡了全部的视线,地势崎岖,三面皆是高耸的悬崖,极其险峻,唯一的活口也没有安全进山的路,附近的采药山民也从未真正进入崖底过。 这里磁场特殊,飞舟根本无法在当中飞行,想要下去也要费一番功夫。 “……邸报中说这下面有墨霜玄花,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林渡落在崖顶,皱起了眉头。 晏青摇了摇头,“小师叔你在书楼找了一宿都没找到地图,只有零星记载,甚至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说明此处很少有人开发。” 天品灵植都生长在奇诡之处倒也是寻常事,可这消息到底从何处得知的? “应当是灵韵和宝光出世的异变。”夏天无倒是很有经验,“你听到了吗?” 林渡点头,崖底不断传来兵戈相交的金石之声和阵阵喊声,细听能听出来并非人打斗的声响,加上空气之中收敛浅淡的灵韵,成熟的医修能根据书中记载分辨出来究竟是什么宝贝出世。 “咱们现在就下去吗?”晏青有些后悔没带元烨来,至少他工具实在多。 林渡扫了一圈崖顶上错落分开的人,“不急,等快要成熟。” 她在找人。 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那不是……归元宗的道友吗?”晏青也顺着林渡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们怎么去哪儿都穿着弟子服啊?” “大概……因为穷吧。”林渡深沉道。 晏青:嗯?有点道理。 但见那人一身金白相间的归元宗弟子服,在一堆人中显得格外显眼,远看倒像是金日璀璨,风骨嶙峋,身旁另一人着白色衣裙,看着冰清玉洁,有些孤傲之资。 林渡啧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夏天无。 嗯,今天没穿白的,为了配合林渡所说的“出其不意、偷天换日”,三人都是一身深色衣裳,蒙个面就能去当梁上君子。 林渡叹了一口气,她对白月光没意见,对白色也没意见,但愿这是个好人,毕竟……晏青好像对这位姑娘还颇为敬佩。 “晏青,那巫曦旁边的是,崔瑜君?” 晏青应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一向在外从不主动社交的小师叔施施然就抬脚去了。 “哟,巫师侄,好巧,今年的钱你还没还吧,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今年的帐清了吧。” 第204章 这白月光,不对劲 无上宗的人除瑾萱外,一个赛一个的高,在宗内不觉得,一到宗外那就跟鹤立鸡群似的,又加上各个是人中龙凤,品貌皆不俗,积年累月的灵韵造化下来,气质皆非凡品。 崔瑜君早早就瞧见那三人组了。 林渡在中州大比之后声名大噪,不只是头脑,还有风姿。 谁都知道林渡是个病秧子,却不知道是个生得那样好看的病秧子,有人盛赞这位如同高山孤松上的霜雪,举世独绝。 林渡身旁紧跟着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夏天无。 真正的冷美人,唯有眼底一颗朱砂痣,像是白雪地里的红梅,是苦寒里最烈然夺目的美。 林渡走到了巫曦面前之后,就察觉到一个火热的眼神。 她看向了崔瑜君,发现这位白月光一双大眼睛含着水汪汪的渴望,就跟那个追星群众见到了正主一样,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夏天无。 林渡:……嗯?这个白月光是不是不太对劲。 巫曦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两轮还多的师叔,咬着牙抬手,“见过林师叔。” “好说好说。”林渡含笑,“我前几日在整理库房账册的时候还想着你呢,这就见到了。” 巫曦认命开始掏口袋,“今年的账,可能还差一点,之前寄卖的得了的钱还没有去取,就来了这里,林师叔您介意我回头等此间事了去取吗?” 林渡笑了一声,“好说,倒是我想问问,你来这里,自然也是冲着那花来的?你要那花做什么?” 巫曦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道,“是为了瑜君,她本源受损,唯有这花……” 崔瑜君忽然出声打断了巫曦的话,抬手冲林渡行了个道礼,“林……道友。” 她的眼睛看向了林渡,依旧含着水光,亮闪闪的,“在下归元宗,崔瑜君,当日中州大比,我在观众席,久仰道友的风姿,道友的说的那二十四字真言,我听了大受震撼。” 这个白月光,越看越不对劲。 林渡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对上了,“你说的是?”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崔瑜君走上前,眼含热泪,“这二十四字真言,刻在了我的心里……” 林渡也上前了一步,心中已经转了几道弯,脸上同样一副见到了知己的样子,“道友啊,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哦……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崔瑜君眼泪汪汪,“知己啊!” 她扑了上去,挂在了所有修真界看了中州大比之后都想挂在的那棵绝顶雪松上。 林渡费力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是老乡,你老公还看着呢。” 难怪这个崔瑜君在晏青的口中前期分明拿了凤傲天剧本,后面又突然跳出来给人家挡雷劫,什么舍生忘死为爱奉献的可怕恋爱脑啊。 “他不是呜呜呜呜,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苦啊。”崔瑜君不撒手,“你知道我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两个人在神识里传音,但这抱着不撒手的样子也足够让巫曦傻眼的了。 夏天无和晏青看着林渡僵硬又礼貌地悬在空中的手。 “咱们要去救小师叔吗?”晏青犹豫,他怎么记得幼时看过一面这个崔瑜君,那真是高洁冷肃,如天上霜月。 现在这个一见面抱着人不撒手的,是什么东西? “……”夏天无想了想,“要不还是拉开吧,小师叔憋了一年没怎么用灵力,这会儿正是跃跃欲试的时候,万一把人家打出去可怎么好。” “你别瞎说啊,他不是我老公,是天无乖乖女儿的狗男人。”崔瑜君不情不愿收回了手,也知道自己人设崩得太过了,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解释,“他乡遇故知,太激动了。” 林渡诡异地看着她,“你管谁叫乖乖女儿?” “嗷,我是妈粉。”崔瑜君瞪大了眼睛,“嗯?你不是穿书的吗?” 林渡欲言又止,“是的,你穿得哪本?” “当然是夏天无和巫曦当主角的那本,《绝世医妃惊天下,腹黑狼狗霸道追》” 林渡:……这名儿味儿对了,太对了。 巫曦忍不住伸手拉了一把崔瑜君,“瑜君,你……和林师叔是旧识吗?” “不是,我……在中州大比,被林道友的风姿所折服。”崔瑜君断然说道,接着不好意思地取了个手绢儿擦眼泪,顺便借着手绢儿的掩饰,偷偷看向了夏天无。 巫曦:……这林渡居然能让瑜君这般不矜持!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聪明了点? “乖乖女儿真好看啊,不怪巫渣男喜欢她,我也好喜欢,嘿嘿嘿。”崔瑜君偷偷给林渡传音。 林渡接收到这个传音,眼皮一跳,“别擦眼泪了,擦擦口水吧,都快流出来了。” 崔瑜君收起了痴汉神态,正了正神色,又是一副高洁凛然之姿了,仿佛刚才上来给林渡一个熊抱的不是她一样。 收放自如,十分了得。 林渡:……麻了。 时间尚早,两拨人凑在一块儿,林渡和崔瑜君并肩而立,在神识中暗暗交流情况。 “说实话,我穿越之后发现自己开局身份是修真世家不入流的旁支,虽然天赋好但是不受重视,我还以为我拿了传统修真凤傲天剧本呢,就是没有戒指里的老爷爷,等我一路拜入归元宗,成了内门弟子结了丹之后,我的金手指才出来!” “它怎么不等我天下第一了才出来呢?” “结果出来也不是当什么凤傲天,而是让我当白月光。” “系统说,只要我成为了救巫曦而死的白月光,就送我回现代!” ”我等进了内门看到巫曦之后才知道我是穿书了,我就是一破看小说的,谁想修仙啊,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家呢!" "早知道就不努力了,摆烂吧!最好这花那狗男人也别拿到,我也不是很想活了。” 林渡听着耳边的絮叨,沉默了片刻:……6 第205章 那你挺难杀啊 不过一会儿工夫,崔瑜君将自己穿越前穿越后的事情抖落了底朝天。 还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父母疼爱,家庭美满,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爱好看小说,熬夜看到了早上,心悸猝死,就那么穿过来了。 “这里没有游戏,没有电脑,没有薯片可乐和蛋糕,什么都没有……我想我妈做的焖面了。” 崔瑜君说完才发现到现在为止,林渡都不曾说过一句自己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回答过一句,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几岁,比崔瑜君大些。 她就那样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如一个知性姐姐一般听妹妹絮絮叨叨的讲话,开口回应也只是在证明自己在听,明明距离很近,就在她旁边坐着,却又好像很远。 分明林渡算年纪应该是比她小的,她就那么随意坐在凸出的岩石上,看着她说话,可目光好像又在透过她看什么。 原文中林渡的存在感很少,一笔带过,是天纵奇才可惜身体孱弱,从不出世。 直到那一日中州大比,她在看台上看到了林渡从容破局的模样,才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原来这个一笔带过的背景板有多么的惊才绝艳。 而这样的人,和她是从同一个世界来的,也是她向往的模样。 若说夏天无是本命,林渡可以算个后来居上的墙头了。 林渡正在思量崔瑜君的话里透出来的信息,看她见到自己说话的神态和性情,的确像是大学生,透着清澈的直白,应当可信。 “那日金丹雷劫,是系统发布的任务要你挡的?” “也不是,那天金丹雷劫,原本巫曦该很顺利就结丹的,谁能想到雷劫没完,狗男人居然快嘎了,我以为我扑上去就能功成身退了,没想到居然没死成。” 林渡感慨,“那你是挺难杀的。” 金丹雷劫外人闯入,有违天道,会造成双倍雷劫,她一个人受了,还能活着,是真挺难杀的。 她说着,在神识中问系统,“你怎么看?” 没头没脑,不带任何自己的揣测,分明是等着系统多说多漏些消息。 系统表示很难看。 说多错多,很多东西只要抽了个丝,林渡就能把一整个茧都剥没了。 可这事儿又的的确确需要解决。 【白月光系统不是正经系统,肯定不是。】 “那送她回现代呢?” 【或许是假的,反正我不信。】 “那若是我送她回现代呢?” 【……你?】 “我和你有区别吗?” “说重点,有什么别的回头再说,花快开了。” 【我试试,说到底,她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 “我就不是意外?” 【有什么别的回头再说,花快开了。】 林渡:……以我之矛攻我之盾是吧。 “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吧?”崔瑜君小声问道,她总觉得,林渡好像太冷静理智了。 林渡点了点头,“今天你的任务是挡蛇毒?” “是的,系统说按照剧情走完之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之后狗男人追妻火葬场的事我就看不到了,要不姐姐,你劝劝女鹅,让她千万别原谅,直接送入火葬场得了?我看小说的时候也就图一热闹,可我现在见到真人了,她也是会疼的吧?” 崔瑜君忽然有些恍惚,声音发颤,“其实……林渡姐姐……” “嗯?” “我也有点怕疼。” 林渡避开了她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垂下浓黑的羽睫,脸上那抹薄笑一点不变。 “那就不要疼。”她轻声说道。 “可是我不疼,系统总有办法让我疼,他说,如果我不做就会受到惩罚,魂飞魄散,另有人接替。” 崔瑜君神情有些恍惚,“姐姐,你没有系统吗?” 林渡笑了笑,“我没有,我也可以让你没有。” “小度,听到了?” 【嘀,支线任务二:抹杀非法系统,找出背后的主使。奖励:雪元丹,别人吃可能会噶,但是很适合宿主宝宝的体质哦,对整个人都有奇效。】 “那崔瑜君还能回去吗?” 【危止大师从前是不是说过……要力量比肩天道,才能破开两界?你知道其实天道的能力,也是有大有小的吗?】 林渡内心毫无波澜,“猜到了。” 她看了一眼崔瑜君,想到了她说的魂飞魄散的惩罚,“小度,对面的系统,你觉得是什么东西?现在有办法让她暂时摆脱系统吗?” 【我可以帮忙暂时隔离一下,但防不住太久。】 系统这句话显然有些迟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行。” 冰凉的手指无声贴上崔瑜君的额心,林渡将神识缓缓探入。 果不其然,这人的灵台有异。 系统很快接管了林渡的神识,接着飞速地切断了林渡探入的那道神识。 “好了,今天我们先不疼。” 林渡不管系统刻意不让她知晓的小动作,笑着收回了手,“等之后再说。” 崖底的金石铮鸣越发急促,灵韵也不再是一丝一缕,而是一波一波,泛了上来,人群略有躁动,已经有不少人准备下崖了。 下崖艰难,无法借助飞行法器,底下有很多未知的危险,贸然下去没有着落极容易出事,就算腾云境修士也不敢冒进,只敢放攀岩绳索。 不少人扎好了钉子,小心翼翼沿着崖壁而下,从崖顶往下看,倒像是许多挂了伶仃蛛丝钓着的小蜘蛛。 林渡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那绳索,“金刚索,砍不坏。” 有人下去,也有人在上头接应。 语气有点可惜。 巫曦一直就守在旁边,牙根都快咬碎了。 他听不到林渡和崔瑜君说什么,却能看到崔瑜君笑意吟吟地兴起时拉着林渡的衣袖,也能看到林渡摸崔瑜君的头。 他都从没有碰过瑜君师姐一根指头,都是女人就可以这么亲密吗! “小师叔,咱们不打钉子吗?”晏青看着大家都在动,有些坐不住了。 “也行,你去吧,不必争,悬在那边,我们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林渡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不急,还有一刻钟才花才能成熟。” 她数过了,这花是多层的,且是一层一层开放,每开放一层,就有一波异动,现在才过去三波灵韵波动,说明还没彻底开放,这个时候采摘,是无用的。 夏天无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小师叔,你不会要不借助工具下去吧?” 林渡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夏天无有些狐疑,一旁晏青已经打起了钉子,她暂且收了心思,安静地帮扶。 林渡站在一旁,开始摸索阵法,打算加持一下山崖的岩石与钉子的整体性。 巫曦这时候才有工夫和崔瑜君说一句话,他已经准备下崖了。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取了墨霜玄花,让你能重登仙途。” 青年眉眼灼然,还带着信誓旦旦的意气,即便眼下是人迹罕至的万丈深渊,即便有许多人争夺。 崔瑜君欲言又止,眼含担忧,还有些莫名的激动,“你……小心些。” 巫曦和晏青身手利索,沿着绳索开始速降,偶尔足尖点壁,也不过是为了确认下面环境。 “小师叔……我到瘴气里面了,神识很难察觉到异常。” 弟子令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晏青的声音,“但……往下是飞岩狐族群,密密麻麻,铺了一整个空间,振翅摩擦,会有金石之声,很难直接穿过去,下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很黑,花要成熟了,有人好像冲过去了,我冲吗?” “不必,在上头一点等我。”林渡说道。 夏天无直觉不对。 林渡站在崖边,算准了时间,一跃而下,周身毫无灵力波动。 腾云境的修士,可以飞行不借助外物,但也要用灵力的。 “林渡!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不用工具?!!!” “用啊,我用晏青这个工具人啊~~” 第206章 我演得好吗? 林渡跳得潇洒,夏天无气得心梗。 知道林渡虎,没想到这么虎。 合着让晏青下去是提前给林渡探路的。 林渡这么一跳,速度是比晏青巫曦下去的速度快多了。 耳边风声呼啸,猎猎有声,也刮得人面庞生疼。 这里的山崖比之无上宗绝峰更高,林渡从前跳峰不只是为了一点个人癖好,也顺便练了一下用最短的时间调动灵力抵御重力同时逆向而上,缩短加速和灵力运用的时间。 “晏青,拔刀,开路。” 林渡快要到雾障之前,耳边金石刮擦声愈发响亮,那是飞岩狐族挤挤挨挨的声响。 这种低阶的开智期飞岩狐,常生长在峡谷之中,视力并不好,感知却敏锐,境界低,更容易受本能影响。 这会儿挤挤挨挨在一起,一则是受天品灵植灵韵的吸引,不断盘旋流窜,二则……不敢靠近,下面定有大妖。 晏青远远瞧着上头掉下来一个人,还当有人被下了黑手,想要挡一把子,结果越看越眼熟,接着听到了小师叔的声音。 晏青不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但他足够信任林渡。 林渡也足够信任他们。 晏青挂在绳子上,抬手出刀,一刀下去,为林渡在黑压压狐叠狐的路段辟出了一道金色的通道。 那道几乎与昏黑山石混为一体的身影在晏青面前一闪而过,顺便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微笑。 “晏青,下!” 林渡顺利通过飞岩狐堆叠出来的黑压压空间,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灵符扔了出去,一道剑气纵贯上下,刚好擦过晏青自己锻造的加强版金刚索,带出一片火花,也逼退了周围的飞岩狐。 晏青当即松开固定的卡扣,直接顺绳而下。 林渡将神识下放,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神识可延伸的范围少了许多。 她轻轻啧了一声,心中的怀疑彻底落定,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错乱深潭之上。 下头很狭窄,但墨霜玄花就当中,大剌剌地开着,大有一副我就在这里,你们快来摘我的架势。 最后一瓣花,就要开了。 林渡落下的时间正好。 而已经有零星三四人到了底下,正跃跃欲试准备抢夺,情势一触即发。 倏然一人惊呼起来,又扑通一声倒下,还带着些许沉闷的水声。 众人心中一惊,“糟了,这下头是毒物!是寒蟾!” 这东西不光表皮是毒,吐出的毒液似箭,见血封喉。 有人大着胆子将鲛珠那么一照,底下黑压压密密麻麻的浅潭岩石上皆是泛着诡异蓝光的寒蟾,一个个蓝环凸起斑点让人不寒而栗,而那一片反着光的圆溜眼睛就更让人犯怵。 “呕……不行了……呕……”一个大汉急忙飞身而上,掩面作呕,“我踩到了……呕……” 林渡的神识听到了,啧了一声,“晏青,你别下来了,下面癞蛤蟆聚窝了,我来,到时候接应我。” 晏青听着林渡冷静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感慨,还得是小师叔啊,这个时候,声音都不带抖的。 下头已经打起来了,一帮人要小心不踩到那下头的寒蟾,打得也有些畏首畏尾,这东西平常不攻击人,但一旦触碰,定然会遭受猛烈的反击。 林渡抬手将苍离和姜良联手炼制的半面防毒面巾戴好,掩住了口鼻。 最后一瓣花彻底绽开,墨霜玄花如同霜上玄色,黑底上布满了莹白的霜,灵韵爆发开来,崖底的妖兽都躁动起来。 打斗的灵光如同忽闪忽闪地烟花,不断碰撞漂移,间或又有扑通扑通栽倒之声,打得十分激烈。 巫曦以一敌三,带着一往无前地执着杀气,悬在空中,不断向中心的花靠近。 有人借用隐蔽符靠近,却因为那散逸出来的幽蓝灵韵受到阻隔而出现了破绽,别人直接轰开。 就在此时,一人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因为速度太快,而刚好每个人都刚使出了一招,时机凑巧得厉害,竟然没有一人能够阻拦那人刚好降落到墨霜玄花的上方。 一把短刃擦着玄花花枝斩下那一朵花,花被灵力卷走之际,忽然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蛇窜了出来,张开了大口,就要将那花吞下。 巫曦瞳孔一颤,下意识一剑砍向了黑蛇张开的猩红大口中。 而林渡趁势用灵力卷走了那花,动作极快,继而一个挺腰,灵力运转,急急向上。 眼见林渡抢走了花,其余幸存的人也跟了上来。 谁知那黑蛇从牙尖爆射出来两道毒液,失了一直等着的墨霜玄花,狂性大发,怒火疯狂发泄到了这群莫名其妙的外来者身上。 巫曦心中一凛,赶紧提剑应对,却忍不住想到方才那人遮着脸,他没看清,但总觉得……莫名很熟悉。 尤其是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贱兮兮的,让人瘆得慌。 林渡一面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疯狂向上逃窜,一面左手倒右手,墨霜玄花塞进盒子里,又捏了一朵几乎一模一样的花出来。 “小子!留下花!”有人紧追直上。 林渡一路逃窜,接连躲过了几道攻击,眼看好像就要被追上,赶忙向着晏青道,“来!拿着!” 晏青眨眨眼睛,对上林渡深黑的眼眸,大声道,“来了。” 周围修士的攻势纷纷转而向晏青而去。 一朵泛着光泽的玄花被抛出到空中,晏青伸出手,急急要去拿,一道道攻击冲向了他的胳膊,他不得已让了一分,就这么一分,已有一个网兜斜地里兜住了那花。 晏青恨声道,“该死!我的花!快还来!” 花转手换主,其他人急忙跟上,晏青装模作样挥出一道刀气。 “不行,我灵力用尽,快带我上去!”林渡喊道。 晏青一刀劈开那群飞岩狐,两人急急而上,不再跟着抢夺花朵。 “小师叔……我演得好吗?” “还行,喊得有点假,也就骗骗他们来不及动脑子的了。” 两人同时上了峰顶,一面评点演技,一面拎起夏天无和崔瑜君就走。 林渡化出来的冰霜易化,化了之后那被染色的花沾了水就要掉色了,也就只能骗一会儿。 第207章 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骂 林渡收尾一向很小心,给每个人贴上隐蔽符之后一路向前。 “那个……姐姐,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林渡无辜地看向崔瑜君,“谁?” 崔瑜君脱口而出,“狗男人。” 晏青精神震撼瞳孔地震:? 夏天无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比原先睁大了些:? 林渡抬眉,言辞冷静,“哦,那你想怎么办呢?” 崔瑜君无端觉得林渡有些奇怪,她垂着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嘴角含着一点深沉的笑,莫名就让人觉得……像是在给人挖坑。 林渡已经在脑中盘算完了,接着抬眸,“你对那个狗男人当真没有丝毫留恋?” 崔瑜君愣了一下,“狗男人是长得帅,但……干的事情太狗血,把女鹅……鹅毛大雪都祸害了……嗯。” 她忽然意识到林渡是直接和她说话的,夏天无也能听见。 崔瑜君一双眼睛无比真诚,被自己胡说八道的急智所折服。 林渡忍俊不禁,低头闷笑。 果然是成年人了,虽然不一定聪明,但至少是清醒的,看话本儿不会动摇自己的三观啊。 崔瑜君又咬了咬唇,小声道,“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崔瑜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了起来,“他是我的同门师弟,单凭他是为我而去的,我也不能弃之不管。” 她已经从方才晏青和林渡的对话中听出来了,崖底很危险,有只比他们境界更高的妖兽,而妖兽被激怒,巫曦离得最近。 崔瑜君正色道,“我不是要姐姐帮忙的意思,自己的事情我会你自己做的!绝不会干出那种道德绑架的事!” 命运的浪潮可以愚弄所有人,但身处其中的人,也只能随波逐流。 若要逆水行舟,那也要看舟究竟愿不愿意渡人。 林渡本来就不在剧情之中,崔瑜君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该拉她进来的。 只是独在异乡久了,见到同乡人,总会喜不自胜到失态。 林渡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是他的债主,他现在的确还不能死。” 救命之恩大过天,巫曦费心费力为了救治崔瑜君,除却不确定的感情外,更多地也是道义和责任。 最主要……钱还没还清呢! 她说着,估算了一下时间,“晏青带着东西先赶回去,新鲜的,不能耽搁。” 晏青点了点头,有些遗憾,虽然这个崔瑜君一开口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有点奇形怪状的,但后面这句话倒是清正,不算辱没名门正道。 他冲崔瑜君点点头,接着背上被林渡贴了好几个灵符,一溜烟就窜了出去,连空中的灵力拖尾都没留下。 林渡转头看向了崔瑜君,“走吧,回去捞人。” 捞人之前,让她先换身衣服,虽然蒙着面下去的,情况仓促,还有瘴气遮掩,巫曦应该认不出来,但折回去就不一定了。 还是换身打扮的好。 坑完人再扮演救命恩人,又捞一笔,划算。 夏天无看着林渡掏出阵盘设了结界换了外袍再出来,欲言又止,“你……换了跟没换有区别吗?” 林渡瞪大了眼睛,指着衣服边边的暗纹,“上一件是松竹暗纹的,这一件是海水崖的暗纹,上一件是苍绿,这一件是苍青。” 夏天无:……恕她眼拙,没什么区别。 崔瑜君抬头看天,她好像年纪轻轻就瞎了,不然怎么看不出来林渡换装前后有什么不一样。 林渡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跟不懂苍色有很多种的人讲话了。” 分明是清瘦的一个人,转头飞向那崖边的时候却像无上宗冬日被喂得太饱的灰麻雀。 崔瑜君小声问道,“林道友生气了?” 夏天无想了想,“假的。” 小师叔真的生气的时候是根本不会冲人发脾气,至少不会对她发脾气。 林渡当然没有生气,她在给自己争取一点单独和系统对峙的时间。 “我有个办法,现在就能揪出来那个所谓的系统。” “但需要你明确告诉我,系统究竟是什么?” 她不否认科技的存在,或许更高维的世界,真的有系统这种东西,但来洞明界这么久,除却天道规则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细节,可以证明或许系统不止是系统。 今天借用崔瑜君身上的系统,加上她自己的”系统“含糊其辞,坚持不肯说清,或许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些系统,都并不只是现代小说中的系统。 危止曾经说过,肉身不过皮囊,魂魄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崔瑜君是魂穿,她也是魂穿,系统绑定的就是魂魄而非肉身。 那系统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和神魂一般存在的东西吗? 【……你要干什么?兵行险着可不好。】 “你难道为了不自我暴露就要放任它的存在去害人吗?只要这东西幕后之人还存在,天无的事就始终无法了结。” 林渡语速很快,“你知道我的意思,隐瞒只会害了我们两个。” 【没有什么系统,不过是人、魔、妖、鬼,所有有自我意识的物种,都有的东西,是你想的那样。】 系统不情不愿,终于还是吐露了真相。 “你能不能讲点人话,用中州话来说,是精魂,对吗?” 【……我讲的不是人话是什么?】 林渡已经有一次自由落体了,风极凛冽,她的下落速度也极快。 “当然是……鬼话啊。”她脸上浮现了一点笑意。 物理意义上的,鬼话。 【不要骂你自己。】 “无所谓,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骂。” 这一回,没有飞岩狐的阻碍,那群小东西这会儿吓得哆哆嗦嗦地趴在岩壁上,恨不得装作自己不存在。 强大的威压让周围所有的生灵都说不出话。 林渡目力很好,一眼看到了还在和那条蛇缠斗,逐渐落入下风的巫曦。 金光闪闪的,非常醒目,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归元宗的弟子到哪儿都穿这套衣服了,是挺好找人的。 “精魂如何控制另一个完整的魂魄?寄生?” 【……崔瑜君身上的,是寄生,想要发布任务的说话的话,至少也是类似于阎野留下一道神念,但如果彻底拿捏魂魄,应当需要的神识,或者说魂力更大,差不多类似于寄生。】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渡调动起灵力,接着一道神识再度传入崔瑜君的神府之中,一道神识传音传入夏天无的神府中。 差点没跟上林渡的两人脸上表情皆是一滞。 “小度,收回神识隔绝,至于你,等此间事了,我们再来算账,你也有时间,准备好合理的说辞。” 崖壁一侧,金白的身影不断避让,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灵力枯竭,体力透支,威压也让他经脉灵力运转越发滞涩,挥出的剑气不复初时犀利。 这只蛇在几乎没有太多灵韵磁场异常的崖底,居然也能长到化丹期七阶,应该就等着这株墨霜玄花成熟,好吞吃进阶,盘中餐被人抢夺,自然穷追不舍。 妖兽化丹期七阶,实力约等于腾云境大圆满。 又是一道攻击袭来,巫曦绝望地提起了剑。 就在庞大的翠绿妖力轻易地破开那道剑气,就要重击向巫曦之时,一道冷冽无比的灵光从天而降。 至寒之气席卷整个崖底,一瞬间,腾云境中期的灵力威压爆发开来,带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刺骨寒霜,将那一击妖力直接冻在了空中。 一道无论何时听了都叫人想捂紧钱包的散漫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巫师侄,你不行啊。” 青色人影手持寒光凛凛的浮生扇,眉眼戏谑。 巫曦:……要不他还是先死一死吧,他真的一颗灵石都没有了! 第208章 没有感情,全是演技 巫曦原先还怀疑那个蒙面人是林渡,但现在被冻得直哆嗦,加上林渡的嘲讽攻击,立刻不信了。 那蒙面人的灵力并没有这般摧枯拉朽的肃杀冷冽之气,而且……如果是林渡,大概抢到了花,也会发来一句嘲讽。 林渡没有恋战的打算,浮生扇再度挥出一道霜冻万物的攻击,限制了那黑蛇的移速,转身打算跑。 另外两个人也已经赶到,崔瑜君一眼看到了巫曦,长舒了一口气,“师弟!” 巫曦看到崔瑜君心中一凛,“你怎么来了,崖底危险!快走!” 崔瑜君一袭白衣,如同晚樱落花,直奔巫曦而去。 林渡也转头看向了夏天无,浮生扇一滞。 就在此时,磅礴的妖力爆发开来,崖底的寒蟾四处奔逃,一片刺耳的叫声。 泛着粘腻冷光的黑蛇挣开那不断凝结的冰霜,带出一片细碎的冰,黑蛇移速极快,不过须臾之间,直奔林渡而去。 林渡甚至没回头,一扇就将那黑蛇扇向了岩壁。 朔风带着簌簌寒雪,当真让崔瑜君看到了一场的鹅毛大雪。 在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黑蛇如同前来摄取人血肉的恶鬼,带着叫人害怕的可怖杀意,逆转了目标,直奔那个将自己砍得鳞开肉绽的金衣青年。 夏天无脱口而出一声,抬手拔剑,“小心!” 只是腾云境修士的速度远没有这么个东西的速度快。 黑蛇速度如闪电,不足一息之间,已经要咬中了目标。 簌簌大雪之中,一道纤柔坚定的身影挡在了巫曦身前。 还没忘记说台词,“师弟,小心!” 没有感情,都是技巧。 巫曦瞪大了眼睛,软剑带着烈火擦过黑蛇的七寸,只不过在鳞片之上划出一片带着火星的痕迹。 “师姐!!!” 他喊得撕心裂肺。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但危机不会像电视剧一样慢动作延长时长,三把无柄短刃从天而降,组成了一个极为尖端的三岐阵,一颗药顺势塞进了黑蛇大张的口中。 林渡对自己的命中率表示满意,神识用力,阵法一成,带着古怪地绞杀之力,扭曲地翻开蛇鳞。 漆黑反光的几个鳞片飞到了空中。 夏天无的软剑随即而至,一剑斩了毫无掩藏的七寸。 黑蛇哀叫一声,还想要挣扎,烈火已经彻底燃起,裹挟着炙烈的杀意,将莫名其妙使不出力气挣扎的它彻底绞杀。 “……有点香啊,要不今晚煲蛇汤。”林渡在心里想好了今晚菜色。 这边林渡和夏天无在上演大战蛇妖,那边巫曦和崔瑜君在上演情深深雨濛濛的生死感情大戏。 夏天无看着林渡麻利地收着黑蛇的尸体,便快步走过去想要先救一救崔瑜君。 虽然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要吩咐她不必强行阻拦崔瑜君救人,顺便给她暂时屏蔽痛感,但她出于医修的责任,还是要救治的。 她走到守着崔瑜君含泪哭嚎的巫曦面前,看着他面目狰狞涕泗横流的样子莫名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兰句秘境之后这人鼻青脸肿似猪头的样子。 ……一个人,怎么总能把自己搞成这副难看的样子呢? 夏天无不理解,并且十分嫌弃。 她蹲下身,打算先替崔瑜君封住经脉穴道,然后试着医治。 巫曦下意识将人被咬伤的胳膊勒得更紧了。 被勒得要死的崔瑜君:…… “你快松手,人还没死,能救。” 巫曦这才恍惚间放开手,看到了冷静无比的夏天无,这才想起来这是个医修。 给他接过鼻骨的医修。 崔瑜君终于落到了香香软软的女鹅怀里,幸福得要冒泡,另一个冰凉的手按在了崔瑜君眉心。 青衣人顺势挤开了巫曦的位置。 巫曦:…… 崔瑜君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了,人生目标达成是多么简单啊,在本命怀里摸墙头。 “姐姐,真的不疼诶,我刚刚演技好不好,壮烈不壮烈?哦不是……悲壮不悲壮?” 林渡皱着眉头,“这时候你还说这话?” 崔瑜君这才想起来了,赶紧在神识内呼叫系统,“我任务达成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林渡全身绷紧了,夏天无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抬眼对上了林渡皱着眉头的苍白面色,心中咯噔一下。 小师叔皱眉的时候,除了在思考问题,那就是动用神识,反正都是和脑子有关的事。 “还不够,你还要推动剧情,直到巫曦为了你的毒,让巫曦为了救治你,去寻异火解你的毒。” 机械的声音在崔瑜君神识内响起。 “不要妄想找别人求助,我和你的神魂绑定……” “羊毛也不能可着一个人薅啊,你上回不是利用她,让巫曦前来找我要万年草吗?” 一道讥讽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白月光系统”和崔瑜君的对话之中。 “系统”一怔,接着悚然一惊。 什么人的神识能够进入崔瑜君的神府,它还没有察觉? 崔瑜君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割裂,一面要配合夏天无的急救,一面脑子里在“小人打架”,旁边还有个狗男人在碎碎念。 脑子开会,群英荟萃,比她的人生还要乱。 崔瑜君发挥了传统特长,直接开摆。 “这怎么可能?你是谁?” “我是你祖宗。” 这种神魂寄生术林渡不知道,可小度的确一清二楚,轻而易举破开了他们的屏障和伪装,甚至先前能一直掩饰隔绝这道寄生魂的窥探,顺便弄清楚了这寄生咒印的方位,此刻直扑那处。 而林渡所修炼的神识功法有极强的攻击性,森冷的神识如海潮一般扑向了那道寄生魂。 一个腾云境修士的神魂居然能巧妙地分开,一处攻击,一处负责精密的解咒,若是说出去,修士们几乎不会有人相信。 寄生魂被那刺骨的寒凉冻得瑟瑟发抖,匆忙之间想要直接绞杀崔瑜君的神魂,却发现单方面的咒已经被屏蔽,转而暴怒地冲向林渡攻击的那道神识。 一道不属于林渡的神识之力忽然亮起,阻挡了那么一下。 崔瑜君只觉得耳朵一片嗡鸣,接着林渡忽然起身,面色苍白无比,身上灵力却节节攀升,指尖飞出一道摄魂符。 “宵小鼠辈,作祟不成,还想跑吗?” 符咒紧追不舍,接着啪得一下落到了林渡方才收拾蛇尸体顺手布下的小型锁魂阵中。 第209章 是不是不太正经 林渡垂眸看着地上的寄生魂,今日的一切都太过意外了,好在她主打一个随机应变。 人有三魂七魄,而精魂并非其中的哪一个魂哪一魄,是修士自己用神识魂力精炼出来的东西,取三魂七魄各一部分,精炼凝成。 和此前兰句界那位兰呈分魂手段还不一样,分魂是接管压制,不能与原主魂魄同时清醒共存,而精魂起初是被用来送入自己打造的本命武器之中,以达到人器合一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还能这样用。 精魂寄生,只有它出声出力的时候,才是最容易暴露的时候。 从来都没有什么系统,都是人力作祟。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人。 那双看不见的黑手,终于被林渡逼了出来。 林渡觉得那些细密的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繁复的网络,输送着他们的血液,遮蔽了他们的前路,叫人触目惊心,乌云罩日,也不如今的赤裸真相叫人胸闷。 而她的“系统”,她的“小度”,一直以来不肯明说的东西,也在林渡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下,不得不暴露出来。 比如为什么系统的东西可以随便出现在只有她能打开的储物戒中,比如为什么系统比天底下最好的医修还要清楚她的身体,比如为什么那些丹药都只对她有效,还有含糊其辞的所谓剧情,一个角度并不齐全的剧情。 比如为什么她会在神识透支的情况下,会做一个真正林渡视角的心魔梦。 又比如为什么她的神识天生堪比刻意修炼过神识的百岁阵法师,又比如……为什么系统出手,她的神识力量就会锐减。 林渡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有了预感,直到今日,彻底将预感落实,即便她们都还没有明说,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筹谋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穿书”。 林渡从来不觉得自己算计自己有什么不好。 世人皆喜欢自我欺骗,自我安慰,她算计一下自己怎么啦? 执棋者并不可怕,真正的勇士,从来都敢以身入局。 林渡是阎野和封仪两个人教出来的,自认很有天赋的阵法师和执棋者。 一个敢以身为阵的莽夫。 林渡抬手,神识为刃,切割下一片精魂,接着融入一道追魂符中。 这道符,追的是主魂。 夏天无已经暂时将崔瑜君吊住了性命,转而走到痛苦到快要精神失常的巫曦之前,“想死吗?” 巫曦恍惚间抬头,“啊?” “不想死那就伸手,把脉。”夏天无言简意赅。 林渡刚刚还沉浸在“原来我也是幕后黑手,不愧是我,就是超级无敌第一炫酷”的深沉中二氛围中,被夏天无一句话拉进了现实。 “那个谁,医药费记得结算一下,不然我去找你师父要啊。” 巫曦:…… 他虚弱地开口,“能,便宜点吗?” 夏天无想了想,“你要几成好,全好了自然贵,七成好便宜一点,还有五成好,三成好。” 巫曦:? 崔瑜君瞪大眼睛,接着看向了一脸老神在在的林渡,糟糕……想吃牛排了。 七成熟谢谢。 “疼点无所谓,能正常活动用灵力就行。” “哦,那就是五成,五万灵石。”夏天无利落地开始掏药。 巫曦伤得其实有些重,但都不是致命伤,显然这些年的打拼,还是很懂如何正确挨打减少伤害的。 “先回宗门。” 林渡要回去摇人,谁知道追魂符追过去之后,会不会是一窝的邪魔,到时候满头大汗的就是她们这群弱小可怜的法师了。 “崔瑜君我还要带回去找师父,这蛇毒不一般,现在暂时压制住了毒素扩散。”夏天无草草将巫曦治了五成好,接着站起身,抱起崔瑜君。 “巫曦师侄,你去取钱,我们无上宗见。”林渡抬手压阵,阵纹将那片精魂彻底碾碎。 巫曦心系师姐,却又无法,只能咬牙,强行调动灵力,前去取钱。 到了无上宗,崔瑜君像是一下子解放了天性,视线黏在忙碌煎药的夏天无身上下不来,甚至把储物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给夏天无算作医药费。 林渡眼皮一跳,这看起来不是追星直接给正主撒钱,看起来像是交托全部身家的聘礼。 她转身出去了一趟,确认元烨已经拿到了花,此刻已经闭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按照书中的描述,用纸做了花,墨汁染了个色,上头凝了一层真真假假的冰霜,她为了以假乱真,冰里还撒了些荧光粉呢! 造价至少五块下品灵石。 也不知道争抢到手的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五百里外,有人一手荧光墨汁,面沉如许。 林渡转身摇了个比较好骗的打手三师兄,和虽然不太好骗、但一向不喜欢管事的逍遥道二师兄,去找人了。 算计之仇,不能不报。 雎渊和苍离跟着自己小师妹,一路顺着追魂符向西南飞。 “小师妹,你不会为了逃避你七师姐的作业吧?”苍离倒是没怀疑林渡为什么出去采个花都能遇上作祟的阴魂,他比较关注小师妹的精神状态。 雎渊想得更简单,什么阴魂小师妹要喊两个师兄一起啊?那一定是个大邪魔,能力很强,小师妹还是很肯定他的能力的。 他没有别的,就是喜欢打架。 顺着追魂符的指引,他们花了两个时辰,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找到了地方。 苍离一落地,嚯了一声,“小师妹……你这个作恶的阴魂,它是不是不太正经?” 雎渊沉思了片刻,“小师妹,要砸花楼吗?” 林渡沉默地看着这还没进门已经香气熏人,欢声笑语的销金窟,有些怀疑人生。 “我没来过这个地方,我们找人要花钱吗?” 雎渊想了想,“我只知道打斗损坏东西要赔钱。” 苍离知道,他潇潇洒洒地进去了,握着的玉笛在手中转了个圈儿,安慰林渡道,“没事,刷我的脸。” 苍离是中州十大乐师之首,多少伶人乐坊但求一曲,一曲的价值与林渡没涨价前的身价不相上下。 林渡:?你这个师兄是不是不太正经。 第210章 姜还是老的辣 林渡一进了里头,迎头就被丢了一枝花三条帕子甩了一个披帛,一头一脸都是馥郁的香气。 她茫然地看着旁边一身正气的三师兄,和已经笑着和人说话的二师兄。 武夫和文科生,果然不一样。 苍离轻而易举解救了被花花世界包围的二愣子师弟和可怜的小师妹,一路带人往上走。 人太多了,只有离那人特别近,才能分辨究竟是谁。 在外面找不到,那就只能打入敌方内部。 林渡脸上又带上了那副我就是来见见世面的乖巧表情,紧跟着被一路礼遇的苍离,到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内。 耳边有人高谈阔论,“今日苍离真人来了,想必那花魁应当会出来吧,这位之前不是很仰慕苍离真人吗?” 林渡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有点如鱼得水的二师兄。 没想到啊,到这儿那是一点都不强迫症了。 但林渡错了,当一位容貌昳丽的女修香肩半露,抱着琵琶出现在他们面前要苍离指点,刚刚行礼,就听得苍离开口,“道友,你衣肩掉了一半,不对称了。” 林渡和雎渊齐齐抬头看天,憋出来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其实……师兄,我爱看。”她看那女修面色僵硬了一瞬,出言开解,“不对称也有不对称的妙处。” “那你品味不行。”苍离正色道,“对称是最高级的美。” 林渡:……行吧。 苍离继续说道,“美人都是对称的,你就说你,就是比你三师兄骨头长得好看。” 无辜受害的雎渊:? 他怒而发声,“什么美人百分百对称啊?在你眼里只怕没有美人了!” 苍离手中的玉笛转了一圈,接着利落指向了门口来人,“她啊。” 来人生得美貌异常,美人林渡见多了,无上宗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皮囊,但论美艳,无人能及眼前的人。 丰肌玉骨,妖冶无双,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勾人夺魄,偏偏却穿着朦胧素衣,隐隐绰绰可见衣衫之下的姣好身材,来时抱着一把琴,身后跟着好些自发跟来的客人,一声声喊着花魁的艺名,“月慈”。 苍离那张清俊温文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笑,接着起身微微致意。 林渡袖中藏着的符,先是滚烫起来,接着迅速偃旗息鼓。 她抬眼,扫过眼前这拥拥簇簇的人,微微抬眉。 是谁? “小女月慈,拜见苍离真人。” 其他两个人很显然是苍离的添头,眼珠子落在眼前的酒水点心和摆设上,就是不见落在那花魁身上。 雎渊在想,要是打起来都砸了,那些精致摆设尤其那个芙蓉玉摆件,得赔多少钱? 林渡在想,蛇妖还没炖了吃,晚膳还没着落,饿了,那个是不是蟹粉酥?想吃。 她悄咪咪地伸出了手,看了一眼大人的反应。 “大人”毫无反应,眼睛一直盯在美人面上。 林渡就心安理得地拿了起来,一口一个。 都是点心和下酒菜,填不饱肚子,一盘子下去,更饿了。 就在苍离和那花魁你来我往谈论词牌乐曲的时候,林渡已经将桌上所有能干吃的东西扫荡一空,这会儿正一面扒着松子玩儿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饿啊。 “小女子十分仰慕真人的才华,不知是否有幸,能请真人指点。” “好啊。”二师兄的声音越发愉悦温柔。 两个人浓情蜜意,眼神拉丝,林渡有点反胃,这松子儿不行,太油。 雎渊无聊地自斟自饮,一面搞不明白小师妹为什么还没找到那个阴魂,他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苍离正轻声细语地解释要关包厢门,清净才好听曲儿指教。 林渡清脆地捏爆了一个炒花生,接着喀嚓喀嚓吃了起来。 正在准备弹奏的月慈手一顿,打算等林渡吃完。 喀嚓喀嚓喀嚓…… 磕花生的声音接连不断,月慈看了一眼林渡,那边林渡依旧在喀嚓喀嚓地磕。 那么一盘灵花生,也就那么二三十个,月慈忍了忍气,她倒要看看,林渡能磕到什么时候。 喀嚓喀嚓喀嚓…… 月慈:…… 终于,一盘花生也没了,林渡将魔爪伸向了那盘瓜子。 喀嚓~ 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月慈忍无可忍,刚想出言说话,就听得苍离声音带了点厉色,“小师妹,不要胡闹。” 雎渊原本眼神盯在那个桃花冻鼎上,闻言瞳孔一颤,苍离这是脑子坏掉了? 师兄妹之中,就是一向严厉的封仪,也从没有凶过林渡啊。 林渡当即扔掉瓜子皮,甩脸子走了。 雎渊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小师妹别气啊小师妹!” 门被林渡用脚踢开,冷着脸就出去了,雎渊赶忙追上,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渡反手把门一关,啪。 很有脾气。 “不好意思,我师妹就是这样任性。”苍离十分歉疚,“仙子,请。” 月慈被他温柔的目光专心地看着,忍不住脸上一红,低头弹奏起来。 那是一曲情意缠绵的小调,一曲尚未终了,男子修长有力的手伸了出来,握住了女子刚刚抬起的手上,时机掐得正好。 月慈身子一颤,手上音调一错,“真人?” “姑娘你弹得,实在是,有点差。”苍离声音依旧温柔,“恕在下,听不下去了。” 他说完,倏然握紧了女子的手腕,琴弦被女子手指一勾,铮然一声响。 琴弦断,纷争起。 苍离扼住了她手腕,轻轻一笑,接着一指勾住了那把琴,“画皮为美人,就敢装大家了?” 琴弦本在女子手中,却不知何时被绕上了月慈的咽喉,划开了人的皮囊。 不见滴血。 晖阳境大圆满的威压骤然倾泻而出,琴声又起,只不过这回带着肃杀之音。 美人皮下,却是一面目可憎的枯瘦老者。 苍离嫌弃地叹了一口气,单手结印,将那阴魂打入那玉笛之中,金光封印一闪,那玉笛就缠绕上了金色的符文。 门重新被推开,林渡和雎渊一手拖着一个侍者,正是方才跟着月慈而来的两个女侍。 林渡懒洋洋地开口,“不是人,是傀儡。” 雎渊正在抱怨,“你们演戏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儿啊,害得我真以为苍离吃错药被迷了心肠,连小师妹都敢凶了。” 握着玉笛的男子含笑整理了一下衣袖,“我也没和林渡商量,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师兄你说……完全对称的时候。”林渡将人扔进了屋里,“三师兄一心想着打架,但我们真的赔不起了,演一演,趁其不备,各个击破吧。” 天底下没正常人的脸是完全对称的。 苍离那句话,是在提醒他们这人有些奇怪。 林渡忍不住感慨,姜还得是老的辣,无上宗人均老戏骨,三师兄除外。 第211章 这林渡才是真狐狸窝里出来的吧? 雎渊有点受伤,主要今天没能打一架,憋得内伤。 他看着自家外传体弱多病的小师妹娴熟地开始拆傀儡,另一边的有中州第一君子之称的师兄正在娴熟地摊开人皮欣赏。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玉笛里有你要找的鬼魂,画的皮不错,比小七的工笔美人图好看多了。” 封仪不只擅符,也擅画。 林渡从袖中取出那追魂符,贴在玉笛上,滚烫,但没有燃尽。 “不是它。” 苍离意外地抬眼,“不是?” 男子的宽袖落在美人皮上,修长有力的手一顿,接着轻轻落在了那被他划开的地方,有些不美。 林渡配合他让月慈心生烦乱,琴声就更容易暴露人的本性和真实情绪,情意缱绻的曲调之中也藏了不耐的试探和杀意。 那一掌扣上去,果然没有脉搏。 无论目的为何,总之在中州地界,这等精气维持人皮活性的邪物,是该杀的。 邪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或是杀人饮血炼人精魄,或是以人的精气和恶念为食,修为越高的魔拟化的人形越像真人,也越好看。 这个画皮怪是个例外,因为这皮不是拟化的,是它们的能力,虽然看起来好看,但修为并不高。 林渡歪着头,将那傀儡的核心魔晶抠出来,琢磨了一会儿,这两个傀儡是单纯的傀儡,连魂都没有。 “开门,问罪。”林渡想把水搅浑,再抓鱼。 无上宗不管在哪个城,都有资格拿着中州律例问责。 “能有画皮的邪物混进来,这花玉楼的主人也该问责。”苍离同意了林渡的想法。 花魁平白没了,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不过片刻之后,花玉楼的主人就到了,却是个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生得一张单薄的狐狸相,嘴角翘起,却是天生一副笑模样。 苍离指了指那美人皮,“方才你们家的花魁意图杀我,我一动手,却发现是个画皮怪。” 他说着,目光落到那断了弦的琴上,十分可惜,“可惜了这把琴。” 花楼主人闻言大惊失色,“竟有这种事,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作揖道歉。 雎渊被林渡推了一把,下意识道,“我们怀疑,你们的花玉楼还藏着旁的邪魔,你身为花楼主人,既然察觉不到,那就由我们来查!” 那花楼主人眉头一皱,雎渊心中一激动,好耶!能打架了! 然后就看见那主人扑通一下给他们跪下了,“还请真人饶命!!!” 雎渊:?啊? 林渡挑眉,看着那花楼主人偷偷用灵力把门又关上了,又伏低做小想要敬酒,结果发现桌上酒空了,点心空了,就连花生和瓜子都空了,只能转而说话。 “小的狐悠,因为长得不像狐族的人,从小就被赶出狐族了,被这花玉楼的主人收养,指望我这个狐妖长大之后幻术和魅术能成,结果捡的时候没注意看,等我化形了才发现我是公的,魅术一塌糊涂,只能认我做了干儿子,替他养老送终,继承了这个花楼。” 狐悠愁眉苦脸的,可惜天生微笑唇,哭脸也像是笑脸儿,跟开了嘲讽一样。 “真人,我虽然是狐妖,但我实在不吸人精气也不吃人啊,至于这画皮,我真的没看出来,呜呜呜,别杀我……” 狐悠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苍离脸色不太好——哭得太难听了,嗷呜嗷呜的。 狐悠捂着脸哭,接着从指缝间看到了至少几万灵石的青色嵌金疏风法靴,往上是价值至少十万灵石的金银线密织成阵法的苍青法衣,腰间只挂着个无价的紫金弟子令牌,最多一百灵石的普通储物袋,最后是一张但凡要是他长这样绝对不会被狐族丢弃的脸,放他们花玉楼至少竞价一百万。 林渡垂眸看着这个狐悠,盯了好一会儿,接着笑出了声。 她说,“你怕什么?中州和妖域可是互不侵犯,签订了不歧视条约的。” 林渡眯着眼睛,狐悠身上毫无妖气,定然有好的遮蔽法器,可滑跪得这么快,姿态这么低…… 就算狐悠是生意人,而他们是无上宗…… 哦,无上宗。 林渡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含笑有礼的苍离和跃跃欲试的雎渊,看来是真的害怕。 雎渊觉得很没意思,非常没意思,“我们不会杀你,但要查整个楼的人,和你这么说,只是通知你。” 狐悠连忙哀求道,“能不能不要明面上大肆搜查,要不以后没人敢来了可怎么好?” 苍离闻言眼皮一动,温声道,”若不查,谁知道这楼里还藏了多少吃人的邪魔,你这样一味拖延,客人也不安心啊?老板,我们尽量不惊动旁人。“ 两方人车轱辘话来回说,雎渊极其不耐,干脆想要直接开打。 不配合,那就直接搜呗。 林渡却已经从狐悠面前走开,走到了陈列摆设的博古架上,若有所思地伸手,神识却落到了那狐悠身上。 瘦长苍白的指尖先是点过那个桃花冻鼎,接着扫过芙蓉玉雕。 指尖每扫过一处,狐悠的心就忍不住提起来一次。 这个一块灵晶,那个三十万灵石…… 然后林渡忽然拿起那块芙蓉玉雕。 雎渊的心也高高提了起来,“小师妹……这个……” 啪。 林渡忽然手上一卸力,玉雕垂直下落,雎渊和狐悠吓得魂飞魄散,灵力都冲向了玉雕之下,力图拖住那几乎成人头大的玉雕。 灵力都没有接住,因为一把扇子抢在他们前面展开,接着托住了那看着就极重的芙蓉玉雕。 狐悠后背吓出了一片冷汗,抬头对上林渡的眼眸,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大概不是狐族的,狐族没那么可怕。 林渡用扇子端着那玉雕,另一只手从容地弹了一下那玉雕,“狐老板,听都听了,挺能装啊?” “还是说,这偷听的法器,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背后的人的?” 狐悠当场就愣住了。 芙蓉玉雕灵力十足,有暖屋之用,神识应该穿不透,她是怎么看出来里头有东西的? 林渡把袖中的阵盘重新揣好。 “带我们去见他,别叫我说第二次,否则我出门就说,你们包厢里都有能联通外部的窃听机密的法器。” 狐悠咬了咬牙,“小师傅,我真的没……” 谁知下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接着面色有些古怪,“坊主说,你要找的人,在后院,请您随我来,还请三位,不要惊动其他的人。” 林渡闻言将东西放了回去,“告诉你们坊主,我年纪小,嘴快,今日就算他不松口,我也未必不能找到那东西,这封口费,得另算。” 狐悠:……?从来都是他们掏别人的储物袋,现在有人赚钱赚到我们头上来了? 这林渡才是真狐狸窝里出来的吧? 第212章 无上宗就是狐狸窝! 狐悠脸色僵硬了许久,接着咬牙道,“林渡小师傅,若是喜欢这芙蓉玉,就赠予给您,这里头的机关,只需要走出这花玉楼,就会失效。” 就算是个空心儿的,这么大的芙蓉玉也价值不菲,百万灵石啊那可是! 这是完全不装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是冰灵根。” 要芙蓉暖玉,实在没什么大用,只能卖钱。 建议直接给钱。 狐悠这辈子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要脸只要钱的人! 哦,林渡的脸已经够卖钱了。 狐悠含泪掏钱,结果给了钱,却发现林渡没有把那芙蓉玉放回去,十分有兴味地盯着。 …… “作案工具得没收啊。”林渡把芙蓉玉揣着了。 狐悠绝望得想要嗷呜嗷呜发出没钱的声音,但坊主却好像毫不在乎,并不阻拦。 三人跟着狐悠去了后院。 林渡正在和苍离传音,“师兄对富泗坊知道多少?这楼里想必还有高手?所以师兄没有让雎渊师兄妄动?” 花楼喝醉常有闹事的,打手很多,还有坐镇的高手,就算雎渊能打,真闹起来,也不一定有胜算。 “本来只是猜测,今日被你这么一闹,倒是知道了些消息的来源。”苍离抖了抖宽袖,眉目依旧清润。 “那如果坊主传音给狐悠,是不是代表,他也在楼中?” 苍离闻言意外地看了一眼林渡,这个小师妹,还好当初没被雎渊收徒。 雎渊再活一千年,只怕都养不出林渡这样的机敏。 “不一定,富泗坊每一任坊主都不会现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一旦现世和暴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死了。 林渡若有所思,笑了笑,“那倒也未必,或许有朝一日,总有见面之时。” 苍离忽然觉得,小七对小师妹的压迫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如今也想看她再学多点,再上一层,想要看看,她究竟能走到多远,多高,会变成多么完美又让人惊叹的人物。 林渡始终垂着眼睛,走得平稳,像是终年不化的寒潭。 “是这里,我已经清场,三位放心。”狐悠说道。 下一瞬间,雎渊手中出现了一杆带着朔朔灵光的银枪,威压倾泻而出。 煌煌灯火就在身后,院中却是一片寂静的凉夜。 林渡手中的灵符忽然脱手,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直奔向了花魁月慈的院子。 接着灵符在黑夜之中燃尽,如同夜里燃起的纸钱,轻飘飘的,风一吹就在低空漂浮起来,直到火焰燃尽。 枪意犀利无比,带着锐利的劲风,锁定了目标,一枪穿心,叫人无从躲闪。 这是林渡第一次直面雎渊一招致命的可怖杀伤力。 狐悠默默缩到了一边,目光灼灼,只要打坏了一块地方,就让无上宗的真人赔钱!一定要赔钱! 炫目的灵光之下,林渡看清了自己要找的人的模样,一个枯朽的老人。 被一枪穿心的老头儿忽然胸口爆出一股力量,直接将穿透了他胸膛的枪逼了出去,接着尘烟滚滚,利索地不像个百岁老人,双手成爪,和长枪打得有来有回,铮铮有声。 苍离忽然愣了一下,“有点眼熟。” 他取出了那玉笛之中的魂,捏在手中,给小师妹看,“像不像?” 太像了。 甚至可以说,就是。 “人……还能变成邪魔吗?” 其实天生的邪魔,是天地浊气、邪念或者是旁的什么奇怪的地方演化出来的,样子都很奇诡,骨头旁逸斜出,左一块角又一块鳞,甚至乌漆嘛黑却又湿湿滑滑的,至少与人的差别甚大。 低级魔物没有魂魄,只有力量变强,越来越贴近于人,才能凝练出来类似于魂魄的东西,中州人管这个叫魔魂。 魔魂抽出来还是邪魔的原形。 可这画皮怪的魂魄是人形。 正因为魂魄是人,所以一开始连苍离这个与神魂极有研究的修士,都没能发觉皮囊意外的异常。 狐悠也发现了不对,原本狭长的眼睛瞪大了,“那……” 花玉楼是什么人都收的,其实他就是个破管钱和卖人情的,只会做生意,这里头的人,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上头安排下来的。 狐悠死死捂住了自己想要嗷呜嗷呜的嘴,夹紧了自己不存在的尾巴。 他不理解,真的,他只是个会赚钱的。 “来点瓜子?”一道声音在他旁边响起,素白的手心堆着一把瓜子。 狐悠顺从地抓了几颗瓜子,哆哆嗦嗦磕了一个压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抬头一看,哦小狐狸精。 然后他吓得尾巴彻底夹不住了,“你干嘛?” “看戏啊,我如今不能动用灵力是个废人你没看出来吗?”林渡笑眯眯地蹲在他旁边,顺便扫过了那灰扑扑的尾巴。 这玩意真的不是藏狐吗? 狐悠心说那真的没看出来,但他记下了,这个消息值十万灵石。 “这人怎么来的?那可是你的花魁诶,居然一点没发现那是个老头儿?” 狐悠尾巴一抖,他确实没发现。 狐族是长得越好看天赋越高,很显然,他天赋不高,修为一般。 他现在有点想呕,但他咬紧了牙关,“没有,我真没发现,来的时候就是个美人儿,谁能想到呢。” 林渡又问,“那个老头儿是什么时候来的?” “月慈来了之后,有一天把他带回来,说是从小跟着她的仆人,我信了。” 实话是他以为又是上面的吩咐。 谁能想到呢。 林渡垂下眼睛,“所以花玉楼很多的决定权不在你,而如果花玉楼被我们搜了,人来得少了,这个据点就会被抛弃,而你……也会被抛弃,对吗?” 狐悠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但很快冷静了下来,捂着嘴巴哭出了声,“我是真的不容易啊!你懂我啊姐妹!” 林渡:…… 砰得一声,雎渊将人直接逼得撞上了院子中的大水缸,破碎的声音也格外动听。 眼见打不过人,那老头儿当即转身要溜,却被苍离堵了个正着。 雎渊随即跟上,一招直击灵台。 林渡见状赶紧窜了出去,“人可以死,魂先留给我几分钟!” 雎渊收了长枪,“不知道为什么,今儿觉得刺进去的感觉不太对劲。” 不想是血肉,倒像是…… “柳木,衰败的柳木。”苍离对各样材料了如指掌。 林渡一手敲了敲人的脑壳,很沉闷,像是在敲木头。 她叹了一口气,神识倾泻而出。 居然又是兰句界的鬼。 但为什么会跟着一个人化为的画皮怪? 狐悠也紧跟林渡窜了出去,哀声叫了起来,“啊!我可怜的鱼莲戏水大水缸!啊我可怜的锦鲤,我可怜的千叶莲!” 雎渊:……你直说价钱吧。 苍离忽然温声开口,“红柳木喜阴干之处,这里头哪儿来的锦鲤和千叶莲?都是泥土吧?” 狐悠仰头看天,“啊,那我是记错了,那就是……” “虽说我们不会泄露你们的机密,可我们总要说我们捉到邪魔的地方是哪里……” 苍离声音总是温和的,但落在狐悠耳朵里就成了算盘落空的声音。 狐悠忽然收声转移了话题,“没事没事,为民除害,我们承受点损失算什么,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他悟了,这无上宗才是最大的狐狸窝吧!哦不!土匪窝! 第213章 她想逃,却逃不掉 狐悠送走了三尊大佛,这一回赔得血本无归。 月夜下,他直起刚刚躬着的腰,面色凝重。 “坊主,按理来说,察觉到我们花玉楼归属的,都要清除记忆,他们真的不用吗?” “不必,他们是聪明人。” 需要清除记忆的,是那些不上桌吃饭,还要把膳堂掀了的人。 无上宗好端端坐在主桌第一席的位置,总不能因为看到了厨子做菜的方式,就把一桌菜就都掀了。 狐悠听着坊主的吩咐,只得作罢。 敲诈完厨子的人此刻正在灵舟之上,雎渊觉得自己还没活动完筋骨,就已经结束了。 林渡脸色不太好,她刚搜过魂,神识有点疲倦,苍离不肯让她自己飞,这才都坐了灵舟。 林渡问出了一句话,“人怎么能成画皮怪呢?” 哪怕没了身躯,人的阴魂还在,怎么能成了画皮怪呢? 修士就算堕入邪道,那也是邪修,是外道,怎么能彻底变成邪魔呢? 这是纯纯换了一个物种啊!邪了门儿了。 苍离看了一眼船头的雎渊,声音轻飘飘的,藏着不易察觉的感伤,“你心里应该有猜想了吧,那两个不对应的魂魄。” 林渡垂眸,“是。” 方才被雎渊击杀的柳妖化形的躯体之中,是兰句界的魂魄,但那个画皮怪的鬼魂,和柳妖化形的躯体长得一模一样,却并非是兰句界的鬼魂,原本也不是邪魔。 “玉笛里的魂魄,是我们洞明界的人。” “他姓安,名烁,洛书门弟子,拜入内门后,第一个奖励和机遇,就是兰句秘境。” 大宗门的弟子,总会有些本事,不肯轻易认命的。 他天性倔强机敏,和兰句界的阴魂,一起进入了那具拟化的躯体。 “柳木躯体里的是兰句界的鬼,叫张珏。” 对于张珏来说,安烁是个麻烦,是个意料之外的麻烦。 他们共生在一个躯体之内,互相折磨撕咬,张珏想过灭了安烁的阴魂,但又没能狠下心。 张珏到底从前也是正道人士,在怨气下闷了一千多年,早已生心魔,走不了正道了,即便求生心切,可还是没狠下心。 虽然灭不掉,也不能叫人跑了,要不那更是个麻烦。 安烁魂力不足,胳膊拧不过大腿,主导躯体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更强的张珏。 他们这样在躯体里共同待了好些年,过得不算好,在那些妖魔人混居的城池讨生活,居然也成了天天想着对方死的“朋友”。 两个魂一个躯体,自己和自己吵架,活像一起过了几十年日子相看两厌的中年夫妻,凑合过吧,离也离不了。 两人都指望什么时候找个新的躯体,直到有一日,兰句界的同类,找到了他们。 一体双魂,其实要是小心,不让人接近,也不会被发觉。 只是偶尔像老学究,偶尔像是花花公子。 老学究的是年龄更小的安烁,花花公子的是活了千年的张珏。 尽管张珏不知为何不想说,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问张珏你不想和那个魂魄分开,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吗? 张珏也想,但以小学究安烁的臭脾气,放出去之后只会告知宗门来剿灭他们,那安烁就必须死。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的确问心有愧,他不希望安烁的阴魂被灭。 那些人却言之凿凿,安烁不会告密。 张珏答应了,却没想到,不会告密的方式,是将人变成了魔物。 后来的安烁的确告密不了了,他成了魔物。 要是去告诉人家正道,那先被灭的,是他。 林渡读得出来张珏这阴魂里的愧疚,有良知,但不多。 因为之后的张珏,就彻底走上了和兰曦雾父子一样的路。 何为天赋,何为气运?天道赋予。 那要抢过来,就是自己的了。 谁不想活?谁不想活得平稳安康,不再东躲西藏,生怕被天道发现。 兰句界的鬼找到了一个上古天书,书中记载的,是古神相吞噬的故事。 古神互相吞噬,为的是掌握对方本身代表的天道规则。 而若是人吞噬天道赋予的东西,则会被天道承认,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担忧穷途末路。 比如墨麟的灵骨,比如……张珏看上的,夏天无的异火。 那都是最接近天地直接自然规则的东西,也是……能让他们有望被天道认可向上飞升的东西。 兰句界似乎有人修了窥天之术,算出了夏天无命中的偏缘,而想要利用偏缘接近夺取异火之精,就还要更加迂回斟酌。 巫曦是个正道弟子,绝不会觊觎自己命中没有的东西,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就只有为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父母兄弟,那就创造出一个重要的人。 张珏摸清了巫曦的性格,发现他极重情谊,若是有人救他性命,定然会负责到底。 崔瑜君就是这么被盯上的,她是个奇妙又可控的异数。 一次进入幻境之后,张珏读完了崔瑜君的所思所想,拟定出了个白月光系统。 林渡看到最后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人,知道古神相争,却不知道古神是堂堂正正的打一架。 但凡他们是正面硬刚,或者围杀,她都敬他们算个东西,居然只想用这等阴谋诡计,步步相逼。 林渡表示对他们很失望,不如痞老板。 “我怀疑,”林渡声音很冷静,“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天赋之子,被盯上了。” “不用怀疑,是肯定。”苍离已经听完了林渡的讲述,“不过……这帮鬼,上哪儿找到的那么邪门的天书和窥天术?” 林渡摊开手,“我没看到这部分的记忆。” 但这次的记忆已经给了他们至少更多的信息,之前的兰曦雾父子,她甚至没读出来有天书这种东西。 雎渊听完了小师妹的话,恨不得跳起来鞭尸,“就这么直接灭魂太轻松了,该让他进老五的丹炉里烧上七天七夜折磨死。” 苍离捂着头,示意雎渊坐下,“邪了门儿了这个天书,二师侄那看着就跟没长情根的样子,怎么看出来她有什么情缘偏缘的?” 他还以为医修眼里众生平等呢。 林渡表示二师兄你还年轻,不懂恋爱脑的恐怖之处。 凡俗界还有一个为爱一步一叩首,抛弃一切去苦修,只求为爱不入轮回的恐怖分子呢。 邪了门的多了去了。 “二师兄,你一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人,怎么会变成魔物。” 林渡记忆力极佳,就算自己讲完了故事,也没忘记最初苍离绕开的问题。 就这么一句话,苍离肉眼可见地瞬移了至少三个人的位置,拢着袖子看向了林渡,“小师妹,你有点可怕。” 林渡居然发现了他在逃避问题。 林渡假笑了一下,继续盯着苍离,眸光凌冽。 “好吧,好吧。”苍离被小师妹的死亡凝视看得没有办法,“其实你也有个猜想,否则不会这么执着地来问我,不是吗?” 雎渊茫然地看着师兄和师妹打哑谜。 月色之下,苍离垂眸苦笑,像是月夜庭院空明之景,继而轻声道,“从兰句秘境出来,一体双魂的,或许不止是一个人呢?” “小八他,其实很聪明,也很喜欢钻研奇巧之术,也极善敛财,你今夜捞钱的方法,像极了他小时候。” 林渡悄悄远离了苍离,“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兄你也不赖。” 苍离看向林渡,小孩儿一副恹恹的样子,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今天搜魂了吧?” 林渡警惕,林渡想逃,但她逃不掉。 苍离摸出了唢呐,“乖乖听吧,你肯定被那邪道的怨气影响了,来。” 林渡绝望闭眼。 第214章 建议自己生 林渡回宗门的时候,崔瑜君搬了个小板凳正坐在夏天无的身旁说话。 夏天无话很少,通常都是崔瑜君在说。 但崔瑜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不知道自己和夏天无相处的时间有多久,总想着跟追星一下,每一次见面的时间,就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万一偶像就记住了自己呢。 直到唢呐声带着苍茫的穿透力,传入了她们的耳中。 崔瑜君忍不住好奇,“那是谁在吹呢?” 夏天无放下了手中扇炉火的扇子,“小师叔回来了。” 崔瑜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这说的是林渡。 她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林渡啊。” 出场自带bgm的女人。 一点没觉得这个bgm是唢呐有什么不对劲,滤镜厚得八百米看不见旁人。 崔瑜君就忍不住跑出去了。 林渡看着很疲倦,已经是深夜了,月色都淡了,将她照得越发孤凌苍白,身上似乎都蒙着一层雾霭,即便在朝你走来,也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苍离带着雎渊去找凤朝,林渡却直奔天芮峰来的,对于师兄们,事情已经解决了,但对于她来说,还没有解决。 系统很安静,但她理解,毕竟搜魂导致神识耗尽,接着又听了一路的澎湃乐曲,人没被送走都靠一口气硬挺着。 崔瑜君飞扑过来的时候被林渡一根手指给顶住了,她疲倦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给了这个小姑娘一个确定的答案,“系统死了,魂也灭了。” “真的吗?好耶!早就看那个凶巴巴的系统不顺眼了!现在灰飞烟灭的是它啦!”崔瑜君睁大了眼睛。 她看出来了林渡的疲倦,“进屋子里喝杯热水吧!你看起来好累。” 反客为主,说得十分自然。 林渡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霜走了进去。 “回来了?药快好了。”夏天无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罐盖子揭开,一股古怪的味道跟着雾气一起弥散开来。 林渡按着额头熟门熟路坐在了桌子后面,连一句抗议都没有。 这回轮到夏天无意外了,林渡每次喝药之前,都要言语谴责推诿一下的。 “怎么了?”夏天无走到林渡跟前,“算了不必说了,我把脉。” 要是又强行透支了灵力她就可以考虑向师父告状了。 林渡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条件反射地举起来给夏天无把脉。 林渡的灵力和心脉好得很。 “你看,我说没事吧。”林渡声音都是飘的。 她脑子很累,信息量太大,cpu要干烧了。 “我饿了,膳堂留饭了吗?” 高强度脑力运动消耗的能量极高,那点点心根本挺不住。 林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有,瑾萱给你留了。” 没一会儿,倪瑾萱就跑过来了,抱着一个大食盒。 一盘馒头,一大盆白米饭,和一盘一看就是刻意拨出来的菜。 崔瑜君的眼睛瞪大了。 她知道无上宗是吃饭的,还知道无上宗在秘境里都不忘记做饭,可这里的饭菜也太多了,像是好几座小山。 林渡开始埋头吃饭,很安静,除却必要之外,连咀嚼的声音都很小,但小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最后夷为平地,消失不见。 崔瑜君感慨,“原来好看的人连吃饭都这么好看,果然优秀的人连饭量也很优秀!” 倪瑾萱和她并排坐,连连点头,表示找到了知己。 夏天无:……这两小孩儿什么毛病? 林渡吃完了饭,皱着眉头灌完了药,先拍了拍倪瑾萱的头,掰了一块芙蓉玉给她,“给你带的礼物,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早课。” 倪瑾萱就蹦蹦跳跳走了。 林渡又支使夏天无,“二师侄,帮我跟五师兄说,我神识耗尽了,要补药,还要一个补魂的丹药。” “哦对了,巫曦来送过钱了吗?” “送了,如今正在拜访掌门师伯。” 夏天无知道林渡是要单独和人说话,也不介意,径自走了。 林渡依旧按着不断抽疼的太阳穴,“我简单解释一下。” “那个系统,其实是人的精魂,你脑子里都是穿越小说,系统金手指,什么的,所以才化为了系统,以你的魂魄为要挟,最终的目的,就是我二师侄的异火精粹。” “对了,你穿越之前,看的那本书,是哪儿的?作者是谁?” 崔瑜君愣了一下,“我想想……我什么网站都看,作者,叫孤舟渡?” 林渡也跟着愣了一下,但她惯来会掩藏,只是嘴角的笑多了一点自嘲。 留共济,孤舟渡。[注1] 不能再明白了。 两辈子都爱写话本儿,不愧是她。 “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想回去吗?” 林渡直直看着她,眸光似寒冬屋檐下的冰凌,叫人的心思无所遁形。 崔瑜君本来想要脱口而出想要,却忽然有些发愣。 “我回去……还能活着吗?” 林渡点了点头,“可以。” 低灵力位面,天道规则的维系跟高灵力位面不一样,生魂归位,是可以的。 “你如今的身体怎么说?” “就是剧情那样,寒毒入体,勉强续命。”崔瑜君叹了一口气,“我这破破烂烂的身体啊。” “一会儿养魂的丹药你吃了,等稍微好一点,我送你回去,你还有点时间,追星。” 林渡抬了抬下巴,带着点调笑。 “顺便和你重要的人告个别。” 崔瑜君心中有疑惑,但已经发觉林渡虽然一天就解决了她的事情,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她虽然好奇,却也知道林渡似乎保持着些自己的距离,便没有问出口。 “其实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了。” 她努力地想,“没有师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这里也没有父母。” 崔瑜君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就是个看客,大家也好像,都想着进阶,练功,再不然就是什么机遇,谁最厉害,谁第二厉害,我觉得……修仙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林渡垂着眼眸,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挂着淡薄的笑。 “就当是一场梦吧。”她安慰小姑娘。 “醒来还是很感动?”崔瑜君即答。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林渡出去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和系统battle,夏天无担心崔瑜君,回到了竹屋内。 深夜闲聊八卦,崔瑜君看着那张被烛光染得有些暖意的芙蓉面,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啊,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的道侣,接近你只是为了和你双修然后生个孩子,把孩子汲取的灵力剖出来给自己的白月光治病,那你会怎么样?” 夏天无素来没什么大表情,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双修?孩子?我有孕子丹,他这么想救他的白月光,他可以自己生。” 第215章 你小子,要对我师妹逾矩什么东西? “孕子丹?什么孕子丹?”崔瑜君瞪大了眼睛。 夏天无解释道,“是我从上古流传的一张残缺丹方中炼制出来的,不过只给妖兽试过。” 她补充了一句,“公的。” 一开始是后山的猪遭殃,后来是那些不听话的吃人的熊妖、鬼猿…… 能试验的都试验了,成功率百分百,显著有效,林渡见了都说好。 崔瑜君哇了一声,“不愧是你啊!我以为林渡就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没想到天无姐姐你更厉害!这么稀奇的丹你都炼成了。” 夏天无闻言,眸光微闪,像是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在了枝头。 那还是几年前,从古籍里找出来一个残缺丹方补全了炼丹,上古种族混乱,流传下来的丹方也混乱无比。 她着意补全了丹方,又用异火精心炼制,到了最后还是炸了炉子,都是上好的药材,就这么平白扔出去也舍不得。 按姜良的习惯,她就将那些废丹扔到后山园子里喂猪,好歹不能浪费。 谁知道公猪就怀孕了,还被墨麟这个每天喂猪的人发现了,当着一众刚进宗门的小孩儿的面问了一嘴。 夏天无的性子自幼时起就内敛,拜了个话更少的师父,一个天芮峰一天讲不到十句话。 从小,夏天无就被人说,是家里最省心的那个。 到了宗门里,依旧是最让人省心的那个,她天赋好,学得快,领悟快,会把自己照顾好,从不让大人操心。 很多时候,丹道上遇到什么问题,夏天无都是自己琢磨的,如果做的不好,师父该教的都教了,自己弄不成,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异火是所有人都会艳羡的大机缘,尽管无上宗的人小心瞒了下来,夏天无也知道,自己是天大的运气。 可这样的运气,却让原本炼丹顺利的人,陷入了长达十几年的不顺中。 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像个笨拙又破坏力十足的野兽。 这对于一直以来都让大人省心的小孩儿来说,实在猝不及防,到了每一次炼丹的时候都会惶恐担忧的程度。 越担忧反而越做不好,那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她身怀举世艳羡的天赋,却举步难行,反倒被洪流裹挟,江河日下。 那时候墨麟说完,林渡站在旁边笑着说了一句,“那不就是孕子丹吗?” 不过是一句话,却成就了夏天无得到异火之后,烧成的唯一一个新丹方。 从那天起,万里冰封的长河,终于冒出了梅花香。 世人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但林渡说,其实不管寒不寒,梅花一直都是香的。 只是因为寒冷,所以香得会慢一点,收敛一点。 要她说,花开不出来也不是树不行,就该让人来施肥,来犁地,来浇水。 崔瑜君见夏天无出了神,忍不住伸手晃了晃。 夏天无就笑了,她很少笑,这会儿像是凌晨开出来的昙花,清透圣洁,动人心魄。 “大概没人会不喜欢林渡。” 也没人会不佩服林渡。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崔瑜君表示很认同。 一个人当然都不会谁都喜欢,就是灵石都有人不喜欢。 比如现在,宗门里就有一个不喜欢林渡的。 夏天无转而开始和崔瑜君讨论她的毒,“寒毒难解,你的经脉、本源、丹田都有受损,无法经受太强劲的药力,但寒毒必须要强劲的药力冲开。” “你怎么想?” 她补充道,“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师弟了,一般这种事,我们会先告知病人家属,再酌情要不要告诉你。” “但我觉得,你好像心里很清楚。” 崔瑜君那双从见了林渡和夏天无就一直闪亮亮的眼睛,里头的眸光忽然就碎了,即便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是空茫的。 她认真地想了想,小声道,“其实我不想让他知道了。” 有林渡的插手,剧情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带着方轱辘的马车在水上漂。 其实后面走不走剧情,她都无所谓了。 夏天无有些意外,“我以为……” “你为了救他承受了天劫,几年前他为了给你求药,跪在我们峰头跪了整整一天,现在每年赚的钱都在还债,我以为你们……至少是过命的交情。” “没想到……不过你的心意最重要,外人无论做了什么,你自己的事当然是自己决定,我给你道歉。” 夏天无很内疚。 崔瑜君哪里舍得乖乖女鹅露出那样表情,“那也不用那么内疚,我无所谓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人都要走了,她现在就是给自己扣上一个和狗男人爱上同一个女人的帽子都无所谓的! 夏天无对崔瑜君的精神状态表示很担忧。 寒毒也没进脑子里,怎么就是不太对劲? 谁知这不对劲的不止是崔瑜君一个人。 第二日一早,夏天无就被人堵在了半路上。 是巫曦。 他难得换下了一身弟子服,估摸是昨日被黑蛇弄伤了,不得不换了一身格外朴素,连袖口都短了些的袍子,人虽生得高大清朗,眼下却是青黑,一脸疲倦。 “敢问道友,寒毒,究竟何物可解。” 夏天无闻言,微微挑眉,“昨夜想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巫道友这又是何意?” 以崔瑜君的身体状况,其实是个死局。 巫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脸上闪过了些挣扎。 “我昨夜下山借宿,侥幸听闻了一桩秘法。” 夏天无微微抬眼,只会打架的武夫还能懂医术?不信。 她师父可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秘法了,太多人把那些谣传的秘法当成了救命稻草,结果把人给秘死了。 “是……听闻天地最纯粹的火元素的精粹,能医寒毒。” 夏天无眉头一蹙,“巫道友,此等秘法,出自何书?可有依据?” 没听说过,完全没听说过,姜良听了都要开口骂人。 “是……是一本古籍残卷,我于夜市中侥幸得到。” 巫曦说着就要取东西。 两人站在青山脚下,人间四月,芳菲未尽,桃花开得正好。 桃粉绿浓,高大的青年似乎有些急促紧张,弯着腰有些气弱,女子一身山水渐变长裙,垂着眼眸,一贯冷清的侧脸居然在参差日光下有些别样的暖意。 墨麟刚刚拎着剑棍到了膳堂脚下,就看见了这一幕,那巫曦手上还拿了薄薄一张纸,看着莫名就像那个情书,而夏天无刚好就要接过。 他愣了一下,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恕在下冒昧,久闻夏道友醉心丹道,炼丹之术炉火纯青,我可否逾矩一问……” 墨麟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奇怪,直接落在了两人之间,如同一把带着煞气的剑,铁塔一般挡在了夏天无身前。 巫曦一抬眼,一张男子的脸恰恰就怼在眼前,距离极近。 那人剑眉微凝,眸光沉沉,带着压迫性地审视,“你小子,要对我师妹逾矩什么东西?” 在他们无上宗的地盘上,还敢随便造次?! 第216章 师妹说的棒槌是谁? 墨麟比常人都要高些,哪怕是同样身为剑修的巫曦,也矮了他两三寸,虽然本人脾气好想得简单,但在外面还是很能装高人样子的。 巫曦被吓住了。 倒不是别的,当着剑道天才的面,央求他师妹出手救人,甚至要舍出一点火灵精粹,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这要是宗门里的任何人听到了,大约都会想要将他赶出去。 墨麟还不知道真相,但夏天无让开了,接着接过了巫曦手上那薄薄一卷东西。 前来想要给师妹撑腰的人很受伤,“师妹?他要逾矩什么东西?你还收他的逾矩的东西!” 夏天无觉得墨麟今天有点莫名其妙。 或者说,最近这几天,遇上的人都有点奇怪。 先是小师叔居然吃药之前不抱怨了,然后是崔瑜君和倪瑾萱说话都奇奇怪怪的,现在是师兄说话也有点让她听不懂。 “只是给我看一眼什么古籍秘方而已,师兄你让让,挡着我光了。” 墨麟松了一口气,给夏天无让了让,“你看你的。” 他今天就要站在这里,盯着巫曦,看看他究竟要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 夏天无快速看完了,“你真的觉得这是正经古籍吗?” 说实话,每个城里摆地摊卖功法的,都是从土堆里刨出来的,你也不知道那坟里埋得东西正经不正经,更不提功法正经不正经了。 或许真的侥幸有些真正的上古高级的功法残卷,但大多数都是不入流的,甚至还有刻意做旧卖的假书。 反正都是一锤子买卖,地摊流动性大,你也不能再找到人算账。 巫曦愣了一下,“我师父曾经教过我,我看了这个纸质和残留的灵韵,的确已经有几千年了。” 哦,有点智商,但不多。 夏天无有了定论,“老瓶装新酒,再做旧,你知道吗?” 她垂了眼眸,指了指那上头的字,“这种用秘法做旧的字,虽然用的古早的墨,但毕竟不是一起和纸放了几千年,否则笔墨应该已经和纸页灵韵融合,该是一样的。” 女子声音清凌凌的,极为理智,条理分明,细致无比。 巫曦先是跟着她的指教认清了的确有异,随后脸上一下子灰败了下来,满脸失望。 “这么说,这个秘法,也是假的了?” 夏天无比巫曦思量地更多些,这个秘法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可崔瑜君中了寒毒的事儿理应没有旁人知道,难不成在崖底之时,还有人在暗中窥探? 小师叔那时候抓出来的那个精魂,似乎就是暗中窥探的东西,难不成还有? 今日巫曦要是真的敢开了口,问她要异火精粹,她定然会觉得归元宗的亲传弟子脑子是有些问题,大概需要诊治诊治。 要是两方闹起来,岂不是两个宗门交恶不和? 什么人如此离间两宗门的精英,不会又是邪魔作祟吧? 夏天无在心中思量了一圈,皱着眉头答道,“至少我觉得无从考证,我师父也没说过这个。” “抱歉,巫道友,这东西我要拿走给长辈一观,如此造假,钧定府该查一查的。” 她说完,转头就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了巫曦。 那人一脸失魂落魄,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已经全部丧失了。 “巫道友,还有一件事。” 巫曦抬起头,强压落寞,正了正脸色,“夏道友请说。” “且不说你没有求证这其中的真实性,今日你问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不仅仅是在强人所难,甚至可以说是个坏人道途的请求?” “我修医道没错,天下该我救济的人千千万,从没听说过,医修要用自己性命救治一个人的。”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问过崔道友本人的意思呢?” 夏天无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巫曦垂眸,面色苦涩难堪,良久,低下了头,哑了嗓音,“我想过的,可我没有办法。” 他站在命运降下的高山面前,无比清楚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很多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到底从什么起,他的日子里,就只剩下了亏欠和无奈。 即便那不是君子所为,即便无耻又可笑,可他依旧抱着那最后一丝希望……想要试一试。 墨麟深深看了巫曦一眼,接着追上了夏天无,“师妹,他刚刚到底求你什么了啊?到底逾越了什么啊?” 夏天无:…… “师兄,听闻雎渊师伯和巫曦道友的师父是至交好友?” “嗯?我师父和裴钦师伯,一般吧,酒友而已,他又打不过我师父。”墨麟不解道。 “我看合该是个朋友,要不怎么教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棒槌。” 夏天无说完,直接运起灵力,飞回了天芮峰峰顶。 墨麟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师妹说的棒槌是谁? 不会是他和巫曦吧? 天芮峰峰底,崔瑜君披着一件大氅,刚听到推门声,连忙雀跃地转头,“天无姐姐你回来了?” “我和你说……” “师姐。”男子的声音沉沉的。 崔瑜君笑容一僵,暗道一声晦气,接着唇边灿烂的笑变得浅淡收敛,“你怎么来了?” 巫曦站在屋外,犹豫了片刻,直接跪下了。 崔瑜君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她人还没死呢,也不想认这么个好大儿。 正在不远处的林渡手一抖,姜良新给她做的薄荷糖都吓掉了一颗。 刚刚追来的墨麟默默划了个小结界,将小师叔和下山拿东西的夏天无一起罩了进去。 吃瓜看戏那得找个好掩体。 三个人挤在结界里,瞪大了眼睛。 “师姐,巫曦无能。” “师姐两次舍身救我,而我每一次都没能救好师姐,巫曦问心有愧。” “我今日来,不求师姐原谅,也不为自己辩解,为今之计,只有两个。” “我用天材地宝养着师姐,师姐想做什么,想去哪儿,我陪师姐去,快乐过完这一辈子,不留遗憾。” “第二个,师姐若不嫌弃我的躯体,我自愿让给师姐夺舍。” “若没有师姐,我的命早没了,如今师姐陷入死局,我愿自行入地府。” 屋外不远处,结界内的三人齐齐抽气。 林渡含着薄荷糖,又掏出从花玉楼顺的瓜子,“嗑瓜子吗?师侄们?” 第217章 他超爱 “那个,倒也不必如此,我也不是很想多个没用的东西。” 崔瑜君是真的吓呆了。 这个走向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不会是已经死了在做梦吧。 “噗。” 墨麟敏锐地听到了一道笑声,眼疾手快地拉了人进来。 本来就小的结界这会儿多了一倍的人,五个人,人头叠人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们怎么来了?” 除了闭关的元烨,汪汪队队员来得非常齐全。 “掌门让我来找天无师姐过去。”瑾萱答道。 “师父让我来找小师叔你过去。”晏青回道。 “找我做什么?”林渡开口,夏天无同样用眼神询问,透露了同一个意思。 两个小的同时开口,“有要事商谈。” 林渡:什么废话文学。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知道了,看完戏再说。” “所以现在在演什么?生死诀别的凄美爱情故事?”晏青看着那两个人,兴奋道。 林渡看了一眼过分兴奋的晏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倒未必。”林渡说道。 “但是他愿意把自己赔给他诶!”倪瑾萱小声道,“还愿意替她死!” “他超爱!” 林渡:……麻了 “这不叫爱,这叫脑部有疾。”林渡原本抱着胳膊,听到这句话之后敲了敲身前倪瑾萱的脑壳。 “再进一步就是道心出问题了。” 当情绪逼迫行为,突破原本固守的道德底线和行为守则,那早就不止是普通心理问题了,甚至可以说是病理性的。 “当感情涉及到生死亏欠和遗憾的时候,就已经不只是什么爱了。那里面究竟是执念,是愧疚,是悔恨,还是弥补?一切自虐性的行为,都不过是为了让日夜受折磨的心安心。” “还记得我几年前说过的吊桥效应吗?” 当人奋不顾身扑向你的一瞬间,生死之交的震撼,会模糊一切感情的界限。 巫曦对崔瑜君的感情究竟什么,林渡还是存疑的。 但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模糊不清。 唯有两相对比,才能剖白开来。 倪瑾萱似懂非懂,夏天无却若有所思。 她其实一直觉得崔瑜君这个姑娘太过矛盾,她从崔瑜君的言语里瞧不出丝毫对巫曦的挚爱,可她奋不顾身救了巫曦两回,为他断道途,送性命。 可处处都让人觉得毫无根由站不住脚。 所以,是那日林渡在崔瑜君神识中拔除的精魂影响吗? 那就实在是害人了。 被害人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跪得笔直的人,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后悔。 昔日归元宗最有望挑战剑道天才墨麟的天之骄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巫曦听到了她的答案,接着慢慢伏身,背脊佝偻下来,“那巫曦,愿意一直养着师姐。” 崔瑜君又往后退了一步,“你站起来吧,千万别磕头,你这句话说得像是在认干娘,要给我养老。” 巫曦有点发愣,但还是站起来了,“你救了我的命,两回。” 崔瑜君说得有些艰难,“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她也是被迫的。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哦,没有机会了。 她想回家了。 这里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朋友。 连巫曦都不算是她的朋友。 崔瑜君忍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一个心底的疑问,转过头,“我才不想老死呢,我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救人性命也算积德,下辈子一定会大富大贵!你别管啦,剩下的日子,让我留在无上宗好啦。” 林渡垂着眼眸,摩挲了下手指,“晏青走吧,一天到晚净干些窥人隐私的事儿,有辱斯文。” 晏青:?啊?不是你们先在这儿偷窥的吗? 夏天无闻言也转身去了主峰。 墨麟见夏天无走了,转而拎着瑾萱回自己峰头操练,雎渊昨夜突然说要闭关冲击乾元境,如今只有他来教小师妹了。 苍离在等林渡,他摆好了茶具,旁边搁着唢呐和玉笛,等察觉到林渡快到了之后开始泡茶。 林渡轻车熟路地坐到了苍离面前,“二师兄找我?”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个乐器上,虚假的笑容僵住了。 “等元烨顺利结丹之后,我会闭关冲击乾元境。”苍离说道,“虽然到时候有师姐和六师弟帮忙教导,但心境问题,你多替我关照关照。” 林渡生性敏锐,人小却比元烨都还更稳重,他放心。 但林渡还是比他想得更加敏锐。 “是有什么不妥吗?”林渡问。 如果只是雎渊,她或许不会太多想,但两个一起,她很难不多想。 苍离的手移向了桌边摆着的乐器,林渡面色扭曲,“师兄,我真的很好,非要如此吗?” 修长的手越过唢呐,移到了玉笛上,林渡一秒变脸,“这魂魄师兄还留着呢?” “前日没和你把话说明,但凤朝说,与其让你胡思乱想,不如直说。” 苍离这么一说,林渡已经明白了。 “和文福有关?” 她指名道姓,苍离面色却是一黯。 “你七师姐和文福是一起进宗门的,文福很聪明,头脑不在你之下。” 苍离看了一眼林渡,没好意思说剩下的结论。 封仪其实觉得,文福和林渡是同一种人。 他们过早得被世事打磨,自有一套处事规则,是已经自我成型的石雕,旁人无法轻易扭转他们的性情和观念,也无法动摇他们的想法。 他们喜欢钻规则的漏洞,揣度人心,谋求最大的利益化,偏偏天赋奇佳,触类旁通,热爱摄取一切知识。 但林渡更倔,文福更圆滑。 如今文福已经变成了所有师兄师姐都始料未及的样子,封仪就更不希望林渡走歪。 “所以是他干的?把人变成魔?”林渡端起一杯茶,声音冷静,“那他现在呢,也是吗?” “我不知道。”苍离摩挲着那个玉笛,“这人的魂魄的确有明显的秘术痕迹,如今早就忘记了前程旧事,只有自己成为画皮怪的本能和记忆。” “洛书门人的性子,大约宁愿他们的弟子这会儿已经死了。”林渡两口喝完了茶,施施然放下杯子,“只是这个吗?” “如果文福当日在兰句秘境中也和这人一样,变成了一体双魂,他或许钻研那个秘法,是为了自救。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那日画面中的身躯变形。” “但墨麟元烨天无接连出事让我怀疑,文福另有目的。” 苍离声音沉了些,“若有可能,你把这件事告知于你师父,或许,会另有收获。” 林渡抬眼,“天道所赋?他总不能想黑吃黑吧?” 苍离叹了一口气,难得的不文雅,“小师妹,你少想些吧,累不累啊。” 他放下玉笛,摸到了唢呐,“来吧来吧,神识还差一点。” 林渡想夺路而逃,被苍离用灵力勾了回来,“你两年后还有大比呢!不想赢啦?最后一次!” 林渡:……行吧行吧,真拿你们没办法,想让我拿第一就直说嘛。 第218章 临死前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在回去找自家留守老父亲之前,林渡打算先把崔瑜君这个问题解决了。 崔瑜君吃到了在这修真界中最好吃的一顿饭,也和倪瑾萱一起,讨论过她眼中的夏天无和林渡。 倪瑾萱说起林渡来,堪称滔滔不绝,目光发亮。 在她口中,小师叔无所不能,聪明绝顶,举世无双,对人温柔耐心,做饭还特别好吃,简直没有不好的地方。 如果有,那就是别人的问题。 崔瑜君忽然想起来,巫曦曾经有一次主动和她提到林渡。 那时候巫曦说,林渡此人,虽天赋卓绝,却实在不好相处,面对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总给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那时候崔瑜君说什么来着,她说,“天才总是怪脾气的。” 但她现在看着在膳堂做饭的林渡,谁家天才还天天给孩子做饭,做得饭好吃,对着她们从来没有过表情不好的时候。 呵,男人!不就是林渡打赢过他一次吗! 等吃完饭,林渡又问崔瑜君还有什么想看或者想做的吗? “那个……我听瑾萱说,你有腹肌?” 林渡:嗯? 崔瑜君小声道,“那我临走之前,能摸摸你的腹肌吗?” 林渡沉默了一息,“不是,瑾萱她怎么知道我有腹肌?” “哦你果然有!”崔瑜君满眼放光,“瑾萱说她炼体过度拉伤之后,天无给她针灸,说过你可能有。” 林渡聪明了两辈子,也没想到能在这方面被诈了。 她面色难得没绷住,看了一眼后头的夏天无和倪瑾萱。 这师侄不能要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走之前需要回归元宗拜别吗?”林渡转了个话题,“我已经让大师姐修书一封,向你们宗门说明了情况。” 毕竟一下子救两个,好歹给点谢礼。 崔瑜君的思维就这么被拐走了,“我……在内门还没有师父,平日里上的都是大课……原身父母也早就不在了,要不也不会在崔家被虐待。” 林渡闻言若有所思,“这样啊。” “天无说以你的身体状况,还有十年,你怎么想?” “我不想在修真界待啦,一天都不想。” “其实修仙也真的挺没意思的,每天大家练一样的功法,听一样的课,吃一样的食堂,和大学也没什么区别。很多人为了努力修炼,觉也不睡,吃辟谷丹。” “尤其我们归元宗的饭就很没有滋味,还贵,不是很好吃,说是过度烹调会损失灵韵,外面的酒楼纯粹的灵食又很贵。” 崔瑜君眨眨眼睛,“谢谢你,今天这顿饭,是我在这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林渡笑了笑,没有提出再带她吃定九城的好吃的。 她或许想的从来不是外面酒楼多少好吃的,是家里妈妈最普通的一碗焖面而已。 “那就等晚上,再最后看一眼夜景吧,昨夜想必你未曾看到。” 崔瑜君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好!” “劳烦你写一份亲笔信,留下你的神识印记,我好给你宗门一个交代。” “还有……巫曦呢?我们宗门的人,可不太待见巫曦。” 尤其墨麟,那双大眼睛藏不住事儿,看巫曦的时候像是在看什么闯入宗门的邪魔,时刻警惕着,像是条嗅到了违禁品的警犬,瞳孔都紧缩了。 崔瑜君脸上出现了长时间的空茫,良久,她说,“我不知道。” 林渡心中有了数。 今日是十五,正是满月的时候。 夜幕空明澄净,像是被月光浸透了,唯有一轮明月高悬。 林渡在布阵,她忍受了几天的唢呐摧残和汤药洗礼,现在就是很有精神。 她发现自己常常送魂,送鬼入地,又送魂归家,这业绩怎么说也是一个片区的走无常。 这阵法不是她所学的阵法,但却是系统,或者说另一个她,知道的阵法。 阵石一块块放好,林渡站起身,看了一眼崔瑜君,“来吧。” 她握着折扇,灵力倾泻而出,尽数涌入阵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彻底将泛着澄澈银光的阵纹缓缓连缀起来。 银色阵纹慢慢升腾,空间一阵震荡,爆破的力量撕扯开空间,朔风急促地刮擦着破开的世界之口,崔瑜君清晰地看到,那口子之中有一条明确的指向,召引着她的灵魂。 她转头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林渡,“谢谢你送我回家。” “但是……林渡,你不回去吗?” 林渡分明足够强大和聪明,可以抹杀“系统”,可以联通异界,为什么自己不回去呢? “那里没有我的亲人,这里就是我的家。” 林渡笑了笑,“去吧。” 风将林渡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她像是月色下的青竹,就那样立在那里,叶子簌簌作响,杆子却笔直,从未动摇。 “那我们,这次一别,就再也见不了了。”崔瑜君说完,鼓足了勇气,“要不,抱一个吧?” 你看起来很孤单,她在心里说道。 林渡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慢慢走了过来,接着虚虚抱住了她。 这一回不比第一回见面时候的老乡见老乡的飞扑,这回只是很轻,很软的一个拥抱。 她们都很瘦,一个拥抱都觉得空荡。 林渡只觉得鼻尖有了点不属于自己的甜暖香气,接着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崔瑜君忽然就笑了,她说,“这是来自你老乡的一个拥抱,怎么样,是不是第一个拥抱?” 她本意是来这里的第一个拥抱,随后她看见林渡垂下了眼睛,眼窝和眼睫在眼下打下了些许阴霾。 林渡的声音很轻,也很沉。 “是啊,第一个拥抱。” 唯一一个拥抱。 林渡抬眼,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就当是一场梦吧,回去之后,要开心。” 她伸手,在崔瑜君耳旁打了个响指。 无数霜雾忽然凝结在风中,化成了无数的具象的雪花,月色投下来,如同琉璃人间。 崔瑜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并未注意有一道人影从远处疾驰而来。 第219章 可能因为我自带主角光环吧 巫曦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甚至没能落到地上的时候就急促地开口喊出了声,“师姐!” 崔瑜君愣住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吗?” “反正都要走了,我想你总该不留一点遗憾。”林渡声音淡淡的,“否则,你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师姐,我放心不下。”巫曦站定了。 鼻尖都是清冽的霜雪味道,崔瑜君用力吸了吸鼻子,接着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我在救你之前,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巫曦闻言愣了一下,注意到了那诡异的阵纹,一旦生魂离体,从此世上就没有崔瑜君这个人了。 他犹豫了很久,就在“有”那一句短促的话刚刚出口,就被风中女子传来的喊声淹没。 “其实我想说,我不喜欢你,我救你都是被迫的,根本不是我自己想的,你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崔瑜君用力笑了起来,那双总是亮晶晶含着水光的眼眸,眸光碎成了湖里的月亮。 “我啊,才没那么恋爱脑呢,走啦,不要记得我。” “还有,在忘了我之前,千万不要和别人在一起!不然我都替那个姑娘觉得晦气!” 她转过身挥了挥手,生魂彻底离体,被阵中的朔风卷入空间之中。 林渡及时接过身躯,顺手收回灵力,结束了这个阵法。 巫曦怔愣地看着在林渡怀里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尸体,林渡垂着眼眸,过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个棺材。 元烨手造,用了都说好。 她将人好好收殓好,转头看着杵在那里的失魂落魄的青年,轻轻啧了一声。 崔瑜君大概是真的有某一刻动过心的,但也就只是一点点了。 巫曦大约在此之前也从未意识到吧。 至少那一句,他犹豫了。 林渡和巫曦擦肩而过,“巫师侄,随我来吧,裴钦师兄在主峰等你。” 巫曦看向了林渡,她就那么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面容平静,眉眼冷寂,瞥向他的时候,眼底悲悯,唇角讥讽。 怎么会有人什么时候都能这么从容不迫,叫人看不出丝毫波澜呢? “两年之后,最好让我在比武台上见到你,否则我会觉得,崔瑜君费尽心思救的,是个庸才。” 林渡说完,不等巫曦跟上,径直向主峰飞去。 崔瑜君想好了一切,甚至最后两句话,一句话是为了叫巫曦放下心结,一句话是为了不让有别的女子受害。 林渡抬眼看到了那轮皎洁饱满的月亮。 崔瑜君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如果没有进来,或许还在每天开心地看小说追星,只用苦恼早八期末还有中午吃什么? 月亮永远皎洁,透彻,即便乌云遮蔽,不改初貌。 如果这都不算白月光,那还有什么人是呢? 巫曦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空洞,那是一种迷惘的,讽刺的,叫人无所适从的茫然。 林渡将事情三言两语讲清楚,掩藏了崔瑜君的来处和去向,将棺椁交给了裴钦,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巫曦才姗姗来迟。 裴钦见到了自家那叫人操心的弟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和雎渊也算是难兄难弟了,收的第一个众望所负的大弟子都出了点问题,可惜雎渊倒是自己闭关去了,他连一起喝顿酒都没人。 他拍了拍巫曦的肩膀,“走吧,跟我回去。” 他们剑修穷啊,再养个操心的徒弟,喝酒都只能喝十块灵石一壶的烧酒了。 凤朝和封仪都在主殿内,林渡没走,“等我呢?” 她就躲了那么两三四天,七师姐不至于在主殿堵她吧。 “我不日要闭关,你七师姐代行掌门之职,至于你,照旧,代管内库。” 林渡懂了,她这个常务副手还得老实干。 一二三都要闭关,林渡心头又是一沉。 “不用猜了,”凤朝直白道,“人化为魔,让我和苍离怀疑,魔域的魔气本源有了增长,天道大约有些不稳,魔涨道消,三五百年内,总有一战。” “我们想提前闭关,防患于未然。” 林渡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 凤朝稀罕地看她,“就这一句,没别的了?” 她还以为林渡会抓住中间的继续问呢。 比如文福又在这之中充当什么角色。 林渡煞有介事地后退了一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师姐要闭关,我非常理解。” “你不问问魔域的本源在哪?”凤朝看着小孩儿一副随时准备拔腿就跑的样子,更加不放心了。 小孩儿静悄悄,必是要作妖。 林渡垂着眼眸,“哪儿的话,这不是急着回去问师父呢,他不是把魔尊埋进土里过吗?” 在原剧情中,瑾萱掉入的魔渊想必就是魔域本源所在。 那里是很多低阶魔物诞生的地方,本能是互相吞噬吞吃获得力量,而人若是一直在其中,和魔物互相撕咬,加上魔气本源影响,大约想不质变也难。 至于那个人变成的画皮怪,苍离话中的意思,大约就出自文福的手笔。 否则不会特意提起文福和自己一样聪明,且善奇巧之术。 而他们这帮人身怀的天赋灵物,难道只是那群兰句界的恶鬼想要?魔域大约也想看天赋灵物被毁,好叫魔气疯长,迎来一个邪魔的盛世。 文福一人游走于魔域和兰句余孽之中,以邪魔外道为刀,剑指天赋灵物,推动着无上宗跌落神台,究竟又为的是什么? 林渡在心底已经转了一大圈儿,面上却毫无意外之色,“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走啦?” “诶,站住。”封仪喊她,“这几日功课有些懈怠?” 林渡像是被揪了尾巴的猫,直接逃窜了出去,“我不是!我没有!明天一定!” 一进洛泽,林渡便深深吸了一口这至寒之气,将繁复地心绪揣进了肚子里,先抬脚去关爱了一番空巢老人。 阎野看她贼兮兮的样子就头疼,“有什么快放。” 每次林渡露出这种乖顺的笑,那铁定没什么好事儿。 林渡从他脸上读出了这一层意思,辩解道,“可不是我的事儿,是二师兄让我来找你的。” 阎野闻言微微动了动,“说吧。” 林渡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阎野表示离谱,“怎么你每次出趟门儿,都能出事呢?” 林渡眨了眨眼睛,“可能因为我自带主角光环吧,毕竟我人见人爱,才华横溢,看着就可靠,所以事情放心交给我,一定会搞砸。” “你自己听听像话吗?”阎野听着听着觉得越来越离谱,最后伸手,一个脑瓜崩儿,“滚下去洗洗脑子。” “好嘞。”林渡转头就要跳,“哦对了,在我出来之前,你最好想好怎么敷衍我,不要被我揪出你解释里的敷衍哦。” 阎野:……天底下有这样的逆徒吗? 冰面在林渡脚下倏然破开,林渡早有准备,悬在空中,对着阎野的方向露出了个挑衅的笑,“这招对我不管用啦。” 她一个跃身自己跳入水中,轻灵得如同一尾银鱼,刻意溅起一片细碎的冰晶,恰好波及盘坐的白发仙尊面前。 阎野磨牙,就该找个鱼叉,把这玩意叉出去! 第220章 比林渡更疯的,只有林渡自己 洛泽的水极寒,悬瀑的水流湍急,向上之时大约等于万斤的寒风劈头盖脸地扇人大耳瓜子,还有几千个容嬷嬷拿着冰针扎你全身。 林渡倒是早就习惯了,只是至今还没有能够从攀到顶端。 这种窒息又冰冷刺骨的痛感真是该死的迷人。 泡进洛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顾不上想了,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向上,向前,然后活着。 林渡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只手攀上了悬瀑口的一块岩石,接着彻底脱力,自暴自弃一般被湍急的水流冲刷而下。 等她从静潭中爬出来顺手用最后一点灵力把自己烘干的时候,阎野已经想好了。 “今日你是不是修行有点懈怠了,脑子想那么多也是无用,我这里还有一本几千年前一个阵道大家的阵法集,里头有很多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你去琢磨琢磨怎么复原出来。” 林渡接过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也没急着走,和阎野相处了这几年,她已然发现他像是永远游离在世外的人,有些事情,从不出手干涉。 就好像这片洛泽,即便内里惊涛骇浪湍急有声,外表始终坚冰一片,静默凛冽,叫人无从撬开。 但不妨碍她能逼他泄露几句真话。 “二师兄说,我和文福一样聪明,是一样的人。” 阎野果然匪夷所思地发出了一句粗鄙之言,“他放屁!” 林渡乐了,“但听二师兄的意思……我就是……” “是个锤子。”阎野原本还坐着,闻言就要站起来敲林渡的脑壳,“若是你,你绝不会这么做!” 林渡长长哦了一声,“那我会怎么做?他做了什么?我和他的区别在哪?” 阎野:…… 他要是还猜不出来自己在被林渡套话那就白活了几百岁了。 “你这个混世魔王,还用我说?至少不会过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像地沟里的老鼠。” 阎野说完,背过身,又要自己打坐。 林渡带着取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你怎么知道,我若落到那个境地,就当真比文福强呢?” 阎野见今天这事儿的确无法敷衍过去了,只好自己又默默转过来,“那我问你,若你在八观镜中见过自己死亡的景象,你会怎么办?” 林渡说,“尽力吧,能活就活,到处巴拉巴拉想想办法,我命由我不由天,最好天命也顺我意。” “那你不恨天命吗?不想逆天改命吗?” 林渡闻言笑了,“师父年纪大了多忘事,我不是说过,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 阎野:……叉出去,就现在! “若天命丝毫不给我发挥的余地,我临死前当然会恨。” “可天命从不是死的,不是一个四四方方不可逾越的格子。” “或许我的出身、天赋、背景限制了我逆天改命的能力,但我若爬到了我力所能及的顶点,即便上面还有许多我触碰不到的风景,但我也超过了许多人,超越了我原本的起始点,那我就是赚的。” “谁说向上半步台阶就不是改命呢?” 阎野愣了一下,垂眸嘀咕道,“那你还挺积极向上,没看出来啊。” 林渡咧嘴一笑,“所以当日八观镜您和文福都看到了自己的死相?” 阎野摇头,“没有。” 林渡挑了挑眉,“难不成是……” “就像你说的,天命不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谓天赋之人,或许早就超过了那个格子。” “天机不可泄露,你本来就命薄,再听下去天雷下来你师父没事,你可就没了,赶紧走。”阎野像赶蚊子一样示意林渡赶紧走。 林渡:……早晚把你扔进洛泽洗洗脑子。 林渡气鼓鼓地走了,等走回了自己的洞府门口,在抬脸,眼底深入寒潭。 阎野说的,没有看到自己的死相,那就是旁人的。 为何深恨天命?而无法逆天而行?因为自己尚可逃离,旁人无从下手。 或许阎野看到了她的死相。 所以问她恨吗? 他在不安。 他在不安,却又不得不顺应天命。 所以当日初见,阎野对她的态度十分玩味逆反。 林渡忽然笑了一声,看吧,这主角光环,还得落到她头上。 她早就告诉阎野了,她在逆天而行啊。 “还不出来吗?” 雪洞一般的屋舍之内,林渡从储物戒内噼里啪啦倒出一堆阵法材料,正是上次中州大比秘境解体的残料,被苍离捡回来给,她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分类规整好了。 林渡就地算了一阵子,接着开始布阵,最后一块材料放好,她直起腰,“还不出来吗?” 【丹药在储物戒里,除了支线任务完成的奖励雪元丹,还有夏天无这条线的奖励,一瓶神思远志丹,强健神识的,一瓶金乌玄元丹,弥补虚弱本源的,还有一颗深海真灵,治心脏的,具体什么功效你自己用吧。】 “要这么敷衍吗?”林渡叹了一口气,“装都不装了,我的那个叮,任务进度呢?” 【……你幼不幼稚?】 “是你自己幼稚,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精魂,居然在我在现代过苦日子的时候自己在网上写文,居然还用真名,看过你小说的读者穿越了,让那个张珏看到了崔瑜君的记忆。” “然后自己成了系统,也就是说,你成了设计天无惨案的幕后黑手之一。” 这是个闭环。 【倒也不必骂自己。】 【你写话本都会拐着弯儿化用,更何况是我?张珏应当是篡改了崔瑜君的记忆,我做事不至于这么不小心,而且,我写的文里没系统,是那孩子看得书太多了,张珏只是会学习。】 “……行吧行吧。”林渡坐在阵法之中,“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渡的灵力倾泻而出,“那就抱歉了。” 【你居然自己对自己用溯平生?疯了?】 “不是对我,是对你。”林渡的灵力还在向外源源不断释放,阵纹渐渐成型,“难怪你一开始没看出来,想来我上辈子没学过,我从中州秘境那堆垃圾中现学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劲儿,凑合看吧?“ 溯平生,中州秘境的心境一关的阵法,可溯阵中人生平,可人的一生关卡那么多,若是迟迟不能堪破,便成了困阵。 既然自己的精魂以系统的形式出现,很多含糊其辞,或许还隐藏着许多事,也未必会开诚布公地跟自己说。 所以林渡一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既然不说,那就带着精魂,自己来回溯。 比林渡更疯的,只有林渡自己。 第221章 这哪儿来的野茶精 石洞之内挂满寒霜,让本就简朴空洞的洞府如今彻底成了冰雪之地。 阵纹却始终差一步成型。 【你要知道,溯平生这东西之所以只在年轻一辈的比赛之中使用,是因为年龄越小的人经历越少,回溯的所需要的时间越少,若是遇上深重的心结,就算溯平生回溯得极快,你也会被困住,没个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出不来。】 【中州大比的个人赛就在两年后。】 【所以林渡,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这个真相和现在的你无关,也和日后你走的每一步选择无关,你就这么想被以前的自己影响?】 林渡恹恹坐在阵纹之中,笑得厌倦疲懒,“从你选择以一个外物的身份接近我,安排这一切,就不说是在影响我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在无上宗和同门相处了这些年,或许你都不敢暴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事实。” 她压抑了几日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开来,阵纹四分五裂,冰霜自她周身顺着倾泻的灵力一寸寸向外爬,霜雪封冻,凛冽彻寒。 “我的确可以容忍自己设计自己,自己算计自己,但我不容许我只是棋子,而不清楚布局。” 【林渡,我已经不是林渡了,但你还是林渡。】 【这世间,从来只有一个林渡,是你做的决定。】 【我只是……你凝结出来的过去的一部分。】 【就算你不用崔瑜君身上那个在我意料之外的系统逼我暴露本就没有系统这回事,按林渡的原来的规划里,等到第五候开始,我们就会开始融合,等到第六候,炼神合色,彻底融合,就再也没有一个系统了。】 “所以我预计我自己能在乾元境就能了结一切吗?” “那我对我自己还真的是挺自信。” 第五候乾元境,也就是如今师姐师兄们闭关冲击的境界,凤朝将近千岁,可临湍和后苍的事,就紧跟着魔气动荡天道不稳之后,也就不过三五百年。 还得是她林渡啊,两辈子都没改。 【……说正经的呢,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比起你一下子囫囵走马观花完粗略的一辈子,慢慢融合真实记忆对你更好。】 林渡垂着眼眸,过了许久,哑着嗓子,第一次没在神识里回答,而是说出了声。 “也好。” 这句话好像也不是对她的精魂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话一说出口,就像是结了霜一般,落在了空中。 其实不说林渡也能猜到,或许就连现代的身份都是她自己安排的。 父母不慈,无所依靠,所以才不会想着回到现代。 同门环绕,各个亲昵相伴,身体衰败,命不久矣,所以她才会想要拯救。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算计。 其实更早一点开始,是从辞职之后,还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世间空耗下去,自己本该有什么目标的,但偏偏在现代就是没有任何努力的方向和想法了。 现在想来,那是根植于她灵魂的执念。 再想到阎野在神墓中所见的八观镜,他见过自己的死相,或许也见过旁人的死相。 她是回来自救的,也是回来救人的。 她叫林渡,渡人渡己的渡。 可上一辈子的林渡是怎么布下这么一个大局,怎么安排好那些救命的丹药呢?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她自己的多少痕迹,让她如同一个寻常看客。 林渡只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心境。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崔瑜君的‘系统’是旁人的精魂寄生,你却只是我的一部分。” 【……无所谓,你自己和自己还能聊起来不也挺奇怪的,还自己跟自己生气。】 林渡收拾了东西,转身出去了。 【不是,等一下,你丹药不服了?你现在正是可以突破一个小进阶的时候啊!】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精魂一噎,什么好人会自己呛自己啊! 林渡出了洞府门,走出了洛泽,拐去了内库,支取了一壶醉玉山,又拐弯儿回了禁地深处。 其实想要找回些记忆还有一个办法。 心魔。 修真之人极少入睡,即便入睡,也极少做梦,有所梦,那便是白日未完的修行落到了梦中。 还有一种可能,是心魔。 但林渡的心魔只出来过一次,神识耗尽,灵力透支,昏睡过去。 所以她在弄碎阵法之后没有补充灵力和神识,径直出了门。 这回桃林在林渡刚刚漏了一点气息,桃林就自动让开了一条小道。 临湍仰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像小猫一样可怜的小师侄走了过来。 分明那孩子衣冠整洁,青袍纤尘不染,一张苍白却不羸弱的脸,嘴角还带着点惯有的笑,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但临湍就是觉得她像是跑出山门后一路颠沛流离把自己的猫弄得湿哒哒脏兮兮的花猫。 原本的意气奋发也变成了见过了人间险恶的可怜兮兮,灰溜溜地回来,才发现原来家里这么好。 临湍看她手上拿着一壶酒,那酒她很熟悉,是无上宗独有的醉玉山,入口只是寻常果子酒,后劲却大,人醉得悄无声息。 是她最常喝的一种酒。 小孩儿似乎是掌管内库的,她见过宗门内库的账册,上头很多的确认的落款都是林渡的名字。 于是她笑问,“你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林渡也笑,“不算,师伯每一旬才来拿一壶酒,我算算时间,该到时候了,就给师伯送来,顺道讨一口。” 其实林渡想要喝酒,和封仪凤朝说一声,库里的好酒大约也能随便挑。 但她就是打着送酒的名义来了。 林渡从没忘了自己的任务,哪怕这样的境况下,她也没有想单纯地放任自己一回。 大概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也能分出无数的枝丫,把自己每一步的利益都最大化。 一个天生的布局者。 “第一次喝酒?”临湍看着端着酒杯如同临大敌的小孩儿,忍不住笑了。 倒也不是第一次,但这里还是第一次。 林渡不喜欢酒味。 但她还是喝了,跟甜水一样。 至少比她的药好喝。 林渡说着这几天遇到的事,比如魔域的魔气本源似乎在变多,天道规则的力量似乎在减弱。 临湍歪着头听了一会儿,脸色从散漫到凝重,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都说高阶修士因为寿命绵长,天道为了限制,千年一命劫。 但有谁能说,天道就没有命劫呢? 她转头看着林渡,“邪魔横生绝不是好事,这事儿我知道了,若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不管的。” “你以后每一旬来给我送一回酒,我也教你些克制邪魔的法印和魔域的平衡之术,有些书楼中没有。” 林渡喝完三杯,脑子兴奋了,人却有些晕乎,她撑着头嗯了一声,脑子却在想后苍那厮为什么还没来。 “多谢师伯,你真好。” 她说完,就感觉到了有一道比自己还冷的劲气逼近。 林渡顺势滚到了临湍的膝头,闭着眼睛睡着了。 后苍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桃林正中那唯一一棵从不开花的树下摆着桌案,临湍坐在竹席上,重紫的法袍广袖被一片青衫压着,她也没向从前对自己那样抽去,反倒只是顺手摸了摸膝上人的头,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他方才练功时释放出来的犀利气劲。 林渡呼吸绵长平稳,应当是真的睡着了。 空气中有浅淡的甜腻酒香。 后苍冷冷地看着那抹突兀的青色,一张冷情脸难得出现了点裂缝。 这哪儿来的野茶精。 第222章 它就炸了 不出所料,林渡果然又做梦了。 这一回,梦里的夏天无是冷冷清清的,和宗内其他人也不过是平淡之交。 并不像如今一样,会一道下山听戏吃饭,被林渡逼着看毫无医术素养的话本,也会认真看完再给意见,炸了丹炉也没有林渡和晏青两个人笑嘻嘻地跑过来收拾废材顺带测试压力打造新丹炉。 什么都没有,也就林渡因为体弱,时常吃药,所以才和她走得近些。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梦中的林渡更寡言些,全然没有在现代为了生活变得能说会道不按套路出牌的嘴损模样。 这样的夏天无,只有见到巫曦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他们结为道侣之后,也没有共居一处,大多数时候,是巫曦来无上宗多些。 林渡亲眼看着夏天无有了孩子,那张总是冷清的脸,也开始慢慢柔和起来,放着母性的光芒。 一个医修,怎么会不知道怀孕会叫人修为倒退,体内的灵韵都会供养孩子的成长,从此修为停滞,即便拼命补身体,肉身的强度和自身的修为也都会大幅度下降呢。 即便知道,她依旧很开心。 林渡看着那样的笑容,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教她斩赤龙,又教她女修身体是自己的,决定权在自己的人,居然也会那样自愿放弃自己将近百年的修道,损失灵韵和精血,甚至连异火精粹,都自愿给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儿。 也是那样一个晚上,她坐在万仞独峰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世界,却听到了一声一向平静的宗内罕见的动乱。 她看到自己一直近乎山中隐士的怪脾气师兄连炼丹炉都不顾,匆匆忙忙地直接冲向了宗外,看到了暴怒的三师兄拎着长枪一身的煞气,看到了大师姐和七师姐匆匆出门,面如寒霜。 看到了原本之前还在摸着肚子兀自笑得温和的夏天无脸色惨白地被凤朝裹着大氅抱回了宗门,雪狐皮大氅之上,洇开一片片刺目的血迹。 林渡手指动了动,站起身,也跟着冲了下去。 无上宗的人很少,少得甚至不如人家大宗门一个峰头里的弟子多,无上宗的人却又很多,不管什么时候谁出事,大家又都会出现,救人的救人,撑腰的撑腰。 林渡身上常年带着丹药,甚至有时候比姜良带着的还多,她将补元吊命的丹药塞进夏天无口中,耳边闹哄哄的一片。 但那样的喧闹声,落在梦中林渡的耳膜里,却像是隔水听着岸边的声音,遥远又沉闷。 几乎从不和外人多话的姜良此刻却在滔滔不绝地高声斥责。 “我不管他巫曦有什么苦衷,我唯一的弟子受害这是事实,这是杀人夺命的勾当!和那些邪门外道又有什么区别,人家邪门歪道好歹还从未掩饰过恶念!” “而你,手段如此恶劣,居然还是归元宗的亲传弟子,无上宗自认待你不薄,你居然如此行事,将我托付给你的孩子弄成了这样!” “这事儿绝不是一句负责可以了的,怀胎之苦,灵韵剥离,异火精粹尽失,生生剖腹!人家狼还是一夫一妻生死不离的忠贞之物,你就真不是个东西!” “小王八羔子!你娘生你出来你就怎么不生剖你娘的肚子!这么多年的经义教导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天我要救我徒弟先不杀你,你等着!早晚把你扔进池子里喂鱼三百年,教你体会体会什么叫真的剖腹之痛!” 姜良这辈子大约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林渡记得夏天无的手同样恍惚间攥住了她的手腕,冰凉湿滑,一如上一个心魔。 她低下头,看到了夏天无无言的嗫嚅,她说,“小师叔,我没有孩子了,也没有家了。” 林渡忽然觉得那冰凉的血迹在她手腕烧灼了起来,痛得厉害。 即便此后她亲眼看着巫曦剖腹取丹谢罪,看着他搜罗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奉上,看到了夏天无终于原谅。 林渡依旧觉得,此后的夏天无,再也没有了从前那样的笑容和那样亮的眼睛。 那是真的原谅?是真的还爱吗? 林渡后来曾经去看过夏天无,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夏天无脸上冷清淡漠,没有任何的表情,眼底一片死寂。 不是林渡熟悉的内敛,而是真正的寂冷。 “小师叔,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痛,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彻底空了,他欠崔瑜君的命还了,欠我和孩子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死太轻松了,死是解脱,就让他每一日都愧疚后悔,每一日活在世人的唾骂之中吧。” 林渡走得时候和巫曦擦肩而过,她转过头,看到巫曦跪在床前,端着一碗什么,为了哄人喝下去,努力说着好话,男子背影像是摇尾乞怜的狗。 可即便这样,林渡却仍然不解。 想要不相欠,结果却两相欠。 而那个表面清冷,内心始终热烈的人,随着异火的熄灭,也终于彻底归于死寂。 “天无,要是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和他结为道侣吗?” “不想了,最好……见都不要见吧。” “我本该济世救人,炼出许多不一样的丹药,走在丹道最顶端的位置的。”梦中的夏天无声音有些茫然。 “或许是我,太不相信我自己了,太想要圆满了,所以才想将异火传给下一代。” 林渡从梦魇中醒来,酒气未散。 察觉到有温凉的手凑近,她下意识使劲蹭了蹭,含混喊了一声,“疼。” 临湍愣了一下,目光更加柔和,用眼神示意后苍赶紧把灵力绳索松开,接着轻轻摸上了林渡滚烫的额头,灵力灌入其中,替她用灵力驱散了残余的酒力。 后苍原本看林渡真打算睡个天昏地暗,要将人用灵力撇出去,免得一直压着临湍。 偏偏林渡要醒不醒,临湍就不让他动了。 林渡真的清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天了。 她慢慢直起来,先是跟临湍道了个歉,接着转而无辜地看向了后苍,“师兄看着周身灵力浮动,是不是要进阶了?” 后苍:…… 他收敛起浮躁的灵力,“并未。” 临湍一眼看出后苍排斥的心,拍了拍林渡的头,“你先走,你师兄欠收拾了。” 林渡就站起身,路过后苍,还乖巧地提醒了一句,“师兄也早日进阶吧,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都闭关了。” 后苍冷冰冰地回道,“修行之人,不贪功冒进,师妹也要谨记。” 林渡眨眨眼睛,“我也不想贪功冒进,可是我这境界压不住啊。” 她说完一溜烟地走了,比兔子还快,独留后苍一张冰块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压抑的寒气。 刚踏出禁地,林渡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爆炸声,将她从心魔梦境中的怅然里炸到了现实中。 林渡熟门熟路落到了天芮峰下面。 墨麟也刚到,正准备去砍点竹子补屋顶。 夏天无看到林渡露出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并没有丝毫挫败之意,“我就是想着,有个新丹方,想做个进阶版的补充神识的丹药,它就炸了。” “不过没关系,看着可以给你拿去当天雷子,火力可大了!应该是之前的两倍!” 林渡看着地上焦黑的几颗丹药,眉开眼笑,”那我可要试试。“ 第223章 你们无上宗不讲武德! 墨麟有点发愁,师妹老是炸炉子,小师叔不仅不恼,反倒乐颠颠的伙同晏青两个到处捡完废铁,一溜烟就去准备打造新炉子了,等练完新炉子,再给师妹炸,这什么奇怪的生产闭环啊。 林渡跟晏青商量了一回合金的配比,又重新设计了阵法,在晏青打出来的胚子上刻好了新的阵法,这才施施然交给晏青最后整合。 只可惜,这只丹炉只存活了一个月,就又炸了。 夏天无前几日突破了腾云境大圆满,异火掌控更上一层,炼丹融入的异火也更强了,不光是丹炉顶不住,寻常控制火的扇子也顶不住,刚拿出来就已经烟熏火燎垂了头,扇不出风了,丹炉过热,除非一直用灵力控制火力,不然丹炉早晚要炸。 但一炉丹有时候要烧上十天半个月,这谁能一直释放灵力看住呢? 林渡和晏青一时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把浮生扇存了点她的灵力借给夏天无炼丹。 一帮人就这么平静地回到了练功做饭修炼三点一线的生活,平静到了连封仪都有点不适应的阶段。 封仪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给孩子负担太大,把孩子逼疯了。 不在平静中爆发,就在平静中灭亡。 凤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孩儿静悄悄,必是在作妖。 但林渡不光没有作妖,还静得有点过分了。 封仪没养过别的孩子,心中有点担忧,于是在每日教导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给你布置的功课是不是太多了?你要是有压力,可以直接和我说。” 林渡那时候正在练笔画,闻言摇了摇头,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诧异表情,“没有啊,我还嫌不够呢,还能再加一加。” 封仪:…… 她端详了许久,发现小孩儿没说假话,恍惚间去找五师兄。 姜良依旧背着身子等她开口,进宗门几百年,她看到五师兄正脸的次数大概都没有一百次。 “我觉得小师妹有点不对劲。”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五师兄只会背脉案说无碍,没想到他也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她都不和我闹药的味道太难喝了,练功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什么错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师妹不闹了,师兄师姐十分惆怅,但无人诉说。 直到后苍前来取药,恰好看到了两个人对着天长吁短叹的怅惘模样,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冷冷淡淡道,“二十好几的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儿,不撒娇卖乖才是正常。” 封仪忽然顿悟,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大人了呢。 林渡在他们眼里都还是小小一只呢。 她正色道,“二十好几,可不就是个孩子,正是该撒娇的年纪。” “倒是你,都是大人了,做什么还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跟着师父住?不奇怪吗?” 后苍闻言眉头一动,你们这群人到底对那个小茶精有什么奇怪的认知? 他自幼为奴,不能更清楚人心了,林渡那样的伎俩她一眼能看清,违心之语,偏要说出来,不过是卖乖的常用套路。 还有封仪,他印象里封仪是个最正经严肃的人,最容不下人,林渡那样的油滑的性子,不像是封仪会喜欢的。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是我的药?” “嗯。” 后苍闻言拿药转身就要走,封仪代行掌门之职,问了一句,“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去万魔窟,杀邪魔。” 后苍就这么淡淡说了一句,与封仪擦肩而过,走出了丹房的门,纤尘不染的白袍被风卷起边缘,背影若一把孤寒的剑。 封仪:……最烦装*的人了。 后苍过来不过是个插曲,姜良若有所思,“要不你放林渡几天假吧,从凌桐崖回来之后,那孩子就稳重得不像话,或许是……第一次看到那修真界中人夺宝,总会心有戚戚。” 封仪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过几日夏至,定九城过节,让她好好和那群小孩儿玩玩。” 林渡就这么喜提一天假期,带着一帮小孩儿下了山。 先一道去吃了几碗凉面,吃饱了逛个街,摸清楚灵器阁的行情,再一道去材料铺子进货,就是他们进城的固定流程。 等从材料铺子的库房里拎了一堆材料付了钱出来,夜市已经开始了。 夏至这日,定九城的夜市不仅卖各类生菜瓜果,售卖各种各样扇子和清凉脂粉的也极多。 林渡一向对打扮没什么兴趣,但夏天无和倪瑾萱极为兴奋,还有不少商户设置了擂台和彩头的活动,人们挤挤挨挨,香风满街,一路悬挂无数扇子为帘,灯火交映,美轮美奂。 “看那个!” 其余四人顺着倪瑾萱的指向看去,是挂在正中的一把寒玉葵扇,晶莹剔透,望之静心生凉,最要紧的是,这个耐烧,不怕烧坏,是个天品灵器。 而主办方是定九城最大的法宝阁,这天品灵器就是今日的彩头。 林渡和夏天无对视一眼,“这个行。” 虽说这个是战斗的法器,但不代表不能拿来烧炉子啊。 五个人跃跃欲试,问清了规则,原来是这上头纵横的丝线为路,谁能最先靠近法宝阁的楼顶,中间不落到地上,楼顶那朵蜀葵,就能赢得彩头。 不过要是在这法宝阁买过东西或是交十块灵石的报名费才有资格参赛。 果然你可能会赚,老板必不可能会赔。 买别人的法宝是不可能买别人的法宝的,无上宗主打一个自力更生。 五个人对视了一眼,交了报名费,顺利地在铜锣敲响之前上了那挂满各类扇子的五彩丝线。 铜锣一响,众人欢呼声中,几十个人齐齐运起灵力跃上丝线。 “瞧!那是无上宗的小师傅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呼啦啦又来了一大堆人围观。 丝线柔软有韧性,并不稳当,只能借力停留一点,五个风姿各异的小道长以不同的步法在无数花卉团扇和纵横丝线之中飞速穿行,如同轻盈地飞鸟。 其余人自然也不甘落后,自发地开始有意阻拦卡位,轻微交手不带法器不带有波及的杀招也是允许的,很快五个人都被盯上了。 林渡借力打力,瑾萱一力降十会,还有晏青和墨麟更是招式扎实,夏天无的拳法也霸烈。 底下人声鼎沸,一片喝彩,权当免费看了一场大宗门弟子的小比。 即便如此,亦有人借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卡这五个大宗门弟子的时候,想要急速冲上去摘得头筹。 墨麟身法最快最靠近那高楼,被不少人缠住了。 林渡的神识一直注意着四面,见状喊了一声,“墨麟,快上!” 她飞身过去一脚将人踹了出去,自己抬手以一当十,身法缭乱,彩绳恍若有了弹性,青衣身影在空中如同飘彩的幻影。 剩下几人见状直接飞身过去守在了连接那高楼的数十条丝线末端,上面的人他们管不了,但剩下的人就别想上去了。 “诶不是!你们无上宗不讲武德!居然四保一!” 墨麟脚尖轻点,遇上那个攀上的修士,一手拽过人的领子,轻轻巧巧送人下楼,接着闪身躲过另一人的斜飞过来的一掌。 他目光犀利,看到了另一侧一个即将触摸到那朵花的修士,干脆一个飞身,伸出手,灵力急速运转,不顾是否有余地减速停留地冲了上去。 青年臂展极长,抢先一步勾走了那花,接着迅速用剑借力,划过泛着斑斓宝光的琉璃瓦,哗啦啦划出去一段距离才堪堪停下。 铜锣敲响,众人同时停手,无数灵力拟化的繁复光华拔地而起,那样绚丽的夜空之下,青年一身玄金劲袍,举着那朵花,眉眼浓墨重彩,映着斑斓的光彩,一个旋身而下,将花送到了夏天无手中。 “师妹,你的扇子有了。” 第224章 主要是为了起到一个造型的作用 林渡拎着想要冲上去的倪瑾萱和晏青的领子,一手一个,“上去做什么,下去了。” 晏青不理解,但他选择听话。 “还得是大师兄啊,那窜出去,人家都快碰到花了,他甚至还有三层的差距,直接就窜了出去,比天雷子爆炸还快……”晏青啧啧称奇。 长得高也不是没有别的好处,至少手长。 墨麟灵骨受损修为停滞这些年,因为一直在补骨头,本就高的个头就又高了些。 这会儿他将手中的花送给夏天无,两人就一道下去领奖励。 “这下好了,师妹你就可以少炸点炉子了,这些日子后山的竹林都要被砍没了。” 林渡在一片喧嚷之中,听到了这句话,险些没躲过两边楼阁亭台上扔下来的花和瓜果。 她仰头看了看天,再绚烂的背景,再芬芳的夏日花果,都抵挡不住那直愣愣的钢铁气息。 累辽。 但显然围观群众并没有听到这一遭,都只当这高大俊朗的青年摘得那花是为了秀若昙花的女修,一时间更是哄闹起来。 无数的花落到两人的身上,有人高呼郎才女貌,十足的般配。 今日是放纵日,等换完了奖励,五个人就上了香满楼。 堂馆儿说今日有梅子酒,正是时候,尝个新鲜,是赠送的。 倪瑾萱的眼睛就亮了。 一帮人之中除却墨麟之外,还都没有喝过酒。 果酒入口清甜柔和,一帮人当饮子一样灌了下去,犹嫌不够,一人要了一坛子。 饭吃到一半,几个小孩儿才觉出了点酒意,听着对街传来的歌舞声,晏青拿着筷子敲着酒碗跟着哼哼,脸上已经有了两道酡红,眯着眼睛,念唱着词。 倪瑾萱脸红扑扑地,醉眼迷离,“小师叔,你怎么……好像变成两个了……” “真好,我有两个小师叔了,一个给我做饭,一个给我讲话本……” 只保留了一点酒意,其余早就用灵力散掉的林渡:…… 就连夏天无都有些醉了,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压了压惊,接着居然话多起来,先是说自己的炼丹,炸掉的炉子,再说到后山的竹子和田间的麦子,接着开始无差别扫射。 “师兄,你骨头还没好呢一天到晚的还想着练剑,我隔三差五就要帮你接骨,很累的,一百岁的人,你能不能成熟点。” “还说我要竹子多,你自己的骨头就跟后山被你薅掉的竹子一样,可能还没人家竹子结实。” 墨麟:…… 他诚恳认错,坚决不改,“我知道了,我少挥几下剑。” “还有小师叔,你知不知道你道髻里藏了多少白头发,但凡你少修炼多睡一点觉都不会那么肾虚。” 林渡敷衍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睡觉睡觉。” “还有你!晏青,一天天都练到手抬不起来,肌肉损伤了也不来看,怎么,撑着显得你很能?你家里不是有位以读书显圣的祖先吗?怎么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晏青嗷一嗓子喊了出来,“我读书人拿刀怎么啦!读书人的手,也能拿得动刀!打得了铁!” “我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带三尺大刀,立不世之功!” 他说着就要踩着凳子拔刀,林渡赶紧抬手按住了。 晏青看见了林渡的脸,忽然就嚎哭出声,“小师叔!你走的那一年,我真的有在好好加练步法,真的,可我怎么还是追不上啊。” 林渡:……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点果酒倒是醉不倒墨麟,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师叔,“都喝多了。” “抬回家吧,总不能就睡在这里。” 林渡背着倪瑾萱,一手架着还只是走路不稳的夏天无,那边墨麟强行钳制着非要当街舞刀的晏青,费了极大的劲儿才回到了宗门口。 夜风将人世间的气息刮得浅淡,留在了所有人身后。 五个人当中唯二清醒的两个身上都扒满了人,尤其林渡,倪瑾萱非闹着有两个小师叔,非要拖走一个,三个人闹出了七八个人的混乱。 林渡修炼的功法是至纯的冰灵根独有的天品功法,不止灵力,全身体温都极低。 因为喝了酒有点控制不住异火的夏天无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叫嚷着,“我找到了,我找到办法了,小师叔咱们用这个东西做丹炉吧。” 林渡:……谢邀,还是不了。 就在一片混乱之时,无上宗夜间的山风吹来了浅淡的血腥气。 林渡眯起眼睛,转头看向了同样刚刚回到山门的人。 后苍一身白衣已然化为血衣,就连那张冰块脸上也带着魔物抓下的血痕,即便如此狼狈地境况,他也犹如伤不在自身一般,镇定自若。 分明已经伤到连最后几步路都飞不了了。 后苍冷冷淡淡看了一眼正闹腾成一团的小孩儿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封仪很快就赶过来解救了快被两个人撕成两半的林渡,顺便看到了正在慢慢往回挪的后苍。 她一语道破,“连一点灵力都凝不出来了还逞强呢,自己撑不住了旁边也不是没活人,找人帮忙是影响你修无情道了?” 墨麟愣了一下,“是吗?我还以为后苍师叔不需要帮忙。” 林渡跟着扎刀,“我以为后苍前辈那一身血主要是为了起到一个造型的作用。” 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后苍:…… 封仪叹了一口气,不再看后苍,决定先解救一下自己年纪最小但最可靠的小师妹,拎起瑾萱带回去睡觉,顺带通知姜良。 这会儿夏天无不清醒更不认人,林渡修为没她高,没办法强行灌入灵力带她解酒。 墨麟好不容易扣住了夏天无的手腕,将灵力送了进去,好在两个人之前解毒之时依靠灵力双修过,经脉没有排斥,几下灵力运转,才带人解了酒。 毕竟姜良不一定高兴出来,就是出来了,夏天无也要帮忙说话的。 夏天无清醒过来后倒没什么反应,还是墨麟先松了手,告诉她了现在的情况。 后苍还维持着那张冰块脸,但到底在夏天无过来诊脉的时候道了一声谢。 “还好,不是大伤,只是魔气太多压制了丹田灵力的汲取,主要还是外伤。” 林渡闻言意外地看了后苍一眼,那天她过去是告知临湍魔气本源或有增长之事。 后苍是听到了,所以才去斩杀邪魔的? 第225章 无上宗头号反骨仔 夏天无身上还有几个驱除魔气的丹药,给后苍一股脑塞了下去。 “奇怪,前几日师父刚刚炼制了三炉清本正源丹,一共得了三十六粒,其中三十粒都给了师叔你吧,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魔气残留。” 后苍抿了抿干裂的唇,“用完了。” 林渡:她就知道。 姜良迟一步赶来,见似乎已经没事,背着手就要离开。 后苍恢复了一点灵力运转,“师弟留下,我们去主殿。” 林渡闻言眉头一动,“大师侄带晏青回去休息吧,五师兄,我们走。” 夏天无看到了师父和师叔的神色,自觉回避,“我去煮个醒酒汤。” 小孩儿们都还不会驱散酒气,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抵制旁人的灵气入体,算是修士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得去弄个醒酒汤。 后苍看了一眼林渡,“你跟来干什么,毛都没长齐。” 头都快白成巴黎画染的林渡:你说谁毛都没长齐? 姜良开口,“小师妹在大师姐没闭关之前就已经代管许多事,若你要说的是魔域之事,小师妹还有些发言权。” 如今修真界每日的邸报都是林渡看的,更不提林渡已经快要看完书楼第一层的全部书籍了,大约比一心炼丹的姜良还要更适合议事。 林渡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以主人翁的姿态带着师兄们回了主殿,自己个儿轻车熟路地焚香泡茶,等封仪回来。 见到了全程的后苍:…… “看来是我闭关太久,不知道如今的无上宗竟是小师妹当家了。” “小师妹好歹也和我们一个辈分,怎么当不得家了?”一道清朗男声从殿门口传了进来。 林渡看了一眼,是方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和归。 和归常年驻守钧定府,感知到几个小师侄在定九城喝醉了,一路看着他们回了宗,正打算回去之时就看到了一身是血还带着邪魔气的后苍,干脆回家来看看。 “四师兄不爱当家,自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爱当家,我理解,我完全理解。”林渡将最后一杯茶送到了六师兄和归面前。 和归笑着接过,低头轻嗅,“熏香盖掉茶香了,可惜。” “哦,我去去血腥气。”林渡理直气壮。 “有理。”和归同意,和林渡碰了个杯。 第九十九代的弟子大多都看老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是大师姐原本早早可以突破第五候,因为宗务不得不一拖再拖,连带着下面人也被压迫着分担了些事务,和归就是那个小倒霉蛋。 二是临湍当掌门的时候,后苍就跟那个只认一个主的看门狗一般,对着外人就撕咬乱吠。 和归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但也实在厌烦这个师兄。 但要真说有仇那也没有,后苍除了不喜欢外人接近临湍会暗戳戳使些不伤人的小手段之外,到底也是同门,一道在外并肩作战的日子也有,后苍在正事上倒是极为可靠,言语挤兑挤兑也就得了。 他们无上宗主打一个有怨直说。 和归看着眼前的小师妹,还是小棉袄好啊,比那个拆家的恶犬靠谱多了。 林渡扒着小桌子撑着头,虽然酒意已散,但她今天打算睡一觉,这会儿已经有点困了,她垂着眼睛不笑的样子还是很有迷惑性的,总让人会她是在想什么大事。 封仪来的一瞬间不仅没有消解殿内僵硬的氛围,反而雪上加霜。 后苍倒也没想太耽搁,直接说了,“我奉师命去魔域探查了一番,万魔窟里新生的魔物极多,是两百年前的数十倍,我本想进去暂且封印本源窟窿,不想魔物太多了,约莫至少有十几万只,虽说都是些低阶魔物,但也恼人,我消耗完一瓶丹药也未能接近中心,只能作罢回来。” “看来天道规则衰退,魔气增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封仪接过林渡泡的茶总结道。 林渡垂着眼眸,依旧恹恹的。 “只怕这样下去,必有魔潮。”和归正了正神色,“师兄这次去,有旁人探查吗?比如……繁千城的人?” “那群邪魔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后苍眉心微蹙,“那么多低阶魔物被孕育出来,互相吞吃,繁千城的邪魔过去,定然也是去吞噬那些低阶邪魔的。” 邪魔眼里,没有同类,只有食物。 “不是个好兆头。”和归也跟着皱眉,“上一次小魔潮,还是在五六千年前。” 林渡忽然开口,“只怕是大魔潮。” 和归和封仪同时看向了林渡,小孩儿恹恹地趴在桌面上,烛光在她眼底打下阴翳。 “修真古纪中,每万年必有一次魔潮。” 林渡垂着眼眸,声音和缓。 魔这东西的存在,就好像是灵修的对立面,如今修真界太平了太久,百姓安居乐业,修士更是欣欣向荣,灵力被吸纳消耗,魔气定然会感知到压制的减少,自然上升。 而魔潮的到来让灵修损失许多,灵力重新回到世界,定然会再度压制魔气,重归平衡。 就仿佛是……天道选择性的清除赘余的空耗。 “五六千年那一次,书中记载并没有后苍师兄说的那么严重,”林渡顿了顿,抬起眼皮,目光透彻,不见丝毫青涩的试探,“我师父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都觉得天道规则力量不稳才导致的魔气本源外泄呢?” “而不是……天道因为规则力量不稳,害怕继续衰弱,世界坍缩或是爆炸,为了自保,选择此消彼长,生出魔潮?” 众人看着那个煌煌灯火下眉目分明的小师妹,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师妹到底都学了什么,这简直就是他们无上宗,哦不,是他们正道的头号反骨仔。 封仪开始反思,凤朝教这小孩儿从小抄的心经是不是还不够。 几个人盯着小师妹,果然还是得好好教导,教过她的,阎野……阎野也是正道反骨仔,横行肆意,凤朝闭关,苍离闭关。 那么教导小师妹的重任,他们需要好好研究研究。 正道顺应天道,感悟天道,林渡一个正道修士,是怎么生出批判天道的思想的? 后苍忽然开口,“我觉得小师妹说得有理。” 屋内几人又同时看向了后苍。 他身上有无数邪魔留下的伤口,白袍上干涸斑驳的血迹,依旧没有折损这位高岭之花的一点儿仙气。 但此刻他看向了这个老是和他争抢师父注意力的小师妹,脸上居然带了一点“好兄弟,我很看好你”的欣慰笑容。 师兄妹齐齐后仰,忘了还有这位反骨仔。 不行,不能让他教坏了我们小师妹。 后苍微微一笑,“师父说过,叫我也好好教导小师妹除魔之术,我原本觉得道不同,我觉得……” “不行!” 屋内三人齐齐开口,“不你不想!” “小师妹由我们教导就行了。”封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林渡:嗯? “其实我很愿意跟着师兄学……” 最好顺便摸清楚后苍的想法,掰不过来就埋了。 物理意义上的。 “我辈修道之人,虽应顺天而为,但也要向天争一线,我会告知其余宗门,做好防御。”封仪将这件事盖章定论。 “小师妹。”封仪拍了拍林渡的小脑瓜,笑得和善无比,“夜深了,去睡吧。” 明天再好好教导。 后苍眉头微动,目送林渡离开,“她很聪明。” 封仪摇了摇头,”得用在正途上,我害怕她这样,到时候择道有碍。“ 若是对天道生出排斥,想要再感悟天道规则进阶,就难了。 林渡出了殿门叹了一口气,莫名觉得自己明天可能要收到什么可怕的压迫。 要不还是直接闭关躲一躲吧,压了许久,也该进阶后期了,回去就吞雪元丹。 第226章 今天就要遏制这股内卷邪气! 林渡的洞府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标志,让想了一夜要怎么教导小孩儿的封仪无处施展。 偏偏当事人的师父一副我徒弟闭关怎么了的态度,听到林渡的惊人之语也不以为意,封仪和阎野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就走。 封仪走后,阎野倒也没回洛泽冰面上,反倒在林渡的洞府门口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以自家那个逆徒的心性,能想到这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林渡话里的意味。 阎野和封仪他们不一样,以他看来,林渡并没有生出对天道的逆反心思。 林渡是矛盾的,保护自家人为自己人争补偿从不手软,但她其实看得清楚大局每一个的难处。 她知晓规则的走向,却又不愿意完全顺应规则。 天道和人道的之间,中州修士天然身处人道之中,为了修行,向天靠近,可终究正邪不两立,为了生存和未来,人修定然要争一争。 越高等级的大能在择道之后的一举一动就受感悟天道规则的限制,所谓合道,未尝不是磨灭人本,逆本能而行的过程。 人道顺应天道,却又有一部分堪称逆天而行。 阎野隐约有了些预感,只怕林渡择道的时间,会比其他人都晚一些。 有天赋境遇的修士,或许第三境、第四境就会择道,这代表他们受天道规则指引,有了正统的路的,而若是不择道的修士,越往上的路越不好走,一味吸纳灵气也不一定能进阶,因为你看不到正确的路,就突破不了壁垒。 修仙修道,自然“道”最重要。 林渡的道,阎野只是她的师父,却不能完全替她做决定。 操心的老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叛逆没什么大事,但徒弟太叛逆成熟他就知道愁了。 果然刀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林渡不知道自家老父亲在外面为自己的未来快要叹破了肺泡,她只知道有时候金手指是自己的下场也不是特别美妙。 比如这个雪元丹。 她原本以为是个正经丹药,但不是,这是雪灵的内丹。 何谓雪灵,有一州终年冰封,千山覆雪,独立沉海之中,人迹罕至,天地灵韵于雪中所化,即为雪灵。 林渡打开那盒子就觉得这个头非常的不同寻常,大概是直接吞下去要被噎死的水平。 “我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拿到这玩意的内丹的?” 只是一打开,屋内上次刚化的冰霜就又冻结了,要不是洞府有阎野特地设置的结界,只怕现在整个无上宗就要变成六月飘雪,万里冰封了。 林渡盯着这枚内丹,身上的青袍也已经覆满了冰霜,她却毫不在意。 内丹不是吃的,自然是用来炼化的。 这里头至纯的寒冰之力旁人要是轻易触碰,只怕不出七日,就要冻死了。 而至纯的冰灵根,不掺杂丝毫的杂质,和雪元丹系出同源,即便如此,炼化也需要些功夫。 大约就是旁人能冻死,林渡能冻个半死。 “不愧是我啊。”林渡感慨。 她真佩服自己。 【……差不多得了,当初这雪元丹你得了的时候也快死了。】 林渡闻言一笑,伸出手,灵力倾泻而出,裹挟上那颗浑圆的雪球,感受着内里的暴动,“看来没有一两年,只怕是难出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中州大比。” 她将随手打造的计时阵盘打开,定了个时,接着盘坐好,雪元丹被林渡的灵力包裹,悬在两手之间,爆发出刺目的雪光。 林渡阖上眼睛,寒霜一点点爬上指尖,接着以贪婪的姿态迅速将人吞没,洞府之内,无一处幸免,就连浓黑的羽睫上,都挂了一层霜。 这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林渡耐寒,但这样带着磅礴寒意的灵韵,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消瘦。 不过一会儿功夫,林渡在刺骨的寒冷之后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反常的燥热灼烧。 回到修真界之后,已经是冰灵根的林渡居然体会到了一次“反常脱衣现象”,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防止被冻死将体温升高,麻痹神经中枢。 林渡持续释放灵力卷走雪元丹的一丝丝灵韵灌入经脉之内,力求尽快适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内的冰霜一层一层覆盖,无上宗内也从夏日到了冬日。 寒来暑往,周而复始。 林渡的闭关悄无声息,元烨在她闭关三月之后终于结丹,浩荡雷劫之下,隐隐有仙乐之声。 元烨竟是新入门的一帮弟子之中,最快择道的。 先破而后立,有失有得,雷劫之后,元烨躺在地上,灵雨淅淅沥沥,他不愿意动弹,恍惚间笑了一声,哼唱起了小曲儿。 “参什么禅来,修什么道,念什么佛,来说什么魔。红尘里自有你和我……”[注1] “皇帝老儿哪有我逍遥啊。” 雨渐渐停了,元烨抬手抹了一把脸,坐起来,伸了个拦腰,身上的碎布片稀稀拉拉地晃荡,他抬眼,对上倪瑾萱和夏天无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意识抱住了胸,“不是,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夏天无沉默地看天,“我来给你把脉,看你肺活量挺好,身体应该没有问题。” 就是脑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劈得不正常了。 倪瑾萱转头看地,“大概在你唱‘唱一曲莲花落妹妹听着'的时候。” 元烨嘶了一声,“那不是全听见了?” “嗯对,就是在你开始哼莲花落的时候全听见了。”晏青从一侧出来,“谁能想到你结丹天劫之后就在唱这个,也不怕天雷再劈你一回。” 元烨捂着胸口的手放下了,“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无所谓。” “潇洒不是摆烂,是自信的状态~”2 元烨哼着不知从哪本话本儿里看得句子,给夏天无把了脉,穿着破破烂烂焦黑零碎的衣服回了屋子。 “等我换身衣服,我回了师父之后咱们一起去吃大餐!” “师父闭关了,要冲击第五境,你不用去了,师父说了,修炼由和归师叔和封仪师叔教导,心境方面可以找小师叔聊聊。”晏青抱着胳膊提醒道。 元烨哦了一声,忽然停住脚步,“不对啊,小师叔呢?这场合她居然不在?难不成给我买吃的去了?” “小师叔闭关了,从夏至那天晚上从我们丹房要了两年份的辟谷丹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元烨愣了一下,“她不会要冲击乾元境吧,这么快吗?我不会闭关了三年吧?” “没有,就三个月。”晏青愁啊,小师叔的修炼的速度拍马也赶不上,“不过闭关之前小师叔还是腾云境中期,应当只是一个小境界。” 元烨拍着胸脯,“我说我闭个小关出来怎么大家都不在了,太吓人了。” “不止,还有掌门师兄和雎渊师叔,也闭关了。” 元烨面色僵硬地回头,“咱们宗门……这么卷的吗?不是说好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种地吃饭,怎么大家都开始向前冲了?” 到底是谁开启的万恶之源!他逍遥道中人今天就要遏制这股歪风邪气! “因为中州大比的原因吧,小师叔只是腾云境中期,对上那帮快要百岁的腾云境大圆满,太吃亏了。”夏天无倒是理解。 “……那没事了。”元烨偃旗息鼓,“诶……那小师叔说什么时候出来了吗?万一赶不上怎么办?” 几人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大问题,当初盘口上我们还押了不少钱呢。” 第227章 细胳膊细腿儿的,看着不能打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延后了三年的中州大比终于重新开启。 这一回,是青年组的个人赛。 看台之上,依旧挤挤挨挨,恍若三年之前的一场大闹剧早已消弭在了时光里。 “这回无上宗还来不来啊?” “不知道啊,听说林渡要死了,真的假的?” “难说,谁知道呢。” 别人家的天才好歹每天在大几万人的宗门之内,总能有些消息透出来,但无上宗人少,是大宗门内最小的宗门,连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还是半死不活着都不一定清楚。 “诶来了来了!无上宗的!那个丢了龙气的元烨,没了灵骨的墨麟,还有那个医修来了,参赛的怎么没来。” “嘶……这林渡不会真的活不了了吧?” “林渡没来,但还有个参赛的来了,那个最矮的那个,就是琴心境这次最有力竞争头名的,倪瑾萱。”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她在盘口赔率一比三,有个归元宗的,琴心境大圆满,那个,之前四处游览,曾经越阶打败了腾云境修士,这倪瑾萱要是遇上,不好说。” “也是……看着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个小姑娘,和和气气的,估计不能打。” 众人议论纷纷,无上宗的众人也有点紧张。 原因无他,小师叔没出关,洞府门口甚至结了厚厚一层冰,都快成真冰窟窿了,一靠近都受不了,元烨敲门的手都沾门上了。 “愁啊……你说小师叔是不是真的赶不上了?”元烨心疼自己扔进去的一颗灵晶,那可都是他打棺材打出来的! “不好说,不过这次还要处决一拨人立威,加上先比赛琴心境,然后是腾云境修士。”墨麟顿了顿,“我觉得……进阶重要,小师叔来不了就算了。” 元烨摇了摇头,“也行吧。” 他郑重地看向了倪瑾萱,“师妹,都靠你了!争口气!” 他押倪瑾萱也押了好多钱呢,都是出去送走人拉二胡拉出来的血汗钱啊! 倪瑾萱点头,“你放心!” 元烨笑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等你赢了,我一定第一个给你奏乐庆祝。” “那也不必。”倪瑾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元烨很遗憾,“我出去卖唱人家都打赏好多呢。” “还不是因为老板想你赚够了赶紧走!”没人比倪瑾萱更懂卖艺的元烨有多可怕了。 很快,战鼓敲响,主事之人今年已经都换了一波,各大宗门的掌门和封仪这个代理掌门站到了主席台之前,一串带着禁灵锁铐的修士次第被赶出来。 一无相境大能站了出来,将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邪魔作祟之事痛斥了一番,义正言辞,痛心疾首。 大意就是邪魔诱惑了一位将要渡过命劫的大能,安插进了人手,最后在秘境布下邪阵,但被中州青年英才早早识破,并且联手破解了阵法,我们中州青年未来可期,简直就是我们中州未来的中流砥柱啊! 尤其是林渡孟翎这两个为代表的阵法师,以最小的年纪,破解了魔尊布下的强大邪阵,林渡当年才二十二岁!简直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大能说到慷慨激昂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明白这个区别,活了千年的魔尊!和二十二岁的中州修士!看看我们中州修士!天才出少年! 你懂不懂二十二岁阵法师的含金量啊! 你们邪魔再能耐,连我们中州的小孩儿都骗不过! 封仪不动声色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大能的持续输出。 虽说是为了壮中州之威,但把林渡拉出来当个靶子,也实在太过了。 但很显然这一番言论大家都爱听,我们泱泱大州,不可侵犯,不可挑衅。 大能转而开始宣判这些叛徒的罪行,处以身死道消的惩罚。 观众都很兴奋,魔尊非常郁闷。 “他们什么意思,年轻了不起?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吃了一整座山的魔物,我宣扬了吗?” “尊上,我们要救他们吗?不救好像面子过不去啊……” 千屿沉默了片刻,神色不定,身后的护法和长老也都屏息以待,以为尊者在思量如何撕碎中州修士的威风。 良久,千屿问道,“这是我们圣宗的下属吗?” 邪魔们:…… “好像不是?” “不知道没见过,长得有点层次不齐的,是不是被中州修士折磨地修为下降不好看了?” 千屿头疼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能碰到一片冰凉的金属,心下更气了,“你是没脑子吗?连这点人都记不住!” “啊……对啊,我是没脑子啊,尊上你不是知道吗?” 那被问责的长老小心翼翼道,他是无相魔啊,不光没有脑子,原型连具象的四肢躯干都没有啊。 千屿咬牙切齿,“不是我们的人那救个屁!滚,修出脑子再来见我!” 这一回,没有邪魔作祟,一年之内被各大宗门派人抓捕的邪魔内应全部被斩杀殆尽,身死道消,是最严重的惩罚。 场子重新清空,这一回,就到了各个宗门的琴心境修士的个人赛了。 一共二十五个人,两两对战,第一场定然有人轮空,用法器自动抽签,很快空中出现了每个擂台的对战人员名字。 倪瑾萱幸运轮空。 无上宗来的人齐齐看了一眼倪瑾萱,小师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孩子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第二轮一共十三个人,法器再次随机对应,倪瑾萱依旧轮空。 人群议论纷纷,长老怕法器出错了,干脆恢复了原始的抽签模式。 倪瑾萱打开纸团,上头依旧是一片空白。 封仪默默看天,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还指望倪瑾萱多打几场进阶呢。 等到了第三轮,倪瑾萱干脆自请出战,长老们不信邪,又试了一次抽签。 七个人站成了一排,倪瑾萱打开纸条,又是空白。 几个长老人麻了。 “有些邪,咱们得信。”一人小声说道。 倪瑾萱拱手朗声道,“还请长老叫我出战,随机抽取一位我的对手再行排列吧,否则对大家也不公平。” 接连战斗,就算有补充灵力休整的时间,也的确有些损耗。 她态度淡然大方,压住了一众选手心里的不平。 “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一个大能微笑道,“不过既然你自请,若是其余人没有异议,倒也不是不行。” 其余六人当然没有异议,但很快,被抽到作为倪瑾萱的对手,有点后悔。 他有异议! 倪瑾萱抽到的也是个体修,几乎和墨麟生得一般高,却比墨麟壮一倍,看着像是一座小山,这个年纪能练成这样,可见其刻苦。 “纯阳派万毅请教道友。” “无上宗倪瑾萱请教道友。” 两人报上姓名行了道礼,听得一声战鼓响,几乎同时出手。 倪瑾萱并未拿鞭,对方亦是赤手空拳,唯有手上两个铁质护腕看着分量极重。 两人上来直接对轰了一拳,灵力同时爆发,巨大的反冲力叫两人齐齐后退,鞋底在擂台石面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万毅只觉得自指骨到尺骨都一阵发麻,没想到这个不低头看不到的小姑娘灵力居然这么强悍。 他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体修注重的是炼体和本身的体术与灵力融合。 这个小姑娘……应当是灵力极为浑厚。 两人对上眼眸,接着几乎同时再度出手,一人出脚,一人出拳。 “你有没有觉得,师妹还没有那个人一条腿重。”元烨小声道。 “……倒也不能这么说。”墨麟沉默了一下,自家师妹自家知道,那小孩儿的身体强度,其实不输任何同龄体修,无上宗唯一没有肌肉的,可能只有后山的鹅。 “但我还是相信她可以的。”元烨不想回忆起自己被当做破门器扔出去的痛。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之后,擂台之上轰隆声渐渐变快,两个人从双向输出到倪瑾萱的单向压制,步步紧逼。 比她头大的胳膊甩过来也被她轻松抬手重击,接着运起步法,以极为诡谲灵巧地招式,痛击人的膝盖、后腰等关键却不致命部位。 那体修重力量,却不及瑾萱快,好不容易抓到倪瑾萱一条腿,打算直接甩出去,不想正中瑾萱的心思。 但见娇小女修在空中腰身一个用力,反借力站起,给了那人一个迎头痛击。 咚得一声,众人听了都牙酸,体修吃痛一松手,瑾萱抽腿一个横扫,人已经被扫下了台。 战鼓一声响,瑾萱胜出。 第228章 无上宗不养闲人 在半决赛倪瑾萱再败一人之后,众人已经悟了。 无上宗不养闲人。 倪瑾萱站在中州大比团队赛的表现并不突出,所以很多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无上宗新一代弟子中不少都因为各种意外残的残,损的损,为数不多的全乎人也是因为不算太显眼,但如今看来,无上宗还是无上宗,哪个弟子拎出来都是能打的。 争夺头名的最终一战,林渡依旧没来。 倪瑾萱有些气馁,最后向无上宗的坐席上看了一眼,跳上了擂台。 对手是果然是归元宗那个最有望获得头名的弟子,琴心境大圆满越阶战败腾云境修士,据说压制了三年没有结丹,就准备夺得这一回大比的第一,青云榜的名次还倪瑾萱之上,年长倪瑾萱三岁。 战鼓敲响的一瞬间,倪瑾萱最后看了一眼坐席,终于放弃了。 林渡应当是赶不过来了。 倪瑾萱看向对面,正了正神色,行了道礼。 “归元宗朝云水请战” 两人修为相同,年龄亦相差不大,最妙的是,连法器也类似,一人是鞭,一人是绫。 女修一身金白弟子服,身量高挑,眉眼柔和,看着比倪瑾萱还要没有攻击性。 她手上的云水绫是一件天品法宝,据说是归元宗下属鲁城世家的家传至宝,握在手中如水天一线的缥缈云雾,看着比本人更加没有攻击性,却接连胜了四场,如今正是第五场。 两人对战的一瞬间,倪瑾萱就察觉了其中的棘手。 云水绫的确柔和,却叫人捉摸不定,缥缈如烟,出力如水,看似绵柔,却能在须臾之间堵住人的全部退路。 倪瑾萱师承雎渊,和墨麟一般,走得却是刚直爆裂的路子。 即便是鞭子,修的也是破妄鞭法,招招皆落在实处,爆破有声,极为消耗灵力。 可如今出鞭,每一招都刚出去的势头是有力的,却在对上之后如同泥牛入海,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 尽管看着现在还不落下风,可善于对战的中高阶修士已经看出了端倪。 “这下只怕归元宗要得头名了。” “无上宗今年琴心境的头名不得,腾云境的参赛人也没来,嘶,要遭啊。” 虽说中州大比的排名其实并不能太多动摇无上宗在中州修士心中的分量,但这样的结果五十年间每一次说起来,都不太好听,前辈们堆出来的声名,总有一日会被彻底消耗殆尽的。 “我要是无上宗的掌门,我就不让这帮孩子出来比,最多让别人说一声无上宗后继无力,快要断代了,也比现在这样,拿出来比却比不过别人,一代不如一代的好。” 封仪坐在当中,垂眸,神识锁定了那句话的人。 是谁飘了? 晏青皱着眉头,“要不……一会儿我上?” “腾云境每一个小境界所差都极大,以你现在的初期,除非不断用法器,只怕打不过人家腾云境大圆满。”墨麟对自家师弟的实力还是有点数的。 晏青皱了皱眉头,“但师兄你的……” 他们并不是完全要争第一,是因为腾云境第一的奖励能彻底治好墨麟的骨头。 林渡如果不出关,这次的奖励就拿不到了。 就算林渡出关……她闭关的时候是腾云境中期,现在最多腾云境后期。 “要不我上?”夏天无想了想,“我虽然是个医修,但我觉得……” “师妹不必如此。”墨麟拦住了她。 异火非必要还是不暴露的好,从前也只是有些谣传,巫曦是因为进入了无上宗看到了夏天无炼丹有了猜测,他并非是多嘴之人,不会外传,今日若是当众暴露坐实,势必招致觊觎。 完全驾驭异火寻常修士至少要百年,夏天无再是天纵奇才也少说还有十年,他不想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日常的修炼都没有体术和对战训练。” 其实墨麟看得清楚,宗内专门走打手路子的也就他这一脉,晏青林渡元烨三人只是能打,也没有那么强大的战斗素养。 林渡之所以能上,是因为她的路子比较邪门,本身是个阵法师,某种程度上,还能赌一赌。 场上的情况渐渐分明,倪瑾萱灵力不济,落入下风。 她咬牙提气,丹田内的灵力在渐渐枯竭,脑子里却无端想起了林渡说的话。 那时候她正因为自己是新入门之中修炼速度最慢学得最少的而有些气馁,林渡最为敏感,瞧出了她的浮躁。 “你天生五行平衡,五灵根大多修行缓慢,是因为吸纳灵气的时候五行皆要兼顾,但未来进入大道,是最容易感悟规则平衡的人,不过这些你师父应当同你说了。” “我要说的是,你是个赤子心肠,师承的都是刚直之路,世人皆说过刚易折,我却觉得,长直才易折,所以,集中一点,只取一处极刚极强,亦可登峰造极。” 林渡当日说话的时候,也不单纯为了修行,而是想到了以后。 实在开不了窍,那就一辈子别开窍,咱们要刚就刚到底。 一个实心铁球和一根钢筋比,那还是铁球难掰。 倪瑾萱目光逐渐集中,一直这么招架,顺应对方的缥缈不定的路子,她的灵力当然会空耗而无法找到突破口。 缥缈的云水绫缠绕在周身,逐渐缩紧,在外看来仙气飘飘,云蒸雾绕。 在内看来,周身为困,可真正造成伤害想要发力,云水绫发出的灵力也需要经过一个路程再集中一点,而薄弱处,就是那个发到尽头,发力之时的另一头的输出点。 倪瑾萱握紧了长鞭,铜铃碎响。 残余的灵力尽数涌入手中,斑斓似晶石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格外绚丽的光弧,如同雨后虹光。 朝云水当即提气迎上,两人的身影在云雾和虹光中同时腾跃而起,长绫和重鞭相遇,布帛受力,却依旧将鞭子牢牢裹住。 继而令有一头长绫带着气劲直奔被缠绕住法器的倪瑾萱。 两人之间隔着曲折的两件法器,倪瑾萱终于抓住了那一点,长鞭倏然变直,反弹之力促使她进一步上跃,但见空中开出了一道杏粉的花,铜铃被裹在布帛中声声闷响。 穿过重重布帛化作的云霭,一只精巧却有力的拳头倏然而至。 灵力在朝云水的长绫刚刚输出力竭的部分爆发开来,一声炸雷起。 再回过神,那道白金色的身影已经落在了擂台之外。 布帛和劲鞭逆向而行,哗啦一声,一绫轻飘落地,一鞭扔在手中。 “无上宗倪瑾萱胜。” 元烨蹭得一下直接跳了起来,“师妹好样的!” 他的灵石!他成堆的灵石! 倪瑾萱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眉眼弯弯。 空中忽然一声炸雷响。 这回并不是全身。 乌云在擂台之上蓄积,隐隐成结丹雷劫之势。 众目睽睽之下,倪瑾萱要进阶了。 封仪和夏天无迅速赶到,一个布置结界,一个赶紧扔给她一瓶丹药补充灵气。 观众席一片震撼地静默,接着迅速爆发出了议论。 “打完就进阶的修士世所罕见,上一次还是几百年前,这票价值了。” “哦那是师道传承,上一次是雎渊真人,无上宗的,好巧不巧,就是今日这位的师父。” “……无上宗果然宗学渊源。” 第229章 你们无上宗真拼啊 最后一丝劫云退去,无上宗的人却忧心忡忡。 “要不……咱们走?” “小师叔好像真的不来了。” 封仪沉默了片刻,“来都来了,看完吧。” 反正这帮崽子们看人家打斗也很起劲,兴奋程度比起那些买票进场的修士们来也不遑多让。 和归垂眸一笑,“的确,看着这群孩子比试,倒是让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很多。” 多有活力啊。 封仪不置可否,“你正当壮年,还有活力得很,在老九老十他们回来之前,这活儿还得接着干。” 和归:…… “师妹……这时候能不能不要说这种扫兴的话。”他垂头耷脑的坐着,又看了一眼旁边还没长成就知道啃鸡腿傻乐的小白菜们,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茬新韭菜什么时候能长成啊。 灵雨渐渐停了,倪瑾萱被夏天无带去别院换衣服,身后的众人一人啃着一个鸡腿,嚷嚷着饿。 不管林渡来不来,这比试抽签已经开始了。 林渡运气并没有倪瑾萱那么好,第一场就有对手。 但林渡还没来。 主席台前一阵躁动,如果林渡不来,那就是二十四个人,要重新排序了。 封仪起身,打算换个人上去练练手,来都来了。 晏青刚要跟着站起身,就见空中有一道白色弧光无视了场馆内的禁忌飞行阵法,直接从看台之上以极快地速度俯冲了下来,如同白日流星。 元烨若有所思,“晏青,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晏青嘶了一声,“许个愿?小师叔赶紧来?” 林渡很急,这回是真的很急,所以利用阵盘直接屏蔽了场馆方圆十里的阵法,要不腿儿过去她就真赶不上了。 青衣修士干脆地落在主席台前,拱手道了个歉,“晚辈无上宗林渡,抱歉,刚刚出关,来迟了。” 主席台上的人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青年。 原因无他,林渡模样大变。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先前的黑发已经不见了,一头白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剔透,眼睫上还都是白霜,沉沉黑瞳上覆着不正常的白翳,眼眸就成了苍色,如同雪人一般。 活像……活像她师父阎野。 阎野估计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的! 遗传怎么还能师徒遗传呢?莫不是真的是亲生的吧? 啪嗒一下,元烨嘴里的鸡腿掉了,他颤抖着拍了拍旁边也同样僵住的晏青的手,“那是咱们小师叔吗?怎么都变成妖怪了。” 晏青不顾元烨油腻的爪子,费力咽了咽口水,“脸是那个脸没错,个头也是那个个头。” 和归微微倾身,皱起了眉头,林渡这是……强行中断了闭关。 林渡眨了眨眼睛,将眼睫上的霜眨掉,出来的急,所以没在意形象。 她定时是定在三日前的,可直到昨日,雪元丹也只吸收了一半,这会儿还在她丹田里揣着呢,受雪元丹的影响,头发全白了,眼底也含着霜,她强行中断封印了雪元丹也费了一番工夫。 这头发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变不回去了。 从坐席到看台上,众人的议论声已经压不住了。 “这是林渡?” “林渡没死,但为什么头发都白了?上回破阵据说本源透支了,这不是……寿数有碍?白头了?” “也有可能是功法呢,她师父不就是白发灰眸。” “……什么功法能把人修成瞎子?” “说不定是天罚呢……命道的天罚。” 众人猜测纷纷,唯有周围的人齐齐远离了林渡一步。 原因无他,有点冷,冷进骨子里那种冷,定然是因为强行出关,身上的灵气没能收住。 无上宗的人可真拼啊。 林渡身上的气息是腾云境后期,旁边除了小宗门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是腾云境大圆满。 对手看了林渡一眼,心中暗道还不如不来,这不是得不偿失吗?还不如在家好好闭关修炼,连气息都收敛不了,想是根基很不稳。 林渡确实根基不太稳,现在无法控制灵力内收,只能外放。 两人上了擂台,行了礼。 “赤霄派羿臻请战。” 赤霄派以体修和剑修等居多,眼前人就是个腾云境大圆满的剑修,还是赤霄派正统嫡传弟子,修的是本门的核心赤霄剑法,也算是个少年英才。 林渡微微眯起眼睛,她现在眼睛还有点怕光,不太适应,眼前都隔着一层茫茫冰雪,镜花水月都没她朦胧,高低算个高度近视加散光。 不行,这样连人家出剑具体位置都看不见。 她抬手祭出浮生扇,打算速战速决,毕竟纯粹的冰雪之力实在是……太多了,得发泄一点。 羿臻提剑而上,直直一刺,赤火在空中燎出一道火光,谁知剑气刚刚出去一寸,刺啦一声,冒起了烟,接着结结实实灭了。 林渡微微垂眼以示抱歉,至寒的冰雪之力天克凡火,哪怕是剑气生火,也克。 眼前只见一道银色炫光直刺而来,林渡叹了一口气,神识外放,确定了方向,抬手扇子展开,啪嗒一下,剑刃擦过铁扇。 林渡抬手一挥,汹涌的灵力如巨浪之上。 但见那剑刃被重重掀得向上翘起,只能顺势错开,下一瞬间,林渡的身形就到了人身前,一扇挥出。 羿臻赶忙后退躲避,眼前这人的灵力至纯至寒,即便境界低他一小阶,也能压制他的剑法,为今之计,只能直接放出赤霄剑剑法他学到的最霸烈一招。 林渡始终垂着眼睛,不是因为别的,他们这群剑修的剑都锃光瓦亮的,反光让她更看不清究竟确定的位置,不如不看。 但这副模样落在对手和旁人眼里,就是太过自傲,目中无人了。 羿臻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怒从心头起,运起全身的灵力,长剑嗡鸣,继而慢慢发红,灵力冲天而起,剑招引动天地,本是雨过天晴,此刻却有一片红透了。 十二道赤色剑影从天而降,叫人躲无可躲。 林渡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果然是散光了,都多重剑影了,一会儿干脆蒙眼睛好了。” 她说归说,刚才间隙蓄积的灵力也已经顺着扇子拔地而起,如同海上平地起波澜。 与其说是巨浪,不如说是海底冰山直冲上天,灵力泛着泠泠寒光,将那十二道剑影直接撞得稀烂,吞噬殆尽,全然看不见了。 林渡并未停下,而是在这之时,脚下步法一变,直逼羿臻。 羿臻慌忙提剑抵挡,直接重击上那扇子,叮当一声响。 寒霜降下,直接将隐隐泛红的剑刺啦一声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下一瞬间,寒霜爬上人的指节和手腕。 林渡依旧垂着眼睛,折扇脱手,顺着抵挡的剑刃转了一圈儿,重新落到了人的手中,接着顺势向前,抵至人的脖颈处。 羿臻只觉得一道寒风扑面而来,接着脖颈边缘冷得像是一把开光剑刃擦过人的皮肉,冷到刺痛。 “你输了。”林渡淡淡开口,为了礼貌,开口弥补,“至寒天克你派赤霄剑法,算我胜之不武。“ 羿臻看到了那人重睫之下反常的灰眸,若有所悟。 他收剑于身后,”是我输了,林道友,你的眼睛……如今这般却还赢了我,哪里算胜之不武。” “多谢指教,是我技艺不精。” 其实要是修为更高,至寒之力的克制作用就会变小,林渡并非胜之不武。 林渡微微点头致意,收起了扇子,走下了擂台。 他们竟是这一组最快比完的。 羿臻这会儿也不恼了,想着下次要是什么时候再跟林渡交手试试就好了,只要对上,就能知道自己的剑法到了程度,能不能在被克制的情况下争夺点生机。 第230章 自从白了头,人精神多了 林渡下了擂台,转身往坐席上走,周围都是一片灵光闪烁,她犹豫了一下,翻了一下储物戒,找出一块纱布,蒙住了眼睛。 这下好多了。 坐席上的人原本议论纷纷,大抵都是,“林渡打架都不正眼看人,蔑视对手”等等,等林渡用纱布蒙上眼睛之后,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个议论的人同时生出了一点愧疚心理。 “这是……真瞎了?” “……难不成阎野仙尊的徒弟都要变成这副模样?” “可阎野仙尊不是天生就是嘛……” 众人议论纷纷,但内心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他们真该死啊。 和归沉吟着看着眼前的林渡,“你……真看不见了?” 他是看着阎野进宗门的,没听说练了阎野的心法还能变成个阎野二代啊。 “哦,那倒不是。”林渡示意人让个位置,自己坐了下来,一瞬间,原本想要围上来的几棵小白菜齐齐往后坐了一排。 和归一无所觉地端起桌上茶盏打算喝一口水压压惊,喝了半天没喝到,定睛一看,水面结冰了。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向林渡,“把你的寒气收一收。” 林渡无辜地转头看着六师兄,纱布挡掉了一部分光,现在好了些,她舒坦了,但旁人就不舒坦了。 “我控制不住。” “头发呢?别告诉你躲在洞府里给头发染了个色。”和归放下茶盏,忧心忡忡。 “啊对,因为白头发太多了,花白花白的看着比较年纪大,所以我就都染白了,你看,自从白了头,人是不是都精神多了?”林渡信口开河。 和归:…… 他沉默地用灵力将茶重新捂热,仰头一口干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信不信你师姐回头就把你扔洗笔缸里?” 林渡觉得有可能,所以她决定比完就赶紧继续遁走,反正团体比赛的第一名和个人赛的前三名,有资格进入遗府洞天,接受中州历届大能留下的传承。 比起其他奖品,这个才是所有弟子都拼命想要代宗门出战的原因。 中州大能在坐化或者飞升前都会留下遗府传承,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封仪端正坐在林渡旁边,“你身上气息不太稳。” 同境界的人只能感受到林渡身上的气息是腾云境后期,只是过于外放,但更高境界的修士就能发现一下端倪。 林渡笑了笑,“放心,不是根基不稳。” 她对自己的异常很有数。 等前面的师叔们寒暄完,元烨才开口,“小师叔,你来晚了,瑾萱已经比完了,比完就进阶腾云境了。” 林渡点点头,“我知道。” 她来的时候看见灵雨团了,虽说不确定是谁,但看瑾萱不在,就清楚了。 林渡打得太快了,倪瑾萱和夏天无回来的时候才发觉无上宗的坐席上多了个人。 即便白纱覆眼,但倪瑾萱一眼看出了那就是小师叔。 毕竟阎野仙尊不梳头,林渡的白发一句规规矩矩束着道髻在头顶,即便远远的看不清五官,也必不可能是阎野。 “小师叔!” 倪瑾萱刚刚靠近,就感受到了强烈的腾云境后期的威压,至寒的气息连夏天无丹田内的异火都微微有些躁动。 林渡懒洋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体内的雪元丹解开了禁制,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充着灵韵,同时也在改造着这具躯体。 一旦炼化雪元丹,此后林渡的躯体吸纳的灵气都会被转化为天地之间至寒的冰雪之力,副作用就是……期间尚未完全改造完的躯体有些近乎于雪灵。 这是不可控的,就如同你消化菠萝的时候,菠萝里面的酶也在消化你,只不过你更强。 她周身寒气太重,要不是和归封仪实力强劲,大约也顶不住这样的寒冷。 夏天无顶着这样的寒冷想要给林渡把个脉,被林渡婉拒了。 “我真的没事。”林渡微微侧了侧脸,“你放心。” 夏天无能放心就有鬼了,就这个样子,谁看了不说一句是修炼出了什么大岔子。 第一场赛终于比完,林渡收了功,站起身,走向了擂台。 这一回,林渡抽到的人棘手一些,是冲虚门的首席大弟子黎清,和她走得同一个路子,据说是水灵根,因为一些机缘彻底补全,成了天品的水灵根。 两个同时行了道礼,互报了姓名。 黎清看着面前的青衣修士,心里无端冒出了一句,霜雪覆林间,何嫌春色晚。 法修抬手结印,林渡虽然覆着眼睛,隔着纱布也能感受到那刺目的灵光,她眨了眨眼睛,修真世界这造成的光污染得多大啊? 电光火石之间,浩瀚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渡抬手,折扇上的灵力倾泻而出,两道灵力在空中对撞,对撞的界面开始爬满细密的冰霜,腾云境大圆满的强大灵压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如同巨浪冲撞开冰霜,后劲不减,直奔林渡而去。 林渡正了正神色,收了扇子,后撤一步,双手运起灵力,转而用起了太极拳法。 “倒卷黄河一派通”,扑面的灵力被反手禁锢推回,原本声势浩大的灵力却在回转之际化成了潺潺溪流,与先前比起来简直是大能和刚出生的婴儿的差别。 黎清有些意外,她听旁人说过林渡的武器,是一把折扇,瞧着至少是灵宝,可没想到林渡刚刚开打就收了灵宝,反倒直接与她赤手空拳的来。 方才那一招……是太极? 林渡却没有等她想明白,已经欺身过来,至寒的灵力自她手中推出,被黎清接连破开。 继而印成风起,林渡急急后退,依旧被卷入其中。 悬河泻水,灵力化成的水声自天上倾泻而下,锁定了攻击的目标。 大河之水天上来,林渡感应到了那股强大的冲击力,心中危机顿生。 她不再顾忌灵力,飞身而起,冰雪之力奔涌而出,浮生扇面之上映衬得是千山万雪, 两道灵力再次对撞,众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喀嚓喀嚓的结冰声。 但见那兜天而下的浩荡之力被霜雪兜住,以一种诡异地速度延缓了它的下落,林渡随即抬手一拳冲向了霜雪兜住的一处,灵力似冰刃划破了僵持不下的招式。 顷刻之间,两人的灵力都化为了无数流萤一般的齑粉。 林渡趁势丢出几颗阵石,用冰雪之力冻结在擂台上。 两人酝酿的后手同时显现,转眼间,擂台上怒波狂涛,澎湃的灵力覆盖在整个擂台之上,林渡被冲撞得连同神识都有些震荡,更不提身体受对方招式的影响,灵力形成的巨浪带着凶厉的怒吼,几乎要将她掀到地上。 林渡干脆将自己冻在原地,接着顺势俯身,折扇中灵力灌入阵眼,阵纹浮现。 顷刻之间,主客场对换,银色阵纹引动天地之力,巨大的压力犹如高山一般压上阵中人的肩头。 扑通一声,黎清被压得跌坐在地,她迅速寻找着破阵的阵眼,双手结印,攻向那个弱点,却发现自己脚下位置忽变,身上压力一松,再回头,擂台已在身后。 林渡收了灵力,神识收拢,抱拳躬身,“得罪了。” 黎清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渡的重压为假,位置变幻是真,那个被她攻击的阵眼才是真正激发幻阵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了擂台上的林渡,忽然笑了,“难怪世人皆道你的黠慧无双,居然是这样。” 林渡直起腰,“越阶对打,总要用点小计谋,抱歉。” 如果纯对打,她不一定能完全打得过黎清,此人灵力浑厚,法术极强,她还想给后面留点力,只能速战速决。 黎清摇摇头,“的确是我在重压之下不曾觉察清楚。” 她仰头笑了笑,“希望下次见面我们是队友而不是对手才好。” 林渡也跟着笑,“总有机会的。” 当魔潮来临,中州的就都是队友了。 黎清只当林渡有意交好,笑着走了,林渡却还没下台。 阵石得捡走,不能乱丢,还能再用用。 第231章 邪了门了这林渡 林渡方才那一出,看台上小半人都没看清。 “怎么就下去了?” “对啊,怎么就下去了?我就看见林渡被黎清的法术压着打,在那个擂台上飘来飘去,然后黎清忽然就蹲下了,然后再一下就出去了……” “邪了门了。” 倒是有通晓阵法的人看出了些端倪,“是阵法。” “她什么时候布的阵法?”一人惊了。 “大约是……飘来飘去的时候。”一人斟酌着用词。 “嘶……阵法师还能这么用吗?”周围的人表示学到了学到了。 坐席上的大能和各宗长老倒是看得更清楚,但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有了些争议。 “这是不是太过取巧了?”有人质疑。 “符术能用,阵法为什么不能用?只是往年的阵法师做不到而已。” 这倒是,阵法师大多是大器晚成,若是从小修习阵法,那多半不太能打,所以青年赛上几乎不见阵法师的身影。 林渡又是第一个打完的,回到了台上,吸收着雪元丹。 因为在打坐,无上宗的人也不能说什么,夏天无空有想要探究的心,却无处施展。 至少今日来看,林渡的灵力储备和运用没有什么问题。 第三场的时候林渡对上的是一个符修,和林渡这般的阵法师一样,算是个脆皮法师。 林渡没给符修太多的发挥机会,在大把灵符扔出来的时候就用浮生扇封冻了那符修,处理完所有的攻击符和防御符之后,迅速上前,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将冻得不能说话的人轻轻一推。 众目睽睽之下,符修直挺挺倒地,溅起一片雪沫。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封仪抬头看天,他们是不是没有人教过林渡什么叫武德? 看台上的人已经麻了。 那个符修的确强大,只要是自己画的符,都可以带上场,施法前摇短,注入充足的灵力激发就可以,本来以为是魔法对抗魔法,谁能想到林渡这么邪门呢,越阶也能封冻人,赢得这么轻松。 当事人林渡事后表示:轻松吗?那一大把灵符,同时激发,她对付也费了好一番功夫,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要不是她没有黑布,高低得用黑布蒙上眼睛。 林渡老神在在的入定恢复灵力,丹田中小了一圈儿的雪元丹静静呆在里头。 连赢三场,分毫不伤,原先还有些轻视林渡的修士都慢慢郑重起来。 林渡是年纪最小,身体最差,灵力储备最少的没错,可这不知从哪儿来的至寒功法和神出鬼没的阵法就太恼人了。 不说别的,就说阵法,那是连衡派掌门亲口承认的至少有玄品七阶以上的阵法水平。 半决赛的时候林渡就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时刻警惕,自己刚刚扔出一块阵石就被人用流星锤直接击飞了。 那人甚至愿意豁出去不防御自己,生生挨了林渡的一击,也不给自己留布阵的机会。 林渡神色微微凝重起来,短刃阵法是她保命的招式,她要留一手。 那就只好,专心打了。 林渡的浮生扇唰地一下收起,坐席上的人齐齐坐直。 夏天无看着林渡的招式,分明就是太极第三境的攻守的招式,“小师叔好像是打算,动真格了。” 第一境只是养身,第二境以上才是真正的打斗功法,太极这东西,入门照猫画虎容易,可真的想上一层摸到其中的道韵精髓却难。 林渡天性属水,上善若水,更贴近道法,因而才被姜良选作传人。 但除了巫曦之外,没有人彻底领教过林渡只用太极打斗的实力。 几人同时紧张起来,唯有元烨依旧啃着酱鸭。 “你怎么一点儿不紧张呢?”倪瑾萱听到了那脆骨嘎擦一声,忍不住出言问道。 “紧张什么,小师叔要多邪门有多邪门,你见过她在这种大场面失败过吗?” 元烨将酱鸭腿啃完,用小纸袋子兜好,打算一会儿一起扔掉。 他不是相信林渡,他是相信林渡不会让自己输钱。 毕竟那一颗灵晶是林渡掏的。 “我还有酥饼,你吃吗?”元烨又举起一个纸包。 倪瑾萱默默接过,吃点东西压压惊再说。 擂台之上,流星锤裹挟着凶狠的灵力,让林渡身形不断变换,接连退让。 灵力不断碰撞,浮生扇和流星锤几次擦过,发出咔啦啦的声响,两人迟迟僵持不下,几次流星锤都几乎直击林渡的面部,看台上接连响起抽气声。 “林渡那张脸要是伤了是全中州的损失!”有人颤声脱口而出。 “我附议!” “太险了太险了。”一人捂着胸口,“这个人几乎堵死了林渡所有布阵的路,就算受伤也要一直贴着林渡打,不让她有布阵的机会,这可怎么好!” 林渡与人缠斗了几乎有两刻钟,初时人们还提醒吊胆的,慢慢的也有人琢磨出味儿不对了。 这林渡看似一直在防御抵挡,可防御滴水不漏,从没有被打中过,看似一直在下风,但受伤的一直是对方啊! 可是这样消耗下去,林渡真的能行吗? 毕竟一个九十岁的腾云境大圆满和一个二十多岁的腾云境后期,论谁看都是前面一个灵力储备更多,后面最先被消耗没啊。 可邪门的是,林渡看着好像灵力要不够了,但总能一直坚持。 渐渐地,双方的交手已经渐渐不再是灵力招式的对撞,灵力开始变得微乎其微,更多地是纯招式和力量的对抗。 林渡判断了一下,对手应该已经灵力接近枯竭了,她解开雪元丹的封印,至寒之力倾泻而出,歪头避过流星锤的迎面痛击,顺势抬手握住了那在空中微微松弛的铁链。 修士忽然感知到一股极强的灵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有灵力!” 林渡并未停手,一手握着流星锤中间的铁链限制了他的后撤,一手运起全部灵力,一拳砸向人的面门。 让你老是冲着我脑袋砸,欺负瞎子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更何况她还不是个瞎子! 法器瞬间脱手,巨大的灵力如同暴虐的飓风,含着无尽的寒意,将人重重掀飞。 林渡收了手,敷衍地拱手行礼,“得罪了。” 战鼓一声响,林渡连胜四场。 看台上一人大呼,“邪了门了!” 众人纷纷响应。 可不是邪了门了,这林渡怎么跟无底洞似的,每次都以为她山穷水尽快到极限了,最后却还能挥出那么强的一拳。 林渡下了台子,感知到了一股视线,看向了那个方向。 是比她提前比完的,另一个决赛的选手。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如同黑马一般,从团体赛中脱颖而出进入第十九名的那个厨修门派的修士。 她微微颔首致礼,回到坐席上调息。 最后一战之前,可以休息半个时辰,足够了。 第232章 吃席?吃什么席? 林渡阖目入定,封仪却若有所思,“之前只以为这个通天派是运气好,如今看来,倒是未必。” 团体赛考验的是整一个宗门团队的合作能力,这次团队战无上宗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困住了不少主动进攻的强者,加上最后邪魔阵法出现,比赛一团乱,那个厨修宗门在最后的团队战逆袭翻盘,拿了第十九。 但个人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实打实地靠个人战力。 通天派不属于三宗六派十门中,在不入流的小门派中都属于末流的,虽然名字取得十分厉害,但宗门里都是厨修,连个正经山门都没有,赚钱全靠接流水席,据说这些年异军突起,买了座小山,有了地盘,也无人在意。 直到中州大比才有了些名声。 今日对战,众人才发现这个不入流的门派突然就出了个天才人物。 八十多岁的腾云境大圆满,就是在无上宗那也算是天才。 林渡听到这些议论,忽然睁开了眼睛,“流水席?什么流水席?” 封仪:……她就知道这小孩儿装模作样打坐就是为了逃避问话! 身后隔了一排瑟瑟发抖地抱着暖水壶的小孩儿们目光灼灼,“吃席!吃什么席!” 和归笑了,还得是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于是通天派忽然发现无上宗看他们的眼神非常诡异,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掌门人扯了扯自家大徒弟的袖子,“咱们是不是太突出了,本来闷声发大财,差不多露个头就可以了,你看你,非要进那个什么遗府洞天,招了人家第一宗的眼,现在好了,咱们有命去没命回啊,你可是我的独苗……” “老头儿,差不多得了,”盛宴接过身后师弟递过来的一根水萝卜,啃得喀嚓响,“你不觉得这个眼神很眼熟吗?” 老头儿疑惑地看了一眼盛宴,“什么眼神?” “妈咪饿饿饭饭。” 掌门人:……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掌门人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一帮孩子眼神里不是虎视眈眈的敌视,而是眼巴巴的渴望。 盛宴歪着头啃着萝卜笑,笑完垂眸扔了一把蓍草,单手拨了半日,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这卦象…… 她三口两口啃完水萝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腰间的挂着的皮甲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两柄漆黑的木柄。 “听说无上宗的大徒弟灵骨没了,所以林渡才以最小的年纪上场就为了第一的奖品吧,诶盛宴,你有办法做药膳治吗?”一人笑嘻嘻地蹲在旁边啃着馒头。 “骨头能养回来,灵骨回不来了。”盛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垂着眼眸,那狐狸相更明显,唇角眼角无一处不上翘,单薄又锋利。 “诶,盛宴,你这会不会真的能得第一吧?”掌门又絮絮叨叨地问道,“我看那个林渡,年纪小的嘞。” 盛宴回头睨了一眼胖老头儿,“你以为天道承认的天赋第一真就那么好对付?” “得个前三就行了。”她笑了笑,“我要求不高。” 自古以来,能让人记住的唯有天下第一,这天下第二和第三,真的能记住的有多少。 “但盛宴你打败了好多大宗门的顶尖高手诶,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第一?”一个黄瘦小子开口说道。 盛宴闻言,垂眸勾唇,笑得讥讽,轻声念道,“天下第一啊……” 她看向坐中的白发修士,苍青法袍淡漠似画轴中的山水,白纱遮掩,因为过佳的骨相绷出一片空隙,此刻似乎若有所感,转向了她。 那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冷冽盛景,难怪林渡被列入中州美人录。 战鼓敲响,两人同时跃上台。 “通天派盛宴请战。” 林渡抬手行礼,接着看着对面这个身型和自己几乎一般劲瘦的女修手中出现了个长柄锅铲,上头还带着可疑的烟熏火燎的痕迹。 林渡:……哦,厨修~ 刚刚这人也是用这么一把锅铲打赢了一堆天骄。 两个人同时出手,浮生扇撞上那个烟熏火燎的锅铲,当中蒸腾起一片水雾。 林渡眼神一凝。 暗火? 夏天无要是能和这位好好学学估计异火也能更好的运用了。 盛宴同样意外了一下,至纯的冰雪之力? 难怪能越一个小境界冻住人。 但听得叮当有声,铁扇和锅铲频繁相撞,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也如同翻雪落叶,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通天派一人拍了个巴掌跟着众人的呼声喊了起来,“咱大师姐跟咱们炉子里的火一样闪来闪去的!” 胖老头儿将没出息的弟子揪下来,“你会不会说话!” 就离谱!难怪林渡说要多读书! 林渡觉得有些棘手,这人用火防不胜防,和赤霄剑派的人全然不同,她的火极度克制,甚至对战之中常用暗火,也就是林渡要用冰冻住布阵材料的话,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并不惹人注意的暗火破坏。 她只能时刻保持神识外放,神识感受的是能量体,而不只是单纯的物体,所以才能看清暗火的方位。 如今她的神识范围之内,就跟火流星一般,到处都是暗火,压制着她的冰雪之力。 林渡莫名就想到了星星点灯,照亮了她的整个神识。 这人居然能把火控制的这么好,该说不说不愧是厨修吗? 盛宴的下盘极稳,林渡一时找不到她的弱点,犹豫了片刻,浮生扇甩出独属于她的浮生。 擂台之上纷纷扬扬飘下了无尽的雪花,不过须臾之间,整个擂台爬满了冰霜,星星点点的暗火在浮生的领域之内偃旗息鼓。 不仅仅是擂台上的盛宴,坐席和主席台的人都不动声色地运起灵力护体。 唯有通天派的弟子脱口而出,“真他娘的冷啊,二狗,我貂呢!把我的貂拿出来。” 胖老头儿面皮一抽,今天这脸算是丢尽了。 盛宴不慌不忙,另一手拎出来一个大铁锅,但见铲子在锅里一晃,明火窜出去足有一丈高,空气的雪花瞬间被这人间的烟火烧化于无形。 林渡微微一怔,面皮都被烧得滚烫,她叹了一口气,还好时间足够了。 盛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总觉得脚下实在不对劲,她分明早在林渡一扇挥出的时候,脚下生了暗火,让自己下盘继续稳扎稳打,不被冻住也不会被滑倒。 下一瞬间,青衣修士瞬移到了一侧,并不灭火,浮生扇合拢,向上重击大铁锅,发出铛得一声。 铁锅微微一颤,扬起小半个角度,带着火也微微晃动,接着依旧稳稳落在人的手中。 林渡嘶了一声,这人的手居然这么稳,她连把锅掀了都做不到。 好在她也就是假动作,就在刚刚掀锅的一瞬间,另一只手早已将最后几块受限于盛宴地盘的阵石扔出,神识和灵力同时爆发,阵纹一瞬间成型。 就在这时,巨大的铁锅爆发出了一道向外泼洒的劲气,如同积年的老师傅垫锅一般,灵力带着虎爪掏心一般的威势,直击林渡。 林渡骂了一句,一手撑地,整个人一个倒立,将最后一点灵力灌入阵纹之中,接着撑掌借力起跳。 青色法袍在空中绽出一朵霜雪之花,林渡结结实实擦过那道火焰灵力攻势,眼前的纱布被燎得岌岌可危,最终软塌下来,蜷黑的一角划过面庞,最终落到了地上。 林渡稳稳落地,闭眼偏头,感受着阵法的成型,微微松了一口气。 铁锅的火焰在一瞬间熄灭,连衡派的一人脱口而出,“四时四相阵?那是……凛冬相!” 呼啸的北风和冷刃一般的霜雪让阵中人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在一片寒冬地狱之中。 盛宴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掏锅和垫锅的短短几息内,她无法顾及林渡扔出来的东西,想着林渡扔出来的那几个属相不齐全的东西看起来根本构不成阵法,所以先揍人后再想捞阵石,没想到却忘了脚下的暗火。 由酷烈入酷寒,极由极生。 她就在暑的阵位,自己亲自给四相阵灌入了最后一个成型的火象气息。 进入阵法只要一刻钟之后,她就会顶不住这样的严寒,用来防御的灵力会飞速地消耗,灵力一旦消耗殆尽,她就输了,必须破阵。 盛宴收了铁锅和铲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两个漆黑木柄。 双刀出鞘。 厨修除却火候之外,还得练刀法。 不算超纲。 下一瞬间,看台上一人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那是……烛龙刀法?” 林渡:嗯?什么?屠龙? 第233章 临阵突破是无上宗的传统是吧? 林渡觉得自己眼睛近视了耳朵也近视了,要不怎么会听到了一个厨修会屠龙刀法。 但仔细一想,龙也能吃,厨修宰一条龙也很合理。 一定不是她耳朵瞎了,林渡自我说服了一番,运起了灵力,随时准备迎战。 阵中被困之人一袭红衣烈烈,明明只是拿着两把菜刀,刀身暗淡只有刀刃有点光亮,可偏偏双刀下去,隐隐可以听到龙吟。 刀气挥出,将阵中的寒流都卷成了同一个方向,无数的雪花被这两道刀气挥出一条笔直的整齐的线,下一瞬间刀气逆转。 烛龙,吹冬呼夏,而烛龙刀法,刀气自然有两相。 两道刀气生生劈开了酷寒,眨眼之间,四相阵到了盛夏,流火炙烈,在一片带着水汽的蒸腾热力之中,红衣修士双刀立起,抓住在变幻之时找到的生门,直接劈开。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果真是烛龙刀法!” “烛龙刀法不是姜家绝学吗?而且非血脉纯净高的人使不出来啊!” “一出刀就有龙吟,这血脉浓度应该极高才是!” “可是她不是叫盛宴吗?若有姜家血脉,怎么可能跑到一个不入流的厨子宗门里当厨修?” 林渡这会儿听清楚了,烛龙刀法,不是屠龙刀法。 先不说屠龙刀法大概在话本儿里,就是这个出刀的龙吟声,很显然不是宰龙宰出来,很有气势。 幻阵破碎,盛宴一袭红衣,烈烈如火,手持双刀,直逼向始终垂眸的青衫修士。 林渡叹了一口气,盘算着自己剩余的灵力,没有再次封印雪元丹。 雪光泠泠的折扇和双刀刀刃擦过,溅起一片水雾,两人错身之际,林渡抬眼,对上了盛宴的视线。 那是一双并不太符合中州人审美的眼睛,线条太过犀利尖锐,带着熊熊的野心,如同秋日燎原的野火,稍有余地,就摧枯拉朽地向前推进。 林渡收了用方才在侧边再次布阵的想法,丹田内急急汲取灵力,运起太极功法,合拢了浮生扇,短兵相接。 坐席之上,夏天无眼神微动,“元水太极扇?” 她倒是知道林渡不止是学了拳法,相应的扇法也学了,只是浮生扇这个灵宝本身就有极强的招式,林渡对战以来,从未用过。 太极九重境,第一境养身,第二境攻守,第三境浑圆,如今林渡应该在第三境,攻守之余能做到灵力圆融,不伤身的同时能最大化招式的伤害。 但见擂台之上的青衣修士身形极稳,如绵长的劲水,一招一式砰砰有声。 银色劲气和赤色刀气频繁相撞,在盛宴那边几乎能听到哐哐哐极有节奏的切菜声,恍若热火朝天的后厨,可到了林渡这里分明她招招不落下风,就是莫名有种小桥流水的沉稳和镇定。 情况极为割裂,但林渡却没有旁人眼中的那么轻松。 烛龙刀法极为强悍,配合烛龙心法有特定的呼吸频率,刀气交错却又让人很难琢磨,一道寒一道烈,刀气不同,需要应对的力量也不同。 而林渡却迟迟找不到究竟如何打破她的固有规律。 盛宴眼中戾气越来越盛,刀刀刚烈,直逼得人连连后退。 眼看要逼到擂台边缘,林渡被逼的后仰之际终于抬手,在对方双刀交错之际,一扇直卡在交错的手臂之中,接着抬脚攻入人的下盘。 盛宴的下盘极稳,林渡天天激流勇进,腿部力量自然不可小觑。 两人僵持之际,盛宴对上林渡的眼睛,敏锐地发现那双不太正常的灰眸眸色一点点变深,像是…… 雪化了。 林渡一个挺腰,借力而起,腾跃到了空中,折扇哗啦一声展开,顺利擦过合拢的双刀。 盛宴急急转身回防,一招横江飞渡,双臂以最大的限度交错之后平挥出两道横纵整个擂台的刀气,正正要拦截向下的林渡。 无上宗坐席上原本还在啃山核桃的元烨喀嚓一声捏碎了核桃,蹭得一下站起身。 “小师叔!”一旁的人早都站了起来,此刻心提到了喉咙口。 这两个刀气,林渡不可能悬在空中太久,而且正好在林渡的运行轨迹之上,盛宴是看准了林渡的步法端倪挥出来的。 要么直接后撤到擂台之外,要么生生扛下…… 可如今她们战斗已经很久了,布阵更是极度消耗灵力和神识,如今只怕已经山穷水尽,这要怎么抗? 丹田内的雪元丹急急减少,蓬勃的冰雪之力飞速冲入林渡的丹田,又如同开闸放水一般冲入经脉一路到了林渡的手中。 喀嚓一声,壁垒彻底被突破,空中的人身上气息一变,浑然就是腾云境大圆满的威压! 看台上一片哗然。 “这什么啊这是!临阵突破是无上宗的传统吗?” “又突破又突破!让不让人活啦!” 但见那道青色身影诡异地后仰,如同天空中振翅翱翔的仙鹤一般,生生将向下的方向改成了腾跃之态,浮生扇唰地展开,发出的竟是晶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就是那么一声响,让夏天无眼前一亮。 太极扇的招式,其实在开合之间,就已经能定性这一招的强度。 这声音…… 但见林渡几乎平行擂台,一扇已经挥出。 灵力如雪崩一般从天而降,一截一截的山崩倾泻,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极强的冲击力,喧腾而下,与那两道刀气对撞,冲撞出无数的冰晶雪珠,很快埋没了两道刀气,冲刷至持刀的盛宴跟前。 盛宴双手交叠抵挡,却已现倾颓之势。 林渡灵力不减反涨,三扇之后,扇面合拢,火红的身影已经落入擂台之下。 冰晶落到了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细碎响声,林渡将扇子转入手心,抬手行礼,“得罪了,道友。” 盛宴将刀收好,也向她行礼,“受教于道友。“ 谁都有藏最后一手,你怎么知道人家的最后一手就真的只是最后一手? 就像她以为林渡的极限是阵法和太极,但林渡最后那几招,或许才是真正的后手。 临阵突破,不愧是天赋第一的人。 战鼓一声敲响,大能高声宣布获胜者,“中州大比,青年个人赛第一,林渡!” 看台上一片欢腾鼓舞,林渡直起腰,飞跃到了擂台之下,喊住了盛宴,“那个……道友,你们承办酒席的话……出差吗?定九城走不走?” 盛宴:嗯? 第234章 原来都是阎野教坏的 林渡觉得装瞎子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现在,当一堆人上来恭贺的时候,你可以装作一个无辜的盲人,应对着无数探究的目光。 她琢磨着是不是再找个纱布把自己蒙起来,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恭喜啊,中州青年的魁首。” 林渡:……洞明界的街溜子还真是哪一回都不缺席。 她拿出一截纱布,重新蒙上眼睛,老神在在地装瞎,也没回话。 “年纪轻轻就因为修炼白了头蒙了眼多可惜,要不要我教你个乖?” 林渡听着危止的絮絮叨叨,终于有了回应,“许久不见,危止大师是缺人说话了?” “确实,毕竟刚从极寒之地回来。”危止也不恼,“雪灵的内丹?你什么时候去过极寒之地?” “上辈子。”林渡张口就来。 危止:…… “我和你讲真话呢。” “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林渡也很无辜。 危止叹了一口气,不再兜圈子,“雪元丹的核心你应该还没消化吧?知道为什么直接炼化强大妖物的内丹有风险吗?” “我确实没有你有经验。”林渡说完,自己都意外于对危止不客气的态度,这不是她有的情商。 她一定是被精魄影响了,否则为什么在明知危止已经不算危机的如今,还会对他这般不客气。 “你别忘了,但凡应运天地所生的精怪都有受天道眷顾,极难杀死。” “包括真龙是吧。” “嗯,包括真龙。”危止声音很平静,“雪元丹最后的核心,也是雪灵的真正本源所在,一旦被炼化,她身上的全部灵韵包括天道规则运用都会属于你,但如果你炼化出了岔子……” “你就会被雪灵完全吞噬同化,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几乎跟雪灵差不多了。” 白纱之下,林渡眼神微闪。 所以危止的龙鳞,也是因为压制不住所以在被同化? “所以我不建议你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吞噬雪灵最后的核心。” 危止说完,等待着林渡的回应。 他难得这么好心,好歹也算个半师,这小孩能不能记点好。 林渡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多谢。” 危止自觉无趣,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传音,转头就走。 他还是到雪窝窝里埋着去吧。 林渡确认奖励已经被封仪领回来,交给了墨麟,松了一口气。 无上宗的第一百代弟子,大约不久就能迎来第一个第四候的强者。 在洞明界,第四候晖阳境修士是宗门势力的中坚力量,而第五候就已经可以做镇山大能,第六候凤毛麟角,第七候的修士如今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墨麟拿着无定龙竹,看着小师叔,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这些年来中州大陆上所有人都在传他的灵骨被废,天才湮灭,此后余生进阶定然困难重重,无上宗连同他自己为了把这件事坐实,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如今无定龙竹到手,他也已经养了有足足十年,停滞在大圆满境界十年,只为了等这一刻,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可正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愧对小师叔。 强行出关,满头白发,甚至眼睛都有了问题,却还坚持比赛,简直是……感动中州十大人物之首。 林渡隔着纱布都能感觉到自家大师侄酝酿出来的情绪,她开口按住他的念头,“赶紧回去找你姜良师叔,服下之后趁早闭关进阶,小师叔相信你,出关之后好好种田,咱们无上宗的地不能荒废了,最好赶上今年的秋收。” 墨麟收回酝酿的感动,“我尽量吧。” 怎么听小师叔的意思是,秋收她不回来了呢? 闭关半年出关正好秋收,无上宗宗内那么多亩上好的灵田……愁啊。 封仪看着林渡,欲言又止,想训话,但无从开口,最终也化作了一声叹息。 愁啊。 这件事你不能说林渡错,但正因为没错,所以更让人发愁。 良久,她想要伸手拍拍林渡的脑袋,举起手才发现林渡已经比自己高了,只能改为拍肩,“渡人先渡己。” 林渡垂眸浅笑,“谁说我不是在渡己?” 宗门内库这些年被他们掏得不少,林渡每日汤药不断,都是灵石和前人搜罗出来的天材地宝堆出来的。 林渡执掌内库,自然看得分明,这些里面,有墨麟的贡献,有封仪的贡献,甚至还有后苍的巨大贡献。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暮色之下,青年一头白发被染上一层金边,林渡的声音在一片喧嚷中依旧清晰传入附近人的耳膜。 “我只是单纯来拿第一,完成我和师父的赌约,至于奖励,那是顺带的。” “毕竟我师父要我成为天下的第二个奇迹,如今才是第一步。” 二十五岁拿到了中州大比第一,下一步是……阵道魁首。 林渡笑了笑,“师道传承,徒弟可不敢辜负师父的期望。” 封仪悟了,原来都是阎野教坏的。 果然那人在教孩子方面几乎一无是处。 无上宗的五人都有资格进入遗府洞天,这是除了物质奖励意外更大的机缘。 有资格的修士集结之后,会被负责的大能共同传送进入其中。 林渡带着一帮师侄站在队伍里,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人站着的盛宴。 她发出了友好的邀请,“要一起吗?” 盛宴扫了一眼这几个人,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虽说进遗府洞天之后大约会分开,但能认识认识这些中州的顶尖天才结交个人脉也很好。 林渡还跟他们定了一桌酒席呢。 晏青是世家子出身,多看了一眼盛宴,对林渡传音道,“姜家的子弟我差不多都见过,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人家大你这么多,差了个辈分了,没见过也很正常。” 林渡顿了顿,“再说,谁没有秘密呢?” 晏青若有所思,可姜家不可能让能修炼烛龙刀法的血脉流落在外,甚至进入一个不入流的厨修门派啊。 倪瑾萱看着盛宴,不小心目光对上,干脆直接冲她一笑,“道友的刀法很厉害!你们厨修会得可真多啊!” 能把小师叔逼到那个程度,定然是极厉害的人物。 盛宴笑着接受了示好,接着就听到了下一句,“好羡慕你们门派,一定每顿都有好多好吃的!” 盛宴又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接着看了看身后跟着点头的赤衣青年。 你们无上宗的天才,关注点是不是都不对劲? 世人多瞧不起厨修,许多大宗门和高阶修士都将食物视为阻碍修行的东西,这无上宗怎么跟别人家不一样? 第235章 她来上坟 遗府洞天,无数中州修士梦寐以求的机缘地。 中州大比团队赛的第一名和个人赛的前三方能获得机会进入其中,而今年一共九人,其中过半都是无上宗的。 元烨和瑾萱正在询问盛宴擅长的菜式,那边大能将三块令牌汇合,打开了遗府洞天的禁制。 众人连忙收敛了心思,迈入其中。 “哇,好多花啊。”有人脱口而出。 林渡眼神一凝,花? 旁边的晏青也发出了疑惑,“什么花?我眼前都是亭台书阁和炼器铺啊?” 倪瑾萱疑惑,“我眼前就是很多的花花草草山川流水。” 夏天无不用林渡问就开口了,“我的是一片药田和奇花异藤,看着好像有些好坏参半。” “嘶,为什么我是一个高墙铁塔?”元烨陷入了沉思,他眼前的甚至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只不过他在城墙之外。 “是幻心阵,你所想象的遗府洞天的样子,所思即所见。”林渡开口说道。 “可是我压根没想啊。”元烨不解。 “潜意识的期望,甚至不需要明确的想。”盛宴开口道。 倪瑾萱忍不住好奇,“那小师叔,你看到的是什么?” 旁边人纷纷看向了林渡,目光触及林渡的纱布,同时陷入了沉思。 这要怎么看?用神识看能看到多少? 林渡顿了顿,措辞了一下,“先烈陵园。” 元烨疑惑,“啊?” “嗯。”林渡隔着白纱看着眼前连绵起伏隐隐绰绰的墓碑,觉得自己今儿大概是来给前辈们上坟的。 这种幻阵用神识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能量光团。 “盛道友,你看到了什么?”林渡转向了盛宴所在的方位。 盛宴犹豫了一下,吐出两个字,“食材。” 一帮修士们十分不理解这两个人,但选择尊重。 一个年纪稍大的修士拱了拱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不同的人指引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由这一人带头,九人各自离开,个人有个人的机缘,道不同,路不同。 很快修士们的背影都消失在了林渡眼前。 林渡在那人都离开之后抬手摘下了白纱,原先在雪元丹影响下的灰瞳已经变深了许多,但却依旧比原先瞳色多出了些灰霾。 她抬眸,看到了眼前的成百个庄严的墓碑,犹豫了片刻,取出一壶酒,“冒昧叨扰诸位前辈,晚辈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前来讨教。” 林渡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细微的咻咻咻声。 她握着酒壶的手一顿,什么动静?有狗? 咻咻咻…… 林渡这会儿确定了,不是她视力和听力一起出问题了,的确有动静。 “什么酒?什么酒!有酒!有酒!” “是无上宗的醉玉山!” “醉玉山!” “无上宗!诶潜墨你们无上宗的崽!” “这个娃娃好年轻诶,应该是咱们见到最年轻的娃娃吧!” “诶哟就是这个味儿!” “好酒好酒,吸溜吸溜……” “这是个好人啊……这个后生能处!老李你来!” “老李被那个厨子招走了!别管他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次第响起,林渡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喊了一声,“前辈……们?” “诶,娃娃,你往里走往里走,东南方位走五十步。” “不要听他的!东北方向走一百步!过来过来!” 林渡开始怀疑起这个遗府洞天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要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一帮酒鬼的声音。 “前辈你们不是都是有残念吗?这酒……” “闻闻味道也行,再说还可以吸灵韵!” “小娃娃懂事儿,会做人呢,旁人来都毕恭毕敬地先过考验再要传承,怎么你先拿酒呢?” “小娃娃你把酒送到我面前,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传承。” 林渡闻言,抬手调动灵力,单手击中瓶身,清透的酒液混着花蜜的香气成了水团被拍至空中,酒液团灵力驱动之下直接在空中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静默了一瞬,空中的酒液一瞬间滞空,无数晶莹的水珠之中,青衫修士独立其中,面前是成片的精巧墓碑。 青衫烟雨客,恰似故人来。 青衫修士收了酒壶,“晚辈冒昧惊扰诸位前辈,还请恕罪,一壶清酒,不成敬意。” 良久,有人轻叹,“说她会做人就是会做人啊,谁也不得罪。” 空中的酒水珠子一片片地消失,有人砸吧了一下嘴,“不过瘾啊。” “差不多得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传授点真东西。” “我先来!” “那还是我先来!” “我离得最近!” “我是冰灵根!” “我是她祖宗!” 林渡:……她进的是遗府洞天对吧?不是什么奇怪的空间吧?这合理吗这个? 神识之中,几十个灵力团纠结碰撞,嘈杂的声音不断灌入林渡的耳膜。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不知是谁最后说了一句,林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小娃娃,过来和我们下盘棋。” 林渡抬脚走了过去,不过一瞬间,林立的墓碑消失,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林渡身处其中,周围是黑白交错的的巨大棋子,脚下是纵横交错的黑线棋盘,抬头是漆黑无尽的混沌。 她没有心急,站立在棋盘之中,神识倾泻而出,将棋盘的残局纳入其中。 “这棋子黑白二色,恰如阴阳两行,代表宇宙中互相消长的势力,棋盘中央即为太极,周围分为八个区,代表八卦,你如今所在的是太极点,名为天元。” 那道沉稳的声音继续响起,“孩子,你会下棋吗?” “粗通一二,背过棋谱。”林渡答道。 实则是老输给封仪,所以她看完了书楼里所有的棋谱。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另一道声音响起,“这话你听过,可你真的懂吗?”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另一道女声轻灵地响起。 “小娃娃,看好了!”一人声音豪迈。 林渡凝神,棋盘上突然没有了棋子,接着下一瞬间,第一子落下。 她专心看着,浑然不知外界的情况。 修士在进入遗府洞天之后,外界虽然不能瞧出里头的状况,但来时路上有一块八卦方圆高台,此刻上头已经次第亮起了星点光辉。 每一颗暗淡的魂珠都代表着一道前人留下的残念。 魂珠亮起,则代表残念被激活正在传承后人。 此刻几十颗魂珠莹莹生辉,而守在这里的修士意外地站了起来。 “一共就进去了九个人,这怎么可能?” 从来这些大能残念都只会选择一人为传承的后辈,就算是从前的天赋第一,也只有一个人接受了两个传承。 第236章 有什么忌口吗? 第一子白棋下落,黑子迅速接上。 随着一子一子落入棋盘,白子被困围住,一瞬间之间消散成烟。 林渡若有所思。 前辈们只是在教下棋吗?自然不是。 黑子为阴,白子为阳,阴盛则阳衰,阴阳流转变化,万物生生不息,是人体规则,更是天道规则。 那些存在于棋谱的棋局更是制衡之道。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这些在经书里的道理,在棋盘上复演,却远比单单几句话更加深入人心。 林渡安静地看着,感受着里头的道韵。 能够进入遗府洞天留下传承的,定然是从前的一方大能,所谓大能,自然是已经领略过天道规则的,与其说他们在联手下棋教导晚辈,不如说,在传道。 若是换一个读书少的,悟性差的,自然能领悟不了多少,但林渡若是等闲庸人,这棋局也不会铺开了。 这里头有阵法守则,有人体气穴医道传承,有符法天地的妙用,有万物本源的本真,还有无数道韵相传。 那些声音,有的垂垂老矣,有的正当壮年,有的声音活泼,有人沉稳收敛,这些声音轮流响起,不同的棋局招式出现又消散。 一局终了,再度复位,周而复始。 林渡在混沌空间之内看着阴阳此消彼长,观棋不语,斧柯烂尽。 接受了传承的修士陆续离开遗府洞天,时间各有不同。 无上宗的五人最先出来的倪瑾萱,过了几天,夏天无和晏青也出来了,几人对视一眼,精神疲倦,眼底却是哀伤混合着兴奋。 一旦一个残念传输完全部的功法,残念消解,魂珠就会破碎。 晏青已经突破了腾云境中期,倪瑾萱虽刚刚进阶,但和晏青对视一眼,同时开打。 学到了总要先用上。 夏天无沉静地等在一边,反刍着所学到的医药和丹道的妙处。 又过了几天,元烨一脸疲惫地出来了,起先等在门口的自己人都没有认出来,只看见一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还带着不明黑色油污的人,身上还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晏青脱口而出,“这哪儿来的叫花子……” 元烨懒洋洋抬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碗一个筷子,敲着碗唱起了莲花落,“大哥大姐行行好……” 元烨一开嗓,无上宗三人齐齐抬头看天。 这谁啊,他们确实不认识,元烨凑到了晏青跟前,继续唱,“保佑你洪福又齐天……” “给给给。”晏青扔给他几块灵石,叮当一声响,旁边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上宗几人偏头看去,原来是在外面等着自家大师姐的通天派的人。 “赶紧去找间屋子收拾收拾,别人传承出来都好好的,怎么你跟在黑油里滚了一圈儿一样。” 晏青无奈地看着自得其乐的元烨。 倪瑾萱知道代表无上宗的别院地址,决定先带他走。 元烨边走边抱怨,“我能怎么办啊,那机关术的黑城我进去一圈儿命都要没了才得的传承,墨辞前辈又非要我学会了才肯走,这黑油普通的清洁诀不好清理,才这样了。” 他是想跟自家师父一样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但仗不住他通过的传承不是乐修传承,是机关术的传承,那叫一个苦啊。 元烨恨不得拉着晏青一起来。 只要他们联手,绝对能建造成这世间上最强大的机关城堡,要是再加一个小师叔就更好了。 “对了,小师叔呢?” 倪瑾萱摇摇头,“小师叔还没出来。” 元烨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是吗?” 晏青点头,“听说这次遗府与往常不太一样,先是大半魂珠都亮了一下,接着一起熄灭,在我们接受传承期间,持续亮的有二十七颗魂珠。” 一共进去了九个人,剩下那十八颗……据他所观察的,现在出来的每一个都只灭了一颗魂珠,说明接受了多个传承的人还在里头。 如今只有两个人没有出来。 林渡和那个有姜家血脉的盛宴。 如果小师叔一个人就受了十九个残念的传承,那就太逆天了。 先不说别的,小师叔能承受得住? 大能传承,是需要一定的神识强度和身体强度去承受的,寻常人获得一个彻底的传承都需要花费许多日月去钻研。 十九个大能,以小师叔那才二十五岁的神识不得撑炸了? 林渡本人当然没炸,她修的神识功法《天池炼神决》有很大的功劳。 神识为天池,天池为海,海纳百川,不妨碍她吸纳感悟这些道法规则。 哪怕此刻暂时不算完全掌握的,都统统先纳入,回头慢慢消解。 等元烨换完衣服回来,就发现林渡和盛宴还没有出来。 他们得了传承,精神很兴奋,身体很疲惫,进去了十天半个月的,虽说里面有特殊法则不太消耗体力,但他们出来了之后就饿的厉害。 无上宗和通天派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通天派众人心生紧张,他们这些大宗门向来是看不起他们这个暴发户没什么底蕴的宗门的,虽说大多不会宣之于口,总会在各种不易察觉的地方暴露出来,比如怜悯或者厌恶的眼神。 但无上宗这帮人的眼神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通天派的掌门脑子里无端响起自己那个大徒弟的一句话,“饿饿,饭饭。” 另外几个人心中更紧张,他们都不是什么高阶修士,凤初境和琴心境居多,这不会迁怒于他们,搞个杀人夺宝什么的吧? 话本儿上都是这么说的,修真界弱肉强食,他们跻身前二十,如今也算大宗门,可不是招了眼了。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实力配不上位置,必遭觊觎啊! 之前他们刚被飞星派的人组团嘲笑过呢。 几人心里慌张,为了不露怯,逞强没有回避眼神。 下一瞬间,当中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小姑娘先开了口,“敢问,你们现在能做饭吗?” “我们可以出钱。”另一人补充道。 通天派弟子嚷了出来,“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们,等我们大师姐出来……嗯?你说什么?” 胖老头儿就地拿出了灶台,“做,我们随时随地,都接单!” 另一个机灵地跟着站起来,放下背囊,“客官有什么忌口吗?” “我们……”夏天无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忌量少。” 通天派弟子:? 第237章 连瑾萱都不信,这话还有谁能信? 直到吃到了正经厨修做的饭,无上宗的人才感受到了正经厨子和随便填饱肚子的区别。 他们用的食材都极为普通,其中的灵韵不及无上宗自家的十分之一,但保留的灵韵却非常完善,流失极少,色香味灵韵俱全。 无上宗墨麟的炖煮和林渡的小炒也就随便做做,因为菜的灵韵够,从不担心随便烹饪会流失多少灵韵,能喂饱孩子们就行。 要是让通天派的厨修看林渡和墨麟做饭,大约会对如此暴殄天物的做饭手法痛心疾首。 但现在他们无暇分心,因为每个人的菜刀和锅铲子都要干出火星子了。 无上宗只有四个人,为什么能吃出四十个人分量?这合理吗?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准备一个村的流水席。 元烨正在试图说服他们来定九城,每天来他们宗门也是好的。 实在不行,让出一个会做饭的就行。 他们不挑的! 无上宗人开出的价格让通天派不少人十分心动,但思及还在遗府洞天里的人,众人十动然拒。 “我们的目标是,开山立派!”一人余光瞄到了走出来的盛宴,迅速开口。 元烨晏青狐疑地看着这人,这副模样怎么活像……他们屈服于小师叔的歪门邪说的时候呢。 “啊对对对!开山立派!弘扬厨道!”胖老头儿火速立正,声音洪亮,接着假装自然地转过身,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诶,盛宴你出来啦,我们刚刚开火,给你留了一碗饭。” 倪瑾萱盯着那一碗色泽鲜亮的东西,“这个是不是咱们刚刚上桌的菜式。” “嗯。”夏天无点头,“灵韵都一样。” 他们给的钱包括食材和做饭的费用,甚至还提供了一点无上宗的食材,那当中就有无上宗的经典灵蘑。 胖老头儿被戳穿也不恼,碎碎念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啊。” “诶大师姐,你怎么进去这么久,听说这次有很多很多传承亮了,你是不是得了好多?”一人兴奋道。 盛宴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接受了一个鸳鸯刀的传承而已。” 晏青多看了盛宴一眼,在她察觉之前收回了视线,眼眸微深。 “走吧师父,我们回去,要不山头种的菜没人管了。” 她拱手向无上宗几人一礼,端着饭带着人离开。 “咱们小师叔……不会真的拿了十九个传承吧?”倪瑾萱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对,转头看向夏天无。 夏天无摇了摇头,晏青和元烨对视一眼,笑了一声。 连瑾萱都不信,这话还有谁能信? 林渡出来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晚。 这日夜里,无上宗的人都在事先给各大宗门留的别院内休憩,一身青衣的林渡走出了遗府。 眼前空空荡荡,但林渡精准地看向了一处,“在等我?” 空间微微波动,一个玉色身影出现在寂寥的夜晚。 “遗府洞天的时间流速至少是洞明界的三倍,你进去了一个月,相当于在里头呆了三个月,其他人最多的不过进去了七天,你这是,拿到了多少传承?” “没办法,我悟性太慢了,找我有事?” 危止点头,“是,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林渡看了一眼他斗笠下露出的瘦削下颚,“展开讲讲。” “我给你驯服雪元丹本源的功法,全洞明界应当只有我有这样秘法,而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什么?” “寒月灵的伴生石,你装雪灵的话,应该能很好骗到它。” 林渡歪了歪头,她就说危止怎么那么好心提醒她,原来打得是这个注意。 “寒月灵比雪灵还少见。”林渡提醒他。 “我知道,”危止顿了顿,“寒月秘境要开了,我进不去。” 林渡一怔,“寒月秘境要开了?” “嗯,今年冬至,无尽海上。”危止顿了顿,“最高晖阳境,我进不去。” 他声音有点低,听起来还有点可怜。 可惜林渡对非自己人的可怜都带着理性的目光,“光功法不够,得加钱。” 危止气乐了,“怎么不够,你都快被雪元丹同化失去本源了,如果你吞噬完雪元丹的本源,不光能掌握雪灵的所有天生技能和功法,还能一举突破晖阳境。” 他嘴上这么说,却已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宝光熠熠的贝壳抛给了林渡,“定金。” 林渡眼不疾手也快,接过来之后打开一看,里头是海底满满的各样珍珠宝石,光华璀璨,有点容易亮瞎了她可怜的眼睛,但卖出去高低值一个她。 “成交,那么今年冬至见。”林渡一秒露出了标准的客服笑容,“您还有事吗大师。” 危止深深看了她一眼,“需要我先给你功法吗?” 刚刚他扔给她东西的时候,林渡第一手差点只擦了个边没接到,在打开贝壳之后迅速闭眼,现在睫毛上还挂着点挤出来的小泪珠,视力明显退化且畏光。 林渡歪头想了想,她十三岁入道,白日筑基,一年结丹,今年二十五。 天底下最年轻的结婴记录是后苍,三十九岁。 林渡觉得自己得压一压,至少她在里头看得九盘棋局得琢磨透了。 “不必,我这人向来不爱占旁人便宜,咱们届时交货便是。”林渡向危止微微点头致意,“那么,告辞。” 危止看着林渡的背影,垂眸笑了笑,斗笠帽檐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林渡,我在极北之地修炼了几十年,从未见过雪灵的影子。” 林渡脚步没停,轻飘飘挡回危止的猜忌,“兴许雪灵也害怕你这条龙呢。” 危止挑了挑眉,没说话。 林渡找到了无上宗弟子所在的院子,对上了不知何时已经感应了她的脚步声出来的夏天无和倪瑾萱。 她忽然为难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先去附近城镇上吃个夜宵?” 倪瑾萱目光灼灼,“小师叔!你得了多少传承啊!据说从没人和小师叔一样在里面这么久诶。” 林渡抬手轻而易举地捏出一个结界,“有十八个前辈为我授课。” 九个棋局,十八个前辈,尽管其中大部分人都并未传授他们的独家功法,但里头的道韵和大道的理解远比独家功法更让林渡受益。 “不过他们并未传授我自创的独家功法,我只是呆在里面感受了一下氛围。” 林渡出来之后,那八卦方圆高台之上,只有两个魂珠破碎。 一个是已经陨落的阵道大师夙柯,他将毕生阵法感悟传给了林渡,一个是已经飞升的内家拳法大师五未,将人体气穴运用之法连同太极等各样内家拳法的感悟都传给了她。 “诶,那奇了,”倪瑾萱瞪大眼睛,“那那个通天派的修士岂不是得了两个传承,她真的在骗人诶。” 林渡听完倪瑾萱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意外地垂眼思量,“是吗?” 这个盛宴,深得扮猪吃老虎的精髓啊,天塌下来有她这个高个子顶着。 她笑了笑,这个人,最好别是自己的敌手才好呢。 “不说这个了。”夏天无开口,“小师叔,先把脉。” 林渡后退了一步,“我刚接受完传承,我现在有点累还有点饿,脉象估计不稳,要不等我吃完休息完再把脉?” “小师叔。”夏天无冷淡开口,“你说的话瑾萱都不信。” 倪瑾萱赞同地点头。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孩子大了,骗不住了。 “说起来,我刚知道了一件事,寒月秘境今年冬至开启。” 林渡放出的这个消息的确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这个寒月秘境属于洞明界牵引着的一个小世界,每千年出现一次,灵植极少但极为珍贵,都是千年以上的好东西,里头矿石山脉极多,稀有矿石让修士趋之若鹜,正是阵法和炼器的好材料,并且其中有两座传承宫殿,更是不少人心中的福地洞天。 “我们一起去吧。“林渡作为土匪头子发出了友好的邀请。 第238章 欢迎回到无上宗的平静生活 无上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时刻。 一帮得了传承的都需要时间消化,最忙碌的大概属于认命做饭的和归与封仪。 “小师叔对着一个棋盘整整七天了,每天来都这样,她不吃饭吗?” 倪瑾萱在书楼侧窗冒了个头,小声问道。 封仪拍了拍她的脑瓜,“她入定了,别管她。” 林渡已经腾云境大圆满了,几天不吃不算什么大事。 封仪来也就是确认她还活着。 桌上那一盘棋,林渡每日复位,每日观想,已经连续七日不曾说过一句话,除却手在棋盘上移动,就再没见林渡动过。 倪瑾萱若有所思,“那好吧,我继续去找晏青打架。” 封仪刚牵着小孩儿离开,就听见一响亮的爆炸声。 她眼皮一跳,径直看向天芮峰的方向,果然…… 倪瑾萱叹了一口气,“看来打不成了。” 晏青和元烨已经飞向了天芮峰,“今天你砍竹子,我盖屋顶。” “你刀快,我锯木头慢。”元烨不服。 “我一刀下去,咱们宗门就没有竹林了。”晏青陈述着事实。 元烨无语,认命拎着锯子去了。 和归还是不太习惯无上宗鸡飞狗跳的生活,飞一样地窜到了天芮峰,发现几个小孩儿非常镇定,各司其职。 夏天无正在拿着一本记录此次炼丹的心得笔记,下笔飞快,旁边摆着丹纹已现的几颗丹药,泛着鱼眼珠子一般的诡异光芒。 晏青正在把报废的丹炉碎块收集起来,顺便打扫案发现场。 后山的元烨正在砍竹子,顺带劈成好用的块儿。 业务非常娴熟,和归毫无用武之处,一阵语塞,转头看到赶来的封仪,“他们之前在宗里一直都这样?” 封仪抱着胳膊,微微颔首,“没事,习惯就好,他们自己能解决。” 倪瑾萱已经跳到地上,开始帮忙递东西了。 和归叹了一口气,“真热闹啊。” 封仪想了想,“还好,之前更热闹。” 现在她都觉得有点太安静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林渡在入定。 从回来那天吃完一桶饭之后林渡就一直在书楼入定,连洛泽都没回,好像人长在棋盘上了一样。 “七师叔,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元烨看到封仪顺口问了一句。 封仪神情淡然,“炖菜,一锅炖。” 她只会这个。 和归眼角一跳,“我怎么记得你小时候喂后山的猪,也是一锅炖。” 封仪转头看和归,“不一样的,他们的我放了调料还有油,喂猪我直接清水,菜都不洗的。” 和归语塞。 元烨忽然觉得心情苦涩,小师叔到底什么时候悟道结束啊。 一个多月之后,和归又惊闻一声震动,这次和炸炉子似乎有些不一样,更像是山体震动,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他是真的还没适应这个封仪所说的“宗门平静生活”。 但这次的爆炸动静不是出自天芮峰。 是书楼方向,无数飞鸟惊起,扑棱棱都飞在天上。 和归赶到的时候头一回听到了书楼中从未现身的老祖震耳欲聋的痛骂声。 “不要在书楼试阵法!” “再有下次,一个月不许进书楼!” 他的小师妹此刻正坐在小山下的石阶上,白发飞扬在空中,看起来一切都好,就是衣袍袍底碎了一角。 见到来人,林渡眼神慢慢聚焦,也没抬头,有气无力道,“不好意思,饿太久了,有点手抖,阵法能量有点偏移,就炸了。” 和归连忙捞人去山下吃点饭,都饿到手抖了,这还得了。 又是三个月后,后山一声巨响,大鹅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和归绝望地飞向后山,对上了小师侄无辜的视线。 “我没想到这头熊妖这么不耐揍。”倪瑾萱表情惊吓,目光哀伤,小声解释,“一不留神就打爆了它的内丹……然后鹅圈栅栏就被大鹅自己撞倒了。” 和归抬手扶额,“那只熊妖身上罪孽不少,不妨事,我们赶紧抓鹅吧。” 这鹅战斗力极强,飞蹿得极快,还会啄人,比猪都难抓。 两个人足足抓了一个下午,鹅飞蛋打,晚上还要研究怎么做熊肉吃。 顶着一身熊毛和鹅毛的和归回去就给在外游历的老九老十发去了两张紧急回宗函。 赶紧回宗!他一个人承受不来。 修炼暂停,回来干活!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的两个人连夜赶了回来,两个人刚回宗门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什么动静?”丘灵愣了一下,站在山门处。 “或许是……为了欢迎我们,放的鞭炮声?”慕宸拎着一大包见面礼跟着丘灵身后,面色淡然。 进入山门的下一瞬间,爆竹声连绵不断,接着天上窜出来一红一蓝两个青年。 “这就你说的机关术!我好不容易脱模了,锤子刚砸上去全炸了!”晏青拎着铁锤紧追不舍。 “不是!这怪我吗?我说这玩意适合当簪子暗器,你非嫌那个没人买,要改袖箭!”元烨毫不退让,“机关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知不知道!我都改好了你非要再淬炼一遍,也一锤子下去不就都爆了!” “王八羔子你没提前和我说你已经改了!咱们去找小师叔溯源评理!” 丘灵:…… “这就是一百代的那几个师侄吧。” 慕宸咳嗽了一声,看着自家二师兄峰头的滚滚黑烟,“真有活力啊年轻人。” “咱们有多少师侄来着?”丘灵忽然觉得头疼。 慕宸想了想,“听说现在还有六个活着,墨麟那孩子已经立住了,五师兄的弟子据说性格和五师兄如出一辙,估计也就四个小的。” “那还好,”丘灵放下心来,就四个,再闹腾他们如今四个师叔还制不住吗?还能把山都炸了。 和归看到老九老十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这个新婚旅行要旅上一百年。” 慕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这个打算。” 和归:……呵。 他就说找道侣耽误修炼! “回来就回来了,做饭去,封仪做的那个猪食把孩子吃得眼睛都冒绿光了。” “你说什么?”封仪无声地落到和归身后。 “我的意思是,他们就知道在外游历,一点活儿没干!”和归板起脸,数落起面前的人。 “友情提醒你一下,最近五十年的定九城的月钱都是我们良辰商行发的。”慕宸抱着胳膊开口,“本来大师姐放我们出去,就是为了搞钱。” 和归刚吃瘪,封仪就开口了,“那倒不是,前面有一年的月钱好像是咱们小师妹让飞星派给的。” 毕竟当时墨麟差点真的有可能就这么折了,他们必须赔。 慕宸听到这里倒是想起来了,“我那个小师妹在哪儿?听说她身体不好,丘灵让我准备了好多天材地宝。” 他话音刚落,一声巨响。 四人看向一处小山,但见那道山拔地而起,比原先高出了不少,随后直接被削掉一半,成了一个山丘不是山丘,峰头不是峰头的诡异东西。 一道怒声响彻云霄,“元烨晏青!我是不是和你们说过!我在刻大阵,别打扰我别打扰我!我的破山大阵都要成了!老规矩!一人洗三个月的碗!” 四人同时眼皮一跳。 丘灵面色诡异,“那声音是……小师妹?” 和归点了点头,笑容和煦,“对,欢迎回到宗门的平静生活。” 第239章 无上宗新生代都是什么人才? 丘灵手脚麻利,做出了一大桌饭菜。 为了联络感情,虽然不吃饭,依旧上了桌,但话题聊着聊着,逐渐变成了辟谣会议。 “听说墨麟灵骨没了?” “那倒是没有,还在,只不过削骨的时候有损伤,一直在养伤,现在吃了无定龙竹炼制的丹药之后应该能彻底修补好,如今在进阶。” 丘灵松了一口气,慕宸继续问,“外面都在传小师妹你中州大比一露面头发也白了,眼睛也不好了,是因为本源受损天人五衰命不久矣?” “那倒也没有。”林渡扒着饭,“白头发是暂时的,眼睛有点畏光和散光,我大概暂时还是死不了。” “不过……”她眼疾手快夹住了最后一个糖醋荷包蛋,“我很乐意他们这么宣传我。” 元烨遗憾地收回筷子,“嗯!” “那元烨的龙气?”丘灵试探道。 “哦我确实是没了,这个是真的。”他眼神清澈,转而夹住了最后一只鸡腿,“后面还有饭吗?” 丘灵愣了一下,“好像还有点。” 她按照和归的嘱咐煮了一大锅的饭,如今看来还是少了。 元烨站起身,“那就好,师叔做的菜太好吃了,忍不住多吃点饭。” 丘灵闻言想到了封仪做得一锅炖,恍然大悟,原来是之前封仪做得菜太难吃了,不下饭,所以他们才只吃了一锅饭! “那你们平常除了修炼之外,都做什么呢?我看晏青和元烨在炼器?可以到我们的商行寄卖。” 丘灵的商行之中也有法器铺子。 “昂对!”晏青点头,“市面上那个保温壶,就是我和小师叔一起做的,还有那个定时锅子,最近我和元烨在做防身暗器。” 元烨闻言兴奋了,“那卖棺材吗?我做的棺材可好了!还有机关呢!” “嗯,其实……”丘灵反应了过来,“嗯?” 什么好人家棺材还要有机关? “小师叔说了,修士的陪葬通常还有很多法宝书籍,尤其散修,鉴于倒斗的太多了,所以我们支持定制防盗棺材!我的机关术和小师叔的阵法保证腾云境以下的小贼都摸不着棺材边儿,腾云境敢掀棺材板的不死也伤。” “很符合市场需求的!” 丘灵:……这群小孩儿都是什么人才?听起来甚至很有销路? 林渡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画了个图纸,现在市面上挖矿的法器还是效率不够,一会儿晏青和元烨跟我来。” “要挖矿干什么?没听说最近咱们属地发现了矿山啊。”丘灵没明白这个话题的跳跃度,一般市面上发现矿石山之后会由附近的大宗门联合当地家族组织一同采矿,按照参与度和投入力量瓜分。 林渡开口,“今年冬至,寒月秘境开启。” “这个我倒是知道,其实本来我和你九师叔还想去的,只是想了想还是让商行的人去吧,毕竟主要是矿藏……嗯?”丘灵瞪大了眼睛。 “嗯。”林渡点头,“寒月秘境多稀有矿。” 不然她为什么先研究破山大阵。 她林渡做事向来很有计划! 丘灵回头跟慕宸感叹,“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看这帮小崽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转眼之间,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获稻。 这日林渡带着元烨晏青正在辛苦秋收,满身扎着碎草屑,灵田上数十个收割机正在工作,药田里姜良带着夏天无和瑾萱正在小心侍弄灵药。 头顶上光线慢慢暗沉下来,元烨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诶,好像有乌云,是不是要下雨了。” 林渡心头一跳,一拍元烨的后脑瓜子,灵力倾泻而出,“那是劫云,是结婴的劫云!赶紧的赶紧的,赶在墨麟渡劫成功之前收完,不然一会儿下灵雨了。” 她抬手给四个师兄师姐传音,“秋收,速来。” 三九天劫威势极强,乌云滚滚,雷声煊赫。 一帮人却都在忙碌。 无上宗的弟子没有不参与秋收的,究其原因,一是明白真实的自然规律,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二是方便联系灵力和神识控制,虽然不用自己收割,但控制法器收割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第三十六道天劫降下的时候,农具都被收入仓库之中。 众人但见一道剑气将玄雷横劈成两半,劫云慢慢消散,鸟雀腾飞,光华四绽,仙乐入耳,紫气东来。 墨麟于神霄道上又进一步。 玄雷有两道,一为寂灭,二为新生。 墨麟感受着自己重新变得完好的灵骨,仰头感受着灵雨中的灵韵,胸腔中充斥着无尽的豪情和意气。 无上宗第一百代的弟子,在经历无数的风吹雨打之后,终于有一人长成了大树。 众人仰头看着那淅淅沥沥下来的雨,封仪忽然低过头,“长大了啊。” 终于长大了。 一百零五岁的晖阳境修士,依旧可以称得上一句青年英才。 夏天无面色镇定地摆出数个大铁盆,不能浪费。 林渡对上墨麟感激的目光,“都让你早点出来秋收了,结果差点妨碍秋收,麦子被一锅淹了。” 墨麟收起了感动,诚恳道歉。 “不过没关系,正好一起去寒月秘境,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林渡笑了笑,“走,为了庆祝你顺利结婴!下山吃席!” 多一个晖阳境的,那可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她可没打算只拿一个伴生石就走了。 墨麟如今不在两个榜单上,所以结婴的消息也极少有人知晓。 封仪听说林渡和晏青在书楼找了不少寒月秘境的前人笔记,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倒也没有反对。 十一月刚一到,六个闹腾的小孩儿一起下了山,无上宗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 第240章 修真不是打打杀杀,那讲究的是人情世故 无上宗一行六人是打算慢悠悠一路过去,顺便游历一番的。 如今六人之中一个晖阳境,五个腾云境,这个组合放在哪里都不容小觑。 自北往南,有城池就停下,一路上竟也没什么波折,比在凡俗界的大周都要太平。 “说起来,晏青,你要不要顺路回一趟家?前面就是泗方城了?” 林渡看着偌大的城门,开口询问。 晏青闻言眼神有些不自然,“倒也……没什么必要。” 自从入了宗门之后,就与血亲关系更加淡薄,倪瑾萱父母送自家宝贝女儿入宗门之后就四下游历去了,倪瑾萱想找也找不到,也就偶尔寄信和特产过来,稀奇古怪的,但都有统一的特点,是亮晶晶的,小孩儿喜欢。 林渡多看了晏青一眼,他是世家出身,观其行听其言,生存环境应该不错,也没有什么缺失,怎么这么害怕回家。 “不想回就不回了,泗方城你熟悉,咱们吃个遍。” 林渡风轻云淡地将事情带过,掏了钱准备入城,下一瞬间,看守城门的守卫队队长喊了一声,“这不是晏教习家的小子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诶呀你不用给钱不用给钱。” 林渡狐疑地看了一眼晏青。 晏青已经扬起了标准的笑容,“姜叔。” 无上宗五人齐刷刷看着晏青,目光之内的含义十分鲜明。 “姜叔,这是我无上宗的同门。” 晏青开口介绍,“他们是送我回来看看的。” 守卫队队长扫过他身侧气质各异的几人,乐呵呵地笑,“既然是贤侄的同门,那也不用交费了,都是自家人,进去吧,进去吧,这就回去看你爹娘?”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后头站着的人,揽着晏青的肩膀,小声问道,“在无上宗当弟子待遇怎么样?进去这十几年当上什么管事的没?” 晏青脸色一僵,守卫队队长一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了,叹了一口气,“你就是读书读死了,一个师父那么多弟子,你要会来事……” “晏青,”林渡的声音平稳的传了过来,“怎么耽搁这么久?” 队长循声看去,那无疑是个极为年轻的青年修士,纱布蒙眼,白发束得规整,浑身气息莫测,脸上看不出喜怒。 晏青随即领悟了林渡解救他的意图,“抱歉师叔,遇见了相熟的人多说了几句,我这就来。” 他转头笑着冲姜叔道了谢,在他非常理解的目光中,顺利脱身。 “如今见了城门的长辈,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吧?”林渡问道。 晏青叹了一口气,“嗯。” 他看了一眼小师叔,“届时,我的父亲对您或许会比较热情,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 林渡颔首,“你放心。” 晏青当然放心,小师叔就是个人精,不然也不会在门口就看出来他们这里的风俗传统。 “去你家拜访之前,先吃饭。”林渡说道。 墨麟是不用吃饭了,可他们剩下五个人还都要吃饭呢。 尤其以林渡极少放空不动用的脑力,真的很容易低血糖。 “这个油爆大虾真的好吃。”林渡感慨完,就听到了包厢门口传来的爽朗笑声。 晏青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我父亲。” 继而包厢被礼貌性地敲响,“泗方城教习晏文觉,听闻无上宗长老与真人携犬子归乡探亲,特来拜会。” 倪瑾萱看了一圈儿人,“谁是真人啊?” 林渡正襟危坐,“墨麟啊。” 第四候,炼身成气,气绕身光,名曰真人。 墨麟现在外人的确可以称为真人没错。 “长老呢?”元烨皱眉。 “我啊。”林渡放下了筷子,扬声道,“请。” 元烨和倪瑾萱仔细看了看大师兄和小师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就好像平常一块儿打铁砍竹子大口吃饭的同门,突然辈分就上去了,人模狗样地叫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晏青现在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路过泗方城了,少吃一座城又不会死。 晏文觉是个身量高大清瘦的长衫男子,已经蓄了长须,生得比晏青更儒雅,一双睿智沉静的眼神,头上还带着儒巾,身上的修为亦之后腾云境大圆满。 他走进来,先行了个道礼,看向了坐中的白发修士,“这位就是无上宗的林师傅吧,承蒙您照顾,犬子生性顽劣,想必让您操心了。” 林渡站起身准备回礼,旁边还在吃点心的人匆匆咽下嘴里的东西,也跟着站了起来,像是揠苗助长的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站起来,总之先站起来就对了。 等一阵寒暄完,林渡有意留给晏家父子说话的空间,“我们此行路过泗方城,主要还是为了去临海之地,明日就启程,我们先出去逛逛,晏青,你回家看看?” 晏文觉执意买完单,还要遣人导游,被林渡婉拒了,这才分道而行。 等目送那五人离开,晏文觉才回头,“你怎么回事,到了自己的故乡,居然不请客付钱?” “爹不是告诉过你,修真不是打打杀杀,那讲究的是人情世故!” 晏青无奈点头,“是是是,只是我们宗门人少,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人少怎么了?人少更好打好关系,你如今已经进了族谱,是咱们晏家第一个进第一宗门的,再努努力,以后晏家族谱你一个人占一页。” “跟爹说说,你在宗门都学了什么?你师父可看重你?年例多少?还有向上升的空间吗?” 晏青犹豫了一下,没敢说自己在宗门还打铁,“我学刀……” “既然你师父让你如此也没有办法,学刀就学刀嘛,我们读书人学刀也不能忘了礼义道德。” 晏青只得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什么时候你在宗内从弟子混上去,当个管事的那就是正经有了身份……听说隔壁崔家有个在归元宗成了庶务堂的主簿……” 晏青忽然截断了父亲的话,眼神坚定,“我在宗门,也管内务!” 晏文觉十分欣慰,捋着胡须看着儿子,“是吗?管哪方面啊?” “管……灵田、农具、仓库、膳堂……还有房屋修补!”晏青越说越坚定。 晏文觉听一个点一个头,“手里的权力这么大呢?” “昂!”晏青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不愧是我儿子,这就对了,只有进入这个宗门和城池的制度内部,那才是铁饭碗。” 另一边,无上宗五人正在闲逛。 “小师叔,我觉得泗方城中氛围极好,民风淳朴,热情好客,街市井井有条,不见任何敲诈混乱之象,东西也便宜又好吃,为什么晏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倪瑾萱十分不解,泗方城算是修真界和定九城齐名的安稳繁华大城池了。 林渡遣词措句,语调深沉,“可能因为晏青没打出个铁饭碗吧。” 第241章 好怪,再看一眼 晏青第二日和林渡他们汇合的时候人都蔫了,一个仅次于墨麟的高个儿,生生好像矮了一头。 林渡甚至都觉得这人迎面走过来的时候周身散发的怨气能养活十个邪剑仙。 “小师叔,您早。” 林渡后退了一步,“魔怔了?” 晏青缓缓回神,“我爹娘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宗门只有不到二十个人,甚至没有什么庶务堂刑罚堂,就像理解不了为什么小师叔做饭只用小葱不用大葱一样。” 林渡:嗯? 墨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知道就好了,都是自己家人,不用受他们影响。” 无上宗一直都是轻松的状态,就是凤朝来,他们在饭桌上也不会特意站起来迎接,照吃不误。 虽然对师长生有敬畏,但更多时候是亲密纵容的,并不执着于太多礼节。 晏青叹了一口气,“难啊,要是可以,谁不想族谱单开一本从我开头。” 元烨凑过去勾肩搭背,“放宽心,我都被逐出族谱了,只要我乐意,我现在就可以单开一本从我开头。” 他咧嘴一笑,“咱们修道之人又不是那群妖兽们,什么时候讲究血缘和血统了,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土木草根,那不都是一样的起点吗?” 就算你出生就有许多资源,但越往上,就不是天材地宝就堆上去的了,全靠道心悟性。 林渡能当得上天赋第一,也是宗门里所有人都公认的悟性最佳。 晏青长出了一口气,“我懂,英雄不问出处。” 泗方城离海也不远了,又过了一个大城池,就到了临海的城池,城门口人排出了长队,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晏青远远一看,开口说道,“这就是我父亲说的,这临海的丰安商会建造了数十艘大海船,就是为了冬至时在海上出现的寒月秘境。” 寒月秘境向来出现在无尽海域内,离岸边极远,故而大多会出海。 无尽海海域中灵韵浓厚,人迹罕至,海兽比妖域的妖兽们都更加凶猛嗜杀,寻常灵舟在无尽海上漂流极容易遭到海兽的围攻。 为了保险,大部分还是会选择跟船。 “小师叔,咱们要买船票吗?”晏青出言询问。 林渡言简意赅,“随大流。” 墨麟和夏天无赞同的点头。 一行人排了好长的队才进了城。 刚进城,就一路听到摆摊的吆喝,“我这里有是丰安商会的船票三张!先到先得!” 林渡微微顿足,墨麟皱起了眉头,“已经卖没了吗?” 晏青想了想,“我父亲说是每日都会开放名额,一日三十张,上等三张中等九张,下等十八张。” “寒月秘境去的人大多是腾云境和晖阳境修士,再往下的可能就是商会去采矿的苦力,一共开放不过半个月,船票这么紧俏吗?”元烨也皱了眉。 “那我们不会买不到吧?”倪瑾萱跟着担忧。 林渡沉吟片刻,“先吃饭,再打听打听。”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可等他们踏进一个酒楼,就听得堂倌抱歉地解释楼上的包厢已经满了,只有散座。 无上宗一行六人,甚至得拆分开坐。 一连两家大酒楼皆是如此。 林渡改了主意,“我们去小饭馆,再不行街头的摊子,吃饱就行。” 她拿出释莲花蜜,仰头生吞了一口,保护肠胃。 大酒楼里是正经灵食,但小饭馆和小摊贩就不一样了,所以一路上他们还是正经酒楼吃得多些。 近海的小城镇,灵气稀薄,自然生长的作物很难称得上灵物,小摊贩上的东西也只能果腹,提供不了什么灵韵,甚至还有可能增添体内杂质。 无上宗的人倒是没什么忌讳,他们吸收灵气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再怎么堵塞,一颗丹药下去也就解决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现了个奇景,一行身上法衣都是北地最新防御最佳的修士,坦然地坐在路边摊上,吃贝壳海鱼皮皮虾炖鲅鱼,桌上还摆着五笼屉大馒头。 尤其当中一个青衣修士白纱蒙眼,剔透似天人下凡,怎么看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偏偏手上拿了个大馒头,吃饭吃得比谁都快。 鉴于墨麟已经是晖阳境,可以化天地能源为己用,剥壳儿和添东西的重任就交给了他。 元烨看着看着觉得不对,“不是,大师兄,你剥的皮皮虾,为什么都进了二师姐的碗里!” 墨麟以灵力为刃,轻而易举剖腹剥壳,然后无比自然地将虾仁用灵力堆进夏天无的碗里,闻言掀起眼皮,“因为天无吃得慢,我要是再不帮她,这一大盆她吃不了几口就没了。” 元烨不服,“小师叔还瞎了呢!你怎么不给小师叔剥!” “小师叔不要,而且眼睛影响了她吃饭的速度了吗?” 几人看向林渡,发现她旁边的贝壳和虾壳碎片已经堆得比众人都高了,而当事人夹过一个虾,灵力一罩,虾壳就冻脆了,轻轻一弹,虾壳稀里哗啦碎成了片,虾仁就出来了。 偏偏她灵力控制极佳,速度极快,所以内里虾仁甚至还是温的。 几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路过停驻的人越来越多,有修士频频回首。 好怪,再看一眼。 有人隐约认出来了,这帮人好像是无上宗的,犹豫了再三,也没能开口询问。 很难评。 等吃完了饭,林渡慢条斯理擦了手,“走,去丰安商会。” “可是今日放票已经结束了。”晏青不解。 “方才摊上老板说了,丰安商会也招纳了采矿工人。”林渡微微一笑。 众人莫名从她那张波澜不惊只有嘴角微微上翘的脸上看出了一点阴谋的味道。 “谁说我们是买票的,我们是去做生意的。”林渡站起身,“顺带搞定船票的事。” 丰安商会,门口已经蹲守了不少等着明日辰时放票的人,进店的人心思也并不在买法器上,而在打听船票的上,追着掌柜询问如果买够了一定的金额,能不能获得买票资格。 掌柜一直在打着哈哈,始终不肯松口。 林渡带着人径直进了商行,“我找你们东家。” 掌柜的看了一眼这一行人,不由想到了春日里的邸报中的一句戏说。 霜雪覆林,惜叹春晚,犹争一线生机。 这句话人人都知道,可等见了真人,却实在不一样。 人到眼前,便觉霜雪降世。 “敢问,阁下可是无上宗的林小师傅。” “在下无上宗林渡,当然,”林渡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今日我不是以无上宗弟子的身份来的。” 那掌柜的眼神在身后几人中扫视了一番,看着都是人中龙凤,只怕都是无上宗的弟子。 “不知林小师傅找我们东家何事?毕竟这个时候,东家也很忙。”掌柜生怕这群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弟子自持身份就直接要施压购买门票。 林渡隔着细纱布都能看出掌柜的刁滑,也不恼,“我是以良辰商会的客卿身份来的,寒月秘境可是个采矿的好地方,谁不想多采一点呢?” 晏青和元烨同时在心底感慨了一声,还得是小师叔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丰安商行掌柜目光一凝,神情郑重起来。 “掌柜要知道,这采多采少,不只是在人力。”林渡回头看了一眼晏青,“还在工具。” 掌柜当即作了个揖,“您稍后,我这就去请示东家。” 第242章 大师出品,专业团队 林渡一行人很快被请到了一间包厢内详谈,丰安商会的东家已经等候在里头。 “原来是无上宗的林小师傅,失敬失敬,实在是这时节想要找我的人实在太多,我恨不得找个龟壳躲起来,怠慢了几位,实在不好意思。” 那中年人也爽利,在林渡入座之中就笑问道,“不知林小师傅说的工具是什么?” “挖矿的法器,我师姐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玄兔。” 晏青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巨大的机器,中年人定睛一看,结构精细外表棱角分明,泛着铁青和沉木的光泽,全身上下没看出来哪里是只兔子,连一点边都不沾。 无上宗的人管什么叫玄兔? 偏偏当中两个青年都是一脸满意的模样,中年人将质疑埋在肚子里,笑了笑,“不愧是无上宗小师父的出品,这看上去就比寻常的钻地机大许多。” “岂止啊,”元烨激情介绍,“寻常采矿都需要钻、爆、装、运四个步骤,每个步骤你们都要一个不同的机器对吧?” “我们玄兔,兔牙钻起分裂矿石,吐出的灵力可以爆破,前肢装运进腹部,运就更简单了,一兔四用,效率比寻常至少四人搭配的采矿搭档高出三倍,非常方便,本人师承墨家机关术和鲁班书,大师传承,用得放心。” 晏青接上继续推荐,“材质我们选用的是对标寒月秘境独有的几种稀有矿的硬度和爆破力,炼制出来的法器强度远超寻常挖矿法器,并且能够在大爆炸中把自己迅速团成一个团,防止被攻击爆破!就像是兔子一样!是不是非常符合名字!” 中年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接连点头。 “虽说我没有什么名声但我师承苍离真人,现在你们店铺里进货售卖的保温水囊,就是我炼制的!” “而上面这个阵法就更了不起了!”晏青指向了坐着的林渡,“阵法魁首的唯一弟子,我的小师叔的阵法造诣想必道友也有耳闻!没错,就是出自我小师叔之手!灵石的使用效率比寻常法器高出了一半!” “大师弟子出品,保质又保量!非人为损坏,免费保修半个月,如果秘境中采矿出了任何问题,欢迎联系,我们随时来修!” 中年人实打实地心动了,在听到林渡那含笑的一声“上哪找这么还有保修期的法器呢?物超所值你说是吧道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丰安商会的东家连连点头,被说得晕头转向,十分认同,“我买了!你们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林渡满意地笑了,“好说好说,我们授权了良辰商会,目前市面上是独家,一天内到货,你要多少?” 双方签订了订货协议,中年人顺带十分靠谱的送上了六张上等船票,毕竟人家说了保修,那保修的也要在秘境中才行。 和船票一起的还有寒月秘境的地图与生存注意事项。 林渡友好道谢,双方都对这项合作十分满意,掌柜毕恭毕敬送一行人下楼。 谁知一楼已经闹做了一团,掌柜眼神一凝,向无上宗几人告了一声罪,连忙下去主持场面。 “这是怎么了?”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迎面就是一块灵晶砸了过来。 “我们家少主要买船票!” “对!我要买船票!” “每日辰时……” “我不要等,我现在就要!我出十倍!” 林渡站在楼梯第一阶,身后的元烨小声道,“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买黄牛票。” “黄牛能抢到的都是下等舱的票,这般有钱的少爷大约不要吧?”晏青早在城门口就问过了。 下等舱的待遇的确不太好,唯一的活动空间就是船舱底部和甲板上。 掌柜的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这位客官,明日辰时……” “五十倍。” 那闹事的少年通身带着宝光,像是行走的顶级法宝展示架,缀满各种加成阵纹的法衣,当中镶嵌的宝珠都在闪闪发光,腰间宝带都是金镶宝,上头次第挂着比无上宗弟子还多的储物袋和玉牌首饰。 头发也不太像是中州修士的造型,编成的辫子上零零碎碎也串着珠子和羽毛,其中一个林渡没感觉错的话还有凤凰尾羽的气息。 非常炫酷。 林渡微微偏过头,她还不如瞎了。 这宝光吵到她眼睛了。 “小师叔?”夏天无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渡的不适。 姜良给林渡看了,但不知最后他们商量了什么,之后没让夏天无再管过林渡的眼睛。 林渡摇了摇头,率先走下了楼梯。 “客官真的不可以!” “叫你们东家出来!不卖票就不卖票吧,我买你们的商会!” 那少年人声音清脆,最后一个下来的元烨听到这句脚下一晃,直接踩空,直接跌了下来。 掌柜的惊了,瞪大了眼睛,周围窃窃私语,“还能这样?” “有这钱不如雇人守在这里排队啊。” “实在不行找人转让也行啊,给我钱我现在就把票给你!” “人家只要上等票啊,上等每天都是第一个卖完的,就三张,再说能买得起上等票的也不会卖。” “谁家的傻儿子跑出来了,买不到票就买下整个商会?”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掌柜的连连摆手。 打工人只能回去请示自己的老板。 林渡在忽然在掌柜的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传了一句话。 掌柜一怔,接着点了点头,上楼的速度都快了一点。 林渡微微一笑,站在了原地,等待着丰安商会东家的回话。 不过片刻之后,掌柜地很快下来了,“东家说,全凭小师傅做主,届时致谢的礼物会直接摆在诸位的包房之中。” 这事儿棘手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一旦商会妥协打破规则卖出票,之后闹事的人就会更多。 丰安商会固然可以不卖,可要是将人强行轰出去,看着少年财大气粗不怕被打的模样,只怕会得罪哪一方大势力,要是卖了拿了钱另起炉灶,这个东家也不乐意,小富即安。 林渡微微颔首,接着带着人鱼贯而出。 她走到那少年身边微微顿足,轻声道,“这位少爷,寒月秘境危险重重,缺专业后勤团队吗?阵法师、保镖、医护人员,应有尽有,物超所值,保您一路平安。” 豪横少年眼睛闪过一丝迷茫:啊? 林渡微微一笑,“走,我们出去详谈。” 第243章 差点就亏大了 等那金光闪闪的人被无上宗的专业团队裹带出了商铺之外,众人的议论依旧不绝。 “方才那帮是什么人啊?不会是丰安商会偷偷卖票了吗?” “嘶,你不知道?那肯定不是丰安商会的人啊!” “那是谁?” “嘿,你没看出来吗?白发蒙眼,二十多岁的腾云境大圆满,这中州还有第二个人?” 很显然没有。 青云榜天赋第一,阎野仙尊的唯一亲传弟子,二十五岁的腾云境大圆满,白发青衣,被盛赞“霜雪覆林,何嫌春晚”的中州美人录中的最新收录,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那没事了,无上宗确实没什么必要跟一个临海商有牵扯。” 中州人都没有遮掩马甲的癖好,在中州行走,大家都会报上自家的名号,主打的就是一个人情世故,便宜行事。 谁没事儿光明正大招惹一个大宗门弟子啊,除非是老寿星上吊,自己找死。 林渡知道自己真正要说服的不是这个扎眼的小少主,而是旁边那个从第一句开始之后就保持沉默的随侍,那随侍身上气息莫测,林渡神识略过去的时候也被弹开,显然有刻意遮蔽气息的法宝。 同样的,这个小少主身上也有。 但没什么大用,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就快把我是妖挂在脑门儿上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专业团队的阵法师,这是剑修,医修,刀修,乐修,以及体修。” 林渡微微一笑,“是不是配备非常齐全?” 那少主下意识点头,又摇头,“乐修为什么也在团队里。” 元烨笑了,“我们主打一个全面服务到家,氛围感齐全,你喜欢的话,吃饭奏乐愉情,战斗奏乐助兴。” 林渡跟着继续,“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最主要的是,我们的一条龙服务,包括旅程门票服务,上等舱,让你无需担忧旅途上的任何生活烦恼。” 少年眼前一亮,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 林渡保持着微笑,“想必两位也看得出我们的修为境界,在秘境之内我们不说万无一失,只能说非常有优势。” “如果你们只是为了历练增长见闻,不缺天材地宝的话,那么,我们进入寒月秘境之后,会为您策划最刺激但最安全的旅游路径,保证你长足了见识。” “我可以我可以!”少年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我觉得可以!” 林渡微微转头,保证自己面向了那个侍从。 侍从对上林渡的正脸,心中微惊,这个人看不见,但心却清楚得很。 他可以纵容少主放肆花钱买票,但涉及人身安全,绝对不会随意交付给他人。 这人居然知晓,在等他的意见。 他开了口,“敢问,阁下大名?” 林渡身后五人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便是了然。 难怪小师叔可着这位骗,果然不是中州人,要不然能不认识林渡。 倒也不是无上宗的人自傲,可中州大比是所有中州人几乎都会关注的盛会,就算有人不知道,旁边也会反应过来,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却又明显是有钱的大家族出生,就只有不是中州人这一种可能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甄六,你喊我一声小六就可以。” 无上宗五人齐齐绷住了面色。 “这是……林二,夏五,元一,晏七,晋三。” 五人齐齐点头抱拳拱手。 那侍从面皮一抽,这中州人的名字,取得可真随意。 “我叫越晗,这是我的随侍,黄暄。”少年眉开眼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好了!要多少?五百灵晶够不够?” “诶不对,你们有六个人,那就……六百!” 林渡感慨,书上都说妖族所在之处灵矿极多,果然传言不虚,当年一个大宗门的长老要了老命也没掏出来五百灵晶,这人随随便便就是六百灵晶。 林渡心中惊叹面上却不显,“一切都交给我们专业团队,你放心!” “签订灵契。”黄暄提醒道。 “好说,晏七。”林渡喊道。 晏青拿出纸张提笔飞速地写下契约,双方灌入灵力结成灵契,约定一行人受雇佣,保证越晗在秘境出行的安危,在寒月秘境之后自动解除契约关系。 拿到了门票就不用住店,可以现去船上呆着了,只等几日后起航便是。 问过越晗的意见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高级门票是一人一间隔音修行的大房间,一个门票可以带一个随侍,林渡他们只需要让出一间房就可以,但出于良心,林渡让出了两间房。 他们专业团队,主打一个真诚。 这艘船停靠在海港之前,远看高大如小山,长约六十六丈,阔二十六丈,满船彩绘,细看过去才发现是用高级的兽血绘制的避兽阵纹。 验过船票之后,八个人顺利被船上的侍者带入三层高级船舱内。 此时已经暮色四垂,夕阳将无尽海染成了碎金。 等那两个人进入房内之后,林渡这才放下微笑,神情冷淡,夕阳洒在她身上,让白发也多了一丝炫彩。 林渡微微偏过眼,站着没动。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黄暄从房中出来,对上了一行人的视线。 他看向林渡,“少主此行不过是为了增长见识,就如同你现在所说一般,你们冒险,他看,最好别让少主出手,也别波及他。” “自当如此。”林渡微微颔首,继而转身带着师侄们离开。 他们找了个离那少主最远的自己人的房间用令牌开门进去,彼此对视一眼,眼底都是笑。 林渡抬手设下隔音结界,示意众人坐下。 “这个钱咱们赚得,是不是有点问心有愧?”夏天无微微皱眉,“总有一种无本买卖,一本万利的感觉。” 林渡摘下了眼睛上蒙的纱布,抬眸一片苍茫,如阴天青空。 “谁说是无本买卖?” “一张上等船舱来回票是五百上品灵石,包吃住和修行。”晏青说道。 两张也就是一块灵晶的价格,他们转手就是个六百倍。 “没发现越晗一闹已经有几个散修瞄上了吗?没那么轻松的这活儿。”林渡垂着眼眸,“更何况还是个鸟妖,多少人想要等着扒皮吃肉呢。” 倪瑾萱愣了一下,“小师叔怎么知道他是鸟妖?” 林渡笑了一声,“首先他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们,说明不是中州人。” 倪瑾萱用力点头。 “其次除了龙,也只有鸟会喜欢这么花里花哨亮晶晶的打扮。” 林渡顿了顿,“我怀疑这越少主是只孔雀。” 这一回四个人都跟着点头,有理有据,非常可信。 “再有就是……”林渡顿了顿,“他们有钱,越晗给丰安商会报价是一千灵晶。” 说实话丰安商会的东家都不一定见过这么多钱。 “那小师叔你一开始想要多少?” 林渡坐下来,打开那一盒三百个灵晶的预付款,这会儿也不觉得宝光刺眼了,“还好我没开口报价,我心理报价是六十灵晶,要是讲价压到三十也不是不可以。” 差点就亏大了。 第244章 那看来读书不能让人有钱啊 很快无上宗的人就体会到了他们挣得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都是精神损失费。 首先受害的是林渡。 第一个跟越晗搭讪的是她,越晗像是有什么古怪地雏鸟情节一样,天刚亮就敲响了林渡的门。 林渡倒是没睡,上方设置了上等的聚灵阵法,其余人在修炼,但她如今需要压一压,正在对着丰安商会给的秘境大致地图制定《秘境十四日旅游攻略》客户版。 她本以为是瑾萱,起身打开了门,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甄六!早上好!” 越晗对上了林渡尚未遮蔽的眼睛,愣了一下。 那眼睛一望进去,仿佛能看到连日大雪时候的灰霾天,不见日月,一眼看不到底。 “你的眼睛……” 下一瞬间,灵力自林渡指尖而起,白纱顺从地遮上林渡的眼睛。 这小玩意一身太耀眼了,林渡急需掩蔽。 “抱歉,在下有眼疾,见不得光。” 林渡松开了撑在房门上的手,“这船还没启程,少爷大可在房间内修炼,若是尚未辟谷,一日三餐也有人会送上灵食,怎么出来了。” “修炼?我不用修炼,呆在房间内怪无聊的。” 林渡笑了笑,这会儿还没到卯时,这小少爷起得未免太早了。 “既然如此,少爷稍后,我会上门为你讲解注意事项和旅游路线。” 等进了这位少爷的门,林渡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 床铺上堆着不知什么材料反正灵韵极度浓厚的……羽毛草窝,所有的摆设都已经焕然一新,流光溢彩,一进门,热腾腾的温度就让她一贯在外巍然不动的笑脸僵硬了一瞬。 林渡叹了一口气,把纱布折叠了三层,重新覆盖上去。 她宁愿自己瞎了,而不是只是畏光。 在这屋子待一会儿,她只怕就要潸然泪下了——被刺的。 上一回被光刺出了眼泪还是那条龙给自己送定金的时候是。 “甄六,吃果子吗?很好吃的!”越晗坐到了桌子前,将桌上的灵果果盘往林渡面前推了一推。 林渡用神识略过桌上的各色果子,基本上可以凑够一个孔雀的饲养食谱,这傻儿子都快把我是妖写在脸上了。 她若有所指,“这些可不是中州有的灵果。” 越晗一无所觉,眨着眼睛问道,“你没吃过吗?你试试!很好吃的。” 林渡忽然觉得越晗一出来连瑾萱这个傻白甜都显得聪明了起来。 她收住了心里的叹气,觉得自己这个老妈子是当够了。 “敢问少爷,上房送的东西,放哪儿去了?” “嗯?什么东西?”越晗眨了眨眼睛。 “上寒月秘境的东西,寒月秘境内需要特殊的面罩,否则吐纳之间,容易感染病症,肺部受损,上房会赠送防护的面罩法器,以减少生病的概率。” 这是前人积累的血的代价,第一批进入寒月秘境的人无一例外都爆发了肺部的病症,活下来的只有小半。 从未知通往机遇的路上,从来都是白骨皑皑。 林渡神识扫了一圈,在一个桌案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盒子。 “我的房间都是黄暄收拾的,所以……”越晗听到容易生病也有些害怕起来。 林渡将那面罩取出来,“就是这个。” “如果你有手套的话,我建议你也带上,我看了很多记载,里头的粉尘比洞明界细微许多,会粘附在一切东西上。” 她敲了敲桌面,“当然,你可以问问你的随侍,毕竟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 林渡说完之后,铺开了纸张,“这是我为少爷您定制的十四天旅游计划,项目包含,采矿、下海、传承宫殿以及,大乱斗,非常丰富多彩,实际情况和解释权归在下所有。” 林渡一一介绍完,期间回答了这位少爷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最后抬头看向越晗,“少爷你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我们可以修改。” 小少爷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满是惊讶,最后说出了一句,“你懂的真多,你去过寒月秘境吗?” “没有。”林渡声音依旧柔和,“但我会读书。” 她就这样坐在越晗对面,衣冠规整,一身青衣,在一片宝光里像是带霜的青竹。 “那看来读书不能让人有钱啊,你们看起来都好可怜。”越晗小声道,“首饰也没有,衣服上都没有宝石。” 林渡无言,妖族是真的不知道财不外露的说法,她算是看明白了。 “所以,小少爷还有别的问题吗?” 越晗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想问,都说人的头发是黑色的,只有老人是白色的,那你是老人吗?” 他眼底是清澈的,不带任何恶意的求知欲。 林渡笑了,发自肺腑的,“我不是,我这辈子……准确的说,才活了二十五年。” 越晗认真想了想,“二十五?那不是还是雏鸟……不,还是小孩儿吗?“ 林渡想了想,“中州有句古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越晗看她的眼神就更可怜了。 只是这点情绪很快就散了,小少爷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你写的这张纸,我看不懂上头的字,脑子也记不住,一会儿你再给黄暄讲一遍吧!” 林渡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掏维系自己的心脏的丹药,她应该是忘吃药了,一定是的,让元烨那小子来陪着小少爷玩儿吧。 元烨也很快接受到了这位小少爷的天真无邪的询问。 诸如,奚琴拉得不好听,唱的莲花落为什么没调,不如鸟叫,等等。 元烨愤而给这位小少爷安排了一套《空山鸟语》。 越晗安静了,听完又问,“你说这个曲子叫空山鸟语,可这为什么这鸟语我听不懂。” 元烨麻了,好兄弟有难同当,晏青也被叫了过来。 晏青倒是耐心极了,有问必答,中州无关紧要的风俗和世家风情统统都了解。 越晗倒是很喜欢他。 船也终于出行了。 一日夜里,船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震动,原本在屋内修行的墨麟率先出了门。 “是海和尚!”有人高喊起来。 《海物》有云,海和尚人首鳖身,足差长而无甲,舟行遇者率虞不利。[注1] 墨麟目光一凝,和同样闻声出来的黄暄碰了个正着。 黄暄与墨麟点了个头,开口道,“是一只显灵期七阶的四棱龟。” 墨麟微微蹙眉,手中悄无声息多了一柄比寻常剑长出许多的玄金剑棍,“这东西有三丈长,力气极大,难怪船会有震感。” 门次第打开,探出了四颗小脑袋,晏青带着越晗,元烨带着瑾萱各自叠在门两侧,“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四个正在玩选仙图,巨大的震动把桌上的陀螺都弄得滚到了桌子底下。[注2] 又是一个巨大的震动,海水高高跃起,狠狠拍打在了打开的防御灵力罩上,隐约可见海水中两颗绿幽幽的眼睛。 另一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是夜里,林渡眼睛上毫无遮掩,她语调懒散,“不是大事。” “四棱龟轻易不会发狂掀风作浪,这明显是发狂状态,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激怒。”黄暄说道。 林渡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黄暄看了一眼林渡,“阁下很了解妖兽?” ”只是爱读书而已,书中记载,海和尚以许多有毒的水母为食,他的躯体无惧毒素。”林渡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底一片灰霾,“唯一害怕毒素的是眼睛,这龟的眼睛泛着荧光。” “简单的说,它吃东西的时候没捂好眼睛,毒液进眼睛了,所以在发癫。” “你看得见?”黄暄有些意外。 “我畏光,在你们旁边,看不见。”林渡风轻云淡地转头看向了在自己身后走出来的夏天无,“不是大事,让人扔点解毒丹过去就可以了。” “为什么在我们旁边看不见……”黄暄开始思考他们种族难不成克制人族吗? 墨麟轻轻咳嗽了一声,“因为你们身上太耀眼了。” 耀眼到碍眼。 —————— 注1:取自明朝学者黄衷《海语》,只是化用,不完全参照。 注2:选仙图取自古代游戏采选格,有升官图和八仙过海的版本,非常与时俱进,可以理解为古代版的大富翁。 第245章 眼睛里明晃晃两个大字——搞事 林渡说的听着像假的,但船员实际操作之后却是真的有用,那龟很快沉寂了下去。 很快林渡又被商会送上了一个感谢礼物,一双品质极佳的鲛皮手套,是个天品法器,戴上之后不会有任何的束缚和异物感,动作起来非常方便,同时能阻隔外物。 林渡觉得这玩意好,至少比他们这帮人辛辛苦苦用兽皮缝制出来却还是有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好多了。 让她情不自禁怀念起了带上实验手套的时候。 林渡垂眸试戴上手套,修长的手在苍黑的鲛皮下一寸寸顶出分明的骨节弧度,继而彻底撑开。 打开的几扇房门流淌出夜明珠溶溶的光线,青衣人垂眸拉扯着手套,莫名有种诡谲的阴沉气息。 “就这个,来五个,多少灵石。” 她抬眸,忽然注意到了那两个鸟妖,“抱歉,你们的爪子,要爪套吗?” 黄暄下意识回答,“不必我们有。” 下一瞬间他对上了林渡脸上漾开的笑意,心中咯噔一下。 虽然小少主口无遮拦,但他总觉得,这人太危险了。 明明不过是腾云境大圆满,在这群人之中骨龄最小,身上还透着久病的草药味道,可就是远比那个修为更高,已经是晖阳境的林二,还要更危险。 这船员道了一声稍后,没一会儿再上来盘子上就多了五双一模一样的手套,并言明是谢礼,不必付款。 林渡闻言倒也没说什么,自己又进了房间。 六间屋子,只有林渡的屋子是暗的。 那道青色身影很快隐没其中,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落在空中,“冬至就在后天了,明天大约那群海兽会更躁动。” 也会更没脑子。 今天只是吃东西的时候忘了捂眼睛,明天可能就是互相肉搏了。 “海上风浪大,好生休息吧,别起太早。” 林渡的门彻底关上了。 倪瑾萱敏锐的察觉到小师叔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但又不是那种不好。 像是……降雨的阴天,阴沉沉的。 林渡的确心情不好,她被空间相撞影响了。 她现在是半灵体,应运天地而生的灵更容易受到天地规则扭曲时候的影响。 危止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功法彻底吞噬那颗珠子,她会彻底变成了雪灵。 林渡不容许她的个人意志被天地规则吞噬。 她面无表情地用神识看着眼前的一盘只差最后一招的棋子,继而抬手,白子落下,致胜一招。 雪元丹这东西,到底为什么自己会留给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警示。 而书楼中也几乎没有任何记载压制这种灵物内丹本源的功法。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东西本就少有,功法更是偏门,深受其害的唯有危止,只怕那些偏门功法,都被危止那条龙搜刮干净了。 冬至前的一日,海面惊涛骇浪,乌云滚滚,不见日月,船体不断被碰撞摇晃,现在林渡理解为什么这船票贵了,就这船上的天品防御阵法就已经值这个价了,尽管几度被风浪高高掀起,近乎垂直于海面,最后总在船夫的齐心协力下有惊无险。 似乎是收到了林渡的启发,船员不断向船体之外的海域投放着宁神的丹药,至少船体没有被撞得太坏。 林渡勉力忍耐自己内心的躁动和期待,看着海面上不断飞跃的各色海兽鱼虾,周身难以遏制地散发出了冰雪之力,又成了个行走的制冷机。 越晗一见她离了老远,他畏寒。 林渡淡淡看了他一眼,越晗更害怕了,莫名就有一种她会把鸟冻僵的错觉。 夏天无身怀异火,倒是不怕,但也莫名有点不敢触霉头,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渡。 “你觉不觉得……”墨麟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妹,“小师叔现在像个炸毛的雪团子。” 夏天无:嗯? 她仔细看了一眼,很有道理。 雪团子炸毛不就是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冷气,很合理。 墨麟偶尔说那么一句话还挺形象。 子时刚过,巨大的空间扭曲感让船上本就被颠得七荤八素地修士们纷纷呕吐了起来。 林渡嘎嘣嘎嘣咬着薄荷糖,脸色平静无比,身旁的小脑袋已经晕乎乎的越晗恍惚间以为林渡在啃骨头。 “寒月秘境!是寒月秘境!”有人惊叫起来。 昏天黑地地越晗艰难地扒拉到窗子边,看到了冲破界壁出现的一片雪月。 那无疑是一轮无比巨大的寒月,浑圆,饱满,泛着盈盈的光辉。 但又与寻常人们看到的月亮不一样,这月亮毫无和缓与温润,只有无尽的寒意,甚至越晗觉得,与这秘境比起来,林渡都显得暖和多了。 周围的空间扭曲地荡漾出一片片圆弧的涟漪,为这片秘境的出现做了注解。 已经有人直接腾跃而起,直冲那轮占据了海面大半的寒月而去,如同一道被吸入的流光,很快被寒月吞噬。 林渡并未遮着眼睛,只是微微眯起,“走吧。” 越晗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这这月亮吃人!” “你也可以吃它。”林渡散漫笑了笑,“我们面对这个小世界是蝼蚁,但蝼蚁依旧可以吞吃大树。” 越晗想了想,虽然不理解,但觉得甄六这个人身上的气势非常有说服力。 海面上次第有灵光跃起,直奔寒月而去。 八个人对视一番,林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听说过八仙过海吗?” 元烨和倪瑾萱还真的听说过。 “走吧!我准备好了!” 越晗挺起了胸膛,转过头发现那六个人已经戴好了遮掩口鼻的面巾和手套,劲装锦靴,只有眼睛和额头露在了外边,身高以非常有规则的阶梯式下降,看着……的确像是什么专业团队,就是不像好人。 小少爷刚要说什么,脸上就多了一个轻薄的面罩,这面罩显然比林渡他们的看着质地更细腻柔滑贴合人面,上头的阵法都被刺绣遮掩了。 为了林渡的眼睛好,越晗身上穿着自认为最朴素的一件衣服,也就是宝石最少,最不发光的,那些头上、腰上、耳朵上、手上的零零碎碎的挂饰也都减少了许多,这会儿面巾一戴,身上的气息也更内敛了许多。 林渡对他的打扮表示了肯定,越晗眉眼一弯,傻气隔着面罩都露了出来。 林渡收回视线,没救了。 黄暄也给自己戴上了,接着看了一眼林渡,点了点头。 八人一个接一个运起灵力跃起,跟紧了前一个人的脚步。 越靠近,众人越觉得眼前的寒月不过是个幻象,诡谲冰冷的磁场将靠近的第一人吞入其中,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一阵空间的混乱无序之后,脚下就落到了实地。 这是一片色彩单调的空间,天上是混沌一片的,地上也没好多少,都是连绵的山峦和洼地,走动一下,就有细微的尘土在空气中飘摇。 小少爷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林渡用神识确认八个人都齐全了,这才判断了一下,“我们运气很好,这里是矿区附近。” “运气……好吗?这些灰扑扑的石头有什么意思,一点也不好玩。”越晗不解。 他对上了六双含着莫名兴奋和愉悦目光的眼睛。 兽类对人类的情绪非常敏感,黄暄从这几人的眼睛里看出了明晃晃两个大字——搞事。 “很快你就会觉得非常好玩了。”元烨嘿嘿一笑。 第246章 锦鲤指宝针,用了都说好 林渡拿着采矿专用的阵盘,看着那如同狂风乱蝶一般在盘中凌乱的指针,毫不意外。 虽然早知道寒月秘境磁场异常,但她还是想试试究竟有多乱。 现在看来,乱得厉害。 林渡收了阵盘,看了一眼同样晕头转向的小少爷,冲倪瑾萱招招手,“来,凭你自己的的感觉,随便找一座山,或者找一个方向。 倪瑾萱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脚凭感觉往前走。 众人齐刷刷跟在她后头。 越晗不解,“这里磁场这么紊乱,她难不成有什么特殊体质能感受稀有矿吗?” 元烨笑了一声,“你等着吧,没点本事我们怎么叫专业团队?” 约莫走了半刻钟,倪瑾萱停下了脚步,“小师叔,要不就这里?” 林渡看了一眼那座小山,看着灰扑扑的不太起眼,她转头看向晏青,“装得下吗?” 晏青目测了一下,他的神识不够笼罩,“小师叔估算一下?” 林渡的神识丈量了一会儿,“一百二十亩左右,至于下面是什么,要取多高,不好说。” 她凑过去,试探了一下表面的岩石状况,“是月海石,这东西说值钱也不是特别值钱,隔音和隔绝神识的效果好,能吸收一部分的攻击灵力,和阵法结合有奇效,我记得有个宗门特别喜欢用这个搭宫殿。” “炸开来看看下面是什么。” 林渡试了几个地方,接着开始刻绘爆炸阵法,夏天无已经自觉伸手,送出了自己的异火灵韵。 墨麟抱着剑棍守在旁边,晏青好脾气地为已经看傻了的越晗进行实时解说。 “你们这是在?” “把这山炸开一点,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矿。”晏青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答着小少爷的问题。 “这种检测不出来下面是什么矿石的山,你们就直接炸吗?”黄暄也觉得这帮人太乱来了。 难不成就是为了给自家少主体验一下开矿的流程? 他话音刚落,那在山体之前的人收了手,回过头,声音冷静,“愣着干什么,跑啊!” 黄暄愣了一下,接着看到那个“甄六”和“元一”、“夏五”几乎以最快的速度窜了出去,在他们身旁卷起一片风卷,接着那个高大的林二抬手,晖阳境的防御结界挡在众人身前。 “不是……你跑什么?你按开关了吗?”林渡看着旁边的元烨。 “我没有啊。”元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我就说我忘了点什么呢!” 黄暄一脸无语,越晗眼睛的光一下灭了。 这帮人看起来还能唬人的,原来实际上这么不靠谱? 就在这时,元烨露出的眉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不过没关系。” “因为我最新研究了一下,改了一下,小师叔的纵向引爆阵法加上我的远程控制机关。” 青年眉眼生动,抬手打了个响指,“爆。” 下一瞬间,阵纹纵向成型,炙烈的火光带着爆破声吓得越晗哥几乎要抱头蹲下,浑身一颤。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元烨恶劣地冲越晗一笑。 飞溅的山石碰上防护结界,能听到咔啦啦的声响,继而尽数被弹开落到了地上。 爆炸声很快结束,林渡眯起眼睛,神识外放,“大师侄,防御结界收了吧。” 越晗挪开头上的手,看向了那山体的方向,那是一个纵深极长的不规则洞口,一眼看过去黑洞洞的看不到底,但隐约有些古怪冷光,隐隐有悠长的灵韵向上弥散。 林渡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不就撞上了,沉月晶,这东西比灵晶的灵韵更足,洞明界没有,同样的大小,一个顶至少十个灵晶的灵韵。” 锦鲤指宝针,用了都说好。 林渡随手将一块被炸出来的拇指大小的碎屑扔给越晗,“别看在这里不是很亮,到洞明界的月夜,这东西比星星好看。” 越晗下意识接住,低头看着那质地坚硬,泛着幽幽光泽的晶石,傻乎乎地问道,“寒月秘境每一个山里都有这种东西吗?你们随便开一座山就能找到耶。” “小少爷,我说了,我们是专业团队。”晏青声音沉稳。 他们百分百相信彼此之间的判断力。 林渡带着手套的手摸上那山体的岩石,神识不断向下,“纵深大概六丈左右,山体的石头也不是不能卖钱,晏七,能放吗?得抓紧,不然灵韵泄露出来,人就都来了。” 晏青估算了一下,“师父炼制的那个芥子空间倒也不是不能放,但小师叔,这种灵晶在山核心,不太多吧?” 林渡点了点头,“一般都是百中取一,运气好的话百中取五,确实没那个必要浪费空间,等遇到整体的金属矿再说吧,那我们打一圈儿确定一下范围,再采。” 两人的对话越晗听在耳朵里懵在眼睛上。 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林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越晗身旁,“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这么直接就炸了山?” 越晗用力点头。 “因为山体的石头不对,寒月秘境的月海我同你讲过,月海石本该在月海之下,如今却在山体之上,说明这里板块运动极大,曾经在内部极深的地方,达到了晶石的形成条件,很有可能生成的是晶石而不是寻常矿石。” 越晗看向身旁的林渡,眼神震撼之中带着无尽的崇拜。 “你为什么能记得这么多东西,我就什么都记不住。” 林渡想了想,“因为我……脑仁比较大。” 越晗:? 他和林渡也就一般高,闻言伸手比划了一下,奇怪道,“我头比你还大啊。” 林渡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手放下将最后一个纵深爆炸阵设置好。 她单知道鸟族的都不太聪明,不知道居然这么不聪明。 接下来的操作越晗就更看不懂了。 只见林渡掏出了一张纸,在纸上飞速地写写画画,接着招呼了瑾萱和天无还有元烨开始帮忙布阵布阵,而墨麟和晏青已经拿起了武器,守在了附近。 最后一声爆炸声响起,晏青友好地解说道,“她这是在通过不同方向取样计算晶石在山体内部的分布范围,再设置大阵。” “不过我们采矿不太传统,不具备参考性,但除却这一步之外,前面还是正常的。”晏青声音非常温和标准,“在我们这里,你可以看到别人家看不到的特殊环节,物超所值。” “得了,小少爷,给你整个狠活儿。”元烨转头笑了一声。 不远处,有人感受到了荒蛮之地的灵韵,正不远万里而来。 “灵韵充足,只怕是个晶石矿!”一道粗蛮的声音传来。 “去看看是哪家商会。” “好像不是什么大势力,只有八个人,就一个晖阳境。” “才八个人?就一个晖阳境?那这矿该归我们罗刹帮了!” 鸟类听觉灵敏,越晗紧张地说道,“有人来了!大概有十几个人左右,而且好像要你们的灵矿!” 他看着那四个人忙碌的背影,和自己一左一右的两个大高个儿,努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虽然这矿我不稀罕,但本少主也会跟你们一起守住这个矿!” 墨麟闻言和晏青对视了一眼,眼底含着笑意。 “不必了,小少爷,我们收了钱的,一条龙服务,让你绝对放心。” 第247章 老板给我打工还给工资 晏青甚至没拿刀就走上前,对上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帮人,不等他们喊出声,他伸出手,在那大汉警惕的眼神中,一只紫金色的令牌在手中微微晃荡。 “敢问,来者何人?” “我是你爷……”大汉目光一定,看到了那紫金色令牌上的花纹和字迹,愣住了,接着在令牌和晏青露出的眉眼之间来回晃荡了一下。 无上宗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格外显眼。 大汉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鹅,声音一个急转弯儿,“爷给你找来的帮手啊,幸会幸会,你好你好。” 一人忍不住传音给带头的大汉,“不是大哥,这就放弃了?你见过无上宗真的弟子令牌吗?这要是假的呢?那矿山一看就是个大宝矿,灵韵我隔着十丈远都闻到了……” “我确实不确定他们是真的,但我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假的,但如果真的在他们亮出身份之后我们还要打,如果他们真的是无上宗的,出去之后谁知道我们会不会面对他们的大能师父,你敢赌吗?”大汉回道。 见众人还有异议,他继续传音道,“反正我们先混在他们身边再做打算,就这么八个人,怎么挖矿?人家商会的矿队光挖矿的就有近百人,我们大可以在帮忙的时候做点手脚。” 晏青目光扫了一眼他背后的人,“这后面也都是找来的帮手?” 大汉一面在心里权衡那令牌究竟是真是假,一面堆起笑容,“是是是。” “不过可惜,不用了。”晏青收回了令牌,声音沉稳。 下一瞬间,巨大的震动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在他的身后炸开。 晏青对面的一帮人眼睛同时瞪大,如同被吊起来的鹅,眼睛突出,脖子拉长。 越晗也错愕地回过头,但见身后一个巨大银色的阵纹在青衣人脚下展开,阵纹之中,山崩地裂。 而那在忙碌的其余人已经退开,冲击波之中,唯有那道青色身影巍然不动,唯有衣袍边角被灵力冲击得向后飘摇,那些滚落的石头分明已经滚到了人面前,却下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月海石的齑粉在漫天灰烬中折射出一种暗沉的光斑,一道自上而下斜射出来的宝光将阵前错落站立的几道身影贯穿起来,巨大的震动声中,依旧有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铜铃碎响。 四人回头,面巾之上四双眼睛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前来妄想夺宝的一帮人。 罗刹帮众人目瞪口呆。 林渡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群人,声音冷淡,“元一,上家伙。” “好嘞。”元烨利落地开始掏玄兔。 这简单的两句话落在罗刹帮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老大,我们……跑吗?” 这等面积能覆盖一个山体的大阵,就算那个阵法师不是无上宗的,那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既然不需要我们帮忙,那我们就先走了,先走了。” 大汉笑着看这晏青,十几个人整齐地后退了一步,见这群人没什么反应,格外默契地转身,接着拔腿就跑。 元烨掏出十个加班加点打出来的玄兔,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他们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个拿狼牙棒看着都打算动手了,怎么就那么走了?” 林渡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可能真的认识晏青的爷爷吧。” 元烨也跟着干笑一声,“有道理。” 夏天无走了过去,“小师叔你歇着吧,方才那个阵法消耗太多,我们一人控制两个足够了。” 林渡点了点头,走到一旁,随便找了块石头倚着,吞下了恢复神识和灵力的丹药。 黄暄这会儿看“甄六”的眼神算得上微妙。 方才那个大阵,绝非一个二十几岁的修士可以布得出来的。 有这等实力,居然还要靠坑蒙拐骗接单为生? 在中州的阵法师联盟挂牌不起码十万上品灵石起? 越晗像个问题儿童,被吓了也要冲上前线看热闹。 “晏七说的不一样就是你是用阵法爆破吗?但是这样不会把沉月晶炸碎吗?碎了是不是就卖不上好价了。” 越晗一面絮絮叨叨地问话,一面目光定格在了一片烟霾之下隐约的轮廓里,接着逐渐聚焦,声音戛然而止。 “为什么……为什么里面里面是好的?” 视线可见的地方,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坑洞,然而坑洞之中矗立着方向像是被剥了外层露出的洋葱心一般,灰色岩石之间出现了群星一般不算晶亮的光。 那是沉月晶原石的模样,再通过切割打磨,放到洞明界的市场上,就是天价。 不止是丰沛的灵韵动力来源,也能用来炼制法宝,维持阵法,甚至做成首饰蕴养身体。 “因为估算了内部矿产的位置,然后设计好了阵法作用范围。”林渡淡然道,“我说过了,我们是专业团队。” 在无上宗她只有一次练习的机会还被元烨和晏青两个人兔崽子打断了。 见越晗依旧不解,她笑了笑,指了指面前,“世界在我面前,不过是一个棋盘,而每一块阵石,都是一颗棋子,它们发挥的范围不同,留下我想要谋后利的,吃掉阻碍的起子,这就是我的阵法。” “可你……刚刚晏七跟我说,这是破山大阵,光听名字,和你说的东西,不一样啊。” “是啊,破山大阵。”林渡轻描淡写地掸了掸手套上的灰,“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你就说我们这个专业团队的表演值不值吧?少爷。” 越晗用力点头,又问,“那他们采矿用的那个巨大的……巨大的法器,那个,看起来像鲮鲤的叫什么?”[注1] “玄兔。”林渡截断了他的话,“不要和元一这么说,他会伤心的,我们这个叫兔子。” “但他……不是乐修吗?为什么会伤心。”越晗不解。 “因为木头是他锯的,框架是他打的。”林渡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不要再问为什么他还锯木头,因为我们穷,我们穷,所以东西都自己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我们什么都会。” 越晗哦了一声,“这个玄兔,它挖这些沉月晶挖得好快,我们挖完矿下面玩什么?” 林渡想了想,“跨越矿区的话,接下来有可能遇到月海,月海之下是寒月秘境唯二有灵植生长的地方,也是最可能找到好的灵植的地方,所以带你下个海。”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可能要经历一个大乱斗,路上要是有合适的矿,可能也会顺带带走,你介意吗小少爷?我保证尽量给你玩儿个不一样的花样。” 越晗的思绪已经完全不在林渡身上了,因为元烨转头看向了越晗,扬声问道,“小少爷,要来自己操纵,体验一下吗?” 刚才还觉得有些没意思的人瞬间有了精神,“我来了我来了!” 元烨又掏出一只初始版的玄兔嘿嘿一笑。 老板给我打工还给工资的感觉真爽啊! 这下给自己准备的十一个玄兔就都用上了。 —— 注1.穿山甲,古称鲮鲤,此处是化用。 第248章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小师叔,好了。” 不过小半天的工夫,矿已经全部被采完,越晗看着自己玄兔里那一车的晶石露出了老农民收水稻的幸福笑容。 “我采了好多诶。” 林渡看了一眼元烨,做了个手势。 “你挖到的这些都是你的,小少爷,自己劳动丰衣足食啊,收着吧,不过不建议在洞明界用这个原石付款。”元烨说道。 越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意外地瞪大眼睛,“给我吗?” “是的,你出去旅游,不给家里人带个特产证明你去过什么地方吗?来,寒月秘境土特产。”元烨指了指那一把蒙着暗淡光泽的晶石。 林渡看着众人将沉月晶收入囊中,“行了,走吧。” 回家再慢慢分赃,专业团队,不分你我。 她一开口,倪瑾萱就自觉担任了人形锦鲤指南针的功能,凭着感觉向前走去。 越晗被他们包围在中间,正拿着一块小沉月晶感慨,“黄暄,他们真好。” 都这么穷了居然还肯分那么一兜晶石给他。 感天动地。 黄暄:……这才叫真的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越晗一无所知,还在跟黄暄传音,“为什么你们都说坏人特别多,我觉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黄暄犹豫了片刻,“少主,他们收了你钱的,好大一笔钱。” 六百灵晶,都能支持一个普通小门派运行好些年了。 “但他们真的都是好人!那矿都是他们自己开得,我只是去摸了一下法器,采的就给我了。” 黄暄声音僵硬,“兴许是问心有愧吧。” “嗯?什么有愧?”越晗瞪大了眼睛。 黄暄:…… “没什么,少主看路。”黄暄不再提示,反正吃过亏就会知道,世界上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多了,花钱买教训。 寒月秘境的一天时间极长,虽说只是开放十四天,但也相当于洞明界的一个月了。 一行人一路走出去不少路,中途也遇上了不少大批量的商会挖矿。 好在都是互不干扰的模式,越晗看了一眼,发现有数个的矿洞,不少人来来往往似乎在铺设轨道和小车,小声道,“为什么他们不用阵法把山炸开只留下中心的灵晶呢?” 这回不用晏青回答了,黄暄即答,“因为他们做不到。” 那么精密的预测和演算,并且能构建占地两百亩的阵法,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所以越晗什么时候能看出来那个“甄六”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和善无害。 林渡听到这句话,笑了笑,“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必要。” “成本问题,请一个阵法师勘测设计好阵法,需要至少几万上品灵石,而人力廉价,一个劳工或许一天只要几百下品灵石,请一百个劳工也才几块上品灵石。” 她声音忽然沉了些,越晗习惯盯着人说话,一眼望进了林渡的眼底。 他不明白那眼神里的意味,只觉得好像她眼底的风雪又大了。 那苍灰的眼眸忽然又带了点笑,“所以啊,少爷,百姓苦,才要多掌握点技能,找点好出路,怎么样,我们专业团队,是不是很全能?” 越晗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们越来越往矿区的边界走,空气中灰霾太多,很少有人飞行,以免带起太多风,大多是步行。 一路越走人迹越淡漠,反倒像是入了无人之境。 越晗有些无聊,晏青干脆给了他一个能够抛光晶石的抛光布,“磨一磨,等磨成正经沉月晶了,就走到了。” 哄顽皮的小孩儿一般,越晗还真就一边走一边磨着一块有些暗沉原石。 连林渡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脚步了也没察觉,还闷头往前走。 “小师叔?” “天然的迷踪阵。”林渡又拿出了一个阵盘,眼底兴味十足,“原本以为我们是直着走的,但其实偏移了。” 晏青伸手揪住了越晗的后衣领,强制他停下来。 “小师叔你怎么发现的?”倪瑾萱好奇。 “因为少爷和黄暄两个人凭借本能走出去的步伐不对。” 长时间的机械徒步让生物走路更加趋于本能而不是意识控制。 早在刚到寒月秘境的时候,林渡就明显发现黄暄的不适症状比越晗更强烈,几乎没开过任何口,走路也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一向寡言,所以众人才没发觉什么不对。 妖兽,尤其是鸟类中的候鸟对磁场感应更强烈。 孔雀族不是候鸟,所以越晗精神状况更好一点。 寒月秘境矿产丰富,磁场却非常紊乱不均匀,黄暄直到刚刚似乎才缓解了很多,话也多了许多。 是因为这里的磁场不是紊乱,而是诡异的消失了。 黄暄被林渡的敏锐程度和推测能力惊呆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白发青年。 以其展露的心智,只怕这人早在一开始就认出他们的身份了,那岂不是……就是冲他们来的? 若是求财还好,若是旁的…… 黄暄头一次浮现了一点杀心。 那青年却已经拿着阵盘在到处走了,声音懒散地飘过来,“诶呀,这种天然迷踪阵,证明一定有极强的稀有金属矿啊,发财啦,发财啦,小少爷,这个我就不给你分了,这金属矿,不好看。” 另外一个个头矮点的青年正兴奋地问,“小师叔,我觉得是这里!” “是吗?那就听你的!回头咱们库房有的堆了!” 一群六个人上蹿下跳地找出路,跟山上的猴子一样,黄暄抬头看了看天,不像演的,再看看。 “行了,找到了,生门在这里,大师侄,给我开个门,就用……破瘴剑。” “来了。”墨麟祭出剑棍,并未出鞘。 一剑劈出紫金玄雷般的剑气,破入林渡指出的方向,刹那之间,天地贯通,迷障散去。 一座泛着诡谲光芒的山出现了他们面前。 那无疑是极为古怪的一座山,棱角分明,几乎像是天然形成的晶石,多棱,方锐,攒聚成一朵朵炸开的“蘑菇”,泛着孔雀尾羽一般的斑斓光彩,又像是原油浮在水面在眼光下折射的光线。 “这石头长得可真是……”元烨努力措辞,“五彩斑斓的黑。” 林渡欣慰地摸着倪瑾萱的头,鲛皮手套随着她的动作绷出手背上兴奋的脉络,“这才叫真的金山呢。” 稀有矿这不就来了。 “这回二师兄给的超大芥子空间可真的派上用场了。” 第249章 骗鸟呢? “是黑玄金,寒月秘境唯二的稀有矿,在咱们洞明界是用戥子量着卖的,若是拿来炼器,天品法宝都能轻轻松松,若是布阵,也定然是地品、天品的大法阵。”[注1] 林渡看着眼前的山,只觉得自然当真鬼斧神工。 这会儿她是眼睛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一手拿笔,一手拿本子,晏青、墨麟、元烨三个人上下翩飞地帮忙具体测量数据。 夏天无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师叔,注意身体。” 林渡奋笔疾书,“知道了知道了,搬完就撤,这不是遇上了嘛。” 越晗又看不懂了,随便找了个闲着的人,一边摩挲着已经差不多光华璀璨的沉月石一面问道,“这又是准备在干什么?” 倪瑾萱闻言笑道,“看不出来吗?小师叔在为布阵做准备啊。” 越晗皱着眉头,“这么麻烦吗?我怎么记得阵法书是有图的,直接照着来不好吗?” “那也要算啊!”倪瑾萱歪着头,“书上的阵图还写着每一个阵图的破阵之法呢,照这么来,人人都按着书上来,你布他破,天底下还有能成的阵法吗?” 越晗恍然大悟,“好有道理的样子。” 听到了一切的林渡:……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阵法因地制宜,受磁场、附近的各种东西的影响,定然都会有变通,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阵法,哪个阵法师不要勘探现场,划定作用范围再测算具体需要使用的阵石种类和大小。 算了……林渡继续画图,随他们吧。 这两个人的脑回路好像能对的上,歪理就歪理吧。 等三个人测量完,现场就只剩下林渡一个人在写写画画,接着开始掏各样阵法材料。 “好了孩子们来帮我摆阵石,动起来。”林渡放下最后一点东西,开始招呼人。 越晗看到一群人都跑了这才想起来,“我还没问究竟是什么大阵呢,也是刚才的爆破大阵吗?” 他转头看向黄暄,“你知道吗?” 黄暄哪里知道,他现在内心在“这娘们看着可不像什么好人啊”和“如果图钱那我们有钱不怕”之间来回摇摆。 林渡这回布阵花的时间更长一些,她一边布阵一边心头在计算。 这些也都是真材实料的各类属性不同但灵韵充足的材料,价值粗略一算有五千七百三十九块上品灵石零五十个下品灵石呢。 不过只要拿下这座山,一切都不在话下,卖一点,留大部分在宗门库房,慢慢卖,无上宗内库账本进账+99999…… 林渡满脑子的生意经,忽然听到背后越晗紧张的声音。 “有好几方人马好像朝这里过来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修真界的修士就像是闻着灵韵味道而来的狗,你就是动作再快,也有人在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这稀有矿和灵晶矿还不一样,这个利用价值更高。 她手上动作不停,运起步法,动作迅速,远比听指令的师侄们快出许多,绕着一座山过去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 远远看去,如同缠绕在山脚下的一片流岚青霭,叫人无从琢磨。 其余五个人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自觉下山后退,让给小师叔发挥。 越晗和黄暄都看愣了,“她一个人就可以这么快地布好,为什么要让你们帮忙?” “小师叔体弱,眼睛也不好,我们什么都帮不了,至少有点参与感。”元烨理直气壮,“再说这么高强度精准判断你觉得不耗费体力灵力和神识吗?” 黄暄以为自己学得中州话出错了,他们管谁叫体弱? 真的体弱的人能有这么快的步法?这骗鸟呢?! “真的啊,我们小师叔要不是体弱至于这么穷?”元烨开始信口开河,拉来夏天无佐证,“她一年拿来续命的天材地宝要花的钱就像眼前这座矿那么多!” 夏天无配合点头,一双格外冷静的眼睛极有说服力。 黄暄:……行吧。 越晗听了十分伤心,“真的吗?我听说中州有句古话叫好人不长命,她真的是个好人……” 元烨:……那倒也不是这么逆推的。 历史再度重演,远远就有人喊道,“是黑玄金!是稀有矿!” “兄弟们!发了!” 夏天无微微蹙眉,直觉又有了麻烦,“为什么所有人发现矿山不是第一时间查看有没有主人,而是说自己发了。” “其实……如果是我们的话,也会这样。”墨麟小声道,“毕竟这一座山都是稀有矿太罕见了,暴利,谁见了都要欣喜若狂的。” 夏天无向上睨了他一眼,“那你去抢人家的矿吧。” 墨麟默默闭嘴,随后又补了一句努力解释,“有主的我不抢。” 这回来的却没有像上次那么好说话,因为见了山附近有人就是一刀。 刀气自上而下带着劈山之势直向山上布阵的林渡。 墨麟和晏青同时腾空而起,一人出刀一人挥剑,在空中将那一道刀气斩断。 越晗声音一下发紧,“小心!他们身上不是灵气!” 不管人妖,修炼的都是灵气,也都是灵修,妖兽掩藏了自身种族的妖气之后,和人族别无二致。 唯有一种不一样,邪魔。 另一边还有一帮人远远而来,黄暄微微皱起眉头,“海族。” 老远就闻到空气中的腥气儿了。 另一侧还有一帮商会的修士远远而来。 “这才叫闻风而动啊。”晏青冷笑了一声,手腕翻转,双手握住了刀柄,向前做好了起势。 在中州或许报无上宗有用,可如今什么妖魔鬼怪都来了,无上宗的名号就没太多用处了。 “我们赶紧跑吧!”越晗大声道,“这我们打不过啊!” “小师叔……怎么办?”夏天无抽出了软剑。 “小师叔,你说个数,还要多久,我们顶住!”元烨活动了一下筋骨,扔出了一只巨龟模样的木傀儡。 林渡手上已经拿出浮生扇,声音稳稳地传入前面几人耳中,“半柱香的时间,实在不行你们先跑。” 她话音未落,砰得一声,滚滚的邪魔气撞上晏青的金色刀气,但听得刺拉拉的腐蚀之声,直叫人耳膜酸痒。 紧接着接连几个重量级的人形海族冲向了元烨。 元烨运起灵力操纵巨型傀儡,“嘿,看到了吗?打得它们现原形都变王八,你就是王八王了!” 炽烈的火在山前横出一道不灭的屏障,一时让人难以靠近,黄暄挡在了越晗身前,“小少爷,我们先走。” 一道流星一般的锤子破空而来,直逼越晗的面门,一道杏色身影横空出现在越晗面前,距离极近,近的倪瑾萱瞳孔之下容不下它物。 她抬起拳头,运起灵力,直接对轰,将那锤子重重按原路径打了回去。 “小师叔说了,一定保护好你!你要相信我们是专业的!” 黄暄愣了一下,方才那锤子……至少带了千斤之力。 这是一个腾云境初期该有的力量? 他怎么真的有点相信这是专业团队了? ———— 注1:戥子,小型杆秤,旧时专门用来称量金、银、贵重药品和香料的精密衡器。 第250章 起猛了,看见矿山在狂奔(加更) 很快黄暄见识到了什么是真的专业团队,卧虎藏龙,可靠安全。 什么好人家的医修也能战斗啊! 那一手软剑犹如灵蛇,出神入化,对上那群邪魔,异火之下一片焦黑残躯。 医修和那他一开始认为战斗素养最高的剑修一起,雷法寂灭,火海滔滔,雷火相合,不过两个人就抵挡住了那一拨邪魔。 另一个高大青年还不忘对着赶来的中州修士高声喊道,“他们是邪魔啊!邪魔!中州人不打中州人,先斩邪魔异族!之后咱们自己人再说!” 中州修士看了一眼,那山上的青色身影,“这个组合怎么有点熟悉,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还用看?从不出鞘的剑道天才天底下还有第二个?” “我嘞个乖乖!那是无上宗墨麟啊??他什么时候晖阳境了!!” 这谁知道呢,反正邪魔当前,他们不杀邪魔,回头邪魔也要杀他们,远程协助一下吧。 “二掌柜,把我们那个加强破山灵力炮拿出来!” 赶来的中州商会的人掏出了用来炸矿洞的灵力炮,瞄准了一个看着格外强大的邪魔,开了炮。 元烨、晏青、倪瑾萱三人已经对上了那帮灵力充沛力大无比的海族,防守为主,顺带恶心一下对方。 海族肉身强悍,即便化形之后肉身强度减少了一些,也天然带着人族没有的优势。 妖兽到了化丹期大多数开化之后就能化为人形,如果没有特殊天材地宝和功法的加持,便会保留着一大部分妖族特性,比如脸、手、脚耳朵尾巴皮肤等等,境界越高,化形成人越完全。 眼前的海族大多还保持着不少的特性,在化丹期到显灵期不等,相当于人修的腾云境到晖阳境,对于三人来说还是有些境界压制。 但三人一个远程操控傀儡机关进攻,一个长鞭一甩,劲气数里,一个即便是近战,也总能迅速拉开距离,海族修士是一个都没能上手,自己却接连受了些小伤。 “诶,你说,他们要是砍下来一条胳膊,会变成钳子或者爪子吗?”元烨抽空喊道。 “好问题,我没试过诶!” “那试试!” 一帮海族只能听懂一点中州话,但也看出了那三双眼底的戏谑恶意,气得都要熟了。 黄暄毫无发挥的余地,只能尽力保护少主不受战斗余波的波及。 商会管事一炮轰出,刚运足了灵力,想要再轰一炮,还没蓄力完,就听到了巨大的震动声。 黄暄和越晗同时回头,看到了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一幕。 泛着银光的阵纹在青年脚下彻底成型,原本只有无尽灰霾的天际居然隐隐有风云卷动,贯彻上下的风卷,如同要卷动天穹一般,向外泛起涟漪,唯有中心透着澄澈的光,水月镜面一般笼罩着阵纹之中的地方。 “那是……什么阵?” 乾坤天地,风云突变,大地震颤,兽类的神识中都情不自禁浮现了一个字,“逃!” 咔嚓喀嚓的地裂声让海兽和鸟兽都恨不得扭头就走,鸟飞鱼跃,鸡飞狗跳。 黄暄强压住小少主想要化为原型的冲动,也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跑,不能跑,这不是地震……” 黄暄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个锤子! 地裂一路自那矿山脚下蜿蜒向前,海兽再也绷不住了,恨不得两条腿变成四条腿儿。 “我嘞个乖乖,这真的是人力达成的阵法?”商会管事看傻了。 “不是,那山下是有个人对吧!”二掌柜也惊呆了。 “青衣白发……那是……那是林渡???!!!”一中州修士脱口而出。 管事使劲揉了一把脸,“我嘞个乖乖……今儿真长见识。”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林渡拔矿……” 在人妖魔三方的注视下,那座泛着斑斓诡谲光芒的矿山已经拔地而起,整个山体都是不规则的团块聚集的矿石。 这阵法力量甚至不是平铲,而是将地下的部分也尽数拔出,整块慢慢悬浮到了地面之上,如同上下不对等的棱锥。 “好大一个有棱有角的陀螺哦!”越晗脱口而出。 黄暄:……少主跟这帮人呆了这么多天,就学会了个升仙图用的陀螺是吧? 但下一瞬间,跑到一半的海族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大自然要出大事的预兆,那不过是阵法引动天地之力的时候给他们带来的错觉。 最后几个邪魔也对那一整座山虎视眈眈。 “上!”一群人不再恋战,连带着中州商会的人也红了眼睛,尽数冲向了那座被完整取出的矿山。 “小师叔!”墨麟一剑洞穿一只邪魔,心中一惊,下一瞬间被反扑过来滚滚海水攻击逼得不得不后退。 那是一只显灵七阶的海兽,几乎等同于晖阳境大圆满的实力,也就是这个秘境可容纳的最顶尖实力。 墨麟的拇指顶在了剑格上。 打是打不过的。 不知道,全力一击,能不能尽力拖延。 “愣着干什么!跑啊!”林渡喊道,“不是说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跑啊!为什么质疑我的时间计算能力!” “可是小师叔你呢!” “我带着山跑啊!” “啊????!”元烨傻了一瞬间。 下一瞬间,那座山疯狂地向前移动,而山尖尖的棱柱之下,还有一个单手举着胳膊操控灵力和神识挪动阵法的青衣身影。 一人何其渺小,在矿山之下,几乎如同草芥尘埃。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渡真的在带着矿山跑。 她移矿山移,如同蚂蚁扛着巨象狂奔。 把这么大的东西塞进芥子空间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至少要几十息的时间,在腾云境以上的修士眼里,几十息能让在场的修士发动几十下攻击了。 晏青几乎是最快跟上的,一面跑一面开始打手诀打开芥子空间。 元烨推了一把看傻了的越晗,“老黄你带着少爷跑啊!” 黄暄回过神来揪着少主的就直接飞了起来。 夏天无和墨麟断后,林渡顶着山一马当先,晏青紧紧跟着,倪瑾萱和元烨分列两边一边跑一边破掉冲着林渡和晏青的攻击。 “掌柜的林渡她扛着山跑了!” “我们……我们要追吗?” “不然……开炮拦住他们?” “开你娘开!先轰掉那剩下的邪魔!咱们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个海兽,但邪魔必须除!中州人不打中州人!” 远方有修士不经意间抬头一看,愣了一下,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我是起猛了?还是吸了这里的灰尘致幻了?我好像看见有座山在狂奔。” 第251章 道友你别吃了我害怕 “你做什么梦呢,山怎么会自己跑?把面罩带上吧,你就是吸粉尘吸多了脑子不清爽……诶我的娘嘞!” 矿山边缘的修士的声音突兀地停住了,看着那自远方飞速移动的矿山,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听说寒月秘境还有长了腿儿的矿山啊,是不是生出灵智了?” 下一瞬间,几人看清了,“那山底下有人!” 即便人影和山比起来还是太小了,但不可否认那的确那山下的确是有几个细微的人影。 泛着斑斓光泽的矿山之后,几十道灵力攻击直冲向被举起的矿山之下,那些灵力攻击犹如穷追不舍的下山恶虎,在空中威势不减,可落到了远处观众的眼中就成了光怪陆离的矿山飘带,甚至像是矿山燃烧自己拖拽出的尾巴。 修士转头就喊人,“诶,师姐!快来看啊!有一帮人扛着矿山跑了!” 一个玄衣女修闻言走了出来,“哪儿呢?” 几人一回头,却发现那座山突兀的消失了。 “你们做白日梦呢?”女子往两个人头上拍了个巴掌,“哪儿来的山。” “不是……师姐,刚刚真的还有!二狗也看见了……”修士委屈。 “饭好了,吃饭,等吃完我们就出去探探。” “好嘞。”修士急忙转过了身,想到了什么轻声嘀咕道,“我没开玩笑,我真的看见有一帮人扛着大矿山就跑了。” 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让几人齐齐再度回头看去,那不远的路上一片爆炸的火焰和烟雾,将所有能看到的人和灵力光束全部掩埋。 矿区的土地本就尘烟弥漫,如今这么接连的爆炸,就继续跟沙尘暴一般,浓烟滚滚,沙土漫散。 再回头,修士就发现矿洞支着的锅灶边儿的桌上多了一帮人。 “诶我的天爷!这帮人什么时候来的。”二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百上品灵石,一桌饭菜。”坐中的青年声音平稳冷淡,“我们一直在这里等饭,对吧盛道友。” 黑衣女子闻言愣了一下,收回了手上运起的灵力,扬起了笑容,“客官等候多时了,二狗,快点给他们上菜!” 元烨匆匆忙忙套好宽大的外袍,“这样真的有用?” “不好说。”晏青系好掏出来的普通灰袍系带,顺势按住了袖口冒出头来直接变成了本体惊慌不定的一只黄鹂鸟,“但小师叔说什么是什么吧。” 元烨眼疾手快掏出个麻袋把五彩斑斓的小孔雀罩住了。 夏天无无声给耗费最大的墨麟塞了两颗丹药,“复灵丹和清本正源丹。” 倪瑾萱手忙脚乱把罩袍套好,扯下面罩,“师姐,那个丹药爆炸效果怎么那么强。” “因为里面有元烨的爆炸符和你大师兄做得天雷子。”夏天无镇定地握住了林渡的脉,眼神微凝,声音带了些颤音,“小师叔?” 三盆菜被端了上来,林渡单手拿起筷子,“吃饭。” 盛宴看着这帮短短几息就换装完成的人,毫不怀疑刚刚几个人口中说的扛着矿跑或许就是这帮人弄出来的。 六人同时拿起碗筷,夹菜的夹菜,扒饭的扒饭。 海族搜到这里的时候就对上了一桌在吃饭还有一旁在分菜打饭的人。 桌上只有六个人,衣服打扮都与那扛着山逃跑的那群人不一样,油烟饭菜的香气裹挟,也叫他们嗅不出什么熟悉的味道,唯有一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中州修士白发的不多,刚刚扛山走的是一个,现在这桌上坐着的也有一个。 几双不见太多眼白的眼睛盯着那桌上的白发青年,那人端坐在豁口的简朴饭桌前,一身重锦玄色宽袖,压得皮肤透着一种不见天日的白,风吹动了那散开如冰雪般的长发,蒙着眼睛的白色丝带被来人的劲气吹到空中飘摇,湛若冰玉,恰似谪仙降世。 “几位……我们是跟着商会专门给管事和矿工做饭的,不是在秘境里开饭馆儿的,不是事先预定的可不能坐下吃饭。” 盛宴拎着锅铲站在海族面前,一张因为过度忙碌而不耐烦的厨子面孔。 若说原先盛宴只是猜测,现在就已经确定了,扛着矿跑得一定是无上宗这帮人。 几个海族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嘴里秃噜着海族的语言。 “这里有个白头发!” “但她气质和刚刚那个完全不一样!还是个瞎子!” “那也是。” “而且他们身上的气息都灵气充足,看上去不像逃命的。” “那么大的阵法,还强行移动,消耗不菲,没内伤不可能的。” “估计不是,去里面找找看!” “我看行!” 一群海族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人,他们能感应到这里面还有许多人,真要打起来,虽说并非没有胜算,但还是麻烦。 万一那群人乘机跑远了,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等海族那股蛮横的气息走远了,桌上的人才重新活跃起来,“你们居然不做海鲜诶。” “我们是想做的,但是海鲜比肉更容易坏,所以就算了。”一人解释道,“而且你们真的要当海族的面说做海鲜的事吗?” “那也是他们的食物。”晏青说着觉得袖子里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低下头,一只黄鹂鸟的头露了出来,明明那鸟没有什么表情,就是觉得满脸写着沧桑和屈辱。 另外一边,灰扑扑的麻袋疯狂地扭曲动弹起来,伴随着着急的“啊!嗷!”声。 倪瑾萱瞪大眼睛,“孔雀的叫声这么难听吗?” 元烨沉默地看着在麻袋内满头乱撞就是出不来的小少爷,叹了一口气。 猪都知道怎么逃跑,怎么会有鸟被套了个开口的麻袋还跑不出来的。 他踢了踢袋子,“小少爷,化成人形你就出来了。” “哦……”越晗化成了人形,勉强找到了开口,钻出了个头,瓮声瓮气地问道,“为什么非要我们化为原型啊?” “因为你不够低调,演技也不够好。”元烨伸出手,把他捞上来。 另外一边黄暄也化为了人形,脸色更难看了,“这就是你们的办法?”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那帮海族那么强,把我大师兄逼得都要把剑出鞘了,虽然一直逃也不是不能逃下去,但我们灵力和体力都不够啊。” “这叫机变,你们懂不懂我们普通人的保命技巧啊!”元烨又拿起了筷子,“难不成你一人能打得过那帮海族?” 黄暄欲言又止,憋得脸都黑了,只能站在旁边。 要不是少主非要和他们一起,还自愿在逃跑中听到他们要求就变成了原型,他早就带着少主有多远飞多远了。 越晗两眼却亮晶晶的,“你们好厉害啊!居然这就甩掉追兵了!” “还行还行,基本技能,都是小师叔教得好,坐下坐下。”元烨伸手给他拉了个板凳。 越晗闻言看向了林渡,那人还好好地端着饭碗,唇角溢出了些血迹。 二狗刚应了师姐的吩咐前端了一大盆饭,就看见那仙人一般的白发青年一边吃饭一边吐血。 他端着铁盆的手微微颤抖,“不是……道友……你别吃了,我害怕……” “我们的菜没毒啊!道友我求你别吃了!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没有!灵石我们不要了,你别来讹钱啊!” 第252章 破碎感是强者最好的嫁妆 林渡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碗筷,取出一百上品灵石放在了桌上。 “多谢道友相助,这是饭钱。”她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玄金的碎块,“这是谢礼。” 盛宴含笑,取出一个帕子递给她,“这谢礼是不是太珍贵了。” “应该的。”林渡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萍水相逢的利益关系,已经足够牢靠。 盛宴将桌上堆着的灵石和黑玄金收走,也跟着说了一句,“应该的。” 即便她们都心知肚明,林渡选择落在这里,就做好了演不过拉盛宴共沉沦的最后准备,到时候盛宴为了自保也必须加入战斗。 一如之前林渡帮盛宴扛下了十九个遗府传承一般,今天我往你身上扣锅,明日你往我身后是哪个扣锅,大家一起无奈背锅。 盛宴抱着胳膊看林渡擦血,一时入了神,等二狗喊她才回过神来。 “师姐,你琢磨什么呢?这人真没事吗?” 盛宴盯着林渡,下意识脱口而出,“破碎感是强者最好的嫁妆。” “啊?”二狗不解,“师姐你在说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嫁妆?” 林渡支颐在桌上,白发如沉水一般垂落,另一只手化出一瓶丹药,仰头和血吞了下去。 即便只能靠那一只胳膊勉力支撑,她声音依旧清浅镇定,还带了点笑意,“别担心,我吐血的次数还少吗?常态啦。” 反正她给自己准备的丹药都是天品丹药,效果非常靠谱。 越晗很害怕,“甄六你真的没事吗?” 林渡阖目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懒得动弹,“你们继续吃饭,那帮海族还没走远,可能还会有人埋伏在半路,吃完再说。”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把山扛起来跑?”盛宴随便放下了锅铲,支使几个不中用的师弟去打饭。 “阵法。” “阵法也能移动?”盛宴对阵法的了解不算太多,“我以为只有到了乾元境才有移山竭海的力量。” “所以这是阵法的强大啊。”林渡笑吟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学?” 盛宴摇头,“算了,我没那个天分。” 若说哪一项道法最难,莫若阵法,精密的计算布局甚至要算计天时地利人和,太过费时费力,对于年轻一辈的修真者来说,这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了。 林渡半阖着眼眸,消化着丹药,“弱小就借助外力,山海皆为我所用,动乾坤,移天山,那感觉……” 她笑了一声,像是荒凉苍茫的灰霾世界突兀开出来的水晶花。 盛宴跟着她的话想了想,竟也感受到了那以弱小操控天地的激情来。 或许这就是阵法师真正的魅力所在。 桌上的饭菜见了底,矿洞的人也陆续过来吃饭,林渡却罕见地不曾吃多少,反倒是接过了越晗送过来的一颗灵果,随意啃完。 “都休整好,保证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下面应该快到月海了。”林渡啃完一个灵果才终于开口。 越晗好奇地看向了盛宴一行人,这帮人,似乎是厨修? “要一起吗?”林渡倒也没忽视盛宴,她可不认为盛宴进秘境只是来做饭的。 “不了,一天两顿饭,我只能抽空出去,不然东家会计较的。”盛宴笑了笑,看了一眼那桌上金雕玉琢极致奢华的小公子。 “师姐!晚上的鸡和鸽子要先拔毛剖开吗?”二狗在旁边喊了一声。 越晗浑身一震,僵硬地转头,“剖什么?” 黄暄也是一脸诡异。 两鸟同时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 桌上其余几人整齐地戴上了口罩,掩盖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黄暄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少爷,你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就暴露自己的真身呢?你就不怕……” “他们都是好人诶,逃跑的时候都没忘了保护我们!再说我本来就跑不快,还不如听他们的!” 黄暄激愤,“他们吃鸟!还吃鸡!还拔毛剖腹!人族什么都吃,可怕极了!” 越晗想了想,“但他们不吃孔雀……” 黄暄沉默了。 等这帮人真的吃了他们少主还有救吗? 月海并非洞明界传统的海,远看是一个个大坑,坑中的液体远看都像是固态的,有风过去也不见丝毫涟漪,反倒像是泛着冷光的一块块巨大的翡翠玉石。 那些泛着柔和光泽的玉石之中,细看隐约还能看出一些碧绿如水草的条块,紫色斑块和黄色幻影分布在广阔的月海内部。 “这是……海?”越晗震撼了。 “是,寒月秘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水,所以攻略里建议修士多带水囊。” 林渡这会儿造型有点奇特,眼睛上的白纱未撤,下半张脸被面罩占据,一张脸只剩下了个额头还露在外头。 “你抬头看。” 越晗抬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怎么头顶上也有海?那个人影……是我吗?” “这叫镜花水月。”林渡笑了笑,“寒月秘境的月海都这样。” 他们稳稳站在月海之上,几人忍不住好奇地跳了跳,头顶上的人也跟着跳,发现脚下如同坚硬的砖地一般。 元烨和倪瑾萱摆出古怪地夸张肢体,头顶的人影也跟着变化,一帮半大孩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也算海吗?我们都下不去。”越晗问。 林渡的神识倾泻而出,“谁说月海是真的海?” “这是个秘境中的秘境,幻境中真实和虚幻并存,人越多,幻象就因为你们的内心更真实更丰富,也更难以挣脱。” “不同的月海会映射不同的东西,不过我觉得……咱们虽然有八个人,应该也没那么难挣脱。” 林渡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众人不解。 元烨咳嗽了一声,“可能因为我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心思纯良简单之人,所以幻境不会太复杂吧。” “阻碍我们出幻境的最大困难,应该是小师叔。” 无上宗另外四人认同的点头。 林渡:?我劝你们谨言慎行。 “那我们要怎么进入幻境?”越晗好奇。 林渡现在懂了,原来她讲解一遍之后越晗说的不是假话,他是真的一点都没记住。 她抬手,修长的食指指向了倒映着他们的天上海。 “由虚入实。” 第253章 什么神仙还下凡普法? “我们这样上去真的不会一头撞死吗?”越晗发出了灵魂质疑。 林渡笑了,“试试看呗,上九天揽月,也要上去才行。” 越晗想了想,“有道理!” 他在一帮人肯定的目光之中跃起,直冲向天际,啪叽一下撞成了原型开始下落。 林渡:…… “我没和它说过要用神识接触吗?” 晏青:…… 他沉默了一瞬,“刚才商量的时候详细说过,但小师叔解说太详细,前面听后面忘了。” 黄暄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越晗含着一包眼泪,“头疼……这怎么不行啊。” 林渡叹了一口气,“少主,你神识放出来。” “哦……”越晗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冲太快了,神识忘记放出来了。 林渡深刻怀疑这秘境进去她会变成什么幼师,面前是一帮带也带不动听话也听不懂的小孩儿。 她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六百灵晶她真的非赚不可吗? 林渡的手指一动,却发现越晗已经重振旗鼓,被晏青和元烨两个人带着向上飞去。 这一回,几个人同时没入了天上海中,彻底与那影子融合在了一起。 林渡反而是最后一个没入天上月海的。 神识与壁垒相触碰,很快被强大的吸力拉入了月海之中。 再一落地,耳边就是细碎的人间动响,絮语和车马声一同涌入耳膜,已经是另一个俗世。 “诶……那人是谁?” “生得这么好看,却是个瞎子?” 林渡愣了一下,抬手触碰了一下脸,脸上的罩面已经没了,手套也没了,可眼上的纱还在,为什么。 “看方向是从城门口进来的,想必是旅客吧?” 林渡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灵力变得微乎其微,好像被什么禁锢住了,而神识也没有办法再外放。 她若有所思,没有第一时间摘下眼上的纱,只是安静地前行,如同一个真正的盲眼旅人。 远处传来一片喧闹,筷子敲击声伴随着唱念声传入林渡的耳中。 “唱一曲莲花落妹妹听着……” “参什么禅来修什么道,念什么佛来说什么魔,红尘里自有你和我……” “躲不开堪不破,奈何奈何,化几次缘来敲几次钵,打几回竹板唱几回歌,管它什么佛来什么魔……” “那莲花宝座谁还坐着,三千世界齐来打破,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那是元烨的声音,林渡不能再熟悉了。 一曲唱完,稀里哗啦的铜钱声丢入破瓷碗中,但大部分都被扔到了地上,声音被淹没在集市的喧闹声中。 集市人群人极多,林渡数次险些被撞上,都靠着敏锐的感觉躲过。 直到一人狠狠撞了她一下。 旁边的小摊贩目睹了全程,本不想多话,却见那青年停住了脚步下意识想避让,似乎是害怕挡住旁人的脚步,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让,故而脚步有些踌躇。 那张苍白的脸上或许该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相配,此刻却被白纱遮挡,整个人纤瘦茫然,脆弱得像枝头堆雪。 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被偷了也不知道的盲人。 原本只想暗示一下的摊贩和路人:…… 肉摊上的老板一下子把刀磕在了案板上,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小王八犊子!盲人的钱你也敢偷!” 今儿必须按住这个偷子! 路过的妇人见状高喊起来,“了不得了!有偷子欺负瞎了眼的小姑娘诶!” “抓住他!” 一道鞭子声破空发出锐利的响声,娇俏的女声突破混乱的人声传入林渡的耳中,“谁!谁是偷子!” 一阵鸡飞狗跳,到处都是稀里哗啦的声响,撞到了摊贩又撞到了人群,脚步杂乱,挤挤挨挨的集市被破出一条窄小的道,如同挤入海绵的刀刃,再锐利也频频收阻。 林渡就这样独立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脸上没有慌张,没有茫然,平静无比。 她听到鞭子频繁破空,听到利刃呼啸声,接着是一阵惊慌的叫声。 “我就是偷一个钱包而已!你想要逼死我吗?” “瑾萱!瑾萱!你干什么呢!”一道温和中年女声此刻却失了往日的和缓,“你又在干什么?” “这是个小偷!我要行侠仗义,救人扶贫!” “那你也要小心别伤着啊!人家都拿着刀了,一不小心伤着可怎么好!” “可是我现在把他按住了!”倪瑾萱的声音轻快又利落,“你现在应该说,女侠饶命!” 小姑娘身上铃铛碎响,一旁忽然响起一阵诶呦诶唷的哭声。 “我的碗!我唯一的碗!我吃饭喝水卖艺就这么一个碗啊!就这么碎了!”是元烨的喊声。 “那我赔你!你要金碗银碗还是铁碗!我都可以赔你。”倪瑾萱似乎也觉得有些对不起。 “你觉得拿金碗卖艺还有人给你钱吗?”元烨唉声叹气,“诶,你想行侠仗义呢?那侠女你济一济我啊!” “那我……给你银碗?” “……” “算了算了,我给侠女你拉个曲子,你赏我个瓷碗行不行?” “瓷碗不是容易被打碎吗?”倪瑾萱不解。 元烨刚想要解释什么,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锐地喊声。 “那偷子怎么了?” “瑾萱,瑾萱你先别押着他!这偷子好像得癔症了!” 地上的人忽然用力捂着喉咙,如同被什么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口中嗬嗬有声,面部慢慢紫涨。 一片慌乱之中,那只伸出的手诡异地扭曲垂落下来,喀嚓喀嚓喀嚓…… 指骨寸寸断裂,窃贼忽然尖锐地喊出了一声,“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忏悔!” 如同收了什么神明点化一般,那人跪坐起来,忍着手指粉碎的痛苦,磕着头,字字清晰,“五戒十善,天人善神庇佑,永灭灾殃,长获福佑。” 就在这一句喊出之后,那地上的窃贼像是被放过一般,彻底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周围的人一片死寂。 接着有人颤声道,“这是什么?是神明降世宣法了?” 一直在侧耳倾听的林渡:……什么神仙还下凡普法? “还是那个小姑娘使了什么法子?” 倪瑾萱愣了一下,“不是,我不是……” 她说着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向人群之后的那道苍青色身影。 “那个,你的荷包。” 林渡感觉自己的手被小姑娘轻轻牵了起来,然后掌心多了一个荷包。 她笑了起来,“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倪瑾萱愣了一下,无端觉得这人格外熟悉,“我叫倪瑾萱,你长得真好看,跟仙人一样!” 就在这时,又是一片的喧闹,一道神光降了下来,笼罩在倪瑾萱身上。 “那是……神明赐福?” 倪瑾萱好奇地看着自己面前悬浮着的紫色花朵,“这是什么啊?感觉看着好舒服?” 林渡闻言,轻轻抬手,摸了摸那神光中的东西,“月海幽兰。” 这幻境有点奇怪。 但东西是真的。 第254章 难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对啊! 神光再度降下,这一次是那个追上去的肉铺老板,只是这一回只是简单的神光沐浴。 但也足够让这个老板惊喜了。 “我的……我的疤没了!我的疤没了!暗伤也没了!” 人群哗然。 林渡微微侧着头,听着动静的来源。 “五戒十善,天人善神庇佑,永灭灾殃,长获福佑。”那个肉铺老板喊了起来。 人群也跟着念了起来,看着那个老板重新年轻起来的面孔,隐隐好像抓到了什么。 倪瑾萱还站在林渡身前,她问,“我从没在城里见过你,你是刚来的旅人吗?” 林渡想了想,“或许是吧。” 倪瑾萱想了想,“那你要借宿我家吗?我爹娘都很好的!做的点心也好吃!” 林渡微微一怔,继而笑了,“好啊,但这之前,你好像要赔给人一个瓷碗。” 倪瑾萱的家人的确像是林渡说的一样,十分热情。 就连在街头靠卖艺为生的少年都被请回了家,上了桌,饭菜丰盛,热气腾腾。 元烨却也泰然自若,在饭桌上一点没有客人的自觉,怡然自得。 就在倪家夫妇询问他的住处和亲人时,他笑道,“我有一瓦栖身,有一衣蔽体,有一技谋生,没有什么不好。” “天下之大,我独我,自在逍遥,什么都不用管,都挺好。” 倪瑾萱困惑,“那如果……如果有一天城里遭了灾,你没办法靠他人打赏为生,栖身之地也没了,怎么办?” “那就换个地方咯,逍遥自在,何拘在哪?” 林渡扒饭的手忽然一顿。 倪瑾萱还在给她夹菜,似乎是害怕她看不到,一家三口时不时给她夹菜介绍,如今林渡手上捧着的碗都堆满了。 “唔,那我就还是希望这个城长长久久的在,大家都吃饱穿暖,我来守护这个城池,惩恶扬善!” “天下还都是好人多嘛!要是都变成好人就好了,大家永远健健康康和和气气的,爹娘永远不老不死,陪着我!” 倪瑾萱娇俏的声音落入林渡的耳中,全然没有注意身旁的白发谪仙端着碗的手背青筋寸寸浮起。 “对了,林渡,你的眼睛是天生有疾吗?我知道城北有一家医馆,里头的大夫医术精湛,据说由她每炉丹药都没有废丹,一出手就是顶尖的丹药,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呢。” 林渡垂着眼睛,声音轻缓,缱绻的音调之中混着不易察觉的寒霜,“是吗?真好啊,若有机会,我定然要去看看。” “那我明天带你去!我们这里是城南,离城北好远呢!” 林渡的手慢慢放松,“好啊。” 好啊。 林渡慢慢将饭用完,真心实意地夸赞了瑾萱母亲的手艺。 入夜,万籁俱寂。 林渡睡在倪家人开辟出来的客房内,素白的手几次想要触碰上白纱,却又几次落下。 她试着调动浮生,没有响应。 真难办啊。 她现在可以确信,自己眼睛上可确实不是什么寻常白纱了。 林渡想,这样也好。 用眼睛看,大约没有用心看那么准。 翌日一早,倪瑾萱开心地带着林渡前往医馆。 正如倪瑾萱的所说,城南城北离得很远,几乎横贯整个城池,他们走了许久。 林渡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刻绘着这座城的地图,城池像是刻意遵循了对称原则一般,城南和城北的集市、街坊、道路的布局几乎完全一样。 或者说,是镜像。 就在倪瑾萱说到了的时候,林渡听到了医馆前的喧闹和争执。 “大夫,求求你!你是神医,他们都说你能知道生子秘方!求你帮帮我!我肚子里的可以变成儿子对吗?” 夏天无冷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我没有这种东西,生男生女天注定。” “那大夫你给我开一副堕胎药吧。” 回答她的只有无动于衷的沉默。 倪瑾萱在她耳边小声解说,“医馆门口好像有人闹事,一个孕妇,旁边跟着她的似乎是她的婆婆,想要缠着夏大夫要生子秘方。” “诶不是,为什么非要生男孩儿啊?缠着人家大夫要死要活的,还让不让人开馆治病了?”一道嚣张的青年声线斜地里插了进来。 似乎是觉得这青年有些多管闲事,那个婆婆横眉竖眼,“你懂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子才能继承家业!” “诶哟哟哟,继承家业,继承你家里那两片瓦还是一亩地?还是说,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元烨声音更加讥讽嚣张了。 林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唇角微微翘起,她听到倪瑾萱诧异地说,“好像是昨天那个卖唱的,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昨天好像一直没说。” “他叫元烨。”林渡声音很稳。 “诶?你怎么知道,是他单独跟你说的吗?”倪瑾萱更加疑惑。 那边门口的对峙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你这小子!怎么着?难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妇人冷笑道。 “对啊,我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啊。”元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围观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只当那青年在说笑,为了顶回那重男轻女的婆媳。 林渡微微垂眼,抬手微微触碰上白纱,也跟着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镜花水月,人物倒影。 倪瑾萱有些稀奇,“他昨日不是说他无父无母,天生地养,逍遥自在吗?” 林渡笑得不能自抑,一边笑一边摇头,“没事,多谢你带我来,你不是还要去集市上替谢婶带棉布吗,先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倪瑾萱犹豫了一下,见她态度坚定,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要我说,你这么执着,将孩子的性命不过视作是你们个人意志的衍生,也不问问孩子愿不愿意投身到你这只会撒泼无礼的家里!” 元烨站在这门口,本想上去找夏天无,无意间转头,却看到了人群之后的林渡,他眼前一亮,穿越人群,却在走到林渡之前顿了顿足,犹豫了一瞬。 “在那儿站着干什么?难不成你已经见过我了?” 林渡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元烨的耳中。 元烨眼前一亮,大步走了过去,“小师叔???” “是我。”林渡也跟着笑,“怎么,你见过谁了?” 元烨皱着眉头,“说实话,我见着少爷了,但他现在是城主!我到的那天,他来城北体察民情,还慰问我有没有住处能不能吃饱穿暖,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绝对不是真的越晗!越晗没那么聪明!接人待物都不冒傻气了,绝对不对劲!” 林渡点头,“有理,非常有理。” 医馆门口忽然再次传来一声痛呼,先是那个孕妇捂着肚子尖叫起来,那婆婆赶忙想要去扶,却也跟着痛呼一声,一同跌坐在地。 元烨和林渡同时抬头,一人微微偏了耳朵下意识听动静,一人目光如炬。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孕妇哀嚎着。 而她的婆婆更是状若疯癫。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 这个变故让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傻了。 而原本在医馆内的夏天无急急走出门想要把脉,她刚刚蹲下身,手就被孕妇死死攥住,对上一双漆黑执拗的眼睛。 “五戒十善,天人善神庇佑,永灭灾殃,长获福佑。”孕妇嘶哑着挤出这句话。 众人后退了一步,而元烨却被神光笼罩,面前出现了一个明黄的五棱石蕊组成的花,灵韵十足。 “是什么?”林渡的声音很冷静。 “好像是小师叔你说的,月海中的天材地宝之一,明灵花。”元烨声音困惑。 林渡忽然看向了元烨,“元烨,你见过另一个你吗?” 元烨无辜的回头,眼睛瞪大,“啊?” 小师叔的话每个字他都懂,怎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第255章 那你就没想过,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医馆闹事的人出了意外,先前除了元烨之外还有帮夏大夫说话的人都有些吓着了。 “夏大夫,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他们发疯伤了你。” 夏天无闻言脸上露出了些感激,和一帮人都道谢打了招呼,面面俱到,并无分毫冷淡的模样。 医馆之外,元烨慢慢消化完小师叔说得话,“所以,不是我们之中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假的,而是每个人都有真有假?” 林渡笑了,她就说元烨应当是那群孩子之中最快明悟的。 “那……方才医馆内的是真师姐还是假师姐?” “假的。” 林渡笑着看向元烨,“那你就没想过,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元烨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 白发青衣,白纱蒙眼,唇角的笑还是那么的戏谑,跟每次逗弄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林渡语调森森,“就不怕我是假的,杀了你这个真的?” 元烨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脑子却勉强仍然在运转。 小师叔说过,越是麻烦糟糕的局面,就越要思考当前的利益牵扯,找出最合适的生路。 敌人可以是朋友,朋友也可以是敌人。 “但小师叔,如果你是假的,又为什么要杀了真的,如果你是假的,你要与真实为伍,就不会因为你是假的就杀了真的,而该是,装成真的,不是吗?” 林渡闻言终于笑出了声,她难得伸出手,拍了拍元烨的肩,“没白教你,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是真的了。” 元烨愣了一下,“啊?” “想知道那个你是什么样的吗?”林渡收回手,因为在刚刚一瞬间,她感觉得到,她体内的灵力封印,松动了一点。 元烨当然好奇,他好奇地听完了林渡的叙述,接着发出了灵魂质疑,“那小师叔,你怎么看出来那不是失去记忆的我,而是假的我?” 林渡带着人走在街上,闻言安静了一会儿,“因为在倪瑾萱问他如果城遭了灾怎么办。” “他说,什么都不管,再换一个城,逍遥自在。” 元烨后退一步,他悟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不是我说这话小师叔你没揍我吗?” 这在他们无上宗是要挨宗法的! 不管修的什么道,所谓无为而治,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为。 所谓逍遥,是道心逍遥,无论遇到何种境地,都能从容轻快。 从不是不管天下苍生,不是独立世外,一界不成就换另一界。 林渡龇牙一笑,虎牙洁白尖锐,泛着冷光,“你觉得呢?不过真假两方定然有联系,小元烨,这不会是你心底的想法吧。” 元烨再度后退了一步,今天这顿打是不是逃不了了,“我没有啊师叔!我真的没有!我冤枉啊!我肯定不会这么想啊!” “一定是这个秘境蠢!他不懂事我懂事啊!小师叔!” 元烨一阵哀嚎,最后还是难逃一个脑瓜崩。 “别嚎了,进医馆看看。” “没发现吗?这个秘境中所有的镜像人都是你们内心最期盼成为的样子,虽然领悟有偏差,做到了最绝,但也验证了一些东西。” 林渡顿了顿,她不知道真的和假的碰面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假又在哪里,究竟又如何破境,但总要一个一个接触了。 两个人同时跨入医馆中,听到了女子清冷的语调,“来看诊吗?” 林渡点头,“是,来看眼疾。” 元烨在林渡身旁,对上夏天无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好像跟二师姐不太一样。 明明声线语调样貌各种习惯都一模一样,但林渡点醒了他之后,他就总觉得眼前的夏天无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就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难不成是他现在太警惕了,看谁都是鬼? 林渡被人引着坐下,乖巧地伸出了手,夏天无搭了脉,微微蹙眉。 “劳烦您摘掉眼上的纱。” 林渡闻言轻笑了一声,“大夫,你也讲究望闻问切吗?传闻有的医术超绝的大夫,只用搭脉就知道我身体究竟如何。” 夏天无清丽逼人的眼底毫无波动,“医术自然讲究望闻问切,只看你的脉,还要对上你的病症。” “我总要看看你究竟是瞽是盲,是天生还是后天,是不是全然看不见。”[注1] “原来是这样。”林渡刚要抬手摘下眼上的纱,身后就传来慌张的喊声。 “夏大夫,夏大夫,快来救救这个人吧。” 元烨回头,在一片哀嚎声中,锁定了被人架过来的人,那人的两只手都不自然地扭曲着,痛苦万分。 “是……是神罚。”医馆中的小童子喊了一声,“和昨日街头的一模一样。” 夏天无毅然站起身,过去探了探,“还有救,带进屋内,去取我昨日炼制的丹药来。” 林渡和元烨被迫让位,被闹哄哄的人挤了到医馆外面。 “小师叔,那个是……假的?”元烨小声问道。 “嗯。”林渡歪着头,正在思考这个秘境最大的bug。 里头的假的都不算互相认识,只要两个真的凑在一起,一对就能发现没有记忆的是假的。 林渡一面想一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元烨,你进来几天了,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世界里你认识的人是假的?” “啊?两天?今儿是第三天,第一天的时候我从一个破庙醒过来,身边就一个破碗一双筷子,我怕打草惊蛇在破庙里蹲了一天,结果无事发生,我寻思话本儿里不是这么演得啊,就出门了。” “结果发现好像他们都认识我,虽然不知道我叫什么,但知道我是要去卖唱的,还问我昨天怎么不出现了,我刚要坐下唱莲花落,城主就下来慰问了,他一开口我就觉得假,今儿一早上我再逛,往人堆里扎,就看到医馆里有二师姐。” “但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就打算对一对,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小师叔你了啊。” “你去过城南吗?”林渡又问。 “城南?城南城北有什么不一样吗?” 元烨刚要继续问,发现林渡抬脚就走。 林渡的记性一向很好,按着早上在脑子里记住的路线一直往回走,再一路走到昨日的元烨固定卖艺的地方,却发现并没有见到那人。 她皱着眉头站在原地,问题出在哪里? “小师叔?你怎么了?”元烨难得看林渡面色凝重。 “我在想……如果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秘境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携带记忆,一直没看出旁人的异常,觉得那人就是真的,又会怎么样呢?” 林渡和元烨能碰面,是打从他们接触到了镜像之中的人之后就觉得不对,内心就不相信那些人是真的,如果旁人相信了呢? 而且南北城池布局分明是对称的,城南城北都有一个卖唱的元烨,那么为什么城南没有夏天无的医馆。 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医馆后,一身玄金劲装的高大青年身上带着伤出现在了医馆之前。 “天无?” 墨麟长出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手中的提着的剑当啷落地,那剑上头似乎被不明的魔物腐蚀得斑驳。 “诶,这不是城主府的墨大人吗?城外魔物又多了?今日受这么重的伤?” “最近几日城内也不安生,听神阁的侍者说,是因为城内的人作恶多端,所以城外的魔就高一尺,神明为了消灭魔物,所以才特地降下神罚和神眷。” 而城北的街头,一个潦草的青年敲着碗,唱着日复一日的莲花落。 “三千世界齐来打破,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 1.瞽gu,《说文》中记载,“盲,目无牟子,”“瞽,目但有联也”,也就是说,瞽是有眼珠,盲是没有眼珠。 第256章 这混得还挺丰富多彩啊? 医馆之内,忙碌了半日的夏大夫终于接待了重伤的墨麟。 “墨队长,怎么今日伤得这么重。”夏天无看着墨麟,嘴里却是嗔怪,眉宇格外柔和。 墨麟愣了一下,接着听到夏天无说,“把外袍褪了吧,我给你清理伤口再上药,光吃丹药好得不快。” 夏天无说着,已经将人带进了内室。 墨麟心里有些奇怪,却又没想明白为什么奇怪。 自从进了秘境,他就在城外斩杀邪魔,可这里灵力微薄,他的灵力一大部分都被禁锢,所拿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本命灵剑。 但周围的人很快给了他答案,他在这个秘境里,似乎是雾城城主府护卫队的队长,也是城内的第一高手,剑术天下第一,为了护佑雾城不被邪魔侵扰,时常出城斩除邪魔,在他的保护下,雾城从未有人受过邪魔的侵扰。 只是…… 墨麟别扭无比地褪去了外衫,上半身赤裸,露出被邪魔抓伤的胸膛和后背,伤口狰狞泛着诡异的黑气,女子素白的手攥着带有药液纱布,轻柔地按上了她的伤口。 夏天无看着那伤口,“忍着点疼。” 墨麟:……更不对劲了怎么回事? 他就像是三天不打皮痒的皮小子,这会儿怎么都不得劲儿。 这会儿满心里都是,“师妹是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她怎么不骂我?”,“这处理伤口的方式是不是太轻了?好不适应”。 “这次伤得太重了,只怕夜里会发烧,今日在这里歇一晚上吧,万一发烧我也及时照顾你,处理好了,我先出去给其他人治病了。” 墨麟哦了一声,身上被缠好了纱布,又喝上衣服,乖乖服下了药躺下了。 是哪里不对劲呢? 夏天无走出内室,在一片起哄声中,依旧面色自如。 “为什么墨哥就可以进内室,我们就不能进?” “诶,夏大夫,这次墨队长没给你带城外的花吗?”医馆的小童子看着那托盘上的东西,意外地问道。 夏天无闻言笑了笑,“想必是伤的重了,所以没顾上。” “墨队长喜欢大夫你的事大家都知道!” 夏天无顿了顿,“不许胡说!” 小童子也不恼,“大夫性子这么好,医术又精湛,城里大家都喜欢你!” “不过最近几日城里不太平呢。” “城主一向把城治理得很好,选贤举能,万众归心,也不知道对这个神降作何反应,我看着神罚可怪可怕的。” 小童子一面送着伤药一面小声念着城里的异常。 内室中,墨麟原本喝了药昏昏沉沉地正要入睡,听到断断续续的一句“墨队长喜欢大夫你”,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 什么东西?什么喜欢?喜欢谁?师妹? 墨麟瞪着一双藏不住心事的大眼睛,惶然无措。 他好像真的发烧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梦话。 这个秘境真恐怖。 假的,一定是假的。 被人念叨的城主此刻正在城主府内。 黄暄看着眼前处理事务的少主,怎么看怎么喜欢。 井井有条,言之有物,有人来汇报事务,越晗也会在第一时间给出格外合理的解决方案。 “黄叔?你怎么看?”越晗回头,一张昳丽无端的脸,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澄澈的善意,谁能想到是城中运筹帷幄的城主呢。 黄暄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然后当着越晗的面,喜极而泣,猛男落泪。 越晗:? “这神阁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城中的百姓只要遵守神谕,日积月累,定然百罪皆消,城外也不会再有邪魔。” “这几日,城中的子民人心惶惶,听说墨队长因为邪魔突然变得厉害的缘故受了重伤,真叫人担忧。” “想必之后有了神明的庇佑,若是我的子民能够长寿福泽,也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呢?” 越晗以为黄暄年纪大了,又添了迎风落泪的毛病,说完这事儿之后,递给他一块帕子,“黄叔是身体不好吗?不如请夏大夫来看看。” 黄暄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不不不,我只是……太高兴了。” 越晗深以为然,“有神迹降临,自然是我们雾城之福。” 入夜,神迹却未歇,刺耳的喊声刺破了寂静的夜。 在破庙里凑合睡得两个人同时惊醒,齐齐出门。 元烨看向了发生的方向,“小师叔,是神迹又降临了。” 这一个白天,自从他们到城南之后,像是什么古怪的规则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别的人,只能混迹在人群中聊一聊城内的事,也渐渐发现了这个世界奇怪的割裂之处。 神阁张贴神谕,林渡和元烨就混迹在人群中,搞清楚了这个城的基础构造。 林渡忍不住吐槽,“这个破秘境,城中居民是普通凡人,结果城主府有剑客天才能斩除妖邪,医馆的大夫能生产从无废丹的灵丹,城主府中许多奇人异士,城外是邪魔,现在又来一个神阁,这混得还挺丰富多彩啊?” 八个人果然还是太多了。 “说起来到现在还没看见大师兄和晏青,不管真的假的都没看见。”元烨小声道。 林渡沉默了一瞬,“不急,总会出来的,当他们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他们认识的人的时候,总会碰上。” “小师叔你的意思是只有当他们察觉到那些遇到的熟人不是真人,真人才会和我们遇上吗?” 林渡垂眸,“不确定,一个猜测,不一定对。” 元烨就确定了,小师叔说的猜测,一般都是对的。 被念叨的人半夜惊醒,满头大汗,对上了一双烛光中柔和的眼眸,那眼下的朱砂痣也惊人得灼然。 “你发烧了。”夏天无温声道,“刚退烧。” 墨麟定定地看着给他擦汗的女子,看了一会儿,“天无?” “嗯。”夏天无眨了眨眼睛,“怎么了?还难受?要喝水吗。” 墨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烛火溶溶,将青年硬朗俊气的面孔也染上了柔和的线条。 青年垂着眼眸,羽睫在眼下打下阴翳,直到唇上多了一点凉意。 是茶盏的边缘。 墨麟就着夏天无的手饮下茶盏,在人想要起身放杯子的时候,倏然抬眼,隔着布料攥住了人的手腕,目光灼灼,声音因为发烧显得暗哑,无端带了些蛊惑意味。 夏天无愣了一下,心跳如雷。 “我剑呢?” …… 夏天无愣了一下,“在那里。” 墨麟翻身坐起,直奔自己的剑而去,接着随手挽了个剑花,“我能练剑吗?” 夏天无点了点头,“小心点。” 墨麟笑了,“若是伤口崩开,不是还有天无你吗?” 夏天无闻言也就坐在了桌前。 墨麟提剑开始练剑招,烛光下,他的影子如燕如鹰,透着说不出的坚毅洒脱。 不知过了多久,剑气倏然扫过夏天无坐前桌上的烛火。 火苗噗呲一下灭了,屋内一片昏暗,冰冷的剑鞘抵至人的脖颈。 “我师妹可从不会让我在屋内练剑,更不会看我受伤之时还练一千下剑,她恨不得把剑拍我脑袋上把我捆起来。” “何方妖孽,胆敢冒充我师妹?”青年声音铮然,若出鞘之刃。 第257章 暗号正确(加更) 雷声震动,积攒了许多日的雨倾泻如注。 这样的雨夜里,人的脚步声混入雨声,却叫破庙里的两人听得格外清晰。 “挪个地方,这儿漏雨。”林渡开始挪稻草。 元烨叹了口气,“你就说这个破瓦,哪儿不漏雨,神台都漏雨。” 脚步声越来越大,接着停在了破庙门口,林渡若有所感。 “是谁?” 门外的声音比林渡还要诧异,“小师叔?” 接着又迅速后退一步,“不对,这是幻境,小师叔也不是真的。” 林渡:…… 是聪明了,但不多。 她站起身,“你遇到了谁,发现了谁不对?” 元烨比林渡更警惕,“你是谁?你师父叫什么?最喜欢吃什么?我们宗门后山的竹林还有竹子吗?” 庙里庙外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墨麟,雎渊,什么都吃我不挑食,竹林没了,都给我师妹盖房顶了。” 元烨上前,“暗号正确。” 墨麟进了破庙,“遇上了天无,不对,是妖孽伪装的天无,我给人打昏了出来找找线索,一路找到了这里,我就说第一眼看到师妹就有点不对劲……” 他絮絮叨叨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说他的身份,遭遇,包括这里他的身份好像喜欢那个假夏天无,接着就对上了林渡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元烨诡异的眼神。 “不是……你那是什么眼神?”墨麟又要拿剑。 元烨重重咳嗽了起来,偏头看了一眼林渡,发现林渡现在看不见,只好努力憋住,在思考措辞。 林渡笑得肆无忌惮,“大师侄,你知不知道,这个幻境是放大了我们八个人的所有心中最想要的东西,最想要的身份、念头等等,化成最想要的世界。” “虽说八个人的幻想杂糅,让世界变得不伦不类,但有一点不会变的,那就是,没有内心的想法,就不会投射出来,尽管在你心里只有一点点苗头,但也曾经想过,所以才会出现。” 比如元烨也会有瞬间什么都不想管,所以秘境中他成了万事不管,知足常乐的人,是逍遥的一个极端,秘境对人的道法演化有点偏差,但不论如何,有起点才有道路。 “所以并非你以为的幻境迷惑捏造,”林渡的声音洋溢着戏谑的笑意,“那的确是你的心之所向。” 墨麟站在原地,身上都被雨打湿,整个人都像是落雨天的流浪大狗,听到了这句话愣在了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啊?” 他下意识想要去摸剑,结果因为太过习惯自己的剑棍,这次却触碰上了剑刃,在指尖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墨麟收回手,越发地呆滞。 其实小师叔对他们非常有耐心,尽管他们经常听不懂话,林渡总能想到更好的解释办法,能叫他们听懂。 但他头一回不太想要听小师叔详细解释了。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如果你们都是真的,那师妹真人也在幻境中?那师妹在哪儿?会不会也有危险?” “至少目前这些假的都不会伤人。”林渡顿了顿,“但我不确定,未来会不会。” 比如……神降。 林渡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多糟糕,重典治乱是没错,可这座城还算祥和,这可不是什么乱世。 这座城民风其实很好,那些小偷小摸的恶念被惩罚得痛不欲生,人们究竟是在信仰神,还是在畏惧强大的力量? 真正的神明不想着怎么庇佑世人,涤荡邪魔,居然就想着压迫世人,不生恶念就不会产生邪魔,这是什么道理? 元烨也在想,“还没见到晏青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还有越晗,小少爷那个脑子,只怕都不会想到是假的吧,这要是出不来,还有三百灵晶呢……” 林渡看了一眼墨麟,“难说。” 她隐约也发现了些端倪,似乎真人在幻境中遇上的第一个假人,都是进入秘境之后心中下意识想见的那个人。 元烨是担心小少爷跑了不付账,自己是担心瑾萱太天真容易被骗,墨麟就更不用说了。 谁知等到早上,墨麟就触及了神罚。 蚀骨的痛钻入墨麟的身体,墨麟愣是没吭声,还是林渡发觉这孩子硬挺着没动,才发现了异常。 “估计是我昨夜伤人之事被发现了。”墨麟费力地吐出话语,脑子里回荡的语句让他头疼欲裂。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像那些城中居民一样,因为这碎骨裂魂一般的疼痛就不得不一遍遍重复那句神谕,以此换来平息。 林渡皱着眉头,试了试自己的灵力,发现灵力桎梏又松了一点,干脆利落地探入墨麟的脉中。 墨麟被冻了个激灵,但下一瞬间,就发现神罚褪去了。 他诧异地看向了林渡,“小师叔,你可真是妙手回春啊。” 就是……把人冻得直哆嗦,身上皮都青了。 林渡站起身,同样有些意外,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天亮了,三人出了破庙。 谁知刚出门就在小巷口撞上了慌不择路的越晗。 越晗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脸,抬头看到了林渡三人,眼前一亮,“甄六!!!” 林渡:…… 这个冒傻气,是真的,没错。 她倒是没想到越晗居然这么快有了觉悟。 眼前的小少爷看起来可怜极了,衣冠散乱,头上还挂着莫名的草屑石灰,整个脸都灰扑扑的,见了他们跟见到了亲人一般喜极而泣。 “好可怕!黄暄是假的!吓得我忍到半夜才偷偷钻狗洞跑出来!” 无上宗三人:……真是特殊的方式。 越晗眼泪汪汪,“本来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秘境里只是想让我做城主,所以我就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夸我什么英明神武,治下有方这种事情我也习惯了,结果昨天晚上吃完晚饭,黄暄居然说,我音律极好,我当时就吓坏了!” “要是这个秘境的考验是让我吹出正常的音律可怎么办啊!我就说我不舒服,先歇歇,然后半夜逃走了!” 越晗擦了一把眼泪,把脸上的灰擦成了水墨画,“真吓人,这可怎么办,我音律课在族里最差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逗一逗这个小少爷的,现在这样实在没法逗了。 谁能想到越晗居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觉得黄暄是假的呢。 不管短短几日,城中屡屡出现的神罚让城中人束手束脚,心惊胆战,城外的邪魔却更加肆虐,城门口开始出现了邪魔抓挠的痕迹,而城中人心惶惶,纷争不断。 晏青刚刚出现在公堂内,一个人就扑了上来。 “我青天大老爷啊!求你做主啊!” 第258章 没想到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晏青已经习惯了,他来这里的几日,城里大事没有,鸡毛蒜皮的事特多,要么是东家的摘了西家出墙的桃子,要么是你家的墙重建多移了一尺,再严重些的也就是做生意掰扯不清楚,分家财产谁也不服谁。 是以他今日升堂被抱着大腿喊青天大老爷都老神在在,还能是什么大事儿? 但今天的确是有大事。 晏青听完了叙述,“你的意思是,你的儿子失踪了?怀疑是被儿媳伙同奸夫杀害了?” 老头儿用力点头,“真的!昨天白天还在,一晚上没回家!” 晏青又问,“那奸夫是谁呢?” 老头儿即答,“是城主府的墨队长!” 晏青:啊? 他最好说的不是墨麟的那个墨。 老头儿回答得斩钉截铁,“对!就是墨麟队长!” 晏青:……这官他没法当了。 相信真的墨麟会变成人家奸夫还不如相信孔雀会唱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是青天大老爷,他等着大案子等了好久了,管大师兄是不是奸夫,他都要好好完成这个案件,说不定幻境就破了。 “那就,去城主府请墨麟队长过来吧。”晏青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是这个城里负责律法刑罚的主事,据说俸禄很丰厚。 墨麟果然来了,晏青也在这期间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情还要从墨麟从城外杀邪魔回来说起,不知道为什么,墨队长登门询问了一些事情,是这位老人的儿媳接待的,被老人撞见了。 墨麟上午来了一次,晚上也在院子外面出现了一次,就站在墙根底下,而老人的儿子彻夜未归,老人就很担心,因为城中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什么夜生活,这十分不正常! “没想到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做出了这种事!”老人哭天喊地。 “哪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一个穿着城主府赤金劲装守卫队服的人出现在公堂之前,他腰间配着长剑,迈开长腿,跨进了堂中。 众人:……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不浓眉大眼吗? 晏青对上墨麟的脸,一阵头大,并且更让他头大的是,大师兄的演技是不是变好了,深得小师叔真传,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普通衙门同僚相识但不熟的眼神。 难不成是因为不想拖累他?还是失忆了? 晏青脑子疯狂运转,说真的,他不喜欢这个幻境,让他真的当上这等青天大老爷他还不如回无上宗打铁,至少他从来不会觉得宗门的人不可理喻,事情冗杂且无趣。 无上宗哪怕是做最简单的农活都是有趣的,因为长老从不介意他们发明什么新的法器,他们彼此之间也不会在乎什么分配不均。 可他迟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身上的灵力也被禁锢,可以说除了这一身肌肉和脑子之外毫无优势。 “所以,墨队长,你怎么看?事发当天,你究竟为什么上了这位陈伯家的门?” 墨麟淡然道,“因为他们家有邪魔的味道。” 此话一出,众人还没反应,陈伯跳起来喊道,“这怎么可能!你不要仗着身份就血口喷人!城中从来没有邪魔!我们可是正经人家。” 在公堂之外看热闹的人隐约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陈家小子前天好像就受过神罚吧?神阁的人不是说,作恶的人心怨念,所以会滋生邪魔!” 墨麟若有所思,“难不成你儿子受了神罚,心生恶念,成了邪魔?” 陈伯忽然像被掐住了嗓子,声音僵硬嘶哑,“怎么可能!我儿子不可能是邪魔!” 墨麟盯着陈伯,晏青盯着墨麟。 这个大师兄,他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直到他对着陈伯说出那句话。 这对于墨麟算是一件稀奇的事,虽说他修神霄道,为除恶而生,却不会轻易将人定义成邪魔。 这个词儿对人对妖都太重了。 晏青在想难不成是这个世界对邪魔的定义不一样? 墨麟说完笑着看向了晏青,“还有,我没有杀人的动机,城中人都知道,我心悦夏大夫,昨夜,我在城南夏大夫的医馆里,治伤,夏大夫可以作证。” 晏青瞪大了眼睛,强自镇定,“啊?哦!那就请夏大夫来一趟。” 谁知一人喊道,“昨夜夏大夫入夜救治了个妇人,还得了神降!不过转头就摔了一跤,磕到头了,正在休息呢。” 晏青点了点头,“那墨队长,你在陈伯家里找到邪魔了吗?” 墨麟看向陈伯和被捆绑过来押着的妇人,“我没能进去搜查,所以等夏大夫包扎完之后想再过去看看有没有异常。” “毕竟邪魔更喜欢夜晚觅食。”他怕晏青这个文职不懂,认真补充道。 “城主府的人没有批准的公文也不能擅闯民宅。” 晏青觉得墨麟口中这个夏大夫大约是二师姐。 于是他做了决定,“这样,我批个公文,我们先去陈伯家里搜查一下,然后没什么问题就再去医馆找夏大夫确认一下。” 这个二师姐她最好正常一点,不然他会怀疑这个二师姐和墨麟是假的。 他现在需要一个正常一点的人来缓和一下他内心的震荡,如果是真的二师姐,听到这句话大约会认真思考一下墨麟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新的问题,并且友好地拆开研究一下。 晏青没猜错,夏天无昨天是真的认真想把墨麟拆开研究一下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至少用灵气进去把个脉,可惜她的神识和灵力都被封印了。 夏天无从昏沉中醒来,正在思考这个秘境的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师兄失了忆,但剑术和斩杀邪魔的本事还在,身份是护卫队的队长,其他人她都没看见,也不知道小师叔现在在哪儿? 她很担心林渡,能够移动大阵一路狂奔,神识灵力都是个巨大的消耗。 虽说小师叔白发出关之后脉象就没正常过,师父只让她先别管,可在饭桌上,林渡的脉象细微到近乎于没有。 没有生命征兆。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城南的另一侧,尽管陈伯反复阻碍,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最后直接撒泼说自己不告了要撤诉,但越是阻碍越是奇怪,晏青和墨麟还是带着衙役来到了陈家。 他们到处走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墨麟用剑挑开了地窖。 一股浓重的臭气扑面而来。 那是一只相貌诡异贪婪的邪魔,浑身散发着酒臭之气,而此刻被五花大绑,如同栓狗一般拴在酒窖里,旁边还有被吃掉的家养犬类的尸体。 陈伯忽然哀嚎一声,扑了上去,盖住了酒窖的口子。 与此同时,墨麟腰间的长剑出鞘,眼神犀利,“邪魔,当诛。” 第259章 这味儿对了! 晏青这会儿神色不太好,这个陈伯来这一出,他就悟了。 根本没有什么失踪,也没有什么伙同奸夫被杀。 只有一个老父亲拼命地想将变成邪魔的儿子困在酒窖里,不想要坏了这个家,这个儿子的名声而已。 那个被押着的儿媳也扑通一下跪下来,一直磕头,“晏大人,求你饶了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我家男人他只是喝了酒闹了点事,就被神罚了,他也认罚了啊!” “可自从他被神罚之后,大家就都对我们家的人敬而远之,说我们家是被神厌弃的,我家男人脾气爆,喝了酒看到那些人的眼神之后就又跟人吵了起来。” “然后,然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公爹看他酒后发狂,就把人捆起来打算等他酒醒再教训,谁知道他喝多了酒嚷嚷着那神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我们也是不得已,若是让人知道我们家出了个邪魔,以后我们家就彻底没法做人了啊!” “公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想个法子,失踪总比变成邪魔好,墨大人,是我们对不住您,可求您,求您别杀他,他……” 女子话音未落,扑在酒窖前的老人被墨麟用力拉扯起来,接着一剑刺向了邪魔。 “你们包庇邪魔,诬赖旁人,用心险恶,若是没有坏心,如何能变成邪魔。” “邪魔,都当诛。” 他动作很快,或者说,不愧是城中的第一剑客,晏青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拉住墨麟。 晏青愣在了原地,耳膜之中与人群的议论和唾骂声隔了一片海的距离。 他皱着眉头,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 不对劲,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他必须冷静,如果做坏事就会变成邪魔,这城里就十分危险。 而大师兄……眼前这个大师兄,根本就不是大师兄。 晏青握紧了拳头,那二师姐呢?他要找到其他同门,或者找到破障的关键。 要是小师叔在就好了。 他对幻阵研究到底只停留在纸面上,只有林渡日复一日耗费材料在宗门内搭建阵法,自己为难自己,然后把材料统统转移到无上宗护山大阵中。 当他回头的时候,晏青差点喜极而泣。 林渡站在人群中,如同一个丝毫不受影响的世外高人,旁边一个用破布捂着下半张脸,但一双眼睛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少爷说了什么,继而小师叔抬起了左手,做了个他们一起联合研制法器的时候才有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晏青瞬间心里有了着落。 是小师叔没错。 林渡的左手更稳,所以在遇上精细阵法的时候左手动得更多,右手负责按住,刻完阵法之后会有一个习惯性的抬左手招呼他合拢法器内部的手势。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意识,直到有一次元烨也加入了研究,因为没理解林渡手势的意思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一般来说,这种潜意识的行为即便是幻境在没达到触发条件的时候是做不出来的。 晏青脑子里闪过了大量的理论知识,冲林渡点了点头,但随即注意到,小师叔好像看不见。 他正了正心绪,打算赶紧处理完公事,再和林渡去合计合计。 墨麟和元烨也在同一时刻到达了城南的医馆,这一回,他们居然找到了。 之前不管怎么样都转不到城南的医馆,林渡说过,或许是因为幻境的固有规律。 在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是假的而不是失忆的真人的时候,人会被困在固有的地方,和已经觉醒的人有明显的屏障。 四个人兵分两路,两队都确保有一个人是脑子机灵的。 于是林渡领着越晗,元烨跟着墨麟,在城中继续试探这城中最大的规则——神谕。 “这是不是证明,师姐也察觉到不对了?” 元烨站在医馆面前,看着里头的人影。 夏天无正在皱着眉头听旁人的叙述。 先是一个人跑过来告诉她墨队长被人控告和人通奸谋杀人家的丈夫,要她去作证; 接着又有一波人跑过来说,不用去了,因为墨队长是被污蔑的,那人是家里收了神罚的人变成了邪魔,所以故意控告墨队长,如今邪魔已经被墨队长一剑杀死了。 夏天无其实从昨夜就觉得这个失忆的师兄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就好像是……失去了在宗门的记忆也一同失去了在宗门的教育,在除魔卫道的神霄道上走上了极端。 这不像是个好事。 直到现在有人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夏天无心里那捉摸不定的念头彻底清晰了——那或许不是师兄。 就在她抓到什么了之后,夏天无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医馆之外的人。 墨麟和元烨,他们两个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同时支着胳膊摸着下巴在思考,动作如出一辙,神色警惕中冒着傻气。 夏天无试探着走出去,目光在墨麟身上过了一圈儿,皱起眉头,“你受了伤还淋了雨?手伸出来我把脉,” 墨麟一拍胳膊,“这味儿对劲了!这就是师妹!” 夏天无:…… 她无情地扣住了墨麟的手腕,“果然,幻境中也会受伤的,昨天晚上我莫名其妙被人砍了侧颈昏过去了……” 墨麟脸色一下有些诡异,“你看到人了吗?” “没有啊。”夏天无抬起头,“怎么了?” 元烨听到这句话试探了一句,“师姐,世界上有人炼丹百炼百成吗?” “连我师父都不可能,基本上都有可能失败,就算是已经炼制过很多次的丹方,也有可能因为药材或者环境、意外炼制失败,怎么了?” 夏天无声音平铺直叙,而元烨一下子跳了起来,“的确是真的二师姐,走!去找小师叔!这幻境还有一个规则!” “真假双方只要一方受伤,那另一方也会完全受伤,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杀了假的!” 晏青装模作样要回了府衙之后迅速从衙门溜了出来,和林渡越晗汇合了。 就在晏青溜出去之后,另一个晏青诡异地出现在了他消失的书房内,整合好了今天的案件,毫无异常的向城主府走去,如同一个兢兢业业上班的社畜。 第260章 要是小师叔成了反角儿,他们真能打得过?(加更) 城主府内,雕梁画栋,水池如银。 晏青正在汇报今日发生的事,“似乎是因为屡次犯戒,对神明心怀怨念,所以成了邪魔,城主,你看我们要不要发布些安抚民心顺带指引向善的指令?” 越晗身后跟着黄暄,这会儿认真听完,“神阁使者不日便到了,据说或许大祭司也会亲自来,到那时,城中的百姓想必沐浴神恩,会非常幸福。” “今日之事辛苦你了,届时城中若是百罪皆消,你也就清闲下来了,或许到时候,可以给你调职。” 晏青垂首,“能为城主效力已是毕生之幸。” “俸禄的话……”越晗想了想,“神旨来看,未来会是,各尽其职、按需分配,自由联盟,大约……” “没关系!”晏青斩钉截铁道,“俸禄都是小事,主要是铁饭碗,稳定就行!” 黄暄越听越不对劲,接着慢慢瞪大了眼睛。 不是,刚刚晏七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不要钱? 黄暄的世界观,忽然有点摇晃。 “那要是此后城中出现邪魔呢?墨队长正在议事厅外等您,估计是想汇报这个事情。” “这个,定然是要第一时间保护子民的安全。”越晗断然道,“我会安排好,让守卫巡逻,一刻不停,见到邪魔,就地斩杀!一旦受了神罚的,就集中关押,若有异常,也立刻杀了!” “……不过如果关押的话,是不是也会伤人?为了我的子民,那就……有神罚之后,就立刻斩杀吧。” 他要保证自己的子民完全不受威胁。 黄暄瞳孔一颤,后退了一步。 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 其实越晗除了天真对人情世故不解、被保护得太好、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之外,在族内事务上还是很有天分的。 孔雀是百鸟之王,他们一族也归顺在孔雀族下,少主天然有亲和力和让鸟类臣服的能力,除了天生不善音律之外,其实修炼天赋极高。 最主要的是……他真的善良。 并且相信一切人是好人,一切子民都是好的,正因为这份善良,族长才要他出去历练,等身上的钱都被骗光了,就知道人间险恶了。 但现在这样还是太超过了。 他的少主真的没必要这么突然长大。 黄暄忽然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眼前这个,真的是少主吗? 城中开始陷入了颇为战战兢兢的气氛之中,六个人坐在破庙里,正在交换发现的城中规则和异常。 “真的瑾萱和黄暄都还没走出来,”林渡皱着眉头,“目前看来,这个秘境真假一体,至少受伤是一体的,我看破除的关键点还在这个世界上而非个人上。” “如果是潜意识里更喜欢自己想象中的美好世界的话……” 林渡抬手摩挲了一下眉心,笑了一声,“那可真是不好。” “这个世界是我们内心美好向往的最极端展现,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想要的世界,而这个神谕,其实混合了我们所有人对世界的梦想,这个神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渡分析到这里忽然收了音,还是自暴自弃了,骂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这么一回。 “等神阁之人出现,我们就去会一会。” “如果秘境规则准许我们看到的话。” 她说完,对着面前五张脸,“还有什么疑问吗?” 墨麟、晏青、元烨同时摇头,夏天无和越晗同时点头。 林渡:“……说。” 越晗先开口,“我有点……饿。” 元烨一拍脑门儿,“你在秘境中还会饿?我这里还有一个馒头,我给你烤烤?” 小少爷这辈子没吃过烤馒头,倒是很好奇,也不嫌弃,就老实串着馒头靠近火堆烤。 哄完孩子,夏天无开了口,“小师叔,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渡顿了顿,“我只是担心……毕竟失忆的镜像人真的很像连义务教育也丧失了,变得非常极端。” 她说着,语调有些缥缈,“你们不会想对上保留正常智商但非常极端丧失素质的我的。” “那大概会是你们所有人的噩梦。” 林渡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们进来,以她的运气,就该在外面等。 啪的一下,越晗手中的馒头掉了。 他惊恐地看向林渡,“啊?” 林渡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个馒头,“趁热,赶紧吃吧。” 越晗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向林渡一笑。 元烨和晏青同时面色沉重。 你别说,他们还真的很害怕。 要是小师叔成了反角儿,他们真能打得过? 城中越发风声鹤唳,神罚一旦降下,那人就会被接到命令的护卫斩杀,几百年控制住了城内的邪魔,城外的邪魔反倒更加肆虐,据说护卫队每日出去斩杀邪魔都是一身的伤。 墨麟也有些想要出城帮忙,却被林渡按住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会有人在来时,彻底消灭城外邪魔。” 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拿城外的邪魔立威。 三日后,城外的邪魔肆虐声传进了城里,许多人都在瑟瑟发抖,守卫队接连倒下,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 一道长鞭划破了肆虐的邪魔气,绝望的护卫回头,看到了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姑娘。 “你这小丫头怎么出城了?不要命了?赶紧回去!” 倪瑾萱握着长鞭,并未答话,一鞭抽向了一个扑上来的邪魔。 她灵力这会儿极度微薄,能伤到的邪魔有限,反倒被一只长角的邪魔重重顶撞了出去,抛向邪魔汇聚的远方。 倪瑾萱死死瞪大了眼睛,看着冷月。 倏然,一片金光自上而下笼罩了整个邪魔堆,一直覆盖到了那爬上城墙正要往城内跳的邪魔之中。 倪瑾萱被一道力量轻巧地托住,继而带至空中一个玲珑剔透的鸾车之上。 车厢四角铃铛碎响,晚风将沉重绚丽的纱吹起,一个白发女子支颐在放着棋盘的小几上,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了被救的小姑娘。 莹白的发如同月光流水在空中飘摇,绣着重重银色水月暗纹的广袖苍青长袍肆意垂落。 穿过重重的冷光,倪瑾萱对上了一双近乎银灰冷月的眼眸。 “没事吧,被吓傻了?”车内人的视线扫过倪瑾萱被邪魔撞伤的胸膛,接着转头抬手落子。 黑子落在棋盘上的一瞬间,神光带着肆虐的杀意,一瞬间将城外的邪魔尽数搅碎。 在这一瞬间,城内无数人似乎听到了神谕,紧闭的门户全部被打开,仰头看向了天上和城墙外。 “五戒十善,天人善神庇佑,永灭灾殃,长获福佑。” 神侍齐齐念诵着这句话,邪魔在金光中不断溃散。 破庙里的几人齐齐坐在屋脊上,脱口而出,“嚯!好大的阵仗!” 林渡:……来尬得是吧? 你是装到了,但她这个真人可怎么办!师侄们都看着呢! 林渡虽然看不见,依旧默默低下头,丢脸,真的丢脸,脚趾都快把瓦片扣掉了。 第261章 一天被扶着过了二十条街 倪瑾萱进入幻境之后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她按部就班地按照小师叔和凤朝教导的幻境生存法则——先观察,不妄动,不激怒。 这里的父母和记忆里的完全一样,只不过城池不一样,灵力和神识都被禁锢,无法施展。 如果不是有邪魔和神谕,她会以为这是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幻境世界。 城中人似乎互相都有印象和认识,少一个或者哪里有什么动静都会很快传开,一切都太过真实,混着奇怪的神仙和邪魔,如同普通人和修士混起来的奇妙世界。 倪瑾萱想起了小师叔对这个秘境的事先调查,人越多,幻象就因为你们的内心更真实更丰富,也更难以挣脱。 而这个世界,混杂着凡俗界出生的元烨,妖族的少主,修真大城池世家出身的子弟,和一心除魔卫道的师兄,以及她这个父母俱全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她的故乡,也和这座城差不多大,民风淳朴,互相都认识,买菜一路过去,她都能收到好多添头小玩意。 倪瑾萱隐约琢磨出来这个世界大约的组成来源,却依旧摸不透规则。 从城中居民的口中,她知道了城主府护卫队队长是大师兄,晏青是主事,城主似乎很有可能是越晗,夏大夫或许是二师姐,可小师叔的位置始终毫无端倪。 直到邪魔肆虐,她担心护卫队抵抗不住,擅自出城帮忙,遇上了神阁神使,以及如今腾空的鸾车中的白发青年——她的小师叔,神阁的大祭司。 一子落下笼罩全城,一子落下绞杀城外的所有邪魔。 神阁使者降临雾城,城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神明的强大之处。 这一刻,所有人这些时日来对神罚的恐惧和疑心都换成了畏惧和崇敬。 城主深夜出来迎接神阁使者,黄暄在触及到林渡那双看人看鸟都一视同仁的眼睛之后,决定按兵不动。 鸟兽对于危险极度敏锐,他感觉得出来,这个大祭司非常危险。 他如今身上的灵力禁锢还在,打不过眼前这个林渡。 而且比起这个,神阁的态度更让人捉摸不定。 他们奉命而来,到底是客,却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 “外界邪魔已除,我们神阁会对居民降下教化,犯事者遭受神罚,做好事者接受奖励,长期以往,雾城将永灭灾殃,长获福佑。” 神使说完,后退到大祭司的身后。 越晗恭恭敬敬亲自引他们进入了客院之中,那是仅次于主院的地方。 神使面上似有不满,但很快被压了下来。 修建神庙的事被提上了日程。 城内忽然一夜之间都陷入了狂热之中,因为做好事的老太太返老还童,面貌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谁不想不老不死,永葆青春? 城内发了疯的做好事,见人就笑,看起来和乐融融,就是元烨这个名为卖艺实为乞丐的人被强行捞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抢着要收留他,瞎子林渡更是一天被扶着过了二十条街。 林渡觉得就算自己身强力壮也忍受不了一天逛几圈儿城池,于是她打算回破庙避避风头——她的灵力不够飞起来,昨夜几个人都没能和假林渡碰上面。 甚至因为距离太远,全靠那头白发和青衣推测出来,那大约是假林渡,一个在这个幻境中有最强的力量的人。 墨麟其实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如果神罚是林渡的力量,那真林渡的灵力能抵销他体内的神罚也很正常。 林渡在脑子里疯狂思量,被疯狂赶上来做好事的人挤散的人终于汇合。 然后……他们家被偷了。 “我那么大一个破庙呢?”元烨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脑门的汗,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成了废墟的破庙。 只是出门想要探查神使出现轨迹的工夫,他们的根据地就被偷了。 六人站在原地无言了片刻,听到周围的人解释道,“这是要建神庙呢!” 几个人蹲在一侧,抬头看天,十分忧伤。 “现在怎么办?” “能不能直接毁灭?” “关键问题是我们的存在碰不到镜像人,就算远远看到,也没法真的遇到。” 这是这个幻境的规则。 林渡冷笑了一声,听着抢着帮忙修建神庙和给工人免费送吃送喝的城民的动静,露出了一个堪称讽刺的笑容。 “这样下去城中迟早出大事。” 林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学也学不全,但凡学到我的精髓,在这城里飘荡的也不是神谕。” “那是什么?”元烨很紧张。 “一只伟大的红色幽灵。”林渡斩钉截铁。 “啊?”元烨听不懂,甚至理解错了,“红衣厉鬼?” 林渡站起身,感受着周围居民近乎疯魔的热情,“算了,不过没关系。” 她活动了一下,“我们和镜像力量对等。” “棋局的黑子已经全部就位,可我们还差两招呢。” 这新一代的弟子之中,倪瑾萱除了修炼之外,其他一切几乎是林渡手把手教出来的。 林渡信的不是倪瑾萱,是自己。 城主府中,倪瑾萱看着眼前的白发青年。 大祭司今日换了一身苍黑长袍,她好像很少出门,只是安静地呆在屋内,就连对着神侍也大多数是倾听,很少说话。 唯独倪瑾萱被留在了屋内。 “会下棋吗?”大祭司常常面对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倪瑾萱摇了摇头。 她在棋艺上天分很低,所以凤朝和封仪都没有勉强。 其实除了林渡之外,宗内会下棋的人很少。 “那也无妨,来,”大祭司将棋盘清空,“我教你玩八子棋。” 倪瑾萱愣了一下,乖乖坐到对面,听她讲述八子棋的规则。 黑先白后,一人八枚棋子,另有红子两枚,为公共百搭棋子,双方均可使用红子来连棋。 第一回,大祭司放了一个海,但倪瑾萱依旧输了。 第二回……第三回……每次都输。 倪瑾萱玩累了,小声道,“我是赢不了你的。” 小姑娘有点气馁,整个人像是瘪了的包子,大祭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输急了?” “多练,一直练到会为止,一直重复,总有赢的那一天。” 大祭司继续收拾残局,接着忽然问道,“总是你后手,不如,这一回,你先手?” 倪瑾萱抬头,对上了大祭司玩味的视线,忽然想到了小师叔跟她玩最简单的五子棋的模样。 小师叔说,五子棋若无禁手,掌握阵法,先手必赢,所以才有了禁手的规则。 可即便不禁手,她也赢不过小师叔。 小师叔后来就放弃了教她阵法,而是和她在棋局上扳了手腕,倪瑾萱赢了。 两人的手肘将棋盘扫乱。 “既然这不是你擅长的地方,那就打碎棋盘,从你擅长的走。” 倪瑾萱忽然伸出了手,“这是你擅长的,要不来我擅长的,扳手腕?” 大祭司眼底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微妙,撂开了棋子,兴致寥寥。 “不了,我对这种不需要智力的活动毫无兴趣。” 倪瑾萱站了起来,“我也对只需要用智力的活动毫无兴趣,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 大祭司又将一个残局重新复位,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敷衍道,“既然如此,出去玩吧。” 倪瑾萱跑了出去,一路跑出城主府。 小师叔不是这样的,小师叔从来不会嫌弃她笨。 小师叔只会告诉她,有时候集中一点也可以登峰造极。 这么恶劣的人,不可能是小师叔。 但她不能惊动,大祭司的力量很强大,她要赶紧找到真正的小师叔! 黄暄在路上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先行动,跟着跑了出去。 城中有一处忽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原本在神庙前试图帮忙的众人呼啦啦地向走水的地方冲了过去! 做好事!做好事! 第262章 都已经火烧草料场了,得来个风雪山神庙 城中的冲天大火来源是城主府的方向。 罪魁祸首正在逆流而行,疯狂逃窜。 所以凑热闹过去的六人就这么轻而易举捉到了其中两个罪魁祸首。 倪瑾萱和黄暄,一老一少,脸上都是说不出的迷惘与仓惶。 “小师叔!” “少主!!” 两个人看到人群中的一排人,险些以为自己视觉出了问题。 火海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他们最想要见到的人离他们越来越近。 只是这种惊喜之中,还带着一丝恐惧。 如果这些人,也是假的呢? “……你们两个这副样子,会让我以为你们烧了城主府。”元烨开口戏谑道。 结果到了一排人面前的两人同时刹住车,眼神游移,身体紧绷,似乎做好了战斗状态。 “……” “不会真是你们吧?” “我没有!”黄暄大声嚷嚷,“我只是顺水推舟!” “懂了,有人要烧城主府,为什么?” “是一帮……一帮刚刚死了亲人的城民。” “除了我,还有别人,城主府内的人看见了也没有阻止。”黄暄有些结巴,“再说,我想,是不是这个世界毁灭混乱了,少主就醒了。” 林渡不意外,“我就知道要出大事,如果城中恶皆除尽,那么哪儿来的善,只有创造出行善的条件,才能大家都得道啊。” 他们是真的看不见吗? 不是,他们只是在等待爆发之后的行善机会。 林渡伸手试探着拍了拍倪瑾萱的头,“没事了。” 她闻到了倪瑾萱身上烟熏火燎的气息,而她的鞭子还带着余烟和热意,完全可以猜出来这小孩儿究竟如何推波助澜了。 倪瑾萱几乎是一瞬间确定了小师叔的真实性,放心地扑进了林渡的怀里,顺便控诉,“那个大祭司跟小师叔一模一样!还强迫我玩八子棋!” “八子棋?”林渡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你输了?” “嗯!我输了!”倪瑾萱大声嚷嚷,理直气壮,“她还不肯跟我掰手腕!” 林渡嗯嗯嗯拍着她的脑门,“可坏了是不是?” 毫无骂自己的自觉。 “超坏!”倪瑾萱用力点头。 旁边传来了汪汪汪的哭声,无上宗六人组诡异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抱头痛哭的两只鸟。 “哇!!!老黄!!!我终于见到真的你了!!!虽然你平时从来我不夸我,但我觉得你不夸我也挺好的!” “少主!!!我觉得你现在也挺好的!没事儿我们慢慢吃教训!我们不急着长大!” 一雀一鸟哭出了狗叫。 无上宗六人组:……没听说他们和鹦鹉是近亲啊? 林渡叹了一口气,“都已经火烧草料场了,再不来个风雪山神庙实在不完美。” “走,我们去神庙。” 元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清晰的莲花落声传入耳中。 “那莲花宝座谁还坐着,三千世界齐来打破,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林渡犹豫了一下,抬起胳膊,手伸向脑后,解开了眼上的纱布。 夏天无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转头。 一片喧扰中,林渡怪异地停下脚步,歪了歪头。 “居然是……这样。” 林渡眼前的每个人面目模糊,可她却诡异地看清了每个人的七情。 喜、怒、哀、惊、爱、恶、欲。 这会儿奔向城主府的城民,每个人的七情都在狂喜,夹杂着一点惊惧,唯有零星几个人,是又哀又恶又惊。 握着长长白纱的左手垂落下来,赤金二色的绳索环绕着纤细的手腕,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金色字符缓缓流动。 那些七情如同燎原的烈火,何其丰沛,直冲云霄。 城中的规则,被这一把火,被暴动的城民,和成功凑在一起的八颗白棋,彻底打破。 城南城北的人拿着木桶铜盆甚至是一碗绿豆汤奔向了唯一的城主府,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城主府的斜中心爆发出来,一路将大火扑灭,接着以不容违拗的朔风姿态,向四周狂奔。 在林渡的视角中,那些七情浓郁成了纠结的雾团,在城主府的力量涌出对撞之后,彻底爆发,弥散向整个城池。 爆炸声冲天而起。 巨大的冲撞让所有城民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烟雾。 雾城终究成了真正的雾城。 大雾降临,整个街道都弥漫上了古怪的霜霾,如同尘世瘴气。 若有人提前抬头看,就会发现,白天已经化作了黑夜,圆月高悬,月华如流霜一般流淌而下,化入瘴气之中。 八人几乎同时抬手捂住了口鼻。 爆炸声停歇,耳边是细密的,喀嚓喀嚓的声音,很难讲那究竟是火焰燃烧余烬的声响,还是霜雪结冻的声音。 有人在一片雾气中啦响了奚琴。 元烨忽然开了口,他转了一下手中出现的弓弦,“小师叔,你们先走。” “我看不见眼前了。”越晗小声道。 “没关系。”林渡淡然抬脚,“瞎子走夜路更稳。” “小心。”墨麟不放心地叮嘱师弟。 “放心啦,人如果打不过毫无经历的自己,那可就代表我毫无成长。”元烨笑了一声,大步向哀乐传出的方向走去。 林渡极为从容地带着他们在浓雾之中穿行。 一地狼藉,除了林渡,其余人都走得磕磕绊绊。 夏天无脚下一个没注意,被绊了一下,一只有力的胳膊顺势托住了她。 似乎是害怕她在跌跤,那人没松开。 夏天无试探着回握了一下,想确认身份,有皮质束袖,“师兄?” “嗯。”浓雾之中,墨麟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墨麟身上代表爱雾都快把他整个人包住了。 林渡:……6 夏天无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了一处幽幽的赤火。 墨麟紧张地握了握。 夏天无只当墨麟担心,“师兄放心,我可以的。” 下一瞬间,对面传来了剑出鞘的声音。 林渡:……哦豁。 几乎是同时,墨麟拔出了长剑,“走吧。” 林渡一路走,人一路少,直到最后她一个人走到了这个未建完的神庙之前。 屋顶尚未盖好,神台却已经搬了过来,一片浓雾之中,唯有神台被一束清冷的月光笼罩,盈盈似水。 林渡对上了一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眸。 “哟,坐上神台就当自己是神了?你知道这屋顶漏雨吗?”林渡的声音极度戏谑,突兀地响在了寂冷的神庙之中。 “比我想象得更快一点,我以为至少神庙会建完。”同样的声线却格外冷静。 “散装的世界崩溃不是理所当然吗?”林渡抬脚走进了神庙之中。 对方坐在神台之上,面前放着一盘棋。 “来下一盘棋吗?” “好啊。”林渡利落地坐上了神台另一侧,抬手抓住了白子,“在我们修真界,白子先行是规矩。” “那就黑子先行吧。”对面抬手夹住黑子,咔哒一声落下。 第263章 高端的局面,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比试(加更) “我没看出来我这么要强。” 林渡落下一颗白子。 大祭司:……你自己听听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咔哒,咔哒,黑子白子轮流落下。 “你不好奇吗?在摘下纱布之后,看到的东西。” 林渡笑了一声,“我能看到,你也能?” “是啊。”大祭司抬头,看向了林渡毫无遮挡的脸。 “只是我看不到你的。” 林渡点头,“如果我说,我能看到你的,你信吗?” 对面落子的手僵了一瞬间,落在了一个错误的位置。 林渡轻轻啧了一声,抬手落子。 “在你触碰到我的神识的时候,就没想过,我的神识,可不是什么简单平铺直叙的西瓜皮。” “我该是八百里纵横阡陌的海沟。” “那么短的时间,你察觉到的,一定就是完整的我吗?” 林渡嘴上持续输出,落子却丝毫不慢,“你狂妄自大,不喜欢做无用功,极度厌蠢,想要全面掌控整个世界,想要让人臣服,却又看不起愚民众生。” “你觉得人的七情何其贪婪,如浓雾遮蔽了本体,你觉得心中有恶,邪魔难消,所以你利用五戒十善,方得永生规训他们,以为只要时间长了一代代下去就钳制住了恶。” “可你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讨厌蠢笨却依旧和善相对。” “我厌恶罪恶,却依旧从不妄动。” “我想要掌控全局,却始终只是旁观,谋定而后动。” “你知晓我心底所有想要的东西,却唯独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遏制他们。” “在你的眼里,镜子里该是幻想中最美好的样子,可你却不知道美好到了极端,就和人间相悖,彻底崩盘。” 林渡笑着看对面僵持不下的手,“你以为信仰是什么?愚民又是什么?” “你觉得最梦幻最完美地达成了人心底想要的样子,就是对的了吗?” “你别忘了,我们都是愚民中的一员。” “你无法向下兼容,可我能。” 林渡恶劣一笑,“怎么,不服气吗?你难不成就是完美的吗?极端可不是完美。” 那张和她如出一辙的脸上显出了一份难掩的阴郁戾气,继而迅速消磨殆尽,化为了淡然。 大祭司抬手落子,只问了一句话,“自己和自己下棋,会赢吗?” 林渡想到了什么,一把掀了棋盘,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笑得不怀疑好意,“你听说过,和镜子里的自己,石头剪刀布吗?” “高端的局面,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比试就能解决。” 开玩笑,林渡忍这个幻境很久了。 要不是八个人没聚齐,她早就想把棋盘掀了。 两个林渡面对面坐在神台上,当中如同照镜子一般,月光如流沙倾泻而下,两头披散的白发被流光照得如高山流水。 如果忽略两个人手上石头剪刀布的动作的话,的确美不胜收。 一片寂静之中,唯有神庙是唯一通透的亮点,从外面来看,城池一片浓密的雾瘴,寂静之中,只有框架的庙宇传来了如夜色般朦胧的诡异女声。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雾障远处,传来奚琴的悠扬音调,从汉宫秋乐到阳关三叠再到紫竹调,最后终于泄愤一般拉出了古怪的音调。 仔细听起来,像是野犬嚎叫。 对面不甘示弱,也费力地复刻出来,远远听着如同两只狗对骂,癫狂异常,十分曲折离奇。 三条街外,晏青诡异地回头,“哪儿来的狗叫?” 对面冷笑,“好歹是个读书人。” “怎么?你也要犬吠?”晏青看向对面,“再吠一个我听听。” 狗叫声传入另一边,倪瑾萱一面甩鞭子一面高喊道,“元烨!你别乱狗叫!” 隔着四条街,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叽叽歪歪一声,“直道额。” 倪瑾萱麻利地躲过对面甩来的一条鞭子,太阳穴突突的跳。 对面发动了攻击,“难道你不想父母不老不死?不想他们永远跟你在一起?幸福快乐?大家和和乐乐地生活到永久?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难不成,你想没有爹娘?” “你才没有爹娘!”倪瑾萱一鞭子甩过去,顺势欺身,“我有两个家!有好多长辈!师叔师兄师姐!你有吗?你根本造不出来最理想的我!” “谁说我不能!不是有神谕吗?” “小师叔头发还是白的!”倪瑾萱超大声嚷嚷,表达了不满。 对面镜像的人十分不服,“白头发不好看吗?!!你明明喜欢死了!” …… 墨麟听着耳边飘来的小女孩对骂,想到了林渡抱着胳膊风轻云淡看着倪瑾萱和元烨互掐吵架的一句,“小学鸡对骂。” ……的确像是小鸡对骂。 剑声再度破空发出唳声,剑光撕开重重雾霭,带着无尽的杀意。 墨麟剑眉瞬间皱起,抬手格挡,即便招式一样,两个人的灵力也完全一致,两人的表情却全然不同。 “是你打昏的天无?” “你污蔑我啊!!!你污蔑我!你还害我师妹!!” 墨麟心神大乱,大声反驳,动作有了一点破绽,被对方抓住了机会,一剑狠狠刺出。 一旁的夏天无却不知何时抬手,墨麟的剑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异火,如同燎原一般迅速顺着墨麟格挡的剑气劈出,在暗夜中如同绽开的火花,在空中留下一道赤色光弧。 这一招让对面的镜像一愣,异火灼然,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墨麟做好了同样被灼伤的准备,却并未感觉到同等的伤害。 他诧异地转头,“为什么?” 夏天无很理所当然,“我的异火进过你的体内,认识你啊。” 隔着淡薄的雾障,墨麟耳根通红。 黄暄和越晗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却陷入了沉思。 “老黄,他这么优秀,我好像打不过。” “……没事少主,我们……嗯……尽力而为,你可以用善良感化它!” 黄暄努力措辞,心里也没底。 然后他率先冲上前,对上了越晗那张脸,下了狠手,“不管小少主你多天真,多不谙世事,你都可以慢慢长大!咱们族里!还有的是钱给你买教训!” …… “石头剪刀……布!” 伸出的手势再次相同,大祭司的脸上也呈现出百无聊赖的懒散厌倦神态,想要叫停这项没有意义的活动,“你知道的,想要幻境解除,必须亲手打碎完美的自己。” 林渡却一点不恼,一面继续握拳向后,一面随口问道,“知道什么时候对着镜子石头剪刀布能赢吗?” 她感受着体内雪元丹最后的内核,面色不变,一点点开始消解其中的一点。想要打败另一个自己很简单,就是先脱离原有套路,再让对方松懈下来遵循既定本能,最后出其不意,超越原本的自己。 “当其中一个不再是原来那个人的时候。”林渡声音缱绻,暗藏诡谲的冷意。 冰雪之力向外疯狂扩散,带着摧拉枯朽的力量一路破出神庙,像是要将七情化成了的大雾尽数凝结成霜。 大雪终于降于神庙。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祭司对上了冷淡无情的一张脸,那人的瞳孔之中,冰雪深远,不见天光。 林渡收了笑意,声音字字如落冰,“该结束了。” 于此同时,弓弦之上突兀地染上了鲜血,元烨捂着喉咙喘着粗气,笑着看着被风雪吹散的雾障。 “你看,我说了,谁说奚琴不能杀人。” “你修的什么逍遥道,却不知道三千大道立于三千世界,没有世界立身,何处逍遥?” 拳头相击,清脆的女声响起,“你们不是我的阿爹阿娘,我早就知道,父母也是个体,并不需要永远围绕着子女,我很独立,我和阿爹阿娘可以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生长。” “我接受我的失败,也接受我同伴的失误,我们就算不完整,也有很多说不出的话,但你们永远不会比我们联合起来更加强大。” 清冷的女声混合着古怪僵硬的男声咳嗽在风雪夜里荡漾。 “谁说读书人就只能拿铁饭碗了?我就爱打铁。”晏青死死挟制住了另一个自己,不顾自己同样嘶哑窒息的声带。 “少主,我不要虚伪的完美,我只要少主你真实的成长,这就够了。” “老黄!我来!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的保护!我原形比你大那么多呢!” 风雪越来越大。 “你看,我赢了。” 林渡伸出手,轻松抱住了对面的拳头,下一瞬间,那只拳头支离破碎。 喀嚓一声,镜花水月,终于湮灭。 众人跪坐于地上,倪瑾萱摸着怀里的两个天品灵植,惊喜地举了起来,“小师叔!我有两个!” 元烨和晏青同时放下捂着脖子的手,低头看了一下怀里的东西,龇起大牙对视一笑。 墨麟和夏天无对视一眼,忽然开始眼神乱飘。 “那个……我那个……啊对,我也有!师妹,你看看是啥,我不认识!” 林渡沉默地盘坐起来,好歹自己这个镜像身份也是个大祭司,怎么不能以权谋私,给她挪点东西呢?自己是神就没有神奖励吗?可恶! 第264章 专业团队,让你获得不一样的体验 林渡其实现在并不太好受,强行消化雪元丹的本源,导致她现在本体已经更加趋近于雪灵,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已经感受到了天地之灵的压制感。 她是冰灵根,本体耐寒,从小在天地至寒的洛泽里泡澡,此刻却感觉到了体内的极寒,那感觉就像是她的血液里都是冰碴,肌肉和内脏被丢进超低温冰箱里,还没戴防护手套,有一种辛辣的疼痛感。 而在这样的失控状态下,完成精密的灵力操作其实是很难的,要么冻住自己,要么冻住他人。 她现在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危止满洞明界溜达寻宝藏顺便把所有消化特殊内丹的偏门功法都薅走了,要是她,她也会这么干,甚至会更疯。 至于有什么误解,长期处于这种失控半废的状态下,她的确懒得跟人解释,没有心理变态算她自我心理疏导能力强大。 林渡头一回把自己划拉到危止的同一条战线上。 她决定把接触寒月灵这件事迅速提上日程,顺便在心底默默友好问候了一下上辈子的自己。 果然自己想要顺利活着最大的威胁还是自己。 而且秘境几乎人手一个月海特产,就她没有。 是因为她上辈子把自己的机遇都用完了,所以这辈子一个也遇不到了? 【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还没彻底融合,你骂我,我听得见。】 林渡毫无骂自己的自觉,“你当时就不知道吗?或者说,这个核儿我能跟啃苹果一样,只吃外面的,把核儿留下吗?” 【你试试呢亲亲,吃都吃进去了,你想剖腹取丹?你觉得危止没试过把内丹取出来?】 林渡哦了一声,决定和自己的精魂暂时割席。 天底下大概只有她自己会给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林渡正了正神色,“走吧,月海看完了,小少爷,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旁边的越晗正在询问黄暄,“你是不是很喜欢秘境里的城主,所以到最后才发现?” 黄暄:…… 他生了一张有些过于单薄死板的脸,如今在小少主的质问下选择了沉默。 林渡抬手将披散的长发顺到后面,抬脚向前走去。 呼啦啦一串人自觉跟着她像是带着一串小崽子的鸭妈妈,整整齐齐,十分有秩序。 没人敢离林渡太近——太冷了。 一个行走的制冰机。 “下一站,传承宫殿。”林渡无情地播报。 寒月秘境的传承宫殿分为两个,一殿名为太阴,一殿名为满月。 他们在月海秘境花了五天的时间,虽然根据记载来说,一般进去的人越多,出来得越慢,林渡保守估计是需要花八天,太阴秘境随时开放,满月秘境却只在第七日开放,如今刚好过去能赶上。 林渡在寒月秘境晃了这么久,在幻境最后吸收雪元丹释放冰雪之力也是为了引蛇出洞,谁知也没摸到寒月灵的影子,她怀疑这东西应该也在传承宫殿里。 一行人一路过去,发现寒月秘境堪称贫瘠,难怪大家都直接往矿山跑,除了矿,连花草树木都见不到,唯一的灵植还以古怪的形式藏在月海之下,如同幽灵翡翠一般。 荒凉得以为是神明被流放的地方,因而洞明界人还给这个秘境取了个诨名,叫“神弃之地”。 林渡倒是挺喜欢的,这种一马平川平平无奇灰黑的世界对她的眼睛很好。 一路上除了倪瑾萱碰到几个矿石和掉落的“修士遗落碎片”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收获。 这种矿石拿来修炼助益不高,都被倪瑾萱转手送到了林渡的储物袋里。 东西应该去能真正发挥价值的地方。 直到不远处一束月辉拔地而起,泛着刺目的冷光。 林渡蒙上眼睛,越晗却满眼放光,“好亮!真好看!这个秘境就这个宫殿最好看了。” 黄暄认同的点头。 无上宗几人齐齐叹气——鸟类的审美真是出奇地一致,亮晶晶的就是好看。 那无疑是一间极为华丽的宫殿,琉璃堆砌,通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月辉光华,在寻常人眼里并不刺目,反而让人心生仰慕。 如同满月高悬天上之时的通透明彻,即便高远,却依旧带着强有力的吸引力。 修士们等的就是现在,空中多了不少奔月而去的灵光痕迹。 “我们走吗?” “不急。”林渡犹如闲庭信步,“来得及。” 这是第六天的尽头,第七天才会彻底开启。 现在不止是无上宗的人,就连黄暄,也不怀疑林渡话中的真实性。 不说别的,就算他们是靠自己辨别出来的,但最后一刻,真正让幻境溃散的的的确确是那一股强大的冰雪之力。 黄暄觉得,林渡这人的能力远在他预料之上。 八个人几乎是踩点到达了传承宫殿之前。 大门吱呀之声打开,月辉倾泻而出,犹如打开了装满金沙的仓库大门,叫人睁不开眼睛。 但即便如此,一群人依旧蜂拥而入。 但陆续有人被月辉驱赶出来,怎么也进不了。 越晗定定看了那些人一眼,确定了,“是邪魔。” 元烨看向那几个人,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邪魔气。 “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晏青也好奇。 “都说了我们少主很厉害的。”黄暄挺直了腰背,“我们孔雀一族也是凤族的后代,少主血脉纯净,对于这种小邪魔,就算带了灵器也无法逃过我们少主的法眼!” 此话一出,连倪瑾萱也多看了越晗一眼。 “那这个满月宫殿还挺爱干净,脏东西都吐出来了。”林渡说着,迈入了光辉之中。 八人一同被月辉湮没。 再睁开眼睛,就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内部。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外面看的琉璃世界,进了里头却是一片澄澈的黑夜。 可这里黑夜倒置,地面上是无数宝石化作的星辰海洋,那些星辰在至纯的黑暗之中无比闪耀,泛着细碎的冷光。 而这星海之中,有八道门悬浮在空中,穹顶之上,却是一轮饱满的圆月,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越晗眼睛都快比那宫殿底部镶嵌的星星亮了,“那个月亮,真的不能带走吗?那星星呢?” 林渡将神识放出来,冷酷无情地陈述道,“是月海石的异变晶体,用处不大,而且被强大的阵法之力禁锢,除非宫殿崩了,你才能有机会拿到,上面那个是宫殿传承的本源之力,也还是那句话。” “那八道门是传送阵法,除此以外,还有第九道门。” 越晗眼里的光,啪得灭了。 “那小师叔,我们选哪一道门。”晏青看着眼前不少人没入门中,询问道。 林渡勾唇,“自然是……第九道。” 越晗挠着头,“可是,第九道门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 “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神识看的。” 神识中所有物体其实算是能量体的形式,更有利于阵法师分辨阵法力量和人的真身。 “第九道门有什么好处吗?”越晗更加不解。 “不知道,但一般藏起来的就是最好的。”晏青直白道。 越晗:……好有道理。 “而且我们从不走寻常路,特殊旅游路线,专业团队,让你获得不一样的体验。”元烨时刻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越晗和黄暄都被说服了。 第265章 我们都是完美渡劫啊,你们不是吗? 不少人还在选择门,林渡一行人目标太大,不少人都在频繁注意他们,他们说话没避着别人,因此不少人都在议论。 “第九道门?”旁边有修士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哪儿来的第九道门,你们也听一个瞎子胡说。” 另一人小声道,“你就那么确定?他们看起来还挺专业。” 专业团队挺了挺胸膛。 有阵法师将信将疑地取出了阵盘,走了一圈儿,“还真是,还有一个大传送阵痕迹,需要一定的条件触发。” 晏青看了一下那质疑的人,越晗目光灼灼,跟着看了过去,斩钉截铁,“好像不是人。” “那就合理了。”元烨点头。 听到了全部对话的修士:……拳头硬了。 但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一个人打八个那不是勇敢,那是找死。 “所以原形是什么?”倪瑾萱好奇。 “不确定,是走兽。”越晗又看了那个眼睛瞪得快要冒鬼火的修士,补充道,“可能或许是狗吧。” 元烨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懂的。” “第九道门应该在星辰之下。”林渡确认了,“很好办,只要移动好星辰就行。” 众人呆滞,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叫,移好?” “刚刚你还说这个不能动?”越晗问道。 “二十八星宿,移好,星河流转,不断变化,我们取二十八星宿为坐标,来衡量日月、五大行星的运行,通过这些坐标来观测岁时季节,这的确被固定了,不能取出,却能移动。” 林渡见几个人一脸痴呆,终止了解释。 没关系,听不懂没关系,她来就行。 夏天无和墨麟却反应过来了,“所以就是挪好二十八星宿,制作成星图?” 晏青也跟着反应过来,这个他们倒是都必须学会的,只是不算擅长而已。 就在元烨想要掏书的时候,林渡已经动了起来,“不用掏书,我来。” 夏天无和晏青也顺着开始帮手,果不其然,这星辰的确是可移动的。 林渡嘱咐了一句,“戴手套。” “戴了戴了。” 几个人花了不少功夫,不少修士觉得不值,不再有耐心等待,进入了其他门中。 唯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和后来的看着继续等。 就在布好星图的一刹那,头上的那轮明月发生了变化。 被挪成型的二十八星宿开始缓缓流转起来,林渡敏锐地察觉明月也慢慢移到了一个方位,一个明显是冬天的位置,继而月华倾泻而下。 第九道门缓缓出现,一个修士迫不及待地窜了进去,这回算是蹭了个大的! 谁知他刚一头扎进去,就被退了货,像是一头扎进了弹性奶冻里然后被反弹了出来。 门旁边慢慢浮现了几个古文字。 “非完美渡劫者勿入。” 围观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打扰了打扰了,走咯!” 谁知那八人就这么大喇喇走了过去。 “诶你们没看见那字儿啊?”先头那个被小少爷判定不是人的修士开口,接着小声道,“总不能都瞎啊。” 另有一人脾气好,友好提醒道,“要完美渡劫的修士才能进去,你是吗?” “我是啊……”被盯着的元烨莫名其妙,“怎么你们不是吗?” 修士:……?回答就回答,还带人身攻击的吗? “完美渡劫是什么意思?”倪瑾萱小声道。 一帮修士乐了,原来是一帮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干脆解释了个清楚。 完美渡劫极为天劫都为九数,筑基一九、结丹、结婴三九。 天道自有判定,若是有足够能力的就会被判定九数天劫,并非强行渡劫,而是水到渠成的渡劫。 非完美渡劫或许是七道,或许是五道,因为承受的淬炼不够,所以底子和实力比完美渡劫稍弱。 “现在你看看,你们还是吗?” 倪瑾萱恍然大悟,“我是啊!我之前一直以为渡劫只有九数呢,师父也没跟说还有别的数啊?” 修士:……不是你师父谁啊?这么不讲究?这不常识? 元烨和倪瑾萱齐齐整整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是吗?” 墨麟老实回答,还带了点莫名其妙,“我是啊!” 夏天无冷淡点头。 晏青对上元烨的眼睛,“我也是啊?渡劫之后我还请你洗澡呢!” 元烨翻了个白眼,看向了林渡,“好的小师叔肯定是。” 他的目光移到了越晗身上。 小少爷挺了挺胸膛,“我也是啊!我还以为大家都是呢!” 越晗接着转头看向了黄暄,黄暄点了点头,“我虽然种族不算强大,但我还算有点天赋吧。” 八个人齐齐看向了那帮质疑的人,发出了致命一击的疑问,“我们都是啊,你们不是吗?” …… 一帮修士极度沉默且默契的转头,这什么旅游团?这分明是天才游乐园。 什么玩意儿?还以为大家都是? 胸口被扎了八刀的修士们纷纷伤心离开。 八个人全部走入了第九个门。 甫一进去,众人就感受到了古怪的冷寂。 眼前只有一个小院子,一个巨大桂花树,一个斧头,一个药杵和药臼。 林渡的神识扫了一圈,“我说,是不是少了个兔子?” 一只兔子慢吞吞地从院子内跳了出来,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林渡:……要素齐全。 元烨却盯着那个院子,“这院子的结构……还真新鲜。” 兔子一板一眼,蠕动着三瓣嘴吐出人话,“请选择你的传承物品。” 林渡:?这么简单吗? 夏天无犹豫了一下,率先走到了药杵和药臼之前,刚刚触碰上,人连同东西都消失不见。 元烨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个斧头,“要砍桂树吗?我还挺在行。” 他走了过去,试探着拿起斧头,往桂树劈了一下,整个人连同斧头一起化为了一道流光。 兔子眼睛缓缓转向了另外几个人,几个人试探着进入了小院之中。 晏青看到了熔炼的古怪陨石构成的一个探测法器,试探着走了过去,下一瞬间,也消失在了屋内。 “你们几个,”兔子跳到了倪瑾萱和墨麟脚下,顺便蹭了蹭倪瑾萱的手,吐出来一颗天品个灵果,以示友好。 “不该来这里,这里没有适合你们的传承,应该去太阴神殿,我送你们一程。” 两人脚下月华出现,很快被传送了出去。 兔子努力嗅嗅,嗅到了越晗和黄暄,在他们脚底下转了一圈,“奇怪,奇怪,你们身上有太强大的灵器,我嗅不出来。” 它困惑地决定先放过这两个人,跳向了林渡,努力嗅了一圈,接着炸了毛。 “好冷好冷好冷!” 林渡单手拎起来这个炸毛的团子,将它提溜至眼前,另一只手却绕到了自己的脑后,解开了纱布。 白色的纱布轻轻被风吹到空中,兔子对上了一双近乎苍茫的眼睛。 林渡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找到你了,我的……同类。” 第266章 十分叛逆 林渡的话一出,越晗的脑子嗡得一下,短路了。 他诧异地看向了林渡和那只兔子,“老黄……刚刚甄六说什么?” 黄暄也愣住了。 “……她说她跟兔子是同类?”黄暄小心翼翼地确认。 越晗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林渡,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不可能啊!甄六怎么可能是兔子!” 黄暄认同的点头,什么好人家的兔子能长八百个心眼子还能扛着山跑? 不信。 林渡现在很愉快,没想到她刻意到处漏冰雪之力,最后这寒月灵居然真的在满月神殿中。 如果不是这只兔子为了给倪瑾萱礼物顺带施法传送,她还没察觉到它的力量来源的特殊性,纯粹的月华之力,冷极,甚至比她更凉,但比她的冰雪之力更温和,好比一个是冰凉丝滑的丝缎,一个是冷冰冰呼人大耳刮子的风雪。 林渡沉吟着看着被她揪住脖子之后腿无限拉长的兔子,目光下移,“腿还挺长?” 兔子:…… 它被冻得直哆嗦,只能蹬腿以示抗议,但因为把握不好度,像是青年手上流淌下来的年糕团子,不断因为重力而抻长。 “既然是同类,那你先把我放下来啊!” 它气得大声嚷嚷,“你是不是在冰天雪地里憋出病了。” “只是让你感受一下高处的空气。”林渡声音温和了点,“而且确切的说,天地之灵都只是拟态,你为什么非要变成只兔子。” 她的目光往下扫,补充了一句,“还是一只长腿兔子。” 寒月灵理直气壮,“因为你们都觉得我应该是只兔子!” 林渡眯起眼睛,“你能读懂人心?” “我不能!可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兔子支棱起长长的耳朵,使劲甩了甩。 林渡笑了一声,把它放到了地上,自己顺势蹲下身,“你就一直在这里?” 寒月灵这时候脑子才有点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不对啊!你不是应该,应该在冰雪旮沓里待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们这种灵物是应运天地灵气而生,而天地亦是它们的囚笼,一生几乎都不能离开,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自己的领地和伴生灵物。 林渡是想设下隔音结界的,她是阵法师,对于结界有天然的领悟力,所以腾云境中期就可以设置一些小型结界,只要不被力量击碎,就完全可以作用。 但可惜寒月灵顶着兔子的外貌做着极度叛逆的事情,它看出来了这帮人都是一伙的,并且这两个人似乎对雪灵的身份一无所知。 这就足够了。 它们这种东西对于生物的情绪和反应非常敏锐,所以寒月灵持之以恒地戳破雪灵的结界。 林渡捏一个,它戳破一个,站起身,靠着那个结界,如同靠着玻璃幕墙,然后两抓一用力,整个兔子由站立瞬间变成了四肢落地,看起来像是在站起来,落下去,站起来,又落下,反复仰卧起坐。 十分叛逆。 林渡啧了一声,放弃了,“被憋疯的是你吧?” 越晗和黄暄鸟已经麻了。 他们一点也不想去想这个甄六为什么会和灵物是同类,也一点不想去想为什么她会为了灵晶成为专业旅游团的团长。 都说图穷匕见,林渡这个图至少是千里江山图吧,滚不完,根本滚不完。 你以为她是想要灵晶,但她挖了两座大矿山,一天之内,效率堪比一百个人的商会十四天挖的成果。 你以为她是来挖矿的,但她带人进入了月海取了天品灵植,自己却一点没得。 你以为她是奔着传承来的,但她直接揪住了寒月灵。 接下来是什么他们有点不太想知道了。 这个六百灵晶,未免太值了。 林渡正在循循善诱,说出的话可以在现代讲台上做宣讲,“你说困住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是规则吗?不是。是我们自己。” “我们要挣脱自我意识束缚,抛弃固有思维,你为什么别人说你是兔子你就一定要是兔子呢?” 一身反骨的林渡持续输出,“你可以是刺猬,可以是一只鸟,甚至你变成一头小猪都没有关系。” “我不要,太丑了。”寒月灵非常叛逆,“就要毛绒绒!” 一旁正支棱着耳朵晕头转向听着的两只鸟:……等等?它说什么丑?我们鸟不毛绒绒吗?” “扁毛畜生,就是不好看。”寒月灵无情地吐出这句话。 越晗当场炸毛,被黄暄一把抱住了,“不行不行这个你打不过。” 林渡倒是很平静,继续游说,“你不想要自由吗?不想要吃很多很多你从没见过的东西吗?不想要看话本唱戏看大家打来打去争来争去吗?” 兔子扭头,“我每千年也能看到一次打来打去争来争去。” “外面的世界,可比每千年看到的精彩极了。”她声音因为个子高的原因天生有些低沉,刻意压低了就无端带了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闻过人间的烟火气吗?尝过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吗?感受过被揭开锅的蒸汽混着麦子的香气扑面的感觉吗?” 兔子撇着脸不去看林渡,耳朵却慢慢支棱起来。 林渡的声音却突兀地停住了,接着笑了一声,兔子耳朵忽然觉得有点发痒,它抬起后脚,使劲挠了挠。 不对劲,不是这个痒。 “你感受过被人拥抱,被人簇拥,被人全身心信赖却毫无贪婪索取和戒备提防之心的感觉吗?” 兔子慢慢转了过来,“我不能离开伴生灵物和这个世界。” “世界没了你会塌吗?”林渡问道。 显然不会。 与其说是世界没有了他们会塌,不如说是他们没有了世界会塌。 像是雪人非要走向南方的夏日,一路上他们会逐渐消融,灵力溃散。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铁索拴在伴生灵物上的狗,挣脱不开。 “只要伴生灵物和你身上的规则契约消失,你就自由了。”林渡微笑道。 这个提议对于所有天地之灵来说,实在是非常离经叛道。 越晗无端觉得林渡在诱拐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儿童,连他这个鸟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但下一瞬间,兔子歪了歪头,“你居然会贪恋这种东西,难不成你逃离太久,已经彻底变成那种世俗中的人了吗?真脏啊。” 越晗表示这个攻击比刚刚的扁毛畜牲还恶劣。 林渡定定地看着它,没有说话。 “不过我喜欢。”兔子怪异地咧开了嘴,“你帮我的话,我可以送你些东西,走吧,我带你去我看我的伴生石。” 第267章 果然还是得遵纪守法,做良好公民 小木屋的世界忽然开始慢慢变化,地貌也跟着慢慢改变,成了一片寂冷的银灰色。 “这才是这个地方原本的地貌吧?”林渡开口道。 兔子点了点头,敷衍道,“你们开启了第九道门,到达的是最核心的宫殿内部,不过为了欢迎你们,我当然要幻化出你们心中想象的样子啊。” 林渡心中的猜测有了定论,“所以我们在月海的幻境,是你创造的是吗?” 兔子显然没想到雪灵这么敏感,它大喇喇转过头,“怎么啦?” 林渡摇了摇头,“没什么。” 难怪,她就说镜花水月的地方本身很难形成天然的阵法,但偏偏有了那样一个复杂可以处理多人神识心底内应的幻境。 原来是寒月灵的天赋能力,能够根据人内心的预期改变环境和物体。 在一片银灰的土地上,兔子将那两个人用结界锁定在了原地,自己一蹦一跳带着林渡向里头走去 越晗:……这就有点见外了,刚才你还不让甄六用结界。 但就算是寒月灵的结界,对于他这个返祖血脉来说,也没有那么难。 他转头看向了黄暄,眼中写满了好奇想追四个大字。 黄暄点了头,“其实我也有点想看,毕竟这个甄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不知道她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太过危险,我们就得考虑跑了。” 虽说他就是想让少主见识人间险恶,但也是因为他的能力足以保护少主,可如今不太一样,如果甄六和这个宫殿里的东西联合,那他们就是凶多吉少,实在没必要鸟入虎口。 孔雀一族的血脉有个独特的特性,虽然飞不快,但原型喙的击破力奇高,对幻境没太大用,但结界还是有用的。 越晗化为原形,飞速地啄开结界,撒丫子向前冲,被黄暄拎着脖子变成了人形。 “……你原形跑太慢了,还是人形吧。” 不管邪魔还是妖兽之所以热衷于化为人形,是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更容易理解世界规则道法,且更容易克服生物本能,驯化神识和意志,得道飞升。 人形状态下步法更好运用,更容易追上去。 林渡和兔子走得看似不快,但与其说他们在往里走,不如说地面在自动回撤,运送他们向前。 很快他们到了地方。 寒月灵的伴生石,一颗圆润通透像是明月的珠子,泛着淡淡的冷光,比之银灰色的地面更没有什么感情,或者说,落在林渡眼里,这里的世界无聊透了。 林渡运起了灵力,保持了高度的警觉。 她可不认为天地之灵是什么真正的小白兔,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这么顺利。 这么顺利的唯一可能就是…… “雪灵,你的诞生地,和这里比起来怎么样?” 林渡想了想,“我的诞生地白茫茫,你的诞生地灰扑扑。” 半斤八两,但她还是更喜欢白茫茫。 但无论如何,这种过于极致的地方对于正常人来说都算是一种精神虐待。 “是啊。”兔子的三瓣嘴一动一动,“灰扑扑的,长不出你说的什么花,也长不出什么草,甚至连一个会说话的东西都没有,但在传承记忆里,你的地方至少应该是有生物的。” “是的,还有兔子,北极兔。”林渡胡言乱语,“和你抻开的腿一样长。” 兔子:…… “可我的地方没有,你说的外界,我曾经在幻境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世界,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无聊极了。“ ”你们想要的世界,不是灵液泡澡,灵石成堆,就是酒色无方,穷奢极欲,再不然就是强大到无所不能,再不然就是花好月圆人长久。” 林渡听着听着,体内的灵力已经疯狂涌到了胳膊的经脉之中,拥挤不断,等待着开闸。 兔子走到伴生石旁,蹭了蹭那颗伴生石,“所以,雪灵,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你眷恋的那些人脑子里也不过都只是这些而已,千篇一律,再有变化,也离不开那些东西。” 林渡安静站在那里,听着它说话。 “你是真的觉得,外面很好玩吗?” 林渡明白了刚进这里后扑面而来的冷寂来源。 寒月秘境没有任何生物,除了那些被封存在月海里古怪生长勉强算是天品灵植的东西,其他几乎算不上生物。 了无生机,满眼灰霾,毫无色彩,一片死寂。 “是啊,总比这里好玩。”林渡说道,“不然为什么寒月秘境千年一开放。” “那是因为曾经住在这里的天将留下了传承!千年开放一次,也是她的遗志操纵。” 兔子似乎提到这个有点气愤,“也不是我想开的,人类总是喜欢讲究什么世代相传,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传的。” 它偏过头,鼻子里发出气声,“对于你们是千年,对我可不是。” “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她背叛了我,自己选择了死亡,本来这个地方,就只有我和她,每天炼器炼药,努力培养一点灵植,日子过得平静美好……可她居然觉得,活着没意思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个囚笼。” “她说她喜欢热闹,可我看着这么多人,只觉得吵闹。” 林渡没看出来这兔子还挺社恐死宅。 那看来先前的那一套办法用不上了。 “所以……人是不可靠的,只有伴生石不会背叛我们。”它目光灼灼的看向林渡,“是……什么让你背叛我们唯一生来的伙伴呢?” 它说着,倏然变大,膨胀起来,眼睛泛着腥红的光,冲着林渡龇牙,“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留下来陪伴我吧。” 林渡冷静地看着眼前变成膨胀大的一团巨型棉花糖,倒也没觉得可怕,这年头能找到一个不疯的也不多了。 “如果我说不呢?”她轻轻开口。 “那我就把你扒皮拆骨吃掉!”寒月灵图穷匕见,月华之力倾泻而出,“一只雪灵,也算是大补。” 林渡早就酝酿好的灵力瞬间开闸,她只想拐卖盗窃,对面却想杀人吃肉,这实在不好,看来还是得遵纪守法,做良好公民。 砰得一声,两道光芒近似却截然不同的力量对撞起来,月华之力如同包容的丝帛,或者准确得讲,就是一个巨大柔软有弹性的果冻,冰雪之力打入对方内部,如同扎入果冻的冰晶。 林渡眯起眼睛,听到了兔子的嘲讽,“果然,离开伴生石的代价,就是消融,你的力量现在可实在不够纯粹。” 那确实是不够纯粹,毕竟林渡她还真不是正经雪灵。 林渡倒也没恼,在心中计算着突然狂暴的寒月灵的等级。 这个世界规则之下最高的能力是晖阳境。 林渡叹了一口气,也好,冻着别人总好过冻着自己。 血红的眼睛对上愈发明净的灰眸,局势一触即发,两只生灵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两个人形动物小心翼翼地支起防御的法器,再度确认了一下身上屏蔽气息的灵器已经激活。 黄暄死死捂住了越晗的嘴,不让他叫出声。 “这个不能上,真的不能上,现在这两个我们都打不过。” 第268章 扒皮拆骨,这事儿我几乎天天做(加更) 两方力量再次对撞,这一次,冰雪之力带了肃杀之气,真正让人感受到了何为凛冬,一路摧拉枯朽四支五棱地刺破了那团月华之力,继而冰晶不断膨胀,将月华彻底撕碎。 两只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虽然早就知道甄六冷,但不知道她的冷这么恐怖啊。 林渡的灵力储备自然不如有伴生石的兔子,她想试图说服一下,“我们打个商量,不出去就不出去了,我走行吗?” “天底下所有的长久不过是镜花水月。” 兔子早已不成型,硬要说起来,倒像是只大型白色毛绒巨兽,脸盘子上镶嵌了两颗红彤彤如同血泪的宝石,光芒诡异极了,带着无尽的偏激。 寒月灵声音慢慢嘶哑起来,“背叛者,丢弃故土者,还想离开吗?” 林渡叹了一口气,祭出了浮生扇,“如果我说,是我的伴生石被人偷走了呢?我是没有办法,所以才背井离乡,到处寻找。” 寒月灵似乎迟疑了一瞬间,接着咆哮道,“那也是你无能!” 林渡:……她其实挺能耐的,能把雪灵干掉了。 但这不妨碍她嘴炮输出,“你就能耐了?如果你能耐的话,为什么看不出来她存了死志!为什么看不出来她对人间的向往!” 寒月灵瞬间炸了毛,那团巨大白色毛绒物体瞬间膨胀了一圈儿,不规则的竖成了许多尖尖,咆哮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冲向了林渡。 月华倾泻而出,只是这一回好像遵循了月灵的意识,粘稠得像是滑腻的思绪,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冲着林渡而去。 “你能看得清人心底的渴望,却看不出来她的渴望?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在逃避!” 林渡的灵力终于酝酿完毕,一扇挥出,灰霾世界冲出一片暴风雪之地,带着雪崩之势与那粘稠的月华对撞,冰雪飞溅,无数晶莹碎屑裹挟着杀意直冲向炸毛团子。 可这一回发疯的寒月灵远超她的想象。 暴风雪被粘稠的月华裹挟吞噬,清透的力量之中混着无数冲刷进来的雪花和冰晶,纠结成了颗粒感,继续漫散开来,如同带着花纹的光亮丝绸试图将林渡也一并吞噬。 林渡急急后退,在空中高高跃起,如同一只急急爆发的猎鹰。 这样消耗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以她储存的力量,定然是不够消耗的。 林渡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平复着因为过度消耗有些疼痛的心脉和已经开始空乏的丹田。 雪元丹的本源不能再动用了,否则这样下去不是她消化它,而是被消化了。 那就只能挑战极限了。 林渡在空中接连腾跃,躲过那不断冲过来的攻击,灵力再度倾泻而出。 这一回,是林渡拿到浮生扇最初领悟的冻结领域。 银灰色的地面上爬满了霜,如同有生命力一般,一点点试图冻结所有东西,不管是否有生命,都将被霜雪覆盖。 世界被冰冷的肃杀压制成亘古不变的琉璃雕塑。 如今吸纳了雪元丹之后,经过转化,这种冻结速度更快,也更牢固。 但也阻碍不了暴走的巨大炸毛团子太久。 修士的战斗,哪怕阻碍一息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林渡抬手祭出自己最后的底牌,神识倾泻而出。 空中的青衣人周身悬浮着无数无柄短刃,那些短刃材质各异,颜色各异,上头刻着不同的繁复纹路,浮在青年身边,场景壮观而诡谲。 林渡牵动神识,短刃整齐一致地向前疾驰而去,以一种过分快得速度环绕到了被霜冻的寒月灵周身,接着参差不齐地落在不同的位置。 这些动作,不过在三息之间完成。 八只短刃直截扎在伴生石周围,迅速锁成一个封闭阵法。 另外三十六只短刃铮然扎入地面、悬浮在空中,看似杂乱无章,直到林渡折扇再度展开,大雪如期而至。 灵力化作的雪花在路过这些短刃的时候瞬间化点成线,成了流光,如同穿针引线一般,三十六只短刃之间构成了纵横交错的灵力线。 炸毛团子的力量终于爆炸开来,冰渣四溅,将短刃打歪。 谁知这正中林渡下怀。 原先连缀成的阵线像是向内收缩处于压制状态的囚笼,如今被寒月灵这么一炸开来,短刃就齐齐向外展平,那金色的阵线也瞬间向外展开,囚笼扩大,金刚笼彻底成型。 寒月灵结结实实撞上了阵壁,撞得金刚笼都震了一震,余波向外扩散,稀里哗啦又是一片冰雪碎裂之声。 这一撞,困阵没毁,炸毛团子却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发出一声无能狂怒的低吼。 林渡心里知道这困阵于强大的寒月灵来说,想要挣脱也是时间工夫,只能赶紧想点办法。 她布置好第二个备用阵法之后,落到金刚笼之前,见里头的寒月灵发了疯地撞击牢笼,不光阵纹震荡,这里头的团子也被自己的撞击撞得duang、duang的,非常有弹性,但凡这是个实体而非力量构成的牢笼,它都能把自己变成流动液态钻出来。 林渡叹了一口气,“你冷静一点,她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巨大的撞击,接着是嗷呜呜呜的痛哭之声。 “你也不是没试着理解过她,否则你不会在幻境里设置那么多热闹的场景,人间的乐趣,城池的喧嚷闹市,你靠着无数过路人的镜花水月拼凑出了具体的人间,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当然可以选择一个人呆着,我也喜欢一个人呆着,但一个人待久了,总会想去热闹的地方逛一逛,或者找人一起走一走。” “所以……”林渡温声道,“真的不想去看看?” “她是死了,那由你来替她看人间热闹,不好吗?” 寒月灵停顿了一瞬,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就在林渡以为它被说服的时候,寒月灵蓄力完毕,砰! 月华之力彻底摧毁了这个囚笼,三十六个短刃被击飞四散,巨大的力量让林渡有种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的错觉,喉间一阵腥甜,已经对这个感觉十分熟悉的人忍了忍,早就准备好灵力的浮生扇直戳入地下。 银色阵纹浮现,泰山压顶的力量将这只团子压成了一片毛毯。 林渡顺势欺身而上,收回方才的一只短刃,银质短刃泛着冷光,贴上寒月灵的脖颈。 “既然不愿意,那就扒皮拆骨好了。”林渡随手擦了唇角的血迹,目光温柔,语调缱绻,“扒皮拆骨,这事儿我几乎天天做。” “人间有道有名的小吃,叫麻辣兔头。” “其实我觉得,卤兔腿也不错,至于兔里脊啊,我喜欢爆炒兔丁,怎么样?” 被冻得不敢轻举妄动的两只鸟同时瞪大了眼睛。 越晗一个哆嗦,灵力外泄,“她她她,甄六说她……天天扒皮拆骨?” “她要是把我们也做成麻辣黄鹂和爆炒孔雀丁怎么办?” 黄暄跟着一个哆嗦:……好问题。 第269章 扒不完的马甲 “我喜欢爆炒兔丁,怎么样?” 随着林渡说出这句话,下面被压平的寒月灵忽然化成了最初的原形。 天地之灵都是拟态,在这般重压阵法之下,寒月灵由一张毛绒绒的毯子化成了一滩月华,刀刃铮然下落,与坚硬的地面相击,接着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林渡拧眉,她和寒月灵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而她不是真正的雪灵,做不到化雪,底牌之后的底牌…… 地上的月华缠绕上她的手腕,很滑,很凉。 不过须臾之间,月华将人吞噬殆尽,攻守颠倒,林渡落在了下风,一时没有挣扎。 本就散乱的白发此刻更是随意散乱在银灰色的地上,皮肤已经临近冰雪的白,白得发冷,指骨分明,上头莫名沾染着方才吐出的血。 那只比玉还要通透硬质的手染着血在地上迅速移动,不知在写什么。 眼前的景象实在吓人,被冻在原地的黄暄和越晗都没敢强行用灵力挣脱霜冻,怕被发现,只能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子。 老实说他们不是没看过高阶修士打架,但两只天地之灵打架的过程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天地初开,混沌元气应运而生,太古时期,规则不稳,混沌元气继分化为各种属性之灵,称之为元灵,等古神陨落,规则稳定完善之后,世界循环复生,元灵再度合拢散逸,演变至今为灵气。 元灵是一个属性的纯粹力量集合,极为强大,可以慢慢散成灵气,灵气却因为属性混沌分散,不能天然聚拢成元灵,是以元灵到如今已经几乎消失不见,存世的凤毛麟角。 他们现在被这两种元灵波及,防御法器已经岌岌可危。 而如今林渡落在了下风,这副情景在黄暄和越晗眼中,就不像是顽强抵抗的样子。 “甄六……甄六她不会是要写遗书吧?”越晗忽然有点慌张,神识传音给旁边的人,“老黄,要不咱们还是帮一帮吧?“ 别的不说,都是一路过来的,他能感受到专业团队的几个人对自己毫无恶意,关键时刻也没抛下他们。 黄暄更冷静点,“首先,甄六身上有异,其次,我虽然是显灵七阶,是这个秘境可容纳的最高战力,但这不代表我能打得过在自己地盘上的寒月灵,它很强,只是被这个世界压制了境界,而且这秘境分明就是上界遗留的,它绝对不止是这个实力。” “所以呢?”越晗想了想,“你说天品的防御法宝和攻击法宝可以吗?” “那是给你保命的!”黄暄冷着脸。 “……哦。”越晗点头,“那就灵宝吧。” 黄暄:??? 一个相貌古怪的花刺灵宝被扔了出去,一瞬间,宝光大绽,如同落英缤纷的华光笼罩在这片冰冷死寂的土地上,看着十分无害,甚至还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如同ktv里宇宙灯球的氛围模式,色彩斑斓,无比炫酷。 灵宝莺悦花刺,如同一枝带刺的玉花枝,在被注入灵力之后膨胀成了一朵花球,最大的作用是平息人的内心,无论多么狂躁状态下的妖兽都会在一瞬间消失战意。 缺点就是,这东西对于越晗来说耗费的灵力还是太多了,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放出来的乐曲断断续续。 林渡现在整个人都被禁锢无暇顾及,手上在地上飞速画符,但不得不说,那莫名其妙飞出来的灵宝的确非常管用。 寒月灵选择直接吞噬她,所以她现在就跟被史莱姆包裹濒临窒息的人一样,这种缺氧状态下,她的脑子想要完整绘制出咒印很难。 但那个断断续续像是卡了磁带的音乐响起的时候,寒月灵就会停止消化和收缩,她也就能松一口气,画她的咒印。 就是卡壳次数太多,断断续续,像是ktv强行开了只要伴奏但其实压根只会高潮部分的人,只能哼哼两句就又断开。 林渡在心里骂骂咧咧,在五光十色的炫酷光斑里,终于画完了自己底牌之中的底牌——灵契。 神识倾泻而出,但她实在找不到寒月灵现在的脑子在哪里,只能随便猜了个地方用神识强拽着那一股灵体盖了上去。 一个只适合神识强大的阵法师的强行结契办法。 寒月灵幽幽的声音另一侧传了出来,“你揪我哪儿呢?” 月华慢慢演化,一只毛绒绒的爪子被林渡拖到了她划出的血印上,刚好印了个红泥。 林渡:…… 算了,这兔腿是吃不成了。 但在灵宝的影响下,寒月灵这顿饭吃的有点困难,大概相当于夹到碗里要送进嘴里又放回了碗里。 “你跟人呆久了,计谋也是一套接着一套啊,雪灵。”它说着猩红的眼睛看向了林渡尚未挪开的那只手。 因为过度伸直,窄袖微微回缩,露出了一串金红色的红绳。 就是这么一眼,那毛绒绒的爪子就愣住了,接着迅速扣住了林渡想要收回去的手腕,“你怎么会有……这绳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渡嘶了一声,没回答它的问题,干脆利落地用神识穿透了它的脑子,趁它愣神之际,翻身而起,空出的另一只手按着这毛绒绒的大脑袋死死磕在了灵契上。 今天这灵契不成也得成,否则就是她的死期。 回头得告诉危止,得加钱,她身价得翻倍。 这疯兔子太难搞了。 血印吸纳了两个神识,慢慢泛起了金光,结成了同伴灵契。 林渡的境界不够,寒月灵太强,这个同伴灵契对林渡都属勉强,但一旦签订,至少短时间内无法解开,寒月灵碍于契约无法伤害她。 这一回,寒月灵却没有挣扎,十分配合,只是怔怔地按着林渡的左手手腕,红眼睛直愣愣的,像是在发呆,眼眶之下的绒毛不知何时已经湿了,在林渡灵力的影响下,毛尖儿一串儿冰晶。 “你的绳子……” 寒月灵回溯着眼前人参与的幻境,“你……能看到人的七情?” “嗯,刚发现的,但我看不到同等实力和以上的,只有在幻境里,他们的力量都被压制,我在幻境实力最高,才能看见。” 林渡自然猜得出来这红绳似乎有异,而寒月灵认识且反应这么大,最大的可能就是和那个陨落的天将有关。 这个红绳藏宝楼的记载里是有仙器的气息,很有可能是上界遗落之物,但始终没人发现究竟是有什么用处,都以为是仙器上的挂件而已。 如今看来,大约没那么简单。 寒月灵忽然就慢慢缩小,变成了先前看到的那只兔子,接着小心翼翼蹭了蹭林渡手腕上的红绳,“这是她根据自己的道法炼制出来的一条红绳,天底下只有这一个,你能看到七情,说明是它选择了你。” “你……不可能是我的同类,我们同类理解不了人类的七情,你到底是谁?” 那想要偷偷动用灵力收回灵宝的越晗一僵,眼睛瞪得像铜铃。 怎么回事?这甄六到底有几个名头?怎么扒来扒去都扒不完? 第270章 你自吹自擂的时候真的不会心虚吗? 黄暄和越晗都整齐地竖起了耳朵,想要等待林渡的答案,结果下一瞬间,两个结界同时扣在了他们的位置上。 两只鸟吓得差点变回原形,一抬头就对上了两双径直看过来的眼睛,一双血红带着寂冷的煞气,一双平静但带着看透内心的透彻。 黄暄和越晗:…… 两个人整齐一致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顺便化成了原形,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真的。 一人一兔又同时转过了视线。 林渡直接摊牌,“我叫林渡,渡人的渡,我生吃了雪灵。” 寒月灵:……倒也没必要这么直接。 “现在轮到你了。”林渡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擦完了手,然后又自顾自地开始疯狂塞药。 一颗……两颗……三颗……已经不是吃糖丸儿了,是吃饭。 寒月灵匪夷所思地看着林渡,这人套路多到她完全看不明白。 它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人,是上界的天将,她叫阴怀天,她很强大,但她找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很狼狈,像是受了重伤,身上还带着很浓重的邪魔气。” “天地灵物生性厌恶邪魔,所以想把她扔出我的地盘,结果被明明已经气息奄奄的阴怀天压制住,还强行签订了灵契……” 寒月灵偷偷看了林渡一眼,发现她正在消化丹药,也蔫蔫的,谁知就这么想收住话题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又看了过来,冷静、平稳,一眼看透人心。 它转过头去,别扭地继续说道,“就是那种和你一样发起方可以解开的平等契约。” “然后她就在这个小世界住下来了,自己捣药炼丹,还说这里太荒凉,打算种点树。” “我闲着没事干,所以就帮她干点活儿。” “她很多时候说,她很喜欢下界的人间,很热闹,可上界的人除非死了轮回,是不能到下界的。” “我问她,上界不好吗?她说也不是不好,就是太无聊了,那些宴会也没什么意思,上界的人太少,也太自我。” “她把我这个小世界变成了她的洞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每天一直在吃药,但还是情况一天天坏了下去,她明明是上界十二天将之一,众人皆敬她为太阴星君,她自己说,她其实是很能打的。” “可是那样的人,居然会魔气缠身,仙元破碎,只能找到我这个偏僻荒凉的小世界来调养生息。” 兔子嗤笑了一声,“堂堂十二天将,太阴星君,居然……最后一个人孤僻冷寂地待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始终都没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教我很多东西,给我看话本儿,捏纸人唱戏,将所有的见闻都讲给我听,陪了我好久好久,久到,月海石都变成了月海晶。” “她死前,建造好了传承宫殿,设定好了寒月界的运行轨迹,然后嘱咐我看好家,然后去送了死。” “尸骨无存,神魂俱灭。”寒月灵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她走之前甚至忘记了解开我和她之间的灵契,所以灵契消散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了她寻死的最后一幕。” “她算好了一切,甚至把这个世界的规则压制在了晖阳境以下,只为了寻找合适的接受传承者,告诉我,偶尔看看热闹的人也好,就没有想过,我最讨厌热闹,也最讨厌脏东西。” “你说……你们人类,到底图什么啊?” 它茫然地看着林渡,“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是,可以抛弃生死和眷恋的一切的?” 林渡想了想,“你当真不知道七情是什么吗?你觉得她背叛了你,背叛了你们的友谊?还是……只是舍不得她呢?” 她惯来喜欢轻声细语,攻心之时尤甚。 那样轻飘飘的语句,反而像是呼出的烟霾,轻而易举的进入对方的心肺,叫人辛辣地呛鼻,却丝毫咳不出来。 兔子的眼睛红得要滴血,也跟方才那两只莫名暴露的鸟一样,用爪子捂住了耳朵,把自己蜷缩起来,“你真不是个好人,她为什么会认可你。” 林渡笑了,“她给你取过名字吗?或者给这条红绳取过名字吗?” 兔子捂着耳朵的前肢悄悄移开,“不告诉你!” 林渡也不恼,盘坐在地上,“你难道真的不想出去吗?你在这个小世界的确无法去上界,可我能啊,你已经和我签订了灵契,到时候在我飞升之际转换成主仆契约,就可以顺带飞升了,等到上界,我就给你解开。” “我是洞明界的天赋第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是洞明界最有机会飞升上界的人,也是最快飞升上界的人,而中州人物志给我的评语是,黠慧无双,天底下比我聪明的人寥寥无几,完全可以帮你查明星君的陨落缘由。” 寒月灵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正在思考这人都说了这种自夸的大话,脸怎么还一点都不红。 “你自吹自擂的时候真的不会心虚吗?” 林渡无辜地歪了一下头,“我在阐述的是客观事实,你去找洞明界随便一个中州人问,他们肯定都听过这些话并且深信不疑,我为什么要心虚?” 寒月灵:…… “那你想要什么?” “你的伴生石。”林渡斩钉截铁。 顺便她需要知道这个红绳的具体用法,但这东西只要拐走小兔子,迟早都会知道。 这个被动是在幻境中才出现的,甚至她最开始还以为是幻境中大祭司的能力,不是寒月灵点出来她都不知道是这个红绳的能力。 林渡从不赚一份钱的买卖。 短时间的利益和长时间的利益,她都要。 那只兔子定定地看着她,“我同意你的交易,可我舍不得这个地方。” 它想了想,爪子抬手揩了揩脸,稀里哗啦的冰渣子都被抹了个干净。 “不过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如今跟你一伙的人好像都已经通过了考验,将她所有重要的传承都已经接纳,奇门、炼器、制药和剑法拳法都已经传承了出去,那她传承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你身上有她的仙器,我们去干件大事吧。” 林渡和兔子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地坏笑,“舍不得,那就带着走。” 两人同时解开了自己设下的结界,那两只缩成小小一只的鸟直接炸了毛。 “我们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林渡:…… “小少爷,走吧,专业旅游团队的隐藏项目,想看看吗?” 一只鸟头小心翼翼地从翅膀里漏了一半,“你们……不打了?” “我们只是,友好地切磋了一下。”林渡背着手说道。 寒月灵配合地点头。 越晗:…… “那你……吃鸟肉吗?” 林渡诚恳道,“我马上要进阶晖阳境了,可以不用吃东西了。” 越晗长舒了一口气,把脚下蹲着的黑黄色黄鹂也放了出来,接着就听到那人笑意盎然,“方才是你扔出来卡了喉咙的灵宝?” 黄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可是鸟族至宝! 第271章 甄六!你真是个好人!(加更) 黄暄已经麻了,他知道少主很好哄,但不知道这么好哄。 甄六,哦不对,这个不知道真实身份的修士,要是相信这个修士没有什么坏心思,还不如相信少主只是先装模作样跟甄六虚与委蛇伺机逃跑。 林渡丝毫不在乎两只鸟在想什么,只是导游一样走在前面,脚跟前一只兔子以诡异地速度疯狂前行。 越晗和黄暄已经化为人形跟上了林渡。 “他们传承接受完了吗?” “方才你收拾战场消化丹药花了点时间,所以他们现在已经结束了,不过还要回去慢慢消化。” 兔子顿了顿,“你同行的那几个人,的确很有天赋。” 或者说不仅仅是天赋,是心性足够合适,他们虽然性格各异,道法各不相同,但心性的一部分都诡异地合阴怀天的胃口。 它动了动耳朵,或者说,它转头看了林渡一眼,她记得,那些人都叫她,小师叔。 而阴怀天自己创造的,最满意的一件仙器,选择了林渡。 林渡究竟哪里让阴怀天看得上?它看不出来。 反正阴怀天没有林渡那么无耻。 不过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巨大繁复的阵纹之处,那无疑是林渡见过最大的阵,没有之一。 她跃跃欲试,十分兴奋,在兔子诡异的眼神中,掏出了一张纸,蹲在地上,先疯狂地画了起来。 兔子:? “你们传承中居然没有阵法吗?”林渡一边画一边还不忘询问。 “因为太阴不善阵法,她更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兔子顿了顿,语气复杂,“不像你。” “可是这个阵法很强大。”林渡看着眼前的繁复阵纹,有一种诡异地满足感和饥饿感。 “那是因为他们大能不都喜欢搞传承遗府?那个土匪不知道从哪儿抢的阵图,照着建的,磕磕绊绊,炸了七八次,最后我看不过眼了,帮了一把,才建成了。” 林渡:……行吧。 但这不妨碍林渡疯狂记录,等画完,她这才收了手。 兔子冷漠地动着三瓣嘴,“时间刚好,他们接受传承完了。” 林渡点了点头,“这破阵不难,因为那边负责传承的阵法能量已经快要耗尽了,至于运行的筛选的还有关卡的我会封存暂停。” “整个大阵把传承和小世界的运行开放都放在了一起,是上界人才有的控制小世界的阵法,我能力不够,只能辅助你解除人为运行的阵法设定,让它不再是不断运行介入别的世界的秘境,把小世界收起来就靠你自己了。” 兔子敷衍地点头,“我本来没打算让你帮忙的,我打算直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吞了就行。” 林渡收起眼底的狂热,平静地看向它,“会死,不要这么不挑食。” 兔子:……行吧。 林渡飞速地开始破阵,等这个时候,黄暄和越晗都已经陷入了痴呆。 “不是……拆上界至少是星君级别的阵法,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黄暄忍不住吐槽。 “当然不是,这比破阵简单一些,而且很多和上古阵法有些近似之处,我有六成的把握。” “而且重要传承已经结束,就算我不动手,阵法也会自毁,我觉得……某东西不会想要房子塌了,所以还是制止一下吧。” 林渡偏头看了一眼兔子。 “我叫楚观梦。”兔子认真说道,接着想要解释。 谁知林渡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阴居怀天匹,楚观梦纷纭。很适合的名字,她给你取的?”[注1] 楚观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为了给我取名字,翻了好几天的书呢!” “因为我爱读书。”林渡随口答应完,继续认真切断封存阵法。 黄暄已经麻木了,什么好人家阵法师二十几岁就已经学到了上古阵法?就是在蛋壳里就开始学都怕是学不到吧? 即便林渡说起来轻松,可事实上一点也不轻松,一向不出汗的人在封完三小部分之后额头上都冒出了精疲力尽的细汗。 兔子敷衍地过来化成了一只人形大小的毛团子,用法术给她擦了擦,“你行不行啊?” “我今年就二十六岁!算上我上辈子的时间,都比不上一个上界小仙活得零头久,复杂的阵法就是需要时间!” 林渡眯着眼睛,又吞了一个丹药,全靠最后一点信念支撑。 一共吃了八颗丹药,得再加一成钱。 大阵八十,小阵四十……八十…八十…… 林渡花了足足五天才彻底解完,期间还不忘跟小少爷讲解哪一部分的阵法停止了。 越晗听得懵懵懂懂,但莫名就好像看到咔哒咔哒一个个机关停止运行熄灭灯光的画面。 等最后关键一个地方解完,林渡直接瘫坐在了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楚观梦迅速接上,化为了初始的元灵团的模样,开始疯狂吞吃世界意识,打下自己的烙印。 林渡往嘴里再塞了一颗丹药,这次迟缓地感觉到心脏的不适远远没有停止。 不行,还得加钱。 她长出了一口气,接着站了起来,先带着越晗和黄暄到满月神殿的主殿之中。 此刻主殿的本源,满月慢慢化为了弦月,接着一点点灰暗下去,而寒月晶在林渡出现之后一瞬间全部浮起,如同悬浮的银河。 细碎的冷星光辉落在林渡周身,将她映照得愈发不似凡人。 越晗却悄悄拉了拉黄暄的手,“把灵晶留下,我们跑吧。” 它还是害怕,这甄六实在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黄暄惊愕地看向少主,接着眼中瞬间溢满了感动和惊喜的光辉,用力点了点头,“嗯!” 楚观月的声音传入林渡耳中,“这些星星没什么用,你刚刚想要保住这些晶石?那你拿走吧。” 光芒愈发璀璨的晶石落入林渡怀中,林渡随手用灵力圈了几颗,接着转身,“小少爷。” 刚刚想要悄悄出殿逃跑的越晗被这一声喊得浑身一颤,慢慢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僵硬又讨好的笑容,“怎么啦?我没有想走,就是想出门透透气。” 林渡笑了一声,接着几颗月海晶落到了越晗面前。 “之前在我和楚观梦切磋的时候你用灵宝帮了我,不是想要这些星星,给你了。” 越晗愣住了,像是没听懂,但对这个哄孩子的语气又十分熟悉,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之后,两只眼睛瞪大了,盛满了星辉,“甄六!你真是个好人!” 刚刚老怀欣慰的黄暄:…… ————— 注:“阴居怀天匹,楚观梦纷纭”化用自宋代黄庭坚的《和邢惇夫秋怀十首》。 第272章 天上掉修士馅儿的饺子 “林渡,过来,我要你的红绳上的一抹气息。” “知道了,来了。” 林渡说完不再管越晗和黄暄,顺手捞走了那放在一处地上的一盒灵晶,“想走就走,但最好先藏起来,或者找到我那几个师侄们,你们出现在丰安商会之前就被人盯上了。” “至少有两个盯梢的人,应该是团伙作案,你们跟在我们身后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你们落单,他们势必会行动。” “虽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但我不想你们对我们中州正道修士避如蛇蝎,如果可以的话,日后或许我们会在同一个阵营。” 林渡说完,轻飘飘地被月华之力勾走,衣袖都没挥一下。 越晗呆在了原地,接着僵硬地转头,“她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他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 黄暄脸色发白,原来他从来没看懂那个人。 “方才那个人喊甄六叫什么?林渡?”越晗学了一遍,“怎么有点耳熟?” 黄暄眼睛发直,“青云榜第一,林渡,阎野仙尊的唯一弟子,就是少主你最喜欢听的中州传闻故事里那个二十二岁挑破邪魔大阵的天才阵法师,也就是,中州第一宗无上宗的第九十九代关门弟子。”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人会主动走上来带他们离开。 不只是因为他们露了财,更是因为身为中州第一宗的弟子,不可能放任妖界大家族的少主在手中受难。 人修和妖族关系敏感,可以说是一层纸,触之即破,不管跟着他们的是哪一方的人,以少主的心性,只怕都会对中州修士产生点心理阴影。 越晗显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听到林渡的真实身份之后瞪大了眼睛,“她就是那个,那个我之前天天念叨的阵法师啊!我说她怎么这么厉害呢!” “黄暄,你看!她真是个好人!” 黄暄沉默了片刻,正在思考如果忽略无上宗那帮奇奇怪怪的真人在妖界的土匪但合理的行径的话,那无上宗还是好人多,毕竟他们只坑无法无天乱吃人和兽的坏妖修。 但他更在乎是,跟着他们的是什么人? 他们身上遮蔽气息的灵器可以让他们混入人群之中,如果只是冲着他们的钱来还好说,要是冲着他们的命呢? 黄暄皱着眉头,林渡不可能在这方面说谎,显然她比他们更敏锐,也更擅长推断。 “少主,接下来可能有大危险,咱们等一等无上宗其他几个弟子。” 说话间,晏青、元烨、夏天无三人就已经到了大堂之内,见了他们两人,好奇道,“小师叔呢?没和你们一道吗?” “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传承还没结束?”元烨想了想,毕竟林渡可是激活十九个遗府洞天的人。 黄暄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些人,脑子里想着邸报中无上宗第一百代新弟子的身份,乐修……元烨? 刀修,那就是晏青,医修,那就是活判官的弟子,夏天无。 黄暄绝望了,难怪这帮人这么诡异,连乐修和医修都这么能打。 他一直在想,中州难不成都这么藏龙卧虎,小小年纪就都这么恐怖,居然都是无上宗的弟子。 那就实在很合理了。 黄暄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林渡现在和寒月灵在一起,大概正在吞世界本源。” “哦,”三人点了点头,“嗯?” 他们整齐的看向了黄暄,大脑疯狂运转,小师叔什么时候摊牌的? 不是?小师叔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什么叫,吞世界本源? 这短短一句话,让三个人的脑子拐了三拐也没转过弯儿来。 元烨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小师叔啊!真是从来都不走寻常路,掏寻常宝物呢!” 一来就整个最大的! 三人全然没有那种惊恐感,只有赞叹和兴奋,黄暄麻木道,“我们凑齐人,一起吧。” 现在他不是很想单独跑了。 虽然跟一窝脑回路怪异的鬼才待在一起总是出乎意料,但绝对值回票价。 他们刚说完,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巨大震感。 这震感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黄暄和越晗原地炸毛,恨不得变回原形朝外逃窜,巨大的恐惧如同幽灵一般笼罩在他们心间,也控制了他们的大脑。 “这宫殿似乎是要关闭了,我们出去等小师叔吧。”林渡和墨麟不在,就是夏天无做主。 夏天无一发话,几人就顺从地跟着走了出去,随即就发现这震动并非是宫殿关闭的前兆,而是整个秘境都在震动。 一种天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震动。 但凡这个秘境中有原生动物此刻只怕已经形成了兽潮。 刚被满月神殿吐出来的几只妖修先前还人模人样用幻术维持着人形,这会儿直接噗得一下无法维持幻术,不是冒出了耳朵尾巴就是爪子,还有鱼头和蟹钳。 把元烨和晏青给看馋了。 越晗血脉纯粹,所以化形很容易,配合心法就能完全保持人形,不算太难克制这种本能。 但黄暄无法克制本能,噗叽一下变回了一只黄鹂鸟,绝望地用翅膀捂住了老脸。 兽类的本能果然不能和人类的自持比。 但人修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样的天地崩裂之感,无数的旷工不顾商会的控制和高喊,蜂拥向矿洞外跑去。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动静?秘境就算要关了也不至于动静这么大吧?” “这动静怎么那么熟悉呢?”一个商会管事一边忙着疏散人群一面小声念叨。 旁边的二掌柜小声道,“的确熟悉,林渡是不是又在哪里拔矿山了?” “有道理哈!”管事突然就心安了,“那没事了。” 如果是林渡的话,一切都很合理了。 谁知下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抽离感。 寒月秘境,要关闭了。 无尽海上,几艘灵船停在巨大的圆月之下,海面上高悬着一个比寻常月亮大出许多的寒月,远看离海面并不远,海面上浮动着柔和的光辉。 就在此时,圆月之上忽然垂下无数的光点,如同沙金流泄,又似月华化雨。 直到有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雨珠,那都是一个个进去的修士啊! 进入寒月秘境的修士就以如此诡异的方式被秘境吐了出来。 而海面之下,原本栖息的巨鲨感应到了灵力的暴动,浮出水面,缓缓张开了大嘴。 果然今天是个好日子,天上掉修士馅儿的饺子了。 好在能进秘境的修士们也都不会真做了鱼饵,商会众人急急兜开绳索和渔网,开始捞劳工,一旁灵船上的人也开始帮忙。 “不是!小师叔呢!!”元烨在空中稳住身形,转头和倪瑾萱对上视线。 墨麟拎着剑棍和夏天无一行人汇合,摇了摇头,“小师叔没跟我们一起。” 一片混乱之中,晏青眼疾手快接了一个还带着热气的包子。 “诶!!!我的包子!!”一个修士惊呼。 还燃着火的大铁锅在空中解体,被一个灵活的身影收回,盛宴一手拽着那个还不能飞起来的师弟,一手召回自己的锅铲,“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包子包子!” 一片混乱之际,越晗忽然觉得寒毛倒竖,莫名有股危机。 一只赤色箭簇在空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了人群,精准无比地瞄准了越晗的后心。 “少爷小心!”墨麟的战斗素养最高,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拎着剑棍一剑挥出,击飞了那个箭簇。 “刚刚你们五个凑在一起,我离你们有段距离,那箭是冲着我来的。”越晗瞪大了眼睛,想到了林渡走之前说的话,脸唰得一下白了。 第273章 请你尊重一下你现在的兔形 “不是你行不行啊!”林渡皱着眉头,忍着世界震动的头昏,“你没乱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 “没有,我只是蚕食了世界意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给小世界打下我的烙印,明明已经借了你的红绳,不应该啊。” 楚观梦皱着眉头,“这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不应该啊……” 林渡觉得自己像是坐在脱水的洗衣机顶盖上,脑浆都要被弄散了,语调嘲讽,“我说,你难不成指望我这个二十六岁的人帮你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寒月灵?” 楚观梦冷笑,手中再度结印,试图将这个世界打下自己的烙印,只是这一回,烙印又迅速被那一团泛着冷光的世界核心吐了出来,吐出来还不够,还发出了呸呸呸的声音。 林渡直接笑出了声。 楚观梦恼羞成怒,“你行你上啊!再多嘴我生吃了你!” 林渡:…… “行。” 她刚刚在旁边看了三十九次,就是之前不会现在也会了。 林渡抬手结印,神识倾泻而出,灵力流淌过手腕,红绳上的金色字符感应到了什么,慢慢转动起来。 这等大型神识烙印极度耗费神识,林渡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神识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流逝,但这烙印却始终没有成型。 这个时候需要全身心毫无杂念地投入,直到烙印成型,再与世界的核心搏斗。 林渡无暇顾及其他,没看到楚观梦越来越诡异的眼神。 这是这年纪的修士该有的神识强度和深度吗?这不合理啊! 还是它坐井观天太久了,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小怪物了? 林渡只觉得自己整个神府都要被掏空,好在天池炼神诀自动运转起来,开始艰难地“蓄水”工作,以避免神识彻底干涸。 一边抽,一边续,林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终于烙印成型,被她打入世界核心之中。 这一回,世界核心整个颤动了一下,楚观梦的三瓣嘴歪了歪,“看吧,你的也要被吐出……” 咕嘟一声响起,光团慢慢撑开,再慢慢收缩,上头浮出了林渡的神识烙印,一闪而灭。 楚观梦:??? 它气得炸了毛,“凭什么!” 光团忽然向上放出光芒,接着浮现了一行行字迹。 【传承人亲启: 按照我的猜测,你大概会在给我炼化的世界打下烙印的时候遇见一个发狂的寒月灵,但相信我,它没有坏心思,只是寂寞久了,如果可以的话,带它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好,总一个人待着是会出毛病的。 你得到红绳的认可,就说明你大约比我聪明,也比我更善于窥探人心与七情,这个红绳的用法,被我放在寒月灵的神识里,请不要伤害它,与它结契之后,它就会慢慢告诉你。 我给你留下的,与其说是用法,不如说是我的心得。 我虽然是红绳的创始人,但它所有的材料都经过古神格的淬炼,虽注定不能生灵,却有极强的自我意识,你要驯服它,还要花费极大的工夫,但我相信如果你是被它主动选择的,定然比我强。 这个小世界的核心虽然为你烙印,但也是寒月灵的地盘,既然你能打下烙印,说明你对寒月灵和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善意,这是它的诞生地,请善待它和这个世界。 ——阴怀天留】 林渡转头看向了原本气急败坏的兔子。 现在这只兔子眼睛红彤彤的,然后冲了上去,嗷呜一口,把那一长串字全吃了。 林渡:…… “请你尊重一下你现在的兔形。” “反正我也不是兔子。”楚观梦理直气壮,接着磨着牙看向了林渡,语调阴森,“为什么她不肯让我成为世界的主人,我生吃了你!” “大概怕你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吧。”林渡无情地拉扯了一下神识内两者之间的灵契印记,兔子嗷呜一声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行了,你先在秘境中待着,我出去处理一下被甩出去的人。”林渡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感受着神识中出现的新联系,“这个小世界阴怀天炼化过,现在主人变成了我,我可以揣着带走了,伴生石的规则回头给你解。” “要是实在想磨牙。”林渡掏出了一袋风干牛肉,“拿这个磨。” 无尽海上,那一轮巨大的寒月开始慢慢由满月变成弦月。 而天空之上,无上宗几人齐齐扯下了面罩,手中灵宝尽出,却已经落在了下风。 “诸位今日强留我们,是想与我们无上宗宣战?”墨麟拎着剑棍,看着周围团团位置,很显然早就守在秘境守株待兔的二十余名修士。 这些修士训练有素,脸上戴着屏蔽神识的面具,手中拿着的早就准备好的十八罗汉阵的分解阵石,此刻已经激发。 黄暄冷着脸,枯竭的灵力在服药之后迅速暴涨,“这帮人,身上的屏蔽灵器让我分不清气息,但中间那一个人,实力应该不弱于我,所以比墨小师傅你强。” 墨麟一手扣在剑格上,急急恢复着灵力,“未必。” “这阵不能让他们成型。”晏青咬着牙关,“这阵法小师叔来了都不一定能破得了。” 情况可以说十分糟糕,他们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结界中,旁人似乎看不见他们遭遇了袭击。 这些人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意图一网打尽。 夏天无和倪瑾萱退了回来,往嘴里塞了一把复灵丹,“这样消耗下去不行,得找个突破点。” 墨麟和夏天无对视一眼,忽然有些扭捏,“那个……要不你借我一点灵火?最起码我们要把这个诡异的结界破开,不然通知师门也难。” 夏天无点了点头,“可以。” 雷火相生,有奇效。 就在几人蓄力之时,海上的弦月终于只剩了一条冷线,接着终于化为了一颗星。 众人还在捞人、打海兽、清点人数顺便看秘境消失,但见那一道冷月化为一点星芒,接着一道青白身影从天而降。 “兔子,出来帮我啃个结界,就一会儿,不会有事。” 林渡神识放开,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急速调动着灵力。 “我不是兔子!你不是说我乱吃东西有违兔形?” 林渡忽然就软了声气,“楚观梦,请出来挠个结界,回头给你找点好吃的。” “……我还要一包牛肉干。” “成交。” 兔子落到林渡肩头,接着奋力一跃,用力一爪,结界撕拉一声破了。 结界中对峙一触即发的画面落入外界之人的眼中,众人哗然。 “哟,隐藏节目大乱斗是吧?”林渡讥讽的音调传入众人耳中。 “截杀无上宗亲传弟子?胆子不小啊!”青年声音骤然变得狠厉,白发飞扬在空中,折扇流光溢彩,灵力倾泻而出,如雪山崩塌。 里头几人眼前一亮,如同看到了光,“小师叔!” 第274章 这六百灵晶,真的亏。 林渡扫过眼前困住自己师侄和那两只鸟的人,目光微凝。 “缩头缩尾,隐蔽气息,不以真面目示人,拿着结界法宝和玄品大阵,你们还真是……”林渡语气有些微妙,“真当公海就可以随便杀人了?” 林渡原本以为那早在商会之外就跟着越晗的只是冲着鸟族少主去的,可没想到这背后的人连无上宗都敢动。 上一个敢围杀的现在都已经被埋进土里了。 以为拖到无人见到的结界里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林渡脑子中转了几道弯,动作却一点也没慢,她没打算留手,对面虽然气息莫测,可墨麟和黄暄联手都没打过,说明对面绝对有能压制两人的高手。 反正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上宗被人袭击,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中州和妖界。 届时,不管对面起的什么心思,暴露在天光之下,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会无所遁形。 十八道无柄短刃激射而出,撞上悬浮在空中的阵盘分体,一瞬间切断彼此之间的牵连,磁场瞬间暴动。 拿着阵石组成的阵盘的修士同时感受到了阵盘释放的力量像是被诡异地穿插进了什么奇怪力量,将原本顺畅的力量扭曲、反转,最终爆炸。 有修士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想要出手用自身灵力出手压制,但已经晚了。 阵法这种东西高收益也意味着高风险,一旦在未成阵之前被干扰而没有合适的应对举措,就会出大问题。 “元烨,掩体!”林渡喊道。 “知道了!”元烨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只巨大的龟壳傀儡,上面刻满防御阵法和他的特殊咒文,经过师父的手炼制,防御效果一流的好。 黄暄和越晗几乎是被生拖进龟壳里的。 “不是!我们有天品防御法宝……呜呜呜。”越晗被黄暄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他。 黄暄现在后悔任由少主胡乱花钱显摆了,他只是想让他被骗完钱知道人间险恶,但很显然有些事情肯定不是钱能摆平的。 他拿出一块玉牌,灌入灵力,玉牌瞬间碎裂。 “……现在就要通知父亲吗?”越晗一瞬间像是被揪住尾巴一般,眼底失去了光。 “嗯,少主的安危远比历练重要。”黄暄在龟壳之中回答地很迅速。 巨大的爆炸冲击将龟壳远远抛开,而拿着阵盘的人就惨得多,阵盘反噬,灵力乱流如同利爪撕开修士的胸膛,将几人身上遮蔽气息的法器也全部干扰失效。 有几个人没能承受住这样的冲击,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入海中,才被修士阻拦打压的巨鲨闻风而动,张开了大嘴,一嘴吞了一个,感谢着上天的馈赠。 兔子还待在林渡的肩头啃着牛肉干指指点点,顺便替她竖着一面防御结界,“你对阵法的了解还可以啊,轻轻松松就破坏了,看来外界只有你一个小怪物,其他的都还一般嘛。” “破阵比布阵容易。”林渡言简意赅,“毁灭比圆满容易。” 兔子磕牛肉干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啧了一声,继续指指点点,“还有两个你打不过哦。” “没打算打过。”林渡知道自己的斤两,“打不过就跑啊,别把脏手蹭我衣服上,不然回头就把你炖了,红焖兔肉。” “我生吃了你!”缩小的兔子龇牙咧嘴。 “风干兔腿!”林渡继续报菜名。 “……好吃吗,不是,好磨牙吗?好的话我不是不可以帮你,这两个我应该能生吞。”楚观梦被带歪的。 “尊重一下你的兔设。”林渡说着,感觉到了腰间弟子令的震动,“看来不必跑了,拖吧。” 楚观梦疑惑地蠕动着三瓣嘴,下意识抬手舔了舔爪子,下一瞬间,林渡直接提速,掀得它直接从肩头跌落下来。 “诶不是!!!”兔子急急化为一道月华窜了上去,勉强抓上轨迹难以预判的林渡……的发梢,顺杆子绕成了一根发带,胡乱盘了一圈。 “墨麟!天无!拖住他们!” “来了!”早在结界被破开的一瞬间,墨麟就向宗内传了讯息,现在也快到时候了。 墨麟拎着剑棍拦住了那个实力莫测的带头人,夏天无抬手放出灵蛇般的异火,将另一人掏出的传送卷轴直接烧掉。 恢复了灵力的黄暄也按住了少主,请求剩下的三人帮忙看护一二,随即也钻了出来,阵法被破,对他们的威胁就少了很多,虽然不能就地斩杀,但也至少能抵挡一阵子。 倪瑾萱憋不住,揣着几根禁灵索和元烨的吞天蛙也钻了出来,目标就是被阵法反噬重伤的剩余几人,长鞭一甩一卷,禁灵索一套,里头的元烨操控着吞天蛙一吞,行云流水,配合默契。 墨麟和夏天无两人联手对付另一个明显修为至少在晖阳境的人,雷声震动,劈开整个暗沉的无尽海天际,火海四起,圈住了人的退路。 林渡的冰霜很能限制修士的行动,法修出身每一招耗费灵力极大,需要蓄力的黄暄在她的配合下如鸟归林,稳稳占据了上风。 就在局势逆转之时,那修士忽然拿出一盏油灯,邪气四溢,林渡和缠绕在她发上看热闹的楚观梦同时一阵反胃。 “那是……” “邪修!你居然炼魂!”黄暄瞪大眼睛,手中再度拍出一掌,想要将那幽幽灯盏扑灭。 但这盏诡异的吞噬掉了黄暄的灵力,接着慢慢膨胀,化成了一只黑亮的秃鹫,腥臭的气息弥散开来,底下的巨鲨不安地扭动起来,翻腾起蓝黑的巨浪。 若说之前修士们还能看热闹,但邪修一出,无论人妖,只要是正统灵修,都不能坐视不管。 “是邪修!邪修截杀无上宗的弟子!” “简直放肆!太恶心了!这帮孙子!” 但这诡异的秃鹫显然给所有人都带了沉重的压迫感,那种深重的腐朽的气息让无尽海都显得阴沉起来,来自灵魂的恶意让所有人都心神一颤。 楚观梦催促林渡打开寒月界,自己呲溜一下跑了,“这个太恶心了,影响食欲,我吃不下去,你赶紧跑吧。” 秃鹫阴森的眼珠缓缓看向了林渡,细看过去那身躯内冲撞着无数的腐朽恶鬼,甚至整个皮毛都显出了诡异的油光。 林渡啧了一声,她就说了,这六百灵晶,真的要亏。 邪物三尸炼魂灯,能引发人内心深处的恶意和魔障,催人暴动,从而导致人心神狂乱,被这邪物吞噬。 对方果然有备而来。 秃鹫眼睛缓缓扫过眼前的几人,接着凶唳一声,身上开始扭曲变大,慢慢脱胎出几只漆黑抽象的鬣狗、狼獾。 天愈发昏黑,沉沉压在了所有人心间,船上几个正道修士本想上去帮忙,此刻被那股力量钳制地动也不能动。 嗜血的海兽腥红着眼眸,暴动起来。 林渡握紧了手中的浮生扇,心中发凉。 那几只邪物同时蓄力,接着冲向了空中的几个猎物,墨麟冷着脸,长剑出鞘,剑光纵横上下,将阴沉的天海彻底撕开,剑气化作浩然除魔的神霄雷降下,异火毫无遮掩地奔涌而出,直接将一只鬣狗包裹。 雷火相助,生生让邪气影响有些失控的众人压下心里的阴郁,林渡抬手,不要钱一般扔出了一把雷符和清正符。 黄暄掏出一把长笛横在唇边,清悦的笛声却带着攻击性穿透了秃鹫的心脏。 但这些远远不够…… 灯火不灭,邪物被打散又重新聚集,最先被消耗完的一定是他们。 林渡咬着牙,一遍遍激活无数灵符,都已经耗费这么多了,这些人必须抓回钧定府,不然他们就不叫无上宗! 一种绝望的气息降临到众人心间。 “先开船吧,再这样我们的船也支持不住了……” “不行!万一无上宗的小师傅受伤掉下来我们还能捞一捞,这些邪魔……真该死啊。” 一个商会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灵力炮!灵力炮呢!还有灵石吗?” “可作用有限啊!” “作用有限就不上了吗?今日他们连无上宗都敢杀,日后我们这些普通人呢?” “瑾萱!回去!”夏天无厉声喊道,飞身挡在了倪瑾萱面前,“你才什么修为,别逞强!” 阴邪之气森腾,攻击频繁,力求撕扯下这些灵修的肉,侵扰这些灵修的神魂。 元烨加入了黄暄的奏乐,力求不让人收到神魂攻击的干扰。 林渡忍着神魂内的不适,打算再吞噬一点雪元丹。 “何人胆敢杀我宗小辈?放肆!” 一道男声怒喝道,泛着金光的一道掌印直接将那只带头的秃鹫拍灭。 林渡目光聚焦,“九师兄?” “诶小师妹,你歇歇,我带着商会来收货的,差点来晚了。”慕宸和气一笑,“等着吧,咱们大师姐出关了!” 朴素的玄木令牌自远处疾驰而来,金光大绽,直接击向那冒着阴火的油灯,乾元境的威压如巨山压得那两个修士吐出血来。 一身紫袍的凤朝出现在众人面前,犀利的凤眸闪动着怒火,“三尸炼魂灯?此等邪物你们从哪个坟头里挖出来的?” 第275章 啊~我好柔弱啊~ 凤朝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安下心来。 无上宗掌门成功突破第五境,对付那两个修士几乎可以说是碾压式的胜利。 油灯一灭,凤朝和刚刚还在笑眯眯安抚孩子的慕宸一人一个,打伤抓住上手铐一气呵成,将邪修当场逮捕。 无上宗不光在实力上压制了对方,并且在道德层面也疯狂指指点点。 “两个邪修仗着修为和此等容纳了成千上万枉死冤魂的邪物来截杀一帮孩子?你们邪修欺软怕硬,丧尽天良,如此胆大妄为?是看不起我们中州正道修士?” 倪瑾萱钻出龟壳大声告状,“掌门师伯!不是两个,是二十个!” 元烨疯狂补刀,“还带着十八罗汉阵的阵盘和一个特别奇怪的结界,想把我们偷偷关在结界里杀了!要不是小师叔破开结界我们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凤朝看了一眼林渡,一晃眼险些认错,“你这头发……” 林渡眨了眨眼睛,顺手把想出来看热闹的兔子重新塞回了寒月秘境里,“啊~我好柔弱啊~一定是刚刚破阵的时候伤到了所以头发变白了。” 慕宸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小师妹,这真是睁着眼睛尽说瞎话啊。 他怎么记得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小师妹就是白头? 慕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点破。 原本阴风怒号的昏黑天此刻慢慢有红日突破了海平线,像是与黑夜缠斗了许久,终于摆脱了泥泞,一旦突破了一线,此后的昏沉深渊就再也困不住光。 远处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型飞舟疾驰而来,越晗反应了过来,拽着黄暄就要开溜,“老黄我们先走吧。” 凤朝的目光落在越晗和黄暄身上,迟疑了一瞬。 晏青立马介绍,“回禀掌门师伯,这位是鸟族少主,越晗,我们在路上相识,结伴而行,此事也是我们拖累……” 越晗迅速正了神色,一手斜放在胸前,行了个鸟族的礼,“晚辈越晗,见过无上宗掌门,此次也是因为我拖累了贵宗诸位道友,实在抱歉,改日必当上门拜谢。” 远处的人已经近在咫尺,越晗想跑也跑不了了。 来人一身斑斓重锦长袍,到无上宗诸人眼前的时候几乎闪耀到刺目,身后的人也各有各的花里花哨,无上宗几人沉默地看了一眼越晗和黄暄,忽然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低调了,那确实…… 林渡被闪得被迫向下看去,谁知不看还好,一看船上不少修士身上浮现的七情如浓雾嘈杂纷纭,过度的信息量塞得她脑仁生疼。 她沉默地掏出了纱布,还是瞎了的好,真的。 “越晗!怎么样?乖崽!没事吧!连十三长老都打不过,是不是吓坏了?”带头那个人迅速上来揪住了越晗的后脖颈。 越晗费力地解释,“爹,我没事,我哪儿也没少,真的,你先松开!” 越琛闻言松开了手,先是完完整整确定自家幼崽没少了一根毛,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凤朝,“凤掌门,又见面了。” 凤朝微微点头,“原来是越尊主。”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儿子几百年才出来,幼时被宠得有点过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在下略备薄礼,还请凤掌门收下。” 越琛说着,直接掏出一个风格十分华丽镶嵌满宝石的储物袋。 凤朝还没说话,一旁的慕宸笑眯眯地伸手收下,“那怎么好意思呢,越尊主,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吧,咱们签了一百年的供货协议呢。” 完全没有发挥余地的凤朝:…… 她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林渡,估计全场大概没人比林渡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牵扯到了什么。 “你眼睛又怎么了?” 越晗积极发言,“这个我知道,我爹闪到她的眼睛了!” 林渡:…… 越琛:? 林渡解释,“倒也不是那样,我有眼疾,畏光,与尊主无关,就算遮住眼睛也不影响我日常生活。” 凤朝皱着眉头,她记得自己闭关也就一年多,也就一年没看住,怎么一出来小师妹是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瞎了? “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林渡努力解释。 凤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林渡保持着尽量真诚的微笑,“真的,等我进阶到晖阳境就好了,师姐先别和我师父说。” 凤朝还持续地盯着她。 林渡僵硬但依旧真挚微笑,努力点头,“真的,师姐你信我。” 凤朝礼貌微笑,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这些人先押回钧定府,好好审问,也好给人家鸟族一个交代。”凤朝正了正神色,“越尊主,你看呢?” “好说,好说,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成年人客套来客套去,最后共同登上鸟族的华丽飞舟,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定九城。 和归早就等在了定九城,还是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好脾气地布置好了招待所,安排好一切,转头进了地牢里。 越晗还想闹着一起进去,被越琛无情拒绝了。 凤朝已经端坐在了桌上喝茶,林渡没座位,乖巧站在一旁。 “事情就是这样,那帮人应该最初的目标是越晗和黄暄,所以我想借用旅游团的名义将他看在眼皮子底下,这样中州人多的地方,认识我和墨麟,足以让那群人打消主意。” 黄暄补充道,“出秘境之后我们打算和无上宗的几位小道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谁知道有人偷袭,一共射出了几箭,把我们逼入了一个结界中,和外界全然断绝了,无上宗的几位应当是被我们连累了。” “未必。”元烨余光看了一眼林渡,见她点头,这才开口,“我觉得,如果真的只针对越少主,那我们其实完全可以被甩出来,但他们没有。” “林渡,你怎么想。”凤朝又问。 越琛稀罕地看了一眼这个白发青年,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 “那帮邪修最初目标只有越晗,但后面无上宗的人插进来,如果我是他们,反而不会全部杀了。” 林渡抱着胳膊,吐出一句叫人胆寒的话,“我只会杀一方,重伤另外一方。” 死无对证,有口说不清,甚至可以直接篡改或者模糊记忆。 妖兽和无上宗都是出了名的护短,无论哪一方当替罪羊,都会导致结仇厮杀,这个结果对邪魔太有好处了,远比全部杀了利益更大。 越琛瞪大了双眼,这股熟悉的虽在正道但邪气四溢的感觉……是阎野仙尊! 地牢深处响起刻意走出来的脚步声,几人看向了前去审问的和归。 “撬开了几张嘴,他们中有几个人神魂内有邪魔的主从印记,触发之后自毁了,这件事应该和繁千城有关系,我抢在他们自毁之前抓到了点最近的记忆。”和归脸上的疲倦止不住了。 “这帮邪修,有一部分有改造和夺舍的痕迹,是那帮兰句界一直没在中州找到的阴魂,如今都改造成了半邪魔之躯,估计和……嗯关系不小。”和归卡了一下,不想说出文福的名字。 “他们计划严密,想要截杀鸟族少主,顺便重伤无上宗的几人,最后做出无上宗截杀鸟族少主的迹象,以此挑拨我们中州和妖族的关系。” 屋内几人整齐地看向了抱着胳膊靠墙的林渡,这推理能力有点敏锐到过于吓人了。 元烨脱口而出,“我就说小师叔的一个猜测不一定对就都是真的!” 越琛敬佩地看向了林渡,“你一定是阎野仙尊的弟子吧?” 凤朝无奈扶额,林渡却已经娴熟地掏出了一本“生死簿”,如今那上面大部分都已经用红笔划去,还剩下二十几个。 “师兄,来,划个已死名单。” 上一次划掉的人名还是中州大比出事之后抓捕到的内应,还有去凡俗界的那几个。 林渡这般风轻云淡,越琛莫名有点寒毛直竖。 “哦对了小师妹,”和归想到了什么,“临湍师伯说,让你回宗门之后拿着这张指引符,去寻什么……解法?” 林渡接过那张被折成小猫模样的指引符,有些无言。 危止这么闲怎么不自己过来?送货上门得加钱! 第276章 小师叔一车我一车 林渡走的时候只和凤朝说了一声,顺便拟定了秘境内收获的内库上缴单子和处理办法,该卖的交由师兄卖,该留的也要控制一下市场。 按照宗门规矩,弟子外出游历,收获上缴宗门内库约莫是三成,一是为了报答填补自家的家底,二也是惠及同门,以备不时之需。 但晏青掏出一座矿山和一大堆沉月晶的时候,几个真人还是短暂的陷入了沉默了。 “这和之前咱们那辈的师叔扛一个灵脉回来有什么区别?”和归抱着胳膊,深深感慨什么叫一脉相传、宗学渊源。 “区别可能就是灵脉不能卖,但这个我们能卖上千年,至少不会穷得发不起年例了。”慕宸拿着算盘,一脸感慨。 凤朝表示很欣慰,“按照你们师叔留下的嘱咐,这山就放在大库内,你们需要的时候随时取就行了,至于你们获得的灵植和矿石,就交由你们自己处置。” 一帮人上缴汇报完之后就聚在没有大人看着的宗门里分沉月晶,五个人围成一圈儿,中间堆着一大堆沉月晶,一边磨一边计数“分赃”。 小师叔不在,五人打算直接把小师叔的那份一并磨好。 “我一颗小师叔一颗。”倪瑾萱放下两颗磨好的晶石。 “小师叔一斤我一斤。”晏青拎出称重的衡器,倪瑾萱投去赞同的眼神。 “小师叔一车我一车……”元烨头都没抬。 墨麟:? 晏青和倪瑾萱看向了元烨,“胡说什么呢?” “这不是你们在哄抬单位吗?”元烨磨着手里的晶石,“哦对了,小师叔到底去哪儿了?” “听掌门师伯说是被临湍师祖喊去闭关修炼了?”倪瑾萱歪着头想了想,“小师叔还给我留了个纸条,让我回头给出关后的师父。” 墨麟点头,“嗯,掌门师伯修为压抑了很多年,所以突破第五候很快,师父估计还要闭关上好几年,这么看来,小师叔估计也要闭关几年。” “啊,好几年啊。”倪瑾萱眼神黯淡了一点,“好长诶。” 夏天无磨晶石的手一顿,“不过……小师叔这回闭关要进阶……那岂不是……” 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进阶晖阳境?” 中州这上下五千年,什么天才二十几岁就开始准备进阶晖阳境啊。 要准备进阶的当事人完全没有那么轻松,她独自一人坐在飞舟上,手上拎着一壶宗内最烈的白云乱,仰头漫无目的地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一路从喉管烧到肺部和胃内,却也仅限于此。 她能感觉到身体内像是一寸寸冻结了一般,心脏跳动微弱,血液的流动迟缓,每一次搏动大约都带着冰渣刺破身体内部的虚幻痛感,骨骼像是被抽空了骨髓,整个人像是一条能当杀人凶器的冻鱼,能保持正常弯曲都算她意志坚定。 楚观梦敲了敲两人的灵契结界,接着自顾自地从林渡红绳上多出的一颗光泽通透的珠子里冒了出来,那是小世界的缩影钥匙。 两人平等的灵契结界,虽然林渡是寒月秘境的主人,因为这一层灵契关系,楚观梦也算来去自如。 “还有牛肉干吗?兔子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伸出了一只爪子。 一股浓郁的烈酒气息钻入楚观梦的鼻子里,它歪着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渡,“你不会是……受到反噬要化灵了吧?” 林渡又灌了一口酒。 她不怕冷,但这滋味的确不好受,一口酒多少能暖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嘿,让你乱吃,没救了吧。”楚观梦乐了,“你放心走吧,反正咱俩还是平等契约,我会继承你的所有东西包括小世界。” 林渡懒洋洋看了它一眼,“鸭腿吃不吃?” 楚观梦赶忙用爪子接了过来,慢吞吞啃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吞雪灵,你不是天赋第一吗?” “是啊。”林渡晃了晃酒壶,“想要直接获得大量力量,哪能没有代价。” “就是我是天赋第一,我才能扛过去啊,有问题吗?” 楚观梦:…… “还有,”林渡指了指它的爪子,“你最好给我擦干净你的爪子再落地,别弄脏我的灵舟,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抱着鸭腿啃的兔子顿了顿,凶神恶煞地冲她龇牙,“我生吃了你!” “生吃不了,平等灵契不能互相伤害。”林渡又在灌酒。 兔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喝什么呢?给我也来一口。” 林渡掀起眼皮看了它一眼,随手取了个铁盆倒了浅浅一点给它。 楚观梦舔着爪子嘟嘟囔囔,“看不起谁呢!就那么一点。” 林渡看了一眼自己吃饭的铁盆大小,沉默了一会儿,将酒壶倒过来,吨吨吨吨吨往外倒,倒了小半盆,“喝,喝不完我给你扔下去。” “鸭腿骨头呢?”林渡刚打算收拾垃圾。 “嗯?”楚观梦迷茫地看着她,“什么骨头,我吃掉了。” 林渡这会儿反应有些迟钝,笑了一声,“挺好。” 兔子试探着舔了一口,“嘶好痛好痛!你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你一个寒月灵哪儿来的味蕾?”林渡皱着眉头,打算把兔子拎起来研究一下构造。 “……我在尊重我的兔设。”楚观梦看到了林渡睥睨着自己的嘲笑目光,心里不服气,重振旗鼓,“我能喝!” 林渡抬了抬下巴,示意它喝。 兔子举起了铁盆,咕咚咕咚声响起,没过一会儿,铁盆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还有点甜诶。” 兔子茫然眨了眨眼睛,“就是……有点……打脑壳。” 噗叽一下,甲板上就多了一滩雪白的兔子毛毯。 林渡笑出了声,转头看向了越来越近的极北之地,一旁那只被折成小猫形状立着的指引符光芒越来越盛。 明明刚才喝的那一口酒的取暖作用要散了,可是靠近了极北之地之后,林渡的身体里油然生出了一种古怪地激动感,浑身的肌肉因为激动痉挛到不断震颤。 那是雪灵的诞生地,一眼望过去是数不尽的白,即便此刻没有风雪,但依旧苍茫无边。 林渡眯着眼睛扫了过去,也不知道危止现在在哪个雪窝窝里埋着,需不需要自己亲自挖出来。 纸做的小猫尾巴竖得老高,打着弯儿指引着方向。 林渡控制着灵舟调整方向,尽职尽责地打算找到家庭住址送货上门,当然,是顺丰到付。 纸猫忽然尾巴向下垂直了,林渡一手拎起那一滩兔子,随手搭在了肩头当围脖,一手捏着纸猫,单手掐诀收了灵舟,一跃而下。 不远处有高大的雪狼正在狩猎古怪的长毛巨兽群,白雪地里开出了一串红梅,生人的动静吸引了狼群的注意。 “你可真是会给我添麻烦,还得加钱。”林渡捏着那只纸猫,将它捏扁随手塞到束腰里头,一手祭出浮生扇。 一只几乎有墨麟高的雪狼呼啸着扑了过来,健壮的身躯迎面撞上一片磅礴肃杀的冰雪灵力,冰凌擦过化丹期的雪狼皮毛,溅出一片逼仄的血点,在空中就被冻住,红红白白稀里哗啦落到了地上。 头狼和长毛巨兽感受到了那股刻进本能里的冰雪气息,几乎第一时间长啸出声,前肢弯曲,跪伏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尚未压实的冰雪粒子。 那是……独属于它们世界的神灵,降临了。 第277章 大师,我悟了。 见那几只巨兽服服帖帖地跪下了,林渡不会御兽,重新捏出那只被彻底压扁的指引符,注入了一点灵力。 那只由立体变成平面的纸猫重新跌跌撞撞立了起来,接着在她手心转了一圈,悬浮到了空中,冲向了一处。 林渡看向了金光到达的地方,抬脚走了过去。 纸猫落到一块雪地上,爪子做出了刨的姿态,可它只是一只什么力气都没有的纸猫,所以连一粒雪粒子都没有挖起来。 林渡蹲下身,用浮生扇试探了一下,上面的雪刚积压不久,还很松,没有板结。 但下面却有些奇怪,像是化冻之后复冻的冰。 她直起身,从储物袋里找出无上宗人手一把的铁锹,开挖,姿态十分娴熟。 原本呆在原地的雪狼试探着匍匐前进,林渡挖了一铁锹雪,以为那狼还要偷袭,头也不回就往那雪狼身上呼。 雪狼呜咽了一声,似乎很委屈。 林渡手上一顿,莫名地,她察觉到了雪狼呜咽里的委屈。 可她分明不会御兽。 那就只能是雪灵本源同化的本能。 林渡停下了铲雪的手,指了指那雪地,“给我挖。” 一群雪狼过来了好几只,围成了一圈儿,吭哧吭哧,就地开挖。 方才得罪了雪灵,现在只能尽力将功折罪这样。 林渡就杵着铁锹看狼挖雪,没过多久,雪狼就刨到冰层。 天边的阴云被冷色的太阳破开一线,光辉照耀下来,将似乎在不断融化又结冰的冰层照得透彻。 隔着一层冰,林渡看到了里头的人影,一身玉色僧衣有些宽大,好端端盘坐在里头,姿态端正,如果忽略那身上缠绕的巨大锁链,的确可以称得上在静修的佛子。 喀嚓一声,林渡娴熟地弹出灵力击碎了冰面,一股灼热的力量向外扩散开来。 危止察觉到了上头的动静,抬起了头,被破开的冰层形成了一个均匀的圆圈,圆圈周围除了拄着铁锹的青衣修士,还有一圈虎视眈眈喘着热气的高大雪狼。 冰冷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长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因为不适出现了几道光晕,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却没叫人忽略林渡居高临下的玩味。 这画风着实有些诡谲和危险。 “危止大师,送货上门,外加亲自挖坑找人,还有寒月灵太难对付一共消耗了我二十七颗丹药,心脏衰竭加剧,尾款要加三倍。” 林渡的声音格外清晰雀跃,她蹲下身,盯着危止的血色竖瞳和脖颈上的显化的银色龙鳞,“哦对了,还有加急费十块灵晶,可折换宝石,请付款。” 随着她蹲下身,那几只雪狼也跟着扒着洞口匍匐了下来,小心翼翼蹭了一下林渡肩头的兔饼围巾——想吃。 危止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林渡肩头,他开口,声音嘶哑,“你是给寒月灵灌了多少酒,才把它都拐过来了?” 林渡咧嘴一笑,“我这叫服务全面,满意的话请您再加点小费。” 她目光扫在他身上缠绕的锁链上,“我说您怎么不亲自溜达过去找我,原来是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了?还是有人把你困在这里了?外面没有封印,所以应该是大师你自己?” 危止没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手微微动弹了一下,接着开口,“林渡。” “嗯?” “生辰快乐。” 林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在脑子里迅速回想,她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泄露出去过,就连宗内的同门都不清楚,这人怎么知道? 这生辰八字被对方捏在手心,真的没事吗? “今日是小寒。”危止动了动,身上的铁索跟着发出声响,“此前中州大选,我溜达过去了,你忘了?” 生逢小寒,晖水披冻,天生的满值冰灵根。 林渡哦了一声,“我没爹没妈,瞎编的,所以不过生日。” 大选时测的阵盘需要默念生辰八字,不影响灵根测算,只影响特殊命格测算。 但当日她念的的确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是她两辈子同一个生辰八字。 危止看她这样,笑了一声,也不反驳,开始掏钱。 他手有些不稳,珍珠宝石洒了一身。 林渡看不过眼,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直奔一颗离她最近的珠子,珠子刚被抓起来就脱了手,叮叮当当滚在浮着浅浅一层水的冰层上。 林渡:…… 她盯着自己僵硬的右手,陷入了深思。 危止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大师身上是禁灵索和封妖锁,真不怕我趁你病要你命?” 林渡干脆不拣了,直起身,觑着危止,杀意一触即发。 上头的雪狼也纷纷狼嚎起来,雪粒子沿着狼爪和雪洞边缘稀稀拉拉滚落下来。 危止却已经掏出了一本功法,“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他毫无人为刀俎我为龙肉的自觉,指了指那几只雪狼,“知道他们为什么臣服你吗?” “你已经快要化灵了。” 林渡抬手封冻了这冰面,接过了他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三盒珍珠宝石以及功法,语气真诚,“多谢你,大师,我悟了。” 危止:…… “我的伴生石呢。” “哦,抱歉抱歉。”林渡一手抓过肩头耷拉的兔饼,“诶,醒醒!” “楚观梦!兔子!红烧兔肉!麻辣兔头!爆炒兔丁!你醒醒!!” 林渡一手用力晃动着瘫软如泥的兔饼,往里头灌了点灵力,“诶,再不醒我直接把你扔给恶龙吞了。” “叽。”兔子刚刚苏醒,就被林渡摇得又快晕了过去。 这会儿倒是挺尊重兔设,林渡停下摇晃,双手捧起兔子,“醒了吗?伴生石拿出来。” 这兔子天赋能力出众,虽然如今林渡是寒月秘境的主人,但以她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随意找到拿取。 从寒月秘境遭遇兔子之后她就一直没有休息过,也没来得及抹除寒月灵和伴生石之间的规则契约。 楚观梦垮着一张兔子脸,嗖得一下顺着她的手腕钻了进去,再钻出来。 两人立下了契约,兔子也没有反悔的余地,而且她现在很想去人间找点磨牙的东西,长时间离开就会消融力量,抹除伴生契约是最好的办法。 林渡照着危止当日留在贝壳里的一则办法,凝结了灵力和神识,开始用准备好的材料围绕伴生石和寒月灵布阵。 寒月灵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冷不丁感觉到了神识和躯体内喀嚓一声,那个牵连束缚了它许久的伴生规则,断开了。 它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到伴生石落入了那个盘坐着的不太像佛修的人的手心。 危止提醒道,“你最好听我讲完再修炼那套功法。” 林渡乖巧坐下,无视了膝盖嘎嘣两声响,毫无刚才威胁人的样子,“大师,您说。” 第278章 不考教资可惜了 “雪元丹是雪灵的所有本源力量和天赋所在,所以与其说,那是它的内丹,不如说,那就是雪灵,你想要彻底驾驭雪元丹还保持自己的理智,除却这个功法之外,还需要强大的的意志力。” “你要战胜的,不止是上一任雪灵留下来的恶意,还有天地规则的拉扯,以及最重要的是,在剧痛拉扯下你想要沉沦放弃的意志,这是一场豪赌。” 危止提醒完,又想到了什么,血色的瞳孔闪过一抹遗憾,“不过你现在也别无选择,要是早一点,你还能封印那颗本源珠,让它暂时留在体内,等到你完全有把握了再消化。” 林渡又掏出了酒壶,灌了一口,“那它有难了,我这个人没别的,就喜欢和规则和本能作对。” 她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腕,打开了功法,扫了一眼。 “想要驯服远超自身境界甚至世界境界的本源内丹,就必须,强健体魄……” 林渡把书合上,双眼无神,“我是不是来不及了。” 楚观梦耷拉着耳朵,“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肉身强度也不错,虽然的确和我比差了那么十万八千里,但也比一般人强。” 林渡沉吟了一会儿,“你哪儿来的肉身强度?” 楚观梦怒目而视,“拟化也是肉身!” “我记得你的确天生不足,而且似乎有心疾?”危止想了想,“那你可能只能靠一口气撑着了,准备了丹药吗?” 林渡确实有准备。 但不是丹药,是深海真灵。 根据精魄来说是治疗心脏的,但她不确定这个真灵会不会也跟雪元丹一样有副作用,所以一直没用。 深海真灵根据她查到的古籍资料显示,是灵沧海最深处的墨顶照夜海兽的照夜囊中剖取的灵物,那海兽本就珍稀,几乎只存在于上古的古籍中,极为罕见,深海深处更是危机四伏,去那里的人九死一生。 古籍上只记载了它的奇效,能让天人五衰者一夜回春,充满力量,是强大的生机力量的来源。 而林渡日复一日衰竭的心脏,大约的确能用它重返活力。 危止见她又翻开了功法书籍,就知道她心中有了盘算。 等林渡翻到第二页功法运转,疏导力量和转化力量,这才开口,念一句有些晦涩的原文,讲一句注意事项和个人理解,几乎可以算得上事无巨细,理论实际相结合,力求教透每一个字。 林渡的评价是,比阎野那个师父更像正经师父。 这一本功法总共只有十几页,危止却几乎讲了一天,久到楚观梦直接睡成了一滩兔饼,久到危止的古怪力量又将冰化冻,在被林渡重新冻上,如此反复。 “听懂了吗?没听懂的话记得再问我,不然稍有不慎,青云榜天赋第一,只怕就要换人了。” 危止将伴生石捏在手里摩挲,却始终没有动用。 林渡点头,“听懂了。” “都记住了才能开始修炼,一旦开始,不能停下,否则会被反噬。”危止提醒道。 “我记住了。” 危止讲得太详细深入了,林渡几乎一遍就在脑子里有了完整的枝干和分叉,只是不能完全记住其中的文字,但操作已经完全清楚了。 “……这么快?”危止狐疑。 “大师您不也都记住了?”林渡抬眼不解,“甚至一字不差。” 危止无奈,“我那是读了很多遍,每天读,闭着眼睛我都能知道,这书的那一页有几个残缺的口子和褶皱,可你才看了不到两日。” 在强迫林渡把每个字都背下又考问了几个关键问题之后,危止这才放人。 “去吧。” 林渡一脸恍惚,差点以为是在小学语文课堂上,老师一个个检查背诵内容。 危止不去考个教资真是可惜了。 林渡恍惚完,僵硬地起身,顺手拎起睡得昏天黑地的兔子,一跃而出,危止喜欢用雪把自己埋起来,她可没这个癖好。 防御阵法和隔绝阵法一一铺好,楚观梦这才恍惚间从她肩头抬起了脑袋,“你干嘛呢?和尚念经念完了?” “念完了。”林渡激活了一个传音符,给自家空巢老父亲传了个消息,言明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功法,打算就地闭关进阶,等回去就是中州最早进阶第四候的天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就是那个最青的。 楚观梦迟钝地想到一件事,“你这是给你师父传音?那你生吃了雪灵导致你自己快要化灵的事,你也没告诉他?” 林渡放走传音符,转头自己艰难地盘坐下来,“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说不定他也有办法呢?” “他不喜欢我用这种剑走偏锋有风险的办法。”林渡迟疑了一会儿,随口道,“如果真让他知道,估计会以为洛泽下面的水都进了我的脑子里。” 而且……最好还是等头发黑回去再去见吧。 阎野大约是见不得她雪满头的样子,大约那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死相,年纪大了经不得这种刺激,容易脑梗。 楚观梦赞同点头,“你吃雪灵的时候,脑子一定进了水。” “那还是没有你脑子里的水多,什么都吃。”林渡把自己储物戒里的食物都给了楚观梦,“一天吃一个,帮我看几年防御阵,实在无聊去玩那几匹雪狼也行,等我出关就带你去是好吃的。” 楚观梦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食物,小心翼翼把这些都塞进了自己的自带空间里,然后摸索出一颗糖,“这什么?” 林渡眼神柔和了一瞬,“橘子糖。” 她伸手将剩余的袋子拿过来,“忘了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楚观梦不解,接着愤恨地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过了一会儿……兔脸变得扭曲狰狞。 “唔,不是……它打我牙!” 林渡笑出了声,接着闭上了眼睛,“没事,你不是什么都吃?” “诶……”楚观梦忽然含混地张开了口,“你不会要死了吧?要是你真神魂被吞噬成为新的雪灵,能让我吃掉吗?”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再打扰我我直接生火烤兔肉。”林渡睁开眼睛看向她。 楚观梦龇牙咧嘴,“我现在就生吃了你!” 林渡噙着笑再度闭上了眼睛,不讲话了。 她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危止那么反复强调重点,大约也侧面印证了自己的成功率不高。 但人总要给自己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说不定就成了呢。 等林渡开始运转功法之后,楚观梦定定看了一会儿,窸窸窣窣掏出了另一包吃的,坐到了阵法的薄弱点前,认真开啃。 第279章 林渡不能输 极北之地,终年冰雪,冬季寒潮也更是频繁,暴风雪频发,天色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眼前只有数不尽的雪。 楚观梦看着即便隔绝了暴风雪也早就化成了冰雪雕塑的林渡,眼中含着一点古怪的担忧。 已经三年过去了,它快要感觉不到神识之中的灵契了,那联系非常微弱,微弱到,像是深渊里一点微芒,人在绝顶之上,向下俯瞰,那微芒就格外悠远和渺小。 楚观梦从一开始就知道,林渡将会是一个强者,她被逼到极限也会努力寻找最后的退路。 但她现在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弱小就会被吞噬。 楚观梦半是幸灾乐祸半是迷茫地思考,要是林渡没了,它是该第一时间把雪灵吞进肚子呢,还是把林渡的躯壳留下来,埋起来只吃雪灵的力量呢? 反正它现在自由了。 楚观梦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林渡周身点了一圈火。 冰雪之力不是那么容易化的,但它是寒月灵。 月灵两相,极寒与极热。 大约能勉强对付一下冰雪之力,至少……不至于让一个活人因为冰雪之力的折磨而失温。 人类好像是……需要一点温度的吧? 兔子的红眼睛里显出了一点迷茫,它大概没记错。 风雪很大,如同鬼嚎,在这样压得天地弯折的风雪夜里,厚重的雪地中却突兀地逆着这压倒一切的风雪,爆发出一片向上的冰雪。 一身单薄玉色僧衣的人落到了地上,身上的锁链当啷有声,在能让雪地巨兽蜷缩折腰的暴风雪里,他走得很稳,即便僧衣被吹得贴着皮肤阻挡着他的步伐,但似乎依旧看不出丝毫的停滞感。 危止在自己埋着的地方转了一圈,确认了防御法阵依旧存在。 林渡阵法能力实在太过出众,出众到三年的暴风雪也没能打碎一丝一毫。 她在自己闭关之前,也给他自囚的地方设下了防御法阵。 林渡这人很奇怪,对夸赞和别人给予的善意都好像有极强的排斥和负罪感,接受了善意也会尽力用别的方式汇报回去,哪怕别人不知道。 危止没动手破坏,绕着阵法走了一圈,想要找到林渡的方向。 居然没找到。 可以林渡当时的状态,不可能走出去太远回宗啊,人都快僵了。 而且前两年他分明还能感觉到林渡的气息。 危止陷入了沉思,他要是没把林渡活着送回去,临湍会剁了自己吗? 他再次感知到了暴风雪,就是想出来确认一下林渡的存活,现在看来,有点困难。 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注1] 林渡现在离生很远,离死倒是不远了。 那炼化功法,要求一点点蚕食本源,并且将体内的冰雪之力转化为灵力流转,最后再汇聚到体内,以特殊的运行不断压缩,成为接近冰雪之力的存在,从而达到伪灵状态——真正的天地之灵,吸纳的是地盘之内的灵力,但使出来的却是自己本源的元灵之力。 这对于现在人认知的常规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就算是拥有这些天地之灵的本源内丹的人,也很难达到这种非灵不能成功的逆转。 林渡现在很冷很疼,最开始两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经脉流转鼓胀临近破碎的疼,习惯也就好了,后来蚕食到了本源核心,上一任雪灵的恶意被释放,冰冷无情却实在纯粹,一路侵入了她的神识。 让她产生了濒死的谵妄。 她想起了很多,有年幼的时候自己冬日手上生了冻疮,起先是肿胀,又痛又痒,之后是产生了水疮,里头有脓液,最后手指却慢慢憋了下去,像是干尸一样,紫黑色,像是被戳破了褶皱软塌的气球,反常地变得干瘪瘦小,但又古怪地柔软。 林渡觉得自己或许整个躯体就会如同那个手指一样,先是一点点肿胀,然后水肿,最后瘪下来,成为没什么内容的瘪皮烂肉。 那实在有点有碍观瞻。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失温的周身忽然隐隐有了些炙烈的热源,鼻尖传来了莫名的烧焦味道。 林渡倏然一惊,她不想死。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或许还有很多辈子,她都不想死。 她要活。 世界或许对人是残酷无望的,可真等到了最后的最后,人的本能恐惧是死,而不是回头的生。 现实满目疮痍,绝人之路,悲惨之事数不胜数,可她分明已经挣出了一条路,她究竟为什么要死。 她得活着,是孤掷一注的赌徒,在生命的赌桌上一次次抛下重金和血肉,全部身家甚至透支未来抵押了一切,去赌一条姑且算得上生路的荆棘道路。 已经押上了一切,所以赌徒不能输。 林渡不能输。 她的神识里过着跑马灯,前世空茫寥落,幻灯片一样短暂,现世的画面却好像怎么过也过不完。 原来短短十二年,居然这么的长。 倪瑾萱的橘子糖,夏天无费力捧出来的焦糕,墨麟刻意把一桌最重要的硬菜放在她座位之前的手,大师姐送的书里冒出来的小人,师父站在书楼里的为她命数短浅的茫然背影,七师姐一脸嫌弃却依旧会纵容她在画里的叛逆火柴人,二师兄给她捡回来的秘境小山,三师兄挡在众人身前对战的背影,五师兄胡子下面翘起的嘴角和堆出来的无数药方,六师兄拎着她去山下开小灶…… 无上宗夜里的人间灯火,点点暖光,白日的山雾朦胧,日照金山…… 她真的,想活啊。 林渡的神识剧烈波动,冲破了濒死的谵妄黑雾,神识的怒海惊涛压过了雪灵最后的恶意,将那些负面的呓语绞碎打散。 丹田之内,簇拥着的被压缩转化的灵力终于化为了贴近冰雪本源的强大力量,继而裹挟着泛着冰蓝冷光的核心本源,开始最后的吞噬与消解。 林渡察觉到了那即将开闸的强大压力,想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心脏,急忙掏出了深海真灵,逼入自己体内,一路用灵力引导入心脏之处。 几乎一瞬间,衰竭疲惫的心脏被泛着坚定光泽的团子包裹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力量源源不断灌入她的心脏之中。 与此同时,最后的冰雪之力裹挟着本源天赋冲出她的丹田,灌入她的中脉,再向其余经脉之中扩散,心脉稳稳承受了那洪水般的冲击。 林渡一遍一遍疏导,再熟悉之后开始慢慢接受雪灵的本源天赋。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楚观梦做贼心虚地悄悄用月华极寒之力抚平她烧焦的衣袍边角,装作无事发生地抹除它放火烧人的痕迹。 都是袍子不中用!绝对不是它寒月灵极热之力的问题! ———— 注1:化用臧克家《有的人》,但不是原文的意思。 第280章 我们是逆天而行的共犯(加更) 极北之地风雪不断,春夏秋冬的变迁也不会让冰雪消融一点。 在这片人迹罕至之地,极寒的灵力不断奔赴一个中心。 力量如同暴风雪一遍遍冲刷拓宽着林渡的经脉,她终于冲破了雪灵的吞噬,不再受天地之灵的拉扯,成功炼化了雪元丹。 林渡努力吸纳理解着雪灵的天赋,无暇顾及身外之事。 楚观梦从寒月秘境里出来又进去,吃完了所有能吃的,原本她很熟悉这样的寂冷。 可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好像有些不习惯。 人类带她出去,居然先把它扔在一边,就这么过了六年,自己闭关,不带她出去磨牙,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寒月灵很生气,把自己摊成了一个兔饼,完美融入了冰雪之中。 要不还是出去生吃一只雪狼吧?还有好多好多大家伙,可以挑战一下它吞噬的极限。 就在寒月灵在思考要不要出去狩猎的时候,头顶一声闷雷响,把兔子吓得直接团成了一个球。 ?怎么外面的天道还不许寒月灵吃点东西吗? 但很快它发现了不对。 林渡睁开了眼睛,一手劈开自己设下的阵法,一手把寒月灵拎起来丢进寒月秘境里,“我要进阶了,先进去躲一下。” “啊?诶!!不是!!!”楚观梦还没喊完就被丢进了秘境里。 头顶已经布满了乌云,闷雷隐隐作响。 林渡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袍子短了一大截,还多了几个洞,沉思了一会儿。 兔子饿极了开始吃衣服了? 这玩意是能吃的吗? 天雷已经直直而下,划破了阴沉的极北之地,照亮了整个地界。 丹田之内,金丹早已化为了泛着冷蓝雪光的小娃娃,如同堆出的小雪人一般,小小一只,团在里头,被充盈的冰雪之力堆得圆润饱满。 林渡抬手一道暴风雪挥出,这是雪灵的天赋能力。 暴风雪对撞上玄雷,极大阻挡了大部分玄雷的破灭之力,落到林渡身上几乎算是挠痒痒。 或者说,承受了那么多的剧痛,林渡疼痛阈值已经提升了。 林渡咧嘴一笑,感受着心脉之中源源不断地生机,“再来!” 玄雷应声劈下,这一回,对上它的是拔地而起的冰山,粗壮的玄雷撞上冰山,刺拉拉外溅出许多细微的电火花,接着终于将冰山全部压碎,只剩下最后尾部的精纯雷力,灌入了林渡的体内。 “不行啊。”林渡小声嘀咕。 整个一九雷劫,林渡都应对得无比轻松。 直到二九雷劫,林渡才稍微开始有些吃力,越来越多的雷电之力灌入了她的体内,淬炼着她的肉身。 林渡依旧站着,咬牙忍着那被蛰了一般的淬炼疼痛,仰头看着那蓄力的劫云,劫云愈发浓重,危险的气息逼得方圆几十里的生物都瑟瑟发抖,带着毁灭之意的雷劫轰然降下。 对于不受束缚却容纳了天地之灵的力量的人,天道将会降下更加严苛的考验和惩罚。 “有本事你再加点力啊!都没我突破天地规则拉扯的时候难!”林渡死扛着那毁灭的雷劫,浑身麻木,皮开肉绽。 第十九道玄雷之中毁灭之力比先前强了许多。 林渡依旧咬牙站着,没有倒下。 人被打趴下去太久,能站着的时候就会拼命站着。 第二十道……二十一道……二十五道……二十六道。 第二十六道雷劫轰然而下,如同小山一般,从天而降,带着碾碎世间蝼蚁的气势,轰然而下。 青色身影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心脏之中雷电之力疯狂肆虐,像是要将那些碎裂的口子拉扯开来,但包裹的深海真灵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机和力量,心脏持续地搏动,努力地排除引导这些乱流。 这一道雷劫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林渡被劈得脑子都有些恍惚。 危止站在不远处的雪山上,身上的锁链已经拿下,远远看着那一条好像永远没有劈完的雷劫,若有所思。 看来得到这样的本源之力代价极大。 林渡……熬了六年,熬过了生死的坎儿,能熬得过这个雷劫吗? 第二十六道雷劫终于劈完,林渡抽空塞了几颗丹药,动了动手指,看着那没有给丝毫喘息机会,降下的最后一道雷劫。 这一道雷劫,前半截是毁灭,后半截是新生。 林渡要熬过毁灭,才能迎来新生。 她一遍遍运转着灵力,一遍遍地将那些雷劫的力量碾碎消融。 直到……新生力量的来临。 她终于从深渊中突破,由微芒化成了汹涌明亮的光,明月突破海平线,流沙亦似金。 雷劫终于散去,含着滋养和修复力量的灵雨还没降下就成了一场大雪。 但这些不妨碍它内里蕴含力量的发挥。 先前害怕的兽类此刻纷纷抬起了头,张开了嘴巴,迎接灵雪的降下,甚至强行忍住了抖掉皮毛上的雪的本能,任由身上长了一层浅雪。 林渡也任由雪埋了自己,慢慢修复,褪去伤疤,成了崭新的自己。 第四候,晖阳境,成了。 她静静地待在雪里,感受着自己神识里多出来一段记忆。 关于雪灵的记忆。 她的状态当时似乎有点奇怪,不是真正的身体。 她是……坐在一个人肩头的,“纸人”。 一个不该还留在洞明界的,寄居在灵符里的魂体。 而那人她很熟悉,即便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脖颈,她也能认出来,那诡谲的赤色妖纹,是危止。 “林渡”晃荡着自己轻飘飘的脚,“能不能放我下去,你拿伴生石压制你的反噬,我拿我的雪元丹,我们联手杀了雪灵,一人取一个东西,很公平。” “等一会儿,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实力,你好不容易在养魂木里养成的实体上次去深海捞东西都被打散了,现在连身体都凝聚不出来,不要嚣张。” 危止声音无奈,“再说,你现在这样再妄动鬼力,要是被你宗门的剩下的那几人察觉,定然会想要好好送你超生的,收敛点吧,麻婆婆给你做的傀儡快好了。” 到最后还是林渡察觉到了雪灵身体里尚未消化鬼魂的求死意志,引动鬼力,从内一击致命,取了雪元丹。 “这伴生石到底不如寒月灵的伴生石,冷热可逆转,你要是冷的时候,把自己烤烤吧,反正生火还不容易。”林渡飘回危止新捏的灵符纸人里,雪元丹也被收到了一个和魂体连通的空间储物法器内,“等一切准备差不多了,计划最终启动……我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魂体林渡补充道,“也能彻底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救你世上唯一一个血亲。” “林渡,你现在还有轮回投胎的余地,再往前,就回不了头了,真的,不怕失败吗?”危止的声音被掩埋进风雪里。 “我身上有很多人的希望,所以我不能失败,危止,你别忘了,我们是逆天而行的共犯。”林渡声音冷静又坚定,如积压多年的冰层,坚硬,不会轻易崩裂。 神识中的记忆碎片慢慢散去,林渡恍然回神,这是……她在之前神识抵抗雪灵的时候,和她的精魄有了一点融合。 只是那时候没有余地去注意,现在放空的时候才想到。 原来上辈子,危止是她的,共犯。 命运兜兜转转,再次重来,他们依旧在做交易,一个,更完美的交易。 “你还要在雪里埋多久?”危止的声音隔着冰雪从上头传来。 林渡猛然起身,对上了一双已经恢复正常的琥珀色瞳孔。 危止站在雪地里,因为微微弯腰,脖子上挂着的月灵石从领口掉落出来,微微晃荡。 林渡抬手撩起散乱的头发,“反正不会比大师您更久。” 危止无奈,“我已经给你临湍师伯传了消息了,她说最近邪魔在边界有些乱象,宗内人手紧缺,又请不动阎野那尊大佛,让你赶紧回去。” 林渡懒洋洋地起身,动用力量,白发一寸寸化为黑色,唯有一缕倔强的白色代表着她融合了雪灵,死活不肯变黑。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拜见大佛了。” 第281章 "不要在路边捡徒弟” 极北之地的雷劫刚刚止息,无上宗一处峰头上雷劫却正在酝酿。 倪瑾萱停下练习看向了两仪峰上的劫云,“师父终于要出关了啊,苍离师叔都忙得喝不上茶光打铁了。” 元烨一脸菜色,游魂一般飘过,被倪瑾萱揪住了后衣领。 “诶,今天本来该你洗碗了,你都没出现,现在拿了我给你留的饭就想走啊?” 元烨端着两个大盆,双眼无神,一身烟熏火燎,“最近邪魔混入中州,师父研制出来的那个鉴明镜家家户户都想要,但因为需要天品炼器师亲自锻造核心,师父的锅炉都快烧坏了,到现在晏青都还看着火呢。” “我也就这会儿抽空出来带个饭,整整二十七天了,二十七天九个锅炉没停过火,往年这时候我们山上还没开花,今年因为火气足,全开了。” 倪瑾萱松了手,“哦行吧,你去吧。” 元烨却站住了,“我好像记得,小师叔是不是走之前,给你师父留了一封密信?” 倪瑾萱点头,“对的,不过我师父不是刚刚出关渡劫吗?” “快七年了吧?”元烨脸上显出了一份深刻的沧桑,“但凡小师叔回来,我也不至于这么忙。” “六年零三个月,你赶紧去吃吧,走路都飘了。”倪瑾萱把人放走了。 元烨嗯嗯嘀咕着,“我早晚进我造的棺材里躺着。” “你说小师叔为什么走之前不给你留信,只给师叔留信?” “谁知道呢,小师叔都没给我留信。”倪瑾萱的脸上显出一点落寞。 元烨回头瞥了一眼她沮丧的包子脸,“要不你去找大师兄问问小师叔到底写的什么?说不定是嘱咐师叔好好照顾你呢?” 倪瑾萱闻言却更沮丧了,“大师兄他自己都不肯看,更何况是给我看,怪不得二师姐说他是个棒槌!我看是铁做的棒槌,咬都咬不动。” 元烨闻言嘿嘿笑了一声,“反正你等会直接去问师叔不就行了。” 倪瑾萱想了想,“那也是!” 第四候进阶第五候的天劫是五九天劫,雷劫响了许久。 久到墨麟停下了练剑,后苍也满身伤痕地从边界处回来,慕宸算完了今天的账本,天上的雷才终于劈完。 伴随着一声清啸,灵雨降下,雎渊感受着体内蓬勃的力量,刚刚要感慨一句终于成了,就对上了自家两个弟子的灼灼目光。 雎渊僵硬地停下了伸懒腰的手,轻轻咳嗽了一声,“怎么啦?” “恭喜师父成功进阶乾元境,掌门说让你进阶完立刻去找主峰找她,还有就是,小师叔闭关之前给你留了一封密信。” 墨麟行完礼,送上了一张无比简陋的纸条,因为过去了好些年,纸条显得有些泛黄。 雎渊沉默地看着这小小一条,“密信?” 倪瑾萱也同样陷入了沉思,这个是……密信?这上头能写多少字。 “嗯。”墨麟点头,“对,密信!” 雎渊接过那纸条,小心翼翼地打开,顺便思考了一下需不需要用灵力激活,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玄机。 但没有。 上面龙飞凤舞就写了一行潦草的大字。 雎渊扫了一眼,把纸条合上,又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小师妹这留言,真是奇奇怪怪。 倪瑾萱小心翼翼凑了过去,“是什么啊?” 雎渊把纸条扔给她,“自己看吧,我去找你掌门师伯了。” 倪瑾萱打开纸条,定睛一看。 “不要在路边捡东西,徒弟也不行,没有什么好东西会随便被扔在路边。” 倪瑾萱:…… 墨麟看了一眼倪瑾萱诡异的脸色,“怎么了?小师叔说什么了?” 倪瑾萱把纸条扔给了他,面容复杂。 墨麟接了过去,同样面容有些扭曲。 “为什么只给师父一个人留了信?” “大概因为……别的师叔不会乱在路边捡孩子吧。”墨麟沉思了一会儿,“嗯。” 倪瑾萱点头,“大师兄说得对。” 下一瞬间,一道乾元境的攻击就甩到了墨麟的脚边,逼得他不得不抬剑防御,但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才堪堪停住。 墨麟淡然地收起剑,“你看,我说对了。” 恼羞成怒了。 倪瑾萱认同点头,没多久听到了钟声敲响。 那是召集所有无重要任务弟子的钟声。 墨麟和倪瑾萱对视一眼,冲向了主殿。 雎渊倒是精神气满满,声如洪钟,“你们四师叔说,探查到了一点邪魔下一个想要侵占的地点,所以我们赶紧去,提前做准备,听说这些年邪魔实力大涨?走,师父带你们练练手。” 元烨和晏青都没来,夏天无拿出刚炼好的丹药分给几人,“都放好,我师父这些时日一直接到不少被邪魔伤到快进鬼门关的修士,这些清除魔气和补充灵力止血愈伤的丹药都放好,不用省着,觉得有点不对就赶紧吃。” 情况紧急,众人走得匆匆。 雎渊一行人前脚出了宗门,林渡后脚就回了无上宗。 主殿内,凤朝对着邸报,愁眉不展,“这不是个好兆头。” 后苍坐在一旁,身上带着浓郁的伤药味,“邪魔从前就算结伴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规模,它们与其说是臣服强者,不如说是在弱小之时,只能暂时被压制,一但上面有邪魔倒下,就会被曾经的仆人分食,如今这样有计谋的侵占领地,倒是让我觉得……” “邪魔虽然天性狡诈,肆无忌惮,嗜杀暴虐,但到底行动一直被欲望驱使,满脑子想着吃人吃魔,不会这么有计划地做事,魔尊如今起了侵占地盘的心思,一定背后有人在推动。” 林渡的声音从门外传了出来,那声音因为长久不曾说话,一路风霜,所以有些沙哑紧涩。 凤朝眼中忽然就带上了笑意,“小师妹?你回来了?” 后苍诧异地抬头向外看去,那道气息,分明是……晖阳境的气息。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依旧是昔日旧景,一袭青袍,道髻束得规整,孤凌又内秀。 凤朝眼底闪过一抹惊喜,“这下好了,你也晖阳境了。” 林渡对上那双灼灼的凤眸,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凤朝眼中不是一个人,是一头一天能耕百亩地的牛。 人还没进屋子,就已经开始绝望了。 “过来,”凤朝招招手,“这几年在外闭关还好吗?有遇上什么危险吗?受伤了吗?身体怎么样?咱们不急于求成,你慢慢来,别太苦了。” 林渡摇头,笑起来,“不苦的,我天赋摆在这里,那想不进阶也没有办法,实在压不住啦,师兄你也懂的吧?” 后苍摆着一张比林渡更冰块的冰块脸,“我不懂,我觉得大器早成必经无尽苦楚,但还是恭喜小师妹。” “行了,你去见你师父吧,给你师父打个招呼,然后再来找我。” 林渡哎了一声,利索往外走,寒月灵从她袖子里费劲地探了个头,大声嚷嚷,“今天吃什么,你说见完长辈就带我去吃……唔” “现在我要去见我的师父,如果你不想他把你扒皮拆骨扔进河里洗干净,那就先闭嘴,进你的寒月秘境待着。” “……”兔子被窄袖挤得头皮发紧,“我说,其实是你害怕你师父吧?” “怎么可能,笑话!”林渡把兔子塞了进去,“闭嘴。” 第282章 我命里克徒弟 “哟,这是谁来了?掌门给我找的新弟子?” 林渡刚落到洛泽边界上,就听到了阎野毫不留情的嘲讽。 “去告诉掌门,我不收弟子了,大弟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命里克徒弟,不敢耽误第二个活人。” 林渡径直走到洛泽中心,“没事,我命硬,一个师父克不死我,三十二岁就结婴的弟子你不要,那带了上界遗府牵连小世界运转的阵图的弟子你要不要?” 阎野:…… 他僵硬地背着林渡,直直伸出了胳膊。 林渡笑了一声,将那张折叠好的巨大阵图放到了他的掌上。 “你哪儿来的上界阵图?”阎野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没回头,神识扫过林渡整个人,连同头发,松了一口气,还好,白头发没变多,甚至好像还少了,看来生机还在。 林渡绕了一圈儿,坐到了阎野的对面,“哦,我捣到了寒月秘境的核心,得了个雪元丹,力量太多了,没来得及回家,就先结了个婴。” 她说得风轻云淡,整个人身上气息正常,阎野听进了耳朵里,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还行吧,有我当年一半的气质了。” 阎野说着,小心打开了阵图,“既然回来了,也别耽误了功课。” “嗯。”林渡伸手,“我功课呢。” 阎野往她手上拍了三本破破烂烂的阵法古籍,“研究透了,不会的问我。” “对了,我中州大比,第一。”林渡收起那三本书,“二十六岁就拿到了第一。” 阎野啧了一声,“很得意?和一帮小孩儿争了第一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和那帮百岁以上获得了各种稀奇古怪花里花哨传承的人争第一。” “也不是不行。”林渡挑眉,“你就说我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阎野斩钉截铁,“差得远呢,看把你能耐的,你能赢过了我吗说这个,不说我,你那阵法,扔阵法师联盟和那帮天品阵法师比还不够看呢,人家靠年纪熬出来的,见过的阵法图做过的阵法比你的头发还多。” 他说着,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老实学着吧,不是会几个高级阵法就能耐了,深度够了,广度还不够。” 林渡捂着疼得抽抽的脑门儿嗯嗯嗯地表示受教了。 阎野嫌弃地又叹了一口气,“姜良怎么搞的,你这个白头发还治不了了?” “用功用的,怎么的吧。”林渡哼哼一声。 “难看,像成千上万岁了。”阎野嫌弃地直叹气,“让他开个药吧,补补脑子,补补脑子。” 林渡脑瓜子嗡嗡的,“听师伯说你不愿意出关去给中州边界设大型防御阵法。” “我不能再沾染因果。”阎野微微蹙眉,“而且这件小事,大有人做,不必我来。” 林渡闻言眼神一黯,小声问道,“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也还真不出去收尸了?反正总有人帮我收尸。” 阎野又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话呢,什么死不死的,给我下去洗洗脑子。” “再说这世间万物有生有灭,千年之后,又是繁荣盛世,如今我出手必然带有扭转命数的作用,但这世间从没有一味阻挠命数的道理,我能阻挡一时,却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再说,防御阵这件小事无需我出手,你去不就行了?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你要是没这本事,也不必当我弟子了。” “你们这些小孩儿也该好好看看人间了,若真到我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 林渡不说话了,定定看着眼前的人。 六七年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沙粒,他和从前并无二致。 大约曾经深恨天命,却又不得不顺从其中,在命道和人道之中谋求一个顺畅的前路。 她还没想完,屁股下面的冰就空了,咚得一下掉入了水中。 林渡被洛泽的水淹没,却再也不觉得寒冷刺骨,只是娴熟地逆流而上。 寒月灵刚感应到林渡好像停止了和人的对话,刚要出来,迎面就是瀑布顶端的冲击力,像是兜头一记冰冷沉重的大耳刮子,一下给兔子打蒙了。 等林渡从静潭出来上岸烘干自己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气得乱七八糟的兔子。 “走了,师父。”林渡喊道。 “嗯,记得一本书交一次功课。” “知道了!”林渡把兔子也烘干,“现在可以带你去吃东西了,别生气了。” 兔子气得咬人,在林渡捏着她脖子的食指指节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牙印。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楚观梦大声嚷嚷,表达着不满。 “谁让你这么着急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这毛病得改改。”林渡确定它的毛都干了之后,才肯它爬上肩膀。 “小师叔!!!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元烨和晏青不知从哪听说了消息,在宗门口把林渡拦住了。 “你知道这七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 “我那是七年里就睡了不到十天好觉啊!!!” “六年。”林渡冷漠地提醒道,“你们俩头发被天雷炸了?” 晏青和元烨齐齐地捋了一把头发,“也就一个月没梳头吧,被火燎的。” “小师叔啊,没有你我们过不下去啦!师父他请你过去和他改造一下追踪邪魔的法器。” 林渡微微蹙眉,“之前不是有检测追踪魔气的阵盘吗?” “这些年,邪魔好像进化了,变聪明了,”晏青解释道,“之前曾经有个村子,表面上都正常,直到过路人一个个被吃,才发现这个村子里有一半都是低阶邪魔,表面气息和灵力低微的寻常人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异常,所以师父改造出了检测邪魔的法器,但追踪还不能完全做到。” 林渡还没开口,寒月灵开口了,“你们外面的脏东西还会装人吗?真可怕。” 晏青和元烨看向了林渡肩头的兔子,能开口说话,但依旧是原形,但察觉不到境界的强度,什么好妖修能骑到小师叔的头……哦脖子上。 “介绍一下,这就是,寒月秘境中的,寒月灵,楚观梦。”林渡看了一眼天色,“你俩还没吃饭吧?也不急在这一顿饭的工夫,跟我下山吃饭吧。” 二师兄没亲自来抓人,说明不是特别紧急。 晏青和元烨整齐地点头,两眼含泪,他们就说,还得是小师叔! “等一下……小师叔,你是怎么把寒月灵带出来的?”元烨迟迟抓到了重点。 “那是因为它被我……” “因为我想出来看看!我乐意!”楚观梦一只爪子无情地拍上林渡的脸颊。 脑门儿上还青着的林渡喜提另一个爪印。 林渡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能气,不能气,都是一帮祖宗。 是夜,云山镇外不远的村落中,血光冲天。 墨麟沉默地擦拭干净剑鞘上沾染的魔血,眼神中闪动着压抑的怒火和悔恨。 “来晚了。”倪瑾萱红了眼圈儿,“都没了,这帮邪魔,居然……” 原本他们看守的是云山镇,谁能想到邪魔无声无息地改变了目标,屠了村。 “还有邪魔?”墨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屋里动静,一道剑芒急急射出。 米缸哐啷碎裂,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咬着牙站起身举起了斧头,“我不怕你们!来啊!” 在视线触及到无上宗几人的脸之后,那少年迟疑地举着斧头,白皙俊秀的脸上沾染着碎屑尘埃和血迹,却是脏污掩盖不了的好皮相,他带了些惶急的茫然,“你们是……来救我的人吗?” 第283章 这谁家的小孩儿啊? 雎渊刚把整个村子的邪魔全部清扫了一圈,确保全部补刀成功没有遗漏,这会儿听到动静慢悠悠走过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这谁家留下的小孩儿啊?” 墨麟和倪瑾萱回头,“师父,这是……” 少年听到了两人的称呼,倏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师傅收我为徒,哪怕当牛做马,把我当成个仆人也好,只要教我些修炼功夫,让我能够斩杀邪魔,为阿娘和村中人报仇,什么都使得。” 不等雎渊反应,那小孩儿就哐哐哐磕起了头,一下又一下,在一片碎裂的粗陶碎片和泥地上,额角刮破,鲜血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本就被吓得苍白无比的脸颊透着说不出的妖冶昳丽,可以衬得上动人心魄。 不管是什么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无上宗一脉相传的三个铁棒槌。 三人被这强行拜师的场面吓傻了。 倪瑾萱推了推大师兄,“师兄,你先让他起来吧,我还是孩子,我收不了徒。” 墨麟在掏鉴明镜,邪魔对人气味十分敏锐,这个孩子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幸存者,到底是人是魔还是魔胎,都不好说,“我也才晖阳境初期,我也不行。” 而且他目前没有收徒的打算,去的秘境太少,养不起。 雎渊倒是用灵力把少年托起来了,“别磕了,你叫什么名字,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几岁了?爹娘叫什么?家里原本几口人?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仔细地进行了完善的生平调查,看上去倒是颇为心动。 “我叫戚祯,是甘宁村的,今年十七,打我生下来起就没有爹,阿娘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可今日村子里来了好多邪魔,我当时正准备生火做饭,谁知道……我娘让我躲进米缸里……谁知道……谁知道……” 戚祯喉咙哽咽,眼圈儿红得像是要滴血,看着更可怜可爱了。 雎渊清正的眉宇之中带着深深的叹息,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十七啊,读书了吗?” 他没记错的话,小师妹十七岁时候好像已经腾云境了吧。 墨麟拎着镜子,看着雎渊把少年拉起来,干脆抬脚走到戚祯身旁,和雎渊一左一右,把少年给卡住了,然后举起了镜子。 “来,看镜子。” 这画面多少有点怪异,但这镜子是单面的,想要检查人,那也要从同一面儿看,多少用起来有点别扭。 戚祯茫然地看向那镜子,全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照镜子。 镜子里头挤着三张脸,当中纤弱少年显得有些凄惨妖异,旁边一左一右两张脸,眼神坚定,一看就是正道的光。 墨麟举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放下了手,“没事了。” 倪瑾萱看了全程,有心想要制止师父,可几次都被雎渊打断。 “一直在种地放牛,没有读过书。”戚祯回过神来继续回答问题。 雎渊点点头,“没读过书啊……” 他不是很会教孩子读书认字啊。 “师父……”倪瑾萱试图插话,却被少年的急切的声音打断。 “但我可以学!我学得很快的!我认识字!都是偷偷在村子里的私塾外面学的,他们教的东西,我都记得,还可以给您背出来。” 少年如同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眼前的浮木,死死不肯松开,“我也很能干的!” “师父我……”倪瑾萱想要提醒。 “这样啊,我看你倒是有些资质,手伸出来,我看看你根骨如何。”雎渊说着握住了那少年的手。 倪瑾萱坚持不懈,“师父,小师……” “居然灵根天赋如此之高,你却还没有修为,真是奇了。”雎渊继续打断了小弟子的话,“先带回镇上说话吧。” 少年憋着没哭,倪瑾萱都快急哭了。 她和自家大师兄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话,“师父他老糊涂啦!” 虽然哪里都对劲,可哪里都透着说不清的诡异啊! 不听小师叔的话,吃亏就在眼前啊! 雎渊施施然带着新的小孩儿回了那镇中。 虽说袭击村子的邪魔都已经杀光了,但万一呢,还是守着吧。 夏天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留守在了镇中,这会儿见到雎渊带着个满脸血的孩子回来了,倒也没说什么,拿出了小药箱就开始给小孩儿疗伤,顺便把了个脉。 将少年清理好之后,她转身去煎药。 “喝了这药先睡一觉吧。” 这药煎好了,给那少年灌下去,又安排他睡了厢房。 夏天无转身出来,把厢房门关好,“他身体没问题,就是有点瘦弱,又收了惊吓,所以给他灌了一碗安神驱邪汤,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雎渊点了点头,坐在主座上拿出了纸笔,“师侄辛苦了。” 倪瑾萱憋不住了,“师父!” “嘘,等会儿,让我先给你掌门师伯写个陈情检讨书。” 雎渊有些沉痛,这事儿虽然不在他们意料之中会,但保护普通人不力,那在无上宗也是要检讨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无上宗不养一个闲人,没看这些年后苍都被掌门支使成一个陀螺了吗?每天都在魔界地盘和中州边界来回打转。 今日算是出师不利,雎渊深刻检讨,然后在纸上只留下了四个大字。 “我错了,但……” 雎渊但不下去了。 墨麟早知道自家师父的脾性,提醒道,“但事发突然,邪魔声东击西,或许是密报有误……” 主观上承认错误,客观上分析问题顺便撇清主要责任,再提出相应的改进方案,最后沉痛检讨,写检讨的标准套路。 雎渊提笔,十分顺畅地写下去了,最后再次沉痛反思,“虽说都是阴差阳错,但事情确实发生了,请求师姐谅解。” 等他搁下了笔,倪瑾萱才终于憋不住了,“师父!那个人绝对有问题!小师叔不是说了……” 她正要列举疑点,就听见自家师父爽快地承认了,“我没说他没问题啊。” “虽说他什么都答得上来,也通过了鉴明镜的测试,我去探查他的灵根发现是和你小师叔一般无二的满值土灵根,简直可以称得上送上门的天才弟子,回答得也很全面,出身、姓名、家底也都合情合理,连手上都粗糙有茧子,看起来的确是农家子弟。” 夏天无点头,“我给他把过脉,的确是人,没有异常。” “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可如果放任他流落在外,若他没有问题,那是我们无上宗的过失,若他真有问题,那继续在外祸害普通人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雎渊老神在在往椅背上一靠,掏出一壶酒,“再说了,这就是你小师叔留的话啊。” “啊?” 墨麟和倪瑾萱瞪大了眼睛,眼中都是疑惑,“小师叔的字条上不就只有一句话吗?” “哦,你们小师叔用的是传音符写的纸条,第一次打开的时候没有反应,但我第二次打开的时候就听见了她的留言。” 雎渊倒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你们小师叔说,如果遇上拿不准但有古怪的,花样百出就是要送上门的,那就带回来,关门养狗,总要弄清楚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 倪瑾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话,“小师叔说的真的是关门养狗吗?” 雎渊突兀地转了话题,“啊,这个酒,真好啊。” 小师妹怎么可能那么残暴呢?那肯定说的是养狗。 第284章 要不还是第一版吧 一点都不残暴的林渡此刻正十分残暴地撕扯着兔子的腮边肉,“我给你脸了?五桌菜,整整五桌菜你没给我师侄留一口,你怎么不把矿山吞了呢?” “刚上菜的时候他们不是夹了两筷子吗,再说矿石我也吃……” “你别想了。”林渡捂住了她的嘴,“福满楼后厨炉子里的一百只烤鸭就剩下最后两只,今儿我师侄要是吃不到我就把你送去后厨烤了。” 元烨和晏青见林渡压制住那只寒月灵,抓紧开席。 一行人回无上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乍一看到那一身月白衣衫对月自怜的人还以为见了鬼,下意识就掏家伙。 “回来了?” 那人开口的一瞬间,众人也看清了他的脸。 “师父。” “二师兄。” 被繁忙的事务折磨到一脸幽怨的逍遥道修士此刻定定地嗅着空气之中飘过来的烤鸭香气,“福满楼,年轻人就是会享受哈。” 三个年轻人突然背脊发凉,接着就被抓壮丁抓去了炼器房。 林渡还想挣扎一下,“我好像还要去找师伯。” “你师伯在待客,没工夫见你。”苍离无情地截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林渡想了一下,哦,危止来交差了,还没走。 晏青和元烨认命地在炼器房内,开始了新一轮的烟熏火燎。 林渡待遇好一点,阵图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她在师兄的书房内,被目光挟持,火速翻阅书籍,绘制阵图。 等雎渊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宗内就平静到了近乎诡异。 实在看上去就是个深山老林,有仙则灵的大好正经宗门。 林渡修改完第十八版稿子,脸上麻木不已,“师兄,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我们要不要打样试试。” 苍离拿起来看了看,“要不还是第一版吧。” …… 林渡抬头,和师兄四目相对。 苍离对上那双黑似点漆,深沉如渊的眼睛,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小师妹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他后退了一步,“我的意思是……” 林渡握着阵图的手十分用力,手背青筋毕露,笑得狰狞,“二师兄。” “我错了。”苍离诚恳认错,“但是还得改,就第一版的这个和第十八版的这个部分……” 他余光扫到了林渡慢慢开始收敛但更加诡谲阴郁的笑容,“你要实在累,师兄给你奏个乐,给你醒醒神。” 林渡闭上了眼睛,往椅背后一靠,伸手指了指书房门口,不说话了。 苍离默默放下阵图,磨好墨,泡好茶,点好香,打开了禁制,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好险,小师妹差点就要把他轰出去了。 林渡等人出去之后,方才恢复了淡然的面色,楚观梦从她袖口费力地挤出来,“你为什么非得穿个窄袖,还把红绳和寒月珠掖在里头,我头皮好疼。” “你就不能变成原形出来?” “不要。”楚观梦生生把自己挤出来,然后轻车熟路地爬到了林渡的肩头,“你干什么呢?” “追踪邪魔的新法器都有些问题。”林渡垂着眼眸,看着桌上那些零碎的东西,阵石金属线被一格格摆得好好的,几个玉笛和一把琴横在面前,里面封印着不同等级的魔气和看似进化疑似改造过后的魔胎。 “得想个全面的法子,不然中州内部要乱。” 她抬手按着太阳穴,“二师兄指的是对的,但他太聒噪了。” “可他不是在你认真画图的时候没怎么说话。” “他的存在就太聒噪了。” 楚观梦:…… 逍遥道的人自然是怎么合心意怎么来,苍离又讲究,茶凉了要重新泡,香断了要重新燃,怎么舒坦怎么来,还喜欢抚琴,就算没事也会盯着林渡看,问就是林渡是他见过长得最对称的人之一,就是那搓白发实在碍眼。 虽然声音都很小,但还是吵得林渡头疼。 楚观梦趴在林渡肩上,不得不说这人的肩膀就是适合挂东西,平直结实,挂上去很基本上只要注意没有掉下来的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硌得慌,但只要皮毛够厚,就不妨碍。 它又问,“那你不嫌我聒噪吗?” “嫌,所以请你给我变成没有嘴巴的猫,兔子,随便什么,都可以。” 楚观梦懒得理,前爪荡在林渡身前,后爪落在她背后,把自己挂成一个标准的毛绒装饰品。 林渡已经开始专心下笔了,按照方才二师兄的指点办法,重新组合画图。 楚观梦看看林渡,又看看她整整一天一夜依旧悬得稳稳的手腕,狠狠在心里摇了摇头。 当人真苦啊。 等林渡画完阵图又再度模拟布阵测试了一下,确定所有种邪魔包括被改造成半魔的东西都可以被检测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师妹!”苍离有了人手帮忙,终于恢复了往日淡然自若文雅逼人的谪仙模样,“怎么样了?” “改好了。” 苍离接过来点点头,“哦对了,听说老三又捡回来一个徒弟,不过还没记名,说是先养着。” 林渡眼眸一深,对上了苍离唇角的淡笑。 看来这位二师兄也察觉到了什么。 “和归师兄从钧定府回来了吗?”林渡忽然问道。 “嗯,叫回来了,那小子最喜欢套话了,交给他吧。”苍离说着,目光落在阵盘的预计形状上。 “你……为什么画了个兔脑壳。” 林渡肩头的楚观梦睡而复醒,抬起头,“叽?” 林渡跨出大门,“我画完了,没什么问题我先撤了。” 苍离忽然又喊住了林渡,“对了,你的印章记号是什么,我们俩合作这么久,你从来不留阵法师的特殊印记,是因为之前是些小玩意,这个估计整个中州甚至会往妖族售卖,你不留个印记?以后在阵法师联盟提代表作好涨价的!” 林渡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师兄你说得对,那师兄你那么擅画和印记,你帮我弄一个呗。” 最好是出到十八版她再选头一版的那种。 苍离欣然应允,并且决定给自家小师妹一定要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绝对美感的印记。 林渡正了正神色,打算亲自去会一会那个,三师兄新捡到的”徒弟“。 第285章 小师叔天下第一好看!(加更) 林渡出来的时候正是晚上该做饭的时候,她干脆径直去了后厨。 今日本来负责的是丘灵,丘灵前些时日诊断出了身孕,慕宸不让她操劳,林渡也就直接传了个音,自己做上了。 虽说如今林渡可以不用吃饭了,但其他师侄以及虽然不用吃东西但就是想磨牙的寒月灵还是要吃的。 林渡做的饭菜量不减反增。 等倪瑾萱闻到久违的糖醋排骨的味道的时候,几乎是跳着进了后厨。 宗门内只有林渡喜欢做糖醋口味的菜,别的人做的都没她好。 “小师叔!!!” 林渡还在忙碌,“来了?洗个手先吃几口,给你留了中间一块最好的肋排。” 也只有小师叔做饭的时候,倪瑾萱才有这种光明正大的小灶待遇。 “师父带回来了一个小师弟。”倪瑾萱啃完排骨,这才说道,“小师叔,你给我师父的传音是什么啊?” 林渡倒也没瞒着,“之前我以为你们会打开看一眼,然后再交给你师父。” “我给他留言说,师兄你要相信你能捡到墨麟这个天生灵骨,再收到瑾萱这个气运之女已经花够了这辈子的收徒运气,你的眼光除了在喝酒和打架之外其他时候都不可信,真要遇上一个方面都很合心意但出现特别突兀的,就该反思一下是不是眼睛没擦亮。” “如果非要收,那也可以,带回来看看是恶狼是千里马,万一有问题刚好可以关门打狗,顺便查清楚背后想要算计我们的势力,再打死吊在幕后黑手面前,好好让他们看看,我们不是好惹的。” 她说着回头看了倪瑾萱一眼,“当时走得匆忙,所以语气有点凶,你也看出来不对了?” “就是太巧了。”倪瑾萱这些年来也没长个儿,在无上宗这个人均海拔奇高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娇小,她认真掰着手,“第一个就是刚好那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活口。” “我运气再好,邪魔也不会单放过我一个,只攻击其他人啊。” “第二个就是他上来就想要拜师学艺,却没有想过给他母亲收敛尸首,元烨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单子,造了那么多不同的棺材,不说大能,就是附近的村镇,也讲究入土为安,哪怕是衣冠冢,可他就这么跟着我们走了。” 林渡看倪瑾萱的眼神堪称老母亲的欣慰,这孩子值得三根糖醋排骨和一盆红油脑花。 “不过……他跟了我们一天,没有什么异常,什么都抢着做,表现得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大师兄让他直接挥剑一千下,他胳膊都抖了也没吭一声。” 倪瑾萱叹了一口气,“希望真的没什么问题吧,他长得还怪好看的。” 林渡微微挑眉,没有再说话,“上菜吧。” 新弟子第一天到无上宗,就算没名没分,那也得吃顿好的。 谁知林渡刚端了最后一盆东西出门,迎面就撞上了想要来帮忙的新晋“小师侄”,一身玄衣劲装,想来是墨麟以前的旧衣,有些不太合身。 可这少年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尽管额角还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是宗内的弟子之中从未有过的,过于精致和华丽的皮相。 倒是让林渡想起了和危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视觉冲击力,只不过危止更为成熟收敛,到底是个佛修,没有纤弱感和过于精致带来的女气,身上气势总是在平稳散漫之中暗藏沉重的压迫。 戚祯刚说要帮忙,走向后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端着一大盆米饭的青衣修士,那张脸在中州边界大约如今都不能再熟悉了。 因为曾经识破过邪魔的大阵又在中州大比夺了第一,所以在邪魔的频繁骚扰和伪装下,民众们求庇佑心切,把林渡的画像当成了门神一般的存在,每日都要虔诚地拜一拜,以求混入人群的邪魔被早日识破。 只要去边界小镇上的小摊上,都能找到林渡的画像甚至是木雕,生意还非常好。 虽说画像传着传着已经失了真,但那双几乎能洞彻人心的眼睛却和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戚祯就这么撞进了深潭般的一双眼睛里,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不经意间碰上了林渡手指。 谁知就这么短暂地一碰,神魂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晕眩,接着下意识松了手,因着腹中空空,转头就干呕了几声。 林渡:……? 屋内的其他几人都诡异地看了过去。 林渡匪夷所思地看向了旁边的倪瑾萱,“我长得有这么令人作呕吗?还是这位小师侄不太适应厨房的油烟?熏到他了?” 倪瑾萱皱起眉头,“小师叔天下第一好看!怎么可能是因为小师叔!” 再说他们后厨的油烟味很少,林渡又最讨厌不干不净的味道,每次都会特地打上好几次清洁诀。 林渡把饭盆端上桌,“行了,吃饭吧。” 夏天无把她拉到后厨,“喝药。” 为了避免什么手脚,小师叔还是单独喝药的好。 林渡有些绝望,“我其实……” “嗯师父说了,这是强身健体的,对症,之后再去找他把个脉就行。” 林渡仰头就灌了下去,干脆利落。 屋外元烨和晏青烟熏火燎的进来了,“小师叔,谢天谢地,师父今儿至少按时放我们来吃饭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屋内突然多出来的纤弱少年,愣了一下,“这谁家小孩儿啊。” 倪瑾萱现在对这个“小师弟”很有意见,天底下没有好人见了小师叔会呕!她看了好多年都看不够呢! 戚祯刚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想要笑着和两个师兄打招呼,接着就被人从后头又拍了一下肩膀。 就这么一下,戚祯就又呕了起来。 林渡:? 晏青和元烨:? 夭寿了,他们看到了什么?小师叔只是想让那小孩儿让一让,那小孩儿怎么吐了。 林渡沉默地收回手,接着试探着拍了拍夏天无的肩膀,又拍了拍晏青和元烨的肩膀,无事发生。 戚祯眼圈儿红了,急忙解释道,“师叔,我不是对着你……我可能只是因为见到了肉,闻到了后厨的血味,想到了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邪魔吃了,所以才这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林渡定定看着他泫然欲泣又握着拳头似乎十分痛楚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这样吗?” 她的声音在没人敢在此刻擅自开口的膳堂中响起,惯常温柔缱绻的语调,“原来是对血腥味感到恶心啊,那真是可怜啊,我单独给你拿点青菜馒头,给你找个清净地方吃?” 戚祯对上林渡平静却透彻得像是一把冷刃的视线,忽然觉得格外棘手和难以应对,最终只是连声道歉又道谢,拿着碗筷转身出去了。 屋内几人重新气氛活络起来,林渡坐在主座上,若有所思,不对劲。 那反应不是装出来的。 是只要一触碰,对方就开始晕眩。 按她知道的前世的大致剧情,这个戚祯就是魔尊,但原文中可没说这个魔尊见到她会这样? 她彻底融合的雪灵之体也没有这等功效。 第286章 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丘灵路过膳堂,就见一个黑衣少年独自坐在膳堂后的的树下,碗里只有青菜和馒头,青是青,白是白,好不可怜。 她心生不忍,走了过去,“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弟子?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吃饭?” 戚祯闻言下意识站起身,秀致的脸上显出一丝窘迫,“见过真人,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想要为娘亲守孝,膳堂的饭都是荤腥,所以我才自己出来用饭,怕扰了师兄们的兴致。” 丘灵其实是个极有商业头脑的人,性子也干脆利落,就算如今因为有了身孕慕宸不肯她管商会事务,所以她现在算是宗内唯一一个闲人。 今天小师妹还把她做饭的活计也揽过去了,丘灵干脆溜达过来打算问问小师妹和新师侄们有没有什么新的法器研制出来要售卖。 她对上戚祯倔强又清苦的眼神,忍不住叹气说道,“那也不能坐在膳堂外面啊。” 戚祯眼看做主的长辈来了,眼圈儿当即一红,心生期待。 随即他听得眼前这个真人说道,“你不知道这时节膳堂的后面有一棵千年灵杉,这时节那风一吹,花粉比暴风雪还可怕,至少方圆十几里的树都能怀上它的孩子,你这碗饭,要不干净的。” 戚祯:…… 重点是这个吗? 丘灵把人拎进了后厨里,正好见到了正把兔子按在菜板上凶神恶煞吓唬的林渡。 “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乖乖吃我给你夹的,你不需要靠那些为生,但我师侄们还没能辟谷呢,你和一帮几十岁的小孩儿抢吃的,要不要脸啊!” 兔子其实是完全能和林渡打起来的,并且完全能打得过林渡。 但现在她只能被按在菜板,努力挣扎。 真生气的林渡太吓人了。 楚观梦努力解释,“我错了,真的,一时没收住。” 一个从来没有同伴的兔子怎么能知道什么叫收敛?它就没有这个概念。 能吃就吃,吃不了就兜着走?那不存在,目前还没有寒月灵感兴趣却吞不下的东西。 林渡指了指她,“以后别任性妄为,否则以后我就不在这种场合把你放出来了。” 青年冷着脸拎着用了快几十年都没换的包浆菜刀,死死按着一只兔饼,那场景,怎么看怎么邪性。 戚祯要真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还真要被吓得以为进了什么恐怖的魔窟,而不是中州第一宗。 他哆嗦了一下,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其实寒月灵剁开来也能粘回去,反正它是月华,但碍于现在还有别的活人在场,它就没有刺激林渡让她真的剁下来。 林渡吓完兔子又把人拎起来,随便用湿帕子捋了一下全身的毛,再胡乱弄干,一面泰然自若的和师姐打招呼,“师姐,怎么来后厨了?” “本来是想和你来谈谈最近生意的。”丘灵笑眯眯地说着,一点没有受方才场景的影响。 “恰好看见这小弟子在膳堂后面的杉树下吃饭,所以给他这个带屋顶的地方吃。” 寒月灵挂在林渡的肩膀上把自己努力挂成一个长毛巾,让风好好吹干自己的毛发,听到这句话诡异地抬起头。 “可是……林渡你不是把人安排去小山堂吃饭吗?怎么会在树下面。”楚观梦觉得人真难懂啊,有地方不好好吃,非要在外面吃。 兔子这话一出,丘灵的眼神就十分微妙了,小弟子行事的风格,她可太熟悉了。 是四师兄的味道,而且都被后苍玩儿剩下了! 但丘灵选择了隐而不发,要论宗门里面的心眼子,那除了雎渊一脉之外,都是窟窿眼多得一碰就漏水的人,她只需要再留心一下就行。 林渡就那么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戚祯,一只手还卡在肩头那只兔子的咽喉上。 后厨光线寻常,她整个人站在暗处,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想来是小师侄不认地方,或是一个人在那屋子里害怕吧。”林渡轻轻揭过这件事,“明儿我做点白菜豆腐,好歹吃有营养的,看着瘦骨嶙峋的,都提不动刀吧。” “师姐来得正好,我新研制出来识别邪魔的阵法,刚交给元烨晏青他们进炼器房,您帮我算算成本。” 林渡说着随手将后厨的板凳放到了戚祯后头,揽着丘灵的胳膊走了。 两个人走出去到很远,丘灵才给林渡传音,“那小弟子怎么回事?” “还不好说,先别打草惊蛇。”林渡知道隐约觉得魔尊进宗门要是真的单纯只为宗门内库那一件东西也太过单纯了,她要是魔尊她光一天就能干很多事了。 丘灵又看了小师妹一眼,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封仪说不用把小师妹当孩子看。 林渡摸不清楚的是,千屿到底是怎么通过雎渊、苍离研制的鉴明镜和夏天无三重关卡,还毫无异状的。 她需要找点资料。 谁知刚到书楼,林渡就对上了后苍那张冰块脸。 “师兄?” “师父找你。”后苍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比林渡还冷的低气压。 但林渡清楚地知道后苍这回的冷气不是冲她来的,因为他甚至冷着脸补充了一句,“云摩罗的那个人也在。” 林渡了然,危止和临湍的关系其实是很好的,或者说,危止这人遇上亲近的人还挺话痨的。 她进桃林的时候果然就看见了危止和临湍相谈甚欢。 临湍见林渡来了招招手,先问了一番最近怎么样,雪元丹有没有留下后遗症,这才施施然起身,说是要去给她布置点新功课。 等临湍走了,危止才开口,“魔尊在你们宗门。” 林渡点头,“我知道啊。” 危止这会儿有点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魔尊千屿的伪装几乎无人能破,连他都是因为之前一时兴起在那人体内打下的法印才知道。 林渡没说实话,“猜的。” 危止直觉林渡说话有假,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揭破。 “不好奇吗?他是怎么成功瞒过你那些本事都挺大的师兄师姐的?”危止看着林渡肩头快要流淌下来的兔饼毛巾,觉得这寒月灵实在有违天地之灵的身份。 “我好奇啊,所以烦请大师指教。”林渡非常老实,不懂就问。 “我也暂时没搞清楚,甚至我特地看了一眼你们宗门多出来的那个小弟子,都没在他身上发现异常。”危止说到这里,微微蹙眉,“魔和人不是一个物种,比人和妖兽的差距还大,很难彻底遮掩成正常人。” 他意有所指,“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是千屿,但后天也不是不能发生质变,比如你现在不完全算人。” 林渡如今是半灵,在极北之地,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地之灵,当然,从实力看只能属于幼年期。 “你留下的法印是什么?”林渡也跟着皱眉,“他好歹也是魔尊,没发觉?” 危止倏然笑了,语气轻松自在,“我光明正大下的,没打算瞒着他,是吸纳三毒的法印,三毒是不少邪魔养育自身魔胎的好宝贝,所以千屿的身体不但不会排斥,反而会接纳,就算是魔尊,也无法完全克制自己身体对三毒的本能渴望,所以除非他狠下心戒了三毒成了圣人,那就永远摆脱不了那三毒法印。”[注1] 让一个魔尊成圣人,无疑是天方夜谭,千屿绝不可能成圣。 林渡悟了,这位之所以为妖僧,很大程度上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行事恶劣,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她思绪一转,敏锐抓住了一件事,“这三毒法印,有没有别的副作用?” “嗯?”危止茫然。 “千屿他,”林渡语气复杂,心情沉痛,“我刚碰到他,他就吐了。” 危止眼皮一跳,“啊?” ———— 注:佛教三毒:贪欲、憎恨、愚痴。 第287章 无上宗新的空气净化器出现了! 危止在林渡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堂堂重霄榜第三,云摩罗的密宗佛子,虽然声名狼藉但实力在外人看来还是绝顶高山的大能,头一会儿陷入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他仔仔细细把林渡的生平想了一遍,林渡这人绝对不是个没有三毒的人,她不光有,而且估计在某种程度上比很多人都深,总不能是三毒印吃撑了作呕。 他想不通,决定撇开这件事,“既然你的猜测确定了,魔尊千屿在宗门内,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 林渡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当然是用爱感化他啊。” 危止觉得这句话就是连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而且这句话还是林渡说出来的,那就是没开智的王八都不信。 但他提醒她,“魔尊的实力并不好对付,等我再观察几日,想明白他身上的秘辛再说。” 虽说几百年前阎野亲手把魔尊捶进了土里,可邪魔提升实力可不和正道一样,又要靠悟性,又要靠努力。 邪魔要强,只需要靠吞噬。 若是刚好又有点强大的天赋和机遇,那修炼上等邪魔功法之后修为一日千里也说不定。 危止不说了解林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渡的坏心眼可多得很,用爱感化,她有爱吗? 林渡没把千屿按到菜板上剁了那单纯是现在实力还不够。 “千屿出现在无上宗说明了一件事,魔域在魔尊没回归之前,不会大肆妄动,之前的侵扰都只不过是他顺利入宗门的小小铺垫。” 林渡是想把千屿困住一段时间的,拖得越久越好。 如今重霄榜前三都在宗内,还都没有闭关,那就更安全了。 “我想借千屿不在的时机,抓到文福,顺便把魔界清一清。”林渡说了半句实话。 邪魔之后必定有文福的推手,如今千屿不在,那文福没了上面的压制,总会有布局的大动作的。 林渡还是希望把天道损有余补不足的道法伤害降到最低。 至于剩下的,林渡想,总要让倪瑾萱再成长成长。 心眼子还是少了点。 林渡随口问道,“昔日佛祖割肉喂鹰,佛子不打算舍身饲魔?” 危止笑了一声,“别打我的主意,我如今反噬缠身,只能当个长嘴的看客。” “我弱到,你对上我,能有个三七开,甚至若你当真拼一把,做足了准备,五五开也有可能。” 林渡转头就走,她能信危止这句话就有鬼了。 人还没走出桃林,就被后苍拎过去练功了。 后苍还是一副冰块脸,“小师妹,师父让我要是闲的没事就带你练功。” 林渡提醒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师伯的意思是让你不要一直粘着她。” 后苍开始掐诀,一板一眼地开口,“邪魔最大的弱点,在于他的魔胎。” “魔胎生于不同的部分,但此诀可开天眼,观魔胎,再集中力量,一击即中。” 林渡觉得这个师兄身上的怨气丢给千屿都能吸撑。 千屿的新用法有了,至少养在宗内,可以吸不少三毒。 无上宗新的空气净化器出现了! “认真点。”后苍用剑鞘敲了敲林渡身旁的桃树树干,“他们都说你聪明无匹,天下第一,不会一次还学不会吧?” 林渡嘿了一声,“我会了呀!” 后苍眼瞧着她手举在身前,开始掐诀,眼神毫无波动,“嗯,对了,但威力不够,发力不对,再来。” 林渡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后苍支配的一天,她满身疲惫地回到书楼,浑身的灵力都被榨干了。 楚观梦早在她开始练功的时候就躲回了小世界里,这时候才爬出来,“其实我有个想法。” 林渡正在翻阅估古籍,闻言嗯了一声,示意它继续讲。 楚观梦却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到了那破破烂烂的古籍上,“你先听我说。” 林渡干脆用眼神示意,她听着呢。 “你们外界花活儿可真多,你说的那个头号脏东西,我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但今日和尚说了三毒印,我倒是有了点印象,或许跟红绳有关。” “红绳按理来说没有辟邪魔的功能,但偏偏他身上被种下了三毒法印,我想查一下他说的三毒法印和我想的那个一不一样。” 林渡将兔子抱起来,转为一起面对着古籍,“你以为我在看什么?” 她指向了那一页,在兔子没好气地说自己不识字的时候,只好开口念给它听,“这三毒咒印其实并非什么佛门专属,在古时亦有记载。” “传闻曾有飞升大能为了以身成道,给自己种下三毒法印,吸纳自己身体中每日产生的三毒,再最后以秘法斩除几乎快要成型的三毒邪念,顺利飞升。” “只是被危止裹着自己的印记下在了魔尊体内,当成了个追踪咒。” 林渡顿了顿,“所以,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吗?” 兔子点了点头,“是,阴怀天和我说过,就算成仙,也会不可避免地继续产生三毒,所以为了更进一步,上界也曾有人用此法,结果造成了很坏的后果。” “所以开始你的猜测。”林渡揉了一把它的头。 “阴怀天最初想要炼制的是能找出那些给自己下了三毒印的仙人的仙器,据她说,三毒印会酿成大祸。” “所以,那个脏东西不是对你有反应,而是因为有了三毒印后对红绳有反应。” 兔子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可她也不算是个炼器的好苗子,本来她以为只要材料经过神格的淬炼定然能堪破一切恶念,谁知道神格淬炼却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仙器有了自己的想法,算是阴怀天的一个失败的作品,违背了她的本意。” “所以这个绳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阴怀天说你能告诉我?” 林渡无意识地捏着它的耳朵。 兔子抢走了自己的耳朵顺便给林渡的虎口留下了一个新鲜的牙印,“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林渡无辜地摊开手。 “这个绳子,虽然不能识别体内有三毒印之人,但阴差阳错,却能识别人的七情,而在你们这群正道眼里,七情过重,则成浓雾,缠身为困。” “所以,你建立了与仙器的连接之后,可以看到人的七情形成的雾,对于强大的人,可以看到所有人的七情,但对于你现在这个弱小的家伙来说,只能看到比你更为弱小人的七情。” 兔子伸出爪子,拍到了林渡的额头上,“你试试看,用阴怀天留下的办法,重新建和红绳的连接,之前在幻境之中,是因为我的天赋和阴怀天留下的感应,才启动了红绳,之后你能看到一会儿,也是因为刚刚接受了阴怀天的留言的原因。” “不过仙器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到你手中会用成什么样子,就像阴怀天也不知道,有三毒印的人接触了红绳主人其实是有反应的,这么看来她其实没有完全失败。” 林渡将兔爪子当场抓获,“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 (拖着垃圾袋)大家好,(抹了一把脏乎乎的脸)桥洞太冷,可以施舍我一点比如暖暖的啵啵奶茶吗?(咳嗽),我保证周末两天至少三更,拜托拜托,之后就不用礼物啦!我可以养活自己! 第一次在正文打扰大家,礼物之王这周日活动就要结束,如果获得好的名次可以有很好的曝光,让更多人看到,所以拜托啦! 第288章 卷到上界,卷出辉煌。 林渡拎着兔子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书楼僻静,但不适合静修。 楚观梦看着家徒四壁,连床都是现从储物戒掏的,兔子抻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撼的表情。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洞府?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破石洞?” “怎么啦。”林渡坐上万年寒冰床,“你懂什么,这叫天然去雕饰,静谧原生态,远离闹市,不拘凡尘。” 兔子沉默了好久,“原来你这么穷的吗?” 林渡已经阖上了眼睛,“对,我穷,所以能长这么大不容易,你考虑让我再搬个矿出来吗?” 兔子被戳到了最烦的心事,忍不住骂骂咧咧,“不是你的小世界吗?问我干什么!” 林渡睁开眼睛,对上记仇中的兔子,“我没想要占为己有,那是你的地盘。” 楚观梦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闻言闷闷地说道,“你要用得着的话。” 林渡暂时还用不着,但不妨碍她得一句准话,这才又闭上了眼睛,“我要开始研究了。” 她没有急着建立和红绳的连接,而是在脑子中将这件事重新理了一遍。 危止说,三毒印能够吸收世间三毒,可最初三毒法印是大能用来集中自身产生的三毒的,这或许说明了一件事,最初的大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三毒净化器”,只以为是在吸纳自己的三毒,不想还吸收了多余的。 阴怀天说这种术法会酿成大祸,才炼制了想要识别体内有三毒印的修士的红绳。 偏偏最终成果不如她意。 林渡摩挲着手中的红绳,下界这东西算是个稀奇的秘法,连她都是在书楼最高处的僻静角落找到了只字片语,而无上宗的书楼中的藏书堪称天下第一,底蕴丰厚,知之者寥寥无几,更没有具体的结印记录。 若没有危止给千屿下三毒印的,她还不确定戚祯是否就是原装的千屿,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楚观梦将与红绳建立连接的办法已经送入她的神识内。 林渡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随即凝结出自己的神识,开始用神识之力结印。 红绳脱手,悬浮在她额心之前,金色的符文飞速流转,与林渡神识结出的银色符文交相辉映,如同一金一银两个银环,慢慢交缠凝成了一股,金银相印,熠熠生辉。 林渡微微蹙起眉心,不过简单几个神识法印,她的识海中的力量已经空了,果然上界仙器所需驾驭的力量也十分强悍。 她咬了咬舌尖,集中了精神。 楚观梦在心里念叨着家徒四壁,无处可待,随便坐在石桌上一面观察林渡是否能成功驾驭红绳,一面啃着林渡给她买的零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神格压制,一根鸡腿骨就卡在了喉咙里。 它化为了原形,看向了寒冰床上的林渡,倏然一怔。 红绳上的一串串金色字符此刻正源源不断灌入林渡的额心,而林渡的神识法印也化成一根微不足道的晶莹细丝,如同阳光下的雪原,泛着冷蓝的光,没入红绳之中,看似微不足道,却也已经牢牢嵌入其中。 楚观梦盯着那细微的冰蓝细丝,忍不住感慨林渡如今的弱小。 这个人,这个在它眼里不过和初生的幼崽差不多的人,好像每次都是用这样细弱却坚定扎根的力量,去克服一切眼前堪称高山的问题。 哪怕如今力量微不足道,也像是野草一般扎入其中,等待成长到根系瓦解高山的那一天。 林渡这会儿完全不能牵动控制红绳,明明她已经是晖阳境,可她刚想要理解其中一个金色神符的含义,那符文就如同一个巨山压在她的神府之中,让她无力消解。 林渡决定先把符文放在一边,认真修炼起来了天池炼神诀,神识力量还是太弱了,还得卷。 卷到上界,卷出辉煌。 拒绝降维打击! 林渡又指定了一套新的日程表,早上练功,上午研究阵法古籍,中午看书楼闲书顺便练习画符和画画,下午被师兄师姐轮流抓壮丁,晚上入定修炼。 至于观察魔尊的事,在做饭和吃饭的时候接受一众师侄的汇报。 林渡的“监控”和元烨晏青的傀儡鸟遍布整个宗门,目前来看,戚祯算得上谨小慎微,毫无异常,老老实实跟着雎渊修炼,甚至破了林渡百日筑基的记录。 人设十分坚定,做足了惨被屠村,一心想要复仇的少年姿态。 也让整个宗门都陷入了深思,倘若戚祯当真是邪魔,又怎么能吸纳灵气,甚至运用灵气的呢? 灵魔不同源,根本不能化用才是。 无上宗的传统美德是想不通那就先放一边,交给时间来解决。 这日林渡被二师兄喊过去看她的阵法师印记,苍离十分兴奋地给她指出要素,“你知道现在外人提到你都是什么吗?霜雪覆林,看,我就取了个意象,以竹化林,傲立霜雪。” 不等林渡说话,苍离就取出了十八个不同大小材质式样的印章和嵌刻法器,琳琅满目摆了一桌。“这是芙蓉玉,这是沉鉄金,这是洞萧石,还有血琥珀,猫眼石,玛瑙……” “怎么样?小师妹,这些都是你的。” “以后你作画、阵图、出书、合作炼器,都可以用!不同大小,不同材质,应有尽有,完美满足你所有的需求。我连你用的嵌刻材料和印章都弄好了,你看这个苍青为底冷银做勾线的嵌刻是不是完美符合你的气质,你看看这个效果!” 苍离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重锦的宽袖跟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极大得表现了主人的兴奋。 林渡看着那新鲜出炉的追魔灵器兔耳上的嵌刻,像极了养殖场被打了耳标的畜生,她默默把想要看热闹的寒月灵塞回了袖中,点了点头,“不愧是二师兄啊。” 一个成熟的乙方就是能够反客为主,你要一个,他给你准备了十八个,让你毫无招架之力。 林渡甘拜下风。 她一桌子的东西都收下,真诚表达了感谢。 “不客气。”苍离笑眯眯地说道,“要不是你的阵图,这追踪器我也做不成。” “若你在阵法师联盟,起码挂牌十万,我说的。” 林渡欣然接受了他的夸赞,并表示起码五十一万。 “那是天品阵法师之中的头名的定价。”苍离没看出来小师妹野心居然这么大,“你今年才三十多,还是个孩子呢,这么高的价格,没人敢下单的。” 林渡敷衍点头,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一米七五大个儿三十多岁? 她的师兄师姐们看她就像养了一只十八斤的肥猫还坚称小小一只的主人。 “哦对了,说到下单,元烨好像有事找你,和他挂在良辰商会旗下的专业送葬铺子有关。” 林渡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去找他。” 第289章 专业送葬一条龙服务 元烨的专业送葬铺子,打的旗号就是专业团队,送葬一条龙服务,中州境内,保你入土为安。 这些年来有了良辰商会保驾护航,也渐渐名声响亮了起来,主打契合需求,完美定制,从收尸、入殓、送葬到棺材坟地堪舆,还支持提前预定,留下魂契,等死期一到,再上门服务,非常全面。 虽然是元烨牵头,但实际上新一代弟子都是成员,各方面的技术型人才和人力型人才齐聚一堂。 “九师叔给我传了个消息,说是接了个订单,但有点奇怪。” 元烨开门见山,不等林渡询问,就继续道,“奇怪就奇怪在发起人上。” “是富泗坊的人。” 林渡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闻言眉头一动,“富泗坊?” “虽然表面上不是,但是好像宗内师父和师叔都知道那个人是富泗坊的人。” 元烨皱着眉头,“师父说,这件事儿最好让我先找你商量接不接。” 林渡迅速在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个人,“狐悠?” 元烨眼睛瞪大,“小师叔你怎么知道?” 林渡心中落定,“去见见人再说。” 如今她是晖阳境,不说别的,至少在中州大部分危险都可以自己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那还有袖口那只兔子。 寒月灵到了洞明界,食欲和境界一起膨胀开来,大概真能和危止打个五五开。 “委托的单子狐悠填了吗?”林渡问道。 “填了。”元烨从怀中掏出来,“就这个。” 林渡打开来一看,发现虽然填了死者姓名籍贯生平和想要的棺材以及敛尸的地点都包含了,但没有任何的身高尺寸要求。 她思索了一番,心中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如果要我们收敛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呢?” 元烨和旁边正在老实打铁的晏青同时嘶了一声。 “那要不……我们带铲子?” 就是成了肉泥,他们也能给铲起来。 “尸体复原那得加钱,所以定金多少?”林渡问道。 元烨说到这个咧嘴一笑,“特级一条龙服务价格的三倍。” 他们这种私人订制,不坑穷人的钱,只坑富人的钱。 特级一条龙服务,那就是一百万上品灵石,三倍,三百万。 这生意能做。 林渡想了想,“此行涉及到了富泗坊,我觉得可能有异,我们都去,我去和掌门汇报一下。”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狐悠是个表面糊涂,心中极有成算的人,她不信狐悠这个富泗坊的人居然没有任何人手,要外包给一个大宗门的副产业团队。 要么是圈套,要么是也是事情有异。 凤朝听完了她的汇报,倒也没先急着答应,而是开口询问那个戚祯怎么办? “你师兄观察了几个月,觉得没什么问题。” 林渡报以一冷笑。 “你们打算一同出去,宗门内就只有戚祯一个弟子了,老三喜欢喝酒,能不能看住还另一说。”凤朝一面看着邸报一面说道。 林渡开始头疼了,她想了一下,“那我带着?” 凤朝早等这句话了,“去吧。” 林渡:…… “师姐你是故意的对吧?万一他趁出去对我们下手呢?” 凤朝拍了一厚沓天地玄黄皆有的灵符,指了指门口,“老四在门口等你。” 林渡:? “不是,为什么是四师兄?” “他本事大,万一出事了,让他顶着,你们先跑。” 林渡欣然抱走了跟砖头一样厚的灵符,“好嘞。” 这波叫关键人物全部打包带走。 以林渡这种平等地对待后苍和魔尊的阴阳怪气态度,反而不会让两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惹了所有人就等于没惹任何人。 后苍这些时日也教导了林渡不少,因此见了林渡甚至勉强露了一点微笑。 林渡被他笑得有些瘆得慌,掏出了兔皮围脖。 楚观梦很不满,“你刚刚还不肯我出来!我的存在已经在宗内是公开的!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不能听的!” “那不行,有脏东西。”林渡说道。 楚观梦:“……那也是。” 后苍诡异地看了一眼林渡,“你要带戚祯?” “师姐让的,我怀疑师姐是打算利用这次下山再试探试探。” 林渡解释完,后苍就不说话了。 除非要事,他极少和旁人说话,好像这辈子所有的倾诉欲都长在临湍身上了。 一行八人十分“和谐”地上了船。 倪瑾萱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也热衷于投喂,和楚观梦关系很好,一上船兔子已经自觉到了倪瑾萱的怀中。 林渡肩头大解放,长舒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都觉得自己会变成高低肩。 这次他们敛尸的地点在一个有点奇怪的山谷里。 林渡和晏青看着找出来的地图,“这谷……好埋伏。” 据说那山谷中的声音从来传不到外面,所以名为寂谷。 后苍看着这帮小孩儿像模像样的准备计划,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完抱着剑看着一帮小孩儿头靠着头坐成一团小声商量的样子,忽然又有些怅然。 那双一向毫无波澜的眼眸,带了些尘世尽过的沧桑。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独自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寥落的黑衣少年,眼眸微深。 “所以大致就是这样,师兄,你就在谷外接应我们,若是一个时辰没收到我们的传音,就进来找我们,好吗?”林渡转头看向了后苍。 后苍愣了一下,“你们刚刚说什么?” 他也在计划里? “我们专业团队,总要有一个强大的外应,咱们一伙的,这次赚的钱也分师叔一份。”元烨笑嘻嘻地说道。 后苍闻言倾身过去,看着林渡指着的一点,认真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们八个人中,除了戚祯之外,都是有宗门弟子令牌的,十分方便联系。 戚祯轻轻咳嗽了几声,倪瑾萱和夏天无齐齐回头,“怎么还在外面呆着,你修为太低,天上风大,进篷子里头待着吧。” 戚祯轻声道,“我不碍事的,我也是宗门一员,我可以做什么吗?” 倪瑾萱闻言真诚道,“怎么会少了你一份呢?我们到时候铲尸体的时候,铁锹分你一个,拿着。” 戚祯:啊? 他僵硬地接过那木柄都包浆了的铁锹,一脸诡异。 这三个月以来,戚祯一直跟着雎渊修炼,并没有进入宗门其他任何地方,除了膳堂就是两仪峰两点一线,对无上宗的优良传统一无所知。 “到地方了。”林渡确认了一下,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走。” 她站起身,走向一直倔强坐在外面企图合群的戚祯。 戚祯对上林渡那似笑非笑的脸,一时不解,也没敢动。 下一瞬间,林渡用灵力拎起戚祯,朝下一扔。 戚祯一个不妨,不曾看到脚下,吓得短促地叫了一声,“师姐救我!” 下一瞬间,双脚已经落地,咚得一声,戚祯瞬间断了声音。 “不是,就离地面一个墨麟那么高,你喊什么?”林渡蹲在船沿,微微挑眉。 倪瑾萱怀里的寒月灵原地起跳,扑到了林渡的肩头,林渡顺势歪了歪头避免被波及。 “刚刚这个人身上灵力虽然紊乱了一瞬,但没有在慌乱中有魔气外泄的情况。”楚观梦传音给她。 伪装得无比完美。 林渡压下心底更深的疑虑,七个人一同跳了下去。 “胆子还是太小,多锻炼锻炼。”林渡路过看着有些惶然的少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戚祯忍下晕眩和恶心,小声说了一声,“多谢师叔教导,是我入道太晚,学术不精。”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路过自己的倪瑾萱,发现她全然没听见,大步跟上了林渡的步伐。 “小师叔,客户给到具体的位置吗?” “没有,不过给了我们一个寻灵指引符。”林渡慢了一步,等倪瑾萱和自己并排前行。 第290章 师叔等等!先别杀!那是钱!(加更) 这次他们的任务是收尸再送交狐悠所说的故土安葬。 狐悠会在故土等他们。 好巧不巧,那个故土林渡他们还有点熟悉,在滇西一带,离凤凰城不远。 一行人站在山谷之前,有兽车也恰好路过他们。 车夫勒停了双翼马,“几位道友过谷往哪儿去啊?” 晏青闻言笑道,“往红枫渡口。” “巧了,我们也是,快到晚上咯,你们看着年岁不大,等日头出了再走吧?”车夫怕他们不知道内情,笑道,“我每日载客往红枫渡口,可晚上从不过谷,只是今日有个贵客包车,非要现在走,所以才到这里,不过眼下怕是要在谷外过夜了。” “你们是不知道,谷中邪魔多得很,据说……流窜进这中州的邪魔,就是这里出来的。” 无上宗众人闻言一怔,“可是之前还没听说过啊?” 晏青看向林渡,“师叔,邸报中有吗?” 林渡摇了摇头,“这里不归属任何一个宗门势力,又临近中州边界,所以没传到我们那里。” 晏青便向那车夫走了过去,笑问道,“我们来之前查了中州志,没听说这里有邪魔啊?” “嗨,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这世道不是越来越不太平了?”车夫脸上风吹日晒的,落日余晖中显出油桐的光泽,“也有七八年了,之前还能走夜路的,可后来走夜路的人越来越少,邪魔的痕迹越来越多,大家都是普通人,就不敢走了。” 林渡闻言,心中有了计较,冲晏青点点头。 晏青笑着塞了几块灵石给那车夫,一行七人走入了山谷之中。 “诶!你们这帮愣头青!怎么不听劝呢!”那车夫喊了几声,终于无奈摇头,转头看向车内,“嘿,贵客您说,这世道……” 共用的车厢之内,缓缓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那双手泛着不自然地的青黑色,“现在,过谷。” “贵客,可是这日头落了啊!” “我说,过谷!”那人一字一句喊道。 车夫闻言忍不住奇怪地看了一眼身后,打算好好说道说道,这哪有赶路不要命的,若是修为高的,肯定直接飞着走了,也不会雇车啊。 “现在,就……” 车夫的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心中一咯噔,这方才也不是这颜色啊。 红日终于没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垂,靛青的夜席卷而来,一寸寸压过被熏染地通红的天,像是吞吃光芒的邪魔,沉沉压过艳色,迎来昏黑的世界。 林渡忽然停住了脚步,“什么味道?” “什么?金钱的味道?”元烨下意识回道。 后苍的声音从他们腰间的弟子令牌中传来,“是邪魔的味道。” 剑出鞘的声音清晰可闻,林渡倏然回头。 青年长剑出鞘,而青黑的手也恰在此时伸向了车夫的肩头。 雪亮的剑光划破昏沉的天际,带着令人畏惧的尖锐锋锐,精准地斩断了那只伸出的手。 车夫狼狈的滚下车,却还不肯走,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那匹马。 白衣青年持剑直接破开那马车的车顶,咔嚓一声巨响,马车四分五裂,只剩下了底板架子和倔强像一朵开败了的花一般散开的围板。 “诶唷我的车我的命根……啊!!!鬼啊!!!哦不是,邪魔啊!!!” 车夫连滚带爬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车辕骑上马往前跑了跑。 后苍垂眸,冷冷看着那断了手的古怪青黑“僵尸”,暮色最后落下,那人僵硬地仰头,对上无情谪仙的面容,张了张口,只从喉咙中吐出古怪的嗬嗬声。 天色终于彻底暗下,马车四面安着的小小灯感应到了暗色倏然亮起,微芒照亮了当中那人的模样。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东西在迅速膨胀,如同一个迅速的巨人观生长过程,喉咙中发出了古怪的嘶吼,那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袍子此刻直接被崩碎开裂,那迅速膨胀的身体上画满了古怪的黑色符文,像是用什么浓稠的油料沁在皮肤上,但细看又好像在皮下,突出的是疤痕一样的东西。 后苍没打算等这东西膨胀完,一剑正要落下,令牌中却传出一帮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喊声,“剑下留人!!!” “师叔等等!先别杀!那是钱!那是我们的钱!” “师兄别动!” 后苍茫然了一瞬,挥出的剑气只能强行收回,于是剑尖泛着白光的剑气拐了个尾巴,像是流云拐弯儿一般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回头,那帮让他等在外面接应的小兔崽子们一路几乎跑出了六道拖拽的灵光,一面高喊一面用步法狂奔而来。 “师叔!!!”元烨一马当先,狂奔在前,手中的灵符光芒大绽,“那是我们的客户啊!我们的客户!!!” 后苍:哈? 他回头,那只东西已经彻底变形完毕,后腿一蹬,高高跃起,直冲向离它最近的空中仙人,狰狞的獠牙,腥红的眼睛,狰狞外翻的骨骼和肌肉,十分不雅的长相。 不等他开口,元烨的声音又喊了起来,“小师叔!!!咱们客户好像变异了!!还要咬人,怎么办!!” “那就送他入土为安!四师兄!留个全尸!好收殓!” 林渡的声音甚至不带气喘,沉稳镇定,但杀意已现。 后苍应了一声,抬手掐诀,额心金光再现,一剑破魔胎。 白光穿透了那东西的身体,这回马车地板也应声而碎,渣都没留下。 还没跑远的车夫:…… 六个人跑动的动静不小,车夫还没想明白怎么他的客户明明上车的时候是人,晚上却变成了邪魔,为什么明明是他的客户,又变成了那几个愣头青的客户。 又为什么……那几个愣头青能跑出千军万马地奔腾感。 林渡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瞬间戴好了鲛皮手套,还没开始试探,就听得后苍道,“方才我用的是什么诀,你看清楚了吗?以后也这么用。” 林渡嗯嗯嗯的敷衍表示知道了,手中掏出那只兔头形状的追踪灵气,兔眼睛瞬间亮了,通红的。 “的确是邪魔。” “但分明魂体是我们的客户没错。” 追灵指引符不可能出错。 元烨捡起地上的储物袋和崩坏的玉佩,凑起来研究了一下,“小师叔,是咱们的客户,玉佩上的名字叫胡非为,也就是狐悠委托的那个人。” “这名字可真够胡作非为的。”墨麟拎着剑棍绕了一圈,“现在样子也挺胡作非为的。” 夏天无走近准备检查收殓尸体,“明明狐悠下单的时候人还没死,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收尸?他算好了?” 林渡戴着灰黑手套的手还握着灵器,“不好说啊~但那车夫说得没错。” 她回头看向了谷中,“天黑了,谷中的确有邪魔,有很多邪魔。” 夏天无的目光落到了那追踪灵器上,那兔耳朵诡异地拐了一个方向,直指谷中,而显示数量的面板上,直接顶到了最大值。 “这狐悠是想给我们下套?”元烨也走了过来,“看来三百万不好拿啊。” 倪瑾萱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师叔,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林渡点头,“嗯,戚祯,他还是琴心境,跑不快。” “不是忘了,我是故意的。” 她眼眸漆黑深沉,轻飘飘地说道,“我把寒月灵也留下了。” 寒月灵是月华,可以化为无形。 林渡就是故意下套的。 ———— 嘿嘿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多人给我送礼物,被好多人喜欢的感觉真好!我现在超级快乐!感谢大家!鞠躬! 第291章 拔刀四顾心茫然 夏天无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具尸体,“这上头的符咒,很古怪。” 墨麟走到她身后,替她将尸体全部照亮,紧跟着皱起了眉头,“要不戴上面罩吧,万一有什么毒害呢。” 夏天无抬手施了个清洁诀,“我在寒月秘境得到的传承中,曾有记载,上古时候巫医以符咒医治,上头的咒文有些近似,但不完全一致。”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割下一块已经濒临掉下的腐肉,抬手覆盖上了灵火,刺鼻的气味刚刚传出来,墨麟单手将面罩扣在了她的面部。 “小师叔都让你戴面罩了,万一这东西有诈呢。” 青年身形高大,单手轻松扣着那金属细丝勾线为阵的硬纱面罩,几乎将夏天无整个环绕进了自己的地盘,他用灵力点起的明灯笼罩着两人,在昏沉暗夜里撑开了一片光明的天地。 夏天无扶稳面罩,将灵力扣扣上,露出了一双明澈的眼睛,“我想弄清楚人究竟是怎么变成邪魔的。” 晏青已经料理完那个车夫的事走了过来,“赔了那个车夫十块中品灵石,问清楚了,那车夫说人雇车的时候还是个人,在车行的鉴明镜前过去了,没什么问题。” 他说着偷偷看了一眼一旁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林渡,“那个人还说,咳,说……出门还拜过林渡真人的画像,力求辨认出混迹人群的邪魔,谁能想到还能有一开始是人,半途变成邪魔的东西。” 林渡真人本人刚好抬头,“嗯?” 什么东西? 拜过什么? 什么真人? 晏青忍笑,“嗯,想来画像已经不成样子了,所以见到真人也没认出来。” 林渡:…… 她闭了闭眼睛,“拜我不如拜我师父,我师父至少真的把魔尊捶进了土里。” “小师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元烨开口询问。 林渡活动了一下胳膊,“专业团队,收钱办事。” 元烨懂了,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个棺材,“二师姐,你检查完了吗?” 夏天无垂着眉眼,“要是能全部剖开就好了。” 元烨紧张,“这可是客户啊。” 林渡抬手也将面罩戴上,只露出上半张脸,“等见过狐悠再做打算,一条龙服务,包括修墓,有的是时间,你取样有什么发现吗?” 夏天无点了点头,“有了一点,肉体组织完全变异了,里头有很强的魔气本源的存在,我怀疑是在身上以魔气本源刻画成了咒文植入人的肉体之内,等本源扩散同化,人彻底变化为魔。” 林渡皱着眉头,“可实际上就算低阶修士被魔气本源入侵,也很难异变,反而会死亡。” 夏天无掌心还小心翼翼拿着一个琉璃瓶,里头封存着一个小肉块,“所以我说这个咒文很特殊,不像是如今的咒文,倒像是上古时期巫医的咒文。” 林渡眉心微蹙,神识中传来了寒月灵的声音,“太多脏东西了,我待不下去了,你来不来。” “戚祯怎么样了?” “人设很稳,没崩,一点没崩。”寒月灵学会了林渡的词汇,觉得这句话很符合现在戚祯的举动。 林渡抬眼,对上后苍的视线,忽然直觉有点不太妙,她抢先开口,“师兄,十块中品灵石,报销一下?” 后苍:…… 元烨顺杆子附和,“是啊是啊,那是车夫唯一的生计来源,那车还是商会租的,是要车夫自己赔钱的,我本来我们可以拖出来打,但是师叔你直接上把人家的车子给劈了。” “不过可以直接到时候分红的时候扣!”元烨对上后苍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默默补充道。 后苍扯了扯嘴角,“嗯。” 元烨忽然后脖颈一凉,接着就听到这位几乎平日里不曾有过交集的师叔凉凉开口,“山谷中都是邪魔,你们还没练过手吧?我看着,你们进去练练,没什么实力强大的邪魔。” 元烨:…… 后苍看向林渡,“尤其是师妹,出来的时候师父交代了,你虽然炼化了强大的力量,但实战太少,未必能融会贯通,刚好趁此机会,多多历练。” 林渡绝望地看向后苍,“师兄,师伯对你是狼性训练吗?” 狼性公司文化可要不得啊! 后苍虽然听不懂什么狼性训练,但认真解释道,“我幼时当奴隶的时候,会把我们扔进斗兽场取乐,的确和狼搏斗过,但师父不会这样。” “我会护着你们的。” 林渡看向后苍,沉默了片刻,化出了折扇。 神识之中寒月灵已经开始尖叫起来,“林渡你来不来!这个脏东西看上去一点都不想崩人设啊!!他快受伤了!伤药很贵的,本来就穷!” “还有那些脏东西想要快踩到我了!我要脏了!!” “来了。”林渡通过灵契简短的说了一声,运起步法,冲向了谷中。 “诶!小师叔!你等等我们啊!”元烨拎出防护甲,也跟了上去。 七人一进山谷,就对上无数双腥红的眼睛,在寂静的暗夜里泛着不详的暗光。 “嚯,”元烨脱口而出,“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邪魔。” 晏青默默抽出了背后的大刀,“说真的,我们以后出门拜拜小师叔吧。” “别拜我,不拜我的话不一定出意外,但拜我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 墨麟拎着剑棍,“小师叔,我要拔剑吗?” 这话问的是要不要出全力。 “不必。”林渡运起灵力,折扇倏然展开,竟是冰棱碎响之声,如同一道雪光破开了浓重腥黑的山谷,“保全自身,留有余力,不得受伤。” 她看着远处飞速移动过来的月华,补充道,“毕竟我们穷,伤药很贵的。” 林渡按照寒月灵过来的痕迹飞奔了过去,折扇上的灵力倾泻而出,将那一群攒动的邪魔尽数封冻。 这一回,并非先前的薄冰,而是整个厚实的冰壳。 融合了雪元丹之后的林渡,灵力攻势的强劲程度远非寻常灵力可比。 晏青紧跟着而至,看着那一群早就原地冻成冰坨子,动也动不了的邪魔,拔刀四顾心茫然。 林渡啊了一声,紧急刹车,肩头已经多了一只耳朵还没拟化出来的雪白兔子,“不好意思,劲儿使大了。” “实在不好意思。”林渡十分歉疚,没能让师侄动手锻炼是她的错。 她说着,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儿,蓄力完毕,再度一扇挥出。 被压缩到极致的冰雪之力在出扇的那一刻,化为了足以摧折巨兽的暴风雪。 但听得喀嚓喀嚓的声响,暴风雪带着毁灭之力,将被冻住的邪魔直接破得四分五裂,一地残肢。 林渡收了势,扫了一眼,“低阶邪魔,尚未开智,难怪这么好对付。” “戚祯呢?” “杀了两只低阶,现在提剑躲在一处山石后头,怀疑故意负伤。”寒月灵甩了甩刚拟化出来的耳朵,“虽然都是低阶邪魔,没个人样,但有几只有点奇怪。” 林渡点点头,“所以没被我冻成冰块对吧。” “没有。” 果不其然,那个少年从一处死角中慢慢走了出来,一身玄衣被魔血染得褶皱脏污,剑上也覆着浓重的魔血,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雪亮。 但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拖着一只被绳索牢牢困住的邪魔,那依旧是一只低阶邪魔,四肢着地,魔角狰狞,上头还带着人类的鲜红血液。 戚祯身形摇晃,看着濒临力竭。 他艰难地走到众人面前,月色之下,一张苍白的脸染着脏污,却像是泥泞中开的妖冶繁花,“师姐……” 林渡的目光移到了那只邪魔身上,那邪魔身上传出了低低的声音,即便在寂静的夜晚,也几乎难以听清。 可林渡耳力极好,她清楚地听到了那邪魔口中艰难吐出的话语。 “娘……我好疼……” 一股寒意直冲向林渡的天灵感,刺激地她头皮发麻。 第292章 满地找头 “戚祯!你没事吧!”倪瑾萱到底是心软,无法放着一个人陷入困境还坐视不管,赶忙取出了伤药。 戚祯身形一晃,眼看就要倒下,瑾萱紧赶着想要上前,被眼疾手快的元烨催动的木质傀儡抱了个满怀,原地拦截。 元烨给林渡一个“有我在你放心绝不让小师妹接触到脏东西”的眼神。 林渡勉强回了个笑,确认了那邪魔神魂的异样后,转头走向了夏天无,“那个邪魔,不对劲。” 夏天无看向了那个被捆住的邪魔,“也和我们客户一样,是人变得?” “嗯。”林渡顿了顿,“但是,居然还能保存意志。” “我想要带回宗门研究一下。”夏天无沉静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沉痛,“小师叔……” 林渡点头同意,“用兽袋带回去吧。” 这事儿透着些诡异,千屿既然特地给他们指出来,倒也不能不辜负这份好心。 说话之间,戚祯已经服下了倪瑾萱给出去的丹药,伤口在慢慢恢复,他抬头,一双眼睛黑亮无比,“多谢师姐。” “我就知道师姐不会抛下我的,我斩杀了两个邪魔之后就已经力竭,是我还太弱了……” 倪瑾萱摆摆手,“都是同门,小师叔不会放任同门不管的。” 戚祯垂着眼睛笑了笑,“多谢小师叔,来得真及时。” 他余光看向了一侧,忽然开口惊呼,接着飞身拔剑,“师姐小心!” 不等他话说完,早就拎着大刀的晏青一早察觉到诡异的动静,一刀直接将那先前隐蔽在山体之中的邪魔劈成了两半。 收刀的晏青长出一口气,还好,没白拔刀。 他转头看向了戚祯,“小师弟还真是五感敏锐啊。” 无上宗六人团的传统是不管到那个地方,都会有四个人负责四方的警戒,要是自己负责的方位出问题还没察觉,那是要被笑话到下一次出行的。 元烨见状笑了一声,“嘿嘿,小师弟放心!我们可是专业团队!” 戚祯勉强笑了笑,“是恰好而已。”什么团体这么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 另一面,夏天无正要收拾那个有着人类意识的邪魔,林渡却开了口,“等一下,我来收。” 她在神识内和楚观梦确认了一回,“放进小世界是不是完全就算隔绝了。” 楚观梦语调嫌弃,但还是承认了,“当然啦,和灵兽袋不一样的,这是到另一个界了。” 林渡点头,抬手结印,封魔印在她指尖成型,打入那低阶邪魔体内,再收入袋子之中,才装模作样地把灵兽袋挂起来,实则转移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内。 这事儿还是稳一点好。 后苍冷着脸过来,看着一地狼藉,感受了一下地上的灵力残余,意外地看向了林渡,“小师妹还真是大有长进,有点晖阳境修士的样子了。” 以晖阳境初期的修为,大范围的攻击能做到这种强度,的确强悍,远胜寻常晖阳境初期。 夏天无放了一把火,将这山谷的邪魔烧了个干净,火势灼然,火光冲天,像是要荡平天下的脏污和浑浊。 邪魔的躯体在灵火中烧起来连残渣都不会留下,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小师叔,那些魔气?”倪瑾萱被火光熏得脸上红扑扑的,似有些担心那些尚未烧尽的火和那些弥散黑烟。 “放心。”林渡看着那火光中最后消弭的黑雾,抬手掐诀。 她的所有和邪魔有关的法诀都是临湍和后苍教授,而涤魔诀没人比身为半灵的她用起来效果更好。 法印结成,迅速没入空中,原本灼热的温度迅速降低,那些灰烬被灵光包裹,魔气被灵力吞噬消散,空中凝结出无数冰晶,干旱少雨的空响谷这夜难得降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邪魔尸骨无存,魔气尽数消散,又是一个干净清朗的山谷。 元烨和晏青齐齐打了个冷战,小师叔这个灵力,就是十几年了,还是受不了。 众人正打算离开,后苍却忽然向山谷最远处看去。 “小师妹,感觉到什么了吗?” “人。”林渡看向了山谷尽头的拐角处,将神识收回来,“一个不完全算人的人,他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我们好像闯进什么人的地盘了。” 晏青忽然一拍脑袋,宗内除了林渡接触邸报之外,就他对修真界各个势力之中的秘闻最了解,“我想起来了!有个很少人知道的秘闻!” “传说姜家嫡系百年前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弃子,天赋不高,爱研究什么偏门巫术,据说从小虐杀妖兽成性,后来甚至想要对自己的妻子下手,被人当场抓住,最后那妻子病死了,他也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管,那可真是叫人唏嘘扼腕……” 林渡提醒,“说重点,不要发散。” “哦对。”晏青清了清嗓子,“重点是有人曾经传说在中州的边界见过他的身影。” 他恨不得也拿个折扇和醒木划重点,“您猜怎么着,那人就是过得红枫渡口,据说当日见到那人的时候,那人一只手伸出来,衣袖下面居然不是人手!是个妖兽爪子!” 林渡脑中那根始终琢磨不到的线,彻底抓住了。 为什么狐悠给的地址是空响谷,而他们到的时候胡非为才雇车赶到。 如果胡非为进谷是想找那个巫医,而狐悠和胡非为就是两手准备?一手求救,一手至少给自己留个全尸呢? 她转头,对上夏天无迫切的视线,“走。”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要追上去,那人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林渡皱起眉头,后苍问道,“想抓人?” “嗯。”林渡点头。 “可以。”后苍说完,下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接着不过片刻,弟子令牌之中传来了他的声音,“抓到了,来。” 林渡挑挑眉,在心里嚯了一声,“不愧是师兄。” 一行人火速顺着后苍的指引赶到了现场。 现场可谓……十分精彩。 那中年人的身体四分五裂,地上灵力痕迹很多,显然经过了一番打斗,但后苍如今已经是无相境的实力,在重霄榜上也有名,对方不是他的对手。 怪人不光不是后苍的对手,甚至被打得整个人左一块又一块,好不容易拼凑好了自己的胳膊腿儿,此刻正在满地找头,而后苍把手拎在手中,冰块脸上满是震撼的迷茫。 “我头呢!你把头还我!!!”中年人大声嚷嚷。 林渡叹为观止,倪瑾萱吓得后退,夏天无的眼睛亮了。 第293章 我说你们别太过分啊! 夏天无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奇观,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亮光。 墨麟头一回见到师妹的眼睛睁这么大,那眼神比给后山怀孕的公猪剖腹的时候还要专注。 林渡紧了紧自己的鲛皮手套,刚要蹲下身和夏天无一起查看,就被勉强站起来的“人”迎头撞上,她紧急刹车后仰,顺势伸手钳制,咔嚓一声套上了禁灵锁。 夏天无和林渡一左一右,同时攥住人的胳膊,发现居然没能拆解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年轻小姑娘不害臊的?乱拽人!我有老婆的!” 林渡确定这人体内无法运转灵力伤人之后松了手,夏天无没松,那人被拽了个踉跄,身上啪嗒掉下去另一只奇怪的兽爪。 画面太过阴间,让倪瑾萱脸色不太好看,元烨见状抢在戚祯之前挡在了倪瑾萱身前,语调轻松,“小问题,不是大事,放轻松。” “是上古巫医咒文,断肢续接,但缺点很明显,很难完全接上,接上之后也容易排斥感染出问题。”夏天无看了一眼那露出来犹如钢爪一般的妖兽手爪,衣袖之下,露出了些许血色咒文。 “诶唷,小姑娘有点眼光啊。”那声音像是神识传音,却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墨麟盯着那露出的兽爪,拎着剑棍,蠢蠢欲动。 林渡看了一眼后苍手中的头,若有所思,“不给你头你不能再接一个?” “嘿,合适的头哪有那么好找的……” 林渡笑了一声,“你没头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不给你头就会死?” “诶不是,自己的头当然要要回来了!”那人下意识回道,下一瞬间声音收住,“哟,小姑娘套话呢?挺精明啊。” 林渡抱着胳膊,冲后苍拎着的头抬了抬下巴,“这位前辈精通上古巫医咒文,又在这空响谷中,不知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邪魔作何感想?” “我能怎么想,我自己家门口被人扔了一堆失败品我能怎么想?我又不会打架,我还得谢谢你们替我清理家门口。” 那人说完小声嘟囔道,“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我哪儿来的魔气本源啊,想研究也研究不了啊。” 林渡脑子转了一圈儿,连套话带恐吓,“那为什么胡非为在化魔之前想来找你,究竟是找你求救?还是……想要找那个把他变成这样的人复仇?” “诶我说,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心怎么这么脏呢?”中年人唉声叹气,“算啦算啦,反正你们都觉得这种是邪术,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也信啊,还是那个小姑娘有点见识,我要和她说话!” 心脏的年轻人不说话了。 夏天无松开手绕着人转了一圈,“敢问前辈,你是怎么做到全身的部位都是不同的生物拼凑却没有出现互相排斥现象的?” “想知道?那你把我头还回来。” 那人似乎很畏惧后苍的实力,始终不敢挪向后苍,见一帮人都没有动的意思,一时急了,“我说你们上来就八个人,虽然将近一半都是凑数的,可光那一个死冰块儿脸就够打我了,剩下那个真冰块儿还满脑子阴谋诡计,上来趁我没动灵力的时候就给我扣了个禁灵锁!” “还有剩下那个大高个儿剑气都到剑鞘了,就等着噶我!我说你们别太过分啊!” “啊对对对我们就是过分。”林渡表示认同,“可前辈有所不知,人之所以为人,伦理道德秩序,缺一不可。” 那人轻轻切了一声,似乎对这些大道理并不放在心上。 “可若本为人者,被邪魔吞噬本能控制,失其形,丧其智,又何解?”林渡字字清晰,“前辈喜欢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实不相瞒,我们不认为这是邪术,可若活人沦为邪魔,我们身为正道弟子,却不能坐视不理,今日冒犯前辈,也是为了求一个解。” “前辈不愿意为自己辩白,不过是因为从前世人的偏见灰了心,”夏天无接话道,“可晚辈的师父曾经说过,这世间最初的巫术就是医术,从前人们蒙昧未开,将所有超出常规的东西都视作偏门邪术,可医家之心,不拘何术何形,若能救人性命,为患者谋得真正的福祉,平息伤患,只要不有违天道,何法不可?” 夜晚的谷中一片寂静,唯有字字落地有声。 真正能打的三个人忽然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行吧行吧,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但我的确知道一点消息,你把头还我,跟我走。”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嘀嘀咕咕,“正道弟子就是话多。” 后苍拎着那人的头颅看了一眼林渡,见她点头,这才将头放到了那人的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中年人骂骂咧咧地戴上了头,在放置的一瞬间,肉眼可见皮肤之下血色符文流转,拉伸成了无数细丝,将头彻底复位。 “劳驾帮我看看,反了吗?” “没反,好着呢。”元烨利索地接话。 那人僵硬地转身,看向了警惕蓄势的三人,“那个是我太晚没回家来找我的宠物,没恶意,别动,别动。” 已经站到最前方的浑身紧绷的墨麟闻言依旧不曾收势,直言不讳,“有杀气。” “……”中年人想要摇头,却因为头还没完全粘合好不能动,“你这年轻人还挺直肠子。” 人在江湖混了这么长时间,哪能没个谈崩之后的黑手,现在已经解除误会了,那当然是假装无事发生。 有些时候还是心脏点的年轻人好交流啊,至少人家黑白两手准备,面子上都过得去。 林渡看着那一群都怪模怪样的“宠物”,再一次叹为观止。 有前腿是钢铁假肢的踏雪红鬃兽,有分明是牛头却接了豹身的古怪物种,总之女娲造人大约都没他有创造性。 “姜前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夏天无好奇道。 “想学啊?”中年人僵硬地转身,看向了夏天无,“小姑娘和我闺女年纪差不多大呢,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我闺女使刀可好了,可惜就是对医术不感兴趣,明明那么有天赋。” 他越说声音越低,自己转了一个话题,“你们哪家的正道弟子,居然没把我直接杀了?哦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姓姜?我都好久不姓姜咯,不要乱叫。” 晏青眼神一闪,接话道,“听闻这些年暗市有个全匠人,说是正道救不了的都能救,人妖通收,很受人尊敬。” 至于这个全,指得不仅仅是全能,还有能把缺了半块儿的人和妖救成全乎的意思。 “嗯,是我,怎么了?”全匠人又整个转过去看了一眼晏青,“小伙子知道的挺多啊。” 晏青矜持一笑,“道听途说,有点人脉。” “行了,进我家里说话,我给你们看个东西。”全匠人慢悠悠地在前头带起了路。 第294章 到底谁是正道谁是偏门啊? 全匠人的老巢的确就在这山谷之内,只是遮蔽得极为隐秘。 之所以称之为巢穴,也是因为他生生在山谷之中挖出七拐八拐的洞穴,林渡一度怀疑他们要被引入神秘实验室再被直接拿下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苍,很好,至少这个在前几年突破了第六候无相境,修真界少有敌手的人还在,有什么事师兄撑着,他们先跑。 全匠人正和夏天无说着上古巫医的术法,两个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往,看着倒是很能说上话。 那一群宠物就跟在他们后面,晏青掏出了个小册子,开始一路走一路写,林渡神识落上去,发现和这些年风靡中州的《中州异闻录》的撰稿风格极其类似。 “震惊!全匠人真实身份曝光!出现在笔者面前时竟正满地找头。” 林渡:…… 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在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儿,林渡脑子中建立地图的能力濒临极限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眼前是一片平阔的石洞,周围有十几个不同的洞口,那些跟着回来的“小宠物”各自进了不同的洞口,十分整齐有序。 “这里。”全匠人说道,“说实话那些脏东西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还真抓了几只研究了一下。” 夏天无紧跟着全匠人进了当中一个洞口,扑面就是浓重的邪魔气和阴寒尸气。 但他们没有见到预想中的邪魔,而是一张挂着的近乎完整的邪魔外皮和分列成堆的骨骼、血肉。 夏天无盯着那块整皮,征求了全匠人的同意后,取出了纸笔开始拓印。 那上头的咒文早就变得不甚清晰,甚至断断续续,堪称破烂不堪,但夏天无依旧从其中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即便蒙着下半张脸,可墨麟依旧隐约觉得师妹似乎心情并不好。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没有?”全匠人似乎很乐意跟夏天无说话,甚至等夏天无看完之后,特地将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完整符文给了她参考,“我这个不一定全对,所以你看归看,回头自己补全试试。” 夏天无认真点头,目光扫了一遍,接着指了几处,“我觉得这几处,还有待斟酌。” “诶!”全匠人僵硬地面部肌肉明显紧绷兴奋起来,“我也觉得这几处我补得不对,可我拆了几只,都没拼凑齐全!你看到的这张皮,已经是缝得最好的了。” “小姑娘前途无量啊,要是我闺女和你一样愿意研究就好了。” 林渡的目光却定格在了七根点燃的蜡烛上,她神识落到那里头,“七星定魂阵?是邪魔里头的魂?” “是,”全匠人感慨,“你们这帮正道弟子见识的邪术不少啊?哪个宗门这么不正经?” “不是什么大宗门吧?要不然容得下你们?” 林渡抱着胳膊,淡然道,“无上宗。” “哪个宗??”全匠人语调拔高,连头没长好都忘了,生生咔吧一声拧过了头,眼周肌肉极度拉伸,接着缓缓机械看向夏天无,“那个心黑的是无上宗,那你总不是吧?” “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夏天无,见过前辈。”夏天无抬手行礼,犹豫了一下,没提自己师父的名字。 全匠人:…… “那你们无上宗玩儿的可真花啊。”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外面这世道难不成真的变了?” 林渡又问,“前辈,这魂魄,您搜过吗?” 全匠人嘶了一声,“不是,我和你们到底谁是正道谁是偏门啊,你怎么手段比我还邪门儿?” 林渡眨眨眼睛,“所以搜过吗?” “不好探,魂魄已经溃散了,残缺太多,你搜魂自己也变傻子。”全匠人没好气的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跟我闺女似的,明明是旁门左道还摆出名门正派的模样……”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戴着面罩只露出上半张脸的林渡,皱起眉头,再看了一眼。 不像,他闺女眼睛没这么大。 元烨小声落在后面和晏青吐槽,“这人怎么看谁都像他闺女。” 晏青执笔若有所思,“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人的闺女我们认识?” “所以这些人化成的邪魔,几乎没有保留自身意识,在您眼里是失败品对吗?”林渡看着全匠人,眼前这人的确没什么实验伦理意识,但大约的确传言有些误差。 至少这人嘴上提了不少次老婆和孩子。 “你别说,你这邪门的脑子让我想到个人。”全匠人的目光还落在林渡身上,思绪却飘远了,“那小伙子跟我也算同病相怜。” 全匠人讲起了七八十年前他被逐出家族之后,曾经遇上过一个戴着面具自称毁容的修士。 那修士也同样因为意外不得不离开宗门,痴心研究傀儡和替身术,遇上他之后两人一拍即合,曾经走过来一路,下过一个上古修士的墓,得了些偏门的传承。 “我总想,人为万物之灵,为什么偏偏肉身这么脆弱,想要变强,唯有苦工,可即便体修苦练多年,肉身强度也比不上人家天生就有盔甲的低阶妖兽,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个修士却说,人之所以为人,在于生而有智,只要脑子够灵活,就能弥补那些硬件的不足,后来我们道不同,不再相谋。” 全匠人讲到了这里,无上宗的几个弟子齐齐看向了林渡。 林渡莫名其妙对上他们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却格外整齐划一的视线,挑了挑眉。 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三十多岁的孩子,七八十年前她还没出生呢! “像是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我没开玩笑。”元烨小声跟旁边的倪瑾萱说道。 倪瑾萱认真想了想,认同的点头。 “我自幼时看见断了腿猫狗,坏了翅膀的鸟雀,就想着给他们换上好的肢体,哪个器官坏了,就换个新鲜好用的,”全匠人看向了夏天无,“这是对接触不到那些足够再生的天品灵植的普通人和妖最好的办法。” “如今我能做到了,可从前的我却因为不敢擅自对人下手,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天赋不高,修为进展缓慢,如今所有的部位都是这世界上最强悍的物种的部位,只要我神魂不灭,就永远不会死。” 全匠人目光灼灼的看向夏天无,“你懂吗?” 夏天无理解,但并不愿意苟同,只保持了沉默。 林渡把话题往正经地方拉,“您家门口这些邪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其实挺早之前就出现过一次,那次只不过有一只,只是从约莫七八年前起,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邪魔越来越多,我还特地找东西看守过,最后发现都是晚上多出来的,隔三差五就多了几只,倒像是……“ “过路人到夜晚变的?”林渡接话。 全匠人点头。 林渡皱起了眉头。 等夏天无与全匠人又研讨了许久,交流完人化为邪魔的各种部位的异变,全匠人甚至送了一本巫医手札给她。 两人最后互相留下了传音符咒,夏天无这才起身告辞。 这回全匠人没亲自送行,而是派一只格外灵活的半机械小猴给他们送到了正确的出口。 石门在背后轰然关闭,墨麟走至夏天无身旁,伸手替她挡了挡太过刺目的阳光,“明明收获了不少你感兴趣的东西,但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因为那些化为邪魔的人吗?” 夏天无拿下面罩,摇了摇头,清冷的面容上蒙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翳,“希望是我想错了。” 她说完径直走向林渡,“小师叔,有件事……” 落后一步的墨麟:……? 第295章 基本操作,不必惊讶(加更) “全匠人的皮是用许多只邪魔的皮拼凑的,我在其中看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符,不是我在寒月秘境所得的巫医传承学到的,而是咱们无上宗书楼中的医书中看到的。” 无上宗书楼的藏书基本都是天下唯有这一本的独家藏品传承,非亲传弟子不能观,而那本医书,更是天下唯有一册。 林渡并不意外,“无上宗立宗近万年,出一两个败类不是很正常?” 夏天无被说服了,“那小师叔……” “嗯,是的,我知道是谁。”林渡点头。 夏天无放下心来。 “但抓不到,整个宗门在外的真人抓了十几年都没抓到,他擅傀儡术,分身很多,连掌门都被骗过了一回。”林渡陈述着事实。 夏天无又提起心弦。 “但没事,我大概有了点线索。”林渡补充道。 夏天无犹犹豫豫地放下了心。 林渡祭出了灵舟,“我们走吧,再不走尸体要烂了。” 烂倒是也不能烂,他们很讲职业道德,就算体型超出预期,用的是最好的材质装殓的,只是林渡有个疑问,急需狐悠解答。 后苍倒是主动站到了林渡身旁,“你有什么想法?” “文福。”林渡吐出两个字,接着笑了一声,“听全匠人说,他和假死离宗的文福本是同道,后为陌路人。” “我怀疑文福将自己的作品,那些无法保留意识的邪魔丢进这个谷中,是一种抛砖引玉,想要引发全匠人去研究如何保留更多的魂魄意识不被侵蚀,所以我走之前在他的洞府中留了个监控。” “大师姐是早就猜到这事儿或许会有文福的身影,才让师兄也跟我出来吧?” 后苍抱着剑,“不知道,但最好赶紧解决了这小子,太烦,都不知道杀了好几个傀儡了。” 林渡点头,“我也杀过一个他的傀儡。”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师兄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文福这麻烦精的头疼。 等到滇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狐悠一早接了消息,等在他定的一家大宅院儿里。 一张藏狐脸,天生的微笑唇,林渡记得上一回在花楼里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愁眉苦脸却又不够真诚的滑稽相。 可这回,狐悠是实打实的沉痛,他眉毛拉拢成了八字眉,看到了那巨大的棺材就扑上去哭出了声,“干爹!!!” “那个……等一下,你爹在这儿。” 元烨掏出一个大铁箱,那本来是林渡和晏青联手炼制出来的“永久冰柜”,用相对低廉的材料和成本,制造出了几乎能完美低温保鲜各类灵植兽肉不腐坏的东西,比昂贵又狭小的寒玉盒好使。 “客户您好,因为您事先没有给到任何尺寸提醒,结果我们到了指定收尸地点发现你爹膨胀了,您事先预定的棺材无法使用,所以现在给你看看样品,然后我们会现场打造,一夜就好,专业团队,保质保量,完美还原您选择的款式,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客户?” 元烨一口气说完,看向了狐悠,真诚地眨了眨那双凤眼。 狐悠一口气没嚎出来,岔气了,院子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良久,狐悠揩了揩眼角,“多谢你们,我干爹他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吗?这么大的柜子才放得下吗?”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但几人还是整齐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问题不是很大,放轻松。”元烨试图安慰。 林渡回答,“宽五尺四,长八尺四,厚五尺一。” 无上宗中人齐刷刷看向了林渡。 小师叔当时可没拿尺子,她怎么知道尺寸的? 林渡淡然扫了一眼,“阵法师的本能,我的眼睛就是尺,基本操作,不必惊讶。” 无上宗众人服了。 这就是阵法师吗? 狐悠想要掏册子,却又强忍住了自己这些年养成的本能,“林小师傅,我们借一步说话,至于……” “在下元烨,良辰商会丧葬一条龙事务部管事,棺材的事交给我,你放心。” 狐悠点点头,拱手道,“劳烦元管事,有任何缺的,随时联系我,胡思,给几位师傅上茶水点心。” 林渡被狐悠引入了一处屋子中,关门之时,林渡注意到狐悠特地启动了屋内的结界,她微微挑眉。 “林小师傅,前段日子您在青云榜上的境界变了,我就知道您闭关结束,这次大约会来。” 狐悠这一回并未藏拙卖痴,而是开门见山。 “想必您也猜出来我和我义父的身份。” 狐悠伸手请林渡坐下,自己亲自倒了茶,习惯性地躬身赔笑,却又很快收住。 他似乎常年习惯了赔笑,所以正色时也有些讪讪的。 林渡点头,“是,子承父业,您是富泗坊的下属的管事,想必您义父也是富泗坊的人。” 狐悠感慨,“都说您黠慧无匹,初见您时我还没当回事,可如今我却信了。” “实不相瞒,我身上有神识咒印,但因为狐族天性的本能术法,可以暂时模糊一二,我就直说了,其实我义父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了隐退之心,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才正式和坊主说了,坊主当是也答应了,可就在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我义父的消息。” “义父养我,本能是以为我能大有作为,后来实在硬件不够,就打算让我给他养老送终,谁知道他不再掌管花楼之后,富泗坊坊主点名由我接管,让我正式成了富泗坊的人。” “几日前,我收到了义父一条极为短暂的传音,还是通过我们之前特殊的外人都不知道的联系方式。” 狐悠说到了这里,忽然抹了一把脸,似哭非笑,“他说……儿,送我入土为安吧。” “我爹他……只想回家。” 狐悠红了眼睛,“林小师傅,你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对邪魔也有了解,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我爹他……是不是人为化魔致死?” 林渡点头,“是,他被化为了邪魔,在失去人类意识后,被人一剑斩杀,没有痛苦,很快。”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节哀。” “那他……化魔,痛苦吗?”狐悠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蠢话,“怎么可能不痛苦,那么小一老头儿,变成那么大的邪魔,怎么可能不痛苦。” 狐悠皱着眉头,嘴角拉平,“我……” “林小师傅,富泗坊……我爹说,富泗坊以前的坊主不是这样的,不会榨干价值的,可如今新任楼主大不一样,所有人如果失去了价值就会死。” “所以我爹他一直没敢提离开的事,直到去年年底他算了一卦,算命的说,他寿数将尽,这才去回了楼主,想要最后宁静片刻。” “可谁知道……谁知道,我们的确不算什么光风霁月的正道修士,可我们罪不至此啊!我看到爹给我发的地点我就知道不妙,空响谷多邪魔……还是最近几年才冒出来的。” 狐悠又抹了一把脸,“林小师傅,我有个实在害怕的猜测,你给我一句准话,那个使邪术的人,会不会和富泗坊有联系?甚至,就在富泗坊中?” 林渡听到这里,沉默地放下茶盏,咔哒一声,在屋内格外清晰,“你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吗?” “可是,富泗坊的规矩是,绝不碰邪魔之事啊!”狐悠瞳孔在灯光照耀下不断颤动,“难不成……” 林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想报仇吗?” “我哪有那本事。”狐悠苦笑了一声,“我修炼天赋那么低,您是有脑子有实力,我光有这个脑子,却没用啊。” “狐悠,”林渡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有脑子,就够了,不是吗?” “我有个消息,可以免费送给你。”林渡点了点桌面,看着眼前人已经化为浓重哀雾的七情,声音轻柔了一些。 “去查查魔尊当年身边那个被我们宗门带回去处死的八长老和当年中州大比秘境被查出来做手脚的那批人的关系网。” “虽然时过境迁,都被处死了,但总有蛛丝马迹在。” “顺便可以查查,繁千城或者魔尊身边,有没有又冒出来什么奇怪的人,行事风格,和那位八长老类似的,你是富泗坊的成员,打听消息,比我行。” 林渡勾唇,眼神带了些讥讽与狠厉,“魔尊是纯魔,脑子不一定有人好使,指不定成了被人推在前面的傀儡,和计划的一环呢?” “能同时接触富泗坊和魔气本源的人,或许不止一个躯体,但不管怎么样,神魂必定是一个啊。” 狐悠的眼睛逐渐聚焦,慢慢坚定了起来,“多谢林小师傅,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不必,信息共享即可,记得这单的尾款,我出去帮忙设计棺材,看看墓地风水,我们是专业团队,丧葬的事儿交给我们,你放心。” 林渡从容起身,等待狐悠把机关打开,才推门迈了出去。 残月高悬,林渡对上了一双漆黑阴冷的少年眼眸。 “哟,小师侄,在这儿等我干嘛呢?” 第296章 无上宗,好像都不是理论上的正常人啊 林渡出来得很快,让戚祯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老实低头作答,“师姐让我在此等候小师叔,问您夜宵是吃面还是吃馄饨。” “为什么让你来。”林渡挑眉,“你不用做事的吗?” 戚祯闻言低垂着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因为……我力气没师姐大,帮不上忙。” 林渡:“嗯?哦,那确实。” 瑾萱的力气别说戚祯,那就是一同进宗的晏青和元烨都有所不及,也就她大师兄能与之相较一二。 林渡又过去拍了拍戚祯的肩膀,满意的看着他脸上一瞬间的扭曲,“没关系的,年轻人,多练练就好了。” 拍一下加晕眩,非常好用。 林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元烨已经锯完木头,正在准备组装了。 晏青瑾萱一边一个,正在认真帮忙拼凑搬运整合。 “小师叔!”倪瑾萱没想到林渡出来得这么快,“刚刚我问了,这里夜宵还能下馄饨和面,师叔你吃吗?” 林渡刚想说不吃,寒月灵就跃跃欲试地冒了出来,“都吃!” 林渡:…… “那就一锅炖吧,谢谢。” “小师叔,到你了,阵法。”元烨喊道。 “来了。”林渡摆开东西,利索地开始嵌刻。 晏青已经等在了后头,准备等刻阵之后融合炼化。 专业的团队,完整的流水线工序,就算是其他商会管事来看也要感慨一句太过专业,甘拜下风。 林渡集中神识刻制阵法的时候仆人已经直接端着一大锅的馄饨面条来了。 “几位师傅,夜宵来了。” 仆人拿出八个碗,心中忍不住腹诽,方才的点心都吃完了,却还要下一锅夜宵,却见蹲在棺材板上的青年摆摆手,“不必拿碗筷,回去吧。” “可是这不好分……” 谁家这么不讲究,八个人直接就锅吃。 寒月灵利索地从瑾萱怀里跳出来,不过一会儿工夫,铁锅空了。 仆人看得目瞪口呆。 还想着等一会儿忙完顺便整一碗的元烨刚擦干净手一回头就对上了空空的铁锅。 元烨:…… 小师叔现在不跟他们抢饭了最多尝尝味道,怎么还养了个四脚吞金兽专门跟他们抢饭呢? “好了。”林渡直起身,神识有些疲倦,“晏青,熔炼吧。” 晏青立刻停止了纸笔记录,上去接手。 “小师叔!椅子椅子。”倪瑾萱很快把椅子挪了过来。 林渡坐下缓了缓,“狐悠赶时间,说不停灵了,他干爹一辈子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也没有子嗣,等选完埋葬的风水把机关墓建好,就结束了。” 她抬手按着跳疼的太阳穴,余光注意到戚祯盯着正认真舔毛的寒月灵的身影,目光一凝。 一个魔头盯着一只寒月灵做什么?想吃? 等到四更天的时候,晏青终于也疲惫地结束了熔炼,“可以收拾收拾挪进去了。” “来了!!”倪瑾萱和夏天无同时站起身。 戚祯犹豫了一下,也赶忙站起身,“师姐,这等事情还是放着我来吧。” 却没人理会他,墨麟已经把巨型“冰柜”打开,里头冒出凉气,夏天无戴好面具和手套凑近,“只能尽力清理了,要完全还原成人的样子可能做不到。” “能干干净净地入土就行。”狐悠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如果可以,尽量还原一点脸吧……” 夏天无点点头,目光平静,“衣服什么的……” “用布裹上吧。”狐悠取出一匹布,“这是我干爹生前最喜欢的料子。” 夏天无开口问道,“虽然魔胎已碎,但我想把他的魔角和魔气本源全都拔除,然后尽力缝成人的样子,也好让他走个干净体面,可以吗?” 狐悠用力点头,“多谢师傅,还是您思虑周到。” “思虑周到”的夏天无在内心长出一口气,还是小师叔教的办法好用,从对面人的需求出发描述,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两面都皆大欢喜的体面。 她摆好一排精致的刀具和专门的针线,接着认真清理之后,专心致志地开始切割缝合,将散逸的魔气本源拔除后另外封印,各部分取样后封存,认真忙了许久,这才勉强拼凑出了人的脸。[注1] “好了。” 夏天无摘下手套,倪瑾萱和墨麟迅速跟上。 “师姐,我来吧!”戚祯终于忍不住再开口道,“一个姑娘家,抬尸体总不好。” 倪瑾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且不说我力气大,本来就能干这个,民间抬棺或许还忌讳男女,可修真界只要八字合适即可,我就是团队里干这个的呀,小师弟,你年纪小,又吃了三个月的青菜豆腐,抬不动的。” 只是在合理限制自身实力的戚祯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策略。 无上宗这帮人,好像都不是理论上的正常人啊。 给戚祯吃了三个月青菜豆腐的罪魁祸首已经摆开了法坛,“抓紧吧!” 元烨也拎出了二胡,准备好了往生曲,“咱们专业团队分工明确,都是做惯了的,小师弟,你就安心长长见识就好,主要钱也没算上你的份儿,让你出力多不好意思。” “是啊,死亡不过是轮回的开始,”林渡将东西摆齐,“回归本初,我们对待丧葬可是很虔诚的,瑾萱抬着人走一段轮回路,是积德的好事,看来还是书看少了,回头让我师兄给你加点正经经书念念。” 虽然总和棺材打交道,但他们收钱办事时候的态度还是正经的。 戚祯忍了忍,低眉垂眼道,“是我一直都生长在穷乡僻壤里,没多少见识,只是看不得师姐受累,是我觉悟太低了。” “不,你觉悟挺高,多做善事,多帮忙,也算积德,若是犯了戒,妄杀偷盗淫邪口是心非,那才是不好。”林渡说完一笑,又拍了拍戚祯的肩,“你说是吧,小师侄,来给亡者上个香磕个头。” 戚祯头晕目眩,却见狐悠先跪了磕了头,只好顺势敷衍跪地行礼,等好不容易不晕了起身的时候,却见其余几人上香之后皆是揖礼,方知自己似乎被戏耍了。 晏青行完礼,站到面色不太好的戚祯旁边,温声道,“你是小辈,年纪轻,是该跪拜的,没错,我们礼仪之邦,重礼节。” 戚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被耍。 “多谢师兄,我知道了。”他低声回道。 眼看封了棺,成了法坛,狐悠含泪摔了个盆儿,众人这才正式出殡。 等林渡圈定了最合适的风水墓地,众人现场开挖。 “小师弟,不是想要帮忙吗?”倪瑾萱这时候想到了戚祯,“来吧!一起挖。” 还没缓过来的戚祯看着动作非常一致的无上宗弟子,咬了咬牙,“来了!” ———— 注:在搜查古代医疗器具资料的时候,发现古代已经有缝合伤口甚至开刀做手术的记载,搜到的有青铜手术刀,样子和现在的手术刀也很相近,《医心方·治金疮肠断第七》:“若肠已断者,以桑皮细线缝合,热鸡血涂之,乃令入”其他还有用银线的,相应的资料还有很多,就不多说了。 第297章 人长了嘴,就是为了说话提问的 滇西多山,林木丛生。 众人刚刚挖好坑道,再用法子往下炸出墓室,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墓室材料原地组装,忙而不乱。十分有条理。 除了挖土又帮不上忙的戚祯只好站在坑里和土上的狐悠一行人大眼瞪小眼。 戚祯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看着就觉得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点长了。 下一瞬间,狐悠开口,“小师傅,你是无上宗新收的小弟子?” 戚祯点头,“是啊。” “青云榜上最近好像没添新人啊。”狐悠试探道,“还是你早就在青云榜上啦?” 戚祯脸色一僵,也跟着试探,“这青云榜,和无上宗有什么关系吗?” “嗨,你不知道吗?无上宗的弟子几乎没有人上不去青云榜的,就算有,那也会在之后上冲重霄榜,就这次和你一路的那帮师傅,可都是曾经青云榜上的风云人物。” 狐悠一面说着,一面试探,“小师傅今年多大啦?是哪里的人啊?修什么啊?” 戚祯面色越来越不好看,觉得眼前这人难不成是林渡派来试探他的? 他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进宗门的言行和背景,最后确认无误,唯一的异常或许就是自己没上青云榜? 戚祯在心底思量了一圈,到底是失策了。 无上宗这帮妖孽真是难搞。 地下,墓室布置得差不多了之后,众人将棺材摆好,收了手,也正在讨论戚祯的事。 “这戚祯倒是热心肠。”林渡垂眸确定阵法已经布置好,启动了开关。 “小师弟就是太努力啦!”元烨说着看向了倪瑾萱,“天天师姐长师姐短,按理来说墨麟师兄带他最多啊,怎么老是念着师姐呢?” 倪瑾萱歪着头,“这个他说过,他说他从小跟着阿娘长大,见了我总觉得亲近,没有别的什么坏心思。” 元烨嘿了一声,“我还从小被我母妃拉扯长大,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父皇呢,我粘着师姐了?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敢和小师叔说话,师妹,你听我一句劝,男人最懂男人了,满嘴的师姐这小子就是没安好心啊!” “而且一个男人拿你当娘所以亲近?这不觉得奇怪吗?他没断奶?十七啦!不应该啊!”元烨啧啧摇头,“你要真当她他娘,管吃管喝管终生大事,那他拿你当娘赡养伺候了吗?” 元烨越说越摇头,晏青跟着摇头,连带着瑾萱也被洗脑了,满脑子都是“戚祯拿我当娘”。 林渡很满意,这在凡俗界游历的那一年没白教。 后苍认真地当着背景板保镖,听到这里忽然开口传音,“你们好像很排斥他?” “嗯,因为他不对劲。”林渡转头看向了后苍,“师兄也不用代入自己,虽然你们都是被捡到的,但也不太一样。” 后苍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就听得林渡继续问道,“师兄是不是想问哪里不一样?” 后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师兄你被师伯捡回宗门,我虽不知道当日景象,或许在未熟悉之前,也被孤立过?所以才会同情戚祯?” “那倒没有,我没被他们孤立,是我单方面孤立他们。”后苍想了想,回道。 林渡真诚感慨,“……不愧是你啊师兄!” “不过你们孤立戚祯,让我想到了此前在妖界被孤立的日子。”后苍想了想,“但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也不会欺负他,只是他和你们这帮小孩儿格格不入?” 与其说是戚祯被孤立,不如说是因为这六个人互相配合得太好,像是一个什么都完备的团队,谁也无法再插入进去。 “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怎么样,”林渡忽然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默默站着的后苍,“可你这不喜欢开口问,非要等着人问你的习惯可不好。” “像我这么聪明的或许能知道师兄你想问什么,可旁人未必会愿意去想,或者因为脑回路不一样,想不到呢?” “人长了嘴,就是为了提问和交流的。” “你总是闷在心里,让人去猜,那一段关系就会变得很累,有问题了就要问,哪怕是真的犯错,人家也有个对簿公堂的流程呢?定了死刑之后,凡俗界的王朝还要上报复审有无冤假错案的呢,你总这样不问,只看只听,可当时所见所闻,就为真吗?” 林渡有意点一点后苍,说完之后极为顺畅的回归了原有的主题,一点没有故意教训后苍的意思,隐去危止的判断,将戚祯进宗门之前的异常说了出来。 “你和他当然不一样,戚祯的奇怪之处太多,所以我们要防一手,师兄你觉得呢?” 后苍闻言点了点头,“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一行人忙活了半天将墓室装好,回头准备填土,却发现外头多了一个陌生面孔。 狐悠满头大汗,咧着嘴赔笑,八字眉却垂了下来,又哭又笑,十分诡异,“三堂主您怎么来了?” “听花楼的人说你一天没露面,感应了一下你的方位,没想到是来给你干爹送终来了?” 那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人开口,声音散漫带笑,“你说你,老胡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我们相识这么久,不来送一送也说不过去。” 男子的目光落在了从墓道里走出来的一行人,眼瞧着身上皆是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法衣,“这是?” “您好,良辰商会丧葬一条龙服务团队,订制自己或者亲人的身后事,专业丧葬服务,从收尸棺材法事到墓穴,大师手作,一切皆可订制,无需您操心,怎么样?您需要吗?”元烨掏出一张灵符做得名片,“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哦。” 男子僵硬了一瞬间,似乎想要骂晦气,但狐悠及时开口,“三堂主,那是无上宗的亲传弟子,这一帮都是,我也没想到是他们。” “什么正经宗门会开丧葬一条龙服务啊?”男子匪夷所思,随即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腰间。 中州世家、宗门子弟,身上总有令牌或是家徽,那紫金令牌,还真就是无上宗独一无二的亲传弟子令。 三堂主:…… 他默默伸手,接过那张灵符,塞进自己的储物袋里。 等封完土,立好碑,林渡最后设置好防御防盗阵法,那三堂主才真的确信狐悠还真不是忽悠他的。 这几个亲传弟子还真就是……专业团队,手法利索又专业。 他随手倒了一杯酒,洒了上去,“得了,老胡,一路好走,你捡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啊。” 三堂主说完,偏头看了一眼狐悠。 在场哪怕是并不擅长拐弯抹角的墨麟和倪瑾萱隐约觉得此人来意不善,将那重情重义咬得极重,阴阳怪气的。 狐悠咬了咬牙,宽袖下双手握拳,抖得厉害。 他向前走去,对上林渡微微示意的眼神,蓦然在墓碑前跪了下去, 狐悠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接着颤声道,“干爹,我胆儿小,死前您给我传音让我收尸我也没敢去,花了半辈子积蓄给您喊了个专业团队给您收尸送终,一切都用的最好的,也算给您尽心了。” “可我本事小,就想好好活着,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死的,又为什么死,干咱们这行的,不就怕节外生枝多管闲事嘛。” “儿子没本事,只能给您送终,不能给您报仇追查真相了,今日我给您修了墓碑,磕了头,咱们父子缘分也就到头了,您一路好走!” 分明是夏日里,山中多虫鸣,郁郁葱葱的青色浓得似墨,天上却白蒙蒙的,连个日影都没见着。 三堂主定定看着那佝偻的背影,笑了一声,“好小子,好好干啊,忠孝两全,有你的好。” 倪瑾萱不安地拉扯了一下林渡的衣袖,林渡忽然开口,“既然没有问题,家属验收过,那么咱们尾款结一下,我们就先走了?” 狐悠颤巍巍起身,立刻赔笑,“诶,来了。” 林渡接过那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冲狐悠点点头,接着冲那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三堂主笑了笑,“三堂主需要一条龙服务的话随时联系我们,各种价位都有,保您至少五百年不被挖坟,不至于尸骨曝野。” “还有狐老板,您自己也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们。” 她笑了笑,拱了拱手,“我们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第298章 不要给男人当娘 无上宗书楼,林渡坐在窗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棋盘。 元烨和晏青一前一后,一人拿本小册子,一人拎着乐谱,却都没看。 “我倒是没有问题,但小师叔你这么忙,还要负责和良辰商会的联系吗?” 林渡捻起一颗黑棋,“也不是,只是怕你分辨不出来。” 元烨叹了一口气,“小师叔,我三十好几了,在大周三十好几我都能当爷爷了!也不用这么不放心。” “那也行。”林渡知道自己的毛病,对全局的掌控欲太强,并不完全信任别人的智商。 但有句话叫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林渡决定至少相信一回自己和二师兄辛辛苦苦教育出来的人,至少元烨心眼子不少。 “一旦有狐悠,或者跟富泗坊有联系的单子,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渡将黑子落下,接着落了一子白,“富泗坊的人都有神识烙印,轻易不会主动求助外人,就算求助也会很隐蔽,大约不会直接说明。” “狐悠就在富泗坊的地盘,连一天不在花楼都会被上报,那日虽然当着三堂主的面断绝了父子关系,但很难说会不会再引起怀疑。” “所以那些生意单子有任何异常,立刻喊我,狐悠修为不高,虽然脑子还算灵光,但修真界到底没有王法,怀疑一个人杀了也是常事。” 元烨点头,“问题不大,交给我,师叔你放心!” 林渡的目光看向了跃跃欲试的晏青,“有话就说。” “小师叔,有件事我查了查。”晏青拿着自己的小册子翻开,“那日我们在谷中遇到了的全匠人,自己承认了自己曾经是姜家人,有闺女有老婆,闺女擅长用刀,我心中有了点怀疑。” “所以我找了点人脉,问了问,八十多年前,姜家的姜立荣被逐出家族,在此之前,因为姜立荣没什么修炼天赋,修为境界不高,家族给的资源少,他的妻子生产后亏空无法填补,因此落下了重疾,一家子活得十分窘迫,到最后请医修的钱也没有。” “而一次家族仆人前去送药的时候发现姜立荣剖开了妻子的身体,以为他已经丧心病狂至此了,所以立刻喊了人,姜家觉得此子不能留,因此逐出了家族。” 林渡心中有了计较,晏青的话也却还没完。 “后来我着重问了问姜立蓉的女儿,”晏青摇了摇头,“您猜怎么着?” 林渡似笑非笑得睨他,晏青立刻收了吊胃口的心思,“我问了,那个女儿叫姜厌,令人生厌的厌。” “因为父亲走了,母亲也得病死了,姜家有老人觉得那小姑娘生来就是克父母的,令人生厌,所以最后姜厌沦落到挤在后厨里头靠做活儿讨饭吃。” 晏青说到这里微微皱起眉头,大约也觉得姜家这么大一个世家太不讲究,“之后一次冬日里,姜厌从姜家消失了,似乎是因为有个嫡系看到了姜厌在后厨里呆着,以为她偷吃灵食,非说她和她爹一样上不得台面,给赶出去了。” 棋子咔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真的是令人生厌,而不是,学而不厌的厌吗?” “或许姜立荣只想表达的是一个就已经满足了呢?”林渡垂眸,“怎么会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嫌恶之意?哪怕真的不喜欢?” 晏青想了想,“有道理哦,如果我是姜立荣,看到自己妻子为了生育一个孩子亏空该如此之大,定然会觉得以后都不生了,这一个也就够了。” 林渡笑了笑,她前世的父母哪怕再不喜欢自己,也取了名字为渡,渡口的渡,想要接引一下儿子,至少听着挺好听的,不是吗? “名字是父母赐予的,可意义是自己赋予的。”林渡再度落子,抬头看向晏青,“你特地去查全匠人的女儿,是不是验证你心里的猜测?” “我觉得,这个女儿,或许就是盛宴。”晏青阖上小册子,“尤其她那日使出的姜家绝技,我觉得,十之八九。” 林渡点头,“有理。” “那我们?”晏青记得盛宴和林渡好像有点关系,“要和盛宴说找到她爹了吗?” 林渡摇头,“别插手别人的事,她心里有数。” “行吧。”晏青遗憾地掐断了自己卖消息的想法。 林渡忽然心里一动,“你老实交代,中州异闻录,你供稿?” 晏青有点心虚,“不行吗?” “没有不行。”林渡露出了笑容,“挺好,你这样,帮我写点东西。” “我只写真消息啊!”晏青警惕,“不然会被撤稿的!” “谁说我让你写的不是真消息呢?” 晏青狐疑地对上自家小师叔的视线,“真的?” “昂!”林渡斩钉截铁。 晏青打开小册子,洗耳恭听,“您说。” 次月,夏日炎炎,路上行人不多,茶馆里喝散茶纳凉闲聊的人却多了起来。 “新一册的中州异闻录出来了,嘿你看了吗?” “怎么了?又是哪家的家主娶了三房,还是哪个世家的少主丢了?” “哦,这回中州异闻录整了个大的!” “怎么说?” “这回他们直接揭露了魔尊的一个大阴谋!” “说是有黑心肝的在空响谷投放邪魔,还有一个车夫佐证,当天他运送一个非要加钱去空响谷的人,谁知运载的客人到了地方之后,就当着车夫的面儿变成了邪魔,这跟投毒有什么区别!” “嚯,谁心这么黑啊!” “你说还能是谁?那魔尊一天到晚净不干好事儿啊!之前中州大比想要当着大家的面杀了咱们中州天才,被阎野仙尊赶跑了,如今竟想到这个邪法儿,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邪魔勒!” “还好那车夫遇上了路过的无上宗的弟子,人被救了,将那邪魔当场斩杀,顺带清理了那谷中前些年冒出来的邪魔。” “那文中写了,烈火烧彻邪魔躯,灵雪涤尽人间魂。” 那人摇头叹息,“若真从人沦为了邪魔,丧失意志,吃人血肉,那可真是……要我说,这魔尊真的罪大恶极!丧心病狂!自己当邪魔还够不够,还尽想着让人也成邪魔!魔界那些人不够他管的吗?” 茶馆门外,一行三人恰巧路过。 “小师叔要的材料买齐了,戚祯,你有什么要买的吗?”倪瑾萱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 戚祯回过神,秀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没什么需要买的。” “总穿我师兄的衣服也不行,去买几件新衣服?正好我小师叔今年定的那十二套不同青色的衣服也不知道做好了没?得去看看。” “不必,师姐,我没钱。”戚祯小声道。 倪瑾萱刚想说可以用她的的份额,突然对上了身后懒洋洋走着的元烨脸,那人无声做着口型,“不要给男人当娘。” “那好吧,没事,总会找到办法有钱的!出去历练一趟,遇上些天材地宝卖出去就可以了。” 倪瑾萱说着转头看向了元烨,“咱们什么时候再下山历练历练?” “这个嘛,得看师父和师叔的意思了。”元烨叹了一口气,“毕竟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谁知道那魔头什么时候又发疯抓人去改造邪魔呢。” “自己是个王八,就要全天下都是四条腿着地爬,这叫什么道理。” 倪瑾萱认同点头,“这个魔头,真不是东西!” 戚祯走在屋檐的阴影下,闻言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第299章 后苍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分明是盛夏,可禁地桃林好像总是不冷不淡的春天,桃树总是只见无尽的粉雾,永远不会凋零,也永远不会结果。 林渡垮着个脸挂在树上死活不肯下去,“师兄,差不多得了,我灵力真没了。” 后苍学会了林渡一句词,“不信。” 林渡:…… 她面色沉重,“你就是故意把我灵力耗尽了不让我跟师伯学是吧!” “师父的法印我都会。”后苍避而不谈。 林渡更麻了,“可是师伯的思想和大局观你学不会!” 后苍不置可否,“下来。” “反正你砍不了树!”林渡坚决拒绝下去,好不容易七师姐闭关了,怎么又来一个无情的训练机器,能把她学到不得不上树的,这辈子也就后苍一个人。 “我说师兄,要不你让我歇歇,再给我讲讲繁千城的事儿?” 后苍想了想,“有什么好讲的?” “虽然我们要战略上藐视敌人,但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林渡说着,忽然倾身,“而且师兄,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够打得过魔尊吗?” 盛夏午后的阳光穿过桃花林不算繁茂的枝干,在那张冰块脸上也落下一片明澈的痕迹。 “不确定。”后苍顿了顿,“我重霄榜第十三,大约打不过。” 他见林渡确实不想练了,干脆给她讲了魔界的结构和魔尊的实力。 邪魔崇尚实力,吞噬同族和灵修,毫无下限,内斗外斗都极其严重,混乱不堪,没有阵营,只有各自的巢穴,低阶的邪魔想要活命,就会依附高阶的邪魔成为仆人和手下。 也因为混乱的内斗,每天都有邪魔死去,强大的一伙吞吃弱小的一帮,还有凑热闹跟着捡漏的,都在做螳螂,都在做黄雀,也总有当蝉的。 林渡对此表示,“没有秩序和底线的社会走不长久,永远会处于内耗之中,所以才是弱势和弱小的。” 尽管每千年就有一次让灵修损失惨重的魔潮,可即便如此,邪魔也永远处于隐晦之中,永远不会扩散壮大。 每一任魔尊在位时间都不长,在千屿之前,最长的也只在位了一百多年就被前去挑战的人杀死之后吞噬。 千屿如今在位足有三百多年,实力极为强劲,虽然魔界依旧混乱不堪,但至少压住了一众虎视眈眈的手下和新生的强者。 林渡听到了这里,若有所思,“所以千屿的位置也不算稳当,对吧?” 后苍抬头看她,语气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我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他分明是在说千屿的实力极强,远远超过寻常的邪魔,不然也不能在位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人拉下马啊。 怎么到了林渡嘴里,千屿就成了位置岌岌可危的可怜虫了? 这师妹想的比他还野啊。 后苍很担忧,决定提醒这个看起来有点过度膨胀的师妹,“魔尊很危险,你就算再长一百年,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谁说我要跟他一对一啦,”林渡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脑子,足够了。” “整天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她要从让靠吞噬掠夺成长出来的王,被曾经臣服在王座之下的千万双手拖下去,吃掉。 林渡咧嘴一笑,犬齿泛着冰冷白皙的光,眼神恶劣,“毕竟他看起来好像很闲,怎么好不给他找点麻烦呢。” 后苍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对小师妹的精神状态表示了担忧。 “师兄,你去过花楼吗?”林渡算了算时间,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或许该去探一探了。 后苍忽然悟了,“一定是二师兄把你带坏了。” 苍离是临湍收的第一个弟子,临湍事忙,苍离是被一帮宗内的长老共同教养长大的,什么都教,最后他不堪重负,修了个逍遥道。 等后苍来的时候,临湍让苍离教会后苍正常的人间喜乐。 苍离转头带着一半大孩子去了花楼,给后苍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后苍看着小师妹,认真提醒,“不要跟着苍离学,他老不正经。” 林渡:? “不是师兄,你好像误会了。”林渡十分诚恳,“我只是,想去打听打听消息。” “正经人是不会上花楼打探消息的。”后苍拒绝了林渡的邀约。 林渡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先走了师兄。” 后苍:……好像有点不对,但忘了哪里不对。 半个时辰之后,暮色四合,林渡换了一身行头,满身锦绣,腰挂琳琅,从苍离那里顺走了一个改换面容的法器,跟凤朝说了一声,就要离开。 后苍黑着脸站在主殿门口。 林渡冷不丁吓了一跳,“师兄?” “师父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乱来。” 林渡:…… “那师兄你也用法器把脸遮蔽一下?虽然现在大概也没人认得出你这张脸。” 后苍嗯了一声,抬手挂了个千颜珠,改换了面容。 等改完,他才慢吞吞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改换面门,你真的不是去干坏事吧?” 林渡无言,“师兄,我能干什么坏事?” 她能干什么坏事! 后苍摇头,“不知道,但你一笑总没好事。” 林渡:? 珠帘绣户,绿烟朱火,香帏风动花入楼。 林渡和后苍到的时候场子早就热了。 两人被引到一处坐席安置下来,林渡就开始专心致志,啃点心,啃完点心磕花生,啃完花生才放下来。 “所以你到底来打听什么消息?”后苍看她眼睛一直盯着那台子上的姑娘,只有到男子献媚的时候才收回视线,终于忍不住了,“已经三首歌舞了!” “不急。”林渡随便嗅了嗅酒,拿起又放下,“耐心点,这些仙女姐姐不好看吗?” 后苍皱眉,“你正常点。” “行。”林渡扫了一眼,始终没看到狐悠出现,微微皱起眉头。 不应该啊,他是管事,贵客进包厢时候也会前去敬酒。 林渡正打算闹个什么事儿出来,伸手摸了摸盘子,发现只剩下瓜子了,林渡决定揣起来带走,不然一会儿闹事的时候撒了不好。 冷不丁台上的音乐声急促起来,有人自高台踩着花瓣而下,幻术拟化的金银蝴蝶缤纷环绕,一室绚丽风光。 “芷凌姑娘今日掷花选客开始了!” 花魁登场果然都是这么的声势浩大,林渡还没想好要怎么闹事,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落在了她桌前。 后苍:……他现在把小师妹拎出去还来得及吗? 一众宾客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瘦弱青年,纷纷大失所望。 林渡见状脑子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可是我没钱!你们谁想要这花?我卖给你们!” 还没等有人接话,一名婢女就走了过来,“姑娘说了,只是听一首曲子,不收钱。”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诡异僵硬的师兄,目光落在那已经要上楼的姑娘身上,女子眼波流转,眉眼清丽孤傲,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摧折感,“那也行。” 后苍冷笑了一声。 这师妹不能要了,真的。 屋内,冷香带着特殊的清凉气息,和外头的甜暖花香全然不同。 林渡进了屋子,几个婢女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正在认真调琵琶的芷凌。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多宝格之中,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时不时还上手摸一摸。 芷凌一面调弦一面也看着那青衣人,心中无端有些没底,试探着问道,“贵客喜欢芙蓉玉吗?” 多宝格上并没有芙蓉玉。 林渡的指尖落在一个翡翠摆件上,接着从袖中拎出寒月灵,逼着它化成了镜花水月的幻境拟化出听曲的世界,啪得贴在了那东西前面,接着转过身来,“好了,窥探窃听的灵器糊弄住了,那只狐狸呢?” 芷凌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管事他走了,说是,进了分会核心里头做事。” “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管事说,如果遇到一个来了不喝酒光吃东西,吃完东西不够连瓜子都要兜着走的,或者莫名其妙闹事喊管事的,大约就是要来找他的人。” 林渡:……不愧是狐悠。 “他有话要带给我吗?” “管事说,勉强有了些线索,也确实在繁千城有了些消息来源,但还没找到您说的突然冒出来的人,不过魔尊千屿手下各有算计,并非一条心,届时会想办法给您寄一个名录。” 林渡点头,能是一条心就怪了。 “你能帮我带个话吗?” “可以一试。”芷凌看着林渡那随意落在架子上的双手,这人长相一般,手却生得极好。 修长如玉,上头有薄薄的茧子,不像是握刀剑磨出来的,倒像是握笔握出来的,大约不是个能打的。 “告诉狐悠,让他试着向魔界透露出魔尊不在魔界,被困住了无法现身的消息。” 林渡补充道,“放心,这是真消息。” 芷凌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点头,“我会的,只是可能不会及时。” “不急。”林渡笑了笑。 棋子要慢慢铺,这才第二步呢。 第300章 格局打开了! 林渡抠下寒月灵,无视了它通过灵契叽叽咕咕的抱怨,转头出门下楼,还在楼梯上就见着后苍一副快要拔刀杀人的冷脸。 虽然你明明没做错什么,但是路过的蚊子都会欠他八百万。 “走吧师兄。” 后苍僵硬的起身结账,因为林渡的身份,又没有办法怎么教训她,最后憋出来一句,“我回去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大师姐。” 打不得骂不会,所以果断选择了告家长这一终极大招。 “嗯嗯好的,师兄你说吧,说之前咱们先去吃个夜宵,不然我养的兔子要造反了。”林渡敷衍完后苍又要敷衍刚刚被用来阻挡监控窃听的兔子,“一条街随便你吃。” 后苍很想走,但师父让他完完整整把师妹带回家,只能跟着林渡吃完了一整条夜市。 别的也就算了,什么好人家的兔子连烤兔肉都吃? 后苍对这个不正常的世界绝望了。 楚观梦吃完了所有的种类,这才软趴趴坐在林渡肩头消食。 “饱了没?一条街都快被你吃完了,得亏我兑了点下品灵石,要不只能直接花上品灵石了,这些小摊贩可找不开。” “这是报酬。”楚观梦理直气壮,“一个幻境要耗费多大的力量你知道吗?” 林渡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楚观梦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很穷吗?” 林渡点头,“我是很穷啊,你说的,家徒四壁。” 后苍听到这一人一兔的对话,一时无言,是啊,穷,穷得只能花上品灵石和灵晶,连下品灵石都没有。 反正后苍不信,楚观梦信了。 凤朝对后苍的告状倒是没说什么,等人走了,才问林渡,“去花楼找到什么线索了?” “一点,不多。” 林渡瘫在凳子上,“我想要干一件大事。” “这世间没了魔族天道就不会转了吗?” 林渡真诚发出了疑问。 凤朝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人尝试过,但封印时间有限,而且邪魔少了就更会将目标转移到灵修身上,反倒让中州边境频繁遭难。” 林渡皱着眉头,“如果我把魔界封起来呢?” “你很有想法。”凤朝千言万语凝结到了嘴边,最终只憋出来这句话,“但可操作性不高。” 林渡站起身,将凤朝书房内的中洞明界地图调了出来,再高亮了魔界的地盘,认真看了看,“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因为灵气和魔气会互相消耗,魔界与灵修的地盘之间都会出现很长一段的“真空地带”,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又干旱少水,多峡谷和荒地,被人称为荒沙之野。 “以你现在之力,不够。” 林渡笑了,“的确,我没说靠自己啊。” 她看向凤朝,“哪怕只要阻挡一部分,让邪魔自己内耗一些,还是够的。” 凤朝没有跟上小师妹的思维,“可以你如今的阵法造诣,最多只能阻挡一片峡谷,而你师父,更不会去做这件事。” 千百年来,不是没有人想过,可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师姐忘了,十八年之后,百年一度的阵法师大赛,就要开始了,而这前后还有炼器师大赛和机关术大赛。” 凤朝还是没领悟,“这和你的想法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往年阵法师大赛炼成的阵法比拼,都不过是中州的内耗,可如今魔潮即将开始,我们为什么不把格局放大呢?” 林渡点出了那些荒沙之野,“如果,这些大赛都设置在这里呢?而每一个比赛的题目也设置为阻挡和消耗邪魔呢?” “一人之力何其渺小,可每次比赛参赛的人有成千上万的修士,还都是这方面的精英,只要每个修士都出了一份力,那聚沙成塔,一个比赛,就能组成一道隔绝邪魔的长城,有何不可?” 那片巨大的地图阵上被牵连出一条长线,泛着金光,林渡站在之前,满身锦绣浮光跃金,她转头看向了书桌之后的凤朝,一手点在了那条防线上,像是赋予了那条防线真正的骨架,金光化作了一片片具体的塔防。 “这才是比赛的真正价值和意义,我要这比赛绝不浪费一分一毫的阵石和材料。” “想必这些联盟的盟主也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师姐,你觉得呢?” 凤朝定定看着眼前的小师妹,凤眸犀利,“你特地跟我说这些,是想由我去信一封,给诸位盟主,由我出面,分量才足够?” 林渡嘿嘿一笑,“师姐你是掌门呀!是咱们中州第一宗的掌门啊!咱们中州的律例也是由咱们宗门带头定下的,由您开口最合适不过啦。” “这一下,格局不就打开了嘛!” 凤朝终于忍不住笑了,“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写。” 林渡笑得更开心了,“还是大师姐好!那我走啦!” “站住!”凤朝喊住了林渡,“你都想好了,当然是自己写,之后盖我的印。” 林渡快乐迈出去的一只脚僵在了门槛上,绝望地回头,“啊?” 凤朝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去。” 林渡收回脚,“等一下,我找个润笔的帮手。” 于是三更半夜,晏青从自己的洞府里赶了过来,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小师叔,这回又是写什么,上一回那个效果是不是很好?魔尊看见了不得气死,一定要把那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林渡微笑,“是写的好啊,所以再来写一份,不过这个是给你们炼器师盟会的盟主的。” “哦,嗯?”晏青瞪大眼睛,“我什么身份什么档次,给炼器师盟会的盟主写信?” “你是代笔。” “哦,”晏青坐下了,“嗯?代谁的笔?这合适吗?” “掌门。”林渡笑着递上了笔,“假设你是无上宗的掌门,你要向炼器师盟会的盟主写一封信,劝说他,如今魔潮即将来临,提议将炼器师大赛的地点设置为荒沙之野,将大赛设置成阻挡和截杀邪魔入侵灵修地盘相关的题目,这样既考验了炼器师的能力,同时也能让作品不浪费材料,全部用于保卫修士和故土。” “请开始你的答题。” 晏青揉了揉脸,确定自己没听错,站起身,“等一下小师叔,让我热个身,醒醒脑子,用最好的状态来写。” 林渡满意了,低下头,开始下笔。 不会带团队,那就要自己干到死。 格局打开了! 第301章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又是一年秋收,墨麟带着一帮人收割完灵麦,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去了天芮峰。 林渡设置的阵法,隔音又隔绝气息,是给夏天无专门布置的研究变异邪魔的实验室,寻常人不能出入。 墨麟敲了敲结界的门,结印送入自身灵力气息,才得以进入其中。 刚刚进去,他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剁骨声。 夏天无感知到了墨麟的到来,却也没空招呼她,拎着斧头,咚咚有声。 “你往日不都用锯子吗?怎么今日用斧头。” “测试一下。”夏天无用力砍下一斧头,“邪魔的骨骼强度很神奇。” “斧头发力不是那么用的,我来。”墨麟戴上手套,想要替她。 夏天无摇头,“只有我自己感受,才能知道区别。” 墨麟只好放下手,他都快把话本翻烂了。 什么《拿下道侣的一百种方法》,《教你快速成为恋爱大师》,《讨好人的细节》,《语言大师》,里头的东西放在师妹身上都不管用啊。 小师叔说要多看书,看来是没用。 夏天无高高举起了斧头,再度下斧。 “你来干什么了来了?” “哦,有你的信。”墨麟取了出来,“摸着很厚,不知道是谁。” 咚! 又是一声巨响,斧头没入黑红的骨头不过寸,下面的木桌却直接垮台。 墨麟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板,保住了东西不落地。 夏天无在旁边册子上记了一笔,这才转头将东西收拾好,接过了信件。 墨麟的神识悄悄落在了上头,接着被那解剖图和邪魔皮惊得默默收回了视线。 “是全匠人给我寄来的。”夏天无察觉到了墨麟的视线,“我前些日子差不多补全了几个还需要推敲的咒文,所以寄信去问他,有无逆转之法。” “毕竟我这里还有一个保留了最后一点理智的邪魔,如果有办法逆转就好了。” 她看着信,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 “全匠人说,谷中多了一个保留了一半灵智的邪魔,约莫等于九岁的人类,凶手在进步。” “此前中州异闻录中说这事儿是魔尊弄出来的,想要逼真正的幕后之手现身,没想到一直没有现身。”墨麟想到了一件事,“按照魔尊的性格,不像是会这样背黑锅的。” “那个邪魔已经很衰弱了。”夏天无看向不远处的小房间,“她得不到进食,在灵力环境会持续衰弱,神魂已经被魔气侵蚀得只剩下最后一点理智。” 她低声道,“她好像……把我当她阿娘了。” 墨麟啊了一声,“那,要不我们试试喂孩子点生肉?” 夏天无没觉得不对,皱着眉头,“嗯,回头试试吧。” 她目光扫过那潦草的笔迹,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 “我给你重新造个桌子?” “等一下,先去找小师叔。”夏天无眼底闪过一丝惶然,匆忙打开那信封,里头果然调出来一截柳枝。 墨麟低下头,尘封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那是……红柳短枝?” 林渡每日的行程很固定,甚至不需要传音都能精准地找到她的位置。 夏天无和墨麟找过来的时候,林渡正在书楼里复盘棋局,灯火溶溶,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态。 “怎么你俩一起来了?有什么要向我交代的?”林渡心情很好地眨眨眼睛,露出了个笑。 一截柳枝落到林渡面前,夏天无开口道,“全匠人说,有新的邪魔进入了空响谷,其中一个还保留了九岁儿童智商的邪魔心口挂着一截柳枝,口中称,给布局者的回应,然后全匠人说,他猜应该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那天我们队伍里,那个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小孩儿去的。” 林渡眯起眼睛,看着那上头刻上的字。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虽我往矣,无人可追。” 夏天无眼看着小师叔脸上的笑还没消失,眼中一寸一寸漫上寒意。 林渡攥着棋子,身体向后靠上椅背,居高临下觑着那横亘在棋盘之上的柳枝,还咧着嘴笑,却把在肩膀挂着的楚观梦吓得炸了毛。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诶呀,真是个好词儿啊。” 这就是她的好师兄给她的回应。 他们说他罪大恶极,他说他功在千秋。 林渡垂眼,心里翻涌的狠厉漫散进血管,血液奔涌,一种古怪的对峙兴奋感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境风起云涌。 文福知道她是故意逼他的了,如今他被灵魔两道都在追查,早晚会被抓出来。 “哦对,师叔,还有你的一封信。”墨麟想了起来,又掏出了一封信,这封信看起来就薄多了。 林渡接过那信封,发现居然设置了严密的禁制,她抬手灌入灵力,发现问题是,“来点瓜子?” 林渡:……这狐悠还挺有创意。 她试着输入了自己的名字,不对。 那能是什么。 林渡又试了一下狐悠的名字,还是不对。 她想了想又想,回答了芙蓉玉。 密码正确,信封自动弹开了。 一个芙蓉玉雕这玩意记了一辈子! 林渡叹了一口气,抽出了那张信纸,发现上头记录了如今魔尊手下的叫得出姓名的具体人手,左右护法到一二三四五多少个长老,还有执掌各个领地的领主,以及各自的爱好性格和主修功法。 狐悠在信中主要指出了几个怀疑对象,一个是从未露出真面目的右护法,一个是擅长治疗的五长老,还有一个热衷抓人和邪魔折磨的十三长老。 最后狐悠在信中说道,消息已传达,魔心浮动,似乎有不少领主跃跃欲试,不过因为魔尊下达了一个搜查的指令,所以各方邪魔还不敢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林渡盯着那信看了一会儿,眼底重新露出大局重掌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师侄,“无妨,我心里有数。” “还有别的事儿吗?” 夏天无摇头,“目前没有了,全匠人给我寄了新的研究思路,等我研究出了具体的进展再告诉小师叔。” 林渡点点头,“好。” 夏天无转身离开,墨麟却站着没走,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显出一份扭捏,“小师叔……你多看书的方法不管用啊!” 林渡茫然,“啊?” 墨麟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小师叔不是说多看书积累经验,可我看了很多追道侣的办法,还是不管用啊!” 林渡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她按了按太阳穴,“你都学什么了?” “就是,注重细节,投其所好,主打陪伴……”墨麟掏出了个小册子,“我还做了笔记呢。” 林渡接过那个册子,然后没收了。 她抬眼看向墨麟,“小师叔教你一句话,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真诚得人心。”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你们都是很简单的人,没必要把事情复杂化。” 林渡觉得自己这个师叔当得,至少年例得加倍。 可眼瞧着一个一百多岁一米九五的铁棒槌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大眼睛真诚求教,林渡也没办法不帮忙。 她看向墨麟,“蓄意讨好,强行改变自己,不如细水长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方式,我们都是独立的完整的个体,能正常独立的生活,当两个人的生活想要融合在一起,势必要经历很长时间的转变和摩擦,可你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几十年,难道你还不懂天无的性子吗?” 林渡恢复了老本行,认真解说,“你心肠直,天无外冷内热,别磨磨唧唧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倘若她说了不,那咱们该放放,尊重为主,还是好师兄妹,懂吗?” 墨麟点头,似懂非懂,“我知道,如今魔潮在即,她忙着,我也要专心修炼,那就,等她忙完再说!” 林渡看着墨麟转头就拎着剑棍去练剑了,无言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自己的棋盘。 她伸手,用柳枝将黑子尽数扫尽,接着起身,走向禁地。 想要动摇她继续布局的心,怎么可能。 无论功罪,当下的人,未来的天,她必须保全。 林渡从来都要两全。 她必然会走得比文福更远。 第302章 一个有人性的小师妹是不会做出这种动作的 禁地洛泽,阎野感应到了那条路自己即将走到出口之处,只剩下了寥寥几步,而那每一步,都像是有无法冲破的障碍。 而他始终不得其法,或者不愿得其法。 人一生,总会被无数牵绊,而困住强者的,从不是外力,而是本心。 明知抛弃即可突破,可总有无法抛却的东西。 明知命道如此,却依旧彳亍在此,不愿向前。 林渡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老父亲居然没有入定修炼,也没有坐在冰面上冻自己,而是站在岸边一株被冰覆盖的树前,似乎在确认果子长成没。 “来交作业了?”阎野察觉到了林渡气息的降临,开口问道。 林渡脚步一顿,“哦,第三本还没看完。” 阎野偏头看她,“那你来干什么?” 一般这种时候,那就准没好事儿,尤其这般莫名其妙两手空空还给个好脸色的时候,那就多半是个逆天的大事儿。 阎野在心中思量了一圈儿,有点后悔给林渡留个开口的机会。 林渡开了口,“师父,你知道封印魔气本源的办法吗?” 阎野心中的石头轰然落地,果然。 这要么没问题,要么就憋了个大的。 他不动声色地强行转移了话题,“你第三本书没看完吧?看完再说。” “看了,没算完,我一般都会先看一遍,再根据我自己的水准排列测算顺序,里面没有封印魔气本源的办法。” 阎野叹了口气,有点想薅一把头发。 徒弟太聪明就是这点不好,怎么都糊弄不过去。 “有,但效果不好,耗费极高,在魔气本源高涨之时最多只能封印数十年,能力强的也不过几十年,而你,不行。” 阎野无情地戳破了林渡明晃晃的心思,“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师父的意思是以我现在的能力,能封印十年?” “我是这个意思吗?”阎野声音有点匪夷所思,“我是说你不行!” 林渡嗯嗯敷衍着,“所以办法是什么?” 阎野冷笑了一声,在储物戒里搜罗了厚厚一沓阵法书,“想知道?吃透了这些再说。” 林渡刚刚伸出双手,一大捧书从天而降,眼看都兜住是来不及了,只能急忙施展了悬浮术,将所有书籍都用灵力兜住。 眼睛扫过那些几乎在自己面前悬浮成墙的古籍,林渡有些麻木,“您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这些玉简、竹简也就算了,那半拉阵法图是什么?” 林渡伸手捞了半拉牛皮纸,“师父?” “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阵图,没补全。” 林渡无言,“你指望我一个没您岁数零头大的补齐?” “怎么了?要这点本事都没有,你还想封印魔气本源?”阎野毫不留情,“这些都弄懂了再来找我。” 林渡忍了忍,把所有的书收入囊中,“行,等着。” “小心白头发!”阎野友好地提醒,“哦对了里面很多神识不够造不出来,至少天池炼神诀练到江海之境。” “天池炼神决,池、潭、湖、溪、江、海,一共六境,你如今修炼到第几境?” 林渡老实回答,“第三境。” 早在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一直是池境,直到契约寒月秘境的那天,林渡才领悟了何为潭,深不见底,永无干涸之季,为潭。 领悟了潭之后,神识储备变大,更为广泛,为湖。 湖到溪是一个彻底的转变,由修炼时候的蓄积变成涓涓泉涌,永流不息的动态。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个孩子啊!” 阎野压下心底的惊诧,敷衍道,“我五十岁阵法登堂入室,你还差得远呢,老实修炼去吧,别想着一步登天。” 林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阎野站在原地,认真回忆了一下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是什么时候将神识修成湖的。 大概是,一百岁? 他这个徒弟真是……天赋第一和第二之间差距这么大吗? 阎野摇头,背着手转身离开,小兔崽子修炼起来就是吓人。 林渡却没有第一时间去修炼,而是去了桃林。 后苍第一时间从桃林里冒了出来,“你怎么又来了?” 林渡径直往里走,“找师伯,问个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后苍杵着没动。 林渡叹了一口气,“那你知道如何封印魔气本源吗?” 后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而且这个办法并非长久之计,没有必要。” “所以我要找师伯问啊。”林渡往里走。 “师父也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所以我说你从来没学会她的思想。”林渡顿住了脚步,看向了后苍,“师兄要和我打个赌吗?师伯的回答会不会和你一样?” 后苍抿着唇,“不信。” 林渡抬脚往里走,后苍跟在她身后,“师父在闭关。” “师伯这些年修为无限接近于飞升,只是一直无法放下突破而已,大约不是闭关,只是不想被打扰。” 林渡说着,掏出了一壶从二师兄那里顺来的白云乱。 还没开封,临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林渡面前。 “阿渡来了。”临湍招招手,“怎么站在那儿,找老地方坐啊。” 林渡立刻就笑了,蹦蹦跳跳就过去了。 后苍沉默地看着林渡的背影,一个有人性的小师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的,这是跟她那只兔子学坏了吧? 临湍还偏偏就吃林渡这套,两个人开开心心在桃花树的竹席下面分酒。 “今天送酒来是为了什么?” 林渡殷勤地给临湍倒酒,“师伯,我有一问。” “魔气本源,有封印的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临湍看了一眼不远处抱着胳膊站在树下的徒弟,无奈的收回视线,“之前不是教过你从凡俗界到灵界加强结界的封印之法?” 林渡认真点头,“是啊。” 临湍看她小脸儿认真看人,黑眼睛睁大了的模样就好笑,“结界封印是法修的法子,虽说你学了不少,可要认真学,还学得过来吗?” “学的过来!”林渡又认真点了一下头。 临湍就忍不住去捏了捏她的脸,“想学也可以,但在学之前,你要知道一个道理,封印总有破除之日。” 林渡化身了只知道点头的小鸟,“我知道。” “而且你现在的法力不够,或许那封印只能维持一两天,不过你是半灵之体,或许会维持几个月。” 临湍想了想,“借用外力或许可以加强一点。” “嗯嗯!”林渡点头。 临湍说一句她点一个头,给成熟淡然的长者看笑了,伸手敲了敲她的小脑瓜,“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做一件暂时的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知道,”林渡直起身体,“魔气本源是魔族的诞生源,如果封印魔气本源,将不会有新的邪魔诞生,也就意味着,邪魔们互相吞噬已不足够,最终将目光转移到灵界。” “内部矛盾转移成了外部矛盾。”林渡笑了笑,“就如同如果邪魔消失,咱们灵界或许外部矛盾就会转为内部矛盾,灵修独大,为了资源领地和很多东西挣得头破血流。” “既然你都清楚,还要这么做嘛?”临湍总是很耐心,她从不断然否定,总喜欢循循善诱。 “可那条鱼在乎。”林渡声音很轻,“我的意思是,当大海涨潮的时候,很多鱼被冲上海滩,而退潮的时候它们却回不去,尽管我救不了所有搁浅的鱼,可当下手中抓去放生的鱼,它在乎。”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于未来是对是错,”林渡垂眸,“可当下有人在乎。” “那些被变成邪魔的人在乎。” “师伯,天道从不认可魔族,早在上古时期的典籍里,魔神也并非是魔,依旧是掌握天道反面规则的神,可如今的邪魔并非魔神的后代,魔神后代流传的典籍功法如今是道统的旁门,并非真魔,而是外道。” “灵气没有本源之口,天道规则源源不断流转供应在整个世界,自成体系,为什么魔气却有专门泄露的本源之口呢?” 林渡认真询问,“我查阅了书楼里最古老的典籍,发现最初是没有那个魔气本源的口子的,直到后来上古诸神陨落之后,世界变迁演化,有了专门的史料之时,才出现了关于邪魔自本源之口演化的记载。”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本源之口,本就是可以拔除或者长久封印的呢?” 她是真心求问,这世上大约没有比临湍更懂世界局面和变迁的人了。 临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目光柔和,“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你的猜测,的确是对的,只是从未有人成功过,后来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放手去做吧,我会把你想要学的东西都教给你。” 林渡放下心来,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手是温暖柔软的,“师伯真好!” 临湍收回手,宽和沉稳眼中是大地之母般慈爱智慧的光芒,她认真回应林渡,“因为你在乎,大家都在乎。” 第303章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了爹娘…… 林渡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喝酒的时候心情也很好。 临湍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问了一句,“你有多久没睡了?” 林渡愣了一下,脑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忘了?” 临湍心里有了数,“是这一年根本都没睡吧。” 林渡又慢吞吞点了一下头。 “在我这儿睡会儿吧。”临湍拍拍席子,“这个席子清本正源,桃林地气最能补充元气,致使心境平和,哪怕只是睡一个时辰,都比在你师父喜欢的冰坨子上头睡舒坦些。” “别总是紧绷着,人总是要休息的,紧绷久了,人会失去那份敏锐。” 林渡又乖巧应了一声,咕咚一下直接歪倒了下去。 其实从进阶回宗之后,她就没有再睡过了,都是用入定修炼代替睡眠。 后苍站在树影之下,本就布满阴云的脸更黑了。 林渡这一觉睡得比往常都长,她没有调动灵力化开灵酒,借着醺然的酒意睡得格外沉。 以她的个性,其实是不会如此放纵的。 但她好像每次,在临湍身边,都会很安心,哪怕年幼活泼是装的,但求教却是真心的。 大约因为她的确强大、渊博,却又总是和蔼包容。 林渡这一觉睡到了清晨,等她一睁眼,就是后苍那张从冰块脸进阶成死人脸的样子。 “你醒了?师父让我给你准备点解酒舒缓的,那个佛修带来的什么特产,释莲花蜜,给你泡了蜜水,怕你胃疼,还有这几个灵果,对醒神和体力都有好处。” 后苍将一盘果子和一杯蜜水咔哒放在了小几上,声音冷淡,“吃。” 非常无情。 林渡慢吞吞坐起来,脑子很快运转起来,“你刚刚说,什么花蜜?” “释莲花蜜,他们云摩罗的特产吧,知道我师父嗜酒,怕她把人给喝坏了,所以特地带来的。” “灵酒能怎么伤胃?”林渡把蜜水灌完,缓了一会儿,随手拿了一个灵果开啃。 “我师父和你一样,喝酒都不用灵力运转消化,她来者不拒,烈酒烧胃,自然会伤。” 后苍似乎对此也无法,皱了皱眉头,“说是什么,如果用灵力消化,就没有喝酒的乐趣了。” 林渡三口两口啃完三个灵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懒散的身体,“师伯说的对啊,师兄,你输了。” 后苍无言,这人怎么还记着这个。 “是,我输了,所以你要什么?” 林渡笑了笑,晨光从林间降下,透过此间林雾,如同无数流光昏昏飞舞。 “那就请师兄,陪我干件大事吧。” 后苍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想要拒绝,“师父只是看你年纪小,惯着你胡闹,她惯着你,我不会惯着你。” 林渡看着后苍,一脸无辜,致力于泡上清晨第一壶茶,“师兄,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了爹娘……” 后苍沉默,他也从小没有了爹娘他说什么了!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后苍站在自己的底线之前,“不可胡来。” “封印魔气本源,师兄曾经去探查过,引路想必很合适。”林渡笑盈盈地向后苍发出了搞事邀请,“此等逆天之举,想必师兄也一定很感兴趣,若是师兄同我一道,大约对修为也有很大助益。” 后苍的修为在十年来突飞猛进,除却和临湍的关系有所缓和之外,也和时常去魔界斩杀妖魔有关,几乎每一次负伤而归,修为就精进了一层。 是以五师兄还偷偷和林渡感慨,这个后苍不像是修太上忘情的,倒像是修杀伐的。 后苍眼皮一跳,这件大事被小师妹这么轻飘飘说出来,倒像是去游玩的。 他其实很欣赏林渡的行事和性格,但他自己的叛逆出格是建立在实力足够的情况下,林渡如今不过是第四候,实在有点太过异想天开了。 “年纪不大,心倒是很大。”后苍看着林渡的身量,“身法再练几年再说吧。” “那我就当师兄同意了。” 林渡喝完吃完,转身就走,早上的训练差不多该到时辰了,步法和太极一天不能少练。 直到热完身站在山巅开始起势的时候,林渡忽然才想起来。 她在临湍身上得到的踏实感是什么。 是掌握一切的上位者的肯定和信任。 在上辈子,她从未被长者正面确切的肯定和信任过,更没有平等的交流过。 林渡对拳法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可今天出招的时候却犹豫了。 楚观梦每日晚上出来吸收月华修炼,白日里一般都会回寒月秘境睡觉,昨儿因为临湍的气势,她没敢出来,这会儿才懒洋洋爬出来,挤出衣袖,再费力顺着胳膊爬上肩头。 可没等它屁股坐稳,林渡忽然开始动了。 一股圆融松弛却格外磅礴的力量自她双袖中涌出,很快在她的双臂之间涌流成形。 “太极阴阳玄理明,万变千化不离宗。 不偏不倚守中和,悟透松紧功始成。” 那林渡早就快要忘记,沉沉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桎梏和憋劲儿,突然就在今日绝峰之上迎风而动之时,随着挥出去的拳头倏然碎裂。 气滞则难成,气顺易观天。 当执念破碎之时,抛却从前的急于证明自己的念头,在无需证明自身之后,反倒更容易顺天行事,天人合发,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绝峰之上,凌顶而望,乾坤之大,草木之青,一览无余。 林渡保持着太极的吐纳之法,天地之力顺而涌动,自四面八方灌入灵台,顺着中脉,行于拳法中,行云流水之间,草叶飞舞,风云卷动,天地悟道。 阴阳流转之间,林渡脚下出现了先天太极阴阳图案,继而气机冲天而起。 清晨,入定的和修炼的正准备收拾收拾去膳堂吃早膳,就见宗门偏僻处的一个绝峰顶上出现了自上而下的通天光弧,黑白阴阳流转之中,蕴含着无数的天道规则,只看一眼就叫人脑仁生疼。 元烨揉了揉眼睛,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晏青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奋笔疾书。 他凑过去一看,“某年某月某日清晨,无上宗林渡于绝峰悟道,引动天地规则之力,入道……” 晏青停了笔,看着远方的山顶上,被天地规则晕眩之后默默低头,陷入了沉思。 “小师叔这是入了什么大道,怎么看不出来呢?” 倪瑾萱也从后厨中走了出来,还没看清远方的场面,就被元烨赶紧隔空挡住了眼睛,“不能看不能看,小师叔好像牵动天地之力要择道了,那个天道规则对我们来说还是太超过了,看了脑仁疼。” “真的?小师叔要择道了?”倪瑾萱声音雀跃,“是什么是什么?” “好像……没择成?”元烨已经择道,大着胆子又看了一眼,“就,我就看见那个天道刚降下来那个规则感悟赐福,然后小师叔在里头,然后按理来说择道之后外人能看到一条亮起来的通天灵光,但是……小师叔现在……好像没有?” 元烨很难解释。 林渡更难解释。 她站在峰头,刚刚进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被天地规则包围在其中,指向了一条通天之路,眼看就要进入大道伊始的大门口,天道之力都在欢欣鼓舞地推着她向前走,然后她抬脚走到门口的时候。 门浑身一震,啪得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它关上了! 林渡站在绝峰顶上,在寒月灵诡异的眼神中,无望地收回手。 “你怎么回事?” 楚观梦和她有灵契,所以能看见她神识之中的择道场景,它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被大道接引之后被关在门外的。 明明一开始天道那态度是喜欢死了恨不得拖着林渡上天,为什么门会关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林渡一脸无望,“不说了,找个家长安慰一下。” 楚观梦幽幽地说,“是不是天道觉得你是个反骨仔,所以开了大道又后悔了?” 林渡冷笑一声,“今天你别吃饭了。” “诶别呀!”楚观梦蹦起来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了爹娘……” “天地就是你爹娘,别乱讲,小心天道觉得你是个反骨仔。”林渡无情地压制了它。 第304章 天道撤回了一条消息 林渡犹如游魂一般到了凤朝的主殿内。 “您听说过有人择道未半而中道关门的吗?” 凤朝一大早上的,还没整理完今天要做的事情,迎面就遭遇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把她刚刚建立在脑子里的计划给搅碎了。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渡就找了个地方坐下给她讲了一遍。 “你说你牵动了天地之力,天道主动降下了规则感悟赐福,推着你向大道中走,结果走到门口,门关了?” 凤朝眉头皱了起来,她活了近千年,还没听说过这等奇事。 寻常人择道,大多是在进阶天劫之时,由向道之心借此机会牵引天道,以证道心,从而打开大道之门。 只有极少的人,是在并未渡劫之时,因为自身悟道,牵引天地之力,让天道主动降下规则赐福,打开大道之门。 凤朝看着眼前的林渡,“这不应当啊。” 林渡坐没坐相,瘫在软榻上,跟着摇头。 天道向你发来入道邀请,然后卡在两分钟的档口撤回了这条消息。 荒谬至极! “天道降下规则赐福,定然是认可你的,为什么?” 凤朝百思不得其解,“要不你去问问你四师兄,我看他两次入道,很有经验。” 林渡想到自己刚气完后苍,继续摇头,“不要。” 她才不要被后苍笑。 “明天我找临湍师伯去问。”林渡趴在软榻上随手扒拉那刚点好的香炉。 凤朝看了她一会儿,“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刚进宗门的时候老气横秋地说着完全不符合年纪的话,可如今进宗门二十年,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林渡转头,“好像是有点。” 她起身坐正,“对了师姐,上回的信有了回音吗?” 凤朝点头,“有了。” 林渡站起身,“那行,我去做功课去了,这两年师姐饶我一回,有什么事儿差遣四师兄吧,我师父倾囊相授,我忙得很呢。” 凤朝狐疑,“倾囊相授?” “昂,倾囊相授。”林渡用力点头,转头就去了书楼。 楚观梦在她磨墨的时候跳出来,小声问道,“真不给吃啊?” 林渡已经要进入状态了,“不给。” “你小心我离家出走!!!”楚观梦开始威胁。 林渡懒洋洋地提笔,“灵石都在我这里,你上哪儿拿?” 楚观梦气得磨牙,转头还真跑走了,她去找瑾萱去!反正瑾萱会给她吃的! 阎野给的乱七八糟的的阵法书籍在她储物戒里堆成了山,如今主流的她早就看完,剩下的都是古书和偏门,不光繁杂晦涩,谬误也多,还有材料如今已经绝迹的,需要替换,十分难啃。 林渡这一啃就啃到了天黑,直到书楼里的明灯倏然亮起的时候,她才惊觉楚观梦还没回来。 “成千上万岁的灵了,还玩儿离家出走这一套。” 林渡一面叹了一口气,一面去神识里寻找灵契,“楚观梦,你在哪儿呢?” 只是这一回灵契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林渡微微皱眉,真生气了? “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夜市吃好吃的,吃十个烤鸭都行。” 这一回依旧没有回音。 宗门内只有倪瑾萱和楚观梦聊得来点,她取下弟子令牌灌入灵力,给瑾萱传了音询问楚观梦是不是在她那儿。 倪瑾萱倒是很快就回了,“没见过呀,那只兔子不是一直跟着小师叔你吗?” 林渡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问了一句,“膳堂用饭的时候也没见过?” “没有呀。”倪瑾萱即答。 楚观梦其实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 她站起身,“前辈帮我看一下书,我很快就回来。” 书楼内没有回答,只有一道灵力笼罩在了林渡惯常坐着的桌上,以防清风乱翻书。 林渡匆忙走出楼,抬手激发灵契,想要追踪楚观梦的位置,却发现施法之后灵力即刻消散了。 她眉头彻底紧皱,神识如同湖水一般涌出,很快覆盖到了近半个山门,那带着压迫感的神识惊得小山丛林间流萤飞鸟四起,被那当中蕴藏的寒意冻得直哆嗦。 楚观梦很好哄,气性根本没那么大,至少不会在她说出那些话之后还没回音,只可能根本没听到。 弟子令中每个人都收到了询问,此时正是夜晚,大部分都会在这时候准备入定修炼或者睡觉,所以干脆都出来了。 小师叔的天地之灵丢了,这可是大事。 林渡的神识之内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手紧紧握着弟子令牌,“瑾萱,戚祯在哪?” “戚祯?戚祯他同我一起呢,说是让我教他看心经。” 倪瑾萱站在屋外刚说完,就看见屋内琉璃灯盏旁边的少年似乎有些好奇地看向她,灯光却好像照不进那人眼底,总是漆黑深沉的,带着引人深入的神秘感。 戚祯歪了歪头,起身走到门口,“怎么了,师姐?” 倪瑾萱摇了摇头,下意识隐去了弟子令内林渡的声音,“没事。” 后山脚下,林渡跑动的动作一顿,深吸了一口夜间的山雾,分明该是凉的,可胸口到肺部却灼烈得惊人。 她有预感,楚观梦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难不成是护山大阵? 无上宗的护山大阵代代相传,代代优化,如今的更是出自阵道魁首阎野之手,当中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林渡还每年都往里头添东西,除非拿着弟子令,是绝不可能攻入宗内的。 前世也是魔尊拿着宗门弟子令攻入无上宗,所以这一世林渡一直没有松口让凤朝发放弟子令。 林渡运起灵力飞到了空中,急急向护山大阵去。 这是唯一一处可能隔绝灵契的地方了,想必楚观梦是误入被困其中了。 等她找到楚观梦,定然要笑她几日,害她急得连阵法最后一笔都没补上。 “师父,”林渡戳了戳神识中那个许久未亮的团子,“和我共享一下神识,我的寒月灵可能被困在护山大阵里了。” 阎野听得林渡着急,二话没说,施术共享了神识,帮她开了护山大阵的主控制权限。 “怎么没有?”林渡搜寻了一遍整个大阵。 阎野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林渡,乾三,坤六,离中,断。” 林渡随即起身入阵,按着阎野的吩咐走到位置,一手向外祭出浮生扇,灵力灌入其中,一扇挥出,断了那结界的牵连。 “别用眼睛看,用神识看。”阎野提醒道,“那东西对空间规则的领悟之力在你之上,化入了我们大阵之中,困住了你的寒月灵。” 其实已经不必阎野提醒,林渡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这儿了。 因为在断开那结界的一瞬间,楚观梦的声音就通过了灵契传进了林渡的神识里。 那是即便在被林渡逼到显出原形也从未有过的慌乱声线。 “林渡!!!这东西要生吃了我!!救命啊!!!” 第305章 服了这逆徒 林渡抬手用灵力系布条遮眼睛的动作非常娴熟。 倒也不是不能继续睁着眼睛,但如今眼前的一切反而太过干扰视线。 林渡遮上眼睛,用神识一看,就看出了异常。 用神识看东西,更多的是看能量,看磁场,所以这会儿林渡清晰看见了为什么楚观梦那么惊慌失措。 它化为了原形月华,此刻被一团雾蒙蒙的东西包裹着,看起来已经快要被吞噬殆尽,色泽暗淡,都快不亮了。 林渡皱着眉头,“楚观梦,这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它对规则的掌握在我之上,我只是天地之灵,不是天道啊!” 林渡下意识嘱咐阎野,“师父。” “我在。” “通知我的师侄们,盯紧戚祯,有无异常。” 阎野除了给凤朝传过音,就没搭理过除了林渡之外的小辈,被这么一嘱咐,有点发懵,但还是照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反正这个徒弟一向擅长向上管理,她总有她的道理。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我该怎么救你?” “我不知道!”楚观梦比她还无措,“我要知道我早逃出来了,还用你!”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 楚观梦觉得林渡这句知道了完全不靠谱。 她来了,然后呢,也没有办法救它啊! 林渡抬手蓄力,灵力倾泻而出。 至寒的冰雪之力带着封冻一切的架势,原本在周围的昆虫开始疯狂逃窜,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可这灵力的肃杀程度是要斩立决啊! 雪灵的天赋技能,不管是否是活物,只要存在,就能冻住。 林渡此刻拟化出来的黑发寸寸褪去,月光高照于顶,白发流光似锦,寸寸霜雪带着无可违逆的架势在她周身扩散开来,很快将那团死死不肯松口的浓雾冻结。 顺带也冻住了寒月灵。 楚观梦绝望了。 它就说林渡不靠谱。 林渡走了过去,“自己能出来吗?” “你觉得呢?”楚观梦冷笑。 林渡伸手试了一下,用灵力扒拉不出来,那就改换神识。 谁知就在神识放出来触及那团黑雾的时候,那时和红绳结契钻入她神识之中的字符在这一瞬间忽然融入了她神识之中。 此前一个金色字符就能占据她的整个神府,让她无暇领悟思考,此刻那头一个字符却在她剧烈涌动凝聚神识的神府之内瓦解散开,以一种高维入侵一般的霸道姿态,直接给林渡来了一回醍醐灌顶。 林渡嘶了一声,神识来不及收回,就抬手捂住了脑子。 今日晨间她的心境突破桎梏,太极已经上至第四境,所以专心致志算了一天的阵法,神识本就疲倦,刚刚一路更是将神识几乎用到了极致,此刻又凝结了神识为自己的另一双手,想要把寒月灵捞出来,可这东西却在她山穷水尽集中精神的时候,在她的神识之内炸开了。 原本深沉如静湖的神府,此刻却是漫天碎金,内里蕴含着一重广阔的道法,生生撑开了她的神识。 宽阔的深湖终于承受不住复杂繁多的道法,溢出,拓宽,最后在神府之内化为了溪流的源头,如同大坝轰然塌陷,先前围出来的湖顷刻成了开源口。 天池炼神决彻底突破至第四境,溪。 楚观梦眼瞧着林渡不动了,整个灵都傻了。 “你这就不管我了?” “喂!林渡!你这就不管我啦?” “我承认我离家出走是我错了!你拉我一下啊!!” “至少别把我冻住,让我自己努力一下,或许能救!” “我发誓我没有想真的离家出走啊!我刚一进护山大阵我就后悔了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上来就把我吞了!” “我就走出去不到十里路就被吞了!” 就在楚观梦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的时候,林渡起了身。 月华泠泠,青衣修士抬手结印,灵力尽数灌入红绳,腕上金光浮动,“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斩妖缚邪,凶秽消散,缚。” 林渡结印的手势最初有些生涩,是因为她从未在此前试过,后面感应到顺利牵引神灵自然之力后方才慢慢加快,声音也格外清晰。 随着她的动作和念咒声,红绳一瞬间浮出一串金色字符,盘绕在她的周身,如同诛魔破邪的金刚环。 山外林间有风吹过,衣袍边角轻轻浮动,最后一个手势结成,林渡单手并指,指向了那团在努力挣扎想要挣开冰霜束缚的浓雾。 林渡周身环绕的金色字符顺着她的指示猛然如游龙一般冲向浓雾,牢牢锁住了那团东西。 确定缚住了之后,林渡抬手用灵力弹破冰冻的壳子,“可以了,它现在施展不出来什么了。” 楚观梦先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能动能吸收月华了,这才砰得一下化出了拟态,但因为被吸收了不少能量,拟化不完全,所以只有毛绒绒的一个白团子,四肢都没有,只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的月华之力!!!”楚观梦龇牙咧嘴,转头冲着那团被金光束缚之后显形的浓雾,“我生吃了你!!!” 林渡伸手拎起了楚观梦,“别乱吃,这也是个脏东西。” 楚观梦身体只有一团,只把五官移到了白团子后头,看向林渡,“啊?” 林渡刚想要解释,“那东西是……” “那东西身上有天道规则的气息,但奇怪的是力量很孱弱,所以才一时挣不开你的灵力冻结。” 阎野的声音在林渡之后响起,他用神识看着眼前那个青衣白发的修士,“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下,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林渡浑身一颤,一手捏着白团子僵硬地转身,挤出一个笑容,“师父,您怎么来了?” “嚯,甚至也瞎了。”阎野抱起胳膊,看着那张脸上蒙着的白纱,语调嘲讽。 晚风吹过,纱布缚在脑后的的多余部分微微飘扬,像是林渡用神识举起的白旗。 林渡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非得喊这位老人家帮忙。 “师父,你听我狡辩。” 阎野冷笑一声,“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能让我相信的解释。” 林渡沉默片刻,直接开摆,“啊对就是您看到的这样,我是您失散多年的闺女啊!” 阎野气笑了,“一个人怎么生出来的?亲妈是谁?” 林渡张口就来,“许是钦慕仙尊,有感而孕。” 阎野的手蠢蠢欲动,举起来就要给她一个脑瓜崩。 林渡却抢先把眼睛上的纱布摘下来了,眨了眨灰眸,“骗你的!我没瞎,来都来了,神识通感接上,帮我看看这什么东西。” 阎野:……服了这逆徒! 第306章 刚还说只有我一个爹? 林渡摘下了纱布,想要给阎野顺便表演一个现场变色,还没变成,就被灵力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眼睛能看见,这头发怎么回事?” 林渡比划,“就是觉得师父的白头发好看,所以先这样再那样就变成了这样你信吗?” 阎野信她个鬼,谁家徒弟张嘴不是天雷就是废话的。 “那改明儿你再换个颜色是不是还要找人家五彩斑斓的妖族认爹?”阎野嫌弃得直叹气,“姜良今天给你把脉了吗?” 林渡点头又摇头,“我不就你这半个爹嘛。先说正事,怎么大敌当前你还要纠结你唯一的徒弟把头发染成了白色呢?” 阎野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勉强接通了共感,看到了林渡的眼前的世界。 “的确有天地规则的流转,但你不是没有择道吗?为什么能直视天道规则还没有神识不稳?” 林渡随口道,“可能因为我生吃了一只雪灵,也有可能是天道今儿早上给我开了个门然后又关上了。” 阎野动作停顿住了,“等一等。” 他匪夷所思地转头看向了林渡,空茫的灰色眼眸中显而易见地出现了颤动。 这小兔崽子刚刚说了什么东西? 还真是要么废话要么惊天大雷。 林渡毫无放出天雷的自觉,“可是师父,这东西身上有很浓重的三毒,而且还能吞噬天地之灵……按理来说三毒形成这样程度的浓雾,甚至能形成实体拟化,就证明了……诶!师父!” 阎野将蹲下的人拎起来,“你把刚刚那句话再给我说一遍?” 林渡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我说,这东西身上有很浓重的三毒,甚至就是三毒形成的……” “不对,再往前那句。”阎野眯起眼睛。 “她说她生吃了个雪灵,所以就变成这样了。”一道清浅的男音在阎野背后响起。 师徒两个同时运起灵力,向后砸去。 危止好险躲开了那两道冰封攻击,把临湍推到前面,“你们无上宗待客之道真独特。” 临湍目光却落在林渡跟前的雾团上,“那是什么?” “三毒。”林渡和危止异口同声。 “师父,外人来了,你松手,丢脸。”林渡用神识挣扎着传音。 阎野不松,“你知道消化天地之灵的后果是什么吗?你现在真的还是我徒弟吗?” “是。”危止毫无告状的自觉,非常热心地提醒,“我亲自教的炼化功法,怎么不是呢?” 林渡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那我倒要谢谢危止大师了?”阎野转头看向了这对皇室遗孤。 “岂敢岂敢。”危止含笑,“不过见猎心喜,恰逢其时。” 阎野笑了一声,本来是用灵力拎着的,改为了用手拎着,“刚还说只有我一个爹?” “半个半个,”林渡小声提醒,“人家是佛修。” “佛修就不能钦慕大师有感而孕?”阎野觉得迟早被到处乱惹事的逆徒气出个好歹,“你还挺会瞒啊!不早和我说?” 林渡只能放出大招,无辜地看向临湍,“师伯救我!!!” 临湍笑着把林渡解救下来,“你自己就会扔给她一堆阵法书让她自己算,她这些年不都是凤朝他们带大的,再说哪个修士不想接受前辈教导,危止也算他的半个师兄,教教她无妨。” “而且,是我让他教的。” 临湍摸了摸林渡的头发,只觉得满手冰凉,“像你这样一味压着孩子,孩子当然不敢跟你说。” “她胆子还不够大吗!”阎野气得瞪大眼睛,“天地之灵等同小世界的神灵,力量大约等于十分之一的天道,你让个小孩儿去啃炸药,怎么没把她人啃没了!” 林渡吓得一抖,直往临湍怀里钻。 后苍站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气得快把手中的弟子令牌捏碎了。 “要真像师姐你那样纵着孩子,就只能养出个胆大犯上、无视伦理纲常的狼崽子!” 阎野性子惯来不羁,林渡听见这话恨不得把他嘴封上,这是可以说的吗? “就林渡这个脾气,她有什么不敢的?胆大包天,想这想那,就没想过自己!迟早把自己命也玩儿进去。”阎野气得想打孩子,“你就说,我不压着她谁压着她?旁人做不来的她都要做,逆天而行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你自己就没想过后果吗?” 临湍揽着的人身子微微一颤,转过了头。 “那她不是成功了吗?你在这儿嚷嚷,看把孩子吓得。”临湍无奈,“你这个脾气,静修三百年也没改。” 危止以为林渡被骂狠了,刚想要开口帮忙缓和一下,视线一晃就对上她两眼无神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个下场”的面瘫脸,差点笑出声。 林渡这张脸很少有这样无奈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大局在握八风不动的冷静。 “道友。”危止开口。 “什么道友,叫师叔。”阎野冷笑,“不是半个师兄吗?” …… 危止从善如流,不光不叫道友了,连名字都不叫了,“凡为人之父母,就好像子女那条命就归他了,莫说生死就连每一步人生路的抉择都由不得子女做主,你是她师父,就觉得她不能冒险,不能逆天而行,不能为这世间粉身碎骨,为何?” “你分明是命道,却阻止她走上那条该粉身碎骨的命,又为何?” “她从未惧过,也从未怕过,从未悔过,你究竟,在气恼什么?”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危止声音很平静,可落在阎野耳朵里,就不是那般淡然的陈述了,而是偏纵着小兔崽子乱折腾的坏人。 “传闻密宗佛子自幼诵读经书,过目不忘,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徒弟可不是佛修。” 林渡很想求这两位不会讲话就别说了,本来她再哄一句就解决了,危止临湍一出来,阎野那气性要是没台阶给他下,只怕已经气得要原地飞升了。 阎野和危止同时看向了试图减小自己存在感的林渡。 “说话!” “林道友你说呢?” 林渡不想说话,所以她甩了甩正在努力吸收月华的寒月灵,仰头看天,“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阎野差点一脚踹过去。 林渡脚底抹油,倒是没溜,蹲下身看着被自己缚住多时的东西,“虽为三毒,却有世界规则之韵,能量却甚至没我这个半灵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楚观梦嘀嘀咕咕,“我还以为你忘记我这个受害者呢。” “我要生吃了它!我的月华之力少了一半,这得晒多少年的月亮!” “都说了是脏东西。”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危止,“你的三毒印……会吸引这种东西入体吗?” 危止点头,“有可能,千屿人呢?” 林渡站起身,皱起眉头,“既然知道是谁身上的了,那就不必留着了。” 危止拦住林渡,跟着蹲下去伸手试探了一下,“临湍,你觉得是什么?” “天道残片?”临湍也被拐进入了状态。 “什么天道残片会有三毒缠身?”阎野不信。 林渡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件事,“师伯,我想问,天道的力量衰弱之后,是由什么补充的呢?” 临湍想了想,“自我调节,比如你说的魔潮导致大量修士陨落,灵力回归,还有高阶修士的命劫,若渡不过命劫身陨,灵力也会回归。” “天道力量会衰退,是因为灵力循环供应不上,那么若有人带着三毒飞升献祭呢?”林渡认真询问了这个可能性。 “大道至纯,不可能有三毒。”临湍和阎野都是临近飞升的人,对天道规则十分熟稔。 林渡皱着眉头,有点委屈,“那我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还没我岁数零头大,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阎野敲了敲她的头,“滚去找姜良把脉。” “我要灭了三毒。”林渡没走。 “我一剑的事儿,赶紧滚,我一会儿去问姜良你的脉象,回来再给我探个魂。”阎野作势要踹她。 林渡拎着团子就跑,却在天芮峰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307章 小师叔说了,药要喝尽了才好呢 林渡站在竹屋门口,由衷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好多人啊。” 第一百代弟子都来全乎了。 一屋子挤挤挨挨的都是人。 “小师侄这是怎么了?” 林渡看着被摆在台子上的人,一脸的惨白,唇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在特地点起的一圈明灯之中倒像是靠血食为生的妖孽,就是破碎也动人心笙。 当然,林渡毫不怀疑这玩意就是靠血食为生的。 “就是突然吐血昏迷了,师姐在诊治,许是练功练的吧。” 林渡挑眉,“是吗?这可真巧啊。” 阴阳怪气的,但宗门内就没人不习惯她的语气,一点儿都没听出异常来。 “你们怎么都在。” 按说戚祯的人缘没有好到大家都放弃修炼前来帮忙的地步。 “还不是阎野师叔祖。”元烨心有余悸,“你知道大晚上的突然一个声音在你耳边响起,让你去看着……嗯,有多恐怖吗?” 他瞥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人,“这种恐怖程度比天道突然喊你起床说少年我交给你个任务去拯救世界吧,也差不多了。” “跟做梦一样。”元烨捂着心口补充道,“还是做大梦。” 晏青跟着点头。 林渡没想到自家师父在他们眼中竟是这般的威重,一时无言。 就那个能因为一句话气得原地飞升的阎野,不应当啊。 林渡在心里疯狂摇头,随后惦记着正事,“戚祯是怎么回事?” 这话是看向倪瑾萱问的。 她应当最清楚。 倪瑾萱果然凑到了林渡跟前,“我因为担心兔子,所以就没心思教他读书了,然后就让他改日,说小师叔喊我有事,他就回自己屋子里啦。” “之后我收到师叔祖的消息,就打算去戚祯屋门外看看,结果等了一会儿元烨晏青还有大师兄二师姐都来了。” 之后的事大概就是发现里头人忽然吐了一口血,一帮人呼啦啦闯进去的时候,人就栽倒在榻上了。 “什么毛病?”林渡看向夏天无。 “不好说,脉象是在修炼之时行功出了差错灵力逆流反噬经脉,吐血晕倒。” 夏天无的目光在林渡的白发上停留了一下,“不过除了这个即时的症状之外,还发现他身体有明显的亏空,有点像是肾虚亏损。” “什么?什么虚?”林渡超大声地嚷嚷。 夏天无没想到小师叔头发白的时候还附带耳聋的副作用,于是配合地拔高了嗓音,“心肾不交,肾阴不足,心火过盛,还有大亏损。” “诶,听见了。”林渡心满意足,转头看向了倪瑾萱,“好端端的,怎么就亏大空了呢?” 倪瑾萱想了想,“莫不是之前为了守孝光吃青菜馒头吃的?可最近已经让他上桌了啊。” 林渡摇头,晏青欲言又止,元烨和墨麟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不懂,他们没看过医书,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词儿。 林渡戏弄完,嘱咐夏天无,“多补补吧,药苦点不要紧,有多大碗就多大碗。” 夏天无直觉林渡这话里有话,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师叔的意思,只怕是这病不是表面的那样,寻常医药也没用,但可以根据症状用药煮一大锅水敷衍一下。 “没别的事儿,散了吧,元烨晏青,把鸽子放好,别离了。”林渡看了一眼戚祯。 两人点头,“一直放着呢,没察觉。” 倪瑾萱也保证,“小师叔放心,我也会看着他的!” 林渡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什么事儿,散了吧,修炼去,之后有日子忙呢。” 众人听到这句话,齐齐嘶了一声,作鸟兽散。 “小师叔……”夏天无想要把脉。 谁知林渡摆摆手,“我往山上去。” 那就是要找师父把脉了,夏天无这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林渡就被姜良轰出去了,还附带社恐人士的大声抱怨,“让阎野别发瘟,你现在身体除了心还碎着,本源缺点儿,其他哪儿哪儿都好,心跳比他入定的时候都有劲儿,平白来烦我炼丹。” 林渡贴心地将声音传递给了自家师父,再给师兄关好门,从容下山。 戚祯可以行功出岔子,但千屿不可以。 林渡觉得问题出在那个差点把楚观梦吞了的三毒雾团上,她得找人来问问。 “在找我?” 林渡猛然抬头,就看到了山下不知何时到来的人。 “你……还能随便在我宗门内行走?” “本来不能。”危止松松散散站在那里,像庭院当中的一片藻荇,“但你师父刚刚差点和我打起来。” “嗯?”林渡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想研究一下那个三毒,他拔剑的时候差点把我的手都割了。”危止伸出右手,那上头有极为明显的一道剑气伤痕,不见血迹,但见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上头还留着点冰碴子,的确是阎野的剑气。 林渡嘶了一声,“我师伯没拦着?你的灵力护身罩呢?”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你们无上宗内行走。”危止动了动胳膊。 山中夜静,林渡清晰地听到了锁链当啷的撞击声,“禁灵锁?” 危止点了点头。 林渡轻轻在心底啧了一声,“他不知道你不能动用灵力,定然是没留手的,你何必跟他杠上。” “不过说点实话。”危止笑了笑,“他伤了便伤了吧,总不会杀了我。” “带我去看看千屿。”危止催她。 林渡又看了一眼危止垂下去的手,清瘦有力的手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她微微皱眉,没说话,紧走了一步,带着危止去了。 危止自己轻轻松松解了禁灵锁,伸手悬浮在戚祯身体上探了探,一道法印浮现在戚祯躯体之上,当事人却无知无觉。 “三毒印还在,甚至吸收了不少,很充裕。” 林渡皱着眉头,“我有个想法,肾属水,主纳气,难不成是那团雾气跑了出去,然后被我缚住和主体彻底断了才会有亏损?” “嗯,是你想的那样。”危止淡然道,“三毒印的确在肾里,那东西也很有可能被吸纳在其中,所以才会脉象成了肾部亏损。” 林渡感慨,“不愧是大师你,选的地方就是妙啊。” 危止:?这小孩儿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 “我在想,或许他能顺利伪装也和那团雾气里的天道规则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现在可能体内还有那个东西,或许只是亏损了一部分。”危止说完抬头看林渡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想到了。 他直起身,“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林渡打算走个剧情,既然亏损,是不是该找倪瑾萱说内库的事儿了? 要是自己没白教,接下来先把千屿按在钧定府,再收拾魔界,倒是可以一步步顺利安排好了。 她心里已经把棋盘摆得七七八八,面上分毫不显,说了句实话,“再耗一耗,正好我也想趁他还在无上宗,干件大事。” 危止看她还想放风筝吊长线,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记得用灵力把剑气逼出去,伤口愈合。”林渡看着他的背影嘱咐道。 “知道了,不是大事。”危止懒洋洋地向禁地走,不见怎么快速,一眨眼就没了影儿。 翌日一早戚祯刚醒,就对上了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你醒啦!来喝药。”林渡看了一眼倪瑾萱。 倪瑾萱转身捧来一大铁盆,戚祯脸上有些扭曲,无上宗吃饭用盆就算了,怎么喝药也是用盆。 “你行功出了岔子,吐血晕倒,有大亏损,赶紧喝药吧,不喝药好不了。” 倪瑾萱一双澄澈急切的眼睛,戚祯望进去看不到丝毫的坏心思,按下心底的怀疑,费力抬手捧住了盆,一口下去就让他面部直接失去了管理,无比扭曲。 “这个药?”戚祯有点想呕,但林渡先一步走上前,眼看她的手就要靠近自己,两相害取其轻,他赶忙直起身捧起盆,咕咚咕咚都吞了下去。 “这就对了,良药苦口利于病。”林渡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倪瑾萱继续倒药。 “小师叔说了,这药是一锅的,都喝尽了才能好。”倪瑾萱又端了半盆过来。 戚祯的脸黑如锅底,终于绷不住了,一个天旋地转就往榻上倒下去想要装晕,然后灵力捏住了他的鼻子托住了他的头,林渡的声音响起,“可以了,直接灌吧,晕了也要灌药。” 倪瑾萱清脆地应了一声。 戚祯刚想说话,味道比他这辈子见过的各种邪魔还要匪夷所思的药就灌进了他的喉咙,只剩下咕噜噜的无助声响。 第308章 尊者,咱们好像杀错人了 林渡折腾完戚祯,这才施施然去了趟洛泽。 阎野一个人坐在冰面上,看上去像是在入定,但周身没有任何气机流转的痕迹。 林渡站到他跟前,“还气呢?还没想明白?” 阎野眼皮子都没睁开,整个打坐的人缓慢移动了一个角度。 “不是要探魂?” “不探。”阎野干脆利地彻底背过身。 他那会儿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的,属于故意为难。 林渡的神府内有他的一缕神念,怎么也不可神魂被吞噬了他却一无所觉。 阎野就是气林渡这脾气,被那帮人惯得无法无天,胆大包天到连雪灵都敢吞,回来对着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什么事都不和他商量。 林渡嗯嗯应了一声,取出一沓纸,“昨儿我把第三本都算完了,你瞧瞧。” “去找你师兄们去,让他教你,反正你也不是我带大的。”阎野持续性阴阳怪气。 林渡绕了一圈儿,“我就你这一个师父,好歹我也是阵法天才,天底下除了阵道魁首,还有谁能教我?还是你怕我三十岁就阵法大成了所以不敢教我?” “谁不敢教你?三十岁阵法大成?年纪不大口气挺大,拿来!”阎野睁开眼睛,就坡下驴,“以后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不得瞒我,天底下哪有光瞒着老子的道理。” “知道了。”林渡拖长了音调,给点颜色就灿烂,“怎么样,我不算大成,也算小成了吧?” 阎野抬眼觑她,一手托着那厚厚一叠纸,勾了勾手,林渡凑了过去,以为他要指出什么错误,下一瞬间就被灵力按进了洛泽里。 林渡当即在心中骂了一百句。 而某白发苍衣八百岁的“老父亲”已经从容飞身落到了另一处,手上的一沓工整清晰的阵法图和测绘过程都依旧清晰,连被风吹起来一角都没有,稳当得很。 阎野哎呀呀惋惜地摇头叹息,那张野性不羁的脸上满是洒然的笑意,“至少摸三次悬瀑顶再出来。”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林渡还有得学呢。 林渡出来的时候肺泡都快炸了,阎野已经批改完了她的作业,“有几处需要精进,自己拿回去改改。” “知道了。”林渡把自己身上的水弄干,伸手接过了那沓纸,转过身准备离开,又回头说了一句,“我走了?” 阎野敷衍地应了一声,抬手赶蚊子一样赶人,算作两人之间彻底和解。 林渡回了书楼,寒月灵趴在书楼顶上宁死不肯下去,如今书楼给了它最大的安全感,里头有个强大的存在,还是林渡的根据地,装修虽然古朴,但林渡说知识就是金钱,那这里就是无上宗最有钱的地方。 它待得很安心,连每日溜达去膳堂吃饭也不去了。 如果它是两天之前的寒月灵,它还可以开开心心接受林渡的十只烤鸭赔礼,可如今它只是一滩小小的团子,手脚都拟化不出来,它是一点都不想动,只想晒月亮。 林渡也就托书楼里的长老帮忙照看一下,对方很快同意了,照料一只连话都懒得说的灵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确定灵在就行,刚好晚上屋顶还多了片透光的琉璃瓦。 现在宗内每个人都很自闭,从林渡楚观梦到半个无上宗的弟子戚祯,都静得离谱。 前者是为了修行主动自闭,后者是因为每天几大盆苦药,饭都装不进去,一躺下那苦水就往喉咙管儿涌,只能被动自闭。 戚祯现在就是哑巴吃黄连,还是真的黄连,根本说不出话。 一说不想喝就是为你好。 而看着他喝药的不是鬼心眼多的那帮人,而是当真觉得他得喝药的倪瑾萱。 戚祯从前觉得单纯是件好事,至少倪瑾萱是唯一一个在保持怀疑的状态下还愿意在他受苦时候帮助他的人。 但现在他觉得人要是太单纯就像是他灌下去的黄连,在善良的人眼里是有用的,只有喝下去的人知道那份认真和怜悯不光毫无用处还苦得惊人。 戚祯觉得自己再灌下去那本来就没有的病好不好不知道,身子是要被腌入味了,于是他决定说几句。 “师姐,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吃药了。” “可是二师姐说你还没好全,亏空要好久才能补上呢。”倪瑾萱的眼睛总是含着光的,认真瞧你的模样就像是草原上从未遇到危险被散养的小羊羔,黑亮亮的,湿漉漉的。 戚祯觉得这样说只怕是说不通,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师姐总是这样善心,若是以后外出随便遇上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你不知他的善恶,你还会救吗?” 倪瑾萱常年受小师叔逃避吃药之前胡话熏陶,精准拿捏,“难道坏人就不用治病喝药了吗?” 戚祯一时无言,没看出来无上宗居然还真的是乐善好施,不论好坏都救。 他心里这般腹诽,垂着眼眸柔声道,“师姐这般良善可怎么好,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呢?” 倪瑾萱认真解释,“在钧定府地牢里服役的人也是会被治疗好的。” 然后接着服役。 “如果分不出来好坏但求助到眼前,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至于救好之后发现是坏人,那就另一说了。 没有做坏事的人妖魔能逃过中州钧定府律例的制裁。 戚祯被噎得无话可说,接过铁盆痛苦灌下了汤药,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只说要调养。 魔尊被黄连折磨的心情不好,魔界也被魔尊吓得心惊肉跳。 原因无他,这些时日邪魔越来越多,大家吃得很开心,酒饱饭足就该思量点别的了,比如权力和地位。 好巧不巧,这时候传出了魔尊被困住的消息。 邪魔们有的是天生不长脑子和心眼儿,但不代表真的没智商,所以各自都派了人去探一探虚实。 结果就是繁千城的别院里没有,魔尊的老巢混进去的探子都被魔尊的下属剥皮拆骨吃干净了。 但这些不妨碍领主们得出一个结论,魔尊是真的不在。 有胆子大的领主就想要吃下魔尊的老巢,果断送去了一封预计根本不会被接手的挑战书。 谁知挑战书刚到门口,就看见那荧惑塔最高层多了个人影。 正是魔尊千屿。 领主想要吃下魔尊的位置,谁知就这么送上门当了一头肥羊,喂饱了并不气顺的魔尊。 而这回魔尊回来,也不只是镇压躁动的邪魔的,还发落了个长老。 外人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还发落了自己的手下。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那上面挑衅的领主的内应,有说是散播流言想要魔界大乱的罪魁祸首,还有说魔尊那性子,可能就是单纯看人不顺眼了。 众邪魔表示都有可能,第三种可能性也非常大。 反正魔尊杀个跟了自己几百年的长老也不违背邪魔本性,大家议论几天就散了。 谁知荧惑塔中的邪魔却在不多时之后就后悔了。 千屿收到汇报,“尊者,咱们好像杀错人了,那空响谷中又多了一批人转化的邪魔。” 在房间内正呕苦水的千屿听到这句话气得想撕人。 “杀错了人了?不是你们抓到了把柄确认四长老经常去逢魔涧收集魔气本源吗?现在你告诉我杀错人了?” 千屿昳丽的面容有一丝的扭曲,声音嘶哑,“你们是真的不想干了?本尊明日就送你们去跟上一任魔尊团聚好不好?” 那边的邪魔显然被吓得不敢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方有一女声笑道,“尊上息怒,可如今的心腹大患还是中州这帮正道修士啊,那后苍真人隔三差五来魔界杀魔,就是魔气本源溢出再快,也比不上他杀的多啊。” 千屿闻言眼神一凝,“他啊,叫三长老来,我自有计划。” 第309章 林渡十分感动,确认了背后主使 无上宗的冬天格外漫长,虽然可以用阵法隔绝凛冽的寒冬,像禁地一样固定四时变换,但无上宗主打一个道法自然,所以除了药田之外,其他地方皆是纷飞的雪,多得像是北风把世界吹碎了。 寒月灵团在琉璃灯旁,哪儿也不想靠近,窗外寒风萧瑟,窗内林渡也一身寒气。 雪下得太大,压折了树枝,也压没了月光,它只能团吧团吧看林渡算阵法解闷。 林渡的字极有风骨,可一忙起来就实在不是那回事儿,跟人格分裂一样,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圆圈简写,正经册子上连画线都叫人赏心悦目,寒月灵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爱看她画东西。 那厚厚一堆阵法书在短短数月之间已经被清掉了五分之一。 林渡埋头计算,连砚台空了都没瞧见。 楚观梦虽然没手没脚,但研墨还是能干的。 直到钟声敲响,楚观梦也没停下。 倒是林渡停了,“走了。” 楚观梦一个白团子抱着黑墨条,“啊?” “宗门诏令,无人不从。”林渡说着,轻飘飘从一叠草纸下面取出一封信,“帮我烧了。” 楚观梦嗷呜一口吞了下去,“好了。” 林渡:? 她沉默地看着毫无异常的团子,“上来吧。” “上哪儿?我没手没脚的,上不去。”楚观梦很委屈。 “你但凡化点月华之力点手脚都能长出来了,还不是不愿意。”林渡伸了个手给它搭上。 白团子乖巧跳上去,把自己盘成一圈,和红绳缠绕得不分你我。 林渡也不嫌它毛绒绒地蹭着手腕,衣袖一拉,东西一收,就走了。 她到的时候凤朝正好在说话。 “这回的邪魔较为厉害,寻常修士只怕应付不及,所以雎渊后苍你们两个一同带着弟子去。” 林渡微微皱眉,“什么邪魔这么厉害?” “有邸报过来,西北边陲有了小型魔潮。”凤朝说着看向了林渡,“这些时日你不是醉心阵道吗?本来没打算喊你的,你也去?” 林渡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直觉有些奇怪,“魔潮这就开始了吗?” 如果魔界有异常,狐悠不可能不告诉她啊。 林渡面上分毫不显,脑子却已经将魔界的消息拆解开来。 狐悠日前传信,魔界魔尊杀了个出头鸟,还杀了个长老,据说是觉得那位长老就是将人引入魔气本源的罪魁祸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尊要杀了这个罪魁祸首,但事实是杀错了人,那长老死了,但还持续有更多保持的理智的邪魔出现。 林渡倒是很淡然,是文福的话也不奇怪,被杀了一个傀儡分身还有无数个傀儡分身,或者干脆嫁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正邪两道都存在又都得罪,可怕得很。 只是让她稀奇的是,千屿这个魔尊居然会被文福玩弄在手掌心,先是成了他身边的八长老,因为中州大比才暴露出来,之后又换了个身份继续埋藏在魔界甚至是魔尊身边。 这等本事,林渡都自愧弗如。 只是现在林渡还有两件事没弄明白,一是戚祯一直在宗门内没离开,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魔界;二就是文福的真正目的和下落。 前者倒也容易,左不过就是替身或者功法,后者林渡没有法子,可每一刻都想掘地三尺然后把他按在无上宗的祖宗祠堂之前剁了。 文福当日落入兰句界变成那样是意外,是不幸,可之后做下的每一件事,都是实打实的恶。 如今魔潮来得突然,究竟是魔尊还是文福在做幕后推手? “小师叔?” 林渡回过神,看向了喊她的倪瑾萱,应了一声,“怎么了?” 倪瑾萱摇摇头,“没事,掌门师伯说剩下的事由你安排,那戚祯也要去吗?” 林渡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戚祯身上,接着倏然一笑,“小师侄如今修为尚浅……” “师叔!我可以!我此生为斩杀邪魔护佑普通人为己任,若此次不去,在宗内修行也无法安心,毫无进益。” 戚祯言辞恳切,林渡十分感动,确认了这次魔潮的背后主使。 十有八九那就是这位了。 “行,一道吧。”林渡答应得非常爽快。 她说着先是接过了凤朝的一沓灵符,给几个师侄分了,转头让个人准备好个人要用的东西,报上来的东西亲自去内库支取之后便出发了。 一帮人好久没凑在一起,一开始还闲话满船乱飞,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后苍拉着个脸比林渡的灵力还冷都没能冻住大家的热情。 可真等到了边界,一帮人不用后苍和雎渊说话,就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有生之年第一次见识到魔潮。 远处山谷之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兽,自高处向下看去,像是幢幢涌动的黑色毒虫,粘腻地翻涌着,行动间魔气滚滚,即便隔了多远,可西北风已经将那些魔气吹到了他们近前。 “戴上面罩吧。”夏天无开口嘱咐道。 一行人整整齐齐地戴上了面罩,就连戚祯也被元烨敷衍着塞了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退休的古早面罩,除了后苍和雎渊。 高阶修士不怕这点魔气消耗,但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在林渡的影响下,不管怎么样都会防护到位。 邪魔原形比人类大得多,林渡眯着眼睛,“离中州地界不远了,有阵法师给城门加固吗?” “想来别的宗门也收到了信息,应该是有的。”雎渊说着看向小师妹,“不过就我们无上宗这么多人,这些邪魔,走不到城门口。” 雎渊没心没肺,并且当真是这么认为的。 后苍开口,“不一定,魔潮是源源不断的,你目光所及的只是前面的,可能后面还有,我们修为虽然可以应付,可之后会出现什么大家伙,很难讲。” “而且古籍记载,魔潮中的邪魔受到某种驱使,毫无理智,会踏平沿途的一切,不管是城镇还是修士,就像是蝗虫过境,吃掉人类,踏平城池。” 林渡有些怀疑,那个某种,或许就是规则驱使。 雎渊被师弟师妹说得默默戴上了拿在手中没打算戴的面罩,“那咱们下去杀魔吧!” 听进去了,但没完全听进去。 林渡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先去附近的城中确认一下防御阵法的情况,顺便联络前来护佑中州的其他宗门,互相帮衬一下,最好能轮班出城斩魔。” “这次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九个人都要出城的话,最好保持一下阵形,确保攻守,减少伤亡,及时撤退。” 难怪凤朝让年纪最小的她带队。 这个家没了她得散,她说真的。 林渡说着看向戚祯,“你也打算跟我们一起出城斩杀那些邪魔,对吗?” 戚祯点头,摸不准林渡盯着他问的目的,“是!我已立志,斩杀邪魔,为我阿娘和村子的人报仇。” 林渡笑了一声,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戚祯赶紧侧身错开,谁能想到,林渡的手越过他,揽过旁边的倪瑾萱,“走了,进城。” 灵舟缓缓降下,戚祯还没反应过来,林渡拍了拍他的肩膀,“下灵舟。” 灵舟一阵轻微的摇晃,戚祯的脑子比灵舟还要翻江倒海。 第310章 林渡可真受欢迎啊 无上宗一行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天色还没完全暗,可此刻已经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上了门,连灯火都少有,一路过去,门上都贴着不少驱魔的灵符,神识落进去还能感受到那门户之后重重的物理防御。 冬日满城尽荒凉,街道的积雪不见有人清扫,渐渐压成了厚实的冰面,一眼过去在灰霾天里也泛着冰冷的光。 “能走的都走了,但说到底故土难离,避一时不能避一世,黄石城到底是中州西北最大的城池,若是这里被踏平,后面的更难守住。”城主接到了无上宗前来的消息,赶忙出来迎接,一面迎着他们进城一面说着情况。 林渡一眼扫了过去,城主带来的侍从身上都缠绕着浓重的七情雾团,混杂着怒哀惊恶,想必魔潮的事都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底。 晏青紧走了一步,笑着代表无上宗寒暄了几句,“城主大义,如今魔潮即将到达,我们想要先看看防御阵法,看看能不能帮上一些忙。” “那再好不过了。”城主知道每一次魔潮也是每个宗门的弟子下山历练的时候,可对这帮弟子是历练,对他们是实打实的生死危机,能够想到帮忙加强城池防御的,已经极好了。 还得是无上宗。 林渡看了一眼戚祯,“劳烦,我们宗门的几个弟子坐飞舟有点不适,劳烦城主给他们找间客房暂且休憩一下。” “应当的,应当的。”城主笑道,“早就开辟了个院子,各大门派都预留了。” “其余宗门都来了吗?我想要一同开个会商议一番。” “许是离得远,就来了个洛书门和无涯派,其余的还在路上。” 林渡点点头,“那就先不用喊他们,晏青元烨墨麟跟我走,师兄你们带其他弟子休息。” 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气派得很。 城主又多看了林渡一眼,别的也就算了,师兄都能支使,显然整个宗门的主心骨都是她。 可这位他没记错的话,是所有弟子之中除了那个没听说过的之外,年纪最小的吧? 林渡说干就干,利索得很,拿到了防御图纸,原地就拿了一张纸,一手计算,一手画图,补充了几个子阵。 没拿算筹,没任何的斟酌,甚至不是另外起阵,而是就原有的大阵进行补充。 看似更为便宜,但实际上对阵法师的能力考验极高,自己设计的阵法或许早在之前就可以花费很长时间进行修改完善,完全不需要跟上别人的思路,也不需要重新测算。 城主看着看着就十分敬佩,不愧是阎野仙尊的唯一徒弟。 但还有一个问题,“真人,在原有基础上补充会不会计算太耗时了。” 下一瞬间,林渡拿起一张纸弄干墨迹,“可以了,材料费节省百分之五十,效果加成上去,原本地品一阶的防御阵,能达到至少地品七阶甚至天品。” “这就好了?”城主大为震惊,他以为至少要好几天工夫。 “嗯,算完了。”林渡拎着那张图往外走,顺手将半张草稿纸上列出的材料给城主,“你看看上面的材料你们库房有没有,没有的我来补。” 另加防御阵多不划算,他们无上宗主打一个勤俭持家。 城主接过那张纸,看着眼前那道苍青身影,尽管此刻她劲装束袖,走路生风,对旁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可在他心中,这位就是天人降世也不为过。 谁知林渡刚走,洛书门的人来了,“我们带了新的防御阵法,刚刚去测量城中方位了,觉得可行,打算加强一下阵法。” 城主只能解释,“林渡真人已经去改良防御阵了?” 洛书门人像是被戳了命门,“林渡?” “对,林渡真人,”城主刚要解释,就看见那洛书门的阵法师捏着阵图冲向了城墙。 “我不信,这一次我的阵图可是特地因地制宜划定的!林渡那是仓促之作,得换我的!” 城主:?嗯? 剩下一个蓝衣青年握着一把蓍草,摇了摇头,神神叨叨地转身往回走,“我都算过了,这一回虽逢大凶,却有逢凶化吉的异数,林渡来了,那肯定是那个凶,哦不是,那个压制凶的异数了。” 城主在心里自我安慰,大宗门的弟子,行事独特些没关系的啊。 等天色彻底暗了,连衡派才到来,带了不少布阵材料,孟翎一听林渡已经去了连茶水没喝就往城门口跑,把城主看得目瞪口呆。 城主再次在心底默念,大宗门嘛,行事自我一点也不奇怪。 谁知过了一会儿,赤霄派的人来了,当中一个弟子问道,“无上宗这回都有什么人来了?” 城主老实答道,“林渡真人带着……” 话还没说完,那青年风风火火拎着剑就走了,等出了屋子又折返冒出个头,“她人在哪儿呢?” “城门……” 青年拔腿就飞,给门内人留了一句,“师父我去找林渡指教一番!看看如今能挡下几招!” 城主:?不是你们赤霄派会阵法吗就去找人家?添乱来了? 冲虚门人降临的时候城主终于送了一口气,没人上来就问无上宗,真好。 谁知等引入小院内,带头的女修问道,“不知此次无上宗林渡可有前来。” 城主麻木了,指了指城门,“林渡真人城墙布阵呢。” 黎清点点头,“难怪。” 她笑道,“此前曾在中州大比有幸与林道友交过手,那时她说总有机会做队友的,想不到这时候来得这么快。” 城主赔笑,“是啊。” 这林渡真人可真是,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在各大宗门人脉这么好呢。 几大宗门的人还没来全乎,也有小宗门的人来了。 原本的确不用城主接待,可那通天派如今在中州也算排行十九的宗门,还带来了一些驻守城池的粮草物资。 城主感谢了又感谢,寒暄过后,那带头的女修笑问道,“听说无上宗已经来了?” 城主已经非常熟悉,“对来了,林渡真人也在,现在在北城墙那边布阵。” 盛宴:……倒也不用那么详细。 城主不知道盛宴心里想什么,转头出去的时候,和身边儿子感慨,“这林渡真人,可真是朋友遍中州啊。” “可不是,济世宗的那位杜师姐,还有天素派的徐师姐,都问过林真人此次是否前来。”青年不无羡慕,“真受欢迎啊!” 朋友遍中州颇受欢迎的林渡十分烦恼。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洛书门的阵法师捏着阵图非要孟翎评理。 “以我所见,你的阵法也可行,可是搭建速度太慢,以你一人之力建造需要七日,就算多来几个阵法师,只怕也要一整夜,损耗又大,造价极高。”孟翎摇头,“咱们还是别给林道友添乱了。” 林渡觉得添乱的不止那一个人。 “我很忙。”林渡麻木地摆放阵石。 “我知道,所以我等真人布阵完毕赐教几招,一招,一招也行。” 羿臻跟着林渡乱转,非要等着林渡给他一拳才肯离开一般。 “我想试试如今赤霄剑法我练到了第七层,能否抵抗住天赋冰灵根的克制。” 晏青和墨麟直接将吵闹的人拉走,好不容易来个苦力,适合一起去挖坑埋陷阱。 孟翎捏着林渡的阵图站在一旁如痴如醉,“这真的是你一个时辰就算出来的?” 元烨提醒,“不到一个时辰,还差一刻呢。” 孟翎大受打击,“事先都没有看过这张防御图?” “对。”元烨不解,“怎么,你不能吗?” 孟翎不能,原本沉淀了十年他以为至少能与林渡重新比上一比,可这阵法造诣,至少应变计算的速度和周全细致程度远在他之上。 这林渡脑子怎么长的,这就是天赋第一的实力吗? 元烨震撼:我时常因为习惯了身边人都是天赋奇才,而和人间有点格格不入。 第311章 下等的我们就该跟上等的无上宗一起 “小师叔,魔潮将近了,预计照这个速度,还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元烨放下千里眼,转头去跟林渡汇报。 林渡微微皱眉,“比我预计的要快,本来按照来时候的速度,我们至少还有一整晚的工夫。” 元烨也有些心惊,“是比原来的快很多,倒像是……知道我们人来齐了一样。” 林渡手上收尾的动作一顿,看向了元烨。 另一边帮忙的孟翎也带着弟子们过来了,“林道友,南边的布好了。” 其实如今林渡的修为远在孟翎之上,只是林渡年纪太小,他们这帮中州大比同生共死过的人也就不讲究按修为叫人了。 林渡眉头微松,“不愧是连衡派弟子,有你们在这防御阵进度和强度都比我想象的好不少。” “惭愧。”孟翎有些汗颜,“没有给林道友拖后腿就好。” 林渡摇头,“道友说笑了,诸位基础扎实布阵用心,未来也都将是极好的阵法师,我只是长在了高山之上,可谁说从平原里长出来的树不是参天大树呢。” 血月高悬,照得西北城池如同人间炼狱,处处透着不祥,可防御大阵的边缘金光大绽,一直覆盖了整个城池,他们站在这一圈金光阵纹之前,像是在守护最后的净土。 孟翎不知道身后别的弟子怎么想,反正他现在觉得林渡的确当得上这个第一。 不需要加任何前缀限定。 洛书门的阵法师也直起身,虽说对再次输给林渡不服气,但该帮的忙还是得帮。 林渡转身前往城内,“阵已经启动,需要耗费的灵石不在少数,届时劳烦诸位看顾防御阵,及时补充灵石。” “我辈修士,受邪魔所害,无奈力薄,如今有望庇护家园,自当尽力。”洛书门的阵法师如是说道。 孟翎被抢了话:……那,俺也一样? 林渡看了一眼洛书门的人,“别老掉书袋。” 阵法师:啊? 林渡却已经走出去一大段路,“让城主统计好所有前来支援的修士,除却不能打的连衡派和济世宗弟子外,全员待命,魔潮加速了,不会给我们太多准备的时间。” 晏青答应了一声,飞身而去,身后还跟着跃跃欲试想要接林渡一招的赤霄派大弟子。 墨麟和元烨见缝插针挡在了羿臻前面,“小师叔,咱们要临时在城外建个据点吗?” “来不及了。”林渡看了一眼天上的血月,“血月当空,会激化魔潮。” 他们下城楼的时候,济世宗的弟子正在分发他们研制的抵御魔气的香包,杜芍见着林渡,赶忙将手头上的香包递了过去。 “杜芍姐姐。”林渡迎面就被塞了个香包,缓了一下才认出了人。 杜芍却已经越过了她,将剩下的香包送到林渡身后的几人面前,说明了作用。 “是我,你这些年没有音讯,若不是修为上升,我还担心来着。”杜芍确定没有人有遗漏,方才松了一口气,“怎么样,你也要上前线?” 她转头对上林渡平静的双眼。 林渡站在原地,“是啊,我可不是以前的我了。” 杜芍愣了一下,一时也很难将眼前的人和初见的时候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林渡进阶第四候的消息在宗内不过是说了一嘴,可在外界堪称轩然大波。 一个三十多岁就进阶第四候的天才,从前盛名一时的天才后苍亦不及。 的确没有什么理由不上前线。 林渡冲她笑了笑,“我已经大好了,姐姐放心。” 杜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点头。 林渡在一条很艰难的路上越走越远,一如当日登山。 哪怕那条向上的路对她的身体其实过负荷,也会一再突破,顺利登顶,潦草荆棘,掩不住她的光华。 “今夜会有伤亡吗?”有年岁并不大的弟子小声问道。 “大概会吧。”另一个稍微成熟些的修士答道,“可我们享受过这世间好的城池、资源和功法,总要去帮扶这世间贫瘠、受困、受灾的地方。” “这就是宗门弟子存在的意义啊,若是死了,也算我们为了来世积攒的一回大功德,没什么不好。” 宗门和世家的领队已经聚到了一起,林渡言简意赅,“宗门世家分三波吧,轮流守吧,散修编入世家中。” “不用战术了?” “不用了,来不及了,已经来了。”林渡按了按疲倦的太阳穴,往嘴里塞了两颗薄荷糖,继而往眼睛上蒙上了纱布,引得其他的真人纷纷侧目。 夏天无皱着眉头,“小师叔,你的眼睛。” 林渡摇头,“没事,太吵。” 旁边躁动的人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吵到林渡真人的眼睛了? 寒月灵却在这时候敲了敲灵契,“怎么样,这么多人,七情吵到你眼睛了?” 林渡没说话。 一般七情不是特别强烈的话,她是看不见的,所以在宗门内就算几个师侄比自己修为低,她也很难看到。 可现在不光人多,还是情绪剧烈变化之时,林渡的承受能力再强,眼前成百上千个修士的七情汇聚起来,也有些疲累。 城墙上守城的修士慌忙跑下来,他张着嘴一时没能说话,可所有人感受着脚下的疯狂的地动就知道了,魔潮来了。 “我们是小宗门,按照田忌赛马原则,下等的我们就该跟上等的无上宗一波!” “诶不是,这不好算,我人多,无上宗人少,刚好均衡人数!” 一帮领队又吵了起来,这回晏青辈分不够,雎渊按住所有人,“我们无上宗轻伤不下前线,诸位不必算我们,自行分配。” 后苍垂眸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林渡匪夷所思地看自家师兄,“我师侄们才腾云境!” “我不下线我不下线!反正我和你四师兄不下线。”雎渊说道。 林渡懒得说他,冲倪瑾萱招招手,“去,把你师父拎回来,无组织无纪律的,丢人。” 倪瑾萱还真上去了,其他修士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暂且驱散了众人心中的紧张。 “十多年前邪魔想要杀我中州宗门精英,十多年后魔潮来袭,今日也算为正我道,走,去杀邪魔。”林渡冷冷清清开口,在越发嘈乱的邪魔吼叫背景之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倒要看看,千屿打的什么主意。 数百名修士整齐地从城墙上飞跃而下,林渡一时没下去,站在城墙顶上,看着那已经快要临近的魔潮。 远处灵光零星散开,想是有些附近的散修没有入城,只是单纯来杀邪魔的。 那些黑压压的滚动的幢幢黑影,将城外的白雪地踩得一片泥泞,魔气滚滚。 戚祯跟在倪瑾萱身后,拎着灵剑,丝毫看不出来是什么魔尊,砍低阶邪魔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林渡想了想,不过也是,在邪魔眼里,从没有什么同类,只有食物,和暂时吃不了的食物。 她也不会对小鸡腿有什么同情心。 林渡将白团子塞进怀里,纵身一跃,黑发化为了雪色,浮光扇哗啦一声打开,雪色泠泠。 众人只觉得背后一凉,“嘶,这邪魔怎么这么邪门儿呢?总觉得毛毛的。” 无上宗的几个弟子适应良好,“不用担心,后脖颈发凉,那应该是我们小师叔。” “嗯?”羿臻成功混入无上宗弟子之中,还有些不解,下一瞬间,脚底打滑,被一只巨狼型傀儡敷衍叼住了后脖颈。 冰雪之力带着封冻世间万物的架势,在所有修士面前不远处如雪山迸发一般滚滚前行,直接将进击的低阶魔群冻结在了原地。 众人肉眼可见雪浪翻涌,一路霜结,就算是境界高一些的邪魔,也被限制了些行动。 而只是这么一刻,就足以让正道修士抓住机会,一举歼灭。 晖阳境修士的灵力储备与前三境相比有质的飞跃,林渡这一扇的威力绵延出去近十里,让下场还有些紧张的修士们得以有了些时间适应。 林渡刚要再抬手直接将这些碾为碎块,已经有人先行一步,剑气同样横亘十里,将林渡冻住的邪魔尽数斩碎。 后苍的声音在林渡耳旁响起,“打头的低阶邪魔不足为惧,让给那些年纪小的弟子即可,上前来,让我看看师父有没有白教你。” 林渡:……她也是小弟子啊!睁开眼睛看看这里年纪最小的除了她,可就是一把年纪非要装嫩的戚祯了! “速来,发现了一只怨魔,会激化周围的低阶魔族,至少是中阶,估计是前面魔潮的核心。” “来了。”林渡认命飞身向前。 元烨转头看向了羿臻,“怎么样,还要求我小师叔给你一拳吗?” “不了不了不了。”羿臻哆哆嗦嗦给自己点了个一团火,暖和了一下,“我觉得我得再烧火一百年。” 第312章 现在不管谁来,你都要让三分 黄石城城墙之上,杜芍大概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今夜看到的景象。 三百名修士从城墙一跃而下,灵光逶迤而下,没入那泛着奇诡血色光泽的翻涌浩荡邪魔涌流之中。 那些中州宗门的中坚力量,如同一捧流萤,或是晚宴上转瞬即逝的烟花,在血月下显得无比灿烂时圣洁,落到魔潮群中,倏然就散了。 像是焰火过后的寂寥荒幕,只是如今这荒幕之下,是带着狰狞骨刺、吞噬獠牙的邪魔。 修士们就像是熬药膏最后加的灵药金点,一下就被黑乎乎的膏子吞没尽了,连点泡都没翻出来。 杜芍听到了周遭随时准备下去捞人救治的弟子的轻轻抽气声,脚下大地震颤,远处的魔气随着吼叫声翻涌出腥甜臭气,被北风吹到城墙之上。 就在那些光点消失的下一瞬间,无数道灵光再度绽开,弧光连缀,此起彼伏,破开了血腥斑斓的黑暗。 刀剑之光比狰狞的獠牙更为坚固锋利,挥洒的符咒比邪魔天生的麟甲更耀目不易突破,金雷比脚踏中州之声更震慑天地。 下一瞬间,雪色前涌,白茫茫好一片干净之地,生生扯断前涌的魔群。 杜芍心跳如雷,即便不在前线斩杀邪魔,却依旧觉得全身血液翻涌,她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 或许有人在此战之前籍籍无名,可今日之后,城墙之上,会镌刻上这些人姓名。 魔潮过去之后,或许因为风吹日晒,名字会斑驳模糊,或许没人能清晰记得每一个的名字,但他们都是中州之傲,是正道的基石。 一旁只能在后勤帮忙的小弟子激动得脸颊通红,“好强!墨麟真人甚至剑还没出鞘!” “林渡真人才是真的强!人家就出了一招!” “诶不是,你看见我家大徒弟了吗?” “你家大徒弟谁啊?” “羿臻,赤霄派,就是长剑出鞘必带火星子的。” “哦,你看下面那个无上宗元烨小师傅的巨狼叼着的是不是?” “啧啧,如今中州大宗门里头机关术衰落,三五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个专修机关术的天才人物,那巨狼和食铁兽砸死好多邪魔了吧。” “???不是,羿臻!!你是赤霄派的!给老子回来!” 一旁人赶忙七手八脚拦住了赤霄派掌门,“下去都下去了,等换班的吧。” 一阵骚乱之后,赤霄派掌门半挂在城墙上,痛心疾首。 谁知就在这时,远方黑雾升腾,一苍一白两道身影同时高高跃在血月之下,紧接着锐利的哨声刺得众人心神震荡。 后苍声音急促冷肃,“不是说让你先看魔胎,再一击必中吗!你蒙着眼睛用神识看肯定打歪了啊!” 林渡比后苍心里还要骂骂咧咧,声音却越发冷静,“我蒙着眼睛难道是为了造型吗?” 后苍冷脸抬剑,“不然呢?” “当然是因为不蒙眼睛更影响我行动和准度,就像没有师兄你拉我的那一把现在那东西已经死了。” 后苍脸色更冷,“怨魔的攻击力看似不强,实则不光能激化同类邪魔,还容易影响修士的心神,你若是被它喷出的怨雾困住……” 他话还没说完,林渡已经又是几个后跃,随着她灵巧的动作,周遭几十只邪魔层层叠叠拔地而起,成功包围了这个白衣谪仙。 林渡稳稳逃出包围圈,声音透过重重邪魔的包围,见缝插针吹了进来,落进后苍的耳朵里,要多缥缈有多缥缈,“师兄,你行你上,我是个瞎子,看不准魔胎。” 特训失败的后苍拎着剑:呵。 剑光肆虐,刺得林渡差点青光眼复发。 但这也不影响她掐诀的手速,因为方才那一试,林渡是故意打歪的,因为她发现那魔胎之上,附着了一个让她有些熟悉的雾团,只是那雾团比较稀薄,但可以肯定那是三毒雾团。 楚观梦肯定了她的想法,“这怨魔体内魔胎附着的东西和上次吞我的差不多,也有天道规则的气息,只是力量更孱弱,也更小。” 林渡点头,很好,魔潮幕后主使是千屿的证据+1。 林渡小本本记仇+99。 楚观梦提醒起了杀心的林渡,“一个魔尊不足为奇,可一个体内有天道规则的魔尊,很难对付,之前没被吞噬力量的我遇上,都要让他三分。” “现在这天底下,谁来你都要让三分,”林渡说完怕楚观梦生气,语调轻松地补充道,“没关系,我知道分寸,修真百年如流水,眨眼即逝,我要百年之后这天下,不管谁来都要让我们三分。” 而且从始至终,千屿比起真正的布局者,更像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刀,有点脑子,但不多,没有他还会有别的刀。 在和真正的执棋者对上之前,林渡得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了。 剑光扎入包围的最后一个邪魔体内,魔胎被绞碎,白色衣袍上沾染着飞溅的魔血,可那张脸依旧古井无波,八风不动,巍然如天人不敢触之。 于此同时,林渡终于酝酿好法印,周身的金光符环顺着她的指尖扎入那怨魔体内,如同刚直的金条将怨魔捅了个对穿,同时无数金光化成细丝,牢牢束缚住了那团雾气。 林渡双手再度结印,腕上红绳金刚耀目,无尽的嘶吼声中,冷静的声线咬字清晰,“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灭。” 修长双手之间浮现一个简简单单的金色字符,正是林渡日前刚刚理解的第一个神符,那金色字符以极快的速度拍入怨魔体内。 后苍刚刚清理掉那些前赴后继扑向他的邪魔,向下一看,那怨魔被捅穿的身躯之内,隐约可见千丝万缕的金光束缚着魔胎周围的什么东西,继而一道蕴含不容违抗的神威的金光没入那其中,直接将魔胎激得粉碎。 而那边那个熟悉的冷淡讥讽音调又顺着风飘了过来,“我眼睛不好,师兄,你帮我看看,打歪了吗?” “没歪,死透了。”后苍冷着脸,提剑刺向了林渡。 林渡不闪不避,在楚观梦的慌乱叫声中,只是微微向右歪头,剑气擦过她的左侧脸,扎入身后突然跃起的一只邪魔体内。 她将头回正,施施然对师兄道了一声,“谢了师兄。” 楚观梦啧了一声,吊在林渡的面罩边缘,几乎成了个半个毛绒耳饰,“还得是你会装啊。” 催动第一波魔潮的核心怨魔被林渡解决,剩下的邪魔失去集体意识,只会盲目作战,不分敌我,即便群体庞大,也很快被中州修士镇压分散,分布解决。 就在邪魔被解决得只剩下零星一点之时,城墙上有人高呼起来,“快上来换班!第二波魔潮来了!” 林渡心中咯噔一声,“古籍中记载的魔潮,一波过去之后,或许要数十日甚至数月才会有下一波,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后苍也皱起眉头,“师妹,你先回去歇歇。” 林渡回头,在人群中找到了戚祯的身影。 少年今日穿着玄色的衣衫,赤色滚边,在血月下容颜越发妖冶,他脸上似乎带着些伤口,正冲倪瑾萱笑着。 隔着一片邪魔的尸山,在血腥的喘息之间,戚祯若有所感,视线遥遥撞向林渡,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像是天真的恶之花,邪佞挑衅。 林渡跟着笑,握着浮生扇,向上一抛,行云流水地转了一圈抓在手心,接着扇顶指了指自己的劲瘦的腰间,歪了歪头。 她倒要看看,他身上还有多少蕴含天道规则的三毒雾够她斩的。 第313章 这小玩意长得可真没有一点儿人性嗷 后苍狐疑地看着林渡奇怪的举动,“小师妹,你怎么了?刚刚躲避的时候闪到腰了?” 他说刚刚为什么他出剑的时候林渡只动头不动腰呢。 林渡:…… 楚观梦替她解释,“有没有可能,林渡只是想嘎人家腰子!” 后苍不理解,“哈?” 他看向了小师妹,“累狠了神志不清了?魔胎都掏不准,还噶人腰子?” 林渡对这个师兄没什么好说的,飞身走到城墙下,确认几人精神尚好,灵力充沛,基本无伤,“墨麟晏青,城外驻扎,无上宗今日,不回城。” 紧跟着一步落地的雎渊搓着手,“嘿嘿,师妹,你也觉得刚热身没打过瘾吧?” 林渡觉得自己对这帮师兄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开始原地布阵。 晏青拿出自家师父出品的移动洞府,现场固定,一个小型栖息所很快出现在了城门之前。 林渡布好防御阵往里头丢了聚灵阵,往里头塞了几颗灵晶,“进去休息。” 元烨嚯了一声,前面的举动都不算什么,可小师叔居然掏灵晶给他们吸纳灵气了,这是下血本了啊。 “真不回城啊,为什么?” 林渡看了一眼戚祯,似笑非笑,“在外面不好吗?” 她看向戚祯,“小师侄也能撑住的对吧?” 戚祯笑了笑,“自当跟随师门。” 林渡十分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人进了临时建立的驻扎点,有人在向上飞的时候愣了一下,“真人,你们不回城歇歇吗?” “不回了!我们在下面看着,今日没有一个邪魔能过此门!”雎渊拎着长枪,“你们上去吧,我们一直在。” 晏青被林渡推上去官方发言,“若是诸位受了重伤一时飞不上城墙,也可来此休憩,若是有自愿的医修也可来驻扎在此,防御阵是我林渡师叔所设,想必还能保护一二。” 夏天无虽然是医修,但不算后勤部队,她的异火对邪魔伤害性是巨大的,以一挡一百都没问题,是无上宗的主要战力。 一帮人之中没有一个不能打的。 下一波魔潮将至,几个人坐在里头,摘下面具,被夏天无逐一把完脉,确认无碍之后,就着灵液吞完几颗恢复的丹药,整齐地掏出皮毛——开始擦宝贝武器。 魔血厚重粘腻,普通的清洁诀擦不掉,需要施加灵力和外力一同化解。 这种脏污留在各自的灵宝和自己亲手创造的宝贝上,无法忍受,完全无法忍受。 擦剑的擦剑,擦刀的擦刀,擦鞭子的擦鞭子,擦食铁兽的擦食铁兽,擦寒月灵的擦寒月灵…… 林渡捏着楚观梦,十分嫌弃,“你怎么还往外吐脏东西呢。” “是血月的问题!”楚观梦骂骂咧咧,“谁能想到血月的月华也变质了,yue……” 林渡叹了一口气,“所以让你不要乱吃东西,现在后悔了吧。” 倪瑾萱凑到林渡旁边,用神识跟林渡传音,“小师叔不是原本不赞同不回城吗?” “嗯,怕脏东西回城。”林渡说着看了一眼戚祯,“戚祯今日有异状吗?” “好像没有,就是遇上一个邪魔的时候受了点内伤吐了点血。”倪瑾萱眼中透露出了些疑惑。 林渡点点头,“师叔信你,所以看好他,也注意保护你自己。” “放心吧,元烨的那些机关傀儡防御很有用!”倪瑾萱用力点头,又看了一眼林渡的头发和蒙着的眼睛,“但小师叔你……” “我也没事,只是这样方便。”林渡觉得当瞎子可以避免很多问题。 比如…… “元道友!林道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林渡觉得聋子比瞎子好。 羿臻探了个头,声音小了一点,“林道友?” “我师父在上面喊我,我得上去了,你们缺什么伤药或者那个香包还有用吗?我给你们带点新的下来?” 林渡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有。” 羿臻的眼睛亮了,“诶您说!” 她站起身,手上还捏着一直在呸呸呸的团子,“你去帮我……” 下一瞬间,门帘在他们身后落下,连同声音也一同隐去。 林渡将隔音结界捏好,“去让城主拨一部分后备修士,在城中巡逻,戴上鉴明镜,确保没有一个邪魔混进城内。” “可这魔潮不是说邪魔的神智只会剩下吞噬和毁灭……怎么会还有邪魔混在城中。”羿臻不解,但选择听话,“不过道友你放心,我会和城主说的!” “只是确保不会后方起火而已,巡逻总不费什么劲。”林渡单手揉捏着白团子。 “那也是!不愧是林道友,就是心思缜密!”羿臻用力点头,“那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 他灵活地向上一跃,很快飞上城墙。 林渡站在原地,依旧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中的团子,白纱之下灰眸中风雪涌动。 “诶诶诶差不多得了,我都吐完了,你还占便宜呢!”楚观梦一口咬上林渡的食指指腹。 “知道了。”林渡回过神。 眼前无数灵光自城墙下降下,如同夜幕星火燎原向前。 新的一波魔潮已经来了。 这波魔潮的势力远比之前凶残太多。 身后的厚重帘子被长枪挑开,雎渊走了出来,“小师妹,我先走了去杀邪……诶别揪我。” 他无辜地回头,“干什么?” 林渡戴上了面罩,“这波邪魔有不少中阶邪魔甚至高阶邪魔,魔气这么浓烈,你看顾好你徒弟和小辈。” “瑾萱和墨麟那么能打……到时候喊我一声我就去了啊。” 林渡摇摇头,“这么大批量魔潮,别说一个人了,就是几个人被淹没也很难准确找到,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分散开来。” 她指挥,“你在最前方,墨麟和天无分列你两侧,元烨晏青注意边翼防御,瑾萱和戚祯在内部,我和四师兄会留一个在后头防御。” “看好你的徒弟。”林渡最后警告道。 雎渊神色肃穆了些,“小师妹,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了吗?” “我不怕阴谋出没,只怕阴谋不来。”林渡笑了笑,“师兄安心,之后向师姐汇报的工作,由我来。” 雎渊先是乐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有什么危险别瞒着我,我还是比你强啊。” “知道了知道了。”林渡笑了笑。 身后的人陆续出来,听从了林渡的安排,没有分散行事。 于是魔潮之中被无上宗生生破开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真空地带,真真让人见到了什么叫绝对实力下连毫无理智的邪魔都要退让三分。 林渡一直守在队尾,直到雎渊喊了一声,“那前面是什么???” 后苍闻言和林渡同时飞跃起身,看到了纷涌的魔潮之中,自远处而来的一个如山峦一般的巨大高阶邪魔。 说是山峦有点不太正确,林渡用神识看过去,是无数团纠结盘亘的魔藤将一个个邪魔结合起来,变成了一座行走的肉山。 即便那东西落脚的四肢清晰粗壮,肉翼支棱向天,就连头颅和身躯都无比清晰,可林渡坚定的认为,这东西不是一个,一定是“一群”。 林渡抬手扯下眼上的白纱,忽然恨不得自己瞎了。 那只邪魔身上有排布错落的近百双腥红的眼睛,如同鳞甲一般覆盖着整个躯体,伸展出来的如同肉刺一样的是无数双邪魔的青黑四肢,比之前所有斩杀的奇形怪状的邪魔都要更加邪性恶心。 后苍抬手掐诀,开了法眼,发觉那东西体内无数个魔胎亮起了昏昏的红光,甚至叫人无从下手,连他这个第六候初期的修士都觉得极度压迫,甚至生不出太多战意。 一个真正的,棘手的,带着吞噬一切的覆灭力量的高阶邪魔。 不祥至极。 “诶我的娘勒,这小玩意长得可真没有一点儿人性嗷!” 归元宗实力强横,因为第一波的邪魔虽然多但质量没有这么变态,有完全满血状态下的无上宗保证,故而选择了第二波下场。 此刻裴钦混不吝的嗓音传入无上宗几人耳内,暂且舒缓了他们内心的震撼与不适。 “不是说越高阶的邪魔越有个人样儿嘛?这咋回事儿啊这是?” 裴钦悬到了林渡旁边,往后看了一眼雎渊,“师妹,你师兄说你天下第一聪明,看得出可多,你说说?” 林渡勾唇一笑,“邪魔的原型容易暴露弱点,所以常常喜欢拟化为人身,能力越强的化身越好看,只是魔潮的影响,从万魔窟出来的邪魔大部分没有神智,所以就没有拟化。” “说不定这个这么丑的高阶邪魔就是魔尊呢?” 楚观梦觉得如果阴阳怪气有境界,那林渡高低已经举世无敌,全洞明界难逢敌手。 元烨第一个响应小师叔,“我觉得有理,非常有理。” “说不定魔尊原型更丑呢?”倪瑾萱抢答。 林渡心满意足地看向了戚祯,“你说呢,戚祯?” 戚祯妖冶的脸上显出一份古怪地黑沉和扭曲,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不过师叔不是说,魔潮是万魔窟出来的没有神智吗?魔尊怎么会在魔潮中呢。” 林渡笑了笑,“是啊,但凡魔尊有点脑子,就不会身先士卒率先冲进敌方阵营。” 戚祯握紧了剑,一片混乱里,忍得手青筋毕露,微微颤抖,“这么强大的邪魔,看起来好像很危险,要是我们打不过它,挡不住这波魔潮可怎么办?我们还有退路吗?” 谁知周围几人齐齐变了脸色,一脸匪夷所思,“你说什么呢?” “你在担心什么呢?” 无上宗的人整齐划一地看向了戚祯,“我们无上宗在,就永远不会出现这种可能。” 裴钦摸了摸鼻子,搞不懂这帮突然抽风,尽将这些朴实无华的大实话宣之于口的中州第一宗。 雎渊看向了前方,“老四,今儿咱们可得一道儿上了,这些年本事没丢吧?” “比你略胜。”后苍冷淡道。 林渡刚想上前,被雎渊和后苍的一枪一剑整齐挡住了去路,她对上两双血月之下同样清正坚定的眼眸。 “师妹,你保护晚辈,这个大家伙,交给我们。” “诶诶诶又不是回不来了,赶紧的,别墨迹,咱们上!”裴钦打破气氛,“让这群小辈看看什么叫真的能打!” 第314章 什么时候瞒着他偷偷进化了? 那高阶邪魔出现之际,还有成千上万的邪魔蜂拥而至,像是开闸的洪流,裹挟着万古的仇怨,经年沉淀下的邪恶混乱被风云翻涌至这片和平的土地上,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冲垮被万千双手铸造出来的文明。 林渡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看着那几个师兄远走。 “小师叔?”倪瑾萱看着林渡微微皱起的眉头。 晏青走到了林渡身旁,“小师叔,古籍中曾经记载……” 林渡点头,“没错,大约就是那个,万魔窟中心生长的魔树,邪魔诞生的母树。” 因为根系长在魔气本源之上,很多魔胎是从树上爬出来的,虽然没真的生出邪魔来,但因为表象原因,被邪魔称作母树。 许多尚未完全吸纳魔气本源长成的邪魔都会虬结在枝丫之中,也就形成了如今看到的模样。 林渡觉得邪魔大多不聪明,跟那个刚出壳的妖兽一样,见着是谁就管谁叫妈。 “但那树怎么成这样了?”晏青恨不得现场翻出书来,“这不对啊?” “魔潮牵引,大家都出来了,人家魔树想要长个腿出来遛遛弯儿怎么了?很正常。” 林渡嘴里说得轻松,可眼中却全然不是那样的风轻云淡。 但晏青被说服了,“有理。” 有母树的驱使,意味着万魔窟的邪魔大约是倾巢而出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魔潮,千屿绝对是奔着大乱来的。 林渡笑了一声,“墨麟天无,天雷子和废丹给元烨晏青,让傀儡瞄准母树,给我炸!” 炸不死也剥层皮。 无数道灵光向那母树而去,接着响起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异火之蕴和天雷之威对那母树的腐蚀作用甚大,生生在那表面炸开了无数的坑洞,断肢飞溅,余火和雷电还在上头乱窜,腐蚀着母树的躯体。 魔气暂且被草药的烧焦味道压制,让周遭的邪魔短暂地陷入了茫然之中。 林渡若有所思,魔潮是受到规则的影响的,但现在看来草药有一定的压制作用。 她转头,发现夏天无已经在一片混乱之中掏出了册子,“还不确定具体是什么草药的作用,但我会把可能的草药圈下来,送到后面给医修研究。” 墨麟执剑开始清扫周围的邪魔,晏青取出送信的法器交给夏天无,“师姐。” 夏天无飞速地撕扯下几页,又迅速留下口信,将东西塞入法器的腹中,驱使它飞回黄石城城中。 林渡活动了一下肩膀,“既然万魔窟的邪魔倾巢而出,这魔潮就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她嘱咐楚观梦道,“虽然你现在实力大减,但天地之灵的实力不能套用修士的境界框架,保护一个瑾萱应该绰绰有余,帮我照顾好她,有异常随时喊我。” 白毛团子讨价还价,“得加餐,我不想啃灵晶恢复力量了。” “行。”林渡答应了,转手将寒月灵丢给倪瑾萱,“帮我照顾好它。” 倪瑾萱接过白团子,“好!师叔放心!我一定不让人伤害它!” 楚观梦:? 它是被吞了点月华之力,可就算晒不了月亮也在努力吃难吃的灵晶补充缺损的力量,不至于连这小玩意都保护不了啊。 林渡侮辱灵呢? 半道出家的半灵就是不懂他们真灵有多能耐! 但林渡的身影已经在楚观梦视线里远去。 楚观梦哼哼唧唧地挂在倪瑾萱的发髻上,充当一个毛绒挂件。 不远处,带着无尽寒意的剑光自上而下将母树直接一分为二,自上到下,毫无阻碍。 无相境修士的剑气强悍程度一览无余,耀目的剑光如同天降神斧,剑气宽阔浩荡,分明是灵力化成的剑意,却如同仙人立天降罚,诘问着想要侵占净土的邪魔。 天地众生,无可违拗,在此无情剑意下,生不出丝毫的抵抗心思,像是至高层面的压制。 后苍握着长剑,剑鸣嗡嗡,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轰然被劈开的巨大邪魔。 雎渊和裴钦嚯了一声,对视了一眼,“这还让我们怎么发挥啊!” 但几人还没来得及乐一下,就看见那一分为二的母树很快重新蠕动组装,由扭曲的枝干束缚着无数邪魔的四肢拉伸变形,成了两个高阶邪魔,狰狞着向他们伸出了古怪的触手,来势汹汹,甚至能听到沉重的枝条破空的声响。 后苍:…… 雎渊和裴钦酝酿的招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分别扎入那分裂的魔树之中。 银枪掀动风云,如长龙入海,剑气爆出烟花,如同天火降下。 灵力撕扯着魔树深处的触手枝干,砍下的躯块很快在地上蠕动分化成了新的邪魔。 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小玩意,不好搞啊。”裴钦皱着眉头,“这样下去这东西不死,邪魔只会多不会少,孩子们在下面能撑住吗?” “不能切开,那就只能精准剿灭。”后苍倒是已经预见了这个结果,“灭魔胎。” 裴钦嚯了一声,“一个个灭?跟在烧饼上挑芝麻有什么区别?猴年马月都挑不完。” 后苍和雎渊却已经一手掐诀,一手蓄力。 下一瞬间,两人同时睁眼,眼中金光闪过,额心法印闪动着金光。 那是无上宗的传承秘法,在临湍之前就代代相传,开法眼,识魔胎。 两半高阶邪魔同时攻向了空中的这几个蚂蚁般弱小却限制了它的前行的修士。 裴钦一边替他们斩断邪魔的攻击一边骂骂咧咧,“你们无上宗每次进化都不带我们。” 上千的剑气在后苍的蓄力之中慢慢成型,青年急急调动灵力,因为过度专注眉心微蹙。 而另一侧,雎渊手中的长枪化为了一把同样银色的长弓,他蓄力拉满,灵力拟化出数十个箭簇,一面灵活地躲过那狠厉的攻击,一面松手放箭。 剑气和箭簇同时放出,叫人眼花缭乱,却都精准无比地扎入魔树的魔胎之内,眨眼之间,母树之上的魔胎就灭了数百个。 “小心!”高阶邪魔哪怕简单的打击也足以叫裴钦自顾不暇,他仓皇回头,看着雎渊和后苍身后不知何时凝结的狰狞触手,瞳孔一缩,心中一紧。 下一瞬间,一道横亘而来的冰雪灵光切开那些触手,在空中就将枝干冻得极牢靠,甚至落地之后一时之间都没有化冻,被没有理智向前进的邪魔直接踩成了污泥。 “母树不死,魔潮不灭,师兄们,你们不行啊。”林渡的声音清晰传入他们耳中。 三人同时看向声源处,手持沉铁折扇的人不知何时到了他们侧边。 “我有个想法。”林渡灰眸沉稳,即便面罩挡着下半张脸,也不难猜测那下头翘起的嘴角,“师兄们想听吗?” 雎渊:……师妹什么时候瞒着他偷偷进化了?刚刚那是什么力量居然封冻能无尽分化再生的邪魔? 第315章 给我起飞! 林渡的出现并没有让几人的压力缓解,高阶邪魔的攻击性和母树的号召力让他们分身乏术,在拔地而起侵吞日月的触手攻击下,再朗月清风的人也开始变得狼狈。 邪魔接连不断的攻击下,修士只能不断闪避或者拔剑抵挡,无论哪一种都极其消耗灵力的。 林渡甚至来不及再和几个师兄抖机灵,她和裴钦是第四候,一个初期一个巅峰,战力差距很明显,更不提第五候和第六候的两个师兄。 四个人之中,唯有林渡以躲闪为主,却也累得够呛,连分心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差了点灵力储备。 一个脆皮法师正面硬刚行走的水晶,打一下子还掉出来几十个兵线,那滋味…… 集中打母树的几人自顾不暇,下面的修士更是水深火热。 除却无上宗弟子全来了也没够两只手数的之外,其他大宗门和大世家都来了近百名弟子,少的也有二三十人。 第一波魔潮结束后,中州略有伤亡,却还算能应付,可第二波邪魔不光数量多,也更凶残。 第二波下场的五六百名修士在上万的邪魔潮涌之中浴血杀敌,却像是精卫填海,愚公移山,螳臂当车,可怜至极。 归元宗结成的剑阵也被冲散,那些本该聚集在一起的同色身影,此刻如同陷入泥沼之中,白金色的弟子服混着泥泞的魔血和自己的鲜血,将原本轻飘飘的纱衣都变得沉坠下去。 仙灵坠落脏污,不得超生,一生修道向善而行,却都被碾落成泥,在无尽的血色黑暗之中,不断有亮色被吞噬。 白日已至,血月犹在。 人人呼吸沉重,隔着面罩呼入的腥冷气息,入了肺部却灼热滚烫,退不得,进不得。 在母树的支配之下,邪魔越发狂躁暴虐,想要拼命向前,把所有面前的障碍物全部碾碎。 杀不尽的邪魔,耳朵里是邪魔狂乱的吼叫,地下涌上的寒气混着血肉,被反复践踏,甚至能听到每一步踩出的泥泞之声。 陷入邪魔群中的人,眼前身边都没有了同伴的痕迹,孤军奋战,越发考验人的强大心态。 偶尔传出一声濒死的同伴呼号,叫人心中越发没底。 人,面对这狰狞巨物的时候,也会怀疑所谓万灵之长不过一家谬言,何其渺小,何其无望。 绝望在修士们的心底蔓延,手中的武器越发沉重。 “前面有人吗!给我起飞!别铲着你了!” 一道嚣张的青年声音灌入修士的耳膜,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用上所剩不多的灵力,纵身一跃,尽力飞向上空。 低阶邪魔能飞的也有,但为着铲除前行的道路障碍,大多落在地上,犹如压路机甚至推土机一样前行。 修士高高飞起,下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金刚傀儡横冲直撞将那些幢幢黑云铲撞得四分五裂七荤八素。 赤衣青年在那巨大的金刚傀儡的后心,露出半张肆意的眉眼,顺手拉了那力竭的修士一把,“没事吧?要不要去我的吞天蛙肚子里歇歇?” 修士没听清,“什么蛙?什么肚子?” 元烨咧嘴一笑,驱动着自己的机关傀儡应对着那些同样巨大且生得古怪的邪魔,“你往后看!” 修士回头,发现一只比邪魔还大点的龟壳形状的机关傀儡高高跃起,接着嘴巴张开,几个人头从本该是喉咙的地方露了出来,甚至还招招手,“道友!受伤了吗?灵力枯竭了吗?进来歇会儿啊!我歇好了!!这就出来!” 修士:……嗷,吞人蛙。 邪魔蜂拥而至,有的跃起想要将空中的修士拖下去,修士身上灵力本就所剩不多,此刻面对这个中阶邪魔几乎是束手无策。 绝望之际,隐约有铜铃碎响,接着一条灵光极亮的鞭子席卷而来,直接缠住了修士的腰际,二话不说,将人直接甩入吞天蛙口中。 修士在最后进入之前回头,看到了一软剑裹挟着赤火将那邪魔直接吞噬,碧水杏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那邪魔周围,一人手持长鞭,一人手持软剑,本是寒月,却有春风来。 吞天蛙旋即闭嘴仰头,将人囫囵送至体内,开始在邪魔群中装成一块无情的石头。 修士惊魂未定,“方才那是?” “是无上宗的道友,红衣那个就是元烨,那个使长鞭的是倪道友,也就是藏锋剑主墨麟的师妹啊!”一人感慨道,“邪魔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有累的时候,可已经回不去了。” 另一人说道,“还好有他们,我们能暂时有个歇脚的地方,道友要灵石吗?我这里有,特殊时期,只能用灵石补给灵气了。” “没事我有我有,多谢。”修士赶忙掏出灵石急急回复灵力,“等我恢复好就赶紧出去,还有不少人只怕都快要力竭了。” “你说这无上宗的道友,怎么都不会累呢?”那人感慨。 “我歇好了,先出去了,各位道友。”一人拱了拱手,昏暗的琉璃灯照耀下,眉目坚毅,“此番同战,三生有幸,诸位保重。” “保重!”修士心中的不确定与绝望被彻底驱散,只剩坚定。 “我与你同去!”另一人跟着起身。 这不是血海地狱,是他们证道之地,既有同道人,何惧之有? “这样下去不行啊。”城墙上原本只是后勤的一帮人紧张地看着越来越逼近的魔潮,“这可怎么办?” 济世宗的人却在屋内忙碌,“差不多了,估计是这些,得找人下去试试能不能暂时让邪魔平静下来,哪怕只是短短一点时间也能帮上忙。” 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如今就是最能打的归元宗和无上宗都被魔潮吞没得几乎分辨不清在哪儿,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并不精通打斗的医修。 “只怕我们下去不到一会儿就被活吞了也不意外。” “本来我们之中修为高的人已经驻扎在城外了救人了,我们剩下的弟子之中大部分都没有那个修为啊。” 杜芍皱了皱眉头,拿起那临时研制出的药粉,“我去!” “杜师姐!你一直专精医道,如今尚未结丹啊!” 杜芍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认真,“医修就是救人的,我去。” 屋内落针可闻,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不必那么麻烦!”一道女声在外响起,济世宗的弟子抬头看去,是前来支援后备物资的通天派大师姐。 盛宴站在房门外,拎着铲子,干脆利落道,“只是路过,无意冒犯,但我炒饭水准很高,可以负责泼洒药粉,绝对均匀,你们放心。” 济世宗:……有点奇怪,但有点道理。 就在这时,城内却隐隐传来了骚乱,接着铜锣敲响。 盛宴眉目一拧,“不好!城内有邪魔!” 第316章 师兄,信我,别去 城外厮杀震天,不少第三波准备替换的修士已经冲了下去,城内却也传来了尖利的声响。 盛宴匆忙跑了出去,发现是自家那群不成器的师弟正在用力敲着锅盖,发出近似铜锣的声响。 他心神紧张,分明一个普通琴心境修士,根本不敢和邪魔照面,脚底却生根一般不动,转头见了她如蒙大赦,又惊又喜,“大师姐!有魔啊!!!可吓人了!” 盛宴眯起眼睛,看着那破院而出的邪魔,被二狗的血圈在了里头,死活不敢向外,又看了他一眼。 二狗却已经躲到了她身后,“师姐,吓人!” 盛宴抬手,一刀将那邪魔解决,不再计较二狗的异状。 她脑子里想到了林渡托人传回来的消息,城主虽然不信,到底安排了无关紧要的人巡查了。 林渡洞察能力远非常人可比,盛宴思及此,眼眸坚定起来。 前线死战,城内不能出乱子。 “算了,这次咱们不苟了,走,清查整个黄石城,杀了所有混进来的邪魔。” 大敌当前,再藏拙可就枉为中州之地养活的人了。 城墙之上,杜芍深吸了一口气,祭出飞行法器,打算冲向已经只有一丈远的邪魔群。 城门之外的营地已经不够用了,济世宗的医修冒死在阵法结界之外救治着病人,可接连有人死去,接连有人恶化,下来的数十名医修忙得脚不沾地头昏眼花,麻木地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一道金色刀气破开昏黑的邪魔群,晏青一手拎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修士向城外的驻扎地疾驰而去,恰巧撞上一个济世宗的弟子。 “琴心境的医修?”晏青抬脚停住,以为杜芍是接应的,“接着!这人重伤,劳烦看顾。” 杜芍始料未及,匆忙用灵力将人接住,“等一下道友!” 晏青回头,因为在邪魔堆里苦战,身上的戾气尚未褪去,“怎么了?” “我是下来试药的,克制邪魔的药。”杜芍急忙开口喊道。 晏青愣了一下,“抱歉,你这个修为平日若不是专修战术只怕不能进去,给我吧,我来。” 他伸手接过杜芍的给的一瓶药粉,“你在此地等我片刻。” 青年匆匆离开,找出了之前给灵田喷洒草木灰和驱虫药粉的法器,将东西往里头一倒,冲向了邪魔群。 杜芍匆忙在空中给那受伤的修士紧急止血,又取银针封住魔气乱窜的经脉,正在忙碌之际,无意识向前看了一眼。 在药粉覆盖之处,邪魔都停顿了一瞬,而那青年拎着手中长刀,趁着这一间隙,犹如切瓜砍菜将那些邪魔尽数斩杀。 晏青回头大声道,“道友!有用!可以多来点。” 他说着将那几个给灵田喷洒粉末的法器都扔给了杜芍,“道友接着,用这个!在边界处就能喷洒到。” 杜芍手忙脚乱用灵力接住,晏青捂着下半张脸,她看的并不清晰,也来不及问他姓名,那人就已经拎着长刀没入了魔潮之中,蓝衣已经彻底被血暗之色吞噬。 人间炼狱,莫过如此。 杜芍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在心中祈祷上天,这些奋战的修士,能在天亮之后活着回到故土。 可当她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却只有一片昏暗,血月在黑洞洞的天穹犹如一只猩红的独眼,居高临下的俯视这场天道规则之下的魔潮。 若老天有眼,也不该是这样无情血腥的样子。 杜芍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飞行法器上命悬一线的修士,若老天听不到人们的祷告,那还能求谁呢? 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啊,就连黎明前的曙光都看不到。 生命脆弱至此,朝似蜉蝣夜似蝉。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破开昏黑的天幕,继而慢慢露出了锋锐一角,恰似天宫琼楼,无比绚烂。 城墙上的修士仰头看向了那破空而出的东西,“是秘境!是天道秘境!!!” “是天道秘境啊!!”有人嘶喊起来,刚想要向上,却被人拉住。 “你疯了!魔潮还没褪啊!!” 众人看着那金殿神宫,又看向那下面混沌的邪魔群,城内响起了战斗声,竟是之前看着毫无异状的居民。 就好像,前有狼后有虎,只有头顶的天道秘境,强大隽永,邪魔不敢靠近,还对正道修士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那里头意味着安全,意味着奖赏,意味着突破,意味着千载难逢的机遇,在这绝望的天地之间,形同神降。 林渡剧烈喘息着,摘下面罩,又往嘴里塞了一把复灵丹。 累,真的累。 即便三个师兄相护,可她布下的阵法依旧有限。 邪魔多得无处落脚,这种程度的母树,光靠短刃无法达到大阵的强度,还是需要阵石。 后苍挡在她的身前,一剑截断那凶狠而来的攻击,“天道秘境出现了。” 林渡愕然抬头,疲倦到已经开始混沌的脑子倏然像是被丢进了洛泽之中,脱口而出,“不能去!”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面罩之下被捂住了许多水雾,“师兄,不能去,你信我。” 对了,全都对上了。 为什么魔潮突然降临,为什么有天道规则,为什么连邪魔母树都出来了。 全都对上了。 林渡的心脏剧烈跳动,杀心四起。 原来现在还不是冲倪瑾萱来的。 是冲着后苍来的。 原来的世界线里,后苍在重新回宗,和临湍关系逐渐和解之后,却意外于一处秘境之中接受了天道传承,发现了自己一直在受天道指引,一生命数际遇皆为天定,生来所受之苦,所承之恩,皆是为了让他献祭天道。 此后心性彻底大变。 在没有察觉魔尊身上有天道规则的三毒雾团之前,她或许还会以为这个天道秘境是上天的恩赐。 好在她察觉了,好在有寒月灵的存在…… 林渡抬眼看向了后苍,原本一切都在好转了,原本他即便对临湍存了私心,甚至到了偏执妄念的地步,可他依旧知道自己是个正道修士,为守护正道守护万民会奋不顾身,拼尽全力,哪怕其实并不喜欢他们这群同门,却也会并肩作战。 可他如果被这个所谓的天道传承误导了呢? 林渡呼吸不畅,即便不管短短几息,脑子里已经将一切都想通了。 千屿创造了这个魔潮,让所有修士陷入了绝望,这个天道秘境的出现,定然叫绝望者涌入其中,分明是充满三毒的秘境,却会被所有修士看作天道恩赐。 一箭双雕,一是让所有阻拦魔潮大军的修士都放弃抵抗进入秘境,这样黄石城失守,中州必然会被侵占不少地方。 二是让后苍知晓自己的命运,彻底激发他心底隐藏压抑的三毒,之后的一个接一个的惨案,林渡甚至不愿意去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后苍,甚至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师兄,信我,别去。” 后苍看着眼前的小师妹,她惯来是嚣张恣肆的,可此刻满身狼狈,苍衣染着斑驳魔血,脸色苍白难堪,那双眼睛里混合着无尽的风暴,像是雪山崩塌,汹涌难言。 他分明是不该因为旁人的情绪而有什么波澜的,可偏偏却感受到了林渡身上无尽的仓皇和悲伤,像是被暴雪压弯了腰的青竹。 林渡不该是运筹帷幄满身反骨的吗?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解,却鬼神使差道,“好,我信你。” 雎渊和裴钦一面抵挡魔树一面骂骂咧咧,“他娘的这个天道秘境,早不来晚不来,玩儿呢!” “诶不是,你俩干啥啊,我告诉你们,谁都能上去,咱们不能上去嗷!搞死这母树再说!” 第317章 绝对有参与感 林渡回过神,戴上了面罩,“愣着干什么,掩护我!” 雎渊:?他家师妹别的不说,这个倒打一耙的能力刻在了本能里啊。 三人同时瞄准了母树,林渡趁机如游龙一般跳开,快得几乎出了残影。 今日哪怕只剩他们无上宗九人,也要死守此城。 林渡一面布阵一面拎出弟子令牌,“都还好吗?” “好着呢!”元烨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我们五个都好着呢。” “戚祯人呢?” 邪魔呼啸着冲了上来,元烨嘶了一声,扔了个符咒出去,“嗷~,戚祯,怕他太拖后腿让瑾萱绑我的食铁兽上头了,师叔放心,绝对有参与感。” 母树周围,林渡灵活地躲开了邪魔的攻击,利落地翻身开扇,斩落那邪魔之后用那魔身上的骨刺狠狠将材料固定在了地上。 “做得好。” 林渡在间隙中回头,在浩浩汤汤的邪魔群深流之中,看向了身后远处的城。 已经有邪魔突围,冲向了黄石城,防御阵法支起的结界金光熠熠,在那些不要命的撞击之中,金光愈盛,刺拉拉灼烧着邪魔,黑烟滚滚。 就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却有修士突破灵力罩,踩着法器,直奔天上宫阙。 城墙之上,看守防御阵和绞杀靠近的邪魔的修士已经开始议论起来。 “全中州万万名修士,前来抵抗魔潮的不过千人,你瞧,城外黑压压的还能见多少灵光?” “咱们城主千查万查,也没想到封城之前就有邪魔混在了居民之中,突然就冒出来了,腹背受敌,我们还能抵抗多久?” “是啊,如今这天道秘境出现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老天爷叫我们上去啊!遵循天道,咱们可以抵抗邪魔,但死守后依旧城破,有意义吗?” 一修士冷着脸道,“你们但凡看看还在外面厮杀的修士,再看看城门下已经堆了几排的修士尸体,就不该说出这种临阵脱逃的话!你对得起他们吗?” “就是因为伤亡惨重,才该择明路而退啊!不然天道秘境为什么在这会儿出现!” “这是老天爷给我们送上的明路啊!你们以为死守就是对的吗?顺天而为!这是天道!” 那修士说着就要起身离去,身旁不少人也略有意动,正在权衡之际,一条破抹布隔空飞了过来,劈头盖脸将那当中方才激昂慷慨的修士打了个趔趄。 没什么伤害性,但古怪油腻的气味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那修士甚至能嗅出上面残存的鱼腥味混着肉类酸败发酵的味道,脸色唰地一下就绿了,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 罪魁祸首是个胖老头儿,背着手笑眯眯地过来,道了一声歉,转脸儿回头指着自家跌跤的徒弟骂,“诶唷瞧瞧你们,挤着上来跌了一跤还把抹布摔出去了,就是眼皮子浅的东西,热闹有什么好凑的,前线修士们都忙成啥样了,你还巴巴儿颠过来要凑热闹。” “真凑上了热闹能分你一块好肉吃?你这样不成器没规矩的玩意儿能得了什么好?” “看什么,文化人管这个叫擅离职守,不讲道义,给我回去看好锅里的药膳,免得前功尽弃,大好的材料投进去,汤烧坏了可怎么好。” 小徒弟艰难爬起来,莫名其妙被掌门伸腿儿绊了一跤,却也不敢说话,捂着脑袋就急忙下了楼。 身后那几个修士面上青白交加,比厨修随身带的调味料还要五彩斑斓。 这是骂徒弟还是骂他们? 偏偏胖老头儿一眨眼就带着徒弟转没影儿了。 余下的人心里憋着一口气,闷闷的,说不上什么,拿起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撞上防御阵的邪魔,一箭穿透了邪魔的身体,漆黑的翅膀扑棱两下擦着防御阵的边缘,一路被灼出了火花黑烟,坠落了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出了意外,一只邪魔竟是从后头窜了上来,直奔他们看守的防御阵核心处,一旦灵石供应不上,防御大阵就要破了。 几个修士同时拔刀,好在他们没走,但凡他们只走了一两个人,此番黄石城只怕就彻底守不住了。 胖老头儿又到了临时搭起来的大灶台前,又跟徒弟吹嘘起从前,“先前我一个人掌勺万人宗门的大宴,嘿,那一个人用十口锅出八十一道菜都能供应上!” 徒弟蹲在地上往灶膛里填柴火,“掌门,大师姐和二狗去哪儿了?” 老头儿看着冒出来的滚滚水汽,辨认着材料灵力的散逸情况,“你大师姐本事大着呢,管她做什么?反正记得回来吃饭就行。” 盛宴觉得自己今儿怕是不能及时回去吃上一口饭了。 原本家家紧闭门户,此刻却传来不少喀嚓喀嚓古怪地声响,撞开大门,稀里哗啦横冲直撞。 她看着黑暗中亮起的腥红眼睛,慢慢转头,身旁的二狗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家师姐,“怎么啦师姐,这不比你一家一户找好吗?” 盛宴将锅铲收了回去,拿出了双刀,不再计较这个师弟究竟做了什么能让邪魔直接都现了原形。 现在她无需一家一家敲门查探,杀就够了。 赤黑身影窜出去的一瞬间,双刀同时涌出烈火刀气,酷烈至极,一刀一个,将街道尽头的两只邪魔斩杀殆尽。 二狗确定盛宴能搞定之后,转头拔腿就跑,拎着锅铲和锅盖,直奔各世家宗门和城中守卫栖息驻扎的地方,高喊道,“邪魔都出来了!邪魔都冒出来了!快来人啊!!!” 不少城内第一波受伤休憩的修士走了出来,纵横交错的城中街道里,次第响起了拔剑的声响。 就算只剩他们,也不能弃城中百姓于不顾。 城内陆续有零星几个修士冲向天道秘境,城外间或有狼狈不堪的修士飞身直入天上宫阙,很快进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天上是神楼宫阙,地上却是一片腥风血雨,泥泞深渊。 母树刺拉拉伸长枝干,犹如闪电出击的魔蛇,直冲向了打不死也捉不到的“小蚂蚁”,林渡见状迅疾后仰,腰身与天地落在一个水平面,躲过了一击。 恰巧视线之中有人直冲天上秘境,高喊道,“我是真的力竭了,我也不想的,诸位保重。” 林渡深吸一口气,大脑逐渐清晰,虽然各大宗门应该已经收到了求援的消息,可长时间的战斗已经模糊了时间概念,度日如年不是说说的。 这个时候,光说援兵将至是没有用的,需要有人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逃了,还有人在共厮杀,同进退。 林渡飞身一跃,运足中气。 “无上宗弟子听令,魔潮未退前,死守黄石城,不得后退!” 这一声用了些灵力,清晰入耳,坚定无比。 一旁的裴钦气喘吁吁,很快听到了这一句话,抬手用袖子一把被魔血脏污沾染的脸,一剑斩断了冲出来的魔枝。 “归元宗弟子听令,魔潮未退,所有弟子守卫黄石城,非重伤不得后退,不得逃往天道秘境。” 这一声格外洪亮,很快传遍了魔潮群。 修士们被邪魔淹没,宛若一个人孤独地在遮天蔽日的高粱地里,拿着镰刀,前后左右都是比人高出许多的高粱,瞧不见旁边田地里的人,好像永远割不完,也见不到旁人。 直到旁边传来了响亮的人声。 有修士在挣扎间,尚未确认那是否是无上宗的消息,很快就听到了归元宗的号令。 紧接着就响起了另一声高喊,“赤霄派弟子听令!援兵未至,死战到底!” 还在邪魔群中努力一面杀一边捞人的赤霄派真人狐疑地看向了发声处,等一下,他在这儿,那个小混蛋替他发声了?除了掌派大弟子,还有谁能号令弟子。 羿臻那小子又下来了??? 随着接连三个宗门开了口子,很快前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令。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用宗门门内特殊的传音就足够让门派中的弟子听到,可厮杀至此,压抑至此,所有人都只能靠嘶吼才能在邪魔吼叫声中找到自己声音的存在。 是为了振奋旁人,也是为了振奋自己。 不能再有人当逃兵了。 “纯阳派弟子听令,有种的都给我死战到底!非重伤不得擅离前线!” “冲虚门弟子听令!援兵未至,死战到底!” …… “姜氏子弟听令!同生死,共进退!杀!!” 第318章 就算是天道,现在也给我下来杀魔! 林渡在天道秘境出现之后,心里已经有了另外的主意,既然是天道秘境,想必很有力量吧,毕竟,邪魔不敢靠近。 既然这样,她临时改了想法,将地上的阵法改了之后,抬头看向那个神宫,继而飞身而上。 “小师妹,你要干什么?”雎渊察觉到了什么,高喊道。 “干什么?”林渡笑了一声,“干一个阵法师该干的事!” 什么叫阵法师,只是利用所学,将蕴含各种力量、属性不同的材料布置出一个有一定效用的阵法以减免人力吗? 绝非仅仅如此。 阵法师,据天地山海之势,引动天地万物之灵,造化自然,天人合一,为至臻境。 苍衣人高高跃起,直奔那天上宫阙而去。 有人不经意间看到那身影,忍不住嗤笑一声,都到此时了,居然还有逃兵。 但低下头杀魔之时,冷不丁想到了那人的满头白发,心中咯噔一下,那不是无上宗的林渡吗? 白发本就少有,方才无上宗不是说了死守吗? 嘴里说着要死战,自己却先跑了? 修士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心中鄙夷之情却化作了惊诧。 林渡在干什么? 那人并未如修士所想直入天道秘境之中,反倒拐了个弯儿,手中隐约端着什么阵盘,绕着那秘境神宫的四角转了一圈儿,随后以天为幕,以灵力为笔,在天上不断画着古怪的字符。 不像是画符的,倒像是在……计算??? 等等,计算?? 计算什么?阵法吗? 修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林渡的确在计算,自从到了晖阳境,融合了极小一部分精魂,虽然记忆零星不足为道,可在神识到了第四境之后,前世学到的部分阵法和这辈子学到的全部阵法混合在一起,她可以说自己的阵法至少已经到了天品阵法师的水平。 何为天品阵法?领悟自然规则,入至臻之境。 到此阶段,就看对天地规则和自然的领悟和运用了。 好巧不巧,林渡就是半个天地之灵,对自然的亲和能力和领悟能力极高。 天道和人道矛盾又统一,人道顺应天道,被天道桎梏引导,人道亦可利用天道,将桎梏化为自己前行上的推动力。 魔尊能利用天道规则,那么,她又有何不可? 既然是天道秘境,自然包含了浓郁的天地灵力和规则,而师伯和师父都说过,天道至纯。 天道秘境出现了?那就拉下来,天上金殿为子阵,地上魔树为母阵,子母相引,天地归一阵,她要让千屿算好的两颗棋子,其中一颗成为公共棋子,再为她林渡所用,继而,吃掉另一颗棋子。 林渡眼神坚定,此刻无处掏笔墨纸砚,那就直接用灵力在空中计算。 最后一笔落下,林渡扫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开始围绕这金碧辉煌,威严无比的宫殿布阵。 什么时候天道规则能完全站在林渡这个雪灵身边让她利用呢? 在冬季,在雪天里。 林渡双手掐诀,彻底接纳了自己半灵的身份,运起雪灵召雪的天赋绝技,丹田的灵力急速卷动,化为冰雪,倾泻而出。 大雪降世,一夜寒霜来。 “雪?下雪了?还是灵雪!!!” 有人惊呼了一声,在血月当空的时候,居然还能有造福修士的灵雪降下。 城墙之上,修士在想要腐蚀防御阵的邪魔空隙间看到了大约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一幕。 灵雪在整个城外的魔潮之中降下,却恰巧终止于城墙的防御阵之外,无尽的白雪没入潮乱脏污的邪魔群中,很快不见了踪影,可天上风雪依旧,无穷无尽。 在那样白茫茫的风雪之中,连金殿都显得过于庸俗功利。 无人能看清,密密麻麻的雪花之中,无数细丝自同一处出发,纵横交错,那是阵法师才会用的,在布阵时牵引力量连接不同阵石的细线,不同的特殊材料,也附带不同属性、特征。 此刻那些细丝在天幕上快速织就了一个巨大的牵引阵法,大雪隐没了这些看上去过于薄弱易断的细丝。 可就是这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林渡的灵雪之中迅速形成了巨大的阵纹,金殿散发的光芒冲散了本来的混沌黑天和血月,但也仅仅只在周围的空隙。 而这个泛着银色光芒的阵纹却像是生生在混沌炼狱的黑幕之中打开了天门。 林渡飞速地冲向了魔潮之中,手中放出几个奇怪的细丝,同时激发了先前在地上布置的子阵。 “师兄!接着,一人往左一人往右,两人一组,缠住母树!” 雎渊裴钦飞快地接过,后苍也落到了林渡对面,四人的身形在小山一般漆黑可怖的分裂母树之前交错开来,快得犹如四道灵光。 林渡见一切布置完毕,眼中含着坚定的笑意,接着纵身一跃,双手掐诀,灵力迅速贯通天地之间的子母阵。 空中的大雪在一瞬间止住,不再向下沉坠。 厮杀搏斗声好像也因此停顿了那么一息。 一道嚣张恣肆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邪魔母树周围的人让一让!我给诸位表演一个,天地合拢!万物归一!” “就算是天道,现在也给我!”林渡深吸了一口气,计算好留存下来的灵力和神识不留余地,尽数倾泻而出,用力推进天地阵法的核心启动,“下来!杀魔!!!” 金殿初时放出了巨大的截断力量,意图向上挣扎,阻断那道贯通的冰雪之力。 天地之间,风云卷动,雪灵的地盘,真正的天道无比厚爱,就算是天道秘境也无法阻挡冰雪之力。 于是天地两道阵纹之间引力彻底发挥了作用,耀目的雪色银光在天地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柱,子阵和母阵合二为一,邪魔母树和天道秘境也双向奔赴,碰撞到了一起。 轰隆!!! 巨大的冲击力将无数修士冲得向四处散落,城墙上的修士们同时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震撼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金殿居然生生从天上砸了下来,狠狠压上了邪魔魔潮的核心母树——那个让后苍真人都无法彻底解决的,有无限再生和合拢能力的魔树。 在剧烈的魔气本源和天道之力的碰撞摩擦之后,肉眼可见魔气被金色天道之力撞碎,接着……金殿慢慢落下,母树越来越矮,越来越扁,最后四分五裂,碾落成泥。 魔气消散,魔胎尽灭。 冲击波一波波向外扩散,边界的邪魔也跟着大受打击。 静止的大雪在冲击波过后终于彻底落下,薄薄一层给城外的尸体披上了一床此刻最干净的被子。 这时候人们终于看清了那布阵之人,她一身残破脏污的苍袍站在金殿之前,白发散乱,一双银色的瞳孔慢慢收敛光芒,变成了寻常灰色。 此刻金殿的光芒也不过是为她作配。 林渡抬手,拿下了面罩,深吸了一口雪后干净的凉气,在四面诧异又惊叹的眼神中,扬起笑容,“都说了,我是阵法师啊,别愣着了!打扫战场!杀了所有剩下的邪魔!” 无上宗几人最先回过神来,“小师叔万岁!!!杀邪魔!!杀邪魔!” 后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剑向远处被击飞却尚存活的邪魔群杀去。 要杀剩下这些中低阶邪魔,就很快了。 “等一等!我这里有让压制邪魔的药粉!!”一道女声响起。 几个济世宗的低阶修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举着古怪的法器,里头均匀喷洒出了药粉,落到被冲到防御阵前面的邪魔群上。 同样被冲到城门前的修士同时举起武器,这下好了,本来就快力竭,有这个药粉能减少许多伤亡。 林渡看人都投入战斗之后,方才卸了最后的力,刚刚抬脚,巨大的脱力感让她身形摇晃了一下。 她低下头,让喉头腥甜的血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白发垂坠散落,遮挡了林渡的视线。 “还好吗?我来给你诊治。” 林渡微微抬头,对上了杜芍关切的眼眸。 第319章 中州人的美好品德,来都来了 “林渡真人将魔潮核心碾碎了!!!魔潮要退了!!!” 城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喊,是大悲之后的大喜,绝望之后的希望,像是要嚎尽胸中这七日的绝望和无力。 七日的无望死战,终于可以在这时候通过嘶喊说出他们终于要赢了。 这不是曙光,是天光大亮!生门大开! 城内邪魔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被一群正道修士逼到一个死胡同里,偌大的身躯也显得可怜起来。 盛宴听到了隐约的呼喊,“城外要赢了,我们可不能落入人后啊。” 她抬手,双刀挥出比黑沉沉的刀身要明亮许多的刀气,一刀一个结果了两只邪魔,接着利索地转身,双刀在她双手间转了个圈儿,利落的刀尖儿向下,插入腰间的皮质刀套中。 “胜利归来,回家吃饭,盛汤等人回城咯。” 盛宴迈着轻松地步调走向了他们临时搭的灶台处。 林渡觉得自己很好,她还没有到非要扎针的地步,真的。 杜芍坚定地将金针扎入了她的脑袋上,“不行,得扎针,忍着点。” 林渡无言,林渡叹气,林渡成了任人摆布的稻草人。 等杜芍的师父过来的时候,林渡已经成了个掉刺期间的稀疏小刺猬。 金色的刺,还会发光的那种,灵气不断输入其中,缓解过度消耗的苦楚。 林渡无辜地看向了济世宗的长老苏木,“苏真人,好巧,又见面了。” 苏木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上一次人晕了,施针是由她来的。 她看着杜芍施针,没有打断,“再入一寸。” 林渡浑身一颤,还没开口,就嘶了一声。 “神识灵力消耗一空,听外面的人说,你将天道秘境拉下来了?”苏木搭上脉,取了一根比杜芍所用更粗的金针,扎入穴位,灌入灵力,舒缓着林渡空乏的经脉。 “还行还行,我辈修道之人,不就是要借天一线吗。”林渡小小谦虚了一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人强行拉扯天道规则,还没被反噬的,你是怎么做到的?”苏木手上没停。 林渡不敢动了,“就是先这样再那样,阵法师嘛,不算什么。” 敷衍至极,但苏木也不过是趁着她转移注意力的机会,一针扎入她的心口。 林渡又吐出了一口淤血。 “你的心脉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多了很强大的生机,看来还是活判官厉害。” 苏木说着将治愈的灵力灌入其中,“这次比上次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 林渡微微蹙眉,缓了一会儿,问道,“敢问真人,这施针要多久才好?” “怎么?你还想出去杀魔不成?”苏木抬头看了一眼林渡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无须担心,援兵已到,先前他们害怕黄石城被破,所以在后头的几个城池都加固了防御阵,以防邪魔群的逼近,没想到你们居然死守城门,一个邪魔都没放过。” 林渡闻言点了点头,“主要是……外头还有个天道秘境呢,来都来了。” 中州人的美好品德,来都来了。 苏木:…… “还是个孩子,命重要还是机遇重要,凑什么热闹。”苏木如今也不过第四候,论修为该和她平起平坐,可在中州,百岁之前都叫孩子。 她说着话,下针却是极准,“我说啊,你就是对自己太狠。” 无上宗是天才多,可夭折率也奇高,偏偏兴盛之时就当真兴盛,衰败之时就接连夭折,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咒。 原本以为这一届的弟子也会顺应那个魔咒……毕竟在林渡这一波弟子之前,无上宗新一代弟子已经夭折了两个,前些年也传来了不少传闻,一时又是灵骨没了,一时又是龙气没了,一时又是林渡命不久矣了。 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就都又重新涌了出来。 济世宗在城门外救治了无数的修士,当中都没有无上宗修士的身影,可问过重伤之人后,十有四五是无上宗的人救出来的。 直到母树被灭,修士之中最先跳出来的是五个修士高喊着小师叔的名字,这才让苏木确信,无上宗的弟子还在。 真奇怪啊,盛世隐,乱世出,看似命数脆弱飘摇如浮萍,却总能在关键时候惊天一举力挽狂澜。 她在忙碌之间也曾看过一眼林渡大雪中拉下天道秘境的惊天一幕,也顺势见到了被灵力波冲到一起的邪魔群挤挤挨挨,转头就要吃人血肉。 而那个传说失了灵骨的剑道天才在修士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迅疾跃身剑出鞘。 一剑天雷降,二十七道天雷在大雪的落幕之中降下,化为纵横肆虐的剑气,一瞬间斩杀了近百只邪魔。 如同冬日的落幕,春日的序曲。 原来凛冬并不难熬,那意味着历经时日的痛苦磨砺,终于在末尾迎来圆满的收获;意味着,春日将至,希望将来。 苏木将针施完,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林渡,“好了,可以了。” 恰巧此时有人敲响了门,“在下通天派盛宴,我们熬了一锅上好的靓汤,能驱邪补灵,清本正源,还能补一补体力,道友需要吗?” 苏木应了一声,“劳烦。” 她打开门,“给她来一大碗,整整七日一直在杀邪魔,最后又弄了个大阵仗,正是要补的时候。” 盛宴抬头,看向了榻上的人。 白发胜雪,拢着单薄里衣,领口微微松散,那人惯来散漫不羁,此刻更添病弱,虽非白玉更胜琉璃,虽然还跟刺猬一般扎着针,还能懒洋洋掀起眼皮冲她挥手,“嘿,城中怎么样?” “好得很,有邪魔化成人身藏在城内,早在魔潮来临封城之前就住下了,估计是邪魔留的后手,想要里应外合,都被我们杀了。” 盛宴将一碗汤塞到林渡手里,将这片薄雪融入烟火气中。 “喝吧,城外也快结束了。” 林渡笑嘻嘻道谢,“城外我拉下来了个天道秘境。” 盛宴垂眸,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却心智无比强悍的修士,“怎么说?” “天道恩赐,咱们得照单全收啊。” 林渡眨眨眼睛,小口喝汤,满足地眯了眯眼睛,鲜的感觉有灵力在舌尖炸开了,醇厚绵长,“啊……这就是厨修嘛。” 看着像是偷腥成功的猫,实际是匹黑心的狼。 盛宴接受了她的邀请,琢磨着林渡说的这个照单全收有点意思。 第320章 洗洗干净种田还能用 “可以了。”杜芍声音轻柔,“我要取针了。” 林渡应了一声,十分乖巧。 身上的一个个金针被取下,林渡阖目运转了一个周天的灵力,确认了一切运转顺利。 好在雪灵化雪的天赋技能不需要太多的灵力,只需要适量即可牵引天地灵气降下大雪。 不然她现在的经脉和丹田估计就得出大问题了。 灵力确认了,就差神识了。 苏木这一脉的金针绝技,杜芍不是第一个学得,却是最快学会的。 “好了,可以动动神识,确定里头有没有问题了。” 林渡听着杜芍细碎说着安慰的话,依言动了动神识,确认正在慢慢恢复重新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蓄积。 每一次耗尽神识之后,精魂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融合。 林渡神识之中突然浮现出了自己刚刚融合的前世记忆,也明白了为何这辈子初见,自己的精魄会完整了解杜芍的身世经历。 上一世,她从小被丢弃,吃百家饭长大,做些零碎帮工维持生计,听闻路人提起几十年一次的中州宗门联合收徒大会在青州山下举办,便好奇地问道,“为何要去?” “为了拜师入道。” “为什么要入道?” “为了让自己强大。” “变强大了,就能吃饱穿暖吗?” “自然如此,变强大了,你甚至可以让很多人吃饱穿暖。” 林渡想,如若成道,能让天底下所有人吃饱穿暖再无穷困潦倒被抛弃之人,那她定然要成道。 谁知人倒是一路辛苦走到了中州大选,过了测试之后林渡就晕在了山下。 被饿晕的。 一对青梅竹马的修士恰巧经过,女修便用了稀释过的灵水和几颗糖救醒了她。 林渡尚未来得及道谢,那女修便被同行的男修喊了去。 她只来得及听清一句,“阿芍。” 后来与杜芍重逢,却是无上宗被邪魔围攻,道心破碎之时。 那时候没有林渡的警惕,戚祯在宗内混得如鱼得水,在得了倪瑾萱盗取的内库令牌偷盗的灵物之后,就带着倪瑾萱叛逃出宗门,将她丢入万魔窟,自己多日之后带着实力大涨的邪魔,趁着魔潮之际突袭无上宗,一路烧杀抢掠,宗门满目疮痍。 无上宗此战过后,七成修士陨落,其余也都重伤,内库尽数被掳掠,唯一健全的只有在外有任务的几个修士,以及自家的书楼。 书楼之中的长老拼死不敌实力大涨的魔尊,陨落之际,放弃轮回,魂魄化为书楼之灵,守护书楼,不得让邪魔侵犯。 林渡在瑾萱酿成大祸之后,道心彻底破碎,被姜良委托给济世宗长老苏木照料。 苏木曾经受过姜良的指点,自然无有不应。 她知晓无上宗衰败,林渡在那里不光得不到好的照应,反倒更容易触景生情,愈发自责。 因着林渡身体破败,心病加身,便带着她慢慢赶路看看人间散心。 她们曾经路过一个极小的宗门,歇脚之时却见一个做杂役的老妪,形容枯槁,偏偏在询问花草之时对答如流,连每一个药用价值都一清二楚,还是自己摸索的。 苏木问过之后惊奇地发现那弟子对医道极有天赋,且有天医星命,却只能在那样一个混乱不成器的小宗门里头当一个饱受欺凌的杂役弟子。 林渡和杜芍的最后一次见面,恰是初春里。 那时屋中人身上重重狐皮大氅,宽大厚重的衣衫下是一把枯骨;屋外之人被磋磨得如同凡人,年华老去,畏畏缩缩。 两人两鬓皆斑白似霜,再没有青山脚下,满心的天真善良和一心向道。 杜芍曾经想要济世救人,林渡曾经想要庇护天下所有民众不受苦楚,却都被这世间的浑浊压弯了脊梁。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杜芍前去灶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窗内的人。 林渡也对上了那双浑浊麻木的眼睛。 冬末初春,冰雪碾入泥,芍药花未开。 苏木端着药从外头过来,她刚训斥完那些欺辱杂役的门派弟子,还带着些未尽的怒气和遗憾,顺道将那名杂役的故事告诉了林渡。 “那杂役弟子真的可惜了,因着一个朝三暮四吃软饭的男人沦落至此。” “若是早二三十年遇上,倒是可以收为弟子,偏偏此刻经脉和身体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再不能修炼。” “你看,她虽然身份卑微,被这里的人欺辱压榨,却还能在逆境里,自己摸索出治病的草药呢。” “她不是生来就卑微的。”林渡哑着嗓子。 “什么?”苏木没听清。 林渡收回视线,重重咳嗽起来,将脑子里反复推演的办法再度向前推进了一点,银丝颤颤。 “这门派如此作风,长不了的。”苏木见林渡又咳出了血,不再多说,“喝药吧。” 原来,她和杜芍,早在前世就见过的。 林渡抬眼,杜芍正在一个个收好清洁过的金针,身上济世宗的弟子服如同水色青莲,洁净又包容。 “杜芍姐姐。” “嗯?怎么啦?”杜芍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的医术进步飞快,天赋异禀,将来定然能救更多的人。” 杜芍闻言笑了起来,杏眼明亮,乌发茂密,簪子流光溢彩,正是立身成道最好的时候。 林渡收回目光,听得门外响起有气无力的问候,“小师叔在吗?” 她火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新的外袍,向杜芍道了谢,不再耽搁他们济世宗治病救人,出门之时迎面就碰上了乐颠颠的元烨和晏青两兄弟。 “诶哟哇,小师叔!我就说你在这儿,吓死我了。”元烨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吊着个胳膊,似乎是有些轻微骨伤。 “瑾萱念着你呢,但是她脚被邪魔啃了,蹦着来不太好,我们就先来看看小师叔。” 他目光移到正要出门的杜芍身上,下意识伸了手拦住了人,那只手被包成了个白色沙包,看着有些笨拙,“诶,道友等一下。” 杜芍同时开口,“道友你这个手包扎的不对,要不我重新给你包一下。” 晏青尴尬地收回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大家都受了伤,我寻思我伤不重,就让我师弟帮忙包扎了一下。” 他很快回到正题,低头看着杜芍,“道友,冒犯了,我是不是给你几个法器来着?还好着呢吗?就那个喷雾法器,我们洗洗干净种田还能用呢。” 第321章 林渡点他呢? 林渡过去找人的时候,那几个惦记着小师叔的小崽子正在夏天无手里吱哇乱叫。 房间内敷衍挂着个帘子,前面是已经被夏天无治疗好的几个,门帘后头是正在治疗的。 “诶不是,师妹疼疼疼,轻点轻点。”墨麟赤着上半身,总觉得现在这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夏天无毫无波澜,将那被邪魔爪子扯烂的腐肉剔下,清洗后敷上药粉,“虽说你现在身体补全了,但恢复速度不如当年,在外厮杀了七日,灵力无法供应得上修复伤口,只能挖出了,挖骨你都受得,这点受不得?” 墨麟咬紧了牙关,“受得了受得了。” 林渡隔空扔进去一袋薄荷糖,“差不多得了。” 再装就过了,之前刮骨的时候也没吭几声啊。 墨麟把糖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含混道,“小师叔你没事儿啦?” “好得很,我是谁啊,不干那体力活儿,好得快。”林渡笑吟吟地坐到了倪瑾萱身旁,顺手捞回了那白团子,“腿上的伤口怎么样?” “一会儿就好啦!”倪瑾萱眉眼弯弯,“在杀邪魔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受伤了,下来才知道,腿肚子被咬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渡闻言看了一眼她的腿,衣裙之下倒是看不出异样,脚也好好的,估计伤在腿上。 楚观梦长出了一口气,蹭了蹭林渡的手心,“啊,还说自己不是雪灵。” 林渡淡然道,“人工降雪罢了,大惊小怪。” 楚观梦龇牙咧嘴,“诶哟哟哟,还人工降雪。” 以它存活多年的认知,一个人类修士是做不到调动天地之间的灵力降下灵雪的。 林渡就是打死不认自己的雪灵身份。 它算是看明白了,人类就是险恶啊。 “诶,我说,你想不想吃点好的?”林渡捏着它的肚子。 楚观梦狐疑地看了林渡一眼,两只小眼珠子透着狐疑的光,“嗯?” 林渡但笑不语,那边墨麟终于披上了衣服,起身撂开帘子,“小师叔,咱们现在什么打算?我师父还在善后。” “去趟天道秘境,后苍和戚祯呢?”林渡垂着眼眸,在心底思量着这场局的收尾。 目前几个师侄都是小伤,其他的人还不确定。 “戚祯在里头呢,被元烨的那只食铁兽晃晕了,就让他先睡着。”倪瑾萱说道,“后苍师叔就不知道了。” 林渡应了一声,最好是被晃晕了,而不是被气晕了。 “咱们要去天道秘境里看看吗?”元烨跃跃欲试。 林渡点头,“可。” 几人同时站起了身,虽然大部分都绑胳膊绑腿儿的,可天道秘境不是一方小世界,里头也不会有太多的猛兽,理论上危险系数并不高。 “那,戚祯怎么办?要带上吗?”倪瑾萱问道。 林渡深深看了一眼,“一个人放着也不好,我去看看师兄们在干什么,能不能带带孩子。” 话音刚落,雎渊和后苍就推门而入,“都在呢?受伤没啊?” 雎渊有些狼狈,满身的脏污,虽然面上还精神,可看得出来也受了些伤,后苍就惨多了,他修为最高,给林渡三人扛了大部分伤害,哪怕是第六候的实力,依旧有些地方伤得深可见骨。 后苍依旧是那样一张冷脸,进来之后目光在林渡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没事之后收了回来,示意雎渊开口。 “走吧,回宗门了,之后的事不必我们处理。” 林渡和墨麟对视了一眼,“我们打算去天道秘境看看再回去,师兄,你们有伤,先回去吧。” 后苍闻言,冰块脸上有了些异动,但本性叫他不愿意提问,脑子里却下意识想到了林渡那句人长了嘴就是为了问话的。 “方才还不让我去?” 林渡想了想,她这辈子进宗门以来,师兄师姐对她包容引导,师侄们又因为阅历不及她单纯好骗,可后苍就有点麻烦。 对这种高敏感人群还是直说的好。 她抬手布下隔音结界,“数月前,我的寒月灵走失,被一个雾团吞噬了大部分的月华之力,我和师父师伯确认,那雾团之内有天道规则之力和充足的三毒。” 后苍简短道,“我知道。” “那师兄知道第一波魔潮的核心怨魔体内有同样的雾团吗?”林渡问道。 后苍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旁边的雎渊和一众师侄更是呆若木鸡。 “第二波魔潮之中母树我曾在子母阵牵引的瞬间,感受到了上下两个阵中的东西能量有极小一部分系出同源,因此在抵抗的过程中,帮了我一把,也让我确定了,的确母树内里也有那个特殊雾团。” 林渡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盘摸着毛团子,像是解压玩具一般捏来捏去,把楚观梦气得又咬了一口这才罢手。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后苍问道。 林渡犹豫了一下,后苍对危止的偏见大概比极北之地的雪还要多,让她想想怎么编。 “根据我的特殊渠道消息,魔尊修炼的功法和三毒有关,那雾团也跟他有关,魔潮很可能是千屿的手笔,而非天道规则的辖制。” 最高级的谎言就是都是真话。 林渡声音沉稳,“而我怀疑,这个天道秘境,也不是真正的天道秘境,规则之力演化的秘境或许充满了诱导和谬误,贪嗔痴对修行极有害处,我们之中,谁的执念最深,最容易被三毒雾团误导呢?” 后苍目光有点诡异,林渡点他呢? 他沉默片刻,“我修的是太上忘情道。” 林渡无辜,“那你就不害怕进去之后贪嗔痴被放大然后道心又破啦!” 后苍觉得自己还是看小师妹不顺眼,真的。 顺眼的只有不张嘴的林渡。 后苍努力反驳,“首先,我那不是道心破碎,我那是重择道途,你不要污蔑我。” 真正曾经道心破碎的人敷衍点头,“啊对对对。” 后苍:…… 他累了,毁灭吧。 “我先回宗门了。” 林渡笑眯眯地捏着楚观梦挥手,“师兄好走哦。” “回宗门之后再来找我一趟,七天里你拿我挡了一百多次,身法不行,得练。”后苍转身离开。 林渡:……呵。 她抬手挥开结界,“师兄,你们先走,把戚祯带回去吧,我们摸完天道秘境就回宗。” 帘子后头的人挣扎起身,“师叔等一下,我觉得我现在可以了,我也想要一道历练,早日进阶,不再像这次一样只会给大家拖后腿。” 林渡施施然回头,定定看着戚祯,“那也行。” 第322章 怎么不笑了,是生性不爱笑吗? 进入天道秘境的人很多,但在魔潮结束之前飞入秘境的人,在金殿下落之后,被产生的空间震荡伤得不轻,没有外伤,全是精神伤害。 很多悟道和传承之中的修士经过这一遭神魂震荡,就彻底悟不出什么了,只能悻悻离场。 无上宗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出来了,迎面碰上这么一帮“缺胳膊少腿儿”还活蹦乱跳的人,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遥遥拱手行了道礼,就向另一方向去了。 战场已经被清理了个干净,远望也是一片焦土,那里在来年依旧会长出草木。 刚刚踏入金殿之门,入目便是雄伟宽阔的主殿,白玉铺就整个地面,十八根雕着瑞兽宝花镶嵌无数晶石的金柱立于殿中,穹顶之上宝光更是熠熠生辉,就是无上宗整个内库加起来,大约价值都不够这区区一个金殿的宝石重金。 “这能买五个无上宗。”元烨用幸存的左手扶着下巴,“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晏青用裹着纱布的手捂住了眼睛,“我现在好像懂了为什么小师叔之前要用纱布蒙住眼睛了。” 快要被亮瞎了。 “如果是真的,感觉至少有十几万的宝石坠顶镶柱。”一向对宝物只有可以卖钱和不能卖钱两个概念的墨麟都忍不住加入了话题的探讨。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珠里头装满了四面八方的宝光。 “这就是……天道秘境?” 五人发出了没见识的声音。 “它在考验我,天道它一定在考验我。”元烨正了正脸色,“贪婪,我一定能通过考验……嗯?” 林渡放出了楚观梦,“吃吗?” “不吃,吃腻了,没味道,太硬了。”楚观梦揉了揉眼睛,对这些硬邦邦的宝石见怪不怪,它在寒月秘境中长大,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矿石晶体可以吃,能吃一口扔一座。 “行。” 林渡取出了一把短刃塞进团子身体里,扔向了穹顶,“不吃那就帮我挖点,看看是不是真的。” 楚观梦:??? 它骂骂咧咧地落到了一处梁顶,发觉有特殊结界,拟化出爪子用力挠开,再用小刀扣下来一块,重重扔向了林渡。 林渡极为顺手地接住,“灵气充裕,是真的,挖。” 跟在五人身后的戚祯明显瞳孔有些震颤。 晏青沉思了一下,“咱们不要传承了?这样算不敬吧?是不是有点不雅?” 戚祯跟着点头,这什么好人家宗门会对天道秘境做出这种事? “我们无上宗自家的古籍还不够吗?它敢放出来,咱们就敢挖。”林渡偏头看晏青。 晏青皱着眉头,嘴角却已经咧开了,“诶呀那多不好啊,小师叔,你说我们用什么法器效率高点呢。” 夏天无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带了些疑惑,“真的不会不妥吗?” “我觉得用铲车先把地板铲起来,墙壁上的用铁锨从上到下,剑也可以,顶上的嘛,咱们灵田里采果子的那个,加大功率,我觉得可以?” 林渡说完觉得自己回头可以写本书——论农具的一百零八种挖宝用法。 五人极为默契的掏出了各自储物袋里头的农具,不必言说,各自找到了工作地点,就地开干。 林渡示意楚观梦过来,用它把所有固定结界都挠开。 半个时辰之后,趴在穹顶上的几人整齐地跳下去,踩着诡异的混沌地面,四面墙皮连同地板都失去了光彩了,像是被人挖蛋糕一般整齐无比地切掉了表面一层,穹顶上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只有那十八根柱子还熠熠生辉,像是大战过后断垣残壁之中唯一矗立的天柱,虽然光鲜亮丽,但也无端失去了威严,只剩下了孤独。 五个人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像是丰收过后的老农民,虽然满头大汗,手脚不灵便,但收获满满。 虽然周围宝光没了,但光亮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转移到无上宗几人的口袋里和眼睛里。 倪瑾萱满眼星星,“啊!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担心钱不够买材料了!” 说到这里林渡忽然有些沉痛,“这是我们应得的,我这次布阵花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代价。” 一共造价三万八千九百六十七块上品灵石,她应得的。 夏天无瞬间被林渡左右了思绪,“这次大概耗费了咱们历练有史以来最多的丹药,一人带了二十瓶,好像都用完了。” 林渡点头,“我都用完了。” 其余人也跟着点头,恢复灵气的、恢复体力的、恢复神识的还有驱除魔气和快速愈合伤口的,都用完了。 “这么一想,确实是我们应得的。”夏天无想到那些丹药药材进货的价格,目光坚毅,被林渡成功洗脑。 “小师叔,这柱子咱们要弄吗?”元烨身残志坚地铲了两面墙皮,意犹未尽。 林渡摇头,“那十八根柱子上面有空间规则的痕迹。” 墨麟补充道,“大约是传承的传送点。” 一般这个金殿也就是撑个场面,大家都是奔着传承来的,谁敢扣天花板上的宝石? 再说有心也没力,上头原本是有规则结界的,可楚观梦身为灵物,破结界一把好手,对他们实在不成问题。 一帮人身上洋溢着快乐,唯有戚祯脸皮抽搐,无言以对。 他一定是进了假的无上宗。 林渡恰好在此时转头看向了戚祯,“小师侄你不开心吗?怎么不笑了,是生性不爱笑吗?” 戚祯闻言,牙根咬紧了,侧脸咬肌紧绷突出,面上无比僵硬,正要思索说什么,就听得身后又有了动静。 “嚯!这个天道秘境可真磕碜!”一人走了进来,“诶,这不是无上宗几位道友吗?林真人!这次魔潮多亏了你了!” 林渡面不改色,“哪里哪里,只不过将秘境拉下来,大概给了传承金殿一点小小的冲击。” “难怪,那没事了那没事了!”那人笑着说完,“诸位还在这儿?” “没有,我们正在感应哪个传承更适合我们。” “那我就不打扰了。” “好说。”林渡笑笑,转头看向了自家人,“咱们找个柱子进去吧。” “只是这个天道传承,小师叔不是说……”倪瑾萱倒是一直记着林渡的话,碍于有人在,没有说明。 林渡看了一眼那柱子,发现两两相对,九为极,没看错的话,应当只有九个传承。 “传承倒的确或许是正经传承,算了,一个一个进吧,若前路有障碍,大家一起扫除就是了。” 夹带私货的天道传承,当然不算正经传承,林渡就是想找到这个秘境的核心而已,方才她挖宝石的时候看过了,不在金殿之中。 第323章 连锅端?连锅端! “恕我直言,这金柱大约也是需要看缘分的,若是无法感应,只怕也进不了,你们不若分散开来,这样概率大一点。”后面进来的修士说道。 无上宗几人看向了修士,接着露出了一点笑容。 晏青解释道,“您放心,我们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能领悟的。” 修士也是好意提醒,见他们执意如此也不说话了。 无上宗几人围绕着第一个柱子分散开来,彼此对视了一眼。 不用林渡开口,除却戚祯之外的五人同时掐诀放出了神识,六人的神识互相牵连,再一同探入这第一根柱子之上。 这一个神识牵引术唯有对彼此极度信任的人才能成功,若有一人想要强行解开,必定会对其余人造成冲击,但六人积年养成了绝对的信任,并没有任何迟疑。 约莫一刻钟之后,其中一人在认真感悟金柱之上的力量时,接受了金柱的吸引,一瞬间六人整齐地消失在了柱子周围,只剩下戚祯一个人沉默地看了一眼那空空荡荡的周围,咬了咬牙,还是紧跟一步进去了。 眼前是一片雷海,雷声轰隆隆作响,内里似乎蕴含着格外残暴肆虐的力量,叫人甫一进入,就忍不住先想要后退。 “是天雷。”墨麟横剑于众人之前,保持着警惕,防止他们误入其中,“天雷池。” “这个我知道!”晏青下意识举起自己被缠得格外工整的手,“天雷池,对修士肉身的淬炼和各类法器的淬炼都很有效,就是风险和机遇并存。” 林渡摸着下巴,天雷威势之下不可能包含三毒,这个是纯粹的天雷池,“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打包带走。” 戚祯刚刚进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声,脚下一个踉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池的话其实咱们宗门之前也是有的,只不过是收集的天雷,积攒够了才开放。”墨麟说起宗门的事,“刚好我十多岁的时候还进去过,但是直接把雷池吸干了,现在就只能养着了。” 晏青大惊,“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毕竟祖宗遗产多,有时候可能藏着藏着就想不起来了。”元烨表示这很正常。 “但这么大规模的天雷池,没有天道规则之力肯定是不能成的。”墨麟想了想,转头看向林渡,“我看这个传承是要求淌过天雷池,才能碰到?” 林渡笑笑,“但咱们没必要遵守游戏规则。” “我可以用藏锋剑吸纳一部分,顺带弄清楚纵深和长度。”墨麟说着取出了藏锋剑。 夏天无今天第二次被成功带歪,“其实我们医修也有用雷萃取提炼药物精粹的办法。” 林渡懂了,夏天无的意思是可以,很有用,建议端走。 倪瑾萱跃跃欲试,“那我们连锅端?” 林渡点头,“连锅端,先封存力量,保持原样,然后用空间转移之术,整体移到我的小世界里,再转移出去。” 这话她是直接用神识传音的。 墨麟会意放出藏锋剑在雷池里游了一圈,没过一会儿就将测出来的数据报给了林渡。 林渡捏了捏有些不满的团子——在寒月秘境中并不需要雷这种东西。 “就放一会儿,回去就移出来,中转站而已。” 楚观梦表示上次一个脏东西就很过分了,这次居然来个咋咋乎乎刺刺啦啦的天雷池。 但它的反对无效,林渡找了个离楚观梦常住地最远的废弃矿区,接着示意孩子们布阵。 倪瑾萱的长鞭取放物品的准确度极高,附近的阵石可以靠这个投放,远处的就交给了元烨的傀儡。 小傀儡一路过去肉眼可见表皮流动着电光,连动作都显得一卡一顿,像是关节生锈的玩偶在雷池大跳机械舞。 倪瑾萱很担心,“你的傀儡能把阵石放到指定位置吗?小师叔的阵法精密度很高啊。” “不要着急嘛,相信我的机关术。”元烨虽然一只手骨折了,可脑子却灵活得很。 等小傀儡放完阵石,林渡这才抬手放出神识和灵力,勾连整个阵法,阵纹缓缓启动,空间一阵扭曲,雷池波涛起伏,似有龙吼虎啸震耳欲聋。 不多时,林渡就从容将雷池塞入了寒月小世界中。 有个自己的小世界就是方便啊。 林渡很满意。 元烨一把捞过自己的傀儡,发现经过天雷淬炼之后,小傀儡表面呈现一种近乎于黑油斑斓的光彩,整体强度和各个关节的融合度都非从前可比。 他登时乐了,这个池子是个好东西,果然跟着小师叔有的是好的。 眼前的雷池瞬间成了平坦大道,众人一点不想耽误时间,向前走去。 戚祯是真服了无上宗这帮不正常的土匪了,怎么会有人连雷池都想端走啊? 关键还真端走了。 这个传承果然如众人所设想,唯有顺利蹚过雷池,才能到达真正的传承。 眼前是繁复的传承纹路映照出了一片洞明天地,当中生长着一棵树,半面嫩芽新生,半面寂灭枯死。 里头有几个人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人在承受天道传承之时,以他们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衰老,另一人却在飞速变得年轻。 林渡微微皱眉,有点邪。 “小师叔,这个传承?”墨麟倒是不害怕任何存在的危险,但他牢记出来之前说的三毒之事,不知道该不该去。 因为收到召唤的是他,那传承阵中也是雷法的传承。 “传承是真的传承没错。”林渡叹了一口气,她是来当土匪的,但该解决的问题还要解决。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戚祯,“小师侄,你要进去试试嘛?” 戚祯面上的阴郁在林渡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就一扫而散,变成了寻常孤僻冷厉的少年。 “我吗?” “去吧。”林渡微笑,说着伸手推了他一把。 戚祯忍着神魂震荡的恶心抬脚进入了传承之中,很快坐下入定。 林渡这才放心抬手,摸了摸红绳,还不够啊。 她轻轻叹气。 她对这个红绳的掌握度还不够,否则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就在众人以为林渡下面至少还要做什么的时候,林渡转身,语调轻快,“走吧,去第二个柱子。” 墨麟:嗯? “这就,不管他了?” “他可是自己进来的,得个传承不是也很正常?”林渡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好不容易甩掉了,得赶紧走。 他们甫一进入第二个柱子,迎面就是茂盛到遮天蔽日的灵植,生机扑面而来,茂盛得叫人心生惊叹。 夏天无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这土里有什么特殊肥料吗?长得这么好。” 不等她蹲下身研究,土地之下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六人几乎同时起身,眼瞧着绿藤突然窜出地面,拔地而起,接着飞速生长,横亘在土壤之上的藤几乎有人的腰身粗,不等众人反应,就开出了花朵。 夏天无反应了过来,喊了一声,“面罩。” 六人整整齐齐戴上了面罩,眼睁睁看着那绿藤长出花骨朵之后,一瞬绽放,犹如昙花一现,晶莹剔透,盈盈可怜。 夏天无眯起眼睛确定了,“幻心藤,花香有毒,会激起内心最深的渴望。” 林渡叹了一口气,“这些秘境,没有新意,我说真的。” 第324章 看把人急得,都冒烟了 眼前的绿藤遮天蔽日,甚至还在不断生长,让林渡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斩了吧。” 林渡刚说完,脚下的土壤忽然有了强大的推力,她赶忙运起灵力起飞,发现地下又窜出一个朝天而长的竹子,还是比人粗。 这土壤里头就是加了金坷垃都没有这种效果啊。 六个人被这些飞速生长的植物弄得格外狼狈,不光是地面几乎没有地方落脚,空中的生存空间也少得可怜。 植物不吃人,但是会为了生长空间大打出手,会散发出各种古怪的气体,会突然下旁逸斜出,叶片锯齿锋锐,藤条如同鞭打的酷刑。 折扇锋利地割断一朵突然膨大的青石花,谁知叶片落地之后又迅速长了起来。 林渡嘶了一声,接连几个腾跃,这玩意灵界的多肉属? “别乱窜,都交给我!”墨麟抬手拔剑,雷电之力在长剑之上肆虐涌动,一剑挥出,炸雷声响,寂灭之力平地扫灭了一片古怪灵植。 林渡嚯了一声,看墨麟的目光如同看一个人形自走核弹,或者该说是储电站? 墨麟收剑,踢了踢那跟前的一株焦黑的灵植根系,“刚刚藏锋剑刚好喝饱了雷电之力,一点没费灵力。” 林渡点头,神识扩展开来,想要找到土壤中的“强效肥料”。 倪瑾萱也闭上了眼睛,感应了一下,她是五行灵根,对五行失衡更容易感应到。 “行者,顺天行气,木发万物,我觉得,应当是和木有关的东西。” 元烨倒也是这样想,“要不,放我的傀儡出来挖一挖?” 倪瑾萱忽然指了个方向,“你去那里试试呢?” 元烨干脆利落地放出了刨坑很擅长的傀儡,那是无上宗用来翻土用的,往里头贴了个木系灵力感应符,接着神识牵动傀儡,毫不犹豫地直冲向瑾萱指着的方向。 傀儡几乎如同滚过去的一条龙,在土地下横冲直撞,无数植物的根系被翻到地面之上,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顺带也卷出来一些白骨。 夏天无一眼扫过去,“是刚刚才死去的,应该是被灵植化为肥料的修士。” 这秘境果然如小师叔所说,不太寻常,至少不像是正经天道。 一行人顺着追了过去,灵符忽然被激发,元烨抬手勒停傀儡,原地下挖。 “是孟章石!”元烨虽然读的歪书多,正经书少,可本身是木灵根,对这东西了解得极多,“生机之木所化啊!” 林渡催他,“带走带走。” 今儿这个秘境有多少是多少,都带走。 这一回他们顺利通过了这片田野,也很快找到了此处的传承场地,和先前的他们进入的第一个像也不像。 因为那阵中,也有一棵巨大的树,只是这棵树茂盛得过分,生机勃勃,花枝累累,还能见到结成的果子。 花叶果同时出现,也同时繁茂,极为罕见。 林渡心里隐约有了点猜测,她转头,“再去下一个看看。” 这第三根柱子依旧被他们六人顺利闯入,迎面的热浪让几个人下意识凑近了林渡。 眼前是一片火海,当中隐约可见起伏的石柱,通向另一个彼岸,只是石柱灵活多变,上上下下,左右移动,可能在向前一个柱子跳的一瞬间,那柱子就移走了。 其间火舌舔舐,倏然窜高时可能人就陷入了火海之中,几人试了试,火海吞噬灵力的效果太好,飞不起来,不能飞过去,想要通过,需要胆子大运气好外加眼疾手快。 “小师叔,来点冰!” 林渡无情地拒绝了元烨的要求,“你们是想冻死还是想被烧死。” “……有区别吗?”元烨真诚询问。 “没有。”林渡看向了夏天无,她觉得自己今天可以合理摆一摆,这叫有效蓄力。 夏天无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方才师兄还说花不了什么灵力,反倒让雷池喂饱了自己的剑,现在就轮到我了。” 不知不觉间,就算不是和林渡一道进宗门长大的人也被林渡成功带歪,遇到困难关卡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能否顺利通过考验,而是直接打碎局面直接将棋盘掀翻。 “这下头的源头的确是一团本源之火,异火可以互相吞噬。”夏天无坦然向前了一步,“我勉力一试。” 她一身白衣唯有衣襟滚边和裙摆是浅淡的金银缠裹,很难让人想到,体内蕴藏着汹涌霸烈的异火,而纵身一跃,裙摆微微绽开,像飞速消融在火海里一片雪花。 但很快,那朵白花周身燃着一片有些不一样火,倒像是新染的赤色裙边。 墨麟有些不放心,紧跟着走到了崖边,被倪瑾萱用鞭子勾了回来。 “师兄!你可没有同等强度的异火!” 墨麟转头,本来束得好好的头发,额前被撩了一小片,散落下来,还冒着烟,生生成了个黄毛小子。 林渡抱着胳膊摇头,看把人急得,都冒烟了。 一刻钟之后,墨麟又凑上前,“怎么还没上来,没事吧,小师叔,要不你再下一场雪?” 林渡摇头,“我下雪两个火焰都会有一定的收敛,效果等同的。” 墨麟闭了嘴。 两刻钟后,墨麟噌得站了起来,“不行,我下去看看,有天雷护体,我觉得我……” 周围打坐的四人齐刷刷看着他,神识偷偷划了“小群”交流,“上次人我拦的,这次晏青拦。” 晏青叹了一口气,劝说道,“师兄,我辈修道之人,与人争,与天争,与自己争,争过了就能向天进一步,就算你担心,也不能阻碍师姐的进步啊。” 林渡点头,看来这些年自己慢慢渗透,教学成果还挺显著。 墨麟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儿,胡乱撸了撸头发,“你懂不懂关心则乱。” 四人小群偷偷传递,“好的我说完了,下一个元烨。” 元烨开口,“师兄,若是师姐出来,看见你因为担心所以涉险,岂不是平白增添了她的负累。” “可我感知不到她的存在,神识灵力都没有。”墨麟的大眼睛里藏着不安的火焰,“我当然不会阻止她拖累她,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看到她。” 他想了想,干脆看着火海高高喊了一声,“天无师妹!” 这一声石沉大海。 没过多久,火海翻涌,跃出悬崖几乎比人还要高的距离,四人同时起身拉着墨麟后退。 墨麟皱着眉头,急得眼眶通红,像是某种犬科动物,恨不得要龇牙咬桌子,“这火这么大!” 下一瞬间,那高高跃起的火舌开始飞速内卷,如同收敛的花。 一道白色身影自下而上跃起,如同火海平息之后的焦土上春来长出的坚韧玉兰。 夏天无施施然跃至一处石柱上,“小师叔,多谢你的寒月灵。” 墨麟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林渡,“小师叔你什么时候……” “我这个人,自己可以冒险,但对于所有人,我希望成功率是百分百。”林渡接过显然也被喂了一肚子异火之力的寒月灵。 夏天无身上灵力鼓噪浮动,显然顺利吞噬了那一份异火,快要突破了。 第325章 看吧,这就是不沉稳的代价 烈焰已熄灭,六人组顺利跃过了这片火海悬崖,这一回,他们看到了同样结构的传承阵法,赤色的树上燃着熊熊烈火,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烟雾和烧灼声响。 那无疑是一幅盛景,高大的树木,枝干清晰,上头燃着无数烈火,边缘的金色火焰如同凤凰尾羽,又似神女的飘带,摇曳飘动之间,神光烈烈。 “小师叔,我们走吗?下一个?”倪瑾萱发现林渡顿住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林渡回过神来,“嗯,走吧,我现在有了点线索了,但还差一点。” 夏天无问道,“小师叔在想这九根柱子的传承?” 林渡点头,“我原本以为这个天道秘境是五行划分的传承,但对也不对。” 夏天无开口说道,“方才我在吞噬这里的灵火之时有了个想法,这个灵火能将一切焚灭,咱们过的关卡,倒像是九幽阴司之中的火坑地狱。” 林渡眉心一动,“第一柱是天雷,第二柱是生,第三柱,是死。” 的确像是天道规则掌握的不同源的分割。 几人很快再次进入了第四根柱子,那无形的重压压得人毫无防备,恍若身有千斤重,举步维艰。 眼前是一片寻常的土地,中心摆着个沉重无比的石墨,几人刚刚前行了几步,就觉得身上负担越来越重。 “诶不是,我好像要瞎了……”元烨喊了一声。 林渡皱着眉头,忍着体内五脏六腑骤然增加的负压,“是灰视,环境重力变化,丧失周边视觉。” 不止是灰视,几人已经有头晕目眩,只觉得身体都成为了负累,骨骼咔嚓作响,让几人只能弯下腰,再尝试抵抗无果之后只能趴在地上。 好在修士的身体强度远非寻常凡人可比,尤其本就专注体力,这些年骨骼也没有任何受损的倪瑾萱,反倒是他们之中显得最轻松的。 林渡忍着大脑失血的晕眩,“天道规则的重力影响。” 果然是天道规则,是他们的本源之力的分割。 “小师叔,那我们怎么办,要退吗?”晏青也不太好受,他向前膝行了几步,骤然趴了下来,“不行。” “我觉得也能端走!”林渡咬牙。 倪瑾萱适应了一会儿,“这个交给我吧小师叔,我身体强度大,骨头没有受损,还能动。” 她仰头看向远处的古怪石磨,“就是那个吗?” “应该没错。” 倪瑾萱率先向那石磨处爬去,不过数十步就已经格外艰难,满身都是汗湿。 越往前,重压越强,举步维艰,浑身的骨骼都在嘎吱作响。 林渡看着倪瑾萱的背影,微微蹙眉,“不必逞强,回来!” “我觉得我可以!还能再撑一会儿!”倪瑾萱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前面传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渡心脏供血越发艰难,她张了张口,没能说得出话,时间好像也被碾平,拉长,耳边一片嗡鸣。 杏色的衣裙一路在地上磨蹭,一路将经纬织线磨得散乱堆叠,倪瑾萱艰难抬头,看向了已经近在咫尺的磨盘,她挣扎了一下,感觉体力被压榨了个干净。 重压之下,心脏供血艰难,头部以上更难供应,极度缺血之际,大脑便会昏沉。 倪瑾萱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念头——爬过去。 她艰难地想要抬手,发现压根抬不起来,只能继续膝行,重压之下,每爬出去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终于,指尖触碰到结实的石块,倪瑾萱才恍惚间抬起头。 她要干什么来着? 对,磨盘,可这个磨盘看着没有任何的记号,也看不出任何的符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师叔!”她艰难地用神识喊了一声,“现在该怎么办?” 林渡已经意识模糊了,她不是体修,心脏本来就有问题,这会儿根本看不到倪瑾萱传送给她的画面。 倪瑾萱没有等到林渡的回答,她看着这个石磨,小师叔说过,这世上或许有很多偶然,但在人造的环境之中,偶然存在的概率极低,这个石磨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没用。 可她不会阵法,也没有那么知识渊博,涵盖古今。 眼前的石磨光秃秃的,灰扑扑的,朴素无比。 没有林渡的指教,也没有师兄师姐在身旁指引,倪瑾萱皱起眉头,她在破解问题上向来没有强大的天赋。 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啊。 倪瑾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压得几乎快要碾碎,她继续向前爬了几步,忽然觉得手上微微轻松了些。 她猛然回头,看向石磨。 对啊,一路过来,负压越来越重,远离石磨,负压会缓慢减轻。 根源一定在石磨之上,石磨就是负压的中心。 倪瑾萱转过身,费力运起灵力,重重砸向石磨,灵力四分五裂,石磨却毫无异状。 “就干我自己最擅长的事吧。”倪瑾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不定秘密在石磨下面呢。 她挣扎着蹲起来,双手握住石磨边缘,接着气沉丹田,腰腹和双臂的肌肉同时绷紧,灵力源源不断,顶着强大的压力,试图将石磨向上举起。 一次不成,就蓄力再来一次。 倪瑾萱额角青筋毕露,脸憋得通红,师父说了,她是天生神力,天生的体修种子,小师叔也说过,即便只有力量,也能破除一切万难。 她一定可以! 这回,轮到她拯救大家。 倪瑾萱双腿奋力向上,胳膊一同用力,一声怒喝,石磨被从侧边用力举起。 随着石磨举起的瞬间,众人身上的负压开始慢慢消失,大脑慢慢供血,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林渡长出了一口气,一个挺腰鲤鱼打挺立起来打算夸瑾萱做得好。 倪瑾萱见状心里一松,眉开眼笑,手上的力气没收住,将石磨推倒翻面。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直接蹬腿跳起来的人就飘到了空中,半天没下来。 林渡:…… 墨麟:…… “看吧,这就是不沉稳的代价,做人还得斯文点。”晏青和元烨仰头看着大师兄和小师叔傻乐。 倪瑾萱手忙脚乱,“小师叔你等我一下,我再搬回去。” 林渡比她更手忙脚乱,寒月灵刚刚挤出来就因为想要跳到她的肩头此刻被迫漂浮在空中,无力地扑腾着毛绒绒的四边,像是一只布扎的幽灵。 倪瑾萱想了想,大概是石磨正面负压大,反面负压减小,那就只能竖着,她干脆将磨盘举起来,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寒月灵噗叽一下往下落,林渡赶忙运起灵力接住它顺便稳稳立到了地上。 两个辈分最大的人颜面尽失,神色沉痛。 在倪瑾萱兴奋地在中间冲他们招手的时候,还要立刻扬起笑意,努力夸赞。 “瑾萱干得真棒!” “不愧是我们瑾萱!” 第326章 好久不见啊,你还活着呢? “小师叔,那个磨盘到底是什么啊?”倪瑾萱等林渡走过来,方才问道。 晏青先林渡一步,再度举起裹着纱布的手,“我曾在古籍中看过,上古时期,有苦修者,日日背一石磨前行,后得道,石磨融入力之规则,名为翻天,只是失传已久,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天道秘境中出现了。” 林渡倒是没说话,只问道,“怎么样,腿上的伤口没裂开吧?” 倪瑾萱点头,“没事,这个半天就能好,咱们已经过了好几个柱子了。” 林渡闻言放下心,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抬头看向了远处的传承阵。 那里依旧有一棵树,只不过树冠诡异地伸展浮动。 林渡认真思考着,“天雷生死和重力,我总觉得,只怕时间和空间也要出现了,算了先走,再棘手的,咱们六个,也能闯过去。” 六人组发挥了无上宗的优良传统,进入了第五个柱子,迎面就是大风呼啸,直接将人扇退出去很远。 “无奖竞猜,这回是什么宝物?”林渡心情还算轻松。 晏青抬手扎入定风法器,勉强抵挡了一阵,“和风相关,我猜是,飞廉角?” 他催动法器,确定了风的起源。 “找到了!”晏青兴奋地举起来,“我觉得我读的书也可以和小师叔相较了!” 林渡微微一笑,“好好收好,你的步法一直练的不算好,这回融合了飞廉角,想必速度能提升了。” 晏青瞬间失去了笑容,“老黄历了,小师叔,你还记着呢!” 一帮人十分顺利地进入第六根柱子。 晏青忍不住感叹,“自从选择不遵守游戏规则之后,进秘境就轻松多了,根本不想通过,只想连锅端,毫无压力。” “这叫自从没有道德之后,进度就快多了。”元烨感慨,转头看向小师叔,“您说是吧。” 林渡没第一时间说话,看着周围混沌毫无出路的布局,“没觉得不对吗?” “哪里不对?”元烨看了一下附近,“没有啊,就是有点冷?但在小师叔你身边,不是很正常嘛?” “此阵属阴,无吉凶,无生死,所以我们不一定能走出去,会被困死。”林渡说着,捏出寒月灵,“但没关系,吃了核心力量就行。” “这回是正经吃的,来不来?” 寒月灵不用林渡说已然无比兴奋,顺着自己的感知,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窜了出去,“太阴之力!我生吃了你!!” 一刻钟,周围阵法幻象消解,一只巨大的形似雪狼却又更为高大壮硕威风凛凛的兽类出现在无上宗六人面前。 那兽背后还带着隐隐的月色光晕,尾巴在月晕中蓬松无比,额心三道银色纹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看到众人之后,抬起前爪抹了抹嘴。 五人惊呆了,下意识想要攻击。 可林渡只是抱着胳膊,微微抬了抬下巴,“为什么变成这样?是因为这样看起来不好惹吗?能不能多拟化一条尾巴?这样比较好看。” “我生吃了你!”楚观梦龇牙,接着咆哮了一声,“我觉得还是大点好,大点被吃的时候也吃得比较慢。” 林渡转头就走,“那你自己走,别上我肩膀。” 楚观梦嗷呜一声扑向了前,在无上宗几个人紧张想要随时出招的视线里,前跃化为了小小一只,啪叽把自己搭在了林渡的肩膀上,成了一条围巾。 握着剑的墨麟:…… 举起刀的晏青:? 元烨脱口而出,“什么怪东西!” 倪瑾萱哇了一声,“它就是平常小师叔带着的白色小毛团?” “寒月灵啊,它没有具体形象,想变成什么样全随它心意。”林渡解释道,“所以很多时候,它的可爱,都是装的。” 几人齐刷刷看向了寒月灵,发出了起哄的声音,“咦……” 寒月灵气得想咬人,林渡眼疾手快,祭出浮生扇,寒月灵嗷呜一声,差点没把牙崩掉。 第七根柱子之中便是阳阵。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能养精蓄锐到最后呢。” “不要擅自离开,跟着我,此阵有吉凶,就有生死之危。” 林渡说着扩散神识,脑中飞速运转了片刻,有了计较,手中的浮生扇一举击向一处,接着捻动折扇打开扇面,横撬开虚空中的古怪枝干,一脚利落地踩到一侧,浮生扇顺势脱手向另一侧飞去,接住了被枝干形成的杠杆挑起的核心之力。 整套动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周遭的阵法能量就已经褪去。 林渡看着那团东西,沉思了片刻,决定封存起来揣回去,看看谁修的是至阳之功法,扔了不好,打包带走,喂饱自己人最重要。 “就剩下最后两根金柱啦!”倪瑾萱很雀跃。 六人从柱子里出来,看向剩下的金柱。 “只是这最后的两根金柱……”晏青想了想,“小师叔,你觉得会不会是……” “时间、空间。”林渡抬眼,“天道九源。” “不知道是什么考验?”他们刚想要一起放出神识接触金柱,却发现林渡没有动。 “小师叔?”夏天无看向林渡,“怎么了吗?” 林渡压下心底升腾起来的古怪预感,指了指另外一个,“先进这个。” 几人没有反对,“好呀。” 甫一进入,元烨咧着的嘴就收了起来,“有机关!听我指挥!” 一时箭簇四飞,刀山火海,巨石滚滚,石板压缩,危机重重。 几人平日里互相调侃,身手却都不落人后。 但见灵光闪烁,几人一路翻滚飞跃,互相配合,接连过去了十几个关卡,却好像永无止尽。 元烨脑子飞速运转,慌乱之间人的思维极难抓住重点,只能尽力指出每一处机关。 他不经意间向一侧看了一眼,满眼星空汇聚成一个流线一般的美丽漩涡。 元烨在心里埋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一个乐修,拉琴也挺好,机关真害人…… 等等,声音?刚才入关口好像就是这个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元烨和林渡同时喊出了声,“是空间跳跃,我们一直在这条环线机关上!” “得跳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间扭曲起来,林渡脚下一空,如陷泥潭。 极度紧张之下,林渡下意识将人全部捞进寒月秘境之中,必须保全所有人。 周围空间变换,她再睁眼,已经到了一棵树下。 那棵树半荣半枯,半生半死,阴阳流转,风雷涌动,像是什么都存在,什么都包容。 只是,此刻那树下安静站着一个人,银色面具,黑色长袍,瞧不清楚身形,也看不清脸面,唯有一双眼睛,平静无光。 林渡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直,接着扬起脸,体内灵力飞速运转入浮生扇中,面上却是近乎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老八,你还活着呢?” 第327章 文福安详闭上了眼睛,等着去世 文福倒是很平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小师妹。” 林渡眼底毫无笑意,笑容未褪,语调甚至称得上礼貌,可说出的话全然不算和善。 “此言差矣,我怎敢与你同道。” 文福微微低下头,兜帽跟着动作微微下垂,带出褶皱,喉咙挤出一点低沉的笑,“你早知道我会来?” “不算,只是觉得会有你的手笔。”林渡顿了顿,“也是你让堂堂魔尊亲自来无上宗卧底的?” 文福忍不住叹息,“这你是怎么猜的,难道你眼底,就全都是阴谋诡计,说不定只是那魔尊脑子不甚好呢?” “他脑子最不好的地方,应该就是相信你吧?八长老?还是……三长老?”林渡笑吟吟地说完,手上蓄力结束,脸上笑容一下子收起,灰眸之中杀意毕现。 这话一出,文福显然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反应,迎头就是一道冰雪所化的大耳瓜子。 风雪卷动之间,天道之树的枝杈轻轻摇晃,却没发出一声动响,唯有风雪簌簌,灵力尖锐,杀意无处不在,剑拔弩张硝烟弥散都不足以形容那其中的锐气。 黑袍被风雪吹得裹紧了人的躯体,也吹掀了兜帽,也叫林渡确认了人的身形。 文福急急抬手抵挡,却也忍不住感慨这一击的深厚。 “你分明知道这样杀不了我!如此泄愤一击,不是你所为!” 风雪之中,文福不得不高声喊道。 林渡冷笑,折扇再度挥出,将人重重掀飞,“总是伺机破坏人家干净人生的蝇子,打完一只还能再冒出来一只,那就见一个打死一个,免得再扰人,不对吗?” “你就算把每一个我都杀死,可棋已落下,你见过放下阵石之后离了阵法师就无法自行运转的阵吗?” 黑袍人并未回敬,只是一味抵挡,不过几招之下,青袍翩飞,人已至身前,鲛皮手套贴近黑袍人的咽喉,冰凉略带粗粝的触感慢慢收紧。 文福垂眸,看到了鲛皮手套的背面微微凸起的筋骨,意识到了林渡是当真在下死手。 她甚至戴上了手套。 一时他笑得艰难,不知道该说林渡当真谨慎,还是当真孩子气,连羞辱人都喜欢用这样奇怪的方式。 可他后半生蝇营狗苟,又哪里在乎这些。 文福艰难地开口,“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天道秘境究竟是什么,你不好奇吗?” 林渡手上的力道逐渐收紧,脸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左不过是你借助千屿之手所做下的事,究竟是什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文福喉咙已经格外紧涩,脖颈紫涨,青筋毕露,“这个真相,你会比我更想要知道。” “天道不稳,魔气封印大涨,根源就在这个真相之上。” 文福甚至还能笑出声,“执棋者,不明真相,不知对手,如何能赢。” 林渡另一只手手心化出一把短刃,面无表情地扎入文福的胸膛,“没关系,我可以搜魂。” “你搜不到,”文福想要大笑,可喉咙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短促的怪声,“你搜不到,小师妹,你当真觉得你天下第一聪明,所有一切局势,你后发也可制人?” “你在书中不会得到真相,可在我这里,可以。难不成,你觉得书中的记载就都是真的?” 扎入人心脏的短刃慢慢搅动,发出血肉的声响,林渡眼底暴风涌动,手上却慢条斯理,用力得当。 “书都是人写的,人当然会有错误,可是文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林渡声音同样有些紧涩,这回单纯是因为那短刃之上传来的阻力。 文福对上林渡的眼睛,那眼底是压抑的疯狂和不加掩饰的杀意。 “林渡,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答案告诉你,不是什么大难题。” “第一问,你是怎么发现千屿潜入无上宗的?” “第二问,你又怎么会觉得,千屿身边的三长老是我?” “第三问,后苍呢?他人在哪?” 林渡却没有直视文福的眼睛,她慢慢剜尽那束缚着这人心脏的力量,“我已经上过你的一回当了,摄魂这一招,对我无效。” “你果然是冲着后苍去的,为什么?” 文福无奈,“你还真是……” 林渡垂眸,察觉到那刀刃触及最后一丝力量,微微一笑,“看来这具身躯也要废了,文福,给我留个遗言,我或许会大发慈悲,告诉你第二个问题。” “兰句界天道力量衰弱无法补充,世界规则无法运转,因此坍缩,酿成的惨剧想必你已经知道,可每一个世界一旦生物变多,天道就总会用一些办法获取平衡。” “比如……一场灭顶之灾,物种灭亡,世界休养生息,重新孕育生命。” “天道从不会怜悯我们这些修士!你们所谓正道,顺应天命,向天而行!可曾想过天不容你!” 文福情绪激动,重重咳嗽起来,面具下缘淌出点点血迹,他感受着自己与能量源的联系已经细若游丝,加快了语速。 “洞明界之所谓是大世界,修士能够延伸至今,几度昌盛,就是因为一直补充力量进入天道。” “小师妹,你猜,那些被记载的飞升的修士,有几人是补充进了天道?又为什么正道典籍中没有任何记载,那不是飞升,而是献祭!” “你应该猜到了吧,天道不稳,对那些分批次填入其中的力量束缚减少,就如同破镜,你看着那面镜子整体还在,可或许有些微小的碎片已经落下去了。” “你要不要猜猜看,千屿手中,一共有多少天道碎片?” “而天道究竟想要做什么?你若信天,若信道,道何存?天何立?” 林渡微微挑眉,文福言之凿凿那就是天道碎片,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三毒的事。 这让她有些意外。 “你又从何得知那是天道碎片,而不是其他什么妖魔鬼怪。” 文福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猜的。”林渡用四个字打发了他。 文福气得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看这具身体是已经废了,干脆安详闭上了眼睛,等着去世。 林渡一句话让他重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千屿出现得太巧,所以我多观察了一下,一次偶然听见了他在房内喊三长老议事,只不过后面因为规则太强,我只破开了一瞬间。” 后半句是假的,林渡压根不是自己亲自去听的,要是在窗外也不会听到,千屿在屋内设下的结界连晏青放出去的鸟都没破开。 是放在千屿屋内的一盏看似毫无异状的灯听到的。 那里头是林渡从富泗坊的芙蓉玉雕内的窃听法器偷来的技术,非常好用。 只可惜就那么几句,之后千屿估计就又加了一层结界,恰好隔绝了那盏灯。 文福不信的那句才是真的。 林渡真的是猜出来的。 这个三长老是狐悠和她最开始都没圈定的选项,因为从很久之前就跟着千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就是一只魔修。 只是那日听到要对付后苍才和三长老密谋,在确定了文福对后苍的特殊关照之后,随口诈的。 一个凶手不管怎么掩饰,总是会下意识返回作案现场确认目标对象是否命中。 文福挣扎着开口,已经只剩下了气声,“你以为这些传承怎么来的?哪个能飞升的大能,不会深入掌握一个天道规则,还有其中相关的功法呢?他们是献祭了,可传承还在。” “我曾经去过很多古墓,找到了很多证据,今日我和这棵本源之树对过话,我可以确信,它,就是天道碎片,没有我,你们,都会是肥料……”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自……是黄雀。” 文福说完,自己亲手断开了和心脏之中的能量的连接,闭上了眼睛。 林渡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子,垂眸看着缓缓顺着树干滑倒在地的人,这具躯体已经没有了生机。 一个……妖族的心脏,和一个人族的躯体,心脏内部根植的魔气本源作为能量。 出神入化的傀儡手艺。 “它说的,便是真的吗?”林渡觑着那具尸体,轻轻笑了一声,继而抬眼直视着这棵“天道本源之树”。 “书是假的,语言更会是假的。” 既已入道,我心不移。 林渡慢慢收了笑意,目光冷静,但真假之中,确实总有联系。 或许这东西,确实和天道有点关系。 第328章 嚯,好多小师叔哦 林渡随手扔了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当真是讲天道无情吗?” “只不过是,公平二字,规则对谁都公平,对谁都包容。” “如若天道规则沾染上贪嗔痴,还当真是公平的吗?” 林渡飞速地布下阵法,方才一路在脑子里绘制的阵图此刻不需要思索,已是了然于心。 这还得感谢文福直接将她带入了真正的核心之树,否则,她还要再走遍两个天道规则,才能测算出来。 “我说你不是天道,你就不是天道!” “就算你这棵树有天道规则,我亦能杀你。”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渡的意图,树微微震颤,接着突然冲向林渡,在她身上降下了一个传承阵法。 林渡运起灵力,拔腿就跑,顺带放出了原先被她塞入寒月秘境正一脸懵的几人,神识传给了他们布阵的地点和该放的阵石。 “帮我布阵!快!” 几人刚刚落地,迎面就看见自家小师叔被一个天道光环追着跑,而当中一个巨大的树,如同前面的几个传承阵中的树木,又融合了所有树木的特点,无比盛大强壮,让人见之生畏。 而那树下,却有一具尸体,几人随即判断——不像是好人啊,不然小师叔为什么就这么放着人尸体不管。 几人接过林渡抛出的各种阵石,开始布阵。 林渡人绕着这本源之树上下翩飞,左右横跳,那传承阵纹泛着金光跟在后面追,林渡的速度奇快,阵纹偶尔不能追上,常常落后那么一个身位。 于是本源之树周围,肉眼可见一圈灵力残余的白色灵光和金色灵光,一个大约是个人形,一个是个环形,飘逸出了一串飘带一样的灵力痕迹,猛地一看,还以为是鬼影。 “嚯,好多小师叔哦,感觉前后左右都有小师叔的影子。”元烨脱口而出。 “小师叔!要不要飞廉角啊,加成跑得快!”晏青看热闹不嫌事大。 倪瑾萱有些紧张,拿出鞭子,“小师叔,这个传承阵不能打吗?” “这个真的不能。”墨麟拦住了她,他尽职尽责地承担着一个沉稳大师兄的责任,教导道,“传承阵法锁定了人之后,如果外人攻击,会将锁定的人一起反噬。” “别莽撞,小师叔一定能自己解决的。”墨麟嘱咐她。 林渡的灵力飞速消耗,心气儿不顺,“我说,哪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道理?我当真不稀罕你这个传承啊。” 天道之树微微震颤,似乎有些生气,林渡的神识内突然多出了一句话。 “天赐,不可辞。” “你是正经天道吗?”林渡一点儿不上当,“正经天道的根系之中,会有……” 她忽然一个急刹车,接着利索地回身,一个铁锹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利索一挖,在传承阵纹赶上来的瞬间就着铁锹的深扎稳度,一个腾跃,人和铁锹一起打了个出溜滑。 下一瞬间,飞身躲过那传承阵纹,起身时顺势一脚将铁锹又踹入地下一个铁锹头的深度。 “三毒之雾呢?” 林渡回头向下看,那枝繁叶茂流动着九种规则的大树,根系却漆黑腐败萎缩,居然能被没用什么力气的铁锹头斩得粉碎。 而在林渡的视线之中,那根系周围的浓雾几乎化为了啃噬的斑斓害虫,不断蠕动,并非是外到内,而是从根系内里钻出来的。 这棵树,不止是从根系中,是从内里就坏了。 她淡声道,“如若这是天道,那便实在对不起我辈修道之人的世代献身!” 林渡字字坚定,“我偶尔不信天,但永远不会信你。” 本源之树被激怒,大地一阵震颤,本来按照神识之内的指令飞速布阵的几人身形不稳,神识也在被拉扯,这种威压禁锢之下,他们甚至无法彼此交流。 风火雷和古怪树藤的攻击冲向了几人,而传承则锲而不舍地追着林渡跑。 这些攻势是攻击向不同的地方,几乎是出于刻在本能里的默契,长时间养出来对彼此的透彻了解,夏天无飞速替补向火势攻击的地方;晏青奋不顾身跃入暴风中;天雷轰隆一声,被一柄长出许多的剑横地截断;瑾萱接替重压之下的元烨,而元烨已经顺手放出几只傀儡,横扫过去。 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神识被震慑,联系被切断,只要一个眼神,就永远会做出对方所需要的动作。 林渡玩笑之间的专业团队,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可以了!小师叔!”五人喊道。 林渡飞升跃入阵心,神识牵连阵石,灵力灌入链接阵法,再一次无所保留地将力量倾泻而出,启动了阴阳九转大阵。 脚下一片混沌的光,就在几人紧张的以为布置出错的时候,那团混沌的光一分为二,化为了黑白阴阳太极图,继而又在飞快变幻。 于此同时,那树上诡异地停止了攻击,甚至显得有些僵硬,那如同烈烈凤凰尾羽的火焰飞速地脱离枝头,没入阵中,接着是雷、风、生、死…… 无上宗几人始终保持着警惕,起先以为那闪出来的是新一步的攻击,还没来得及应对,就发现没入在了那布下的其中一个陌生的石块中。 “还好还好,不过小师叔怎么闭着眼睛不动呢?” “这叫大将风范,你懂不懂阵法师对自己能力的信任啊!” “这叫开始准备享受胜利。”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林渡突然睁开了眼睛,头上的传承阵纹犹犹豫豫地想要离开,却被林渡用神识反拉住。 “你不该和我说话的,也不该,强行用着传承牵制我,好让我不得伤害你的。” 林渡重新露出了笑容,方才神识耗尽,她却接受了第二次神符的醍醐灌顶。 “你要知道,反噬也是很可怕的。” 林渡抬手掐诀,手腕红绳金色字符流转浮动,不断形成的手诀冒出金色的字符,在她的周身慢慢串联成金色神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灭。” 第329章 戚祯身上的天雷呲溜一下就没了 法诀已成,金色符文慢慢成型,似游龙一般,没入林渡头顶地传承阵纹之内。 但听得一声钟鸣,那阵纹似乎承受不住冲击,喀嚓一声破碎,但神符之力没有停止,早已通过传承阵纹尽数灌入本源之树中。 先前本源之树上的九道规则之力已经分别没入阵中的九个极小的石头之中,此刻若是文福或是危止在这里,定然发现,那分明就是被掰成小石子一般的补天石,正是当日在大周寻得的那一小块。 而失去了规则之力的树已经不配被称之为本源之树,不过一株寻常的参天大树,随着力量的离开,花果尽落,树叶凋零,光秃秃的成了一株老树。 金光从被铁锹铲开的裂缝里隐隐泄露出来,随后愈发盛大,像是要吞灭这世间的所有污秽,根系很快化为了灰烬,一寸寸飞烟般飘散在空中。 林渡赶忙飞身回撤,“散开!” 六人同时飞起,大树根系尽毁,慢慢倾倒,落到地上时,并未发出预想中的轰然之声,反倒像是敲着空洞琴筒的声响。 元烨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这声音不对啊?” 倪瑾萱好奇地凑了过去,和元烨一左一右看向了树根之处,赫然发现树里满目疮痍,腐朽得几乎一碰就如纸皮一般,咔拉拉碎掉。 金光已经淡了,但内里只有朗朗清气,威严肃穆,不见那些内里的毒雾蛀虫。 天无氛秽,地无袄尘,十方肃清。 “诶小师叔,这树洞里,好像有字?像是什么古籍?”元烨伸进去半个脑袋,用灯条照了一遍。 林渡轻巧落地,垂眸看着这即使倒地也几乎有人高的大树,垂眸若有所思,“那就带走。” 元烨刚想撤出去,冷不丁就撞上倪瑾萱的头,他诶呦一声,一屁股往后坐到了地上,头上已然多了个肿包。 夏天无见状吓了一跳,“小师妹,没事吧?” 倪瑾萱直起身摸了摸脑门,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晏青和墨麟看着还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两眼红红的元烨,差点笑出了声。 “让你炼体不勤,现在好了吧。” 元烨捂着头,“你懂个屁,师妹炼体大成,哪是我这等木匠可比,自从遗府之后出来,后山的那群妖兽哪个没被揍哭的。” “得赶紧走了,核心已破,传承秘境要塌了。” 林渡说着,飞速捡起地上的关键阵石,而晏青和夏天无也按照平日里的保存古籍和药材的技巧,小心翼翼给这树加上两层封印加固,方才收入囊中。 一帮人动作结束之后,秘境刚好开始解体崩塌。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见到真正的本源之树的时候,他们的小师弟正在那传承阵法之下“结丹”。 少年盘坐在高大雷树下,灵气在头顶盘成气旋,飞速滚入人的体内,而眼瞧着树上雷力窜动,在少年头顶凝聚成了一团跃跃欲试的紫雷,终于那少年身上气息一变,雷劫也轰然降下。 “那个进阶的是什么人?总觉得有些眼熟?”盛宴看着那阵中的人。 “无上宗的新弟子吧,长成这样,很符合他们宗的招收标准,资质和脸都挺变态的。”二狗在旁边仰头看着那天道秘境的传承阵法中落下的雷劫,总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无上宗不像是会随便放任同门独自结丹的。”盛宴皱着眉头。 虽然她和无上宗只有几面之缘,可她能感觉得出来,无上宗的同门感情十分牢固可靠。 “这个年纪结丹,差不多跟林渡一样了吧?”二狗啧啧称奇,“就是这天道秘境中结丹,怎么看这雷都没个缓冲,咔就下去,咔就没了,这小玩意吸天雷呢还是渡劫呢?” 盛宴转头看他“你怎么还不结丹?” “我嘛,资质差啊。”二狗嘿嘿一笑,“不说咯,这天道秘境可真磕碜,一连进了三个柱子,就一个柱子有点东西。” 天雷一个接一个的降下,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最后一道天雷从那传承阵法的树上降下,看着威势凛凛,压缩的天雷之力躁动盘踞,正要向那少年头上降下。 少年始终巍然不动,双目紧闭,打坐于树下,即便头发散乱,雷云乱舞,也显出惊人的姝丽之色。 就在最后一道天雷结束的时候,浮云山下的青云榜上,字符也开始涌动,金色字符飞快凝聚,山下看守的修士急忙过去准备传抄,等待着新的天才的出世。 谁知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天雷砸在少年身上,上头还蓄积着长长一串雷还没劈完,竟然突然后撤了! 紫金色的天雷将少年笼罩,映得那少年脸色诡谲,五官精致锋锐,像是给他整个人披了一层紫金光芒。 现在这光芒跟光罩子一样,被天雷生生拉了回来,整个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呲溜一下就没了! “嚯!”围观修士瞪大了眼睛,“还有能收回的天雷?真是长见识了。” 自古以来,从来都只有渡过雷劫失败的,人不死也废的,从来没见过天雷都降下来了还能主动收回的,这是个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天道不认可?那为什么最后一道天雷都降下了又回去了?” “我看就是天道觉得他不行,要不为什么溜得比兔子还快?” 不仅仅是这一道天雷没了,整个树的雷团都一瞬间消失了。 戚祯茫然睁开眼睛,脸上也有些惶然。 他的雷呢?他的天劫呢?他计划好的,一举成名的天雷呢?雷劫呢?就这么跑了?? 一生被背刺的魔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 浮云山青云榜前,修士已经拿着笔悬停了好久,笔尖儿酝酿到墨汁都要滴下来污了那册子,他不耐地皱眉。 “不是,这修士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应该是渡劫肯定要成功了获得天道默许了啊,怎么半天没有名字?最后半道那不是有修复之力的天雷吗?怎么这么久?” 另一个驻守的修士也从山上下来,询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是有什么大奇才吗?难不成,又一个林渡?” “要是再来一个林渡就好了,我眼瞧着一道金光飞速落到这青云榜第一林渡之下,结果慢慢儿不结完名字和境界,只隐约看出一个戚字儿,另一个好像是祯字儿,并不分明。” “诶,耐心点,再等等,许是一下子就是个百岁前的结婴雷劫呢?” 两人正说着话,那青云榜上原本空出来的一行,突兀地消失了。 “诶???”修士手上毛笔一晃,眼睛瞪成了上三白,“诶!!” “这怎么还能上了又下去了?天道还能出错?” “莫不是这个人的问题,人刚渡完劫死了?” “奇了个怪了,我看守这里五十年都没出现这样的奇景儿!” “一上去还没显示全就没了,都不到我倒个茶的工夫!这个戚祯,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奇珍。”修士白白下山一趟,忍不住咋舌。 几千年头一遭,难得的奇事,转头就卖给中州异闻录。 第330章 我打算,直接问一问天 就在戚祯“结丹”失败之后不久,正当他出了第一根金柱,想要去找无上宗一干人等时,忽然脚下一阵地动。 几个还在金殿内的修士皆是一怔,“这是怎么了?外面又有魔潮来临了?” “不对,不对……” “这个感觉是……” “秘境解体!!!” 一众修士慌忙向殿门之外跑去,唯有戚祯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 这个动静和空气之中的波动的确是空间要解体了,可一个秘境如果解体,说明是本源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可这怎么可能? 金殿的本源分成了九源十八根柱子,真正的核心藏在时空二者的交叉缝隙之中,位置极其特殊,绝不可能靠运气和偶然进入,除非是本身就曾经见证这个秘境塑造过程的。 是谁?是手底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泄密,他的仇人过来伺机搞破坏? 可不应当啊,这个金殿内镶嵌的都是他辛辛苦苦抢来和下属上供的珍宝,核心是天道碎片的力量,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创立的,根本不可能泄露消息。 戚祯站在大殿之中,看着空间一点点瓦解,看着金柱坍塌天花板破碎,胸中难掩怒气,那崩坏的碎块之中,跟被狗啃了一样难看,光秃秃的,他想要趁机回收都不知道回收什么! 还有规则之力,九种规则之力去哪儿了? 他早就设计的渡劫,偏偏到最后一步莫名其妙功亏一篑,原来是秘境本源受损,天雷之力直接被抽走了。 只要渡劫成功,天道碎片就会借机让他登上青云榜,这样就能完美融入无上宗了,可是他娘的谁能告诉他谁弄破了本源,抽走了规则之力! 戚祯气得几乎心梗,魔修之中除了他可以和本源之力和平共处,其他魔根本不能容纳天道的本源之力,只能是灵修! 是谁?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 “金柱上还有东西,赶紧带走。”一道声音从一片解体的废墟垃圾中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戚祯对这声音无比熟悉,不是林渡还是谁? 这无上宗是穷疯了吧!一天天吃饭用盆喝药用盆,所以把宗门吃穷了才这么一副穷鬼做派? 魔尊的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浑身肌肉紧绷,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怒涨。 这还装个屁,今天就把他们都杀了!全杀了! 就在戚祯双目赤红,气得一点都装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心里又出现了一道声音,要是现在半途而废,损失更大,倒不如再等等,再等等,…… 戚祯慢慢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被无上宗拿了也好,到时候可以一并收回。 既然已经付出这么多,不妨再努力一下。 他又转头,看着无上宗那帮人在废墟中飞速挖着宝石,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冷静。 “师姐!师兄!” 无上宗六人回过头,手上却不停地挖着宝石。 “师弟你等等哈,我们先把这个能用的捡回家再说。”倪瑾萱确认戚祯看着完好无损之后,立刻收回了视线。 戚祯面容有些僵硬,终究还是咬牙应了一声。 “林渡。”盛宴在一片瓦解的废墟之中捕捉到了林渡的身影,收起几块秘境中的金属块,走了过去。 “嗯?”林渡直起腰,看向了她。 “方才,你们宗那个年纪最小的,在雷树下想要渡结丹雷劫,但到最后的一道天雷却失败了。”盛宴顿了顿,狭长上挑的狐狸眼中,圆润的黑眸轻巧划过戚祯所在的位置。 林渡没回头,笑了笑,“原来是戚祯啊,可是他看着没有渡劫失败的损伤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盛宴勾勾手。 林渡乖巧凑过去,等着她说话。 “理论上天道秘境中进阶是可行的,但在雷树之下,天雷落下去很快,按理来说对修士是个劣势,毫无准备的间隙,可那小子只是坐着,看不出什么异状,天雷一个个就那么劈下去,顺溜得很。” 林渡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戚祯干嘛来这一出? 盛宴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放得很小,一旁的二狗却在莫名其妙敲地上的废铁制造噪音,将两人的对话更压得听不出什么。 “之所以说失败,是因为最后一道天雷的时候,那天雷之力突然收了回去,接着整个树上的天雷之力都消失了。” 林渡心中有了数。 嗷,她干的,那没事了。 不管魔尊到底想干什么,反正她就那么顺手给破坏了。 她冲盛宴眯着眼睛笑,“无妨,我干的。” 盛宴看着她,无端就想到了他们通天派山下收留的野狸奴,拆完家后还能给你一脸清澈无辜的笑脸儿。 盛宴无奈一笑,“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去捡点锻刀的铁。” 林渡点了点头,指了指废墟中的一块儿地方,“那边,那边有,锻刀的主料。” 翌日,无上宗满载而归,回宗门的时候聚到一起分赃,当着几个真人面掏出来了整面的墙皮,墙之中镶嵌着无数晶石宝玉,内里灵韵充足无比,就是结构有那么些诡异。 苍离眼皮直跳,“你们这是把人家墙皮铲了?” “嘿嘿,”元烨笑的贼,“其实也不是。” “那是什么?”苍离抱着胳膊。 “还有整块地板!没想到吧!”元烨示意晏青掏出来。 凤朝、苍离、雎渊:……? “这才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雎渊十分赞许,“继续努力!” 凤朝捂脸,“别人没看见吧?” “没有!只有一具尸体!”倪瑾萱表示你们放心。 三个真人同时看向了倪瑾萱:? 林渡解释,“老八的一具傀儡之一,天无看过了,和那个全匠人的理论有点相似,但走向不太一致,估计是两人从同一本书上琢磨出来的。” 三人放下心来,“那就好。” “哦对了,今日中州异闻录上说,戚祯的名字在青云榜上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是结丹失败了吗?你们最近看顾一下他,别叫他道心有损。”凤朝想起来了这件事。 林渡忽然被一语点醒。 戚祯是觉得自己进阶的比他们都快,还没上青云榜有点奇怪,所以才想要让自己身体内的天道规则之力介入青云榜,由此顺理成章上榜,再完美融入无上宗之中? 林渡想了想,那这个天道规则和三毒混杂的碎片,的确无限接近于天道碎片,究竟是什么呢? 她站起了身,“我还有事,你们先分着。” 几人同时抬头,“二师姐去闭关结婴,难不成小师叔也要闭关进阶?” “那倒不是。”林渡笑了笑,“我有个疑问,一直得不到解答,也没人能给我正确的解释。” “所以,我打算,直接问一问天。” 林渡语调平常,站在人群之外,青衣之后是云遮雾绕,她伸出一根手指,直指向头顶的天穹。 此处峰头高耸入云,只觉伸手可顶天。 第331章 小师叔一般不都是给人刺激受? 林渡说要问天,那几个小一辈的还没怎么样,几个师姐师兄都傻了眼。 “小师妹她刚刚说什么?”苍离看着林渡离开的背影,下意识问了一句。 “她说她要直接问天?”雎渊同样呆滞。 凤朝低下头,“墨麟,林渡跟着你们出去一趟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墨麟拆墙拆得正努力,闻言抬头下意识回道,“没有吧?小师叔一般不都是给人刺激受?” 雎渊点头,“我大徒弟说得对啊!” 林渡虽然年纪小,却当真是像是跟他们一个辈分的人,干的也都是长辈的事儿,短短二十年就追上了他们这一辈弟子的步伐。 当初他还差点收林渡做徒弟呢,如今看来都是天意,叫林渡成为这第九十九代的最后一个弟子,成了他们这一代人最完美的收尾。 凤朝还是觉得不对,林渡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就不对。 她下了定论,“都是文福的错。”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再次提及文福的名字,苍离眉心一动。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林渡这孩子怎么问天?”苍离决定撇开这个有些·晦气的话题,回到正题上。 凤朝和雎渊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呢?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因为问题得不到解答直接问天的啊? 但林渡从来不说大话,有的话听起来猖狂,可最后她都做到了。 “算了,那孩子打小就聪明,不是他们几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孩儿可比的。” 凤朝想不明白,但反正林渡要是有什么事定会找她商议的,早晚都得知道。 三个大人就这么散了。 但她走到半路,又折返了。 不行,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去看看吧,叩问天道的代价,大约比窥探天机的代价还大。 谁知刚飞到一半,就跟自家二师弟和三师弟重逢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是说算了吗?” 苍离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看看,就看看。” 雎渊挠头,“万一天道降责,小师妹身子骨那么脆,我壮实,我可以帮忙抗一抗。” 三人默默无言的落到了离林渡的不远的地方。 无上宗人少,山多,绝峰孤冷偏远,峰头顶多够一个人施展拳脚的地方一直是闲置的,只有林渡常来练功。 林渡站在绝峰峰顶,取出九块碎石。 如今那石头已经不是最初的平平无奇,而是光芒各异,内里涌动着天道规则之力。 补天石,之所以被之前的兰句界修士拿来遮蔽天机,是因为如同穹顶,可以容纳天道规则之力,躲避天机的巡查。 林渡不只是从书中学习,还从敌人的动作中学习。 在秘境中设置的阵法,本来只是瓦解核心力量,对林渡来说不算太难,可天道规则的核心到底不同,林渡大胆用补天石替换了其中的部分阵石。 果然成功了。 如今三毒已灭,剩下的可是纯粹的天道规则之力。 林渡就要以此为基石,叩问天道。 她埋头开始布阵,寒月灵有点眼馋,“想吃。” “今天不行,如果之后有剩下来,可以。” 楚观梦哼哼着表达不满,“你们洞明界的天道之力还怪强的,我在那秘境中吞下的太阴之力,跟太阴本人的仙力有一拼了,不过她重伤之下仙力衰微很多,倒也不能这么比。” 洞明界真不愧是大世界。 林渡手上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嗯?我说你们洞明界天道之力还挺强的,光一个碎片的力量就那么强……” 林渡忽然直起身,“那可不是一个碎片。” 她大概摸到了一点边,但现在那个念头还没有落实,文福猜测的大方向或许是对的。 阵法落实,林渡拍了拍楚观梦,“先进去,如果我这个办法真的能连通天道,引发天道意志降临,一切责任也该我承担。” 擅自窥探天机定然有代价,林渡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愿意再牵连旁人。 这事儿和天道也逃不开关系,林渡此番行事,或许在天道眼里,就是去质问的。 她往阵中灌入灵力,阵纹慢慢成型,继而九颗石头之中的规则之力被激发出来,九道灵光围绕着中心的林渡,同时窜起,直冲云霄。 灵光很快没入天穹,阵纹光芒大绽,林渡的身影几乎被光芒掩盖,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轮廓。 “这场景有点眼熟。”远处的峰头,拆宝石的元烨忽然停了下来。 晏青点头,“非常眼熟,是小师叔受到天道规则赐福,但是却没择道成功的那次。” 两人毫无提起林渡黑历史的自觉。 墨麟和元烨都已经择道成功,如今看这场景还是有点咋舌。 元烨是大道的分支,也是道本的一部分,修者少,但道本逍遥,他对天道规则的感触并没有那么强,墨麟所在的神霄道,算是极威严的大道,非一心清正之人不能入,对天道规则感悟力稍强一些。 “上次灵光是从上向下的,这次是从下向上的,天底下,也就只有小师叔一个人能强行拉扯天道了。” 晏青掏出了小册子,开始书写,“某年某月某日,无上宗林渡真人有惑不解,冒险叩问天道,使阵凝规则之力,直指天道,灵光四起,直冲云霄。” 倪瑾萱担忧,“小师叔会有事吗?危险吗?” 墨麟想了想,给了个不那么确定的答案,“不一定。” 林渡的确有点危险,因为她在规则之力的包围之下,整个躯体都有点过负荷。 天道之威,大约如此。 灵光像是要将天穹撕开一个口子,苍茫青天之中,多出了一块光芒极强的银斑,像是……一柄冰锥,扎入了天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林渡靠着手腕上这个仙器和半灵的身份抵挡着天道之威,但听得耳边钟鸣一声。 “汝当何为?” 林渡抬头,声音洪亮,“无上宗第九十九代亲传弟子林渡,今日起阵,归还散落的规则之力,以此叩问天道,为何天道规则之中缠绕贪嗔痴之毒雾,为何受制于邪魔,反害众生!” 天空之中轰隆一声炸雷响,只是不见天雷落下,眼瞧着补天石中的规则之力已经过半,天道毫无回答之意。 林渡微微皱眉,“如若天道已受毒雾所害,吾辈修士,自当协助天道,剖离毒害,挽天之将危,地之将乱,道之不存。” “还望,予晚辈一个答复!” 轰隆! 一道天雷将天际划得极亮,直直劈到林渡的脚下。 林渡站在原地,寸步不让,灰眸被雷光照的亮若银雪。 就在这时,林渡面前出现了一个大道之门,那门古朴,沉重,一眼看着就如同进入了上古之境。 林渡愣了一下,这不是……上次突然在她面前关上的那个大道之门吗? 就是上回天道撤回的那个? 这是天道拒绝回答了她的问题并且转接到另一个工作窗口? 第332章 天道开门,我是你爹 林渡抬手,她不是不知道,道门紧闭,说明大道并未向她展开。 可是一次魔潮,前后一千八百名修士加入战斗,丧生者七百多人人,重伤者三百多人,其余也皆为轻伤,并且与从前记载不同,并未在魔潮结束之后对修士降下天道赐福。 说明这一次魔潮,绝非修士所为。 而近十年,邪魔屠杀吞噬的边界低阶修士不计其数,短短十年,损伤者超过了过去五百年的总和。 她不能等了。 命运本就在她手中,而今日她主动叩问天道,怎么可能不要一个回答。 哪有光吃了她送上的天道规则供奉,却一点消息都吐不出来的道理! 若道门不开,她就亲手叩开这个道门。 林渡运足体内全部的灵力,抬手握拳,蓄积着自己最强的一击。 围绕林渡的天道规则越来越稀薄,那道青色身影也越来越明显。 在无上宗几人的视野之中,修士一头青丝化为了白发,突然后撤了一步,分明是拳法的起势。 一道不属于规则之力的白光在她左拳酝酿,灵力运转呼啸,林渡额前的碎发随着乱流微微舞动,侧脸绷紧,不复往日散漫恣意,带着决然的坚定。 林渡浑身气息凛然得不像是被困于天道威严之下的人,反倒带着不容压制的反骨和冲天的煞气。 几个赶来的小辈在脑子里无端脑补全了小师叔此刻的心声,“天道开门,我是你爹。” 墨麟打了个激灵,暗道一声罪过,他怎么会这么想? 元烨嘶了一声,像是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晏青落笔,“天问:汝欲何为?答曰:开门,汝父也!” 他愣了一下,划掉。 不像假的,但别人会觉得是假的。 林渡浑身的灵力终于全部酝酿至拳心中,接着一拳砸向大门。 几乎是一瞬间,方才稀薄下来的光芒顿时变得无比刺眼,林渡的拳头停在了大门之前,她能感觉到,那股阻力是规则之力,并非来自于门,而是来自于……天道。 林渡心中的怒气陡然攀升到顶峰,神识化为攻击之力,同样凝结成一个拳头,一同砸向了天门。 她咬紧牙关,神识不断奔流,丹田内的小雪人也不断凝聚着灵力再通过经脉输出到拳头。 一直以来压在她神识最里头,她和精魂都从未触碰的地方,在此刻终于暴露了冰山一角。 前世林渡生于微末,受民所养,欲度苍生,兼济天下;入道后,同门相亲,师长关怀,如龙入水,是世上第一个从筑基之后就择道的奇才。 道名,观微。 见众生之微,托万民之重。 在一众修士抬头向天,虔诚求道的时候,林渡低头,看的是世人眼中的微末之流,是众生。 哪怕微小,也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林渡的道。 她的道,在天下。 观微不蒙尘,当生琉璃心。 谁料不过五十年,同门凋零,各受苦楚,生灵涂炭,苍生不济。 道心破碎,琉璃染尘,小家被毁,大家疮痍。 那些沧海一粟,终被洪流吞噬,不见微尘。 林渡咬着牙,那些失而复得的情绪,被压制了两辈子的情绪奔涌而来。 她受众生所养,所学本该还归众生。 她起于微末,该当立于微末,向天叩问。 这就是道,这就是她曾经选择的道,就是,她的立场。 旁人恭谨于天道规则,顺命而为,小心翼翼,不造口业,虔诚修行,是为他们的求真的道。 而今她立于微末之处,刺向天道,将满身峥嵘的反骨展露淋漓,亦是为她自己的道。 “我说,给我,开门!!!” 她今天,必须求一个答案。 天穹之中,不断传来轰轰雷响,可再没见一道天雷降下。 那两道相冲的力量光弧越发盛大,盛大到淹没了林渡和大门的模样,只剩下相对立的两道几乎比肩青天的灵光。 以一个寻常第四境界的修士的力量,去冲破一个大世界的天道规则何其艰难。 可随着林渡神识突破了天道规则,触及大门之后,神识一瞬间被大门吸纳,那里头的锋锐被化为了无形,接着,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一股庞大的吸力拉扯了林渡进入大门,而那天道阻拦的力量就更为明显,就像是一层被绷紧了的塑料薄膜,看似透明,却又极强的阻力。 林渡只觉得自己的躯体在被撕扯,那股巨大的阻力让她浑身肌肉痉挛,“你在害怕?” 天道在害怕她进入大道? 那可太好了。 害怕和恐惧就代表,她进入就会找到答案,或者是拥有让天道都会害怕的东西。 林渡觉得自己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了,也要在墓志铭上写上,“一个让天道害怕的女人”。 但显然大道还在努力拉扯着她。 不知僵持了多久,久到身体的骨骼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错位声,林渡听到了一声呼喊,“小师妹,大道以神观之!” 是凤朝的声音。 林渡顿悟,凝结的神识再度倾泻而出,被大道扯向门内。 下一瞬间,她身体一松,眼前出现了一条玉阶,润泽细腻,像是初始的天,向上看,一眼看不到边际。 而她的神识之内,恍然明悟了眼前的大道之名。 斯道尊妙,独步玉京,度人无量,为万道之宗。 此道名曰,洞真。 太上洞真,万道之宗,为道祖亲传,是一切法界的源头,此道绵长,一路可至上清天。 而洞明界,不过是万千世界的其中之一而已。 难怪它居然生出了害怕之心。 如若林渡当真走到大道深处,自然凌驾于这些灵界之上。 林渡明白了,她的道,就是度人啊。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林渡因度人而入万道之宗。 兜兜转转,观微而洞真,见微而知著,林渡立于微小,叩问天道,如今因此得入万道之宗。 是因也,是果也。 三声洞彻人心的钟声响起,神光落于林渡身上,阵纹消散,九源被天道吸纳,也止息了光芒。 可天穹之上,出现了无比绚丽的奇景。 流光似锦,白云缥缈,神光高远,此刻都衬在一人身际。 那人白发青衣,立于绝峰之顶,垂眸看着山下众生,不悲不喜,不哀不怒。 天地的风一瞬间止息。 凤朝袖下的手激动得颤动,双眼含泪,“择道成功了,择道成功了!” 小师妹终于择道成功了! 晏青同样无比激动,笔走龙蛇,“大道开,天道怯之,遂择道成功,天生异象,鸟兽拜服,人心生敬,可见此道威严!” 第333章 和天道讨价还价 林渡慢慢收回视线,仰头看向了天,光芒已经淡去,天道依旧无言。 她正式入道,此后总能找到答案。 寒月灵冒了个头,“你入道啦?我吃的还在吗?” 林渡和毛团子一齐低头,看着脚下的补天石,里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光芒,像是平平无奇的一块粗粝的石头。 楚观梦:…… 它沉默了几息,接着嗷呜一嗓子喊了出来,“没了!!!” 它的口粮!没了! 林渡将灵从袖口完整掏了出来,“要怪就怪天道把这些规则之力都收走了,可不是我不给你吃。” 楚观梦红着眼睛,“狗天道!” 林渡附和,“狗天道。” 楚观梦含恨咬上林渡的衣袖边边,“那它吃了你的,招了吗?” “没有。”林渡低头,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经不起楚观梦这么咬,有点心疼。 楚观梦嗷呜嗷呜咬着衣袖,“狗天道!不讲道德!吃了就走!饭钱都不给!” 林渡又应了一声,“狗天道!” 随着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天上忽然又出现了一道光芒。 刚刚想要飞去找林渡的几个师兄师姐生生停在了空中。 “那是……天道赐福??”凤朝愣了一下。 “是天道赐福!”雎渊肯定了,“天地元气灌顶,天道赐福,咱们小师妹可当真是了不起!” 刚刚择道,天道就降下福祉,这简直就是天道亲闺女嘛。 苍离抄着手,“我怎么觉得这个赐福是补偿呢?” 毕竟林渡起阵将天道之力还归天道,吃完了总要吐出一点吧。 林渡站在元气之中,然后冲远方的几人招招手,“一起来啊!大家一起干的大事。” 墨麟带头的几人愣了一下,“啊?我们能行吗?” “一起把碎片的力量薅下来的,怎么不是呢!天道怎么好只补偿我一个人。” 林渡很坚定,今天这个天道的羊毛,她薅定了! 她甚至仰头问到,“那日魔潮,多少修士浴血奋战,前赴后继,你不补偿吗?” 不知道为什么,凤朝诡异地从一瞬间凝滞的流云和赐福中,看出了一丝天道的哽咽和无语。 “你可是天道啊,虽然魔潮大约不是你固定的规则驱使,而是邪魔和三毒恶念,可酿成魔潮之祸的天道之力已归还,你不考虑补偿吗?” 林渡持续输出,有理有据,让人无比信服,让天道无语凝噎。 几息之后,雎渊、墨麟、晏青、元烨、瑾萱头顶都出现了天道赐福,只是明显元气稀薄了许多,而远处天芮峰中闭关的夏天无也收到了感召,出门接受了那元气灌顶。 同一时刻,禁地桃林、各大宗门世家,存活下来的人头顶都出现了天道赐福。 林渡满意挥袍顺势坐下,开始接受这次天道赐福。 元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之内,浑身如同被温泉水浸泡过一般,有种难得的惬意与舒适。 过度空乏后的经脉也收到了修复,丹田之内元气源源不断被消化,小雪人肚子逐渐圆滚。 小境界的壁垒咔嚓一声破裂,林渡顺利进入了晖阳境中期。 天道赐福恰在此时结束。 林渡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同样接受赐福的几人。 雎渊在空中再度跃起,看向了墨麟,“来徒弟,咱爷俩练练。” 凤朝落到了林渡身边,对上林渡沉若静潭的眼睛,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林渡的头。 林渡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就已经低下了头,由着大师姐薅了一把自己的头。 “恭喜择道,现在就算是大孩子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慢慢摸索了。” 凤朝说着,“既然择道,又已经是第四候了,得随我去祠堂设上自己的灵牌了。” 灵界修士繁多,前三候靠丹药和天材地宝也能堆上去,但进入第四候悟性、能力、机缘缺一不可,许多人终其一生,止步腾云境大圆满。 择道者更是需要机缘和道统的认可,更为稀少,有一择道之人就可撑起一个门派。 无上宗天才繁多,只要不因为意外折损,多数都能到第四候,因而祠堂只记录第四候以上的择道修士,设灵牌,灌入灵力气机和一缕神念,以成灵牌,尚在灵界存世的入小阁,飞升或陨落之后入灵阁受供奉。 灵牌背后,会详细记载弟子的修行道统。 凤朝解释完,又问,“你择的道,是什么?” 她见林渡面露思索,补充道,“若你不想公开,除我以外,也不会有人知晓。” 林渡摇了摇头,“倒也不是这样,只是在想,这个灵牌背后能不能刻上我,一个让天道害怕且妥协的修士。” 凤朝:…… 懂了,小师妹还是没长大,回去再抄点经书吧。 “我在说正经的。” 林渡瞪大眼睛,“我也在说正经的。” 凤朝脸上微微抽搐,突然理解了阎野,活该林渡小时候额头老是青一块。 确实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敲开她的脑壳,看看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洞真,”林渡说了这两个字。 “什么?”凤朝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的道,叫洞真。”林渡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凤朝迟钝地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她未曾设想过的道。 或者说,这个道太过宏大遥远,无上宗历来的道统传承中,几乎没见此道。 唯有一个,无上宗的开山老祖,曾经正儿八经听过道祖讲经的修士,是上古诸神陨落,三界分离之后,落在洞明界开山立派的第一个修士。 而无上宗大部分弟子的择道,都是分自洞真一道,是为无上宗的正统。 不光是雎渊、墨麟所修神霄一道,就是从凤朝起到封仪,所择之道皆是源自洞真的正统分支。 成千上万年之后,无上宗第九十九代,竟也来了这么一个返祖的。 既修此道源,没有意外,定然是能飞升的。 唯一的难题就是林渡的身体和寿数。 凤朝拍了拍林渡的肩膀,心中忽然生出了些漫长岁月的希冀。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宗门……一定还会再传承至少一百代? 千秋万代啊,谁人不想自己的宗门,千秋万代,永世流传。 凤朝的眼底含着难得的光亮。 一帮小辈也凑了过来,晏青激动得奋笔疾书,一面说道,“还得是小师叔啊,居然能和天道讨价还价。” 林渡一眼瞥过去,“写我的?拿来看看。” 晏青把册子一收,像是做贼心虚的狗,一张清俊端方的脸上明晃晃的心虚和羞赧。 “小师叔……” 林渡就那么背着手原地转向他,笑了一下。 晏青一哆嗦,挺直了背,双手把册子递了过去,“都可以修改,都可以修改。” 林渡过去扫了一眼,“这划掉的是什么?” 晏青欲言又止,“是写错了。” 林渡又笑了一声,晏青嘶了一声,方才一直看他写的倪瑾萱抢答,“我知道!” 倪瑾萱声音清脆,大声念了出来,“天问:汝欲何为?答曰:开门,汝父也!” 周围几人面上同时抽搐了起来,默默离中心远了一步。 天道要劈就劈着大逆不道的写书人,不要劈他们。 林渡却赞许地拍了拍晏青的肩膀,“写得好。” 她将册子扔给晏青,“若终成此道,窥其本真,你小师叔我,举手便可动乾坤,天道自当听我号令,都是小事。” 何为万道之源,是在上古混沌之时,就诞生的道法,从而衍生了无数天道规则。 等她修成了洞真道,她就是天道之母,完全没毛病。 第334章 好好一个小师妹长了一张嘴 《中洲异闻录》新一册发行,薄薄一册书中却有三件富泗坊中花钱都难得的大事,一册创下了最高销售记录,畅销整个中州。 三件大事,最要紧的自然是记录的那中州宗门世家抵抗魔潮的事迹和其中的名录,这事儿中州各地都知道,到时也不用宣扬,可当中记载的林渡真人拉下天道秘境绞杀高阶邪魔母树的事儿,实在惊心动魄。 第二件事就是那林渡真人据说已经择道,当日天生异象,问道于天之时,顺带引出了第三件大事,命天赐福。 这事儿各地皆有佐证,想来魔潮结束之后天道会第一时间降下赐福,可这次却生生隔了两天,原来竟是林渡真人问天得来的。 一时林渡声名大噪,也多的是人好奇她的道究竟是什么。 林渡这个当事人却又好像销声匿迹了,连中州各大门派和世家设了超度礼拜道场的时候都没出现。 这道场之后便是一众掌门商量魔潮后续之事的会议,凤朝对着众人的询问,也只是回答林渡体弱又伤了身,还要养着。 众人了然,继而叹惋,林渡这身子骨从当日青云榜一鸣惊人之后,就没传过一次好消息。 凤朝看着众人十分遗憾的眼神,还有富商想要捐赠的药草,婉言谢绝后在心中默默罚林渡抄了一百遍经书。 林渡对他们没有别的要求,唯一一点就是在宣传她的时候一定要说她身子骨还没好,除魔又受了伤,不宜出门。 这些时日,送到无上宗的道法讨论会、讲经会、道场、宴会邀请数不胜数,还有下战帖的,在无上宗山门之下蹲人的。 连墨麟都觉得烦了,转头做完饭和倪瑾萱念叨,“当年我背着剑挑了三宗六派十门之中全部剑修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蹲我啊,看把小师叔闹得,只能深居简出。” 倪瑾萱同样烦恼,“小师叔三个月都没出过书楼了。” 整整三个月,都在书楼之中,不曾踏出去一步。 墨麟一面喂后山的妖兽一面摇头,倪瑾萱拿着一大桶跟着摇头。 “算了,到时间了,先走了。”墨麟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来,随手薅了一只灵雏,利落拧断了脖子,拎着就走。 倪瑾萱疑惑,“大师兄,你最近都在喂什么啊?咱们除了后山圈养的妖兽,其他食肉的也不用你亲自喂鸡吧?” 墨麟拎着两只鸡翅膀,背影挺拔似山,走路带风,空出的那只手举起来冲背后的人挥了挥,“喂个可怜孩子。” 倪瑾萱眼瞧着墨麟往天芮峰的方向飞去了,忍不住皱眉,稀奇古怪的,天芮峰附近的药田五师叔宝贝得跟什么一样,从不许任何妖兽靠近,哪儿来的孩子? 而且二师姐也闭关了,五师叔基本不见人,他去那个方向干嘛? 倪瑾萱在后山摸不着头脑,墨麟却已经轻车熟路到了天芮峰山下,开了禁制,没入了平日只有夏天无才能进入的“实验室”中。 一侧厢房的牢笼内,邪魔嗅到了血食的气息,躁动地在笼内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墨麟忍不住叹气,将那断了气的灵雏投入了笼子中。 夏天无正在闭关,专心准备突破第四候,可这只还算“活着”的人造邪魔却也不能不管,干脆让墨麟来照料,左右得吃些新鲜血食维持生命。 吃修士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吃的未开智的兽类还是能喂一喂的。 只是这邪魔看着……总觉得比几日前还要狂躁好多。 墨麟抱着胳膊,微微蹙眉。 他不通医理,但总觉得不妙。 这些时日,全匠人又寄来了一封信,可惜师妹这会儿是看不到了。 另一侧书楼之内,林渡埋头计算,入道之后,每一次修炼,对道法规则的理解会加深,她要抓紧把阎野布置给她的书清完。 刷题这件事,林渡还是挺熟的。 直到窗口被敲响,林渡也没抬头,以为是瑾萱。 “今儿又带什么点心来了?前儿楚观梦吃糖糊了我小半张草图,今儿你要不把它抱走吧。” 一道声音冷冰冰响起,“没有点心。” 林渡笔尖一顿,头转向窗外,眼睛还落在自己的图纸上,“四师兄怎么今日这么好学?” “但有素酒,甜的,你喝不喝?”另一道温和愉悦的声音响起,带起一片当啷的铁索声响。 林渡眉梢一挑,视线从图上移到窗外。 两道人影,后苍在前,照旧板着一张死人脸,危止在后,笑意吟吟,僧袍被风吹动,到比往日更清瘦了些。 “你是真不怕死啊大师。”林渡由衷感叹。 危止就像是踩着人的底线来回蹦迪还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分明知道后苍的目光能杀他一万次,阎野也恨不得把他挂回密宗当旗子,还敢挂着禁灵锁在宗内行走。 佛修笑眯眯的,“我只是个拜访的客人而已。” 林渡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后苍无声地横跨一步,挡在了危止身前,一张冰块脸毫无表情,“回来为什么不找我?” 林渡:?还有这事呢? “我那时候不是消耗太多嘛。”林渡振振有词,“当然要休养几月啦。” “而且我师父给我布置了这么多,做不完,根本做不完,”林渡歪头,“难道师兄你没有自己的师父布置任务吗?” 后苍最厌烦林渡阴阳怪气还非要装孩子气的模样,面色更冷,“我师父给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去桃林修炼。” 林渡嗷了一声,搁笔站了起来,“师伯想我啦,你早说嘛。” “她没有,她只是找你有事。”后苍拉长了脸。 烦人,真的烦人。 好好一个小师妹长了一张嘴。 “临湍确实想你。”危止的声音从后苍背后传了出来,“真的找你有事的,是我。” 后苍闭眼,这个佛修能不能去修一修闭口禅。 他说真的。 楚观梦灵活地窜上林渡的肩膀,给书桌施加了个结界,驱使自己的代步工具,“出发!我也要喝!” 林渡捏住了它的嘴巴,“不你不想。” 禁地桃林,永远只有一个季节。 临湍似乎并不喜欢随便出门,林渡原本还跟在后苍身后,等人一出来,一个瞬移,就跟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师伯你找我呀!” 后苍一时居然没防住,冷笑了一声,怎么斩杀邪魔的时候没这么利索的步法,就用来跟他耍心眼子了。 临湍笑眯眯伸手把人揽过来,“听说你择道啦?” “昂!”林渡在临湍之前人设不倒,志于熬出最新鲜的嫩茶汤。 临湍摸着林渡的头发,“白头发呢,变给我看看,那个手感应该好。” 后苍闻言眼神微动。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危止,眼神骂人。 后苍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告诉临湍这种小事,只有这个佛修。 佛修很无辜,睁着一双怎么看也像是会骗人的含情眼,他那只是从不说假话,从不破戒,他多纯洁啊。 “对了,危止找你有事,既已入道,我和你师兄就可以教你封印魔气本源的禁制了。” 临湍满意地看了一回黑毛变白毛,伸手揉了一把,拎着危止的一壶素酒走了。 后苍追了上去,“师父。” 两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林渡看向了还站在树下的佛修,“找我?” 危止开门见山,“我这些时日,回了趟婆娑。” 林渡愣了一下,“可那不是已经没了……” “旧址。”危止轻笑了一声,“皇宫旧址,如今是断垣残壁,我找了些残破的记载,心里有个怀疑,或许那三毒雾团,不是最近才出现的。” 他伸手扔给她一坛子素酒,“这是定金,我们交换一下消息,之后给你点好东西。” 林渡一手轻巧接住,“正好,我也有个问题要找你。” 楚观梦原本垂在林渡肩头,直接一个反向仰卧起坐,“好喝的!灵韵好足呀!会打我舌头吗?” 林渡翻译,“烈吗这个酒?” 危止摇头,“灵果酿造的酒,很甜,你那份里加了蜜,不伤胃。” 楚观梦表示很满意。 第335章 又是天道碎片? 林渡给楚观梦整了个盆,转头示意危止说话。 危止起了个头,“我是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婆娑国破的事?” 林渡认真点头,“记得的。” 她这样正经起来,倒是让危止这个真正的亲历者的姿态显得有些随意。 危止闲闲席地而坐,声音轻缓,“当年在我体内埋下真龙内丹的大巫,在手札中记载,是自天道碎片中窥得国之将亡,因而急忙四处寻找秘术,最后从古时的飞升大能留下的墓中,得了一条真龙转世之法。” 当年他还在母亲腹中,就成了皇室延续的工具,被迫融入真龙内丹也没能挽救回衰颓的皇室,可见天道指引不算真的,他的天生佛骨,就是对天道和皇室最大的讽刺。 林渡原本一手端着盆,方便楚观梦吨吨吨,听到这里手上一抖,抬眼看向危止。 又是天道碎片? 他闲散靠在树下,本就是一张雍容的脸,神情却淡,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渡的目光,也闲闲对了上来,“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渡点头,“窥探天道碎片,得知我道将亡,后寻访秘法自古墓得偏门邪术,和文福的经历很像,魔潮中的天道秘境中,我曾经见了他一面,他也说那是天道碎片。” 她说着,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真晦气啊。” 原来从八百年前就开始了。 大家都是棋子。 危止笑了一声,许是觉得林渡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有些好笑,“文福或许也跟婆娑国大巫一样,被所谓天道碎片诓骗了。” 林渡闻言眼中难得带了点蔑意,“他在做他认为对的,我在做我认为对的,道不同,那就只能……” 以杀止杀。 林渡话没说全,当着一个出家人,她没说出那四个字。 可危止听明白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转而继续讲起了自己发现的东西,“你知道真龙降世之后,如何延续千秋万代吗?” 危止低下头,不再看林渡,声音飘忽。 “待真龙长成,生出五爪,飞升之际,囚于龙脉之下,以真龙替换龙脉,由五百名修士献祭成阵,困龙魂,封中脉,抽龙筋,定龙头、五爪,永世不得翻身作乱,以平天下。” 如果婆娑不灭,他如今大约是条囚龙了,而每百年也会有五百名修士献祭入阵。 佛门自然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只是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这条龙的人身,居然生了佛骨。” 危止点着膝盖,“佛骨一出,胜负已分。” 不会有婆娑国了,只会有佛修圣地云摩罗。 林渡眼眸微动,“可见那秘法实在是个邪术,且也全然没有用,要不然为什么你始终无法和内丹融合。” “不是不全,”危止笑了笑,“是因为我的佛骨,佛骨和内丹不能共存,所以我才会……” 一寒一热,饱受折磨,空有修为,却很难使出来。 只不过如今有了寒月石,生来两相,极寒极热,勉强可以压制。 林渡好奇,“那若是取掉其中之一呢?” “会死。”危止言简意赅,“且我无法入轮回。” 佛门盯着他的佛骨,旁人盯着他的内丹,随便取一个都可以至他于死地。 林渡摇头,只能再想办法了,或许会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危止主动转移了这个话题,继续先前的叙述,“我在翻找婆娑窥天楼的遗址时,发现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且窥天楼第十八层供奉的神龛,和我那日拿走的补天石吻合。” “大巫曾经寻得补天石,补天石中大约有所谓的天道碎片,后被兰句界出来的那些人得到。” 危止笑了笑,“那东西曾经想要吞吃寒月灵,壮大自己的力量,我怀疑那个囚龙阵法,也是天道碎片想要吞吃真龙之力,却因为无法靠近内丹,所以先将内丹转化为人。” 正在吨吨吨的楚观梦抬起头,大声嚷嚷,“什么吞寒月灵!没有的事!我没有被吞,我还生吃了天道碎片!” 林渡捏住了它的嘴,“啊对对对,是你生吃了它。” 她控制住了楚观梦之后,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以文福的心智,并非那么容易被诓骗的,兰句界那些人只会是他的刀,所以补天石应该是他一人寻得,至少里头的天道碎片是他先寻得的。” 当日本源之树下,不光她没和文福说实话,看来文福也没和她说实话,对着演罢了。 “而从他泄露的意思来看,他把天道碎片当成了真的话,是想要与天为敌的,魔尊体内的天道碎片,或许是他主动送上的。” 林渡皱着眉头,开始在心里推演,可文福目前所做的,基本都是符合天道碎片的想法,比如抽灵骨、夺异火,再到想要炼化全部无上宗的青年精英。 这些天赋灵物,和真龙内丹、寒月灵一样,大约都是天道碎片想要吞食的。 虽然最后这些在她的努力下都没有成功。 文福真的有这么蠢? 林渡总觉得文福看似冷静,已经癫狂,一个癫狂的人,会做什么? 和她一样,直接砸了天道的饭碗。 林渡皱着眉,文福究竟想要干什么? 危止察觉到林渡似乎被文福牵走了心思,轻轻咳嗽了一声,将林渡注意力拉回,最要紧的并非人,而是天道碎片。 危止开口,“我有个不能证实的想法。” “修道路漫长,难免生出贪嗔痴,在飞升之际,曾有修士亲自斩除三毒,以证本心,继而飞升,想来投身天道的修士,所斩的贪嗔痴,还带有他自身的力量,或许能够侥幸逃脱,再入修士遗墓留下偏门秘术,蓄意引导,伺机壮大。” 林渡点头,“飞升献道之人,本心向道,虽投身天道,也皆为自愿,先前师父和师伯都说过天道至纯,所以若是天道碎片,又怎会缠绕三毒。” 她话锋一转,“但那样的贪嗔痴化成的雾团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天道规则之力,我也曾经像大师一样想过,但楚观梦那天说,这规则之力几乎堪比太阴星君的仙力,让我想到了点东西。” “你的意思是,上界?”危止被林渡的想法一惊,“可……上下界不通啊。” “未必。”林渡很满意危止能跟上她的思维,“我觉得你的想法也对,我的也对。” “照你的想法,是上界修士的三毒,和洞明界本身化为天道的修士的三毒?融合起来?”危止认真想了想,“这也能解释,上界的规则之力和对下界修士的布局,都有了对应。” “那就只是三毒成势,蓄意谋夺力量,最后吞吃天道了。”危止幽幽叹息了一声,“贪嗔痴啊,除非圣人,谁没有呢?” 林渡笑了笑,“人人都有贪念,可贪一人是毒,贪众生是圣。” 危止随意敲着膝盖的指尖忽然停下,接着抬眼看向了林渡,眼中有明显的惊讶。 寒月灵开始有些晕乎乎,林渡捏着瘫软的毛团,“那日我质问天道之时,天道静默了,大约也是因为这不是它能左右的缘故。” “大师今日解了我的惑,既然那不是天道碎片,不过是区区杂碎,那我自不必留手。” 从邵绯背后的阴谋开始,就有窥天命以谋求他们身上的特殊天赋的痕迹,到如今的魔界动乱,所有一切都有文福的手笔,他从兰句秘境出来之后先与这些人为伍,驱使他们成为他手中的刀,视人命为草芥,同门为鱼肉。 不管文福目的是什么,林渡心中杀意已定。 第336章 你师兄在偷听 天道碎片的真相大致被推演出,林渡却没有丝毫喜意,反倒心里沉沉。 “今日大师既然来了,我还有一惑。” 危止看向了她,“什么?” “舍一人而救天下人。”林渡轻轻念了这么一句,“我想问,如果能舍一人而救苍生,对苍生皆是好事,那么,这人,该当如何?” 危止眼神一闪,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林渡想了想,直言道,“后苍。” 危止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会儿,“怎么是他?” “文福在找后苍,当日魔潮的天道秘境为三毒雾团驱使天道规则所化,我在那秘境的本源之树下,遇到了文福,他有意引导后苍进入所谓的天道秘境。” 林渡向来鬼话连篇,编故事说真事也十分从容,“然后降下所谓的天道传承,点名他生来就是为了献祭天道的。” “但以后苍的心性,只怕会激起他的反叛心思。”危止被林渡带偏了话题,“此子心性偏执,虽天赋非凡,可执念深沉,文福这是想策反他?” 林渡摇头,“我师兄他平等地讨厌所有人,怎么会和文福为伍。” 危止点头,“那也是。” “但若是所有人都逼他,他只会与天下都为敌。”林渡轻轻啧了一声,这样一来,无上宗除了临湍和阎野之外最能打还没自闭的人,就这么废了。 兵不刃血,攻心为上。 林渡一面摇头,一面沉默地拿起酒,仰头灌了一口。 跟哄小孩儿的糖水一般,没有什么意思。 再要喝,已然没了。 楚观梦喝的不少,难怪现在已经又晕晕乎乎了。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林渡歪头,“那对那个人,岂不是不公平?” 危止却好像看透了林渡的心思,他反问道,“若是你,你愿意以身殉道吗?” 林渡却想到了一尘封许久的事。 如今她陆续和精魂融合,也有了不少前世的记忆。 当日精魂说自己是系统时,曾经刻意诱导过她。 系统说原剧情中,她的道是无情道。 彼时林渡对择道之事了解不深,玩笑一般作答,这无情道可不兴修。 可实际上,若她前世是无情道,整个剧情设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无情者,无偏私也。 她不会为倪瑾萱开内库,不会因背叛而道心破碎。 直到日前她顺利择道,突破尘封的记忆,想起自己上辈子的道,这才有了解释。 不是,“按原剧情你是无情道”,而是“你该成为无情道”。 这是她上辈子给自己布下的一步棋。 反正自己骗自己,自己算计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 林渡安排自己修无情道,原因其实很简单。 在绝望之境,她就想好了,安排自己,走上替临湍献祭天道的路。 一条孤掷一注,没有回头的路。 可惜就算是她自己,也无法完全安排自己的道路。 究极一生,天命难违。 三生三世,她心不移。 “是的,我愿意的。”林渡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愿意的。” 她也没了轮回,只是这是她自己选的。 如果总要有一个人来结束这场局面,她宁愿是深受恩惠的自己。 她看过太多不平之事,在现代也觉得被逼成为救世主实在不公,少年人想要成为救世主,成年人只想毁灭这个破烂的世界。 可真等她回来了,她才知道,以身殉道,护卫百姓,本就是修道者的使命。 没有人不怕死亡,可真当危机来临之际,也就理解了,为什么有许多人为了新世界而从容赴死。 我以血肉灵魂,铺就太平盛世的路。 无数的先人,无数的现人,都是这么做的。 “因为这个世界值得拯救。”林渡笑了笑。 因为这个世界值得拯救,所有才有救世主的出现。 危止也笑,“因为总有你这样的人出现,所以世界从不会灭亡。” “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轮不到你来。” 他说着,扔给林渡一个玉简,“结款。” 林渡有点嫌弃,“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危止点头,“昂,不要给我?” 林渡摇头,“给了就不能拿回去了哦。” 上古时期的玉简,怎么也是个天品功法之类的,自己用不着,就捐给书楼呗。 危止起身,“你是不是还要跟临湍学封印魔气本源的禁制,我就先走了。” 林渡喊住了他,“大师知道了这一切,不想做什么吗?” “毕竟你原本可以成为一路顺畅万人敬仰的佛子,而不是如今的妖僧。” 危止头也不回,僧袍似山间流岚,轻飘飘的,下头骨骼孤凌,“别激我,没有用,出家人,怎会为仇恨所困。” 林渡表示不信。 要是真的不在乎,又为什么会特地回婆娑国旧址。 就算不为仇恨所困,可他终究还是会想要弄清楚天道残片。 他总要入局的。 不管是何时。 “对了,方才我反问你的时候,你师兄就在偷听了。” 危止走之前还不忘地放个大雷。 林渡面目扭曲地转头,后苍果然在。 那人就那么站在桃花树下,一张冰块脸,眼底却罕见地有些复杂的情绪。 这是后苍头回不是因着临湍波动情绪,而是为着这个不该长嘴的小师妹。 后苍被揭穿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方问道,“这就是你要去封印魔气本源的理由?我不是跟你去吗?不至于要你祭天。” 林渡见他理解歪了,顺势扭转话题,“啊,我还以为师兄你不愿意呢……” 后苍面上嫌弃,“是不愿意,不是不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尽快吧。”林渡笑眯眯地说道,“等我学会,即刻启程,能封多久是多久。” 只要少泄露一刻魔气本源,就能少死一个被化为邪魔的人。 后苍转头走入林中,“走了,练功。” “还有危止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行踪莫测,遇上他准没好事儿,离他远点。” “知道了知道了。” 林渡跟了上去,忽然突击问道,“师兄方才听到了,那如果是师兄,会觉得以身殉道,多有不公吗?” 后苍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良久,等林渡以为他不会回答,打算直接开始练功的时候,后苍的声音迟迟传了过来。 “若执念能消,局势所需,以身殉道,也无不可。” 可他有个一直放不下的人。 第337章 啊~好凉 暮色给窗口染上了金边,将桌上的符纸也染上了辉煌的神性。 倪瑾萱画完了最后一笔灵符,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戚祯。 “这个驱魔符,你学会了吗?” 她天生一张小巧的脸,五官柔和不见任何攻击性,眼睛清澈圆润,像是林间的小鹿,注视着人的时候总显得真诚无比。 戚祯对上那双眼睛,笑得清浅,“应当是会了。” 倪瑾萱眉眼弯弯,“是吗?画一个给我看看。” 戚祯提笔抬手,犹豫着落下一笔。 倪瑾萱专注地看他画完,长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拿起那灵符,“看着好像不太对,我看看。” 她灌入灵力激发,随手贴在人的袖上,符纸轻飘飘地被晚风吹得微微颤动,没有任何反应。 戚祯愣了一下,“师姐,我第一次画,许是错了,我再试试。” 倪瑾萱歪头一笑,“好呀,你试吧,今日和他们约了下山吃饭,我先走了。” 戚祯问道,“师姐山下有什么好玩的吗?” “看灯呀,你要来嘛?”倪瑾萱歪了歪头,“晏青元烨他们要下山买材料,刚好我一道下去看灯。” 定九城的灯会向来热闹,年前魔潮来临,冰灯展没开,到了夏日祭火神之后的灯会,就格外热闹些。 虽说冰灯雕刻的水晶世界晶莹似仙宫,可人造的灯笼也美轮美奂。 倪瑾萱爱热闹,早就和那几人约好了要下山了。 戚祯下意识问道,“师叔也去吗?” “小师叔忙得很,大约不去。”倪瑾萱有些沮丧,“小师叔做的灯笼可好看了,在小时候还给我捏过一个兔子冰灯呢,可惜冰灯留不长,我就只剩下明珠了。” 戚祯眼中微闪,“原来师姐喜欢兔子。” 入夜,花市灯如昼。 瑾萱一行人走在街上,游人如梭,两侧楼上悬灯似星海。 一片光华之下,人们几乎都拎着一盏带火的灯笼,从瑞兽到莲花,样子都无比精致。 “不是我说,香满楼的烤鸭师傅换了一个之后,味道和之前比就差了一些了。”元烨摇头叹气。 “咱们来的时候那师父就老大年纪了,琴心境的修士,也到年纪了,”晏青抄着手,“这一路,熟人越走越少了。” 倪瑾萱闻言有些落寞,像是煮太过的汤团,整个人都有些蔫哒哒的。 一旁戚祯低头看了一眼倪瑾萱垂着的眼睛,“师姐,我想去那边看看。” 倪瑾萱没抬头,“你去吧。” 元烨看着戚祯的背影,他对定九城熟悉,那个方向,好像是去一家专做琉璃器具的店。 他轻轻啧了一声,“诶,师妹,给你看个好玩的。” 倪瑾萱还没抬头,眼前就怼过来一颗竹编的灯笼球,玲珑滚灯,里头的灯烛还在燃烧,将整个滚灯照得暖融融的,竹子也像是沁了玉色一般。 元烨手指一动,将那滚灯往上一抛,烛托跟着滚动变向,却始终悬在里头,怎么翻滚也不会落下。 寻常滚灯极大,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得这么细巧。 “好玩儿吧。”元烨嘿嘿一笑,又掏了一个出来,接着一手抛一手接,耍杂技一般,“书中记载的滚灯,万向可动,抛着玩儿,当球踢都行。” 倪瑾萱转头,看准元烨抛至空中的一个小球,抢在他接着之前,夺了过去,那小球只比人拳头大一点,刚好握了一手。 “咱们回去当球踢,你用鞭子抽着当陀螺玩儿,都行。”元烨接着抛自己手上那个,“我琢磨了三日才做出来,卖个多宝阁几十个中品灵石,还留了大的,可以从山上滚下去。” “走!”倪瑾萱跃跃欲试,“这些天大师兄不和我对打,二师姐又在闭关,去书楼也很难遇上小师叔,我都无聊死了!当蹴鞠踢,赌个彩头?” 元烨举手,“输了的人叫一个月的外食!” 最近师叔在养崽,大师兄做饭心不在焉的,只能靠山下的外食勉强过活。 晏青起先不在意,在听到可以用步法之后,打起了精神,“我必赢!” “还有戚祯,戚祯没有弟子令牌,不能随便进山门。”倪瑾萱走到一半才想起来。 “这个简单,我知道他在哪。”元烨拽着人往旁边一拐,果不其然撞上了刚刚出了店门的戚祯。 “走了小师弟,我们要回去了!”元烨大声喊着。 戚祯被吓了一跳,见到晏青和元烨一左一右站在倪瑾萱周围,赶忙收起了手中的东西,“来了。” 灯火煌煌,元烨冷不丁就撞进一双幽深的眼底,他微微挑眉,啊,这熟悉的味道。 每次皇兄搞事之前都会露出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腰杆也挺得格外直,像是准备攻击状态下的毒蛇。 即便看着色彩斑斓,甚至华丽至极,在高高直起蛇身的时候,同时也吐着蛇信子,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暖意。 元烨收回视线,这样的蛇,是成不了龙的。 他笑眯眯地看向走到倪瑾萱面前的戚祯,“就等你小子了,赶紧走吧,我们要回去踢球了,你要来吗?输的人买一个月外食哦?” 戚祯脸色一僵,他倒也不是没有灵石,可这个身份的灵石的确是不多的。 堂堂一个魔尊,如今却过得这样窘迫。 他看了一眼倪瑾萱,“师姐去吗?” 元烨莫名激发了点骨子里的宫斗血脉,“小师弟,怎么瑾萱不去你就不来啊?我和你晏青师兄是没有这个面子咯?” “我不是,只是想着若是师姐不去的话,我就去讨教师姐经书的内容。” 戚祯像是被他说的内容为难到了,垂着眼眸,细密的眼睫显出楚楚可怜的意味,说话也缠绵委屈。 “不是不跟师兄亲近的意思,只是戚祯在宗内也只有师姐带我,师兄们平日繁忙,我也不敢打扰……” 元烨嘶了一声,微微后仰,“这是夏天吧晏青?” “是啊。”晏青还抄着手。 “嘶,我这个汗毛怎么都立起来了?你们瞧。” 元烨撸了个袖子横向倪瑾萱和晏青,学着戚祯的音调,骤然把轻慢雍容的音调压成了轻飘飘的虚音,吹在倪瑾萱鬓边。 “啊~好凉。” 倪瑾萱也跟着嘶了一声的,打了个哆嗦,当即一巴掌拍上去,戚祯说出来还不觉得,轮到元烨学着就莫名其妙觉得这音调听起来虚得不行,中气不足,“学点人样儿吧你。” “我怎么啦?”元烨龇牙咧嘴收回手,皮肉上好红一片,“小师弟不说你就说我?” “他是真的肾虚,你肾虚吗?”倪瑾萱声音很清脆。 戚祯骤然面色一僵。 什么东西??? 第338章 汪汪队立大功 鞭子狠狠抽向了竹编的滚灯,清脆的女声在寂静的山中响起,“嘿,进啦!” 烛火透过滚灯泛出暖光,在黑夜里灯球无比显眼,一路吸引着萤虫,飞起来的时候像是拖拽着尾气的流星。 四个修士也不分队,各争各的,谁也不让。 “再来再来。”晏青眼中闪动着熊熊战意,“我说,不应当啊,我都融合了飞廉角了,大师兄都没我快。” “瑾萱那力道,你上去捞啊!断个骨头的事儿。”元烨又给滚灯加了个防御罩,重新让傀儡抛到空中,“说好了哈,不能用灵力,禁灵符别偷偷摘下来,不然滚灯该坏了。” 四人同时冲了上去,这回是晏青抢先。 “好了,现在除了小师弟一人都进了一个。”元烨喘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戚祯,“不过小师弟确实虚,我们让着点也没关系。” 戚祯面色扭曲,他们无上宗是真的和虚过不去了是吧。 他咬了咬牙,在傀儡再度抛球的时候第一个冲了上去。 就在四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戚祯抢先了一息,将球勾走了,接着一路带球,滚灯擦过草地,在地上一路逶迤出了细碎的火光。 “诶师弟,你不是偷偷摘了禁灵符吧?”元烨高声从侧边一面包抄,一面和对面的晏青使了个眼色。 晏青会意,动用飞廉角,逼了上去,却依旧没有追上戚祯。 三人穷追不舍,戚祯回道,“没有。” 的确没有,后脖颈的禁灵符还在。 倪瑾萱若有所思,歪了歪头,接着横地里一个跃身,长鞭落到了空中,想要半道卷走鞭子,戚祯见状赶忙一脚踹了上去。 这一脚上去,戚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倪瑾萱的力量有多强,居然真的要被倪瑾萱的鞭子卷走了球。 “小师弟可别,你腿骨要是断了可怎么好!”晏青喊了一嗓子,“千万不要逞强啊!钱没了咱们还可以再赚!” 倪瑾萱同样喊道,“是啊是啊,输给我又不丢人,你身体不是一直虚着嘛!” 三人一声比一声高,激得戚祯再度冲了上去。 晏青眼神微妙。 就是大师兄和师妹十八岁的时候都没这么强大的身体素质吧。 元烨眉头一挑,当年他被妖兽追都没这么快吧。 戚祯一脚飞起,将被鞭子高高抛向前的球横地里踹了过去,真抢了下来。 一瞬间,滚灯内的烛火熄灭了。 元烨和倪瑾萱同时眼神一暗。 晏青情绪稳定,“嚯,小师弟好厉害的脚法。” 戚祯转头,喘着气冲倪瑾萱笑,白皙昳丽的脸上,笑起来更是惊心动魄,“师姐。” 倪瑾萱满脸遗憾,“又打平了,可恶啊!” 元烨跑过去拿滚灯,“滚灯好像坏了,得了,踢不成了。” “你那本来就是滚灯,又不是真的蹴鞠,竹子外壳,很容易坏的,大不了我赔你一顿啦。”倪瑾萱收了鞭子,叉腰站在原地,“明天我请你呀!” 元烨背对着戚祯,冲倪瑾萱向一侧歪了歪头,“得了,你说的啊。” 倪瑾萱点头,“我说的呀。” 晏青过去和元烨勾肩搭背,“走了走了,回去了。” “我师父夏天新起出来的酒,喝不喝?”元烨回头看向了倪瑾萱。 正是夏夜,树影深黑,那一身玄衣的少年紧跟在倪瑾萱身后,像是从重重深山暗影里爬出来的斑斓蛇影。 倪瑾萱一身碧水月裙,闻言笑吟吟跑上前,“来啦,戚祯,你先回去吧。” “师姐……”戚祯喊了一声,看了一眼前头那两个青年,两人正搭着肩回头向这里看,活像街边儿成群结队就知道龇着牙乐的狗。 倪瑾萱却没听戚祯的,蹦蹦跳跳落到元烨旁边,队伍平均海拔瞬间拉低,但看上去更像没心没肺的快乐小狗了。 三个快乐小狗刚刚到了天悦峰头,就看到了在月色下自斟自饮的林渡。 一个放得整整齐齐的酒盏还在一旁,里头酒液剩了个底,显然苍离刚刚还在,看见他们小孩儿聒噪着过来才走了。 寒月灵趴在林渡肩头,罕见地没有喝酒,睁着一双大眼睛。 “小师叔!”倪瑾萱眼前一亮,“你怎么在这里。” 林渡笑着撑着头,掀起眼皮看了三人一眼,“说说,设下这么一大个圈子,看出什么来了?” “小师叔你怎么知道?”晏青率先瞪大了眼睛,这些时日林渡一直深居简出,就没和他们见过面,怎么一下就知道他们在给戚祯下套,也太神了吧? “晚上来找二师兄拿我托他锻造好的新灵器,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在后头野草地里踢球。”林渡说着,抬手仰头灌了一杯酒,唇角挂着点笑。 大家都长大了啊。 好像已经不用她太过操心了。 元烨已经拉了个竹席子坐下来,把今天刚起出来的酒坛子挪上来,直接摆了三个浅碗,“那小师叔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把人骗了跟你们一起踢球,再贴了禁灵符,这样灵修的力量无法动用,再逼他展露超出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做得不错,那个滚灯的灯烛也是特殊材料吧?” 林渡也换了个碗,示意元烨也给她倒酒。 晏青叹息,“小师叔你也太聪明了,就那么看一眼就知道我们的布局,还是我们布局太浅了?” “那戚祯会看出来吗?”倪瑾萱很紧张。 “不会。”林渡笑了笑,“局外人自然比局中人看得清楚,更何况你们三个在他眼里也没有这么深的心思。” 有林渡这个大敌在前,后苍这个力量威慑在后,剩下的对戚祯来说都像是小猫两三只,自然难免轻视。 可无上宗新一代弟子,不光只传承了师父的能打能干,还传承了师叔的心眼子,没有心眼子的也能被林渡扎上几个。 “我做滚灯的时候用的灯烛是月昙腊,只在清正环境中才能持久燃烧,若是有魔气,哪怕有掩盖气息的法宝,但只要泄露出来一点点,触碰到灯芯,灯烛就会熄灭。” 元烨端起酒盏,冲倪瑾萱和晏青一抬,“这事儿还是瑾萱提出来的,她说总觉得戚祯那日魔潮时,所有人都在为小师叔拉下金殿,压碎魔树欢呼和惊喜的时候,戚祯的表情不太对。” 倪瑾萱认真点头,“就连二师姐都笑啦!四师叔眼睛也瞪大了,表情都比平常柔和喜悦很多!可小师弟只是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 “我们就想,难不成是邪魔的探子?这些年确实邪魔探子多,估计有什么特殊法宝掩饰了魔气,藏着灵力,叫我们看不出来。”晏青对中州的时事十分了解,故而有了这么个大胆的猜想。 倪瑾萱接话,“我想,其实玩乐的时候最放松,但游戏时候,就连晏青都会因为好胜心急地什么斯文都忘了,那这种情况下,试试戚祯,行不行。” 林渡笑着赞叹,“干得真棒。” 三人闻言,眼睛亮晶晶的,浅碗碰撞,声音清脆,酒液里融着碎掉的月光。 第339章 林渡的天赋点像是都点在脑子上了 月色如霜,寒月灵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酒,反倒是林渡一碗接一碗。 若是苍离出来见着珍藏的好酒被用海碗喝,只怕要连人带碗,都扔下山。 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笑着喝酒的三人。 “那小子刚进宗门的时候,我就说这小玩意看着可不像好人啊。”元烨端着碗摇头,“得亏是我们无上宗,要是别的宗门可受不住这么个邪魔探子。” “可惜一直也没看出什么异状。”晏青跟着摇头,“耗费了我好多灵石。” 法器运行需要能量,最常塞的就是灵石了。 宗门内树上栖息着的鸟,一般动也不动的,就是晏青放出来的监控法器。 倪瑾萱歪着头,“那他进我们宗门,是想干什么呢?” “探子能干什么?”元烨表示这我熟啊,“要么就是偷东西,要么就是离间人心,再不然就是等待关键时候在背后捅一刀。” 林渡笑着点头。 “那我们现在确定了他是邪魔的探子,却不知道他的目的,该怎么办?”晏青皱着眉头,“让和归师叔押去钧定府拷问?” “邪魔拷问未必有用,此人速度在你之上,力量在瑾萱之上,咱们要干就干个大的,用他钓个大鱼出来,说不定人家就是魔尊派过来的呢?”元烨眉飞色舞,传递着自己的经验。 “嘿,对付探子,第一点就是,按兵不动,切忌打草惊蛇,要么策反,要么就反利用它,估算对手究竟下一步要做什么,然后一举破了他们的计划!” 元烨说完,对上林渡的含笑的眼睛,有些羞赧,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糟了,好像在班门弄斧。 晏青一无所觉,“你这在皇室里也没白活,果然学的东西不是书中就能学得的。” 元烨伸手推搡他,“这次要不是你会读书,想到那么个偏门的灯烛,我再会编竹子也没用。” “要我说还是瑾萱想的办法好。”晏青显然没想到元烨开始夸起他来了,难得有些惭愧,转头跟击鼓传花一样抛向倪瑾萱。 倪瑾萱骄傲挺直腰板,“我是小师叔亲自教出来的!察言观色!人情世故!我都会的!” 林渡听着就忍不住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伸手捏了一把,站起身。 “你们放手去试,若有任何危险的苗头,及时通知你们的师父和师伯。” 虽说平日里在一起大家都会听林渡指挥,可若是林渡不在,他们也不是没有主见的小孩,鬼点子多得很,互补又融洽。 林渡看着这一群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专业团队”,忽然就放下了心。 这条路从不是她一个人奋力挣扎出来的,她做的一切,伸出的每一次手,如今都落在了实处,捧出了各自璀璨的星火。 “走了,我还有事,你们看好家。” “好嘞!”三人响亮应了一声。 林渡笑着又回头看了三人一眼,他们还歪在竹席上,三人精神亢奋,眼睛比落在桌上的几个滚灯中的烛火还要明亮,虽然喝了酒,却也没完全抛却了警惕性,随时都能跃身而起。 “来来来,传灯,没能接住的喝一盏。”元烨爱玩,抬手勾了那先前给瑾萱看的小型滚灯。 林渡调用灵力,化去酒力,眉眼清醒,飞至山下。 楚观梦小声嘟囔,“怎么走之前还要喝酒?” “可以用灵力散掉。”林渡拍了拍它,“东西准备齐了,走吧。” 后苍冷着脸抱剑等山门之内,见了林渡过来,冷冷道,“迟了一刻钟。” “遇到了师侄,嘱咐了几句。”林渡淡淡道,“师兄定然不知道我小小年纪就养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师侄的苦。” 后苍还真不知道,转头就走,“走吧,魔界如今还不知道怎么乱呢,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别回头进去了回不来。” “不是有师兄吗?”林渡诶呀一声,“师兄曾经进出魔界犹如回自己的家,如今护佑我封印一个魔气本源都不行了?” 后苍冷笑,“一个人可以,多一个拖后腿的,不行。” 两个人坐上了飞舟,在夜色下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邪魔盘踞的地盘。 “当日顺利斩杀高级邪魔的是我。”林渡心情轻松,“师兄莫不是忘了。” “嗯。”后苍回了这么一个字。 林渡难得憋气,转过头抱着楚观梦,“师兄放心,我好歹也是晖阳境中期的实力,还有寒月灵在,自保没问题。” 楚观梦趴在林渡肩头冲后苍龇牙,它超凶的! 后苍的眼神平淡无波,“封印者需要能运用道法规则,你如今刚刚入道,耗尽灵力和修为也只能强行封印两三年,没有太多意义。” “若是有邪魔前去是破坏,只怕坏得更快。” “平白搭进去你的修为神魂甚至生命,旁人不会知晓,也更不会感激你的努力,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同意你去。” 楚观梦冲后苍持续龇牙,喉咙中发出低吼,像是威慑,下一瞬间被林渡强行提溜起来,“你跟谁学的这个?我可没真养一条狗啊。” 林渡说着看向了后苍,“那不然,我保护师兄,你行你上?师兄这么强,肯定能比我多封印几年?” 后苍转过头,微微皱眉,“我和天地规则的亲和力没有你高,神识也没有你那么强。” 他只是很能打,林渡的天赋点像是都点在脑子上了。 林渡在这种术法上的天赋像个谜,两人一同学的封印之术,可林渡的封印像是被焊在了天地规则之中一般,浑然天成,也就意味着更难被发觉异状,找出攻破。 后苍在训练林渡的时候,见过她体力灵力用尽的样子,却基本上从没见过她神识完全用尽的时候。 后苍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 青云榜第一就该是林渡,别人都配不上这个第一。 林渡闻言只笑,她的亲和力来源于她的半灵之躯,神识强大是融合了两个神符的淬炼,加上两辈子的神识和强大神识功法的加成,超过别的不专门修习的神识的人也很正常。 后苍搞不懂林渡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板着脸偏过头,不说话了。 寒月灵咕咕叨叨,“你这就是闷声干大事啊。” 和阴怀天一个性子。 只不过这个人还好点,还知道自己菜,带上了它。 林渡揉了一把团子,低头看着灵舟之下远去的万家灯火。 “你怎么不想,也有很多人努力在为这个盛世付出呢?” “我也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很想要看看,我把别人的路堵死,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第340章 告白局面被打得稀碎 无上宗,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残酒空杯,烛火渐熄。 三人起身,将东西收拾完,各回各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还得继续练。 元烨走了半道,忽然有些担忧,“你说,瑾萱这么回去,万一被那探子发现了什么怎么办?不会有危险吧?” 晏青和他的屋子一左一右,远远听见了,“不是还有大师兄和师叔,不至于吧?” 元烨回屋的脚转了个弯儿,“我去看看。” 两仪峰山腰处,设有一个小院,院门外山花烂漫,萤火星星点点,像是夏夜悬浮缥缈的梦。 倪瑾萱落到院子前,就看到门口好像有盏悬着的灯。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看清了自己门口蹲着一个人。 少年猛然直起身,那溶溶似月色的灯跟着抬高到了空中,借着琉璃灯的光亮,倪瑾萱看清了等着自己的人。 少年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袍,赤色滚边,映衬着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光辉柔和了少年的轮廓,逼出一点纯良无害的意味。 戚祯提着一只琉璃抱月兔灯,见了倪瑾萱回来,这才笑起来,倒像是接引人飞升的仙使,“师姐,你回来了!” 他眼底满是惊喜,向着倪瑾萱走过来。 “你等我做什么?”倪瑾萱有些意外,戚祯被安排住在大师兄和师父的洞府之间,本来不该在山腰的。 戚祯闻言,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我是,想给师姐一个礼物。” “冬日过去了,冰兔灯会化掉,可琉璃兔灯永远不会融化,师姐喜欢吗?” 戚祯伸手,将兔灯递到倪瑾萱面前,“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这只兔灯可以永远陪着师姐。” “我心,也如此灯,想要永远跟着师姐,哪怕只是占据小小一点地方,能给师姐带来一点点光亮,也就满足了。” “我不奢求师姐能够喜欢我,自进宗门以来,师姐对我最好,也对我最耐心,我喜欢跟着师姐,哪怕只是看着师姐也很开心。” “我只是,求师姐的目光也能有片刻落到我身上,我会永远等在这里的。” 他又上前了一步,声音低沉,还带着明显紧张的颤音,“师姐,这只兔灯,花了我进宗门攒下的全部身家了,你,喜欢吗?” 两人之间只剩下了一点距离,少年身量已高,提灯看着女子,一双潋滟的眼睛含着希冀的柔光,连山间夜号的虫鸟都好像一瞬间止息了。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听着这一番隐晦动人的表白,脑子里盘旋着一堆想法。 戚祯想干什么?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兔灯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想要监视我?还是上头有毒?有咒? 不对啊,一直教他的可是她亲师父啊。 她只有有空的时候才会教他经书,这个功劳怎么算到她头上的? 她明明对小师叔最好啦! 哦对,他是邪魔,这厮是不是内涵小师叔身体不好,冬天过去了就会化掉? 倪瑾萱犹豫了片刻,戚祯忍不住上手,想要将抱月兔灯塞到了倪瑾萱手上,“师姐不用有负担,我只是觉得,这灯师姐会喜欢,我只想要师姐一点喜欢,别无他意。” 倪瑾萱很不想接这个兔灯,灵活地窜上了一旁的树,“你花这个钱做什么,反正这东西你也没有磕碰坏了,不影响销售,定九城的商铺对我们无上宗的弟子很关照,你可以直接退掉的。” “你要是脸皮薄,我帮你去说。” “师姐你是不喜欢我给你选的灯吗?”戚祯一下红了眼圈儿。 倪瑾萱先是摇摇头,戚祯心下一喜,就听得树上的人继续说道,“可是此灯对我也没什么用呀,我用不着,放在屋子里晚上又太亮了,放在储物戒里万一出去又金殿宝石可以挖,那就占了地方。” 其实她是喜欢各种漂亮的东西,这个灯也确实好看,但倪瑾萱可不想中计。 戚祯原本还好,听到金殿之后衣袖下的拳头默默攥起。 什么叫又有金殿可以挖!天底下就那么一个金殿啊!他也再造不出第二个金殿来了! 戚祯方才营造的氛围被倪瑾萱利落地上树和拒绝搞得稀碎。 他憋着气,声音却带了些沮丧,“我知道了,我只是听见师姐喜欢灯,就想要尽我自己的全部送师姐喜欢的一点东西。” 他抬头,看着女子靠在树上的模样,努力挽救局面,“不管师姐怎么想,我只是想要报答师姐平日里的关照,师姐不用这么有负担。” 倪瑾萱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扬起的脸,他皱着眉,语调急促,眼底汪着碎星,看着毫无异状。 她歪了歪头,“那行,你把兔灯挂我院子的围栏上好了。” “戚祯,你方才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 戚祯眼中暗含希冀,忽然大声道,“我就想要永远看着师姐,跟着师姐,师姐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心日月可鉴,就如此琉璃灯,永远不会熄灭。” “我……我心悦师姐!” 戚祯站在树下,紧张又局促,等待着倪瑾萱的回应。 “诶不是,”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小师弟,你这么说我就很有意见了。” 戚祯愣了一下,是元烨的声音。 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落到了戚祯面前,如同一座静默地高山,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墨麟抱着剑,垂眸觑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师弟,两侧杂毛有点蓬乱,像是刚刚被人从床上薅起来的,满身戾气。 “我说你小子,大晚上的不回屋,怎么把我师妹逼上树了!” 倪瑾萱只觉得一旁树枝一沉,地上树影跟着一颤,元烨落在她身旁的树干上,冲她做了个鬼脸儿。 “你怎么来啦?”她瞪大眼睛。 “嘿,我夜观星象,再观你面门,发现你有桃花入煞,特来解救,别不识好人心啊。”元烨挤眉弄眼,然后捏着嗓子,贱兮兮地小声学那腔调,“师姐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心日月可鉴~” 倪瑾萱嘴角抽搐,“你好恶心。” 告白场面彻底被打得七零八碎,墨麟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戚祯,“先不说你毛都没长齐,道心不坚,就想着情情爱爱了,你就说你大半夜在人家女孩子房间门口,合适吗?” 眼看事情一团糟,戚祯干脆挣脱墨麟噗通一声跪下了,端得心性坚定,楚楚可怜。 “师兄,今日算是我唐突师姐,可戚祯不觉得我有错,我只是心悦师姐,可也没有强求,只是告知了心意,师姐若是不喜欢我,我也只会默默看着师姐,难道宗门规矩里还有同门不能相恋吗?” “那倒是没有。”墨麟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没有这条,师兄妹可以。” 元烨忽然插嘴,“师兄这也是为你好啊,不是我说嗷,大师兄日夜教导你修炼,给你做饭吃,给你腾屋子住,你怎么会觉得瑾萱对你更好呢?多丧良心啊,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大师兄多伤心啊。” 墨麟觉得元烨这阴阳怪气的话有点恶心,决定速战速决。 “算了,你年少,心智不坚,定然是因为功课少了心思乱了,看来我对你的训练还不够,明天起,你按照我和你晏青师兄的日程表,跑一百圈儿,挥剑五千下,抄书十遍。” 墨麟下了最后判决,“跟我走。” 第341章 人民币玩家,就要叠最厚最贵的甲。 墨麟将戚祯拎走了,元烨和瑾萱这才施施然跳下了树。 “那个灯,我让他挂栏杆上了,你拿走和晏青看看有没有什么关窍。” 倪瑾萱指了指那边,还不忘嘱咐道,“记得戴上手套。” 元烨摆摆手,“放心吧。” 说话间,隐隐听见闷雷声响。 两人看向风云变幻之处,是天芮峰。 “二师姐要渡劫了。”倪瑾萱惊喜道。 元烨忍不住算了算,“二师姐比大师兄还早进阶晖阳境呢。” 百岁进阶晖阳境的,便是修真界难得的天才人物了,也有林渡在前,才会让大家觉得百岁的晖阳境修士不过寻常。 “二师姐吞噬了新的异火,力量大涨,水到渠成,也是机遇如此。”倪瑾萱脸上带着向往的笑,“那一次天道秘境就让我们实力都大涨,要是多来几次就好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也不是谁跟你一样随便去个秘境都能找到天材地宝的。” 元烨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像是那东西一碰就炸将那盏灯小心翼翼提溜起来,先往上面罩了个隔绝一切的布,动作飞速,像是在抓捕什么毒物一般。 倪瑾萱在旁边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元烨像是丢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取了一个竹篓,把东西扔了进去,拍了拍胸脯,“吓人。” 倪瑾萱笑了,“怎么胆小成这样。” 元烨龇牙咧嘴,“谁知道呢,这邪术太多了,我堂堂中北一枝花,万一被邪魔下了什么爱情魔咒,啊呀呀呀,那多惨啊!” 倪瑾萱听得牙酸,“赶紧走,什么中北一枝花,没脸没皮的。” 元烨啧啧摇头,“我再没皮没脸,也没那位强啊。” 他又把自己声线变虚,“我心悦师姐,就想要永远看着师姐,跟着师姐~” 倪瑾萱拎出鞭子,用力一甩。 元烨嗷呜一声,窜了出去,跃至空中,“走了走了走了。” 倪瑾萱一手甩着鞭子,一手叉腰,摇头看着人,“赶紧走!” 元烨走之前还没忘记掐着嗓子再恶心人一把,“我愿意跟着师姐,哪怕只是占据一点点地方~” 鞭子重重甩到了空中,只来得及抽到人飞走之前的衣角。 倪瑾萱留在原地,小脸皱成了个被揉捏的包子,狠狠甩了甩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邪魔!就会乱人道心! 荒沙之野,林渡皱着眉头,戴上了面罩,看着巧遇的几只低阶邪魔,吐槽道,“这些邪魔,长得乱七八糟的。” 后苍面无表情地拔剑,利索地解决了这些零散的邪魔,“看上去像是被驱逐的,所以才会游荡在荒沙之野。” 通过荒沙之野后,就是邪魔的地盘,在那里用灵舟飞过去容易被发现,群起而攻,两人干脆落到了这里,收起了灵舟。 林渡握着浮生扇,跟在后头,没说话。 她还没有来过魔界。 后苍却莫名好像有了谈兴,“我第一次来魔界,是自逐出师门的第一年,那天我闯入边界,斩杀了五百七十二只邪魔,方才力竭。” 林渡睫毛一颤,扫过硬质的金属丝线编制成的面罩边缘。 阎野是宗内为数不多知道后苍自逐出师门的内情的人,到底是和凤朝一辈的人物,除了他有资格,旁人也不敢询问内情。 “师兄这么说,是怀念,还是遗憾?” 后苍摇头,“没有。” “我杀了那个魔窟中的全部邪魔之后,力竭倒地,却发现再无一只邪魔胆敢上前。”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强大到足够有威慑力,哪怕你已经力竭,等闲邪魔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一会儿你见到了再多的邪魔,也不要怕。” 林渡笑起来,“我不怕。” “你那日问我会选择以身殉道吗?”后苍继续开口,“其实那日我就是这个打算,我在想,师父不要我的话,我葬身魔窟之前,也要先尽可能斩杀些邪魔,这样也不算白死。” 林渡转头,看向了后苍,“那师兄如今也这样想吗?” 他摇了摇头,“对修士而言,死是最寻常的事,但若是今日我死了,我会有不甘。” 林渡懂了,后苍在点她。 今天不能噶在这里。 魔气本源在万魔窟的中心。 两人到达的时候天本该已经亮了,可魔界头顶没有青天,只有浓重到足以遮蔽天日的魔气,一个真正被天道遗弃的地方。 抬头是沁着荒蛮血色的天,黑云浓重,一路可见各种色彩斑斓艳丽逼人的魔物生长,也让林渡理解了,为什么书中都说邪魔实力越强大的越好看。 大抵惑人心神也需要足够的皮囊。 “看到了吗?” 后苍站在悬崖边,指给林渡看。 悬崖很高,林渡站在边缘,低头看着脚下的岩石,上头似乎覆盖着厚厚一层难以形容的黑色沥青状态的东西,在光芒落到的地方,微微泛着七彩油光,略带诡谲。 自悬崖往下看,那边缘沉积的奇怪黑色沥青物质更加浓重,隐约形成了厚重的纹路。 “这些是,魔气沉积的东西?” “嗯。”后苍握着剑在手上,寒光一闪,就将边缘一只刚刚爬上来的邪魔斩落悬崖之下。 “我让你看的是下头的邪魔。” 林渡垂眸,才发现那下头涌动的不是厚重的纹路,而是邪魔,而悬崖壁上的的流纹也是邪魔在缓慢地向上攀爬,遇上同类会互相撕咬吞吃,不断有邪魔不慎重新落入崖底,立刻如同水滴入河,邪魔向那跌落的同类涌动,形成一个吞吃的圈子。 她皱了皱眉头,比起被控制的魔潮之中的混沌,这里却更加让人直面感受到了邪魔的可怖。 难怪后苍要给她打预防针,让她别怕。 那前世的瑾萱,就是这样被随意扔在了这个地方…… 千屿压根不是半途抛弃,是直接把倪瑾萱当成了这些邪魔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口粮。 如果瑾萱没有撑到魔气本源被污染呢?如果……如果她没有那个机遇呢? 林渡胸中涌动着一股郁气。 真该死啊。 “下去吗?”林渡主动问道。 “嗯,下去。”后苍握着灵剑。 林渡再度确认了一番,苍青外袍之下是二师兄给她炼制的天品软甲,面罩手套面面俱到。 她抬手激发了一串凤朝出品的天品防御灵符、敛息符,几乎环绕周身,全部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很好,安全防护确认完备。 灵力神识确认全满。 人民币玩家,就要叠最厚最贵的甲。 林渡忙忙碌碌,后苍只给自己贴了个敛息符,不让灵力气息外放,很快准备完毕,提起长剑,“走。” 两人同时纵身一跃,一苍一白,与这泥泞斑斓的世界格格不入,朴素之际,在空中绽开了两朵微末的花。 魔窟邪魔涌动,在有东西落下的时候飞速扑了上去。 一瞬剑光起。 第342章 林渡没忍住,笑出了声 “跟紧我。”后苍厉声道。 甫一下来,他就察觉到了万魔窟的邪魔能力比上次还要强出了许多,许是邪魔母树不在了之后,魔气本源平等扩散,让这群邪魔越发强大。 耳边是邪魔的嘶吼,脚下也并非土地,而是邪魔的躯体。 楚观梦从林渡肩头跳下来,一跃成了一只比肩巨大邪魔的狼形,抬手一抓,撕碎了眼前的邪魔。 林渡跟着后苍,艰难向前。 “之前来的时候有邪魔母树为引,上次魔潮邪魔母树没了,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后苍传音给林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林渡问道,“有大致的方位吗?” 后苍犹豫了一下,“有。” 林渡点头,“很好,指给我。” 金色的剑气从剑尖泄出,给林渡圈出了个大致的范围。 林渡飞身一跃,“那么,师兄,跟紧我。” 后苍无奈,这个小师妹怎么关键时候还计较这个。 这该死的好胜心。 林渡确定了范围,在剑气被魔气消耗掉之前,抬手扔出了八个天雷子。 上次捞回来的雷池,如今安置在原有的雷池旁边,林渡在雷池里养了一把天雷子。 林渡从来只打准备完全的富裕仗。 炸雷声同时响起,天雷直接连缀成了一大片雷池,如同天降正义,直接将剑气划定范围内的邪魔炸得四起,如同被扔进油锅里带着水汽的蔬菜,刺啦啦之声不绝于耳,热闹得厉害。 邪魔肉眼可见在天雷之力中融化消散,魔气滚滚,在紫雷的闪亮之中如同石油般窜动成了油花。 林渡站在了雷天不远处,祭出浮生扇,折扇哗啦一下展开,锐气毕露,肃杀之气带着终结一切的杀意,横扫尽周围的邪魔。 但见弧光锐利耀眼,原本粘稠炎热的空气一瞬间降了温,扑上来的邪魔在一瞬间身体都被横截成了碎块,在罡风中被高高扬起,如同饲料一般洒向了远处。 顿时一圈邪魔向着那一处蜂拥而上,上面一层邪魔离开,下面的邪魔就涌了上来,冲向了灵气泄露的地方。 充满灵力的血肉,让这群邪魔本能地向前,想要吞吃,想要吞吃充满灵气的血肉而顺利开智,想要变成人形,然后爬出万魔窟。 后苍眼底闪过一分意外,很强,也很准。 楚观梦嫌弃地看着自己沾满粘稠魔血的爪子,“林渡,我要去干净的地方。” “你去啊。”林渡看着那雷池,“我进去就焦了,我得再等等。” 楚观梦骂骂咧咧,一爪一个邪魔。 天雷之力终于即将耗尽,林渡跃身进去,在一片尚未完全被消灭的邪魔之中艰难前行。 她甚至不知道脚下的究竟是石头还是邪魔,也不知道究竟这里堆叠着多少层邪魔。 但没关系,总有一天,这些邪魔都会被扫荡一空。 后苍紧紧跟在林渡身后,两人背对着背,一人向前扫荡,一人抵挡着后头不断涌过来的邪魔。 林渡一手握着罗盘,分出一部分心神反复查探,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数不尽的邪魔生得畸形又诡异,不断向走动的两人一灵涌来。 那些邪魔处于本能阶段的攻击同样强大,这些没有爬出万魔窟的邪魔只有最纯粹的欲望——吞噬。 在魔气本源的催动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慢慢复原、生长,两个人陷入数不尽的邪魔海中,需要一刻不停地防御,斩杀。 这是一场消耗战。 被消耗的是林渡和后苍,绝不可能是邪魔。 邪魔永远都耗不尽。 寒月灵只觉得这地烫脚,它一点都不想在邪魔身躯上落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就会突然生出一张大口,再不然就是地面突然就动了起来。 这和在巨型垃圾场翻垃圾有什么区别! 这里的垃圾还会咬人,还会攻击!还会突然冒出一堆黑雾想要迷惑你的心智。 楚观梦觉得自己彻底脏了,回去至少一个月没有胃口吃东西。 “找到了。” 林渡顺着找到了魔气最强的地方,用灵力挑开上头的一个邪魔,忽然脚步一滞。 后苍没有注意到身后人停下了,还在按照原来的动作后退。 林渡火速跃起,“师兄,交给你了。” 后苍皱着眉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脚下忽然变得粘滞起来,像是踩进了沼泽之中。 他迅速回身,对上了无数双猩红的眼睛。 那是属于同一只邪魔的眼睛,即便那邪魔身上还堆积着无数的邪魔,看不到边际,但他依旧能认出来,出自同一个邪魔。 他僵硬地低头,目光落在了脚下。 很好,他踩进了这只巨型高阶邪魔的嘴巴里,邪魔的肉翻涌滚动,以非常迅疾的速度漫上他的靴子。 “林渡!!!”一身白衣的后苍一瞬间觉得自己也要脏了。 “师兄我提醒过你了!”林渡高喊,“我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高阶邪魔啊!!” 一般高阶邪魔早就出去了。 “太岁魔,不会开智,但几乎永生。”后苍认了出来,看着那涌动的半凝固液体向自己身上蔓延,逐渐咬牙切齿,“虽然有邪魔的吞噬本能,但和别的邪魔有极大的区别。” 林渡可真会找,居然能碰上这东西。 他不知道该说林渡真能耐,还是真……运气不好。 后苍急忙抬手,一剑扫了过去,剑气没入邪魔体内,在内部肆虐分割,却对正在开启吞噬的邪魔毫无影响,他根本无法动用灵力飞跃出来。 林渡喊道,“师兄,对不住,你忍一忍啊!我来了!” 后苍只觉得眼前扬了一把药粉,逼得他只能用灵力抵挡,下一瞬间,后衣领就被人抓住,生生把他从邪魔口中拔了出来。 林渡拎着后苍,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重啊,差点没拉动。” 后苍咳嗽得惊天动地,“是因为我重吗?那东西的吸力那么强,我自己再能打也不能跳出来。” 林渡敷衍地嗯嗯嗯知道了,“抱歉,罗盘指引的错了,我再找找。” 后苍生无可恋,“我脏了。” “没事儿,那我给你来点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清洁一下。”林渡说道。 后苍直觉没什么好事儿。 下一瞬间,炸雷声起,雷光肆虐,扫过两人悬浮的脚下。 林渡及时拔高位置,跃至爆炸的圈边缘。 后苍的碎发全部冲天而起,成了个飘摇的刺猬。 林渡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343章 这合理吗? 后苍觉得这天底下找不到比林渡更运气不好的人了。 前一脚差点踩进太岁里头,后一脚刚落下,就炸醒了魔兰。 馥郁的香气传进了后苍的鼻子内,他忽然后悔了自己这般草率地跳下来。 为什么小师妹招惹的东西,后果是他来承担啊! 这合理吗? 他急忙屏息,可惜已经吸入了一部分。 林渡回头就看见那一向高冷的师兄,面上居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事情忽然就不妙了起来。 她从储物戒中掏出清心丹,想要扔给后苍。 可惜这位师兄眼神已经迷离了起来,看起来是接不过去丹药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到底谁给谁拖后腿啊。 “楚观梦,照看我背后。” 楚观梦甩了甩爪子,“放心吧,这些还不是我的对手。” 它拍出一个结界,落在林渡和后苍的脚下,继而冲那扑上来的邪魔嘶吼了一声,以示威慑。 邪魔显然不在乎它吼得有多大声,照样扑了上来。 楚观梦忍不住嘀咕,“你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啊。” 它纵身一跃,月华之力倾泻而出,直接将那些同时扑上来撕咬的邪魔全部震飞。 楚观梦得意地回头想要向林渡吹嘘,却发现了比它方才的操作还要震撼的一幕。 结界之内,后苍即便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念了一番清心咒,可到底已经晚了。 魔界毒雾众多,以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投射为主,总逃不开贪嗔痴和暴虐失魂这些症状。 而生长在魔气本源附近的魔植,能力更是强大无比。 修士境界越高,寻常毒物就越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后苍敢不戴面罩下来,也是因为此前来了好几次,都没有遇上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这万魔窟没了邪魔母树之后居然会生出这么多强化的魔植,远远比先前的高阶的范畴,否则他也不会这般轻易中招。 后苍在心中暗道不好,在意识迷离之际,做的最后一个操作,就是先封了自己的灵力。 至少不能给林渡留下一个阻碍。 林渡凑近的时候,后苍的心智明显已经被操控,想要一步步走向魔兰。 她喊了一声,发现人的瞳孔已经失焦,义无反顾地想要向前走,干脆利落地上手,一拳将人揍了个踉跄。 眼瞧着人还要向前走,林渡伸手直接拽住了后苍的后衣领。 后苍即便封禁了灵力,可这些年学的功夫也刻在了本能内,反手就是重重一击。 林渡发现后苍要和自己动手,轻轻啧了一声,顺势一扯,将人背着一个过肩摔,不等人爬起来,直接拽着后苍的发髻,顺势卸了人的下颌,往里扔进去一把丹药,祛毒驱魔清心的,全填了进去。 全是私怨,没有技巧。 林渡将后苍的下颌骨放回去,用灵力拍了一把,确定人吞咽进去,这才松了手,从自己储物戒挑挑拣拣取出来一个面罩,胡乱给后苍扣上去。 一切做完之后,她这才松了扯人发髻强行控制的手,“师兄,醒醒。” 片刻后,后苍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头皮生疼,喉咙也噎得厉害。 他艰难起身,林渡的扇子就抵至他的喉咙,“师兄还清醒吗?” 后苍感受着喉咙的冰凉杀意,微微后仰,点了点头,“我好了,多谢。” 林渡眯了眯眼睛,确认他眼底清明一片,这才收回手,转身就窜出了结界,一扇将一只邪魔冻成了冰雕。 后苍迟缓地摸了摸头,头冠都被拽得要掉,小师妹下手还真狠。 他干脆摘了头冠,抬手一剑劈开结界,扫开聚集的邪魔,接着抬手掐诀,用灵力逼出剩下的毒雾,长剑扎入身下的邪魔尸体中,大地开始震颤,灵力顺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没入剑中。 沾染了粘稠魔血的白衣微微鼓动,灵力化为剑气,被不断压缩,凝聚,剑身微微颤抖,嗡鸣不断……终于,蓄势完毕,剑气外放,一股无情的剑意翻涌而出,爆炸一般,倏然在他脚下绽开。 剑鸣尖锐,剑气不断向外翻涌扩散,将地上堆积的邪魔全部震起。 林渡愣了一下,很快将神识扩散了出去,确定了地面之上真正的魔气本源位置。 后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提剑催促林渡,“快点,这些东西邪魔还是要落下来的。” 很好,面子回来了。 “早干嘛了!留到现在!”林渡第一时间还嘴,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位置之后就窜了出去,留给了后苍一道灵力光弧形成的尾气。 楚观梦迅速撒丫子跟上,同样窜出了一道月白的灵力光弧。 后苍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面罩,无奈抬了抬眉,跟着窜了出去。 先前要是没林渡天雷炸邪魔,他的剑气海是震不动那么多堆积的邪魔的。 两波天雷分别消灭了两层邪魔,下面的邪魔大多是行动迟缓尚未成形的,不然他哪有这么大能耐。 林渡窜到位置的时候邪魔已经挣扎着要落下,她抬手,没有掩饰自己的真正实力,一道冰山冲天而起,直接将那些散落的邪魔一路顶开,反应慢些的邪魔直接被冻在了冰柱之中。 远远看去,如同灵界之人立在邪魔源头的警示丰碑。 林渡垂眸,第一次直接对上了这个魔气本源。 那里有明显的空间乱流撕开的痕迹,不像是从地底下出来的,反倒像是另一个空间和洞明界交错之后撕开的口子,悬在崖地,内里有如同星辰瀚海般的乱流,黑洞一般旋转出了个吞噬人的漩涡,像是只要不小心踏入其中就会被乱流撕碎。 她想起古籍中记载的魔气本源的另一个别称,“罪孽之眼”。 林渡的手腕忽然一阵灼痛,她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含义,一只初生的邪魔骤然冒了出来,如同罪孽之眼滚出的一片血泪,猩红的,浑身粘稠潮湿,在魔气本源形成的胎膜里挣扎扭动。 她皱着眉头,一脚将那冒出来一半的邪魔踹了回去,抬手掐诀,神识之内念诵着经书,慢慢以神识结成号令,敕令天地。 在空气蒸腾粘稠的山崖之下,忽有山风拂过。 林渡忽觉身上一沉,天地之间里规则之力被牵动至她周身,她当即抬手落下封印。 风越来越大,吹得修士沉重的衣袍也猎猎作响。 肉眼可见空中出现了十方鲜明的点,带着耀眼的金光,分化而成十道法印于空中,并且不断蓄积变大。 周围的邪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嘶吼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魔气本源。 一时之间,山摇地动,风云变幻,魔气翻涌,邪魔躁动不安。 后苍眼神一凝,举起手中的剑,在林渡身后不断清扫,飞溅的魔血在空中如同落雨,经久不息。 楚观梦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皮毛会不会被弄脏了,它顶在林渡身前,只觉得眼前的邪魔如同恼人的蝇子飞蚊,或是失去了理智的蝗虫,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它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脏东西飞起来的样子,原地又膨胀了两倍大小,挡在了林渡面前。 在施术期间,林渡不能被影响,更不能被邪魔伤了。 “都给我死!!!”楚观梦烦了,咆哮了一声,苍白色的火焰自口中涌出,将那些靠近的邪魔包围。 第344章 打不过,就砸钱,往死里砸。 火焰如同闪动的蝶翼,在狂风中被吹皱,看起来脆弱无比,可被火焰沾染上的西邪魔却像是在消融风化,一点点皱缩起来。 随着火焰被吐出,楚观梦的身形也在慢慢变小。 “不行了,这回得补到什么时候啊。”楚观梦骂骂咧咧,上哪儿再吞个天道碎片的力量呢? 楚观梦越来越小,林渡身前引来的十方法印却越来越具体成型,从最初的小小光团,变成了具象的金色符文法印,敕令而来的十方力量化为十个金色法印悬浮在空中,在风中巍然不动。 林渡神识逐渐耗尽,法印最后一角也彻底成型,终于舒了一口气,接着抬手,调动灵力,牵引这十个成型的法印,一个个没入这魔气本源的内部边缘。 属于林渡的白色灵光涌了出来,将这十方金色法印囊括其中,集中力量,推入这罪孽之眼。 强大的阻力让法印无法没入,林渡只能加强灵压。 “林渡!好了没有!我快要变成小小一只了!”楚观梦回头,发现法印成型,大声喊道。 林渡咬牙,“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好吗?” 邪魔本源之上的阻力极强,法印一进入其中就明显有些扭曲,林渡要克服阻力,就必须使出更强的灵力。 力到用时方恨少。 果然晖阳境中期的实力还是差了点。 楚观梦回头,“要我帮忙吗?” 林渡抬眼,才发现楚观梦拟化的形态已经小得跟头萨摩耶差不多了。 “不用。” 她说着,单手施加灵力,腾出一只手往外开始扔阵石。 “阵法师借外力,轻松得很。” 林渡咬着牙,牵动已经逼近断流的神识开始布置阵法。 她掏出一把灵晶和沉月晶,将灵力全部化入阵中,接着迅速化为万钧之力,压入魔气本源之内。 法印在重压之下往里了一寸,还有大半没有附着到该在的位置发挥效用。 林渡扫了一眼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积压的灵晶,叹了一口气,转手又掏了一把沉月晶。 这一回,她要做真正的氪金玩家。 打不过,就砸钱,往死里砸。 法印再度嵌入一寸,林渡冷笑了一声,继续掏沉月晶,一把接着一把。 阵法中心,不断有晶石失去了全部灵气,化为了一堆齑粉,风一吹就散成了烟。 林渡悟了。 虚假的烧钱——救自己。 真实的烧钱——救世人。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心疼,她一点都不心疼,钱没了还能赚!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了。 一堆堆沉月晶化为了齑粉,而法印也终于被全部压入了魔气本源之中。 那往外翻涌着魔气的罪孽之眼,此刻被金光笼罩,十方法印终于没入其中,接着连缀成了强大的封印结界,生生将涌上来的魔气堵了回去。 金光慢慢隐去,而那洞口黑气聚集,却始终无法出来,也慢慢静默下来。 林渡卸了劲儿,疲惫席卷而来。 成功堵上了“恶意排泄污水的管道”,氪金工人林渡如释重负。 忙碌了一天的林师傅刚刚后退了一步,一只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就凑过来拖拽着她的衣袍角。 林渡刚想要祭出浮生扇,将这东西宰了,忽然注意到了那沾染了油腻脏污的灰色尾巴。 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狐悠???” 林渡吓了一跳,将那只肥狐狸揪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肥狐狸身上全副武装,连爪子都戴上了金丝护具,只剩一个尾巴还无奈地露在外面,典型的顾头不顾腚。 “诶林小师傅,真的是你啊。”狐悠睁着一双绿豆眼,眼中含着泪光,“吓死我了,我要是找错人今儿可就完了。” 林渡一扇子将飞扑过来的邪魔斩杀,接着一脚将尸体踹到了那魔气本源所在的位置。 能遮掩就遮掩。 “师兄,别杀了,我们走,让这群邪魔重新覆盖上来。” 楚观梦飞到了林渡跟前,原本想要扑到林渡的肩头,被她眼疾手快用扇子接住。 “脏。”林渡拒绝l了它的投奔。 楚观梦现在只有团子大小,“我用火把自己烧了一遍,可干净了!” “你先回去待着,路上奔波,我怕不方便。” 楚观梦内心骂骂咧咧,这会儿却不敢不听话,呲溜一下进入了寒月秘境。 后苍用剑将十几只邪魔斩杀盖在了邪魔本源上,“走?” “走。”两人同时飞身跃起。 “等等等等……等一下!”狐悠尖叫起来,“先别上去!有魔!” 林渡顿了顿,“我和师兄这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吧。” 狐悠叹了一口气,“你们进魔界的时候杀了那几只魔,魔宫里头的人就知道了有外人闯入,此刻正在到处寻找。” 林渡顿了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隔三差五就来魔气本源蹲着,反正隐身敛息法器加持,我就是一块没魔啃的石头,我这不是想给真人你一个确切情报,也想要找到杀了我爹的凶手吗?” 林渡皱了皱眉头,“我给你的信你没收到吗?” 狐悠愣了一下,“什么信?” “让你小心魔尊身边的三长老。”林渡忽然一顿,轻轻啧了一声。 狐悠只觉得头皮发麻,“三长老?那个从魔尊上位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的三长老?可是魔尊不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人变成魔的吗?” 山崖之上,一人安静地站在了悬崖边缘。 那人半面戴着面具,半面容颜冷峻逼人,身上重重叠叠华丽锦缎,流光溢彩,金色夺目,比林渡他们看起来有钱得不止一点点。 而那人腰间分明就是魔尊下属的长老令牌。 林渡拎着那只沉重的灰毛狐狸,“是他吗?” “看样子,和消息里……一模一样。”狐悠颤颤巍巍,夹紧了尾巴,“这下完了。” 早知道它继续安安静静当石头了,非要凑上去提醒林渡干什么。 “林小师傅,你要不还是把我扔了吧。”狐悠绝望闭眼。 林渡没说话,后苍悬在空中,用力甩了甩灵剑,将那上头一层一层粘稠的魔血甩开。 师兄妹两人一玄一白,下半张脸覆盖着金属面罩法器,满身皆是已经风干的魔血,脚下是无数跳跃着想要将他们吞吃的邪魔,周围是色彩斑斓却透着血腥不祥的山崖黑天。 他们露出的眉眼满是冰冷的不屑,即便处于劣势,却依旧悍然昂着头,带着睥睨众生的冷冽杀气,直直盯着悬崖边缘满身光鲜的人。 不像是正道修士,倒像是从地域里爬上来的黑白无常。 第345章 六百年的道行都用在这身造型上了? 狐悠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怎么就非得去提醒林渡上面有邪魔追杀过来呢! 他是什么斤两,能和两个天才杀神坐一桌? 那都是上过青云榜第一,天才中的天才啊! 他都算不上那桌上的一盘儿菜啊! 再说那上头等着的是谁?魔尊身边的三长老,全魔界前十的高手,林渡上去还能当盘菜,他狐悠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狐悠内心很崩溃,整只狐狸在林渡手上蜷成了一个披甲的铁球,唯有尾巴还拉拢在外头,乱七八糟的。 林小师傅这时候实在不必跟他讲义气,只要她松手,他还是可以悄悄跑掉的。 可狐悠压根不敢说话,只求这两尊神能够顺利过了三长老这关。 他只能听到林渡开了口,“哟,你这诈死离宗六百年,六百年的道行都用在这身造型上了?” 狐悠崩溃了。 这句话是嘲讽吧,绝对是嘲讽吧? 还有那句诈死离宗什么意思? 他还能活着离开,找到杀了他爹的罪魁祸首吗? 山崖上的人听到了这句话,却并未动怒,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来这里做什么?” “杀魔啊,我师兄觉得我打架不行,送我来万魔窟历练历练。” 林渡态度坦然,“杀你们邪魔,要理由?” 后苍听到林渡避重就轻的答案,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林渡会直接贴脸输出,直接告诉这位她把魔气本源封了,动了魔界的根本。 后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配合,“你们魔界我来去自如,也不见有邪魔亲自来拦过我,怎么?现在过来,是想和我决斗?” 邪魔好战,决斗争抢地盘是家常便饭,可没有什么外人闯入魔界大开杀戒,不同领地的邪魔就要联合起来同仇敌忾的传统,要不后苍也不会屡次来魔界查看还能全身而退。 “若是要决斗,那我奉陪。”后苍盯着眼前的人,“若不是,我怎么训练师妹,可轮不到一个邪魔置喙。” 山崖上那人轻笑了一声,半面骨骼线条凌厉的脸显出一份嘲讽。 “后苍啊……你不是一向讨厌同门师兄弟吗?连自己一个师父的师兄弟都要排挤,如今,是改了性子了?居然会亲自带着一个师妹训练?” “我可是听说,无上宗上下,就连你的师父都对她另眼相看,你居然,容得下她?就不怕她抢了你的师父?” 后苍神色不变,“她配得上我教,可你配吗?” “我再不待见同门,那也是我同门,轮得到你挑拨离间?” 狐悠恨不得自己死了,他怎么听这个意思,这个三长老还真的好像和无上宗认识。 “看来四师兄果然是成功斩断了情爱了,我是不是该恭喜四师兄?”三长老说完,目光在林渡和后苍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小师妹可赶上了好时候。” “你可不知道,早前二师兄和我,虽和他同为一个师父,却都因为他,一个被师叔们教导长大,一个被师姐和师兄教养长大,但凡有事去寻师父,总会被他中途打断。” 后苍脸色有些僵硬,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渡就开了口,“我可没工夫听你在这里追忆从前,人不行别怪路不平,走了,师兄。” 今天他们可不能交代在这里,她还有题没刷完呢。 让师父知道不得又把她扔洛泽洗脑子。 “想走?总要留下什么吧。”三长老慢慢笑起来,“我可是,专程,来等你们的。” 他一字一句咬着字眼,单侧的眼睛泛着异色的光,“魔尊说了,无上宗的,都杀了。” “如今整个魔界悬赏着你们的人头,你们在无上宗还好说,在魔界,多少人等着那你们的人头,当投名状。” “你们今天,跑得了吗?” “倒不如,便宜了我这个故人。” 后苍眼神一凝,“找死。” 林渡忽然伸手,“等一下,你先说,悬赏多少?” 文福:? 后苍小声,“你这个时候说这个合适吗?” “不合适吗?我想知道我的身价怎么了?人家富泗坊悬赏我踪迹和近况的消息都二十万灵石了。” 林渡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毫无大战之前的紧张感。 狐悠表示这价格他熟,不止二十万,有人出到了一块灵晶,悬赏林渡的全部信息,包括修为功法和阵法造诣情况,要最新鲜的。 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没发现这空气冷得他呼吸都结霜了吗? 等一下…… 什么结霜? 他在繁千城偷偷摸摸窝了一年,魔界就没这么冷过啊! 狐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林渡这哪是在耍宝,这是在偷偷蓄力呢? 难怪高手对决的时候总喜欢打嘴炮,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下子就合理了。 三长忍不住摇头笑起来,“林渡啊,林渡……收起你的小聪明,这一回,你别想走了。” 他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只是一个人提前到这里,和故人多说几句话而已。 “怎么,千屿把我出宗门的消息告诉你们这群邪魔了?”林渡继续套话。 三长老闻言笑了笑,“小师妹聪慧,一点就通。” “的确是你们前脚出了宗门,后脚他发了悬赏,好巧不巧,有邪魔就发现今日闯入魔界的灵修很像是悬赏的人,还指明了你们是去万魔窟的。” 林渡了然,难怪今天文福的画风和往日不符,原来千屿在发现她离宗之后告知了魔界,那他今天就不是以文福的身份来的,是以魔宫三长老的身份来的。 他们在魔界行踪只要一暴露,魔尊发布的悬赏会让所有想要递上投名状的邪魔死咬着他们不放。 一个闹不好,今天还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她差不多消化完刚刚吞下的复灵丹,几乎是同一时刻,浮生扇倏然展开,灵力倾泻而出。 悬崖上站着人也发现了林渡出招的动作,一面挥手抵挡,一面吹了个口哨。 斑斓的飞鸟冲上云霄,没一会儿那不远处就涌来了许多人。 林渡眯眼看了过去,人数多,但很有一部分生得奇奇怪怪,看来境界不高。 还好还好。 后苍见状提剑冷笑,“我再落魄,也是无相境修士,就凭你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要杀了我和我师妹?” “今日魔尊不来,那就无人可以拦我。” 长剑泛着泠泠银光,铮然一响,剑尖指向三长老面门,“就让我,先斩了你真正叛道的混账东西。” 那人只是笑,眨眼之间就顺着那道凛然的剑气,退出去约有三丈远。 后苍微微皱眉,这个文福,比他想象得更强。 林渡却已经拎着狐悠冲了上去,“师兄,不要恋战,杀出生路要紧。” 狐悠尖叫起来,“不是,不是,林真人你松手啊!我自己可以逃!” 它又没被悬赏,它还能苟啊! 第346章 他可以是条狗,但林渡绝对不是人 林渡一手拎着狐悠,一手持扇,毫不留情,一步斩一人,冰雪之力肃杀无比,所到之处冰封一片,一扇封冻,一扇斩杀。 苍青色锦衣本就被魔血沾染得沉重,在空中翻飞的时候也极有分量,衬托得了林渡犹如一把沉铁杀器,所到之处,不是她飞,就是邪魔四肢飞溅。 在这群邪魔的围攻之下,林渡只能不断飞身跃起,躲避四面八方的攻击。 在狐悠的视角里,那就是一会儿天旋地转,一会儿反复横跳,混乱又晕眩。 实打实让狐悠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天才速度和打斗技巧,林渡在空中接连旋身翻转也不在话下,更不提那快得根本看不清路过的东西的速度。 狐悠在心里骂骂咧咧,他可以是条狗,但林渡绝对不是人。 另一侧,后苍的剑气纵横交错,如长虹贯日,却和三长老以及他身边的几个得力下属打得是有来有回。 终于,剑气如龙吟,带着无情的杀意,串联成一片剑气牢笼,将那三人圈在了里头。 林渡差不多将三长老那群招来的邪魔斩杀近一半,看准了时机,喊了一声,“师兄!” 后苍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直觉这得跑。 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果不其然,林渡扔出三颗天雷子,接着转身就跑。 两人同一时刻冲了出去,两道光弧起始点一前一后,却很快并拢向前。 天雷在他们身后炸开,噼里啪啦如水入油锅,邪魔痛呼之声不断,许久方才停住。 唯有三长老和两个属下打着奇怪的伞从那一团雷电乱流中走了出来,神色莫测。 “长老,不追吗?” “先让那群好事的消耗消耗,你们等在后头,不用在意后苍,抓林渡,要活口。”三长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竖起一只手,嘱咐道,“抓到之后,别叫旁人知道,关进水牢之下的洞天里。” “是!”两人同时应声。 “后苍不好对付,把怪山放出来吧,也让它有个解脱。” “是,长老,但是这要是被那些有心之人看到了,会不会找长老您的麻烦……” “不必,反正我安排好了,会有人背锅的。”三长老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林渡必须留下来,否则这一切都进行不下去。 两个邪魔消失在了原地,而三长老打着伞,看着那一群被雷电之力炸得浑身冒烟的修士,笑着摇摇头,轻蔑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林渡从窜出去之后神识之内就感应到了前路有不少邪魔在向这里疾驰而来,显然还真是冲着悬赏来的。 她微微皱眉,这事儿可不好办。 “现在换脸还来得及吗?” “脸不重要,是使出的灵力,邪魔不管认没认错,只要出手打过来,我们反击,就还会被认出来,不必费那个工夫,有我在,总能带你杀出一条血路。”后苍难得在紧急的时候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狐悠,我本来还想找你详谈的。” 狐悠艰难说道,“真人,我在繁千城有个宅子,咱们要不去那里躲一躲?至少能伪装一段路是一段路啊,你们这么硬刚下去,受伤不说,灵力要是耗尽可怎么办。” 这里环境里可没有灵气补充。 繁千城在中州和魔界的交界的荒沙之野中,更靠近魔界,里头更多的是误入歧途的邪修,还是个人,但无恶不作的人,也有邪魔,非凶邪异常不为世人所容的也不会住进去,人多眼杂,臭鱼烂虾混作堆,虽然乱,但乱也有乱的好处。 “现在的问题是,至少我们得先到繁千城。” 两侧景色飞速后退,林渡使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同时神识放在外面,尽力躲避着四面八方赶来的追捕者。 有后苍在的确省力,很多时候不用林渡出手,他的剑气已经到了。 寻常邪魔,根本抵挡不住他的一击。 眼看离荒沙之野越来越近,狐悠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林渡和后苍同时停住了。 狐悠定睛一看,一绝色女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轻纱薄衣,媚色无边。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一片芳菲的花田。 两人一狐同时抬手,确认了一下捂住自己口鼻的面罩有没有齐全。 “都说无上宗后苍真人修的是太上忘情道,今儿一看,果真是个薄情郎的模样,叫人家……好生垂涎。”那女子含笑,目光落在后苍身上,“真想剖开你的心尝一尝,是不是当真这般无情。” 林渡挑眉,拎着狐悠,“这是魔界的谁?” “魔尊身边的七长老,别看她样子像是修习魅惑之术的,这可是实打实的魔界十大强者之一,法器是一根神骨。” “你说什么?神骨?”林渡愣了一下。 “魔界的人传言说是上古魔神的骨头,从魔气本源中冒出来的。”狐悠在魔界待了一年,十分清楚。 后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已经冲了上去。 两道力量碰撞,剑气犀利,而魔气更加霸道,林渡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之中隐隐约约有更强大的压制力。 林渡皱着眉头,“这可不太妙啊。” 魔神归魔神,那是混沌初开的时候规则不稳才诞生的规则之神,和如今的邪魔可不是一道的,这可不能乱认祖宗。 邪魔无法掌握规则之力,更无法飞升,就像是在历史上凭空出现的外来物种,他们口中的魔神,只怕是往脸上贴金了。 林渡抬手,一扇挥出,不过简单一个照面,她就感觉到了,这个法器有规则之力加成。 果然是古神的骨头,还残存着规则之力,又被魔气本源污染,威力才会如此强大。 极有压迫性的力量将林渡扇出的灵力搅碎,直接逼她的面门。 在狐悠刺耳的尖叫声中,林渡突兀地收起了浮生扇,后苍及时冲到她身前,长剑将那漆黑的力量搅碎。 那魔气本源绝对有问题,林渡可以确定。 第347章 怎么老是高端局 “愣着干什么?”后苍声音带了怒音,“对待超过自己境界的对手,还敢这般松懈?” 长剑横在了林渡面前,剑刃之上爆发出了噬人的剑气,将滚滚黑气扫荡一空。 林渡停下后退的进程,笑嘻嘻道,“这不是有师兄在嘛。” 后苍冷笑了一声,“要是今日没我怎么办?你一个人岂不是要葬身魔界?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靠别人?” “还是太弱了。”他的话音毫不留情,“给我拖后腿。” 林渡挑了挑眉,没说话,看着后苍挡在她身前,剑气四溢,劈开紫黑色的魔光,将有些斑斓诡谲的世界劈开一片清正的灵光。 她试探着在其中绕了一圈,发现用灵力也无法强行突破,若有所思,“幻境领域。” 这是魔族七长老自己的领域。 魔潮之中的邪魔大部分尚未开智,全凭本能行事,这其实算林渡第一次和邪魔之中的强者正面对上。 后苍好歹也是重霄榜的前列,林渡倒是不太担忧他会输。 她在脑子里想着后续。 一对一还有胜算,戚祯在宗门之内,可前十的高手除了文福和眼前这位,还有旁人呢。 还是趁早逃跑的好。 林渡再度退至后苍身后,领域这事儿,她不算太熟,但当日遗府传承,她被传授了九道棋局,皆是在前辈创造的领域之内完成的。 九道棋局,她全部记住了,可其中的道法传承还没完全消化。 想要破开领域,最简单的办法是领域的主人身死,第二种办法是,同样用领域法则破开。 林渡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个孩子,怎么打得都是高端局。 现场开悟还来得及吗? 狐悠看着林渡坐下了,有点崩溃,这是什么意思?原地开摆? 这边水深火热,剑气纵横,魔气肆虐,那边甚至原地搬出来个……棋盘? 狐悠彻底崩溃了,他今天好像就要完蛋了。 林渡动作很快,将一局棋飞速复原。 “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注1] 林渡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当日先贤落子之时说的话也在她耳边响起。 局方,为静。 领域是静止的,动的是里头的人。 和阵法虽然原理不一样,但却也有相通之处。 想要破开这个局,就要让里头的棋子动起来,直到打破平衡。 棋子就是力量,每一步棋,看似微弱,都有不同的用处。 想要战胜这一方的力量,那就要将这个领域内的力量分解,棋从断处生。 林渡垂眸,回忆着那一方讲解如何破开分拆领域的棋局,手悬停在棋盘之上。 此处的领域归根究底是围困之局,并没有变数。 后苍迟迟没等到林渡的下一步动作,神骨和灵剑再一次相撞,神骨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巨大的反震力让后苍也只能顺势飞了出去以便卸力。 在后退的空档,后苍转头,看见了静止的林渡,即便下半张脸被遮住,他的脸上依旧显出了一瞬间的狰狞。 这个小师妹她是真的一点人事儿不干啊! “看来这重霄榜十三也不过如此。” 七长老笑得动人心魄,“看来今天你的心,我是吃定了。”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林渡身上,“哟,看来已经有人束手就擒了,看来无上宗的弟子,也不是外传的那般厉害。” “我记得这位,不是破阵的时候很厉害吗?如今是我的领域就破不了了?” “既然此前她坏了尊者炼魂拆骨的计划,今日也好成全了她。” 后苍终于停止后退,再度提剑而上,“她信我能杀了你而已。” 凌厉的剑意骤然暴涨,银光之中斑斓璀璨如珠贝光华,干脆利落地直逼女子面门,剑意昂然,一路破开神骨挥出的汹涌黑紫之气。 如同一条白色鲨鱼鳍滑破汹涌的黑海风浪,破浪而行,一路搅碎凶煞如巨山一般压迫的黑浪,直冲至女子的面门。 七长老侧身躲闪,腰肢柔软似藤蔓,看似退让,可另一只手已经暗藏杀机。 泛着冷光的紫金短匕没入黑雾之中,冲着提剑高高跃起,逼至她身前的后苍的腰腹处扎去。 一颗白色的棋子从林渡手中同样急射而出,咔嚓一下挡在了那短匕的尖刃之上,白玉咔嚓破碎。 后苍察觉到之后立刻侧身避让,手中的长剑顺势翻转,在空中绕过一圈,横斩向七长老,再次和神骨相撞,震得他虎口开裂,滚落出鲜血。 林渡站起身,收了棋盘,“师兄,半盏茶的时间。” 后苍还没反应过来林渡话中的意思,林渡身前已经出现了三十六把无柄短刃。 他回过神,专注看向了眼前的邪魔。 杀了这邪魔不算太难,顶多耗尽灵力,但神骨确实棘手,对他们灵修有强大的压制作用,在领域之内,无法和外界天地沟通,许多法印和敕令也无法使出来。 手中一片滑腻,后苍却没用浪费灵力将伤口愈合,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抬手提剑,目光坚定,再度出剑,招式简单直接,却一次比一次狠厉。 原本后苍还只能勉强维持五五开,这一回却像是不计后果一般,虽然在别人的领域里,却反过来步步压制着对方。 剑光缭乱之间,挡住了女子转向林渡的注意力。 这是苍离给林渡重新炼制的短刃,用的都是这些年“打劫”来的精品天材地宝,矿石金属都是稀罕之中的稀罕物件,上头的阵纹和材料都是林渡亲自设计出来的属性,即便第一次使用,林渡也能快速安排好所有的短刃。 九把短刃先分散扎入空间,形成四四方方的点。 林渡的神识判断着其中能量的走向,一个个短刃落下,慢慢分隔开连续的力,切分、断流,最后,破开。 最后一柄短刃被林渡逼入空间之内,刹那之间,空间之中卷起了乱流,原本完美的领域分崩离析,外界的光泄露了进来,三十六个光点发出刺目的光芒,乍一看,宛若一盘白子大胜的残局。 林渡站在风卷之中,衣袍猎猎作响,抬起一只手,睁开眼睛,神识在一瞬间收拢。 三十六柄短刃,她下的三十六步棋,一瞬间同时向她靠近,一路将空间划破,景象支离破碎,宣告着林渡的成功破局。 狐悠一直在心里计算时间,忍不住一惊,刚好半盏茶的时间。 同一时刻,后苍最后一剑以破空之势,强压过那汹涌的紫黑色魔气与规则之力,扎入了女子的胸口。 七长老不怒反笑,甚至还笑盈盈地走近了一点,“区区灵剑,你以为能杀得了我吗?” 在察觉到外界气流涌入的一瞬间,他抬手结印,敕令天地万灵,“万天敬礼,七曜齐明,魔魂灭种,邪气肃清。” 天地之间风云变动,金色法印在他手中成型,顺势被拍入那灵剑扎破的伤口之中。 七长老死死瞪大了眼睛,金光没入她的身体,一瞬间绞碎了她的魔胎,金光顺势扩散,浓黑的魔气滚滚冒出,昭示着邪魔再也无法控制自身的魔气。 后苍转过头,看向了林渡。 “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还算机变,这世上能用这种方式破领域的人,不多。” 林渡收了短刃,抬头向了横在面前的诡异肉山。 “我说我后悔了师兄你信吗?” “现在把领域缝起来还来得及吗?” 后苍闻言跟着转头看去,握着剑的手一紧,往日古井无波的眼睛中,瞳孔微微颤动,“好像晚了……她死了。” 狐悠已经喊不出声了,他长出一口气,歪了脖子白眼一翻,“啊,我死了~” 真的,他真的死了,勿扰。 眼前的肉山堪比那魔神母树,只是更为直白,没有藤蔓束缚,全是肉贴着肉,胳膊腿儿乱竖,在地上缓慢地蠕动,横亘在他们之间,阻挡了他们的全部去路。 这还不如被魔宫七长老困在领域里呢。 林渡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 注:《历代神仙通鉴》,“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 第348章 他们无上宗弟子,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林渡指示后苍收起神骨,又看着眼前的杰作,拎着狐悠,问道,“这是魔界的什么?” 狐悠还在装死,被林渡狠狠晃了一下,四脚抽搐,“我不知道啊!” 林渡冷笑,“不知道?这么大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真的没听说过啊!这么大的东西,魔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渡咬牙,抬头看向了那座肉山,“你当然不知道。” “因为那里面是人!” 一瞬间,狐狸露在外面的毛炸得卷曲,“什么???” 后苍也诧异地看向了林渡,“你说什么?” 林渡皱着眉头,忍受着对面传来的复杂怨恨,神识之内翻江倒海,她一字一句,几乎要呕血,“是人。” “很多人。” “他们在说,他们想死。” 林渡一阵天旋地转,咬着舌尖,强制自己清醒过来,那些浓重的七情让接受这些信息的她无法躲避。 冲天的怒气,悲哀,惊恐和求生求死之心,全部涌入她的神识之内。 让她头一回生出了想要将手腕的红绳扔掉的冲动。 后苍有些紧张,“小师妹?” 林渡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却是一片猩红,良久,她方才吐出一个字,“杀。” 必须杀了他们。 没救了,躯体被融在肉山之中,全是魔纹,若是躯体无法解脱,他们的灵魂也不得超生。 寒月灵和阎野同时察觉了她神府之内的暴动。 “林渡?!”阎野语调拔高,“静心!出什么事了?” 林渡被阎野一句话喊回了理智,对师父无法交代的恐惧暂且占据了上风,她掏出纱布,遮住了眼睛,“我没事。” “没事??”阎野音调拔高,“神府震荡混乱你管这叫没事?要不这个师父你来当?” 白色光团下意识想要敲向林渡的神府,最后想到里头乱成一锅粥,还是放弃了。 “在哪?” 林渡没说话。 阎野厉声道,“我问你在哪?!” 林渡开始掏所剩不多的天雷子和爆炸丹药,“逃命呢,等会儿再说。” 这本来就是个死胡同,他们先是被七长老逼进这里,如今出口还被肉山堵上了,因为这东西突兀地出现,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邪魔察觉到奇怪之处后凑了过来。 前有狼后有虎,面前有山堵。 林渡咬牙,“文福是故意的。” 他知道无上宗的弟子不会放着这么多人受困不管。 这东西要不是文福干的她把林字反过来写! 后苍皱着眉头,跟着念了一遍,“文福。” 狐悠颤声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林渡将天雷子和爆炸丹药全部扔了过去,爆炸声不绝于耳,将肉山炸得血肉横飞,满身窟窿。 即便这样,那山也没有矮下去太多。 后苍放出剑气,看似砍下来了许多,实则也不过削去了一点皮毛。 “师妹,先别顾着这个,逃跑要紧。” 他皱着眉头,语气急促,“就算那是人,现在邪魔都过来了,我们只能起飞冲出去,不然就是活靶子。” 他只当林渡眼疾发作,一把拽住了林渡的胳膊,“走!” 于是后苍拎着林渡,林渡拎着狐悠,三个人挂件叠挂件,冲向了那肉山山顶,想要飞跃过去。 只是这么一跃起,就有不少邪魔冲了过来。 “是灵修!” “这就是魔尊悬赏的那两个人吗?” “挡着脸看不清啊!” “管他呢,抓了再说!” 后苍握紧了长剑,看着四面八方围过来的邪魔,打算直接冲杀过去。 “狐悠,你是狐族,你们族天赋的魅术你会吗?” 狐悠拉拉着脸,“你看我这张脸,能怎么魅惑?埋汰我呢?” “声音呢?” “一点点,但不多,只会短时间偏移,过一会儿会失效。” “那就足够了。”林渡看着越来越多的邪魔,“来,一会儿你跟着我说。” 林渡看着那群邪魔,忽然喊了一声,“那位有仨角的大哥,诶对,就你,你知道魔尊悬赏多少吗?” 狐悠一口气没上来,这玩意怎么还记着这个呢? 那被点名的邪魔茫然地看向了林渡,下意识回答道,“五百魔晶。” 林渡歪着头想了想,“还成。” “那你们打吧。” 后苍:??? 邪魔:??? “你们这么多魔,肯定不是一起的啊,五是单数,不好分,你们想拿着我们的人头拿魔晶,不得先打一顿?争出胜负来了再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狐悠:是我疯了还是她傻了?五是单数没错,怎么就不好分了? 不对啊!林渡这失心疯了吧直接承认身份。 但几只邪魔一时没反应过来,加上狐悠喊出的声音,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暂时失智了,“也是这个道理。” “诶你们傻啊!她肯定想要趁你们打起来逃啊!”一只邪魔看不过眼了,“赶紧上!” 林渡喊道,“看见了吧,他想趁你们打起来偷偷杀了我赶紧跑去领赏,这能忍?我反正就在这里,我正道修士,不想我的同族被困在肉山里,我就要在这里超度他们,你们先打着,我不跑。” “再说了,你们这么多魔,一人甚至不止两只眼睛,几千只眼睛看着,我跑得了?我就想死得痛快一点!所以你们先决出一个胜负,再来取我们的人头。” 众魔的动作僵持了一下,脑子罕见地短路了。 林渡说着还真的在认真砍肉山,一面用浮生扇砍一面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这就送你们入轮回。” “我们正道修士,从不食言,也不会抛弃同族。” 上面的几个强大的邪魔认真想了想,对哦,正道弟子确实好像都挺死脑筋的,什么道义仁心的,应当不会走。 几魔对视一眼,运起魔气,砰砰砰打了起来。 远处几个魔觉得这帮邪魔脑子都傻了,想要偷偷靠近,却被其他邪魔截住了,“干什么?吃独食?” 林渡感慨,狐悠这个降智buff,还是很有用的。 她一面和后苍一起削着肉山,一面摸出两个天品遁地符。 遁地符这东西之前一直不用,一是无法直接传送,二是只能确定方向,却不能确定具体地点,谁知道是往哪里去,三是邪魔的地底也有一定的危险性,指不定就闯魔窟里去了。 但比起和成百上千只强大的邪魔对战,还不如遁地。 后苍再能打也不能把整个魔界都杀了。 他们无上宗弟子,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后苍很不情愿地偷偷接过来,两人落到山下,林渡又扔了一个爆炸符。 在四分五裂的血雾之中,林渡将狐悠塞入兽袋,和后苍一起没入了土中。 遁地符,启动! 血雾消散之后,两个人影也消失不见,等在旁边打算等着那群各地的小魔头打完至少蹭点残羹剩饭的邪魔忽然就发现那人没了,连忙喊了起来。 “人!人!人!” “什么人,你也想打?”一个领主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邪魔随从。 “人没了!”那魔急得喙都打磕巴。 “什么???” 几只魔看去,肉山还在蠕动,上头满目疮痍,残肢断臂,多少窟窿,密密麻麻,就是看不见人。 “人呢!!!”一群邪魔傻眼了,这他娘的就是正道弟子?这不邪魔嘛! 第349章 这林渡的尸体我就是生吃了也不给你们嗷! 后苍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打不过遁地走,真遁地的时候还有些心理障碍。 他这回跟着小师妹,也算什么底线都没了。 林渡这孩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他记得凤朝那帮人还挺正经的啊? 魔界的地底格外混乱,到处都是洞穴,不光如此,地下还有暗流一样的魔气涌动,泥泞无比,就算有灵气罩,两个人也实在有些狼狈。 林渡却另有想法。 看来魔界的魔气都是从魔气本源扩散渗透到整个地底的,这次她算是直接封住了整个魔界的命脉了,她被追杀都是值得的。 等一切被发现之后,她的悬赏金额只怕得涨。 魔界,诡异肉山之前,邪魔一片大乱。 人跑了,还不知道怎么跑的,等人跑了,争得头破血流的大魔头才慢慢清醒过来。 “刚刚我是失了智吗?” 几魔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远处,藏在结界中的两个人冷冷看着这一幕。 “狐族的惑音,遁地跑了。” “这林渡果然手段频出,是有些棘手。” “怎么样,追吗?长老要我们捉活口。” “嗯,方才留下了他们的灵力气息,看方向似乎是繁千城,去堵他们。” “不能让林渡从魔界出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繁千城中,数十道强大的魔息将整个城池覆盖,邪修们心有不满,刚要闹腾,就看见了城主府亮起的琉璃灯。 城主的人,那没事了,打不过。 “这回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城主做事,总不会殃及无辜。” 繁千城没有任何规矩,非要说,唯一的规矩就是实力,城主就是繁千城实力最强的人,如今的城主已经盘踞在这里五百多年,许多人从未见过城主本人。 这还是城主府百年来头一回点灯。 若是林渡在这里,就能瞧见,那灯分明是中州北部的款式。 一排邪魔整齐地落在了城外,盯着那远远看去在暗沉夜色下隐隐翻滚涌起的土地。 “是他们?” “嗯,白衣服的是后苍,比较能打,不要恋战,让他跑了或者直接杀了都没关系,但林渡,必须扣下。” “生死不论?” “城主说了,要活的。” “……城主这么恨林渡?” “……有用。” “嗷~行。” 眼见那滚动的土越来越近,几人同时出手。 魔气炸开土层,出乎预料的,土里窜出来却一个灰头土脸的邪魔,手上还拖着一个人的尸体。 “诶不是我说你们不带这么拦路打劫的!这人刚好闯进我刨的坑里,我气不过一路追杀过来才辛辛苦苦杀掉的,我要带去领赏,不兴冒名顶替啊!” 那邪魔超大声嚷嚷,一面说一面拎着那尸身使劲晃了晃,当着一群邪魔的面塞进了尸袋里。 几个邪魔眼底闪过一抹意外,那尸体分明就是林渡,就这么死了? 据说连七长老和肉山都没困住的人,居然真就被这么一个散魔给杀了? 邪魔看着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的几人,又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衣服上蹭满了地下被魔气熏染的魔泥,脸上也乌漆嘛黑,一头油腻腻的头发还沾着灰土,跟被雷劈了又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一般。 “怎么只有一个人,还有一个白衣服呢?”一魔出言试探。 “诶不是,连我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们当然是分头跑的啊,要不是我是个土行魔,一直就蹲在土里打算偷袭他们,我也不能抓到这个,还有一个你们去追呗。” 邪魔大咧咧地说道,“反正这个我杀了,你们要真抢,有违魔尊的指令啊,那告示上说了,杀者得五百魔晶,我才是杀了林渡的人。” 几个守在繁千城的邪魔傻了眼,交头接耳了一翻,那带头的两人见状说道,“我们就是魔宫的人,尸体给我,我给你魔晶。” 邪魔狐疑地看着他们,“真的?我可是打算趁机讨个魔宫的差事,正式投奔魔尊的,你们能给我是差事吗?” 两人见状笑道,“自然可以,我们是三长老手下的,你要不现在跟着我们回去?” 不管眼前这个邪魔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两个都带回去,总能发现真相的。 如今这个邪魔想要讨个差事,反倒让他们正巧称了他们的心意。 可两人这么爽快,邪魔却有些迟疑,“你们不会把我带到偏僻的角落直接抢过去吧,我可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敢对我动手,这林渡的尸体我就是生吃了也不给你们嗷,咱们鱼死网破!你们就拿不到赏金了!” 见那邪魔如此,两人微微皱起眉头。 听这意思,林渡真死了? 这就难办了。 两人对视一眼,传音交流着。 “怎么办?” “尸体就尸体吧,此事也不是我们办事不利,谁知道会有个地下的虫子等着林渡,算她命不好,反正林渡死了,也不会再坏事了。” 其中一人冷着脸取出了魔宫的令牌,“给你看看,魔宫的正经出入令牌,这下信了吧,跟我走,领赏去。” 那邪魔认真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 “行!我跟你们走!”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邪魔,“你们,顺着这条地下的路,再查一查,有没有后苍的踪迹。” 几个邪魔点头应是。 魔宫是魔界当中最高的一处,不管在魔界的哪一个地方,只要极力远眺,都能看到那高耸的宫殿堡垒和高楼,象征着魔尊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意味着那是所有邪魔的眼中钉。 小邪魔似乎是初次进入魔宫,一路上都在新奇地看着,连带着对两人的态度都谄媚起来。 “骨音死了?”一大魔皱着眉头,“那后苍当真难缠,看来是小看他了。” “她手上的神骨呢?你们捡回来了吗?” 几个邪魔对着长老都有些发怵,在沉重的魔息压制下艰难摇了摇头,“七长老接了命令之后说是要亲自会会无上宗的人,所以自己走了,走得很急,没想到……” “……也不知道魔尊为何不亲自去,上一次出现还是领主前来挑衅的时候,除了那个老三,就没人再被魔尊召见过,这些时日他不知道多得意,魔宫都像是他的一言堂了!” 大魔说着,看向了宫殿之外,“那两个,就是三长老的心腹?” “是。” 大魔冷笑了一声,“走,去会会他们。” 第350章 就不考虑对着我的尸体,诉一诉衷肠? “你们两个,这是从哪回来?” “回大长老的话,三长老让我们追杀无上宗的两名修士,如今恰好碰见了一个杀了林渡,想要领赏金的邪魔,所以带了回来。” “那后苍呢?”大魔眯着眼睛,看着那两个邪修身后的潦草邪魔,厌恶地捂了捂鼻。 “后苍我们的人还在追杀。”两人低着头,说话却并不算恭敬。 大魔嗤了一声,“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三长老的人,也当真是没什么本事,一个林渡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杀了后苍啊。” “是的,我们的确没有那个本事,七长老都杀不了的人,我们也杀不了,只能尽力而为,至少没有空手而归。”其中一人低着头,语调却轻蔑,“大长老若是不服,大可也跟后苍碰上一碰。” 大魔冷笑了一声,释放出魔息压制着面前几人“你们仗着自己是三长老的心腹,就可以大胆到顶撞我?区区两个邪修,当我们邪魔的走狗,还真以为自己算盘菜了?” 邪修被压弯了腰,却依旧寸步不让,“不敢,我们谋个生路而已,自然不如大长老,正经邪魔,是魔尊身边的第一能人。” 在邪修身后的小邪魔瞪着一双绿豆眼四下看着,在魔息释放出来的瞬间,迟了一步,才跟着低下头,弯下了腰。 这一幕没有任何邪魔发现和在意。 僵持之下,一道轻飘飘的笑声横插了进来,轻轻弹走了众人身上的沉重魔息。 小邪魔看着前面的人背挺直了,这才跟着挺直。 “大长老,不是我说,您资历深重,在咱们魔宫,一人之下,何必同我这些小下属计较。” 三长老出现在殿内,看着那两人身后的邪魔,若有所思,“行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魔尊领赏。” 大长老闻言堵在了三长老面前,“我和你一起去。” “魔尊在闭关,我不过是通过水镜汇报,大长老你也不是没有用过。” 三长老脸上还挂着笑,“你也知道魔尊的性子,您若是没事,就这么去找他……” 大长老想到上次大发雷霆的千屿,沉默了一会儿,“我先走了,等魔尊出关了,你等着!小人得志。” 小邪魔终于得到了机会,亦步亦趋跟着三长老向一处偏殿走去。 这条路似乎很长,走啊,走啊……一道道关卡,一个个拐弯,一个个宫殿,目不暇接。 小邪魔在心中感叹,这条路,比它的一生都要混乱。 终于,他们行至一处地下宫殿,石门在背后轰然关闭,吊顶的琉璃灯在一片水池之上,将诡异的水波映照得波光粼粼,里头隐约可见封印着奇怪的条状物。 “现在,把林渡的尸体给我吧。”三长老忽然转身,半面面具在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斑驳阴沉。 小邪魔掏出尸袋,“三长老,那说好的五百魔晶?” 三长老定定看着眼前的邪魔,“你需要五百魔晶吗?” 邪魔瞪大了眼睛,绿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堂堂魔宫三长老,居然还赖账?”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三长老!” 三长老看着小邪魔的反应,忽然抬手,吓得小邪魔转头就跑,顺便挥出一道攻击想要抵挡,可那道魔气还是兜头笼罩了下去。 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外,“还真是邪魔。” 居然不是人假扮的,内里也是魔气。 他看着那个尸袋,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林渡真就这么死了? 怎么会…… 那小丫头不是号称黠慧无比吗?居然会被这么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肮脏邪魔给弄死了? 他犹豫片刻,“并非如此,只是想要试试你,听他们说,你想谋个职位。” 邪魔转身,连连点头,“是。” 三长老利落地掏出五百魔晶的盒子,“给。” 邪魔刚接过,身后两个邪修看到三长老的眼神后,同时甩出了铁链子,将邪魔扣住。 “吊起来,若真是它杀了林渡,就让它尝尝圣灵水的滋味,等到身体消融之后,再灭了魔胎。” 不等邪魔叫唤,三长老俯下身,轻而易举弄碎了尸袋,将那具尸体翻了过来。 只是一照面,文福就皱起了眉头。 那的确是林渡的脸,满身狼藉,面目苍白,闭着眼睛,唇角淌着黑血,分明是狼狈的,却好像是白玉染了泥,再狼藉也掩盖不出本身的玉华。 他沉默地看着那具尸体,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确定了没有任何的面具和变幻法器,再伸手扣住了尸体的脉搏,喊了一声,“小师妹?” 的确没了生机,甚至不需要扣脉搏。 整个尸身已经开始失温了,冰冷无比,像是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雪。 文福皱着眉头,猛然站起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以林渡的心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他猛然转过头,又看着那已经被吊起来的邪魔。 “你是林渡?” 邪魔正在大吵大闹,“你这魔怎么不干魔事儿呢!我不要赏金了!我也不要谋职位了!求求你,放了我吧!让我回我自己的魔窟里!我发誓我可以自己把自己埋了!” 文福见状皱了皱眉,在那具尸体上扣了个禁制,接着走向那邪魔,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刀,一刀扎入那邪魔的体内。 魔气滚滚释放出来,伴随着邪魔的刺耳哀嚎。 “说,你怎么杀了她的!” “就是她本来灵力就快没了,然后我追上去几掌拍死了她啊!”邪魔咬牙,“老贼!我生吃了你!你们魔宫的魔,居然就是这么统治魔界的!” 文福冷笑起来,“邪魔不就是没有礼义廉耻道德的东西吗?我这样不是很正常?” 他抽出长刀,“你确定林渡没有威胁你,让你带她进来,她真的不是装死?” “我他娘的杀个人而已,邪魔杀个人不是很正常?不是我说你有病吧!”邪魔大声嚷嚷。 文福像是在笑,可眼中又带着奇怪的泪光,他转过头来,看向了那具被禁制禁锢在原地的尸体,长刀狠狠扎入了那具尸体的丹田之内。 “赢得这么轻松,小师妹,我可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死得这么潦草。” 他手中的长刀在丹田之内缓慢搅动,侧耳听着那血肉被搅动的声响。 “现在,你就算是装死,也只能死了。” “我原先不想杀你的,可你不肯活过来……” “你说让我怎么好?” “你就用你自己,帮后苍逃走了?真好啊,居然遂了我的意,后苍这一回,可真成无上宗的罪人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宫之内显得有些诡谲。 “我成了?”他声音中带着癫狂的喜悦。 “诶,我说,”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在他刀刃之下的尸体骤然化为了一片冰雪。 “你发了这么长时间的癫,就不考虑对着我的尸体,诉一诉衷肠,说点有用的吗?” 林渡轻慢的声音在地宫中响起。 文福猛然一惊,转过头来,长刀的刀刃落到了地面,发出铮然一声响。 他错愕地看着在风雪卷动之中重新凝聚身体的人,连自己两个属下突兀倒地都没有发现,只是仰头大笑起来,“你果然还活着???” “你果然还活着!” 林渡轻轻啧了一声,抬手把石门的关卡封死,“抱歉啊,我惜命。” 雪灵的天赋技能,以身化雪,回复初始状态。 缺点是这相当于散灵,凝聚回来需要环境中强大的灵力浓度,并且前提是元婴和神府不在这个过程中破掉。 要不是这里的池子里灵气浓郁,林渡大概装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死,只能提前诈尸,等不到后苍真的杀了那两个邪修。 林渡笑眯眯歪着头,“你见到我,好像很高兴。” 文福笑出了眼泪,“自然是高兴的。” 林渡点头,“我也高兴,一人一个问题,轮流回答,你觉得怎么样?” 文福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后苍是怎么出来的?” 林渡眨眨眼睛,“秘密。” “那座肉山和所有化为邪魔的人,都是你干的?” 文福点头,“是。” “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只邪魔是收你威胁和控制了?” 林渡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这东西还是你的傀儡,你忘啦?” “中州大比的时候,你还曾经用过呢,我只是把傀儡套了只邪魔的皮而已。”林渡歪着头,“你居然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那也是应该的,皮是在地底新鲜斩杀的邪魔皮,寒月灵寄居在里头,牵动着傀儡,核心是魔晶,泄露的当然是魔气,想要认出来很难。 林渡手中寄出了浮生扇,“轮到我了,你怂恿魔尊亲自到无上宗,究竟目的是什么?” 她笑吟吟站在那里,满身狼藉,那双方才紧闭的眼睛现在终于睁开了,白发灰眸,像极了阎野的轻狂不羁,胜券在握,却又泛着阎野没有的光,那是独属于她的孤凌意气。 而她身后,一人持剑而立,一身白衣,清正冷淡,剑刃上鲜血逶迤而下,蓄势待发,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取他的项上人头。 第351章 别靠近她,我怕她被你传染了疯病 文福认真想了想,或许林渡从一开始就没想跑。 以林渡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就是专门堵她的,而他派过去的人,只想活捉而不是斩杀,以她的选择,定然会更愿意和他的人周旋。 那两个邪修贪生怕死,悬赏发布之后那么多邪魔出洞,自然不会贸然上前抢夺,只会选择在林渡逃跑的时候围堵。 就这种情况下,林渡选择往哪里跑简直显而易见。 就是他猜错了那具尸体和邪魔,还有后苍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 林渡的身上谜团不少,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被林渡封死的石门,“你以为今天能杀了我?” “这是我的地盘。”他友情提醒道。 林渡点头,语气敷衍“啊对对对,你的地盘你做主,我是来送死的,怎么啦?” 后苍在她身后无语地甩了甩长剑,这小师妹还真敢说。 文福无奈地摇头,“真相比命还重要吗?” 林渡装模作样跟着摇头,“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吗?” 文福对上她的眼睛,声音沉重平静,“好,我告诉你。” “千屿所求的,是统治整个洞明界。”文福安然站在那里,语调带有轻飘飘的不屑,“你猜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天赋一说?” “天赋,天之所赋,他要做的,就是收回天道所赋。” 林渡脑子里飞速列举,“灵骨,异火,龙气?瑾萱是什么?” “你猜不到吗?” “她身上的气运,是几千年来之最。” 林渡点了点头,笑了一声,“难怪。” 难怪千屿的目标是瑾萱,不是旁人。 “青云榜上有百人,你就这么恨无上宗,要盯着几个尚未长成的天才来算计?” 林渡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还真是,专挑熟人下手啊。” “你错了,不是我刚好挑熟人下手。”文福看向了林渡,眼神之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是因为他们都是容器。” “当内里的东西彻底生长完全之后,你认为,还有容器的作用吗?” 林渡笑了,“可我这个天赋第一,又是什么的容器?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的脑子。” “怎么,天道还想吃掉我的脑子?” 若是天道当真想要把他们当容器,当日它就不该阻止自己开大道之门。 世界几度动荡,总有修士力挽狂澜。 林渡想到这里,忽然一怔。 这一代天才辈出,有异处者不止他们几人,就好像一个盛世将乱的末尾蹦出的群星。 既然要献祭天道,那后面的呢? 如果瑾萱身上代表了天道气运的凝聚,元烨身上代表的洞明界中的凡俗界的王朝更迭,等他们全然成长之后,再回归天道…… 林渡眼眸微微闪动,所以文福才会态度那么暧昧不明。 留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却又想要赶在他们成长之前彻底斩断那些天赋。 他可以是嫉妒天才,所以痛下杀手,可分明天赋最强的是她,文福始终没有妄动。 “你是觉得,上古混沌时期,规则不稳的状况会重现,而墨麟他们是天道分裂出来不稳的规则的容器?” 林渡皱着眉头,不解道,“可你不觉得荒谬吗?” “如果天道当真选择这么做,为什么还会有单独的天道碎片的出现?他们不会也去托生吗?” 文福淡然看着林渡将自己这些年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坚定了不能放林渡走的决心。 林渡看着文福“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脸色,恍然道,“你是觉得天道碎片的出现佐证了天道规则不稳,不同的规则降下成为天赋,选择了他们作为容器?” “所以当年你去婆娑国的遗址,当真拿走了天道碎片?” “千屿体内的天道碎片,是你献上的?” 危止的三毒印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真的只是后来才知道的? 林渡的大脑飞速运转,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后苍全程云里雾里,这两个东西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文福抚掌大笑,“你当真是……厉害。” “没想到你连我去婆娑国遗址和拿走了天道碎片的事走知道。” 他由衷赞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不能做到如此的推断。” “是,我选中了千屿。” 林渡终于茅塞顿开,“你想利用千屿,收纳全部天赋,用他的势力和手段,饲养完全这个天道碎片,成功补天?” 她看着文福,“千屿当真信了?你骗他养成了天道碎片之后再融合,就可以统治洞明界?” 文福点头,“是啊,他以为强大就足以压制所有不服之人,对邪魔来说,不断吞噬力量就是强大的方式,这可不是我骗的,是他自己慢慢发现的。” “甚至他自己找到了办法将天道碎片融入了体内。” 林渡闻言啧了一声,什么自己慢慢发现的,肯定是文福想办法泄露暗示的,只是手段太高,千屿当真信了。 一个人往往会更愿意相信自己发现和推断出来的,而不是旁人直接告诉的。 至于融入体内,那就是个意外,还得谢谢危止大师干的好事。 她算是看明白了,文福还真的觉得是在做好事。 可上辈子,他做得这些好事让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没轮回的没轮回。 那样失去了希望和道路的一生,就像是取掉了瓜子仁的瓜子,就算拿去烧火,都看不见多少灰,那样的人生,还叫人生吗? 林渡看着眼前的依旧昂然的人,竟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当真觉得你就是对的嘛?”她问。 文福回头看林渡,“你有更好的解法吗?” 林渡问,“那那座肉山呢?那些被你化为邪魔的人呢?” “他们都不是无辜的,杀了就杀了,天道势必要清理很大一部分灵修,为了将来的灵界盛世。”文福不以为意,“乱世将至,我只是想要直接缩短乱世的时间而已,那些人,活着也是浪费灵力。” “你以为你是天道?还是阎王殿的判官?有权利评判人的生死?”林渡咬牙,“你凭什么?” “阎王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他减少工作量了?” 她说着,嘲讽一笑,向前步步紧逼,灰眸之中杀意昂然。 “文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一个人走上的这条路,算计了兰句界,算计了洞明界和魔尊,算计了这么多人,手上沾染了那么多的性命,一意孤行,就真的是对的吗?” “你又凭什么说我是错的!”文福显然没把林渡的诘问放在眼里,“我知道,在你眼里,就该上承天意,下佑百姓,顺应命道,成就自身。” “我当然知道,你一直以来学到的正道、天道都是虚伪自利的,只会觉得世界观被打碎重建,接受不了,所以才这样固执己见,视我为罪人和异类。” “可如果不牺牲小部分,哪来的后世,哪来的千秋万代!” 文福逼近了林渡,半途上却被一柄寒光凛凛的灵剑挡住,后苍冷脸,“别靠近她,我怕她被你传染了疯病。” 他听了半天,只有一个评价,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师妹怎么也跟着这个疯子发癫。 第352章 文福人还怪好嘞 灵剑横在两人中间,让林渡迅速冷静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后手吗?”林渡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邪魔不会飞升,就算多一点,也会自己被吞吃,当年兰句界就是没有弑灵的邪魔,才会过早的失去了平衡,这都是平衡之术。” 文福看林渡满脸写着不认同,多说了一句,“你觉得我是错的,可多年之后,世人终究会知道究竟是谁对。” 他的目光移向了虎视眈眈的后苍,轻蔑地笑了一声,“至少你比你的四师兄强多了,还能跟上我的思路。” “原来师父费尽心思,专心致志教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个没有脑子的废物。” 他眼神怜悯又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傲然,“一个,心眼儿丁点大的,废物。” 文福一字一顿道,“脑子里除了感情,毫无大局的,废物。” “你这样的人,活该献祭天道。” “文福!!”林渡和后苍同时出手。 剑气混着滚滚风雪,直奔文福的面门。 “我的确没有大局观,可也不如你,如今成了个藏头露尾,自以为控制了魔界,实际上说破了天,你也就是个邪魔!” 后苍的灵压滚滚泄出,如高山一般压在了文福身上。 “我敢把你们留下,自然也有信心,你们伤不了我。” 文福坦然后退了一步,接着水牢的地面忽然开始倒转,林渡眉头一皱,察觉到了空间的变幻,急急出手,“楚观梦!” 楚观梦撕开邪魔的皮囊,一跃而出。 论对空间规则的运用,文福再设计,也比不过一个活了成千上万年的寒月灵。 即便如此,楚观梦也没来得及跟上。 不过眨眼之间,空间就暗了下来,只有悠悠的光线透过清澈的深池,照亮了小小一块圆形地带,像是池下的水牢,文福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渡微微皱眉,苍离说过,文福从小就对偏门的法术极其感兴趣,这种空间倒置,连林渡也从未见过。 她仰头,看着那小小一圈儿透着水色的镜面,叹了一口气,“师兄,这个我不会。” 后苍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绝对不会输的计划?” 林渡点头,甚至原地坐下了,“是啊!” “这上面是灵池,可下面居然是个绝灵之地,真是稀奇,我不会。” 后苍恨不得拎着林渡的衣领甩一甩她脑子里的水。 “你方才不是让我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吗?是什么空间法器吗?那个进去之后可以转换地方吗?” 林渡摇头,“不能,那只是寒月灵的地盘而已,我在哪,那东西就在哪。” 她躲进去也没用,出来还是原来的地方。 文福的脑子很好,就凭那扎入丹田的补刀大法,就知道这人绝对是小心使得万年船的性子,宁可多补一刀都不肯放过。 就算他们突兀的消失了,文福也不会毫无准备地进来查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后苍冷着脸,摆弄了一下弟子令牌,又取出了一个传音符,想要激发,都没成功。 和外界完全无法联系,要命。 后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林渡,这就是文福和师父夸得,脑子贼好的小师妹。 这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哦,比自己更莽。 至少他不会闯进人家的地盘等着被活捉。 林渡仰头看着自己头顶的一圈透明水镜一般的圆,确定了这东西的材质,隔绝灵气的琉璃,加了一层加固禁制,灵力和蛮力都不一定能打得破。 “文福人还怪好嘞,还知道给我们一点景色看看,这样不容易被憋疯。” 后苍:…… 他看还没待多久呢,这小师妹就疯了。 “师兄,这水可真不错,你觉得呢?”林渡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真就一直盯着那个圆形天窗一直看。 后苍绝望了,“我看不怎么样!” 林渡瞪大了眼睛,“这池子的灵气几乎比洛泽的浓度还高,怎么不算呢?” 听文福的意思,这池子的水对邪魔也有奇效,想带回家研究研究。 “你现在可是被困在了这里,怎么还有心情想这个?”后苍将整个地牢逛了一遍,找不到一处 内里的机关和禁制,烦躁地用剑狠狠劈向了圆形透光琉璃。 琉璃毫发无伤,剑气却被反弹到了地面上,青砖出现了细微的皮外伤。 后苍眼前一亮,“我们挖地洞跑吧,或者遁地符你还有吗?” 林渡摇头,“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后苍忍不住教训,“这时候逃跑还拘泥什么方式!” “没用的,这个地上的阵法我熟悉,你遁地下面绝对是奇怪的东西。”林渡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和文福的智力,绝对不会允许任何逃跑方式的出现,我用神识已经探过了。” 后苍:…… 你探过就探过了,提自己和文福的智力干什么?他智力很差吗? 林渡安心摆烂,反倒是后苍急得原地团团转。 “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着你全须全尾地回去的。” 林渡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接着回应神识内的两道声音。 “嗯对,向右,再往前走,有一个关卡,建议直接破开。” 白色光团在林渡的脑子里骂骂咧咧,“记路这么在行,有本事自己逃出来?” “乾七,放万向石和乾坤金,嗯对,好,接着向……”林渡应接不暇,一面指挥阎野找自己,一面指挥还在上头的楚观梦布阵。 “对了,文福出去了吗?” “没有,你的禁制很有用,他还在努力弄开。”寒月灵答道,“没工夫处理我小偷小摸。” 毕竟它现在小小一只,还化为了无形。 魔宫之中,邪魔大乱。 “不好啦!阎野仙尊和临湍仙尊闯进来了!快跑啊!” “魔尊呢!魔尊大人呢!” 阎野冷着脸绕路,一路破开关卡障碍,终于停在了石门之前,抬脚用力一踹。 于此同时,文福恰好终于打开了林渡设下的禁制,迎面就是一个重重的飞脚,被踹出去好几丈远。 “我徒弟呢!”阎野冷着脸,看向了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的文福。 文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人玄衣白发,灰眸冷淡无光,狷狂恣意,一人紫袍银冠,眉眼温和舒展,分明就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阎野的神识扫过整个石窟之内,诡异地在莫名其妙出现的阵石上停留了一阵。 那是……逆徒的寒月灵在布阵? 这个阵法,怎么像是……乾坤大挪移? 下一瞬间,池水震动,地面支离破碎,咔擦咔擦声不绝于耳。 整个池水随着拔山一般的强大力量,被整个端起,泛着波涛。 地宫的地面直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接着那被整个挖起来的池子突兀地消失,他那个闷声干坏事的逆徒从天而降。 “嘿呀,师兄,我说了,这一局,我不可能输。” 林渡笑眯眯地一把捞过猝不及防差点再度跌进地面窟窿里的师兄,接着对上了文福全然不敢置信的目光。 “怎么啦?我还是个孩子,师父当然要来接我回家啦?” 那张脸上眼睛瞪大,学他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煞有介事的遗憾摇头。 “你没有自己的师父接你回家吗?真可怜。” 第353章 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文福想过很多可能,林渡的后手,可怎么也没想到阎野和临湍都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他靠在墙面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重压碾过一般。 只有他知道,阎野那一脚有多重,又带了多大的怒气。 对于一个已经临近飞升的修士来说,这世间应当已经没有什么足够牵动他的七情了,否则又怎么会突破本世界的桎梏,濒临飞升。 可……阎野怎么会来呢? 还有临湍,临湍卡在太清境这么多年,不管是为了之后的飞升,还是日后的天劫,都不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因果之中。 可他们居然都来了。 仅仅是因为那是他们两个唯一的徒弟吗? 就这么重要吗? 文福眼睛红得要滴血,分明在只有魔气的魔界,灵修要是不通过特殊手段,消息根本无法传递到灵界。 除非林渡早在出来的时候就告诉了师父。 真让人嫉妒啊,分明已经是晖阳境的修士了,居然还有师父当她的后盾。 阎野看向了林渡,只是冷笑了一声,林渡就跑了过来,眉眼之间满是喜悦,像只欢快的小狗。 没心没肺的,他在正打算板着脸开口教训,就看见那只逆徒,当着他的面,拐了个弯,径直奔向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临湍的胳膊。 “师伯,你怎么也来啦!”林渡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雀跃。 晚了一步的后苍:?找错人了吧这个小师妹? 临湍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嗯,你师父说,自己的徒弟自己救,所以我就来了。” 阎野重重咳嗽了一声,林渡顺势躲到了临湍身后,离阎野又远了一点。 “师父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们进来,没人敢阻拦,很轻松。”临湍笑着看着有些潦草的林渡,只觉得像是一心想要给家里摘点果子,结果一头栽进泥地里打滚的白毛团子,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能咧着嘴傻乐。 这也舍不得打骂,连说几句都怕太大声了。 阎野又大声咳嗽起来。 “你徒弟在等着你说话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试图用临湍挡住自己视线的逆徒,“我数三个数,你自己过来。” 林渡:……她自己过去才是真傻。 她拽了拽临湍的袖子。 还没等林渡发挥,后苍忽然动了。 他提着剑落到了还在吐血的文福身前,“师父,这是文福,我们要把人带走还是就地斩杀?清理叛徒?” 临湍和阎野都诧异地看向了那个被踹了一脚就差点没爬起来的邪魔。 “你说他是谁?” “文福,是他里应外合,拉了一座奇怪的大肉山堵我和我师兄,那肉山都是被融合的人,上头有魔纹,像是要制造一个母树二代,他还助纣为虐,要帮魔尊统治整个洞明界。” 林渡冒出了个头,“他觉得我太聪明了,识破了他的计划,所以才想要把我关起来。” 阎野一脚踹了过去,“差不多得了,再装?” 怎么告状还带自夸的? “我觉得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阴谋,要不还是押送钧定府吧。”林渡被轻轻踹了一脚也不介意,反正阎野的脚底大概没有她现在的衣服脏。 临湍点头,冲后苍示意,“就听你师妹的。” 后苍点头,正要抓人的时候,地上的文福倏然暴起。 站在门口的三人同时反应过来。 临湍抬手,想要压制住文福,而后苍条件反射地出剑,长剑之上剑气勃发。 “别!”林渡喊道,“别杀他!” 文福此刻绝对不是想要强行逃走,分明是想要求死的。 至少这一具身体,他是不想要了。 林渡不知道他还有别的什么身份,这一具尸体要是死了,他安排的其他后手,就无法预知了。 一瞬间,太清境修士的灵压轻松地落到了文福身上,而另一侧,怒涛卷霜雪,和昂扬的剑气相撞,后苍不解地看着林渡的那一挡。 “师妹你……” 文福隔着那个大坑,远远看向了林渡,咧着嘴笑出了声,“你看啊,我的师父和师兄,还不如一个,从未和我生活过的师妹了解我。” 后苍刚想要说什么,临湍面色不变,“文福!” “若不是凤朝的速度不及我快,她今日也一定是要来的,我收你为徒,引你入道,苍离和凤朝对你悉心教导,你当真觉得无上宗亏待你了吗?” “就是因为没有亏待,我才想要……”文福说着,转头,看向了后苍,“不,还是有亏待的。” 他苍凉一笑,“我从不是被这个世界偏爱的人。” 可凭什么有人就天生是世界的中心呢? 这种人,享受了全部的好处,一味只知道索取,却从没有惠及过旁人,怎么配青史留名,怎么配被正道歌颂? 他看着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一道渐渐消散的灵力,那刺骨的寒冷还在。 凛冬,是魔界很久都没有过的温度。 文福直直看向了后苍,直视着他的眼睛,“若你还算个正道修士,就该想着怎么尽早结束天道规则衰微的局面。” 后苍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说什么你别管,捆了他!”林渡冲上去,“正事要紧,别搞砸。” 好不容易亲师父都到了,这事儿不能搞砸。 林渡飞速地掏出苍离最先研制的捆魔索,正要捆过去,忽然对上文福的眼神。 他看向了林渡,接着脸上露出了一点惨淡的笑容,“你看着吧,时间会证明的。” 林渡皱着眉头,“想死?没那么容易,真相绝非你想的那样,你该日日陷在被愚弄和错误判断的悔恨之中。” 文福瞳孔微微紧缩,想要自爆的动作也慢了一步,被后苍和林渡直接按在了地上,捆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了个头。 林渡不知道从找了块脏兮兮的碎布片子,塞进了文福的嘴里,确认他说不出话之后才松了手,直起身,理直气壮看向了后苍,“带走。” 后苍:? 他震惊地看向了林渡,“为什么是我?” “我年纪小,提不动。”林渡理直气壮,“不会吧,师兄不会想要让我提溜回去吧?” 后苍:…… “那你为什么要堵人家的嘴。” “因为怕你不聪明,被他忽悠了。”林渡理直气壮。 后苍疑惑,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你被他忽悠吗?” 他听得懂那些话吗?不都是林渡那小嘴一直在叭叭叭。 林渡拍了拍手,转过身扫了一圈整个地宫,随手把那镶嵌在墙壁上的十八颗萤烛也扣走了,“师父我们走吧。” 阎野沉默地看着满身脏兮兮的泥猴子,那袍子底上还明显撕裂了少了一块布,他犹豫再三,“……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第354章 这里,好痛 林渡很气,“狗不嫌家贫,父不嫌子丑,差不多得了。” 阎野冷笑了一声,“你不把自己拾掇干净不许进我的地盘。” 林渡哦了一声,可怜兮兮向临湍伸手,“师伯我师父他不要我了。” 后苍额角青筋直跳,“那我师父也不会要你!” 临湍拍拍林渡的肩膀,将她身上的淤泥和魔气污染清理干净,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逃荒来的,至少干净多了,这才牵起她的手,“走了,我带你。” 林渡得意看了一眼后苍和阎野,任由临湍带她出了地宫。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大魔远远地看着他们,“不知二位来此,捆走了我们的三长老,意欲何为?” 阎野懒怠和这群邪魔说话,二话不说,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密密麻麻堵在前面的邪魔直接扫开,“让开,挡路者死。” 他的确想要尽量杜绝一切不必要的矛盾,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有资格挡路的。 那大魔后退了一丈远,方才大声喊道,“无意挡路,可莫名其妙带走我们的三长老,总要给我们魔宫一个交代。” 林渡开口道,“无上宗前来捉拿叛徒,你大可以直接向魔尊交代,说你们的三长老曾经是我们无上宗的人,以秘术改换身体成了邪魔,我们如今捉拿他,也算为你们魔宫清除一个异心之人,是为了你们魔宫好,大长老何必挡路呢?” 那大魔得了林渡的一句话,看起来还很高兴,示意其他邪魔全部退下,“既如此,让他们走!” “大长老最好如实汇报一下,毕竟你们魔尊,看起来也好像被你们三长老迷惑了。”林渡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高楼,“最好,当面说,谁知道这个魔宫,如今究竟是谁的势力。” 林渡这一句话,让大魔眼神一亮。 这是给他了一个清除异己,顺带确定魔尊究竟在不在魔界的理由啊。 这林渡还真是个好人嘞。 阎野和临湍同时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渡。 兵不刃血就让魔宫内乱,全靠一张嘴。 还得是林渡。 两人很快带着弟子离开。 等到了快离开魔界的时候,林渡又问,“师伯,能放我下来干一件事吗?不用你们动手。” 他们不动手,就掺和不进这里头的因果里。 可林渡已经亲眼所见,不能不掺和。 临湍知道林渡的想法在外人眼里惊世骇俗,可实际上从来都是深思熟虑的,干脆地同意了。 肉山之上,已经盘踞了不少吞吃肉山的低阶邪魔。 林渡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再次遮住了眼睛,开始围绕肉山布阵。 阎野用神识感知了一下,“上清十绝阵法。” 阵法之内,所有生物,都会死亡,耗费极大。 “你不阻止她?不是很生气吗?”临湍看了一眼袖手旁观的小师弟。 阎野摇头,“生气归生气,但那是她的道,我说了她也不会听的。” “林渡这孩子,从小自负聪明,我从见她第一面起,她就跟个扎手的刺猬一样,就没有不叛逆的时候,主意大得很,难教死了。” 阎野嘴上嫌弃,语气却带着诡异的自傲。 “像你。”临湍做出了评价,“但比你更可爱。” 阎野听到前面两个字刚要乐,听到后面半句话,当即掷地有声,“放屁!” 有阎野和临湍的威压在,邪魔像是蝗虫群一样飞速离散,不敢对林渡出手。 林渡终于布置完毕,抬手,灌入灵力,将阵法启动。 巨大的阵纹在她脚下成型,清气拔地而起,肉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散解离,困住他们的魔纹在清气的作用下飞速消散,而寂灭之力也在飞速剥削这些残躯体内的生机。 林渡站在那座肉山之前,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痛苦嘶吼和尖叫。 魔界的空气都是燥热泥泞的,呼吸进入肺部都觉得像是灌入了石油一般,肺部像是憋着一股燥热的气,不断鼓胀,却持续缺氧,缺道肺部都火辣辣的。 这混沌的世界,人命如草芥,高高在上的,所谓替天行道的人,也好像将这些人命视若无物。 即便文福说那些人都有错,可真的有这么大的错,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吗? 是非功过,被文福一句轻飘飘的活着无用和浪费灵气,一并打包入这诡异的肉山中。 地狱只怕也不及她面前的肉山可怕。 文福有件事猜对了,她的确会因为这个肉山而停下脚步。 感受到肉山中最后一抹生机的丧失,林渡飞速改换阵法。 这阵法她很熟悉,甚至常常用到 她手中出现了一把无柄短刃,神识将阵中漂浮将要消散的魂魄拉下来,短刃顺势扎入土地之中。 阵纹倏然亮起,人阵合一,送鬼入地。 “今日渡你们入地府,往后是非功过,就交给十殿阎王来评判。” 林渡单手握着短刃,另一手扯开遮着眼睛的纱布,神魂源源不断被短刃引入地面,她默默计数。 “一万九千四百四十三个魂魄,还能辨认出完整轮廓的魂魄。” 良久,林渡站起了身,阵纹灭了。 她疲倦地仰头服下丹药,闭着眼睛不太想说话。 那些尸体有明显的膨胀浮肿,所以才会形成那样的肉山,比起来更像是早前的失败品。 但绝对不止这些数。 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神魂早就受损,被魔气侵蚀消磨了。 林渡冷着脸,直到登上飞舟的时候表情也一直不好。 临湍见状出言宽慰,“那不是你的错,民生皆苦,可就是有你这样的人的存在,才会有清朗盛世的出现。” 林渡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地下阎王得忙成什么样啊,那么多人。” 绞尽脑汁想要宽慰林渡的后苍默默闭上了嘴巴。 “而且,”林渡盯着那被捆成了一条虫的文福,“那么大一座山,花了我好多材料。” 她面容沉痛无比,“粗略一算,至少几万上品灵石,我心疼啊。” “我的钱袋子,它真的瘪了。” 林渡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出了几滴细微到差点看不出来的眼泪,拍着腰间的储物袋,“这里,好痛。” 阎野:…… 他闭了闭眼睛,终于嫌弃地转过头,“我记得文福身上还有储物袋,直接交给你解决吧。” 林渡立刻露出了个笑脸,“嘿嘿,还是师父懂我!” 第355章 毕竟他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人呐 快到定九城的时候,后苍方才想起了一件事,“你那只莫名其妙捡起来的狐狸,不把它放归吗?” 逃跑过程中都不忘带着那只把自己穿成鲮鲤一样的大灰狐狸,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非带着不可。 林渡摇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留在魔界,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他办。” 富泗坊这里头的事情,还要狐悠深挖。 后苍闻言也就不管了。 和归见到了林渡和后苍回来,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脸上还笑嘻嘻的,“哟,这上哪儿去绑了这么个邪魔?居然没被你一剑捅死?” 后苍吐出了两个字,“文福。” 和归脸色变了,“他还没死呢?这是本体吗?” 后苍摇头,“交给你了。” 和归很快恢复了和和气气的笑,“应该的,同门一场,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后苍交代了一句,“小心点,小师妹说他不想活了。” “放心。”和归只留给了后苍一个背影,挥了挥手,声音远远飘过来,“我们钧定府秉持人道原则,绝对不会闹出人命,妖命和魔命也不会。” “哦对了,小师妹。”和归忽然停住脚步,“你要一起来吗?宗门里头那一群小家伙最近收到了个消息,火急火燎地就走了。” 林渡愣了一下,“什么事?不是出去历练?” 和归摇头,“听说是一帮正道弟子找到了将人变为邪魔的罪魁祸首的一些线索,赶往空响谷了,走之前还想找你来着,但弟子令牌一直联系不上你。” 林渡脸色一变,转头就跑。 “诶,干嘛去啊!”阎野一路上都已经计划好了该怎么收拾这小孩儿了,这就跑了? 林渡被拦了一下,干脆想要再问一句,转头看向了和归,却意外对上了他身后的人的视线。 在和归身后,文福被一群衙役围着,从上到下捆得结结实实,连走都只能走成小碎步,那样滑稽的状态下,他恰好回头,看向了林渡。 分明天色还是亮堂堂的,雪色衣衫郎朗清风的和归身后,他的眼底不见丝毫光线,如同深渊。 林渡忽然就想到了当日秘境的本源之树下,他说的那句话。 棋子已经落下,棋盘不会停止。 你杀得死他,可世界的进程不会停下。 林渡闭了闭眼睛,当着这帮人的面,指尖捏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手上用力,将这枚棋子直接碾成了齑粉,直视着文福,将那微不足道的灰烬扬开。 “你的棋,包括你这个人,都会被我碾碎,无一例外。” 文福嘴被塞住,无法动弹,只是呜呜了几声。 林渡转身,看向阎野,“我要去趟空响谷,很急,有什么惩罚,等我回来再说。” 阎野硬生生将嘴里的骂声咽了回去,“行了,知道了,就你能耐,赶紧滚。” 林渡听完利落地滚了,祭出灵舟,调到了最快的速度,不计代价地向空响谷飞去。 阎野转头,“好像什么事儿缺了她不能转了一样,看把她能耐的。” 临湍看了他一眼,“真的嫌弃地话不如让给我侄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徒弟。” 阎野冷笑一声,只吐出了三个字,“让他滚!” 见临湍一脸戏谑,他补充道,“我就是原地飞升了,也不让给他,我徒弟正经道门第一天才,除了我谁配教她?” 阎野说完立刻转身离开,原地消失。 空响谷,一向少有人际的谷中此刻却来了好几家宗门世家的子弟。 归元宗和济世宗的修士们聚在一起,正与面前几人对峙。 “就算你们是无上宗的弟子,也不能在证据鲜明的情况下偏要维护一个罪人啊!”一个归元宗弟子显然有些不服气。 “我们辛辛苦苦追查的,要证据有证据,而且可是当场抓获,他的洞府中,分明有尸块染着魔气本源,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工具在对着尸体研究呢!” “济世宗的弟子也说了,那分明就是人变成的魔!” 另外一边,几个济世宗弟子也点了点头。 晏青皱了眉头,转头看向了夏天无,“师姐……” “我知道了!这邪修手上还有和你们无上宗的通信,你们就是想包庇同门!”一人举着几张信纸从洞穴里跑出来,高声喊道。 此言一出,包围了无上宗和他们身后全匠人的修士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无上宗也参加了这次阴谋?” “无上宗可是中州第一宗啊?!” “这也不是说不通啊……就是因为是中州第一宗,所以才有能力瞒天过海,也无人敢揭发?” “当日中州异闻录不是还说过无上宗的人去过,直接将谷中的邪魔扫荡一空吗?这其实是在毁尸灭迹?掩盖真相?”有人小声道。 “这不是欺世盗名嘛!”一人忍不住骂道。 “果然越是盛名已久的宗门,越是藏污纳垢!这传承了几百代,怎么可能不长歪。” 众修士只觉得好像揭开了一个弥天大谎,群情激愤,看向无上宗几人的眼神也变了。 墨麟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了身旁,“天无……” 在一片谩骂声中,夏天无上前走了一步,“和他通信的人的确是我!我问心无愧,前日我刚刚经历天劫,进阶晖阳境,若我当真做下了有违医德和正道的举动,如何能通过天劫的考验,我夏天无在此可立下天道誓言! 她举起手,眼神坚定,声音清晰,“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夏天无,对天立誓,所作所为,从未违背正道,更不曾参与过将人变成邪魔的邪术之中,如有违誓言,天雷诛灭!” 晴天一声闷雷声响,誓言已成,却并没有天雷降下。 众人静默了一瞬,面面相觑。 是真的,可那通的信和抓人的现场怎么解释? “即便如此,这也只能证明你们无上宗的人没有参与!” 此话一呼百应,“是啊!这只能证明夏真人没有参与,可我们可是将人抓了个正着,难不成那邪修也敢发誓嘛?!” 元烨嘿了一声,转头看向了正费劲巴拉给自己拼胳膊的人,沉默了一下,火速转过头。 他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天道誓言不发也罢。 一旦发了,这不得天打五雷轰,直接把人给灭了。 墨麟无奈转头,“全匠人你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吗?” 全匠人撇过脸,“我这个样子,说了他们信吗?” 毕竟他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人呐。 第356章 我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全匠人站在许久不见的阳光下,被太阳照得眯了眯眼睛,一副“大难临头我睡觉,大不了就上吊”的态度。 他被抓到的时候,那研究的肉块,被困住的魂魄和魔气缠绕的人皮都摆在那里,怎么看着都像是个胆大包天的邪修,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 无上宗几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倪瑾萱认真道,“可我们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就是为了替你澄清啊,你分明是为了救人,为什么不让真相大白。” 她那双眼睛看人太过真诚,全匠人也只能躲开她的眼睛,摆摆僵硬的手,“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人背这个锅,承这个民愤。” 全匠人咧着嘴,“世界想要抛弃你的时候,你硬扒上去,也没用的。” “知道为什么口说无凭吗?就是因为人的嘴巴说出的东西,可以控制,所以人更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 “你再怎么讲,也没用啊。” 倪瑾萱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可小师叔说了,只要人想活着,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机会,你那时候没有就死,不就是因为还想要活着吗?” 墨麟看了一眼夏天无,“你要留住他吗?” 夏天无点头,“全匠人比我更了解这方面,他最新的信件里,说已经摸到了一些解决办法了,我觉得可以解释。” 墨麟摇头,“你现在怎么说也没有用,先交给我。” 他向前一步,“诸位,听我说。” 晖阳境的威压将场面再次压得寂静下来,“在下无上宗第一百代大弟子墨麟,今日我们来,并不是要阻止诸位替天行道,斩除妖邪。” “可我们这里掌握到的信息,这位你们口中的邪修,对人体秘术多有研究,曾经救治过不少缺胳膊断腿甚至断头毁灭丹田的修士,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黑市查问全匠人的名声。” “现在我们虽然不能向你们证明这位的确无辜,但他存在或许还有机会拯救这些被化为邪魔的人类。” 人群之中有人忍不住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包庇!无上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墨麟冷冷看了一眼那人,不过轻飘飘一眼,就叫人出了一身冷汗,滚烫的大脑也跟浇了冰水一般冷静了下来。 “所以我们是来将这位全匠人收押进钧定府的。” “钧定府中,我们会让他想出解决那些人造邪魔的办法,大家都知道钧定府是什么地方,若有不放心的,可定期来我钧定府地牢参观。” 墨麟说完,这才收了威压,“诸位看,这个主意如何?” “若是一味喊打喊杀,一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二是错失了解救那些被困在邪魔之躯内人的机会。” 墨麟笑了笑,一张正气凛然的脸,浓重的眉眼显出极强的压迫感,即便笑着,也不容人反驳。 “我无上宗弟子,行得端,坐得正,若有门内之人,背离正道,自当清理门户,希望诸位,也不要空口污蔑,带累一心为民的正道修士。” 他说完直视向那两个带头的人,“不知两位真人,可有异议?” 两个修士一人点头,一人摇头,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又同时摇头。 “没有。” “既然如此,钧定府总也不能不信。” 姜家过来的两个长老见状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抱歉,墨麟真人,可这……” 墨麟身旁的晏青笑着上前一步,“这位是姜家五长老吧,在下晏家晏青,我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我呢,您不记得了?” 大师兄震慑场面可以,可跟世家老狐狸们对话,还差一点。 姜家五长老愣了一下,没敢说自己不记得。 还是记得一下好。 “我记得我记得,晏青啊!长这么大啦!诶呀都进无上宗啦,少年英才啊!”五长老配合地向前了一步。 晏青维持着场面的笑容,“您有事儿?” “啊,这个,这个全匠人,他其实……”姜五长老欲言又止。 晏青笑容更胜,“其实啊,五长老,不管他之前是谁,人家如今叫全匠人,是吧,我知道是你们向归元宗提供的线索,可是五长老啊,你们检举揭发的,如今也不是自家人啊。” “你们肯定是为了正义,对不对,这个是谁,重要吗?” 他避开姜家人想要把人带回去,自己清理门户的想法,打着圈子,“全匠人也没认你们,你们又干嘛非要背这个锅呢?好好当着中部第一姜家,不好吗?” 姜五长老煞有介事叹了一口气,“这谁说不是呢,可是这全匠人的闺女……” “实不相瞒,我们一直想要认回来,可那孩子说,她的父亲被除族了,所以她如今不是姜家人,你说她是我们姜家最纯粹的血统,不认回来怎么行呢?” 晏青笑容顿了顿,抬眼看向了人群中,语气有些微妙,“怎么着,你承认了他的身份,再清理门户,就能把人家闺女认回来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这合理吗?” 姜五长老看晏青年纪还没过五十,忍不住嗔道,“你这孩子,世家大族!哪有落下一个人的道理!你也知道维持一个家族的兴盛有多么不容易,这一代就这么一个有返祖血统的孩子,要你是我,你也会为了家族认回来啊!” 不远处,两个人影站在小山树影之中,其中一人冷冷看着,旁边一人嗑着瓜子,“你真不打算上去啊?那可是你亲爹。” “他不是,我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子。”盛宴神情冷淡,“你非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 二狗蹲在树影里,眼看太阳要西斜,又往树根地下挪了挪,“看热闹呗,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什么好人家能跑大半个中州来看热闹?” 盛宴低头,一脚踹过去,二狗赶紧握拳把瓜子保护好了,顺势栽倒在地。 “诶,那和无上宗那小伙儿说话的,是不是那个之前找过你的姜家老头儿?” 盛宴看了过去,“是吧。” “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替你清理门户,把你这个杀妻弃子,堕入邪道的爹杀了,你就彻底没污点了?” “他们还想我感激他们不成?”盛宴百无聊赖,“既然无上宗来了,那就走吧。”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片惊呼。 “诶!你怎么突然动手!” 眼前的一幕吓得二狗辛辛苦苦保存的瓜子都掉了。 盛宴猛然回头,看见人群之中,忽然有人一掌拍向了那邪修。 邪修的脑袋被一掌拍飞,飞出去老远,被一道青色人影轻松接过。 盛宴眼睛微微睁大,“林渡?” “我说,能不能讲点素质,不要随便乱扔头。”林渡接了人的脑袋,从容落地。 无上宗几人形成了包围圈,看着那个冲上来斩杀全匠人的修士,他们包围圈之内,全匠人接了胳膊,正在满地摸索着找头。 林渡轻轻一颠,将头扔给了包围圈内痛失头部的全匠人。 在场所有人同时眼前一亮。 “小师叔!”无上宗之人雀跃无比,原本满脸写着谁敢妄动,震慑着面前人群的弟子们同时露出了笑容。 “林渡真人?!” “那是林渡真人!” 对立的人群之中,也有人小声惊呼起来。 把剑棍架在了人脖子上的墨麟也暂时退了一身煞气,转头看向了林渡,“小师叔,有人故意向归元宗揭发全匠人是将人改造成邪魔的凶手,还污蔑天无是同党!” 林渡站在了无上宗几人身前,面向那一群对峙的人,微微颔首,“无上宗弟子,林渡,见过诸位。” “关于把人改造成邪魔一事,我有话说。” 林渡一出口,全场先是一阵躁动,接着迅速安静了下来,殷切地看着林渡。 青衣修士闲闲抬眼,看向了那动手的人,“不才,刚从魔界走了一圈回来,刚好抓到了邪魔一案的真正凶手。” 第357章 很好,那我有意见 林渡的目光轻飘飘扫过眼前的人群,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今日这事儿她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有一点肯定可以确定,这其中有文福的推手。 文福造傀儡和分身的能力一绝,就算是林渡也难以辨别。 但林渡知道,他的棋子就在其中,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这一局,又为的是什么?只是想拉全匠人背锅吗? 一定不只是为此。 林渡感受着附近人的七情,眉头微动,“罪魁祸首是魔尊座下的三长老,如今已经被我们抓捕归案,我们也是,当场抓获。” 她笑眯眯地看向了那个被墨麟的剑架着脖子的姜家人,“我只说一件事,人化为的邪魔一共有多少?” “少说也有上千了!”一个归元宗弟子开口说道。 林渡点头,“那你们在全匠人的洞穴里找到多少?” 众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一人老实道,“只有被分尸的,看不出来有多少,没有一个成型的。” 一人忍不住反驳道,“虽然只有几个,但说不定是改造一个就放出去一个呢?” 林渡勾唇,“那平常我们看到的人化为邪魔的一般是成群出现的还是单个出现的?” “那也可能是有地方藏起来了!” 林渡看向了那反驳的人,“那你说的地方呢?不是讲究一个当场抓获,眼见为实吗?” “可我在魔界看见了全部的失败品的残肢,他们堆成了一座小肉山,这证据,难道还不足够吗?” 林渡声音陡然拔高,又沉重了下来,“实不相瞒,这全匠人对我宗弟子传授了很多研究笔记,通篇写的是如何改造救人,而不是害人。” 有人还是不服,“知道怎么救人,也能知道怎么害人啊!你们不能因为他给了你们自己人机缘就袒护这个全匠人啊!” “是啊,到你们地盘上,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渡眯起眼睛看着那几个人,微微挑眉,啊,这年头,修真界也有etc了,专门抬杠,绝不放人是吧? 她敲了敲神识内的契约,寒月灵跳出来,利索地爬到了她的肩头,“就给诸位看一下魔界的肉山,也让诸位搞搞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有多丧心病狂,可不是区区一个在狭窄山洞的匠人,可以搞定的。” 寒月灵费劲儿地扒拉出那个邪魔傀儡,扣出傀儡的眼珠子,用天赋激发出幻境。 对话格外清晰,林渡浑身狼狈,看向了一个戴着半面金属面具的人,“那座肉山和所有化为邪魔的人,都是你干的?” 画面中的人点头,承认地很快,“是。” 接着的画面被切到了林渡化解肉山,超度魂魄的时候。 众人经历了一波过于强烈的视觉冲击,隐约传来了干呕之声。 那些攒动的肉山让众人头皮发麻,就连见多识广的全匠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多少人?” 晏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呢?” 林渡转头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我要说的了,回去我会再查看一下邸报,我怀疑,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视了。” 寒月灵把傀儡重新折了折,扔进了林渡的储物空间,“放完了。” 它趴到了林渡的肩膀上,“什么时候回去分赃啊,我觉得那个人储物袋里肯定有好东西。” 林渡拍了拍它,“等我救完火。” 寒月灵蔫哒哒地闭上了眼睛,“哦。” “现在,诸位还有意见嘛?”林渡抬高了声音。 众人整齐一致地摇头。 林渡点头,“很好,那我有意见。” 众人茫然。 但见轻松就安抚好场面的青衣修士,手中倏然多了一把沉铁折扇,接着指了指人群中的几人,“你们几个,每次我说什么就反驳什么,是单纯想要不畏强权坚守正义呢,还是……别有所图啊?” 林渡面上还带着笑,语气温和,可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好相处,言语之中更是暗藏杀机。 “这样说倒也不是在替我被污蔑的师侄们问责,只是在魔界找到了些消息,可以证明如今各宗内部都有邪魔密探,想要挑起中州内乱,重新洗牌中州格局。” “总要查一查的好,破坏我们中州团结,可要不得。” 她看向了姜家方才没有出手的那个长老,热心补充道,“世家也是哦。” 姜五长老面皮一抽,想要上前解释,可林渡似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各宗原地自查,来一趟也不容易,如有需要,我也可以代劳。” 林渡说着招了招手,“晏青,元烨,天无,瑾萱,去帮帮几位真人。” 场面迅速倒置,四人掏出了鉴明镜,“来了。” “几位真人最好再探一探神魂,毕竟……”林渡掏出了兰句界的生死簿,研究了一下,“兰句界还有十几个人没抓到呢。” 林渡直接点破,人群之中有人明显有了异动。 “你凭什么检查我!你们无上宗弟子就喜欢仗势欺人?” “长老!我们可以自查,可凭什么让无上宗的外人查!我不服!这是报复!” 人群中不断响起了异议,“对啊!你们无上宗凭什么怀疑我们?就凭我们说了你们宗门几句?” “正常人看见那个洞穴之内的血肉尸体和魔气,肯定会觉得那是凶手,而通信的是同伙啊!” “这不是蓄意报复恶意污蔑是什么?” “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渡冷眼看着眼前的沸腾的人群,敏锐地捉住了那最明显的七情。 寻常的七情,若是波动不大,林渡根本察觉不出来,只有强烈到一定程度,修为在她之下,她方能看见。 而此刻人群之中,被浓重的雾团包裹的两个人,不是激愤与不满,而是……恐惧和惊讶。 她抬了抬手,声音冷淡,“只是查一查,我们只是送个镜子帮忙,你们急什么?” 人群中忽然有人动了手,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松懈站着的无上宗几人出手,鞭子破空,大刀出鞘,软剑轻弹。 “跑什么?” 几道声音在人群中同时重合。 “你们已经被我们六个人包围了,我劝你们好自为之,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元烨跳出人群,看着那乌泱泱一大堆人,大声喊道。 那先前被林渡点出来的两人,果真和无上宗几人打了起来。 人群如同被丢入了炸雷一般迅速扩散开来,四个人打两个,不过片刻工夫,那两人就被拿下。 林渡扔出一把禁灵锁,“带走。” “宋真人救我!” “师兄!我冤枉啊!” 那两个宗门的率队的真人见状,转头想要和无上宗的领头人开口,就这么对上了林渡极有压迫感的视线。 “二位想要一道回钧定府吗?我不介意联合会审。” “毕竟你们也有资格知晓,为什么自家弟子突然应激,对着我无辜的师侄出手,总不能是想要比试一番吧?”林渡微微一笑,“林渡在钧定府恭候二位。” 第358章 最讨厌心眼儿比马蜂窝还多的人了! 归元宗和济世宗的两个真人面色有些难看,林渡来了不过短短一刻钟,无上宗的位置就从最开始的自证清白到操控全场。 偏偏他们还不能发作,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两个人的确是有问题。 寻常弟子虽然在被检查的时候自觉羞辱,难免冲动,可方才无上宗被他们包围的时候,无上宗的人却从未主动出过手。 林渡见两个宗门的真人不说话了,轻轻勾了勾唇,“既然如此,包括方才想要杀全匠人的这位姜家长老,都一并带走。” 那被墨麟钳制的人终于愠怒起来,“凭什么?!一帮岁数都没我零头大的毛头小子,轮得到你来收押我一个姜家长老?” 墨麟见人要挣脱,脸色冷了下来,“你又算什么东西?姜家长老就可以当我们的面随意出手?” “无上宗弟子就是这样欺辱世家的?”姜家人毫不退让,“这就是你们嘴上的说的众生平等?林渡才多大年纪,都要骑到我们世家头上作威作福了,难怪病……” 那人还没说完,墨麟轻轻弹了一下剑棍一侧,电光一瞬间闪过,成功让人闭了嘴,僵在了原地。 墨麟眉目正气凛然,仿佛刚刚动手的不是他一般,“方才你想要杀人是事实,杀人不成攻击我们无上宗也是事实,我们怀疑你牵扯了这案子,也是事实。” “我们不过请你去钧定府聊一聊,路费全免,包接包送,包吃包住,若是没意外的话,还包工作。”元烨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嘻嘻地看向那人,“长老莫怪啊。” 那人脸色气得通红,“岂有此理!我这个年纪你们也该尊称一声前辈和长老,你们却喊打喊杀,如此无礼!无上宗真是好教养!难怪要断了传承……” 原本还笑嘻嘻的元烨瞬间冷了脸色,其余几人也围拢了过来。 林渡的威压如怒涛滚雪,直接压在了那位的身上,虽然两人都是晖阳境,但不妨碍林渡身为半灵,可以调用天地灵气更压一筹。 那人闷哼一声,从原本的昂首怒视到弓背低头。 “论辈分,在下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怎么也是你的平辈,论修为,在下浅高你一小境。” 林渡语调淡然,面容轻松,“如果年龄增长而修为和心境一个都不长的话,这位,道友,不妨反思一下自己,而不是拿那除了耗费着增寿丹之外毫无优势的年龄说话。” 墨麟顺势利落地扣上禁灵锁。 “想来捞人,和想要一起查明真相的,林渡在钧定府恭候。”林渡看大局已定,说着最后的场面话。 “无上宗会在查清之后,发布公告,传信于全中州,您放心,钧定府绝不会诬赖一个好人。” 安排好一切,林渡回头,看到了想要悄悄溜走的全匠人,“全匠人,你也跟我们走。” 全匠人的背影一僵,缓慢转过头来,苦着脸,“我也要啊?” 林渡颔首,“你家都被炸了,全世界也都知道你在这里了,还想在这里安家?真不怕其他妖魔鬼怪找上你,给你点时间收拾东西。” 全匠人嘶了一声,“你这小孩儿,好大的官威啊!我可不像他们一样,看你身份高背景硬就不敢反驳你啊!” “我把你之前和你一起去古墓的那个修士给抓了,你不想再见见他?”林渡循循善诱,“或者看看他手上的秘术?” 全匠人反应了一会儿,“给我半个时辰。” 林渡点头,“可以。” “我要拖家带口,有一堆宠物。”全匠人嘀嘀咕咕。 “中北地大物博,定九城后就是中北最大的山脉。”林渡目光平稳。 “诶呀行吧行吧,年纪不大,心眼儿挺多。”全匠人骂骂咧咧,进入被炸得乱七八糟的洞穴里去收拾家产了。 “天无跟上,别让他跑了。” 全匠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闻言背影一僵。 最讨厌心眼儿比马蜂窝还多的人了! “林真人,我跟你们一道走。”归元宗的真人也检查好了自家弟子,开口道。 有个外人见证自然结果更有说服力,林渡当然同意,“好。” 远处山上,盛宴转身准备走,却被二狗拉住,“诶,咱们要不也去定九城看看?” “去那里干嘛?”盛宴看着二狗,“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我看到我生父的下场。” 她敏锐地皱眉,试探道,“你认识他?” 二狗还笑嘻嘻的,“说什么呢。” 盛宴狐疑地看着二狗,忽然语气确定了,“你一定认识他。” 二狗极为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忽然直起身,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林渡好像发现你了,在看你。” 盛宴虽然不想转移话题,还是跟着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林渡的视线。 林渡向她挥了挥手,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我说……师傅定九城接个席面吗师傅?” 盛宴:…… 二狗乐了,“走吗?” 盛宴抿了抿唇,“也行。” “他们无上宗的人,给的多。” “那是因为量大吧,都不能按人头算钱,得按桌算。”二狗小声道。 盛宴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赚得多。” 于是回定九城的灵舟上,不到二十个人里头,混着五个宗门势力的人加一个奇怪的散修,成分极其复杂。 全匠人蜷缩在一处,并不敢往盛宴那边看,两方人之间有这艘灵舟最远的距离,中间还有一个姜家长老,在堆着笑向盛宴释放善意和视图用眼神杀死全匠人的状态里来回切换。 林渡横在修罗场之中,气定神闲地和归元宗的真人复盘这件事的起因。 “所以是济世宗的人路过空响谷的时候发现了奇怪的妖兽,然后恰好在这个时候,姜家的人向你们汇报,或许有人造邪魔一案的凶手的线索,也赶往空响谷,才撞到了一起?” 林渡转头看向了姜五长老,“敢问长老,是谁先提议的向归元宗汇报?” 姜家其实正经说起来,并不是归元宗下属的世家。 姜五眼神示意,“已经被你绑了。” 林渡:……那也行,更方便了。 第359章 他不是奸恶,是纯傻。 林渡从钧定府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给和归拉了一车的人。 和归面上风轻云淡,和和气气,带着墨麟晏青安抚各方势力,顺带十分人性化地安排好了三个嫌疑犯的牢房。 等一切做完之后,和归转身拎着小师妹对口风。 “怎么个事儿呢?”和归问道。 林渡知道和归问的是这里对待犯人的态度和可操作空间,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儿,能不能被赎走。 她比划了一下,“应该错不了,相信我,那三个人绝对有问题,放心地审问,没意外就是兰句界或者文福的人。” 和归心里有了数,这些人是不用放出去了,赎金是收不了了,那就不用太客气了,直接公事公办。 林渡说完,看向了和归,“我请了大厨,师兄,走不走?打个牙祭,那可是正经厨修,都是灵食。” 虽然到这个境界可以不吃东西了,但纯灵食也能助益修行。 和归嘿了一声,“还得是你啊小师妹,他们那帮人,抓完人往我这里一塞,都不管了,走走走,赶紧干完活儿去吃饭。” 师兄妹两个带着一帮师侄进了地牢,林渡径直带着晏青进了关押姜家长老的地方。 姜澄元对着无上宗的子弟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想着,为了世家和平相处,这些人顶多关他一段时间,就会把他好好放出来赔礼道歉。 修士傲慢地坐在地上,甚至没有看进来的两个人一眼。 直到那道青色身影逼近姜澄元眼前的时候,他还一直等着林渡开口问话,自己再嘲讽回去。 可林渡没有。 姜澄元只觉得一只冰凉带了些粗粝的手按在了他的头上,神魂毫不客气地探了进去。 他瞪大了眼,想要反抗,可姜家传承中神识功法本就是少数,对上林渡居然毫无胜算。 很快林渡就收回了手,目光有些复杂,“不是他。” 晏青愣了一下,“小师叔的意思是?” “他不是奸恶,是纯傻。”林渡揣摩了一下用词,“见的聪明人太多了,第一次遇到这么轻松就被人当枪使的,判断有些失误,我的锅。” 姜澄元:?不是林渡这话什么意思? 晏青懂了,“他不是兰句界出来的鬼,也不是被那个魔界长老控制了,是单纯被人利用了。” 林渡点头,“对,姜家内部的我管不着,等他们族长来捞人顺便清查吧,看来六师兄这个钱是收定了。” 她走出去的脚步有些沉重,头一回预估失误,让林渡开始反思是不是打高端局太多了,忘记了低端局的心理了。 “你是世家出身,你怎么看?” “好理解,世家污点,抹掉就好了。” “听闻中州大比之后,姜家一直想要认回盛宴,盛宴坚称自己的父亲被除族了,所以她不是姜家人,那能怎么办,把那一支挪回来,再按族规处置。” “他们老一辈的人血脉家族观念重,看我们要带走就急了想要直接杀了方便后续操作。” 晏青说着拢起了袖子摇头,“你要知道,历史和典故都是死人组成的。人死了,还不是笔杆子写什么是什么?” 真相永远会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甚至不用太长时间,那些曾经一度甚嚣尘上的热点话题,都会迅速湮灭,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姜家正是太过清楚,所以才想要快刀斩乱麻,清除这个阻碍,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说起来。 两人走了出去,进入了和归尚未审讯到的那个济世宗弟子。 这一回,林渡没有失手,神识如同锋利的长刃,直接扎入了那弟子的神魂内部,探查到了远处的真相。 “兰句界的,宗门大筛查之后你才进入了济世宗,看来那人给你换的躯体很好使,神魂和身体联系也很紧密,落在我手里算你可惜了,”林渡轻描淡写地说完,“你只有两个选择。” “死在钧定府,还是死在济世宗,随你选。” 林渡摘下手套,拿出兰句界的生死簿,划去一个姓名,转头看向了晏青,“去叫济世宗的真人来吧。” 和归那边也恰好在这时候出来,对上了林渡的眼神,“的确是兰句界的。” 林渡点头,“姜家的不是。” 和归问,“文福你还打算晾着?” “嗯,等我吃完饭,把这件事理清楚。”林渡招呼人,“走吧,盛宴应该快把饭做好了。” 钧定府后院内,盛宴手起刀落,将骨头剁得邦邦响。 一旁的二狗处理菜的速度慢了一瞬,就挨了盛宴一脚。 “不想干别干了。”盛宴的声音从剁骨声中传了出来。 二狗面不改色,“我说师姐,今儿气性怎么这么大?之前小师弟干活儿慢,你也没说什么啊?” 盛宴冷睨了他一眼,“你再慢一下,我菜板上剁的就是狗肉。” 二狗终于没有分心再看院门处了。 夏天无看着鬼鬼祟祟的全匠人,“不进去?” “不进去。”全匠人直起身,“你不要像看个犯人一样看着我嘛。” 夏天无摇头,“钧定府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小师叔让我跟着,是为了保护你。” 全匠人这种修行旁门左道的很容易被打为邪修,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邪修。 “诶你这小姑娘……”全匠人刚想说话,就看到了那一帮嘻嘻哈哈走过来的小孩儿,默默捂住了耳朵。 吵,是真的吵。 六个人像是有六十个人那么吵。 “盛道友!饭好了吗!”林渡直接推开了后院的门,全匠人想要逃,却逃不掉。 在对上盛宴的眼神之前,生生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接着倒着僵硬地走了出去。 无上宗几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时无言。 盛宴没回头,正在炉灶之前,应了一声,“你们先上桌,我做着呢。” “不急,我们就在院子里坐着。” 林渡说着,直接搬了个大桌子,“我们无上宗八个,加你们两个,刚好一桌。” 盛宴摆手,“狗不上桌。” 二狗:?啊? 一帮人坐下来,林渡抬手设置了一个结界,拎出寒月灵,开始复盘整件事。 “基本上可以出公告了,是从前兰句界的人混在了济世宗和归元宗之内,归元宗发现全匠人藏身的山洞,济世宗的弟子发现了和无上宗来往的信件,这两件事都是那两个潜伏的鬼,蓄意让身边的真正弟子发现的。” “目的就是为了揭露全匠人,顺便污蔑我们无上宗。” “所以你们这趟没白去,也还好我最后赶到了。” 林渡说完,夏天无皱着眉头,“这么费尽心思,只是为了挑拨宗门和世家的关系吗?” “那倒不是,老八没这么蠢,”林渡对自己的对手还是很尊敬的。 “这次他们蓄意谋求的,”林渡顿了顿,看向了盛宴,“是盛宴的烛龙血脉。” 二狗手上削皮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了盛宴。 “通俗来讲,和墨麟、天无、元烨,你们身上的那些东西一样。”林渡一面说一面疲倦地按着太阳穴,这几天都没歇过,神识频繁过耗,确实累。 盛宴将一碗汤放到了她面前,“先喝着,养神的。” “烛龙刀法练到最上乘的时候,”林渡看了她一眼,“日升日落,寒暑往来,皆在掌中。” 盛宴点头,盯着她喝汤,“是。” 林渡端起碗,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快乐喝汤。 她垂下眼睫,将未尽之语掩藏在心中。 文福将兰句界的修士和魔界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对着这帮兰句界的人,与之前墨麟灵骨之事一样,他只需要引诱他们看中盛宴身上的奇异之处,发现他们身上的天赋灵物,他们自会设计谋夺,再交由文福移植到他们身上。 这样拥有了洞明界天道赋予的灵物,这些偷渡之人也就不必每一次渡劫都提心吊胆,更是有望飞升了。 他们费尽心思从盛宴的父亲入手,家族被怂恿对她生父动手,等日后再揭发盛宴父亲并非是凶手,届时两方决裂,姜家这些年人才凋零,以盛宴的成长速度,两方很有可能鱼死网破。 只是林渡还没能从济世宗的那个修士神识内得知后续的计划,想必姜家还有他们另外的人安排的人手。 这一趟,虽然主要目的是冲着盛宴和姜家来的,无上宗入局却也在文福的计划之下,那两个人不是趁机发挥,是早有预谋,甩锅给无上宗。 无上宗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若是成了,无上宗跌落神坛,有的是人踩。 还可以激化世家和宗门的矛盾,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林渡喝完汤,叹了一口气,“这汤,就算用了七八种料,也比那帮老东西的心思清澈多了。” 第360章 名副其实,才叫盛宴 盛宴被林渡逗笑了。 林渡却还没吐槽完,“都说年纪小打架抢天材地宝才要靠计谋,怎么那帮兰句界的鬼活了那么大年纪,还搁这里跟我们玩儿阴谋诡计?” “但凡他们直接上门一对一地抢我都算他们是个人。” 林渡啧了一声,“也就是年纪大了搞这套,我就不信盛道友真的会顺了他们的意,管他什么家族亲爹的,无父无母落得轻松。” 她说完转头看盛宴,“你说对吧盛道友。” 盛宴利索地颠了锅,“我的目标,就是开山立派,如今山有了,门派有了,剩下的就是发展壮大,怎么都不会回什么姜家的。” “盛宴就是盛宴,名副其实,才叫盛宴。” 这世间许多人一生都在摆脱自己的原始家庭,她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怎么会再回牢笼。 寒月灵混入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之中,埋头吃饭。 和归和林渡浅尝辄止,一面对着公示文的内容和对外说辞,一面看着五个人和寒月灵疯狂抢饭, “文福的事儿暂时先别公开,我想那帮兰句界的人都不知道文福的真实身份,还以为文福也是他们兰句界的自己人。” 林渡正在说设想,“虽然幕后黑手确实是叛宗之人,可这时候不适合揭开,我会再和大师姐商讨一下。” 和归点头,但还皱着眉头,“不公开的话,日后……” “现在还不足够。”林渡摇头,“我们也是受害者,可别人不会这么想。” “你怀疑文福还有分身?”和归想起这个就烦,“叛宗之人,死不足惜,日后告示天下之际……” “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林渡笑了笑,“我只是怕大师姐难过。” 林渡说完,“其实我还有个疑问,那么多的人,到底从何而来。” 晏青匆忙扒拉完饭,“小师叔我和你一起去查邸报,我这里还有历年来的异闻录稿件。” 其余几人在争抢最后几口饭菜,桌上一片兵荒马乱,倪瑾萱还不忘表态,“小师叔,我也可以帮忙!” 林渡笑着点了点头。 一帮人吃完饭已经到到了深夜,却都在秉烛翻看文件。 直到门被叩响,也没人想站起身开门。 “林真人,济世宗来了人,有位道友想要找您。” 林渡敷衍应了一声,“楚观梦开门。” 寒月灵正在掏储物袋,闻言喊道,“狐狸开门!” 狐悠正在费力地奋笔疾书,头都没抬,“林师傅让我默写这些年消失的可疑势力和人,我没空。” 寒月灵又喊,“那师侄开门!” 元烨踹了晏青一脚,“今天最后一个丸子是你吃的,你去开门!” 晏青不情不愿起身,拿着书打开门,冷不丁对上了一个有些眼熟的眼神。 “晏道友,敢问,林道友在吗?” “杜芍姐姐,进来吧。”林渡抬起头,“怎么济世宗是你来。” “我们宗门听说无上宗在研究把人造邪魔解救的事,我师父曾经得姜真人的授课,还算相熟,所以来看看。” 杜芍说着,见着里头这么多人,有些局促。 “本来不想来打扰你,是和归真人说你在这里。” 林渡的注意力彻底回笼,“出什么事了?” 杜芍轻声道,“虹真派没了。” 林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姐姐那个晦气的前未婚夫的宗门?” 杜芍点头,“数日前,我收到了黎栋的信,只是我没有在意,之后路上才听闻,那个门派因为内乱,离散了。” 林渡挑了挑眉,“那你……?”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寻常,我今日听说了你在弟子面前放了一座肉山,有人说起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变成了邪魔,也没见什么失踪人口,我才想起来。” 晏青给杜芍搬了个椅子,“你坐,我们宗门有点不拘小节,有点乱,你别介意。” 无上宗的弟子随心所欲,屋内横七竖八,趴桌子的,趴软榻的,原本排列整齐的椅子也被拉到了各人手边,堆着竹简和书籍。 杜芍道了谢,坐下来,“后来我听闻,虹真派是因为内乱,掌门和几个门徒修炼错误的功法,走火入魔了,十分荤素不忌,门派混乱,子弟离散,最后起火,山头都烧没了,人也不见了。” “可黎栋给我的信中说,想要来投奔我,是因为虹真派弟子越来越多,倪思移情别恋,门派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林渡了然,“你觉得太矛盾了。” “黎栋虽然满口谎言,可按照他的性格,定然会夸大他的惨处,如果有人走火入魔,陷入内乱,不可能不告知于我。” 杜芍一贯轻声细语,说道黎栋也不见丝毫异状,甚至没有停顿,“所以我怀疑,或许这个虹真派的消失,不一般。” 这种小门派破产解散也不是太不寻常的事,有的小门派,说败落就败落了。 晏青起先还保持着一点礼貌,没有刻意去听,只是自己看自己的邸报,终于慢慢被吸引了注意力,等杜芍说完,直接站了起来,看向了林渡。 “小师叔,会不会这些人不是散了,是被做成邪魔了……” “一个虹真派也有几百人。”林渡点头,“查一查,或许还有一些本就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那人数就能对上了。” “罪魁祸首说了,那些都是有错之人,虹真派门风的确一般,或许在他眼里,就是有错之人。” 林渡说完,将手头的东西一放,“我出去一趟,你们替我招待一下客人。” “等一下,林师傅,我想起来了!”狐悠喊道,“这一二百年间,其实还有好几个城池的监狱出现频繁的劫狱事件。” “还有这些年富泗坊的密探,那些赏金猎人和密探,这些年更新换代地有多快。” “我干爹和我说,之前很多山匪和林匪邪修,也会兼职赏金猎人和贩卖消息,可这些年不是改行,就是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们富泗坊的信息渠道少了好些。” “会不会……”狐悠说着,又想到了自己的干爹,忽然哑了声音。 林渡闻言只是点了个头,接着迈开腿,大步跨出门框,向夜色里走去。 地牢之中,守卫正昏昏欲睡,直到林渡从他身旁走过,冷得守卫一个激灵。 文福在地牢的最深处,林渡一路走到底,开了三个禁制和关卡,才终于走到了文福面前。 她走得很快,到了文福面前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凉风,脸上也是月下的霜,冷得惊人。 “将人变成邪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百年前,两百年前,还是更早。” 文福被锁铐牢牢固定,闻言睁开了眼睛,笑了一声,“你猜到了?” 林渡嗤笑起来,“小门派,小世家,林间匪盗,监狱犯人,还有什么?” 文福从脖子到全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被沉铁禁灵扣绑在了柱子上,就连指关节都被困住,完全无法动弹,闻言缓慢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坦然的笑容。 “未来的话,或许还有姜家……谁知道呢。”他风轻云淡道。 林渡骤然发力一圈砸上他的眼睛。 那一拳没有用任何灵力,但光是单纯的人体力量,就足以将他的眼球打爆。 “你真觉得自己是清道夫?在为中州做好事?”林渡反倒笑起来,“难怪,难怪……难怪你要先把自己变成邪魔。” “不配为人,所以化为邪魔。”林渡恍然大悟,“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吗?” 她盯着那人受伤的眼睛,终于抬手,将那半面面具摘了下来,打算补上对称的一拳。 金属面具哐当掉落,林渡盯着那露出来的半张脸,倏然屏住了呼吸。 那是和那露出来的那半张脸,截然不同的,疤痕遍布的,就连骨骼起伏转折都全然不同的脸。 第361章 谁先破防谁先输 林渡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纠结起来,虽然她早就知道文福精通旁门秘术,对改造夺舍的秘术更是擅长无比,可眼前的人比起那个头都可以随便乱摘的全匠人来说,更离谱一点。 至少全匠人再拼拼凑凑,对他本人的头,还是很爱惜的,那是他自己的头,自己的脸。 她后退了一步,一时不能确定,眼前这个,当真就是文福吗? 文福看着眼前后退一步的林渡,自嘲一笑,原来连林渡这种胆大包天勇魔界的人,在看见了他的样子之后也会害怕。 “怕了?” 林渡摇头,“我在分析你的面部骨骼改造的合理性和可行性。” 现代整容手术至少会整得尽量对称,这个骨骼走向和趋势,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人。 文福愣了一下。 林渡感慨,“你怎么和全匠人一样,都喜欢走拼接风,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弄得对称好看一点,是因为不喜欢吗?” “你不怕我?”文福问道。 “你现在是能威胁到我的钱袋子,还是能威胁到我的性命呢?”林渡抱着胳膊,“想让我害怕,不存在的。” 为了防止施术,文福连指关节都被绑住了,林渡还真的不怕。 文福笑了一声,“你该怕的,你怕宗门离散,同门好友跌落尘埃,你怕明知真相却力所不能及,你怕发现得太晚已经回天无力。” 林渡静静听着他说完,“可惜我宗门蒸蒸日上,同门好友个个道途顺遂,所有阴谋在我之前都已经被斩断,文福,有一有二有三,那么之后的,都不足为惧。” “在你还没能让我害怕的时候,你已经在害怕我了,不是吗?” 林渡站在文福面前,风轻云淡,将自己的风霜随口带过。 已经有过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一次,她本就比他先手,远高他一层。 文福听到了这句话沉默了一瞬。 是啊,林渡已经以一个完全超越了他想象的速度在成长。 墨麟是棋差一着,夏天无就是无法回补,元烨也没能彻底养好龙脉再剥夺,剩下的,倪瑾萱的那步棋眼看已废,盛宴那边,看林渡今日前来,或许也快要废了。 他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想要将林渡强行留在魔界。 两个人都看清楚了对方害怕的东西,所以毫不客气地互相捅刀子,谁先破防谁先输。 “哦对了,你想困住我,就是为了不影响你谋求盛宴身上的烛龙血脉?” “烛龙之力,是太阳运行规则之力,你想用她身上的力量,喂养天道碎片?” “是。”文福面容平静,“以你的聪慧,还需要从我这里得到印证吗?” 林渡笑吟吟地抬手,打了个响指,“全匠人,你听到了?” 文福愣了一下,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修士。 他看着那张脸,十分平静,“原来是你。” “可只知道盛宴是我的孩子,是姜家的烛龙血脉,可你不知道的是,”全匠人淡然道,“她的血脉不是天赋,是人为。” “世家血脉逐渐淡薄,越到后面,越为稀薄,甚至不如外嫁之后传承的血脉力量浓郁。” “我的妻子想要给孩子最好的,因此和我一起找到了提纯血脉的办法,盛宴的浓郁的血脉,耗尽了我和她母亲的全部本源。” “只可惜孕育这样精纯血脉的胎儿,让他的母亲产后再怎么补也补不上本源,我想要动手术为她更换坏死的躯体的时候,被人当场抓住,私自修习巫术,被除族是我该得的报应。” 全匠人脸上肌肉很僵硬,可此刻面上也难掩愤怒,“我原本以为至少离开之后,盛宴身上的血脉浓度足以让家族重视她,可没想到,她在年幼的时候因为营养不足,血脉检测不出来,所以被家族厌弃,我东躲西藏了很久,偶然才得知她过得不好。” “所以我委托了曾经救过的一个厨修,至少给她一口吃的,只要她养好了,她的血脉就会被激发,日后的路就好走了。” “实际上,她没有那个血脉,或许会活得更好,因为她本身就足够优秀。”全匠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悔意。 盛宴其实很少用烛龙刀法,那对于她来说,是悲剧的开始,是负累,是在成长完全之后微不足道的锦上添花。 “都是……错误的父母之爱。”全匠人皱着眉头,似乎吐出的话很艰难,“我很后悔,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直视着文福,“可我再失败,也是个父亲。” “我的孩子,你不该算计。” 他转头看向了林渡,“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检查一下,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这样。” 林渡抬抬下巴,自己退到一旁,示意他上前,开始他的表演。 文福不理解,“可血脉难道就不是天赋吗?就算是提纯的血脉,也足以喂养天道残片。” “你真的觉得正经天道会吞噬这个吗?”林渡问道。 文福咬了咬牙,“如果不是天道,也起码是规则之力,都一样,都能拿来补天,林渡,洞明界天道衰微事实!我只是走在了所有人前面!” “如果不是天道,我不会知道那些恶人恶念,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消失了难道不好吗?这不是你要的太平盛世吗?” 林渡笑起来,“难怪你这么轻松就能找到你人为的恶人,小门派,小世家,佣金匪盗,在你眼里都是恶人。” “是,他们的确作过恶,可我想问你,一个人身为人的权利,是你能剥夺的吗?” “你知不知道天道碎片里还有其他东西!三毒,足以催化一个人心底掩藏的贪嗔痴,那些人变得穷凶极恶,未尝没有你口中被你饲养的天道碎片的插手!” “你可以利用天道碎片,天道碎皮也未尝不在利用你,你觉得你高天一层,那天也觉得高你一层。” “你,到底在自鸣得意什么?文福。” 林渡字字清晰,将文福引以为傲的世界观打得稀烂。 文福面容难得狰狞,“林渡,那你就真的都对吗?” “你想要维持的现状,亲友同门,日后都会离你而去,天道衰微,终有人会补天,不是临湍,就是……” 他还没说完,林渡的短刃就扎入了他的丹田之内。 “嗯,你说得对,但我不听。” “我偏要挽大厦之将倾,系众生于大地,一个都不能少,也不该少。” 全匠人也在这时候掏出了一排奇怪的小刀,“你也不用说话了,真相都是用手掏出来的,那个心眼子,你别说话了,交给我吧。” 心眼子本人:?坏了,她也变物种了? 凤朝过来的时候,林渡正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对着棋盘思考。 “师姐。” 林渡撩开棋子,伸手像是要等着凤朝拉她起来。 凤朝无奈,“多大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她伸手拉林渡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文福和全匠人。 等小刀当啷落在盘上,凤朝在向那处看去。 “怎么回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全匠人转身,“你们想先听哪个?” 林渡想了想,“坏消息。” “还有文福在外面。”全匠人平静道。 林渡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我猜到了,那好消息呢?” “这个也是文福,真正的文福,你抓到本体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62章 合着不是背井离乡,是背井回乡。 全匠人努力活跃气氛,对上了凤朝和林渡两张无动于衷的脸,他只好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话。 “他这个身躯,相当于你们口中的傀儡,阴木泡入魔气本源,大概至少百年或者更久,才让这具身体被魔气本源全部浸透,并且移植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魔胎,至少是个高阶邪魔。” “至于面部骨骼的问题,很显然,这个躯体,曾经居住过两个神魂,你要知道对于阴木这种躯体,和人身不同,它会根据控制它的神魂的原本面貌来改变,两个神魂旗鼓相当,所以会变成这样。” 全匠人比划了一下,“但很显然,文福他胜利了。” 林渡眼神一闪,当年追踪崔瑜君身上的系统的时候,二师兄和他就猜想过,会不会文福当年进入兰句秘境之后,也被妖柳吞吃,但魂魄没有消散,进入了柳木化作的身躯。 无上宗弟子少有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现在看来,果然。 最开始,无上宗进入兰句秘境,文福没有出来,众人都觉得是他死了,后来通过调查富泗坊泄密的人,才发现文福并没有死。 凤朝曾经想过,既然是没有了身躯,那为什么不回来找他们想办法,反而一走了之,之后对着无上的孩子出手呢? 她先前以为文福是因为屡遭变故,心性大变,如今看来,倒是未必。 凤朝看着被解剖开来的文福,问道,“他现在还能听到,还能说话吗?” 全匠人点头,“可以。” 他抬手恢复了文福的声带。 “为什么?”凤朝问道,“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帮你。” 无上宗的力量绝对足以支持文福摆脱那个神魂,将他送入轮回,重新转世。 文福艰难发出了声音,“你们都会劝我去轮回,我的事情没做完,我不会去。” 林渡忽然站起身,“全匠人,我有个疑问。” 全匠人点头,“你问吧。” “那个神魂,是被分离出去了,还是……” 全匠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 林渡了然,推开门,走了出去,全匠人跟在了后面。 “我怀疑,他不是分离神魂,是……吞噬。” 林渡倏然转头,“你的意思是?” “邪魔特有的,吞噬灵族神魂的能力。”全匠人揣摩了一下语言,“他曾经跟我畅想过,邪魔这个物种的特殊性,就像是天道诞生的,平衡灵族的产物,因为邪魔不光能够吞吃灵族,还能吞吃神魂,这样灵族就彻底被抹杀,不能轮回。” “他曾经说,虽然别的世界没有邪魔,但洞明界有,这未尝不是洞明界幸运。” 林渡心中惊涛骇浪。 为什么他知道别的世界没有邪魔。 因为他拥有兰句界之人的记忆。 林渡重新推门走进去,将手覆盖到了文福的神府之中,直接侵入到内里。 凤朝意识到林渡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林渡!你不能随意搜魂!这一术法有违……” “他不是洞明界天道下属的魂魄,凭什么不能?” 林渡皱着眉头收回手,神识耗尽和巨量信息的填充让她头昏脑涨,天旋地转,她掐着自己的手心,转身靠着墙,内心的冲击叫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 她仰着头,惨然一笑,“居然是你。” “兰斯城城主,你可真是……” 林渡笑得难看,“我还当真信过你。” 最初进入兰句秘境,她亲手将兰斯城的城主带回来,她当真以为,这个城主,是想要警醒他们。 难怪所有兰句界的人,都会相信文福,听信他的安排,受他驱使。 难怪当日她找到的只是残魂……难怪……文福会一次次提及天道的衰微,陷入执念之中,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即便这其中主要是文福本人的意志,可当他真的拥有了兰斯城城主的记忆,还真的是原来的那个文福吗? 林渡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当日他答应地这么痛快,毫不怀疑我口中的真实性。” “你留下来的残念警醒我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渡摇头,“算了,不管你的残念是最后的良知,还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文福缓慢开口,“锁链禁锢不住他的魂魄,你说的残念,也只不过是我留下来的警醒而已。” 那是他在逃离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 林渡说得对,那是当时奋力留下的良知罢了。 林渡踉跄着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话,“都不重要了,文福,你不是你了,可无上宗还是无上宗,你要记住,无上宗的弟子,永远会成为正道的基石。” 即便是夏夜,定九城的晚风也是凉的。 全匠人跟着她出来,“我会帮你们想办法找到解救被转化为邪魔的人,我闺女那里……” “我不会说,她有权利选择是知道真相,还是不知道真相,孩子不只是父母的孩子,更是独立的个体,你们的恩怨,跟我无关。” 林渡疲倦地按着太阳穴,“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她且行她的道。 剩下的都可以交给凤朝了。 一切都不能再明了了,敌人,对手,后路。 即便都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掐住了根源,都可以解。 林渡只身走入了暗夜之中。 不只是文福,她也不愿意转世,不愿意忘记前尘。 如若转世,世间再无我,依旧会重蹈覆辙。 他们都想要救世,只是道不同。 先小家,后大家。 林渡慢慢平复了心境,再回首,神识内的自己,已经站上了洞真的玉阶之上,行了一大步。 再抬眼,有一人站在了月色里,冲她举起一个小瓶子。 “你师兄问我要佛门补神的药液。” 林渡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反问,“后苍?” “对,就是你那位看谁都不顺眼的师兄,说是你这一趟耗费了极大的神识,都说佛门对神魂极有研究,问我行不行,我不愿意给他,就直接送来给你了。” 危止扔给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得了,走了。” 林渡忽然喊住了他,“危止,你当真是前些日子才去的婆娑旧址?” 危止转头,月色柔和了他过于妍丽的五官,“重要吗?” 林渡懂了,佛子从不说假话,所以这个反问说明不是前些日子。 他早就知道,或许在找回那口井的时候,就知道了。 合着不是背井离乡,是背井回乡。 “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要清清楚楚的,比如时间,也不过是一条线。” 它是长,是短,也都只是时间而已。 危止背对着林渡,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要知道,无论是未来的我,还是从前的我,我即我。” “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世界经历里,面对一件事,或许会做出不同的决定,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林渡原本想要否定,人无时无刻不在新陈代谢,哪怕只是读了一本书,多走了一段路,本质上也就有了不同,忽然想到了两辈子的自己,沉默了一瞬间。 “我即我吗?”她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不再计较,拿着瓶子向危止道了谢,在转身打算离开之际,忍不住习惯性嘴一句,“大师真把无上宗当第二个家了?” 危止笑着摇头,“我要是回云摩罗,必定被吵得耳朵起茧子,还是在外游荡,躲个清净。” 他说着,转过身看了一眼林渡,“封了魔气本源,你真是一点不想让世人知道?” “只是暂时而已,要是有办法彻底封印就好了。”林渡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每年走一遭,魔界也就能被我霍霍得差不多了。” 回去就拿戚祯开刀,她在心里暗下决心。 危止笑意浅淡了些,“魔气本源啊。” “林渡,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林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打住,“你想干嘛?不要打感情牌啊。” 危止无奈,“我和你能打什么感情牌?” 林渡清了清嗓子,“谈缘分啊,我看施主你有缘,可以给你打个折,钱给够,我就是专业的,完全可信。” 危止点头,“那好。” 林渡等着他开口,危止却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林渡:?她就知道这个和尚舍不得钱!她很贵吗?天地良心!才五百灵晶诶!都没涨价! 第363章 都忙,忙点儿好啊 林渡服下危止给的灵液,阵痛的神识稍有缓解,疲惫接踵而至。 她干脆推开门,招呼那帮孩子,“散了吧,各回各家,该修炼的修炼,事情差不多解决了。”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收拾东西,顺便七嘴八舌谈论着这件事的真相,还有那些被改造成邪魔突兀消失的门派和恶人。 晏青感慨,“虽然总说恶人不配为人,真变成了邪魔,却也好像总觉得不该,尤其万一认识的朋友,也会觉得伤心吧,杜道友?” 杜芍摇头,“要伤感倒也没有,我倒是平静得出奇,只是觉得真相太过残忍,虽说是德行有亏之人,但变成邪魔,永无轮回,人人喊打,被人斩杀,被同类吞吃……” “都说上辈子缺德下辈子吃苦,但也好歹还有轮回,如今变成了邪魔都没有审判也没有轮回了,总觉得,也没那么对。” “所以我现在这么苦是上辈子坏事做尽了?”元烨龇牙咧嘴,“啊,好后悔啊。” 晏青忽然想起来什么,“小师叔,那个本源之树里面的传承我们都拓下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看……” 夏天无刚好开口,“小师叔,要不要和我一起再看看人造邪魔的改造方法,或许阵法也有能……” 一屋子人各说各的,发现没有回音,纷纷转过头去看林渡。 青衣修士仰头靠在圈椅之内,阖着眼睛,没有出声。 狐悠慢悠悠收了东西,“年轻人就是好啊,倒头就睡,一屋子吵成这样就没醒。” 晏青小声,“师姐你把个脉吧,小师叔这忙成这样,不会是……操劳过度,晕过去了吧?” 杜芍和夏天无同时走了过去啊,确认了一下。 “没事,就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不用扎针叫起来。”杜芍放开手。 夏天无补充道,“她体内有灵液在消化,应该没事,不需要额外喝药。”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那咱们要不把小师叔,抬回去?这么睡也不是个事儿啊。”元烨看着都觉得脖子疼。 “小师叔睡觉不会太长时间的。”倪瑾萱欲言又止,“她睡觉,有自我防御机制,你碰不了的,会被弹飞。” 元烨默默收回了向前的脚,开玩笑,一个晖阳境修士的灵力罩反弹,能把他甩到屋外去吧。 一帮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狗狗祟祟退出了房间。 谁知林渡这一觉居然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时间内,和归一脸疲惫地送走了归元宗的掌门,凤朝和姜家家主密谈完毕,姜家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姜家想要成为归元宗下属的世家被拒绝,之后内部开始了清查计划。 林渡醒来的时候看了看外头,一时没分得清究竟睡了多久。 虽然神清气爽,神识和灵力都很充盈,可这种时间静止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若等一切事了,她大概也会觉得,这时间像是了无生气的沙,白茫茫一片的雪,看不到尽头吧。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四下一片寂静,暮色余晖渗透进屋内,在一片空茫里泄出一片金沙。 林渡抬手,接住了那泄露的光,屋外传来一片呼喊。 “小师叔!你醒了吗?!!出大事了!!!” 外面一片鬼哭狼嚎,元烨在前面喊,还有倪瑾萱的鞭子响。 “你给我站住!别吵到小师叔休息了!” “我不站住!我都要爱上一个魔头了,小师叔你救救我啊!” 林渡:……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倒也没想以后的日子这么吵。 林渡站起身,刚打开门,元烨一个飞扑就摔到了她跟前,“这地上哪儿来的石头啊!让不让人活啦!” “小师叔你终于醒啦!!!” “号丧呢?我还没死呢。” 林渡一句话下去,相当有威慑力,元烨艰难从台阶上爬起来,声音小了八个度,“小师叔,我要糟了。” 林渡目光平静,移向了后头的倪瑾萱,和看热闹的晏青,“讲讲。” “就是之前戚祯给瑾萱送了个灯。”元烨率先开口。 倪瑾萱点头,“送了个灯。” “然后我拿回去和晏青一起拆开研究了一下。”元烨顿了顿,“本来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晏青齐齐点头,“本来没什么问题。” 林渡:…… “说重点。” “然后我们在那个本源之树带回去的空壳里,发现了一件大事!”元烨煞有介事地放了重音。 林渡抱着胳膊,点了点晏青,“你来说,说重点。” 晏青火速站直,“我们在一堆传承秘籍中,看到了个奇怪的气运修炼秘术,由古文字书写,我翻译了一下,说是,当一人深爱修习秘术之人,那气运就会全部转移到整个人身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他目光灼灼,“是除了真爱这个一下子完整转移气运的办法之外,也可以通过一个物件,只要别人日日触碰,就能通过秘法转移气运,同时也会渐渐爱上施术之人。” 林渡了然,“那盏灯?” “对啊!”元烨艰难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灰,“我就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平地都能摔,合着给瑾萱挡灾了。” 林渡皱着眉头,“那别的东西,日常的很多啊,咱们宗门的铁盆,日常的桌椅呢?” “害,这个术法也有条件的,就是要那个人真心喜欢的物件,瑾萱能喜欢一个铁盆吗?”元烨皱着眉头。 “那你会喜欢一个琉璃灯?”林渡微微挑眉,“别什么东西都赖在瑾萱身上。” 倪瑾萱认同点头,有人撑腰之后腰杆子都挺直了。 “你看!我就说,你就是单纯运气不好!” 元烨痛心疾首,“小师叔,你偏心!”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林渡抱着胳膊,“这不很正常吗?” 晏青认同点头,“小师叔说得对啊!” 元烨嗤之以鼻,伸手掐住人的肩膀使劲晃,“你居然也叛变!” “书上就这么说的啊!”晏青瞪大眼睛,“你有本事把心长正中间,谁不夸你天赋异禀。” “哎呀哎呀,趁盛道友没走,我再请你一顿饭赔罪,行了吧!”倪瑾萱看不过眼了。 元烨迅速停下手,“要不怎么说瑾萱招人疼呢。” 晏青趁机邀请,“小师叔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那个秘术,其实抛开那个邪门东西不谈,还有很多秘籍真的好有用!” “炼器的机关术的还有阵法的,培育灵植炼制丹药,还有什么雷法,空间禁制,诶呀,多得很多得很,我和师父整理了足足三十六本呢。” 林渡点头,“好啊。” 她刚答应完,夏天无和杜芍就走进了院子。 “小师叔,你要来看看我们研究的拯救人造邪魔的进程吗?我们卡在了一个地方,想问问阵法有没有相关的。” 林渡点头,“那也行。” 她话还没说完,腰间的弟子令牌一震,灵力灌入之后,后苍的声音传了出来,“醒了之后过来一趟,那个捡回来的神骨,有些发现,你不是喜欢泡书楼,需要你找找资料。” 林渡站在了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的方向,开始犹豫。 恰在这时,阎野察觉到了林渡神识有了活动,扣了扣她的神府,“什么时候死回来?” 林渡沉默,林渡犹豫,林渡抓狂。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阎野,“等我忙完找你。” 随后传音给后苍,“在忙,改日,桃林等我。” “晏青你们几个,先回去,跟我师兄说,看好戚祯,务必留住他。” “瑾萱把盛宴再留几天,姜家的事后手还不知道是什么。” 林渡忽然想到了什么,“我那一只狐狸一只兔子呢?” “寒月灵跟着盛宴呢!”倪瑾萱举手说道,“你放心,盛宴姐姐可喜欢定九城了。” 林渡不置可否,盛宴很聪明,她知道有人在图谋她的血脉之后,定然会想办法待在安全之地。 “狐狸呢?” “狐狸被和归师叔扣下了,据说是想跑,被值守的修士发现了。” 林渡又忍不住按着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没她得散,她说真的。 “我先去看人造邪魔,盛宴那边,做了多少顿饭回头找寒月灵报销,它兜里有钱。” 文福那个储物袋,好东西不少。 林渡安排完一切,冲杜芍夏天无点点头,“走吧。” 洛泽冰面之上,阎野匪夷所思地听着林渡的回答,接着强行连通了她的听觉,发现这逆徒还真是忙。 就是忙得有些不务正业,但有很明显,这就是林渡的道,还真就不能不管。 他沉默地坐在冰面上,良久叹了一口气。 “都忙,忙点好啊。” ———— 给大家道个歉,因为月底房子到期,加上因为工作+写作压力太大身体出现严重问题,已经提交辞呈,月底离职,然后需要工作交接和看房子搬家,今天只来得及写了一章,明天或者最迟后天会补上,实在抱歉,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鞠躬。 看到有人问什么时候完结还有几章,这本是百万字的大纲,预计七月底八月初完结,(可能会超过,因为我对自己的节奏没个b数,但剧情点结局什么的都是早就设置好的,只是构造完整的文章需要时间),专门给自己7月设置了空下来的一个时间好好收尾完结,绝对会非常按时的更新,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追更啦,因为追更降低我会怀疑我写崩了也会影响数据,再次感谢支持和喜欢。 第364章 你可真狗啊 阴暗的室内,四五个修士戴着面罩和手套,围着个摊开的奇怪邪魔,邪魔的魔胎纠结着血肉和筋膜,静静地散发着猩红的光泽。 这一幕若是有外人闯入,怎么看怎么邪门。 但加上无上宗和济世宗两个宗门的名字,那些阴森恐怖的氛围就退去了。 “你觉不觉得,这外皮长得怪像毛肚的?”林渡抱着胳膊,看着被剖得差不多的邪魔。 夏天无:……? 济世宗的苏木真人看了一眼林渡,没想到这声名在外的林渡,还真就这么……奇特。 “目前我们想到的办法就是从躯体上整个剥除魔气经脉,然后,断了生机,释放神魂。” 全匠人拿着刀,指了指那个魔胎,“我们试过移除全部被魔气污染的经脉和血肉,或者用所有已知的能消解魔气的药泡,但效果都不好。” “你也知道,人的三魂为神魂,七魄寄居于肉身。” “而人造邪魔,我研究了很久,七魄在魔胎之中,一旦我们移除魔气,不管怎么样,都会对魔胎造成损伤,七魄直接散掉,魂魄不全,就没法超生。” 林渡皱着眉头,“没有办法单独保住魂魄?” 苏木摇头,“我用定魂针都保不住,全匠人说,你心眼……不是,你聪明,看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 林渡:…… 她瞥了一眼全匠人,不置可否,“可以尝试一下阵法,但我听你们的意思,是这些人造邪魔都救不了,只能送去超生?” 几人点头,“无法逆转为人,内脏和系统丹田全坏了,活不了几年了。” 林渡琢磨了一会儿,“稍等,你们看看这个水有没有用,我从文福那里听到的,估计可以消融魔族的肉身,但对魔胎好像没有影响。” 她将从魔宫地牢里的池子掏了出来,“试过之后告诉我。” 全匠人稀罕地看了林渡一眼,“你还真有办法啊?从哪儿来的?” 林渡脸不红心不跳,“路边捡的,嗯。” 济世宗师徒两个叹为观止。 林渡转身出去,把空间让给了专业人士,转头出去给全匠人在的小山头布阵。 要和无上宗隔开,但又确保在可控范围内,外人最好难以观测,顺便放两个监控的机关鸟,防止这位又要搞什么惊世骇俗的研究。 孩子们刚跑回宗门,就被拉到了偏僻小山头帮忙布阵。 林渡在勘测地图开始布阵的时候,一群奇奇怪怪的妖兽跑过来捣乱。 几次三番想要将布阵材料塞进嘴里,林渡忍无可忍,激发传音符,“全匠人,我数三个数,把你养的这群妖兽喊走,或者不想要防御阵那我就走。” 静默了十息之后,拼接风的妖兽鸣金收兵,走之前还不忘留了个果子赔礼。 林渡看着那果子上可疑的毛,犹豫了一下,扔给了后来的元烨,“给,灵果。” 元烨接了那果子,一点没怀疑,笑嘻嘻地打了个清洁术,一掰两半,塞了一个给倪瑾萱。 林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算了,反正出问题了屋子里还有四个医修,问题不大。 林渡还没布完阵,却发现又来了一条狗。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只脖颈处一圈儿拼接线的白首狸,看上去不像是全匠人的画风,但又有点诡异的眼熟,出于本能的,林渡觉得这玩意是狗。 林渡看了一会儿,发现狗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林渡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当你和狗持续对上眼的时候,那么它就认为你在激怒它,攻击你了。 林渡决定转移视线,安静布阵。 狗终于开了口,“你怎么不看我了。” 林渡布阵的动作一顿,“哦,一会儿阵连接成功,你就会被永远关在里面,不足为惧。” 狗沉默了,良久,咬牙切齿,“你可真狗啊。” 林渡正色,“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短短两句话,让狗甘拜下风。 “你不想知道我是哪儿来的吗?” “盛宴怎么肯放你出来?” 林渡听着神识里平等契约那头的唠叨,闲闲看向了狗,“寒月灵说你去买食材了,别告诉我我是食材。” 二狗沉默了一瞬间,“那倒也不是,你虽然,确实看上去灵气很足,我还是更乐意吃人吃的东西。” 林渡哦了一声,“那你来干嘛?抓全匠人的妖兽当食材?” 二狗觉得这个林渡实在是难对付,难对付到甚至让他没机会故作深沉就被林渡轻易揭破了。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是我的?” 林渡直起身,抱着胳膊,“你,天地异兽,我,冰雪之灵,寒月灵,月华之主,我们要是辨认不出来你的气息,那就是我们的传承太无用。” 青衣修士站在原地,坦然看着那只白首狸,“还要正式认识一下吗?天狗?” 二狗站在原地,忽然有些局促,“我就说为什么你身上气势有点不对。” 懂了,这玩意冰牙!难怪它不想吃! 神识内,楚观梦匪夷所思,“我好像没说二狗就是天狗啊?” 林渡嗯了一声,“你是没说,可你说二狗刚刚去买食材了,但方向分明是远离闹市的方向,盛宴看了那个方向好久,接着问你我有没有醒,接着没一会儿功夫,我眼前就出现了这只白首狸。这还没能说明问题吗?” 楚观梦:?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你们人类真的好奇怪。 正在备菜的盛宴放下来菜刀,“林渡怎么说?” 楚观梦咽了咽口水,“天狗。” 盛宴愣了一下,“天狗是什么?” “化形是白首狸,名曰天狗,可以抵御凶煞之气,是天地异兽。”楚观梦顿了顿,缩成了一团,“食日月,要不咱俩跑吧。” 盛宴奇怪,“为什么我要跑?” “你是烛龙血脉啊!太阳之力,你说呢!”楚观梦龇牙咧嘴,“他第一个就吃你!” 盛宴认真想了想,好像二狗确实喜欢吃自己的做的饭,尤其是她用火爆炒的。 他们食修在制作菜品的时候,定然会用功法剔除食材的杂质,保留天地灵气,不可避免留下了厨修本人的灵力气息。 难怪二狗只喜欢吃她做的东西。 盛宴将菜刀卡在了桌上,“走,我们去看看。” 楚观梦:?我真的不懂你们人类。 僻静小山中,林渡看着尴尬掉马的二狗,“找我有事?” 二狗点了点头,“我本来想要装做在你面前出现一下,然后攻击你后逃走,让你提起警惕。” “但你太冷静了,我演不下去了。” 林渡:…… “我也可以配合一下,你来吧。”她放下手头的东西,以示鼓励。 二狗:? “你有意思吗?”二狗匪夷所思地看着林渡,那张猫猫脸上头一回显出了茫然的疑惑。 “你这人真是,我不接茬你不开心,我配合你也不开心。”林渡摇头,“你可真难搞啊。” 二狗气得跺脚,“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有种猜猜我是来干什么的呀!” “你是文福安排的人手?” “呸!他也配!”二狗龇牙,“我是他大爷!还人手!” “诶不对,文福是谁?” 林渡:……这小玩意怎么化为原形之后降智了,是因为人脸看着就比较聪明吗? 二狗原地坐下,敷衍地给自己舔了舔毛,“确实有个人,黑袍子,戴面具,畏首畏尾的,进入神墓中,把我头接起来,然后把我唤醒了,跟我说,有好吃的,问我要不要吃?” “我就跟着去了啊,那个人也没骗我,盛宴做的饭,确实是我的食物啊。”二狗叹了一口气,“我不懂你们人类的弯弯绕绕,那个人时不时会联系我,都是让我干一些我不理解,但我决定尊重的事儿。” “盛宴是我带去的,那人还让我忍一忍,等盛宴回到姜家,再彻底养成烛龙血脉之后,我就能吞噬盛宴的力量了。” “你说我要忍什么?我不是天天吃盛宴灵力做的饭吗?每天都很饱,一点都不饿。” 二狗不理解人类,但表示尊重。 “不过今天,我接收到了消息,说让我撺掇盛宴去见全匠人,然后杀了全匠人,我不理解,但我不想杀盛宴的生父。” 二狗歪了歪头,“你懂吗?我觉得这对盛宴很不好,所以我想吓吓你,让你知道全匠人有危险,守护好他。” 林渡的唇角一点点上扬,眼底却一点点阴沉,“我懂。” 她垂着眼眸,“我懂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世界逐渐进化盛大,人心如深渊沼泽,唯有从远古醒来的异兽,莽撞笨拙,遵循着原始的向往,一眼能望见,却懵懂不自知。 “所以,你的爪子,向右一步,谢谢。”林渡拿出浮生扇,“你打扰我布阵很久了。” 二狗扬了扬头,高傲转身,“明明是你自己要跟我说话的。” 它刚刚转头抬眼,就看到了一串朴实无华的皮质刀套腰封,再往上,是一张精致尖锐的狐狸脸,居高临下觑着它,眼神它也十分熟悉,像极了看食材的眼神。 二狗:……要遭。 ———— 注:《山海经·西山经》,“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郭璞曰:或作豹)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或作猫猫),可以御凶。” 所以你别看天狗这玩意叫狗,实际甚至像猫猫呢(比划),回收前面的二狗血可限制邪魔的伏笔啦。 (本来昨天已经说明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只有一章,明后天可能都只有单更,23号开始恢复日双更,原因是决定22号搬家。 本来是计划30号搬家的,这样有时间存稿,但今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一个女人带着小孩疯狂敲门,我不开就不走,然后敲开之后说是我这里买了烟,让结账,我说找错了,但她坚持不肯让我关门,还强行往家里进,说是一个男的,让男的出来,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说这家里就我一个没有男的,强行关了门,等后来反应过来才想起来应该是来踩点看我是不是独居的,一阵后怕,为了安全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搬家,所以就没时间存稿了,这件事我第一次经历,也是我警惕心不够,大家独居的宝宝们也引以为戒,注意安全,实在抱歉。) 第365章 有问题找小渡 二狗发现只要遇上林渡,事情总会不受控制的走向奇怪的方向。 比如现在,他本意是什么来着? 这马甲掉得猝不及防,像是上一次被林渡弄掉下来的天道秘境,虽然他现在还是威风凛凛,凛然大义,义无反顾,但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真的可以上桌了。 一盘儿菜的那种。 二狗抖了抖尾巴,决定抢夺一下主动权。 它膝盖一弯,前肢顺势跪下,几乎是瞬移到了盛宴面前,趴在人的脚面上,“师姐,我错了,别把我做成菜。” 林渡:……?好丝滑的连招。 盛宴低头,看着那张白花花的脸,犹豫了一下,对上林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她无奈地踢了踢二狗的爪子,“瞒得够好的啊。” 二狗决定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的,“师姐你也没问啊。” “那个之前你还说父母双亡就是个大户人家后厨的小丫头呢。”二狗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爪子还死死扒着盛宴,“咱们这叫扯平了。” “扯平了?”盛宴居高临下睨着它,“怎么着,你都要吃了我了,你管这个叫扯平了?”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想吃你!”二狗觉得自己冤枉啊,“你们人类真的很爱编故事!我们天地异兽吸食日月精华就可以存活,和你们高阶修士只用吸收灵气就可以生活一个道理啊!” “我只是刚好那么有几次挡住了太阳和月亮而已,你们就说我食日,我能怎么办?谁来为我发声啊?” 盛宴若有所思,“那为什么那人会觉得你要吃我?” 二狗沉默,二狗深思,“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你身上有烛龙之力,就是太阳之力的变种,觉得我会吃你吧?” “可是我只要吃一点力量就可以了,我胃口很小的,跟无上宗比起来简直就是溜溜缝儿。” 无辜被cue的无上宗弟子:?说归说,吃的少是什么好事吗? 二狗非常不理解,“你们人类不是甚至有厨修这个行业吗?为什么就觉得我们这种异兽会吃那些血刺呼啦连皮带肉的东西,我们也很挑食的好吗?” “再说了,一顿饱还是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林渡点头,“他说的对啊。” 她们天地灵物就是这么简单纯良。 盛宴闻言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叫一个我听听,狗叫两声。” 二狗配合,字正腔圆,“喵喵。” 盛宴:? 林渡抬眼看天,狗是狗,天狗是天狗。 盛宴板着脸,睨着它,“骗人是小狗,小狗怎么叫。” 二狗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十分屈辱地张口,“汪!” 盛宴眉开眼笑,弯腰摸头,“行了,走吧,去买菜。” 这事儿就这么轻飘飘过了。 一人一狗自然得像是真的只是买菜路过了这里。 林渡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一笑,“看够了吗?” 一只拼接风的猴子走出来,神情复杂,“你知道我在用分神看?”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 “自己打的结自己解,我这里可不是金牌调解节目,”林渡说完,将阵彻底启动,“而且她如果想知道,定然会主动问。” 林渡能看得出来,盛宴不是喜欢被外人看热闹的性格,对自己的身世也只有厌倦的份。 可那些原始的负累都不该成为人的负累。 林渡走出小山,身后几个师侄跟了上来。 “小师叔,那个戚祯我们现在怎么办啊,那小子真的想要向瑾萱下手,那古籍万一没被我们发现可就惨了。” “对啊!这玩意居然觊觎我们瑾萱的气运,还想要拐跑她,这小小邪魔,心倒是真大。“元烨啧啧摇头。 倪瑾萱举手,“本来一开始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想直接过去狠揍一顿,把他锤进土里,然后再押入地牢,可晏青不让。” 晏青轻轻咳嗽了一声,“当初我们发现这戚祯是邪魔,小师叔居然没有意外,而且第一时间没有妄动,这不是很明显小师叔留着有用吗?” “要相信小师叔的伟大计划,这么小小一个邪魔不重要,说不定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呢,咱们目光放长远……” 林渡看了晏青一眼,“你小子,最近越来越会说话了。” 只可惜,她不动戚祯,单纯因为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正面硬刚,她刚不过啊。 不要说她自己,就是加一个后苍都打不过。 毕竟魔尊能和阎野四六开,但加上了天道残片之后,至少能五五开。 正经对上,那真是送菜。 “你们说,这个气运,真就这么重要吗?难不成,是邪魔一直不能轮回,不被天道承认,现在想要抢夺天道气运,成为天眷的种族?” 元烨脑洞大开,“要是一个,有天道眷顾的邪魔,那还是邪魔吗?” 他是随口哼唱着唯一会的一曲儿莲花落,“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不对,咱们道门不讲究那佛,那就是,神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林渡起初还在笑,没一会儿笑容慢慢收敛了。 神也是我来,魔也是我? “你们去吃饭,我先回趟宗门,吃完饭之后,你们轮班看守那座小山,不要让外人靠近,二狗不动手,总会有人动手。” 林渡安排好一切,急急飞回了宗门禁地桃林。 后苍正在树下和临湍说着话,听到了动静之后警惕地抬头,心道,又来了又来了。 但这回吧,是他喊来的,这后果他已经料想到了,顶多就是再霸占一会儿师父。 谁知林渡刚一落下,就开口问道“神骨的事儿有什么异常吗?” 如此开门见山的林渡,让后苍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有点不对劲。 莫名就差了点味道。 临湍笑道,“是的,这个神骨我看过,除去积年被魔气污染,清除一部分之后,能看到这神骨上最初的封印之术,只不过这个封印远高于我。强大无比。” 林渡微微蹙眉,“封印之术?可洞明界没人的法印之术比您还强。“ 临湍代表着洞明界法修的最高水平。 “所以,是……上界?” “神骨是上界来的?那上界想要封印什么?那分明是……魔气本源的通道啊。” 林渡脑中迅速闪过了许多念头,下界飞升难,需要强大的实力,而上界的三十三重天,收到更大的宇宙规则的影响,无法干扰这些小世界,一直以来,默认上下界是有壁垒,除了飞升之外别无其他互通的途径。 可现在这个神骨证明了,魔气本源这个通道本身,是贯通三千世界和三十三重天的。所以神骨掉落才会掉入洞明界。 那么,上界的封印,会不会影响着下界的魔气呢? 而这神骨早就掉落,证明上面的封印破除,可前几百年正是最繁盛的时候。 林渡皱着眉头,不经意间对上了后苍奇怪的视线。 “师兄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大师姐说,有问题找小渡,她天天泡书楼,肯定对古籍有研究,就算没看过,肯定也知道相关的书在哪个犄角嘎达,该看哪片儿书,简直就像是书楼成了精。” 后苍说着,“可你这会儿怎么像是,懵了呢?” 林渡:……谢邀,检索中,勿扰。 她转身就走,“我这就去书楼找魔气本源和上古混沌落幕时期的详细记载,别来烦我。” ———— 报告!今天终于搬完家了,到晚上八点收拾完了就来坑次坑次码字了,但是电脑连不了网,费劲巴拉用手机传上来了,如果搬家后小猫不出大问题的话,明天就能恢复两更了!大家晚安,缓缓躺倒。 第366章 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东西 林渡这一进书楼,就足足七日没出来。 神骨这事儿能说明很多东西,也能衍生出许多猜测。 这世间的许多规则都是试错出来的,有猜想才能去验证,验证成功了就是规则和真相。 这边林渡一头扎进了书海,那边也有人也一头扎入了林海之中。 暗夜里,枝干茂密但叶片稀疏的林中,一帮拼接风的妖兽四下逃窜,看上去慌不择路,甚至主动往人身上撞。 来人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惊动了妖兽,但碍于这群奔腾飞跳的妖兽实在太过扰人,真的动手反而容易闹出事端,只能被迫一路避让。 直到一头栽入阵法中,修士才心道糟糕。 灵光亮起之后,有人飞速赶来。 “小贼,怎么着,落网了吧。” 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方才将他撵入困阵中的巨型吞天蛙中冒出了个人头。 修士:?啊?什么怪东西? 虽然全匠人喜欢改造妖兽和人,但人从妖兽肚子里出来也太离谱了些,能整点人能理解的东西吗? 另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得意什么,还不是小师叔布的阵法好,让我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到我们无上宗的山头上撒野。” “知道了知道了。”元烨打了个响指,一阵地动山摇。 困阵中的修士眯起眼睛,发现是另一只刚刚撞过他的食铁兽咚咚跑了过来,接着双眼放出了足以亮瞎人眼的光芒,穿透力极强,直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修士麻木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全匠人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东西! 而真正的制造者得意洋洋,“怎么样,这个灯我研究了好久,亮不亮!最远能照到三里开外,是不是比那个什么破琉璃灯厉害多了!” 倪瑾萱点头,“是啊,是挺厉害,这一照戚祯都以为天亮了该爬起来跑圈儿了。” 墨麟如今盯戚祯盯得紧,那每天二十圈和五千下挥剑,以及每天十遍经书,戚祯那是每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 元烨嘿嘿一声,转头看向了那人,“不认识,我去喊和归师叔,押送钧定府吧。” 倪瑾萱也点了点头,“可以问问晏青,如果是世家大族的人他或许认识。” 两人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了最近十分熟悉且亲切的声音,“不必了,这个人,我认识。” 盛宴带着二狗出现了一侧林中,元烨和瑾萱的修为都不算弱,可刚刚居然全然没察觉到这两个人的气息。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还乐颠颠的。 “盛道友!” 盛宴点了点头,看向了那被照得睁不开眼睛的人。 “姜家人当真有意思。”她语调嘲讽,“诱导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杀了全匠人吗?” 此话一出,无上宗两人齐齐转头看向了盛宴,满脸写着哇哦。 姜家身为中州东部的世家,在他们宗门弟子看来只是渐渐被时代抛弃了。 世家门阀从上古混沌时期结束之后,世家一度远超过宗门,到达了鼎盛时期,但唯血统论和门阀垄断,导致普通修士越发难以出头,宗门势力的功法和经书,对血统没有任何要求,因材施教,这才慢慢形成了宗门大势力。 虽然世家是老古板,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远远没有到落魄的程度,可如今这个姜家行事作风,元烨只能引用小师叔的一句话,“大人,时代变了!” 早先世家兴盛的时候还没有中州律例,可如今他们可是有律例的啊! 那姜家修士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来,眼神一闪,“谁说我要来杀人了,我只是约你来找全匠人把事情说开。” 盛宴的狐狸眼闪过一抹了然,“你果然是姜家人。” 瑾萱和元烨同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 姜家修士比瑾萱和元烨还懵,这才真的不是人啊,“你诈我?” 他就说他分明没有在姜厌面前出现过,原以为是姜厌小时候曾经在姜家见过这张脸,没想到居然是使诈。 晏青无声落在了元烨身后,“人抓到了?” 元烨点头,“抓到了,姜家人。” “是,我是姜家人,总要处理我们家族流落在外的血脉,约你们详谈怎么了?有问题吗?”那修士见身份已经暴露,只能咬死自己目的是来谈话的。 “当然有问题!不请自入,是为窃贼。”晏青走上前,“你擅闯宗门私域,违背了中州律例第三卷第一百九十八条的规定!” 和归也带着人从钧定府赶来,听到这句话赞许地拍了拍晏青的肩膀,接着朗声道,“我们合理怀疑你是密探,想要来窃取我们宗门机密,欲行不轨之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里离你们无上宗那么远,怎么就是你们的地盘?”修士不解。 “这个就要说到很久之前了,总之祖上富过,我们无上宗的地还是很多的,整个中北只要凸起来的土堆,都是我们的地!” “只是现在人太少了所以用的地少,有闲置的小山头不是很正常?” 和归表示这太合理了,是你们看不起无上宗罢了。 姜家人被顺利无比地拷走,走之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盛宴对无上宗几个弟子行了道礼,“多谢。” 三人让了让,“不必如此,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盛宴摇头,“不,其实如果没有你们在此,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她其实猜的出来,如果这里没有他们,事情大概率会变得不一样。 “你放心吧,我们小师叔早就在这里设置好了阵法,就算他有点东西,破了外阵,也破不了里头的迷踪阵,肯定进不去的,我们和全匠人那群奇怪的妖兽也就是打个配合,把闯进来的人赶进困阵中。” 倪瑾萱解释完,眼睛亮晶晶的,“你也好厉害,一句话就揭破他的身份了!” 盛宴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那你明知道这里有陷阱,为什么还来呢?”倪瑾萱好奇地问道。 盛宴闻言想了想,“我虽然厌恶姜家的唯血统论,我们人又不是妖兽,分什么三六九等的血脉,更何况如今血脉传承早就衰微了,这种古板的家族不会延续太久的。” 她却绝口不提自己来的原因。 “我师姐说,全匠人他,虽然有些违背伦理道德,不算是正道修士,也绝非什么邪修,只是旁门。”倪瑾萱斟酌着用词,“听说也救了不少性命垂危和疑难杂症的患者,其实或许也……” 她还没说完,里头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听起来十分邪门,不像个好人。 倪瑾萱沉默了,元烨、晏青和二狗笑出了声。 “成了!成了!!!”一道男声无比响亮,里头只有全匠人一个男修,很容易辨别。 但听得全匠人高喊道,“终于成了!!!哈哈哈哈……” 盛宴默默闭上了眼睛,三人笑声更大了。 第367章 展开说说 全匠人仰天长啸,畅快无比,看着那渐渐燃尽的超生符咒,抹了一把脸,眼底闪着些泪光。 “成了,成了,小丫头,你真的,你很有前途,你的异火淬炼之术,不是我见过最精细的,但却是我见过最灵性效果最好的。” 苏木带着杜芍如释重负,闻言对视一笑,认同点头。 在无数次失败之后,药液终于炼制成功,在化解邪魔之身的同时成功保留魔胎中的三魂七魄,让那些人解脱。 最关键的就是夏天无的淬炼,若没有她,就算是林渡带回来了那一池圣灵水,也没用。 夏天无面对这些夸赞也只是笑了笑,“可若没有全匠人的精密解剖技术和对这些少见药材的了解,还有苏前辈杜道友在神魂医理上的帮助,这活儿咱们也办不成的。” “你们大宗门弟子,都这么听不得夸赞?”全匠人看了她一眼,“虽说年轻人不要骄傲自满,也不能太谦虚,净整这些虚的。” “得了得了,现在成功了,你们是不是要开大会了,我可说好啊,不用说我的名字,也别让我去,就当没我这个人,也没参与。” 他说完,转身就走,“我去整理整理药材,回头方便大批量制作,给你拟个单子。” 夏天无闻言眼神微闪,转头和苏木笑了笑,真诚向她们道谢,接着送她们去钧定府安排的别院里休息。 等一切安顿妥当,她转头就看见了庭院下的盛宴。 她一身赤衣,身形瘦削挺拔,被暗夜裹挟,像是在传说可以消解人肉身的冥河中长出来的糜艳之花,透着从死亡中生生挣脱出来的顽强生命力。 “盛道友,还没休息?” 夏天无笑得清浅,她不常笑,可笑起来实在好看,像凌晨突然绽放的昙花,一瞬也是永恒。 “嗯。”盛宴看着她明显心情极好的样子,开口,“恭喜你,研制成功能解救人造邪魔的办法了?” 这些年无上宗很多事情没有刻意避开她,她是知道的。 夏天无点头,“得亏有全匠人这个引路人,他涉猎的范围我们都少有涉及,方案主体和药材和病理结构都是他研究出来的。” 她笑着,“也让我知道了,有时候太拘泥也不是一件好事。” “对我们医修来说,在不伤害其他人的情况下,能尽力救人就最好了。” 盛宴闻言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救人吗?” 夏天无想了想,“全匠人行事不羁,传闻他能换心甚至换丹田,换头,救一条命就会死一条命,但其实,大部分的躯体都是未开智的妖兽或者是修为高但为非作歹的妖修。” “也不能说他这个举动就完全对,对我们灵修来说,众生平等,人的生命也不是高于妖兽的,但,他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么……枉顾旁人性命。” “不过这方面还有一个问题,虽然全匠人能控制自己不去用别的人的东西,但不代表旁人和想要治病的人不会,病急乱投医,有这个办法就肯定会无法控制地造成伤害,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术法是偏门左道而不是正道的原因。” 盛宴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夏天无,或者说整个无上宗的人头脑都十分清醒,一看就是被好好教育过的正道修士。 虽然每次遇见他们,他们的行事都格外跳脱,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像正道弟子,可他们的观念都是在清正。 “可想必你们事先听闻过他的名声,怎么会想到要和一个世人眼中的邪修合作呢,甚至因此你们被外人攻讦,至今还有非议。” 盛宴是当真好奇,毕竟哪怕事实或许不是传言中那样,但结果是确定的。 夏天无摇头,“是的,我们也没有完全相信,所以非必要不合作,要合作,就会将他放在可控制的范围内,绝对不让意外出现。” “那……他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宴问道。 夏天无揣摩了一下,停顿片刻,方才说道,“巫术方面,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年轻的时候我不知道,但现在,他有明确的自我认知,很清醒,怕连累我们的名声,坚持不让我们宣扬他在这件事做出的贡献。” “功是功,过是过,他的过往我不清楚,如今在我这里,是有功的。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若你论迹,他定然有过不假。” 她看向盛宴,“这就是我的答案。” 盛宴闻言笑起来,“谢谢你。” 夏天无的答案,反而是她最想要的。 公正的,客观的,不带丝毫劝告和私人情绪的。 “你们无上宗的人,真的都很好。”盛宴真诚地说道。 夏天无声音柔和,“我只是在回答我自己的想法,你也是很好的人,有些事情,就是情理和法理的博弈。” “就像是巫术这种东西,救人是本意,害人是衍生。” “但我小师叔说过,很多时候,无法控制的东西,在外人看来是好的,可实际上对自己来讲确是坏事,等到酿成惨案的时候,世人也只会归咎于个人,而不是那件东西本身。” “大抵是这样,巫医才会被时代唾弃。” 她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就是莫名其妙想到了。” 大概是今日她终于用异火做成了一件大事,所以才会想起这句话。 从前就连师父也觉得异火如此之好,无法控制酿成爆炸案是她还没有修炼好的缘故。 连她也怀疑是自己不行,可只有林渡说,就是异火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 而巫医曾经鼎盛一时,可最后被时代唾弃,就是因为层出不穷无法被巫医控制,违背本意的坏事吧。 “我也觉得你说得对。”盛宴笑起来,“知道我的生父也没有那么不堪,我就也没有什么了。” 年少时总会怨恨,长大了终于被时光刨磨得释然,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结,人不该被自己困住。 两人同时一起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月亮。 今日,是个圆月。 寒月灵摊在屋顶上,把自己摊成了薄薄一张,舒适地吸收着月华。 “啊~月亮~舒坦!” 那一边,林渡收到了消息之后终于走出了书楼,迎面对上自家师父幽怨的脸。 “你忙完宁愿在书楼呆七天,都不敢回去找我认错,怎么着,我还能怎么你啊!” 阎野声音放大,林渡被吵得一个激灵。 “有没有可能,”林渡摸了摸耳朵,“我真的在忙,你听我解释。” 阎野冷脸站桩,“不听。” 林渡抱着胳膊,“我找到一个惊天秘密,你要听吗?” 阎野轻轻咳嗽一声,“展开说说。” 第368章 怎么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不要脸? 林渡带着阎野一路走一路说,从那个被邪魔从魔气本源中捡到的神骨,说到临湍的发现,慢慢走下了小山的台阶。 “如果把魔气本源想象成一个污水管道,那管道的一头,一定是上界,而另一个出口,在我们洞明界,神骨上的上界封印之术残留,落到了我们洞明界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这些天查阅了上古混沌时期遗留的零星石碑拓印和古神归天之后万界分离的记载,一直查到洞明界最初的全部史书,主要是野史和民间传说。” 她说着,掏出一个小册子,“我还找到了史料上最早记载的洞明地图册,对比了如今的洞明界地图,我发现当年魔界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一片非常肥沃的平原和丘陵地带,很宜居。” “最初曾经有一批人生活在那里,直到罪孽之眼出现。” “民间野史记载,诸神陨落,规则重组,约莫千年之后,罪孽之眼现世,流出血泪,化为邪物,无所不食,同类相残,黑气滚滚,染地千里,万民举家迁徙。” “虽然在古代修士的认知有限,传言也有一部分的虚构成分。”林渡说着,阖上册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罪孽之眼,的确是上界来的,而邪魔,也不是此界天道孕育的,更像是上界落下来的产物。” “所以我又去查了魔气溢出的频率和魔潮的频率,画了个坐标图……嗯,就是魔气的起伏状态。” 林渡唰一下拉开了那个小本子,得亏她臂展可观,才不至于将那折叠的小本子中道坠落到地上。 “我又让狐悠打听到了那神骨具体出来的时间,最后得出了个结论。” “神骨出来的那段时间,刚好是魔气的低谷期,甚至聊胜于无,魔宫的七长老就是在这个时期靠着捡到了神骨迅速崛起的。” “而师伯说,这个神骨是因为封印阵法消解,才会脱离原有的位置,被魔气本源带出来,基本上等同于上界封印了魔气本源。” “而上一次魔潮爆发的时间,和神骨上封印之术的时间相吻合。” “我合理怀疑,魔潮非天灾,乃是人祸。” “当初我质问天道的时候,天道避而不谈,也是因为这不是它能处理的东西,这根本不是天道的平衡之术。” 林渡说道这里,接着低头笑了笑,“其实我和文福一样,最开始都以为魔潮是天道的平衡之术。” 某种程度上,苍离说对了,她和文福真的很像,思维模式、对事情的推演和敏锐程度上几乎同步,只不过他们获取的信息角度和方向,成长经历都不一样,所以走向了两个不同的道。 一个站在天道角度俯视众生,一个站在大地上仰头观天。 “但如果那当真是天道的平衡之术,又怎么会在魔潮结束之后,只给我们灵修天道赐福呢?” 她站在月夜里,面容沉静,“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从前我不懂。”[注1] “现在我懂了。” “天道无所偏爱,只会帮助善于依道而行之人。” 林渡站在原地,周身卷起灵力漩涡,已然再度悟道,于洞真一道,再行一步。 “我们,就是遵从天道而行的修士,所以我们会拥有天道赐福。” 林渡在书楼中整整待了七日,如今对着阎野,一路顺畅地理清了思维,心境也逐渐开阔起来。 “即为善道者,天不能为之事,我为,成即为顺天。” “可若失败的,就是逆天而行吗?”阎野忍不住问道。 林渡摇头,指了指上头,“若不成,我就不信天,若成了,我就信天,主打一个有用则信,无用就换我自己上。” 如今还有别的天道碎片的搅合,事态远远不止是洞明界一界的天道能控制的了的,若洞明界的天道和她同一战线,那就没有什么不信的。 毕竟……她的精魄早在最开始提醒过的,“渡人渡己,天道助你”。 若天道当真对前世的结局毫无异议,在她设局穿越之时,又怎么能成功突破天道壁垒回来呢。 道无亲,常与善人。 她才是顺道而行之人,这一次,她一定会走到最后。 阎野听完了她的猜想,若有所思。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林渡笑了笑,在最后一阶台阶站定,仰头看着黑得澄澈的天。 “天道不能完成和阻止的事,那就由我来,人活在这世上,肯定要为这天地做些事的,我行我的道,亦是补天之道。” 阎野停顿了一下,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静默良久,伸出手,给了一个暴栗。 林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捂着脑门儿,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阎野欣欣然收回手,长出一口气,诶,舒坦了。 “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胆大包天,任性妄为,不顾自身和他人安危,冒险行事,毫无周全之心,欺上瞒下,一意孤行,你就说你该不该打?” 林渡捂着脑门,龇牙咧嘴,“知道我这个脑子有多金贵吗?万一被敲笨了敲失忆了怎么办?师伯和大师姐那边我可还没有汇报呢,这多少人指着我救人呢。” “你这个行为,就是不顾大局,就知道记仇,毫无周全之心,也没有师德,什么好人家师父会揍自家徒弟?也就是我脑瓜子硬,你换个人试试,能不能承受住你那太清境修士的一个铁拳。” 阎野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不听。” 林渡转身要走,“我还有事要忙,要把人造邪魔之事扫尾。” “诶,你等等,”阎野开口喊住了她,“你想要阻止天道都不能阻止的事情,只有比天道更强,否则你现在说的一切,都是虚妄的。” 林渡已经跃到了空中,闻言背着他,只是举了一只手,晃了晃,“我不急,徐徐图之嘛,飞升而已,我这绝世天才,当然可以,洒洒水啦。” 阎野无奈,再想说什么人已经跑了。 他转头,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不要脸。” 林渡却莫名奇妙兜了个弯儿回来了,“我听到了哦。” 阎野低头强行掩饰尴尬,“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渡突然袭击,“当年你在神墓的琼天镜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文福究竟看到了什么?” 阎野被这孩子连吓两回,站在台阶上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啊?你说什么?什么镜子?” 阎野开始装傻。 林渡试探,“不能说?” 阎野摇头,“泄露天机,对你没好处,你这身子板儿,知道了不得,咔。”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咽喉。 林渡点点头,懂了,天机不可泄露,没这个机缘。 她拐了个弯儿又跑了。 ———— 注:《道德经·第七十九章》“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第369章 走!上路了! 林渡落到了主峰殿内,熬了七天七夜此刻亢奋不已的夏天无正在殿内说话,凤朝见到林渡来了,笑了笑,“我们正在说,既然法子研究出来了,就该去找那些人造邪魔,全都抓起来,到时候做个道场。” “可以。”林渡点头,“扫荡一下周边,再捣毁一下他的老巢,抓到了之后一起处理,顺道公布一下这事儿,也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凤朝很满意,越看越觉得林渡这孩子靠谱,太靠谱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 林渡不等凤朝说完,就开了口,“这个事儿,也不是不行啊,但是呢,这个,事在人为,可是我师父那边还等着我那个交作业呢。” 她看了一眼夏天无,“我觉得办道场这件事,大师侄比较有经验,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他吧,我还是个孩子。” 林渡说完,站起身,“我刚就被师父堵在书楼那边了,这不是惦记着来看看情况,现在既然已经彻底研究出解法,我就回去挨罚了,那个,回见。” 她来得匆匆,跑的时候也比旁人快。 凤朝无奈地看着林渡跑远了,转头看夏天无,“我就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提要干活就跑了。” 夏天无笑起来,“小师叔太累了,也不全怪她。” 另一边儿,林渡跑到了钧定府内里,“你的后路是什么?分身在哪?” 文福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 他肯定不会说的。 地牢之中死气沉沉,四面皆是封闭灰尘的砖石,看起来虽然干净整洁,却寂静到荒芜。 林渡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墙壁,“你还不懂吗?” “你,你们都被骗了。” “你究其一生,追求的天道平衡之术,妄图延续洞明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的理论是虚浮的,从未真正看这片土地的演变,兰句界的衰微,当真是世界坍缩导致的吗?” “再想想为什么吧。”林渡气定神闲地放下一盘棋,“自古以来飞升几率不算高,千百年也就出一两个人,而其他大能如果不能悟道成功,都会在命劫中兵解,重归轮回,灵气回归,理论上来说,有人生就有人死,怎么看都是会自我平衡的。” “但事实是,天道的衰微伴随着魔潮的演化,于是在衰微的时候,也会有人自愿化身天道,以身证道。” “可我刚刚发现了,或许天道的衰微另有隐秘,和魔气本源的来源,也就是上界有关。” 林渡一面说也不影响她自己和自己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咔哒咔哒,一句一步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只是因为你觉得天道规则开始衰微,天道开始崩塌,而迟迟没有人献身天道吗?”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你们对被天道平衡这么有执念。” “直到我想到了当年中州大比的时候,你是怎么贿赂那个负责秘境的长老的。” “就算延续了寿命,也不可能延缓命劫的到来,可他却突兀地延缓了命劫。” 文福的脸上一点点显出深思,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于林渡对细枝末节的抓取能力。 “我查遍中州古籍,没有找到延缓命劫的办法,可,”林渡笑起来,“当年我顺手牵羊,从你的城主府中,拿回来的秘法里有。” “分明是你们自己背离了天道!” 林渡倏然抬眼,眼神犀利透彻,“你们滥用背离天道之法,拖延了命劫,无人兵解,无人回归,无人肯进入轮回平衡灵气循环,所以才有天道力量衰微,无法维系世界,只能根据规则,开始自我坍缩。”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们这些贪婪的高阶修士!不是万民!不是众生!” “可你居然到现在,还认为你是对的,该死的不是你们这些大能,是那些恶人和无用之人!你觉得他们才是浪费灵力,不能让你们维持世界平衡,进一步飞升的罪魁祸首!” “你再想想,你究竟还是文福吗?你融合了旁人的全部记忆,真的没有被影响吗?”林渡直视着已然冷汗直下的人,“无上宗弟子,可以不信天,不信命,可以一心向上,却不该视人命如草芥。” “你究竟为的是天下苍生,还是这个该死的,你以为属于你这等高高在上之人的天下?” 林渡字字锥心,扎入了文福灵魂里那一片,属于另一个人的地方。 他脸上显出一份被激怒的狰狞。 “当年你究竟为什么会被锁在书房里?当真是阻挠他们的计划吗?” 林渡忽然放缓了口气,垂眸继续落下一子,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这面的白子围住了黑子,没留下一口气。 “因为你是罪人啊……” 她这句话说得清浅,甚至带着些刻意的,滑稽的怜悯。 像是微不足道的,将他重新钉在了那个耻辱柱上。 “现在,八师兄,轮到你选择了,告诉我,那些被改造成邪魔的人,还有你真正的实验地点,在哪?” “还有,你的分身,又在哪?” 林渡微微一笑,“我这句话,是对那个,曾经让我跑的师兄说的,可不是对现在这个完整的你说的。” “师兄,你也不想我死的,对吗?”她语气诚恳,掩下那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不想我们这群人都落入那个最糟糕的境地吗?” 文福脸上面容扭曲变幻,额角青筋毕露,面部肌肉僵硬突起,像是在极力挣扎。 “在……在……富泗坊。” “都在富泗坊。” 林渡倏然站起身,没有带棋盘,转身离开,直奔关着狐悠的地方。 “狐悠,走!上路了!”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狐悠吓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全身炸了毛。 “什么……上路?这就上路了?你不问点我什么?大人我冤枉啊!我这辈子没做过太多坏事啊!求求你,我能干活儿的,砌墙补漆也行啊。” 林渡:…… 她抱着胳膊,“回富泗坊,总坛,走不走,不走我另外找人想办法了。” “诶?诶??!!走走走走!”狐悠眼睛亮了。 第370章 我在这里,你们敢杀我吗? 狐悠还以为林渡要送他回去了,走的时候高高兴兴,可一转头对着满院子的修士,傻了眼。 “我怎么觉得,你们像是要围攻我们富泗坊呢?”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齐全的无上宗修士,说出去能吹一百年。 但不对劲啊,不对劲。 狐悠腿肚子直打颤,要知道无上宗的修士向来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就是询问本宗门,就连中州大比那种比赛都从来没有集体出现过。 这得是什么架势,把无上宗这么多人都喊出来了? 狐悠不理解,狐悠十分害怕。 凤朝看了一眼林渡带着的狐悠,“虽说你一直都喜欢往宗门内拖东西,可怎么连富泗坊的人都能捡回家。” 林渡看了一眼狐悠,“他自愿的。” 狐悠在十几双眼睛凝视的压迫下,赔了个笑脸,“我确实是自愿的,这不是想要弃暗投明嘛。” 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儿是真的,但林渡也不急,抱着胳膊淡淡说了一句,“改造你父亲的实验地点,在富泗坊。” 狐悠方才堆出来的笑容慢慢凝结,反应过来之后猛然看向了林渡,“您……您是说……” 林渡点头,“我们这么多人,是为了,去超度所有人造邪魔,清扫全部涉案者。” 狐悠忽然不知道什么滋味,咬了咬牙,收起了通风报信的举动,他慢慢直起对着无上宗一众修士躬着的背,抬手向林渡行了个有些不娴熟的道礼,“我狐悠,愿与富泗坊诸人就此割席,协助诸位真人,找到富泗坊行这些勾当的真正地点。” “只是我地位卑微,只是分坛的属下,且富泗坊许多人员之间是互不认识的。”狐悠脑子疯狂运转正确反水的方法,“不是分堂堂主和总堂之人,不可能知道总坛的地点。” 林渡笑起来,“不需要,我倒是有个办法。” 一日之后,狐悠出现了钧定府公示的逮捕名单里,罪名是,设计诓骗宗门弟子,窃取宗门机密。 这种能公开的逮捕名单,放出来不仅仅是公示,还有让各家势力认领的意思。 狐悠的画像在一众精致笔画中显得十分显眼,在没见过狐悠的外人眼里看着有些抽象,但那眉眼和嘴巴三条弯弧,传神到见了就知道画的是谁的地步。 不过三日,狐悠就被人捞回去了。 和归看着那一盒灵石,对着林渡怎么看怎么顺眼。 “还得是小师妹啊。”和归心满意足,抱着盒子对小师妹的操作表达了高度认可。 又三日后,林渡却迟迟没有收到狐悠的消息。 凤朝对此有些担心,林渡虽然聪慧,可人心又哪里能全部算尽,总会出现些变故。 她踌躇片刻,起身去了花玉楼,一进门就要找花魁仙子。 芷凌再次见到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我一直在等您。”芷凌先是露了个笑,在那苍衣修士触碰过架子上的翡翠玉雕之后,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了下来,变成了惶急。 “狐管事他……”芷凌蹙着柳眉,“不太好,昨日通过一个暗线给我传了个消息,之后我就一直没能联系上。” 林渡在心中思忖着内里的缘由,“什么消息。” 芷凌一面紧张地看门门边,一面抬手取下一个簪子,抹开封印,取出一张零碎的小布条,“这是狐管事内衣的衣襟边子,可上头什么也没有,我怀疑他只怕是遭了什么不测。” 林渡挑眉,接过那碎布条,捏了捏,里头没东西,等从头到尾摸索了一遍,她脑子里转过弯儿来,面上却不显,“没看出什么啊,那你最近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吗?富泗坊内部的?” 芷凌摇了摇头,“没有诶。” 林渡点点头,“我尽量想想办法,只怕他是出事了。” 她说着,一面抬头看向芷凌,目光幽深,语调却轻快捉狭,“说起来,你和狐悠是什么关系?” 芷凌似乎没想到林渡会问这个问题,抬手捏着帕子,垂下眼眸,“从前我还是个扫洒婢女的时候,狐悠已经是这里的管事,他喜欢认干亲,有好多干儿子,干女儿,我就是其中之一。” 林渡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我先走了,姑娘保重。”林渡说完,勾了勾手,寒月灵从玉雕上跳了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芷凌看着她走到门口,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只道,“要不您再坐一会儿?先别走?” 她言辞恳切,甚至带了点惶急,林渡看了她一会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看似姿态惬意,上半背部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外面的街市。 芷凌见这修士这样,忽然开口道,“花玉楼从无跳窗跑单或是爬窗偷香之人,您知道为什么吗?” 林渡闻言敲了敲窗棱,“嗯?” “这整座楼都是灵气,设有极强的阵法,出自最上乘的阵法师和炼器师。” “你把我留在这里,是在想虽然我跑不掉,你也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好歹留我一会儿,就能再找找机会,好歹留一会儿性命吗?” 修士声音被晚风送进了芷凌耳边。 芷凌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下一瞬间,一道灵力攻击直接破开了房间门,丝毫不顾及站在屋子中间的芷凌,杀气腾腾,像是要将一路的障碍都清除搅碎。 林渡直接抬手,挡了一击,头朝下一个跃身,极为顺畅地倒着出了窗子,顺势一个翻身落到了地上,惊起花街两侧一片惊呼。 她摘了变幻法器,身后也在这一瞬间多了好几个人影。 “小师叔?” “看来狐悠是暴露了。”林渡祭出浮生扇,“不过不要紧,先解决一下眼前的。” 芷凌被重重掀到了窗边,一转头看到了站在街上的人,一晃眼居然险些没认出来,只当那人已经跑了。 可下一瞬间,那道声音又再次响起,“我说,芷凌姑娘,你要不要跳下来?看起来他们好像对你的性命毫不在意。” 芷凌愣了一下,没明白林渡是怎么破的这栋楼的禁制,按理来说,跳窗逃跑也完全不可能的。 直到那一群修士冲到了窗前,“果然是你,林渡。” 芷凌脑子轰然炸开,目光聚焦定格。 那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早就消失不见了,一街流火暖灯下,一排齐齐整整的六人就站在窗下,容貌各异,神色却格外地一致。 “既然知道我是林渡,你们,还敢杀我吗?”林渡站在下头,咬字清晰,眉目如天上寒星落入人间繁景,分明在下,字字句句是睥睨众生的压迫感。 第371章 这是传说中的中州第一宗? 若是让旁人说出一句“你敢杀我吗?”,或许富泗坊只是嗤之以鼻。 可林渡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喊出这句,富泗坊的人却都第一时间停住了。 在暗处敢杀,可在明处,他们敢杀吗? 他们不敢。 一旁的修士见状终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窗边被波及的芷凌。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条鞭子甩了出去,恰好卷入那芷凌的腰间。 恰在同一时刻,富泗坊修士的长刀扎向了芷凌。 刀气和鞭子几乎同时到达,女子的罗裙在空中旋出一朵紫色的花,而刀气擦过她的腹部,血花也在空中同一时刻绽放。 倪瑾萱瞳孔一缩,急忙手上用力,将人拉了下来。 “怎么,我们杀一个叛徒你们也要管?据我所知,无上宗对待叛宗之人,也是格杀勿论的吧?” 林渡仰头笑,“没管啊,就是刚好我师侄在练鞭子,怎么啦?” “花玉楼的人,不论生死,都只能留在花玉楼。”修士疾言厉色。 林渡故作惊讶,“可你们要杀我,她是人证,你们这是想杀了人证,然后就此把这事情了了?可这满大街都是人证,你都要杀不成?” 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去,街上看热闹的人一瞬间警惕起来,两边原本开着的窗也接连关上,还伴随着怒骂和冷嘲热讽。 “这花玉楼真是霸道。”对面一道女声格外响亮。 “要不你跟大家说说,我林渡到底做了什么事儿,你们就要杀我?我看没有违背你们花玉楼的规矩,正正经经的进去的,你们就要杀我。” 她笑吟吟地站着,“当着大家的面,展开讲讲?” 林渡一句话下去,那些窗子又都打开来一条缝儿,不急,再听听。 富泗坊的修士听着四面八方的议论,脸色青了又黑。 他们确实也想不到什么,也不能说真正的原因,更不能说他们不只是花玉楼,还是富泗坊的。 虽然早就知道林渡聪明,本以为只在阵法一道上,可这随机应变利用公众人心的本事却也实在不小。 “既然没话讲,那我就走了。” 林渡看了一眼被倪瑾萱和夏天无环绕捂着腹部的女修,“走。” 一人忍不住想要上前追,被旁人拦住。 “当众不可,让人出城等着。”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芷凌欲言又止,直到夏天无给她细心包扎好了伤口,她茫然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其实,若不是我,您今天是不会被人蹲守的。” 林渡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那您?” 林渡笑了一声,“我是无所谓,你给的东西是真的就行。” “他们,他们早在发现了那条暗线之后就想将接头人和整条暗线一网打尽,所以才放任我出来迎接你。” 芷凌欲言又止,“送来的有两样东西,真正的字条已经被他们拿走了,只剩下这个碎布条,肯定是他们查过没什么,所以才放任我给了你。” 林渡笑起来,“狐悠是你义父,你当真不知道他的手段?” 芷凌摇头,“他只教我察言观色和迎来送往之道,还有……魅术。”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么一个外表严重不符合的大老爷们,怎么就会魅术的。 大概是可能忽悠人也要点魅术迷惑人心智,舍得花钱吧。 芷凌说到这里,还是不敢相信,“可真人是如何得知有人在外埋伏的?” 林渡叹了一口气,“你跟狐悠还有的学。我进去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你说一句话就要看一次门口,提到狐悠明显心有愧疚不敢直视,我要走的时候紧张得人都僵了,你说呢?” 芷凌心中一凛,“那真人不会怀疑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林渡走在前头,闻言转头撇了她一眼,“如果你没有阻止我走出那扇门和提醒临街窗子异状的话。” 剩下的话她没说,芷凌却懂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她没有暗示和提醒,那她现在绝不会活着跟着无上宗的人。 晏青和元烨还记得正事,“那小师叔,狐悠真的要折进去了,咱们断了线索怎么办?” 林渡垂眸浅笑,“谁说断了线索。” 狐悠精着呢。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布条没做什么记号和手脚,只让人以为是他送出去的证明和求救信号,不会猜到,真正的消息,就在布条上。 林渡笑吟吟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狐族留下的气味,是可以追踪千里的。” “不过小师叔,咱们真的要在这里吗?富泗坊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大概会在僻静的路上准备截杀我们。”晏青小心询问。 墨麟默默抽出了背后的剑棍,看向了前方寂静的道路上显示的灵力残余。 “你们的师父好像已经解决了。”林渡指了指前面。 雎渊拎着长枪,热情地向他们招手,身后跟着拿着一把长笛的苍离,冷着脸抱剑站定的后苍,还有和归带着钧定府几个高层蹲着从容镇定地记录尸体身份,掏他们的储物袋和令牌,以及刚刚出关,还有些收敛冷意的封仪,捏着寻人灵符,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后正准备收进去。 无上宗众弟子齐齐送了一口气,这该死的安全感。 林渡热情地冲封仪,“师姐!有没有妖兽追踪符!我要天品的!” 平日里狐悠都会小心用法器掩藏好自己的妖兽气息,可今日一用灵力触碰,就感觉到了浓厚的妖兽气息,那时候林渡就明白了。 封仪板着脸,“自己不行?” “师姐是老手,比较稳定,机会只有一次。”林渡双手合十,诚恳地看向了封仪,“您可是咱们无上宗最厉害的符修。” “打住。”封仪拿出灵符,“来吧。” 一个时辰之后,无上宗众人看着眼前的地点,发出一声油然地感叹,“真厉害啊。” “灯下黑啊。” “不愧是富泗坊。” “居然会在这种地方。” 众人看着眼前的浮云山,还有那个虽然可能还没见过,但名字都曾经出现在那上面过的青云榜。 浮云山是整个灵修的圣地之一,常常有人朝圣,或是慕名来蹭一蹭天才之气。 这谁能想到呢。 富泗坊一直以来都不为外人所知的地址,居然在浮云山下。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带着第一百代弟子站在浮云山下,看着那道盘旋的灵符,整齐划一地,掏出了铁锹。 “让我看看,究竟在不在下面呢~”雎渊率先利落地将铁锹扎入土中。 其余十几人也齐刷刷挖土,确认土质和成分,以及有无隔绝阵法和其他建筑痕迹。 月黑风高,山下挖土,整齐划一,朴实无华,惊掉了唯一外人的下巴。 这……这是传说中的中州第一宗? 第372章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吗道友? 芷凌觉得就自己一个人干站着不好,想着要不也想办法帮忙挖一挖土,她还没开口试探,转头就看着有修士提灯而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浮云山的土没有保佑子女变成天才的作用啊,你要实在想图个吉利不如去无上宗,他们专出天才,不比墓碑下面的好嘛。” 那人大喇喇嚷着,想来也经常能看到想要蹭一蹭青云榜之下水土的人。 但很快他站在不远处,狠狠揉了揉眼睛。 糟了,起猛了,原本以为是眼睛花了看人重影,结果真是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可告诉你们啊,浮云山是公众领域,不允许任何人用作私人用途啊,不管你是建什么都不允许啊。” 那修士是轮值青云榜下的大宗修士,以便随时传递出新的青云榜上榜之人的消息。 “这位道友,”芷凌主动上前解释,“我们并非是来用作私人用途的,只是……” 恰在这时,那当中的几人停住了动作。 “下面的确宫殿,有微弱的力量反馈,要不是挖开了我的阵盘还没反应。”林渡看着阵盘指针颤颤巍巍地倾斜了一小角,满脸写着挑战来了。 “找不到真正的入口,这帮人还怪会藏的。”雎渊对空间禁制还算精通,此刻居然没找到空间禁制设定的出口。 苍离皱着眉头,“全面隔绝的地下宫殿,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炼器师和阵法师可以做到的。” 元烨试探,“师父,要不咱们炸吧?” 再厉害的法器,只要火力足够,都能炸开,如今他们应该是有这个实力。 苍离摇头,其余一帮人也在各处试探,小声讨论着具体的可疑地点和解决办法。 “目前还没找到他们的传送阵在哪里,要炸只能炸传送阵,里头还有人呢。” 站在旁边的看守修士:啊?你们倒是注意点我呢?是不是有点太目中无人了。 虽然那这么多强者,他确实打不过,但他可以摇人啊! “我说你们太过分了!我,我这就去通知无上宗和钧定府!”修士赶忙取出传音符,“我要喊他们来制裁你们!” 等他注入灵力传音之后松开手,下一瞬间,传音符直奔气息主人和归面前,他从容接过,看向了那个修士,“你找我啊?道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修士瞪大眼睛:啊??? 不是,啊??? 所以眼前这人,就是无上宗负责钧定府的长老? 那剩下这帮人……不会是? “我们来追捕要犯。”和归向他拱手行了个道礼,“实在抱歉,因为事态紧急,没有提前通知你,之后的事,我们会出详细通报,你放心,浮云山和青云榜,它……理论上能保住。” 还没等和归说完,林渡猛然转身,看向了青云榜的那块石头。 “咱们刚才是不是说,灯下黑来着?”林渡的声音在一片细碎的背景音里尤为清晰。 苍离猛然明白了林渡的意思,两个人直奔青云榜的那块石碑。 修士直觉不妙,和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大事,放轻松,这可是天品炼器师和第一阵法师的亲传弟子,他们俩下手绝对知道轻重。” 下一瞬间,苍离一掌挥向了那悬浮着金光字眼的石碑。 修士刚刚放下去的心直接提到了喉咙里,“不不是!!!” 就在一掌灵力破空抵达了石碑之前三寸之时,一道力量自动将那道攻击吸收,眨眼化为了无形。 林渡低头,阵盘指针几乎在一瞬间直接撞到了最高点。 “法门就是这里!” 苍离和林渡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修士深吸了一口气,白眼一翻,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完了,全完了。 苍离和林渡动作很快,作为专业技术型人才,只要抓到了关键点很快就能试探出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传送阵法和障目之术。 林渡确定了,“石碑就是传送阵,可这个石碑在六千年前就存在,富泗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个,我或许知道。”晏青开口,“我曾经听中州异闻录的主编者说过。” “富泗坊的虽然是这五千多年间迅速崛起的,其实有个前身也是个小报,报道洞明界涌现的各大强者和详细信息的。” 林渡转头看向了晏青,“有多少年?” “至少一千多年,甚至更久。”晏青回答道。 林渡和苍离对视一眼,那这内里蕴含的可操作性可就大了去了。 “这石碑之后差不多几百年就有人驻守了吧?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这富泗坊藏得够深啊。” 林渡拿着阵盘转了一圈儿,把寒月灵又拽出来。 “天道规则的气息?” 寒月灵好奇地嗅了嗅。 “不对,还有别的力量?”寒月灵疑惑地歪头,“这是什么?” 林渡了悟,“这个阵法有个诨名,叫龙吸水,可以引用天道规则倒灌入此中,内里有个乾坤倒置阵法,和楚观梦你的天赋本能镜花水月类似,只是幻境是真实的。” 她指了指青云榜石碑,“门就在里面。”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炸进去吗?不太好吧,这万一这石碑也被炸了呢?”元烨看了一眼那就快要昏过去的修士,觉得今天好像炸不了了。 “可破。”林渡笑了笑,“都退后,让我来。” 林渡抬手,祭出十七把无柄短刃,灵力倾泻而出,催动短刃,扎入这石碑周围的阵法之中。 石碑前骤然绽放出格外璀璨的金光,形成了强大的阻力,让短刃不得寸进。 苍离率先反应过来,“小师妹,接着!” 他一手掐诀,一手将灵力灌入林渡的中脉。 林渡的力量还不足以和天道规则之力抗衡。 苍离的灵力加入,让短刃进了半寸,后苍抿了抿唇,“你的不行,换我来。” 他一手掐诀,另一只手按上了林渡另一边肩膀。 苍离稀罕地看了后苍一眼,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后苍不是从来厌恶和生物接触,有个蚊子靠近都能直接甩出剑气弄死吗?这居然能主动成为林渡的辅助力量。 有后苍这个无相境修士灵力的加持,短刃迅速更进了一寸多,只是却迟迟没有能够突破那一层。 “还不够。”林渡皱眉。 封仪和雎渊同时上前,苍离动了动肩膀,示意自己可以帮忙承接。 和归晚了一步,看着苍离的两个肩膀也没了位置,而短刃似乎还没有破开那阵,正在犹豫能不能上前之际,听得后苍说道,“愣着干什么?过来,还有那个,老大,你也来。” 这个老大说的是墨麟。 两人同时将手放在了后苍的肩膀上,在这么多人一同的作用下,林渡只觉得灵力如惊涛怒海,雪崩决堤。 好在这些年的药也不是白吃的,林渡的心脉硬生生在药力和生机源源不断的输送中挺了下来。 林渡集中精神,短刃终于直接接触石碑,神识顺势压制,稳住短刃,接着慢慢施力截断里阵中力量。 不过片刻之后,金光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罩,先是支离破碎,又诡异地像是逆流的水柱,迅猛地扎入了地底。 也在这时,林渡指示倪瑾萱,“瑾萱,瞄准倒灌的中心,破!” 云魄鞭破空而出,带着格外犀利的风声,一举打碎了这内里的阵心,巨大的反冲力将石碑附近的所有人都直接掀飞。 天空中一瞬间多了十几道各色的人影,接着各自稳住身形,盯着那显现的传送阵法。 “小师叔!打开了!”倪瑾萱喊道。 “留四个晖阳境修士,守在我用灵力标注的这几个地点,防止有人转移,其余人尤其是天无,都进去。”林渡从容向上管理。 苍离看了林渡一眼,又习惯性去看自家那个死冰块儿师弟。 没想到后苍完全看不出什么自我意识,跟着林渡就那么进去了。 苍离:……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第373章 加餐!都得加餐! 一行人还没进去,就已经有人冲了出来,“你们是什么……” 还没说话,就对上了一张冰块脸。 富泗坊的人对这修真界的名人都了如指掌,这张冰块脸和这把灵剑不能再熟悉了。 他们沉默地后退一步。 他们富泗坊终究是活不下去了吗?什么时候惹上了这尊杀神。 对上这位,也不能打感情牌也不能讲理啊。 虽说他们已经得知那去截杀林渡的几人死了,可这找来的速度,也太快了。 后苍神色冷淡,“不反抗就还能活。” 若是来的是旁人,他们还有一争之力,可这位,他们还是尽早缴械投降的好。 这不送菜嘛。 林渡放出神识,发现这里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 元烨忍不住感慨,“这可比我祖宗陵墓豪华多了。” 这一路的灯烛里都用的是鲛人油,千年不灭。 更不提一路的装饰摆件和机关造价。 富泗坊究竟赚了多少钱啊。 “先找东西要紧。”林渡直奔神识被隔绝的其中一处地方。 “居然没有一丝的邪魔气,灵气还这么充足。”夏天无有些意外。 他们研究的地方,虽然有林渡做了隔绝阵法,但灵气也跟着被削弱了,没有这么纯粹。 “邪魔气?什么邪魔?”一长老大着胆子问道。 林渡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长老摇头,“不知道。” 林渡眯起眼睛,“有意思。” “你们居然不知道,那看来日后要是无用了,那下场应当也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吧。” 富泗坊的长老一愣,“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渡微微一笑,“知道胡非为是怎么死的吗?” 长老不解,“背叛了富泗坊被处死了。” 富泗坊的刑罚她还是有了解的。 “他被做成了邪魔。”林渡声音平静,可落到长老耳中却如同惊雷。 “被你们富泗坊做成了邪魔。”林渡又补充了一句。 长老如遭雷击,下意识回道,“不可能,老三,你去过那人的坟地,你说。” 她看向三堂主,却发现那人眼神有些躲闪。 长老心中咯噔一下,有了计较,“你是,林渡?” “是我。”林渡坦然地走上了前,“无上宗前来彻查人造邪魔一案,不知情者,不杀。” “有功者,可放。” 短短两句话,让不少富泗坊的人有了计较。 “可富泗坊众人皆有神识烙印,不能背叛。”长老咬着牙,“背叛者,会直接神魂俱灭,成为行尸走肉。 林渡皱眉,神识烙印,这的确恼人。 她不再说话,继续前行,那长老咬了咬牙,“向南有一石门,有天道禁制,除了总堂主,不能进入,你们若是胆敢擅闯机密之地,我们富泗坊一定和你势不两立。” 林渡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多谢。” 虽然没办法背叛,但总有漏洞的不是吗? 一行人直接走了过去,林渡看了一眼那个禁制,“师兄,劈开它!” “放心。”后苍抬手拔剑,一剑破开了此处的禁制。 墨麟顺势一脚,石门轰然而倒,夏天无紧一步跟上,却被扑面而来的灵气惊得后退,回头看向了林渡,“小师叔?” 林渡看着那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盘亘,深深扎入地下,树上满是天道规则的分支,荣枯相生,雷火相映。 和天道秘境中的那个,几乎如出一辙。 曾经进入过天道秘境的六个人同时僵在了原地。 “本源之树?” 林渡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了那已经被“短路”毁去的阵法痕迹残留,还有根系内里,藏着的三毒,腕上的红绳滚烫到灼痛。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道。 不是富泗坊的人选择了浮云山,是伪天道碎片选择了浮云山,选择了富泗坊。 文福为什么能找到天道碎片,为什么根据地在富泗坊,又为什么,那一日说得那么艰难。 不是在和兰斯城城主的记忆斗争,是在和……天道禁制斗争。 天机,不可泄露。 阎野不能说,文福也不能说。 哪怕不是此界天道,文福也要抵抗住规则之力的反噬,向她吐露真相。 林渡看着眼前这棵树。 “原来是你。” 她笑起来,“你还真是,狡兔三窟,真正的万恶之源,切片始作俑者。” “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她对着一棵树说这话,一帮小的已经习惯,后苍却觉得神神叨叨的。 “你干什么呢?没事吧?这树有什么问题吗?” 别是这里有什么幻术和毒术吧? 林渡指着这棵树,“师兄认得出规则之力吗?” 后苍点头,“认得出来。” “那师兄不觉得奇怪,天道规则维系整个世界,没有实体,没有化身,哪里都存在,又哪里都无法捉摸,怎么会具象化呢?” 后苍的冷脸上显出一份茫然,“啊?” 林渡:……算了。 她笑了笑,“没事了。” 晏青大着胆子问道,“小师叔,所以那个青云榜是?” “是的,青云榜不是此界天道所成,那个龙吸水阵法,将天道规则引入石碑中,将天才名录显示出来,若是此界天道所成,又怎么会需要人力的阵法。” 此界天道,一切都为它所用,不需要如此费力。 难怪那一日,戚祯想要在“天道”秘境,进阶后进入青云榜。 因为那本就是自己人所创的。 林渡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至少是个人,原来真的不是人。 是外界的天道残片。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但林渡可以确信,当年云摩罗的天道碎片,如今在戚祯三毒印中的天道碎片,被文福发觉的天道碎片,应与浮云山下的,都曾经是同一块。 “一回生二回熟,崽子们,动起来!” 林渡眼中战意熊熊燃烧,直面着这个看似边角料,实则是真正的幕后推手的东西。 “寒月灵,这回我们,加餐!” 六个人迅速绕着树奔走,林渡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只是给一个人扔材料,那人就能心领神会,放到该放的地方,看似满地乱窜,实则井然有序。 后苍理解不了,默默抱着剑守在门口,有死士上来就一剑解决,充当一个门神。 阴阳九转大阵,只是这一次,规格比上次高出一倍。 天道之树在不断震颤,树叶簌簌作响,想要攻击,却都被几人灵活躲过,还有后苍和其他几名钧定府修士帮忙抵挡。 不过片刻之后,五人整齐跳出阵外,林渡站在阵中,启动阵法。 “你敢!!!”本源之树上一片炸雷响,“你怎么敢!!!没有我,你们……” 众人却充耳不闻。 刹那间,阵纹变幻成型,规则之力分而化之。 而林渡立身其间,抬手掐诀,手腕红绳金色字符流转浮动,不断形成的手诀冒出金色的字符,在她的周身慢慢串联成金色神环。 “天无氛秽,地无袄尘,十方肃清,万灵振伏,灭。” 这一回,法诀连缀的金环也比上一次看上去凝实粗壮了许多,直接自上而下,如同天雷一般,接连不断的金色字符压入本源之树。 但听得一声巨响,黑气滚滚,浓雾被金光裹挟,刺拉拉发出刺耳的响声。 “没有我!你们洞明界早就完了!!!” 本源之树发出最后一声嘶喊,被金光笼罩,轰然倒下,内里漆黑空洞,像是早就被蛀空的可怜树木。 林渡平静地看着这棵树的覆灭,垂眸笑了笑,“不急,还有呢。” “加餐,都得加餐!”寒月灵欢呼起来。 第374章 小师妹!向前走,莫回头 林渡收起阵石,晏青和元烨搓了搓手,“小师叔,这个树也能扛走吗?” “可以。”林渡点点头。 和归却有点头疼,“这下有点要完蛋了。” 后苍那武夫听不懂,他还是听得懂的。 青云榜这本身就不是洞明界天道所为,而是眼前这个天道规则残片所为,现在这孩子上来二话不说就把青云榜的力量根源给砍断了,这石碑现在就真成石碑了。 “师兄不必忧心,此事我之后自有说法。” “可是现在已经消失了,要是我们短时间不给说法,整个中州甚至整个灵界都会找上门吧。” 和归愁眉苦脸,凤朝是不会对林渡怎么样,可会压迫他啊。 这个公告要怎么写,钧定府门口的信箱不得被各方谴责塞爆啊。 和归有点绝望。 林渡忽然有点遗憾,“青云榜说没就没了,真可惜,我还没上重霄榜呢。” 和归:?这是你现在该想的吗? “不过嘛,排名好像也不甚重要,得了,继续走吧。” 林渡大步向前,“这阵还需要人力,最开始和这天道残片为伍的,应当就是富泗坊的创始人。” 晏青和元烨收了那树也跟了上去,“小师叔就不怀疑是富泗坊设的局吗?为了……” “猎人也经常会扮成猎物。”林渡笑了笑,“富泗坊的人想要一个准确的公认的排行,再通过贩卖这名单上所有人的消息起家,最后逐步发展成为最大的贩卖消息的中心。” “富泗坊的人觉得是抽了这天道碎片的规则之力时创造了榜单,是在利用天道碎片,可天道碎片就没有从中获利吗?” 林渡笑着看着这个天道碎片,“毕竟……在此之前,它暴露的几率是真的很大。” 可有人力就不见得了。 它在利用人力成长,人们以为在利用其牟利。 究竟谁是真正那只操纵的手,还说不定呢。 “咱们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他们的堂主还没出来。”墨麟蓄势待发都快蓄势到肌肉抽搐了,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林渡感受着追踪符飘动的范围,神识确定了一处,指了指那边墙壁,甚至懒得再找门,“来,朝这儿劈!” 墨麟抬手,一剑挥出。 剑气如雷龙咆哮,瞬间凝结成雷暴,重重炸开了那堵极为厚实的墙面。 爆炸的余波让几人同时支起了灵力罩,尘土飞扬,砖石破碎,也将那金属防御法器一并炸得卷曲焦黑,在余波中凌乱摇曳。 狐悠刺耳的尖叫传入他们的耳膜,正在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王八羔子,一辈子都活在地底下的泥虫!混账东西,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这要是先人知道你敢违背禁令,都得从地下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啊啊啊!!!我不想死啊!救命!!干爹啊!我就该听你的话啊!我就不该给你报仇啊!” “你说我是狐狸懂个屁的孝顺,可是我真的懂啊!!!啊!!我还不如不孝顺呢!!!” “爹啊!我来世再当你的孝子嗷!!!” “诶你剌我肉就算了,你他娘的别动不该动的地方嗷!!!” “有本事你给我一个痛快啊!” “救命啊!你家房子都炸了你还顾着押我!!!” 六人抬脚踹墙的动作一顿,什么动静这么吵吵? 透过一片尘烟,众人终于看清了内里的景象。 在被破开的屋子当中,诡异的剔透水晶箱之内,上层封着一层透明灵液,下面却沉淀着粘稠的黑色液体,一直在不规则地扭曲,像是一只在努力伸展的软体动物。 而比透明水箱之下压着的魔气本源挣扎得更明显的是被绑在台子上显出原型的灰毛狐狸。 哪怕它的四肢和脖颈都被关卡卡住,尾巴也在倔强配合躯体扭动挣扎,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兽人永不为奴。 轰隆一声,六人整齐抬脚,将挡路的砖石全部踹开。 屋中的几个修士同时停下手,分别祭出法器向无上宗接人冲了过来。 不等后苍过来,六人同时出手,灵光对撞,在对撞中激起巨大的风浪,整个室内摆放的家具瞬间被强大的冲击搅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发出巨大的噪音。 可就是这样混乱的环境之内,当中在切割符咒的人依旧没有停下,极为专注地垂眸盯着那被剖开的经脉。 狐悠嘶吼起来,带着哭腔,“林渡小师傅!!!你终于来啦!!!” “我告诉你嗷,你现在停手你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狐悠的声音喊得有些嘶哑,费力转头看到一扇将人掀飞直奔这里而来的林渡,眼泪水儿都兜不住了,唔汪一声呜咽出来。 “恩人啊!!!救狐命啦!” 林渡脚步一顿,忽然有点不太想救了。 那正在切开狐狸的皮肉直达经脉的人缓缓停了手,看向了林渡,“你还真是有办法,来得比我想象的早上些。” 林渡收拢折扇,站在距离他几尺之前,“是吗?师兄,少了些桎梏的感觉如何?” 那人放下手中泛着诡异银黑之色的薄刃,狐悠整个狐一下子卸力,肉眼可见摊成了一片,只剩下了喘气的劲儿。 他抬手,露出被魔气侵染的青色双手,“以你的聪慧之处,还猜不出来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吗?” “可这破事儿都是你选的。” 林渡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寻常修士哪怕是邪修,接触魔气本源也会小心翼翼,可他却没戴手套,魔气本源侵入他也毫不在意,说明这人的身躯根本就是傀儡,随时可以更换双手,他不在意。 “我来亲自送你一程?” “林渡,我考考你……” 林渡截断了他的话,“叙旧就到这里,我们还有事儿。” “我就一个师父,只有他有资格考我,有什么话,你也不必说了,反正都是错的。” 修士站在那里微微一怔,接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张开了双臂,“来啊,杀我。” 林渡抬手,折扇还拢着,霜雪却倾泻而出。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弃徒文福,背离宗门,违反宗规,十戒皆犯,知不可转矣,今,甘愿受死。” 修士站在了那里,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我,不悔。” 冰霜重重打入文福胸膛,一瞬间击碎了这具身躯,分明是最不坚硬的薄雪,却轻而易举穿透了那个身躯的胸膛,将内里的强大灵力供应核心搅得粉碎。 傀儡核心被灵力击碎,内里的复杂阵法被冰雪之力尽数冲破,却还有残余的灵力到达了残余的边角阵法之中。 傀儡声音还在响,像是临终绝笔,“小师妹!路对了!向前走!莫回头……” 林渡站在残破的身躯之前,垂眸不语。 身后的众人也都解决掉了那些负隅顽抗的修士。 后苍走了过来,“你愣着干什么?他就说这你就信啦?你就被感动啦?这不肯定就是故意来乱你道心……” “不是,我师姐怎么还没给我发消息,困魂阵这么不管用吗?”林渡抬脸,一脸困惑,“还是地下有隔绝通信的装置?” 后苍:…… 他扭头就走,对着林渡就不该白浪费感情。 林渡收起刻意瞪大的眼睛,脸上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眼底风雨欲来。 她,想起来了。 第375章 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林渡站在原地,忍受着精魂融合和神符化入神府冲击。 她站在原地,低声道,“师兄,我想起来了。” “我真的,想起来了。” 她笑起来,“往前走,莫回头,莫回头……” 莫回头啊…… 她分明从未在宗内看见过类似的神识秘法,为什么可以分离记忆,凝练精魂,再入异界。 那是文福教的啊。 是专精旁门秘术的文福教导的啊。 难怪……难怪当初兰句界的那个人凝练出来的精魂和她的如出一辙。 是文福啊。 林渡恍然抬眼,看着那人怀里掉落的小册子,沧海桑田,却又,一如前世。 浮云山下,青云碑前,两身残躯,她同样亲手杀了这一个傀儡分身。 也同样,拿到了文福的,神魂秘法笔记。 他们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连林渡都知道,别人的记忆会影响自己的神魂,更何况是文福呢。 林渡曾经看过那个笔记,文福在和兰斯城城主的魂魄互相争夺的过程,为了确保自己不受影响,切割了神魂,大约凝炼了不少的精魂。 哪怕主体失败,还可以有精魂逃生。 到时候全部精魂重新融合起来,虽然神魂不全不能转世,也能想办法重新做个人。 难怪主体文福受兰斯城城主的记忆影响最大,自负占据主导地位,成为了最大的幕后操手。 林渡缓缓向前,拿起那本册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此事最初本就因我寻找天道碎片想要利用它修行而起,与虎谋皮,反被虎害,所有罪责,当由我文福一人承担。” 一字一句,两辈子,连笔锋都一样。 有些事,好像从未改变。 她慢慢抬头,“可君子论迹不论心啊。” 罪恶难消,不可饶恕。 就算是精魂,也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 富泗坊的新任坊主,文福的分身之一。 这个分身,应该是最先走在前面努力暗示的。 既然他早就潜入了富泗坊,当年凤朝向富泗坊索要墨麟一事贩卖消息人的记录的时候,凤朝一眼认出了身影是文福,就是分身就在向他们给出第一个暴露的消息。 之后的每一步路,包括当年花玉楼,文福纵容林渡拿走那些东西,甚至毫不在意那是机密要物,更不在乎富泗坊的秘密被发现。 文福下的棋,远远比林渡还要复杂,峰回路转,林渡再看向棋局,才发现原来逼迫自己最狠的那一颗临近棋子,原来竟然是一颗,公共棋子。 他大约是最先凝聚出的,还没有太多兰斯城城主记忆的精魂,留给了林渡一个蛛丝马迹。 没有文福,林渡当然也能发现,可只怕发现那一日,要走过更多的尸山血海,要经历太多的苦痛。 “小师叔!我们找到一部分被改造的邪魔了!”夏天无的声音难得急切,“这里!有……将近千人。” 林渡回过神来,“我来了。” 狐悠绝望地小声道,“林渡小师傅,你救救我啊,我还妹死呢。我这么大一只狐狸,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啊!” 方才林渡宁愿伸手去拿本子都没看到他。他狐悠虽然贱命一条,没修为也没本事,但也不至于连一个死物都不如吧。 林渡:…… 她诚恳道歉,“对不起,忘了忘了,不好意思。” 林渡利落解开束缚他的卡扣,“别走,一会儿让医修给你看下还有救没。我不确定你到了哪一种程度,要是已经魔气入体,有几率魔化,那就直接送你超生。” 狐悠惶然:啊?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真的,求求你,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啊!!!”狐悠喊得绝望。 她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接着向几个师侄处跑去。 五个人早就已经巡视完了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最后是元烨靠着倪瑾萱的下意识反应,找到了一个地下传送机关,顺利找到了关押被改造完的邪魔的地点。 原本还有些得意的元烨在看到那仓库的景象之后立刻收了笑意。 那是个“地下宫殿”的“地下仓库”,密密麻麻,放着还没运送出去的被改造的邪魔,狰狞涌动着,被随意锁在里头,根本不能动弹,周边是奇异的灵水,没有邪魔胆敢跨过。 林渡脑袋嗡得一声,赶紧转过了脸,不让自己看见那密密麻麻浓重重叠到窒息的人类七情。 她匆忙系上纱布,“开始吧。” “小师叔,要不还是我们来,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倪瑾萱看到了林渡又遮上了眼睛,忍不住开口询问。 林渡顿了顿,还没说话,就听到一张灵符飘了过来,里头传来封仪的声音,“抓到了,来吗?” “那你们带人处理,我先过去。” 林渡一个人向上跑去,果然看到月夜之下被困在了灵符阵中的一缕残魂。 “师姐。” “你是怎么在没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会抓到文福的残魂的。”封仪抱着胳膊,“我还以为会浪费这么多灵符,没想到,可以啊你。” 林渡看着那团残魂,“文福怎么会没有后路。” 她都知道给自己留后路,更何况是文福。 “我们之后可能要去重霄榜在的地方一趟。” “那公告要怎么写?”和归紧追不舍。 林渡:…… 她按了按太阳穴,“安在富泗坊身上,这事儿本身也得是富泗坊背锅,虽然这样会让中州暗势力重新洗牌,但没办法。” “涉及到天道规则残片之事,哪怕说里头都是害人的三毒,总有人不信这个邪。” “就说,富泗坊利用秘术引动规则之力,以人力窥天,形成榜单,假借天道之名,以此搜集贩卖消息牟利,我们追踪人造邪魔一案,找到了富泗坊的巢穴,发现其总坛改造邪魔和人的阴谋,顺道发现了青云榜的阴谋。” “要相信晏青,他绝对能找到相关记载,正经报道,完全没问题,相信我们,专业的。”林渡满脸严肃,怕他们不信,还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可是小师妹,那天道碎片,究竟为的是什么?文福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成了……富泗坊坊主。”守在外头摸不着头脑的雎渊问题一个接一个。 林渡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精魂,“其实师兄你接触天道碎片,比进入兰句界还要更早吧,或者说,你进入兰句界,本身就是个阴谋?” 雾团似乎奄奄一息,看起来被封仪的灵符抽得不轻。 林渡从储物戒扒拉出一块养魂木,还是当年“兰斯城城主”的残念待过的地方。 “先进来吧,凑合待一待,实在不行喊二师兄给你奏个乐。” 苍离潇潇洒洒飞过来,拎着长笛,“小师妹你喊我?” 文福精魂:……这个林渡,平常这么不正经吗?这和杀他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啊? 但你不得不说她看着不正经,猜的还真准。 脑子好使,就是时不时抽点不正经的风。 “你猜的,大致上没错。”精魂养回了一点力气,虚弱地回答。 第376章 被排挤是他的宿命他了解 尽管无上宗大部分人都没有怀疑过林渡的智商,但在场所有人除了那一团文福精魂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跟上林渡的思维。 苍离头一回露出了点迷茫的表情,“不是,小师妹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雎渊挠头,“分开来每个字我都懂,但合起来完全听不懂,但师兄,我也就算了,你不应当听不懂啊。” 苍离淡然道,“听不懂那就算了,干嘛非要弄懂吗,徒增烦扰。” “但我们是她师兄啊,这样我们显得很呆。”雎渊站在旁边,“你这样小心小师妹嫌弃你不和你玩。” “她是不喜欢和你玩,但不代表和我玩不到一起,她现在身上大部分法器都是我亲自炼制的。”苍离一脸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懂不懂天品炼器师的含金量啊!” 雎渊:…… 他转头看向了封仪,“师妹。” 封仪就站在那里,淡淡扫了他一眼,身型挺拔,姿态高贵,眼神淡淡显出了两个字,“有事?” 雎渊放弃了,自己默默站到了一旁,被排挤是他的宿命他了解。 那边林渡正在进行除了自己和文福别人都听不懂的对话。 “早在神墓之后,我就想要寻找规则之力,借此来,完成自己的抱负。” “规则之力用的好,能够加强很多东西。” “我想要走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路。” “世人都以为唯有身躯强大修为至高才能窥得规则之力一角,即便是高阶修士,也要努力修身养性,试图获得天道规则的垂怜,以博得更进一步的机会。” “可凭什么,只能规则选择人,人不能选择规则呢。” “凭什么弱小之躯就只能坐以待毙,凭什么万年传承就只能落得大厦倾颓,凭什么时代变迁就要牺牲不该死之人,凭什么我们只能受天道规则束缚利用。” “那时我年少轻狂,自以为可以算计一切,可以做第一个不被选择,而利用规则的人。” “可我,好像错了。” “我真的错了。” 林渡捧着养魂木,听着文福精魂的诉说,听到这里,笑了笑,“错的不是你的观念。” 封仪抱着胳膊,听到林渡说这句话,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开始思考要不还是把文福的精魂先灭了吧,这怎么听着都像反骨仔要带坏本来就有点不太稳定的孩子。 “放心吧,林渡她随她师父。”苍离倒是看得很清楚,站在封仪面前,“别人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你别看她现在认同啊,根本不是受了文福影响,那是她自己就这么想的。” “所以你真的找到了天道碎片?”林渡说道。 “是,我搜寻了很多民间野史,再利用我从古神墓中找到的法器,找到了婆娑国窥天楼之中的天道碎片,这个天道碎片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十分衰弱,但它引导我找到了兰句界的秘境。” 文福缓缓地诉说着事情的最初。 那天道碎片被装在一个巨大的补天石内,并不能交流和说话,文福试图取用规则之力,却迟迟没能找到自己利用的办法。 直到他渐渐发现,原来这个天道残片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一切天材地宝和天赋灵物。 于是他在天道残片的指引下,找到了兰句秘境。 秘境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个好东西,谁能找到一个新的秘境,都会欣喜若狂。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打开的,是一个微小的罪孽之眼。 “我承认,我天赋没有那么高,又喜欢研究旁门左道,一直以来都比不上二师兄和四师兄,可我当真想要救世的。” “我想好了,只要我喂养好了天道残片,自己和天道碎片一起就一定能救世的。” “上古混沌初开,规则不稳,化身为古神,可结果古神也只是容器而已,等到规则完善,古神就都龟田陨落,你说他们甘愿吗?” “小师妹,如果是你们,你们也沦落到古神的下场你们甘愿吗?” “你们失去了天赋还能存活,继续修炼,我们并没有下死手,我想要你们活,我真的,想要你们活。” “我真的想……救你们啊。” 林渡垂眸,听完之后笑起来,“你,知道这是错的,可你还是做了,你以为是壮士断腕,及时止损,可……” “直到我都找上门的时候,你还没有停止。” “数万条人命!文福!我们自身尚不足惜,可数万民众,当真就是恶人吗?” “狐悠之流,这群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你是分身,是精魂,不是主体的偏执扭曲,你后悔过,可你还是做了。” “为什么?文福?因为你……虽然真心悔过,真心心痛,可你还不曾真的觉得错。” “你还觉得,只是天道碎片太强了,你没有那个能力驾驭,所以做错了,不是吗?” 林渡步步紧逼,文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始细数一路走来的路程。 文福因为天道碎片的感应,进入兰句界,失去了身躯,和兰斯城城主进入妖柳化作的躯体,之后努力争夺吞噬了兰斯城城主。 可吞噬亦是合并,文福在吞噬过程中发现了融合迹象,所以当机立断,选择切割熔炼精魂,至少让分出去的部分不受城主的影响。 文福不愿意夺舍旁人,寻找秘法改善身躯的时候遇上了全匠人,两人一同进入不少上古墓地搜集秘法,成功炼成了不少傀儡分身。 文福感受到了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天道碎片残留,和全匠人分道扬镳,主体前往了繁千城,分身混入了富泗坊和各地,寻找其他规则碎片。 直到真正成为坊主身边的得力助手之后,他亲眼看见榜单上有人陨落之时,本源之树的规则之力的某一部分壮大了,心中开始怀疑起来青云榜上的天才或许是天道的猎物。 他想要自己的同门的弟子至少不要出现在青云榜上成为众矢之的,不想要他们不过是规则的容器,一生的终点只有死亡,被岌岌可危的天道重新吞噬。 文福下定了决心,既然天道在狩猎,而他无法阻挡,那就提前天道一步,拿走天才们的天赋灵物。 只是拿走天赋,留他们一条命,还能继续修道。 而天道碎片吞掉尚未长成的天赋灵物,再用天材地宝补齐,以此饲养好脱落的天道碎片,同时削弱灵界人数,减少轮回数量,两手准备好补天手段。 林渡听到这里,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没想过,那个天道碎片,不是洞明界天道的天道碎片吗?根本不能代表此界天道的意志吗?” 文福的精魂明显愣了一下,“这不可能啊!那人只是说……只是说,富泗坊里头大有问题,可如果是外来的,洞明界已经是大世界,不管是其他大世界还是下界的规则都无法穿过此界的天道,他们不够强啊。” 林渡笑了起来,“可你忘了,三十三重天啊。” 突破三千大小世界之上,飞升之后的三十三重天。 文福皱眉,“可这不可能啊,出于对三千世界的保护,三十三重天的约束力极强,根本不可能有碎片掉落。” 林渡摇头,“理论上的确不可能,可你忘了个事儿。” “魔气本源,你就没想过那东西是怎么出现的,尽头又什么,真的是地心涌出来的,受命于本界天道的吗?” “就没怀疑过,如果邪魔是天道驱使的,那么为什么邪修、凶兽尚受天道束缚,邪魔却不受天道约束,没有守则,只有定期因为魔气汹涌导致的魔潮?” “如果我说,答案在罪孽之眼中,你信吗?” 林渡说得平静,一字一句却如同一根绳索,束缚在人的喉头,慢慢收紧。 让文福无尽窒息。 那他一直饲养的,究竟是什么? 第377章 好纯粹的人,好脏的天道残片 文福在持续反思,“怎么会?主体在那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开始回忆起本体文福曾经进入魔气本源,将红柳躯体魔化,从此以后便以吸收魔气生存,长居繁千城,遇上了从兰句界逃出来的其他人。 那些兰句界的鬼在努力寻求摆脱柳妖身躯渴求血肉无法进阶飞升的困境,想要重新走在阳光下。 文福顺水推舟,装作城主与他们相认,成为了一切的幕后推手,彼时邪魔千屿横空出世,连挑许多魔界强者。 这时文福的视线,就落在了是千屿身上。 光兰句界这帮人的力量还不够,天道已经在不断衰弱,想要保全灵界,迅速掌握各方势力,还要选择一个靶子,一个完全站在灵修对立面的,可以随时推出去的,“真凶”。 此后,文福和千屿结盟,献上了天道碎片,助他坐稳魔尊之位,而他成了繁千城的城主。 魔气本源越发外溢,证实了此界天道即将坍缩,文福为了给洞明界的天道释放压力,看着有史以来达到巅峰的灵修数量,做出了一个决定。 邪魔屠村的时候的尸体开始被文福拿回去做了实验,最开始是死人,可死人还是不可避免转生轮回,文福决定用活改造。 恶人该死,于是他跟着天道对于恶行的感应,找到了许多罪恶之地。 逐渐扭曲的主体陷入偏执的癫狂,“恶人不配为人,存活也是浪费灵力,还会加速世界崩溃,那就变成邪魔,不入轮回好了。” 而还算清醒的分身们,意识到主体的失控,也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 分身们清醒地痛苦,痛苦地作恶,可却又盼着,“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只能做到底,一条路走到黑,至少他的的确确,延缓了天道的衰败速度,在为未来清理。 灵修越少,洞明界就越能活,拥有天赋灵物的同门越少,无上宗不会全部祭天。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外界天道规则,如果是从魔气本源过来的……” 精魂岌岌可危,如同本体一样,世界观被打得稀碎。 “那这个天道碎片,已经在洞明界潜伏六千年了。”文福低声喃喃。 即便他已经察觉了本体的失控,可他依旧做不了太多,精魂本身是不能违背真正的意愿,对主体造成影响的。 而且…… “小师妹,那和尚……那和尚……曾经和我说,富泗坊的水很深,我所见的只有露在土地之外的树,而有人会挖开土壤,会看到下面的纵深千里的庞大根系。” “他说,那人会解开我的死局,她没有天赋灵物,却能仅仅凭借自身压过一众天才,那个人……是我的同门,是终结我,终结一切的人。” 林渡愣了一下,“和尚?危止?” “危止他说什么?什么时候说的?” 危止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吗? 他究竟知道什么? “他……在你进入青云榜第一,富泗坊的人打探你的消息的时候。” 林渡皱紧了眉头,又念了一遍,“危止。” “我在你手上屡屡受挫,所以我选择相信那和尚,给了你和宗门第一个提醒,等你发现精魂的时候,我愿意给你第二个调查富泗坊的原因,可你一直没来。” 文福轻声道,“小师妹,你要是……再来早点,该多好呢。” 林渡听到这句话,闭了闭眼睛,“这是因为我晚来吗?” “师兄,我喊你师兄,是你当真教过我东西。” “你走了很远的路,才遇到我。” 只是上一世,那时候事情一切已经都结束了,无上宗彻底凋零断代,第九十九代除了姜良和林渡,全部战死,第一百代,瑾萱下落不明,墨麟早在此前就已死亡,夏天无了无生趣,元烨战死,晏青重伤。 而文福也开始发现,事情完全不是按照他想的方向在走,真正得利的,只有日益成长的天道碎片,而千屿也明显变得奇怪了起来,像是在彻底被天道碎片改造。 那时的文福,才意识到了天道碎片的不对,引“死人”林渡现身,自愿赴死,送上了那个笔记,记录了他的全部心路历程和秘法。 “可师兄,我走到这里,真的,也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和很远的路。” “师兄,我比你,更后悔没有早来。” 林渡闭上了眼睛,站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之上,站在彻底归于静默的石碑之前,轻声道,“我猜,天道碎片想要吞吃此界的天赋灵物,发展壮大,再吞噬此界天道,利用邪魔削弱灵界只怕也在它的计划和诱导之中。” “我的确会了结这一切,没有你,我们确实不能这么早发现真正的敌人,这个潜伏了六千年的敌人,但师兄,你听过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崩溃哀嚎和想法吗?” “一个你听过,几万个一起呢?” 她自认心性坚定,可即便是她,也无法忍受那样绝望的七情,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我会亲手杀了所有的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林渡收起养魂木,转头看向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凤朝和临湍,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点委屈。 “错的是他,不是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能再好。” 她忍了忍,咬着下唇努力笑起来,含混喊人,“师伯,大师姐。” 临湍招了招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都会结束的,你已经用了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走在了世界之前。” “就是,”封仪抱着胳膊冷着脸,“好几百岁的人怪一个小孩儿阻止他犯罪阻止晚了,这不实在赖皮。” 林渡含混地笑了笑,被临湍抱在了怀里,干脆将脸彻底埋入她宽大的衣服中,“嗯。” 那一边,扫荡完富泗坊的五只跳出来,元烨高喊,“嘿!小师叔!你猜怎么着!” 倪瑾萱赶忙接话,“小师叔!晏青找到富泗坊前身的报社主人的自传了!这青云榜和重霄榜果然是他们想办法搞出来的。” 晏青举起一本皮质厚书,“嘿,小师叔!你猜怎么着!这个人此前不管怎么排实力榜单,都有人不服,走到哪里都有骂的,都说不公正,收钱了,不标准,排的不对!” “这个人啊,他的理想就是排出最公正最有可信度的榜单,可一直不成功,老被人骂不说,还有生命危险,老有不服之人上门揍他。”晏青摇头感叹。 “结果他就遇上了一个本源之树,天道碎片,然后还有窥探具体天机的秘法,又去自己凿了两个石碑,青云榜和重霄榜就成了,一个天赋,一个实力。” “你别说,这个报社主人还怪有理想嘞,他的初衷真的不是以此牟利,而是想要最没有异议的榜单。” 汪汪队的五只同时感叹,好纯粹的人,好脏的天道残片。 “诶小师叔呢?”晏青说完终于发现不对,“小师叔这是……” 林渡沉默地从临湍怀里出来,清了清嗓子,一副无事发生的高冷嘴脸,“听见了听见了,淘到别的什么宝贝了吗?我最近灵晶和阵石消费有点高。” “果然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啊,光提着铁锹成不了救世主,得烧钱,我快成穷光蛋了。”林渡摩挲了一下食指上的储物戒,深深叹了一口气。 得找个财库掏一掏,她说真的。 第378章 年纪轻轻的,想得挺开啊这孩子 青云榜在一夜之间成了个真正的石碑,又在三日之间,变成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 从前人人以青云榜为荣,此刻虽然官方通报上说明了排名为真,却也只觉得耻辱。 毕竟凡事掺杂了人力,就显得不够纯粹。 富泗坊涉及与邪魔勾结之事,一时更是人人喊打,亦有人趁机收编富泗坊的势力。 四方震动,如同两个核弹在洞明界爆炸,修士们出门的第一句就是,“你听说了吗?”。 在巨大的舆论风波之下,无上宗风雨不动安如山。 瑶台岛独立于东离海之上,罕有人烟,自中州沿海的黑风口出海,一路风浪极大。 三大宗门一同出海,声势却不大,一艘低调却结实无比的灵船,驶入了海中。 林渡坐在大殿上,在和归温柔却带着疲惫打工人杀意的目光下,不得已坐在他旁边,充当发言补充人和问题答疑者。 凤朝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就是整个舱内的人视线都时不时往林渡那里飘,哪怕她大部分时候不说话。 原因无他,整个船舱内的灵气都在往林渡那边转移,流向十分分明。 众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可林渡看上去分明没有在入定修炼,她就老老实实坐在桌子前面,喝茶,看阵盘,偶尔抬头目光锁定频频质疑的人,一语揪出对方的逻辑漏洞,之后继续装作无辜凑数的小孩儿。 这一她没在入定修炼,二这林渡也不是天生灵骨,可以无时无刻都在吸收灵气。 这等强烈的灵气动向,就像是个黑洞,灵气一刻不停地往那里钻。 就好像是……要突破进阶时候吸收灵气一般。 事情仿佛变成了一个死循环,这林渡到底为什么?也没见她身上什么法器和阵法的痕迹啊。 很快他们有了答案。 “吃果子。”苏木给林渡投喂灵果。 林渡道谢后接过,喀嚓喀嚓啃了几口下了肚,上首的凤朝看了一眼,把面前的一盘果子都挪给了林渡。 不过片刻之后,盘子空了,林渡身上的境界咔嚓一下,就到了晖阳境后期。 围观了全过程的修士们:? 不是,这合理吗? 这就是中州轶事录中所说的,所有人都觉得是轶事录随意杜撰的,为了神化林渡的,“林渡经常在吃完饭之后,就地进阶”? 这也太草率了,什么修士进阶这么容易啊!而且林渡已经是第四候晖阳境。 修士从第四候起,就要开始择道感悟天道规则。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修士因为对天地的感悟没有进步,所以即便已经吸纳了许多灵气,丹田灵气丰富,却迟迟不能突破桎梏进阶。 怎么会有人进阶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真让人看得眼睛都要红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人低声问道。 “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正常中高阶修士,是主动吸纳灵气,然后等灵气充足了,再下山历练,经历事情,打磨道心,等待机遇突破桎梏。”济世宗掌门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但林渡她跟我们反了,她是悟性太超过了,修为境界跟不上对规则的感悟程度,所以为了承载同等的世界规则,灵力会不断填充,直到灵力和悟性平衡为止。” “当然,要不是灵根好,估计也吸不了这么快。”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 原来是道心在前面飞,境界在后面追。 哦……是他们不能理解也不会经历的东西,那没事了。 年纪轻轻,想得挺开啊这孩子。 海上风波大,可有三宗高层长老的保驾护航,一路皆是有惊无险。 “到了。” 众人看向了远处隐藏在烟波中的岛屿,那岛屿并不大,所以显得那石碑几乎要通天。 这岛附近的海域妖兽稀少,灵力更是稀薄无比,大约是风浪之故,少有生物踏足,可因为这重霄榜石碑的存在,这里从罕有活物寸草不生,变成了“天道之威,等闲不敢靠近”。 “小师叔!你看!据说今天来的,除了我们都在重霄榜上待着呢。”倪瑾萱站在甲板上,给林渡指了那石碑,“不过真可惜啊,小师叔没能上重霄榜。” 林渡顿了顿,“未必。” 倪瑾萱疑惑转头,“啊?” 林渡仰头灌了口灵液,全把这些夏天无提纯过的灵液当水喝,“我现在很饿。” 倪瑾萱听了赶紧要掏吃的,林渡摆摆手。 “不是胃里的饿,是从丹田到四肢经脉的饿。”林渡幽幽叹气,“这就是灵力修为没跟上思想境界的下场。” 空有对规则的领悟力,没修为调动,就像是你明明熟知精密复杂仪器的操纵过程和理论,但最后那个拉杆,你没力气拉下去。 林渡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浪,又喝空一瓶灵液,一手握着灵晶,垂眸思量。 最开始她两次顿悟,道心更上一层的时候,还并没有如此反应,想来根源还在神符之上,第三个神符灌顶之后,她的身躯明显已经不能承受了。 文福有句话没有说错,如果一味被规则道统和天赋灵物掌控,推着走,定然会沦为一个容器或是傀儡,只有反过来驾驭这些东西,才不会迷失自己。 林渡必须让自己变强,让自己成为驾驭者。 从来都只有她使用工具的份儿,没有被工具推着走的份儿。 船慢慢靠岸,三宗修士陆续下船,越靠近的石碑,越见萧条,可灵力却诡异的越来越浓郁。 “这海风真够大的,这岛上要不是石头缝里的那点草,还真见不着点绿色。”元烨咋舌。 海岛礁石嶙峋,众人次第落下,倪瑾萱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好滑。” 林渡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怎么回事,你的下盘不是墨麟亲自教出来的稳吗?” 倪瑾萱低头一瞧,“好像是个石头。” 晏青一眼撇过去,看着那个灰不溜秋却格外圆润的石头,脑子飞速运转,一下子找到了看过的记载。 “嚯,海滑头,学名海石晶,难怪这里不长草,这东西附近寸草不生,难怪。” 林渡再次刷新了对瑾萱的气运的认知,她深深感叹,虽然自己运气不好,可身边有个天地气运之大成者啊! 倪瑾萱闻言眼前一亮,想要将东西捡起来,被林渡拦住,“小心。” “这东西生得诡异,什么东西在上头都容易滑走,想要拿起来也要用特殊工具,是个罕见又棘手 的灵物。” “那有工具吗?”倪瑾萱下意识看向了鬼点子最多的元烨。 元烨摇头,“得想想。” “暂时拿是拿不起来。”林渡单手撑着下巴,垂眸思量,“但,可以就地用起来。” 第379章 不是他们都没有瓶颈的吗? 有林渡一句话,倪瑾萱顿时觉得稳了。 “小师叔!你不是缺灵力吗!这个一看灵力就足,我就想捡起来给你来着!咱们现在就用吧!” 林渡开始上手布阵,“说那话,我堂堂阵法师,不能布个大点儿的阵一起来吗?” 墨麟和夏天无跟着凤朝走在前面,走出去一会儿发现几个小的没跟上来,墨麟赶忙返回寻找。 “你们干嘛呢?怎么还没跟上来。” “大师兄!我们布阵呢,小师叔饿,空气中的灵气还不够,刚好遇上个还应该可以。” “饿了?”墨麟站住了,“那行,我来给你们护法。” 墨麟半天不回来,凤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夏天无接受到眼神,转身去找那掉队的四只和去而不复返的墨麟。 “你们干嘛呢?” “小师叔饿了!有海滑头,师姐你看过没有!” 夏天无闻言跟着蹲下了。 凤朝冲身旁的几个真人笑笑,“这帮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也就天无稳重,耐得下心,钻研了好久如何解救人造邪魔。” 一旁真人一面艳羡一面还得迎合夸赞,“这不光是稳重,也是心怀大爱呢。” 谁知夏天无也一去不复返了。 凤朝目光转移向了雎渊,用眼神示意。 雎渊飞了过去,看见六个孩子扎堆,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不是你们干嘛呢!这办正事儿呢!” “师父你看!这个石头!海滑头!拿不起来!我们打算直接用阵把它内里吸取的海上灵气精华释放出来,给小师叔进阶!” “什么滑头?”雎渊也跟着蹲下了,“诶?真的抓不起来!” 凤朝看着自己身后越来越少的人,觉得不对劲,决定派出最稳重靠谱的七师妹过去。 封仪落地的时候,林渡的逸灵阵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只是用你的灵力没打算弄坏你,再养几千年,还能长回来嗷。” “你们干嘛呢?” “师姐,来,坐下来,陪我一起吸点纯粹的海味灵力,进个阶?” 封仪看着已经打坐好猛猛吸收的灵力的林渡,和其他坐在周边吸收灵气的弟子,沉默了片刻,抱着胳膊默默站到了旁边,和雎渊一起护法。 凤朝左等右等等不来,“难不成这岛上还有什么陷阱和蛊惑人心的东西?” 她回头远远看去,八个人的身影都还在视线之中。 “这怎么回事?” 凤朝看了一眼正围着石碑最后拓印,还有拿着阵盘测量具体法阵和能量波动的阵法师,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去看看,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看着确实没什么大事。 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你们干嘛呢!”凤朝落到了八人之前,目光看向了雎渊,“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有点儿长进!这种场合,喊个孩子都喊不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阵纹中心,看着几个小孩儿周身的灵力气旋,沉默了一瞬。 “这是……在进阶?” 雎渊咧嘴笑,“昂!” 凤朝沉默站到了另外一角,开始护法。 整个宗门走得只剩下和归和苍离,两个人艰难应付着修士,回头看了一眼,“不是怎们掌门也,别不是真的有什么意外吧?” 其余两个宗门注意力也早就被不着调的无上宗修士搅散了。 “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还没飞到近前,众人就看到了那六个入定的修士。 当中的林渡修为已经从晖阳境后期进阶到了大圆满,而本就已经到了腾云境中期和后期的晏青、元烨和瑾萱三人此刻都到达了大圆满,眼看就要突破一个大境界。 另外两个晖阳境弟子虽然不算显眼,可也跃升了一个小境界,还在持续不断吸收灵力。 “不是,他们都没有瓶颈期的吗?”一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说明人家道心已经超过之前的修为了呗,所以才没有桎梏和瓶颈。”济世宗一真人淡然抱住了胳膊。 “我还是那句话,”归元宗裴钦大声道,“现在年轻人,想得真开啊。” 众人无言,虽然眼热,可这也是人家的资源,那阵,一看就出自于无上宗在场唯一一个阵法师林渡之手。 海上本就波涛汹涌,此刻头顶乌云翻涌,恰似东离海倒扣,蓄积着来势汹汹的雷劫。 “这架势,绝对不只是一个人的雷劫啊!” “这趟来能看到这么多人一同进阶,怎么也值了。” 墨麟和夏天无最终止步于晖阳境大圆满,而真正同一拨进宗门的四个小的已经同时睁开了眼睛。 林渡这一回毫无桎梏,几乎算是灵力一路冲进丹田,白色小雪团如饥似渴的吸收,不断膨胀不断凝实,最后咧嘴一笑,小手拍了拍肚子。 而神识之内,经过神符的洗礼,神识力量也已经不断拓宽拉长,奔流不息。 第五候,乾元境,是五九天劫。 天空中蓄积的劫云终于酝酿完毕,四道玄雷自四方同时降下,生生撕开了昏暗阴沉的天,如同天降的四道天柱,比那矗立的重霄石碑更加炫目。 “诶嘿!咱们四个一起进阶啦啊哈哈哈哈!”元烨喊了一声,往外掏出一柄巨大的古怪黑伞,“小爷来咯!” 晏青往外扔出一个防御法器,仰头看着天雷,“一日乘风起,共上九万里!来!” 倪瑾萱抽出鞭子,看了一眼旁边两手空空的林渡,沉思了片刻,“一天到晚,就你们喜欢搞这些花里花哨的。” “还得看我和我小师叔!” 天雷如长龙,接连不断,林渡从容抬手,只以冰雪之力对抗。 二九天劫过后,四人无一人倒下。 直到三九天劫的最后几道,元烨瘫在地上,奚琴摆在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拉着治疗的音乐恢复体力,嘴里喃喃,“来吧,我不要因为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乐修就怜惜我,一定还是完美进阶!” 法器被雷劈坏,晏青拄刀半跪,勉力支撑着还想要站起来,“我还能行,小师叔还能站着呢!我能行!” 倪瑾萱同样在强忍,好在她常年炼体,雷劈也还算能从容应对。 三九天劫终于结束,天上一并降下的雷突兀地只剩下了中间一道最为闪亮粗壮的部分。 而三人几乎同时往林渡那边凑了凑,让降下的修复灵雨好歹飘点在林渡身上。 小师叔还有十八道呢。 在场的众人头一回看到了这么个雷雨交加的奇景儿。 三个雨团中间同时有了一个合拢的地方,恰好一道比十人合抱还要粗的天雷砸了上去。 可四人本来进阶的地点就很近,出于刚结婴的修复保护期,天道还真就被这三人钻了个空子。 直到最后九道天雷的时候,林渡依旧还精神奕奕,尽管浑身雷电之力肆虐,同样还有修复的力量在不断抚平,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惊险。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渡四人的挑衅,一道蓄积的巨型玄雷降下,直接将人轰到地上,躺平了。 林渡:……拒绝高空抛物和天道漏电液压机开工嗷。 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最后三道,林渡的神府中,雷电之力不断淬炼,终于溪流彻底成为广阔的江河,泛着熔金一般的光泽。 修复的灵雨落在身上已经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最后一道雷怎么这么长?这相当于正常三道雷的时长了吧?”旁观的修士们纷纷不解。 眼看最后一道雷迟迟没有中断,林渡能感受到自己整个躯体毁灭程度几近死亡,心脉周围的生机和药力都无法维持中心脉,怒从胆边生,向天喊道,“我劝你嗷!再故意伺机报复,再不劈完,我死了,规则之力寒月灵都吞了,一点不留给你!” 天雷轰隆一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下一瞬间,玄雷停下了,漫天红霞,灵雨如瓢泼,密集得让众人咂舌。 “不是?这合理吗这个灵雨?” “就算是乾元境的灵雨也不合理啊,就是太清境都没这么大的修复灵雨吧?” 林渡威胁成功,感受着密密麻麻砸得人脸疼的灵雨中蕴含的丰富生机和治愈之力,冲周围人勾了勾手指,“来,都来!别客气!我请客,有伤的治伤,没伤的补点儿。” 目睹了全程的凤朝:心情复杂。 而同一时间,尚未被拆开的重霄榜石碑上金色字符涌动,一个名字新生于其上,落在了第八十八名的位置。 “看!林渡上重霄榜了!!!” “最年轻的登榜者!!!” “不,应该说,最后一个,登榜者……”一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渡听着不远处的惊叹,笑了起来,“好险,差点就上不了重霄榜了。” 第380章 有脏东西 无上宗一行人的集体进阶,成功让其余两宗的修士忘记了来的初始目的。 只有两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我的名字,被挤下去了。”修士一脸沉痛,本来上榜就难,林渡上去,给了他沉重一击。 “诶不是,我刚拓好的排名!”修士抱着大大一个卷轴,面色沉重。 但凡林渡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呢,他们也不至于先花那么长时间拓印全部啊! 三个人成功进阶晖阳境,一个人进阶乾元境,两个晖阳境大圆满。 第一百代弟子全部到达了晖阳境。 和归见状思索片刻,“感觉可以继续收徒弟了,到时候扔给这帮小孩儿带好了。” 封仪认同点头,“行是行,就是觉得他们会把孩子们带歪。” “这是个好问题。”和归陷入了沉思,“不过元烨晏青和瑾萱是被林渡带大吧,所以你才会觉得他们有点不太……稳重?” “你看看墨麟和天无,这就稳重多了。”和归说着看向了墨麟。 瓢泼灵雨中,一帮人成了被淋湿透的猴子,连带着墨麟和夏天无都在雨里头,端着一个大铁盆和大铁缸,努力收集着灵雨。 “诶嘿!这个雨砸人怪疼的!你说这个大缸能装满吗?”元烨也掏出了一个缸。 “我能举两个!”倪瑾萱超大声,“师姐你看,我能帮你攒俩!” 墨麟看了一眼,“我能用灵力举一堆!” 岛屿礁石嶙峋,并不好放,只能手动悬浮或者用体力举起来,场面一片混乱,人和大缸乱飞。 和归和封仪同时转了过去……算了,真的没眼看。 “是不是,天才都比较奇特。”有修士看到这一幕小声说道。 “也就无上宗这样吧?”一人回道,“不过要是无上宗,那也正常。” 其余几个宗门刚开始还有点收敛,规规矩矩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去蹭一点。 但从林渡和夏天无热情邀请了苏木真人之后,济世宗的修士们犹犹豫豫,掏出了一个小瓶——多少接点儿,落在地上多浪费。 就蹭一下,一下下。 归元宗的修士看着济世宗下场,又看了看周边的人。 还是裴钦走过去,和站在雨下的雎渊开始哥俩好,大大方方一起淋雨,这才让归元宗的修士们都集体小小挪动了一下步子。 “这下好了,你的徒弟,都晖阳境了,不用你太操心了。”裴钦感慨。 “你那徒弟还卡着呢?”雎渊转头,“我记得他不是还每年给我们宗门送钱吗?” 裴钦摇头,“还丧着呢,中州大比、宗门大比都没上,我新收了一个小弟子,那孩子好啊,那孩子。” 林渡听着两人的对话,懂了,大号练废了,换个小号练练。 雨渐渐停了,林渡看了一眼那个石碑,“该干正事了。” 归元宗的阵法师赶忙上前,“林……真人,你曾经解释过那个阵法,可这阵法并非我曾经所学。” 虽说林渡都没他年纪的零头大,可谁让林渡的师父是如今阵道的魁首,只怕光阵法书都比他这辈子见得多,那么个稀罕的“龙吸水”阵法,他从未听说过,偏偏林渡却好像不以为奇。 方才他忍着没有要具体的阵法图,以为靠现场测量也能破阵,却发现此处的规则之力极强,十分干扰勘测,还得让林渡来。 林渡懂了,“我这就来。” 一回生二回熟,林渡从容破完阵,拆了阵法,找到了传送门,带着三宗修士鱼贯而入。 这里的石碑之下并没有庞大富贵的地下宫殿,甚至显得有些残破。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林渡甚至觉得这场面合该吹个北风卷起几片残叶。 荒凉得可怜。 树倒是没长腿儿跑了,可人实打实的张腿儿跑了。 分明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凤朝就已经通知了另外两宗出海赶往了重霄榜,可富泗坊的人好像逃得比鱼都快,一地寥落,连墙上的砖都像是被抠走了一般,支离破碎。 一地狼藉,可见修士们跑得仓促。 虽然人跑了,树倒是没长腿儿走了。 林渡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不对,他们不是得知了我们要来而逃跑的。” 她倏然抽出折扇,“九师兄和十师姐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吗?” 凤朝一怔,也跟着取出自己的法器,“有人?” 可他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感受到任何外人入侵的气息。 墨麟开口,从背上拿下剑棍,“有人。” 他修神霄道,又常年习剑,对邪魔和杀气极为敏感,哪怕一点点杀气,都能感觉出来。 这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 “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凤朝用神识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林渡摸着手腕的烧灼感,“不是人,是脏东西。” 是非常非常脏的东西。 “还不现身吗?魔尊?”林渡语调讥诮,“难为你了,跑这么老远,还要跑赢我们。” 此话一出,原本有点茫然甚至觉得林渡故弄玄虚的修士瞬间毛骨悚然,同时祭出了武器。 树上传来一声轻笑,“你叫什么来着?哦,林渡,你还真是……敏锐啊。” 本源之树,枝繁叶茂不说,上头规则之力的灵光足以遮蔽一切视线,因为有规则之力,神识不能穿透,也能掩盖一切气味,也没有人敢直接向上触碰或是钻进去看看。 林渡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树上一阵翕动,规则之力互相摩擦碰撞,接着来人一身繁复华丽的重锦长袍,衣衫半敞,慵懒华贵,面上覆着做工精致镶满宝石的黄金面具,只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衣衫上干涸的血迹尚未太过氧化,还带着点锈色。 “来得还挺快。”千屿看着这一群人,“既然要紧的都来了,那就都杀了吧。” 林渡抱着胳膊,寒月灵趴在她的肩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演得还真好。” “可不是,完全两模两样,一点儿都不是那个吃饭都不敢上桌的小可怜了。”林渡静静看着千屿的表演,神识中和寒月灵激烈讨论。 “他来干嘛了?”寒月灵不解,顺嘴舔了舔胸口毛,“这赶过来估计也没多久吧?” “来和你抢吃的。”林渡淡然道。 寒月灵直接炸了毛,“什么东西!敢和我抢吃的!” 这不行,原来还在林渡肩头懒洋洋的寒月灵霎时跳下来,化为了比墨麟还高的白色巨狼,冲着千屿低吼龇牙。 林渡听着小东西护食的动静,心满意足。 这下这么多人,总能五五开了。 第381章 戚祯,你想要的东西,已经被我碾碎了 战况一触即发,林渡却悄悄退至众人身后。 千屿来这一趟肯定不是单纯来杀人的。 消息是天亮之后才传达的,而他们还没天亮就已经在黑风口集合了。 所以千屿要摆脱宗内两个师兄师姐和临湍后苍的监视,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临走之前甚至拜托了书楼里头的前辈和阎野,如果千屿想要偷什么东西,也好及时制止。 可现在他们还没收到宗门内传来的消息,林渡着实是有些慌的。 她敲了敲神识内的白色灵光团。 阎野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放。” “宗内有任何异常动静吗?” “没有,怎么了?你找不着回家的路了?”阎野语调嘲讽。 “宗内的那个戚祯还在吗?” “你让我关注那个小子?不知道,我看看,等一下。” 很快,阎野传来回音,“你那个九师兄说,跑下山了,因为你说过如果出宗不要强行阻拦,就没拦,不过他跟你们传音了啊,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前吧,你们没收到消息吗?” 太清境修士速度极快,就算是横跨中州到魔界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哦,我半个时辰之前刚刚进阶成乾元境修士,可能天雷劈的时间盖住了弟子令牌的响动,那没事了。” 林渡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巧合。 但很快又提起一口气,“你说半个时辰?” “怎么呢,连你老子都不相信?”阎野听着不耐烦,语调却得意。 林渡没说话,她看向了一人与众修士对峙的千屿,“这里的人,你都杀了?” 她身量高,千屿一眼扫了过去,“怎么?邪魔吃点人,不是很正常?” “……那倒不是,就是看这里头东西像是被扫荡一空,”林渡笑容逐渐单纯,“没想到堂堂魔尊也有这个嗜好?” 千屿:……你再骂? 他是为什么要抢,没点数? 汪汪队几人听见的:他抢了富泗坊所有的东西。 其他修士听见的:他杀了所有人。 “邪魔!你敢!”归元宗掌门率先发难,抬手向对面攻去。 刹那之间,其余三十几人也同时出手,灵光铺天盖地。 林渡目光落在了那树上不易察觉的规则流动之上,知道了千屿停留的原因。 他体内的天道碎片,想要赶在别人来重霄榜之前,收回这个碎片的力量。 可惜撞上了他们三宗,而他因为邪魔之躯,融合这个碎片的力量有一定的阻力,他身上的血腥味并不是富泗坊那些人的,是自己的。 林渡确定了之后,勾了勾唇,既然这样,那他现在身上的天道规则,应该在树上了。 她看了一眼被围攻却还有游刃有余,在把人往外面引的千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崽子们!” 林渡只是喊出了这三个字,正在进攻的五人同时撤出战火缤纷的圈子里,不用言说已经自觉向本源之树靠近。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闭着眼睛也能凃。 六个人在混战之中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布阵,无上宗的几个大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坚定无比地挡在了千屿冲向本源之树的去路上。 “干什么?干什么?大人打架,不许波及小孩儿啊!”雎渊笑眯眯地往后头扔了个结界,一枪刺向千屿。 近百张天品灵符一瞬间包围在了结界外层,封仪面容肃穆,神态高傲,“天道规则和我们无上宗的人,你都别想觊觎。” 此话封仪不过是当千屿要杀了小孩儿破坏本源之树,可没想到正中对方的心事,千屿恼羞成怒,抬手成爪,将封仪直接吸了过去。 “师妹!” 无上宗几人同时飞身冲了上去,再度战成一团。 苍离原本还在拨弄着战曲,看到这一幕直接抄起手中的筝冲了上去,一个飞身举起古琴,重重砸向千屿。 但听得一声剧烈的砰!琴弦发出轰然一声响,千屿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脑瓜子都要被这泰山压顶给拍扁了。 又有一古朴法印拍入千屿的胸膛,凤朝身上灵力滂湃,敕令天地,灵压肃穆,逼得千屿不得不后退。 封仪趁机逃开,反手送上一把天品灵符。 和归面上也没了往日的笑意,甩着一把铁索,套向了千屿的脖颈,接着重重一扯,那千屿如同倔强不肯回家的柴犬,脖子挣扎扭曲,下盘稳扎,身躯却几乎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生生拉住了他追向封仪和苍离的身影。 数十道灵力箭簇自雎渊手中脱手而出,带着千钧之力,扎向千屿。 千屿急忙挥袖扫开这恼人的干扰,再抬手捏碎那莫名其妙的铁索套圈。 这帮无上宗的修士真是恼人至极!千屿气得面具之下脸色青黑。 即便这群人不能给他带来多沉重的伤,可几乎让他难以招架,几乎腾不开任何机会移动。 不经意间回头目睹这一切的汪汪队六只:!!!原来你是这样的师父师叔们! “师父师叔们好样的!!!”元烨不怕死地喊了一声。 林渡叹为观止,下手的速度更快了,确定阵石布置完毕之后,迅速按下浮生扇,灵力灌注其中。 大阵启动,规则之力瞬间被源源不断地吸走。 千屿一直注意着本源之树,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身上爆发出强大的威压,直接将周围所有缠着的人振飞,接着重重击向那灵符和结界铸造的保护罩。 魔气翻涌,比海上浪涛更加汹涌,巨大的压迫感让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 一个魔尊的实力实在太过强大,在他全力释放的时候,只让人觉得那力量毁天灭地。 灵符尽数燃烧,灵力震荡爆炸,如同火球般四散开来,被彻底摧毁,结界也岌岌可危。 “师妹小心!!!” “徒弟小心!!!” 无上宗众人忍着喉头的腥甜,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却见那只游离在外的“雪狼”猛然变大,一个后蹬腿,正面冲向了千屿。 “我生吃了你!!!” 楚观梦低吼了一声,两个爪子直接抓破了那道魔气攻击,接着口中吐出苍白的火焰,将千屿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林渡也在这时站起身,朗声道,“诸位!瞧好了!这个本源之树,规则之力,它有毒啊。” 金色神环在苍衣修士周身泛出耀目神圣的光,字符缓缓流转,每一个都让人不敢直视,可没有人移开眼睛,强忍着头昏脑涨的神压。 法诀完成,神环贯通整个本源之树,滚滚黑气毒雾被金光包裹,挣扎着缩小,发出刺拉拉的声响。 “抱歉啊,千屿,哦不,戚祯,你想要的东西,已经被我碾碎了。” 林渡转身,在金黑交杂的背光之下,白发灰眸,讥讽淡然,像极了从前将他锤进土里的阎野。 “楚观梦,抓他面具!” 雪狼爪子重重一把拉,接着一个走位,顺势叼走了那个极为值钱的面具。 一张昳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更为成熟立体,眸色赤红不复黝黑,但依旧能让人觉出熟悉感。 凤朝等人同时愣了一下,“戚祯?” 千屿:……这还不如被锤进土里呢。 第382章 一以贯之,亦可破千军 直到林渡喊出戚祯的名字之前,无上宗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眼前出现的魔尊就是戚祯。 魔尊身量极高,几乎快赶上墨麟了,身型也全然和宗门内那个稍有些瘦弱的少年不同,戴着面具绝对没人会把他认作戚祯。 林渡这么直接揭开,让雎渊大受打击。 “小师妹说的对啊,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会在路边等着我捡。” 墨麟和倪瑾萱跟着点头,“我早说他不对劲!” “没想到居然是魔尊啊。”元烨嘶了一声,“还好当时瑾萱没有想着把他捶一顿,要不现在咱们都得噶。” 晏青点头,“难怪小师叔一直不让我们动他们,我想小师叔居然会忌惮一个人,这不符合常理啊,要是魔尊就合理了。” 夏天无难得被惊讶道,发出了一声灵魂质疑,“不过小师叔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同时沉默。 虽然不知道小师叔是怎么知道的,但既然是小师叔,那也合理。 本源之树轰然坍塌,黑雾被金光吞噬殆尽,树干内里空空荡荡,常人从不会去质疑一棵从外面看上去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内里居然是腐朽空荡的。 天道规则和三毒雾团都被林渡一网打尽,彻底解离,千屿看着那倒下的大树,如同自己的面皮被撕扯下来,被众人反复在地上碾磨。 千屿咬牙切齿,看着那只拟化的寒月灵,这东西上次就害他折损了一部分的规则之力,现在更是直接彻底将他身上的天道规则一并打碎,害他收了如此多的反噬。 林渡不足为惧,可这个寒月灵,是怎么能直接无视他面具上坚固的禁制,直接将东西给扯下来带走的。 难怪天道规则都落了下乘,没能将这只天地之灵吞噬。 真棘手啊。 千屿赤眸显出一份被激怒的癫狂,并不说话,直接抬手一掌袭向了面前所有人。 魔气滚滚,带着古怪的吞噬效果,分出无数的分支,在空气之中如同无数灰黑触手,扼向在场所有人的咽喉。 触手尚未靠近,林渡就察觉到了体内精气的流失,她面色一凝。 富泗坊那些人,只怕都被千屿吃了,邪魔以吞噬为生,可如此强大甚至无需接触的吞噬功法,还是让人心中一凛。 “小师叔,我们怎么办!”元烨有点慌,真打起来,他那点傀儡机关真就不够看的。 在场所有修士加起来,尽管能抵挡一阵子,但绝对伤亡惨重。 千屿是邪魔之中的最高战力,实力比肩甚至超过太清境修士,和他们一帮乾元境、晖阳境修士的差距,不是可以用数量填补的。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跑啊!” 另一边,归元宗修士也在喊,“打不过就跑!” “说你们呢!济世宗那帮炼丹的!你们不能打,跑啊!”裴钦抬手一剑向上,顶开地下的石板,穿透了整个岩石层,露出一片微弱的天光。 “你们先走!” 他们打不过千屿很正常,如果今天他们这帮宗门要职都被杀了,中州必然会大乱。 尤其是济世宗这帮能救人的,天下大乱,若无医修,那此后魔潮来袭多少人会不治身亡。 好奸诈的邪魔!他们在心中想。 千屿在心中想,好奸诈的灵修,居然来得这么快,一定不能放他们走,不然回头颜面何存? 林渡回头看了一眼那阵石,发现千屿还没想要抢夺,心中有了别的主意。 倪瑾萱一回头就看到了林渡的神色,直觉小师叔想出了什么绝顶的好主意,自觉凑了过去。 “元烨,傀儡和灯都还在吗?” “在!”元烨一瞬间明白了林渡的意思。 晏青也飞奔过来,“怎么说?” “那秘法上说过,需要施术人的神魂和气息对吧?”林渡问道,“几乎可以算作一个小版本的‘戚祯’。” “既然如此,戚祯可以规则之力进入青云榜的话,也是被天道承认的,那么,”林渡微微一笑,“天道承认的灵修,触犯禁灵,该遭,天罚。” 哪怕如今千屿是魔尊形态,之前大概率使用规则之力拟化,可他们毕竟是一个“人”啊。 “但如果想要塑造一个足以让天道混淆的分身,还差一点,血。”元烨皱着眉头,“这个怎么有?” 倪瑾萱眼睛一亮,“这个真的可以有!师姐!” 夏天无应声赶来,“之前怀疑过他,所以生病的时候取过血查验。” 元烨松了一口气,“我需要一点时间。” 墨麟顶住了剑格,准备拔剑,“放心。” 林渡活动了一下身体,“开玩笑,你小师叔可是,乾元境修士。” 冰雪之力在丹田内急速运转,原本有些潮湿闷热的地下一瞬间降了几个度。 千屿的一只手已经成功扼住了一个济世宗修士的脖颈,神识之内,可见那修士身上的灵气、生机都在不断消散。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在从容出击,在一众修士之中占据着上风,几乎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那道冰雪之力从浮生扇之中扩散出来的时候,千屿并没有当回事。 灵力接连和魔气的摩擦声动静扭曲又诡异,林渡的声音被一片混乱压过,“止。” 雪灵的天赋技能,力量形态也能被冻住。 哪怕她现在只能延缓一瞬间。 出自千屿手中的魔气上悄无声息覆盖上了一片细微的冰霜,将浓黑染上了一层霜白,限制了他抓住另一个逃跑的济世宗修士的力量。 千屿不以为意,轻嗤一声,“不自量力。” 就是这么一瞬间,一道风卷将人直接抬了上去,融合了飞廉角的晏青收回手,看向了第二个人。 千屿还笑着,只是眼中杀性汹涌,“跑?怎么跑!” 他抬手,脚下出现了泛着行红光的暗黑领域力量,将整个岛都包裹在内,如同一只血色牢笼,每一处都弥漫着吞噬消化的力量。 原本从上面投下来的天光,一瞬间没了。 天,黑了。 林渡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灵力和生机的消散,微微凝眸,“真是的,我只想挡一挡当个打手,非逼我干老本行。” 在领域之中无法连接外界,也包括天道。 先前感悟的还不够,这种领域之内明显不止隔绝的作用,林渡在脑中开始复盘棋局,神识之中,江河涛涛,棋盘在神府之中如同天地,方圆之间,黑白次第落下。 “等我一会儿,定破此界。” “不必有负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我们都在。”凤朝这时候回头,“苍离,破阵曲。” 苍离原地坐下,“来了,来了,不急。” 雎渊召唤自家两个弟子,“墨麟瑾萱,枉我辛辛苦苦认真教给他适合的剑术,没想到招了个贼,今日随我来,为师这人,的确不够聪明,没有算计,全靠苦练。” “我教你们的,也一直都是一个道理。” “今日我再带你们一起练一遍,我们最初学的第一招。” “一以贯之,亦可破千军!” 修士举起手中的长枪,身后的两人同时起势。 长枪向前,破空发出铮鸣,长剑出鞘,蓄积了许久的雷电剑气被一剑劈出,如同指天向道的雷龙,长鞭破空,鞭声炸响。 归元宗掌门祭出灵剑,号令着身后的诸位,“诸君,结阵,起势,随我一同破域!” 眼看领域罩下,每个人身上的生机和灵力都在流逝,长此以往,不仅无法继续对抗,性命难保,济世宗的修士们咬咬牙转身下到地宫,“补元丹,复灵丹,接着!” 第383章 现在可不是你小师叔一个人 千屿忍不住摇头,“灵修啊,弱小的蚂蚁,就算成群结队,也难以撼动天地主宰。” 他笑得残忍,抬手准备终结这群人,“你要知道,在我的领域之内,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们都会化为我的养料。” “想要负隅顽抗,我可没耐心陪你们玩儿了。” 林渡一心二用,“真的吗?不信。我们全宗门都能陪你玩儿两年,你甚至伏低做小没名没分当了两年我们宗门的人,怎么你现在没有耐心了?” “是没找到想要的灵物心情不好?还是没拐走该拐走的人?再不然就是因为肾虚脾气太燥了?” 林渡说这种垃圾话都不用过脑子,全靠本能,嘲讽力直接拉满。 “还是说,因为你没能拿走规则之力,反倒被反噬掏空了身体,所以需要补补,你早说啊。” 林渡每吐出一句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眼睛瞪大一分,等到最后一句,众人心里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没想到魔尊竟然是这样的人。 顿时那高高在上犹如恶神降世一般的魔尊突然就不再有那么强大的压迫感,也不再压得众人心头沉甸甸,总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里。 阴森诡谲如同末日降临的气氛一瞬间被林渡清扫一空,破阵曲倏然激烈起来,林渡终于复盘完第四盘棋局。 宽阔如江海的神识之中,静静悬着一个棋盘,上头的白子生生从中间撕扯出一片天地,原本被和黑子包围,几乎快要被吞噬的白棋绝处又逢生,将黑棋反杀,片甲不留。 “你……找死!”千屿看向了林渡,一爪抓了过去。 寒月灵猛然冲了上去,张口吐出太阴之火,“你找死!你全家全族都找死!脏东西!!” 元烨也在此时开口,“小师叔,我可以了。” “但要先破开领域。” 林渡笑起来,“放心,现在可不是你小师叔一个人在破领域。” 即便灵光撞上领域的边界,在不断被吞噬,看起来毫无进展,可谁说当真被逼着吞噬的灵力就不能反转攻守呢。 十七柄短刃同时浮现在林渡周身,泛着各色的灵光。 林渡集中精神,“楚观梦,再顶一会儿!” 楚观梦持续吐火,身体也在以缓慢地速度变小。 它在神识中大声嚷嚷,“我要加餐!!!好不容易吃了点,又快花完了!” “放心,给你留一份。”林渡在神识内承诺完,转而开口,“其余诸位,劳烦继续集中一点,就那一点攻击,听我口令。” 短刃飞向空中,接着迅速扎入领域的边界,看似无法成为一片完整的闭环阵法,分散得如同零星星斗,如同没入黑夜的星光一般,散着孤凌的冷光。 归元宗的阵法师狐疑地看着那最多只能称之为折线的短匕灵光线,一时不能理解林渡这个阵的用途。 下一瞬间,林渡倏然开口,“诸位,请随我一同,共破此域。” 其余人同时提起手中的灵器,三十几道灵力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了林渡指出的一点。、 破阵曲也在这一刻凝聚成一道灵光,覆盖在其中。 刹那间,阵成。 十七柄短刃瞬间被吞噬入领域之内,而当中一点灵光却迅速扭转成了一个绚丽的灵力旋涡,如同黑夜之中倏然出现的明亮太阳,努力冲破了规则束缚,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地放出了最亮的光芒,开始以小小一点,吞噬整个黑夜。 漩涡不断吞噬扩散,撕开了猩红昏黑的领域天幕。 天,终于亮了。 林渡飞速起阵,将补天石收起两块,剩下的放在中间,布阵将规则之力归天。 元烨飞速调动傀儡戚祯,在天道降下的一瞬间,控制傀儡小人用戚祯的一点神魂立下天道誓言,“我戚祯在此立誓,从未伤害过任何黎明百姓,也从未想要利用无上宗的人,如有违誓言,必遭雷击,神魂诛灭!” 刹那之间,雷云汹涌,先是在林渡布的阵上方的天空蓄积,雷声沉闷,但林渡莫名听出了天道的无奈和匪夷所思。 林渡嘶了一声,天道知道他们这是在卡bug? 但没毛病啊,千屿就是戚祯,傀儡也是千屿用天道规则拟化出的神魂,邪魔不受天道管束又如何,戚祯受啊。 就许戚祯卡了天道规则的bug,用规则之力欺骗此界天道,不许他们顺势而为卡bug? “我觉得这个没毛病,现在他身上的规则之力被我转化给了你,他就是被你承认的戚祯,你现在劈他,完全没毛病,你觉得呢?” 自己捏的因,林渡就要它结出苦果,让他反受其害。 天道又轰隆了一声,像是无奈地答应了。 千屿见领域被破,“我倒是小看你们了,别以为我受伤了你们就能逃过去,我就算被反噬,也能将你们全部杀……” 他话还没说完,天雷轰隆一下,比林渡渡劫还粗还长的雷连续不断地劈到了千屿身上,让他原本蓄势的动作生生卡到了一般,只能僵硬地颤抖。 众人见到这刚刚还狂狷邪魅不可一世的魔尊现在被雷劈得手僵在半空不自主的颤抖,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渡却在这时及时收起了阵石,“愣着干什么!快跑!天雷不能完全杀死他,只能削弱他身体内拟化成灵修的那一部分。” 雷光之中,千屿的身形一会儿高大一会儿瘦弱,在魔尊和戚祯之中不断变换。 一帮人匆匆忙忙上了船。 远远的,众人看着那天雷之中身形不断变换的人挣扎着突破了玄雷的封锁,冲向了天际,魔气滚滚,直接撕开了玄雷,接着有一道雷降下,将那空中的身影生生砸入海中。 海浪滔天,千屿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千屿,今日我们这多么人是杀不了你,但也能叫你狼狈掉入海中,这回你想要逃回魔界,东山再起?没机会了!” 林渡遥遥冲海底招了招手,“回魔界之后,等着我送你的大礼!” 第384章 天生的劳碌命 天雷慢慢止息,灵船行至半途,林渡却有些遗憾,“你说,那个地宫当真什么都没有了吗?” 倪瑾萱一下懂了林渡的意思,“小师叔!我想回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回去!” 夏天无到是在惦记另外一件事,“人造邪魔真的只有我们上次找到的这些吗?” “定然还有早就被放出去的,等之后我问过文福地址,我们出去走一趟。” 刚进阶完,正是浑身是劲儿的时候。 林渡说完,冲几人勾勾手,五只同时往林渡这里凑了凑,神识悄咪咪连接起来。 “等我们回宗处理完大事之后,咱们再回来,我带上保镖,这一回就算再遇上魔尊也不怕。” 五人眼睛都亮了,定下计划之后心照不宣地嘿嘿笑起来。 三宗修士劫后逃生,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才想起来他们这一趟的最主要目的。 “真没想到青云重霄两个榜都是富泗坊的阴谋。” “如此居心,实在险恶。” “不过凤朝掌门,你说富泗坊暗地里改造人为邪魔,这岛上倒是没有,且看起来千屿和富泗坊并没有勾结。” “可今日那魔尊千屿出现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巧,雎渊真人的小弟子既然就是魔尊的话,这魔尊埋伏在无上宗,不知真人之前可曾发现?” “这要是提前发现了,为何不联系我们,也好合理围剿,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再说,无上宗可是有着一堆顶尖高手……” 原本还在安静下棋的林渡抬眼看向了说话的人,面容平静,灰眸冰冷。 “我说,这位真人,”林渡年纪小,这时候插话的确不合适,可她修为高,就算众人不适应,也得全部静下来听她说话,“你是在质疑我师父没有出手?” 那对无上宗有所怀疑的真人一瞬间哑火。 “我们无上宗也是受害者,我师兄心善,怜贫扶弱,将被屠村的孤儿带回,这点想必早有流传,这魔尊手上掌握着规则之力,拟化出的灵修身份青云榜都不能顺利辨别,诸位要是觉得我们无上宗已经可以当天道了,那也行。” “受害者有罪论可要不得,您说呢。”林渡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棋盘,“大家都是为了洞明界,不说这些,之后和妖修还要有个交代,不如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灵修之中,人修和妖修也很有些泾渭分明,关系本就脆弱,妖修觉得人修诡计多端条条框框,人修也觉得妖修简单粗暴毫无伦理道德。 林渡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之后,就不再说话,有人顺着林渡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气氛重新归为和谐。 青云榜和重霄榜的真相已经被揭开,无上宗顺势邀请妖界各族之人,前来观礼他们的超度人造邪魔的道场,顺带宣告这些事的内情。 三宗修士都被灵船直接拉到了定九城的钧定府中。 林渡刚一回宗,慕宸抱着孩子就迎了出来,“林渡,那东西走的时候好像特地在内库的地方逛了一圈儿,但因为又没有弟子令牌和内库令牌,禁制和阵法没能解开,那阵被毁了大半,看上去跟糟了狗啃似的,回头记得修修。” 林渡:……给那东西的惩罚还是轻了,她说真的。 她拖长了音,“知道了……” 不管在外面多么嚣张,回家还得修库房,这叫什么?天生的劳碌命,哪儿哪儿都缺不了她。 林渡拎着工具去了内库,任劳任怨修理结束,站起身回洛泽。 “进阶那么快,你道心跟得上吗?”阎野远远看她落在洛泽地界就开口问道。 “放心,修为赶不上你徒弟的道心。”林渡摆摆手,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得了,回去睡个觉,我太累了。” 阎野遗憾地握了握拳,这一个脑瓜崩,那就先记着吧。 “诶,改天带你看海,这次事发突然,光顾着把魔尊锤进海里了。”林渡说完,消失在了原地,利索进了空空荡荡家徒四壁的洞府,往冰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寒月灵费劲儿地钻出来,“诶不是我说,我饭呢!我饭呢!你不会把规则之力都给你们这里的天道了吧!” 林渡意识迷糊,示意寒月灵自己去她的储物戒扒拉。 “我留了一手,你自己找。” 寒月灵骂骂咧咧钻进去,心满意足抱了一块小石头出来,用脸蹭了蹭,“啊~太阴之力……” 它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沉睡的林渡,砸吧了一下嘴,果然,动脑子太多只能靠睡觉解决,但只动力气靠吃饭就能恢复! 神识消耗得不少,林渡睡得格外沉,最后是被凤朝亲自拖起来的。 “起来了,换套正经衣服,这等重要场合,你还是得去的。” 林渡被扔了一套沉重的金丝银线满绣广袖法衣,她定睛一看,觉得这上头的绣纹格外熟悉,日月星辰、麒麟仙鹤、八宝塔都在上头,一看就贵,庄严极了。 “不是说我们无上宗没有弟子服吗?” “对啊,但办道场,穿得正经点怎么啦?”凤朝眨眨眼睛,“赶紧的,妖族都快到齐了,和归带着晏青元烨他们都在忙,墨麟瑾萱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林渡懂了,她是去当吉祥物顺便在之后的会场上礼貌“答疑解难”的。 果不其然,今日无上宗的所有修士,从上到下,都是整整齐齐的同款花样重锦满绣法衣,除了凤朝之外,皆是青蓝色,齐齐整整,看上去人都正经起来了。 和往常的道场法事不同,在开坛安灵之前,以夏天无为首,苏木和杜芍等济世宗弟子为辅助,向众人展示了他们研制的解救人造邪魔,去除邪魔躯体,保存魂魄的流程。 先前各家都曾经偶遇过人造邪魔,深知化为邪魔不得超生,可如今能解救这些灵修魂魄,无疑是件好事。 难怪就算有人飞升也不会举办飞升大典的无上宗,居然会遍邀各界,举办道场。 “说起来,我看这其中,也有不少妖修的魂魄。”一衣着粗犷的修士开口,“我们妖界人少,之前顶多遇上几个,这么一看,到是不少。” 夏天无颔首,“的确有,不止是人,妖修占据了四成。” “等道场结束之后,我会在之后将我淬炼出来的留魂灵液送给诸位,若是以后遇上人造邪魔,可好好送其超生。” 她站在祭坛之前,落落大方,清冷的脸也被印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阳光将整个道场照得通透无比,那些被改造成的邪魔痛苦的嘶吼中,夏天无的声音如同清泉石上,逐渐消弭了被囚困于残暴之躯的嗜血苦痛。 漆黑猩红的躯体在特制出来的灵液中迅速消弭,当中有泛着淡淡光辉的魂魄团如同剔透水母般次第浮起。 恰在此时,墨麟上前,在凤朝的授意下,以掌派大弟子的身份,开坛,安灵,动作沉稳有力,行云流水,庄严肃穆,郎朗清风,人间暖光,交相辉映。 “真是岂有此理!欺我们妖修太甚,虽说这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可这邪魔真烦,我提议,我们妖修一起去把繁千城那些邪修都灭了,以免有人再走极端。” “走兽就走兽,跟我们海族没关系,我们在海里,难抓,别带上我。”另一个衣着闪闪发光的修士开口。 “诶不是,有本事你说自己不是妖修啊!” 林渡端正站在一旁,和旁边的师姐小声吐槽,“这群妖修怎么这也能吵起来。” “他们妖修是这样的。”封仪正色,“每次海族和陆地上的种族都能有这么一来回,小场面,习惯就好。” “嘿!甄六!”一道声音突兀地从林渡身前传了出来。 林渡:…… 她抬头,看到了兴奋的越晗,他一身宝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庭广众之下,林渡只能微微颔首致意,笑得矜持。 越晗嘿嘿一笑,“哦不对!是林渡!我爹说了!你现在修为和我爹差不多了!林渡,你好厉害啊!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个幼崽呢!” 林渡:……倒也不必如此类比。 第385章 林渡真是个好人啊! 妖修和人修的仪式不同,可在超度之时,由无上宗带头,三宗六派十门的修士同时念诵经文,妖修却也都起了身。 在仪式的最后,各自行了各族能尽到的最高规格礼仪。 无数魂灵没入地面,消散于人间,重归轮回。 几百名修士同时抬头,恰在此时,祥云漫天,仙鹤盘旋,一道赐福,缓缓降下,正落在夏天无、苏木、杜芍的身上。 林渡看着赐福之中的夏天无,忽然笑了起来。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又完全一样。 为天地万民,医修之心,济世救人,从未更改。 而此时此刻洞明界天道到不了的地方,实力大减的千屿从落到了魔族的地界开始就觉出了一丝诡异。 这种不安感等他到了魔宫的时候变成了实质。 那座只有他能进入的高楼,如今他却进不去了。 千屿愤怒地挥开了那禁制,“是谁这么大胆!本尊的地盘,谁敢鸠占鹊巢!”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大长老出现在他的面前,先是有些慌乱,在探查清楚他身上的气息之后露出了笑容。 “千屿,你这是从哪来?” “放肆!你也敢直呼本尊的名讳!”千屿感受着体内被天雷砸下的伤,“也好,你来了,我就第一个吃你。” 他抬手,五指成爪,向大长老袭去。 “你以为你还是魔尊吗?是你自己借口闭关,实际偷偷跑到中州去了吧?难不成真是那阎野留给你伤至今还没有痊愈,所以那才去中州潜伏,寻找救治之法?” 大长老笑得放肆,从容应招,“我就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传出你不在魔界的消息,那日领主前来与你决斗,我看着你一击致命,还以为你当真在,可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和你身形一模一样,戴着你同样面具的傀儡!” “千屿啊千屿,你这一手掩耳盗铃,实在妙啊,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林渡提醒我。” “那林渡真是个好人啊,她抓走了三长老,告知了我三长老其实之前是无上宗的人,让我最好当面找你说清楚。”大长老说着一掌拍向千屿。 “要不是她的话,我还真不会发现,你真身不在魔界,也不在闭关。” “如今这魔宫是我的天下,我本就年长于你,要不是当年一战落了下风,你也许了我仅次于我的地位,我不会与你为伍。” “可偏偏你成了魔尊之后,机密要事都还是交给那三长老和之后来的邪魔,不就是害怕我知道了太多的隐秘,有朝一日找到你的弱点,取而代之吗?” 两个大魔打架,魔气渲沸,不断有爆破之声。 千屿到底当了多年的魔尊,就算受了重伤,也和大长老打的有来有回。 可如今的大长老已经不是从前毫无权柄的大长老。 那些曾经在千屿麾下的邪魔出现在大长老的身后,大长老狞笑道,“你们可想好了,如今他回来,眼里可容不下曾经背叛他的人,你们现在只能跟我一起,杀了他!永绝后患!” 邪魔们同时出手,攻向千屿。 千屿心中大恨,从前这些人他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轻松解决,可今日他负伤,居然眼看就要落入下风了。 “你们给我等着,不用多久,你们都会被我吞噬!一群叛徒!” “诶,我们邪魔可不是灵修,不讲什么道义,我们只看实力,如今你打不过我,我们不是背叛,我们可是只遵从最强者!”一道女声笑道。 “我可听说了,他是跑去中州进了无上宗,只怕真学了一肚子的正道做派,还叛徒。”大长老笑起来,“这里可是魔界啊,实力为尊,上!我们今天就分吃了他!” 一群邪魔一拥而上,千屿咬着牙,只能狼狈而逃,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了他们的食物。 眼下不管到魔界那个领域,都会被发现,被围剿,为今之计,只能去万魔窟吃那些低阶魔物补充实力。 千屿一路跑到万魔窟,纵身一跃,身上多道伤口,内里也伤得极重,让他无法控制平衡,只能重重摔倒了谷底。 只是摔到也没关系,千屿在心中想,下头那么多邪魔垫着,他总不会摔出什么大伤来。 砰! 千屿只觉得自己结结实实撞到了坚硬的地面,内里都跟着震荡破碎,他吐出一口魔血,手指头一次触碰到了谷底的石头。 “这是怎么回事!?” 千屿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邪魔呢!那么多低阶邪魔呢! 还有这个地上,几乎已经看不见太多的魔气本源了。 他艰难地抬头,发觉的确有邪魔,只是已经剩下了不足千只,整个谷比起从前堪称空空荡荡。 “这怎么可能?” “我来错了?一定是我跑错了,不可能啊……这里不是万魔窟?” 千屿又吐出一口魔血,踉踉跄跄站起身,现在的他要回复从前的实力,只怕要吃一整个魔窟的低阶邪魔。 可现在只剩下这么点,甚至不够他弥补太多亏损。 “林!渡!!!!” 千屿咬牙切齿,眼眸猩红,不受控制地开始不能维持人形。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就花了几年时间跑出去,在邪魔的寿命里根本不值一提,可出去一趟,金库没了,气运也夺取失败了,天灵草也没带回来,规则之力更是丢了!还莫名其妙被根本不可能劈他的天道劈了! 重伤跑回家,结果告诉他信任的三长老本来就是无上宗的人,大长老背着他拉拢人当上魔尊,占据了他的地盘和所有东西。 他想回老巢增长实力东山再起,结果到了地方老巢也没了? 魔气本源怎么会没了!! 千屿慢慢化为了狰狞的魔形,这里头桩桩件件,都有林渡的影子。 林渡!!! 千屿绝望的嘶吼,发出的却只剩下了邪魔嘶哑的兽吼。 “林渡!”道场完成之后,越晗追了上去。 “诶怎么了?”林渡重重打了个喷嚏,心道不妙,偏头看向了越晗。 “我刚好像听见那个元烨说什么要下山去找人造邪魔,我大概知道妖界人造邪魔都在哪,你要我给你当向导吗?我不要钱的!”他眼睛闪着清澈的光。 “妖界各地禁忌不同,地盘可能有些复杂,你们人族大概不懂吧?” 林渡:……也可以。 “那你现在我这里住下,等我们收拾好一道上路?” 林渡说着忽然狐疑地看向他空荡的身后,“你不会又偷偷跑出来的吧?” “没有!”越晗紧张地否认,对上林渡了然的目光,气势小了些,“这不是还没跑嘛……” “要是我爹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历练做好事!定然会准许的!” 林渡哟了一声,这小孔雀还真变聪明了,知道两面迂回了,“你怎么知道你爹放心呢。” “因为我爹说了!”越晗骄傲挺胸,“阎野仙尊那么好,他的徒弟也一定是个好人!” 林渡:……嗷,不太合理,但也行。 第386章 绝对是干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林渡说要收拾东西,转头回了洞府,认真思考了一个问题,她现在精魂已经融合的七七八八了,瑾萱的事也算了了。 可她的……药呢? 总不能她上辈子算到了自己这么快就能融合,后面就不给药了吧。 林渡认真想了一下,精魂连着的那个储物空间,到底在哪呢? 虽说她进阶到最后,天道给她返还了大量生机,可她心脉的确到现在还不能承受太过超出的力量,日后行事,到底还是没有保障。 林渡垂眸,一手扣着冰床。 好消息,她上辈子在转世之前给自己留了一堆好东西。 坏消息,她现在根本找不到放哪了。 林渡思考了一会儿,顺势想到了她即便融合了大部分精魂,也有很大部分前世的记忆迟迟触摸不到,像是被屏蔽了,只有等自己无限接近真相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这是为什么? 她切割出精魂,没有记忆地进入了另一个现代末法社会,突破了天道,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一定涉及到天道规则。 林渡摸索着掌下的冰床,还是得见危止一面,还有东西得问一问。 那小子看起来知道的东西不少,不然不会拐着弯儿去提醒文福,又在中州大比的时候过来提醒他们富泗坊有问题。 也不知道那个街溜子如今在哪。 林渡起身去禁地桃林,出发之前,得先带上保镖。 一天到晚粘着师伯可不是个事儿啊。 后苍看到桃林桃树自动让开一条路就知道是林渡来了,远远抱着胳膊,“来干嘛?不是都进阶了,不好好巩固修为?” “要出去一趟,将所有人造邪魔都送入轮回,顺便到妖修的地盘走一走,你去不去。” 后苍想了一下,“只是清除人造邪魔?” 林渡点头,“怎么了,您有事?” 后苍被这一句阴阳得眼皮直跳,“行了走走走。” 可真等上了林渡的贼船,后苍才傻了眼,“你这个方向,怎么看着是去海上的呢?” “海族不是妖修?”林渡反问。 后苍沉默,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有点不对劲。 什么正经人会去海上找人造邪魔?提起妖族第一时间也是往那十万大山之后去啊。 偏偏船上还有一帮小孩儿玩儿着选仙图吵得他头疼。 后苍干脆抱着剑闭目养神,装作自己听不见。 林渡在一片喧嚷之中,安静下棋,不放过一个内卷机会,夏天无和墨麟坐在旁边,看着那四个小孩儿闹腾。 海上风浪极大,颠簸之下陀螺歪倒在地上,棋盘上的棋子也散乱了几分。 “诶唷!!这个陀螺!我本来可以走这条线过去的!偏偏现在只能拐弯儿到这个岛上了!”越晗气急。 “没事儿,你从这条道上跳出去,一会儿能直接折到前面去呢!”倪瑾萱赶紧安慰。 想要拨正棋子的林渡一怔,捏着棋子,停住了。 危止曾经跟她说过,时间也不过是一条线…… 她放弃了在此界的轮回,想要将这一条线拨乱反正,可此界所有人想要逆转时间都无法做到。 所以她的选择是,跳出这条线,找到另外一个点,才能跳回来,跳到前面去。 那她是跳回来了所以知道,那危止呢? 危止曾经是重霄榜第三,抢过那么多书,总会有别的办法。 墨麟忽然站起身,“好像快到了。”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走!”元烨率先推乱面前的游戏。 倪瑾萱拍桌而起,“你耍赖!我明明都快赢了!” “你那个运气,每次都是最快成功的,区别就我们三个谁输的最惨。”元烨利索地收起游戏,“一点儿游戏体验都没有,让不让人和鸟活了!” 越晗表示,“没有啊,这不是有元烨你垫底嘛。” 元烨:……受够了和两个被运气之神眷顾的小孩玩,他说真的。 一帮人嘻嘻哈哈走到甲板上,晏青注意到了什么,“诶,你们觉不觉得,这里的小鱼好像变多了。” “的确如此。”林渡看了一会儿,“应当是那日我们释放海滑头吸收了近万年的海中灵力精华,又接连四场灵雨,让灵气浓度增加了。” 一行人上了岛,越晗这才想起来,“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后苍:……合着还附带拐卖妖族少主? 这小孔雀是真不怕被林渡坑啊。 “带你来看海。”林渡一面说着话,一面在神识里补充道,“看见那个石碑没有,诶你之前就在那上面,我也在,咱师徒俩一头一尾,有始有终。” “你之前来过嘛?” 重霄榜如今已经成了一块寻常高大石碑,没了规则之力的加成,在海风中已经被磨出了细微的痕迹,乾元境修士的目力极佳,能够看到那短短几日的变化。 “为什么非要让我来看已经失去价值的东西?”阎野语调冷淡,夹杂着一点的阴阳怪气。 林渡想了想,“因为存在过,就有价值。” “哪怕是错误的,阴谋的,既然存在过,都该被记住。” “史书上不是只有成功,也有许多灾难和教训。” “价值不都是我们给一个东西赋予的吗?你不能因为一个东西的消亡,就认为它失去了价值。人也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就算死了,可我存在过,就能给你带来一点价值。” 神识内阎野的光团酝酿了一下,蓄势待发,准备给林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脑瓜崩。 林渡从容转折,“当然啦,这辈子我是不会死了,所以只好给你带来点别的。” 上辈子阎野堪破命道,彻底飞升,是因为命运遵循了他知道的轨迹。 她的死亡,让他彻底认了命。 可这一世,一切都在变,他看到的结局想必也会不一样。 林渡想,她的存在,或许也是阎野飞升之前的最后一道坎儿。 “我只是想在你飞升之前,带你看看我们视角里不一样的世界,命数这东西看似既定不可更改,犹如一条既定的线。” “但我想,我们总有办法,短暂地跳出那条线,钻存在的漏洞,去看不属于我们命数里的东西,命的轨迹不可更改,可人是会变的。” 林渡站在石碑之下,转头看向一起寻找先前那个海滑头的师侄们。 咋咋乎乎的声音被海上大风带出去很远。 她的归来,如果只强行改变了他们的死劫,而不是人本身,那么她的劳累将毫无意义且永无止尽。 所以她归来的时间点,会落在最初,而非事情发生之时。 而他们最后都没有丢失他们的初心,道心也终于无坚不摧。 一个心性不坚定的人,是走不过修行漫长的苦海的。 就算是瑾萱那样的气运,不也会有那样的苦难吗? 林渡想到这里,不经感慨,教育还得从小开始抓啊! “人会变得无坚不摧,会变得一往无前,风浪不可折,荆棘不可转,当我们每一个选择,都在走向真正的道的时候,那命数,当真不可改吗?” 努力或许不会改变命运,但有效努力,一定会结出果实。 波浪滔天,泼洒至岛上礁石,溅出白色碎玉,很快又褪去,将礁石打得潮湿。 本不是耀目的晴天,天被海染上了深色,却在日落的时候,染上了绯色,破开了蓄积的阴沉,给这昏沉的一天添上了浓墨重彩的收尾。 阎野连通着林渡的视觉,自然也能看到眼前的日落。 多少人说过他若是治好了眼睛,大约成就更高,更加完美无缺,有眼疾到底是可惜了。 不管如何,眼盲都是缺陷。 他的确不在意,也不在乎那点怜悯和同情,更不在乎旁人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如今“眼前”瑰丽的景象的确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 他沉默了许久,“林渡,你是不是钻什么逆天的空子了?” 这长篇大论的,绝对是干了什么心虚的事情了吧? 他就说这崽子怎么突然有闲心了! “嗷,这个,海上信号不好,我要下地了,不说了,诶师父,你说什么呢师父,我先断了嗷。” 林渡咔嚓断了视觉连通,招呼人下地。 第387章 不是你们有病吧! 林渡一行人轻车熟路带着越晗和后苍下到了地下。 只是刚一进去,林渡就察觉到了不对。 “还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 她看着地面,“我们走之前不是这样的。” 后苍闻言上了一步,拎出灵剑,警惕地看向了周围。 半晌,他回头,“人走了吧?你没感觉错?我没感觉到任何一个外人的气息。” 他补充道,“人、妖、魔,都没有。” 林渡垂眸,笑了笑,“知道了,干活儿吧。” 越晗兴奋,“我也来!这里是有人造邪魔嘛?” 众人在简陋的地宫里找了一会儿,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流程。 瑾萱在前自发性开路,元烨看机关,林渡看禁制,墨麟负责最后的暴力爆破,井然有序。 轰隆一声,墨麟一掌拍碎那块砖,海水飞溅到了众人的脸上,一只被痛击的海龟伸出头来,与墨麟四目相对。 海龟破口大骂,“上头人干嘛呢!!!” 林渡沉默,“……” 这合理吗? 虽然在海岛上,但是这合理吗? 墨麟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就算是岛的地底,也不能一凿就是水吧,这是浮在海面上的,不会被海浪冲走吗?”晏青发出了质疑。 林渡若有所思,“不对,这下头有玄机。” 海龟无语,继续口吐人言,“不是我说你们有病吧!凿到我也就算了,你……诶诶诶干嘛呢!” 元烨利索地一把将那巨大的海龟拎上来,龟壳卡在窟窿上,“你说这个,能吃吗?” 海龟:??? “我说你们人修别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嗷。”林渡蹲下身子,“问你点儿事,大爷。” “什么大爷!我能当你太太太太太太爷爷!”海龟说着将头扭转到对准林渡,在她身上的修为停顿了一瞬,声音弱了一点,“嗷,大爷就大爷吧,什么事儿?” 人族这哪冒出来的小怪物,年纪不足他年纪零头的零头,但他的修为是这小怪物的零头。 林渡笑眯眯的点头,“您在这片海域多久啦!” “大概……一万年?” 林渡若有所思,“那这座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还岛呢?这不就一堆石头,底下还没有我龟壳大,这就你们人填出来的,出来的时间还没有我睡几觉的时间长呢。” 林渡又问,“那您一觉睡多久?” “大概……千儿八百年?”海龟慢吞吞说道,“我们嘛,睡觉就算修行。” 林渡垂眸,晏青也在此刻翻出了记忆,“的确这个岛是在有石碑之后才被命名的。” “难怪,为了这盘菜,做的这个盘子。”林渡不置可否,“人工造出来的,那下面是什么?” “棺材啊,你们人族习俗还挺独特,挂了一串的棺材。”海龟摇头。 它之前也是见过世面的,是海族里为数不多会人族语言的,也见过人间习俗的。 可它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人还会特地造个岛,在海底下拴上一个个棺材,跟海边人养贝壳儿似得挂一串儿。 元烨眼睛一亮,“棺材!” 汪汪队六人组同时起身,对视一眼,满脸笑意,“棺材!” 后苍:?不是他们有病吧?这有什么开心的? “多谢大爷,无意惊扰,实属抱歉,我给您开开口子,送您回家。”林渡说着,抬手一击,碎掉了旁边的砖,“走,我们也下去!” 林渡说着,掏出了个贝壳,她记得危止之前和她做交易的时候支付的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宝石,其中就有避水珠。 谁知这么一掏出来,那海龟一怔,“那是……沧海贝?” “怎么啦?” 海龟沉思片刻,“这玩意天底下总共也没几个,虽说只剩下了壳,那也稀奇,这东西不光难找,也难得,就是我们龟族,都少有啊。” 林渡闻言只笑。 危止宰了一条蛟龙,自然是连人家窝都掏了,蛟龙生性喜好囤积宝石,他随手就拿来付款,想来不缺这些。 林渡在里头挑拣出避水珠,塞给夏天无和倪瑾萱,看了一眼剩下几个,“你们怎么办?” “之前来海底打过妖,我有。”墨麟开口。 后苍点头,“我也是。” 海龟:?我说你这个不说话的冰块脸好像也不太正常啊。 这一帮人族找不出一个正常的,都是小怪物。 它看向了那只妖修,哦,扁毛的,那算了。 元烨和晏青掏出师父出品避水法器,“我们也可以!” “那你呢,少爷?”元烨看向越晗。 “我也可以!”越晗掏出了一只玄龟丹,“万年的,避水!” 众人:…… 海龟闭上了眼睛,默默潜入海中,这个不是人的最不正常,它说的。 一帮人准备好东西,利索入水。 初时尚未觉得有什么,往下深入了一段距离,果真就看见了那长长的石柱,托举着不大的小岛,上头悬挂着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铁质棺材,似乎是用巨大的铁索缠绕在上面,冷不丁像是抛锚的船只。 元烨感慨,“这个材质好啊这个材质,晏青,要不你别打铁了,你也打棺材吧,咱们增加一个棺材材质选项。” 林渡还想要询问海龟什么,却发现它已经窜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原本巨大的身形也显得小多了,看起来很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渡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后苍终于忍不住了,“我有一个疑问。” 林渡用眼神示意他问。 “你就不怕那里头关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打开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结果?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什么好东西啊。” 林渡眨眨眼睛,“富泗坊最擅长的就是狡兔三窟,藏身之术。” “自从富泗坊出事之后,总坛被我们查抄,其余分坛陆续分崩离析,闻风而散,除了表面上的放着的富贵之外,我们几乎没能找到太多的宝物和灵晶,那富泗坊这五千多年的富贵,真就只有那么点?” 海水之中,林渡的眼睛透过水流泛出光芒,“我曾经想过,这里表面看起来寒酸,但越是寒酸,以富泗坊的性格,越有可能藏更重要的东西,能灯下黑,也能水下黑。” 倪瑾萱感慨,“真有创意啊,元烨学着点!” 元烨正在奋力解锁,闻言将铁索扯得哐哐响,“我们主打高端定制,铁棺材,人家不一定喜欢,不符合客户要求!” 咔哒一声,禁制被林渡解开,铁索也被元烨弄开。 “先拉上去看看!” 越晗狐疑,“什么人会在棺材里藏宝藏啊?” 林渡总有一套说辞,“那你猜为什么有那么多先人遗府和神墓?为什么我们要进去找传承和宝藏,这多合理啊这个!” 越晗被说服了,“你说得对啊!” 第388章 我的脊梁骨,不够硬 荒凉的地下石窟中,海水再次将整个石板打湿,铁质棺材被众人奋力拖上岸,就连一向力大无穷的瑾萱都有些怀疑,“好沉。” “不是沉,是千斤缚。”林渡扫了一眼上头的禁制,“没有特定的钥匙,常人根本无法撼动。” “更别提拖上来了。” 偏偏他们这帮人都是什么正常人,一个墨麟一个倪瑾萱,本就从小练的是力量,剩下的人,别说夏天无和元烨,就是林渡这个身体明显弱于常人的力气也不小,爆发力更是强悍。 这棺材虽然有禁制,但的的确确被他们拖上来了。 纯靠力气大。 “富泗坊这藏东西还真有一手。” 晏青感慨,“果然真的家大业大就得想点阴谋诡计藏家底啊。” “人家藏沟里他们藏海里,咱们无上宗的藏哪儿?”元烨好奇道。 林渡:……莫要讲咯,没什么东西好藏的,全塞在库房里了,该花花,没省过。 一帮人研究了半日,方才拆解出来这个棺材。 “可以开棺了!!!”元烨振臂高呼。 “等一下。”夏天无止住了众人,“小心毒雾,戴个面罩。” 贯彻落实小师叔的严格防护,开锁戴手套,开棺戴面具。 “是吗?”元烨愣了一下,“那他们富泗坊就不怕给自己也毒死?” “防患于未然,光棺材表皮就有好多毒素。”夏天无一面说着一面戴上了面罩准备开棺。 众人同时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你们在水里抬棺的时候戴手套了?” “我没有啊?” …… 林渡沉默了,众人齐刷刷开始洗手,掏丹药。 “没事,不喝那附近的水就没事,洗洗就算了。”夏天无嘱咐道。 好在下去的大家都支起了防身灵力罩,众人松了一口气,为了保险,还是吞下了丹药。 就在林渡上手开棺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了越晗正在空中抓什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元烨!晏青!你们看,天上下虫子了!好多好吃的虫子!” 林渡:……要遭。 几人上前七手八脚控制住到处乱窜再最后化为原型的这位少主,强行掰开喙,塞进去一颗解毒丹和清心丹。 “这个人吃的,孔雀吃有用吗?”元烨按着这孔雀的半边翅膀,觉得这孩子劲儿有点大,已经快按不住了。 “理论上对灵修都有用。”夏天无揣摩了一下语言,“但实际上我也没当过兽医。” 眼看越晗稍微镇静了下来,众人这才松手。 林渡看着并没有过多被海水锈蚀的铁棺,看着看着,忽然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个铁棺有点眼熟?” “诶?好像是哦,在海底还没注意,是有点眼熟。”元烨转过头,又打量了一会儿。 晏青愣了一会儿,接着一拍巴掌,“那个!那个秘境!” “中州大比我们莫名其妙抽到的黎阳古城秘境!”倪瑾萱看着林渡的脸就想了起来,“那个时候,也是元烨开的铁棺!” “那这里面,不会又是什么……千年厉鬼吧?”元烨嘶了一声,回想起了自己压人家棺材板儿上拉奚琴的日子。 “你清醒点,现在的千年厉鬼,到咱们面前也就一巴掌的事儿。”晏青拍了他一脑瓜。 就在这时,晕乎乎的孔雀少主站了起来,忽然走到了那铁棺面前,唰的一下,开屏了。 正在思考这内里可能藏着更深一层含义的林渡:…… 元烨把那昏了头的玩意扒拉开,谁知道这孔雀换了另一块地方,唰的一下,又开了。 无上宗几人担心它再吸入毒素,一人一脚试图赶走,越晗锲而不舍,被赶走就换一个地方,唰的一下又开了屏。 林渡叹为观止,就像是广场舞团队手里头的五彩缤纷大扇子,唰一下开了,又唰一下收起来,颠颠走几步,又唰得开了,锲而不舍。 “这也没到这位幼崽的求偶期吧,又不是春天。”元烨沉思,“什么毒还带这个功能?” 晏青嘶了一声,“你脑子都想什么呢!这分明是孔雀献舞,你看这孩子还转圈儿呢!” “我好像大概知道,这棺材里是什么了。”林渡被晏青这么一提醒,若有所思,“上古时期,孔雀吞佛,后被封为佛母,当年云摩罗的图腾就是上古孔雀,这里头,大概是……佛母的……” “脊骨。”空间微微波动,玉色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危止看向了林渡,“你倒是真的爱看书。” 林渡微微颔首,“岂敢,还是大师走在了前面。” 危止闻言眼神中闪过一抹诡异,“人的年纪总不能白长。” 林渡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师自己不下去捞,就等着我们下去捞完来凑合?” 危止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不是没找到嘛。” 谁能想到富泗坊会在海底下吊着棺材,他都已经将整个海岛翻了个遍了。 “您要那截脊骨?”林渡好奇道,“为什么?” 危止抬眼,目光穿越着众人落到了林渡身上,定了几息,方才开口,“大概因为,我的脊梁骨,不够硬。” 林渡:……? 危止还站在那片阴影里,将剩下的絮语说完,“撑不起云摩罗的未来,也撑不起洞明界的未来。” 这一声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即便是敏锐至极的林渡,在越晗不断扑棱,和海水汹涌的浪涛声中,也没有听见。 “要脊骨可以,”林渡笑眯眯的,“老规矩,专业团队,包您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危止点头,“自然。” 林渡满意了,和晏青开始联手破这个上头特制的带有阵法和炼器师痕迹的法器铁索。 “行了!瑾萱墨麟,开棺!” 两人同时抬脚,棺材板被彻底踹开。 里面有一具已经化为尸骨的尸骸,尸身周围陪葬着无数珍稀宝石和法宝灵宝甚至卷轴字画。 诡异的是,在原本腹部的位置,却静静悬浮着一截泛着淡淡光泽的脊骨,可这尸骸的脊骨却是完整的。 那无疑是一截佛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危止远远扔给她六个贝壳,“再多可真没有了。” 林渡了然,他是数着人头给的。 见了那佛骨,越晗更是唰地一下翅膀大开,踮起爪尖,翩翩起舞。 倪瑾萱小声问道,“咱们当着孔雀族少主的面,把人家祖宗的脊骨给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林渡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啊,那这里头的孔雀石分他点吧。” 好歹也跟着下了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晏青忽然注意到了一本玉简,他拿起来一看,愣了一下,喊道,“小师叔!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黎阳古城中,那个塑像,香火道?” 林渡倏然转头,心中预想的石头终于落地,“怎么了?” 第389章 我刚刚好像见到我太奶了 晏青将玉简直接怼到了林渡面前,林渡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了上面的字。 “香火神道。” 林渡念了一遍。 “所以当年……那个黎阳镇,也有富泗坊的手笔。”林渡快速扫过了玉简的内容。 “算起时间,古镇消亡两千多年,富泗坊那时候早就兴盛起来了,古城出事的时间也对得上。”晏青皱起眉头,一面掏出了自己的小册子。“那富泗坊当年图谋的是什么?” “不,应该说,天道残片,图谋什么?”林渡更正了他的话,接着很快连好了思绪。 林渡理顺了逻辑关系,“文福绝对发现了这古城的没落有富泗坊的手笔,当年以我们的境界,根本不该随机到那个古城秘境,是文福算计让我们遇上的。” “当年只当是他故意想要使坏夭折我们,可现在想起来……这当中有富泗坊的文福分身的手笔。” 主体和在千屿身边的八长老分身,当年的确想要借助一个中州大比将天才们的天赋灵物都一网打尽。 富泗坊的分身横插了一脚,将那个秘境点了出来,大概也是想让林渡找到那个秘境的端倪。 林渡将玉简全部展开,哗啦啦发出声响,目光迅速扫过整篇内容。 “成神后,生陨金,为神印,即便神死,神印未碎,可使神格重塑……”林渡皱着眉头,又念了一遍,“神格重塑?” “当年那颗神像里的金石,是神印?”林渡开始翻自己的储物戒。 晏青茫然,“啊?什么金石?” 一只毛团子突然从林渡袖口窜出来,难得露出了点严肃神情,“什么神印?你还记得那个石头的样子吗?” “虽然我记得,但我可以直接给你看不是更方便吗?”林渡奇怪,“光听描述你就能确定是神印?” 楚观梦:……啊? “我就说这个随手捡东西的习惯好吧。”林渡捏着楚观梦,从储物戒犄角旮旯里掏出一块石头,“当年我带回去给大师姐看了,她没看出来是什么,我也没扔,就喜欢收垃圾,嘿嘿。” 楚观梦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是神印,是被严重腐蚀的神印,阴怀天说过,他们星君,都有陨星为印,若成神之后,就会化为金色。” “这种神印虽然不是碎了,但也坏了,完全看不清神的具体封号了,所以根本不可能重塑神格。” 毛团摇头,毛团不屑。 晏青叼着笔,含混道,“那就对了啊,所以是有人想要借蒙家重塑蒙安神魂一事,利用那个神像的愿力顺势重塑神格?” “可当初那个里面哪来的神格,不就一个邪灵吗?”元烨不解道。 林渡看向他,“你唯一会的那一句莲花落,怎么唱来着。” 元烨刚念了一句开口,脑子转了过来,直接念出了中间的,“佛也是我,魔也是我?” “邪灵就是富泗坊想要弄出来的神?”倪瑾萱脸都纠结起来,“可一个邪灵,怎么会是神呢。” 林渡看向了危止,“所以大师,现在你知道那天道残片是什么了吗?” “堕神。”危止直视着她,说出了他们心中的答案,“陨落的,被腐蚀的,神。” “文福大约也没想到,真相居然藏在海底铁棺中。” “城中那个铁棺,的确是典型的封印恶鬼的棺材,我当时就想事发突然怎么会有这么个刚刚好的铁棺呢。” “想来幕后推动之人早就知道那个被蒙家重塑出来的蒙安神智是混沌的,铁棺或许就是为封死蒙安准备的。” “重塑失败,那个城池也就没有了价值。” “想来这个天道残片也就是堕神最开始想要尝试重塑神格,可惜失败了,只能放弃。后来它选择了吞噬此界天道,成为此界,另一个意义上的神。”林渡很快推演出两千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一切的缘由。 “那这个棺中人是谁?分明还是个平常人修的尸骸,死的时候是腾云境,看起来频繁用延年丹强行延长过性命,所以最后骨质严重老化,骨龄将近三千岁。”夏天无检查着那个尸骸,“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他一个资质寻常的人修,为何会为堕神干出重塑神格的事?” 腾云境已经是许多修士一生的最高终点了,别说神了,仙都不敢想。 晏青举手,“我知道,初任富泗坊坊主的手札中记载,他天赋普通,悟性也普通,终其一生,以排出公正的榜单为初心目标,一辈子用天材地宝堆成了腾云境,之后一生为了见证一个神迹,所以即便寿命快要终结,还是一直延年续了足足两千岁。” “我以为他记载的神迹是什么奇特现象,结果真的就是神。”晏青懊恼,“还是想象力太差了。” “那就不奇怪了。”夏天无点头,“那这个是初任坊主无疑。” “见证神迹失败了,所以不再续命,含恨而终,”林渡叹了一口气,“难怪没人去给邪灵收尾。” 众人静默了一瞬,腐坏的神印凝聚不出新的神格,人们的愿力凝结出的只是一个伪神邪灵,难怪坊主会被气死。 只是那些被邪灵毁掉的人,富泗坊坊主想起来,当真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吗? 寒月灵忽然开口,“这个神印,被阴怀天的力量烧过,所以完全腐蚀了,我能感觉到。” 林渡若有所思,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只是这个猜想,要等魔气本源封印松动了,才能验证。 众人叹息完,开始快乐分赃。 越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刚是不是中毒了,我总觉得我刚刚好像见到我太奶了。” 林渡点头,“倒也没错。” 越晗只当林渡说的没错是中毒,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众人转头忍住笑意。 “下面应该还有!我们再下去看看!”倪瑾萱看棺材只剩下了尸骸,转头看向了那个巨大的洞。” 林渡点头,“好。” 不捞白不捞啊。 后苍先前一直抱着剑,与众人热闹的讨论氛围格格不入,到这里才清了清嗓子,“可以是可以,这儿还有外人呢,我在上面帮你们看着。” 林渡忽然顿住脚步,“还是海底危险,师兄帮我下去保护师侄和少主,我在上面帮忙看着。” 后苍:不是,你这会儿开始装傻了是吧? 林渡和后苍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林渡一个假动作,晃到后苍身后,把人直接踹了下去。 众人跟着下饺子般跳了下去,林渡拍拍手,转头看向了危止,“我有一问,想找大师解惑。” 危止了然,“那个富泗坊的文福,告诉你了?” 第390章 我佛不渡穷鬼,我也一样。 林渡没有否认,“我知道大师一定知道一些事,我只是好奇大师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又是怎么,向富泗坊坊主预言的。” 危止闲闲散散笼着手,却没有和林渡对上视线,“我是佛子啊,就算能预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渡长长哦了一声,“难怪你见我第一面就想收我为徒,合着你是看上我这个未来的破局者的身份了?想要先下手为强?” “别诈我,我是不会澄清的。”危止抬脚准备走。 林渡的一席话让危止停住了脚步,“其实我更好奇,孔雀明王经乃是密宗真传,为何佛母的脊骨却流落在外,而你,又是怎么知道脊骨在这里的。” “据我所知,明王经的法门,在护国消灾,更在去贪嗔痴等毒。” 林渡说得并不快,像是在背书,但字字句句中含着潜藏的直白冷冽的试探,她问,“密宗佛子,从小被密宗抚养,修的想必也就是明王经吧?” 危止站定了,慢慢转身,看向了林渡的眼睛。 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白发灰眸的样子,大多时候都会特地用灵力拟化成寻常黑发,这会儿眼底幽深,站在荒凉海岛石窟之中,像是在阴影里潜伏的野狼,看似漫不经心,却能在转瞬之间咬断猎物的喉咙。 林渡这人,总能从只言片语的零碎信息中,推断出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有那么一瞬间,危止觉得灵魂也在这一瞬间被她的目光穿透。 连临湍都没能触及的真相,林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轻松看透的? “所以我说不该和你多话的。”危止无奈笑起来,“你的记忆力和洞察力,就算我没有预知能力,也能试探出来。” 危止知道自己大约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也好,他认命开口。 “还记得我们见的第一面吗?” “在那天早上,我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的内容却来自多年后的我。” 危止见林渡神色微动,补充道,“当然,这种逆天之举,是要折寿的,不要乱学。” 林渡点头,她确实没那个寿命可折。 “所以你告诉了你自己什么?” 危止停顿了一下,那双多情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怪异,“那句话很有趣,有趣的叫我发笑。” “什么?” “佛子渡众生,你渡我。” 林渡愣了一下,看向了危止。 “我渡你?” 危止点头,“你渡我。” “所以你那日,卜算的是?” “若我能渡天下之危难,谁又能渡我?”危止笑起来,像是在为过去愤懑不满的自己发笑。 林渡记忆迟钝地闪了一下,却始终没能抓住。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未来的我,耗费寿元,传来的消息。” “那天,在人群中你潦草得足够醒目,你的神魂和躯体相合,可你言行举止都很奇怪,我实在看不透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告诉你,我曾经吞了一条蛟。” 都说到了这里,危止也就坦然说了下去,“所以我很好奇,这样的我,你也会渡吗?” 林渡很快明白了,“原来那时候你在试探我。” 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我佛不渡穷鬼,我也一样。” “等价交换吗?”危止问道。 林渡点头,“可以。” 危止又笑起来,袖口垂坠下去,掩藏了他经久不曾好起来的疤痕,“好啊。” 林渡又问,“那你当真就相信以后的你说的吗?” 她知道那条线上以后的危止是可能向过去的危止传消息的,可危止又怎么敢信她呢。 毕竟他们都主打一个不信旁人,不信天,也不信命。 “我那天并不相信。”危止诚实道,“所以我对当时多思的自己发笑。” “那你现在信了吗?” “信。”危止不远不近地站着,身后是被无上宗的修士强行破开的洞。 天已经黑了,海上却有月色,月光从背后而来。 他们站在已经转折的线上,不再为未来的自己发笑。 因为那是费劲了血汗泪,从终点向起点发射出来的一束光。 他们初见那天,春暖化冻,是万物伊始,也是携手逆转时候,一切的起点。 更是重逢。 “所以后来富泗坊文福的消息,是你耗费寿元,传递过来的第二条消息。” 林渡忽然想了起来,“你们传递消息,就不能传递字数多一点?” “要卜算问题,才会有答案,我有个习惯,每次卜算的内容,都会记下来。” “想必之后的我,是一次性传递回来的,但因为我卜算的问题的原因,所以那时候才收到。” “那你第二次算的问题是什么?”林渡好奇。 危止看着她,“算天下之危,缘何而起,由谁而灭。” 这一回是林渡笑起来,不带丝毫嘲讽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一个世人口中的妖僧,会卜算天下万民之难,卜算,也会消耗你这个佛子的本源和寿命吧。” 危止也跟着笑,“没办法,天生佛骨又不是我要的,这是使命。” “那天我收到的答案是,富泗坊,和你,林渡。” “只是那个坛主我觉得很奇怪,他似乎比我更想知道这世间一切的危难会由谁终结。” “知道是你之后,还说了一句不可能。” 林渡只道,“天下之大,想当救世主的人比比皆是,往往都是那个最不想当救世主的人,当了救世主。” 危止深以为然,林渡虽然很多话听起来都不靠谱,却都是真理。 两人说到这里,旁边传来一阵号子声。 “三!二!一!我推!!!” 又一个铁棺被推了上来,林渡中断了和危止的谈话,拆棺材的时候才迟钝想起来。 糟了!又被危止绕过去了! 虽说她是存心利用一个危止更不愿意开口的内容,来换她本来就想知道的真相,危止也确实遂了她的愿。 她也基本上在今天猜出来了危止这条命之后的走向,可没能得到当事人的验证啊。 越晗兴奋地看向了林渡,“嘿!甄六!你和密宗的佛子这么熟啊!他小时候我爹还抱过他呢!” 林渡:啊? “我爹说了,他这个天生佛骨生来就是要……唵喔啊!唵喔啊!” 越晗惊恐地看向了四周,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孔雀语。 “说点人话。”元烨绝望捂住了耳朵。 林渡看了一眼危止消失的方向,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老大一个人了,还欺负一只鸟。 铁棺被轰然打开,露出比陪葬更多的天材地宝,饶是见过了很多世面的越晗都惊叹了一声,“这泼天的富贵!” “诶,甄六,你现在眼睛好了吗?怎么这会儿眼睛都不疼了?”越晗问道。 林渡沉默片刻,“富贵迷人眼,我当年道心不坚,所以不爱看。” “现在坚定了?”越晗不懂道修,但决定尊重。 “昂,坚定了。”林渡说着,摩挲了一下手腕的红绳,“行了,赶紧分赃,下面还有几个?” “还有一串呢。”倪瑾萱兴奋道。 “嚯,这么多,这泼天的富贵。”林渡感慨,“估计以后几千年里都不用抠我们自己人的年例,去给那些慈善堂和下属边界村落送钱送粮送防御法器了。” 谁知就在众人捞到最后一个铁棺的时候,林渡发现了些不对。 “你们不觉得,这海不对劲吗?” “所有的暗流,都避开了这个石柱附近。” 没有暗流,就没有新鲜的灵气。 “绝灵之地?”墨麟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还有战意。” 众人拆铁棺的手一顿,一群人殷切地看向了林渡,“小师叔,书上怎么说?” 林渡:…… 她斟酌片刻,看向了晏青,“来,晏青,我考考你。” 晏青:……啊? 两个人在漆黑的深海底互相瞪了片刻,林渡还真想起来一件事,“为什么重霄榜选址在这里,浮云山是整个灵界的核心地带,虽然在中州境内,但算是个核心通衢。” “青云榜位置显眼,可重霄榜还是有人路过才看到,想要驻守也极难,都是高阶修士自己去。” “这个地址选得,的确大有深意,我再翻翻札,不行咱们再下来。”晏青说着就要向上游。 谁知就在几人想上去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暗流倒灌而下,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直接将众人全部吞了进去。 —— 请假条:道个歉,今天生理期第一天,磕了两颗布洛芬,但还是疼,不太能集中精神,但现在每一章基本都会圆之前的一些伏笔,怕脑子抽筋写不清楚,所以写得很慢,今天漏一章,明天补上,明天更三章,实在抱歉,感谢大家理解,鞠躬。 第391章 阴暗地扭曲爬行 林渡被卷下去的一瞬间,只觉得巨大的重压几乎要碾碎人全身骨骼,避水珠像是失效了一般,海水无孔不入,像是从远古而来的寂静被他们打破,失衡之后发出的怒嚎。 林渡在重压之下脑子却极度清醒了起来。 一共十七个棺材,成了个小七关,分明就是个封魂阵。 他们把棺材抬走了,相当于拿走了十七个钉子,地下镇压的不管是什么,可不就是要出来了。 封魂阵并不只是拿来封人魂魄的,究根结底里头的原理是抑制气的流动。 那这里头压得多少得是阴煞之气。 林渡在不可违逆的暗涌中祭出浮生扇,一片昏暗之中,浮光涌动,冰雪之力看似被暗涌吞噬,毫无异常,可本就森冷的温度一瞬间又下降至了冰点。 后苍远远瞧着师妹在做无谓的挣扎,刚想捞人,就见那道光中的身影抬起一掌。 刹那之间,水中起伏的沉重衣袖带出一片实实在在的冰纹波浪,雪光大亮,随着那一掌,过冷水尽数成冰,生生止住了全部暗涌。 四下响起咔嚓咔嚓哗啦啦的声响,“诶唷我袖子冻梆硬。” “你别说你,我头发辫子都僵了,还得是甄六啊。”越晗艰难吐出一团火,刚出来,火就熄灭成了烟。 越晗:…… 众人艰难地将自己从冰冻的暗涌里解救出来,各个冻得邦邦硬,关节一动都在掉冰碴子。 “现在怎么办?”后苍看向了林渡,“别告诉我你想下去。” “来都来了。”林渡看了一眼,“再说你能放着危险不管,哪怕是海妖的地盘,但哪有挖走了东西给人留了隐患的道理。” 后苍抿了抿唇,“年纪不大,做派倒老。” 林渡没说话,顺着那被冻住还带着轨迹的暗涌,向下而去。 其余人迅速跟上。 寂冷的海底,八人顶着微弱的灵光,像是误入嗜人禁地的蜉蝣。 “这是……道场?”墨麟看着眼前的残破的石阶和阔大的石台,愣了一下。 “讲经道场?”林渡倒也不是没听说过古时候大修士讲经之事,现在也有,只是大多在宗门之内,无上宗人少,办不起来。 “虽然是道场,为何这么重的怨气?” 墨麟走在众人之前,打算开个路。 “有禁制,很强的禁制。”墨麟试了一下,没能走进去。 后苍跟着拔剑,一个无相境修士的剑意,带上了爆破的力量,却也没能撼动分毫。 周遭一片死寂,林渡拎出寒月灵,“成败在此一举了。” 寒月灵奋力上前,用力一抓,封印也只是减弱了五分。 楚观梦眉心一皱,发现这事并不简单。 在洞明界,几乎没有它破不开的禁制,如果有,那林渡也能想办法破开。 林渡叹了一口气,“我就说这存不住钱呢,好不容易攒点,都砸旁的上头了。” 她说着,拿出阵盘,开始利索地布阵。 以她现在的神识强度,只需要在神识之中计算画图就可以了。 不过片刻之后,林渡已经布阵完毕,手中折扇灌入灵力,在无形的禁制中消融出一片空隙,寒月灵从她肩头跳出来,一爪撕开,众人鱼贯而入。 甫一进去,众人就被内里古怪的氛围压抑得几乎抬不起头。 一路石阶上都留有明显的刀枪棍棒残留痕迹,又被时光分化得严重。 “奇怪,倒不像是讲经道场,像是演武场。”倪瑾萱被林渡带得也开始注重细节,她虽然不够敏锐,可面对着熟悉的痕迹,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们峰头到处都是这种痕迹,倪瑾萱是当真认得的。 众人再向上走,陡然察觉到了诡异的威压,并非降临于他们的头顶,加诸于他们的周身,而是来源于他们心上那不由自主臣服的压力。 “我讲句实话,我老子当皇帝的时候他发脾气我下意识下跪的时候都没这么顺溜过。”元烨扶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膝盖,这要弯了还得了。 谁知道拜的是个什么玩意。 后苍更是奇怪,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跪的人,师父除外。 越晗更是不跪,开玩笑,他们祖宗都敢吞佛,它凭什么跪旁人的祖宗。 倪瑾萱想的是就算是她从小被爹娘和师父扛在肩头长大,道礼可以,下跪不行。 夏天无就更简单了,她生来就是有傲气的,怎么也不能乱跪。 一帮人之中最正经的晏青都没跪下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啊! 越向上,这种臣服感越重,众人不想跪,于是决定另辟蹊径。 飞不起来,那就变成猴子!荡着过去!变成蛙!跳着过去! 元烨祭出两只机关傀儡,没有生命的傀儡感知不到这种心里的威压,众人鱼贯而入,顺着傀儡的喉咙管进了腹部,原地开趟。 猴子和吞天蛙被元烨驱使,向前不断地前行。 等到了最后一阶台阶,林渡第一个跳出来,被那铺天盖地的神压压垮,眼见膝盖岌岌可危,直接一个鱼跃仰躺在了地上,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结果却被力量裹挟,开始阴暗地扭曲“仰泳”。 跟着出来的后苍:……这个师妹好像疯了,还能救吗? 林渡还真不是故意扭曲的,就是一躺地上就打了个刺溜滑,手往后摸,是在抓那地上的珠子。 众人低头一开,才发现有东西。 微末的光亮下,有珠子反射出光芒,晶莹夺目,琉云璃彩,等拿起来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了里头并不纯粹。 “是……是五色石,你们人族管这个叫琉璃。”越晗反应了过来,“这个我熟,我小时候就爱烧这个琥珀珠子玩儿,还有商人给我们孔雀一族烧出来的琉璃命名为凤凰泪,编出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进货到中州卖给修士当装饰,卖得可贵了。” 小时候真的买过凤凰泪的瑾萱:…… 元烨听着耳熟,“你说的这个商人,不会是……良辰商会的主人吧?” “大概……好像是这个名字。”越晗确定了。 还被自家人坑了的瑾萱面色更复杂了,大人的世界真可怕啊,为了抬高一个商品的价值就强行赋予更高一层的精神含义,再也不相信什么商品的故事了。 “五色石……”晏青喃喃道,“功德成神,愿力凝结,神力似琉璃,得之,百灾皆消。” 说话间,众人都被那神压压到了地上,在遍地古怪流窜的琉璃珠中艰难挣扎,像是一群在阴暗之中扭曲爬行的四足动物。 “这什么邪神。”元烨口无遮拦,骂骂咧咧,最终躺平了,“我累了,躺着吧,越挣扎越狼狈,我说的。” 他说着无意中转头看向了台阶之下,被吓得一个激灵,原地挣扎扭曲,比一开始的林渡扭动得还厉害,一路带起无数琉璃珠,哗啦啦一阵响,不断向后蠕动,却无法起身。 晏青放肆嘲笑,“你看你,刚不是还说躺着不动了吗?” 他说着也向下看去,却被此刻的一幕惊呆了。 第392章 前人挖坑后人埋,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方才来时朴实无华的石阶,此刻居然变成了累累白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饶是对数量极其敏感的林渡,也很难在这个时候说清究竟有多少尸骸。 “那是……什么?那我们刚刚走过的……是这些尸骸堆出来的台阶吗?”倪瑾萱瞪大了眼睛,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震撼。 一种难以言喻的恢弘的残忍击中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包括向来冷心冷清的后苍。 就算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后苍也不会接受踩着数以万计的尸骸,向上向前。 元烨在向后挣扎的时候将一颗琉璃珠不小心踹了下去,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积压的,像是一座山,堆积出高台的白骨,纷纷动了起来,咔啦啦白骨摩擦,翻滚如同积压的山巅之雪,在崩裂之前发出预警。 无数的手骨举了起来,五爪向上,白骨看似僵硬却实在灵活,向着那颗滚落的琉璃珠不断追寻而去。 白骨叠着白骨,白骨踩着白骨,无数双白骨汇聚成的手,明明灵魂早就散去,可偏偏却像是还记着生前的回忆,带着无尽的癫狂,不断拥挤挣扎着。 哗啦啦的白骨摩擦推挤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珠子滚落,骨头相击,汇聚成癫狂的信仰之曲。 于是神台被这些疯狂攒动的白骨弄得摇摇欲坠,恍惚间,只觉得,大厦将倾。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像是无法接受这崩塌的众生,“为什么……会这样?” 随着白骨累成的台阶不断涌动,林渡的眼中已经凝聚出无数的浓雾。 贪、嗔、痴,浓雾累积,白骨生出滚滚黑烟。 一只白骨手上抢夺走了琉璃珠,很快被旁边的白骨拉扯下来,骨骼被拆解,哗啦啦滚落,被涌上来的白骨抓住,继续拆分。 神台不稳,于是又有更多的琉璃珠滚下,白骨更加疯狂地涌动。 琉璃珠光华璀璨,白骨趋之若鹜。 到了白骨手里,却诡异地失了光华,白骨愈发愤怒,疯狂地向上攀爬,却不为抢夺,只为了……弑神。 累累白骨堆不断地涌动,终于神台崩塌。 神台上的众人也随之滚落下来。 阴风呼号,怨气沸腾,神台被毁,不复高楼。 众人在跌落的时候彼此互相拉住,终于都重重滚到了海底的礁石之上,仰头看无数的白骨哗然散落。 “这就是……神的陨落吗?”林渡轻声说道。 万民将人推上去成了神祇,又是万民将神台夷为平地。 “所以这里不是讲经道场。”夏天无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轻声道,“这里是……神台遗址?” “救了万民,却又被万民所累吗?”她皱着眉头,“难怪师父从来都害怕人。” 害怕见人,害怕名声传出去,害怕来求医者趋之若鹜,害怕救不好被人迁怒。 墨麟于轰塌声中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救人者,只要自己不踏上高台,依旧脚踏实地,就永远不会崩塌。” “而且,真正被救的人,也会护着你。” 夏天无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怕。” 元烨咂舌,转头给倪瑾萱指着那废墟,“看到了吗?人还得靠自己啊。” 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上位者一旦难以为继,就会被天下人推翻。 晏青感慨,“香火神道至今彻底断绝,是有原因的。” 被历史淘汰的东西,大部分都不会是好东西。 越晗遗憾,“珠子,不亮了。” 后苍回头,发现林渡的灰眸没有聚焦。 “师妹?” 林渡恍然回神,“我知道他们想要镇压的是什么了。” 是那个堕神,身上承载的怨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台会隐藏在这里的海底,但林渡可以确定,这里大约曾经也是一片繁荣的高地。 当年规则完善,古神归位,之后,还有一段时间的繁荣期,直到战争频发,民生受难,神、仙联手分割万界,将三十三重天和三千大小世界分离。 但其实每一片土地,都曾经有过神明的存在。 这个进入洞明界的“天道残片”,真正堕神,或许就曾经在洞明界这片土地上成神。 这些万民的怨气,或许就是曾经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怨气。 这是洞明界难逃的一劫。 难怪,难怪堕神的残余力量会来到这个世界。 林渡收了折扇,抬手掏东西,“神台已塌,众生枯败,这怨气,积累了成千上万年,该灭了。” 后苍了悟,抬手拔剑,剑气浩然,恍然一道虹光,以往无前,穿透了那些黑灰怨气。 墨麟拔剑,长剑出鞘,雷光横扫一片,一瞬间点亮了整个废弃神台。 大刀即刻出鞘,金色刀光混着一声抑扬顿挫的诵念,“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魂既归矣,怨气当散!”[注1] 元烨原地坐下,开始拉起了净化之曲。 两道火光同时跃出,一个烈烈向前,一个瞬间燃起了火海。 越晗诧异地看了一眼旁边淡然的女子,糟了,喷火都比不过人修,那还是掏家伙吧。 他掏出一个青莲模样的灵宝,扔进怨气里头,刹那之间,周围的怨气被吸纳消散,成了清气。 若是老黄在这里,定然要跌足叹息一声败家玩意。 另一个败家玩意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古怪的葫芦,同样也是灵宝。 这是之前倪瑾萱从一处秘境所得的宝物,能够吸纳一切浊气,再全部消解。 “七曜齐明,邪气肃清!”林渡终于结完法印,金色神环自她手中向前流动,接着没入那片迟迟不能消解的黑雾之中,直接将雾团一瞬间击碎,消解。 自此,神明陨落之地,怨念亦彻底消散。 海水顷刻之间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海水中的灵气。 这一刻,海底的所有生物都若有所感,它们生活的,掩盖了无数远古秘密的海底中,有一处绝灵地,在消弭。 那个他们一直以来不敢靠近的禁忌的地盘,涌入了无数灵力,带着荡平天下不平之事的信念,一举将这个深坑,彻底填平。 “诶不是,还有一个棺材没扛走!”元烨在捏住避水灵器的时候高喊道。 “不行,那得拿。”林渡腿上用力一蹬,“赶紧拿完就走。” 越晗兴奋,“林渡,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好人。” “我爹说,他之前崇拜阎野仙尊,虽然年纪比他大,却愿意跟在他后面收尾,你居然愿意自己收尾诶。” 林渡摇头,“挖坑不埋不道德,谁跟他学。” 前人挖坑后人填,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坑越来越多,世界就崩了,后辈就只能牺牲时间,辛苦填坑。 回头得加进宗规里着重强调,就是要飞升的仙尊也要遵守收尾原则。 ———— 注:《播溪集·落花》,“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第393章 这帮人修小小一只,还怪可爱的。 众人艰难地在海水里寻找着铁棺,谁知就遇上了海洋里有名的街溜子逆戟玄鲸。 它冲几人叽叽咕咕叫了几声,众人茫然,接着统一看向了团队中唯一一个妖族。 越晗无辜,“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听不懂?”倪瑾萱发出了灵魂质疑,“你们都是妖族啊。” 越晗更无辜了,“你猜为什么我们妖族不团结,不同种族吵架我们都要用你们人族的语言的!” 林渡悟了,原来人修这么团结,经济发达还是因为语言通啊。 “而且我们陆地上的就算了,鸟族也有统一的官话,可他们海里的一个物种一个语言,平时遇上全靠肢体表演,这谁能懂啊。”越晗露出了痛苦面具。 众人无言,逆戟玄鲸急了,它用灵力给这几个人捏了个泡泡,然后直接用额头顶着泡泡前行。 无上宗众人:…… 看起来不太是来找茬的,那就走吧。 等被推出一段距离,众人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家伙要来顶着他们走。 原来是他们的铁棺已经被一堆看热闹的鱼群围住了。 若要形容眼前的状态,那就是,“这是什么东西,啄一口,不对劲,走了” 下一个,“这是什么东西,啄一口,不对劲,走了”。 如此不断反复,直到一群鱼都开始翻肚皮。 越晗眼睛瞪得像铜铃,“……夭寿了那上头有毒啊!!!” 众人赶忙上前急救,将棺材抬了上去,并友好地向那逆戟玄鲸道谢。 越晗甚至给了一包精品虫子干,虽然连塞牙缝都不够,但逆戟玄鲸还是很快乐。 别看这帮灵修小小一只,人还怪可爱的。 等众人把棺材抬到海面上,才发现海岛早就轰然崩裂,不复存在了。 越晗傻眼,“岛没了?!那我们抬哪去?好重。” 他们在海面上茫然了一瞬,林渡迅速掏出灵舟,“赶紧的,上去。” 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等彻底把棺材里的东西分好,铁棺材被晏青和元烨单独放在小储物戒里准备日后研究,众人干脆一起在海上看起了日出。 红日突破海平面的那一瞬间,倪瑾萱忽然说道,“那到底什么才是神呢?” “怎么样才能成神呢?香火神道,靠的是帮助救济世人,满足世人的愿望,可为什么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修行到了终点,那么多人争抢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却又不满意,把神明推翻了呢。” “我以为,堕神是干了坏事,可它只是因为人们的信仰崩塌了吗。” 林渡拍着她的脑袋,“不要太过相信你看到的东西。” “恐惧、愤怒、贪婪,这些情绪最容易被利用,也极容易在群体中被传染,群体容易被操控和引导,最后陷入低智的癫狂,但这些群体,也很容易在一瞬间崩塌。” “这只能证明,这个香火神道是错的,他们是将自己所有的欲念,投射到了神明身上,当他们逐渐发现神明不能完全满足他们的欲念,反噬就会极为严重。” “它依赖信仰成神,可世上还有三千大道,是依靠自己成仙甚至成神的。” 林渡也在渡人,可她不需要信仰,她需要的是自己的道心的成长。 “你说神明无辜吗?”林渡顿了顿,“的确,最开始它的初心和所作所为都是好的,却忘了一件事。” “愿力凝结出来的珠子,被洒向人间,引得无数人争抢。” “信徒要如何得到神明的垂怜呢?要如何抢到那颗珠子呢?你觉得那样的累累白骨,和只够铺平小小块的琉璃珠,如何能够公平地分呢?”林渡看向了倪瑾萱。 倪瑾萱试着想了想,“是不是就要攀比给出去的愿力多少,有多虔诚,有多少付出。” “神明本该是公平救济世人的,可当不够公平的时候,就会衍生出许多混乱。” “所以琉璃出来的那一刻,神台就注定崩塌。” “成神前,救一人,救万人,都是救,成神后,救众生可,只于众生中救一人,就是错。”林渡拍了拍倪瑾萱苦思的脑袋,“它走错了路。” 倪瑾萱认真想了想,“我大概是成不了神了,我只想救眼前遇到的每一个。” “师父都让脚踏实地,修炼是让自己更强,能保护更多的人,可都成了神,却救不了所有人,这神不成也罢。” “不做神,做你自己。”林渡看着船尾在海面上划出的浪,“初心不可改,可越向上,责任越重,手段规则,都得变啊。” 只有仁慈的神明,当真能长久吗? 吸取了教训,被三毒沾染的堕神抛弃了仁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先是谋求神格重塑,失败之后就开始谋求成为此界的天道,设计利用旁人,不断诱捕此界天赋灵物,侵吞一切,谋求天道失衡再取而代之的时候,高高在上凌驾一切,藐视着所有生物。 “嘿!林渡!”越晗指着海上露出的灰色尖鳍,“刚刚那个大家伙又上来追我们了,你说是又要给我们吐泡泡吗?” 林渡定睛一看,飞身跃起,直接将操纵着灵舟原地起飞,“怕不是来吐泡泡的,是来吐骨头的。” 越晗茫然,“啊?” “那是灰脊狂鲨,吃人的!”晏青眯起眼睛,“也吃鸟。” “那那那跑啊!!!他们冲出海面了!!”越晗尖叫起来。 倪瑾萱一鞭子甩了下去,将那快要咬上船帮子的巨大妖兽直接打了下去。 张着尖锐利齿的妖兽被这一鞭子打得皮骨皆碎,扑通坠入海中,泛起血腥巨浪。 倪瑾萱转头看向了越晗。 越晗沉默地合上嘴巴,“别这样看我,你会让我觉得我很没用。” “没事,我们下面就要去,妖界了。”倪瑾萱出言安慰,“你还是有用的。” 晏青点头,“对了越晗,我们第一站去哪,你现在给我们指明道路吧?” 越晗迷茫,越晗短路,越晗掏出了一张巨大的图纸,“等一下,让我看看嗷。” 晏青:…… “要不还是小师叔来吧。”他自动放弃指望越晗。 越晗含泪,将地图抖得哗啦啦响,振声道,“我可以!!!” 谁知就在他们落到妖界的第一时刻,就遇上了一场浩大的地震,飞鸟走兽,无不四处奔逃。 “洞明界的天道……怎么还在衰退。”林渡一眼瞧出了这不是自然的崩裂,是规则的紊乱所致,她担忧地回头,看向了后苍。 按理来说前世的阴谋都已经揭露地差不多了,后苍祭天一事也是阴谋,可看如今这情况…… 后苍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虽然我能但这不是我干的啊。我可没有蓄意报复妖界。” 第394章 一条龙服务,熟人可以打折哦。 妖族边界灾害频繁,但灾害也会带来新的地下资源,这在妖族来讲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事。 后苍一眼扫过去,“这里靠近魔界边界,经常地动。” 林渡若有所思,“这样。” 越晗震惊地看向了后苍,“为什么你会知道。” 后苍却没看他,只是淡淡摸着剑柄。 妖界边界,他是很熟悉的,妖界多山,逃跑很难,但他们这群奴仆会被拉到山中学着走兽奔跑训练,被未开智的妖兽追击撕咬,那时候他常常想,要是来一场地震,直接将他压在地底就好了。 下一次轮回,总不会比这一生更差。 一行人落到妖界之后就没有再用灵舟,改成直接飞行,一路寻找散落的邪魔,顺手救些逃窜不及的走兽。 这么一路过去,竟在灾后的第三日偶遇了一个靠近中州边界的善堂。 善堂当中却还有个熟人,被无上宗放走的狐悠。 他身上还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并不是惯常做事的人常穿的窄袖,所以宽袖上都勾了丝,摩擦出了明显的毛边,遮蔽气息的法器也不用了,明明白白甩着一条灰色的尾巴,上头还挂着几只受惊的鸟,横七竖八插着草,直接就成了鸟窝。 狐悠正在忽悠一只大妖,“你看这帮小妖还不够你塞牙缝儿的,你带走他们这几个会干事儿的,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反正就住你地盘儿边上,也不挨着你,还能关键时候给你撑撑场面,你也算有下属班子的人了,多威风。” 大妖领地意识极强,又圈着最好的地方,这些流离失所的小妖也不敢到大妖的地盘,只能千里迁移,大部分都死在了路上。 “你别不相信啊,人族哪个家族没仆役的,是不是。”狐悠叽里呱啦说着,“你先用一段时间看看嘛。” 林渡远远看着狐悠用从前在花玉楼的应对招揽口才,说的天花乱坠,竟真的将大妖说动了。 后苍不明白林渡为什么脸上带了笑,那笑很浅,和她往日并不相同,只是,浅淡的,发自内心的,不带丝毫轻蔑冷凝的笑。 因为那只胖狐狸? “小师叔,那人好像是个熟人诶,我们要上前吗?”倪瑾萱问道。 林渡摇头,“我们就不过去了,越晗,你过去,跟他说说话。” 越晗茫然,“我不认识他啊。” “现在你认识了。”林渡冲那边抬抬下巴,“装作听说我提过他就好,亮明你的身份,他要也想塞妖给你,你就看你们孔雀族缺不缺打杂的,不缺就说你还要去找我汇和,他必不能耽误你。” 越晗就真的去了,狐悠借了妖族少主的势,背脊挺得更直了。 虽然是惯常的,卑躬屈膝的,讨好的笑容,可在转头看那些团成一团的乱七八糟的被遗弃的小妖的时候,笑容也好像格外有温度起来。 林渡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转头笑了笑,“你们瞧,富泗坊倒了,多少人说我们无上宗眼里容不下沙子,那些富泗坊分支的人沦散多可怜,可我看这些身上有神识烙印的人,再也不怕了。” 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被上面知晓,不用怕做每一件事都被查问。 自由的代价当然很大,可能是失去财富,失去工作,失去栖身之所。 可这世上也总有人会向往自由。 越晗道别之前看狐悠磨破的袖子,那布料分明曾经是富贵的,忍不住问道,“你是家道中落了吗?我看你袖子都破了,若你需要……” 狐悠笑着摇头,那宽袖破开的口子里钻出来一个粉嫩的鼻子和挤着的小犬牙,是只小狸。 “干爹,你很穷吗?等我长大了,赚钱给你养老。” “干爹不穷,干爹富的很,你莫怕。”狐悠说着,兜着小狸往后头走。 越晗茫然不解,又好像隐约懂了什么。 林渡带着孩子们转身,“走了。” 后苍奇怪,“你安排一个鸟族少主帮那个狐狸借势,为什么不自己去?你现在是乾元境修士,谁敢不给你面子?” 林渡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很懂人情往来咯?” 后苍:……算了,他得保持沉默。 他们在妖界动静并不大,但一路依旧有不少消息传出来,无上宗的修士来了妖界,当中有洞明界最年轻的乾元境修士,以及那个曾经挑了斗兽场所有大能的后苍真人,还有中州不遇敌手从不拔剑的剑修墨麟和他的中州第一师妹,以及活判官的唯一徒弟。 于是这些日子,前面越晗还在说着妖界土地极大,正常都遇不上什么兽,后面就时常遇上些人。 这些人分两拨,林渡总结为,一部分是来求死的,一部分是来求生的。 求死的上来就是指着人要求打一架;求生的上来就过来就奔着夏天无一顿哭求。 充分让中州的外来修士感受了一把妖族的武德充沛。 和林渡他们头一回在异族地界历练的兴奋不同,后苍不胜其烦,又有一个上来之后,“你要打谁?” “后苍。”大妖被中州修士直接的态度震惊了,不是说他们打架还需要下战帖吗?怎么这么简单? 后苍点点头,推了一把林渡,“就她。” 林渡:?性别都不对你说这合适吗? 大妖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渡,“她身上的气息没我强吧,我已经快要到妖族最高的化神境了。” 后苍点头,“我知道,她打你,你只能落个伤,我打你,你只能落个死,我这里还有医修,你权衡一下。” 林渡:……早知道不该跟老四混这么熟,这玩意就是黑切黑呗。 大妖有点相信了,“那就你吧。” “买一送三行不行?”林渡其实不介意练手,没有太过拒绝。 大妖茫然,“啊?” 身后晏青、墨麟和瑾萱同时出列,各自肩头扛着刀剑和鞭子,走到林渡身后,“买一送三行不行?打完治疗找医修另付费哈。” 元烨拎着奚琴,“专业团队,附赠一个战曲和一个治疗曲。” “别的也就算了,乐修治疗曲目是什么?那玩意不是治心疾、神魂和内伤吗?和打出来的伤能有什么用!”大妖忽然对这帮中州修士的行为感到迷茫。 “哦,那是因为怕他们打完对你造成了精神上的打击。”元烨解释得头头是道。 “你们是不是不想打架?”大妖扛着铁锤,叉腰不解。 “不想打你就不打了吗?”林渡问道。 大妖嘿嘿一笑,抡起大锤,“那也不是,今日你们不和我打,就别想走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妖族武德充沛,名不虚传。 下一瞬间,四道犀利的攻击直接袭上这只大妖,不过片刻之后,大妖被逼的化为原型,咆哮一声,向围攻的众人扑了过来。 “原来是只红砂狰,”晏青眼底闪过一次惊讶,“活的异兽后族啊。” 倪瑾萱结结实实接了那大妖一拳,将比自己修为高出许多的异兽都被震退一丈之远。 四人再次围了上去,约莫三刻钟后,一条鞭子卷住了大妖的一只后足,一条剑棍递上了大妖的面门,长刀横在大妖脖颈之下。 至于林渡,林渡踩着大妖的背脊,“你好,需要治疗服务吗?不需要的话需要别的服务吗?搭建坚固巢穴,缔造美好家园,一条龙服务,熟人可以打折哦。” “我和你们不熟!”大妖骂骂咧咧。 “烤烤就熟了。”越晗表示这题我会。 大妖:……他需要精神抚慰,说真的。 ———— 下一章会晚点,写了好多又删掉了,不想让大家觉得内容没意思,不用等我,凌晨可能发不出来,最迟下午补,卡文卡的厉害,发现自己过渡情节还是比较弱,实在抱歉,会努力调整,给我半天时间理顺。 第395章 排排坐,吃果果 “师父不是说历练除非遇到秘境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花钱的吗?怎么我们进了妖族分石不花,还能赚这么多天材地宝呢?”倪瑾萱蹦蹦跳跳地跟在林渡身后。 一帮人从大妖新鲜建造好的巢穴中走出来,林渡甚至还贴心地给大妖的地盘内的阵法关了个法门。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专业团队吧。”墨麟面色复杂,这么一比他之前出去游历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而且在妖界打架,不容易损毁他人财物。” 不用赔钱。 后苍抱着胳膊,谁能想到林渡还能让上门找打的人心甘情愿花钱找他们建造巢穴布阵呢。 虽然是深山野林,但天材地宝也极多,大妖也不是没钱的。 夏天无也很开心,能够诊治那么多妖兽,把了那么多脉,可以整理出一个妖兽脉案录了。 林渡却面色不太好。 晏青正在算账,“我们这一路找到了七十多只人造邪魔,有的是初阶改造的,魂魄残缺不能轮回了,一共十三只妖兽找我们打架,三十七只妖兽治病,净赚五十多万上品灵石。” “你想什么呢?”后苍发现林渡落后一步,“怎么越赚钱还越不快乐了?” “就因为我推你出去打架?我那是让你历练……” “不是,我在想,他们地底下怎么没有矿呢。”林渡说道。 后苍:……他就多余说这话。 林渡走到前面之后,表情才微微放松下来,洞明界的天道的确在衰退,她借口布阵,探查了妖界不同繁盛地带的天道规则。 她用的是古早阵法书上记载的测量天道规则强度的方法,发现每一处地下的天道规则力量数据,和最初的“教科书”上的数据有极为显著的衰退。 林渡拿着册子画出一个坐标,以五百年为单位,发现数值的确都在下降,即便隔几千年就有修士舍身成仁,天道规则强度有回升,却都没有回归到初始测定的值。 而新近测量的数值,已经降低到了曲线之中的最低点。 这个图标足以证明,天道规则之力的强度的确在曲折下降。 可明明她已经将堕神残片之中蕴藏的大部分天道规则之力喂给了天道,含辛茹苦,像是天道之母。 林渡心中总悬着块石头,等到半年后他们途经孔雀一族聚居的桐花谷的时候,石头彻底落到了心里。 他们来得突然,故而一族人都没什么准备,一些还用原型在谷中溜达的孔雀吓得直接起飞。 好在有越晗,局面很快稳定,越琛乐颠颠出来迎接自家好大儿和无上宗几位修士。 林渡的修为注定了要坐大人那一桌,和鸟族族长同桌吃饭。 “什么叫,天道到了衰弱期你们早就知道了?”林渡神色复杂。 “妖族对天地更敏感,感应天道衰弱的消息,都是我们传递的,而且凤黯一族的神女,更是对世界平衡极其敏锐。”越琛连连示意他们吃菜。 “但林小真人应该也知道,等到有大能陨落飞升,洞明界的压力就会减轻,想必慢慢就会回归平衡数值。” 林渡绕过那一盘炭烤虫子和虫子汤,选择了水果,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叫后苍墨麟叹为观止。 “那衰弱的原因呢?是因为灵修越来越多,消耗的资源更多吗?”林渡询问道。 越琛摇头,“这个谁知道呢,咱们又不是阎王,怎么就知道灵修越来越多呢?” 林渡闻言若有所思,筷子游移,“阎王啊。” 后苍精神一下子绷紧了,“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啊。” 越琛奇怪,林小真人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后苍真人这么紧张。 后苍神情复杂,“你不懂。” 以林渡的性子,她想要弄懂一件事,别说去见阎王了,见天王老子都行。 越琛真的不懂,但不妨碍他热情招待他们,“这个可是千年的灵草虫,不光好吃,灵力充沛,还对心脏有好处呢。” 后苍点头,“小师妹多吃点,听说你心脏不好。” 林渡面不改色,孔融让梨,师妹让虫,“师兄你也挺缺的,你先吃。” 两人推让来退让去,最后同时转移话题,“也不知道这天道规则还能支撑多久,妖界能感受到天道失衡,难免惶恐,怪不得不少大妖都极其好战。” “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妖界最近太平了许多,大妖也不到处打架,搞得天崩地裂的了。”越琛一面说着一面感叹,“大家都窝起来乖乖过日子嘞,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定心丸。” 妖族好战,时不时就打一架,不然就去一些危险地界挑战极限,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总是容易波及小妖,尤其是树上的鸟。 鸟族不胜其烦,只能尽量少往外跑,以族群居住。 真正的定心丸和无名英雄——无上宗修士正在鸟族排排坐,吃果果。 “林小真人,你们带着犬子也周游了大半年了,不如在我族中暂住一段时间,歇歇脚?” 林渡闻言笑了笑,“倒也并非我们不愿,只是家中该到了秋收的时候了,过些年又有比试,总要花些时间准备。” 说归说,当日众人还是借宿在了妖族领地。 树屋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新奇屋子,元烨很兴奋,拉着越晗和阔别已久的黄暄讨论了一回树屋的建造方式,晏青奋笔疾书,开始记录所见所闻。 等入夜之后,一帮人消停下来,各自修炼打坐,林渡才走出了树屋。 树屋在一棵极粗壮的树干枝杈上,从平台出去是一根枝干,她安静坐在树上,仰头看着月影。 楚观梦坐在她的肩膀上,“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难道洞明界终将衰落吗?” 林渡的脸被月光照着,不见半点血色,“我救得了一二三,却救不了四。” 楚观梦也跟着沉默了,林渡能放心跟它说这些,其实也是因为不能跟旁人说。 它听不懂,所以她才会放心跟它说。 可也正因为它听不懂,所以它依旧不能帮她。 一如阴怀天,她们好像都身怀什么沉重的使命,行走在这世间,再冷清,人也像是坠在地面上,如同玄铁,哪怕是根细杆子,也知道那东西入手是沉重的。 它转头看向了林渡,“阴怀天曾经说过事在人为,可我觉得不对,我觉得有些东西,就像天地之灵也会在某一天自愿消散于天地,只是觉得活够了,或者宿命到头了,就散了。” “我就这么安慰自己,人自愿寻死,一定有她的理由。” 林渡忍不住笑了,“那你还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是旁人的事,可我知道了,我不能做她的主,从来不能。” 林渡不说话了,她眼前浮现了那人温厚的怀抱。 墨麟、夏天无、倪瑾萱都可以,是因为林渡的身份更高,做得了主,可临湍,她的确做不得主。 临湍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安静地待在树干上,一直静默到黎明来临,踏着晨间朝露,一个黑色金足神鸟落在她面前。 凤黯,神鸟后裔,哪怕只剩下两足,那也是凤黯后裔。 第396章 像我这么厉害的人,死了可就可惜了 “无上宗林渡?”凤黯口吐人言。 “无上宗林渡,见过,凤黯神女。”林渡坐在枝杈上,并不太能施展,只是拱手行了个道礼。 “我算什么神女,神女在天上,若我们在三十三重天再相见,我也只怕是个神侍,我叫乌慈。” 它并未化为人形,只是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林渡,“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衰败的气息。” 林渡笑得坦然,“那我,还有多长时间。”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一直不死,因为你身上还有大量的生机给你吊着性命,所以医者不能诊出,但我还是能闻到你身上的衰败味道,像是……” 她盯着林渡,“冰川,和深海。” 没有生机。 林渡想了想,上一世,她终年不过四十六。 或许乌慈只是嗅到了她命中该绝的味道。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乌慈说道,“真的很像。” “她身上也和你一样,很复杂,有很强的生机,和很强的死气。” “她为了不死,做了很多努力。” 林渡闻言愣了一下,“是吗?” “我后来才知道,她身上的死气来源于无数母蛊的啃噬,而她天生就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和生机,又被送入洞窟之中以灵物喂养,才得以死气和生机共存。” 乌慈说着,像是在透过林渡的灵魂看什么。 “那时我是神女,她是蛊族圣女,我能轻易看透生物的生死,却又无能为力,遇上了在奋力求生的她。” “她得知了死期之后并不气馁,告诉我人的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看过她皮下的游走的蛊虫,那些虫子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幻象。” “后来她说,蛊虫这东西就不该存在,哪怕也有无数救人治病的蛊虫,也都在选择性的培育中陷入了石窟沉睡。” “一种逐渐走歪的东西,最好毁掉就好。” 乌慈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林渡,“她就带着那样破釜沉舟的决心,自毁了,无数蛊虫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刻,那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就成了一个老妪,可等她死了,那些人也不肯放过她的尸体。” 林渡眼睫微动,她抬起头,隐约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有些熟悉。 那说的是……麻婆婆? 乌慈转头,“她那样喜欢阳光和生机,最后却归于死气,你呢,你也要挣扎求生吗?” 林渡点头,“我要的。” “虽然这么说有些狂妄自大,但我的死亡,会毁了很多人,至少现在不行,而且……” 她笑起来,“像我这么厉害的人,死了可就可惜了。” 乌慈失笑,这小孩儿还真敢说。 “您不喜欢神女这个身份,也是因为可以预见死亡的能力吗?”林渡问道。 “是,我只能预见,却不能阻止,只能看到结果,却看不到根源,空有慈悲心肠,能力却只能给人带来灾厄。” “那不是带来灾厄,那是预示,你不是灾厄本身,你的确是此界的神女,观世人,知天命,窥探天机者,在此界不就接近于神吗?” 林渡交换了一下在树上支撑的腿,姿态放松,“神嘛,对人太远了,预见,远比遥远的神明,更加神奇。” 乌慈又问,“听越族长说,你是来询问天道规则衰退的。” 林渡点头,“是。” “我就是为此事前来,其实你大可以放宽心,因为这一年以来,天道规则的力量停止衰退了。” “虽然一年对于你们其他所有物种来说无法观测,但我能感觉到,它停止衰退了,并大半年前还有回升,等大能兵解或者飞升,灵气应该压力就不大了。” 林渡愣了一下,“您说,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 乌慈又说了一遍。 林渡倏然站起身,头顶的树枝被撞得一颤,眼底闪着惊异,“那,上一次明显回升,是不是一年半之前?” 乌慈奇怪,“是,你怎么知道?但是那一次回升,并没有终止衰退。” 它抬头看着这个过分高挑清瘦且实在有些不爱打扮的朴素姑娘,发现她眼睛黑得惊人,也亮得惊人。 林渡向乌慈行了个礼,在重重枝丫和树影之间站得笔直,“多谢前辈。” “还有,圣女或许归入死气之中,但,”林渡眨了眨眼睛,“滇西有一秘术,名曰,炼尸。” “预见从来没有错,而得知的人,不会觉得晦气,只会努力挣命,向死而生。” 死是死了,但六道之外,一个异数,也算是……还存在于这世间,不是吗? 乌慈愣了一下,喃喃道,“向死而生?” 阳光终于上升,一路穿透枝丫洒进内里,显出朝阳的清澈蓬勃,落在那漆黑的羽毛上,将金足照得极亮。 林渡已经得到了真相。 天道衰退不止是因为被堕神的残片吞噬的那些洞明界的灵物无法内部循环,导致失衡,究其根源,或许还在魔气本源上。 魔气本源,才是导致规则不稳,空中灵气含量和世界灵物减少的根源。 一年前她和后苍封印了魔气本源,所以停止了规则力量的消耗,她将吞吃了洞明界灵物的堕神残片分解后喂给了天道,所以才会有力量的回升。 林渡重新回看自己的棋局,发现她的每一步,即便是为了当下,也在为了长线的平衡。 步步经营,终究是会拼凑出一个真正的,属于白棋胜利的局面。 既然衰退的根源已定,林渡就能想办法解决。 或许临湍和后苍就都不用死。 林渡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死期之事,脑子里都想着魔气本源,只有楚观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枝干前,慢慢化成了人形的黑金长裙神女。 阳光落在她黑色的纱裙上,将那些碎金映衬得神圣明亮。 可大多数人,却都只看到了那黑色的底色。 楚观梦想,黑色啊,它就说黑色不好,邪魔也是这个奇怪的底色,它不喜欢。 林渡急着找后苍,下木屋才发现越晗正抱着一个竹筐,一脸迷茫,似乎是想要给林渡送早上刚摘的灵果。 “你刚来的?”林渡自然地拿起那灵果中的一个,“还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越晗犹豫了片刻,跟着林渡走了几步,问道,“我刚才好像看见那个乌族的人了,他们不是闻到了死气都不会出现的。” “哦,没有,前辈是来找我说天道规则衰退一事,跟我无关。”林渡说着低头擦了擦,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你篮子下面是什么?” 越晗似信非信,听到问话自然答道,“虫子啊,荤素搭配,健康生活,不是你们路上经常说的吗?” 林渡:……好险,谨记饭前要洗手,果子也是。 第397章 会说就多说点 “妖界地方可真大,咱们速度也算快,竟然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将整个地方都游览完。” 等到离开的时候,倪瑾萱才恍然惊觉他们在妖界已经待了好长时间。 将妖界全部扫了一遍,将邪魔杀了,将人造邪魔超生,还“单挑”了好多大妖,一点没耽误历练,还赚得盆满钵满,每个人记录见识的小本本也密密麻麻写了很多。 鸟族是他们的最后一站,送完越晗回来,他们就要去中州边界搜寻剩余的邪魔了。 孔雀送行,一群孔雀围着他们翩翩起舞,阳光下斑斓缤纷,白色孔雀的羽毛更是别致,银雪一般,更添蓬松,把倪瑾萱看直了眼。 夏天无也难得多看了几眼。 墨麟跟在身后,“喜欢?” 那架势像是如果真喜欢,也不是不可以抓一只拔个毛给人做衣服的模样。 白孔雀在无上宗一帮人的虎视眈眈下捂住了屁股毛,默默退至其他族人身后。 好可怕的眼神!好可怕的中州人! 元烨回头又看了一眼,跟挪不开眼睛的师妹说话,“别盯着了,看把鸟吓得,他们孔雀总会换毛的,到时候让九师叔商会的人来收就行,你要现在想要,回去用草丝给你编一个。” 倪瑾萱终于收回目光,奇怪道,“你还会编这个?多难啊。” 林渡跟后苍和越琛走在前面,说着客套话。 “对了,越族长,在下有一事想要询问。” 林渡转头看了一眼后头正在和越晗含泪相送的崽子们,确认他们没有注意到之后,开口问道,“敢问族长,天生佛骨的宿命是什么?” 越琛一向热情,可到这会儿却卡了壳,他吞了吞口水,“这个啊,这个,林小真人,问我这个干什么嘞?” 林渡正色道,“自然是为了洞明界。” 越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试图装傻,“啊?” 林渡颔首,白发工整,灰眸如镜,看起来清冷出尘,遗世独立,颇有高人风范。 “为了洞明界,我能质问天道,也能问阎王,所以如今问一问越族长,想必您一定也会给我一个答案,对吧。”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分明越琛的身份更高,修为更强,可哪怕低头,也不见落了丝毫下风,目光直截,越琛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心底的东西都早被她看透了。 若阎野眼睛能看得见,大抵就该是这样的。 并没有多少光芒,却足够摄人。 越琛忍不住问道,“你是想要要一个答案,还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测。” 林渡只是笑,没说话。 越琛明白了,“上古时期,规则分散成神,我们的祖先生来神魔一体,对,它是魔神。” “只是与你们现在所见的邪魔不同,魔神依旧是神,璀璨无比,即使是真身,也依旧圣洁叫人不敢直视,和现在邪魔的真身全然不同。” 说到这里,越琛面露厌恶,“现在的邪魔算什么魔,不伦不类。” “我曾经找过古籍中和魔有关的说法,发现中州本土,魔本意为鬼,而佛门中,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故名为魔。”林渡说起魔这个字的起源。[注1] “那东西,若我没有理解错,本质上是指阻碍修行者修行的内心恶念。” 林渡说得风轻云淡,恍若那些知识与生俱来,并非她日夜苦读,寻找史料所得。 “魔神魔神,神亦为本相。”林渡看向了越琛,“连佛道两家,释义都不同,更何况是上古时期与现今。” 越琛被这一段话实打实说舒坦了,就因为邪魔丛生,而本体样貌丑陋,不止食人,亦自相食,所以孔雀一族一直以来都不敢宣扬魔神是他们的先祖。 甚至提起邪魔都觉得晦气。 他对林渡的态度又添上一层真正的亲近,“实不相瞒,魔神后被加尊号为佛母,后来以它为名的经书更是能压制邪祟和内心的欲念。” “而天生佛骨之人,是婆娑国的后裔,其实并不稀奇,他们本就是被魔神庇护,追随魔神的修士们的后裔,所修术法,主护国、消灾。” “所以,”林渡顺着越琛的话理解下去,“佛子生来就是为了消灾而存在的?” 越琛心道果然,林渡这人果然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 若是他不老实说,想必也会得罪人吧。 “是,天生佛骨应运天地而生,生来就是能压制魔的人,谁知道这人离经叛道,虽说不吃人,和我先祖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越琛想到那个身影,沉默片刻,佛子啊,天生佛骨的佛子啊,怎么就那个样子了? “佛门之中,大多认为佛子不需要多高的修为,他只需要吃透经书,日日念诵做功,以安世人之心,熄众生之恶,就足够了。” 林渡闻言露出了点了然又轻蔑的笑意,“是吗?” 越琛见她并不认同,也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这么想的。 谁能想到那个叛逆的连武僧的功法都偷学了,最后还干脆用吞蛟成金身。 那佛门的吞龙工夫是真的龙吗?那是蛇啊! 谁知道佛子这么虎,真就找了条蛟龙。 “那越族长为什么一直从未向外说过这个消息?”林渡微微抬眼,眼皮线条凛然似冬日下的冰凌。 “这不是如今的邪魔和魔神两模两样,那魔气谁知道是不是佛骨能镇压得了的。”越琛如是说道,“所以虽说我们一族和佛门有些来往,观念却并不一致。” 林渡神色微微松了些,越琛莫名就觉得周围暖和了些,没那么凉飕飕了,看来是说对了。 他决定会说就继续多说点。 “谁知道那莫名其妙的魔气是什么东西,总归不是魔神的产物就是了。” “我也不能因为有远古同一个祖宗,就这么妄下判定,说佛骨就能镇压魔气本源吧。” “万一白白浪费那孩子一条命呢?看他那做出来的事情,肯定不会心甘情愿以身饲魔,要不然也不会练武啊。” 若是对了也就罢了,若是错了,也就逼死了一个本不需要死的人。 林渡闻言,神色更加松动,唇角的笑意也真切了些,虽然大约是真的,可越琛一族虽然有猜测,却也不会因为这个猜测,用大义相逼。 是个难得明白又难得糊涂的人,难怪能当族长。 “你看我们现在孔雀一族,也不吃人嘛,大家和和气气,一点恶念都没有啊。” 越琛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莫名其妙缩成一团的白孔雀崽崽,有些奇怪,但为了佐证,继续开口道,“你看,还有点胆小呢!” 林渡跟着视线落了过去,然后那白孔雀对上林渡阳光下的极有光泽的白发和精致的脸,倏然抖了抖尾巴,缓慢开屏,白色羽翼缓慢展开,如同一道美轮美奂的精美贝雕屏风。 察觉到了林渡的视线,孔雀挺了挺胸膛,抖了抖自己的羽翼。 越琛:…… 林渡狐疑,“那是示威?他也想找我打架?” 越琛斟酌言辞,被抖得悄悄运起妖力,“大概是……比美。” 林渡:……行吧。 “它的尾羽,确实好看。”林渡看了一眼那骄傲的白孔雀。 “我们……可以送些给您,不值钱的,不值钱的。”越琛决定保住这条白孔雀的命,“我们换毛季很长的。” 林渡满意了,“那怎么好意思呢。” ———— 注1:《大智度论》卷五:“问曰:‘何以名魔?’答曰:‘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 第398章 死,我送你? 离开妖界的时候,无上宗人手几根白色孔雀尾羽。 孔雀高不高兴不知道,但无上宗的人很高兴。 后苍除外。 “你当真信了?”他似乎看着林渡的侧脸。 从妖界出来之后,她就重新拟化成了寻常黑发黑眸的样子,看起来倒是黑心多了。 “信什么?” “天生佛骨一说。”后苍说不清什么滋味,他是不喜欢危止,可危止如果出身就是为献祭而来,那无疑也是可悲的。 林渡闻言,低头随手拆了一根尾羽,“那是他的事,但有件事,你没发现吗?” “什么?”后苍茫然。 “魔神之骨,亦是佛母之骨。”林渡转头看向了后苍,“那个从魔气本源里冒出来被邪魔中的七长老捡回去炼制成法器的,就是魔神之骨。” “而佛骨上有封印之术,所以,至少佛母的骨头,是可以的。” 后苍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当日那个铁棺里的佛母脊骨?” 林渡点头,“我得和危止见一面。” “而且魔气本源被封印,邪魔不再增加,注定会转向侵略周边。” 林渡算了算,“他们现在估计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放心吧,我们终有一日,可以荡尽天下邪魔。”后苍说道,“只要邪魔不再增加,那就有清零的那一天。” 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灵舟一路到达中州西南边境,此时已经是二月里了。 “又是二月啊。”墨麟轻声说道。 夏天无在一旁,记忆被勾回那个二月,“是啊,又是二月里。” “边境的邪魔变多了。”墨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众人整齐划一地站起了身,林渡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是蛊修。” 西南多山,灵气却足,只是阴气更多,所以不适合正道修炼。 邪魔从西南边境入侵,第一波碰上的,是寨子里的蛊修。 蛊修并不善战,或者不擅长正面战争,即便有修炼力蛊一类的修士,却也不多。 似乎是因为有大魔领着领队的出现,所以蛊村几乎伤亡惨重。 “是个魔界的大领主,只怕这次不只是为了吃人,而是为了抢占领地。” 林渡确定了,“这里虽然多雨,但阴气和瘴气也是中州为数不多的适合邪魔呆的地方,难怪他们会进攻这些蛊村。” “小师叔。”墨麟喊了一声,他并没有忘记,麻婆婆算林渡的半师,而麻婆婆对毁灭蛊村有着刻骨的执念。 林渡祭出浮生扇,“愣着干什么,下去杀邪魔。” 七人直接从灵舟上一跃而下,人在空中,就已经放下了招式。 七道灵光比人先到达战场,如同天降正义,瞬息之间,斩杀了十几只邪魔。 寨子落边界,一片狼藉,血肉混杂着各种武器,弥漫出了无尽的绝望气息。 没有人会来帮蛊寨的,外人从来不会。 一个蛊修眼睁睁看着那已经按住自己的邪魔倏然中了一道剑气,魔胎急速消亡,腥臭的爪子落在他脸上,沉重的,粘腻的。 苍青色的衣袍一角从蛊修视线中划过,转瞬之间,因为魔气而灼热的温度就降了下来。 他听到一道冷冽低沉的女声在混乱之中响起,“你有点眼熟,我想想,是不是上次追杀我的时候告诉我赏金那个邪魔?” “啊~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下一瞬间,那几乎斩杀了半数村中人的邪魔应声倒下,身体支离破碎,上头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冰壳,而那个魔胎被一柄折扇隔空轻松搅碎。 “来说说,你们怎么从魔界跑到这里来了?”那女修再次开口,这回多了一丝轻快。 “小师叔,我知道了!这魔好像是战败跑出来了,魔气本源被封印,邪魔领主之间战斗频繁,老领主被干出来了,还有不少邪魔想要来灵界开疆扩土呢。” 蛊修用余光看见一个高大书生模样的人拎着一把大刀,转瞬间嘴上还叼了支笔,一手拿着册子,像是要写什么。 雷声炸起,一路弥漫,火灵力同时席卷整个土地,很快泛出一股子焦味,那两道灵力很强,蛊修估算出来那大约接近晖阳境巅峰的实力。 “诶嘿!比不比!看谁杀的多!最少的人,今晚请客!”一道略带嚣张的男声响起。 “自己计数,你别耍赖!”清脆的女声伴随着铜铃碎响,接着就是破空的沉重鞭声。 “嘿,我什么耍过赖啊!”男声喊道,“去吧!食铁兽!碾碎它们!” 渐渐地,蛊修已经认出来了,来的这几个,最低都是晖阳境修为,甚至还有一个无相境,对上那个领头的大魔也不过是半刻钟的工夫。 不过两刻钟之后,战斗声音渐渐平息了。 蛊修刚刚想要挪出来拜谢,就听到那先头的一个低沉女声诧异地喊道,“麻婆婆?您怎么在这儿?” 麻婆婆?蛊修一僵,又躺了回去。 这会儿遇上那人,不是找死? 谁都知道麻婆婆从不治疗蛊修,若是遇上重伤的蛊修,只会直接送入地府,有时候可能连魂儿都保不住。 他要不还是等死吧。 一片苍翠之中,一道佝偻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的身后,是整整齐齐列队的几个尸傀,正僵硬地以诡异的步伐平移前行,之后还有十几个凤凰城中大家族的修士。 “这是……无上宗的真人们?”那几个修士喜形于色。 晏青和墨麟自觉上前交谈,林渡的目光落到麻婆婆身上,“您……” “我感觉到了,我能感受到魔气,只要距离在我的感知范围内。”麻婆婆言简意赅,“所以我感觉到邪魔靠近了镇子附近的山脉,就喊了人。” 麻婆婆抬头看着林渡,这孩子已经脱胎换骨,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大约病没有完全好。 “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麻婆婆目光落在林渡的头发上,察觉到那上头的拟化法术,若有所思,“来的比我们还快。” “碰巧,从妖族回来,这里是最靠近的边界。”林渡开口解释道。 麻婆婆闻言应了一声,“这样。” 林渡还持续盯着麻婆婆,发现她已经在向前走了。 那几个凤凰镇上的修士似乎在犹豫,“麻婆婆,邪魔既然已经清除了,这个蛊寨的人要救吗?他们好像都收了很重的伤。” “我是医修……”夏天无刚开口就被麻婆婆截断了话。 麻婆婆冷着脸,“你们治不了,蛊修身体特殊,用药更是偏门,只有蛊医能治。” 她冷冷看了一会儿,“要救你们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此后不得毒杀无辜之人,蛊虫不得向外泄露,要对着誓言蛊发誓。” 此话一出,不光是那几个修士,连地上以为死到临头的蛊修都懵了。 麻婆婆这一忙,就忙了许久。 等到第三日,林渡才能跟她说上了话。 “找我做什么?”麻婆婆被她的目光吵得苦不堪言。 “婆婆,你在六界之外,是世间异数,那你知道,如何去冥界看看,或者,和冥界沟通交流吗?”林渡目光灼灼地开口。 麻婆婆冷脸,“死,我送你?” 第399章 正道弟子多少脑子都有点病 麻婆婆觉得正道弟子多少脑子都有点病,而且病得不轻。 林渡看着病在五脏六腑,实际病在脑子上。 “我说,”麻婆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那个姑娘跟着我是为了蹭点医术,你是为了什么?” 林渡回答得坦然,“为了有来有回的见阎王。” 麻婆婆烦了,“你这心还挺大?你怎么不上天呢。” 林渡点头,“您怎么知道我以后会上?” 麻婆婆:…… 她到底为什么刚开始看见林渡还挺高兴来着,这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吵? 就这还能说是无上宗话最少的?就骗鬼呢? 林渡还盯着人看,麻婆婆忙完一切下山的时候方才开口,“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给我拿个东西。” “您果然有办法。”林渡笑眯眯地说道,“还得是您!” 麻婆婆冷哼了一声,“天底下只有你会提这样奇怪的要求。” 林渡只是笑没说话,麻溜地护送着人下了山。 能到冥界的都是鬼,不得有丝毫的活气,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 比如,阴魂离体,开鬼门,入冥界。 而如何掩盖生魂的生气,这就要靠麻婆婆了。 麻婆婆是尸王,自然可以替林渡施术蒙蔽过去。 月黑风高,绿藤遮蔽的小院,院落之中木门吱呀一声,昏黑的院子里就挤进了一片幽绿的烛光,更将这阳间的僻静之处衬托得格外阴森。 “你不告诉你的同门一声?万一这一次你被阎王扣下,回不来呢?”麻婆婆声音比往日更加嘶哑,手持一盏幽烛,地下却不见人影。 林渡一身劲装跟在她身后,“那到时候再说吧,我觉得阎王不会希望我被扣下来的。” 麻婆婆:……好大的口气。 “记得回来的时候谁喊你都别回头,还有,我的冥河水。” 林渡嗯嗯应着,“那我开鬼门了?” 麻婆婆定定看着她,“其实你们宗门那学鲁班书的小子也会画阴符吧,你为什么不找他?” 林渡想了想,“算了,清清白白,做个交易,万一出事,他不会自责。” 麻婆婆看着她,“你觉得你出了事,我就不会自责?” 林渡低头布阵,“不一样的,我们宗门之内,不一样的。” 一个或许有些好感但不过萍水相逢的后辈,和一个一路同行几乎日日相处的同门,是全然不同的。 很快林渡就布好了阵,麻婆婆也剪好了纸人的形状,从自身凝聚出至阴之力,刻画着符咒,灌入那个没头没脸的小小纸人之中。 但见幽绿的光芒凝成字符没入那纸人之中,那原本平平整整的纸人莫名分量就重了些许。 林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栖息的屋子,随后单膝跪地,抬手向地面阵中灌入灵力,阵纹迅速连接完整,原本静谧没有一丝风的院中陡然阴风四起,如同有恶鬼哭嚎。 阴风起,鬼门开。 而林渡已经走出阵外,原地坐下入定,乾元境的修士,已经可以随便控制阴魂离体。 一道有些模糊缥缈的阴魂从入定着的白发修士身上慢悠悠飘出来,接着跃入那纸人之中。 小小的阴符纸人迈着单薄的腿飘飘忽忽滑下了桌子,抬腿走向了本体沉睡之前布好的鬼门阵。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功夫,那小人已经落到了鬼门阵心。 阴风将小纸人卷了起来,晃悠悠转了一圈儿,迅速没入鬼门阵中。 林渡通过了漫长的一段距离,再睁开眼睛只觉得暗无天日,伸了伸手,恍惚间才看见自己已经变成了原样,不是那飘飘忽忽的小纸人了。 她这辈子送了很多人下地狱,没想到还有送自己入地狱的机会。 看不到的天空,如同混沌初开的世界,但地面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冥界很大,而从上面来的鬼魂都会出现在冥界边缘的小地界,等着鬼差登记领路。 林渡倒暂时不想把自己归入鬼差的册子之中,打算直接闯过去。 虽然是阴魂,可神识修为还是带着的,天池炼神决第五境的神识储备和强度,区区鬼差,不在话下。 谁知道那鬼差忙得晕头转向,见了在外边打晃悠的林渡,“你也想不起来了是吧,你也是被人送下来的是吧,往前走,进去,有专门新开辟的办事部门负责,来下一个。” 林渡:? 她默默走向了鬼差指的那边,发现果然大不一样。 那里头似乎设置了和凝聚神魂有关的阵法,旁边摆着一大锅颜色诡异的汤,正有鬼差在絮絮叨叨说话。 鬼差身上是统一的服饰,只是这边看着衣服质感和花纹明显比刚刚的好处许多,修为也更高些。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就领去城里干活儿吧,这帮人也没多少上头给烧东西的,先搭进去一碗补神的汤药,得打工还账,再行审判分配啊。” “小心点,别让他们跑去散修的地方,别被团吧团吧吃了。” 挤挤挨挨的鬼魂们大多有些残缺,细看还有些眼熟,正是前几日被他们送入轮回的人造邪魔的魂魄,因为是文福那帮人早期的作品,魂魄并不完整。 而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魂在看见林渡的第一瞬间,有的惊恐得缩成一团,有的已经跪了下来,哐哐磕着头。 “恩人来了,恩人来了。” 那些鬼差刚想送上温养魂魄的汤药,听到这句话诡异地看向了林渡。 坐在一旁记录的鬼修看向了林渡,“你……叫什么名字。” 林渡判断着形势,“在下林渡。” “林渡?你不会是……那个林渡吧!”那人跳起来,“诶哟!恩人啊!!!多亏了你!我们兄弟几个都升迁啦!!!” “什么风把您给吹下来了?不再上面多待一会儿?”那鬼差十分遗憾,甚至眼泪水儿都要出来了,“你这么年轻,怎么就下来了呢?” “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啊!!”那人说话带了颤音。 要是林渡在上面多活几年,这个专门单开辟出来的油水部门说不定还能多存在些日子,这可是直属阎王的部门啊,升职还在其次,主要是能在阎王面前露个面儿,混个眼熟。 林渡后退一步,“等一下,他们喊我恩人我理解,你们这是?” 她身上没有丝毫生气,那鬼差没怀疑林渡是故意来的,只觉得她走错了地方,“嗐,这个,说来话长,诶不对,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好像不归我们部门管吧?” 林渡笑眯眯地点点头,说话间凝出一把神识短刃,直接逼至鬼差的脖颈,脸上笑意却不变,“对,我是特地过来找你的,带我去城内找阎王,不然我就杀了你。” 第400章 当鬼也这么邪门吗? 冥界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王,林渡要见的,是手握生死簿的人,是判官,而非阎王。 那鬼带着林渡从边界一路向酆都前行,一路可见来往不少散修恶鬼,若不是他有个鬼差衣服,林渡这会儿早就被吞吃殆尽了。 鬼差对林渡有畏惧,却没有恶感,一路絮絮叨叨和她说些细碎的鬼界小事。 直到他们遇上了一个赤脚的鬼修,那鬼差打了个哆嗦,“那个,那个修为高得离谱,从冥河里杀出来的恶鬼,专吃恶鬼,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个空,呲溜一下就往前跑,边跑边喊,“有人要闯关,杀鬼啦!” 那赤脚的鬼修一下盯紧了林渡。 林渡:……糟了,她成恶鬼了。 一魂一鬼对视了一息,林渡抬手,神识凝结出金色神符,直接击向恶鬼。 那恶鬼也在瞬息之间出手,手中的一根骨头生生砸向了林渡,另一只手不顾魂体被神印消噬的痛楚,生生捏碎了那道金色字符。 白骨带着浓郁的阴气,转瞬之间将林渡团团围住,包括跑的那个鬼差。 鬼差无望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渡,早知道就不来这么一招吸引恶鬼注意力了,这恶鬼怎么连鬼差都围啊。 林渡面色镇定,“大哥你又开玩笑,看,把人家恶鬼招来了吧。” 鬼差哈哈一笑,“你说得对,我开玩笑呢,我警告你啊,我是阎王直属,有号牌的,她也是正经鬼,我们闹着玩儿呢。” 那恶鬼回头盯着鬼差的一瞬间,林渡再度抬手,太极拳法,可借天地阴阳之势,这里都是阴气,她自然能用。 阴气卷动,起势一拳将恶鬼的一击融在掌心之内,接着迅速转换,翻拳一击,将那恶鬼打出去一丈多远。 林渡趁势拔腿就跑,一个神符烧灼掉阴气囚笼,“你跑不跑?愣着干什么?” 鬼差撒丫子跟了上去,看着林渡依旧健步如飞十分的不敢相信。 他第一天当鬼的时候,那可真是一点儿都飘不利索,更别提揍鬼了,这林渡怎么做到的? 当鬼也这么邪门吗? 等一路跑到那城门口,两“鬼”才停下来。 “还跑吗?”林渡转头看鬼差。 鬼差麻了,“不跑了不跑了,城都到了,我带你直接去阎王殿。” 等到了阎王殿前,林渡才发现这里守卫森严,她一个生面孔,就算有鬼差带领,也难入其门。 但林渡这张嘴,上骗天,下骗鬼,从没有怕过谁。 “怎么还带个生鬼进来?你不是残魂司的吗?鬼要进阎王殿吗?” 守卫拦住了两“鬼”,林渡面不改色,“我比较重要,所以要来交给阎王决断。” “你怎么重……” “她是林渡。”被神识之刃抵着后心的鬼差紧张地说道。 空气中短暂地静默了一瞬,“嗷!那个林渡!” “我知道你,你让我们所有冥司鬼差加了好几天的班,一万多人的魂魄就在短短小半个时辰之内下来了我,差点把我们累瘫。” “不过你来了,判官大概很想见见你,他因为生死簿莫名其妙少了好几万人和妖愁得几百年睡不着掉头发,你这一下帮他平了好几万人的账。” 林渡陷入了沉思,她在鬼界这么出名的吗? “进吧进吧,只这一次。”那守卫放了行。 林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了一声惊堂木响。 一股强大的鬼力直逼林渡被掩藏的命门,“林渡?你好端端的,放着活人不做,下来干什么?” 林渡感受着被掐住的命门,面不改色,“自然是想来借生死簿一观,我想看洞明界灵界这些年的人数变迁,想知道洞明界规则衰微,灵气浓度下降,究竟和人口有没有关系。” “还想问那被外界因素干扰而枉死的人,究竟又该如何投胎,洞明界是否要一下子迎来那么多新生的生物,是否会就此规则崩盘。” 洞明界突然枉死的人太多了,而冥界也不是有多少鬼就能塞多少鬼的地方,那些人早晚要投胎的。 文福这一个人造邪魔计划,本来就没打算放这些魂魄入轮回,数万人脱离了生死簿而死亡,又同时入轮回,势必给洞明界带来极大的压力。 林渡想要一个答案,人口是否和洞明界规则的衰微有关。 是不是,必须有人祭天? 那判官生得一副书生模样,为人却威严,听完了林渡所说,“就这?就因为这个?你冒着回不去的风险,就如此下冥界闯阎王殿?” “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是无牵无挂,就敢如此大胆?” 判官几乎被林渡这坦然又空荡的理由弄笑了。 林渡站在堂下,不闪不避,“不然呢?我的确有所牵挂,我所牵挂的,是同门,是万民,是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想窥探的是天机!要折寿的!你自己算算你本来就不多每年靠着喝药才能往上翻那么一两岁的寿命,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胆敢窥天?” 判官对着这个极有本事和未来的修士难得说了些重话,“你以为你查清了那莫名其妙消失的人口的事,我就会为了报答你……” “我不光敢窥天,”林渡截断了他的话,她只有七天的时间,七天不回去,就永远回不去了。 一定要赶紧说服判官,进城就花去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她还要去冥河取水,再回程,也要不少时间。 “我还敢窃天,若你不让我看,不让我回去,我就在冥界当个鬼修,我来的时候打听过了,多得是在这地下选择不再轮回的鬼修,当不了天仙,我就当鬼仙,将这个冥界搅得天翻地覆。” 林渡坦然道,“我想要的答案,我一定要得到,不管是古书还是天书,我只要一个答案。” 判官深吸了一口气,“生死簿你不可以看,世界规则也不是你这个修为的人能知道的。” 林渡眼底显出一份晦暗,权衡自己和判官打一架的胜算,“正是因为你不能告诉我们世界规则,所以我才会想要看生死簿,不是吗?” “因为我们修士受束缚我们要靠修炼和感悟,一步步试错,靠猜测、反复试错,才能验证出真理,堪破天机,可生为蝼蚁的我们,真的只有等悬顶之剑的丝线被割断,剑刃落到头上的时候,才能作出反应吗?” “蝼蚁尚且要挣扎求生,若修士进修到此等修为,却依然不能为万民安身立命,为天地固守平衡,为万世奠基太平,那修士所修,究竟为何?” “只为长剑继绝学?只为武学臻化境?只为辨道压前人?” 林渡看着判官,苍白清瘦的面容显出凛然的决绝,恍若高山孤雪,“此亦可为,可非我所为。” 判官哑口无言,恍若看到昔日道祖,一人开混沌,传真理,渡众生。 可林渡……这个林渡的命簿,生来就只有区区十三,若不是拜师入道,之后寿命慢慢增加,早就死了。 相比于同等修为的修士,她的寿数,一直都短得出奇。 这是她的命,她却为了她的道,如此地不惜命。 他忍不住问出声,“你当真,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命?” “我惜命,可若不成我道,此命不足惜。” 林渡深知,择道之后,此前的一切功法心法、天材地宝,都不会让修为再上一层,只会不断累积灵力,此后没破一境,都需要在自己道法上的跃迁。 灵气谁都能吸收,不过多花些时日,都可以慢慢积累,可对规则的领悟,在道法上的突破,就不是靠循规蹈矩的修炼可以达到的。 是以宗门内许多师兄师姐常年在外游历,用红尘中遇到的一切磨炼道心。 林渡来,不只是为洞明界苍生,为师伯同门的祭天,也是为自己的道。 洞真,要堪破真理,自然要,亲身试验。 既择此道,当,一往无前。 “你碰了这个,要折百年之寿,你碰不得。”判官看着那本神书,他只是使用者,而不是主人,甚至林渡当真和他硬碰硬起来,他不一定能完全压制林渡。 但他不能告诉林渡。 “折寿?我寿数多!折我的寿行不行?”一道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 林渡诧异地回头,一串人鱼贯而入,打头的就是倪瑾萱,身后还跟着晏青、元烨和板着脸的后苍。 他们分明身上也遮蔽了生机只余阴气,可只说了一句话,就好像将人间的活气喧喧嚷嚷带了进来,给这被烛火点燃的昏沉冥界,带进了人世的光辉和灵气。 “你们怎么……” “当然是来找小师叔你啦,四师叔说你不对劲有点担心,刚好二师姐想要再找麻婆婆请教有没有秘术能彻底治愈小师叔你的病,然后俩人就凑一起了。” 倪瑾萱眉眼弯弯,“师叔你说的嘛,出门要记得带保镖!我给你带来啦!” 元烨看向呆滞的判官,“判官大人,打个商量,我们这些个寿数匀一匀,分着扣行不行,我出二十年,记晏青账上嗷。” 晏青拿着笔和册子,当即开口,“我也出二十年,记元烨账上。” 倪瑾萱用力点头,“我出二十年!无上宗倪瑾萱,还有四师叔修为高,或许可以出双倍!” 后苍:不是你们能不能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这合理吗? 第401章 瞧你,说那话 林渡很难讲现在什么心情,“我师兄来也就算了,你们怎么来了?” 后苍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缝,“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像师兄这么厉害的人,我不需要担心。”林渡笑眯眯地回道。 后苍无言以对,转脸道,“你以为我想来?是他们几个非要来的,要不是那两个阳雷阳火实在不好掩盖,只能在外接应,我是在场唯一一个能打的罢了。” 林渡长长哦了一声,决定维持后苍的脸面。 判官这会儿回过了神,“不是,我说,你们这组团来闹事的?再能打,我们上头还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罗,我警告你们啊。” 几人同时笑嘻嘻地看向了判官,“您瞧您,说那话。” 分明除了冰块脸都是屁大点的孩子,论年纪修为都不该这般没大没小,可判官也没法生出什么气。 就是眼前这帮人,找回了那凭空从生死簿上消失的数十万人。 一界魂魄大量丢失,哪怕是有人搞鬼,那也是冥司的失职,总要有人背锅。 冥界大把的鬼修不入轮回等着吃上公家饭,他还不想丢了这修炼了千年才得来的判官位置。 那是个大事,判官曾经大半夜惊醒都念叨着那消失的几万人,甚至在第一波魂魄被送回来的时候,他差点都想给送这些鬼入地的人当面磕一个。 不过还是最好别到他跟前,一个修士不想飞升,落到地府,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事。 如今人倒是来了,就是路数有点不正,还要看他的生死簿。 林渡要看生死簿,他保管生死簿,也是要受罚的啊。 “我有个办法,我们五个打你一顿,然后抢走你的生死簿,然后你也不算失职,只是我们太强了,你觉得呢?” 林渡好像看出了判官的挣扎,打工人当然有打工人的苦楚,她当然理解。 “一点小伤,但也可以伤得重一点,随你选。”林渡看向判官,“我们很尊重受害者的意愿。” 要是后苍没来,她可能还要试探着感化一下判官,但后苍来了,她不介意群殴。 判官被这群没有一句话按着套路出牌的人弄麻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群人已经扑了过来。 “诶不是!!你们!!!” “我抢到了!!!”倪瑾萱兴奋地抽出一本书,扔给林渡。 晏青和元烨一人一边按住了判官,他看似挣扎得很凶猛,实则不动声色将关节卡在两人手下,十分方便拿捏,还有一柄莫名其妙拎出来的长剑。 灵剑怎么被带到这冥界来!他们不是阴魂离体吗? 后苍握着长剑,垂眸凌然瞧着判官,“别动。” 林渡低头迅速翻着书,她动作很快,这等天地神器看着极薄,都是拟化,实则页数多得离谱。 可此刻黑殿之内,两侧烛火通明,那泛着金光书页哗啦啦闪得飞快,堪比江海奔流,一刻不息,不光是判官,就连一直以来总是被林渡碾压的晏青都觉得有些过分离谱了。 “她这样能看得进去?”判官差点忘了自己在被挟持。 晏青麻木了,“别人我不知道,小师叔的话倒也是正常。” 林渡天生的阅读速度就快,在神识一路增强到这个地步之后更是已经超出了寻常人能接收到的速度。 “你别说,这比扇风都快啊。”元烨感慨,“这残影看着都眼花。” 不过三个时辰之后,林渡就停了,继而掏出了一张图表,上头是规则之力的强度变化图,她有了个新发现。 之前在妖界的时候一直没有发现这条曲折的线,是要分几个节点来看的。 “有几个节点很有意思。” “洞明界的人口数量自上古以来一直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起伏状态,而从六千年前起,空白页面的出现开始增多。” 空白代表这个魂魄无法召回,且掉落在了天道规则之外,是被天道管束之外的东西毁灭吞吃的。 在洞明界,大部分是被邪魔吞吃的,而六千年后数量变多,不是邪魔更强了,是堕神碎片出现了。 “六千年前,刚好是堕神碎片在洞明最早有活动暴露的时间。” “而从六千年左右为分界线,前面天道规则的力量一直相对稳定地下降,抛开那千年投身天道的修士补充天道规则导致的曲线回升的话,我几乎可以作出一条斜率一定的直线,从六千年后起,波折开始变多,天道下降增快。” 林渡一面说,晏青一面记,被强行横七竖八绑在凳子上的判官也支棱起了耳朵。 “所以一开始天道力量衰减,是因为那个魔气……”晏青握笔的手一顿,看向了堂中的林渡。 “魔气本源。”林渡肯定了他的结论。 “而六百年前开始,这种下降的趋势反而变得缓慢了。” “生死簿从五百多年前开始,有许多连续不断消散的空白,活口锐减。” “我想是这个原因,让天道规则暂缓了压力。” “那……文福他……”后苍有些不明白,“他总不能是做了好事吧?” 林渡摇头,“不,不是的。” 后苍哦了一声,那他就放心了。 败类终究是败类。 林渡还垂着眼,握着两本册子的手,慢慢用力。 灵界人本就少于凡俗界,数十万人自然是不多的,凡俗界一次战争或许就能死将近数十万人,可那些依旧能够进入轮回。 而文福的那些操作,让六百年间的魂魄都在减少,大片的空白即便在林渡的抢救下也没有补上,多数记录都已经残缺。 他一叶障目,没能看清真正的敌人,是堕神的残片,是外界的天道规则,误入歧途。 林渡情绪隐忍,“如果我不救那些魂魄,或许他的确能缓解天道衰微的进程。” “可我们救了。” “这些回来的魂魄,会让洞明界在五百年内就一下子积累大量的修士,这些投胎成草木和不开智的兽类还在其次,还有大量投胎在中州和妖族境内成为灵修。” 而这些人的生死簿上,投胎之后预定的修炼时间都变得很长,证明了灵气的确会跟不上供应。 林渡顿了顿,“除非这五百年内时局不稳,战争频发,死亡加剧,死亡后也投胎暂缓,这一点根本不可能,先抛开。” “或者有人投身天道,用以维持平衡,不然天道会在五百年内,灵气锐减,加剧衰微,从而引发天灾,资源不能及时再生,也会引发人祸。” “是我拆开了棋盘,阻断了他的棋路。”林渡看上去似乎有些懊悔,“可那些废棋,到底毁了这盘棋局,或许我不该救。” “可真正做错的不是你。”判官忍不住开口,“你所作所为,就是正道的光嗷,人口多了是会资源被消耗来不及补充,人少了你们的世界进程也会变慢的,甚至整体洗牌崩盘。” “要不是你找回来这些人的魂魄,那你们洞明界也难保不会被三十三重天的人注意到,若你们解决不了那个问题,他们出手,洞明界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渡脸上的晦暗倏然散去,抬眼看向了判官,那双没有拟化所以灰沉的眼眸,如同寒山落雪,被风吹散,才显出那早就积压成冰的剔透来。 判官这才惊觉自己被这小孩儿诈得心软,多说了。 林渡笑起来,“多谢判官大人。” “洞明界之事,自然我们能解决。”林渡将生死簿送回,“神若进了洞明界,我们自然也能,弑神。” 判官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一紧。 早在林渡没来之前,他就在揣测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大世界悄无声息少这么多魂魄。 果然洞明界现在出大问题是上界遗落的缘故,今天林渡来抢生死簿,其实也给他透了个底。 他这么暗示回去,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林渡得了答案,心头却更沉重。 天道衰微,根本原因是魔气本源,之后堕神碎片出现,加剧衰退,文福成为了堕神最锋锐的一把刀。 就像是一盘跟人下了一盘前头步步犀利尖锐,后头却一盘稀烂的棋,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对手换了人,那些前一个操盘手下得稀烂的棋,成了刺向她的犀利尖刀。 她的对手,不是文福,不是魔尊,是堕神。 一个看似毫无灵魂,总能隐身在活人身后的“死物”。 哪怕碎片都被林渡喂给了寒月灵和天道,这东西的影响力还在继续。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走归走,寿命还要扣的啊。”判官看着林渡准备离开的身影,“就按你们说的办?” 后苍冷着脸,看了一眼林渡,“不然呢?林渡还有寿命可以扣?扣了你是不是现在就要勾魂了?” 判官抱着生死簿,“瞧你,说那话,勾魂的又不是我,我只负责做账本呐。” “都记我账上,我寿数长,懒得跟小孩儿分摊,不差那一百年。” 后苍说完,转身离开。 判官见他们离开,把自己身上撕吧地更加狼狈,抱着生死簿过了半个时辰,才跑向了主殿。 “大人!!!遭了!!” 第402章 那是她上辈子的死相 林渡一行人出了城,后苍才发现林渡还在往鬼界更深处进。 “你还要干什么?”后苍不解。 “等价交换,要给麻婆婆取冥河水。”林渡开口说道,“你们呢?她送你们下来,没要求什么吗?” 倪瑾萱摇摇头,“婆婆说,她可不想你回不来,做个赔本买卖。” 林渡闻言,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冥河在酆都之外,林渡找鬼打听一回方向,就直奔着冥河而去。 那被问路的鬼还没说完话就看着那白发鬼跑走了,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没说完呢,正常鬼别往冥河凑啊,那可都是不肯投胎的恶鬼打架,那不等死呢嘛。” 冥界总是阴沉沉的,越往当中去,越觉得森寒。 一行人都走得很快,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你们觉不觉得,这冥界城里城外好像完全不一样?”元烨打着哆嗦,“城里热闹,城外却好像都没有是声音。” “都是鬼,热闹才不正常吧?”晏青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拿着笔,紧跟着林渡的步伐。 “看见冥河了!”倪瑾萱兴奋地指着前方喊道。 他们走了将近两天,一路虽然寂静,因为几人同行倒也没什么意外。 后苍拎着那把灵剑,倪瑾萱拎着云魄鞭,威慑力足够,把林渡衬托得像是真正的弱不禁风的单薄鬼影。 “奇怪,这河居然没有声音,死气沉沉的,也不流动。”倪瑾萱紧贴着林渡站着,看着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河水。 就在他们集体靠近的一瞬间,那寂静到极点的冥河倏然翻涌沸腾,恶鬼咆哮,无数双手伸了出来,像是要将靠近的新鬼直接拉下,踩着新鬼做成的阶梯,爬上岸去。 那些手狰狞泡胀了,一出水好像还黏连在水面上,突破那河水张力层的手开始一瞬间腐烂,血肉消融入冥河之中,稀里哗啦却如沉入泥潭,依旧毫无声息。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旁边晏青直接干呕出声。 比起之前魔潮之中血肉淋漓的混乱,此刻直面这个景象,却实在有些挑战人的视觉神经。 林渡却转过了头,比起这直面的冲击,此刻更让她无法承受的是数不尽的七情六欲,多年沉重的贪嗔痴凝结为了怨毒,阴气冲天,她如今是阴魂状态,虽然红绳没跟过来,但感知倒是完全跟着。 “还是当瞎子好啊。”林渡幽幽感慨了一句。 倪瑾萱有些担忧,“这水看起来不太好取,小师叔,你用什么取水?” “冥河就是死水,不流动的不止是水,还有时间。”一道女声传了出来,“一直以来,进入这冥河的鬼大多都不会再出来,真真正正成了条死鬼。” 林渡转头看去,那人一身赤华细纱长袍,眉眼秾丽,走在一片寂静里,像是从阴沉昏暗里挣脱出来的唯一一抹热烈的艳色。 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冥河里的手全部沉了下去,阴风在一瞬间消散,重归于寂静。 “鬼界从不会有人来取冥河水,想活着的,更不会靠近这冥河一点,生怕被消解了个干净,你们上头的人,怎么会想要来取水?” 林渡彻底转过身,“洞明界无上宗弟子,林渡,见过鬼帝。” 身后的几人同时绷紧了神经,鬼帝?什么鬼帝?是仅次于冥界之主的五方鬼帝? 那他们这不是来送菜来了吗?还能回家吗? 鬼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如此胆大,也不怕我是来抓你的。” 林渡放下行道礼的手,“此生有幸,得见鬼帝,也不算白来一遭。” 看林渡如此气定神闲,背后几人略微送了一口气。 看吧,林渡总是有办法。 “哦?你不怕死?” 林渡摇头,“晚辈贪生怕死,不过您要真的是来抓我们的,我们也未必没有胜算。” 鬼帝还没接话,林渡瞬息之间抬手结印,在鬼帝抬手准备挡攻击的一瞬间,利索一个翻身,手中凝结出冰盏,融入至阴之气,瞬间将那冥河水引入其中,死气沉沉的水面在一瞬间有了波澜。 而林渡也在那一刻,清晰地看见了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她上辈子的死相。 病骨支离,面容尚且年轻,头发却花白,她周围是困魂阵,那无疑是她亲手布下的,七日困魂,拒入冥府,自弃轮回。 林渡愣了一下,不明白冥河怎么还有这个功能,也没听鬼差说啊。 下头的鬼似乎在看清了林渡的面容有一瞬间疑惑,为什么一个人会踏入一条河流两次,接着出于本能还是伸出了手,想要拉她入河。 就是这么一瞬间,一道强硬的鬼力直接将林渡生生拉了回来,鬼力凝结成粗大的锁链,直接将林渡的重要关节扣住。 “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一个还没有飞升的人,跟我谈什么胜算?”鬼帝声音听起来危险至极。 后苍和倪瑾萱见状同时出手攻击向了鬼帝。 鬼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攻击都未到她面前就被震散了。 她对上林渡那张和冥河上显示的死相全然不同的脸,微微挑了挑眉,“嗯?” “您一招致胜,我们就这么算了。”林渡对上她黝黑的眼底,诚恳作答。 鬼帝:…… 后苍:??? 鬼帝默然片刻,松了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等你成长到可以和我叫板的时候,再来吧。” 林渡诶了一声,还面对着鬼帝,脑子想到刚刚看到的死相,意识到了什么,打了个收拾招呼身后的人快跑。 几人下意识配合林渡,转身就跑。 “你放弃轮回,自囚于洞明界,偷天一线,如今还敢下冥界,是真不怕我们冥界抓了你的漏洞?” 鬼帝说得凛然,落在林渡耳朵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没有我,洞明界都得死,冥界少一个控制的地盘,三十三重天多一个打着除害所以拿捏在手里的洞天,您是鬼帝,您要怎么选?” 林渡远远站在她面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脑,“刚刚那个我还有一种说法,您赢了,我给您算笔账。” 鬼帝看着她眉宇间的张扬和自恃,笑了一声,“林渡,你修的是道祖亲传之道,我就当提前交了你这个朋友,日后,你记得了结这笔账。” “好说。”林渡答得爽快,债多不压身啊,更何况,这笔账,其实很轻。 鬼帝在林渡翻身上冥河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林渡或许不止是来取水的,“自弃轮回的人,尸身居然在冥河之中?” “林渡,你是拿回你留下来的东西吗?” 冥河的时间是停止的,也就意味着,这里头可能存在无数条线无数节点的人,只是相对静止,无法触碰。 可鬼帝不一样,她是从冥河中修炼出来的,唯一一个掌握了这世间的时间法则的鬼修,坐稳了一方鬼帝之位,名曰,神荼。 而林渡是第一个,跳出那条既定的长线,又回来的人。 神荼得知林渡来了,是特地来见这个异端的。 “我这是……刻舟求剑吗?”林渡看向了鬼帝,是试探,也是验证。 她看到的的确不是她上辈子的死相,是上辈子她本人。 鬼帝歪了歪头,看了一眼那冥河,“谁知道呢。” 林渡叹了一口气,“您这是为难我呢。” 她最担心的,不是旁的,是身后那几个崽子的质问,希望他们跑快点,没听到。 出去之后,要怎么编呢。 神荼不解,她搞不懂林渡这诡异的思维。 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她的意料。 林渡闭了闭眼睛,冲后头喊道,“听我的,往前走,别回头,麻婆婆已经说了,返程的时候,别回头,我马上就跟上来。” 只是这一句话,叫鬼帝看了个明白,林渡那一开始示意人逃跑,却自己没有转身和他们一起跑,居然是因为这个。 生魂来冥界,返程决不能回头,否则会被发现的恶鬼吞噬。 林渡这是故意的。 故意叫那群人先返程。 “那就,有劳鬼帝。” 直到此刻,林渡才是实实在在欠了鬼帝的人情。 神荼本就不会杀她,也不会留住她,但在冥河中捞出她的尸身,林渡一人,做不到。 神荼也回,“好说。” 容颜近乎靡丽危险的女人转向了冥河,抬手之间,无数道时间线化为细丝,在她指尖穿行。 冥河一瞬间波涛滔天,而一道细丝被神荼握住,片刻之后,如同银镜中突兀地出现了林渡倒影,可却真真实实的,全然不同地,突破了镜面,出现在了林渡面前。 那个尸身,正如林渡看向冥河时看到的那样。 机关算尽,病骨支离,面容之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可那又的的确确是林渡喜欢的打扮。 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很喜欢青色,因为世界上没有一处土地属于她,可唯有这片青天,永远属于她。 于是她惯来喜欢青色。 从来如此。 那是她,那就是她自己。 林渡的记忆一下纷至沓来。 那是……连接她神魂的,储物灵宝。 如何能储存她辛辛苦苦找到的,为自己下辈子积攒的所有药材,唯有时间停止的地方。 这世间只有一个她能到达而时间恰好停止的地方。 那就是冥界冥河。 一个死去的魂魄本就该到达的地方,所以最后在完成了一切布置之后,林渡亲手将自己的尸身,投入了冥河。 那具尸体干干净净,看起来似乎刚刚离世,可在脱离冥河的一瞬间,尸体就开始有了风化消散的征兆。 林渡抬手,与空中那具尸体,那个自己,指尖触碰,随后双手合十。 顷刻之间,那条时间线上林渡开始消散。 如同被林渡的冰雪之力凝结出来的雪人,在冬天结束春天到来的时候,融化成了林间泉水,叮咚作响。 雪人消融,而她指节上的储物戒指落到了林渡手中,冰凉的,潮湿的。 像是……当初堆雪人时,往里头嵌入的自己最喜欢的首饰。 林渡笑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前世机关算尽,究竟推演到了何种地步。 墨麟身上的蛊毒,必须找麻婆婆解。 林渡一早知道她会遇上麻婆婆,所以她这辈子一定会遇上麻婆婆。 林渡是阎野认定的徒弟,对事情的思考习惯性基于真实具体的数据。 而想要窥探天道衰亡的根源,想要探知很多洞明界的大局,林渡也一定会选择亲自去看切切实实具体的数据。 所以林渡在摸到了最后的关卡时,一定会下冥界,而能帮林渡掩蔽生气的,最佳人选就是麻婆婆。 而林渡上辈子之所以知道冥河的特性,就是麻婆婆告知的。 因为麻婆婆想要冥河水。 麻婆婆跳出了六界之外,也不在五行之中,几乎不可能彻底死亡。 只有消融魂魄的冥河水。 麻婆婆想要一盏冥河水,在将来活够了的时候,轻轻松松地走。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去,终散尽。 林渡只要找了麻婆婆,去冥界就一定会去冥河。 这个时候,林渡自己的修为绝对已经不弱了,而事情也已经被揭露地差不多只剩下世界规则的事,也差不多正是林渡和精魂融合,却因为天机屏蔽,无法想起记忆,更无法调用这与精魂相连的储物戒。 只有实体。 现在,林渡找到了自己的尸身,就找到了实体,剩下的药,就都有了。 林渡站在原地,真心地说了一句,“我可真厉害啊。” 她是真厉害啊,她算计到了每一步,包括自己的思维和时机。 一步不错。 哪怕时间有差异,节点不会有错。 林渡想,若是自己的对手知道自己这么精于布局计算,只怕也会斟酌一下该不该让她上桌。 她郑重地向神荼一礼,“日后,这个情我必还。” 神荼站在岸边,看着这成千上万年唯一一个心智超越了规则的奇迹,“我等着。” 林渡拿着储物戒指,头也不回的向那几个僵硬等着却不敢回头的兔崽子们跑去。 “不是,小师叔不会被那鬼帝吃了吧?要不还是回个头?”晏青担忧地问道。 “他们刚刚说什么?我怎么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呢?”倪瑾萱小声道,“就是,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元烨问,“你们能捏个镜子不能?咱们对着镜子看看呗?” “……”后苍服了,“你忘了?鬼修在镜子中不能成像,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我都知道!” 元烨:……啊? 林渡匆忙赶上,决定用焦急时刻扰乱他们的思维,“跑啊,我都拿上东西了,愣着干嘛!再不跑时间就过了。” 几人慌忙一起撒丫子向鬼门跑去,向他们的人间跑去。 第403章 人形自走蒸汽机 藤蔓密布的小院之中,就是白日也看不到阳光。 墨麟拄着剑棍,站在阵纹之前,“第六日了。” 身后正在帮忙炮制药材的人直起身,看了一眼天色,“天快黑了,应该快回来了。” 麻婆婆坐在一旁,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又看了一眼夏天无,这人天分奇高,传给她些医药之术倒也无妨,传给林渡纯属浪费。 她看向了那个还亮着的阵纹。 还有一日,这个阵纹就会熄灭,鬼门关闭,几人就回不来了。 她收回目光,“你们话平时都那么少?” 夏天无闻言有些诧异,“您不是喜静吗?” 麻婆婆转过头,“我以为你们无上宗就没有不吵的人呢。” 夏天无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 墨麟开口解释,“天无喜静,我话多,但是个没数的直肠子,总是说错话,所以就不说了。” 熟人面前倒是无所谓,可如今麻婆婆手上还捏着同门师叔师弟的命,他哪敢乱说。 三个人在院子里气氛莫名僵硬,就在气氛又重新沉下去的时候,乘着最后一丝天光,阵中倏然顶出来几个飘飘忽忽的小纸人,魂还没归位,声音已经大了起来。 “诶嘿,怎么样!我就说我们肯定不会拖到最后一天才回来!”一道嚣张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诶呦终于见到了光了,我吓得墨都糊身上了,好不容易带进去的笔墨。” “什么好不容易?那是小爷我辛辛苦苦剪出来的笔墨!你懂不懂鬼符送物啊!快谢谢爹。” “我爹还在阳间呢。”小纸人扑上去给了身边的纸人一道墨点子,瞬间两个都跟刚从墨水缸子里捞出来的一般。 “差不多得了。”林渡的声音响起,迈着胳膊腿儿往前走,“再不归位你们想散了?我重新送你们下地狱?” 一群小人慌不择路地往自己入定的身躯跑,两个乌漆嘛黑的小人连滚带爬,在脱离的那一刻恢复了白净。 四人终于重归自己的身躯之内。 “我愣是没敢回头啊这一路,那一路的恶鬼,看到我们闯鬼门的时候跟饿虎扑食似的,都知道我们是上头的人,生想把我们给拽下去。”元烨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差一点就上不来了。”晏青没好多少。 倪瑾萱阴魂一归位,转头兴奋地看向了师兄,“师兄,你没看到好可惜,刚刚四师叔那一剑超厉害!比大师兄你出鞘第一剑还厉害!” 他们从冥河回来的一路上,直到鬼门关前,都还算平安,只是等几人想要进入鬼门关时,不知从哪涌上来一群恶鬼,发现他们是生魂之后,全部扑了上来,也就比在冥河里头那一群鬼好了那么一点。 若是持续缠斗,他们定然是走不出鬼门关的。 也就是那时候,他们真真切切见识到了一个无相境的修士的剑意。 即便只有阴魂,可那一剑,一句如同长虹贯日,一剑横扫,带着荡平周遭怨鬼贪鬼的冷冽杀意,一视同仁地俯瞰着那群恶鬼,剑气肆虐,经久不散。 而林渡也在后苍的掩护下,顺利打开了隐门,招呼几人一同出了鬼门关。 寻常阵法师自然也可以布置鬼门阵,可一旦鬼门打开,自然也有恶鬼借机生事,钻入鬼门阵中,意图重返人间。 墨麟和夏天无守在外面也正是为此。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林渡的鬼门阵绝非寻常鬼门阵,而是有个隐门,寻常鬼从内找,自然找不到。 几个跟着林渡下冥界的没有察觉,可在外头的三人却是清清楚楚。 没有一只鬼出来,因为也没有一只鬼找到林渡的隐门。 “要不是师兄你是后辈,那中州剑道第一天才,只怕是保不住了。”倪瑾萱继续絮叨。 后苍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闻言面色一僵,转过了头,并不适应这样的话题。 “这有什么,自古剑修多少风流人物,今朝是我,明日是你,是咱们无上宗的剑修,那当得了第一天才不是很正常?”墨麟下意识回道,“更何况是四师叔,那就更正常了。” 麻婆婆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墨麟,这哪里是直肠子不会说话,这不挺会说? 林渡将那盏并未融化的冥河水交给了麻婆婆。 麻婆婆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这就是冥河水?” “千真万确。”林渡答道。 麻婆婆接了过来,被那冰盏冻得粘了手,她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将冥河水换到自己的瓶子里,用阴气震碎了手中的冰盏。 “你的身体,去冥界那么一圈,记得调理一下,我教夏丫头练了一炉丹药。” “就你你的丹药最麻烦,要加不少缓释的辅料,比别人的都大一点,她说要单独炼制,斟酌了好几日。” 麻婆婆轻描淡说完,起身打算进屋,不经意间撞见眼前场景,一时没绷住,嘴角微微抽搐。 那几个刚好冥界出来的人已经都被塞了一颗丹药,夕阳西下,一排四个,无比眼熟地冒着热气。 后苍先是看着旁边那俩小子头顶上的烟雾袅袅沉思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人更僵硬了。 他看向了那个二师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试图用灵力捏成风吹散未遂,反而变成了人形自走蒸汽机。 林渡笑出了声,最后后苍冷着脸,和那三个咧着嘴傻笑的孩子排排站,充当静止的开水壶。 倪瑾萱和夏天无关系好,直接嚷开了,“师姐!你炼丹火又大了?” 夏天无诚恳道歉,“这回不是,这回是故意的,冥界七日缠绕的阴气极重,所以得给你们上强度。” 林渡在一帮人殷切地目光吃了丹药,除了吞咽的时候有些艰难,吞下用灵力化开药力之后却毫无影响,依旧是那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后苍心态崩了,“为什么她没有冒热气!” 夏天无刚想解释,林渡已经开口,“因为我这个人比较稳重内敛。” 后苍:……?这能有什么关系! 他瞪着眼睛,怒目而视,最终让林渡再次放肆笑出了声,先前谪仙一般的人物,也只能默默冒着白汽,在夕阳之下气成了墙角的蘑菇。 林渡笑着转头,摩挲着手指上多出来的那个戒指,冷不丁听得几人在商议之后的行程。 “我可能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麻婆婆想要将一些偏门的医术和药理传给我。” 墨麟犹豫了一下,“我留下来陪你?顺便驻守这里,这里只怕之后还有更多的邪魔,我驻守也是应当的。” 反正他们都正是需要在外历练的修为和年龄,不回宗门没有大事。 夏天无不置可否,倒是晏青想起来一件事,“小师叔,那时候你是怎么一眼看出来那是鬼帝的?” “因为一路都有恶鬼跟随,可她出现的时候,周围所有恶鬼扭头就跑,按理来说,应当是比他们都强大的恶鬼。” “分明是恶鬼,她身上却没有任何鬼气,更接近,天道之上。” 林渡笑了笑,“除了鬼帝,我想不到旁人。” 林渡说着,隐约觉得晏青绝不是问那么一句这么简单,她单手摩挲着自己食指上的戒指,听着他们感慨。 “那当时,您和鬼帝说什么……轮回?” 林渡按着戒指,面上不显,从容镇定,“我不轮回,我飞升啊,合理吧。” 晏青狐疑,“可是天人道也会轮回啊,等到福报尽了,就还会带着业力重归轮回,只是和凡人修士比起来,轮回的时间太长,只当是没有轮回了。” 林渡点头,“你也说了,和凡人修士比起来嘛,就是那么个说法。” 晏青有点不信,但林渡太镇定了,倪瑾萱也不信,可小师叔说了,看一人有没有说谎,就要看她敢不敢直视,有没有摸鼻子,眨眼睛,或者手上有什么小动作。 林渡看起来太正常了,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信念是,人只活一次。”林渡笑眯眯地拍拍一脸担忧疑惑的瑾萱,“下辈子我可认识不了你们这群人啦,珍惜眼前人嘛。” 倪瑾萱被说服了,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我们下一站去哪,大师兄二师姐作堆,我们几个也凑做堆!”元烨察觉到了什么,主动岔开了话题。 林渡感慨,还得是元烨这小子聪明。 一帮小孩儿凑作堆,后苍走到林渡跟前开口,“我听见了。” 林渡一僵,听得后苍继续开口说道,“他们修为不够,但我听见了。” “放弃轮回,自囚于洞明界,偷天一线?” 后苍站在林渡面前,头顶上的白烟还没消散,垂着眼眸,觑着林渡,“还有,自弃轮回的人,尸身居然在冥河之中,那是什么意思?” 他眉目凌然,居高临下的时候,也带着沉沉地压迫感。 林渡已经想到了对策,“这个说来话长,我心脏有点过负荷,在冥河中找到一个药材,现在要闭关炼化药材,麻婆婆,你家里挪个空房间给我呗。” 遇事不决,闭关解决。 她抬脚要走,后苍运起了步法,挡住了林渡的去路。 林渡诶呦一声,“又训练我啊!我的步法你都输我两回了。” 她说着,同样运起步法,虚晃了一下后苍,转个身就上了天,反身稳稳落在院落之后,熟门熟路找到了自己当初住过的小房间,顺手从犄角旮旯里拎出一个闭关中勿扰的破木牌子,挂上去之后利落布阵。 后苍追到后院的房间,气急败坏,“林渡!你每回赢我都是使诈!小心我告诉我师父!” “你师父你师父,你师父又不会怪我,她只会安慰我!” 后苍:……那也是。 “我告诉你师父!” “你进得了洛泽吗?” 后苍:……好气,他真的进不去,阎野那人就没正眼看过他。 虽然阎野从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 林渡应付完后苍,转头上了床榻。 她倒也没真说错,她的确需要点药,要不然只怕真撑不了多久了。 亡灵死后七年才会投胎,七年之后才开始陆续投胎,最后五百年内达到灵修的高峰期。 她闭关三年先消化了之前给自己安排的修补心脏的天材地宝再说。 ———— 11点正是灵感充沛的时候房东突然找我叫我下去帮忙她妹妹被反锁了,所以没来得及写完,等会儿还会补上一部分,为表歉意,明天更6k。 第404章 没了束缚的脱缰野鬼 林渡从空空荡荡的储物戒中取出了唯二的玉盒。 玉盒是存放珍稀灵物的特殊保存盒,什么锅配什么盖,就是无上宗也不是样样东西都用玉盒。 林渡看了一眼玉盒上的标记,取出了自己给自己准备的第三个天材地宝。 第一步是天心莲清心安神疏通心脉活气利水,第二步是深海真灵补充生机,第三步,就是眼前这是个强效的回阳救逆之药,赤阳虎箣。 这东西常人不会用,也不敢用,只因大热大毒,一个用不好,人也就没了。 可林渡情况不同,她有前面两个天材地宝打底,还真就不怕。 “还真是上刀山下火海,得亏我那个时候已经是死了,再想要受伤也难。” 林渡感慨了一句,天心莲在高山寒雪之上,深海真灵在极深的海底,这个却在凶恶异常的地壳岩浆之中。 她将黑不溜秋的根须取出来,难怪这东西是第三步,若是刚开始就吃了这个,只怕人现在已经彻底死的不能死了。 她盘坐在床上,开始专心炼化。 这个时候,药也来的刚好,她身上阴气重的不像是个活人。 甫一炼化,林渡就察觉出来了药性的凶猛。 好在这会儿没有外人,否则应该能看到全身都开始冒蒸汽的林渡,与那几个头顶冒烟的不同,林渡是全身冒白气,乍一看倒像是自带干冰特效的神仙。 那素日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皮肤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内被蒸成了熟虾。 真正的蒸汽机,还得看林渡本人。 寒月灵好些天没有出来透气,刚刚贴着林渡的手腕出来,就吓得直接窜上了天,如同一个飞上天的刺猬团子。 “诶?不是你谁?” “假的林渡?” 寒月灵生来寒热两相,但随林渡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保持的寒相,谁知道今天这么一出来,被热气烫得直接窜了出去。 楚观梦落到床榻上摔了个屁墩儿,转头看向浑身热气直冒的林渡,开始思考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从冥界回来一遭别人阳气没了,她是阴气都没了?这么多阳气受得了吗?还是林渡吗? 莫不是吃错药了? 楚观梦想了想,打算敲敲和林渡的神识契约,谁知也就是这么一敲,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了床榻上。 楚观梦吓得又原地起飞,“林渡!!” 林渡抬手抹了抹脸,将流下的鼻血擦掉,“不要慌,这个药,劲儿有点大,我消化需要很长时间,你要闲得慌,出去玩也可以。” 楚观梦闻言哦了一声,她懂了,又是闭关呗,这事儿她熟。 林渡要么把自己冻成冰块,要么就把自己弄成火盆儿。 毛团子狠狠摇头,年轻人,做事就是极端。 林渡确实没想到药力这么猛,猛到一路冲开了她的五脏六腑,经脉火烧火燎,全身的肌肉和毛孔都张开了。 脑子也彻底想开了——被药力冲昏了头脑,只知道一遍遍用灵力消化疏导。 爆发的火毒想要摧毁她的心脉,可先前炼化的药力和生机正源源不断地补充进心脉,炙热的药力激发着残破身体的生机,驱散着因为身体衰竭而是累计的阴浊之气。 冰雪之力缓解着身体的灼热,在一遍遍的经脉运转之中,那些沉疴被是药力烧灼了个干净,充沛的至阳灵力不断内化。 林渡也从泡进了岩浆里,变成了泡在了温泉里。 外头的时间一刻不停,闭关的时间却无限接近于静止。 林渡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全部心神被炼化药力所占据。 她只有这么一辈子了,她当然要活,也必须活,至少要活够三五百年。 冥界,阎王殿,带薪病假的判官随手翻开生死簿,那上头每时每刻,都会有数据在变化。 世人都以为生死簿是固定的,从投胎时就编写完了一生。 可对于修士来说,其实并非如此。 修士修士,从入道的那一刻,就开始修行,所作所为,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改变命数。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生死簿这个神器,才是真真切切的,神器,不断演化,不断因为每个人的选择积累的功德和业力,来计算他的未来命运。 判官在没有当判官之前,当真以为命数天定,可看得例子越来越多,才倏然反应过来。 所谓命数天定,修士修炼感悟,分明也在是在抉择之间,通过感悟的天道规则,改善了自己的命数。 有违天道者,诸如放弃苦修、放弃明悟,抛弃规则,寿数也就折了。 只是累世功德和业力,让每个人的初始值不再同一个起点。 判官翻开其中一页,那上头写着两个字,林渡。 先前判官看到的寿九十,却已经推延到了五百。 虽说比寻常的乾元境修士要短上了很多很多,甚至不如人家的零头,可也实实在在是多了。 判官看了一会儿,合上了册子。 当时他假意夸大,说林渡寿数只剩了一点,其实还有五十年可走,只不过,对于常人来讲,五十年也太短,如今看来,只怕林渡这寿数,还真就走不到尽头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渡习惯了疼痛,倒也没觉得煎熬。 等到五脏六腑褪去火烧火燎的感觉,浑身血流不再奔涌,经脉不再拓宽,心脏跳动也不再震耳欲聋的时候,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又运转巩固了几个大周天,这才停下修炼。 她的心脏活力已经跟普通人基本没什么两样,也就是外观有那么一些支离破碎。 林渡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 上辈子她脱离躯体成了阳间的鬼之后,反而比原先更为活泼,再没了躯体虚弱不适的束缚。 生前没怎么历练,死后反而在中州到处跑,像是没了束缚的脱缰野鬼。 为了求麻婆婆帮忙,林渡清理了不少家族和灰色地带的商会,废了那些用蛊术控制人做不轨之事的蛊师和势力。 世人都只当她是麻婆婆养的最强大的尸傀,却不知道那不过是个等价交换。 她不受任何人驱使,只为自己一切计划做准备。 雪山、熔岩、海底、老林,一路风霜,如今再想起来,却不过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林渡当然想活,可她更想以林渡这个人,这条命来活。 这一世的目标没有达到,没有报之于万民,没有还恩于师门,她不想忘记一切,重归轮回。 林渡活动完筋骨,站在了原地,想到上一世最后和夏天无见面的样子。 那时候距离夏天无心死也有了几十年。 宗门的衰败,邪魔的肆虐,让夏天无反而重新开了丹炉,炼制寻常去除邪魔的丹药和伤药,送给是钧定府所剩不多却还在保卫定九城,和邪魔厮杀的守卫。 她没了异火,没了火灵根,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没有任何加成的火,炼制丹药。 林渡从麻婆婆那里偶然得到了几个对自己有益的丹方,在路过无上宗旧址的时候,听说了夏天无重新开始炼制丹药的消息,改换了面貌,花了身上所剩的灵石,凑齐了大量药材,找夏天无炼药。 那时正是凛冬,夏天无在山上,身子很弱,面色苍白,一身厚实的白狐裘之下,依旧能看到她枯瘦的身体,空空荡荡,再沉重的狐裘也贴不到她的身上。 巫曦守着她,寸步不离,可夏天无却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见了生人,巫曦紧张地想要守在她面前,反倒是夏天无开口询问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不知道友找我何事?” 林渡裹着一身并不透气的“裹尸布”,只露出一双失去了光,有着鲜明疤痕的眼睛,“我有几个丹方,想要找你炼丹,药材自备,五千灵石,接吗?” 五千灵石对于寻常丹修,连三瓜两枣也算不上。 巫曦以为面前的人是故意来羞辱,当即有些发怒,却被夏天无阻挡,“我从没有炼制过这些丹方,失败率很高,我看这些药材珍贵无比,想必丹方也稀罕,如果道友真心想找个丹修炼丹,可以去找济世宗的丹修,更加保稳。” 林渡知道夏天无不是因为钱少受辱而不接,而是因为害怕失败。 从前有异火有师傅有自己修为的她成功率都不算高,更何况如今她心灰意冷,只炼制基础的丹药,为的也是救急。 可林渡总有林渡的办法,哪怕是一面之缘的人都能在状况之中找到对方的弱点和要害,更何况是相熟的人。 她诚恳道,“我求得了这些丹方,又凑齐了这些药材,已经花完了身上全部灵石,只剩下五千,可我实在是寿数将近,走投无路,听说您是第一医修的弟子,所以冒犯前来一问,若您不肯接,大概也没有旁人肯接了。” 夏天无闻言,触动良久,“只是我不能保证成功,万一……” “生死有命,若没有您,我空有药材,我也得死,您不用有压力。” 林渡那时候也没个准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夏天无既然能重新炼丹,只要她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有了能尝试其他高阶丹方的勇气。 哪怕林渡失败了不能改写结局,夏天无或许也能起死回生,至少重新找回自己最初的梦想。 夏天无真的成功了。 林渡不知道她失败了多少次,但林渡接到传信过去的时候,夏天无更瘦了,瘦得吓人,眼底的光却亮得吓人。 “你的丹药,我炼出来了。” 林渡接了丹药要走,却被夏天无喊住了,“所以,我现在,也还能是个有用的人,对吗?” 林渡脚步一顿,那是冬日将近,有寒冰化冻,在她脚下泥泞蜿蜒,积累出一片清亮的小洼。 “嗯。” 就那么一句话,林渡就知道她认出来了。 夏天无认出来了,她是医修,怎么会不记得熟人习惯性走路和站着的姿态。 除了林渡,又有谁会找一个早就不练高级丹药的废人呢。 哪怕那个人本该已经死了,但夏天无直觉,那人就是林渡。 “那下辈子,我要当个更有用的人。”夏天无站在林渡身后,看着那个背影,声音很大,比往日都大。 林渡拿着药走了,没有回头,踩着化冻的泥土,与活着的人的时间,背道而驰。 “会的,一定会的。” 她的话消散在了微薄的风里。 但夏天无听见了。 第405章 过此线者,死。 林渡出来的时候正是白日,一听到门的动静,夏天无就已经过来了。 她手上还端着竹筛,里头还有被阴干的奇怪草种,眉目宛然,在一片绿荫之下走过来,恰似林间清泉,静谧清冽。 “小师叔?你闭关结束了?好快。” 林渡抬眼,“不快,三年了。” 三年对修行之人转瞬即逝,可对林渡来讲,却不算短了。 “我也快学完了,只不过最近又来了一波邪魔,这回好像并非是被赶出来的,而是邪魔有计划的侵略,墨麟他现在驻守在中州边境之前。” 夏天无见林渡目光在院子里逡巡,开口解释道。 林渡眉心微动,“邪魔侵略?” 夏天无点了点头,“师叔和小师妹他们现在还在北地边境,据说那里邪魔也在成群结队入侵。” “知道了,我先去与墨麟汇和,解决那群邪魔。” “诶,小师叔,先把脉!”夏天无拦住了她。 林渡下意识想跑,但想到了自己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连手心都有了血色,也就留在了原地,任由她把脉。 夏天无仔仔细细把脉,神态也认真严肃了些,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的确没有任何阴气和沉疴病灶了,心脉听着与常人无异,可内视还是破碎的,阳气有些过重,虽然炼化了,但稍有些过盛,得下下火。” 林渡小心翼翼试探,“所以我是好了还是没好。” 夏天无回道,“好了,但没完全好,稍纵即逝,还得喝药。” 林渡茫然,“还要喝药?” “小师叔平日里看着都好,可就是容易受重伤,是个玻璃人,平日里怎么动都没事,可一旦受伤了就容易受重伤,好得也慢,药不能停。” 林渡眼里刚刚燃起来的光,就这么破碎了。 “小师叔应当都习惯了吧,怎么还是苦大仇深的,果然还是年纪小……”夏天无没了心结,也没完全把小师叔当长辈,而是自己的病人,习惯性拿捏林渡。 林渡果然上当,“喝药而已,我早习惯了,来!” 夏天无满意地跑去煎药,药得趁热,药效最好,好得也快。 林渡被麻木地灌了三天药,这才到了西南前线。 墨麟一人就已经顶了成百上千人,只是面对实力大增,明显杀红了眼的邪魔,也有些独木难支。 人时没受伤,就是快要顶不住战线,漏了不少邪魔。 长剑早就出鞘,玄雷暴虐肆意,拦截了不少邪魔,而他身后有不少飞星派修士,正在逐一解决突破墨麟一人战线的邪魔。 “小师叔,你布阵,我去帮忙!”夏天无一早得知林渡是来布防御线的,二话没说,冲到了最前面。 林渡应了一声,抬手干脆利落逼出一条零点线,少见冰雪的西南边境,生生多出了一条冰雪之线,冰雪之力从地上倏然窜出尖锐的冰凌,直接将这条线上的邪魔自下而上洞穿。 “过此线者,死。” 冷静的声音被灵力扩散至前方,让所有邪魔都僵硬了一瞬。 “那是……乾元境中期的修士??”飞星派的长老愣了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法宝,抬头看向了被这一道线逼得踌躇不前的邪魔,忽然有了些信心。 “天降寒星,可退千万邪魔!飞星派弟子,全部至阵前,守住这条线!!” 昔日被飞星派的“长老”说成是荧惑之星的人此刻并不在意那句鼓舞人心临时编造出来的话,已经在拎着东西布防御阵了。 西南蛊寨分散,城镇鱼龙混杂,飞星派阵修极少,很难为这么长的边境线铸造一个防御阵。 墨麟一只手持着长剑,身形不断变幻,抬手抵挡一群邪魔,感受着体内灵气即将耗尽,另一只手急忙从储物戒中取出复灵丹。 来的时候还有十几瓶,现在只剩下一瓶了。 他往嘴里塞了一把,也顾不上用炼化,正要冲上前时,一道赤火剑气带着蛇形的弧度扫荡开他眼前的邪魔,但听得刺啦作响声一片,魔气瞬间滚滚涌出。 那样的剑气和威力,墨麟几乎抬不起来的眼皮骤然有了力气,眼睛睁得浑圆。 “师妹!!” 一道月白身影挡在了他身前,“师兄,退后,先炼化药力,交给我。” 天黑了又亮,一夜过去,众修士精疲力尽之际,一道金色光弧从他们的战线之后升腾起来,比之刚才的日出,更让他们热泪盈眶。 那金光刚刚要熄灭,一只扑过去的邪魔让金光重新亮起,随着噼啪一声爆响,一众修士回头看去,恰好看到那邪魔被防御阵的力量直接炸得魔气滚滚,俨然是不行了。 “哇哦。” 林渡站在阵线之前,招呼墨麟和夏天无,“走了,都有了防御线,要是飞星派这帮修士还解决不了那些闯入的邪魔,那我们救了也白救。” 他们来得不露声息,走得也像是一阵风。 此处灵气尚且浓郁,那些灵气稀薄的边界之处,只怕更难,没有大宗门势力,邪魔更容易突破。 凤凰镇的小院子里,麻婆婆以为那两个人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可没想到一夜之后人又回来了,却也没像从前那样把在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随便圈个房间就进了,只是在院子里,坐着缓神。 “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回来了?”麻婆婆格外嫌弃。 夏天无率先开口,“您也算我的师父,我怎么能不来拜别。” 麻婆婆哼哼了一声,“你们正道弟子,就是规矩大,净整这些虚的。” 林渡抬眉,“我布阵的时候让边界上的寨主都发过誓,管着寨子里的人,不让蛊虫外流随意害人,不然我布阵的时候就不带他们蛊寨,并且这个规矩要传给每一任寨主。” 一个个发誓未免麻烦,有人监管,出事就找领头人,十分好管理。 麻婆婆闻言面色微动,偏头抿了抿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渡站起身,“我们真的要走了哦,这次是真的走了。” 麻婆婆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还要我给你摆一桌酒送行?” 三人都站起来,并肩而立,郑重行了个道礼。 “您珍重,若有急需,立刻传音于我们,或者联系无上宗,我们定然会前来相助。”墨麟认真承诺,“我们无上宗弟子,绝不会忘记每一份教导和恩情。” 麻婆婆显站在那里,身形佝偻,看着面前那三个弯折到几乎和地面平行的身影,眸色微动,良久,方道,“我的本事,倒也用不着你们,夏丫头记得写完书给我送一本就行。” 夏天无答得利索,“您放心!” 墨麟又开口,“您是长辈,我们逢年过节有重要道场会给你送礼寄信,您要乐意,也来我们定九城走走。” 麻婆婆不太适应,“什么长辈,我可没儿没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们就要我出份子钱?” 两个人脸刷的红了,林渡转身摆摆手,“那你等着啊,我可说了,到时候他们办事桌上没您我亲自来请。” 所以先别那么快想着喝冥河水。 麻婆婆看着林渡走得潇洒的背影,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她摆得七扭八歪的椅子。 小混蛋玩意,临走还给她留一堆需要整理的东西。 第406章 带孩子果然让人沧桑早衰 中州极北之地,此处灵气虽然纯粹,但却因为环境恶劣,温度极寒,不好吸收,所以人烟罕至,只有零星部落和本就生于此处的妖兽。 可此刻,一片冰雪之地却被脏污染得黑压压一片,如同矿石水晶剖开外皮之后,在一片晶莹之中却多出了一片染进来的脏污和裂缝,让水晶的价值大打折扣,沦为弃子。 现在那些隐藏在白雪之中的生物此刻也全然消失不见,唯有几道灵光劈开了昏沉的天。 “我就说看见那么一片黑要遭,这冰山都化了这么多,肯定是不祥之兆嘛,你不信!”元烨一面大声嚷嚷,一面操纵着傀儡碾压邪魔。 “废话,我们是为什么来巡视,你们心里没点数吗?”倪瑾萱鞭子甩得飞快,同样超大声嚷嚷。 晏青崩溃了,“我一眼看过去,这群邪魔人形都不太歪瓜裂枣,也就是那么平平无奇,我就说要遭。” 后苍被吵得耳朵疼,明明他这一遭来北地就是为了找清净没人的地方,免得和人打交道,可这群小孩儿怎么三个人都能吵出一百个人的架势。 这是在杀敌,这是在战场,一个个的,咋咋呼呼地跟过家家似的。 “我说你们能不能安静点,把吵吵的功夫放起来,冷静思考,学学你们小师叔,动动脑子行不行!”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后苍还是不适应这帮人的吵闹程度,从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现在变得愁容满面,眉头紧锁。 带孩子果然让人沧桑早衰。 “我们就是通过吵架的方式动脑子啊!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顶一个小师叔吧!”元烨回道。 “对啊对啊!我们的意思是,这个不对劲啊这个邪魔,他们现在有组织有纪律,不会还有领头的吧!”倪瑾萱一鞭子一个邪魔,絮絮叨叨说着。 一帮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却也没忘记重点。 也就在倪瑾萱那么一说之后,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在他落地的时候,一瞬间所有的邪魔都俯身低头,跪伏在了地上,而正和四人缠斗的包围圈也一瞬间犹如潮水般褪去。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浅坑,生生逼出一片中间的真空地带。 那人尚未抬头,可高大的身影和那一身阴沉的压迫感,却无端让在场的三人都想起来了同一个人。 可那东西命这么大吗?不是早就灰头土脸滚回魔界之后,发现魔尊之位换人,到处追杀,一直在狼狈逃窜吗? 元烨脱口而出,“看!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 倪瑾萱真诚评价,“像是师父给我和大师兄拿来练准度的大头蝇子。” 后苍看着眼前那人一身织金绣彩宝石镶嵌的黑色长袍,本来想要提起身为正道高阶修士的气势,听了这两句对话,偏过了视线,一向拉平的唇角,一个没绷住,微微上扬。 确实像。 下一瞬间,那黑衣人抬起了脸,面上的面具在大军压前的沉重中显得格外流光溢彩。 晏青发出了疑问,“是不是他们邪魔都有不戴面具不能出门的传统?还是纯属个人癖好?” 这个关乎到了写传记的偏向性啊,这可不能错了。 元烨忽悠他,“你问问它去。” 他们这一连串反应落到了这出现的黑衣人眼里,就像是看了他一眼就开始窃笑的小人嘴脸。 无上宗一向是这样的,嬉皮笑脸,没个正行,没想到一向是条孤狼的后苍居然也会这样。 “师姐,别来无恙。”那人缓缓开口,语调阴沉,“我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了,你开不开心?” 他说话间,天地之间风云涌动,转瞬就变了色,成了魔界那般暗沉腥红的天。 天上乌云急剧收缩,风云卷动之间成了一只沁着血色的罪孽之眼,自上而下,悬在他们的头顶,森森注视着四人的动向。 而在如同罪孽之眼一般的漩涡之下,空气中森冷的灵气一瞬间被抽空。 后苍眉目一凝,这东西,居然变强了。 元烨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转头呕出了声,“对不起,我就是,呕,不行,有点糊嗓子?” 晏青茅塞顿开,“这句我熟!小师叔给的话本儿里,女主一听那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当场就甩出来了两个灵符,送他魂飞魄散。” “小师叔不是说了,这种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别想着拉他向上,自己反而会被拉到泥潭里,师妹,你没忘吧?”元烨看了一眼倪瑾萱。 这是眼看伏低作小不管用了,所以改走邪魅狂狷霸道拽的黑化路线了? 倪瑾萱举起鞭子,“不用灵符,我用云魄鞭,就可以了!” 今天她一定要将这人锤进土里! 后苍终于发话,“你没发现,他就是来送我们下地狱的吗?” 这人眼前的实力显然不是那三个小崽子可以抵挡的。 后苍有点发愁,之前听说师兄弟一帮人借了天道才打了个半死,今天这人看上去倒是精神十足,身体好得很。 就是脑子还是那么不好,上来逮着最小的一个小孩儿威胁,算什么本事。 千屿冷冷觑着眼前四人,“人来得不全啊,不过没关系。” 他再度抬手,“先杀了你们,自然会有人来。” 他抬手,祭出几颗琉璃珠子,轻轻抬手,看似不经意间一撒,如同俯瞰人间的神明,随手将祸福无规则的洒落人间。 不过是小孩儿惯常玩的十几颗弹珠一样的东西,此刻却发出骇人的清脆弹丸声响,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旷的死寂席卷了四人的心间。 元烨率先醒悟,“是音攻!” 但不仅仅只是音攻,那不过是那人随手抛出的东西,却在瞬息之间将三个晖阳境修士一个无相境修士心神都影响得毫无反抗之力,弹珠不断相互碰撞,在碰撞之后又向四面八方翻滚而去,速度看似缓慢,却分明有让人窒息的杀意逼向四人。 那弹珠轨迹拖拽出的无形的力量线,像是无意中走在林间沾染上的蛛丝,看不见抓不到,却能感觉到那份粘腻的细丝。 陡然间细丝成了致命的金属丝,横亘在人脆弱的咽喉之间,只要一瞬移动,就能叫尸首分离。 四人齐齐色变,后苍提剑凭借着神识的直觉,斩断那些逼至他们周身的力量线,顺势开口,“都退至我身后……诶?” 很好,已经跑了。 后苍无语地回头,看着早就退了二里地的三个兔崽子。 关键时候还挺自觉的。 第407章 师叔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后苍转过头,专心开始应对千屿。 虽然不知道这人的路子为什么这么邪,但不妨碍这激起了他强烈的战斗欲望。 剑气纵横,在白衣青年周身交织出细密的网,凛然若天光穿透冰山,折射中支离出锋锐的力量,阻挡了所有无形的进攻。 可那萦绕在心间的诡异情绪却依旧在弥漫。 那是仰望强大神明时生出的蝼蚁自卑,是面临灭顶之灾时生不出丝毫反抗能力的绝望。 无形的寂灭力量像是要摧毁任何想要反抗和挣扎的斗士的意志力。 反抗者,死。 后苍抬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提起了剑。 这世间没人能让他低头,哪怕再强大的人,都不能。 而且,洞明界的最强者,天下第一,他的神明,只有一个人。 除她之外,谁都不能让他折腰。 他忍着手上脱力的沉重感,艰难提剑,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有些滑稽的音调。 后苍虽然这辈子没听过这该死的操作,但居然还是分辨出来了。 奚琴的音调拉出了近乎人的语言,“师叔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后苍脸上一阵扭曲,但心中压抑的那点近乎毁灭的挫败感也暂时被驱散。 他抬眼,目光坚定,“什么东西,也敢自称尊者,你也配!” 邪魔就是邪魔,哪来的魔尊。 剑气勃发,他抬手结印,眉目之间一抹神印散发出凛冽的神光,“在我剑下,众生平等。” 奚琴的曲调倏然正经了起来,乐曲激昂,如千军万马,赤色旌旗摇曳,黑云压城,大将横刀立马,可破万军。 无情的剑意横扫向前,近前的琉璃珠一瞬间化为齑粉。 黑衣人似乎只是有一点意外,但很快再度出手,这一回,漩涡之中缓缓探出一只大手,直接想要将地上的人碾入地底。 后苍当即抬手掐诀,凝聚出了一道灵力罩,继而顶着重压,提剑而上。 而那些尚未被后苍破开的珠子,却直奔那后头三人组而去。 元烨拉奚琴的手一顿,前头守着的傀儡在瞬息之间被拦腰截断,连木壳带里头的精巧机关都被整齐地切割开来,毫无阻碍。 晏青提刀而上,沉重的刀口刚刚触碰上那无形的结界,就像是触碰到了世间最有韧性的东西,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撤回力量,那无形的线就已经割破了他的衣袍,切入他的皮肉,血线一瞬间飙了出来。 “晏青!!!”倪瑾萱看着那血线,赶忙一鞭子将人卷了回来,顺势在空中转了个身,利用转圈的力量,想要用鞭子抽破周遭看不见却极为可怖的力量线。 “小心!别妄动!”晏青甩手扔出去两个法器,元烨咬牙拉动奚琴,变换曲调,两人再度配合,将周围的力量线的和阻碍通过音攻的反弹分辨得一清二楚。 就这么一瞬间,一向乐天的三人突然感觉到了那致命的绝望。 强大,高高在上,远高于他们,无所躲藏,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那种,被路过人随意一脚就可以破坏全部家园和生命的,蝼蚁之卑。 “操。”晏青头一回骂了句脏话,低头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咬着牙,将刀换了一个手,“这衣服,是最高级的防御法衣了。” 元烨拉琴的手都在抖,“你先跑,你有飞廉角,跑得快,还能跑。” 晏青握紧了刀,蓝衫半数染血,“可你怎么办?你还要在这里拉琴吗?瑾萱呢?” “你带瑾萱走,我,留着。”元烨看着不断碰撞逼近的球,“如果我不在,四师叔只怕真顶不住了。” 那等强大的音攻和暗示能力,就是他师父在,都不一定完全消解,一旦乐曲停下,后苍放弃斗争,晏青和瑾萱也跑不了,只能等死。 “走啊!!!”元烨吼道,“别他娘的磨叽!计较你那个破义气!带瑾萱走!!” 倪瑾萱红着眼睛,“先走,我刚试过了,传不出去音信,我们回去,用最快的速度叫掌门师伯,你先撑着!我一定回来。” 她七手八脚将所有的防御符咒取出来,一瞬间激活,又将捡到的所有防御法器和续命灵药都扔给元烨,用鞭子勾住晏青,“我们走!” 那巨大的掌下,已经几乎看不见后苍的身影,像是天重重摔下来,压到了地面上。 而后苍,是那个个子最高,最后扛着的人。 晏青运起最快的速度,想要带着瑾萱逃离,冷不丁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巨人的脚掌一般的诡异结界,重重踏下,冰面崩裂,碎屑飞溅,几乎脚不沾地的晏青和瑾萱瞬间被埋入雪中。 元烨握着奚琴的手爆出了青筋,垂下头,闭着眼睛,用力揉搓着琴弦。 就算穷途末路,就算独木难支,可他们都只能坚持,必须坚守。 绝望弥漫在四个人的心头,倏然之间,他们听到了群狼和巨象连绵不绝的嘶吼,继而被埋入雪堆里的两人被倏然拔地而起的冰山顶了出来。 “我说,”一道过于熟悉的女声在昏沉世界中响起,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过于冷静和低沉,却格外清晰。 “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顷刻之间,元烨猛然抬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远处雪洞洞的一片天光。 先前极北之地不知所踪的妖兽群尽数拥挤而来,最前头悬着三道身影。 而那道声音就来自中间那道雨过天青色的身影。 “小师叔!”元烨在一片宝光之中,猛然起身。 漩涡中心之下,一道剑光骤然破开了那魔气凝结而成的大手,一道略显暴躁的声音传了出来。 “林渡你过来干什么!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啊?给我回去!喊你那个老是在冰上冻着的冰雕师父过来碾死这个狗屁魔尊!要不然,都得死。” 后苍在少年时听过许多谩骂的粗话,可从进了无上宗再没讲过,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可此刻却像是撕破了皮囊,骤然冒出了积压多年的戾气。 林渡不慌不忙,看向了那个黑衣人,“哟,还给自己留了一手啊。” 她语调轻慢,抬手转瞬之间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宛若此间神邸,宣判着入侵者的身份,“堕神。” 后苍诧异地转头,看向了那道黑色身影。 一向勉强能跟得上林渡思维的几人也蒙在了原地,元烨拉琴的手一抖,“哈?” “不是千屿?”瑾萱错愕地瞪大双眼。 “果然不是千屿!我就说今天这个琉璃珠子怎么这么邪门!招式也不太对劲!”晏青恍然大悟。 后苍带了三年孩子,心态在此刻彻底崩了,“堕神堕神,知道是堕神你还来!你打得过吗!!我都打不过!!” “谁说我打不过。”林渡倏然飞身,落到了后苍身前,灰色的双眸中宛若霜结,“谁是这里的神?” “是我啊。”她抬手,打了个响指,顷刻之间,黑衣人脚下的冰结分崩离析。 原本结实的坚冰此刻却支离破碎,一脚一个碎冰,先前压迫感十足的堕神,陡然显得孤零可怜起来。 第408章 咦!有脏东西! “你来得倒快。”黑衣人看向了林渡,“我还以为还要先解决那几个人,你才会来。” 林渡却没有说话,抬手一招,另一道冰山拔地而起,毫无征兆将站在漩涡之下的后苍逼得不得不退开。 后苍后撤之时仙人姿态犹在,可看着那拔地而起的冰山生生顶开悬顶的不祥漩涡,那沉重的脸上也终于略略放松了些。 林渡这兔崽子最好不是来放大话的。 晶莹的冰山像是撑开天地的生命之柱,和昏沉无道的天对抗,僵持之下,可见坚冰被压得愈发凝实,而先前令人的窒息的气氛也在此刻稍有缓解,让所有人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后苍也在林渡替他撑开一片的天地的时候,紧急调息,取出丹药咽下。 能让他这个无相境修士灵力在瞬息之间耗尽的战斗,后苍不认为林渡能支撑多久。 而另一边还在努力拉琴的元烨看着不断减少的防御层,终于也撑不住了,“小师叔!这里啊!这里!这个破珠子它要人命啊!” 林渡没回头,却在顷刻之间让元烨所在之处换了一个地方。 “当了这么多年高高在上的神,当真觉得万民就该跪伏你吗?神明就可以随意抹杀人的生命吗?” “如今你抬手之间就可落雪冰封,难道还会在意冰山崩裂的时候被埋没的那些微小生物吗?” 黑衣人闻言只是冷笑,“收起你那人人平等那一套,你只对人,可被你踩在脚下的蝼蚁难道就不无辜了吗?” “不过是对着强者喊人人平等,对着弱者无情碾过,别用你那人造的假仁假义来审判我,人类?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蝼蚁。” “你,又凭什么审判我。” 他隔着那个面具,一双眼睛猩红无比,泛着惑人的光。 林渡闻言轻笑起来,“你听过一句话吗?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注1]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失败,哪怕再想爬上神坛,都不会成功。” 两人对望,冷静到极致的灰色眼眸对上地狱之中演化的罪孽猩红,顷刻之间,风云卷动,林渡施术降下的灵雪,在一瞬间被裹挟成风卷,尽数被旋涡吸纳入之中。 林渡眉心一皱,堕神这种层次的战斗,已经比的不是日常的招式、力量、身法的比拼,而是真正的利用规则之力的博弈。 那几个小的打不过是情有可原,后苍为什么打不过,无相境的修士这么拉的吗? “小师叔小心!这个东西还能音攻的!”倪瑾萱高声喊道,“扰乱你的心神。” 林渡疑惑地感受了一下,“是吗?” 还不如她看着几万人膨胀的尸体堆成肉山的时候来得震撼大。 他们无上宗的反骨仔头子,居然还能被这种小小的心理暗示压倒? “我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这里的灵,所以你才不受压制?”楚观梦费力地爬出来,“你怎么看出来这玩意是堕神的,它明明身形和千屿那么像。” 林渡摇头,“千屿能每一招都调用这么恐怖的规则之力?他要是可以,岛上的时候就不会被我引动的天道劈成这样了。” 楚观梦认真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点道理,“那千屿就这么没了?” “千屿但凡聪明些,或许还能反杀,可他不够聪明。” 林渡看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不过我很好奇,这样的堕神,当真可以呼风唤雨,威力无限了?夺舍一个重伤的邪魔身躯,当真就以为自己能成为神魔一体的魔神?” “我说,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根本打不过它?”楚观梦觉得不对劲。 林渡在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废话,废话的原因只有一个,在蓄力等后招。 就在他们的对话过程之中,琉璃珠已经到了林渡面前。 林渡挑眉,听着玻璃珠互相碰撞的声音,祭出浮生扇,灵力爆发出刺入人骨髓的寒意,一瞬间将周遭逼近的力量线尽数封冻。 落在旁人眼里,只见青衣修士的周围一瞬间凝冻出无数霜结的白线,其中一条线擦着林渡的颈侧,另一条更是横亘在那对灰色瞳仁之前。 林渡顺势后仰,眼看就要靠近那身后交织的几条线,可下一瞬间,林渡抬手震开自己前后冻结的线。 纷飞的雪粉,如同堕神那高高在上白骨累积的台阶,一瞬间化为了齑粉,将所谓的神明拉至地上。 后苍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开始寻找那三只聒噪的崽子,“不是,她是怎么能冻住规则之力的?” 这会儿他开始明白了,凡事还是要找人吐槽吐槽,要不然难受,真的难受。 但很快他没有心思感慨了,林渡再占据天时地利,那也只是个乾元境中期,比他都低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不说是堕神,就是魔尊,都能一个打十个林渡。 就比如现在。 在林渡震碎琉璃珠和力量线的瞬间,另一道攻击就已经成型。 天地之间风云剧变,炽烈的温度将此处瞬间变成了炎炎地狱,赤黑的岩浆倒灌入整个极北之地,毫无差别的攻击,形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林渡拧眉,到底曾经是神明,对规则的控制力不是她可以比的。 但一切不幸的开始,是这个堕神想要重新成神。 就算今天他不出现,那林渡也是要在洞明界地毯式地搜查一遍,清查所有堕神残片。 她带着人游历在外,到处布阵挖土,也是为了顺带搜查这个堕神的残余碎片。 现在人都打到她脸上来了,林渡怎么能不将人打回去。 天地再度变色之时,林渡倏然展开浮生扇,丹田内积累的冰雪之力倾泻而出。 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景象。 地上自林渡周身起开始迅速向四周蔓延起冰霜,而天上却在下炙热的“岩浆”。 那些岩浆看着红得发亮,一路从天上落下,外部慢慢冷凝成漆黑的模样,如同魔神的血泪,一路还冒着滚滚黑气,不是魔气又是什么? 也就是在变色之时,众人一瞬间感受到了浓郁的烦闷之感,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妄念、不经意间压下的愤懑,和横亘在心间的执念尽数翻涌而起。 血液奔流向四肢,大脑却好像缺氧一般闷热。 楚观梦脱口而出,“咦!脏东西!” 林渡皱起眉头,“这么浓郁的三毒!” 难怪。 难怪堕神选择了千屿夺舍,不是他不想换,是他换不了。 危止给千屿植入的三毒印,让千屿真正成了一个人形自走净化器。 并且这个净化器之内,已经牢牢禁锢住了堕神残片这个毒害,将千屿的躯体和堕神残片绑定。 林渡叹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要豁出去,至少折一大半的寿才能解决,但堕神要这么搞她这就专业对口了。 本来只是天时地利,现在人也和了。 ———— 注1:出自鲁迅,《华盖集·杂感》。 第409章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弑神。 在充斥着三毒影响的环境下,所有人心底的贪嗔痴都被一瞬间激发。 “这天上第一次下岩浆啊我的天。”元烨拉琴的手微微颤抖。 看着所有防御罩被一瞬间烧熔穿透,元烨保护着奚琴满地跑,乐声也在一瞬间停止。 另外三人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只能被动抵抗和防御。 乐声停止,三毒的影响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在场受影响最大的,除了后苍之外,就是林渡。 堕神满意地看着周身气势陡然变化的两人,受三毒影响重,所以更多的毒火攻击会飞向这两个人。 他甚至不需要着意关照, 林渡抬眼,眼眶的血丝一点点弥漫上,呼吸之间都是沉闷灼热的,像是三伏天骤然下暴雨的世界,灼热之中还带着难以呼吸的闷灼。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弑神。 就算被影响,也不影响她的发挥。 或者说,加深了她的执念,也加成了她的发挥。 害了他们全宗门,害了整个洞明界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的执念就在眼前。 “看看,你妄念缠身,心底不明,居然还妄想走什么大道,救什么众生,你连飞升都不……” 黑衣人话还没说完,雪山彻底崩塌。 一股蛮横的力量自先前林渡拔起的冰峰上直接冲刷下来,彻骨的寒意一路冲开所有路途之中的流火,不见雪化,只有结结实实的冲撞和掩埋。 但并不只是这些。 黑衣人先前就在一片支离破碎的浮冰之上,此刻海水骤然高高涌起,在冲上天的一瞬间凝结成寒冰。 那些支离破碎的缝隙直接将还想悬空的人顶了上去,下一瞬间,天降冰雹。 “你可能不清楚,我的执念,是,你死。” “只要你死,我的执念,立刻消散。”林渡身上的灵力疯狂涌出,以毫无退路丧失理智不再考虑后续的可怖速度,将整个极北之地当成了她的棋盘。 “所以,感谢你,让我想太多的脑子停下来,只剩下你这一个主线。” 林渡脸上惯来的散漫不在意彻底褪去,她隐藏在冷清皮囊之下疯狂,沉稳行事之下的暴力,步步为营之下的不顾一切,全部被激发出来。 青衣修士彻底扯掉了疏冷阴郁的皮囊,堕神直面的,是隐忍了多年的冰山,彻底在一瞬间崩裂出来的刻骨仇恨和绝望。 夏天无站在远处,忽然在这一刻,发现原来那个运筹帷幄,从来都是满不在乎的人,原来也有这样激烈到毫无顾忌的时候。 “别拿你一瞬间的念头,挑战我两辈子的决心。”林渡高高跃起,直接与堕神对上。 她执念深重,几成痴狂,她不知道吗? 她不能更清楚。 她清醒地反叛,清醒地谋求逆转一切的机会,背水一战。 如今,到时候了。 堕神和林渡结结实实对上了一击,按照林渡的修为,他与她对上几乎可以将人震飞,如果是理智状态下的林渡,根本不会想要和他正面对抗。 可就是这么一击之间,他却发现林渡这一招带着圆融的吞噬之力,将他的里两人在过招之间就圆融进了她的掌心,接着,反手打出。 不过是一息之间两招的工夫,情况却远超他的预料。 两人同时被震飞,后苍却已经等在了堕神之后,一剑穿透了对方的防御罩,在扎入堕神身躯的瞬间,剑刃却始终不得寸进。 奚琴轻快的曲调终于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后苍凝神,不管如何,他的罪孽和妄念,都该驱使他向前,而不是后退。 剑气再度勃发,林渡乘势一掌拍向堕神。 剑刃终于穿透了黑衣人的胸膛,滚滚魔气汹涌而出。 先前强大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也真真切切被他们伤到了实体。 两人刚要继续合力围剿,一股扭曲的力量骤然将两人甩飞。 堕神随手抚过被剑洞穿的地方,伤口一瞬间被抹平。 林渡身上灵气已经耗空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理智,取出一瓶复灵丹仰头倒进了嘴里。 寒月灵出言提醒,“他虽然能动用规则,但主要还是邪魔之躯,后苍没扎准。” “他不是没扎准。”林渡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是因为他对空间规则有一定的操纵力,让后苍的剑尖对错了方向。” 后苍握着长剑,虎口的鲜血粘腻潮湿,又在一瞬间将他的皮肉冻在了剑柄上。 他眉头也不曾皱一下,“林渡,打得过吗?打不过就撤!” 林渡笑了一声,“你不行你撤,我行。” 后苍冷笑,“训练的时候知道跑,这会儿居然不知道了,就这?还天下第一聪明人?” 天下第一傻还差不多。 两人在狂吞丹药的时候,堕神已经再度出手。 天上骤然变成了血月,邪魔涌动,原本密密麻麻跪伏的人形邪魔都在一瞬间化为了原形,庞大,狰狞,各色各样,互相团抱着,首尾相连,互相吞吃衔叼,不断累积成巨大的双足,双腿,躯干,四臂,一头。 一个庞大的怒目魔神就这么慢慢累积,缓缓站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佛母像?”晏青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啊!”元烨也呆了,“这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林渡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前,“佛母可不是香火神道出来的,它是故意的。” “魔神之骨可镇压魔气本源,它用邪魔化为神魔一体的神像,就是故意恶心人的。” 后苍嫌弃地皱了一下眉,“真够恶心人的。” 几人刚想答话,那邪魔凝聚出来的伪神像已经攻击向了他们。 “这个我行这个我行!” 一直站着插不进战局的几人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我们来!师叔,你们去揍堕神!” 五个人同时出手,玄雷一路肆虐,诡谲的火直冲向伪神,直接烧掉一左一右两条手臂。 长鞭和刀气紧随其后,刹那之间,四臂皆断。 后苍和林渡重新对上堕神,可这一回,堕神毫无顾忌,抬手之间,无数小漩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天上的血月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泪。 林渡和后苍倏然瞪大了眼睛,他们在堕神的眼睛里,看到了临湍祭天时消散的模样。 ———— 我该打,我怎么还没写完,我恨,咬牙,阴暗地爬行,变成猴子,抢你们的香蕉,带皮吃掉!补充糖分,敲碎键盘,明天更6k!一定把这趴搞完! 第410章 你行不行啊 就在林渡和后苍恍神的那一刹那,那些无数细小的漩涡一瞬间扭曲放大,青色身影的灵韵瞬间被抽离,漫漶在周遭,被细小的漩涡吸纳进去。 一瞬间漩涡都化成了猩红的眼眸,血月当空,周遭一片猩红的旋涡,不断扭曲转动,吸纳着林渡自身的灵韵。 后苍猛然转头,“林渡!!” 难怪一开始堕神会选择这个地方。 它一开始就是冲着林渡这个半灵来的。 如果不是在极北之地,林渡不会如此放肆使用半灵的力量。 阵法师天生对规则之力的感悟能力就足够高,而林渡有了半灵之躯,更是掌握了雪灵的规则和传承,在雪灵诞生的地方,林渡为了求生自然会源源不断调用此间的规则之力。 堕神可以借助林渡这个中间体,吸取更多的规则之力,直到极北之地和雪灵的规则之力被全部吸收完为止。 比之临湍献祭天道之时消散的幻象,现在林渡是结结实实在被瓦解消散。 后苍抬手急忙结印,试图给林渡加上灵力防御罩,阻挡她被吸纳灵韵再消散。 不过顷刻之间,那道灵力罩就被搅碎。 后苍瞳孔一缩,大脑近乎一片空白,下意识抬手,想要将林渡拉走。 强大的规则之力将他们困在当中不得脱身,后苍眼睁睁看着林渡在不断被消耗,忽然头一次深恨自己对这世界规则的感悟不足。 他从来以为这世间多得是可以承担责任的人,他从不欠这个世界什么,斩杀邪魔是因为师父会夸赞,努力修行到第一是为了师父惊喜的目光,可直到这一刻,他才隐约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责任。 不是群体约定社会固守的道义和规矩,不是亲人长辈期盼的行为,是当你站在事件的漩涡中心,无法思考的时候,忘却世界和最重要人嘱咐和要求的时候,依旧本能挡在最前面。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他宁愿承受这一切伤害的是自己。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这么无能为力的一天。 林渡面色淡然,直视着黑衣人,轻声道,“为什么是临湍?” 如果是看到她最害怕的事,她的执念,不应当只是临湍。 绝对不止是临湍。 堕神看着林渡,这人的确很聪明,在意识到在吸取灵韵之后就不再反抗,也不再出招,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完全不想让他受益。 但可惜,聪明过了头。 死到临头还想要套话。 他并未答话,也没有和林渡辩论的心思,抬手向后苍攻击而去。 既然林渡不肯成为中间介质,那就逼得她动手为止。 后苍抬剑,举步维艰,竭力应对,却没有一道剑气给对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昔日剑下众生平等,今日却被规矩的规则拉得无法抬起,更无法落到他瞄准的正确位置。 林渡见人不答,也没指望它说出什么正经话,“无所谓,反正你别想激怒我,也别想暗示他。” 她甚至就地坐了下来,在一片冰山雪地里,连衣袍都懒得撩起,歪着头,看着后苍和堕神缠斗。 这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后苍都怀疑正在被吸收灵韵的人不是林渡。 他先是气极,接连被打趴在地,鲜血将手掌和剑柄冻得结实,内外伤口将白衣染上了不该有的突兀颜色。 那向来冷淡无情的谪仙此刻也成了被反复碾压的蚂蚱,在昏黑里不断起身,挥剑,又被规则反复碾压戏弄。 “我说,师兄,你行不行啊,就这,还无相境?太上忘情道?刚出生的孩子,没开智的妖兽,面对那些没有习得的规则,会在意吗?” 林渡握着一把丹药,生生当成了瓜子在磕,一口一个,消耗掉就立刻磕第二个。 后苍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压抑的关窍一下子打通,重新踉跄起身,提起了长剑。 青衣修士被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睛包裹,却懒洋洋低着头,灰色的眼珠映在冰面之上,隐隐似乎能看到冰面之下的折射起伏,她漫不经心地敲着冰面,骨节落在冰面之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青年白衣早已褴褛染血,抬手之间,额心的金色神印光芒大绽。 他被规则之力束缚碾压,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将自己困在了主体意识上,无法用客体的态度去思考应对,那些通过日夜练习和战斗积累出来的本能无法起到作用。 后苍忍不住想,或许林渡比他跟适合太上忘情。 天上忘情,是天道,对万物无偏私,对自身亦无偏私。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林渡都可以背离自己求生的本能,安静坐在地上,不肯调动规则之力去搏一把。 权衡利弊,放弃挣扎,宁可被吸纳部分灵韵也不愿意给对方送更多的战力。 原来林渡也不是那么不信任他吧。 至少这个时候,林渡会将破局的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后苍凝神,一次次对抗,长剑对上对方的攻击,一次次确认差值,抛却自己本能的感觉,只将结果作为反馈分析,一次次对偏,虹光般的剑气在昏沉的背景上留下一个个痕迹。 终于,剑气在不断试错之后察觉了对方扭转空间的极限之后,对上了那道浓重的魔气攻击。 林渡慢慢眯起眼睛,看着两个身影缠斗在了一起,一面嗑药一面若有所思。 寒月灵躲在里头,用神识跟林渡沟通,“你到底能不能行!不行换我来!!” “我被锁定了,你知道的,之前它其中一块碎片当树的时候就喜欢搞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林渡一面看着那堕神挥出的魔气攻击,一面估算着对方本身躯体力量和状况。 “再说了,你现在出来给它送菜?”林渡说着,忽然听到了远处狼群、象群的嘶吼,冰面之下,鱼群影子开始翕动。 林渡在神识内计算得差不多了,“师兄!给我一剑的时间,要完全碾压对方力量的一剑。” 后苍虽然不懂林渡要干什么,但不妨碍他照做。 此刻他对空间规则的掌握也越来越熟练,而没有了规则之力的牵绊之后,他自认还能勉力给出这么个惊天一剑。 也就是一剑之后就不行了而已。 但林渡都开口了。 后苍抬手,灵力急速涌至灵剑之上,他逼出一点精血,左手迅速掐诀,“万天敬礼,七曜齐明,魔魂灭种,邪气肃清!” 长剑和法印同时出手,这一刻,白衣修士衣袖带风,金色法印是师父刻在他心底的痕迹,而长剑是他幼年时最渴望的杀性。 他自幼时起天然生出的渴望,和被师父雕刻出来的痕迹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克制和锋锐同时出手,金印和白虹相互映衬,在刹那之间始终矛盾不容调和的两面终于携手并进。 金印重重没入堕神的体内,顷刻之间,魔气被压制,剑气紧随其后。 一剑压过金光,自上而下,气势滔天,同样漠然无情,同样蕴藏规则之力,但却比堕神更为公正清朗的攻击,劈上堕神的面门。 而后苍动手的一瞬间,原本还瘫坐在地上的散漫青衣修士猛然一个翻身跪地,手中的折扇顷刻扎入冰面,身上灵力疯狂涌出,在被血色眼睛吸收之前就到达了地下。 原先隐藏在冰面之下,隐藏在群山之后,被冰雪覆盖的偌大地面之上,一道阵纹从林渡所在之地缓缓成型。 而在那些关键节点处,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白毛团子确认灵光起来之后默默功成身退,按照他们的神灵的指示,前往了为它们设计的安全避风港。 林渡是在中北的边境处遇上了一只颜色过于突出的熊,因为太白太大,目标太明显,所以正在被几只妖兽群殴围攻。 而在嗅到林渡身上的灵力气息之后,这只熊妖一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哐哐磕头,差点抓废林渡的一件袍子。 也是在那会儿,林渡才知道邪魔无声无息占领了极北之地,似乎在部属设计着什么。 林渡带着墨麟和夏天无当即启程,才及时赶到了极北之地,也撞见了堕神。 在见到堕神招式的瞬间,林渡就知道这是一场死战。 布一个大阵需要时间,而林渡也需要正面交锋来观察究竟选用什么阵法。 在对战之际,林渡终于从后苍被按在地上摩擦的过程中慢慢推演出了堕神如今的真正实力。 如今堕神的邪魔之躯并没有之前千屿那么强大,果然短时间地吞噬也不能完全补全先前损失的实力。 之所以能将他们轻松碾压,就是本身对规则之力的运用。 林渡不是神,远远没有对方对规则的运用纯熟,哪怕她炼化了此地孕育而生的灵,也不够。 如今被吸收灵韵,唯一的办法,只有……向不肯归天的古神学习。 阎野的声音从神识之中诧异地传了出来,“林渡?你在干什么???” 林渡的神识之内,江河汹涌。 而他透过林渡的眼睛,看清了林渡此刻布下的阵法。 炼山河。 一个超越当前所有天品阵法,由古神也只创造出一个残缺无法闭环的阵法。 那是他从古神墓中取出的残卷,随手给林渡的一张残破阵图。 也是当年古神在归天之前留下的一张没有完成的阵图。 以个人之身,炼化山河之力,以维持身躯,抵抗化为规则归天的一个阵图。 古神都没能成功完成,林渡怎么能将这个阵法填补完成的? 而且,就算她真的以毕生所学,补全了那个阵图,以林渡的身躯,绝对不足以承受那样的力量。 血月一瞬间被击溃,这是今日极北之地第三次天地变色,江海汹涌。 堕神初时尚未察觉出什么,只觉得林渡在负隅顽抗,但下一瞬间,天地禁锢,成为了牢笼,也成为了熔炉。 他那被后苍生生砍出裂缝的面具此刻也在微微震颤。 “知道吗?”林渡微微一笑,声音平静无比,如同万年坚冰,没人知道那下头蕴藏着可怖的疯狂。 “我等这一刻,也很久了。” 第411章 我绝对是,阵道第一天才啊 极北之地,天空之中浓云滚滚,风云卷动,脚下海浪滔天,天上地下,都形成了巨大的漩涡风卷,雪山在一瞬间崩塌,却以诡异的弧度直接被风卷冲上了天际。 从四面八方无数道风卷在天地之间汇和,天地,山河,一瞬间被大阵召来,不断熔炼汇合至阵心之中那个青衣修士身上。 朔风将她的白色碎发吹得散乱,青白灰这样的淡色,在连绵雪山和沉海阴天这样交杂的背景之下,几乎融为一色。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林渡就是这里的天地,天地也就是此间的林渡。 那些风卷凝练出来的规则之力化为如今人们看不懂的晦涩金文,一连串灌入林渡的身体,她的皮肤,她的眉眼,她的血肉、经脉、丹田,在这一刻,被这些代表规则之力的符文占据。 有那么一瞬间,林渡那总是不断计算,走一步算百步的脑子也被这样过于沉重的痛苦充斥,停止了思考。 林渡闭上了眼睛,符文通过她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爬行,莫名让她生出一种自己在被施加剥皮酷刑的错觉。 切开口子,灌入水银的刑罚,不知道和如今她承受的痛苦比起来怎么样。 因为是凡人之躯,这些规则之力压得她全身都已经过负荷,皮肤上沁出血珠,青衣染血,成了暗沉的海。 原来成神之路,居然要这么痛苦。 哪怕是短暂成神。 因为是规则之力,哪怕毫无重量,却带着绝对的,不容挑战的威严,山的沉稳静默,海的深厚广阔,地的包容生机,天的肃穆无际。 这些加诸于林渡一人身上,于是她的身体里山海连绵,天地初开。 林渡倏然睁开了眼睛,灰瞳带着摄人的银光,“现在,轮到你了。” 堕神诧异地发现,自己无法调动的规则之力了。 的确,炼山河,炼的是山河间所有承载的规则之力,自然也包括此界山河之间的——堕神。 林渡悬在空中,垂眸俯视着堕神,“不知堕神可曾见过上古神明?” “你眼中的蝼蚁成为神明,不再是弱于你的时候,你还敢挥刀吗?还敢以我为食,以我为踏板吗?” 此刻神明对着早已堕落的可怜残片发出诘问,一字一句,“区区怯懦者,也胆敢来戏弄旁人性命?” 堕神陡然间僵硬一片,不是因为不敢动,而是因为,现在规则之力加诸于他的身上,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那沉重的威压,一点点压下他的脊梁,也压下了他始终冷漠轻蔑的眼神,让他的身形越发佝偻,不再高大,不再运筹帷幄,悬于众人头顶,如同戏弄玩物一般将他们视为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林渡身上的衣服越发沉重,被鲜血沾染地潮湿,再被冰冷的温度冻得僵硬。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的动作。 一道带着浓厚规则之力的攻击从林渡手中倾泻而出,将堕神那弯折的身躯彻底拍到了地上。 “林……渡!” 这个林渡生来就是来克他的??? 堕神咬牙切齿,彻底放弃运用规则之力,他艰难抬手,那被无上宗第一百代弟子砍得明显缩水了很多的邪魔团块瞬间消散成滚滚魔气,继而全部涌入他的体内。 晏青的刀刚刚砍上那无头躯干,一瞬间砍了个空,瞬间那些邪魔都化成了浓烟。 抽刀四顾心茫然,晏青收回刀,转头看向了那个将四师叔都打得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堕神。 被林渡一掌拍在地上的堕神此刻直接拔地而起,冲向了林渡。 “区区凡人,也妄想,比肩神明吗?” “你以为你通过阵法短暂拥有了所有规则之力,就可以运用了吗?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两道攻击再度碰撞,林渡面无表情,“那你可能不知道,你眼中只会布阵的人,还很能打。” 她可不是阎野一个人带大的。 她是第九十九代所有师姐师兄,一同带大的。 凤朝教给她的经书道德规则,姜良教给她的太极,封仪教给她的符术,都是这世界上顶尖的修士授课。 “你可能不知道,但没关系,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上宗的修士,没有短板只有长处。” 下一瞬间,林渡几乎每日练习,已经刻在本能里的太极拳挥出,内里蕴含着数道规则之力,厚重绵长,坚固永恒,不容摧折。 魔气凝结的一个魔爪也到了近前,一拳魔爪碎。 继而剩余的力量涌至堕神的面门之前,他急忙抬手,勉强抵挡。 接下来林渡给一帮赶来时的师兄师姐和师父直接来了一回汇报表演。 这是一场几乎算是碾压的战斗。 没有了天道规则的加成,堕神的所有攻击也只比得上后苍集中全力的巅峰一击,林渡不如后苍,但有规则之力,借用太极的圆融理解,能够极为从容地打出极强的伤害。 与其说是双方在交战,不如说是林渡一人扛着此界山海将堕神按在地上摩擦。 只见那道黑色身影不断被林渡摔在地上,然后倔强地弹到空中,在被林渡击飞数丈之远,再弹回来,如同一个自动发球装置,不断给林渡送上爆冲的一球,再被林渡借力打力,打飞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堕神好倔强。”倪瑾萱由衷感慨,“特别坚强。” “是啊,就是咱们宗门后山的吃人的妖兽这时候也已经开始趴地上投降了。”墨麟抱着剑,“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妹你的鞭子栓这堕神腰上了。” 雎渊:……喊他来干嘛的?看师妹表演徒手拍苍蝇? 唯有姜良冷着脸,“一会儿准备抬人。” 林渡抬手的时候,都能看到血珠因为动作的迅速被甩飞到了空中,迅速凝冻之后滚落下来,落到了地面上,成了一颗颗血色的冰晶。 “好了,该结束了。”林渡感受着自己身体的负荷即将到极限,抬手凝结出了冰刃,穿透了对方的魔胎。 魔气滚滚,如同狼烟。 只是这是胜利之后的硝烟。 堕神重重落在了地上,不顾魔胎已碎,抬手祭出一把刀,扎入自己的体内,生生剜出躯体内的三毒印。 “诶,师姐,他为什么,要嘎自己腰子?”倪瑾萱疑惑转头,看向了夏天无。 夏天无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渡皮肤上的金色神纹开始不断溃散消失,她落了地,抬手结印。 修士苍白的脸上,金色的符文涌动褪至脖颈之下,银色眼眸慢慢恢复往常的灰霾,透着说不尽的冷意。 她居高临下,衣服深沉,衣角巍然不动,如同从血河里走出来的魔神,“这回,你再害不了一个人了。” “天无氛秽,地无袄尘,十方肃清,万灵振伏,灭。” 金色神环一瞬间从她手中涌出,将那想要逃走的三毒墨团捆住,接着迅速吞噬。 不过须臾之间,三毒雾团就被消解。 天地也慢慢恢复了初始的模样,雪山静默无言,海面风平浪静,极北之地,今年头一天看到了乌云褪去的晴天。 林渡晃了晃身躯,喉头再也止不住涌出鲜血,雪地里一瞬间多了条血色的小河。 后苍站在原地,看着林渡那瘦削却倔强的身影,忽然恍然间发觉,从来不是林渡相信他,是她相信她自己。 步步为营,精于计算,万物皆是她为了下一步布下的棋子,包括她自己。 一群人同时落到了林渡身前。 “你怎么做到的?”阎野沉默地看着被七手八脚治疗的林渡,将那些责怪暂且吞了下去。 这个时候再骂,万一这崽子就不想活了呢? “我早说了,师父,我绝对是,阵道第一天才啊。”林渡懒洋洋抬眼,由着夏天无给她擦去脸上的血痕, 阎野嘶了一声,恨不得给上一个脑瓜崩,可这小玩意现在太脆了,打不了。 “说来还要感谢文福在中州大比搞的鬼,我看了他们炼化的阵法,研究了一下,和古神的阵法对比,做了个修改。” “古神想要的是彻底禁锢身体内的规则之力,可我不一样,我只要让规则短时间留在我身上就好,所以,我绘制出了全新的,炼山河。” 林渡坐在地上,仰头看阎野,声音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补不了的东西,我可补上了。” 天地彻底平静下来,极北之地无风无浪,一群白色的毛绒绒钻出先前林渡让他们设下的防御阵,抖落了身上的雪粒子。 今天是神灵归来的第一天,也是它们期盼了好久无风无雪的晴天。 第412章 高情商和低情商的差别 失血过多还是很有害处的。 害处就害在每天三大碗的补汤,还有泡不完的奇怪药浴。 前者是姜良的手笔,后者是夏天无从麻婆婆那里习得的真传。 林渡坐在夏天无的竹楼里,抱着一盅补汤,血色没见补回来,人已经快被送走了。 倪瑾萱将一盘子特制天材地宝补血元气团子放到了林渡面前,“小师叔!药膳!好吃的!” 林渡强行挤出笑容,低头看着那明显不太规则,大小不一的诡异灰紫色条纹的团子,努力揣摩用词。 “你亲手做的吗?看看起来真是……很特别。” 倪瑾萱眼睛亮晶晶的,掏出一串笔记,上头密密麻麻记载着是许多药名,“是吧!我问过二师姐了,她说这些都对你有益处。” 林渡面容复杂,“然后你就都加进去了?” 倪瑾萱用力点头,“是啊!” “那可是三十多种……”林渡决定命名为十全大补丸,其他的名次配不上这团东西,她在倪瑾萱期待的目光中,转手分了一个后苍,“师兄,你先来,你伤得这么重,吃点好的。” 后苍低头看着那一看就是没混匀色块过于丰富的团子,欲言又止,但这好像是小师侄亲手做的,不吃也不合适,他默默接过,塞进了嘴里。 本以为再怎么难吃也比从前当奴隶时候吃的窝窝头好吃,可有那么一瞬间,后苍心中只有四个字,“暴殄天物”。 倒也不是难吃,而是太混乱,让人一瞬间无法辨别出主要信号,脑子彻底宕机。 极北之地一战之后,堕神彻底覆灭,占领那个地域的邪魔也都站在大战之中被“自己人”吞噬。 但真正受伤的也不只是林渡,还有一个陪她一起被迫喝药的怨种师兄,以及三小只。 不光要喝药,包扎,还要排排坐,听苍离奏乐,弥补神魂上的伤害。 好在这回是琴,而不是唢呐。 林渡躺的很安详。 有后苍一起受苦,她就平衡了。 无上宗陷入短暂的平静之中,最吵闹的弟子们都在养伤,剩余的人也都去中州边境扫荡邪魔。 这日林渡自己掐着点从混沌无比的药浴之中爬了出来,刚冒着热气换完衣服转出来,就对上了后苍欲言又止的眼神。 林渡胡乱把发冠正好,“轮到你了。” 后苍抱着胳膊,“你清醒一点,我从三天前就好了,现在真正还不能放弃治疗的只有你,” 林渡嗷了一声,“那你来干嘛?看我的热闹?” 后苍摇头,神色肃穆,“那天堕神消散的时候,你听到了他最后说的话吗?” 林渡确实没听见,她承受了那么多的天道规则,身体里容纳着山海天地,到最后体内山川崩塌的时候已经五感皆丧。 那天她先是被吸纳灵韵,之后以凡人之躯承接“神力”,身体每个部分都在过负荷,大量失血导致她不能思考太多,回来之后神识和身体全垮了,现在就是一个纯废人状态,不能动用灵力和神识,一动脑子就有规则反噬,疼得厉害,所以一直没能有机会复盘。 “最后,堕神说,你费劲心思,舍去大半条命,才勉强对付了不过一点点堕神碎片,你永远不会知,真正的神明,有多么的庞大和强悍。” 林渡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忍着神府内的一点钝痛,“你和你师父说了吗?” 后苍摇头,“还没有,我想先找你想想。” “毕竟我要说,一定会事无巨细全部汇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师父的消散之象,也许是那堕神故意祸乱我的心智吧。” 林渡看着他那张早已恢复往日高山冷月之态的脸,莫名读出了一句话,“管你多少阴谋诡计,想不明白就是零伤害。” 林渡忽然有些怀疑,上辈子后苍到底是怎么会偏执成那个样子的? 有时候智商不高加没长嘴,会造成百分九十的误会。 林渡懒怠站着,随便就歪在了最近的竹榻上,垂眸思索。 有时候事情可以不用正着推理。 上一世,堕神的推动下,临湍祭天,后苍颓败。 堕神的目的就是临湍献祭,而不是后苍祭天。 堕神的目标是临湍,可临湍身上有什么值得堕神图谋的? 问题还是出在那个阵法上,那个转换天道献祭的阵法。 林渡皱着眉头,可惜她没见过那个阵法,不然她就能弄清楚那个阵法究竟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了。 她在乎的不是堕神眼底临湍消散的模样,而是临湍祭天这个将来的结果。 后苍能第一时间跟她上来那个,而不是藏在心里,也算是进步了。 林渡秉持着不跟傻子兜圈子的想法,单刀直入,“师兄,抛开这个不谈,你有没有想过,祭天这件事呢?” 后苍愣了一下,“你在冥界那会儿……” 林渡闭了闭眼睛,“魔气本源的封印应该快破了,而还有四年,当年那群被害的人就会大批量出生,五百年内,资源会因为来不及循环,而出现枯竭断层。” “所以必须有人献祭对吗?”后苍截断了她的话。 林渡点头又摇头,“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但我没想到。” 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危止来找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在一处孤峰顶上,看到了这两团无比落寞的背影,光看着那两个后脑勺,都能感受到那头顶上散逸出来的幽幽的怨气,一青一白两个团子都好像在叹气。 “愁啊~”林渡叹气。 “愁啊~”后苍摇头。 “来点儿?”危止觉得好笑,林渡也就算了,后苍年纪比他还大点儿呢,怎么跟小孩儿玩儿一块儿了。 蹲着的两个人冷不丁面前多了一个酒壶,吓了一跳,格外整齐地腰部发力站起来,接着顺势一个肘击。 危止迅速后退,一瞬间移了半个山头的距离,拎着酒壶,脸上还带着笑,就是怎么看怎么不慈悲。 “难得看你们两个安安静静单独待在一起,还没有切磋。” 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听不出丝毫的怒气。 林渡看起来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啊大师,不知道你来了。” 危止眉梢都没动一下,假话。 以林渡的心智和神识会察觉不出来他靠近? 也就是后苍还有点可能性。 “没关系。”危止语气平静柔和,笑容完美,“我来慰问慰问你。” 林渡十分遗憾,“我还在吃药。” “不冲突,用最好的灵果酿的,加了花蜜,一壶在云摩罗价值百万,一小瓶就能治疗一个先天不足的人。” 林渡诚恳评价,“你看起来像是个推销员。” 危止还在笑,“我不是,我是挑着最贵的拿的,当然要强调一下。” “你这个拿,”林渡揣摩了一下含义,“是不问而取吗?” 后苍迟钝地反应过来,“危止,合着你这么多年往师父这里搬东西,都是从密宗偷的啊!” 林渡感慨,看看,高情商和低情商,差别是多么的大。 第413章 后苍听不懂 等到绝峰顶上多了三个席地而坐的人,后苍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能和自己之前最讨厌的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酒。 后苍看了一眼旁边的危止,移了一下,默默坐到了另一边。 林渡可以,危止还是碍眼。 就算身世可怜也碍眼。 “说起来,你之前去过孔雀一族了?” 危止喝灵果汁,林渡喝果蜜酒,后苍喝从危止那里薅来的灵酒。 好不好喝另一说,应该也挺贵。 “我以为你会问堕神碎片一事。”林渡把寒月灵拎出来,塞给它一个铁盆。 危止垂眸,僧衣柔软麻质的宽袖落在岩石上,看起来轻飘飘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后苍听不下去了,转头,谪仙的脸说出毫不客气地话,“你这佛修是不是有点没话找话,我师妹能有什么要找你……” “有。”林渡说道。 后苍:…… 他默默离林渡也远了一些。 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两个人。 “魔气就是堕神还是神的时候酿成的三毒吧?”林渡声音平稳。 后苍手猛然一抖,灵酒全泼在了虎口上,他转头看向那两个人。 危止平静地对上林渡的视线,“是。” “你早就知道。”林渡盯着他那双过于异域化的琥珀眼。 那双眼睛天生浅淡,走势迷离,总显得不够真诚。 “我早就知道。”危止同样在看林渡,看一战之后身上气息全无,看样子应当是动不了灵力的林渡。 “三毒印也不是你顺手布下的,是你故意的。”林渡看着他,又好像是在看前世的他。 危止忍不住笑了一下,“什么东西都瞒不过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连孔雀一族的族长和如今佛门的法王都没发觉。” 林渡转过头,不再看他,心中只道,果然。 那天她封印魔气本源的时候,手腕上的红绳很烫,只是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判定。 后来那天和越琛对话,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何以名魔?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林渡背书的时候总是语速极快,“经云:诸佛从本来,常处於三毒。” “那天我忽然惊觉,从我们道家眼里,根本无法论断的事,从你们佛门那里,轻易可解。” 危止忍不住笑起来,“那些大法师念经千百年,不及你一个道家天才。” “天才在哪都是天才。”林渡淡然,“不是因为在一处,才是天才。” 后苍觉得这话不对,他在阵法上绝对不是个天才。 但他插不进去话。 危止点头,“所以我当时想收你为徒啊。” 后苍有话说,“那你想吧。” 两人没有被后苍打断话,无缝衔接,“我也是有了怀疑,所以验证了一下。” “怎么验证?” 危止却没有答话,“魔气本源内里隐藏着堕神分散的力量,而那些力量,积攒了数万年,才勉强凝结成了一片,只不过那堕神的力量无法和三毒彻底割席,所以你遇上的大多有浓郁的三毒。” “六千年前的那个残片?”林渡恍然,“难怪它说我根本不知道完整的它有多庞大,那贯穿两界的油田,是有够大的。” 想来也是可笑,上界大约是用佛骨封印了堕神,而堕神在封印里面和三毒难舍难分,腐朽衰败,像是地下腐烂的根系。 你以为那棵树风平浪静,努力在万年后的春来长出了一枝叶新芽,可却没想到,新芽内部也早就腐朽烂臭。 那不是新生的希望,那是衰朽的结局。 “油田?”危止不解。 “一个比喻,不重要。”林渡喝完手里的半壶酒,面色更白。 危止确定了,林渡现在动用不了灵力。 他眼底闪了闪,又问,“林渡,后悔吗?” 后苍迷茫,林渡后悔什么? “不后悔,”林渡垂眸,“只要不死,哪怕失去一切,只要能清除寄居腐朽的菟丝子,我都不后悔。” “可你为了弑神平天下,现在成了半个废人,哪怕只是暂时的。”危止提醒她。 “你也说了,是暂时的。”林渡抬起下巴,没有灵力拟化,她的灰眸在晴天下印着泠泠的银光,“我有全部重来的勇气,只要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可你在动手之前不知道,你或许有可能承受不住规则之力,就此死亡,也许堕神足够强大……” 危止还没说完,林渡已经回过头,再度对上他的眼睛,她被甜酒粘得哑了嗓子,“危止大师,无上宗林渡的计算能力,天下第一。” “包括阎野在内。” “我,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会算错。” “我其实那天想过,要不要再拖累我师父一下,但我算过了,我觉得,有我和师兄,足够了。” 后苍拿酒壶的手再次一抖。 “所以,您可以信我。” “那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危止看着林渡,终于决定,在离经叛道之后,重归那条他本该走的路。 林渡想了想,“我要的不多,一条命的价值,你自己算。” “那我知道了,全部身家大约不够,还要劳烦您亲自去佛门,谈一谈。”危止站起身,“你身体还有多久能好。” 林渡的目光在他手上那条浅淡的白色印痕上一闪而过。 好像在场不止她一个废人。 “魔气本源的临时封印,消耗尽之前,我会恢复。”林渡谈完了她的生意。 危止转身,“那就是一年内了,这以后,可要常来叨扰林渡真人了。” 林渡含笑,“好说。” 后苍看着危止远去,莫名觉得,那轻飘飘来的身影,好像实实在在落在了地上。 他听不懂,但他会开口问,“小师妹,你俩说啥呢?” 林渡收回目光,“危止他同意以身饲魔,永久封印魔气本源了。” 后苍愣了一下,“啊?”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往前看了一眼危止离去的背影,“那……那……你们刚刚商量的事是给他送入轮回吗?” “他入不了轮回。”林渡声音平静,“但没关系,我有办法。” 当日危止送她的玉简上,记载了一个阵法。 一个足够转圜一切留有余地的阵法。 “他那种性子,居然会接受这样的命运?”后苍蹙眉,语调也没了先前的嫌弃。 林渡低头,声音很轻,“大约因为,他走了很久,还没走到希望的起点吧。” 但没关系,她林渡精于计算,早在上一世就承诺了,这一世该履行诺言了。 当然了,钱不能少。 第414章 救世主,不是只有一个人 林渡在危止走之后,就进入了看书、吃药、睡觉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在宗内像个凡人。 堕神碎片消亡,但邪魔犹存,为了生存,越发频繁地开始攻击灵修。 后苍恍然间才发现,林渡当初选择不公开封印魔气本源是对的。 一旦公开,真正罪在当代的人,是林渡。 他们不会看到魔气本源被封印之后,人造邪魔没有了后续的原料,本该在这百年间出现的魔潮会被拖延压制,减少了被污染踩踏和屠杀的城池地域,不会看到天道规则被侵蚀的速度减缓,只会看到频发的邪魔袭击人事件。 林渡那个身子骨,背不了这么重的锅。 后苍这些日子在宗内,常常能看见那道身影,在深夜提灯走下书楼的台阶,身影在周围重叠的青障之中,静默地像是中空的竹。 她一个人静默地走向禁地,书楼桌上,放着无数中州和妖族边境的邸报,那些纸张都不够平整,应当是被她一遍遍在手里看过很多遍。 那些平直的文字和林渡在地上和树影交错的身影糅杂起来,莫名就变得阴霭沉沉。 有时候他会看到危止在书楼之下等她,一手带着一卷看着破破烂烂的书籍,一手拎着一壶蜜果酒。 看着就不太正经。 后苍却也只是看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是迟钝,不是蠢,时间长了回过味来,其实那天危止问林渡后悔吗,还有个前文。 从前禁地桃林,危止曾经问过,“若是你,愿意以身殉道吗?” 那时候林渡的答案是愿意。 几个月前,林渡用半条命的代价,剿灭了堕神,几乎是抱着以身殉道的决心来的。 所以当林渡做了这一切之后,危止回来问她后悔吗? 林渡的答案是,不悔。 那时候危止说,“天塌下来由高个的顶着”,不是一句空话。 危止那时候那句话,是真的。 真正不得不顶起这片天的,是危止。 那日他在孤岛上笑着说的那句“脊梁不够硬”,也是真的。 林渡搁下了笔,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楚观梦在旁边趴着,晒着月亮,“这就是你说的只读书不动脑啊?” “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别把你自己骗了。” 白毛饼子见林渡开始收拾东西,不情不愿长出四肢,费力爬起来,“那个和尚今天来吗?来了给带酒吗?” “不知道,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从佛门来回只怕时间不短。” 林渡淡然起身,提起了琉璃灯,寒月灵顺杆子爬上去用火点了那里头的灯烛。 楚观梦这一套流程做得自然,却明显感觉林渡眼神一黯。 它沉默地缠绕上她的手,林渡这回是完全不能用灵力,全身的经脉都被那些规则之力搞得瘫痪皱缩,需要一定时间温养回来,这些灵器也需要灵力打开,她做不到。 大约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现在也需要提灯夜行。 林渡刚出门就看到了那书楼台阶下站着的人。 “今天挪什么东西来了?” 林渡走下台阶,和危止并肩前行。 “酒,还有十几瓶灵液。”危止轻轻咳嗽了一声,“顺手拎了几颗梵音雷竹,随手种绝峰之下了,避雷提气运的,好东西。” “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蚂蚁搬家。”林渡诚恳地作出了评价,“密宗没把你留下来?” “我死了对他们没好处,要死也得死在魔气本源里。”危止风轻云淡,“又不是把宗门搬空了,你没见过密宗的佛堂吧?” “满殿神佛包金裹银、堆玉砌珠,琉璃玛瑙,珍珠珊瑚,天材地宝,无所不有。” 他说得轻飘飘的,“当年我讲经之时,多少供奉留在密宗,现在也不过是一一讨回而已。” 林渡嗯嗯嗯敷衍,“大师打算从密宗搬天材地宝搬到什么时候?” “搬到你觉得够了为止,再不然,你自己去讨。”危止低头看脚下两个人的影子。 琉璃灯的光辉淡薄,两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曳晃荡,像是风中的残烛。 “他们纵容你拿那些,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不足以修复陈旧伤势吗?”林渡说完就觉得自己不该太动脑子,人不动脑子,对话的时候情商都没了。 危止见她脚步乱了一下,也跟着顿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 林渡没接话,话轻飘飘擦过他的衣袖,落到了地上。 阎野气急之下随手给他的那道剑痕,都那么长时间过去,都还有浅淡的疤痕,林渡眼力从来都好。 对于修士来说,留有疤痕,要么是古怪的致命伤,要么是自身已经没有灵力可以修复。 阎野有分寸,那只可能是后者。 危止修为还在,为了那一身的矛盾,挣命吞蛟,寻求寒月石抵销那些至寒至热的反噬,到头来,平静之时,却都没办法控制自身的灵气去修复手上的伤痕。 当初林渡不信危止能和自己五五开,现在却懂了。 这人的确从来没破过妄语戒。 “我算了个大概,材料齐全的情况下,成功率有五成。”林渡顿了顿,“但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能动用神识之后,再算算。” 危止平和道,“不急在一时,恢复了再说。” “我给你带酒和灵液,不是催你快速恢复神识,是让你至少睡前喝了可以从容入睡,不要因为那么沉重的心思,在不得不按着凡人的作息来生活的时候,却始终辗转反侧,迟迟不得入眠的。” 他偏头,看着林渡眼下的青黑,“该歇息了,明日再说。” 林渡看着他的想要先一步离开的背影,开口说了两个字,“临湍。” 危止顿足,转过头,“怎么了?” “临湍,以身殉道。”林渡简单说了不成句的片段。 危止收了迈出一步的脚,转过身,“为什么是她?你之前问的不是后苍吗?” 林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是她至今没有猜到的谜。 前世她也没有猜到。 “林渡。”危止伸手接过她握不稳的琉璃灯,“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世间并不是你只有一个人要承担那份责任。” “救世主,不是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的脊梁骨,撑不起来这一整个世界,你是中流砥柱,是领头人,可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同样挺直脊背,你或许会是第一个挺直腰背的人,但不会最后一个。”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觉得,原来真有那么一个……” 他笑了笑,“不太想活,又那么想大家都能活的小疯子。” “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应当很幸运。” “若这天下当真有人能成圣,我想当是你。” 林渡一时没说话,危止提灯走在她前面。 那是她回洛泽洞府的路。 危止倏然觉得手上一烫,低下头,才发现是寒月灵点的那火被烧得飘摇出来,透过镂空的琉璃灯罩,几乎快要舔舐上他的手。 他继续向前,没有回头,却数着身后人沉稳却极轻的脚步声,抬头时却冷不丁想起年幼时他就背得纯熟的佛经中的一句话。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第415章 我的意思是,我的世界,都给她 日子一点点过去,书楼两侧的树木总是长青。 窗边始终坐着一个人的身影,日复一日。 楚观梦看着又用没了的墨条,忍不住念叨,“那和尚什么时候再来,这一年前送的墨条都快磨秃了。” 林渡却没有工夫分心,她顾不得沾墨,一直写到磨痕干的只剩下拖拽的痕迹方才搁下了笔,倏然站起身。 桌上两侧堆满了书籍,大部分却并非中州的语言,林渡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彻底吃透了云摩罗的语言,之后反复翻阅了她让危止给她找来的大部分佛经和资料,凭借着玉简上的文字,拼拼凑凑,算出来的废纸几乎有几千张。 这不是林渡第一次只根据文字来绘制阵法。 她两辈子,算过数不清的阵法,阎野给她布置的许多奇诡残阵,却都没有那个玉简上不过一百四十九字的阵法,让她反复推演这么长时间。 那不是道门的阵法。 那是佛门的。 那阵的名字,直接按照文字,可以被翻译为灭度。 灭三惑,度生死。 后来在现世,人们管那两个字,叫做涅槃,也有种说法叫做,圆寂。 “我算完了。” 她起身的一刹那,那积压的,散乱的草稿被那一阵风卷起,飘到空中。 林渡伸手一把抓住,“走,去找危止。” 还在百无聊赖的毛团陡然起身,瞪大了眼睛,“你终于要去找他啦?家里的酒都喝得只剩下三罐子了。” “那是因为你偷喝,我每天睡前就喝一杯,你喝一盆,他快把密宗的酒窖都搬空了。”林渡随手用灵力将东西复位,开始认真整理阵石。 称重、切割、塑形,分门别类,单独放置。 楚观梦评价,“这是我见过你最精准的一次。” “我也不想的,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林渡回应得很真诚,“这个错不得,人命就一条,我自己无所谓,那可是大客户。” 楚观梦用神识扫了一下林渡的储物戒,认真感慨,“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和尚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搬过来的东西都快占一半了,还没算已经用掉的和放在宗门里的稀奇古怪的灵植。” 林渡确认东西准备完毕,前去拎保镖一道出门。 云摩罗密宗所在的城池,地域和中州定九城对比并不算大,可一踏入那其中,便觉得人烟鼎盛。 后苍抱着胳膊跟在林渡身后,絮絮叨叨,“你这刚好了几天啊,非要来云摩罗做什么?” “友情提醒,我好了三个月了。”林渡开口。 “恕我直言,你因为天天进书楼读书,恢复不好,郁气淤结,生生又延缓了一个月才被准许可以动用神识,一能动用神识就一直算算算。”后苍语速极快,“有这样养病的人吗?” “有啊,我啊。”林渡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落在朝圣者的背影。 那是一家子老小,年迈的妇人带着两个小姑娘,腰间围着灰扑扑围裙,妇人三步一扣拜,虔诚匍匐,满头尘埃,两个小姑娘拖着木车走在后头,上头堆积捆绑放置着他们的全部家财。 想来一路前往密宗所在的中心地带朝圣,那小小的木板车就是她们的家。 小姑娘转头看见了两个和周遭服饰格格不入的两人,黝黑的眼珠盯着他们,在林渡微笑的时候也咧开嘴,回了一个微笑,面容黑黄油亮,牙齿雪白。 而在这一家人的前面,还有零星几个苦行僧,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着脚,跪拜朝圣。 云摩罗的苦行僧,常常会选择密宗为终点,八大宗门,一一朝圣。 “你说,他们求什么?”林渡忽然开口问道。 后苍愣了一下,“苦修,就是他们的修行,炼体,炼心?” 后苍等林渡收回视线,方才问道,“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因为危止十天都没出现,而封印开了。”林渡看向了远处高地上的密宗所在之处,白色佛塔林立,周遭簇拥着密密麻麻的小屋,高地错落,格外壮观。 有钟声恰在这时响起。 后苍了然,魔气封印开了,而那个一年来几乎隔几天就会出现在宗门内的佛修没来。 那里头的意味不言而喻——危止被扣下了。 两人到了密宗之前,出示了无上宗的令牌,那看门的佛修赶忙向上通报。 那苦行僧恰在此时到达了高山之上,佛门之前。 有人问他,“此番苦修,所求何为?” 那人行了个佛礼,缓缓开嗓,声音嘶哑,“阿弥陀佛,愿你平安康乐。” 林渡恰好被迎到此处,一瞬间看向了那苦行僧。 那人眼眸黑亮,看到林渡的装扮之后,又行了一礼。 林渡抬手,回了个道礼。 后苍忽然说不清什么心情,他落后了一步,看着林渡的身影和那苦行僧的身影交错,一个还在向上,一个已经到达终点。 他恍然间回头,又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密密麻麻匍匐的众生。 他耳边忽然响起林渡曾经说过的那两句话。 “我愿意的。” “我不后悔。” 他心中震动一片,恍然间想起初见时,临湍看向自己的那一抹眼神。 曾经他以为是独有的怜爱,现在再想起来,一如刚刚苦行僧和林渡垂眸看向众生的眼神。 平静,厚重,广博如海。 后苍忽然低头,那压在心底的,沉甸甸的东西,化为了眨眼之间的水汽。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认了。 苍生啊…… 苍离原本也是临湍捡到的孤儿,被取名为苍离。 苍离,苍生如离离草木,繁盛生机。 而他自己,后苍,后土苍生,后土承载苍生。 原来……不是苍离后来的弟子,是后土承载的苍生。 后苍从前只当临湍是因为他质疑之时才搬出的解释,其实不是。 临湍原来早就告诉他了。 她从未偏爱,她向来兼爱。 可他从前总是深恨如此,拼命占据她的目光,如今却莫名只觉得圣人当如此。 “师兄?”林渡回头,喊醒了后苍。 后苍抬头,对上林渡关切又狐疑地眼睛,“嗷,我看地形呢。” 万一要劫狱呢,高地看个逃跑路线图。 林渡招招手,后苍大跨步走到了她身旁,“昂?” “师兄你放心,他们现在把我们恭恭敬敬请进去,一会儿还会恭恭敬敬地送上大礼,请我们去放危止。” 林渡用神识传音这般说道。 后苍瞪大眼睛,“昂???” 果不其然,密宗佛修将他们请进去之后,林渡开门见山,“我有办法说服危止以身饲魔。” 来待客的法师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啊?” 不是无上宗的修士怎么知道的?他们无上宗的人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嗯。”林渡目光平和坚定。 “那,施主您有什么办法?”法师小心问道。 “劝人,我是专业的,虽然论道会我一场没参加,但我真的很能说。” 法师不信,法师觉得无上宗的人是来砸场子的。 林渡开口道,“你信不信无所谓,但您还有别的法子吗?你能强行绑着他去吗?他已成金身,曾经是重霄榜第三,只要他拼命,鱼死网破,那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佛子。” 她气定神闲坐在座位上,字字句句落在乌木明堂之内,“他孑然一身,你们不知他牵挂为何,软肋为何,利益无从下手,道义无法动摇。” “但,如今,我来了。” “只有一个我,你们可以不相信,但你们也只能相信。” 这一番话,别说在场的法师和佛修,就连后苍都听愣了。 他怎么没看出来,林渡还捏着危止的软肋,是危止最后的牵挂呢? 那法师默然良久,将茶放到了林渡手边的桌上。 “你说得对,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却也不知道他所求为何。” “那可是天生的佛骨啊,生而知之,经书诵念一遍他便能记住,千万经书,过目不忘,七岁字字珠玑,讲释佛意,八宗辩经,独他为尊。” “谁也没想到他后来会成了你们口中的妖僧,会吞龙修金身,会烧了自己的禅房,出宗游历,无人能抓到。” “他好像没有什么不懂的,可偏偏就不懂,他的宿命,佛修的奥义,大慈大悲永度众生,你说他解释的清晰,为什么自己不懂?” 法师说完,苦笑一声,“如果师兄是佛子,他理应早就懂,该度众生离苦海,可偏偏他却不懂,不懂的,那还是佛子吗?” 林渡垂眸,“您听过一句话吗?慷他人之慨,于人为不情,于己甚无谓乎?”[注1] 法师摇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若我有佛骨,自当以身饲恶鬼。” 林渡笑了,“所以你不懂。” 她站起身,视线沉沉压着对方,“危止,本为楼危止,楼氏皇族想要国家危机止息,你们佛门也想要世界危机止息,可都寄希望于一人之上。” “您当真觉得,一人度得了众生吗?” 林渡笑了笑,“你们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就当真在情理之中吗?众生皆有执念,若您没有,如今也成了佛,他不过是佛子,而不是佛,为何不应当有执念?” “为执念所困,未能全然开悟,不得往生净土,不是大智慧,又如何是佛子?”法师双手合十,垂眸回道。 林渡摇头,“所以还是那个根本的问题,他就是你们所有人期盼着的那个,跳下魔气本源,彻底封印邪魔之气的人,你们都只能寄希望于他度众生,我能让他放下执念。”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该接受生来的使命的。” “他的执念,根本不是他的使命,是有没有自主选择权的问题。” “不是他该,他要,而是他愿意。” 法师终于辩无可辩,“林渡真人当真能言善辩,只是不知,真人前来,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林渡终于笑了起来,“大师,为苍生自然不假,可天下没有免费的说客。” 法师忍不住说道,“施主,此为佛门净地。” “佛门净地,我不讲钱,讲缘分。”林渡顺其自然地接过去。 “我和危止的缘分,有多重,那斩断这些缘分,就该砸下多重的东西,不是吗?” “毕竟我办事收钱,是为了不和你们牵扯上因果。”林渡眉目清正,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法师这才明白,的确。 负责替人超生向来都容易缠绕因果,因此收费不菲,收费算作一场交易的了结。 后苍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合着林渡是来要钱的。 林渡终于见到了危止。 还没进禅房,林渡就察觉到了强大的禁制。 密宗还是怕他的。 没人不怕没有牵挂弱点的疯子。 疯子毫无顾忌,最能豁得出去。 危止端正坐在蒲团上,身旁一位身穿赤色袈裟的人,对着危止,正在念诵着什么,身后一黄色僧衣的佛修敲着木鱼,跟着低声诵经。 那人穿着玉色袈裟坐在当中,瘦削挺拔,垂着眼眸,巍然不动,如同悬崖凌霜之花,和这暖色世界格格不入。 “危止。”林渡的声音打破了诵念声,突兀极了。 危止抬眼,看向了林渡,屋外的阳光没入屋中,将那双琥珀琉璃的眼睛照得透亮。 佛子先前七日都没有抬起的手,慢慢抬起,双手合并在胸前,微微颔首,“林渡真人。” 那一刹那,密宗住持倏然看见,微尘顺着光束,尽数落在了佛子玉色的肩头,清静不在。 而那光束的来路上,站着一个青衣人,白发灰眸,若苍山覆雪,分明是道门的修士,却又带着满身的禅意。 “我答应你们。”危止开口,“我答应你们,以身封印魔气本源。” 住持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得危止继续开口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这些年来,密宗因我,香火鼎盛,捐献的财物,蜂拥的信徒,不计其数。” “我为你们讲经,念诵,超度,渡了一回又一回,一人又一人。” “现在我还要去度众生。” 他说得和缓,像是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平静地淌过岩石,几乎没有声息,却在其他几人心间,激荡起一场江水。 “可我还有一执愿未了。” “那执念唯系于一人,今唯有以物断念。” “还请住持,将我的全部遗物,包括我禅房内的全部七珍,还有自幼时起,养的那一池鲤鱼和释莲花,以及屋后的那一片我从小维护的树林,都给她。” “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拥有过的世界,都给她。” 住持愣了一下,当即道,“好。” 住持身后的佛修也愣了,这禅房内的东西品质可谓奇绝,甚至有佛门其余七家赠送之物,数量也不少,释莲花可是宗门内的圣物,常在其畔,开悟也池子也是顶级的灵池,后头树林也都是格外稀奇的异花草木还有千年万年的各类树木,极有灵性,盛产天品灵植。 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但住持已经答应了,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后苍看到这里,彻底明白了。 林渡和危止搁这里对着演呢,两头吃呗,一个说钱断因果,一个说以物断念,真就厉害啊,有理有据的。 他感慨,人还得是会说话啊。 小师妹一定是知道自己宗门为了救边境之人,海量的灵符、丹药和防御法器不要钱地往外发,自己宗门的内库材料肉眼可见地消耗空了不少,这才来佛门捞一笔。 不愧是小师妹! 危止站起身,在住持紧跟的时候,忽然开口,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师父和养父问了个问题。 “住持,当年幼时我问您,为何旁人都说我生来就是来度人的,所以我就要替他们完成未完的课业,背他们过河,替他们挡灾,您说我宿命如此,不应心生嗔念,叫我抄经百遍,我想要学功夫,您坚决不让,还罚了我许多手板。” “如今,您还这么认为吗?” 住持抬眸,双手合十,“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注2] 危止定定看着他念完,转过头,看向了林渡,“既然如此,我再没有问题了。” ———— 注1:明李贽《焚书·寒灯小话》:况慷他人之慨,费别姓之财,于人为不情,于己甚无谓乎?大意就是以人情逼迫他人妥协付出,显得自己很高大,其实却什么也没付出,还把人显得很不情愿。 2:出自金刚经讲记,这里的灭度更多的是度的意思,可以直接理解为度众生,后面还有一句话,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以我个人浅薄没有悟性的理解,用在这里的意思是主持想要点醒危止,不该有我相,太执着于自“我”要度人,就不是菩萨不是佛了。 第416章 有钱能使我推磨 危止坚持要看着林渡带走东西,方才愿意动身。 住持身后的佛修忍不住开口,“且不说其他,就是那池子和树林,这一时之间来去搬运也要耗好大一番工夫吧。” 林渡闻言,面色不变,“这事儿就不劳烦操禅师心了,我自有办法,不会耽误时间。” 危止指了指方向,“那里。” 他转身,“到那里,都是你的了。” 林渡抬手,一道浑厚的灵力倾泻而出。 佛修猝不及防,抬手阻击,顺势喝问道,“林渡!你想干什么?就这么急不可待吗?” 后苍手中显出灵剑,看向那人,“谁给你的胆子,对无上宗的真人不敬?” 一时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僵持。 无数武僧涌出,可危止却抬脚向前,轻飘飘打破了那一层对抗僵持的透明墙,“不必惊慌,我最后再看看,也带她看看。” 那佛修想要开口阻拦,却被住持拦下。 “去召集宗内众人,通知其余七宗,可以启程了。” 危止抬脚走在前面,林渡跟了过去。 “你在这里动手,他们会觉得你是在挑衅净地威严,带来杀伐之气。” “我只是想……” “布阵。”危止声音很轻,“你的短刃,是特制的,比一步步放阵石快。” “但还是请你陪我走一段路好了。”他此刻反倒恢复了初见时候的语调,轻快散漫愉悦。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住持身后那人,佛是未成,三毒倒是不远了。” 危止忽然指向一棵树,“我曾经在这树下偷懒睡觉,当时还小,做功课到深夜,又要早起,所以很困。” “后来住持来了,我告诉他我在树下悟道,他们都信了,觉得是佛子在树下入定悟道也不奇怪。” 林渡看向那棵树,枝繁叶茂,菩提如玉。 她一路走,一面扔下阵石,危止会在她短暂放缓步伐的地方,说些事,看起来像是他在领她看过去的回忆。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可也没花太长时间。 “释莲花蜜其实不是花蜜,荷花出不了蜜,那是荷花上凝结的灵液与藕粉花汁莲子加了别的蜂蜜调和所得。”他声音轻快,“宗内除了我每年都可以做,其他人都做不了,因为这是佛门圣物,可我是佛子,所以我能随便动。” 林渡静静听着,“佛子这个名头,于你而言,也不全是坏事。” “就像莲花酿不出蜜,可总能混合出别的甜。” 危止看着那莲花,“是啊,人生总不能全然是苦的,调和起来,也能是一味甜药。” 林渡落下最后一块阵石,手中祭出浮生扇,灵力贯彻而下。 这时候身后的远远围着的佛修们才明白林渡这是要干什么。 银色阵纹在林渡翻滚汹涌的灵力之下迅速成型,“起。” 下一瞬间,寒月小世界里,楚观梦眼前出现一大片林子,再一扫还有一大片池子和一个木屋。 它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池子里慌乱逃窜的锦鲤,“能……吃吗?我现在就变成灵猫。” 林渡的声音通过神识烙印无情地传了出来,“不能,你是是狼是狗是猫都不行。” 楚观梦遗憾地坐回去,转过头,生胖气。 那一片树林和屋子在阵纹出现的那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徒留周围里三层玩三层的人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法师旋即想起有关林渡的传闻。 阎野的唯一弟子,被专精阵法的连横派掌门和阵道天才晋芮亲口承认的沧海遗珠。 林渡从未去过阵法师联盟,证明过她的等级,可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轻而易举凭空移走一大片地的空间阵法所震撼。 除了掌握空间规则的高阶修士,很少有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在短时间内移走这些东西而没有任何漏洞。 林渡平常地就像做完了一件随手的事,在许多震撼的目光中,站定,看向危止,“尾款我亲自来收了,剩下的,交给我。” 她是专业的。 危止点头,“我自然信你。” 自云摩罗往魔界去,灵舰上多了许多人。 林渡和后苍都在客舱之内,危止身旁依旧坐着住持和那个佛修,周围还有层层叠叠的佛修围绕,让在场为数不多有头发的两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后苍正在用神识偷偷和林渡交流,“我有个问题。” “你问。” “那个,危止的执念是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危止字字句句说的执念,在一人之身,后苍只觉得那言辞有些奇怪。 虽然他分明参与了他们对话的全过程,也分明知道危止和林渡是在做交易,那些东西是危止的报酬,可他怎么就觉得,有些话,不对劲。 林渡垂眸随手把玩着一个琉璃佩饰,那是佛门七珍之一,也是这一回她的报酬。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后苍觉得林渡在转移话题。 “楼氏皇族,是跟随魔神,亦是佛母的修士后代。” “换一句话讲,危止是佛子,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他是被选中的后代,那师伯呢?” 临湍也是魔神信众后代,为什么会到道门寻找出路? “你别忘了,堕神深恨佛母。”林渡看着手中的琉璃,晶莹华美,缤纷璀璨,“那一战,堕神碎片,故意用邪魔堆积成可以封印魔气本源的佛母相,可见憎恶极深。” “当初就是堕神碎片设计诱导,摧毁了全部婆娑皇室,独留两个人。” “一个是遗孤危止,被佛门所救,所以没死。” “一个是道门临湍,那时已经是无上宗的掌门了,堕神碎片杀不了。” “危止在中州的妖僧之名,或许就是富泗坊的杰作,堕神要危止离经叛道,万人唾骂,不愿牺牲自己,度众生,为什么却要临湍以身殉道?” 后苍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师妹,你有想到什么吗?” 林渡摇了摇头,“算了,等我回头,再和危止对一对,一定能找到真相。” 后苍愣了一下,“可他不是要以身饲魔……” 他看着林渡,发现那张脸上显出一份狡黠的微笑,灰眸望进去是不见底的深潭。 旁人的问题投进去永无回响。 “那能怎么救?”后苍觉得要救危止的同时救苍生比翻天还难,“你又不是活阎王。” 毕竟邪魔可是吃魂魄的,而魔气本源更是噬魂的。 “有钱能使我推磨。”林渡浅笑着站起来,“到了。” 魔气滚滚,初生的魔胎发出刺耳狰狞的咆哮和嘶吼,扑面而来混沌泥泞的气息。 的确是他们两个都无比熟悉的万魔窟的空气。 “师兄,你知道吗?”林渡轻声道,“能救的,我都会救。” 危止恰在这时隔着重重人影,看向了林渡。 林渡没看他,她看向了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万魔窟,短短几天功夫,那下头已经如同阳光下的泼洒的黑色石油,黑底之上泛着七彩斑斓的油光。 后苍看了一眼林渡,又看了一眼危止。 行吧,小师妹是专业的,她都能抢生死簿,再从魔气本源之中抢个魂,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理解,但尊重。 ———— 不想进度这么慢的,但今天凌晨四点多才睡,白天看完牙医晚上就不是很有状态,明天一把子把危止的这个情节搞完。真的不刀的!!大家把心揣肚子里,就像后苍把智商踹肚子里一样!有渡崽在怕什么!渡门! 第417章 我知道你,悬赏五十万! 灵舰悬停在混沌的天地之中,无数僧人涌出,灵光一瞬间如星雨般落下。 那些涌动的邪魔,被无数灵光击碎消散。 林渡和后苍一前一后站在船沿,看着佛门八宗的修士将那些新生的邪魔尽数扫荡一空。 “无趣。”后苍收回视线。 当真无趣,他甚至懒得出手。 在周遭环境没有灵气,岩壁上都挂满厚厚的魔气本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可以扫荡堆积了千年万年的邪魔,还能封印魔气本源。 现在他们对着刚开了十天的魔气本源和万魔窟,倒是搞起人海战术了? 林渡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急,之后就有了。” 很快,就在众人要结阵之际,身后传来了邪魔的动响。 “本就有我们两人的前车之鉴,这次他们这么多人来,目标太大,还直奔万魔窟。”林渡顿了顿,“大魔吃了亏,自然不会想要魔气本源再被封印。” “这次一定会有一场血战。” 佛门这次带这么多人来,是对的。 后苍看了一眼身旁正在掏家伙的人,“帮忙?” “掩护我。”林渡低头,慢条斯理戴上了鲛皮手套,下一瞬间,她纵身跃入峡谷之内。 后苍抬手撑着船沿,轻松越过船帮,紧随而下。 潮水般的大魔从四面八方涌来,陆续之间,如同潮水般涌来,天空黑压压一片,像是蝗虫压境,羽翼扇动之间,如雷雨前兆的天,乌云团块鲜明,看似移动不快,却在短时间内就压倒了这一片的天。 万魔窟底,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容落地。 一只满身尖刺的邪魔左冲右突,一路冲撞,将一群想要结阵的禅师撞得不成队列。 林渡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的那道玉色僧袍,在那只邪魔冲向自己的一瞬间,抬手挥出一道灵力,顺势跃起。 雪色的灵力磅礴凌冽,将那只邪魔生生冻在冲刺的半途,不等那群禅师反应过来,一双修长有力,裹着灰黑鲛皮的手已经按住了那只邪魔。 下一瞬间,青袍袍底翻出一片海浪,林渡空出的一只手已经取出一块切割好的赤红玄晶,在众人都察觉不到的时候,轻松扔到位置。 砰!!那只邪魔被林渡生生掼到地上,背上的刺在一瞬间生生拔出,悬至空中。 林渡一个滑铲,顺势勾了勾手灵力牵引,长长的尖刺迅猛落下,如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将那邪魔的魔胎贯穿。 而那三道尖刺直接扎入地面之下,恰好卡住了那枚赤红玄晶,十分牢固,任凭多少人踩踏,也不会再动摇。 而青色的身影早已在滑铲之时就到了另一块地方。 又一块玛瑙石被扔出,剩余的尖刺被雪色灵力裹挟,林渡招手之际,另一只粘稠的软体邪魔被顺势掼到地上,威压汹涌,三道尖刺再度落下,魔胎迅速被剿灭。 一众禅师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跟上那道青色身影,那人就又不见了。 后苍提着剑在林渡外围,不仅仅是防备大魔的偷袭和身后的反扑,也是在防着旁人的视线。 场面越乱,林渡的行为就越不引人注意。 就连他,有那么一瞬间也当真觉得,林渡只是在斩杀邪魔。 但林渡要杀魔大可不必将每只邪魔都扔到地上,更没必要亲手接触。 以林渡的实力,这些邪魔大部分都不会近身,更没必要肉搏。 但不得不承认,林渡就算用最麻烦的方式斩杀邪魔,也的确够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林渡绕着魔气本源将内阵布置完毕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危止,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林渡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接着飞身上崖。 几只大魔直冲魔气本源而去,几大法师终于出手,和那几只大魔打得有来有回。 住持在此时开口,“危止,我们今日佛门僧众在此,邪魔却不是我们佛门都能杀完的。” 那言下之意危止听得分明,他早进去一会儿,他们就能早撤退一会儿。 危止垂眸不语,倏然之间,一道鲜血飙在眼前,泉涌如注。 魔界的大魔自然并非一无是处,佛门自然也有能打之人,可撞到一起,难免总有伤亡。 危止听到了尸体掉下悬崖的声音,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和邪魔气,他微微皱眉。 数百名禅师原地坐下,闭上了双目,木鱼声急促,声音越来越大,自周围四面八方涌来,在邪魔的嘶吼声中显得过于低沉无力。 邪魔化为原形扑了上去,将这些禅师的后背抓得血迹斑驳,僧衣残破,却无人动摇。 “危止!你还在等什么?” 一个法师重重摔在了危止跟前,接着迅速爬起来,提起宝杖,再度冲向了那几只大魔,力图要将魔气本源附近的障碍清扫干净。 危止抬眼,“在等雪。” 住持闻言有些匪夷所思,“这时魔界,魔界从无天气变换,又哪来的雪。” “你莫不是……” 危止却又不说话了。 林渡在崖顶飞快地布阵,一只大魔落在了林渡面前。 “我认得你,赏金五十万?” 林渡的神识覆盖了整个万魔窟,已经感知到了下面的状况,而后苍也被另一只大魔绊住了脚步,她没有二话,抬手祭出浮生扇。 “悬赏我的魔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你现在还想来杀我?” 浮生扇挥出的一瞬间,如同瀚海般的灵力倾泻而出。 大魔只觉得劈头盖脸迎来一片崩塌的冰川,那些崩裂的冰块碎屑轻而易举搅碎了他挥出的攻击,一路以霸道蛮横冲向他,就连他仓促之下挥出的魔气直接被一瞬间冻成了既定的形态,再被瓦解冲散。 这却还没结束,等大魔想要抬脚冲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地上莫名其妙爬起来的冰霜冻得结结实实。 这距离上次见林渡才过了多久?怎么灵力威压天翻地覆? 她早有这个本事当初还用逃?把他们都冻住就好了啊! 林渡的身影却早就消失不见,大魔用力挣脱掉那不断上爬的诡异冰霜,碎冰四溅。 他刚想换个目标,下一瞬间一道猛力重重拍上他的脑壳,将他生生按在了地面之上。 平淡冷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好意思,缺个固定的尸体,换你来吧。” 大魔愣了一下,立时想要快速膨胀反击,可还没等运起魔气,魔胎被冰刃瞬息之中绞碎。 “多谢。”这是大魔残留的听觉最后听到的声音。 刚刚摆脱大魔的后苍回头就听到了这句,一时沉默。 小师妹这时候还怪有礼貌嘞。 —— 还有,没写完,还有一点,十分钟后发上来 第418章 现在我们都算死过一次了 昏沉天地,邪魔的嘶吼声叫人头皮发麻,木鱼的敲击声已经被完全盖过。 “危止……” 危止这回不再默然,他轻飘飘说了一声,“知道了。” 他抬手,那些日夜折磨他的灵力顷刻之间被释放,佛修大乘阶段的威压倾泻而出,生生劈开了那一条前往魔气本源的路。 所有法师都在一瞬间被那样的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没人能看见,他脖颈上的妖纹红得几乎要沁出血,灼热的温度让他的经脉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 金光以他为圆心,向周围扩散,所到之处,邪魔尽数被击飞。 玉色僧袍走在黝黑的泥泞之中,走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之上,周围尸横遍野,邪魔哭嚎,那袈裟上始终不见分毫脏污。 木鱼声在此刻压过了邪魔的嘶吼,由密宗住持带头,在场所有尚且存活的佛修双手合十,念诵起了佛母孔雀明王经。 危止终于走到那不断往外狰狞涌出粘稠魔气本源的“罪孽之眼”跟前,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笑了一声。 他就如一团火,曾经那样努力的世界上寻找燃料,让自己更加强大,灼人,明亮,无法控制和靠近。 火焰不是被燃料困住,是被自己心中对燃料渴求的执念困住。 现在,火焰终于放下了执念,要彻底归于平静了。 玉色僧袍没入翻涌粘稠的深渊之中,无数魔婴感受到了灵气充足的食物,在泥泞之中裂开嘴,长出的森寒齿牙,死死咬上那人的皮肉。 越来越多的魔胎冒了出来,玉色袈裟逐渐被魔气本源浸染,被魔胎攀附,如同密密麻麻的吸血水蛭,却比水蛭更为可怖,漆黑的、泛着诡异的光芒,身上还带着粘稠的黑色魔气,缓缓蜿蜒而下。 就在危止盘坐而下的时候,被魔气本源熏染地闷热的空气却一瞬间降了温。 危止脸上骤然落下一点轻柔的雪,刹那之间就化为了水痕,又被他身上的热气蒸散。 “下……下雪了?” 僧人们同时不可置信地抬头。 那记载在书中,天道无从管束,只有邪魔自己能搅弄风云的魔界,在此刻下了一场纷纷扬扬,蕴含灵力的大雪。 那雪中的灵力至纯,至寒,在这以猩红亮黑为主色调的世界显得过于清白,格格不入。 危止终于闭上了眼睛,抬手结印,任由魔胎啃噬。 念诵声越来越大,木鱼声越敲越重,越敲越缓,每个人身上凝结出来的佛力这一刻全部化为星点金光,环绕在被魔胎啃噬的佛子周围。 那些金光慢慢结成经文上的字符,在他周身不断流转。 那人睁眼时过于妖媚,不像佛子,倒像是妖魔,阖目时却也慈悲,不见惑心,只有安宁。 千万人口中的妖僧,在数千名得道高僧的念诵之下,在上万武僧的护佑之下,他走入深渊,再被奉上神台,慈悲的诵念催促他从容赴死。 他在湮灭, 也在重生。 数千尸体之下,一道繁复至极的阵纹已经成型,而那阵纹其中一个中心,莲花纹环绕着魔气本源,也环绕着当中被万魔啃噬的佛子。 一道青色人影从高崖之上再度落下。 落地瞬间,金光大绽,林渡单膝跪地,并未抬头,灵力倾泻而出,阵中风云卷动,将修士额前因为战斗散乱的白色碎发尽数吹起,露出一张众人今日才见,却已经印象深刻的脸。 “林渡???你这是在干什么?”一武僧诧异开口。 “这是……什么阵法?”一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阵纹,“我们在封印魔气本源,你要干什么?救人?” “那是……古书中的,灭度符纹?” 林渡抬眼,眸中银光如镜,“我没阻止你们让佛子去死,去封印魔气本源,去度众生。” “但你们,也不要阻止我。” “你这是徒劳的!危止从小被种下真龙内丹,施下逆天秘术,他这个人已经从六道轮回中除名!”密宗住持停下念诵经书,看向了林渡。 林渡站起身,“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布阵?你要是动一下佛子的躯体,今日所有的牺牲,都会沦为白费。”住持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谁说我要动他的躯体?” 万千邪魔还在陆续而来,数万僧众在周围杀敌,这敌人,是干扰佛子献祭封印的所有东西。 自然也可能包括林渡。 后苍拎着长剑,站在林渡身后,警惕着每一个可能突然落下的攻击。 “你们觉得他躯体被万魔吞噬,魂魄定然也会湮灭在其中,沦为魔胎的食物,毕竟他的魂魄不能轮回,地府不收,连鬼修都做不成,在这凡间侥幸呆一段时间也会彻底消散,没有出路,对吗?” 林渡说得清晰有条理,人也毫无冲动,住持见状不禁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什么要做无用之功,难不成要祈祷奇迹出现吗?” “奇迹?怎么了,我创造的奇迹,可不少。”林渡站在阵中,等待着一个时机。 “阎王收不了的人,我收,判官平不了的账,我平,天道管不了的东西,我管。” 修士语调沉稳,似漱冰濯雪,凛然立在风云之中,眉目却毫无自傲之态。 “就这么简单。” 住持被这冷静的脸说出的狂妄言论惊得一时无言以对,转头看向佛子,发现万魔啃噬之下,已经显出了森森白骨。 佛骨一现,在周围流转的经文开始次第没入其中,形成强大的封印之力。 而危止身体里头隐隐有一团金光,显出截然不同的威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渡抬手。 “灭度,这还是你们佛门的东西,现在有人认识,却不知道其中真意了。” “佛有三身,化身、报身、法身。”林渡手中灵力落下,一道金色阵纹出现在他们头顶,悬在崖顶,悬在整个魔界之上。 “法身不死不灭,如今化身已被万鬼吞噬,涅槃入灭,我偏要保他一个法身。”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佛子身上倏然先出了另一道佛身。 “那是……佛母法身?”佛修们接连诧异,此刻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佛母之相。 仅仅一截脊骨自然不能完全封印,危止的一身佛骨才够。 可有佛母的这一截脊骨,却可保林渡在顶替的一瞬间,护住她想要的东西。 一颗金色珠子骤然脱离佛子化身,飞至上空,魔界万年没有天象的空中,居然响起了雷声。 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阵中的雷声。 而于此同时,金色的佛母虚影之下,一条小小的龙魂费力地爬了出来。 可是它周围都是魔胎,看起来只要出去一瞬间,就要被魔气本源吞噬。 林渡的神识始终落在危止身上,自然也看见了那条龙魂,握着扇子的手慢慢用力。 自出生起,危止的人类魂魄被真龙金丹结结实实压制在了里头,金丹取出,他死,魂魄被压,也饱受折磨。 当年危止炼化过一条蛟龙。 与其说是炼化,不如说是和林渡一般,互相吞噬,最后自己成为半灵,从魂魄到人,都是半灵。 雪灵本就没什么形态,可龙不一样。 所以真正的危止,碍于佛骨的限制,不能变成蛟龙,可他的魂魄,却实实在在通过吞龙炼化成了龙魂。 危止的本意是为了不受真龙内丹对人魂的压制。 可也方便了这一回涅槃之时,林渡能通过两个不同的子阵,分别召回龙丹和龙魂。 最后一点,如果龙魂能顺利突破魔气本源,就成了。 小小的金色龙魂刚刚冒出头,就有魔胎冲了上去,想要一口吞了。 就在这时候,龙魂上却冒出来了一道泛着白光的保护壳,护佑着这条龙魂,穿过深渊的泥泞。 林渡心里骤然一松,那是愿力,也是报身。 这个阵总共包含了四个的阵法,一阵激活佛母脊骨,一阵剥离金龙真丹,一阵剥离龙魂,一阵融合,让危止彻底涅槃,重生,一环错了,满盘皆输。 林渡其实赌不起,她曾经问过危止一个问题,“你当真觉得,自己身上积累的愿力,足够让这个阵法成型吗?” 她需要精准的计算,可佛门的很多东西总有些虚无缥缈,人心虚无,谁知道那些人是否真心信佛子。 危止的回答是,“中州不信,可你永远不要小看佛门。” 这是在整个阵里,林渡最担心的部分。 好在……佛子总归是佛门的佛子,是云摩罗的天才,信众们、同门们也当真信他。 在灭度大阵之中,风云涌动,雷声阵阵,龙魂撞入金丹之中,顷刻之间,阵中的全部邪魔尸体溟灭成烟。 滚滚浓雾遮蔽整个天空,万魔窟底亦有邪魔尸体溟灭的滚滚黑烟。 天上地下,浓云遮蔽了阵纹本身的光辉,也叫人全然看不清状况。 林渡透过层层浓云,神识看到了慢慢成型的银龙虚影,内丹不见踪影,只有炸雷声不断。 她算过无数遍,算了许多版本,将灭度阵法和回龙阵法结合,无数的天材地宝佛教七珍都是她的阵石,在这一刻堆积出强大的力量,借着危止找回的龙鳞和保留的精血,彻底演化为真龙之身。 佛子以身饲魔,只余累累白骨,这侵蚀洞明界数十万年的巨大危机,终于在风云中止息。 一声龙啸伴随着响雷再度响起,有人从毁灭中得到了新生。 林渡在浓云之中,对上了一双竖瞳,银色的鳞片蹭上她的手背,温凉的。 她忽然笑起来,“现在我们都算死过一次了。” 第419章 这小崽子眼睛还挺毒? “林渡?”后苍传音过来,“你在哪?” 这是罕见的,连他这个无相境修士的神识都无法突破的雾障。 下面是邪魔被碾碎的重重魔气,上面却是充满灵气的乌云,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天上龙身成型,地下只剩白骨。 林渡确认龙身彻底拟化完成,直接抬手揪着龙的后脖颈,将他塞入了寒月小世界中。 银龙茫然地和炸毛的白毛团子面面相觑。 寒月灵原地起跳,“不是你谁啊!!林渡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这里塞!这玩意俩眼睛抵得上一个我大!你也不怕他把我吃了!!” 林渡的声音格外冷静,“是危止。” “谁?”楚观梦声音拔高了几个调,“啊?怎么还换了一个物种呢??” 银龙眨了眨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小小团子,没说话。 “就待一会儿,寒月秘境也不适合有生机的东西生长,再给我半天时间,就都给你挪出去了。” 楚观梦在原地慢慢膨胀,膨胀到有龙头高之后,方才停下,绕着龙走了一圈儿,试图分辨眼前这条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舍了人身佛骨,成了龙身?林渡算了一年,称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和阵石,储物戒里送的大部分东西都没了诶,那你也太亏了。” 银龙口吐人言,“报酬不只是那些,你看到的那屋子、树林、池子,屋子里的全部奇珍,是报酬。” “用我的全部世界,换一条命,亏吗?” 楚观梦点头又摇头,“不能吃。” 不能吃就有点亏。 危止不说话了,找了块地方,盘起来,闭上了眼睛。 楚观梦刚想要继续讨价还价,发现这条龙不说话了,气得再次炸毛。 按照常理不是应该问想要什么吃的吗? 这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它的蜜果酒,它的果汁!它的灵液! 楚观梦气得瘪了下去,恢复了一开始的小团子,转头一猛子扎下池子里去——随机吓死一只锦鲤,活的不让吃,死了就能吃了! “他刚刚长出身体,需要很长时间休眠来彻底融合。”林渡说完,抬手又挥出灵力,将阵的一切痕迹抹平。 自此人间无佛子。 乌云慢慢褪去,魔气本源再也无法溢出一点魔气,魔胎也都被全部压制,再也无法突破封印,那佛子只剩下真正的一身白骨,上头密密麻麻刻着金色的经文。 木鱼声和念诵声绵延不绝,汇聚成新的金色经文,环绕在白骨周围,不断流转。 眼看魔气本源被封印,邪魔彻底被激怒,开始了疯狂地反扑。 眼见林渡的大阵没有影响,住持和法师都回归了本位,继续念诵经文。 后苍也终于找到了林渡的位置,“我们走吗?” “他们这些禅师,还要在此诵念九九八十一天,方才彻底成功。”林渡垂眸看着那外围伤痕累累的禅师,脸上瞧不出喜怒。 这点后苍倒是知道,“这才七天过去吧?” 林渡这个阵,循环了七天,雾刚刚褪去。 这些人还要在这里呆上好长时间,可已经折损了近百人了。 很难想象八十一天后还剩下多少人。 献祭的是佛子一人,为了这个封印大阵成功,牺牲的或许也有成百上千人。 那是一世功德,或许多次轮回,终成佛。 或许就此神魂沦为邪魔的腹中餐。 佛在心中,也在人间。 后苍开口,“你想帮佛门?” 林渡转头,“不,我要去找一位故人的府邸。” 避免接下来有可能造成的危机。 远方有一大片光华璀璨的船队疾驰而来,妖族一个个落下,俯冲向崖底。 越琛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林渡,有些意外,“林渡真人,您怎么在这里?” “路过。”林渡言简意赅,“越族长这是来帮忙?” “嗐,我没想到……那佛子当真愿意献祭,佛门甘愿牺牲八宗佛修,为这个封印大阵,我寻思我们妖族也总不能啥事不干,帮忙在外围挡一挡,打打架,也行,毕竟受益的是之后整个洞明界。” 越琛说着,看了一眼在后头的越晗,“只不过魔气本源被封印之后,只怕邪魔会反扑地更加严重。” “也有可能蛰伏下来,毕竟魔气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消散的。”林渡回头看了一眼,“物种会进化。” 所以林渡要销毁的,是文福留下的技术。 一个物种为了存活,会在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时候,爆发最狂热的反扑,头破血流也要撞出新路。 而灵修是魔修现存的唯一食物。 越琛又回头看了一眼,越晗似乎被邪魔群遮蔽了身影,他急忙道,“邪魔明显有些狂化,我先行一步。” 禅师可以死到只剩下一个,但不能全部死亡,不能中断,否则封印不全,极有可能造成封印不能维持太久。 林渡颔首,“辛苦。” 在城中邪魔都赶往魔界内部支援的时候,繁千城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上一回他们在城门前狼狈逃窜,这一回,他们却从容不迫,以灵修之身,从容进入了城内。 无人敢拦。 无数道神识和暗中偷窥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却始终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那两个人邪修们都很熟悉,中州第一宗的弟子,两个都在重霄榜上,战力甚至远远超过他们本身的排名。 此刻城中没有任何大魔,只有走了偏僻邪道的邪修,城主也许久没有出现。 没有邪修胆敢冒险,只敢暗中窥视,看究竟是要逃,还是要等,等到什么高阶战斗之后,上去反扑,分一杯羹。 贪婪、恐惧、恶毒,这些情绪清晰地被林渡所感知,她抬手,摸了摸有些过热的红绳。 林渡按着狐悠走之前给过自己的繁千城地图,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城主府的位置。 城主府大门紧闭,林渡和后苍不约而同看到了那个灯笼。 “是我们中北的灯笼样式。”林渡开口。 “嗯。”后苍已经意识到林渡要找的故人是谁了。 文福。 在看到两个人走到城主府前之后,林渡感受到周围的兴奋和贪婪越发强烈。 她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城主也不是那么地让他们害怕。” “邪修哪会真正的害怕,只是暂时的蛰伏。”后苍不能再了解。 林渡试探着抬手,刹那之间,灯笼轻轻晃动,内里的灯芯刹那之间燃起。 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都紧张起来,城主居然在? 可为什么之前灯笼没点起来,也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去过。 林渡第一时间屏息,戴上了面罩,后苍有样学样。 没别的,信林渡,准没错。 “什么东西?”后苍戴上之后方才问道。 “不是大问题。”林渡说道。 后苍松了一口气。 “也就三四种毒。” 后苍后退了一步,开始找手套。 “不过不致死。” 后苍放弃寻找,剑修没有戴手套的习惯,不太称手。 “也就是压制全身灵力,暂时让全身肌肉无力,顺便迷失心智而已。”林渡终于说完。 后苍退至林渡身后,“真歹毒啊,你来。” 他受够了这些阴暗人的阴谋诡计。 林渡转头看了后苍一眼,露出来的灰眸中带了点无言的嫌弃,接着抬手,灵力倾泻而出,一瞬间环绕外围墙的所有灯笼全部熄灭,甚至爬上了细密的冰霜。 继而她抬脚,运起灵力,踹向了大门。 没踹开。 后苍抬头看天,“魔界今天挺冷的。” 林渡声音冷淡,“门内有阵法。” 后苍点头,以为林渡要破阵,下一瞬间,林渡转身往门旁走了几步,再度抬脚。 轰隆,院墙破碎,大阵被激发,泛出金色的光芒。 “这不是……我们无上……”后苍没说完就闭了嘴,眼底沉沉。 那是无上宗宗内惯来常用的防御阵法,外人分辨不出来,但他们一眼就能瞧出来。 后苍祭出灵剑,剑气似劈山般犀利沉重,一剑破开了封印。 林渡抬脚,从被踹破的院墙缺口处走了进去。 这对于城主来说,是一间不算大的府邸。 分明门外是定九城的款式,内里却是南方的园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山水显得有些过于奢侈和格格不入。 “文福是南方富商出身,家中极善经营,当年机缘巧合之下,他父亲在拍卖会上帮一位穷困潦倒却依旧要竞拍的剑修解围,对,就是你的一位师伯,他想要拍一块剑石,却忘了自己没钱了。” “为了报答,顺便给师弟收拾烂摊子,师父答应了师伯的要求,考验之后,收了文福为徒,文福几乎是被你大师姐带大的。” 后苍平静地说着这段往事,“我与他交集并不多,文福是我们那一代,为数不多没有上青云榜的。” 林渡正在院内从容不迫地走路,避开一些奇怪的藤蔓植物和不成型的妖兽邪魔双拼,“他比你先懂临湍师伯真正的道心。” 后苍冷下脸,“我不是不懂。” “你是不甘。”林渡淡然道,“所有的亲密关系中,每个人都向往的是双标,特例,唯一。” “你享受了亲自教导的唯一。”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只是因为师伯她最不放心你长歪?” 但这玩意还是长歪了。 后苍:……说文福归文福,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还带人身攻击的? 林渡抬手再送走了一个奇怪的邪魔,“我原先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但执念常常都是,明知,却放不下,才是执念。” “你怎么见到那些和尚之后,也开始学会念那些假大空的经了。”后苍觉得自己还是太容忍林渡,给她造成了自己软弱可欺的错觉,他还是得怼回去。 林渡面不改色,照样念经,“就像密宗有些人,对他们来说,佛子就该去献祭,本身就是一种养成的执念,可真当抉择来临,也有人真的做到了以身度世人。” 他们大多数人,也都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成就那个封印阵的。 林渡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所以是修士,还在修炼道途中,没有修成圆满,自然有偏颇,会有错,我也有许多被这漫长俗世养成的许多缺点。” “师兄,你是知道,却放不下,我也一样,千千万万人的也一样,还有许许多多,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社会和自己身上的缺陷的人。” “成长就是审视自我,接受自我,舍却成长经历过程中染上的那些桎梏缺陷,把自己一一从碎片补成圆,而不是去找另外一个人,补上自己的缺点。” “人和世界,都会向前走的,不会停歇。” “两个人凑成的圆不叫圆,遇上坎坷尖石和巨大冲撞,卡得再紧,也有可能散开。” 只有两个圆,才能一起向前。 林渡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埋头清理院子里的东西。 后苍看着林渡的背影,世人都觉得林渡年少,因为天赋和机遇,修为才这样一骑绝尘,不少人都暗地里怀疑林渡是拔苗助长,之后道心跟不上,一定就会像很多前人一样,停留在一个境界许多年。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有林渡这番坦然又成熟的心境呢? 但是……林渡是怎么看出来他的心思的? 这小崽子眼睛还挺毒? 后苍提剑跟了上去。 “院中有人。”林渡感受了一下,“邪修。” 后苍茫然,“是吗?” 不应当他没察觉到啊。 林渡神识内也没察觉到,是通过剧烈波动的情绪感觉到的。 在林渡开口的下一瞬间,后苍察觉到了剑修熟悉的杀意。 两人同时出手,一人封冻,一人杀敌。 刺骨的冰霜在凝冻的下一刻就被剑气击碎。 林渡掏出了册子,“应当是兰句界的。” 在感知到那强烈的惊诧和恐惧之后,林渡确定了,风轻云淡地抬手,“杀了吧。” 她再度挥出灵力,邪修的神魂彻底被冰霜冻结,接着一道灵力弹跟上,将神魂彻底击碎。 “西北方向,门后。” 后苍一剑过去,将另一个躲藏起来的邪修也彻底击杀。 林渡看着册子上零星几个还没被赤色划掉的名字,“留个神魂我搜一下。” 片刻之后,林渡站起身,“的确都是兰句界的,邪修心思不一,难以控制,文福不愿意发展为下属。” “这里其实是兰句界这些人的大本营,他们是核心,还有那么几个安插在妖界,我会之后写信给越琛,让他帮忙通知。” 林渡说完,将神魂彻底捏碎,“走了,文福在这里还有些资料,全部烧了。” 眼看两人连衣袍发丝都没乱,就将城主府的邪修直接斩杀,所有邪修都确定了一个事实,城主当真不在了。 城中大小不一的邪修不约而同做好了去瓜分掉城主府中东西的准备,一个个符咒、魂灯、邪阵都做好了准备。 一道阵纹却倏然在城主府中亮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已经走出了城主府,和来时一般目中无人,从容不迫。 一个胆大的邪修率先踩着法器冲进城主府,开始搜查城主府中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其他邪修等了一会儿,见状也冲了进去。 后苍和林渡抢不得也杀不得,那没了主的城主府还不能去搜刮一番了? “这个破城主府怎么连点灵光的摆件都没有?” 一邪修不满地喊道。 就在不少邪修落入城主府中时,林渡和后苍已经走出了城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毁灭的巨响。 如同山体崩塌。 有些谨慎的邪修此刻心悸地收起自己的布置,城主府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就化为了齑粉,连石子大的碎块都看不见一个。 整个城主府,连同里面的所有人、物,直接化为了粉末,回归了最初时的状态一般,比大火烧得更干净,直接成了一堆灰烬。 灰烬之下,只有土地,再无其他。 “这么厉害的阵法?她怎么还不是天品阵法师?这中州的阵法师联盟眼睛瞎吗?” “你懂什么?人家不都喜欢搞偏门,说不定也不被主流认可呢,跟咱们似的。” “呸!你说这话也好意思?谁跟你一样天天人血泡澡!” “嗨,等过几年阵法师大比不就知道了,你们评的有用?” “你别说啊,这些正道身上背负的人命,说不定不比我们少。” “背的什么人命?我们这些邪修的人命?你也不怕这两个杀神回来直接连你也灭了。” “怕什么?这回邪魔只怕是发了狠了,说不准还要求咱们呢,到时候咱们也趁乱捞一笔。” 邪修们窸窸窣窣,一面庆幸自己苟了一回,一面议论着之后如何浑水摸鱼作恶。 荒沙之野上,两道人影快速前行。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不把那些邪修都杀了?” “今天这么顺利,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如果所有人意识到我们是来杀他们的,那你猜我们今天还能走出去吗?” “……有理。”后苍想了想,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已经有那个布阵的实力把他们全杀了。” “不急,等他们再作恶,都得死。”林渡算了一下日期,“赶紧走了,各回各家,各挨各骂。” 第420章 隔三差五就在生死界线上反复横跳 无上宗,凤朝对林渡和后苍的归来见怪不怪。 孩子越大,越是行踪不定。 也不知道当初把林渡交给后苍保护是不是正确的,怎么就觉得这两个人总是不声不响干大事呢。 林渡看到了凤朝,“大师姐!咱们宗门还有哪块儿地方可以划拉出来给我放点东西,要荒山。” 凤朝闻言先是一怔,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有。” 无上宗虽然人少,但是地方大啊! 林渡就这么当着凤朝的面搬出来了一大片林子和池子。 比上次的雷池和矿山有过之而无不及,给了所有师姐师兄一个小小的震撼。 林渡带着凤朝站在山顶上,“看!师姐!这是我给你打下的江山!” 凤朝沉默了一瞬间,“你上哪搬来的,咱们无上宗虽然有点缺钱,也不能把人家妖族的领地搬来啊。” 林渡摇头,“这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凤朝转头,看向林渡的侧脸,她眉眼之间毫无异常,显然不是在说假话。 那就是又不知道上哪找了个冤大头了。 凤朝取出册子,“来,宗门的地图财产你自己更新一下,啊。” 林渡沉默了,“要不我还是……”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凤朝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家没了你可怎么好。” 林渡长叹了一口气,“要不你们还是招点人吧。” “老四自己都没教好,不想收徒,老六忙得头晕,还要带晏青熟悉钧定府的事务,老九老十在带孩子,小七……” 凤朝想到了什么,也叹了一口气,“我劝不动。” 林渡听她的说法,“所以就轮到我了是吧。” 她痛心疾首,“我觉得我带孩子已经够辛苦了。” “我也这么想,我带你们也够辛苦了。”凤朝愁云惨淡,“不想再带个孩子了,等墨麟他们回来再说吧。” 林渡点头,“咱们宗门的传统不是一直是师兄师姐带孩子吗?很合理。” 所以她这个小师叔,就不要再掺和了。 “那我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就先走了。”林渡拿过册子,转头就跑,避免了凤朝提出更多的活计。 凤朝无奈看着林渡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注意到那莲花池底在一片锦鲤游动之下,隐隐有银光浮动。 而莲池周围,分明加了极强的阵法,连她都无法窥得内里的任何灵韵和气机。 她收回目光,林渡做事向来有数。 林渡不说的,也许只是解释起来极为困难,但绝不会对宗门所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 禁地洛泽,阎野感应到了洛泽出现了一道气息,放出神识,落在了那道气息身上。 白发青衣,手拿一叠看上去不甚齐整的纸,不是那个逆徒又是谁? “你这是干脆不装了是吧。” 之前每次看见他还会拟化成黑发呢,现在直接就这么大喇喇来了。 “嗐,看您说的,您是我师父,我装有用吗?您多熟悉熟悉我这个样子,就不至于一看就那么害怕我嘎了是吧。” 林渡觉得阎野需要点脱敏疗法。 上一次杀完堕神之后阎野吓得声音都抖了。 阎野看着她手上那些阵法图的纸,“作业?” 林渡点头,将东西交上去。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用我教了。”阎野淡淡扫了一眼,“毕竟我没补出来的东西你补出来了,还用了人家邪魔外道的阵法,取其精华补全。” 林渡眨眨眼睛,“凑巧而已,人各有经历,我会师父不会的,师父也会我不会的,咱们又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行当。” 阎野没说话,取出一支笔给她勾画起来。 林渡接了批改的作业起身的一刹那,听得阎野说道,“我大概等不了看你活过一百岁关卡的那一天了。”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林渡站住脚,看向了阎野,看着他肃着的脸,持续性嬉皮笑脸,“飞升就飞升,别整得跟生死离别一样行不行。” 阎野难得酝酿好的肃穆一下子被冲淡了,“不是我好好跟你说话呢。” “昂,我好好听着呢!”林渡看着他身上的气息,能看到那明显快要被天道所排斥的强大内核,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总不能是我这一年带你看过洞明界太多的景色了吧,你想开了吧?” 从妖界到中州边界,许许多多的奇特景色,林渡前几年游历的时候没少强行喊阎野看。 阎野刚刚被林渡闹腾起来的情绪又平静了下去,他罕见地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认。 林渡嚯了一声,有点陌生,没有脑瓜崩,不太适应。 “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你别咒我啊,长命百岁在咱们灵界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得了,给你看一眼。” 她说着,自己麻利砸开厚实的冰面,纵身跃入冰水之中。 阎野目瞪口呆,神识跟随着冰面下的林渡,发现她轻轻松松逆流而上,游至悬瀑之后顶着那冲击利索地向上,一路到了悬瀑口,一只手轻松地扣住那最上面的岩石一角。 阎野眉梢一挑,抬手故意将悬瀑口的冰水压强增大,水流骤然冲击,让林渡整个身体就单靠着那手顶着万重的压力,双腿都悬在空中。 林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上一个用力,一个挺身,利索向上,坐到了悬瀑口上,遥遥冲阎野摆了摆手。 “你真当我爬不上去呢?之前都是哄你的。” 她站起身,大声道,“就我这个身体强度,活几千岁都不成问题。” 阎野沉默地转头,算了,不跟这屁大点孩子一般计较。 “赶紧滚!!!” 林渡麻溜地烘干自己,转身就跑,跑到一半,转头,“那你能等我得个阵道魁首再飞升吗?” 阎野嫌弃,“你还没到五十呢吧?还阵道魁首?” 林渡转头,“看不起谁呢,你等着吧。” 阎王殿,判官府。 判官忙完后习惯性翻到林渡的那一页。 上一次刚刚从九十变成了五百,然后就又变回了一百,近一年内慢慢回升,又到了四百多,怎么今天又短了,成了三百多。 林渡这东西,怎么隔三差五就在生死界线上反复横跳? 判官默默阖上册子,受不了一点,他说真的。 第421章 你谁啊?和尚呢?被你吃了? 直到走出了洛泽,林渡脸上的笑才慢慢收敛了。 原来回过头来,这一路已经走了这么长了。 阎野在初时因为害怕养一个早晚要死的徒弟,对她态度并不算好,而林渡在最初时也没想把阎野当成什么亲近的长辈,只当一个寻常老师。 某种程度上讲,林渡也有些恐惧亲近和离别。 原来早有人在她成长的路上刻下鲜明的痕迹,不可磨灭。 楚观梦从她袖口冒出来,“我说,锦鲤你不让吃,龙你也不让我吃,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让我吃点好吃的呗。” 林渡八风不动,“我忙着读书准备阵法大比,你是个成熟的灵了,该变成人形下山拿着矿自己找吃的了。” 楚观梦:…… 白色团子狠狠咬了她手背一口,转头去当书楼的琉璃瓦晒月亮去了。 林渡进入书楼,掏出垒成矮墙的阵法书,埋头开啃。 上回阎野给她安排的书,还剩下一半。 五年啃完,三年设计参赛阵法,刚好。 寒暑交替,斗转星移,书楼窗边的人从未变过。 这日寒月灵放下比自己还短的墨条,“我说,你这么一天天的,就不闷吗?” “不啊。” 楚观梦不理解,“就为了什么,阵法师大赛?这个阵道魁首的名头有什么好的?会给你吃的吗?” 林渡知道楚观梦要说什么,“对,可以,给,阵道魁首一次阵法设计挂牌五十万上品灵石,够你吃好多顿。” 最重要的,在阎野飞升之前,她总要给他挣回来这个传承的名头吧。 楚观梦闭了嘴,“你算吧,我给你磨墨。” 等林渡最后一次交作业,顺带交还书籍的时候,阎野才惊觉林渡前后也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就把他一生积蓄的有用但不是主流的阵法书看完了。 “这就完了?” “昂,完了啊。”林渡用灵力兜着一片厚“墙”,“怎么了?还有别的?” 阎野开始在自己的几十个储物袋和储物戒里搜寻,一定还有,要不然他有点太没面子了。 等到他费劲巴拉又翻出几张发霉发脆的烂书,林渡抱着胳膊,“不是师父,也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塞给我。” 阎野深吸了一口气,“对,书楼,书楼里的阵法书你看过吗?” 林渡想了想,“没看完。” 阎野松了一口气,“我都看完了。” “但我看了不少佛门的阵法。” …… 阎野指了指洛泽出口,“出去。” 林渡麻溜地将书留下,人走了。 “书也带走,我都记下了,用不着带上去。” 林渡打了转,“有我的手稿编撰好了,比你那些破烂书看得顺眼。” 阎野的神识落在那些破烂书上,也就是散了页,破了一半,可都是名家原稿,还有不少古墓出土的,破烂点不是很正常? 林渡在他开口骂人之前一溜烟就把东西带走了。 等人走了,阎野方才起身。 反正飞升在即,打坐修炼不是必要的。 他走出了洛泽,直奔林渡回来之后圈出来的一块地方。 浮光跃金,锦鲤游动,下面静静盘踞着一条银龙。 “我不日要飞升,你呢?”他冷淡开口。 银龙睁开了眼睛,锦鲤一瞬间蜷缩到了一角。 危止浮出水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才刚苏醒,果然是要飞升的人,连禁制也无法阻隔你的神识。” “今天立春,听到了一声雷响,比往常声音更绵长,吵死了。”阎野估算了一下危止如今的修为,“你随时可以飞升吧。” “不算。”危止没有化形,只是抬起了龙头,“这内丹没内化完全。” 借着真龙内丹转生,不代表他真的就是真龙了。 若是真龙,也不会还待在洞明界。 阎野闻言眉头微皱,“林渡救你的?她交给我的阵法图里有个糅杂了佛门道门的涅槃阵法,和龙的再生有关。” “是。”危止点头,果断承认,没有说出他们的交易。 “我飞升在即,你若是暂时不飞升,看在林渡的份上,帮我个忙。”阎野皱了皱眉,“林渡那兔崽子,心中执念大约不少,我只能教她生离,却教不了她死别,你是佛门的,总能有办法。” “只是之前是佛门之人。”银龙竖瞳显着纯粹的兽性,“我如今是妖。” 不等阎野厌烦离去,他继续开口,“可以。” 阎野又站定,听危止说话。 “但她比你想得更成熟,再不接受的,也会接受,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在一切没发生之前,总会做最大的努力。” 阎野闻言轻哧了一声,“算了,反正她棘手又麻烦,我才不想管,若她出了事……” “不会。”危止摇头,“她会自救。” 虽然林渡没有直说,但他能感觉到,或许林渡身上有秘密,有和他一样再来一回的秘密。 敢于重来一回从零开始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阎野揣着手,“你都不能自渡,更何况是林渡。” 危止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想表达关心,可以不用这么别扭的办法,她救了我一条命,我会尽力保全她,你想要我这个承诺,我答应了。” 一人一龙对视片刻,阎野甩袖转身,“随便,我就来看看她上哪捞回来这么大一泥鳅。” 危止:……他好像知道林渡后来的嘴毒是跟谁学的了。 “当日,我曾经在神墓的镜子中看过全宗门的死相,还有洞明界覆灭的未来,但我发现我修为越高,桎梏越深,甚至有时候无法干预。” “天道在排斥你。”危止若有所思,看着阎野的背影,“你这么告诉我没事吗?” 这回轮到阎野觉得危止装了,“你猜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徒弟,而告诉你?还不是因为你是真龙之身,没有桎梏,耐造。” 林渡那条命,窥天命可不够折寿的。 “毕竟只活一次,惜命。”危止沉入水底,“你说的死别,不会是指临湍吧?” 阎野低头,看着自己袍子上缓缓下落的水珠,忍气吞声,“谁知道呢,毕竟现在大家都没死,洞明界也没要完。” 命数是会变的,可亲近之人他却看不到。 “我只怕,我走了之后,上面有人降下,无人能应对。” 危止再次冒出水面,兽瞳直勾勾地看着对面,阎野抬手抹了一把脸,这条龙对自己体型能不能有点数,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小池子里蹲着! “三十三重天的人也有禁制在身,不得插手小世界的运行吧?” “特殊情况下,也不是有空隙可钻,化身降下,或许和魔气本源有关。”阎野皱着眉头,“说不准,因为我之前在镜中看到的未来有,可这一世……” “都被林渡改变了,有太多未知数,但你修为已经没法再停留了,所以才来拜托我。”危止认真思考起来,见人要走,赶紧喊住了,“诶,借我件衣服。” 阎野震惊,“你们龙化形不带衣服吗?” 危止咳嗽了一下,“没蜕皮,没东西幻化衣服。” 他倒是更习惯人身,被春雷震醒了下意识想要出来,却发现储物戒都给林渡了,他什么都没有。 阎野啧了一声,随手扯了一件旧衣服扔下,“走了,说过的别忘了。” 危止等人走了方才跃出池塘,一手勾了衣服套上。 还行,也就衣袖短了一寸。 他刚穿上衣服,树上就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响,“多谢你应付我家操心的老父亲。” 危止一僵,开始怀疑林渡的境界是不是太超过了,他们两个可以随时飞升的人都没发现林渡。 “不要小看我们灵体啊。”楚观梦也跳出来,“我们的规则禁制,无人可破。” “不过,”楚观梦狐疑地看着池子边站着的玄衣银发短毛人型物种,“你谁啊?和尚呢?被你吃了?” 林渡揪着楚观梦跳下树,“看看,人家都能化人,你为什么非要装毛团子?” 楚观梦坚决拒绝,“我不!你们人真的很烦,我就喜欢当毛团!!” “行行行,当毛团,当毛团。”林渡低头看着又多了一个牙印的虎口,长叹了一口气。 危止觉得不对劲,“你,刚都听到了?” 林渡抱着胳膊,咬牙切齿,“没有,天道这个狗东西,屏蔽了。” 她就说为什么从冥界到了上面,愣是一点儿没想起来临湍那页的任何信息。 “规则保护。”危止放心了。 阳光之下,他银发被微风吹起,并不长,散乱落在额前,看起来像是绒毛一般垂顺,他仰头,看向了头顶的蓝天。 “嘿,和尚!你有吃的吗?酒喝完啦!”楚观梦一跃,直接上去给了这新生的龙脸一巴掌。 林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有事找你,和临湍有关。” 危止随手揪住寒月灵,转头看她,阳光照不进她的眼底,只有沉沉雾霭,连天大雪。 第422章 杀魔和第一,我们都要! 危止和林渡并肩前行,听完了林渡之前在佛门船上的怀疑。 “你怀疑我们这些魔神追随者的后代有问题?”危止皱着眉头,“为什么?” “你承袭了佛骨。”林渡开口道,“就当我阴谋论吧。” “我分明记得在生死簿上看过其他所有人的上一世,包括后苍,都没有太多的异常,唯有师伯,我看的时候却看不到上一世。” 林渡顿了顿,“那上面是一段空白。” 危止站在池塘旁边,“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怀疑是超出此界天道,所以被天道屏蔽,你看不到。” 林渡点头,“我之前并未太过深究,当时时间紧急,但我相信自己的图形记忆能力。” 她的记忆力天生很强,阅读速度极快,并且就算粗读也能对哪个内容在哪本书的哪个位置有印象,可偏偏回想起临湍,却是一片空白。 这本身就不寻常。 危止认真想了想,其实他和临湍相认的时间不算长,还是一次遇险之时,临湍亲自找过来的。 “我再去与她聊聊。”危止刚想踏出一步,忽然转头看向林渡,“我这么见她,感觉会被骂。” 林渡:…… “堂堂大师,也怕被长辈骂。” “不是大师。”危止明显比原来恣意许多,也不再高深自矜,他站在阳光下,面上罕见地显出一些懊丧,“毕竟我之前吞龙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 “她并不希望我破坏我的佛子身份,也教导我不要破戒。” 危止转头看了一眼肩头的白毛团子,“等我酿好一壶酒再说吧。” 楚观梦欢呼,“好耶!” 林渡:……别人狼狈为奸,这两个是兔上龙肩是吧。 “其实,我觉得,并非是临湍还有挂念不想飞升。”危止说道,“以她的实力,早在几百年前就可以飞升,你师父再挂念你,可气息已经饱满圆融,不也是照样飞升吗?” 这是林渡从未想过的角度,她认真思索了一下,临湍身上的气息确实早在初见之时就和阎野如今很像了,是随时可以飞升比肩天道的圆融状态,“你的意思是……” 两人同时开口,“她遇上了什么限制,不能飞升?” 两人对视,都从眼底看到了一些震惊。 禁地桃林,桃花树下,临湍从醉梦中醒来,桃林阵中闯入了个不速之客。 她垂眸,对上了最小的师弟的目光,“你也要飞升了?” 阎野点头,“三年。” “真快啊,”临湍想了想,“破了一千年飞升的记录了,挺好。” 阎野仰头看着树上的人,这个人,送走了许多飞升的人,也送走了许多陨落的人,见过了太多的离别,他走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落下的桃花,并没有太多分量。 可偏偏就是这个什么都想得开的人,一直没能飞升。 “师姐,林渡在外面,你为什么不见……” “她太聪明了,所以,”临湍摇了摇头,“别见了。” 阎野哑然片刻,再次问道“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临湍摇头,“洞明界是个好地方。” 阎野彻底没了话说,“那孩子不会接受的。” 两人对视片刻,临湍目中有悲悯,有宽厚,却始终不见动摇。 阎野终于转身离开,特地避开了林渡所在的方向。 有时候看着性子宽厚的人也最是坚定。 桃林终年缤纷,洛泽终年严寒,唯有书楼,四季变换,人却风雨不动安如山。 倒也不是完全的没动静,比如这期间,最吵闹的几人都回来了,机关术、炼器师和炼丹师、三界灵武的比赛也都和阵法师大比在同一时期。 于是宗门内爆响声频起,不是炼器的炉子炸了,就是测试机关的时候炸了,再不然就是打架打得山摇地动。 苍离不胜其烦,到书楼躲清静,然后被林渡赶出去,嫌弃他眼神太吵。 苍离坐在台阶上,迷茫地看着拾阶而上的银发男子,“不是我说,你不是我们宗门的吧,书楼可不能进啊。” 危止没进去,站在书楼窗边,从容投喂。 “泡好的茶,还有提神补元没那么甜的甜点,不掉屑,能直接吃。” 苍离瞪大了眼睛,“他都说话了你怎么不觉得吵?” 寒月灵抱着奇怪的绿色薄荷酒吨吨,“因为你眼里没活儿。” 危止顺手放下新的尖细合适的炭条,顺手将秃头的炭条拿走,洗笔、研墨,顺手接过列出的阵石分量,转头去翻林渡专门放阵石的储物戒了。 苍离:……好像是有活儿。 “但是师妹,你上哪找的这个杂役?” “你放心,有卖身契,背叛就直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那种。”危止已经是个成熟的杂役了,学会在林渡懒得开口的时候出言解释了。 “那你这个样子看着像杂役和童子吗……”苍离还没说完,就看见那银发男子砰得一下变成了个小儿,一张脸单纯无辜。 “现在呢。”白白嫩嫩的小孩儿开口。 苍离抱着琴转身就走,“我去告诉大师姐小师妹滥用童工。” 告状是告不成的,不光告不成,苍离还被自己大师姐派了重任——去配合各大盟会清理比赛场地的邪魔。 林渡出发之前终于将自己的比万里江山图还长的阵法图画完,罕见地带着楚观梦和师侄们下山吃了一顿饭。 这一回所有的比赛场地都并非选在中州、云摩罗、妖族三界的交汇点上,而是一个共同的地方——荒沙之野。 尽管没有新的魔气本源溢出,可之前万年间在魔界溢出的魔气依旧存在,邪魔们在短时间内出奇一致地开始统一了战线,不再内部厮杀,只吞噬灵修。 不少宗门的修士都常年游走在边境线,减少中州普通百姓的损失。 魔潮永远不会来临,可如同蚊蝇一般的频繁攻击更叫人恶心。 一群人坐在一起,说着最近的时局和比赛的信息。 晏青念完各界的名录近况,大家人手一份各自比赛的强敌。 倪瑾萱率先举杯,高喊道,“我们的目标是!” “争当第一!”元烨喊道。 林渡看了一眼元烨,他迅速改口,“比赛第二,保卫中州第一!” 墨麟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年很明显,所有一切只怕都会围绕外敌来布置,邪魔如今比以前更为狡诈,也不再单独作恶,第一要义是注意安全。 “我们三界灵武的擂台应该在你们所有比赛的地点之前,尽量不会让邪魔漏到之后。” 倪瑾萱认真点头,“杀魔和第一,我们都要!” 晏青发表官方发言,“名次什么的还在其次,都是为了切磋进步嘛,来,为了正道!” 众人的杯子碰撞到了一起,眉眼之中对着即将到来的各自赛场都无比期待。 楚观梦趁乱狂塞,等众人放下酒杯,桌上的菜都空了,连烤鸭架都没放过。 六人整齐看向了那只膨胀的团子,虎视眈眈。 团子炸毛,灰溜溜出去喊人,“再加一桌!” 第423章 现代化应试教育的成功性 荒沙之野一直以来人迹罕至,却在今年迎来了鼎盛之相。 林渡到达场地的时候看到中州席位上有许多熟面孔。 连横派几乎全部到场,在林渡出现之后,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掌门玉衡也没想到,还没到二十年,林渡的修为已经到了能和她平辈论的地步,只不过她在评委席,林渡却还是年少的参赛者。 林渡报完名,过了测试是否是邪魔假扮的鉴明镜,从容入场,寒月灵充当她的毛领子,小声嘀咕,“还要等多久,能不能吃点?” “不行。”林渡表示一群人可以凑在一起当显眼包,但一个人不行,作为无上宗的独苗,那还是要维持一下宗门尊严。 楚观梦看着她周围前后左右空出的空档,“你是不是人缘不太好。” 林渡坐在真空地带之中,“懂什么叫高岭之花吗?” 楚观梦点头,“高山顶上的花,一般都挺好吃的。” 林渡默然,算了,和一只不是人的东西讲什么呢。 不过片刻之后,钟声敲响,从整个洞明界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同时进场。 此次报名的有上万人,男女老少,云摩罗、中州、妖界的灵修都有,齐聚一堂,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头顶,颜色各异,还有毛绒绒的头部和耳朵支棱着,也有锃亮的头,在一片毛绒绒之中格外显眼。 第一场是笔试。 林渡拿着报名后给的号牌,坐到位置上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考了。 上头灵界阵法师联盟宣读着考试纪律,林渡握着笔,骨子里的考试魂熊熊燃烧。 但见上头一人灵力一震,在场所有人的考桌上阵法被打开,露出一张极大的考卷还有一沓草稿纸。 林渡扫了一眼,不难,百分之三十的基础问答,百分之三十的阵法计算,百分之四十是根据题目设计一个阵法。 她下笔飞快,几乎不用草稿,在神识内飞速计算构建,很快写完了。 出于骨子里经历过高考的考生的传统,步骤也不能丢,条理分明地写完了一二三四和计算过程,这才站起身,从容交卷。 等交完林渡才发现,她交得并不算早,已经有几个人交完了。 林渡扫了一眼,看了过去,孟翎也在其中,见了她主动点了点头,走了过来,“林渡真人,好久不见。” “孟道友。”林渡含笑。 众人窸窸窣窣地说话传入林渡和孟翎的耳朵里,两人一齐转头,看向了那一群人。 “这位道友不知师从何处,你可是第一个答题出来的,考官当场批阅出分,还要请您讲解,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天才,可比阵道魁首的唯一亲传弟子还要厉害。” “可不是,林渡也是在这位之后交卷的呢,这位可是中州第一天才,如今十几年过去,竟也落了人后。” “别说林渡了,就是连横派首席大弟子,也晚一步呢。” 当中一个青年,颇有仙姿,银衣玉带,一面笑着应承,口中谦辞不断,一面眉目之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傲然。 “你认识?”林渡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若有所思。 能过鉴明镜的肯定不是魔修,可这人身上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也极罕见。 孟翎摇头,“没听说过,想来不是中州哪位阵法大师的弟子。” 他这些年一直在拜见阵法大师求学,从没见过这人。 “也不是妖族的。”另一个人冒了出来,“我们妖族虽然地广人稀,但这么谦辞,一看就不是我们妖族的。” 林渡转头,看了一眼这姑娘,有点眼熟,好像打过。 “嘿嘿,林真人,你别说,你当年在我们妖界布下的阵法,还真是了不得,我拆了整个妖界,唯一没拆掉的就是你的。”那姑娘冲林渡怪模怪样拱了拱手,“在下星流。” 林渡感慨,“真的吗?” “也不是,也拆掉了一个,刚好地裂了,把阵石的固定点裂开了,我就给拆了。”星流生得大眼小脸儿,天生一个笑脸儿,还是一副聪明像的笑脸儿。 两人一妖正说着话,那边的青年也看了过来。 原来是林渡的卷面分打了出来,和那青年一样也是甲上,只是名次却压在头一等。 而比林渡早交卷的两个甲上,都被压在了下面。 孟翎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青年微微蹙眉,像是不解,“这位修士,你比我晚出来,得了甲上,名字在我之下,我原以为,同为甲上,按照交卷先后顺序,可为什么,这位,却压过了你我?” 林渡听到这个称呼之后,眉心微动。 孟翎含笑,“同为甲上,可亦有优劣区分,许是林渡真人答卷更优,这有什么意外的吗?” 那青年修士恢复了先前八风不动的微笑,“是吗?他们说你是阵法师盟会会长的首徒,公认的阵道天才,没想到也输了一层?” 星流不解,“甲等皆可进行下一轮,这个排名又不会干扰之后的排名,有什么可在意的?” 林渡笑着看了一眼她,“大抵是因为对有些人来说,第一很重要?” 青年修士反笑起来,一派温润,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不为高低,只是好奇,洞明界这样一个大会,居然也会讲究名头论高低吗?” “本来这个试卷极为简单,筛选作用就不大,若是很多人都是甲上,到时候择优录取,这先后不就重要了吗?”青年一面说着,一面视线轻飘飘落到林渡身上,转瞬就收回了目光。 一个骨龄极小,修为在这群人中却实在算是佼佼者的人,难怪名头这么大。 众修士抬头看天,天才是不是都喜欢高估普通人,没看还有那么多人抓耳挠腮算得满头大汗的吗? 钟声被敲响,代表着这场考试的结束,有尚未写完的人扼腕叹息,空中的名次榜单之上,林渡依旧高悬在第一。 考官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人的动响,直接将甲上的人的卷子都取出来,贴至公告板上展览。 林渡的卷子在首位,众人围了过去,才发现林渡的卷子上字数比旁人多出很多。 青年并未凑上前,只是远远用神识一观。 那上头字迹极为工整,算不上太有风骨,但一个个字体大小方正,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特色,他快速略过,发现林渡卷子上不光有精准的计算过程,还有分析步骤。 只怕阵法书籍都没她写得这么清晰。 有人跌足叹息,“居然是这样!这么一捋,我也会了啊!” 只是更叫人感慨的还在后面,卷子最后一题要求设计的阵法图,林渡一共写了三种办法,根据人的灵力和神识还有贫富程度,列出了三个档次,却都的确能顺利完成题意。 青年脸上笑容不变,“居然是如此,原来胜在详细上。” 妖修星流倒是看出了不一样,“你怎么还懂妖族的阵法结构。” “多看了点书。”林渡开口,“你们的阵法虽然在灵界公认的粗犷,可某种程度上,也最贴近自然,最方便。” 众人无话可说,林渡悄悄挺直了背,这叫什么,现代化应试教育的成功性。 之前阵道魁首弟子基础不牢,只善奇诡之术的名头不攻自破。 楚观梦重新爬上了林渡的肩膀,“那个人,骨头好轻。” 林渡非常理解这等梦言梦语,“目下无尘,却不得不和我们脚踏同一片土地。” “你能赢吗?”楚观梦看着那人的卷子,“这个阵法结构,很优秀,很简略,比你们更合天地道韵。” 和林渡比起来,这个被压了一头屈居第二的卷子,就像是一个正经天才,一语中的,不屑多言。 “我不知道。”林渡目光扫过那卷子,将上头的东西记下。 楚观梦龇牙咧嘴,捂住了眼睛。 “但我争取不丢脸。”林渡轻飘飘地转头,目光深邃,“我们洞明界的人,也没那么差。” 第424章 这是人能完成的办法? 第二关是破阵,要求不得强行用蛮力破阵。 阵法师不光要会组阵法,自然还要会破阵。 第一关筛选下来,甲等的共有五百多人。 众人集结在场地之中,不过片刻之后,就被传送阵传送到了比赛中。 林渡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暗无天日,只有纯粹的黑暗。 神识扩散出去,发现有明显的壁垒,可以确定有隔绝神识的阵法。 林渡没有擅自走动,呆在原地,试探着有无活气。 她屏住了呼吸,很静,是封闭的空间。 场外的水镜之中,将所有参赛人的画面都放了出来,一格格地悬浮在空中。 “这林渡被传送得可真不凑巧,运气也太差了,居然是个复合阵的死门。”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一种逆天。” “不过这对运气差的人来说有点不公平吧。” “你别说,咱们阵法师布阵有时候也考验运气啊,之前不就有个倒霉鬼明明阵石阵图都和人家一样,但连接的时候就会歪。” “所以这倒也不算不公平。”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阵法师,不然也是对阵法有研究的人,自然能看出那阵法凶险之处。 想要破阵,首先要测量好整个阵法的全貌,再不济,也是自己所在大部分角度的阵法状况,这才方便判断所处的究竟是什么阵法,真正的生门在哪里,然后从生门破阵。 而林渡开局就是一个叠加了封闭阵法的死门,还不能用蛮力,想要毫发无损地破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忍不住摇头,这第二关可是通过破阵的时间来排名的,这回林渡就算能出来,只怕排名也没有办法靠前了。 林渡摸出阵盘,依旧没有动,探测了一下所在位置的不同力量和强度。 看来不能用常规思路破阵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抬手扔出一块没有任何属性的绝缘石头,不过在靠近那临界绝壁的一瞬间,那石头就被扭曲碾碎。 甚至还很有杀伤力。 林渡站在原地,在神识中飞速计算。 不知道阵的具体面积,只知道死门这里的力量区间和灵力强度和死线区域,叠加的封闭阵法是嵌套结构,复合阵法,主困。 她在神识中飞速地计算自己能否同时在破开嵌套子阵的同时逆转死门,破开外界真正的大阵。 场外的看客们见那白发修士垂眸站在了原地,忍不住扼腕。 “这是没有办法,试过之后只能站在原地了?” “你别说这个阵法的子阵严丝合缝,就是我们进去,也没有办法破阵吧?” “天品,这阵法绝对有天品!” “只怕这阵道魁首的弟子,就要折戟在此了。” “人家今年才多大,就算下一次参加,那在我们之中也算青年才俊,指不定这一次也就是重在参与,露露脸。” “确实,这第一场能获得甲上的已经可以进入阵法师盟会拿到玄品阵法师的铭牌了吧?” “嘿,五十岁的玄品,也就是他师父可以比啊,我们这个时候连参赛都不敢来啊。” “几百岁黄品阵法师才是常态好吧。”一人抱着手,“塔尖儿就那么点人,黄品阵法师已经能一生富贵无忧受人尊敬了。” 众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常常因为林渡成就太过突出而忽略了她的年纪。 就在这时,场中已经率先出现了一人,正是先前第一场排名第二的青年。 修士出来后回头看了一眼水镜,精准找到了林渡的位置,忍不住摇头,“若是要先破子阵,亦会触发死门,只有在破子阵之后的一瞬间破开大阵。” “你说得简单,”一个靠近的修士忍不住开口,“可这中间时间这么短,怎么可能瞬间破阵和瞬移。” 青年回头,笑得温和,“每一个阵的触发都需要时间,并且一定会有一个位置,力量到达得最慢,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测试出那个位置和时间,提前准备好开天大阵,再在破开的一瞬间启动就行了。” 开天大阵是众人从未听闻的阵法,众人沉默了一瞬间,其实阵法师不光靠悟性,也靠资源。 阵法书在市面上流通少,并且价格奇高,除非本身就在好的宗门,有接触的权限,不然就只能自己靠着奇遇去寻找,不然就是赚够了钱再去购买。 看来这个青年是个隐世不出的大能的弟子,并且资源一定很丰厚,再不然就是有些奇遇。 那青年见众人的脸色各异,从容道,“实力不够或者并不知道这个阵法的话,提前布好防御阵法,至少还能撑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期间迅速用神识估量大阵的类型,再行破阵,也是个办法。” 就是复杂一些,并且防御阵也要精准精算,不能在布阵期间就触发死门的力量动线,相当于一瞬间要同时做到破阵和启动阵法。 那这破开阵法的时间就更久了,也格外考验阵法师精准和反应力,还有神识强度。 不管怎么看,都格外棘手。 就在青年说话的时候,水镜中的人已经动了。 但见林渡抬手,身边骤然浮现几十把短刃,阵法师们看的分明,那短刃分明是用阵石做成了短刃的模样,并且上头的力量似乎用了阵法,可用神识控制强度和大小。 阵法师大多有自己料理阵石的办法,只不过林渡的短刃特殊一些。 但见那几十把短刃在一息之间汇聚成了众人看不懂的样子,接着当中十三把短刃迅速连缀成阵纹,不等阵纹破开这嵌套的封闭阵法,剩下的四十九把短刃也迅速连接成型。 几乎是封闭阵法破开的一瞬间,那四十九把短刃连接的阵纹彻底成了闭环。 光亮透进来的一瞬间,重叠相交错的两个繁复阵纹在青衣修士周身成型,一黑一白,交错流转,那人青衣白发,一半脸在阴影中阴郁冷静,一半脸被光照得恍然若圣。 修士抬眼,灰眸含着凛冽的光,因为认真而绷紧的唇角微微扬起,凛然讥诮,接着抬脚,轻松出了阵,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场地之中。、 “那是什么?” “是……逆转阴阳后形成的鬼域幻境,倒置阵法!” “对啊!相当于把整个阵一瞬间转换成了鬼域的幻境,完全倒置,死门就成了生门,林渡就可以出来了!” “她一瞬间用神识组成了三个阵法!控制了三个阵法,每个阵法相差最多的只有一息,最少得至于半息!连前后时间都没错!” “高明至极!!” 一帮修士目瞪口呆,接着都忍不住叹服。 这是何等恐怖的神识强度和精准度。 而且这个脑筋,到底是怎么转过来的?这是人能完成的办法? 青年的话还没彻底落地消弭,他看向了林渡,那人刚刚出现在台上,一身青衣淡漠从容,灰眸阳光下如同水镜,只能叫人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透里面的底。 他扬起笑容,真心赞扬,“果然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个比赛,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没有挑战性。” 林渡淡淡看了一眼,“这回是我略输一筹了。” 这话是没错,就是落在众人耳朵里,这个事实显得有些委屈。 光凭林渡这个破阵的本事,怎么看怎么是因为运气不好才屈居人下。 寒月灵费劲爬出来,小声抱怨,“你这个运气可真够背的,别人的子阵可没这么复杂。” 阵法师盟会设置的传送阵自然不可能不精密,唯一的原因就是林渡抽到了最困难的一个。 林渡揉了一把团子,“不重要,第二轮过了就好。” 楚观梦嘟嘟囔囔,却也任由她胡撸毛。 第425章 天才果然不同寻常 很快,第三个破阵的人已经出来,正是妖修星流。 星流直奔林渡而来,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怎么样,这回你还是第一吗?” 林渡看着这个小姑娘,虽说年龄只怕和师父一般大,偏生眉眼之间的机灵叫她看不出年龄,只会觉得可爱。 她对这样的小姑娘向来宽容,摇了摇头,“没有哦,是这位。” 星流抬头看了一眼排行榜,“开阳?” 她眨了眨眼睛,“和我名字一样,都是星星啊。” 林渡浅笑,星流当然不是星星,无上宗几人去妖族历练的时候遇上过和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妖,那大妖最擅长土系术法,想来星流和那大妖同出一族,或许还有些亲缘关系。 但眼前这个开阳可未必了。 第二轮只收取前一百人进入第三轮。 陆续又有连横派的弟子和其余修士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前一百人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剩下的人同时被传送出来,也只能遗憾当个看客。 而第三轮,就是终极考验,也就是林渡提出的方案,造一个,阻隔邪魔的大阵。 这第三题在赛前已经公开,虽说阵法师还要因地制宜,不确定分配到的地点,但也算有个准备。 林渡和连横派几个脸熟的弟子遥遥一礼,接着抬头看向前一百人的传送阵。 洞明界的面积何其大,魔界占据其中约莫一成的面积,因全部是陆地,刚好被中州、妖界、云摩罗三处包围,中间的荒沙之野,环绕一圈足有数万里。 中间风沙漫天,高山峻岭,火山熔岩,隔壁沙漠,灵气微薄至极,很难借势,更考验阵法师的实地布阵能力。 而阵法师第三轮中一百人所分配的场地,更是散落各地。 每个参赛者的背后,都跟着约莫三个飞行监控法器,实时传送画面。 而评估优劣,则涉及到防御阵法的强度、覆盖范围,还有等级,所以各自都隔了极远的距离。 在他们比赛前方,还有灵武大会,正在考验着斩杀邪魔的数量和质量。 他们比赛完之后,还会有机关术以及炼器师,前来将分散的阵法之间封好,补齐。 众人可以自行选择场地地图,按名次先后顺序挑选。 开阳站在地图之前,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扫了一眼,开口道,“不知难度最高,邪魔最多的是哪一处?” 林渡闻言,看向了开阳,眉梢微抬。 终于提到邪魔了吗? 盟会会长玉衡抬手,指了其中一块地图。 开阳见状挥袖取来那块地图,“既如此,我就选这里。” 他没有立时离开,站在了一侧。 林渡事先已经对着整块地图看了无数次,早就想好了自己该选的地点。 她抬手,指了其中一块地图。 玉衡愣了一下,“这一块……横向极长,而且周围没有我们阵法师比赛的地点。” 本因机关师喜欢在这种长方向建立,所以才特地只取了其中一小段。 林渡点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林渡抬手,拿走地图,走向了传送阵,“既然如此,我先行一步。” 大阵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建立完成的,比赛的限制时间是十天。 开阳看着林渡的背影,摇了摇头,那种地方,虽然长,但地势错落狭窄,很好布置。 还怪精明的。 林渡落地,这是一个漫长的沟谷地带,却实在炎热难当。 她知道在地图边缘之外,就有个活火山口,虽说地图之中没有显现,但对于很多阵法,一旦火山爆发,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火山流出来的冷却熔岩,含有更多的干扰能量动线的金属成分。 但林渡选它,却不是为了难度。 她拿出阵盘,释放出神识,先沿着长线走了一圈儿,开始实地探测和考察。 阵法师利用的是阵石的力量,可也要考虑环境的干扰。 这种野外复杂地形,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 林渡一路走了出去,一面在地图上标记,看起来跟所有阵法师差不多。 阵法师们通过水镜看着参赛者的表现,此时都有些兴致缺缺。 因为勘测本身就格外枯燥,阵法师们遇到的大同小异。 “诶!邪魔!”一人指着其中一个画面喊道。 “嘶,前面不是有灵武大会吗?居然还有邪魔漏出来?” “盟会没有事先清扫吗?” 众人议论纷纷,显然对这次的盟会计划有些不满。 玉衡八风不动,垂眸不语。 “你们没看过公布参赛题目时候盟会发的倡议书吗?”一个青年女修开口道,“为什么这次所有不同种类的比赛都在荒沙之野?” 周围的看向那女修,发现是连衡派的弟子,忍不住嗤道,“原来是帮自己人说话罢了。” 女修目光清正,言辞冷静,从容回道,“是无上宗掌门亲自写了告天下同袍书,当中阐述了邪魔未来会不断作乱,而近年来边界百姓频繁受灾,各宗门世家不得不驻守边线,防止邪魔侵占土地,圈养民众,让灵修成为他们的食物甚至奴役。” “八年前佛门佛子献祭,上千佛修为了封印大阵陨落,前去帮忙的妖族也损失不少,魔气本源被封印,邪魔停止内乱,专心进攻灵修,虽说魔潮就此不存,可邪魔已与我们势同水火。” “不只是为了领土,更是为了我们此间的民众。” 晋芮朗声说完,放缓了语调,“我们当然可以按照往年的大会,放在无人作乱的和平之地,可这样只是比出了胜负,可我们设置的阵法,就算再优秀,也只能是阵图被拍卖,可如果我们的阵法放在荒沙之野,立时就有了作用。” “当然,我们盟会也会给前一百名送上比阵法价值更高的奖励。” “大会总会举办,我们盟会自然也想为天下做个贡献。” 众人听完,脸色各异,却都不再质疑。 一人主动转移了话题,“诶,这些邪魔是不是潜伏好的。” “只怕是呢,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就窜出来了。” 但见水镜之中,开阳挥了挥袖子,依旧在勘测地形,直接将窜出来的邪魔击得粉碎,在魔气溢出来的一瞬间,就用灵力包裹,魔气很快消弭于无形。 “这个开阳,当真厉害啊。” “到底是哪位隐士大能的弟子,竟这般厉害。” 众所周知,阵法师是不擅战的。 阎野一脉除外。 林渡神识早就察觉到了异动,浮生扇倏然展开,冰雪之力兜头罩在邪魔群上,接着食指和中指交击一弹,风轻云淡之间,那邪魔群一瞬间四分五裂。 下一瞬间,灵力风卷将邪魔送到了林渡划定的线外。 众人干笑,“真是一脉相传,一脉相传。” 话刚说完,妖修星流扔出了一把小型流星锤,或者说,是个流星网,一把撒出去,恰好击中邪魔的各个关节,接着将邪魔逼至一侧,土刺骤然暴起,将邪魔捅了个对穿。 众人麻木,“今年真是格外特殊的一届。” 他们看向其他水镜,当中不少阵法师正艰难和邪魔缠斗,拖延到请来的战斗修士入场清扫邪魔方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心情这才平和了一些。 看嘛,这才是常态! “诶不对!林渡怎么走出去了!超过地图了吧!都走了有百里了吧?” 众人静默了片刻,“有没有人把她喊回去啊!这搁这里暴走呢?又不是步法比赛!” 果然有人领命通过法器向林渡喊话。 林渡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三个三百六十度监控的法器,抬手比了个手势,“我知道自己在哪,没迷路。” 众人更沉默了,那这人是干嘛?热身? 不理解,根本不理解。 但天才总有怪癖,他们尊重。 “看!开阳已经探测完开始画阵图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开阳吸引,“当真厉害,这阵图居然不需要辅助工具,一笔成型。” “我甚至都看不懂这个阵法。”一人直言不讳。 夸赞的众人也沉默了,他们也没看懂,只能干笑,“天才果然不同寻常。” 第426章 我就没看见过运气这么差的人 林渡头一天什么都没干,在众人眼中几乎只是带着阵盘过完了长长一条荒野。 众人都看麻了,林渡走了少说有几百里的路。 而林渡停下的时候,开阳的阵法图已经完成,在布阵了。 观战的众人已经都打起了坐,偶尔看一看水镜中阵法师计算的画面,另有人一直跟进着每个阵法师画阵图,将一百名的阵法师画成的阵图都先大致跟着画下来,留给后面好成册卖出价钱。 哪怕不是阵法图的全部,有个一星半点,其余阵法师都能受益良多。 唯独林渡…… 众人就没看见林渡停下来画个阵图,返程之时只是落在了原本地图的边界线上,一座看着温度奇高的山脚下。 彼时太阳刚刚升上来,林渡在山脚下开始掏阵石。 “这就……开始了?”众人傻了眼。 哪有直接跳过画图计算就开始布阵的呢?就是事先准备好了图纸,肯定也要因地制宜更改计算啊。 难不成林渡挑选的地方当真一点干扰的因素都没有? “等一下,那其实是火山群吧?” 有人认了出来,“看林渡放在旁边的阵盘的指阵到了那么高的档位,那个就是火山锥群吧。” 火山难布阵的原因是内部能量的不稳定,哪怕不喷发,也会在动荡的时候影响阵法内的能量布置,形成干扰。 林渡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都有些摸不清林渡的思路。 林渡却已经开始从容布阵,寒月灵啧啧称奇,但凡换个人来,都要被这里的温度烫得受不了,更不提仔细布阵了。 林渡布置得阵法很快,但见她绕着整个火山上下走了一圈儿,将阵石固定好,从上到下也不过一刻钟。 阵法没有被激活,众人一时还没能看出来究竟是干什么的,但他们能看到林渡留了两道引线。 在阵法中,那是多阵串联时候留下的接线无相丝。 所以林渡真的是把这个火山纳入了阵法之中? 一日、两日、三日……所有的阵法师都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阵。 而林渡的前行速度显然比所有人都快出很多,一日恨不得布上百里,有时候众人一个不注意,人就又挪了个位置。 这可不是纯长跑,这还加上布阵,很难想象林渡真正的布阵速度有多快。 而开阳早在第七天的时候就完成了阵法,当中阵法图的古韵,浑然圆融,能量大气磅礴,缜密繁复,几乎可以说是好无可好。 联盟的一众天品阵法师都看了之后都有些惊讶,更有人掩面羞愧。 他们甚至很难拆解再还原,只能从运用的阵石推演。 “这大阵绝对是的的确确的天品大阵,要不是最高等级只有天品九阶,这大阵的等级能更高。” 众人看向开阳的眼神复杂又尊敬。 “只是还要等邪魔出动方才能够测试。” “是啊,虽说阵法图精湛无比,可也要看实际上的运用。” 众人惊叹完,才想起了实用性。 “你放心,我敢保证,就算每一日都有强大的邪魔攻击,这阵法也能存在千年不用修补,及时补充阵石的话,万年都能保持运行。”开阳笑道,“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盟会中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有了计较。 这个开阳,只怕说得并非假话。 如果是这样,单论这阵法的难度和完成的时间,这个魁首几乎已经能定了。 短短七天之内,在最复杂的地势上,完美覆盖了给到的全部地图,强度若也是真的话,不会再有人能超过了。 “果然名不见经传的才是最厉害的,平常名声有多响,这到了比赛啊,就越没声了。” 一人忍不住说道。 这话一下子说了好几个人。 当今声名最盛的,中州有两个,一个就是阵道魁首阎野的唯一亲传弟子,一个就是当今盟会会长的大弟子,昔日在林渡之前最盛的阵道天才。 林渡尚且和这个开阳打得有来有回,只是第三关有点不知道在干嘛,而孟翎甚至每一次都没进入前三。 阵道最盛的就是中州,妖族和云摩罗常年有来有回,只是今年妖族也有个强势的阵法师出现,云摩罗倒是前十只有一人。 可如今冒出来的这人,登记之时也没说自己来自哪里,几乎算是横空出世,打了好几个备受关注的天才的脸。 第九天,孟翎和星流也都完成了阵法,不过前者并没有贸然喊人评判,而是耐心再从头带着阵盘检查了一遍强度,星流则早早喊了裁判,坐在原地啃起了烧鸡。 星流的大阵也算的上天品阵法,本以为她走的是妖修阵法的霸道路线,不想居然是千年难遇上的地下埋阵法,诡谲神秘。 表面上看毫无异常,实际上只有踏入才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 星流啃完烧鸡,见众人在讨论这阵法的强度和灵敏程度,抬手将鸡骨头扔向空中,不过眨眼之间,地下大阵启动,众人甚至没看到透出的能量气息,鸡骨头都已经化为了齑粉。 众人同时后退了一步。 这种隐而不见的阵法,还是有点太吓人了。 不比别的大部分都在山石和地面之上固定,神识覆盖上去还能感受到能量覆盖的团,这种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的,才是最恐怖的。 星流认真擦干净手,眉眼弯弯,“怎么样,还可以吧?” 前来评判的人默默记下一行字,“天品七阶,注:地下隐匿阵法。” 一人放下测试消耗性的法器,星流看了说道,“不填补阵石的话,大约五百年没什么问题,不过要看经过阵中的邪魔数量,太大量估计撑不过两三百年,要是及时修补,用上千年没问题的。” 第十天从凌晨开始,陆续有人停止布阵交卷。 不过再没出现过超越这两个人的阵法。 孟翎也只评了个天品三阶,他倒也不恼,以他现在的一百岁出头的年纪,能到达天品已经是世所罕见的奇才了,这个三阶,是他生涯中唯一一个上天品的大阵了。 世所罕见的天才,一千年也就出了那么一个。 自从中州大比和魔潮那日,见识过林渡的强势之后,他已然心境平和。 不急,慢慢来,重在积累。 林渡是高山雪松,他也能在平原上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和很多人比,他的资源也已经胜过了很多。 “这林渡怎么还没结束。”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在大比开始之前,不少人都在赌今年林渡能否创造一个最年轻的阵道魁首的奇迹。 可现在看来,到底高估了。 “你们快看!!” 日头到了正午,林渡重新站在了她最开始布阵火山群之上,抬手接下最后一个线,灵力灌入其中。 刹那之间,金色环形阵纹瞬间成型,可此前布下的长线却并未显出阵纹。 众人不由遗憾,“这是……没能连接成功?” “这倒也是寻常,大型阵法之所以难,不就是因为范围越大,容易断开的地方越多,一旦没算到一处干扰,大阵就不能形成闭环,直接失败。” “林渡年纪才多大呢,下次再来,那也是年轻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总有点失望。” 毕竟那可是当年横空出世唯一一个天盲的阵道魁首的唯一弟子,又屡屡创造了不少佳话,名声越大,失败越有落差。 “看!!!火山喷发了!!而且是群体喷发!!” 众人惊讶之余忍不住叹气,“这林渡……当真运气不好。” “我就没看见过运气这么差的人。” 第427章 这个阵道魁首,林渡当之无愧 但见那火山骤然喷发,岩浆涌出,绵延不绝,一瞬间将林渡先前布阵的地方——整个山全部覆盖。 浓云漫天,赤流涌动,几乎将天上悬着的青衣修士身影都遮盖。 在炙热的世界里,林渡冷静得出奇。 “可惜了。”盟会之中有天品阵法师叹息。 毕竟她着重注意过林渡,发现她铺了很长很长的线,几乎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长度。 还是心太大了,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会失败。 若是脚踏实地,只完成地图范围内的,说不定能一举成功,和那开阳争一争魁首之位。 但下一瞬间,众人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是……” “是引流!是引流阵法!” “林渡她引流了火山喷发的所有岩浆!” “不对,不对,是林渡提前发动了火山!这是设计好的!!” 在一阵喧嚷的惊呼声中,林渡所在的区域内,岩浆爆发出来,并未有任何的喷发跳跃不规则形态,而是缓慢地顺着布下的阵线在流动。 那速度也并不慢,甚至可以说快。 一波一波的冲击之下,岩浆迅速向两侧漫延。 众人屏住了呼吸,看着岩浆一路向前,漫过林渡曾经停留布阵的全部动线。 “所以……林渡是故意调用了火山的力量?”一人犹豫地问道。 “对!”一个盟会阵法师握住了拳,眼中闪着兴奋,她是提倡阵法出自然,要利用好自然规则布阵的学派,所以林渡的举动正中她的心意。 “可她怎么能确定,那岩浆就是对这个阵法有用的呢?万一里头有些意外杂质,坏了整个阵法呢?”一人不解。 阵法就是要精准啊,林渡的做法也太大胆冒险了。 一个妖修阵法师发出了肯定,“这孩子好啊这孩子,很有我们妖族的风格。” “林渡不会是控制了喷发的压力和温度还有用阵法进行倒流吧?”有人小声问道,“用阵法的确可控。” 可真的有人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林渡的身影突破了重重烟雾,继而下起了漫天大雪。 那雪下得极为神奇,以林渡所在的位置为中心,靠近火山的周围漫天飞雪,几乎遮蔽了所有景物。 在往常情况下,这样强行冷却定然是容易出事的,可林渡的雪是天地至纯的寒雪,足以压制这不算纯粹的火,并且以一种格外强制的方式,生生将岩浆冷却固定。 而越是远离火山,雪越稀薄缓慢,从暴雪到小雪,不断减小,精准到岩浆凝固的时间居然是一致的。 远远看去,那几乎就是一道纯粹的雪线。 雪线之下,有一道阵线缓缓成型。 而雪慢慢停下的时候,林渡的身影也慢慢显现,因为火山喷发,所以她结结实实戴着面罩,只露出上半张脸,那有些暗沉的皮质镶银面具,遮掩了她脸上的笑意,一眼看过去,只有大局在握的笃定。 水镜之前一片静默。 “那……阵成了吗?” 良久,方有人小心翼翼问道。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阵法师盟会的人整齐地站起身。 刚传送到地方,众人尚未察觉出这阵的广阔,只是都整齐一致地取出了阵盘。 “成了!的确成了!”一个天品阵法师惊喜道,“真的成了!” 这阵成的有些出乎意料,和那地下的隐蔽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一样。 因为岩浆是固定,是掩体,也是阵石之一。 人的设计,运用自然的纯熟和精妙,一箭三雕,震撼得众人都说不出话。 更为震撼的却不只是这成阵的一手。 “这阵!居然这么长!”测量阵法范围的人许久才回来,眼中是震撼,“诸位,请随我一同至空中一观。” 众人同时腾空,遥遥远眺,都震撼到了失语。 和方才被精密圆融高级的阵法碾压到震撼不同,这是纯粹的,肉眼直观的,哪怕是一个尚未入道的小孩儿都能一眼看出的震撼。 这道阵线,犹如游龙盘踞,龙头盘踞在正中,正是火山所在的中心。 有多长呢,绵延不绝,起伏遥遥,甚至以一个腾云境修士的目力,看不到边际。 “一共,一共六千里,整整六千里!!!” 那测量的人声音紧绷嘶哑,并非因为跑得太快,只是因为极度兴奋。 这几乎是,有史以来,单靠一人之力,布下的最长阵法。 而这阵法,哪怕是一段,也无法挪动破坏。 只因固定方式格外特殊,使用了冷却的岩浆,将所有的阵线都埋伏在了地下,而且并非土地,而是岩石。 六千里,这代表了林渡一个人完成了五个天品阵法师,甚至几十个寻常阵法师才能完成的防御阵线。 这一路,有山,有戈壁,有草原,但这道阵线,坚固无比,绵延千里。 一千里,光是每一个子阵的连接,都是个极大的考验,但事实是,阵法师拿着阵盘走遍了整条线,没有一处断连。 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聚集,包括一些参赛者。 阵法师盟会的人在林渡的名字后面写下了注释,天品九阶。 这下林渡和开阳,究竟哪个为魁首,又成了难题。 一个长一个强,各有优势。 “这阵法范围的确很广,但,”开阳笑道,“太长的东西,总是容易折断的,而且你用熔岩凝固来固定,不可避免的难以修补。” “实用性差了点。”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林渡,“当然,这个长度你已经做到了极致,可据我估算,你的阵法,最多能撑两百年就不错了。” 林渡抬眼,她面罩尚未摘下,一双灰眸显得过于冷淡锋锐,“我说,您看过题目吗?” 开阳不解其意,“自然看过。” 林渡点头,“决赛的题目是,洞明界邪魔停止内乱,屡次骚扰灵修边境,以灵修为食为奴,近年来更是集结,想要侵占灵修土地,现阵法师大会的阵法师,请在各自选取的地址,设计出,能够防御邪魔向前入侵的大阵。” 她字正腔圆念着题目,像极了在给外界有人播报中州听力。 开阳显然有些无奈,“所以呢?” “这是一道实际应用题,而评判的标准,从强度、广度、实用性加以评判。”林渡抬手缓缓摘下面罩,“所以不管你的阵法,究竟有多么的高深莫测,你都要考虑实际。” “事实是我的阵法,包括这里很多人的阵法,在不补充的情况下,维持的都比你时间长。”开阳觉得林渡纯属年少轻狂,被人驳了面子之后的倔强不服输。 这情有可原。 “错了,事实是,我的阵法是要坚持到邪魔消亡的那一天。”林渡微微抬起下巴,唇角含笑,眸光坚定,“我管你阵法能坚持千年万年,百年之后,这里所有阵法,都会被拆掉。” “我说的。” 开阳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渡抬手,手中的面罩被抛起又扔下,“百年之后,这洞明界邪魔尽消,我说的。” 开阳听完反倒笑了,“你说的有用吗?这魔气散逸了接近十万年,你们都习惯了魔界的存在,怎么可能在百年之内就彻底抹杀魔界。” “退一万步讲,你们真的在百年之内杀掉了邪魔,那还有残存的魔气,可不是百年就可以用灵气消磨掉的。” “魔气存在,总会有特殊的天然阵的存在,让邪魔重新诞生。” 他字字句句也都像是客观的,林渡却笑起来,“所以你不懂洞明界。” 一句话,让开阳脸上维持的笑容慢慢消失,语调中有些紧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渡抬眼,眼睛刻意圆睁了,“没有什么意思,一个人横空出世,没有师承没有家乡,定然是隐世之人,不懂洞明界时局,不是很正常?” 开阳僵硬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松弛下来,“这回我并无夺魁之……” 林渡不等开阳说完,故意打断了他的话,“我此行前来,之所以设计这个长城阵,不只是为了夺魁,更是为了边境稳固,为了灵界安稳,百姓安居,所以,我的阵法,能覆盖的越长越好。” “越长,后续其余人补全长线的几率越大,边境越能安宁,别说我的六千里,整条魔界边线四万里,加上天然障碍线,我们一定能,将魔界围住。” “接下来,那就是我们高阶修士,清理邪魔的战场。” 开阳闻言语气温和,可笑容却轻佻了些,“伟大又实际的理想。” 林渡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不,是事实。” “任何高等算法在实际面前无关紧要。”林渡抬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看来和实际相连接的阵法师大比,就偏离了它本该拥有的纯粹主旨。”开阳反唇相讥。 “不,一切创造,都是为了生物的进步,一切理论,都该落在实际。”林渡稳稳站着,气势丝毫不让。 “就包括你提出的不能补充能源的问题,其实是可以的,”林渡笑道,“火山会喷发,而在二次喷发的情况下,它可以再续百年,你说,一个火山,能不能在一个阵法师的干扰下,多次喷发呢?” “所以,至少你判断失误了。”林渡声音依旧沉稳,音量更不算高。 但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林渡用火山当核心的主要原因,地壳下蕴藏的力量和灵韵作为阵法能源补充,这的确是个最巧妙的办法。 “这个阵法魁首,林渡当之无愧。”有人感慨。 若说之前胜在长度,可如今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再没有任何不妥。 开阳却看向了盟会的会长,“听说阵道魁首换代,还需要和前一代获胜的作品比较,是吗?” 阎野之后,大会还举行了几届,只是魁首之名,众人提起来的,依旧是阎野。 林渡垂眸,敲了敲弟子令牌,原来目的在这里。 好消息,不是冲她来的。 坏消息,冲着她师父来的。 阵法大比这里是这样,那么,别的大赛呢? 第428章 输得十分丝滑 灵武大会的会场,最后的比试是擂台战。 但此刻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满座激愤,却又鸦雀无声。 砰,墨麟重重摔在了擂台的边缘。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把早已出鞘的长剑剑柄。 “建议你现在认输。” 若是有人在场,便能看出这人和阵法师大比的开阳长得一模一样。 墨麟抬眼,深吸了一口气,“认输?凭什么认输。” “你修的是藏锋剑,你出鞘的那一剑没有打倒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那人淡笑道,“我无意于魁首,不过只想见一见上一个最强者。” “所以只要你不认输,我就会一直打下去,受伤的还是你。” 墨麟慢慢起身,“我还没输。” “从你斩杀邪魔大批量攻击,不慎将一个误入的平民重伤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我们的强者,不是杀戮,是守护。”他站在擂台边缘,再次举起了剑,“所以,我不会输,而你,也永远不会赢。” “我可不是修的杀戮。”那人开口,摇了摇头,“打不过,就开始说这些无济于事的空话吗?” 倪瑾萱在另一个擂台之上,看着面前的童子打扮的人,握着鞭子,往日明亮的眼睛因为伤势失去了亮光。 “输什么的,不存在的,就凭你吗?空有力气却也只有蛮力!和我比!差远了!” 两人的擂台地面之上,明明已经有了强大的加固阵法,可到处都是碎石、深坑,完整的一块石板早就四分五裂,一眼可见是拳头和鞭子单次打击所致。 倪瑾萱再度跃起,眼看又要再度双拳相接,下一瞬间,长鞭却从那童子背后劈了过去。 那童子早有预料,闪避之时顺势向前,谁知这正好应了倪瑾萱的预料。 但见早已脏污的杏色裙摆再次落到空中,堪堪擦过那拳头,而长鞭的一头重新落在她手中,用力一收,恰好将侧身躲避的人卷住。 那童子也用力攥住了云魄鞭,想要将地上的人拉上来。 倪瑾萱牢牢站在深坑里,回想林渡告诉她的最佳发力角度和部位,用力将人甩向擂台边缘。 那童子被重重甩至边缘,急忙想要借柱起身,却被倪瑾萱顺势甩向了另一侧。 童子赶忙在身上加了个千斤咒,却见倪瑾萱丝毫不受影响,心中焦急。 众人只见倪瑾萱用鞭子牢牢束缚着那童子,将童子来回甩动,一遍又一遍,前后左右,抡成了一个大摆锤,忽悠悠在空中转着圈。 “诶不是!放我下来!!!我要晕了!!我要吐了!!” “放我下来!!”童子喊叫起来,“我认输!我认输!” 倪瑾萱用神识控制鞭尾,但见那童子如同流星一般打着弯儿被甩飞了出去。 方才被童子拎着来回甩的修士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巧不巧,那甩飞轨迹刚好在倪瑾萱的祈祷下正中另一个还在战斗的擂台。 童子头昏脑涨,来不及用灵力控制,就重重撞上了他的主人的侧边。 要是先前这童子哪怕轨迹向着这擂台也不会被打扰到,毕竟每个擂台都有防御罩,可墨麟被揍得太狠,修士直接将擂台的防御罩都破坏掉了,这会儿被加了千斤咒的童子正中腰椎。 墨麟和这修士正在缠斗,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遭遇了什么,但身体的战斗本能下意识反应,剑气陡然暴涨,雷声轰鸣,如同雷龙一般张牙舞爪冲向对面,将两个人都炸下了擂台。 师兄妹两人无意识之中接应地十分丝滑,将这主仆直接都甩飞。 这对主仆,输得十分丝滑。 看客们沉默了一瞬间,接着掌声和喝彩声直冲云霄。 “好耶!!” “该!该他的!!!” 墨麟回头,对上倪瑾萱的笑颜,抬起拳头隔空撞了撞,笑起来。 虽说这两个人输得方式有些戏剧性,可谁都能听出来这一对主仆先前的挑衅意味,虽说验明了正身,不是邪魔,可依旧让人觉得行事太过傲然,带着蓄意挑衅的味道。 主持的修士刻意板起脸,“虽说这个是意外,但既然已经下了台,比赛就算结束,这场,双方明显已经不能再打了。” 那人面色很快缓和下来,“只是他不能再比,我却能比,我要挑战你们这里的最强者。” 倪瑾萱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她握着腰间的弟子令牌,“那你说,你要挑战谁?” 修士看向倪瑾萱,“洞明界第一强者。” 倪瑾萱听着弟子令牌里传过来的声音,心道果然。 小师叔果然料事如神。 这是冲着他们宗门内几乎已经不出世的人来的。 “方才我和这位比试,已经将修为压到了同等境界,可这不代表我的实力之后那等水平,我,并非要占这一个魁首之名,只是要一个机会。” 倪瑾萱见状,依照林渡的嘱咐喊道,“那你自己去立下天道誓言决斗呗。” 修士闻言只有无奈,他意思不是很明显? 灵武大会的规矩,只有赢了的人,才能有资格向历任魁首挑战。 可这人偏偏在混淆重点。 “立下决斗誓言,也要双方在场,大能不出山,我如何能决斗?” “你可以学他们,蹲在我们无上宗山门之下等啊。”倪瑾萱一脸无辜,“你不是很厉害吗,你甚至可以闯山门啊,护山大阵破了,就行了。” 墨麟:?不是这还是小师叔的贴心小棉袄吗?突然就漏风了是吧? 那人面色有些奇怪,“护山大阵破了就行了?” “当然不行了。”倪瑾萱笑嘻嘻的,声音清脆,“我们的护山大阵集结天地之势,你要强行破开,也会引动天雷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阶修士会怕天雷,但小师叔让往天道上引,那就这么引! 修士果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谁知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一道深厚的气息自远方以极快的速度降下。 另一边,林渡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前方的荒沙之野。 “你想要,找我吗?” 一道紫色身影降下,隐世许久的人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原本还坐着的看客全部站起了身。 “是……是临湍仙尊??” “果然是临湍仙尊!” 而阵法大比的场地上,另一道玄色身影降了下来。 不等众人开口,就看向了林渡,“你干嘛了?一股烟味儿,把赛场炸了?” 林渡懒洋洋打了个招呼,“嘿,您老人家来啦,瞧您说那话,怎么可能呢。” 阎野盯着林渡。 “也就是给大地母亲拔了个火罐儿,怎么啦?”林渡十分镇定。 阎野神识扫了一遍,“你的阵?” 林渡点头,“我的阵。” 师徒两个自顾自的说话,也不管旁边多少议论纷纷,两人悬在空中,一青一玄,一个白发飘散在空中,一个束得规整,风轻云淡,笑傲于天地。 那一瞬间,忽然有人明白了,为什么阎野这一生就收了林渡这么一个徒弟。 又什么叫,薪火不灭,师徒相承。 第429章 我要让他尝尝正义的铁拳 “你要飞升了?”林渡开口问道。 阎野点头,“到时候了。” 他又补充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早飞升了。” 林渡轻哧,“吹吧你,也不看看这几十年前你那个样子,都要冻冰上了。” 阎野抬手,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林渡个脑瓜崩。 “你就是欠的,当上阵道魁首了不起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敢当众下你师父脸面?” 此话一出,彻底落定了林渡阵道魁首的地位。 林渡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脑门,笑得狰狞,“不是师父,我这阵道魁首,也要面子的啊!” 阎野冷笑,“你面子还不够大?” 林渡摇头,“那是没有是你大。” 阎野背着手,没想到林渡就这么干脆利落,一时没能想到怼回去的话。 “说正事,大家都看着呢。”林渡提醒。 “明明是你先不正经的哈。”阎野说着,两个人一齐转身,看向了人群之中的开阳。 这两个人长相并没有多么相似,可两双灰眸一齐盯着同一个人,哪怕其中一个分明看不见,也绝对叫人心中一凛。 开阳看向了阎野,“阵道魁首?阎野?” 阎野挑眉,“谁在说话?我是瞎子,看不见。” 开阳:…… “你今日该飞升了吧。” “是该飞升了,你有什么意见吗?还是说,你不想让我飞升?” 阎野语调轻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开阳摇头,“慕名而来,只为观礼。” 林渡的笑一瞬间僵硬,很快想到了什么。 倪瑾萱说,灵武大会的赛场上也有一个人,同样不是为了魁首之名,而是想要见此界的最强者。 并发起挑战。 思维终于打通,开阳的目的并非是阎野。 或者说,他并非是真的要挑战阎野,而是想要在挑战阎野的期间,让天道意识到他的修为大成,已经可以飞升。 飞升雷劫降下,届时阎野飞升,剩下的大能之中,不是未到飞升界限,就是不能飞升的。 当初是在冥界的时候,判官就曾经提了一嘴,三十三重天要是意识到,就会插手。 到那时,洞明界就不一定是一个大世界了。 林渡看向阎野,“师父,师伯也出来了,是吗?” 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只觉得林渡的思维太过跳跃,只有阎野知道林渡究竟有多敏锐和超前。 能用最少的信息,推断出最接近真相的事实。 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徒弟,自然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也是……最好的。 “还记得刚拜师的时候我们说过的话吗?” “你说你要用比我更小的年纪成为阵道魁首,现在你做到了。” 阎野看着林渡,“我想,我应该能放心了。” 他避而不谈,林渡就已经明白了。 她刚刚皱起眉头,忽然福至心灵,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阎野,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和担忧,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心脏骤然收缩,血液在身体内涌流。 “师父?” 她无声地问道,命道? 阎野笑起来,他早说了,这是他的徒弟,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徒弟。 能猜中一切。 “走了,师父得换个地方渡劫,可别让我的天劫坏了你设置好的阵法。” 阎野飞快地前行,落到了更前方的荒沙之野,也越过了灵武大会的现场。 林渡和开阳紧随其后,却没有完全跟上去,而是到达了灵武大会的擂台上空。 “小师叔!”倪瑾萱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小师叔!师伯在跟那个怪人说话,可是说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听不到!” 墨麟跟着点头,“是大能的禁制,我们破不开。” 最主要教养也让他们不敢破开。 林渡仰头,从寒月小世界揪出一只毛团,“去!” 寒月灵被直接扔了出去,一脸迷茫,“啊?” 但出于本能地她开始挠结界,居然没挠开。 楚观梦又扭身冲向了林渡,被林渡一把接住。 “太清境的修士的结界,这么强的吗?”它超大声嚷嚷,“好强,几乎凌驾于天地规则之上。” 林渡闻言沉默了片刻,又拎出来一条小龙,指了指上头,“能行吗?” 危止被直接甩了出去,下意识想要变大,又觉得不合适,只能维持这个比正常小蛇大不了太多的形体,无奈地上去划破了结界。 林渡顺势眼疾手快,罩了另一层结界,避免将他们的话传出去。 楚观梦也顺手拟化了天地灵物的无形无息状态,装作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正的背锅侠危止无奈地挡在了前面。 他算是知道林渡为什么要把他塞进小世界里带过来了。 合着就等着背锅呢。 两人看了一眼这只莫名乱入的银龙,临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未点破,倒是这另一个开阳犹豫了片刻,看气息是真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真龙落到了下界,但理智思考一下确实没必要先招惹,一会儿有情况再说。 双方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林渡的耳中。 “你以为下次还能有一个天生佛骨,一个逆天的反骨,也不过是区区封印而已,等到十数万年后,封印破了,它再出来,找上轮回后的你,洞明界乃至整个宇宙都会收到威胁,而你……” “你的存在,就永远是个祸根。” “我们是杀不了你,可我们可以永久封闭洞明界,让这个世界不会再有飞升之人,也不会有再入轮回之人。” 那张和开阳一模一样的脸此刻没了先前高高在上的温和,只有冷然。 “洞明界是大世界,这片土地,这个世界,都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封闭的地方,宇宙规则难道就允许你们这么做吗?” 临湍脸色依旧平和,说出的话也是往日温柔的语气,却透着坚定和从容。 她就站在空中,紫色宽袍衣料沉重,纵有疾风,不见动摇。 “你们想要永绝后患,就是包括直接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一并封住让这一个世界包括我在内,都彻底灭亡吗?” “你就没想过保了一个世界的人,却会毁了所有人。”开阳冷笑起来,“妇人之仁。” 林渡的拳头在一瞬间握紧了,楚观梦彻底炸毛,“我要让他尝尝正义的铁拳。” 临湍目光更加平和,“你明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是吗?” 林渡的心脏再度收紧,她一手强行拉住楚观梦,垂眸迅速思考。 “我曾经是这片土地的母亲,我一手将这里化为大世界,就算是我犯下的错,那也不该他们一并受过。” 开阳眼眸眯得狭长,“你居然会答应,你的余怨设计万年,大约废了不少工夫,拼命想要找回你这条真魂重新成神呢。” 林渡的大脑轰然一声炸开,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悸异常,血从头凉到了脚。 楚观梦一瞬间不可置信长大了嘴巴,“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乌云密布,第一道天雷炸得众人头皮发麻,却兴奋异常。 “林渡!林渡!”楚观梦使劲拍她,“这是什么意思?” 林渡张了张口,机械地张开嘴巴,半晌方才嘶哑道,“大概意思是……我的师伯,我的,临湍师伯,她的魂魄,是堕神的,那个我们拼尽全力才全部灭了的堕神碎片的,真魂。” 第430章 林渡的世界里,没有二选一。 林渡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在脑子里反复回想,血液像是被冲破的冰川,浑身的血管都像是推进不动了一般。 那一向引以为傲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维持快速思考的理智的脑子,也跟着不动了。 不是不能动,是不想动。 林渡不愿意回想。 楚观梦见林渡傻在了原地,彻底急了,一口重重咬了下去,一个乾元境中期的修士的手,生生被咬出了血印子。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被疼痛刺激地清醒过来。 楚观梦比林渡还要激动,它炸着毛,“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真的知道了,为什么神印损毁了,神印是融合在神的神魂里的,有神魂的神印,才是完整的神格。” “两者折损其中一个,都不能成为神格,当初你给我看的那个神印,明显是没有神魂的!” “那个堕神碎片,或者说,三毒碎片,看神印被损毁,所以第一件事想要利用那个神像和庙宇,召回分散的魂魄,重塑神格。” “阴怀天跟我说过,三毒是人,害得却是神。” 楚观梦看着临湍,“如果是……如果她邪魔的根源,那……” “阴怀天因她而死。” 它看着临湍,被林渡紧紧抓在手上,一时挣脱不了,它有些着急,听得林渡冷静道,“真的是因她而死吗?” “她是神格上的真魂,不是三毒成邪。”林渡死死钳制着楚观梦,“你最后听我一次劝,可以吗?” 她飞速地动着脑子,“她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三毒才是。” 林渡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那天看到的累累白骨。 文福知道吗? 如果文福知道…… 林渡愣在了原地,那文福的所作所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记得我们见过的那座神坛吗?” 白骨成山,后有神坛。 如果临湍就是这个堕神的前世,那她为什么偏偏看不到临湍本人生死簿的前世,就说得通了。 一个神的真魂转世,远超过洞明界的存在,林渡当然看不见。 “谁都有轮回,无论是人,还是神,只是转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如果她和三毒碎片是一体的,那她早就会提前和那些毒雾融合,楚观梦,我不能否定堕神的罪责,可我也不能否定,临湍的存在。” “她是临湍,是无上宗第九十八代首席大弟子,是无上宗掌门,是洞明界第一。” “她生于两千多年前,她是我的师伯,是教导我的师伯,是我想要去封印魔气本源,就让我去封印魔气本源的师伯,她没有阻止我们做任何事。” “可她是酿成魔气本源出现的罪魁祸首,这是她的原罪。”楚观梦头一回显出了一个天地之灵该有的冷酷,“你不能更清楚。” 林渡悬在原地,抬手抹了一把脸,“是,我不能更清楚。” 她不能更清楚。 临湍和开阳的对话,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我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三十三重天放心,开阳,只要真魂彻底消失,魔气本源就彻底失去了反扑的机会,那些三毒永远是三毒,只会是一潭死水,就算凝结成为碎片,也永远不会聚拢。” 临湍平静道,“所以,放过洞明界。” 危止忽然开口,直呼其名,“楼临湍。” “不要承担不属于你的罪责。” 难怪林渡始终怀疑,堕神残片到底图谋临湍这个人什么? 那人向来敏锐地过分,婆娑国灭,楼氏皇族幸存两人。 他身上的真龙内丹,是伪装成天道碎片的堕神三毒碎片刻意诱导,想要摧毁他的佛骨。 而临湍,堕神残片,图谋的是她的魂魄。 堕神残片敏锐至极,在整个洞明界苦苦寻找,临湍避世不出,让堕神残片没能找到她。 直到林渡一路抽丝剥茧,抓到了一直以来隐藏在所有真相里的幕后黑手,也让临湍,和堕神碎片,正面有了交集。 危止化为了人形,“所以……所以当年我问你,你身上究竟还有什么桎梏,让你不得飞升,你却只问我要酒……” 楼临湍回头看了他一眼,危止还不伦不类穿着旧时的淡色僧袍,可目光却恢复了临湍初见他时有的活气。 不是和她一样,被淹醉在封闭的坛子里,烂熟的果实。 “别忘记了,你是楼临湍,不是他口中的……后土,不是堕神。” 临湍看向危止,目光宽厚,“你不该再来的。” 危止睫毛轻颤,银光跟着颤动,“所以你喝酒,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是为了散灵,避免因为修为圆融,随时灵力外泄。” “也不是,我喜欢的。”临湍笑起来,“傻孩子,人不会一直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林渡天天喝苦药。”危止陈述事实,“因为不得不喝。” 临湍默然片刻,第一次转移了话题,“对了,让那孩子出来吧,别偷听了,就算天地之灵的化灵能力再好,那一瞬间的波动也是三个东西的波动。” 空间微微波动,两个“东西”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 林渡死死捏着毛团,“师伯……” 临湍看向了林渡,“傻孩子,早都和你说了,大人的事,你别掺和。” 林渡咬了咬唇内侧的肉,平复了一下情绪,“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太早。”临湍遗憾道,“唯有太清大圆满飞升之际,才知道了天命。” 她看着眼前的林渡通红的眼圈儿,忽然笑起来,“哭什么,傻孩子,明明是我瞒着你,骗了你。” 林渡摇头,“我没有。” “过来,你听我说。”临湍招招手,成功制止了开阳的开口。 林渡飞过去,临湍顺手胡撸了一下她的碎发,“你知道吗?其实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不如你很多。” “我若飞升,三十三重天的魔气本源,会因为我的飞升重新活跃,若我被引导吸收那些力量,堕神就会复生,三十三重天所有神仙,都不会想让我飞升,所以我苟活在洞明界。” “我明知魔气本源存在,却只能眼睁睁让危止走向封印魔气本源的命运,因为我过去,魔气本源也会找到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抵抗魔气本源的侵蚀。” “所以我只能坐看这一切。” “可你,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孩子,你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虽然拥有天赋和资源,却会努力用所学到的知识保护百姓,你才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人。” “我其实是怯懦的,危止因为你想通了,愿意承担责任,封印了魔气本源。” “我也不该让所有努力活着的人,你们耗费的努力,全部白费。” 林渡听到这里,脑子已经彻底理清楚了。 上一世,千屿被堕神碎片操纵来他们无上宗,为什么不去偷藏宝楼的东西,要取宗门内库的一样药材。 宗门内最擅长封印法术的,是临湍。 内库积压的大部分天材地宝的封印,都是临湍的法印。 堕神碎片是来确认临湍是否就是真魂的。 林渡还在挣扎,“可你分明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都能入轮回了,都能轮回了,你就只是楼临湍,现在洞明界的魔气本源已经封印,你也没有飞升,你可以永远不飞升,只做洞明界的仙尊,有什么不好?” 临湍笑起来,“你可以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为了众生,济世度人,为什么我不能?” “你已经推演出来了,魔气侵蚀了洞明界的规则之力,总要有人补足天道的。” “还记得洞明界的第七条宗训是什么吗?” 林渡当然记得,她曾经在刚进宗门的时候,就用这条怼过阎野,“无上宗宗训第七条,若我族道友陷入危困之际,无上宗弟子,当舍生取义,以身救世。” 她知道,所以她更不能阻拦。 因为她,因为危止,因为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邪魔和堕神碎片的逼迫下,流过血,受过伤,甚至丧失过性命。 “我上一世曾经是土神,分割了所有世界和土地,我也算是……你们的母亲?” “母亲该为孩子牺牲的。” 林渡抬眼,挣脱了临湍的抚摸,“不是的,不是的,母亲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去为孩子牺牲。” “你给了我们栖息的土地,给了我们生机的来源,是我们生存的根本。”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伟大了。” “母亲就是牺牲的角色吗?大地之母就要无怨无悔地牺牲吗?” 林渡咬牙道,“不是这样的。” “你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母亲。” “你是楼临湍啊……你不是堕神,更不是土神,他们杀了你的前世,将躯体封印在地里,贯通三十三重天和洞明界的地里,任由你的前世腐烂,你体内蓄积的三毒,酿造成了魔气本源,可这根本不是现在这个你造成的。” 开阳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他凛然道,“你的话我很认同,可你要知道,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于是众生亲于地,土神源自于众生的愿力和香火,本相为土,后因香火鼎盛,而生灵,本无真魂可言。” “后来土灵为了得道,努力帮助所有人,在自己体内设下……”他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被天道屏蔽了。 远处天雷不断炸响,而林渡只能看到开阳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听不到他说话。 最主要光看口型,也没能看懂。 开阳自觉愚蠢,闭了嘴。 前面还能说,后面涉及到的可是禁忌,在三十三重天也是个不可说的东西。 他看向了林渡,“所以,她因众生而生灵,因想要修行犯下了错,众生之怨,她本体之怨,已经分不清了,我们本以为她没有真魂,没想到冥界却因为受她统领,保住了她的真魂,让她在此地转世。” “这的确是我们没有预料的,现在,我们就要清扫之前漏掉的一切。” 冥界…… 冥界最高神,是后土。 林渡忽然想到了什么,强自镇静,心却重新快速跳动了起来。 临湍看到林渡倔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心中微松,“洞明界你不能动,你我各后退一步,好歹也让我死得其所。” “我自己献祭天道,用全身的灵力补全天道规则,献祭天道的人,神魂也不会归于轮回,这样三十三重天放心了,洞明界所有人也可以放心了。” 开阳点头,“好,我亲眼见证完,我就走。” 他说着,招手,将自己的另一个法身和带来的童子一并招来。 临湍最后看了一眼林渡,“不要怨恨他,因此生了心魔,他也没有办法。” 一个神明的力量,足以毁灭大半个宇宙,和大部分世界。 三十三重天的人该怕的,也该阻止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发生的。 林渡看向开阳,“那你们为什么做不到消灭魔气本源?你不是还会阵法吗?” 开阳摊开手,这回罕见地真诚,“我们做不到,理论上来说一个神明的力量需要一个神明的全部力量去镇压和消磨,可香火成神不一样,她比普通的神明还多@#%……¥¥%……%#¥” 林渡:? 加密通话能不能放我一马。 开阳又闭了嘴,一个仙来这个世界真的也挺无助的。 “反正就是暂时还不行只能封印,你行你上。” 林渡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比刚才活泼很多。” “……因为我是幽精成身,他是爽灵。”开阳挥挥手,又正色道,“你们魔气本源已封印,我们的封印却已经松动得差不多了,若是后土真魂不灭,他们的怨气日复一日,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天崩地裂,天若崩,你们这些世界也都得裂。” “我看你也算个性情中人,奉劝你一句,别因小失大,蝼蚁可以没有大局观,但上层的人永远会考虑更多……”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开阳上来了,“多话。” 林渡也骤然冷了脸,“话少不代表高明,还有,我行,我上,你记住。” 不远处,九九飞升天劫已经到了六九之数。 临湍仰头看了看天,那一面浓云翻滚,这一面却还有天光,“小师侄,我走了。” 林渡握紧了拳头,转头看了一眼危止。 危止说不清楚,但就是那么一瞬间,他没从林渡眼里看到绝望,只有生生不息,几乎燎原的反叛与野心。 林渡是正道的密林之中挣扎生长出来的骨刺,她除了主干之外,疯狂旁逸斜出,挣扎回旋的,不符合世俗眼光中正常有用的树,却实实在在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是正直的。 世界可以救,但人也必须救。 林渡的世界里,没有二选一。 第431章 这回,她是真的,下面有人。 天空乌云卷动,临湍落在灵武大会会场之前的另一处,避开了阎野的劫云,就地坐下。 林渡紧随其后,在开阳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落在一处,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临湍盘坐在其中,丹田之内的灵力缓缓散逸而出,继而直冲上天际。 苍穹之上骤然被顶开一圈光晕,泛着柔和的涟漪,如同神降。 远处,有人发了疯般狂奔而来。 那人满身狼狈,看起来像是从囚笼里拼命挣扎出来的野兽,被困许久,强行撕开沉重的铁笼,一路跌跌撞撞,像是没有灵力了一般。 即便那人潦草不堪,林渡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就是后苍。 从定九城到荒沙之野,没有灵力就算再强大的肉身也不能短时间内跑过来,所以这人大概率是跟着大众一起,走的灵武大会的传送阵。 落到灵武大会的看客处,再一路狂奔而来。 危止有些诧异,“难怪后苍没有出现,这人天天紧跟着临湍,她走了怎么会没发现没跟上来。” 这一路并不好走,一个正在渡劫的大能,一个正在献祭一身修为的大能,所散发的灵压足够叫人抬不起头。 而能靠近的,不是天地之灵,就是真龙和真仙化身,不受威压的影响。 后苍却是纯粹的人身,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却依旧顶着那两个太清境修士强大的威压,一步步向前。 “师父!!” 他艰难地开嗓,一步步顶着灵力风旋,走上前,无视了路径上的林渡和危止。 “师兄!”林渡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没有灵力撑起防御罩,赶忙追了上去。 后苍的背脊一点点被灵压压得佝偻,嘴角溢出鲜血,终于危止看不过去,走过去想要解开后苍身上的灵力禁制。 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临湍亲手设下的法印禁制。 除了临湍,没人能够解开。 当然,那个禁制还有一个解开方式,就是当施术者死亡之时。 危止想要拦住后苍,却被他挣开。 后苍转头,眼底一片血丝,“别拦我。” “你现在这样,阻拦不了她。”危止知道后苍一向看自己不顺眼,想要暗示,但实在劝不动这头倔驴,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林渡,“你过去,会被灵压压趴下的。” “我当然知道。”后苍依旧在向前,“可我只要一句话,真的只要一句话。” 林渡却没有工夫管后苍,她在画符,在画封仪当初教给她的第一道灵符。 只是这一回,这个灵符并非是超生符。 她要向地府传递一个消息,却不能用文字传递,只能靠灵符符咒。 在两个开阳和一个童子的注视下,她甚至只能用意念调用符笔,在自己的储物戒里画符。 林渡逼出雪灵天生可以拟化的部分规则之力,灌入灵符之中。 这种通向地下的灵符,符头是敕令。 土神陨落之后,其实符头的敕令早在潜移默化之中变了,但林渡偏偏用了代表后土的符头。 林渡画完符,发现后苍越来越靠近灵压的中心,此刻被灵压压趴在地下,艰难前行。 开阳几次想要阻止,却都被楚观梦和危止挡住。 “看!最后的九道天劫了!!”一声高呼从背后响起。 林渡在童子分心的瞬间,抽出灵符,灌入灵力,眨眼之间,灵符烧尽了。 她垂眸,最好这回,是神荼看见她的灵符。 林渡没有猜错,这个古怪的灵符和上头的灵息,让阎王迅速意识到了,这道符咒的主人是谁,介于之前鬼帝的过问,也一并汇报了过去。 这些年来,冥界的最高神一直空悬,冥界虽然掌握轮回,却逐渐在被分割权力。 神明陨落,五方鬼帝分而化之,总没有人镇得住。 神荼看到那灵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林渡送符来的目的了。 后土真魂出事了。 神荼无奈叹气,没想到林渡还没有飞升,她就不得不用掉和林渡那一段因果了。 “三十三重天的人,是真怕啊,可既是轮回的真魂,就不会再重蹈覆辙。”神荼垂眸看着那张符,“行了,准备东西,天不收,我们收。” 本来后土分明就是他们冥界的最高神邸,却一直在三十三重天,就够叫他们恼火的了。 现如今,林渡算是也成全了他们。 神格溟灭又如何?他们冥界,只认划开冥界、缔造轮回的第一个神。 神荼抬手,调动时间规则。 洞明界的地上,风云变幻,时间只是往回逆转了短短一息。 林渡看着手中的灵符,愣了一瞬间,再抬眼发现临湍散逸的灵力有了短暂的停滞,很快反应过来。 鬼帝神荼,出自冥河,可动时间规则。 林渡抬眼,这回,她是真的,下面有人。 危止回头,再度对上了林渡的眼神。 神识之中,传来林渡冷静到了极点的声音,“有我师父顶着,只有一场雪的时间,危止大师,还记得,我八年前,给你推算的,其中一个阵法吗?” “引魂阵?”危止的僧袍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林渡有个习惯。 就是备份。 一个准备充足的大阵的材料,她会准备两份。 这点还是危止因为寄人篱下,自觉不好意思,帮林渡做些她不耐烦的琐碎事情,才发现的。 危止看了一眼楚观梦,它似乎并不知晓。 而且从刚才开始,楚观梦就从林渡身上跳下来化为了一只高大的雪狼,不再扒在林渡身上。 这不寻常。 后苍已经艰难地爬到了灵压的中心位置,他挣扎着抬手,攥住了临湍垂落在地上的衣袍一角。 临湍终于睁开了眼睛,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弟子。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发髻散乱,头冠也没了,碎发黏在脸上,有灰尘有汗水,那只攥住她长袍的手,掌心似乎因为灵压磨出了些血迹,在她的袍子上洇开一点血痕。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倔强的,狼狈的,眼里是狼群里养大的狠劲儿,随时随刻都能爆发出誓死搏斗的力量,眼睛亮得出奇。 哪怕已经过去将近九百年,被她的教导着穿上礼教的广袖衣袍,束好发髻,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在条条框框中,纠正成着一个光风霁月的正道剑修,可在这样的时候,他好像还是最开始那副模样。 临湍说不上来,自己的教育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大概,从来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师父。 临湍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抬手,她的躯体已经开始慢慢消解。 “师父,我只问您一句话,就一句话。”后苍短促地喘着气,浑身颤抖。 林渡和危止同时看了过去,唯恐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但是没有,后苍喉头哽咽,片刻之后,只问出了一句话。 “这是您……自愿的吗?” 林渡愣了那么一下,把原本判定阵法摆放位置的事情都中断了。 不像是后苍能说出来的话。 但的的确确就是后苍说出来的话。 “是,我愿意的。”临湍终于伸出手,自后苍长成之后,第一次摸上他的头。 后苍没敢动,低着头,却察觉不到头上的重量。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却拼命维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动摇。 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 那双温暖的手,也曾经,短暂地,停留在他的头顶。 后苍低着头,看着那衣袍突出的形状开始慢慢虚化坍缩。 他咬着牙,咬到咯咯作响,隐忍着汹涌的情绪。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凡是接近飞升的大能,越要谨言慎行,谨慎动念,以免因果缠身,牵连更多的人,修得太清,内心纯粹清净,没有羁绊。 只是要修圆满,而非斩断。 临湍的师徒之情,早就从他会自己选择道路的时候,就修成圆满了。 林渡说得对,真正残缺的,只有他一个人。 头上的手,彻底空了,后苍感觉到身体内禁制在逐渐消解,深深叩首于地。 “师父,我不念了,我再也不念了。” 一声响彻天地的雷声炸得所有人耳膜升腾,不自觉地匍匐下来。 自此,师徒缘尽,功德圆满。 第432章 不是中州第一宗,而是洞明界第一宗。 最后一道雷劫彻底消散,玄衣修士屹立于天地之间,仰头大笑起来,张狂肆意。 末了,他不等劫云消散,灵雨漫散,天梯降下,抬手祭出了一把灵剑。 “诶,徒弟!你看好了!” 他抬手,“我这,最后一剑。” 剑气一纵万里,酝酿好的灵雨化为了茫茫大雪,在这天地之间,迅速落下,几成暴雪。 开阳感受到了天命规则之力,还没能彻底理清楚究竟这一剑为何要出,眼前已经被雪幕遮蔽了视线,一道磅礴冰冷的灵力将他生生拉扯过去。 “我说,外界人,还要在这里多久,正巧,我送你,一道回去。” 雪幕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天上仙和地上人。 唯有一道青色身影化身为灵雪之态,与恰好隐藏如同剑气的一条银龙飞速流窜。 每一块阵石落到地上,瞬间就被冰雪冻住。 阎野的确修命道,他未曾择道之前反叛于世俗的陈规和目光,做了许多逆天之事,择道之后,曾困于命道,洛泽不是他的囚笼,可命数却如同三千锁链,加诸于他之身。 林渡的出现,扰乱了锁链的方向,一举一动,都在斩断那些牢固的命数。 阎野这才明白,师徒命缘存在的,真正意义。 命道在于抉择。 在于每个人的抉择。 现在,蛰伏千年的困兽,修为圆满,挣脱了锁链,一跃成为命道的主人。 于是,三千锁链,末端执于他之手。 在他的成全之下,林渡和危止飞速布成了阵法,在不易察觉的大雪之中,有另一道冰雪,悄悄降下。 盘龙之中,一道金色的光团被银龙的禁制掩盖了气息。 林渡再度现身,垂眸看着化为雪光的阵纹,祭出七把短刃。 真魂留住了,那就该,送她去她的主宰之地。 七把短刃扎入大地之中,青色人影飞升落入盘旋的银龙圈出的地盘之内。 银龙的空间禁制在一瞬间解开,林渡手持一把短刃,利落穿过金色光团,扎入地下。 送鬼入地,这个阵法,林渡反复使用了许多次,没想到还会用这个阵法,送走自己亲近的一位长辈。 林渡紧紧握着那把无柄短刃,分明没有开刃,可依旧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渗透进地面之中。 金色真魂一瞬间被短刃引入冥界,阵纹迅速消失,林渡却维持着单膝跪地,手持短刃的姿态。 大雪纷纷扬扬,银龙游动盘旋,林渡默然良久,头一回想,若是信仰真的有用,那就请……神明宽宥。 终有一日,她林渡会亲上九重天,承袭太阴之志,清扫所有的余毒。 林渡缓缓抬头,一只雪狼踏雪而来。 楚观梦不是不知道,林渡在神识中立下的誓言,通过契约已经传入了她的神识之内。 雪狼低下头,穿过银龙的护佑,抵上林渡的额头。 毛绒绒的,冰凉的。 “我听到了,但我哄不好了。” 危止重新化为人形,“三坛酒。” “与你无瓜!”楚观梦大声嚷嚷。 “流水席。”林渡承诺,“吃三天,七天,都行。” 楚观梦勉勉强强收了爪子,变回了曾经的毛团,落在了林渡的肩头。 后苍隔着茫茫风雪,对上了林渡的眼睛。 他体内的禁制,彻底消失了。 可他却莫名的,不再悲伤。 另一面,天梯终于降下,阎野看向了林渡,“逆徒!我在天上等你!” 他一手揪着一个开阳,下面还跟着一个狼狈的童子,“走了!!” 林渡直起身,冲他用力摆手,“赶紧走,在我上去之前,混出点样子,别到时候,还要我罩你!!!” 阎野向上之时龇牙咧嘴,“还是去看看你老子这一剑到了哪里,想要超过我?呵。” 他就这么潇潇洒洒地飞升了。 天梯慢慢消失,还有童子连滚带爬的哭腔,“仙君!两位仙君!等等我!” 林渡站在原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后苍,“师兄,来都来了,咱们去看看雪到了哪里?” 后苍慢慢站起身,“我想,立个天道誓言。”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后苍,在此立誓,皇天后土见证,我要,斩尽天下所有邪魔,不破邪魔,不归圆满。” 他说着,祭出灵剑,和林渡一起,向大雪的尽头飞去。 是日,阵道魁首阎野仙尊,见证唯一弟子林渡登上阵道魁首之位后,功德圆满,立地飞升。 灵武大会最终胜者,为无上宗师兄妹两人,世所罕见,一人藏锋剑登峰造极,一人神力无穷,智勇双全。 没人记得那个来过的开阳,像是那个人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零星几个人记得。 据说当日在场观礼的人,曾经看到两场堪称绝圣的雪景。 一则为林渡雪线千里成阵,二则为阎野一剑万里霜寒。 大雪过后,本为荒沙之地的地方,隐隐多了些灵气。 而当日,有两人步行于雪中,一路杀入大雪封冻的魔界,一剑一扇,单挑十方领主,在雪终止之前,杀魔近万数,淡笑而归。 翌日,机关术决赛,无上宗元烨,以一己之力,设置了万里阵线中的驻防堡垒,一举成为机关大赛的魁首,吸引无数人重拾对机关术的重视; 又一日,炼器师决赛,无上宗晏青,炼制出攻防一体的天品法宝,落下可自动焊接两阵边缘,以其巧思,与一炼制出黄品灵宝的千岁炼器师,同为第一; 一月后,丹道大赛,活判官之徒,无上宗弟子夏天无,早在此前炼制出了化解人造邪魔的灵液,一举成名,亦在大赛中,凭借精湛的淬炼技术和特殊的炼制办法,炼制成了天品九阶的丹药,正式接替师父之名,成为丹道魁首。 自此,无上宗的声名,在沉寂百年之后,再次响彻整个洞明界。 不是中州第一宗,而是,洞明界第一宗。 无上宗,无人可在其上。 同月,被修真界遗忘了多年的厨修大赛,由新晋中州强宗门,通天派掌门,牵头重办。 林渡带着寒月灵坐在评委席,白毛团子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儿都写着开心。 吃着吃着,楚观梦才迟钝地想起来,“不是,盛宴邀请你作为评委之一,所以你带我来吃,这就是你说的流水席?” 林渡点头,“你就说是不是三天的流水席吧?” 楚观梦迟钝地看向面前灵韵纯粹的灵食,好像没什么毛病,又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记得马上还有个符师大会,你七师姐好像找你好几天了。” 林渡捂住它的嘴,“先吃饭,不要说这么让人丧失胃口的话。” 第433章 原来是看中了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渡再怎么逃,也逃不过回宗门。 封仪一早过来守着门提溜人。 林渡想逃,却逃不掉。 “怎么,好歹在外也是林渡真人,阵道魁首,回家就差溜墙根儿走了,躲什么呢?” 封仪眯起眼睛,狭长敛光的眼中满是威胁。 林渡自觉立正,“我没有啊。” 封仪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最好没有,我等你很久了。” 林渡自觉认栽,听完封仪的叙述,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 “为什么是我进天工楼,怎么听都是二师兄七师姐你们去的地方,再说,天工楼不是封家世代看守的吗?封家人能同意吗?” 封仪拍着她的脸,“没关系的,师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一切,我知道你也没有特别精通符术,也就是脑瓜子聪明。” “虽说天工楼只有封家子弟和符法师大会的前一百名有资格挑战能否进入,可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能够挑战成功,我现在是封家家主的姐姐,而你,是阵道魁首,洞明界前百强的高手,想要一个资格,也不是不可以通融。” 林渡还想要挣扎,“这,靠关系,走后门,不太好吧。” 封仪早就等着林渡一句话,“那你可以试试,去争个前一百名,正好我也检验一下你的符术能力有没有精进。” 林渡:?啊?在这儿等着她呢? “师姐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封仪笑眯眯地看着她,循循善诱,“前一百就可以送一只法宝符笔和一百张天品符纸诶,知道现在符纸多贵吗?” 林渡想了想,“那也行。” 然后正在快乐享受短暂的休假的汪汪队几人都被一并拎了过来,满脸茫然。 “啊?咱们宗门已经缺钱到买符纸都成问题了吗?” “前一百啊?好像也不难,走!薅它!!” 几人满脸写着斗志,封仪看完了全程,感慨道,还得是林渡啊,三言两语就能拐走一帮人一起受苦。 现在的无上宗,可是真的有钱。 矿山、宝物、灵植,应有尽有,大部分都是这帮孩子们薅回来的。 一帮人一起被封仪薅到一处加训。 林渡发出了灵魂质疑,“师姐这么会教人,干脆过几年中州大选的时候收个徒弟吧?” 封仪用符笔敲林渡的头,“教你们就已经够累了,我还收徒弟?” 林渡认命低头,但心里想起了凤朝之前说起七师姐的那句话,在心里思量了一会儿。 一月之后,汪汪队几只,除了墨麟和夏天无外,都被打包送到了符法师大会。 好在第一关都很简单,也是笔试。 特训后的四人都完成了答卷,高分飘过。 第二关考得是画符,规定时间,取品阶前一百名。 林渡和晏青靠读书多记忆深和苦练,倪瑾萱靠调用的天地之灵足够强大,元烨……元烨自成一派,靠外道。 他的符术,本就源自鲁班书,体系和封仪所教导的不一样。 当初他们从几个秘境和堕神的本源之树里拓印来的书籍,经过师长验证之后,发现可学,丹道、符法、机关术、炼器、阵法、秘术,诸如此类,都被瓜分学习,誊抄后送入藏书楼。 虽说是堕神,可到底也是最早的天品秘籍,对他们大有助益。 四人都成功在规定时间内画出了高阶灵符,内里蕴含的力量,经过检验,足以媲美天品,顺利跻身前一百。 这时候也陆续有人注意到,这四个人排名整整齐齐地擦边靠在前一百的末尾。 “不是,这四个过来干什么?” “一个阵道魁首,一个机关大师,一个炼器新星,一个灵武奇才……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真的受够了,他们无上宗能不能给人点活路!” 说话间,就看见那几人整齐走向了主席台,不知道说了什么,四个人就又回去了,接着,坐到了看台上,开始啃灵桃。 众人:???这第三关要开始了,这四个干嘛呢? 林渡一手拿着桃子给楚观梦啃,一手给自己啃,“这个天工楼,为什么非得大赛结束之后才开。” 晏青收起小本子,避免让桃子汁水沾上去,“你们真的不试啊?” “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元烨诚恳评价,“咱们也就靠着突击训练,只会那么几种天品灵符,能进前一百都是封仪师叔在天保佑了。” 话刚说完,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什么叫,在天保佑?” 几人同时坐直了身体,封仪盯着林渡,“你为什么不继续?” 林渡摊开手,“我不行。” 开玩笑,她只学了几本符书,能跟那些符术大师比? 但凡再给她十年,她都敢上去再对对线。 林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认知渡,带出来的一帮师侄,也同样对自己的斤两有充分的认知。 他们在符术方面只能算能用,不是短板,绝对算不上高明。 总共才活了几十年?专精一项就不错了,还跟这群老怪物比?这不纯送菜吗? 还是拿着手里的符笔符纸安心啊。 反正每一轮弃赛的也不在少数,不差他们四个人。 四人不知道,他们没有参加第三轮比赛,究竟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有说无上宗的人路过符术大比,随手拿了个前一百,觉得无趣不再参加的;有说特地来试试深浅,害怕夺去了第一,不给别人活路,所以特意不参加决赛的。 等事后众人知道,已经越传越离谱了,回去四个人就被凤朝耳提面命,警告了不能轻视比赛,这是不尊重人的表现,罚抄了十遍的经书。 之后的无上宗就刻意低调沉寂了下来。 而林渡,也在符术大比之后,顺利来到了封家世代看守的天工楼。 由封家家主亲自带领,九个封家长老合力,方才能打开禁地的禁制,看到真正的天工楼。 林渡不是今年第一个想要挑战进入天工楼的,甚至她刚进去,就看见一个人以诡异地姿态垂直落入了一片湖中。 她认真扫了一圈儿,小心询问身边的封仪,“天工楼,在哪儿呢?” 她好像好像没看见啊。 封仪抬了抬下巴,“这就是。” 林渡愣了一下,看向了前方。 水天一色,湖光倒映着整个天光,而湖心之中,并非岛屿,而是一棵翠色大树,树冠繁茂,它看上去深深扎根于湖下,树根虬结裸露,并不狰狞,只觉得水木葱荣。 天映水,木照湖,天地之间最纯粹的水木在天光照耀下,浑然一体。 “那里,就是天工楼,全然是天造,而非人工。”封仪抱着胳膊站在林渡身旁,目光中有骄傲,有欣赏,也有不易察觉的遗憾。 “封家的职责,并不只是守护,更是传承。” “可封家从古至今,除了老祖之外,无一人进入过天工楼,我曾经是封家少主的人选,十岁筑基,十三岁画出第一个借用天地之力的灵符。” “封家绝学,凭空绘制灵符,多少人千年都不能领会,我二十岁就会了。” 封仪背脊始终挺直,像是骄傲的天鹅,或者说,更像是天生的成功者。 “我也曾经以为,我可以自己去继承天工楼内的传承,可我没有得到认可。” 封仪声音忽然静默下来,“但封家人还有另一个使命,找到真正的传承者,你在符术上悟性并不算太高,当年我曾经想要你师父进天工楼一试,他告诉我,阵法本身是需要计算工整精密的东西,和天工楼的本质南辕北辙。” “但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学习间隙出神地看向窗外的景色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或许你可以。” “天然的景色,其实在我眼里,没有任何蹊跷惊讶之处,可你却好像总是看不厌,而且每次都能发现很细小的东西。” “一只鸟的尾羽掉了,树根下微不足道的小花,天上的流云,夜里的星星。” 她顿了顿,“林渡,你其实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自然,有天然的珍惜和倾慕。” 林渡听完悟了。 封仪不懂,但她懂。 她是去现代世界走了一遭,被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光污染夜空迷了眼睛,现在回来看什么都觉得好稀奇。 原来封仪居然是看中了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渡觉得自己得先给她打个底稿,“可我脑子可是人工的脑子,非常人工,就是天生的阵法师的脑子哈。” 她算阵法算的快,领悟得快,也是现代物理化学和高数的影响。 封仪推了她一把,“总要试试。” “你师父我拐不来,总要拐你过来。” 林渡点头,飞身向天工楼而去。 第434章 当为往圣继绝学 等快要靠近,林渡才发觉,原来这真的是楼。 这棵树树干无比高大,上午的斜阳透过繁茂的枝叶,光影落在树干的瞬间,形成了天然的纹路,恰似……符文。 天工楼,无处不天工。 众人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林渡没有进入天工楼,只是待在树下,拿了一个小册子,不知道在写什么。 “姐……你说,林渡真人能行吗?”封家家主小声问道。 封仪抱着胳膊,“我不知道,但总要试试。” 众人忽然觉得有点不抱期望了。 因为林渡迟迟没有进入天工楼,只是一味拿着笔在记录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变成了日上中天,再从日上中天变成了日头西斜。 封家从紧张期待,到陆续散去,开始发呆。 几个长老初时还能忍住,等到月亮出来之后,终于绷不住了。 “还要看着吗?要不还是等人走了再来吧。” 众人想了想,有理,转头各回各家了。 唯有封仪,一直留在原地。 封家家主忙完事情回来,发觉自家姐姐还站在那里。 “姐,你还要待着吗?都站了一天了,我都以为你在这里生根了。” 封仪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都走了,总要有人守着。” 封家家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不是有你看着嘛。” 他自觉认错,“我错了,姐你吃点心吗?凤羽街那个麒麟阁,刚出炉的,诶嘿,还热着呢,你小时候每次回家,都给我带。” “那是因为顺路,不好空手回家。”封仪还站着。 下一瞬间,封佶开始掏凳子和茶几,接着端出泡好的茶水,“您请。” 封仪这才施施然坐下,喝茶。 “姐,你说这个林渡,她在干嘛啊?别人尚且都进去了,只是没答对出来了,可林渡一直没有进去。” 封仪正坐在那里,高贵优雅地喝茶,充耳不闻。 封佶早就习惯了,自己找了个小马扎,坐在封仪旁边,掏出另一包没有放在雕花食盒里的点心——该省省该花花,自己吃,就不要高级打包盒了,直接油纸包。 两个人就这么待了一晚上,林渡却始终在湖心。 直到一天一夜过去,封佶打完瞌睡,再一抬头,发现林渡的身影消失了,顿时瞌睡劲儿都没了,吓得眼睛瞪大了,使劲拍了拍封仪,“姐!人没了!!!” “林渡是不是跑了!!” 封仪嫌弃地让了让,“她没跑,她只是进去。” 封佶愣了一下,“进去多久了?” “一刻钟。” 封佶吓得站了起来,小马扎被带倒在地,“一刻钟?破纪录了啊!!” 常人进去,几乎也就是喝口茶品出味儿来的时间就出来了。 封仪垂眸,镇定地敲了敲茶几,“泡茶。” 封佶喜形于色,“诶!” 一刻钟前,林渡将所有被日光和月光投射下来的符号全部画下来,才发现果然她没猜错。 她虽然在符法之上阅读面不算宽广,却熟读史书和符文基础书籍,又经过神符的洗礼,所以对这些光影格外敏感。 符文,源自自然,而每个完整的符文,其实跟阵法注定是需要能量闭环一样,也是能瞧出一些 从见到天工楼的一瞬间,熟知审题的林渡已经明白了这个楼的主旨。 尤其当她发现固定时间间隔之后,会有新的符文光影出现的时候,她的猜想就有了依据。 于是林渡将所有变幻的符文都一一记载了下来,直到时间来了第二日。 第二日早上,她昨日来的时刻,那个她第一个记录的符文,如期而至。 林渡的猜想,成了现实。 天工楼,的确天工。 于是林渡收了笔记,抬手按照封仪教导的进入天工楼的办法,打开禁制,进入了天工楼。 甫一进入,林渡就发现,自己置身于树内,这种感觉和当年在妖族睡树屋很像,但又不太一样。 因为这楼里的天地灵韵,中通顺直。 原来树非树,而是楼。 下一瞬间,林渡收到了考验。 “请画出可调用至凶阴气的符文。” 林渡迅速执笔,将正午过后的那一个符文画下。 正午十分,是天地之间阳气最盛之时,之后就会开始产生阴气,那一丝阴气,能在正午出现,自然是,最凶的。 这在寻常的符法书上,调用是鬼煞聻气。 这一关,顺利过了。 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刁钻,林渡认真回想,其实每个符文间隔的时间,刚好都是第一个日晷出现时候划分的每一个小格子的间隔时间。 时刻、阴阳、季节,天、地、风、雷、水、火……联系这些的本源和上古历书的记载,猜测最有可能和题目相关的时刻出现的符文。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渡不知不觉间,已经答到神识耗尽又充盈。 终于,这回不再是问题。 “你前来拿取古神传承,为何?若得到传承,又将如何传承。” 林渡站起身,想了想,封仪的执着,并非她进不了天工楼,而是……没人能继承古神的符法传承,传承断代。 她想到了教导自己的那些师兄师姐,她并非是他们的徒弟,但他们教的却都是自己压箱底的本事。 想到了那一日和她携手完成逆转命数的师父阎野,师徒相传的,是绝学,是心性。 “当为往圣继绝学。”林渡抬起脸,“传承给所有能理解、想要这个传承的人。” 她曾经在现代固定捐赠给偏远教育工程,也曾经站在黄土上,想要“达则兼济天下”。 有教无类,薪火相传,为继绝学。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在这个讲究师徒缘分和门阀传承的世界里,会不会就此失去这个机会,但这是她自己的答案。 从很久很久之前,林渡还在吃百家饭的时候,她曾经看过过路人炫耀在地摊上淘过一本意外的功法书,可再后来,却见那人练功失败,走火入魔,原来是个假功法。 她就想,若每个人都能受正确的教导,就好了。 后来林渡真的遇上了义务教育,原来到了大学,书还是很贵。 她想,至少能让有需要的人,能看懂的人,都能学到渴望的专业知识。 这是封仪想要看到的传承,是封家和很多符法师都想要看到的传承,那这个传承就该让这些人看到。 她会想出一个更好更广的办法,传承下去。 她听到了涌流之声。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却丝毫不见水的痕迹。 天工楼之外,封仪和封佶中间的茶盏咔哒咔哒抖动起来,发出清脆的瓷响。 两人同时抬头,发现整个湖水,正在慢慢消退。 或者说……天工楼这棵大树的树根,正在汲取水分一般。 湖水水位不断下降,而天工楼则慢慢显出玉质的光彩。 封佶呼吸急促,“姐……” 这回轮到封仪手抖了,“这是……成了?” “成了!!!成了!有人!有人开启了传承!!”封佶高声喊道,喜形于色。 “是林渡开启了传承。”封仪站直了,骄傲地微笑起来,“我就知道,她能做到。” 天工楼之中的古神传承,是最原始的符法,也是最原始的绘画,甚至是最原始的有力量的文字。 “姐……你怎么打着颤呢?” 封仪垂眸,才发现自己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这回她却没有维持威严而辩解。 她低头笑起来,“没什么,因为开心。” 原来心愿达成,是这种感觉。 湖水倒灌非一日之时,吸收传承,也非一日之功。 只是林渡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天工楼,居然还搞小测试和毕业大考的。 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每日神识满了就开始学习传承,神识没了就闭目打坐吸收灵气。 楼内都是悬空状态,却也不需要她自己用灵力维持,且有浓郁的灵韵,和湖水的气息很像,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水汽。 林渡认真学习期间,也终于找到了缘由。 原来符法居然精深到了这个地步,居然可以一符化水,一符引灵。 而先前她记载下来的符文,就是这个传承的基础符文。 简直比他们阵法还简便,虽然消耗自身的灵力和神识更多,对境界和身体承受能力都有要求,但确实用起来更快。 林渡也因为画一个符就消耗一身的灵力,被迫一路从乾元境中期,一路修炼到了乾元境大圆满。 好在楼内灵气充裕,足够她专心吸纳修炼。 等到她断断续续完成了大考,彻底学习完毕传承之后,再出来,才发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大坑中间,脚下只有树根。 她沉默了片刻,“谁把水喝干了?楚观梦,是你吗?” 楚观梦龇牙咧嘴,“你诬赖好人!” 林渡按住了想要出来的毛团,“整整十七年,符法可比阵法难精通多了。” “是吗?可是有人阵法可是学到五十多岁才拿到了阵道魁首,区区十七年,一个古神传承都学完,比我想得快多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林渡条件反射挺了挺腰背,“七师姐!” 第435章 画万里江山图的能力就越来越厉害了 封仪看着浑身气息看起来似乎更内敛,几乎要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林渡,就知道她是成了,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林渡回道,“不负师姐所托。” 林渡向封仪详细说了一下自己通过测试的办法。 入楼测试的答案就在楼外,就是天工楼自然形成的符文,这一点古往今来居然没人注意到,或许也有人注意了,进入了之后,却因为不知道对应的究竟是哪个而功亏一篑。 想要顺利通过考验,不光要靠观察力,还要靠知识推理。 封仪得到了解答,多年来的夙愿终于消解,顺口问道,“来年的中州大选,你要不要考虑收一个徒弟?” 林渡摇头,“我带那群师侄,甚至带师兄师姐已经够心力交瘁了,还收徒弟?别了。” “什么小孩子,我最害怕了。” 封仪抱着胳膊,“你跟着你师父,还真就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他讨厌小孩子,你也讨厌小孩子?” 林渡摇头,“不是,是我对自己的教育水准没有信心,万一教导错了,或许会耽误孩子的一生,养个徒弟又不是只给她吃饱饭,看几本书那么简单。” 封仪:……怎么觉得好像在内涵一个已经不在洞明界的人? 她凛然站着,“那你说说,教徒弟怎么难了?我们宗门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也没给自己养歪啊?” “师姐你想啊,她不懂的,我要换成她的思维去讲解,当观念出现了分歧,我还要判断是不是自己太过固执,或者中间有什么偏差,我要引导她做出一个好决定,却不能替她决定,这不是操老心了?” 林渡还没数完,就已经开始觉得累了,“万一我没及时发现她更好的天赋和更喜欢的领域,那就是我这个师父的不尽职。” “我能管好我自己就已经很累了好吗师姐。” 她想到自己花费大部分心力引导回来了的师侄和师兄甚至还有老父亲,累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封仪发飙之前转移了话题。 “再说了,百岁之前,还是孩子,孩子不收徒。” “不过,关于古神符法传承,我有个想法。”林渡开口说道,“我想要将天工楼用阵法改造,然后依旧可以由封家或者符法师盟会看管。” “这个天工楼,从此以后,就是符法师们的圣碑,是讲经堂,供所有需要的,已经达到一定自然理解力的符法师参悟。” “我会将我学到的传承,化为书籍、录入水镜,供符法师学习。” “当然,我也会设置好考验禁制,因为这个传承有一定的修为限制和悟性限制,如果没有那个灵力储备,连一张符都画不完,人就已经被吸干了,若是对自然感受力不高,符也画不了,反伤其身。” 林渡在没有接受传承之前,还曾经想过直接出公版书籍,可学下来就发现,原来古神传承,也不是随便一个符法师,就能理解的。 一张符若不能一口气画完,就会反噬己身,和阵法师布阵有阵石借力还不一样。 有些人如果只是死记硬背,只记得这个符文代表什么,画出来的符文也是没用的,唯有自己真的推演理解。 某种程度上,这个古神传承,其实早在测验时候,就开始传承了。 封仪听完,愣了很久,“你没打算藏私?那可是古神传承。” 林渡笑起来,只道,“符术以上,我不如师姐多了,我只是胜在读书多,详读过藏书楼的所有史书,所以才有幸得了传承。” “当然了,这个布阵和改造的话,晏青、元烨、瑾萱他们几个,都要来帮忙的,这个专业团队的改造费用,你们符法师盟会,出吗?自家人,我可以打折哦。” 楚观梦听完,拍案叫绝,林渡自从进了天工楼,被逼着练就了一身的画符和画画能力之后,这个画万里江山图的能力就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可惜七师姐还太年轻,全然没看出来林渡的真实意图,内心全然是震动。 她说不出来多余的夸赞之语,只是觉得天光开阔,纵无湖光,亦有无尽苍穹。 封仪点头,干脆利落地拍板,“可以,不用打折,另外你的编纂费用我们也会送上,再授予你符法师盟会终身天品长老的令牌,倘若有人借天工楼牟利,或者后来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有一票否决权。” 林渡闻言笑了,“嘿,您小瞧我们专业团队的能力了,我们有非常充足的陵墓建造经验,想要用传承牟利?做不好的事情?他们能过我们几个的阵法和机关再说吧。” 她掏出弟子令牌,“那我可喊人了哦!” “哦对,全部材料费,我们封家出。”封家家主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林渡面前倒是正经极了,步伐沉稳,大义凛然,“毕竟这也是惠及我们封家的事。” 林渡感慨,还得是这些家族和盟会赚钱多啊,爽快! 一天之内,不光是晏青扛着炉子,元烨扛着锯子,瑾萱拎着鞭子,墨麟和天无也来了。 有力出力,有活儿出活儿,热火朝天。 林渡画图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林渡的绘画功底越发厉害,居然养成了不用工具一笔成型的神奇习惯。 给汪汪队几人都看愣了。 晏青和元烨叹为观止,小师叔可真是每一次闭关都能给人带来碾压性的惊吓。 等设计完图纸,就该干活儿了。 “不对不对,小姑奶奶,这里这里,这个榫卯,看见没,给我咔!砸进去!诶,就成了!”元烨满身木屑,灰头土脸,超大声指挥。 倪瑾萱将一根沉重的柱子重重砸下去,砸对了位置,这才叉腰开口,“是这个柱子太大了我看不见,你讲那么大声跟猴子一样窜,我更看不见了,要不你自己来。” “我这不是……”元烨自知理亏,“诶我的锅,整个建造过程没你哪儿行啊,小姑奶奶,你伙食我承包一年行吗?” 倪瑾萱没动。 “一年的首饰!”元烨咬牙,“还有最新上市的裙子!” 倪瑾萱动了脚,“下一个在哪儿。” 元烨哀嚎,“啊……我大出血了!” 在旁边调制灵液的夏天无闻讯赶来,“怎么了?谁伤了。” 元烨迅速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人受伤,受伤的只有元烨的钱包。 天工楼中轰然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专业团队在封家有条不紊,嘻嘻哈哈轻松干了小半年才彻底完工。 从前天工楼代表了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强天工,如今的天工楼却集合了当今洞明界最缜密又奇巧的人工。 从防御阵到防御机关和法宝,再到看门的两个机关狮子和测试筛选阵法,进入天工楼内里的教学幻阵,水镜法宝,不同室的机关建造,包括阵法内包含的化雷剑意和帮助修士恢复灵力神识的灵液,都出自于整个团队成员的手,完全没有外包。 一帮人顺利地完成了工程,储物袋都很充实,心满意足地回了宗门。 第436章 此道从不孤,皆是同路人。 春暖化冻,又是一年中州大选。 “今年无上宗来了吗?” “……没来。” 众人悻悻,“这一不收徒二不开道场的,无上宗这一天到晚都在干嘛啊?” “潜心修炼吧,上一回无上宗来收了四个徒弟,然后就出了四个少年魁首,你说这个质量,谁能想到呢?” “可不是,无上宗可不只是能力强,听说林渡真人获得了天工楼的传承之后居然开放了传承,只要符合条件的符法师都可以入楼受教,还有晏青真人牵头开了个论道社!” “上面只刊登最新发明或者开悟的各种道法论述,从炼器、阵法、机关、丹道、符法到修炼心得,除了无上宗的真人论法之外,还收录各地大能真人,和奇才外道的,新鲜有价值的论述呢!” “可不是,就三年,又出了个子刊,说是专门给修真新人的基础论述,你别说,真的很有用很有启发,书肆里论道社的什么‘期刊’,都是供不应求。” “这个我知道,那个异闻录记载了这个书社的成立原因,是晏青真人受了林渡真人的启发,和几个大宗门联合组成了评审会,他们是真的好人啊。” “真人们大义!” 众人说到这里,都忍不住感慨起来,感慨着感慨着,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主旨,“那你们说,无上宗的真人们,都在干嘛呢?” 无上宗,被众人惦记的真人们都聚在一起,差点吵起来。 “我说,实在不行咱们直接把雷池扣进去算了。”元烨烦躁地抓了抓头,“简单方便,精准投雷。” “你说这些邪魔一直在试图攻陷咱们的防御阵线,而且你看,我放进去的监控木雀,传回来的画面有些奇怪。” 晏青将画面调出来,“这只邪魔的种类我知道,记载中,它有多个魔胎。” 众人看着那化为原型的庞大邪魔,但见它服用下药水进入一个阵中之后,被直接分离成了数段,每一段分别扭曲挣扎,过了许久之后,这些部分都独立爬出了阵外。 林渡抬手按了按眼睛,“果然。” 邪魔进化的方式是分离魔胎,形成多个邪魔,再靠吸纳魔气修炼。 楚观梦看着手中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糖饼,沉默了片刻,默默团成团塞进了嘴里。 有幸分到了一份点心的倪瑾萱默默放下了还流着黑色豆沙馅儿的糖饼,“我觉得,邪魔最大的进化,是长脑子了。” 林渡表示很认同,“长了脑子就是不一样,前日连衡派的晋芮给我来信,不过短短二十年过去,就已经有参赛的阵法师设计的阵法被毁了。” 几个人坐在竹席上,当中凌乱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银镜。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愁啊!” 其他人跟着叹了一口气,“愁啊。” 墨麟决定提升一下士气,“反正魔气本源没了,总能杀死那么多邪魔。” “实在不行,我们就联合起来,直接都杀进去呗。” “不太行。”林渡否决了,“后苍昨天差点爬回来,魔界现在只要出现了灵修,都会点起信号弹,周围所有领地的邪魔都会跑过去围攻。” “而且还会先抢储物戒,还有禁灵阵之类的陷阱。” 夏天无点头,后苍的伤是她治的,确实惨。 晏青总结陈词,“目前灵魔已成死仇,我们倒是慢慢恢复元气了,他们却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元烨哀叹,“穷寇莫追,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帮人坐在地上,愁云惨淡,直到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干什么呢?一个个头上都快有乌云了。” 众人回头,却是后苍。 后苍显然昨天伤得不轻,今天还没好,胳膊上还绑着白色的纱布。 “一帮小屁孩儿,有点打击就不想干了是吧?” 后苍却比以前放得开得多,先前的谨言慎行似乎都抛却到了脑后,飒飒踏踏过来,一帮人开始挪座位,找了个空坐下了。 “你们这个不行,范围不够广,而且杀伤力不大,你敢进雷池吗?你也不敢,到时候旁边的邪魔你还是挡不住太多,反而暴露了位置,去掉。” 后苍拿起一支笔,就把刚刚一个雷池划掉了。 元烨:…… “还有,你这个法器,飞不到尽头就会被发现,除非你完全能消除飞行时候泄露的灵气。”后苍将那只木鸟拨楞开。 晏青:…… 后苍看不懂阵法,林渡躲过一劫。 难兄难弟整齐一致地又挪出了一个空地,恰好等到了有一个人的出现,“我说,老四你来这里干嘛?” 苍离转着一把玉笛走了过来潇潇洒洒走了过来,“哟,伤着啦。” 他挥袍落座,宽袖落到徒弟和后苍的膝盖上,一个忍气吞声,一个并不惯着,啪就把衣角掀飞了。 “怎么,当上了魁首,就不打算问师父的意见了是吧?”苍离低头,“可以改进,他们粗人不理解,但我能理解。” 后苍:…… 难兄难弟挺直了腰板,苍离垂眸扫过桌上的东西,“还能改。” 这场讨论会,陆续加入了除了正在天工楼的封仪之外的第九十九代全部弟子,竹席也被迫加了一块。 等林渡真正拿着万里部署图回书楼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众人陆续散了,后苍和苍离却还在峰头上,两个人一人坐了一个竹席,泾渭分明。 沉默良久后,苍离开口说了一句话,“我曾经也羡慕过你的。” 后苍点头,“我知道。”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暮色四合,一切无言。 最后是苍离自己站起了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殿内。 “但我现在也羡慕你,鹤恋故巢云恋岫,比君犹自不逍遥。”后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苍离闻言继续向前,“傻子。” “万仞高堂,孰能逍遥?今朝为大计,明朝醉沙场,准备去咯!” 后苍回头,那人一步步踏在地上,雅致的衣袍被风吹起,露出稳稳的脚步。 林渡劳累了几日,将部属图放在了桌上,自己出了书楼,等吹过风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部署图被铺开,而上头已经多了几道修改的痕迹。 字迹苍劲有力,颇有古韵。 大约只可能是书楼里那位前辈了。 林渡看了一会儿,没有坐下去,行了个道礼,“多谢前辈指教!” 此道从不孤,皆是同路人。 而她,也要给自己做最后的准备了。 第437章 脑子小的就是好骗 林渡打开了上一世给自己准备的最后一味药材,敛心丝,放在盒子里倒果真如同丝线一般。 只是这东西并非丝线,而是一种极难找寻的山溪中的水草,在流动的溪水中,肉眼极难看到,能没有根系,在水底自由流动,唯一抓捕的契机只有在瀑布顶上等着捞,且要在没有月色的夜里,敛心草不会因为光线动乱而逃窜。 林渡坐在冰床上,看着那小小一团乱丝,忽然笑起来。 当初找的时候焦头烂额,多少次的徒劳无功,现在用起来倒是大方多了。 好像很多的苦,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林渡开始专心致志炼化最后一样药材。 但见将敛心丝从经脉纳入体内之后,随着灵力的大小周天在经脉中游走,一遍遍从飞速游走不断逃避,一遍又一遍,漏入心脉之时,偶有一丝两丝被留在心脉之内。 透明细丝融合着灵力,此刻透出晶莹的光彩,慢慢融入裂缝之中。 那颗琉璃心,在这时候,也在药力和灵光的包裹下,显出同样的光辉。 但依旧在经脉中游走的细丝依旧很多。 林渡也没泄气,她习惯了等待,也习惯了花费很多时间,去忍受这样的枯寂。 细丝在经脉内游动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细微的晶丝,时常会刺得经脉细密的疼痒,和从前炼化各种天材地宝的时候那种直白的疼痛比起来,倒是另一番难耐的苦楚。 林渡只当是修行。 修行路上,各有各的苦,她已经算,很顺遂了。 在林渡闭关的间隙,凤朝已经拿着林渡留下的完整部署战略汇报,与其余宗门势力,开了秘密大会详谈了。 她不放心地嘱咐身旁的墨麟,“学着点,等这事儿了了,你这个代理掌门,就可以当起来了,等你三百岁的时候,我就要传位了啊。” 墨麟认命跟着,不是他就是天无,可师妹志不在此。 瑾萱又心善,元烨忙着跟着老九老十发展大生意,晏青虽然看上去比他更适合当掌门,可人脉太广,又更喜欢自己创办的论道社,当了掌门就不太合适做这些了。 一个掌门,比起八面玲珑,更需要的是稳与直,坐得住,一句话下去,没人敢驳了面子。 墨麟至少在武力层面很有威慑力,被迫提拔了上来。 凤朝看着身旁沉默地一根桩子叹气,虽然第一百代弟子人才济济,但是总觉得他们宗门要完不完的样子,没一个靠谱的。 等林渡出关的日子里,楚观梦百无聊赖,抱着酒吨吨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这条龙,怎么还在无上宗。” 危止将酒壶盖上了。 楚观梦及时补救,“不过你好像隔八九年才出来一次,也不差你一块落脚的地方。” 危止把酒壶打开了。 “受人所托,所以看着,再说,天下之大,我身无分文,再找个落脚地方专心修炼,也难。” 楚观梦认真陷入了思考,一拍桌子,“原来你没钱!” 危止煞有介事叹了一口气,“所以啊,我只能混个地方待着,和你一样。” 他开始跟楚观梦掰扯,“你看,我生前的东西全部已经都归林渡了,你也是,原来的家都被她搬走了,你也是,我身无分文,也暂时没有什么挣钱的技能,你也是。” 楚观梦超大声嚷嚷,“我和你不一样!我,我……” 它忽然住了嘴,不对,好像确实一样。 寒月秘境的主人现在是林渡,她吃林渡的,喝林渡的,好像比危止这个只是找个地方盘着炼化真丹的还不如。 楚观梦惊恐地炸了毛,“不对,不对!我,我比你占的地方小。” 危止抬起胳膊施施然喝酒,脑子小的就是好骗。 林渡这一闭关,就又闭关了十年。 实在是细丝难以引导控制,初始林渡只以为不断运行灵力,就能让这些细丝漏入她破破烂烂的心脏,但还是太年轻了,想得太简单了。 这些细丝就跟她本人一样不自觉。 林渡只能开始精准控制灵力引导,一遍遍控制体内的灵力,收窄范围,自己把自己的心脏顺着每一个裂缝“填”起来,精准填入每个缝隙,每一段都要连接好,再慢慢用灵力包裹炼化成一体。 填三年,炼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等彻底填好之后,林渡才发现,内视的时候,灵力经过,还能看出每一道缝隙,即便都是晶莹剔透的,可依旧能区分开来。 并非是炼化不够,而是修补本就有痕迹。 碎了就是碎了,即便功能和强度都恢复了一个正常修士应有的样子,但它永远恢复不成原有的样子。 林渡倒是心态良好,恢复不了就恢复不了了吧,总归现在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开大了。 她用最后一年时间,顺利将积累的灵力一举突破了壁垒,到达了第六候,无相境。 乘着清风朗月,林渡出关,迎接无相境的七九天劫。 劫云迅速累积,林渡站在天雷之下,轻松挡过前面的五九天劫。 远方闻声而出的人开始瓜分起了糖果。 “这雷下来的时候声势这么浩大,结果出来之后一下子就没了?”晏青拿着小本本,一时怔愣。 “小师叔这个雷劫挡得比我锯木头都快。”元烨评价。 “小师叔的境界也比你锯木头快。”倪瑾萱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元烨嘿了一声,“境界这个事儿就是,从心,你知道吗?从心。等我想开了,我那修为,也能咔咔窜。” “那你为什么想不开?”倪瑾萱毫不退让。 “因为我不行呗。”元烨认得干脆,“天天负担这么重,忙着准备开战的东西,我能想开吗?没看我们山那火炉烧得,都四季如春了,天天冒烟,人家以为我们是云雾缭绕的仙山,实际上那都是锅炉烧出来的,嘿,没想到吧!” “最后九道天劫了!快比山粗了吧!”倪瑾萱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也不知道小师叔怎么样了。” 林渡好得很,不光好得很,扔引雷符的时候甚至给宗门那两个雷池引了点。 天道已经基本上补全,下一个雷更是中气十足,声音炸得人耳朵疼。 林渡摇头,“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是吧?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把你喂成这样的?别给脸不要脸啊。” 又一道巨雷砸下,林渡被直接劈倒在地,体内雷电之力山呼海啸,路过心脏的时候开始锤炼锻造,将那每一根丝线之间的连接和丝线与裂缝之间的连接都反复熔炼,达成了密不可分的状态。 林渡干脆躺在了地上,任由雷力淬炼,不动了。 最后三道天雷,林渡是生受的。 但见雷声连绵,玄雷不断,照得那禁地如同一片白昼。 “这亮得,山下估计豆浆店要开始磨豆浆了,要不等小师叔渡完劫,咱们下去吃个早饭吧?”元烨搓了搓手。 “我觉得行。”楚观梦不知道从哪跳出来。 雷声渐收,天却被劈亮了,霞光漫天,先前被天雷之威吓得趴在地上的鸟兽们开始拼命仰头迎接着灵雨。 林渡落拓躺在地上等着灵雨修复完自己的身体,这才利索地起身,转身回洞府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洞府之前那被彻底劈烂的防御阵。 她顿足看了一会儿,衣衫破破烂烂,脸被雨水冲得光亮,灰色的瞳仁却失了焦,良久,她才摇头,“这阵不行。” 阎野不行,布的天雷防御阵这就坏了,才多少年啊? 第438章 实力强的靠强攻,实力弱的靠计策。 七月流火,本是该准备秋收的日子,无上宗内却几乎空无一人。 定九城的钧定府也罕见地关了大门,值守的人也少了许多。 林渡站在堡垒之上,垂眸看着银镜之中显示出来的画面。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准备,但最好别掉以轻心,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元烨点头,“我就说了,我们凡俗界攻打一个国家都要积年累月的工夫,现在是整个魔界,我估摸,没个三五年,不得行。” 林渡转头看向了危止,“你起一卦?” 危止摇头,“必胜的一战,没必要。” 林渡收回目光,“那也是。” 另外墙上挂着的地图之上,先后几十个堡垒,亮起了光芒。 “宗门世家都到了。”晏青看了一眼说道。 墨麟点头,“如期而至,该出发了。” “前阵子,有几个阵线破了没有第一时间修补完,邪魔抓住机会……屠了一个城。”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就是我们现在选择的这片阵线。” “要不是元烨的堡垒机关够结实,来修的阵法师也得全军覆没。” 堡垒里沉默了一会儿,墨麟再度开口,“没关系,被动防御了上万年,这一回,轮到我们发起总攻了。” 他背着剑棍,身形挺拔,眉目坚定,“百年之后,天下无魔,盛世可期。” 雎渊咂吧咂吧嘴,不愧是他养出来的大徒弟,这心性好啊。 不服就是干! 他祭出长枪,“走?” 弟子令牌中传来了凤朝的声音,“我说,你好歹和你徒弟学学,稳重点,临行前说了多少遍等通知等通知,合着我们这么多人的设计和布局,你都忘到狗肚子里了?” 雎渊:…… 墨麟抬头看天花板,装作无事发生。 倪瑾萱摇头叹息,这次的布局任务,基本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师叔伯们顶在前面用实力压制,他们这些小辈在后面布置精准大规模攻击。 这或许就是小师叔说的,实力强的靠强攻,实力弱的靠计策。 林渡虽然现在很强,但还是混在小孩儿那桌。 直到弟子令牌中再响起一声,由林渡带头,第一百代弟子全员下了堡垒,墨麟一剑干脆利落解决了一直蹲守在附近窥视的邪魔。 林渡直接将楚观梦扔出去,“西北一百步,石壁中间的黑色晶体是邪魔放的眼睛,挡住它。” 六人飞速分为三波。 晏青墨麟向前沿途放下防御的法器,元烨瑾萱迅速在防御法器之后搭建好远攻的大型法宝和机关,林渡布置好中途停歇点,接着迅速收回楚观梦。 堡垒中的第九十九代弟子确认崽子们将基础设施布置完之后,跟着下了堡垒,径直飞向魔界深处,这其中,也包括几乎不露面的姜良。 问就是,邪魔不算人,不恐。 那里,已经有邪魔飞了出来,如同涌动的乌云,翻滚着带着血气向前进发。 雎渊和后苍拎着自己的灵宝冲在了第一线。 在几年前学习完全部古神传承,顺利进阶的封仪直接挥出一把灵符,如同纷乱的花雨,眨眼之间,空间扭曲,封存的天地之灵被释放,掀飞大片邪魔。 雎渊和后苍被浇了个灰头土脸,对视一眼,雎渊先大笑出声,随手抹了一把脸,又冲在了前方。 后苍干脆没抹脸,一剑横扫过去。 前面两个人速度奇绝,身法如同穿花蛱蝶,剑光乱影之间,叫人目不暇接。 但后面的人比起来就像是静止的一般,悠然自得。 苍离一手持玉笛,一步一前进,音攻之下,轻而易举将魔胎吹得破裂。 姜良面无表情,一面挎着个小药箱子,赤手空拳,唯有一根银丝,眨眼之间,邪魔就尸首分离了,若有近身的,一拳一脚,拳风浑圆,推换手之间,邪魔已经退去一大片。 无上宗不过八人,居然都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罕有邪魔胆敢靠近。 虽说没邪魔敢过来,但和归拎着一把铁索,看着和和气气,眨眼之间就能将一片邪魔抡过来。 慕宸和丘灵跟着火速进场收割。 就在这时,但听得一片稀里哗啦,后苍抬头,看到远方熟悉的“炸油锅”,嘴角一抽,手上的剑都愣了一息。 果然,苍离的徒弟就是这么的不信邪。 另几道身影几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雷池边缘,在一片邪魔兵荒马乱之际,飞速布阵。 一道恐怖的威压拔地而起,阵纹浮现的瞬间,五道身影直接飞了起来,一只高高跃起的绝缘吞天蛙迅速将那五个人接住。 吞天蛙内部响起元烨愉快的声音,“看吧,还得是我,远程操纵!等着!下一波火海!来了!今儿就烹死他们!” 墨麟、天无、元烨负责后方中转基地和大型机关的操控,方才的投雷就出自三人之手,而此刻吞天蛙里头,蹲着林渡、瑾萱、晏青,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狼和人形危止。 林渡目光落到危止身上,“不是……你是龙诶,你是龙,你怕跨越雷池?你也躲进来?” 危止认真想了想,“随大流。” 雷池和一个杀阵,将所在范围的几千邪魔直接抹杀。 林渡冷静等着爆炸声,“三,二,一,冲!” 下一瞬间,熔岩火海倾泻而下,五人同时起飞,跨越火海之后又是一个杀阵布下,这回只有林渡躲进吞天蛙中紧急补充神识和灵力,其余四人围在旁边,一面守护,一面斩杀附近的邪魔。 林渡灌下一瓶灵液,填上一把灵丹,确认恢复完之后,再度出了移动的“休息仓”。 一群人配合默契,一路推进。 另一边,一处堡垒中,所有掌门、家主、盟主和族长正坐在一起, “人最少的就是无上宗吧,负责那么大一块地方,能行吗?”一人担忧道。 凤朝坐在当中,“无妨,目前来看,好得很。” 天眼之中,肉眼可见无上宗所在的两片区域,烟火缭绕,尘土漫天,细看下去,就能发现遍地尸骸和滚滚魔气——受伤的都是邪魔。 而无上宗的烟火缭绕已经推进到了魔界的中部地区,可以说比别人快出了许多。 “老五!!老五!!给点儿药,不够了!!”雎渊扯着嗓子喊道。 姜良闷头将一路上的邪魔击飞,走了过去,一根银丝飞速绕在了雎渊手腕上,吓得他一激灵。 “你可别把丝线弄错了,治病的和杀人的可不兴混了啊!” 姜良一面抬脚踹走一个邪魔,一面飞速通过银丝灌入自己的灵力,顺手扔了一瓶丹药给他,“向后撤,你被大魔的打伤,药炼化打坐一个时辰再来,我让和归送你。” 雎渊龇牙咧嘴,捂着胸口血淋淋的伤,“不用他送,我自己还能行,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我慢一息过来就是孙子!你自己小心点。” 慕宸和丘灵一直护着姜良,闻言扔给雎渊一个防御法宝,“小心点。” 雎渊转身就走,到了中转地带才发现有别的宗门的人正在他们设下的防御阵内治疗,外头还有绕路向来攻击的邪魔,墨麟一人守在外头应付。 他抬手一枪扎死一只邪魔,撑着最后一口气进去,“二师侄,劳烦了,外伤还得靠你。” 夏天无飞速地过去包扎,抬眼恰好对上了墨麟担忧的目光,赶忙打了个手势摇了摇头示意雎渊没事。 墨麟这才回过头,三剑斩杀了一个邪魔。 等到三日之后,第九十九代弟子在小崽子们的掩护下全部撤退。 一路都可见伤员和邪魔尸体,一帮人能救的都救,回城的时候,居然也花了整整一天。 “邪魔那边,奇怪的毒雾和魔器很多,还有陷阱和阵法。”林渡在堡垒里开始总结,“但整体方案有效,不用大改,就是需要防御措施。” “一会儿炼器师盟会和阵法师盟会拿到我写的东西,应该能改进出更好的防御和防毒法器,邪魔那边估计不会消停,先固守堡垒,破了的阵法我来修。” 弟子令牌那边传来凤朝的声音,“损失还在我们预料范围内,济世宗的人已经在研制解毒丹,你们先休息。” 林渡对着弟子令牌汇报完,一抬脸,发现堡垒内一帮人都是灰头土脸,除了元烨还光鲜点,其余人法袍都不太完整,更不提各自的形容。 就连危止,那僧袍都成了狗啃的,楚观梦都快成了黑团子。 她愣了一会儿,笑出了声。 楚观梦气得冒鬼火,把自己重新烧成白的,“你再笑!你白毛都快成灰毛了!” “还行,我也就是狼狈了点,我师兄师姐都包成木偶了。” 雎渊、后苍为首的木偶僵硬抬头:? 封仪作势要敲林渡的头,给人直接敲得顺势倒地。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七扭八歪瘫在地上休息,谁也没高兴去换个衣服打个清洁诀——他们都太累了。 谁知半夜众人就察觉到了浓重的邪魔气,先是林渡直接一个鱼跃起身,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还没回笼意识,集体鲤鱼打挺,入定的也从中醒来。 林渡凑到窗前一看,才发现密密麻麻的邪魔全部涌在堡垒之下。 而有人一身素麻僧袍,正在堡垒之下,一人之力,抵挡数万密密麻麻化为原形的邪魔。 林渡的目光落到四角泛着金光的降魔杵上,倏然一怔。 是危止。 难怪他们睡得沉,几乎没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警钟声响。 是危止早就察觉到了这些邪魔的攻击,一个人从容不迫挡在了前面。 危止将那一排邪魔击飞,目光凛然,察觉到林渡醒来之后,神识传音道,“他们在用命填,一旦阵线破开,有邪魔进入灵界潜伏下来,就像种下了罪恶的种子,等待生根发芽。” “如同蜚蠊,伺机窃取食物,只是他们的食物,就是我们灵修。”林渡祭出浮生扇,“所以,一个都不能跑。” 届时受罪的不是他们这些高阶修士,而是,底层的民众。 “这有什么难得,那就,堵住,杀光他们!”雎渊震碎身上的纱布,“走!” 林渡喊了一声,“带面罩。” 后苍早就持剑下了堡垒,听到这个动静在开门的一瞬间掏出了面罩。 他现在听劝,真的。 林渡杀着杀着发现了不对,“他们故意在围困我们,这些都是有盔甲本体的邪魔,还有隔绝外部的领域,有个大魔。” 危止抬手将一邪魔直接击碎,“知道我们难对付,所以困住我们,目的应该在弱点地区。” 林渡抬手,祭出七把短刃,抬手试图破开领域,刀刃触及到领域的一刹那,空间忽然涌动起来,无数邪魔冲上去想要挡住刀刃。 林渡皱眉,目光扫了一圈,却没发现大魔的身影。 危止开口,“我知道了,以身化身,我们在邪魔的身体里。” 楚观梦闻言跳了起来,“什么?!!邪魔生吃了我们?” 林渡冷笑一声,“什么生吃,不就是觉得我们不能鱼死网破,暴力破开,也会破坏堡垒和阵线,想要找个角度破开,也不能确定阵线的方位了。” “但,邪魔,终究还是小瞧了我们无上宗。” 林渡隔着邪魔群,和封仪对上视线。 电光石火间,封仪那双深敛的眼中显出了一点了然的光。 天工楼,她们都是传人。 两人同时抬手,逼出精血,凭空画出灵符。 “以我精血,汇天地之灵,敕令八方诸神,涤荡乾坤。” “以我精血,汇天地之灵,敕令八方诸神,天地复位。” 两人同时绘制成型,下一瞬间,空中的血色符文金光大绽。 刹那之间,两人身上的灵力飞速涌入金色灵符之中,几乎将一个乾元境修士和一个无相境修士的浑身灵力全部抽空。 金光所到之处,此界天地中的污浊被迅速清扫,连同将整个地都“吞”入腹中的邪魔一起,所有邪魔气,都在一瞬间消融,如同……神迹。 而另一道金色灵符悄然无息笼罩在整个天地,被邪魔弄倒破坏的楼体,因为消融而跟着损坏的部分阵线,一瞬间被天地灵力弥补复位。 夏天无和姜良在愣住的瞬间开始疯狂掏丹药,复灵的,补精血的,直接往人嘴里塞。 开玩笑,这么强大的灵符力量,不要命啦! 就在这是,瑾萱总觉得有些不安,胳膊肘捅了捅元烨,“给我你的万里眼。” 元烨乖巧给她取出来。 倪瑾萱拿起万里眼看去,失声道,“他们不止困住了我们,还有其他的堡垒都好像隔绝了神识,好像是为了……围攻济世宗和掌门们所在的两个堡垒。” “看碟下菜啊这群人。”元烨嚯了一声,“而且还学会擒贼先擒王了,邪魔这进化跨度挺大。” 苍离上去给了不靠谱徒弟的脑袋一个巴掌,之后收手,恢复了温文状态,“走吧,去帮忙。” 元烨:…… 第439章 十分跌宕起伏又简单粗暴 无上宗的人猜得不错,邪魔当真是想擒贼先擒王。 或者说,不是擒王,是杀王。 他们一群人分为了两拨,一拨救济世宗,一拨救各宗门的首领。 可两拨人还没彻底分开,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巨大的轰鸣和余波让飞速前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运起灵力支起了保护罩,可还是被余波炸飞。 众人急急后退,震开余波带来的冲击。 “不好!是掌门他们在的堡垒!”晏青喊道。 众人心头一紧,肉眼可见其余堡垒都被大魔的领域或者阵法困住,几乎都没听到这一声爆炸。 林渡危止和后苍三人修为最高,率先冲了上去。 滚滚浓烟浑厚沉重,比天色还要黑沉,余烟之中,血光冲天。 原本冲去向济世宗的人也折返了回来。 “过来干嘛?”林渡冷静到有些过于不近人情的语气在暗夜之中沉沉响起。 “墨麟晏青你们带人去保住济世宗,按原计划来。” 楚观梦落到倪瑾萱肩头,“走吧走吧。” 爆炸的堡垒之中一片狼藉,林渡飞身落到被破坏的阵线上,抬手将刚刚爬上来的邪魔尽数剿灭。 冰雪之力轻而易举将那些邪魔冰冻之后击碎。 她低头,神识扩散开来,飞速判断着阵线被破坏的程度,取出阵石弥补。 姜良等人闷头冲进爆炸的堡垒之内,试图寻找幸存者。 雎渊就没这么讲究了,直接高声喊道,“大师姐!!掌门!!!师姐!!” 穿过重重邪魔和废墟,重重雾霭和浓烟散尽,一道金光慢慢显现在众人面前。 “嚎什么呢?”一道女声从金光之中传了出来。 雎渊长出了一口气,“师姐你还活着呐!” 凤朝的声音更加冷静,“你以为我们掌门都是白当的?” 一道声音十分虚弱,“啊!有人!先救救我啊,我这个掌门真的不顶事儿啊,年纪大了经不得吓啊。” 凤朝:……你先把顶在大家前面的大锅拿开再说话? 通天派的胖老头儿小心翼翼从锅边露出一个头,“啊,无上宗的人来了!” 苍离目光落在那口锅上,“你这个锅……” 看起来等级可不低,材质也稀奇,难怪能挡住这么大的爆炸。 胖老头儿想要将锅收起来,又一只邪魔跳上来,他手一抖,又将锅放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锅内所有人。 苍离:…… 不管怎么样,至少大家一切都好,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就是胖老头儿撑锅的胳膊肘有点劳损。 林渡修完了阵线,身后跟着的几个师兄师姐也已经将邪魔扫荡完毕,和凤朝碰上面才知道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邪魔摸到了这里是总指挥中心的堡垒,所以并没有恋战,而是直接封死了堡垒,在封锁之后投入了毒雾和巨型爆炸阵法,想要直接一网打尽。 济世宗的掌门直接翻出了天品御毒丹让众人服下,妖族几个首领又预感到爆炸的前兆,鸟族族长想把灵宝扔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基本上都给在另一侧征战的儿子了,通天派的掌门在关键时刻扣出一口大锅,所有人方才幸免于难。 十分跌宕起伏又简单粗暴。 林渡叹为观止,想到了另一件事,“我们之中应当有内应,否则这个堡垒不该被人发现。” 侦察的邪魔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两个堡垒的位置,而只对这两个堡垒进行直接打击,其余人多势众能打的堡垒,都只是用领域拖住,并没有想要如此决绝地弄死。 “那就麻烦了。”凤朝微微蹙眉,“你们怎么想?” 林渡目光落在那口锅上,“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众人的目光跟着落在刚刚要被收起来的那口锅上,通天派掌门的手腕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啊?” 另一边,济世宗所在的堡垒,众人赶到的时候发现地下潮湿一片,还带着浓郁的草药味道,一帮济世宗弟子在堡垒之上,一个个手握大盆,正在拼命往下泼洒药粉和药液,无数邪魔龇牙咧嘴,却始终都不敢上去。 晏青:…… “小师叔让我们来救什么人来着?” “你别说还真别说,济世宗的人是不能打,但他们可以药水攻击啊!”元烨默默用灵力支起了一个护盾。 一帮人来之前多紧张,看清形势之后就有多放松。 也不光是药水攻击,亦有数十人正赤手空拳地杀敌,出拳如炸雷,踢腿甚至能看到明显的灵力空爆。 “济世宗……好像……也不是很……”晏青揣摩了一下语言,“脆弱。” “难怪济世宗几乎都没有什么病人敢闹。”元烨抱着胳膊,叹为观止。 “诶!那是……晏青?!是无上宗的道友吗???”一道女声传了出来,“你们别愣着!帮忙啊!!” 晏青愣了一下,有点耳熟,济世宗杜芍? 元烨低头,“确实得帮忙,爆炸阵还在,只是他们泼下来的药液抑制了魔气,让阵法迟迟不能触发,不能浪费药材,赶紧拆了要紧。” 倪瑾萱小声询问,“你会拆?” 元烨摇头,“我不会。” 楚观梦转头冲危止大声嚷嚷,“你行不行啊!” 危止沉稳站在他们身后,闻言颔首,“可以。” 降魔杵各自落下,金光瞬间涌起,魔气翻涌的一瞬间就被金光吞噬。 其余几人在邪魔围上来的瞬间整齐划一地掏家伙,开玩笑,跟他们比武力? 一场夜袭有惊无险地平息了下来,等最后一只邪魔倒地,晏青接到了林渡传来的讯息,飞身上楼,目光扫了一圈儿,找到了杜芍。 “杜道友。” 杜芍愣了一下,晏青找她干什么?难不成是刚刚情急之下大声嚷嚷的时候冒犯了这位? 晏青将她带到一旁,要了一大包药,道了声谢,转头走了。 “杜师姐,那是无上宗的炼器大师吧,怎么就找你拿了点药就走了?” 杜芍回头,轻描淡写笑道,“他们宗门少几味简单的药材,我就给他们了。” 晏青一路飞到了他们所在的堡垒。 林渡已经把通天派的胖老头儿拐回来了,正支起了大锅,热汤蒸汽飘出来,香得已经可以辟谷的人都想来一碗。 胖老头儿嘟嘟囔囔,“你说你,让我煲汤就算了,怎么还把我拐回来了呢?” 林渡看了一眼晏青,“药到了?” 晏青掏出比人脑袋还大的药包,“嗯!” 胖头儿愣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林渡揭开了锅就要往里头倒。 他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你把我喊回来?是熬毒药的啊?毒死那群和邪魔里应外合的叛徒?” “那能不能熬完先让我喝一口,我这还没熬完呢。” 林渡摇头,“放心,没毒,就算放了你也能喝。” 胖头儿不信,“你看着就没憋什么好屁!” 晏青嘴角一抽,楚观梦放肆笑起来,林渡认真解释,“真的,都是驱魔气的草药,你放心。” 胖老头儿认真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加起来什么功效,但确实没毒,药性也不相冲。 他嘀嘀咕咕地说着,“那这么多,下去之后,搅都搅不动啊!” 林渡笑眯眯的,“你的锅不是可以变大吗?药多了加水,水多了加药,反正得都熬上,还要没有药味儿,我知道您的手艺,一定可以。” 胖老头儿一面嚷嚷着强人所难,一面被迫在这群高阶修士的目光下熬汤去药味。 第440章 我亦是草木 第二日一早,每个堡垒都收到了无上宗修士的投喂,驱魔汤药,还修复暗伤,补充体力,人喝了都说好。 大家都在说通天派和无上宗心好,谁知就这么一喝,还真喝出了岔子。 妖族一个大妖不想喝,却被前来帮忙的狐悠和在场的妖族阵法师星流连哄带骗灌了下去,当即冒出了滚滚魔气。 众人都吃了一惊,当即上去把人困住了。 林渡赶过去的时候,就对上了那两双大小不一,却都伶俐的眼睛。 狐悠搓着手,远远冲林渡笑,星流也冲林渡招手,“我就知道这是你的主意!” 他们昨夜战斗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将围困的邪魔全部斩杀,封闭的阵法破开,然后无上宗就让人端来了这一碗汤药,怎么看怎么都不寻常。 妖族大大咧咧,几乎不辟谷,有东西自然会喝,而且这汤浓郁鲜美,灵气充足,一看就是好东西,又是专门来驱体内的魔气的,不喝的妖就太不寻常了。 夏天无跟在林渡身后,林渡上去先将鉴明镜竖起来,发觉没什么异常,夏天无就干脆多了,利落地掏出了刀子,就要解剖。 林渡负责按着妖,妖族的一族族长负责审问,夏天无负责开刀。 没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这妖腹中的妖丹之内,居然藏着魔胎,再加上有古怪的符文在上面,这才没被发现异常。 林渡抬手将魔胎剿灭,站起身按了按太阳穴,“还好只有一个。” 要是很多,那他们就可以不用干了。 她写下符文,看了一会儿,“是古时候的符文。” 估计是堕神残片留下来的祸根。 内奸被抓,众人却还没放松下来——邪魔看起来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好剿灭。 这一场保卫战争,大约会比想象中的延长得更久。 林渡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尸体,那尸体上还残留着强烈的七情,她能察觉到。 这种感受并不太好。 战斗日复一日,都在按计划推进,别的宗门尚且还有源源不断换班的弟子,无上宗却始终只有这十几个人。 直到一日,他们从魔界腹地归来,众人都大小有些伤。 等入夜众人都在入定调息的时候,林渡一人出了堡垒,在阵线上行走,修补那些有可能随时被暴力突破的阵法。 荒沙之野从前总是没有灵气的,可自从临湍献祭之后,也就有了稀薄的灵气,因此长出了许多翠绿的灵植。 故事的结尾,也像是新生的开始。 一团球形草被吹到林渡脚下,一道声音响了起来,“风滚草。” 林渡嗯了一声,“是风滚草。” 干旱的时候,就会收起根系,团成一团,随地滚动,无论什么恶劣的环境,都不会让他们彻底死亡,直到找到合适的环境,就会扎根下来。 “你师父一直觉得你不懂死亡。” 危止离她始终有一段距离,像是在追着她的影子走。 “但我觉得你是什么都懂,就是不能接受。”危止见林渡站定,自己也站定。 有细微的风吹起他轻飘飘的衣摆。 “就像你明明亲手送临湍的魂魄入了冥府,明明笑着看阎野飞升,想到他们的离去,还是会不开心。” “哪怕那是最好的结局。” 林渡转过身,目光与他相接,“所以大师,你是要来给我当师父?” 危止摇头,“我哪里教得了你,你从救我的那一刻起,就远高于我。” 林渡纠正,“那是交易,钱货两讫,我是专业的。” 危止没计较,“所以我说,你远高于我。” “只是我曾经学到的,人可以学着接受自己的情绪,或许不必压制它的存在,更不必为此感到不安和内疚,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也可以不接受死亡和离别,有情绪不是一种罪孽和弱势的表现。” 危止看了一眼她,斟酌自己的言辞是否带有了说教的味道,反复确认自己不会激起林渡的逆反,这才继续开口补充,“我只是觉得,神明落泪,也依旧强大,不可撼动。” 林渡抬眼看向危止,他分明两袖空空,就是没从前那般恣意潇洒,目空一切。 “在大师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危止认真想了想,“圣人无畏,山高水长,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林渡莫名有些牙酸,侧身仰头看天,“这评价不像我。” 危止依旧站得笔直,看向她的侧脸,稀薄的月光落进她的眼底,像是银湖。 “那我呢?” “什么?” “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渡认真思考了一下,“世界上分为三种人,一种是不用说话就能跟上我的人,一种是需要指挥着跟我走的人,一种是我不想指挥的人。” “你,大概算第一等。” 危止却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我亦是草木。” 林渡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人的眼睛天生是浅琥珀色,从前看的时候总带着朦胧的不真诚,这会儿黑天里,倒是亮得惊人。 “草木有根。”她回道。 “风滚草,可追风。”危止看着那风滚草慢慢前进,“风不必回头。” 林渡笑了一声,果真继续往前走,去修阵线。 危止提着灯,跟上了她的脚步,不远不近,灯光恰好落在林渡每一次停下修补的范围内。 直到天明。 第441章 终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仗,灵界和魔界打了整整五年。 各个宗门的人轮换了一波又一波,唯有无上宗始终如一。 很多个邪魔哭嚎的夜晚,许多宗门和族群值守的修士曾经看过阵线上一道渺小却又坚定的灵光。 渐渐有人知道了,那就是当今的阵道魁首林渡真人,代表着阵道的最高水准,也代表了灵界最后一道防线的坚固和长久。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跟在林渡真人身后的人,又是谁。 大约是哪个隐世不出的大能,又有人说是林渡真人契约的一只灵兽,那人一头银发,穿着简单的袍子,提灯而行,从未有一次缺席。 “也不知道我家大闺女认不认识我了。”慕宸一天内第一百次说起自家闺女,“邪魔什么时候死光啊。” 丘灵只是摸着一个小小的锦囊笑,林渡知道,那里头装着师侄寄来的一些信件。 他们倒也不是不能有一个留在宗门,可是那孩子坚决拒绝了,说自己可以闭关修炼,还有书楼里的师祖可以作伴,完全不用担心。 五年里,无上宗没有一人回过头。 “也不知道后山的田是不是都长荒草了。”墨麟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夏天无开口,“药田不会,刚好有的也能用了。” “那也是。”墨麟摸了摸头,“最后一战,之后就可以回去收草药,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些年各个盟会一直在协调资源,草药、阵石、炼器材料、堡垒材料,全部都会从后面送过来,并不需要他们太操心。 不少商会和家族带头捐献物资,也保证了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夏天无闻言嗯了一声,没有点破。 无上宗的山门,彻底封闭了五年。 山中只有一个少年人,和一个避世不出的老者。 没人不希望这个战争重新结束,山门重开,天下太平。 楚观梦也没嚷嚷过一次要吃什么,每次都是通天派的老头儿主动过来开个小灶,一面抱怨和那些人说不上正经话,一面熬点吃的。 老头儿隔三差五来,也这么来了五年,偶尔不来,也是因为宗门内有人受伤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零零碎碎的通天派,也五年没走过。 全匠人也在三年前来了前线,最初时只在妖族的堡垒里头帮忙治疗一些妖兽缺胳膊断腿儿或是内脏受损,找了个破布让猴子举着,“接续断肢,人造假肢”,后来也渐渐开始治疗中州的灵修。 胖老头儿最开始还装着不认识全匠人,在全匠人一次帮通天派的一个小弟子接上了一个金属制成的手之后,也慢慢原形毕露,开始没事儿就找人聊天了。 小弟子没了那只右手,却有了一只不怕烫,可以直接端着大热灶的机械手,乐颠颠第一个冲上去拿刚煮好的铁锅,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新手。 盛宴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转过身,对上了夏天无同样含笑的目光。 楚观梦的喊声从一旁传出来,“哇!好强!林渡在你这个年纪连热汤碗都不想端!” 其实是根本不想喝药的林渡抱着胳膊没说话,转头看着盛宴复杂却又释然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 日子都要过,在苦难和失去之中也会长出新的希望和圆满。 最后一战,比他们想象得持续得更久。 原本预备的三波轮换,却始终没有人肯下场离去,最后成为了一场没有日夜的死战。 整整十日,没有人后退。 他们终于,直逼魔界腹地,魔宫所在之处。 直到有邪魔跪地磕头作揖求饶的时候,林渡才恍然察觉,他们大概……是真的要赢了。 林渡一扇结束了那只跪地求饶的邪魔,转过头来,忽然发现了一个于心不忍想要收手的修士。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一道冰刃穿透了那只邪魔的魔胎。 那修士恍然回神,却也没找到真正出手之人。 他刚想要前行,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渐渐消散的邪魔尸体旁,分明是宗门内长老反复强调要小心的地魔刺。 只要他绕开一步,就会中招。 忽然有人高喊起来,“我们赢了!!!大魔都死了!!!绞杀剩余的邪魔,我们就都赢了!!” 修士抬头,发现魔界最高之处的那个高楼之上,挂上了一块赤红的旗帜。 “灵修已胜!!清扫魔界!!!” “赢了赢了赢了!冲啊!” 元烨叉腰,听着高塔之下近乎发泄和兴奋地高喊,转头得意地看向了倪瑾萱,“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打仗就是要有旌旗。” 有旌旗,就代表了胜利的曙光和群众的归属感。 那不仅仅是一块简单的布条而已。 倪瑾萱收回放旗帜的鞭子,“行了,知道了知道了,走!下去清扫邪魔!” 这最后的大清扫,每个人身体都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可又极度亢奋,哪怕只剩下了走的力气,也想要用脚丈量,再清扫这里的土地。 积攒了数十万年的魔界,终于陆续被清剿一空。 林渡捏着浮生扇,站在一片漆黑斑斓的岩地里,神识扩散出去,却仿佛听到了无数的怨恨和绝望。 危止不知从哪走了过来,“有个东西,我想送给你,或许对你有用。” 他看着她有些失焦的灰色瞳仁,“楚观梦跟我说,你能感觉到着世界强烈的七情和已经成为三毒的贪嗔痴,并且会被困在其中一段时间,问我有没有办法。” 林渡回过神,摇了摇头,想要晃掉充斥在神识之中的怨恨和三毒,“真奇怪,本来邪魔就是三毒日积月累所化,我之前对些是没有反应的。” 可偏偏这三年,却越来越能感知。 虽然与之一起出现的,是她对邪魔的伤害明显增强,可这后遗症对她神识也是不小的负担。 “还是瞎了的好啊,要是不瞎,修为越高,看得就越远,越多了。” 她自嘲笑笑,“或许是因为,魔界的天,要出太阳了吧。” “这个给你,戴上应当可以恢复清净。”危止摊开手,手心是一颗玉色的圆润珠子。 林渡垂眸,辨认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不记得那个高僧死在战场上还给现场火化了。” 危止收回手,无语道,“我死了。” 林渡狐疑,“你还能有舍利子呢?” 危止盯着她,不说话。 林渡继续试探,“你不会拆了你封印的那身佛骨吧?” 危止继续盯着她,还是没回答。 林渡懂了,自己回答问题,“没有拆,但你去了趟万魔窟,发现了这颗没有封印力量的舍利子,所以拿回来了?” 危止终于开口了,“嗯,我的舍利子,可破一切业障和心障,我觉得你需要。” “就这么给我了?”林渡抬手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其实也不是必须要,她回去抄经也可以。 “是你的。”危止将那颗舍利子重新送到她眼前,“没有你,就没有这颗承载清净大义的舍利子,现在的我也不需要这个。” “不是交易。”他补充道,“也不要交易。” 林渡顿了很久,方才伸手,那颗玉色的珠子从危止手中落到了她的掌心。 楚观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兴奋道,“这个可以绑在红绳上的!这样你就不会想要当瞎子了。” 林渡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团,微微抬了抬眉,低头思考怎么将珠子绑上去。 “我来。” 林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是自己缠绕到她手上的。 她用神识操纵,将红绳调至空中,危止抬手,发现自己一触碰,那根红绳就有些不乐意,只好隔空用灵力强行将那红绳打了古怪的结,将舍利子好好地用红绳固定。 刚一固定,有了舍利子的红绳就呲溜一下盘回了林渡的手腕。 “好了。”危止收回手,指尖有鲜明被红绳割开的血。 显然刚碰上的时候,红绳锋锐地给了一击,这人倒是手都没有抖上一点。 林渡收回目光,“多谢。” 危止摇头,又不再说话。 这种对七情的感知,时常算是林渡的助力,只不过跟着助力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沉重的负担,被强烈的怨毒和复杂的情绪充斥的神识,比平常更难理智思考,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 好在林渡向来坚定不会被影响,不过是修行路上些许不足困扰许久的牵绊而已。 林渡只要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自能消解。 只是现今,立时也可,如释重负。 林渡从容将神识外放,浩浩汤汤,如瀚海铺至大半个魔界,搜寻剩下的邪魔,一一清扫。 一路可见不少脱力的灵修就地坐下,仰头看着天空。 那被数十万年积累的魔气压得不见天日的魔界上空,在今日,短暂地破开了一点天光。 翻滚的浓云之中,唯有一线天光,但灵光终究会重新普照整个大地。 自此,灵魔大战彻底结束,困扰了灵界,伤害了无数灵修民众的邪魔,彻底销声匿迹,天下无魔,终为万世开太平。 第442章 这个能捡吗这个? 五年厮杀,让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了内敛的沉重,像是秋霜降下后,逐渐成熟的竹。 无上宗众人终于起身,准备回宗门。 临行前,他们看到有兴奋的修士推到了其中一个中间临时建立的防御阵线,随着屏障的倒塌,好像这些年加诸于所有灵修心里时刻警惕的一堵墙也轰然倒塌。 无上宗有几人极为默契地选择慢慢走,而不是直达宗门。 他们和通天派一道,经过了边境的小城,在一家铺子搭建的凉棚里歇脚。 “你别看这种环境啊,这种店能开这么久,味道肯定好。”胖老头儿看后苍脸色并不好,出言说道。 后苍闻言淡淡看了老头儿一眼,胖老头儿补充,“就是确实灵韵稀少,不过你们这个阶段,也不用靠吃食补充灵力吧。” 林渡笑起来,看着端上来卤兽肉,听着耳边歇脚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仗打完了!” “嗐,还以为要打上几十年呢,没想到还挺快。” “还要多慢啊,你可不知道,死了多少灵修了,我认识一家人,唯一一个儿子有天赋进了大宗门,却也上了这个灵魔战场,现在人生死不知,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听说是无上宗组织的吧,这邪魔也就吃点人,干嘛非要打仗呢,这死伤无数啊。” “人家眼里只有什么正道邪魔,哪看得到那一句话下去的累累白骨呢。” 通天派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唯有盛宴还坐得住,无上宗这里倒是都一派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倪瑾萱也只是低着头,一直喝着茶,直到那粗茶碗里的茶空了也没放在桌子上。 说到这里,店里的伙计端着碗出来,将热腾腾的汤面和油饼放到了他们这一桌上,等放完之后,那伙计转头路过那几桌。 “话可不能这么说,之前咱们这里可没这么太平,就隔壁那个镇子,被邪魔屠了,一个不剩,那时候还有人骂大宗门的是吃干饭的,现在他们把邪魔都杀光了,也算天下太平了,你们又说打得不好,死得修士太多。” 那伙计报菜名利索,嘴更利索。 “反正我们镇子里的人都感谢他们。”那伙计咧嘴一笑,“谁不想活?可至少之后我们生的孩子,不会再时刻害怕被邪魔吃了。” 林渡开口,“这面汤不错,熬了一宿了,是好吃。” 胖老头儿笑了一声,努力活跃气氛,“我就说吧!” 桌上的人默默拿起筷子,各吃各面,罕见地没有活跃。 等他们再上路,盛宴方才开口,“你带他们一路经过这些边境过去,就是为了听这些?” 林渡不置可否,看着前面走着的一帮师侄们,“热血容易,静心却难,当你做出一个选择,总会有两面,不带他们看看,他们若是还沉浸在这种闷头前行的决然氛围里,也会出问题。” “你也在磨炼你自己?”盛宴转头看向她的侧脸,“毕竟,其实那个决定,很大部分,是你做的。” “顶天者,当承生民重。”林渡抬眼,“人心也需要打磨的,越在高位,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说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会带来很大的因果,更要慎重。” “如果在高处太久,脱离了土地,上面浮云绕眼,难免会遮住真正的地面。” 这是林渡教给这群已经算是要长大的师侄们的最后一课,也是给她自己的时刻警醒。 盛宴笑起来,“所以我还不如你。” 她年纪比林渡大这么多,却还是不如林渡多了。 林渡摇头,“不一样,道不同,你也会有高于我的时候。” 比如洒脱,比如敛锋。 盛宴想了想,“不过有你这样的强者,是洞明界之幸。” 等与通天派分别之后,他们也一路到了北方边境。 后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混在小一辈里头,但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跟着这六个人,巡游了大半个边境。 直到他们路上遇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头发用布条整齐竖着,衣衫却宽大,只是脸被晒得很黑,一眼过去,像个小猴子。 那小孩儿背着包袱,似乎在问路。 “敢问真人,纯阳派是往这条路上走吗?” 被问路的人只是一个琴心境修士,离真人还差得远,也并不知道纯阳派往哪走,小孩儿有些沮丧。 几人一下子听出来,这小孩儿似乎刻意改变了嗓音。 林渡忽然站定了,看着那小孩儿向他们走过来。 “请问,几位真人,纯阳派是往这条路上走吗?” 倪瑾萱微微俯身,“不在哦,纯阳派还很远呢,你最好要直接去一个大城池,看看有没有传送阵。” 小孩儿认真想了想,打量了一下眼前几个人,似乎有些紧张,手心里还攥着一把灰,自以为很隐蔽,可眼前人都知道。 “那……一次传送阵,得多少钱?” 这事儿宗门里这几个还都不知道,他们都不走传送阵。 “这里是北方,到纯阳派附近的城池,大约要一万下品灵石。”后苍忽然开口说道,“进城也要十块灵石。” 小孩儿一下子有些为难,却强行忍住了,“那,纯阳派该走哪个路呢?” “那真的很远,你一个小孩儿走不到的,你要去纯阳派干嘛啊?拜师学艺吗?我是这附近最近的宗门无上宗的弟子。”倪瑾萱耐心道。 林渡忽然开口,“你一个人也走得到,但我们可以帮你,更快走到。” 小孩儿愣了一下,看向了那个气场有些高深的青衣真人,把自己能走到这句话吞进肚子里,“我,我去找我爹,我娘病死了,我爹是纯阳派的修士,超厉害的大修士!我想要去找我爹。” 晏青听完认真思考道,“我们都是无上宗的弟子,我认识的人很多,我的表兄就在纯阳派,你告诉我你爹的名字,我可以帮你通知你爹。” 小孩儿目光还带着警惕,看到他们腰间看起来就很贵重的弟子令牌,犹豫了片刻,方才说了名字。 晏青即刻送去了传音符。 在等待期间,倪瑾萱将储物戒的糖和点心给小孩吃,小孩儿先是婉拒,再三之后,才拿在了手上,也没有第一时间吃。 晏青收到了传音之后用灵力激活,刚刚露出笑脸儿的小孩儿就听到了极为残酷的真相。 “任强啊,确实有这个人,是个外门修士,我记得好像是力气很大,这次也去了前线,本来只是负责运送供给,但因为一次邪魔突袭,已经牺牲了。” 那小孩儿绷着脸,过了许久,抬手,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眼睛,没说话。 “谢谢,我知道了。” 小孩儿行了个有些粗糙的道礼,转身打算离开。 倪瑾萱有些于心不忍,“你要去哪?还有地方去吗?” 小孩儿一直没说话,闷头走了几步,走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抬手,重重一拳砸向路边的一根枯木。 枯木咔嚓一下,显出一个极大的窟窿,让跟上去的几个人脚步一停。 “有你的风范,我说真的。”元烨转头看向了倪瑾萱。 一帮人认真看着那孩子,用神识扫了一遍,的确没有任何异常,看骨龄也就十一二岁,就是根骨实在清奇。 后苍忽然走向前,开口,“诶,小子,我看你资质还行,我想要收个徒弟,你行吗?” 那小孩儿转头,显然有些慌张,“我?” 后苍点头,“嗯。” 晏青欲言又止,转头看林渡,“这个能捡吗这个?” 林渡看了一眼后苍的背影,神色莫名,“用溯平生幻境看看,再带去老家分辨分辨,确认无误也行。” 后苍的心愿已经了了,可人总还要活下去。 不管结局是重归轮回,还是修得圆满,都要先把日子过下去。 后苍就这么拎了个灰扑扑的小猴儿回了宗门,等想要把孩子涮干净的时候,孩子努力反抗,才知道是个小姑娘。 后苍冷着一张脸,跑出来找林渡,一开口反倒是呆愣愣的,“那是个女孩儿啊!” 林渡:…… “你没用神识扫?”林渡奇怪道,“你都不看一下,就打算收她为徒了?” “我……我寻思看着挺明显一小子啊。”后苍茫然。 “你没看出来,那小孩儿是故意的吗?一个小女孩儿孤身要走很远的距离,为了降低风险,大概也只能打扮得脏一点,说话压低一点声音,至少能少一点风险啊。” 林渡没想到后苍这么没有常识,“我小时候,没什么钱,也不敢走城里,为了去中州大选,一路就装成随时快死的瘦小子,本来就没有修为,要走这么远的路,真当中州没有拐子?” 不管是洞明界还是现代世界,独自一个女孩生活都是艰难的,需要谨慎和伪装,只有变得看起来不好惹,或者看起来不像个女性,或者没有被拐卖的价值,才能勉强平安生活。 直到变得强大而可以无视那些潜藏的伤害。 但即使弱小,那也不是受伤害的理由。 可世道如此,只能小心。 后苍认真想了想,“那也是,我小时候,一起被拐的那些女奴,虽然不会太被抓去训练,但好像更惨。” 他就不说话了,转头又折回去,“等你阵法弄好了喊我。” 林渡等他走出去才开口,“好了。” 后苍又转回来,“你能不能下次一句话都说完。” 林渡摊开手,“你没问啊。” 后苍冷着脸就走了,去把小孩儿抓来考验了。 管他男的女的,在他手底下,都得训练,那么好一个苗子,不练白不练。 第443章 真诚出奇迹 无上宗,山门的封印被重新打开,山上也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日,半面晴天半面云。 丘思割完手头的麦子,擦了擦汗,转头看着旁边一帮小崽子,“动作快点,要不然一会儿劫云结束就要下雨了。” 任真仰头看了一眼,“今年这个是什么雷劫啊,这么大。” 另一个弟子好奇道,“咱们宗门经常渡劫吗?” 邱思叹了一口气,“我爹说了,在我们宗门很正常,都是妖孽,不用惊讶。” 她认真掰着手指算了算,“大前年是封仪师叔,也就是你师父进阶,前年是天无师姐进阶,去年是墨麟师兄进阶,今年……瑾萱师姐?也可能是元烨和晏青师兄,算了,说不准。” 任真仰头看了一会儿,“不对,好像是我师父。” 邱思:……今天也是望爹成凤的一天。 她爹怎么每天都在沉迷赚钱呢!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找她娘说说,慕宸就是不靠谱! “坏了,这回灵雨还不知道多大呢。”邱思一拍脑门,“赶紧赶紧。” 四个人手忙脚乱开始转移收割的法器。 另一边儿,禁地之内,林渡皱眉看着眼前的棋局,“这雷声太吵。” 危止从容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局搅乱,“那就不下了。” “不就是因为你没比他先进阶太清境,所以心里烦吗?”楚观梦毫不客气的点破,“你也不想想,后苍比这条龙年纪都大!他都想开了,再不上太清,不合理啊。” 林渡还盯着棋盘,“不必搅乱,我记住了还能接着下的。” 危止笑道,“一味僵局没有意思,下回再来可不是今日的心境了,还是重新下一局吧。”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我知道了。” 林渡进了屋子,低头画阵图,留下楚观梦和危止大眼瞪小眼。 “不是,她知道了什么?”白毛团子发出疑问。 危止很淡定地分拣棋子,“她苦恼很久的化魔阵估计有了新想法。” “邪魔已死,魔气还存在,那些魔气,需要彻底消除,不然魔域就始终是魔域,灵气抵消魔气的话,会损失很多,对洞明界的未来并不友好,她不想破坏临……我姑姑献祭天道后留下的完整大世界。” 楚观梦闻言长长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它知道为什么危止避而不谈那个人的名字,只说是他姑姑,它哪有那么小气,因为提到一个人就生气。 “那你不能帮忙吗?”楚观梦问道。 “我帮了啊。”危止理直气壮,“我帮忙找了所有相关书籍,还给她画了我记忆里所有佛门涤魔阵,然后还做了好多补神灵液。” “那你不给我!”楚观梦龇牙咧嘴。 “你不动脑子。”危止风轻云淡将棋盘彻底清空,转头看向了屋内。 人各有修行,林渡的修行,不需要人指挥和帮助。 林渡所有阵图推翻重来。 打散也能复原,不该是想办法用灵力抵消,重来一局,按她自己掌握的来。 林渡这一设计,就花了整整十年。 中途来往魔界和中州无数次,一遍遍地试错,修改,从阵石和魔气相产生的反应基础开始,一步步推演。 等阵法师盟会的会长看到那从未见过的阵图,甚至光靠材料和阵石都不能发现其中内涵之时,才恍然意识到了林渡真人干了什么。 “您……这是,自己创造的,阵法?不是什么上古或者外来的阵法?” 林渡摇头,“不是。” “这是根据我和邪魔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各种材料和魔气的相互反应,从头理论设计的阵法。”林渡开口说道,“当然,这个阵法,也只会用一次,对后人没有什么教学上帮助。” 盟会会长看着一旁小册子上的附言,一时心中震动。 古往今来,每一个阵法师设计的阵图至少都建立在所学的三十六基础阵法上,但眼前这份复杂的阵法里头,几乎看不到寻常的子阵痕迹。 这是完完全全靠自己创立的新的阵法派系。 玉衡对林渡心中只剩下了尊敬,“这阵法,范围如此之大,需要我们盟会的阵法师帮忙吗?” 林渡摇头,“是材料,材料不够。” 玉衡了然,“材料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您放心,这本就是造福洞明界的事。” 林渡道了谢,出了盟会的院楼,楚观梦才跳出来,“我就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合着是不想自己找材料。” “人总不能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吧,累死自己算谁的?” 林渡闲闲走在路上,“我记得这家城里的吃的还不错,吃点?” 楚观梦想了想,“好!” 盟会收集的材料刚送到,宗门内就要办一件喜事。 夏天无和墨麟要办个简单的合籍仪式。 修士办合籍仪式并不复杂,等开了坛,礼神达意,焚表上天再拜谢也就成了。 林渡被请下来当长辈的时候还是蒙的,看到那准备好的法坛方才恍然大悟。 “墨麟这法坛办多了就是不一样啊。”林渡套了一件正式的青色法衣鹤氅,看麻婆婆焕然一新地站在法坛下面,笑嘻嘻凑过去打招呼。 麻婆婆吓了一跳,“你现在也是全洞明界数一数二的真人,就这个德行?” 林渡抱着胳膊,“怎么啦?” 麻婆婆抿着嘴,“不像话,一点儿也不像话。” “不像话就对啦!”林渡笑眯眯的,“我什么时候像话过。” 姜良板着脸坐在主座上,一副被绑架过来的样子,旁边是笑得无比灿烂的雎渊。 楚观梦嘀嘀咕咕,“听说你们请了通天派掌勺?什么时候能开饭?” 倪瑾萱捂住了它的嘴,“总少不了你的。” 等焚香祷告完,晏青小声跟林渡告状,“那个盟证和表文,大师兄熬了大半个月,翻了好多书,最后没办法求助我,我写了婚书盟证和表文他又觉得不好,不够真诚,自己又去书楼里扎了三天,才改好了。” 林渡抱着胳膊,“你要接受你的命运,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晏青茫然,“啊?” 还能有什么事儿? “以后和各方通信写表文,还得靠你。”林渡含笑,“毕竟你读书多嘛。” 一帮人都穿着正经办法事的法衣,等到墨麟认真念誓愿的时候,晏青提起了精神,“这个我一点儿没帮忙,我也不知道大师兄究竟准备的什么!” 墨麟那素来阳光俊秀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慎重和小心,声音坚定,细听下去,却有些发颤,“幸得良人,不胜欢喜,将咏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当白首永携,同道同行。此心天地圣祖昭见,若背此誓,永诀恩席,诅以乾坤厌弃,此证。” 盟证是两家的证词,表文是向祖师天地的表文,但誓词,却实实在在只是对夏天无说的。 夕阳照得天地暖融融一片,也将法坛前两个青年人的脸照得一片红霞两相映。 无数红霞在天上,将青天都染成了华丽的锦缎。 晏青小声评价,“我觉得,大师兄不是没读过书,他自己准备好的誓词不是好得很?” 林渡摇头,“你不懂,真诚出奇迹。” 晏青当然不懂,他案牍上摆满的都是钧定府的公文和别处寄来的论道稿子,他决定闭嘴。 元烨见仪式结束,掏出了唢呐,今天这个喜乐他必须吹。 接不到这种喜事的单子,但自家人的场子,他可以随意发挥。 “走走走!吃席!”楚观梦第一个大喊。 一帮人从法坛下去往后山走,那里一路都是春夏交替时节落下的红粉花瓣,吹得众人一头一脸,没有什么红绸,也没有喜字,但是哪里好像都是喜气洋洋的。 等天黑得透彻了,才显出今日无上宗究竟有多热闹。 每一个峰头的灯,都是亮着的。 林渡坐在绝峰之上,看着满山的灯火,下面喝了酒的人还在吵闹,被风吹到山顶的时候也只剩下细碎的杂音。 一切好像都归于了平和的繁盛之中。 她也好像再也想不起来,当年满眼的红下,本该是怎么样的冰冷和渗人。 她仰头,喝干净最后一滴酒,站起身,义无反顾地向一处不会出现如此明亮又暖人的灯火的地方走去。 楚观梦趴在桌上,还捧着酒杯,迷迷糊糊要喊再来,倏然间一个激灵,转头看着那帮还在笑闹的人,当中却没有那个青色的身影。 它即刻醒了酒,化为一道灵光,向外头狂窜而去。 危止跟在林渡身后,总觉得林渡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轻,分明都是一样笔直的背脊,姿态从未变过,就是觉得那人好像轻快了一些。 像是多年的负压,轰然落下,飞鹤直上云霄。 等回过神来,他开口,“你好像,道心又突破了?” 林渡应了一声,“今儿是个好日子啊,良辰吉日,宜嫁娶,宜祭祀,也宜破土啊。” 两个人刚到魔界,毛团子快得像陨石一样落到了林渡的肩上,一下把她压成了高低肩,“你干嘛不等我!!!” 林渡转头,“你不是喝得正开心吗,我就没喊你。” 楚观梦大声嚷嚷,“我不管,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来都来了,干活儿?”林渡掏出一麻袋阵石,“来来来,这么大一个魔界呢。” 楚观梦沉默了片刻了,“啊,那个,我酒席还没喝完,我就过来看一眼……诶诶诶别揪我!!!” 布这么一个大阵,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林渡也不着急,有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帮忙,慢慢布置好,花了整整十日。 最后一块阵石落下,危止和楚观梦默契地钻进了寒月秘境里。 这个阵太过庞大,他们的存在但凡乱了一点能量动线,林渡大概都会把他们剁了喂鱼。 灵魔大战之后,魔界依旧空无一人,魔气也依旧充斥着整个魔界,天光也只开了一线。 但今天,这个局面,就会彻底结束了。 林渡站在阵中心,其实这阵最后一个阵石,是她自己。 是拥有神符可以扫荡三毒的人。 她抬手掐诀,浑身灵力迅速涌动,结成了符文神环,继而灌入大阵之中。 “天无氛秽,地无袄尘,十方肃清,八方诸神借我,重开乾坤。” 金色神环没入阵中的一瞬间,林渡同时收手,阵中灌入全部灵力,银色灵光如同雪山崩塌,一路翻涌,向四周迅疾扩散。 一道大阵的阵纹缓缓浮现在整个魔界上空,顿时,那些积累了多年魔气的地面山峦开始不断震动,山石崩塌碎裂,荒无人烟,死气沉沉的土地上,地面起伏开裂,被阵中的力量不断掀翻。 继而金光飞速化为星雨,点点金光笼罩了整个魔界,带着无可违逆的神圣威严,飞速横扫。 开裂的地下涌出半干涸的漆黑沥青状魔气,继而被金光迅速清扫镇压。 整个阵中一片飞沙走石,持续了整整四十九日。 四十九日之后,只剩一片荒沙,而阵纹开始慢慢变化,一片混沌昏沉的天地之间,慢慢开始演化,如同……天地初开。 混沌之中,青衫修士坐于阵中,坐于灵魔大阵之后唯一开的那一片天光之下,恍然若圣,清净自在。 阵纹之中,太极黑白阴阳之力不断流转,于是,天是天,地是地。 黑天黑地慢慢中间显出了一条明显的缝隙,旭日重升,明月皎皎。 林渡坐在阵中,依旧神色不变,九九八十一日,太极阴阳阵纹缓缓淡去,另一道阵纹浮现。 规则之力,在阔别了十数万年后,重新降于这片神弃之地。 于是天地山水草木风雷,重新演化。 贫瘠的土地,开始有了潮湿的痕迹。 玄雷在上空聚集,雷声轰鸣作响。 春雷、夏雨、秋霜、冬雪,次第降临。 又是一年。 青衫修士的衣衫在毫不躲避之下慢慢褪去了色彩,却又像是经历了风霜,毫无破旧之感。 终于,大阵阵纹,慢慢消散。 所有阵石,化为齑粉。 林渡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魔界,模样大变。 她低头,在有些潮湿的新鲜土地上,看到了萌芽的种子。 一切重归,三千世界被划开时,最初的样子。 百年之约,并未到百年,终于百毒皆散。 林渡感受着稀薄的灵气,抬脚走出了这片新生的土地,回到了无上宗禁地之中,潜心闭关。 道心已圆满,再不闭关,这个修为要跟不上了,一路走一路头上都顶着小气旋,跟行走的吸灵器一样。 几年后,荒沙之野中,有旅人抬头,在一片戈壁之后,看见了一片绿洲。 等那人狂奔过去,摸到新鲜的草叶之后,再看地图,忽然惊觉,这里居然原本是魔界的位置。 阵法师盟会再反复确认之后,发布了公文。 阵道魁首林渡尊者,创造了一个复苏大阵,将整个魔界积累的魔气全部清扫一空,重开天地,塑阴阳,引规则,归四季。 世上再无魔,唯有新生地。 众民大可放心去。 无上宗,后苍看着新的邸报,听着耳边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咋咋乎乎林渡师叔好厉害,冷着脸,“厉害吧?这么厉害的人,小时候也是要站桩的,滚去站桩!半个时辰!” 任真扁扁嘴,“丘灵师姐今天拿着邸报去夸师叔,催他爹也干个大事,他爹还给了好多钱和法宝呢,您连钱都没有!” 后苍瞪大眼睛,“胡说八道!那是老九老十惯得她!你每天在宗门吃在宗门喝,又学得是剑,灵剑藏宝阁你也拿到了,你要什么钱!” 他从兜里翻翻捡捡,抠出一盒子灵石,在小姑娘叉腰举例那晏青、元烨、瑾萱那倒霉三人组之前堵住了她的嘴,“赶紧去练!” 第444章 吃着吃着就要飞升了? 林渡这一闭关,就花了五十多年,之后从容进阶太清境。 成了无上宗如今的第二位仙尊。 林渡渡完劫那天,照旧找人下山请客吃饭,却发现闭关的闭关,在外历练的在外历练。 只有一直社恐一直家里蹲的姜良照例给她把了个脉,顿了良久,方才开口道,“能治好的,都治好了,只是比同境界的人脆弱了点,要注意保护心脉,最好带个法宝,护住心脉,别让好不容易补全的心脏再出问题就行了。” 姜良抬手捋着胡子,第一次看向林渡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好像又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他看过去没有什么负担。 “你好了,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转身,缓缓进入内室,“告诉天无,我要闭关了,也让以后宗门求医的人别等我了。” 林渡站在原地,看着他轻松又坦荡的步伐,宽大的袍底晃晃悠悠,如同云端。 活判官姜良,一夜开悟,执念皆消,一步入乾元,百年入无相。 阎野走后,林渡没有再进入洛泽,反倒是用自己挪回来的池塘木屋和树林,划了一片禁地,将自己曾经的洞府搬到里头,住在一片竹林之内。 竹林终日挂雪,不见虫鸟,却依旧苍翠。 在给姜良把完脉之后,林渡重新回了趟封闭的洛泽。 她静静待了一会儿,方才明白为什么阎野越到后头,越不愿意出世。 沧海桑田,人世变换,修道本就是独行路,能有几人共天命。 林渡垂眸,忽然笑起来,“都忙……忙点儿好啊。” 曾经笑着调侃阎野的,居然也轮到她了。 “我说,你为什么从阎野走了之后,就搬地方住了?你也觉得这个冰窟窿冷?” 楚观梦探头问道。 林渡摇了摇头,“那是他的地方。” 她向来分得清楚,不管以后这个地方要给谁,但她也有她的地方。 林渡在洛泽上坐下来,垂眸感受着冰面下的激流。 对于一个大能来说,时间是静止的,可俗世如同这激流。 修为如同坚冰,隔开了仙尊和世人的距离。 林渡抬眼,世上能修到太清的有几人?能飞升的又有几人? 楚观梦碎碎念,“我说,你什么时候飞升啊,你是不是快忘了答应我的什么?别好日子过久了就忘了我们最初的誓言了哈。” 林渡勾了勾手,示意它到手上来。 楚观梦呲溜一下滑下去,到了林渡手中,接着被一把攥住,使劲揉搓。 “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这都太清境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努力修行,为什么闭关不出,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出去历练,我是不想吗?我当然是为了早点飞升啊!” “到时候我带你啊,大闹天宫,查明真相,彻底解决魔气本源,本质上,我们的目标和仇敌,是一致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惹…你……”楚观梦想要说话,却被林渡揉捏得说不出话,最终放弃挣扎。 林渡捏完楚观梦,心里爽了,松了手,“走了,来人间一趟,光在史书上留下天才之名怎么行,总得有点名著流传。” 楚观梦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林渡起身,带着它去了书楼。 书楼里其他的书她还没有完全看完,可以在最后这点时间内看完,还有阵法类型的书籍,也该留下她的札记和著作,毕竟她算阵法也融入了现代物理化学和数学知识,和此界虽然有许多共通点,但互补之下,也有了更精益求精的办法。 做人,还是不能像阎野那样老是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陷入枯寂之中。 只要动起来,卷起来,让工作和任务充斥自己的生活,就会忘掉烦恼,全面沉浸在奋斗之中。 刚才她那么低落,一定是因为刚出来,还没有计划,太闲了! 楚观梦没搞明白林渡怎么一下子就从情绪低落和万古长青之中醒过来,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书海之中。 它麻木地磨墨,决定回去和危止说说,下次能不能把磨墨这件事,也包了。 书楼的书多如瀚海,积累了从开山以来,所有先人找到和拥有的书籍,以及所有流传出来的史书杂记等等,是无上宗积累的最大的财富。 饶是林渡,也花了两百年,才将所有她能理解的藏书全部看完弄懂,不能理解的书囫囵一遍就当看过了,有个印象就行。 林渡一面看书,一面也在著书。 直到太清境大圆满的时候,她才将书籍反复斟酌校对好,一整部手稿以及自整合的残阵还有自创和精炼改版的阵法书存放于宗门藏书楼内,另有从基础到精通的阵法论述,给了晏青的书社出版售卖,所有收益都给公中使用。 林渡又将宗门的所有阵法重新整修一遍,顺手接了几单阵法,挂牌八十八万上品灵石,轻松到账几百万,毕竟到了上界用不了灵石了,算给无上宗留的底子。 彼时林渡也才不足五百岁,可宗门内好像已经换了个代。 好在人都还在。 凤朝退位专心收了一个徒弟带着,墨麟成了掌门,晏青天天坐在钧定府内,倪瑾萱和元烨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各自收了徒弟。 再也没有人听过什么邪魔,只有邪修和外道。 属于他们的时代好像已经落幕。 “我说,仙尊,我现在做一桌菜很贵的。”盛宴将一盘菜放到桌上,“你怎么吃饭还走神,我还以为我这手艺退步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你觉不觉得,这个仙尊,把我叫老了?” 五百岁正当壮年啊,她要飞升上去,就是最年轻的幼年期啊,怎么听上去这么老呢? 晏青抬手捋头发,抓下来十几根,瞬间一个激灵默默收手,“我还巴不得显老呢,现在那群老怪物,动不动资历压人,我寻思看看修为我也不比他们矮一截啊。” 墨麟跟着摇头,“那群老家伙,都这样,跟他们打交道,车轱辘话来回说。” 元烨诶嘿一声,“我就不一样了,我就爱谈生意。” 倪瑾萱轻哧一声,“所以带出来的徒弟一个个不是喜欢出去卖艺就是卖棺材。” 盛宴把最后一盘菜也端上来,“最后给你做一顿饭,不要钱,只要你给我留一幅字,以后我通天派,也是洞明界最早飞升记录的林渡仙尊御用宗门了。” 林渡摇头,“我的印章多值钱你知道吗?” “我现在也贵啊!”盛宴理直气壮,“我们通天派可是稳坐六派之一了。” 林渡点头,“回头给你送去。” 盛宴这才满意了。 一帮人嘻嘻哈哈慢慢吃饭喝酒,夏天无看了一眼林渡,忽然觉得不对劲,“诶,小师叔,你不会……吃完这顿,直接又要,进阶了吧?” 再进阶,就是飞升啊。 盛宴紧张地拿纸笔,“都听说林渡仙尊时常吃着吃着就进阶了,这回我可算见到了。” “懂了,是吃我们家饭菜之后直接飞升了,好吃到飞升。”二狗笑嘻嘻地开口,“师姐,快记下!这回我们通天派可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一桌子鸡飞狗跳,笑闹成一片,楚观梦开始疯狂扒拉饭菜,危止转头回去打算把莲花揣进怀里带走顺便熔炼最后一点内丹之力,墨麟和夏天无站起来准备驱散人群,找个正经地方。 晏青掏出了小本本,跃跃欲试,元烨和苍离对视一眼,准备好了喜乐。 后苍瞪大眼睛,“不是,你这就赶我前面飞升啦??” 和归没了工作一身轻,心平气和地阴阳,“怎么啦?你一个太清境仙尊,还嫉妒了?” “她才五百岁,那她走了,洞明界就我一个仙尊了,你不得指望指望我好好待着嘛,怎么还挤兑我。”后苍转头看向和归。 封仪压住和归,“对对对,你厉害,你有本事,所以把自己徒弟教成了小霸王。” 一帮人乱成一团,端着汤碗的林渡从容喝汤,“不是我说,我还能压一压,激动什么?都坐下!吃饭!” 所有人同时一顿,都乖乖坐下了。 “那你少吃点。”后苍开口嘱咐。 林渡夹菜的手一顿,看向他,满眼写着不可置信和可怜。 凤朝赶紧给她夹菜,“孩子想多吃点怎么了!最后一顿饭你都不让她吃完?这么瘦,就得多吃点!吃!吃大口的!” 第445章 我当成仙 这最后一顿,林渡从容吃完,放下筷子,才发现众人都没怎么吃饭,一直看着她。 头顶的蓝天也渐渐有阴云翻滚,如同波涛。 “饭也吃完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林渡站起身,笑起来,“但也终有再聚之日,走了。” 她说着摆摆手,飞向了绝峰之上,没有回头。 盛宴低头,发觉自己那个铁盘子上,被林渡用灵力签上了名字,根本没用纸笔。 她无奈一笑,转头思考怎么把铁皮扣下来拓成牌匾。 反正总有办法。 盛宴笑着笑着,摩挲了一下那铁盘。 元烨攥着奚琴就追了上去,“诶不是,奏乐!奏乐!” 倪瑾萱也跟了上去,“雷声那么大!你奏个什么乐!” 夏天无看着林渡的背影,眼睫用力眨了一下。 她好像,闻到了从很久之前而来的,春水化冻的味道。 墨麟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该……谢谢她。”夏天无想了想,“总是,该谢谢她的。” 林渡比他们小那么多,可好像总是在带着他们走。 “小师叔不喜欢谢谢,但她……一定更喜欢你救更多的人,炼更好的丹药。” 墨麟顿了顿,“也想我,能够顶天立地,长点心眼吧。” 晏青激动地笔都要拿不住,“这可是,这可是,头一个五百岁就飞升的人啊。” 凤朝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到最初时,见到那小孩儿的模样。 细伶伶的,瘦到看不出年纪和男女,脸上没有一点肉,后来收徒要写明清白的出身,她前去林渡出生地查看,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镇,叫临水镇,有个江河的渡口,还算富裕。 林渡常年睡在被遗弃的破旧瓦房内,本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年幼的时候被四邻用粥水和兽奶喂养长大,却始终没有人敢收养,总觉得那孩子活不过今年冬天,养了徒增感伤。 那孩子就像是人人都可怜,路过喂上几口,却都不会带回家的野猫。 她听过林渡小时候很多故事,她敏锐,机警,从很小时候就会察言观色,看人脸色帮忙说话做事讨一口饭吃。 有专做人口贩子的人看那孩子模样伶俐,想要将她便宜卖进花船里头当小丫头,死了扔下船就行了,被镇子里的人追到渡口才抢回来。 凤朝想,也就是那时候,林渡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也是打那以后,林渡就套着好心人家的老奶奶给的宽大袍子,努力把头发束起来,和镇上所有小店里的跑堂伙计一副打扮。 凤朝听完了临水镇上的人说话,拼拼凑凑出了一个年幼时的林渡。 世界从来都有许多恶意,也有许多双手,会将人从火坑和深渊里拉回来。 临水镇的人一直不知道,那个无上宗的林渡,就是他们那里曾经一镇子人养出来的一个孤儿,或许有人也会联想到。 只是那些联想到的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怕也已经入了轮回。 没人再知道,五百年前的林渡,也不过一年冬夜里,镇上的人从两个冻死的人怀里,艰难扒拉出来的,像个幼猫一样虚弱的小娃娃。 五百年后,林渡已经成了前无古人的天才仙尊。 她一向成熟,坚定,机敏,从来不要人操心。 凤朝想,真好啊,她终于,完完整整长大了。 天雷轰隆隆降下,这次的天劫劫云,却好像比往常的还要广。 林渡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天上云层里盘旋的银龙,那是真正成龙的最后一步,要是过不去雷劫,那前功尽弃,要是过得去雷劫,那以后,危止就是真龙无疑。 她站在绝峰顶上,抬手一遍遍抵挡雷劫,顺手将后山两个雷池再灌满。 巨大的天雷带着毁灭之势撞下,被林渡早就设计好的阵法圈住,丝毫没有外泄。 隔着透明的防护,众人被这天雷之威势压得抬不起头。 每个人也都在心里数着天雷的数目。 一九、二九、三九……五九……七九…… 直到最后的九道天劫。 林渡被雷劈中,一瞬间只觉得整个洞明界的海水都兜头一下子泼上了她的身体,从天灵盖麻到了脚根。 她身型晃了晃,第一时间内视自己的身体,还好,心脏被雷电之力充斥,看着十分有雷晶石那般晶莹璀璨,里头雷电生长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在这颗玻璃心现在也就是看着脆,坚强地挺过了这大量的毁灭之力的冲击。 最后八道、七道……三道…… 林渡还站在绝峰顶上,整个人始终被雷电之力笼罩。 “仙尊渡劫居然都是站着的诶!”丘灵仰着头,“我爹恨不得变成个王八往防御法器里钻。” 任真抱着胳膊摇头,“我师父当年渡劫最后好像也只能坐着不动,我就说林渡仙尊最最最是仙姿逼人,他还说我没眼光!” 第一百零一代弟子仰着头,整齐划一地发出赞叹声,“哇哦!” 林渡倒也不是不想坐下了,主要是雷把人弄僵了,坐不下。 最后一道天雷降下的一瞬间,她眼前忽然看到了神识中那个白玉阶。 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她,眼前又出现了一条,无上大道。 只要一步,就是她的仙路,洞真道的仙路。 天道叩问,“一路至今,有悔否?” 林渡回头,一步步上来的白玉阶上,都是她的功德圆满。 她这一生至今,从归来的第一天开始,每一步,都不算走错,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至今不悔。 仙道贵生,度人无量。 林渡仰头,“我当成仙,此生无悔。” 雷电之力带着寂灭和新生在体内圆融流窜,最后归于寂无。 瓢泼灵雨降下,劫云终成祥云。 又一声龙啸之后,被劈得焦黑的银龙蜕掉外层的皮壳,银光凛凛,真龙之威,呼云唤雨,腾云驾雾。 渡劫对修成圆满问心无愧之人,从不是劫难。 是彻底的结束,也是崭新的开始。 银龙俯冲而下,盘旋在青衣仙尊的周身。 那一刻,祥云之下,绝峰高耸孤凌,银龙穿云而行,龙首微俯,龙身却威严凛凛,分明那条龙如同冰峰剑刃,周围的灵光触之即若玉山崩裂,带着不容人直视的神威,却甘愿低伏。 银龙盘亘之中,白发仙尊淡然抬眼,那一瞬间,恍若耳边有碎冰之声。 是至寒之季,生出来的凛然青竹,或许不合时宜,却开天辟地,傲雪凌风。 倪瑾萱忽然抬手,她忽然想起,曾经第一眼看到林渡的样子。 那时候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重要。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生性喜欢好看的东西。 她自幼爱珠玉,爱丽裙,也会喜欢那样包裹在粗麻里头不经雕饰的璞玉。 但天下好看的人数不胜数,林渡不过其中之一,可她偏偏第一眼,就喜欢这样的人。 如今她知道,她天生承载着大气运,也对自己经历的很多事情,冥冥中都有预感,而她的预感从来都准。 现在,这个重要的人,走到了她追不上的远方了。 倪瑾萱高声喊道,“小师叔!你在天上等我!!!我们一定飞升上去找你!!!” 林渡回头,冲她笑,“好,我在上面等你们。” 天梯灵光降下,楚观梦通过契约小声传音,“你不会上去就大闹吧?” 林渡抬头,“怎么可能,我是那么不聪明的人吗?” “别忘了,我是谁。” 自此,洞明一代天骄,飞升三十三重天。 当日,整个洞明界,都能听到那一声龙啸,继而天空一道白虹,贯穿整个世界,抬首可见,像是洞明界的天,也觉得林渡此人是洞明界的一道华章。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林渡,当今阵道魁首,第一个揭开洞明界天道衰微秘密的人,杀堕神,砍魔尊,补天道,荡魔界,渡众生。 她给无上宗留下了无数财富和灵物,解开宗内多人心结,亲自带起下一代的支柱人物,与宗内功劳无数,于整个洞明界修士,亦是如此。 她接受古神传承后设置了人人有能力皆可学习的天工楼,成为当今符法师最尊敬的人之一,也给无数人留下了最简单易懂由浅入深的阵法学习书籍。 与她的功绩比起来,她在修为上的天赋都显得有些不足道起。 每一个阶段都几乎创造了前无古人的历史,就连其师都难以相较。 除此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传说。 传说……林渡仙尊经常吃完饭之后就进阶,食修一时格外盛行,传说,林渡仙尊飞升当日,真龙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洞明界,俯首称臣。 传说……林渡仙尊生而知之,聪慧异常,一眼可见人心,邪修见之退避。 新生地绿洲的中心地带峡谷之中,有一具佛骨,它镇压着封印着罪孽之眼,而峡谷被灵界大能专门封印,同样竖了一个碑,碑上刻着林渡仙尊的手书和印记,以此纪念仙尊开辟新地之壮举。 即便林渡不在洞明界,可她的名字,依旧流传了下去。 第446章 飞升也逃不过考编 林渡通过天梯,突破了此界的壁垒,下一瞬间置身浓郁的仙气之中。 这仙气比大世界的灵力更加凝实纯粹,让人身上一轻。 升仙台上,仙吏正等着结印,但见上头阵纹浮动,一青色人影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仙吏低头看着那飞升簿上显示的生平,愣了一下,“洞明大世界,林渡,岁……五百?” 他是眼花了还是大世界天道出错虚报了。 什么人能五百岁飞升?把天道吃了? 仙吏揉了揉眼睛,没再往后面看,因为人已经上来了。 “这位,可是林渡仙友?” 林渡颔首。 “这位仙友,在下仙台路引离素,由我给你导引,先去录下气息。”仙吏笑着开口,顺带神识扫过林渡身上,确定了,骨龄还当真只有五百。 只是……这人身上的气运,怎么几乎没有呢? 林渡依言跟着走,听得仙吏介绍,“您是道门弟子?道门三十六重天,大多居住在二十八重天。” “二十八重天上,有种民之天,又称圣弟子天,就是道家法门有成大能所居;上又有三清圣境,为三十三重天,三十三重天之上大罗天,无人居住,是元始化身之处。” 林渡了然,“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那仙吏一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继续介绍,“这三十三重天,大多受天宫总领管辖,另有小宗小家小族,也都要受天规管辖,天宫部属繁多,仙吏也不少,不少刚飞升的人也会先试试能不能进入仙宫一部领一职位,或者亦有不拘束的散修,仙城林立,自去修行,亦可。” 林渡懂了,上天也少不了考编。 听这仙吏的意思,还是考编好,一下子就踏实有了归属了,也不用自己慢慢摸索了。 林渡想到了阴怀天,曾经是天将,大约也是天宫中人。 她垂眸思量跟着仙吏步行之时,亦有不少人在看这个新来的人。 那小仙身上一副最简单的道门弟子打扮,素银花冠,白玉短簪,连宝石修饰都无,一身苍青法衣,也不见坠饰,素得过分,濯冰漱雪,不过如此。 “这形容,也不知究竟要去哪一个部当值。” 林渡也在看目光所及的天界,浮云缭绕,霞光四散,仙宫林立,碧瓦金殿,宝玉妆成,华丽亮眼,孔雀一族看了铁定喜欢。 他们走过了白玉桥,仙吏细细碎碎介绍,“各宫皆有部属,比如雷部、斗部……” “哦对了!也不知仙友,修的是什么?” 林渡闻言浅笑起来,“我啊,修阵……” “她修的是阵道,只是,不适合我们天宫,毕竟,她的眼界,还没到那个地步。”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林渡脚步一顿,还是个老熟人。 仙吏赶忙行礼,“开阳星君。” 林渡挑眉,也跟着喊了一声,语调散漫,“原来是,开阳星君。” 开阳说不上来林渡究竟是什么语气,但就是怪里怪气的,拖长了声音,总归有点不尊重。 他刚要开口,听得林渡继续说道,“怎么,您见过我?这么了解我?” 开阳闭了嘴。 这事儿能说吗? 仙吏呆住了,是啊,这开阳星君怎么知道的林渡? 人可是下界出生,出生的时间还没仙界一人闭关的时间长呢? 林渡就喜欢看人憋气的样子,闻言淡淡一笑,转头看向那仙吏,“还得劳烦前辈继续带路。” 二人过了桥,到了等级的一处宫殿,林渡刚刚录了气息,想要问问自家老父亲如今在哪,就听得一人开口,“你身上,怎么气运如此淡薄,几乎等于没有?” 林渡闻言一怔,还没说话,就听得那仙人继续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就没看过这么不受天道眷顾的人,毫无气运,你这……能这么早飞升,都是实打实的功夫,不容易啊不容易,这命够硬!要不你,去瘟部吧,我看你真的合适,他们一定要你。” 林渡:……那也行。 什么部不是部呢。 “不过,她身上有冰雪之力,进水部也好啊,比那些人都强,直接能上手,水部也肯定要她!”另一人看了录入气息之后显示的注释开口。 “且慢!”另一道声音闯入林渡的耳膜。 林渡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啊,热闹好啊,热闹好啊。 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殿内,“司命府阎野,这是我的弟子,就先领走了。” 阎野横到林渡面前,逼得她不得不退了两步。 “嗷,司命府,那也行。”那仙官有些遗憾,碎碎念道,“奇人啊奇人啊,居然才五百岁。” 阎野以为这就能顺利带走林渡了,转身用神识扫了一眼,“怎么着,这么急就上来了?” 林渡抱着胳膊,终于不装礼貌了,“不要拿你自己的实力来衡量我,我林渡哪次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阎野上来给了个脑瓜崩,“走了。” 两人刚刚走出那大殿没多久,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且慢之声。 “诶等等!阎野星官!林渡不能走!林渡不能走!不要冒领徒弟啊!!!” 阎野走得更快了。 林渡:? 一只仙鹤俯冲而下,窜到他们面前一个急刹车拦住了两个人,翅膀回旋之间脖子差点扭断。 林渡和阎野后退一步,听得那仙鹤口吐人言。 “林渡,修洞真道,度人成仙,可为道祖亲传,我来接你去三十三重天。” 阎野闻言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截住。 他这个徒弟,到底是要比他走得更远。 林渡愣了一下,旋即应声,“仙友稍等。” 她转头,看向头发微微束得规整些的老父亲,“那我先走?回头等我熟悉了,再去司命府找师父?” 阎野冷哼了一声,“走走走,能去三十三重天拜师听讲法也不亏,赶紧去。” 林渡跟着仙鹤离开之际,接引的殿内也乱成了一锅粥。 “还真是三十三重天的亲传?” “你还能有假?几万年出了这么一个洞真道啊,三十三重天都多久没人上去了,没想到啊……有的人,一上来就是在圣弟子天的人。” “五百岁啊,五百岁的飞升之人,还是最正统的洞真道……”一仙摇头感慨,见那结印的仙吏还站在那儿,顺口问道,“你可曾好生接引?那林渡可得罪不得,修得可是万道之宗,多少人这辈子都入不了那道,她却修成了,只怕这之后下天宫应职,身份也不会低。” 天庭不讲血统,略讲师承,但最终还是看各自道统。 道统传承,看的是个人心性和能力。 谁能想到,那么个五百岁飞升的小仙,竟是万道之宗的弟子,叫人艳羡不已。 可万道之宗修得艰难,旁人想学,也学不成。 仙吏赶忙摇头,“自然不曾得罪,林渡也极好说话,问题极少,只是……” 只是开阳星君,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那位刚上来的林渡仙友,要是知道,只怕要气上好久了。 林渡就这么一路直上了三十三重天,跟着仙鹤落在一处玉山之下。 此处倒比下面清净不少,清净之气无处不在,直叫人一身轻松。 “此处就是清微天玉清境,此为玉京山,日后道祖讲经传道,就以此上清微宫。” 仙鹤口吐人言,“先上去行礼见过,领了牌子,自有师兄来引你去。” 林渡道了谢,抬脚向上走去。 玉京山台阶平缓,可林渡每一步,都踏得小心。 处处皆是道韵弥漫,林渡顶着压力,不能四处乱看,只能一直上前。 直到上了山,到了古朴的大殿面前,林渡居然生出了渺小之感。 她恭恭敬敬行了道礼,“洞明界林渡,拜见道祖。” 大殿门缓缓打开,却不见一人,唯有神光,叫人不敢直视。 唯有一道声音响起,“至学之士,济夭度厄,死而更生,今气合道真,通玄究微,便赐你道号,名灵微。” 林渡垂首,背脊依旧笔直,“弟子谢道祖赐号。” “且去吧,你走你的道,道自然成。” 林渡尚未来得及有反应,就觉得一道清气灌入了她的体内。 那是本源清气。 四肢百骸,如至凉泉之中,叮咚水声在耳边响起,如同仙音。 又像是,混沌开悟。 林渡处在这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之中许久,方才有人降至她身旁。 “随我来吧,道祖亲传,当居圣弟子天。”女声温厚,一身七彩宝光,眉眼慈和。 林渡行礼道谢,跟着她下了三十三重天。 女仙笑道,“想必已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我不过领你走一走。” 圣弟子天却也极大,远远可见浮云之中宫殿分散,各成一景。 “灵微真君,”一仙童落在她们面前,“这空的宫殿大多没有修缮,我择了几处,不如请灵微真君亲自挑选?” 林渡垂眸,看向那仙童,总觉得模样有些熟悉,跟着他看向了那个地图,目光落在一处灵光极盛的地方。 她眉心微动,“此处是?” 仙童果然眉开眼笑,“此处是最大最宽敞的一处,也最清净,真君若选了此处,我引你去?” 女仙元灵见状开口提醒,“此处靠近归墟和禁地,虽说灵光极盛,也是为了镇压阴邪之气,并不算个好地方。” 元灵扫了一眼,却见那标出来的地方都不算什么好选择,都是偏僻且小,仙气稀薄,唯有那处最好,一时僵持。 林渡忽然展颜一笑,“我瞧着这处就很好,便是为了镇压阴邪之气,也好修行,多谢元君。” 仙界,寻常有成者可唤仙君,天庭之中可用官职部门称呼,譬如星官亦可称星君,道门有成弟子,最次者可称真君,修为更上一层,便称道君,再上,便称为元君,若是元君以上,便是天尊。 仙童笑道,“那我引真君去,元君放心,我必定安排妥当。” 元灵将那泛着彩光的白玉腰牌送给林渡,“来日道祖讲道,玉京令自会通知。” 林渡接了,才发现上面已经刻下了她的道号。 想来她受清气灌顶开悟,悟道的时间可不短。 林渡被引至自己的宫殿,发现里头倒是清净地过分。 仙童问道,“真君要几个道童和坐骑?我们回头给您送来。” “不必。”林渡婉拒了仙童的热情推销,“我不需要。” “可是这么大的宫殿院落,没有个童子仙侍也不像话呀。”仙童眨着大眼睛,看上去热情真诚极了,“而且,真君没有坐骑的话,上三十三重天听讲,或者去哪办事,都不方便,仙界可大了!” 林渡正想说什么,听得一道颇有韵致的声音响起,“不必,她已经有了坐骑。” 一道银光降下,白玉殿前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大约刚从妖修接引处过来,下落的时候速度可不慢。 林渡回头看向危止。 危止不闪不避,轻笑道,“愿为圣人骑。” 林渡转过头,看向童子,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也看到了”。 童子十分遗憾,能在圣弟子天当值,是多少人挣破头抢来的福分。 这回等着的可没福了。 他又问,“那,坐骑不要,童子呢?可以扫洒,听茶,什么都会的!” 楚观梦听到这里,绷不住了,把自己捏成一只猛虎模样,一跃而出,“我说了!不用!” 童子被这只巨型白虎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嗷嗷好,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真君有事儿再寻我!” 说完转身就跑。 这真君果然大有来头,也不知道为何会惹了人家的不满,非把人打发到这么个毒害之地。 林渡抱着胳膊无奈地笑,“楚观梦,你就是宁死也不愿意变成人形啊。” 搁这里给她搞左银龙右白虎呢? 楚观梦凶神恶煞冲她龇牙,被林渡一句话打破。 “这里应当靠近魔气本源之地。” 楚观梦愣了一下,“啊?” 第447章 我能不能生吞了那条龙? 危止感受了一下,“的确,虽然此处阵法动线和宝光都极强,但依旧很难压住阴煞之气。” 林渡摇头,“不是阴煞,是三毒。” 旁人或许分不清此中的区别,但她有红绳,自然能分清。 危止低头一看,林渡手腕上的红绳中,玉色骨珠绷起红绳,露出的皮肤之下,有一条被灼烧出来的鲜明红痕。 “你早知道?”危止转头,看向这院子之后的百丈悬崖和倒悬的奇怪幕障。 林渡颔首,“那童子给我看住处挑选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灰色地带的禁区,大约有人不想见我过得好,选了个刁钻的地方,要么我委屈住破房,要么住凶宅。” 但好巧不巧,林渡还真就是奔着凶宅来的。 在场的三个里头,没有一个是害怕三毒的。 林渡来三十三重天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弄清楚魔气本源的根源故事。 “想来元君提醒我的归墟旁边的禁区,就是魔气本源所在,我看地图之时,就看到了明显的镇压线。” 林渡是阵修,虽然对天上的阵道没有太多研究,但概念是相通的。 “这里很好,我想要研究也方便。”林渡说着看了一眼这清白天地,想起来一件事,“你飞升之后,不去找你的族群?” 危止摇头,“哪来什么族群,你要真说起来,我只能去天宫当天将了。” “我录入气息之时,他们说,我的气息有故人之资,恰似当年一位天将,想来是我炼化了那个内丹的缘故。” 林渡迅速捕捉到了当中的关键,心中一动,“哪位天将?” 楚观梦忽然一下看向了危止。 危止看向了楚观梦,“我猜,是天将太阴。” 楚观梦的脑子轰然炸开来,目光在林渡和危止之间来回乱窜。 “这是……什么意思?” “太阴她……”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太阴。”林渡记得天文训中的话,转而看向了危止,微微皱眉,“十二天将,太阴星君的青龙之力?” 危止颔首,“前言是,太阴、小岁、星、日、辰,五神皆合,其日有云气风雨,国君当之。”[注] 所以当初婆娑国会为了力挽狂澜选择,真龙内丹,那就是太阴之力。 楚观梦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看向危止,“你体内的内丹是……太阴的内丹?” 危止摇头,“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准确地说,我承袭了太阴之力,太阴不是一个人,一代有一代的太阴,上一代太阴,或许就是……。” 林渡垂眸,“阴怀天。” “一切有迹可循。” 为什么太阴用神力打造的红绳会在洞明界,太阴之力的内丹会在洞明界。 不管是阴怀天最后陨落布下的计划,还是别人投入的洞明界。 都代表了一点,一定有不少人在事先就知道,魔气本源的另一端在洞明界。 林渡和危止,从承载红绳和内丹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卷入了这场跨越世界的风波之中。 他们的职责,在这一刻无比分明。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魔气本源的镇压和消散。 寒月灵看着眼前有着阴怀天两样东西的人,忽然说不出话。 它慢慢变成了一个小团子,自己捂住了眼睛,“让我自己想想。” 他们能凑在一起,从来不是意外。 林渡也不说话,过去捏着团子,飞升落到了白玉殿的琉璃瓦上,危止紧随而上。 “我还有酒。”危止从储物戒取出了酒。 楚观梦自闭归自闭,还是长出了一条爪子,把自己的酒圈走了。 这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推动和计策,他们这一刻都不想知道了。 他们安静坐在屋顶,一个闷头喝酒,一个看着远方的归墟,一个看着满座仙殿。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危止忽然开口笑起来,“我在被领去见天帝之时,听得路上仙官们议论,今日洞明界还飞升了一个人,是从未见过的,没有气运之人。” “一个不承载气运的人,是怎么能够飞升的呢?”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天道厌弃到,一点气运都不给的人?那早就该不在轮回之中,也诞生不了才对。” 林渡闻言跟着笑,一边笑一边仰头灌下蜜酒,“我的确没有什么轮回。” 危止脸上的笑就淡了,“我从前当你说笑。” 这人说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要自己分辨。 林渡摇头,“气运一事,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有没有都一样。” 要想准确定位到事情最开始的地方,需要一个定位。 从一条线上跳到另外一个点很容易,但再跳回线上一个固定的点却很难。 林渡从不做不精准的设计,想要定位,其实有个办法。 吸引力法则。 一个身上没有气运的人,自然会被气运逆天之人吸引。 而林渡选择的时间点,就是和倪瑾萱第一次相遇的时间点——中州大选。 林渡舍弃全部气运后,下冥界,放置好自己的身体之后,就绘制了阵法,偷天一线,自投末法世界,并在投胎之时留下精魄以能量体的形式游离于人间,等到时机成熟之时,逆转阵法,重新跳回这条世界线。 倪瑾萱就是她选的定位点。 舍弃气运之后,所有的计算,也不会受任何运气的影响和干扰,能够做到最精准的测算,最大的容错率。 林渡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就是在现代的时候倒霉了一点,她也在现代努力捐款救助积攒了功德,不至于让这辈子太倒霉。 她的全部气运,早在上辈子死后,用尸傀之身四处游历,集齐修复自己心脏的全部天材地宝的时候,消耗光了。 林渡不后悔。 便是天道问她,她也不后悔。 后来刚穿回来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气运,身体在灵魂降临的一瞬间,成了上辈子离世时候的苟延残喘模样,修成后破碎的琉璃心,和一身重病垂死之躯。 若是她随意嗜杀,背负上杀孽,没有气运加身,只怕会遇上不少反噬的劫难,到那时多少药也吊不住她的命。 所以精魄化作的“系统”不让她随意斩杀,至少要将事情因果揭开斩尽,最大程度上减少杀孽带来的负面影响。 危止静默良久,“林渡,没有气运加身,你每一个进步,都要比旁人更努力。” 他很难想象,林渡一个没有气运的人,是怎么还能,这样顺利的突破,这么从容地完成一切降临的苦难的。 危止猜得出来,林渡一定做了什么才舍弃了气运,但他想不到,究竟是何等的危难,让林渡可以舍弃这么多。 林渡想了想,“创造奇迹嘛,我最喜欢创造奇迹了。” “我想看看仙界的功法典籍。”她转移了话题。 “天宫的典藏我应当可以进去,你是道祖弟子,清微天内的书籍自然也能看。”危止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楚观梦声音幽幽地响起,“林渡,我能不能生吞了那条龙?” 危止:? 林渡挑眉,“也,不是不行?你吞得了吗?” 楚观梦当然吞不了,吞下去只怕消化不了自己先破个大洞。 它绝望地高喊,“再来一壶!” ———— 注:出自《淮南子·天文训》,“太阴、小岁、星、日、辰,五神皆合,其日有云气风雨,国君当之。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 *本文中所有引用道家、古文典籍,仅为化用,意义和原本不尽相同,有加工创造成分。 第448章 我这个年纪,正是捡垃圾又快又好的时候 天宫中人都知道,道祖又有了一个亲传,灵微真君,据说天赋异禀,五百岁飞升,无师自通,掌握了开混沌的法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仙界,年龄和时间都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灵微真君的身份和师承已经不是常人可比的。 林渡每日听讲,课后自己看书,就没下过圣弟子天,众人也一直没能瞧见这位灵微真君究竟是何模样,也就渐渐忘了这一茬。 直到一日,上古遗迹重出天日。 遗迹大门未开,三十三重天上下众仙,都得了消息,仙官们各司其职,可散仙与尚在修习的人们都已经闻风而动。 消息也传上了圣弟子天。 林渡倒是第一时间没想去,毕竟她还在书中找寻后土的记载,可不知是否是等级不够的原因,她始终没看到一点记载,就连阴怀天的记载也没有。 最主要的,她穷,没钱寸步难行,暂且还没有生财之道。 元灵很喜欢这个后来的小师妹,她乖巧懂事,一人住在镇压禁地的和归墟的宫殿内也安之若素,又十分好学,听完讲道就去读书学习,便提醒她,“切莫闭门造车,上古遗迹之中,多得是先天灵宝和秘术功法,你当去瞧瞧,不为什么进阶,也为了开拓视野。” 林渡闻言,也就下了圣弟子天。 她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等在遗迹之前的人都看向了这个新来的人。 一个生面孔,身上衣服朴素,道门弟子,腰间是白玉令牌,清微天的亲传,骨龄极小,得了,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灵微真君无疑。 危止站在她身侧,感受着四下的目光,“你这可出名了。” 毕竟修洞真道的人有几个?真正的道祖亲传比无上宗飞升的人还少。 楚观梦趴在林渡肩膀上,“好多人啊。” 林渡闲闲站着,“没关系,我习惯了。” 这辈子她就没低调过。 “说起来我们也够穷的,要不是我是圣弟子天的人,上来白得一个房子,我估计我们还得靠流浪。” 林渡打定主意,进去得多薅点东西。 她在清微天的同门师兄没有一个下来的,讲道的时候也不怎么出现,神出鬼没的,除了元灵之外,林渡就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 好在还有一个老父亲,至少让她知道这里的通用货币是玉币,而在二十八重天的那些仙城内,一套房子就要百万玉币,大部分都只能自己在偏远野外开辟洞府。 林渡现在不是看着穷,是真穷。 穷得叮当响。 楚观梦小声提醒,“我怎么记得,寒月秘境的矿石,在仙界也可以卖钱吧。” “那是你的储备粮。”林渡很有道德,“非必要还是不动的好,我这个人别的没本事,还是很能捡垃圾的,你信我。” “你看他们这群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活了成千上万年,你能斗得过吗?”楚观梦表示担忧。 这可和下面不一样,林渡现在只有两个帮手。 “没事,我这个年纪,正是捡垃圾又快又好的年纪。” 林渡看了一眼危止,危止会意,“放心,我的龙鳞,还是很能装的。” 能装很多东西。 林渡放心了。 正在一帮人窸窸窣窣说话的时候,古神遗迹倏然宝光大绽,神威滚滚。 但见浩瀚远古的风随着大门的打开向外吹卷而来,将不少仙人都弹开。 众人急忙凑近,想要解开大门口的禁制,门口两尊石兽若有所感,瞬间化为了庞然巨兽,咆哮之间一片人仰马翻。 林渡早有准备,封闭了听觉,“啊,好大的口气。” 楚观梦没有防备,差点被兽吼发出的能量波掀飞。 它死死扒住了林渡的衣服。 林渡感受到爪子扎破肩头布料的动静,有些绝望,“我真的很穷的。” 买衣服的钱都没有,她又不是天官,道祖可不发弟子服啊! 就这么几套衣服,在上界甚至当不了法衣,朴素得过分,现在还给她抓破一个。 本就不多的家产更是雪上加霜。 楚观梦小声道歉,“我可以用月华可以拟化一个,但需要一点材料和时间。” 林渡摇头,“不急。” 门口已经打起来了。 上古巨兽威力极强,前头的人已经跟巨兽打成了一片,漫天都是尘烟和灵光,十分炫目。 楚观梦质疑,“你不上啊?” “我上了干嘛?送菜?”林渡很有自知之明,“我都说了,我是来捡垃圾的。” 等人打得差不多了,她再上去,那门的封印阵法有点眼熟,她倒不是没有办法。 但枪打出头鸟不是? “林渡,哦不,灵微真君,你初来仙界不久,可不能这般落于人后,你可能看出此门的阵法和禁制?”一道声音从前面传来。 门口顶着巨兽的压力正在努力破除禁制的人同时看向了远处那道青色身影。 林渡叹了一口气,开阳真是用心良苦。 她就等着这个梯子呢。 这哪里是看她不顺眼从中作梗的坏人,这是大大的好人,每一步都精准成全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林渡飞身躲过激烈的战场,落到门前。 她扫了一眼这遗迹的高大石门,站在其下,仰头几乎看不清最上端,看起来比危止如今的原形差不了多少。 “不算容易。”林渡矜持地提前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 但确实不难。 开阳站在石柱之前,“的确不容易,这是通天石门,内有上古符文成阵,非如今下界和散仙惯用的什么阵石成阵,我倒是在修行时堪破了其中几个符文的意义……” “但根本难不倒我。”林渡淡然道,“你所破的地方,为点石符,破则石活,石兽出。” 开阳:…… 林渡一一点出,最后看向中间那个浑圆阵纹,“开阳星君唤我来,想来是因为这当中是个气运解厄阵,我没有气运,您怕我进不了,落在后头?” 林渡转头,直视向开阳,“所以星君特地要借我气运开阵的吗?你可真是个好人。” 众人恍然大悟,“开阳星君可真是照顾新来的道君。” 开阳被戴上了高帽子,温和的脸上神色不变,唯有眼皮猛跳。 笑死,根本难不倒她。 这是上古符文,很多内涵他们都没有完全翻译参透,林渡到底是怎么全部弄清楚的。 在洞明界就继承了全部上古符文的林渡,根本不知道是开阳看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惊奇。 她点道,“只需要用气运之人的仙力灌入,同时五行划分,填补这个五色阵,大门即开。” 众人闻言各自按着林渡点出的代表五行的符文,灌入各自仙力,开阳也抬手,将仙力灌入当中的气运解厄阵中。 眼看五色阵很快解开,可中间的气运解厄阵却迟迟没有被填满。 开阳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灵微真君,这阵要填补多少仙力?”开阳转头看林渡,咬着牙挤出这么一句话。 林渡看了一眼,“抱歉,忘了你不会用仙力画符文,稍等,这就来解厄了。” 她抬手,祭出浮生扇,灌入仙力,用扇顶凝结仙力,在空中迅速绘制出风水解厄符。 开阳见状迅速用仙力将灵符推入阵中,一瞬间阵纹飞速转动,但听得咔哒咔哒齿轮转动之声,通天石门应声而开。 林渡淡然抬眼,“多谢诸位协力开门。” “哪里哪里,还是灵微真君于此道钻研至深,今日也算受教。” 众人和和气气地向林渡拱手行礼,气氛看起来和睦极了。 直到后头一人高喊,“快进去!石兽要砸门了。” 一瞬间还想要上前和林渡搭讪的散仙们都作鸟兽散。 唯有开阳看了她一眼,“灵微真君到底是如何得知那些上古符文的内涵的?” 林渡回答得很诚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上界没有古神的符文传承,但,好巧不巧,你觉得可以随便摧毁的洞明界里有。” 开阳:…… “我从来没有说可以随便摧毁。”他也很真诚。 “封闭不就是摧毁整个文明。”林渡目光平和,就是怎么看那唇角的弧度怎么讥讽。 开阳更加诚恳,“人死了,传承不会。” “封闭了,传承人也都没了,你们要是进去,那洞明界就不是封闭了。”林渡将他的理论打成了个死循环。 开阳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灵微真君在焕沉宫,住得还好?” 危止忽然开口,“石兽追进来了,有狂暴之相,先进。” 下一瞬间,一条银龙直接将她卷走了。 楚观梦绝望地拽着龙鳞,风把它一个毛团吹成了被嗦过的杧果核,“不是,你能不能慢点!!!” 银龙一头扎进重重雾障,飞了一会儿甩开身后的石兽方才降下速度。 开阳被甩了一脸朔风,面色僵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身后的地面重重一震,他迅速原地起飞。 众人一路被石兽撵进了一处石柱林立的地方。 石兽像是畏惧什么,悻悻后退离去了。 “这是……”楚观梦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几乎是一瞬间出现的石柱林。 林渡从龙身上滑下来,抬头辨认,“上古文字,最原始的一个版本,我翻译需要一点时间。”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是古神各自代表的规则之柱。” 难怪石兽不敢进来,这里的神威极强。 林渡忽然抬头,看着林立的石柱顶端,“有传送阵。” 阵法相关的东西,林渡就没有说错过。 就连开阳都没有反驳,“但请灵微真君指教。” 林渡开口,“我们好像……又要掀人棺材板了。” 开阳:? 不是虽然这里可能是古神遗落的地方,但你这么说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渗人呢?神威都变得阴森起来了。 众人开始辨认每一个石柱代表的古神,选择最适合自己道统的那一个。 林渡忽然取出浮生扇,“来吧,选一个,选一个咱们进去,都听你的。” 开阳后退一步,转头问身后给自己抱剑的童子,“她在问一把扇子的意见?” 而且是一把,没有器灵的扇子的意见? 刚刚那个看起来头头是道,连上古符文都了如指掌的样子呢?装的? 折扇悬浮在林渡的掌心,被修长的食指轻轻一拨,迅速转动起来,接着缓缓停下,朝向一个几乎没什么字迹的石碑。 开阳无趣地刚要收回目光,听得身后童子道,“动,动了!扇子自己动了。” 开阳猛然回头,看见一把沉铁折扇直直冲向一个石柱而去。 另外三道身影同时跟着窜出。 林渡强行制止住那把折扇,“再等等,等我看完石碑上的字,也就一会儿工夫。” 开阳:……真就见了鬼,一把破扇子,怎么这么神叨。 “灵微真君选择传承遗址这么草率?” 林渡回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开阳当即站定了,想要听听林渡的辩解。 “反正都要进的,先选那个,就随便抉择一下好了。”林渡微笑起来,“先走一步,告辞。” 她还忙着捡垃圾呢。 第449章 神明亲手给自己种下了堕落的种子 林渡顺利打开了传送阵,甫一进入其中,楚观梦便炸了毛。 “这什么呀这是!” 这是个石窟无疑,但石窟两侧密密麻麻放置着上千个陶器,上面画着的内容叫人不寒而栗。 危止点了一盏灯,林渡仰头,看清了壁画上的内容,“地狱变相图。” 楚观梦愣了一下,还死死扒着林渡的肩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渡开口,“你不接触画画不知道,我七师姐曾经让我临摹过不少图,这壁画应该就是最原始的地狱变相图。” 楚观梦打了个寒噤,“上古时候的世界就是炼狱吗?” 那图上虽无一点血腥,只有阴暗面和阳面形成的图像与整个底色,也不见任何行凶行刑的过程,只有人和生物痛苦扭曲的模样,每一个人身体扭曲惊慌,面色狰狞,人物变形阴怪,见之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一寻常人见了,只怕早已冷汗涔涔,寒毛倒竖。 林渡目光依旧平静,“此画只为叫人惧罪向善,别怕。” 楚观梦还是紧紧抓着林渡,“你怎么不怕呢?” 林渡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那颗舍利子,“问心无愧,当杀则杀。” 危止站在林渡身后,“难怪这个石碑上文字记载极少,这不是最初的上古神明,是在开混沌之后衍生的神。” 几人往里头走去,却没发现有些跟进来的仙人已经被那地狱变相图困住,站在无数扭曲的人面之前,跌足嚎哭,甚是汗颜,甚至狼狈而逃。 再往前,却已经到了神仙图。 林渡一路看过去,从混沌开天地、风云雷日月山河草木依次演化,再到创八卦、制五行,文字、渔猎依次涌现,再到礼乐、婚姻,五谷、集市、弓布、造车,神、鬼、人、妖,世界成型。 “这是……上古历史?”楚观梦睁大了眼睛,“远古?” 林渡没说话,看了一眼前期古朴的图像,隐隐若有所感。 后面也跟来了几个散仙,小声议论,“这到底是哪位古神的遗址,怎么看不出来呢?” 楚观梦闻言扒拉了一下林渡,“你知道吗?” 林渡点头,“有个猜测,不一定正确。” 楚观梦就安稳趴下了,那肯定是猜到了,那它就安心了。 这条石道走了许久,久到白毛团子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林渡忽然站住了,“不对。” 楚观梦被吓得差点从她肩头滑落,“啊?怎么不对?出什么事儿了?有阴谋?!” 危止一瞬间警戒,“怎么了?” “连水神都有,每个古神的事迹都有,甚至画了众神有所感,重归天道的事情,那后土呢……”林渡转头,又问了一遍,“后土怎么不在?” 这是上古遗迹,怎么会还有后世的手笔。 林渡说完之后,那些身后的散仙倏然听到了清脆的碎裂之声,脚下倏然漫散开刺骨的阴毒之气,如同跗骨之蛆,无视那些佩戴的灵宝和法衣,直接透入人的骨髓深处。 那是一种发自于肺腑的阴毒怨念。 众仙同时原地起飞,但听得四下破碎之声,方才一路的陶器都好像被他们的动作扫荡到了地下,一片狼藉和仓促,像是……上古文明的崩塌。 “诶不是,我记得我没碰啊!!” “不是!它碰瓷!!!我真的没有啊!” 陶器声音并不如如今的琉璃和瓷器清脆,但落在地上的声音却更为厚重,直击人心。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唯有林渡和危止两人稳稳站着。 林渡垂眸安静看着那爬上来的幽幽怨气,抬手结印,金色神环大亮,轻而易举将那些怨毒击碎。 下一瞬间,石道震动,空间变幻,破碎之间,无数双漆黑的手将他们拽入地下,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祭祀的神社。 那上面的牌匾是上古时候的文字,林渡看了一眼,“是后土神社。” “后土,能治九州,五土之神,故祀以为配社之神。”林渡抬眼看着墙壁上摆着的,和前面那些石道完全出自一人之手的陶罐绘画,里头讲的正是后土的故事。[注1] “这里是上古时期祭祀的神社,但后面的香火分明是古神陨落之后的。” 林渡猜测,掌握规则的众神将世界演化完全之后,重归天道规则,上古时期结束,三千世界重新演化,分出如今的三十三重天和三千世界,重新演化出天生神灵。 后土为中央神,掌管幽冥。 “因为有人信仰,所以后土永远存在。” 林渡看着那神社前那明显是不同时期的祭祀品和堆积的香火,开口说道,“平九州之后,成了社神,被万民祭祀,所有的上古神明陨落,世界演化变迁,但人们始终崇拜土神,土神在人们的念力和祭祀下重新出现。” “而之前,开阳说过后土,源于众生的愿力和香火,本相为土,后生灵。” 林渡看完整个神社,转了一圈回到了正中间,“此身本是黄泥塑,却因众愿而生魂。” “我师父曾经从古神墓中找到古神想要阻止自己重新回归天道的努力痕迹,或许,后土也想活。” 危止若有所思,看着这个最初神社,“你不会要……” 林渡越过供案,径直走向那黄泥塑造的神像。 一瞬间,神社内鬼啸尖锐,原本不算太过昏暗的地方被浓厚的三毒掩盖。 楚观梦尖叫起来,“有脏东西!” 危止看着眼前那些,狰狞的,恰似魔胎的浓雾,忽然想到了自己沉入魔气本源的那一刻。 沉重、粘稠、怨毒似暴虐的火,空气之中都是深重的潮热。 分明没有火,却置身于岩浆火海。 “求求您!求您醒来!求您复苏!求求您!” “后土娘娘,求您醒来吧!” “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 “后土娘娘,求您赐我一个孩子吧,求求您!” “求求您,土神啊,让粮食长出来吧,不要再有干旱了……也不要再有洪水了……” 危止听到了,林渡也听到了。 神社内如同炼狱,寸步难行。 林渡却依旧在向前,无数双漆黑的手想要将她拉下去,想要阻拦她,林渡都没有在意。 她越过一片漆黑,修长的手落到了泥像之上。 下一瞬间,红绳金光大绽,几乎冒出金色的火光来,将林渡的手腕烫得微微发抖。 而那泥像却疯狂地颤抖起来。 如同……第一次被林渡触碰的时候,头昏脑涨的戚祯。 结实的黄泥不断颤抖,往外涌出漆黑的苦水,接着迅速消融在林渡掌下,变成了一滩烂泥。 下一瞬间,又是一尊黄泥像,无数黑手温度滚烫,将黄泥烧成了陶土像。 林渡只觉得手上有万重阻碍,但她依旧坚定地,拿起了那尊陶土像。 哗啦。 一声沉闷的,陶土神像碎裂的声音响起。 鬼啸一瞬间消失。 神社内落针可闻。 危止提灯落在近前,声音平静又悲悯,“三毒印。” 林渡闭了闭眼睛,“果然。” 神社周围的陶土绘画也在一瞬间颤抖起来,接着残留的,从远古而来的神力,汇聚起来。 一声从远古而来的悲悯女声响起。 “此为,众生印。” “若有一日,吾之子民群聚而唤,吾便会重降于人间。” 危止垂眸,看着那个金色的法印,的确一模一样。 诸神陨落之后,众生所愿,后土重降人间。 那是后土留下来的,给自己的后路吗? 危止想,大约不是。 后土大概,是真心想要再护住无数子民,千秋万代。 上古神印,怎么会变成三毒印呢? 林渡垂眸,也看着那个神印。 她看了许久,忽然抬头,看向了危止,“那么,你在下界,是怎么得知三毒印的?” 危止停顿良久,方才答道,“皇室传承,婆娑皇室藏书。” 这个答案在林渡的意料之中。 危止继续缓缓回忆,“三毒印,为禁术,虽不知为何流传下来,但书中禁令如此,可汇聚天下至情,贪嗔痴,则生怨,怨则生毒,种者必自毁。” “我当时,种在千屿身上,是想验证一个东西。” “如果是魔种,那种下三毒印,会是什么境况。” 危止毫不掩饰他当初试验的目的是出于一点恶趣味,“之后的结果你都看到了。” 林渡垂眸,“如果神印,本身是用来收集众生之愿的,那……” “强烈的愿望,酿成了三毒,让这个神印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成了个禁术。”危止接话,“至少最初并非此意。”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神印的金光开始慢慢变得淡漠,奄奄一息。 楚观梦也听懂了,罕见地沉默。 它也看着那个神印,“那,如果……如果一切最初都是出于好心,怎么会酿成……最后的结局呢?” “阴怀天不是第一个为此而死的人……” 它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所以后土,才是第一个因为众生之怨,而惨死的神吗?” 林渡继续回忆,“香火神道,也是由此衍生而来,难怪……堕神死后,香火神道,彻底绝迹。” 是该绝迹的。 就好像一样发明,最初是为了救人性命、利好整个世界,最后却变成了毁天灭地的东西。 那不是发明者的初衷。 神明亲手给自己种下了堕落的种子,何其可悲。 —————— [注1]:化用自《祭法》 第450章 我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神社之内,三人都陷入了沉重的悲哀之中。 良久,楚观梦垂头丧气,“那我之前,还想生吃了罪魁祸首。” 现在,众生就是罪魁祸首。 “邪魔是杀不完的。”林渡忽然开口,“我曾经以为,邪魔是杀不完的,后来我亲手扫荡了魔界,但现在我才发现,这句话是对的。” 杀不完的不是邪魔,是众生之情。 众生亦不可杀。 事实就是这般残忍,人类总在不断地试错、毁灭、拯救。 “那我们这样斩除妖邪的人,也永远不会被杀死。”危止忽然开口,“正道也是杀不完的。” 林渡蹲下身,将自己打碎的陶器重新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重新放在了神台上。 接着,她抬手结印。 神符从她手心慢慢涌出,接着化为流转的金色神环。 金光瞬间荡清整个神社,那些三毒怨气在瞬间被金光溟灭。 危止祭出降魔杵,抬手结印,降魔杵重重落下,穿透了众生印,一瞬间,法印支离破碎。 神社再次震动,石板倒塌,土木碎屑飞卷,空间扭曲变幻,他们重归石道。 或者说,是一个石室。 石室之中有许许多多的陶罐,还有许多画着许多景物的麻布,最正中,悬浮着一团璀璨的光团。 已经有不少人等在了周围,却似乎迟迟没有人顺利得到那当中的先天灵宝。 林渡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拿当中的光团,她按住躁动的浮生扇,先看遍了四周每一幅画。 楚观梦通过契约絮絮叨叨,“你行不行啊,浮生扇都快压不住了。” 林渡摇头,“不急。” 她在每一幅画之前站定,有风景,有人物,有鸟兽,绚丽之中带着远古的质朴和旷古的丰厚。 “这到底是个什么灵宝?为什么怎么都摸不到,难不成就是没有实质?” “难不成是神力?” “天底下哪有团聚成团等着你吸收的神力呢。”一仙听了忍不住笑道。 林渡终于走到了一幅画之前,“找到了。” 楚观梦和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什么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传承?宝物? 林渡抬手,“找到了,第一幅画。” 众人悄悄竖起的耳朵都放松下来,那没事了…… 还以为是什么宝物。 谁知下一瞬间,林渡纵身,没入那幅画之中。 目睹了一切的人瞳孔地震。 “不是,这画中还有玄机?” 众人纷纷去找附近的画,果真也都被吞入画中。 可却都不怎么好运,没一会儿,也就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这里头可是上古神兽,进去不是找死呢嘛!” 也有人在许久之后满身狼狈地出来,高兴地向同伴道,“看!我生擒了这只犼!” 谁知就在他举起捆仙索的时候,却又空空落落。 “搞什么……居然带不出来。”那人白高兴一场,满身狼狈,愤然走了出去。 有一迟来一步的文弱星君摇头,“一群粗俗之人。” 他款款上前,“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哪位上古神明的遗迹?” 有人便问,“这位星君就知道了?” 他颔首,“自然,一路可见处处皆画,有画成幻境之神迹者,当是,画之始祖!” 另一边,林渡却已经落入了一处朴素的原野上。 山水泠泠,霞光漫天,虹光之中,太阳并不明晰,但处处都是最初始的本源之气。 一个女子看向了进来的人,并不惊慌,只道,“你可知我是谁?” 林渡笑了,“我们后世,唤您一声画嫘,或许您,本叫敤首?” “果然是后世来人。”女子手中拿着一个较如今显得有些粗糙的毛笔,她低头,在龟壳上画下一笔,却并非文字,而是……图案。 画嫘垂眸,“原来是用画冠我的名,倒也不错。” “画始于嫘,故曰画嫘,这是我们后世的记载。”林渡念着古语,有些蹩脚和生涩。[注1] 但画嫘听懂了,并且很开心,“你是怎么找到我留下的第一幅有神力的画的?” 林渡答道,“画中自然能让人读出那发自肺腑的,想要创作和记录的心情,我观其画,神乎其技,惊叹不已,故特来身临其境。” 画嫘看着林渡,“既是后世来人,想要拿走我的传承,就要画出一副能够打动我的画。” 林渡颔首,“还请您稍等些时候。” 她提笔的一瞬间,却想到了最初被封仪说堪称笨拙只有工匠之气,毫无绘画本心的日子。 那些被送到她眼前的真迹,被勒令外出之后回来要画出印象最深刻的景色的日子,好像很远,但又好像很近。 林渡的画,从来都是匠气居多,每一笔该用什么技法,什么浓淡深浅,都是事先想好的,也是封仪教导的。 但在这一刻,林渡却出奇地如有神助。 随着她的挥毫泼墨,很快,从绝峰顶上俯瞰整个无上宗的景象展现出来。 画嫘静静看着,时而露出笑容,时而又皱起眉头。 林渡一直在画,而这个时空像是景色永远不变一般,威风在吹,斑斓云霞,瑞兽腾空,分明是活的,又像是静止的。 太阳不会落下,光芒不会消散,美好永远停留。 而她的画,却在绘制过程中像是看到了从白日到黑夜的景象,直到次第落下人间的暖光和天上的星光,这幅画的时刻才固定了。 山水连绵,人间亦在。 直到她落下最后一笔,画嫘久久不语,最后抬手擦去眼角的一滴泪。 “我感受到了。” 虽然她不能理解,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但她感受到了。 一个人,站在最高的孤峰,俯瞰的人间暖色,溶溶月色之下,酒尚暖,人团圆。 满座高兴,孤峰冷绝。 有许多情绪充斥在内,欣慰、高兴、满足、功成身退、天下太平,一览众山小,天下独有我,还有那不易察觉的冷寂和自在。 人,就当是这般丰富的。 画嫘问她,“这是你最难过时候看到的景象吗?” 林渡摇头,“不,这是我最喜欢的景象。” 画嫘笑起来,“那我大约也没感觉错。” 她忽然感受了一下,“还有人交出了答卷,画得瑰丽无比,是我都难以企及的华美,画技比你高超。” 林渡也没遗憾,“我的确不如。” 她天生大约没有这种艺术创造的天分。 “但我更喜欢你的画。”画嫘转而这样说道,“你让我觉得,你握着那只笔,才会绘制出真正的,人们喜欢的美好人间。” 她目光柔和,姝丽的脸上显出惊人的光彩,“这支笔,就该是你的。” 林渡问道,“即便我会握着那支笔杀人吗?” “美好也需要除掉不美好,就像画笔落下痕迹之后,我们还要用刻刀刻下真正的文字和图案。” “你能感受到的,不止是梦幻的浮光,是真实的人间。” 画嫘说完,“就像,你也拿着因我哥哥舜而生的先天灵宝,不是吗?” “这扇子选择了你,说明你本就有这个资格,无论是这只笔,还是这个扇子,你的心注定了你能拥有它们。” 林渡低头,看着手心的浮生扇。 先天灵宝,会应主人之心,而变幻形态。 在舜那里,为求贤人以自辅,为五明扇,落到了林渡手中,成了闲时冰冷自晦,用时光彩熠熠的浮生扇。[注2] 而书楼中的前辈曾经一眼瞧出,这扇子是天品的先天灵宝,当时却只能发挥出一半的能力。 另一半,她在契约之时得知,是伴生灵物,梦笔。 原来这本是兄妹二人的东西。 林渡答应的瞬间,已经重新身处石室之内。 那团宝光直接没入林渡的身体,浮生扇毫不客气地逼出了林渡的精血,一瞬间,梦笔出现在林渡的手中,契约之后信息也涌入林渡的神识之内。 先天灵宝梦笔,可以天地灵气为墨,挥手可绘幻境,恰如真世间。 若执笔人神识足够强,亦可将画中兽拟化为真。 而对于林渡这个阵修来说,还有一个妙用。 而和浮生扇联合起来会发生什么,还等着林渡自己来一个个试验探索,至少……她得先全部接受消化完画嫘的传承,再去找一找让浮生扇诞生的人。 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石室内所有人都盯着她,虎视眈眈。 林渡下意识转了一下笔,俯瞰着面前众仙,“不是,我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内里的含义,她抬手给梦笔灌入灵力,在空中划出外界石柱之景,另一只手拽着无聊闲逛研究的危止就跑。 白毛团子死死扒在危止的肩头,“不是!!!你俩每次加速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下!我真的会掉毛的!!!” ———— 注1:《说文解字》,“画嫘,舜妹。画始于嫘,故曰画嫘。”;《画史会要》,“画嫘,舜妹也。”,《汉书·古今人物表》里亦有记载:敤首舜妹,画嫘即敤首,又名嫘。 虽然绘画始祖众说纷纭,但有一部分认为,绘画的祖先,就是画嫘,可惜的是因为是远古时代又是女性,没有太多史料验证。 注2:晋代崔豹《古今注·舆服》,“五明扇,舜所作也。既受尧禅广开视听,求贤人以自辅,故作五明扇焉。” 再注:毛笔最早可以追溯到2w年前,用来涂朱砂画纹路,有一种说法是甲骨文在刻制之前也有用毛笔(或者类似的物体)先打底的痕迹。 本文所有引用人物包括前文后土都有艺术加工,请大家不要考究或者联想到其他的体系内容,在我这里听我的(不是)。 第451章 你太配了!你配享神社!!! 林渡回到石柱林之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那洞内应该还有些东西,你拿了吗?” 危止点头,“都拿了点。” 画没带走,带走了点零碎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奇奇怪怪的法宝和石头,动物的皮毛,刻着文字的龟壳和玉简,看上去有点用的都顺走了,反正大家都忙着争夺那中心的灵宝,完全没注意另外石室里头的东西。 楚观梦表示这事儿它可太熟了,林渡进去那幅画之后它却留在了外头,当然是指挥另一个人将东西都包圆了啊。 “我让他拿的!超级多!还有很多珍奇异兽的羽毛和皮毛哦!可以做衣服!” 林渡眼皮一跳,“那倒也……不太需要。” 楚观梦表示,“可以卖钱哦,那些仙人们可喜欢了。” 林渡看了一眼它,“这么说你很懂?” “阴怀天说的呀,她说我用月华拟化的衣服一定很受欢迎。”楚观梦说着说着,揉了揉脸,“反正现在有钱了,衣服不愁了。” 这样林渡不用穿破破烂烂的衣服了。 林渡真诚地表达了谢意,表示还是更喜欢朴实无华的自己,闷声才能发大财。 三人默契无言地制定了一个不太周密但有用的计划,林渡主要负责靠脑子抓大的传承和宝物,吸引绝大部分注意力,他们负责顺走所有不起眼的小东西。 大网之下还有个细网,网网逃不过。 三人进入下一个石柱之后发觉到处都是宝光,已经有不少被人取走了,她也不贪心,转而看向了舜刻在石壁上的传承石壁。 但见七星布斗,紫微排罡,犀牛望月,麒麟呈祥,不少仙人正在其下打坐观摩,各自感悟,静谧异常。 林渡扫了一眼,看到了石壁最末端的金龙戏水和赤壁上的碧绿龙头,她抬了抬下巴,扫了一眼危止。 危止愣了一下,“我?” “这可是被烧死焊上去的,你让我上去感悟一条蛟龙怎么被烧死的?” 他难得瞪大了眼睛,“你这有点为难我。” 林渡哦了一声,“我的意思是,烧掉的骨珠……” 危止回头,才发觉那九曲阴河边缘上散落的骨珠。 寻常人只当是鹅卵石并不曾多加注意,且此处宝物太多,被掩盖了气息,竟也没人注意到那石子是龙骨珠。 只有林渡这般对史料研究透彻的人,才会在看到此间情境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来,这里究竟会有什么宝物。 “对你大约有用。”林渡闲闲看了一眼还在入定的仙人们,通过神识交流道,“你的身躯虽然经过飞升雷劫,但还是靠天材地宝长出来的,不如真龙龙骨,这还是上古的龙骨,又被煅烧和千万年的河水冲刷。” 她说着说着,发现危止盯着她的脸一直看,忍不住抬眉,“怎么了?” 危止回神笑起来,“没什么。” “只是有些不习惯。”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林渡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低头,用力量拾起那些晶莹的石子。 林渡回过头,看向了一个刻画的五明扇景象的陶器,取出浮生扇,下一瞬间,被拉入一个空间之中。 浮生扇在她手中宝光大亮,林渡即刻凝神,进入了传承。 在外看去林渡握着扇子站得笔直,和那些入定的仙人没什么不同,在内……林渡上来就被三个人包围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是她拿了浮生扇?”一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 “那不废话,不拿浮生扇的能进这个传承?”另一人上来将人扫了个遍,接着示意林渡打开浮生扇,看到浮生扇上头展示的冰霜万里和苍翠青竹顿了顿,神色稍缓,“倒的确是个苗子,瑞雪青竹,可见风骨独立,福泽众生,当赏。” 另一人问道,“你拿到这浮生扇,没有接受传承,是如何用的?” 林渡小心翼翼地回答,“就是先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 三人短暂陷入了沉默之中,接着一声怒喝响起,“好好一个可以录入天下众生,考教善恶,上监众仙,下察众生,判定功过,给予罪福的灵宝!被你拿来防身和当储存灵力的东西!!!” 林渡被骂得狗血淋头,老老实实垂头听训,期间还要辩解几句,“下界我神识力量不够,更何况是评判善恶,检查神仙众生,我一个小仙,配吗?” “那得练啊!练久了不就配了!你这个资质,这个道心,怎么不配!你太配了!” “你配享神社!” 林渡后仰,谨慎发言,“那还是算了,现在的雕塑和绘画工艺,刻不出本人的万分之一风姿,我会伤心。” 三个神官:……? 先前林渡摸索出来的不过是浮生扇的表面功能,似乎是为了谴责林渡的暴殄天物,传承空间之内的本源之气十分狂暴,源源不断涌入林渡的身体,敦促着林渡不断学习。 林渡像是被野狗撵在后头追,被三神官按头学习,一日千里,浮生扇和梦笔配合在一起,如何记录人的生平,如何拟化评判的幻境,如何降下罪福,都耗费了林渡大量的力气。 外界,遗址之中,不少仙人入定结束,陆续离开,唯有林渡还在。 不少仙人路过,都忍不住看一眼这位灵微真君。 “看来不是参悟,是古神的直接传承。”有人目光老练,瞧出了端倪。 参悟是靠各自的悟性,等实在参悟不出来了,这次也就结束了。 可林渡分明没有对着那些观摩石壁,说明就是古神直接给人喂饭呢。 “得好些时候了吧,别等遗址关了她还没出去。” “也不知是什么传承。” 能够接受正统古神传承的人,相当于拿到了进入天宫任职的一样技能,假以时日,定然前途大好。 众仙默默在心中又给灵微真君名字之上添上了些分量。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 灵微真君从下界飞升上来,都没在二十八重天下历练过,就成了元始天尊门下第十三个弟子,算是一步登天。 还没等学有所成,投入天宫等待选调,就碰上了万年一度的上古遗迹,还真让她得了古神传承,这下连未来所领官职只怕都定下来了。 除了羡慕,众人也没有旁的话说了。 一场古神遗迹下来,众仙之中流传,有那么几个奇人,一进遗址不试图去感化那些上古时代的先天灵宝,反而跟逛园子似的看一圈儿,就捡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还有蹲在地上捡石子儿的。 但偏偏他们过去的地方,每个古神所在的石柱之内,在那几个奇人打扫之下,从琳琅满目四处皆是宝光的石窟,成了干干净净,只有中心传承和先天灵宝的石窟。 干净得连一根毛儿都没留下。 这一场上古遗迹,开了约莫百年。 那些接受了古神传承的人也就陆续流传了出去,归来之后得了天帝的召见。 这其中,最大的调动,就是司命府的星君阎野,得了传承之后,回到天宫,官升一级,接了天宫之中南斗生死簿的管理权,称镇野真君。 虽还不是司命府的领头人,可却实实在在是掌权的。 这位真君飞升到天界也不过几百年,就手握了实权,一时震惊天界,还有笑谈,说着执掌命薄的却是眼盲之人,可见命运无常。 而另一面,林渡却迟迟没有出来。 阎野还有一丝神念留在林渡身上,确认逆徒无碍之后回禀了天帝,“吾徒林渡,当是还在接受古神传承,尚不得出。” 天帝不置可否,却在阎野走之前开口问道,“林渡既为汝下界之徒,其品性如何?” 阎野闻言顿足,昂首答曰,“是为我平生所见之最。” 天帝闻言神色稍缓,“听起来应当是品德高尚之人,难怪古神传承偏爱于她,你为她师父,想来徒弟更是个,谦和之人。” 阎野含笑离去,出了玉清宫,方才收了笑,冷脸在心底骂了一句臭崽子,净给他添麻烦。 上来就是道祖第十三个亲传,天帝也要以礼相待,现在又得了不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古神传承,又在五帝石柱之中停留最久,要是还是个刺儿头,谁知道一千年之后归墟里是不是又多一具仙骨。 自家徒弟自己知道,那是损了点,不听话了点,反骨了点,那能真的成了天宫也降不住的反骨仔嘛!那不能! 天帝这么紧张,害得他使出了平生最高的说话的艺术。 第452章 闯下塌天大祸也没关系 林渡倒也不是不想出来,主要是古神不放人。 三神官非要她全部学会了才放人,可她的修为才到哪步?学一会儿就得停一会儿,不是神识不够,就是灵力不够,平常自己的好帮手浮生扇现在成了吃仙力和神识的怪物。 不光要增强仙力和神识,还要运用精准,如何通过法术拟化浮生扇中的幻境,如何录入一个人的生平,如何评判一个人的过失……甚至,如何评判一个仙甚至一个神的功过。 林渡运用术法也就到录入人的生平为止了,到监察仙的时候仙力和神识已经完全过负荷,只能被迫加强训练。 危止捡完全部的“石子儿”,又干脆在天地本源最集中的地方将骨珠融入体内,修好了自己一身龙骨,人还没传承完。 他百无聊赖,确认没有仙人在遗迹内之中,留下自己的降魔杵当防御阵,带着楚观梦去了另一处柱子搜刮东西,谁知就被拉入了另一个古神传承。 楚观梦沉默地看着危止就这么也入定了,气得炸毛,原地疯狂刨地,谁知就这么一刨,刨到了不知道哪个上古神兽的小宝库。 它乐颠颠扑进去,嘎嘣咬了一口,打了个滚,还没完全吃完,咕咚一下陷入了沉睡之中。 糟了,远古神兽的零食,劲儿有点猛,需要消化。 危止在传承之中被古神嫌弃,“你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叛逆,功法也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是个战神,你是怎么激发传承的。” 一点也不叛逆的前任妖僧沉默了。 “可能,也许,是我的原因?”林渡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传承之中。 她叹了一口气,身后三个神官指指点点,“诶!水神,你帮忙训练训练,她这个力量还是太小了!万一以后监察人,没法降罪。” 林渡浑身写满了疲惫,“您老人家好啊,水神。” 水神兴奋了,“这个好啊,我喜欢这个,这个劲儿劲儿的,一看就行。” 危止斟酌言辞,“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林渡开口,“练吧,反正练不完我也出不去,有人一起受罪我更开心。” 被三个神官压榨得神志不清的林渡丧失了做人素质,两眼无光,口不择言。 身后三座大山虎视眈眈,“太弱了!快点加练!” “你这样拿着浮生扇和梦笔是要被人揍的!” 林渡像是沉重地被泥水打湿毛的流浪犬,转头凶神恶煞道,“也没人告诉我拿着这两样东西还会被人揍啊!” “我拿浮生扇当平平无奇的防身工具不好吗!!” 水官笑得平和,“不行哦。” 天官更宽厚,“拿了就要承担责任哦。” 地官点头,“我的扇子选择了你,说明你当得起。” 林渡挤出笑容,“知道了知道了。” 曾经被流放的水神看了一眼那三个神官,冷笑了一声,“呵。” 他转而看向林渡,“别听他们的,不服就撞柱子!闯下塌天大祸也没关系。” 林渡敷衍点头,“这事儿我熟,您细说。” 水神更满意了,孺子可教。 三神官忽然开始头疼,“不对,不行,你回来,要不还是换个神传承吧。” 也不是非要水神,冬神也可以,林渡的资质也合适。 水神回头,怒目而视,“干什么?明明是你们先把人送过来,现在想反悔?” 危止开口,“其实我学也行,您要不要听我讲讲我的故事。” 水神看向了他,一副你最好能讲出点什么东西不然你就要遭老罪的模样。 危止平和地坐下,“我之前是佛门的佛子。” 水神摇头,“我那个时代没有这种东西。” “不重要。”危止温和道,“我生炼过蛟龙。” 水神兴趣提了起来,“我收服过九头蛇。” “我亲手毁了皇室的通天楼。”危止看着他。 “我亲自撞断了顶天的柱子。”水神兴奋起来了。 “我舍弃人身成了龙身,背离了佛门,重修了妖道。” 水神重重拍了拍危止的肩膀,拍得那人肩头一震,“这个传承我给你了。” 难怪虽然打扮的朴素,可这脸一看就是可以酿成滔天洪水的妖孽货色。 林渡被拎到冬神那里加强学习,力争要把修为提上去。 加训过后的林渡又被拉回去学习运用梦笔和浮生扇。 如此反复,直到林渡第一次用梦笔在浮生扇上写下神官之一的生平,成功将已经是传承形态,不足从前真身十分之一的神,拉入了扇中幻境,判定功过。 三神官终于放过了林渡。 “往后日子,只要你勤加修习,修为上去之后,神明得失,亦可判得,只是,你的道心,务必使其不得蒙尘。” 三个神官殷殷嘱咐,林渡听得认真。 “一个帝王也会有错,神明又怎么会不出错,故而一定要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敢问天,问帝,判功过,放罪福。” “只是,你永远也不会比天高,也不会凌驾于所有神仙和人之上,每千年,你当自问,自入浮生扇,自省得失,莫忘莫忘!” 林渡肃颜答允,“当为众生监神明,当为天下监众生,此心为明镜,日夜不敢忘自省。” 三个神官这时候才第一次直视这个传承人的眼睛。 她有一双太过透彻的眼睛,静时若深渊,动时若银镜,望之教人看不透她,却忍不住心头一惊,怕被看穿了一般。 这个人好像,生来就该是,来到这里,继承这个神责的。 哪怕她现在还弱小,哪怕她最初并不想承担这样必须孤凌公正的角色。 林渡一行人被传送出了上古遗迹,周围不再是本源之气,而是缥缈仙气。 危止拎着刚刚醒来,一时没法变小的巨大毛团,站在她身后,“总觉得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弹指一挥间。” 林渡回头,“只怕千年都有了,斧已烂尽。” 两人刚刚出来不久,就有仙官前来,猛得一见眼前两人,看那身上深厚的威势,吓了一跳,想好的言辞打了磕巴,“灵微真……道君,太一星……君,天帝召见。” 林渡了然,“劳烦仙官带路。” 楚观梦还晕晕乎乎的,撑得不行,化作一只猛虎,迈着肥美的毛绒爪子走在林渡身侧。 “怎么都出来了?我睡了多久?” 那仙官闻言笑道,“道君进去了足有一千三百余年,也不算什么,寻常仙君闭大关,也有千余年。” 林渡闻言感慨,“飞升了真好啊,寿命都得多添两个零那么用。” 仙官闻言有些不解,却听得太一星君开口,语调温和似夜风缱绻,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有真龙威仪,“是因为从前你年纪小,进阶快,一年总当十年用,旁人千年不如你百年。” “如今你的寿命应当不成问题了,放心大胆用,不用那么急。” 危止走在林渡身侧,低头看着林渡肩头布料的破损,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笨手笨脚踢开步子走的白毛团子。 他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很好,也有同样的破口。 强大,能打,但贫穷。 危止开口,“这位仙官,不知可否稍后片刻,容我们正衣冠,见天帝方才不失礼。” 林渡所继承的传承他虽然只听到些只言片语,但他已经能够猜到,她的归位会引来何等的震动和警惕。 她身上背负的是重重责任,还要在高压之下,去完成未尽的诺言,那就不能在事情未完成之前,树敌太多。 林渡向来在这方面不上心,虽然知道,但最厌弃这般繁复的规矩和表面功夫,那就让他来看顾这些琐碎的冗杂之事。 至少,让天帝知道,林渡不是狂悖无礼之人,对他足够尊敬。 林渡这才想起来她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楚观梦也一个激灵,跟着钻入了寒月秘境。 “我在瞌睡的时候给你用月华凝结了一件法衣!这下天宫里的修士人人都有的有很多法力和宝石凝结的法衣,你也有了!” 林渡换上衣服,还未出小世界,对上用吞噬龙骨后的龙蜕拟化好衣服的危止。 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模狗样”。 就像是太熟悉对方的平日里的随意和本性的恶劣,猛然这么各自衣冠楚楚,都有点不忍直视。 真正体会到了体制内打工人的艰辛和伪装。 两个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赶紧出了寒月小世界。 仙宫林立,到天帝所在的玉清宫,还要经过很多地方。 两人一“猫”尚未至天帝处,沿路便有不少仙人或是驻足,或是呼朋唤友旁观。 “那就是,灵微道君,还有新的,太一星君?” 但见那天帝常用的仙官身后跟着两个人,女子一身苍青氅衣,行走间可见月华暗纹浮动,如同竹纹落雪,发冠齐整,俨然是道门子弟的装扮,浑身气势若冬雪寒竹,不是道君又是谁? 另一个就更好辨认了,银衣宽袍之下软甲凛冽,面上笑得和煦,却在不经意间,秀敛的飞凤眼中显出凛然的寒光。 楚观梦小声嘀咕,“头一回看你这么像模像样。” 林渡在神识内直叹气,“我给自己拟定的新人设,不通人情,闷头干事,大公无私,毕竟是搞监察的,只盼着大领导好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就在这时,一道呼喊打破了暗地里的打量和絮语。 “小师叔!!!”清脆的女声穿过重重云雾,落到林渡的耳朵里。 众仙只见那先前还似寒潭的灵微道君一瞬间笑起来,明明唇角只是清浅一扬,眉宇间就是融化的雪,带了无可奈何的柔软味道。 林渡含笑伸手,抱住了扑上来的女仙。 第453章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女仙一头撞进林渡怀里,像是林间鹿撞上苍竹,洒落一地薄雪。 倪瑾萱仰头,超骄傲地叉腰,“小师叔,我厉害吧!!元烨都还没飞升呢!” 林渡点头,“厉害,超级厉害。” 倪瑾萱嘿嘿一笑,松开林渡的一瞬间就又成了镇定自若的仙人模样,她眉眼弯弯,“大师兄现在就在雷部神霄府哦,还有天无师姐,在雷部火府,我现在是个散仙,所以听到消息就过来啦!” 林渡闻言算了算,“就你们三个飞升了?刚飞升不久?” 倪瑾萱摇头,“其实我是最快飞升的,我三百年前就飞升啦!大师兄和二师姐也就前阵子刚飞升,我跟着苍离师伯飞升的,嘿嘿,我们现在在仙界的无上宗内,还是一样的。” 林渡倒是不意外其他人的去向,墨麟本就修神霄道,不进雷部才意外,夏天无进的事雷部火府而非天医部才叫她意外。 倪瑾萱看出了她的疑惑,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小师叔你可不知道,二师姐现在厉害着呢!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林渡闻言也放了心,是自愿的就行。 “我现在还有事,回头再去找你。”林渡看了一眼那仙官,在心底开始飞速改编自己的新人设。 无上宗飞升上来的不少,虽然看起来一代也就飞升那么三四五六个,但加起来可就太多了。 就算没有太多人进天宫,但就这么一照面,林渡在天宫的人脉少说遍及了三个部。 这哪里是没有人脉,这是尚未成熟的强大人脉和后台。 危止看出了林渡对未来面临的人际交往场面的不安,面上不变,通过神识轻声道,“何必束手束脚,总归你是道祖第十三个弟子,再惹什么事儿,天帝也要交给道祖收拾的。” 林渡摇头,“本来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现在他们来了我就要掂量一下了,不能牵连他们。” 若她孑然一身,也就跟着危止和楚观梦,她也不至于要反复斟酌进退。 有牵挂,才会有束缚。 “换个思路讲,这样天帝才更放心你的存在。”危止想了想,认真提建议,“因为他知道你担心牵连这些人,所以你做事不会太不顾一切,天宫的稳定性也就有了保障,有牵挂反而是好事。” 林渡眉头微动,“那也是。” 玉清宫,天帝却比他们想象的宽厚的多,一身不算华丽的宽袍大袖,眉目宽厚,配上周身萦绕的金光,完美符合“正道的光”这四个字。 林渡和危止行了礼,天帝下了玉阶,亲切地看向了直起身的两人。 “灵微道君,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好孩子,你这样年轻就有了这般作为。” 好孩子本人笑得假模假样,“先前飞升并未进天宫,故而小道也没有资格觐见天帝,之后又困在遗迹之中研修,如今才来拜见,是我的不是。” “不知灵微道君接受了哪位古神的传承?”天帝含笑问道。 危止用余光看着两个人脸上弧度都没有变过的笑容,忽然感慨还好自己可以装武夫,这要一直这么说话,就是仙人,脸部肌肉也是要僵硬的吧。 林渡表示那可多了去了,但她却没有全部点出,矜持道,“得了地官的传承。” 天帝闻言面不改色,“地官传承啊,好啊,三元九府如今人才凋零,正需要年轻人进去才好,年轻人都有活力。” 林渡闻言只是笑。 天宫谁人不知,三元九府里头都是“退休老干部”养老地,基本上常年不出,唯一出现频率多点的也不过是个降妖除魔到处遛弯儿的散仙。 林渡这一去,听上去倒是领闲职的。 天帝看着眼前笑眯眯的林渡,闲着多好啊,这天宫里,最怕的就是找事儿的。 林渡下一句话就让天帝心中刚刚构建的美好未来轰然破碎。 “如今我承袭了浮生扇,这东西遗落许久,三元九府的诸位前辈自然没有任务,自然不会出山,哪里是人才凋零之故。” 林渡说得轻飘,天帝却已经开始头疼了。 “如今天宫祥和,三界安生,哪里有什么活儿呢,这越没有任务,越好啊。”天帝看着林渡,“总之,这三元九府久未有人,如今兴许只有你一个,有什么缺的,你同我说啊。” 林渡点头,看上去实诚极了,“有什么缺的我一定如实上报,人手不够,不是还有雷部和斗部吗?” 天帝想了想,“那也好,有什么事儿你上报到泰玄省,天师自会禀报于我。” 这边两个人笑完了,天帝转而向危止寒暄。 林渡还带着笑,微微敛眸,方才这一番对话,三元九府掌管人间祸福,考察神仙功过,却偏偏成了清闲的衙门,几乎从不招人,林渡点出了自己传承的灵宝,已经是明示了。 天帝一没有承诺她可以承担监察职责,二没有授予她真正的权力,三依旧让她当个光杆儿司令,若她缺人,也不能直接调令。 这事儿她可太熟了,表面什么都说了,实际上什么都没承诺。 天帝正在和危止寒暄,“你迟迟不肯接任太一之位,可命数如此,若你不接受传承,也就罢了,如今接了传承,我们天宫很需要你啊。” 危止同样诚恳,“方才天帝您说天宫祥和,三界安生,哪里就急需我一人呢?若是当真有哪里缺人手,小仙觉得,三元九府也很合适,毕竟小仙不才,只会点降妖除魔腾云布雨的工夫。” 天帝闻言一噎,危止这人早在飞升之时他就召见过,只可惜这条真龙实在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句一个软刀子,偏偏也确实没说错,无法发落,全然奈何不得。 现在两个软刀子立在天帝面前,他忽然有点想喊天医部来治治他头疼的毛病。 怎么历任太一都是这般软硬不吃的刺头儿。 他愁啊。 危止见他露出些无可奈何的长辈神色,旋即补充道,“上一任星君的传承至今不曾找到,如今我哪里就算名正言顺的太一星君呢。” 天帝闻言更愁了。 有的刺头,死了都扎在肉里,时不时被戳一下就隐隐作痛。 他反应迅速,“也好,那我就交予你寻找传承的任务,你意下如何?” 危止面不改色,“当尽力而为。” 天帝看了看面色倦懒的太一和看上去完美微笑但像是随时要开始搞事的灵微,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两人转身离开,直到出了玉清宫,神色也未改分毫,那负责送客的仙官看了都信以为真,悄悄给两人打上标签,一个笑面虎,一个懒骨头。 林渡出了玉清宫,远远看见了从司命殿走出来的阎野,还有神霄府走出来的墨麟,火部走出来的夏天无。 三人都神色淡淡,看上去完全各走各的,她眉头一挑,“不知仙官,灵城怎么走,我太穷了,去卖点东西。” 仙官愣了一下,还是很负责地指出了道路。 林渡心满意足地走了。 到了城内,一帮人在城内不期而遇。 “诶呀,好巧。”林渡装模作样。 阎野懒得装,抄着手不说话。 墨麟和夏天无冲林渡笑笑,“师叔,嘿嘿,吃饭吗?走!盛宴她开了个馆子,可好了。” 危止落后了一步,和阎野并肩而行。 “怎么样,掌握命簿的感觉?” 阎野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危止看他一眼,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还没谢你,替我照看她,往后,我更不可能照看她了。”阎野低声道。 “她很强,不是我照看她。”危止看着林渡的背影,“我不过是自愿追随而已。” “因为你如今所处的位置,她已经很收敛了,你们师徒两个,因为手握天宫最强大的先天灵宝,就要避嫌成这样,想着为了对方好,偏偏又谁都不肯直说,值得吗?” 以林渡的性格,要不是阎野在仙宫,她估计早在仙官请的时候,就直奔天宫,直接开始清查了。 阎野冷笑一声,“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人各有命,选择而已。” “诶,林渡现在的寿数,还有多少?”危止忽然问道,“你说个大概就行。” “放心造吧,当初上三十三重天的时候,一下子寿数就和正常仙人持平了,那个道祖,对她还挺好。”阎野这般说道,顿了顿,“但有些东西,不是成仙就可以解决的。” 就比如命中不会有的,就永远不会有。 危止笑起来,“你不在乎有些东西,她也不在乎寿数多少,她从来都不后悔。” 阎野摇头,眉宇凝重了些,“她选了一条最险的路,要么就彻底肃清,要么就永远不动,她的性子,定然只会选前者。” “未必是自己选的,但一定她愿意接受的。”危止斟酌了一下,“前任太阴星君,死前的事,你知道吗?” 阎野看了他一眼,“找我套近乎啊,想看命簿?她可是死得透透的,我不一定有权限。” 危止不语,等着阎野的回答。 “算了,给你指条明路,归墟,据说上一任太阴最后一次在仙界出现,路线去往了仙界的尽头。”阎野看了他一眼,“你敢去吗?” 归墟无底,是多少消逝的神仙归处,从未有神仙活着回来。 “还行,毕竟我有水神传承。”危止想了想,“大约能回来。” 如今天宫太过和谐,如同软面团,无处下手,捞也捞不出什么东西,对堕神和魔气本源更是三缄其口,只当没有,上一任太阴的死,是唯一的突破口。 天帝今日的言辞,或许也是在告诉他,找到太阴的传承,有些东西需要师出有名。 阎野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僵硬,“自己找死,别带上我徒弟。” 危止抽了一口气,“都是管命的了能不能不要随便说,懂不懂避讳啊。” “不懂。”阎野扬长而去,撂下一句,抢先占据了酒楼包厢内的桌子主座。 林渡神态自若坐在一旁,“掌柜的,拿手好菜全上来。” 盛宴抱着胳膊觑她,“我这在仙界可是高端酒楼,别跟乡下土财主似的,能不能雅致点,都是当仙官的人了,还跟小时候那么炫?” 楚观梦和倪瑾萱茫然瞪着两双大眼睛看着盛宴,“不能吗?” 盛宴:…… “能能能,我这就去做。” 她认命下去了,嘱咐后厨备菜要论盆备,她亲自上手,不要搞那些仙人喜欢的精致小菜量,可以连锅端。 林渡撑着胳膊,听倪瑾萱兴奋地讲着下界遇到的诸多奇遇。 等饭饱酒酣,倪瑾萱满脸通红,突然凑近了林渡,“小师叔,成长的代价,一定是要走散吗?” 林渡闻言一怔,“什么?” 她却自顾自的嘀咕,“好想元烨快来啊,还有晏青,我们就又能凑在一起了。” “算了,不来也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很快乐的生活。” 林渡再去看,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危止很抱歉,“这酒酿了千年,确实劲儿大了些。” 阎野不喝酒,早就先走了,凤朝抱着闹腾的倪瑾萱,和苍离一道回上界无上宗所在的山上休息。 “我就说为什么我小时候怎么那么擅长炸炉子,原来是我因为我的火真的超厉害!我不光能炼丹,我现在还超级能打架呢小师叔!” 夏天无又开始絮絮叨叨,被墨麟带走了。 林渡看着满桌残局,忽然撑着头笑了笑,“劲儿还是不够大。” 要不她怎么还这般清明。 楚观梦被她拎起来,“说点伤心事儿。” 毛团子醉眼迷蒙,“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看到了太阴濒死的一幕,对吗?我猜她生性为民,不可能不为你着想,所以唯一的可能,你就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线索。” “所以她濒死之地,是哪?” 林渡认真问道,“你用神识给我拟化一下,我在仙界找找看。” “我知道你会伤心,但我要迈出第一步,只能从这唯一的线索下手。” 林渡顺了顺它的毛,眸中风霜涌动。 楚观梦沉默许久,“我好像忘了,但,好像也可以记起来,那里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分辨不出来,给你看吧。” 林渡通过契约接收到了那片景象,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危止倏然罕见地闯入她的神识。 这回不是传音,而是他自己的神识,带着和人族截然不同的深厚妖力。 林渡愣了一下,没有反抗,旋即听到了他沉沉的声音。 “是归墟,归墟之下,真正从未有仙走出过的无尽之海,深不见底,所以才会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那里被称为陨落之神的归处。” 她抬眼,“你怎么会知道。” 危止抽回神识,懒洋洋靠在角落棱花窗边,浅笑起来,眉眼湛然,像初见时那般分明近在咫尺,却带着屏障般的恣肆,“这个嘛……秘密。” 有了一个事先预设的线索,再加上这个场景,答案昭然若揭。 阴怀天大约就死在了归墟,那里只有无尽的水,所以濒死之时周围什么都没有。 “林渡,我可能,要下去找找阴怀天的传承。” 危止对上了她的眼睛,语调温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林渡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危止口中的意思,“你自己一个人?” 危止颔首,“我一个人就够了,总不能让人家一锅端了,万一都回不来呢。” 见她还想说什么,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几双碗筷,“他们不会想要一个空缺的座位。” 林渡张了张口,微微皱眉,“你曾经劝我世界不止是一个救世主……” “你,是最不可以倒下的那一个,你是唯一有能力彻底清扫仙界,扫除魔气本源的人。” “就让我当那个撞柱的人,而你,当那个重新改换天地的人。”危止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正色,“这本就是最理智周全的办法,不是吗?” 林渡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非要辩论出一个胜负,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惊了寒潭的落叶,“你没有第二条命。” 危止辩经就没输过,“你也没有。” 这一刻,林渡忽然明白了,她从前对危止敌意的来源,或许不止是旗鼓相当针锋相对,而是他和她在很多时刻的一致性。 他面对一件事的思维,像是石头落下来一同漾开的波。 如今平静的深海之下暗流汹涌,他们都要争当那个打破平静的孤舟。 “我有水神的传承,没人比我更适合当你的前锋。”危止看着林渡深思的模样,忽然跨过几个座位,到了林渡身前,“为了周全,我想你和我,该签订一个契约,至少,我远在归墟,也能给你传递消息,哪怕我不能传递消息,你也能连通我的五感,明白一切的真相。” 假如他回不来,或许还能给林渡传递足够的消息。 林渡闭了闭眼睛,继而主动倾身,倒让上前的危止下意识想要向后让,却又稳住了身形。 “别动。”林渡抬手结印,神识慢慢成印,继而没入危止的额心。 近在咫尺间,危止的兽瞳一瞬间显形。 独属于林渡的凛冽神识被打入他的神府之内,银色契约烙印缓缓落在龙形神府之内。 泛着金光的银龙低头使劲晃了晃,首尾相衔,金色神识一瞬间绕上那个烙印,漫涌而上,继而凝结出新的金色契约烙印,一点点顺着那道冷冽的神识,落到林渡的神府之内。 林渡这才睁开眼睛,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竖瞳。 她靠回椅背上,分明是坐着的,却带着操盘手独有的游刃有余,如同飞升之前最后俯瞰绝峰之下的青山与土地,无尽淡漠之下是释然的温润。 “好了。”她见危止有些呆愣,开口说道。 危止倏然直起身,脖颈之上罕见地露出了半截龙型妖纹,“走吗?” 林渡也站起身,拎起楚观梦,“不对啊,他们都走了,付钱了吗?我不会还要留下刷碗吧?” …… 危止停住脚步,妖纹的赤色褪去大半,“好问题。” 两人对视,面色沉痛,“实在不行,先去隔壁卖点东西……” 第454章 当神仙也逃不过地摊经济发家 林渡最后到底也没有给钱,危止从捡来的东西里找出上古时代的几个铁器,抵了账。 盛宴十分同情,“你们这个价值的东西,好卖得很,都不用找中间人,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们就往我楼下一蹲,东西一摆,那些散仙闻着味儿就来了。” 林渡懂了,当神仙也逃不过地摊经济发家。 无本生意,发家致富,就在今天。 她还真就听从了盛宴的建议,往她的香满楼前一坐,把自己的破衣服摊开,摆上了上古遗迹来的东西。 旁人起初还记得这等摊位上能有什么好货色,等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什么大能这么任性,这带着上古本源气息的东西就这么随便摆在外面卖?这也不怕有人生抢? 等再听那酒楼里的人唤那摊主道君,众仙恍然,那没事了。 那真的没事了。 这般年轻的道君在整个上界屈指可数,显而易见,这位腰间挂着那先天宝树上生产的白玉制作的令牌的,不是道祖第十三个弟子又是谁? “这个,怎么卖。”一人壮着胆子上去,对上灵微道君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灰眸,打了个颤,“十万玉币?” 林渡没说话,她还没摸清楚上界的物价,只是转头看向了另外一个凑上来的人。 那问价的散仙当即迅速反应,“五十万,五十万,再多真没有了。” 只是单纯看了一眼的林渡矜持开口,“看你诚心要,也可以。” 一场交易,散仙觉得自己占了点便宜,林渡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买卖双方都对这场交易十分满意。 眼看第一个人买走了,那围观的人也蜂拥而上。 那可都是好东西啊。 这上古遗迹里的东西平常只会出现在上元品鉴会,就算得到的人也不会轻易出手,冷不丁这么一大堆摆摊卖,这机会简直比天上掉玉币还难得。 一个赤脚的散仙路过,看路上围得水泄不通,随手拉了个人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是有人卖上古遗迹里拿出来的东西!是真货!实打实的真货!” 赤脚散仙闻言愣了一下,“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怎么可能?莫不是什么妖道骗人,那东西谁不是宝贝着……” 他话还没说完,神识透过重重人群落到了那地摊上,脸上表情一僵。 还真是。 而那个摊主手上握着一把沉铁折扇,在重重人堆里谈笑自如,时不时用扇子拨楞一下东西,和人议价,顺便闲聊,好不惬意。 “是嘛?三元九府这么清闲呢?没人?一点儿都没有?那鬼府的人都比三元九府人多?”林渡听着散仙闲话,脸上笑嘻嘻的,“是嘛。” “那什么部人最多啊?” 众仙看林渡年纪小,散漫悠闲,也跟逗小孩儿一样张嘴就来,“那当然是斗部。”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能说斗部的官职多。” “啊对对对,那也是。” 林渡歪着头,“嗷,开阳星君就是斗部,我知道斗部!” “原来你认识开阳星君啊,他在北斗部排行第六。” 林渡嗷了一声,“老六。” 众人想了想,话倒是没错,就是有那么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还是这孩子不管干什么都正是可爱的年纪? 林渡一面听着他们议论天宫天官构成,一面卖东西,听着听着也听出了端倪。 北斗部的确权力极大,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北斗七元君亦能解厄,并且他们的顶头上司和林渡不一样,并非完全归属于天帝,是四御之一的北极大帝。 林渡听着听着回过味儿来了,难怪是他下洞明界处理这事儿。 听完了八卦,林渡也卖完了七零八碎的东西,准备收摊儿了,又一个散仙站在了摊前。 林渡和危止只卖了很小一部分捡来的东西,并没有全部卖掉的打算,看到这人站在摊子前不走,一面收摊一面说道,“收摊儿了收摊儿了,不卖了,没东西了。” 卖完十几样东西他们已经算得上暴富了,人得知足,不能贪心。 那人却还不走,开口道,“我要买你的扇子,卖吗?” 林渡愣了一下,楚观梦还没反应过来,超大声嚷嚷,“这个不卖!不能卖!” 赤脚散仙垂眸看了一会儿,“当真不卖?” 林渡抬脸儿,“该卖的时候,得卖,您说是吧,玄英仙君?” 赤脚散仙摇摇脑袋,“这话说得,这卖给谁都不好啊,你拿的起来吗?” “拿不拿得起,我说了算。”林渡直起身,收了摊儿,“来都来了,回去打扫三元府吧,都落灰了吧? 玄英仙君,三元九府唯一一个还有活动痕迹的散仙。 换句话来说,林渡就是他空降下来的领导。 玄英无言跟了上去,“不是我说,你实在不行去领两个童子打扫打扫呢。” “你能领你领嘛。”林渡潇潇洒洒走在前面,劲瘦的身形也被光华浮动的长袍衬得似山间风。 “你这些年都干嘛呢,都没回三元府?” 玄英闻言老实道,“这不是一衙门都是空的,回去干嘛,在外降妖除魔晃荡晃荡呗,灵微道君年轻,这般有干劲儿?” 林渡摇头,一个转身,沉铁折扇的扇顶倏然打向前,“哪里哪里,道祖指示我,我走我的道,玄英仙君,你资历深厚,既日后要一起共事,不若你先掂量掂量,这扇子究竟是何分量。” 玄英猛然一个急停,看着近在咫尺的折扇,“道君作何玩笑?” 他只觉得扇顶的冰冷仙力逼至人的喉头,一股冰冷的铁锈味传入他的鼻尖,顺着刚直冷冽的扇骨,他缓缓抬眼,对上了一张分明含笑,却不带任何玩笑意味的秀致面庞,灰眸的冰冷和扇面相映成辉。 林渡实在是生了一双有些刻薄的冷眼,却也因为那张脸的其他部分的温和,让人忽视了秀丽之下的危险,如同簌簌薄雪之下,是瀚海坚冰。 玄英忍着被看透灵魂的恐惧,缓缓开口,“道君,清扫一府,何其简单,可肃清天宫乃至世界,何其难。” “一府不扫,何以扫天下。”林渡收了扇子,“还望前辈海涵后辈的无礼之举。” 分明只是平平无奇的试探,楚观梦莫名好像看到了空气中的刀光剑影。 这一刻,危止恍然间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纯粹的,领导者。 林渡到了三元府,才发现门庭冷落到了极致。 果然这里连那些扫洒的童子都没有。 果然是退休老干部挂名领退休金的清闲好部门。 几个人用仙术打扫的规整的时候,门口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灵微道君新官上任,竟然这么快就把漂泊在外的唯一下属给领回来了?可真是快啊,要是天宫所有仙官都有你这般的效率,干什么都不用愁了。” 开阳像是不经意间路过,身后跟着两个小童子,他将小童子一推,“去,给灵微道君帮帮忙。” 林渡转头,看向了开阳,“星君来得正好,要不你也给我帮帮忙,我那府邸之下的阴煞之气太重,你们斗部最善解厄,不知可有藏书借阅?” 开阳闻言面露诧异,“怎么,那究竟是什么道君不熟悉吗?” 林渡微笑,“但请开阳星君指教。” “岂敢岂敢,我以为道君应该不能再熟悉邪魔气了。”开阳居高临下看着林渡,“难不成,古神传承也没教给你些应对的法子?” 沉铁折扇在林渡手上轻巧掉了个个儿,仙人抬眼,语调轻缓,“原来开阳星君也知道,那是邪魔气啊。” “所以我府邸所在的地方附近,就是堕神的葬身之地?” 开阳皱着眉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用意。” 林渡抱着胳膊,“什么用意,特地让我在魔气本源上感受邪魔气?” “你可能还没有明白一件事。”开阳人高马大站在三元府的门槛上,“邪魔气有多恐怖,你夜里难道听不到嘶吼和哀怨之声?” “你当真觉得,那只是后土的尸体?只是腐朽的三毒?你觉得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小民正义就可以让三界太平了?” “我告诉你,后土体内的三毒是三界怨怼所集,洪水天灾地震荒年,一年年累积出来的三毒,更是死后不得超生的魂魄腐朽时所生的怨恨!” “而后土,后土就是那个,万恶之源。” “当年多少后土麾下的天官葬送了性命,皆是因为她空有仁善之心,迟迟不肯销毁那群拒绝入轮回的魂魄,以身养魂,导致三毒反噬,邪魔诞生,她不该死吗?” “你以为你们洞明界生出的魔胎是什么?那是枉死后裹挟着香火愿力拒入轮回的怨魂,非人非鬼,泥胎塑身,祈愿于社中,见时斑斓绮丽,栩栩若生,实则以吞噬血肉魂魄为生。” “从前冥界在这上头出了大纰漏,就是因为后土的纵容,冥界没有受天宫统领。” “整个天宫最该死最该魂飞魄散的就是她!偏偏她没有死!还进入了轮回之中,漏过了我们斗部生死审查。” 开阳盯着林渡,含着浓重的威胁,“别被伪善者利用了还不自知,别让我抓到你真的做了什么。” 他不是傻子,最后那场大雪里,他分明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虽然不知道林渡究竟做了什么,但她最好别干什么重塑泥菩萨的祸事。 “开阳!不得无礼!”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开阳神色一僵,转过头,看向了那一团神光中的人影,声气立马弱了,“帝君。” 林渡忽然笑道,“正好,帝君做个见证,既然开阳星君质疑我行得不端,那我敢进入浮生幻境,让梦笔评定功过,降下罪福,开阳星君,你敢吗?” 她倏然打开扇子,抬眉看向开阳,带了点挑衅。 开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影,三元府中突兀地闹出了点动静,一个破木架子砸在了扶桑帝君之前,恰好挡住了开阳的视线。 危止十分抱歉地走了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接歪了,挡了一下,没砸到帝君吧。” 他十分诚恳,成功打乱了开阳的思绪。 “看来开阳星君是不敢,毕竟这活了近万年,难说。”林渡啧啧摇头,转身就要跨入三元府内院,转头跟那玄英笑道,“我就说吧,咱们这冷衙门,之所以灰大,就是没人敢进来,生怕暴露了一生中的愧疚之事。” 玄英嘴角一抽,年轻人果然想当然,还用激将法,都活了成千上万岁了,谁能被激中…… “可以!我有何不敢!” 开阳一脚踏入了三元府的门槛之内。 玄英:……啊? 林渡敛下眸中的暗光,勾唇一笑,“请。” 还得提前做好群众工作啊,群众说什么来着?哦,开阳星君,生性刚勇固执,虽受教导多年,沉淀下来了,也只在表面,内心一点儿没改。 ———— 今天喂流浪猫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三级暴露伤,打完狂犬疫苗到家已经九点了,然后医生说接种期间最好不要熬夜,所以今天就先只更3k6了,明天下午还要看牙医,不一定能补上,但肯定能正常更新,看在我连续日6好多天也快完结的份儿上,轻点骂我(顶锅盖逃)。 第455章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三元府中,开阳头一回觉得这三元九府门庭冷落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比如,他在这儿坐了半天了,连杯茶水都没有。 他的童子跑来跑去,被太一星君支使着忙得满头大汗,而那么个灵宝也就随便悬在空中,连一点装饰的架子都没有,有的桌子摇摇欲坠,灵蛛被清扫的法力吓得满地逃窜,甚至爬到了他的法袍上。 更不提那陈旧的,许久没有打开导致古怪的封闭气味。 破庙至少还能漏点风呢,就林渡现在管的这个三元九府,比破庙还不如! 就那么一个仙官,看起来也不是有眼色的,全程和他无交流,还不如林渡呢! 开阳现在就是有点无聊,甚至想打个瞌睡。 但他不能,他要盯着,看进入浮生幻境的林渡,究竟能判出个什么来。 “诶,让一让,脚抬起来,这没个眼力见儿呢。” 楚观梦大摇大摆地指使小童子擦地,顺便把坐得八风不动的人也骂了一遍。 开阳忍气吞声,抬起了脚。 “你们赶紧收拾,我再找些人来见证,别一会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林渡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但他就不信,林渡真的没有一点过失。 到时候三元九府新官,是要以身作则领罪呢,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呢。 浮生扇面之上只有漫漫飞雪,看不见丝毫变幻,叫他盯得眼睛疼。 天宫大部分人都只听过浮生扇,只是浮生扇早在三元九府寥落之时就已经下落不明了,人们只当这种上古灵宝不会再出世,谁能想到灵微道君给人家带回来了。 不是说浮生幻境会追溯一个人的一生,评判功过,降下罪责吗?怎么林渡进去之后,只能看到数不尽的雪呢? 开阳看着看着,终于看到了那上头的浮现的字迹,生逢小寒,父母冻毙于荒野,生性体弱,寿短,多病。 他不自觉怔了片刻,下界上来的人啊…… 雪依旧是无尽的,零星几句话就概括了这人的童年,靠着帮百家做事混饭吃长大,性良善,不为恶,无功亦无过。 漫天大雪渐渐变得缓慢,隐约能看到化冻之象,继而青山连绵。 扇面上的字已经生成了新的几句,徒步千里,拜师无上宗,与人为善,敏捷好学,专精阵道,博学广记,岁小为师。 开阳挑眉,什么玩意,岁小还能为师? 这下界的小孩儿都这么早成吗?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浮生扇剧烈震动起来。 开阳坐直了身体,哦豁,反应这么大,得是什么大事。 浮生扇上却只是遍布冰裂纹,再无任何文字和景象。 开阳茫然转头,看向了三元府唯一一个仙官,“这什么意思?” 玄英定定看了那扇面上的裂纹,斟酌了片刻,“身体不好吧,没看人家从小体弱吗?可能是要死了,但没完全死。” 开阳忽然有点愧疚,“嗷,那她能活下来吗?” 玄英无语,“那灵微道君是怎么上来的呢?” 开阳:……是这个道理哈。 他摸了摸脖子,转过脸儿,“那个,好像瑶光他们到了,我去接一下。”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扇面上的碎冰一瞬间咔嚓破碎崩裂,又是连天大雪,继而文字闪烁,飞速变幻。 危止不动声色拎着个好些的架子走过去,恰好挡住了扇面。 幻境之中,林渡却不太好过。 她知道自己是必须走这么一遭的,如果自己不进去,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算以身作则。 浮生扇不比天道,是以修士本体作为参照,林渡可以瞒过天下,却瞒不过自己。 这个罪,该她承担。 风霜似刀剑,刮得她满身伤痕和鲜血,林渡依旧不断向前,在漫长的雪地里,踽踽独行,看不到尽头。 但她知道,这是降下的罪责,她逆天而行,拨乱反正,终究还是违背了天纲。 林渡恍然间回到了年幼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冬日,寒风将浑身都冻得麻木,从修炼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直接地感受到冷了。 伤口的血液却还在不断溢出,她从逆风而行,变成了躬身慢步,最后不得不靠着爬行,走过了这片惩罚。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注1] 冰雪咔嚓一声,如同整个冰封世界一瞬间崩塌,发出近乎琉璃的声响,在身上刺骨的寒风和利刃般的冰刃停止刮擦她的皮肤之时,林渡心中一松,这罪,是降完了。 一切重新回溯,而府内,也来了一堆人。 “灵微道君这是上任先斩自己啊,判官尚不判自己功过呢。”一仙君看着那被紫檀木架架起来的扇子,一时有点感慨。 “可不是。”另一个星官看着那上头的景象,依旧是连天大雪,只是上头的文字一个接一个叫人瞠目。 “揪出坍缩小世界所有潜逃魂魄,揭露堕神残片的阴谋,找回几万条不知所终的洞明界魂魄,送入冥府,建立的防御阵线惠及数千万人……还有……彻底清扫魔气,传道受业解惑,传承不断……零零碎碎,小功数百件,大功整整六件!” 一仙君忍不住感慨,“光一件大功就足以在天宫收到敕封了吧,都不用靠修为取胜。” 仙界天宫,七等仙君,六等星君或是真君,五等府君大多是上界各族领地之主,妖族居多,四等大多是小千世界的统领主人,或是神通有成的道君,三等便是元君,二等便是帝君,一等一的可是天尊,这越往上,就越不是靠修为和资历就能上去的。 整整六件大功,这不得一下子封到元君,只是灵微道君到底资历太浅,又是在下界所行的大功,故而才这么打个折扣,成了道君。 “灵微道君……还真是,委屈了。”一人斟酌着言辞。 “下界之功,到底只是一界,能到道君,已经不错了。”一元君看得通透,“不过,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浮生扇上满面浮云和虹光,继而神光穿透琉璃顶,一道苍青色身影带着血腥味一跃而出,罪责已担,功则领福。 世界规则降下福祉,林渡悬浮在空中,沐浴神光入定。 伤痕一瞬间恢复,神力灌顶,如同沐浴在温泉之中,浑身筋骨和肌肉都舒坦了起来,经脉丹田吸饱了力量,不断循环吸收; 神府之中,受到力量的灌溉,绵延不绝的江一瞬间汇入海口,冲刷出一片神识海洋,天池炼神决最后的海境成了,神符在脑中分列,散成了金光,再一次醍醐灌顶。 足足六日之后,林渡方才睁开眼睛,一下对上许多双眼睛。 “嚯,都来啦,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我们三元府也没个看茶倒水的童子,实在抱歉。”林渡利索跳下来,“实在失礼啊。” “如今我已历经浮生扇评判功过,此身清白,那就,轮到你了,”林渡精准地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开阳星君。” 开阳莫名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他转念一想,林渡还不到两千岁,就这么多功,他比她大出这么多,能差到哪里去? 他承认林渡是有点东西,什么背景都没有,还有寿数之忧,还能一路走到这里,是很强,但不妨碍他还是看她不爽。 他大胆走上前,“来吧。” 林渡颔首,“开阳星君,请开放神府。” 她抬手给浮生扇灌入仙力,继而提笔,灌入神识,写下开阳的名讳和生辰八字,所生之处,继而开始拟化开阳的浮生幻境。 开阳很快消失在堂中,沉铁折扇被倏然打开,浑厚凌冽的仙力将扇子推至木架上,摆放好,继而梦笔悬浮于其上。 一棵幼苗,慢慢破土而出。 林渡双手合十,“大家伙儿来都来了,敢问天宫这各部的份例找哪里?这扫洒和端茶的童子,又在哪领?我这初来乍到,害得大家只能站着,茶水也喝不上,多不好意思。” 楚观梦已经在林渡耳畔说了这些人都是开阳引来的。 林渡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要不今儿三元府还指不定收拾不好呢,这下好了,该有的立马都会有了。 开阳的幻境显然比她要长的多,林渡安然等着天宫中各个部门的人送来童子,又送来份例和新的器具摆设。 三元府也从蛛网密布,空荡腐朽到窗明几净,明堂宝殿。 等一切落定,林渡转头,冲玄英挑挑眉,眼中的意味不明而喻。 玄英无奈低头。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个新上司效率奇高无比,看来以后外出游玩不成了。 眼看着那扇上的幼苗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判词也在不断消耗着林渡的神识和仙力。 林渡撑着头,坐在最上首的侧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力遍布整个府内。 “灵微道君,你这么年轻,独自掌握一府,若是还有什么力不从心的地方,可以问问我们,毕竟独木难支啊。”一星君开口说道。 林渡闻言微微倾身,“您怎么知道我真的力不从心呢,说起来啊,按天规,我这里正缺人呢! 缺那么五六个人,您火府多人吗?匀给我一个年轻人呗?” 夏天无是因为身负异火,又在之后一次秘境之中获得了女青的传承,飞升上来之后被火部抢走了,可女青本就该是她门下的人,只是是远古大神,如今少有人知。 火德星君闻言面色一僵,“啊这个,你说的这个事儿啊,我不是说不行,但是这个,还要看个人意愿……再说,那等之后有新人飞升,那也是可以去带走的,我们绝对不跟你们三元府抢。” “这不是还没人飞升嘛,我们现在就缺个异火镇鬼的能人啊。”林渡含笑,“那不如现在问问?” 火德星君刚说出的话,也不能这么迅速否决,咬牙点头。 那头夏天无一口应了,调令还没到,人就来了。 林渡满意了,要是夏天无进了天医部,那她会选择尊重,可她进了火府,那还不如来他们三元府,到时候有事儿镇鬼,没事儿想炼丹炼丹,想放假放假。 她的目光又看向了斗部诸人,一一扫过,最后收回了目光,落到了那面扇子上。 虫子蛀了,雷火劈了,水灾过了,又是旱灾。 看来开阳星君的过可不少。 林渡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了判词上的“性刚勇莽直,虽有缺,小过数百,终无大过,不足以罪定之,遂小惩;虽无大功,然勤恳不懈,可略褒奖。”。 她敛眸,看来开阳到不算是个大恶之人。 林渡扣着椅子的靠背,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班,回去还要研究研究他今日跟她对峙之时说的东西。 现在三元府判功过罪责,还只能主打一个自愿送上门,可像开阳这么傻的人,可不多了,能自愿领罪罚的人,能有几个? 林渡抬手按了按眉心,恰逢开阳挣扎着出来。 看着倒是比她狼狈多了,衣衫破破烂烂,还带着干涸的泥水和烧焦的痕迹,还有被虫蛀掉的洞,饶是高大健壮的身躯此刻也显得凄惨可怜。 神光降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又收了回去,只够修复开阳受得罪。 林渡站起身,“开阳星君高义!这么支持我们三元府的工作,不愧是天宫最负责,最有大义和大局观的星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阳还没从漫长的幻境里醒过来,上来就被林渡扣了一定好大好高的帽子。 他甚至下意识说了一句,“应该的。” 林渡带头鼓掌,示意小童子送上一朵新鲜的大红花朵,拍了拍开阳的肩膀,“感谢你的配合,感谢你的正义。” “如果有其他天官愿意来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也不胜感激。”她上前,“神光沐浴的感觉怎么样?很好吧?沉疴都没了吧?” 开阳下意识点头点头再点头,接着就胸口插着一朵大红花昂首阔步被送了出去。 林渡收回目光之后,看向周围的仙官们,“还有要来的吗?我们三元府随时恭候。” 一堆仙官嘻嘻哈哈哈站起身,看天看地看外头,“该散了该散了。” 林渡遗憾地送走了一帮人,世上还是傻子少啊。 “走了,今儿先歇了。”林渡收了扇子和笔,看了一眼危止,回了圣弟子天上的府邸。 今天只是第一步,三元府开了,有人判了功过,有一有二,就一定会有三。 她自然不是无条件相信临湍和后土的,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帝又在隐藏什么,阴怀天又是因何而死,都要慢慢挖。 阴怀天锻造这个红绳,是为了找出体内有三毒印的修士,但她无法驾驭,事与愿违,以为炼制失败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失败,这红绳是能识别的。 今天她可以碰了一下开阳,他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不是。 但她总不能满天宫碰瓷,最好的机会还是阴怀天死前留下的传承。 等到有个引子和证据,全天宫进行清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渡垂眸思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在那棵宝树下站定。 道祖他老人家所在的玉清境就有许多这样的宝树,白玉为枝干,宝光华美,缤纷神光。 神社中的事可以证明一切和三毒印有关,其他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摆摊儿的时候就没人记得这事儿,玉清境的藏书阁里也没有记载,天宫里的藏书危止也没能翻到任何端倪。 后土的事情至少十数万年的事,阴怀天也已经走了六千多年了。 她皱着眉头,这些年轻的星君还是不行啊。 危止看不下去了,“你再转悠,都要撞树上了。” 林渡回过神来,“抱歉,我理一理。” 她握着浮生扇,浮生扇可以查看录入的人的生平,或许也会有和阴怀天有关的经历,但她总觉得开阳本身的经历也有些不对劲。 “林渡,”危止忽然开口。 林渡抬头,“嗯?” “我现在去归墟。” 危止专注地看着她,“你别送我了。” 林渡收了扇子,转头看向了府邸之后的景象,“得了吧,几步路的事儿。” 危止失笑,只能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归墟之前。 “走了。”危止淡淡说了一声,化为了一条巨大的银龙。 林渡倏然抬手,那条龙擦着她的手盘旋了一圈儿,最后慢慢低下头。 苍衣修士微微低头,和龙首轻轻相触,两人额心的平等契约微微泛起光芒。 “小心,还有,相信我的实力,捞一条龙,轻轻松松,别那么容易放弃。” 随着林渡这一声说完,银龙长啸一声,转身猛然跃入深不见底的归墟之中。 水面深沉湛蓝,光线似乎透不进去,银龙的满身银光也一瞬间消失不见。 林渡站在归墟边,顿了许久,方才转身,起手布阵。 等到她回到府邸的时候,才发觉有人站在那棵宝树之下,宝光落在了那人身上,浑然一体。 她下意识运起仙力,握紧了浮生扇,人不动声色,微笑了起来,“晚辈灵微,见过帝君。” “不用紧张,我不过是来代我门下顽劣小徒,给你道个歉,我管教不周,让你被分到了如此一个居所,实在是我的不是。” 扶桑缓缓转身,目光诚恳,“我也是远远看到了他被判定的功过,才得知他干了什么好事,我回去会多加管教,也罚他给你扫三年庭院,小惩大诫,只是此处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道君若是愿意搬迁,我可以给你另择一处地方,总不至于叫你住在这等恶劣之地。” 他天生一副威严模样,但此刻面色和缓,身子微微躬着,看起来并不高高在上。 林渡含笑,“哪里敢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多谢帝君维护。” 扶桑有些讶异,“我可以给你找个中心居所,更好修炼,你不必紧张或者怕麻烦,也不用觉得我是在补偿你,这是你这样的英才应得的。” 林渡闻言行了个礼,“多谢帝君关照,只是我觉得,此处正好能警醒我努力修炼,这般苦寒之地,方才能凝练出更结实的果实不是?” 扶桑闻言连声赞叹道,“你心性如此上乘,我那些门徒不如你多了,要是你是我的徒弟就好了,真不愧是道祖认可的徒弟。” 等林渡再三拒绝,扶桑才放弃了补偿,只好又加强了府邸的防御和镇压的力量,方才转身离去。 楚观梦从林渡肩头窜上来,“诶,这么好的师父,怎么教出了开阳那么个铁秤砣?” 林渡忽然仰头看向庭院中的宝树,“楚观梦啊,你想不想看看,这宝树下面封印的东西?” —————— 注:1.出自唐李贺《秦王饮酒》 接下来每天不分章节了,但字数是和两章一样的。 第456章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反骨仔 楚观梦十分不理解林渡这在自己家还要东挖西挖的想法,但它选择尊重。 “为什么是这棵树?”楚观梦承认自己现在没有林渡那么强,但也不至于这点敏锐程度都没有,“那里明明是最没有邪魔气的地方。” 林渡笑起来,“对啊,这里是院落中唯一一处感受不到三毒的地方,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方才扶桑帝君过来,帮她加强封印的力量之时,林渡就看出来了,那力量加诸在宝树之上。 楚观梦闻言若有所思,“那你现在开了,不会惊动旁人吗?” 林渡不是那么冒失的人。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开的,但扶桑帝君来了。”林渡握着折扇,“我这个人嘛,别人叫我往东,我就偏要往西。” 扶桑的到来让林渡一下明白了阵眼的中心。 就好像台风眼大多风平浪静,很多镇压为主的阵法阵眼,中心也是最风平浪静的存在。 楚观梦听完服了,受道祖亲自传道教导,三神官和昔日冬神耳提面命地教学,归来仍是反骨仔。 虽然吧,如果林渡不是反骨仔,它也不会跟她做朋友了。 “所以你刚才见到扶桑的时候才故意把扇子背到后面,让我给你赶紧给你造出个镜花水月出来?你?我还以为你是怕扶桑帝君来找你兴师问罪,方便随时逃跑呢。” 楚观梦懒洋洋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下一瞬间,镜面碎裂。 院内景象好似没有什么变化,但扶桑那股炙烈的神力已经消失了。 楚观梦嚼吧嚼吧将加诸在封印上的力量吞下肚,打了个嗝儿,抬手舔了舔爪子,“好辣。” 一只镂刻繁复纹路的沉铁毛笔出现在林渡手中,白发仙人抬手提笔,灌入仙力,各色符文一个个出现在空中,继而天地之间不同规则之力被引入其中。 数十道符文神光熠熠,悬浮在林渡身前。 楚观梦权作壁上观,一点没觉得这一幕在别人看来有多么的恐怖。 一个道君,抬手调用天地规则,符文成阵,须臾之间,即刻成阵,比之元君也不差什么了。 天宫之人,只当林渡的神通是以阵开混沌,却不知林渡抬手成阵,敕令规则之力也在瞬息之间。 最后一符画完,林渡收笔,抬眼之际,符文飞速变幻流转,环绕在宝树周围,仙力从折扇之中释出,阵纹连缀成型,继而飞速自空中没入地面。 刹那之间,林渡感受到了可怖的咆哮之声,邪魔气挣扎向上撕咬,亘古的潮热气息弥散,宝树之上神光瞬息暗淡下来,红绳一瞬间灼烫无比。 “原来是这样。”在这样万钧泥泞的潮热施压中,苍衣仙人语调平静淡漠,“开阳倒是真没说错。” 楚观梦费劲儿地爬上林渡的肩膀,悬空的宝树树根之下,泥泞翻涌,似乎是因为难得接触到了新鲜的仙气,那黑洞洞泥泞深渊不断翻涌着泡泡,但细看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泡泡,而是…… 人面。 如同成百上千无意中掉入泥浆或是沥青人,面容惊恐,恰似地狱变相图,甚至……比地狱变相图更为狰狞可怖,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狰狞邪气,三毒滚滚散逸出来,熏得人脑子昏昏沉沉,分明无声,却又好像有无数人的尖叫和怨怼。 楚观梦有点泛恶心,腹部一阵翻腾,“我好像要吐了。” 它干呕两声,飞速跳下林渡的肩膀,还真的吐了。 “不行,太恶心了。” “有什么恶心的。”林渡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人脸嘛,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是血肉是白骨,都是三块大黑洞,怕什么。” 她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也显得太过无情。 楚观梦转过头,看向了那个站在中心的人,总不能是被三毒影响了? 说话间,一只古怪的魔胎狰狞攀爬而出,明明才挣扎着爬出了肩部以上,就已经比镇压的阵眼白玉树干大了。 林渡却依旧站着不动,恍若被吓住了一般。 狰狞漆黑的邪魔嘶吼一声,俯视着面前的渺小仙人,继而抬起了爪子,却在快要接触到林渡的一瞬间被一道炙烈的神力挡下来。 去而复返的扶桑帝君重新出现在院落之中,并未第一时间责怪,冲天的神力一瞬间燃出比正午炙热的太阳还要恐怖的温度。 神光包裹之中那邪魔一瞬间被烧得扭曲起来,三毒蒸腾,在火光之中,邪魔如同在真正的炼狱受刑,转瞬之间消散了。 被阵法抬起的宝树重新降下,扶桑帝君抬手结印,重新将整个上界的魔气本源封印。 林渡定定看着那个封印的手印,接着恍然回神,“多谢扶桑帝君相救,晚辈鲁莽,觉得这宝树光芒太过刺眼,打扰我休息,想要给它移栽,没想到这下面镇压着此等邪物,一时大意,着了此道,还望帝君赎罪。” 她恍若惊魂未定,脸色惨败,灰眸惶然。 扶桑帝君当即摆手,“无妨,也是没人告诉你这府邸所有的布置最好都不要动的缘故,动则风水改,镇压的阵法就会有错漏,你还年轻,在天界也没呆多久,是他们的不是。” 林渡拱手弓腰,再三道谢。 一道神力托住了她,林渡顺势占了起来,但听得一片刺啦声响,苍青色的宽袖冒了白烟。 这回轮到扶桑道歉了,“抱歉,我不知道你这衣服经不得我这神力,是我的不是。” “如今你既然入了天宫,又是三元府唯一的道君,叫玄女给你做身法衣也使得。”扶桑一面说着,一面就传了个令。 林渡又道了谢,扶桑看她年幼,又好心提醒道,“这里镇压的,乃是数十万年前一陨落的神明,你可知道香火神道?” 林渡点头,“自然知道。” “这就是了。”扶桑生得高大威严,寻常仙人到他面前都跟小鸡崽子一般,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此间的差距,和林渡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躬着身,将这香火神道缓缓道来。 “这堕神,就是最初的香火成神者,虽说愿力成功德,但愿力和功德实则是两样东西,这堕神啊,功德极大,愿力也极强,早前无不信服于她,也曾位列四御,只可惜……” 他顿了顿,“愿力反噬,反伤起身,那些民众的贪婪啊,毁了她。” 扶桑说着十分遗憾,“若无愿力,她神力不足,若有愿力,她必承受那些源源不断的贪嗔痴毒害,我们此前一直不能察觉,等到事情爆发出来的时候,才发觉她已经不能承受,三千世界多发灾害,民生怨怼,叫她成了堕神。” “她啊,只能自封自己于归墟之前,神明尚且如此,更何况她门下所有香火道人,无她那颗圣洁强大的心,被三毒所害,又早身居高位,害了不少仙人和小世界。” “这件事渐渐被天宫旁人发觉,香火神道这才被我们全部清扫干净,按天规处置了。” “原本我们都以为事情平息了,谁知道啊,神明堕落之后,我们才发现,那些天灾中她的信众逗留在人间,没有被冥府收下,被神社泥像和从前愿望达成结成的契约束缚,成了人间怪异的邪魔。” “这些邪魔食人精血魂魄,养成之后不断从四面八方依附向堕神的本体,全部涌入了上界,这就是邪魔的诞生。” “天宫众仙倾巢而出,方才将那些邪魔剿灭,而我们这时候才知道,堕神信徒的灵魂出了点意外,自身也被三毒侵害,不得转入冥界,堕神想要带着那些魂魄一并消解三毒,方才有了这么个封印地。” 扶桑语气之中有说不尽的沧桑与遗憾,和他的徒弟开阳全然不同,“这也是陈年旧事了,现在的小仙官们换了一波又一波,自然是不知道十数万年前那场浩劫了。” 林渡听完,倏然问道,“您说的这些,是十数万年的事,开阳星君岁不过万年,为何说得像是亲身经历呢?” “这倒是另外一桩事了。”扶桑眼眸中闪过一抹悲痛,“许是封印松动的缘故,不到万年前,开阳也就和你一样大的年纪,经历了一次封印松动邪魔溢出之事。” “天宫没有防备,死伤了些人,不过后续都镇压了,这事儿也就是我们斗部的星君知道得多些,毕竟嘛,天界三十三重天,地方还是很广的。” 林渡闻言若有所思,这倒是,三十三重天的极为广阔,天宫各部都相隔甚远,更不提偏远的各个府君领地,连速度极快的危止只怕都要飞上几天。 寒月秘境从前也不过是散乱在三十三重天偏僻地方的一处小世界。 林渡再次道谢,看上去面容乖巧无比,“多谢帝君指教。” 天宫政教分离,圣弟子天的人对天宫之事并不算通晓,斗部也更不在天帝麾下,就连她所在的三元九府,也是听调不听宣的高度自由部门。 要不是扶桑帝君今天跟她说了这事儿,她就是到处翻书籍,也不一定能找到记载。 天宫不比洞明界,天宫和道祖的藏书阁,更不比无上宗的藏书阁什么都有,书籍都是各位被筛选过的珍藏。 林渡还是有点怀念什么都有的书楼的。 林渡一面想着,一面再次婉拒了扶桑帝君邀请搬家的好意,“我喜欢看海。” 这是一个听起来无比孩子气的理由,扶桑帝君也没有强求,再三嘱咐,“以后可不能乱动了,对你自身没有什么好处。” 林渡点头如捣蒜,等人走了之后,方才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沉铁折扇在她手中利落地翻了个花儿,方才被劲瘦修长的手掌一把抓住。 楚观梦彻底看蒙了林渡的变脸,也懒得询问了。 人前乖宝宝,人后反骨仔,林渡也不是头一回了。 “听到了吗?”林渡开口问道。 楚观梦茫然,“啊?” 林渡闭上了眼睛,“强烈的,仇恨和贪婪的声音。” 楚观梦啪得一下,跳起来揍了林渡的膝盖,林渡一定是魔怔了,“你驱个魔吧,求你了。” 它落到地上,转了一圈儿,“我去给你找夏天无。” 林渡俯身,把毛团子拎起来了,转身走回了府邸之内。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楚观梦不解,“奇怪为什么这么心胸豁达宽宏大量怜贫爱幼的帝君能养出开阳那么个铁钉子?” 林渡摇头,一手把毛团子托着,宽袖垂落,沉坠流光。 “当然是奇怪,为什么堂堂一个神君,神力居然还不能控制到不至于灼伤人的地步吗?” 林渡抬脚跨入屋内,眼底沉沉,“我的至寒冰雪之力,对着你们,可从不会随便运用。” 她风轻云淡地振了振袖子,“不急,左右这两天无事,咱们下去玩儿玩儿?” 楚观梦低头,这才发觉,林渡的衣袖毫无损伤,上头似乎,是刚刚蒙上了一层独属于林渡的冰雪之力。 它揉了揉脑子,觉得原始形态的脑子太小,还是变大点好。 但是变大点就要自己走了啊。 楚观梦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没注意到林渡脸上罕见的阴郁和冰冷。 林渡要下冥界,本身是不行的,但林渡有理有据,下去公干,具体的嘛,就是号召一下有没有人自愿过浮生幻境,顺便要查查十万年前的账本。 问就是天宫的人她信得过,可冥府的,信不过。 可怜的判官听了上头的话,吓得本就不多的头发,又薅掉了几根。 这数十万年前的烂账,这位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蹲在门口叹息连天,手底下的阴官们看见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判官大人何事这般愁苦?” “还能为什么!”判官纷纷起身,恨不得现在去抢一碗孟婆汤到时候一问三不知算了,“还不都是那个天宫莫名其妙的灵微道君!才不到两千岁,空降到了三元九府那个冷衙门,想把冷饭炒热,居然要拿我们冥界开刀!” “嚯!”阴官们闻言纷纷瞪大了眼睛,“还有才两千岁的道君呢?我以为道君都要上万岁了。” “年少轻狂嘛,进了天宫估计就想要做出些大事,又不敢拿天宫开刀,嘿,看我们下面人好欺负?” “我看就是个没准儿的愣头青!”判官咬牙切齿,“不到两千岁的道君,能有什么能耐!” 判官话音未落,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就传了进来,“我的确没什么能耐,也就是再来翻翻生死簿,只是这回,大约不必折寿。” 阴官们齐齐闭了嘴巴,站得比刚死的时候还直,腰板硬邦邦的,一个接一个往判官身后躲。 判官吓得脸比自己死了三天的时候还白,脑子也没转过弯儿来,还想着怎么声音怪耳熟的,下意识喊了一声,“灵微道君?” 一道苍青色人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鬼帝神荼陪着,正跨过了一个门槛,向判官府走来。 在阴沉的鬼界,那道人影并不显得突兀,比身着热热烈烈的赤色和白色的鬼帝和阴官们还要融入这里的环境,只是浑身沉稳凛冽的仙气和那衣摆上的华光,还是显出了些不同。 判官都没敢抬头,赶紧弯腰行了礼。 “判官大人,不必多礼,都是熟人。” 那道女声再度响起,判官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儿,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能和天宫里头的道君有什么交集,直起身一看,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林渡???” “诶。”林渡含笑打了个招呼,自己熟门熟路进了屋内,转头跟神荼笑,“你瞧,我说不用带路吧,我记忆力好着呢。” 神荼无奈,“你这样,容易吓到他们。” 判官捂着小心脏,“这是太吓人了,林渡你这,我也没求你苟富贵莫相忘,你怎么发达了还先卖熟人呢。” 林渡看他顺杆子爬上来,大喇喇坐下,“这不是找个借口,不然我怎么下来?” 判官恍然大悟,“那也是哈。” 她坐下了,伸出手,“生死簿。” 判官抽了抽面皮,“您不是说找借口下来玩嘛?” 林渡盯着他,“怎么?不给?还是要先折寿?” “那哪儿能啊,开玩笑,要折寿也不能折你的寿啊。”判官嘿嘿一笑,小跑着送上了账本,“不过,听闻新上任的那位镇野星君,就是洞明界的人吧,好像还是你师父,你找你师父看不就完了?非得下来看干嘛啊?吓得我,头发大把掉。” 林渡接过生死簿,“生死簿虽然是两份,一份在天宫,一份在冥界,但作用还是不一样,你们是做实事的,真的接触的。” 她低头,神识扫过生死簿,“还是你们好啊,死过一次的人,就是实诚。” 扶桑说的话,当然也要验证。 语言这种东西,不管是说出来的还是文字,都有造假的可能。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世界本就充满虚假和粉饰,但和平和稳定是所有人的心愿。 就连林渡本人,行在黑暗中时,也更喜欢光明。 她一面和神荼、判官闲话,一面飞速地回溯之前的生死簿。 神荼发现了林渡的一心二用,抬手捋了捋头发,发上的珠石当啷作响,“你要查十万年前的生死簿干什么?” “好奇。”林渡的神识拓展到了海境之后已经足以强大到快速录入信息还能分心闲聊的程度。 神荼撑着头,想起来了一件事,“我们这里的鬼帝,在位的也不过几万年,十万年,那可真久。” 林渡应了一声,果然发觉了十万年前的大量的空白,和扶桑和开阳所说对上了,那些遭了灾死亡后的信徒,魂魄并没有到达冥府,所以出现了大量空白。 她合上生死簿,风轻云淡地抬眼,看着神荼兴致缺缺的模样,问道,“什么情况下,魂魄能够不入冥府,除了……嗯,和我一样厉害的阵修之外。” 神荼:……你还知道自己挺能耐呗。 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比如邪修炼魂,魂飞魄散,还有什么,魂魄缺的不能再缺,被邪魔啃了什么的。” 林渡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性,就是一个人死后魂魄被信仰缚在了神社内,然后你们冥界抢不过?” 神荼皱起了眉,“你这个想法,很独特,我没遇到过。” “不是啊,”判官下面的阴官开口,“林渡,不是,灵微道君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不是曾经神乎其技一手送鬼入地,把一个精忠阵的阵魂给送下来了吗?” “当时好险道君给那阵送了点阴气,诶不要差点就抢不下来了。” 林渡撑着头,“嗷,对,是这样。” 如果万民印通过愿力双向维系,相当于精忠阵维护那个神庙的阵魂,而那个法术,本就是堕神碎片设下的圈套,也就是来自于堕神…… 林渡一下坐直了,吓得那阴官差点跪下了。 这不是因为翻旧账要生气了吧。 林渡转头看向了神荼,“所以如果没有我的插手,那些魂魄,根本收不回来?” 神荼点头,“是的,而且一个还好,如果大量的,你再有办法,也收不回来。” 林渡了然,那扶桑说得或许都是真的。 而她在那个最初始的神社中看到的景象,就有了解释。 万民印束缚了无数的信徒魂魄,酿成了三毒,但因为上古遗迹有本源之气的天然镇压,所以才还能保留一点点人类的样子。 哪里是三毒酿成了魔胎,是人的魂做胎,将三毒酿得更为强大。 只是因为太久远,封印太久,这些邪魔,终于忘了自己曾经是人,是妖,是信徒,他们成了怨毒凝结成的怪物,吃曾经同类的血肉和灵魂,终于不再是人。 而越强大的邪魔,越有人形,越漂亮、华贵,是不是……也是他们刻在远古记忆里的本能所求。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听得耳畔珠玉碰撞。 “来都来了,不如跟我去个地方?”神荼向她伸出了手。 林渡站起身,却罕见的犹豫了,“她很好吗?” 神荼点头,“很好,也很强,只是终究不是神明。” 林渡摇头笑起来,“不是神明最好。” “行了,别跟天宫那群人一样,老喜欢打哑谜,你走不走。”神荼叉腰看她,亮丽热烈,像是冥府里的一团火。 林渡无奈跟上去,“诶呀,人在天宫漂,哪能不谨慎嘛,天光昭昭,我们上头人的走路都要控制影子的你信不信。” 神荼抱着胳膊,“我们鬼修没影子,不知道。” 第457章 这个灵微道君她真的不是蛊修嘛? 林渡预想过很久再次见到临湍的样子,但临门一脚的时候,却生了胆怯之心。 送鬼入地是林渡单方面不经过人同意的力挽狂澜,就好像一个没听话做事的小孩儿,做完了想到要见家长了,才开始害怕。 林渡后悔一个人下来了,有危止在还能帮忙分担绝大部分火力,但现在就她一个人。 要不……还是把锅都扣在危止头上吧。 林渡想好了,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跟着神荼踏进了那山峦的拐角处。 临湍喜欢桃花,喜欢四季长盛不衰,花开不败,永远繁荣。 可冥界没有这样的东西。 但山谷中似乎已经集齐了冥界能生长的大部分花草,阴气白骨上开出的花,看着和阳间的花不一样,幽幽地,透着无边的静谧。 “这酒不够,你再给我一千年的?”一道熟悉的女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林渡的心脏重新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我真服了,你喝了那么多,到底还有什么忘不掉嘛?我可是孟婆诶!孟婆!你知道什么叫孟婆!”一个小姑娘脆声喊道,“你侮辱了我的职业!” “你不是说自己熬汤之外,酿酒也是一把好手,还号称是千日醉,无梦亦无念,我这不是专门想试试?” “给你的就是千日醉!!”小姑娘气鼓鼓的,“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是对我的最大的侮辱。” “那你就当我特殊点,再给我个千年醉好了。”女声更温和了。 小姑娘叉腰站在一棵黎槐树下,毫不退让,“酒鬼!!!最后一次!下次再给你带酒你还是一股脑喝了还嫌弃劲儿小,我就,我就再也不来了。” 谷中无风,茂盛的黎槐树却微微颤动,继而上头落下来一道身影,重紫色长袍跟着冥府特有的黎槐花跟着飘落下来。 林渡的心脏在这一刻重新落定。 那张熟悉的脸,阔别了一千多年的身影,完整出现在了林渡面前。 临湍转头,看向了谷口的方向,一眼落在了那道不属于鬼界的苍青色人影上。 她站定之后,认真端详了林渡一会儿,然后笑起来,“倒是有了点大人模样了。” 林渡忽然转脸,努力嬉皮笑脸,“我这个年纪在仙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临湍摇头,“我知道你一直可以的,你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林渡还站在原地,恍然如梦,直到临湍走向她,惊起潮湿的地面上停留的冥蝶,它们纷飞盘旋,最后落到了仙人的肩头。 而林渡也落入了那人温凉的怀抱里。 冥河之中时间归于静止,林渡却一直在逆流而上,时间冲刷掉她身上所有外物,但很多时候,洪流冲刷不走很多东西。 人是需要爱的动物,但从来不止于爱情,是长辈的关爱,朋友的友爱。 被爱滋养的小孩最富足,她可以放心去向前成长和求索。 林渡归来之时两手空空,满心缺失,可如今无论走到哪里,就算两袖清风,也总觉得自己富裕至极。 从前林渡以为感情这东西可有可无,这些无损于她的追求和强大,但这些迟来的感情,的确弥足珍贵,珍贵到让她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你一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小孩。” 临湍轻轻拍着她的背,“所以不用觉得害怕,大胆做你觉得对的就好。” 林渡低头,“那万一我判断失误呢。” “不会。”临湍摸着她的头,“当时的正确,和后来的错误,不能一概而论,不是吗?” 林渡想,或许临湍什么都知道。 人站在湍急的江河之前,看着即将被冲毁的大坝,当下做出的决定,或许是正确的。 但时过境迁,洪水决堤之时,前人的举措,就是错的。 “你要学会接受,错了也没关系,一个人的认知不可能是全面的,哪怕是神明。” “做你当时觉得对的,你生性谨慎,做事周全,又最重责任,我信你,这是你当时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哪怕未来是错的,你做好了承担的准备,就足够了。” 以史明鉴,终成来路人。 “您……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吗?”林渡忽然开口。 临湍什么都没解释,用力抱紧了她,良久方才松开,继而看向了林渡的眼睛,“我是你的前人,后来人观前人,前人悔之晚矣,却不当叫后人生怯心。” “我没法忘掉那些景象,那些神社里被困住的魂魄,那些灾害和贪婪罪孽,那些我拼命想要解开束缚,却最终成为了邪魔的魂魄。”临湍看向林渡,声音温和,“我本以为,献祭补全天道,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林渡,我听说,你现在是三元九府的道君,那浮生扇和梦笔,可以判定一个人的功过和得失,不如,也让我进一次吧。” 林渡怔愣许久,“您,要进吗?” “你没办法判定我的功过吗?”临湍看着她。 林渡的心诡异地沉静了下来,这是一个,对她们两个人都好的事。 她从飞升上界之后,发现一切的根源,的确在堕神后土身上,更在万民之恶上,临湍是后土的转世,她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记忆,她也没有做过那些事,所以林渡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开阳说临湍没错,洞明界不该封。 可如今的临湍,是有了全部后土记忆的临湍,即便不再是后土,那些记忆依旧困扰着她。 无论亲疏敌对,林渡都该成为天平,衡量世人功过,降下罪福,是她的责任。 林渡抬手的一瞬间,神荼和孟婆同时看向了这个仙人。 孟婆似乎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神荼拦下,摇了摇头。 “林渡她虽然讲情面,但终究是天官,她手中的先天灵宝,调令的可是天地规则和神力,代行神职,你我不好插手。” 孟婆瞪大眼睛,“你是鬼帝诶,鬼帝不应该比道君还要厉害一层吗?” 神荼认真思索了一下,“真打起来的话,五五开吧。” 孟婆瞪大眼睛,“那林渡听起来可以啊,不过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啊?” “五成她打得我直接输,五成她敕令诸神,我间接输。”神荼说道。 孟婆:……? 那边浮生扇已经宝光大亮,临湍的身影消失不见。 林渡原地坐着,无数冥蝶落在她的周身,她也不去看,只是仰头看着浮生扇和梦笔,体内的仙力和神识源源不断勾画出了临湍的一生。 如果浮生扇判定她是临湍,那此后,当只有一个临湍的鬼修,如果判定她是后土,那就承受她该承受的罪罚。 临湍的一生,很漫长。 漫长到孟婆因为擅离职守被抓包带走了,神荼也觉得无聊,看林渡满身的仙力一点点减少,又不好走,只能在她旁边玩儿九连环。 神荼生得一副不能再聪明的聪明像,玩九连环却总是卡壳。 林渡听够了,拿过去,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 “你这不行,你这样没有趣味性,你懂不懂。”神荼抱怨道,“我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这个劲儿,要不怎么打发时间呢。” 林渡忽然看向了神荼,定定看了她许久,接着笑起来,“你说得对,我给你弄回去。” 神荼又不乐意了,“算了算了,你这样显得我很呆。” 林渡笑笑不说话了,重新抬头,看向浮生扇。 扇面上,写的却是临湍的出身,生于婆娑皇室风雨飘摇之际,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去往了中州,想要找到新的出路,却被皇室除名。 一生正直温厚,斩除妖邪,救助贫苦,管理引导宗门,小功不计其数。 画面却在一瞬间变得浓云遮罩,一片浓云之中,霞光降下。 林渡仰头,看得专注。 以身献祭,使得洞明界的天道彻底回归初始的强大,自此,洞明界停止了衰弱的进程,为大功。 画面却再次被浓云包裹,翻涌成群。 林渡和神荼同时专注了起来。 “你想要后土,我想要临湍,你要不要猜猜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林渡开口问道。 神荼把九连环收起来,当啷作响,“我不跟聪明人打哑谜,我直说,冥界需要后土。” 林渡认真想了想,“太阴是职位,天帝也是,后土为什么不能是?你当然可以要一个后土,如果那个后土,叫临湍呢?” 神荼被绕进去了,“那也可以是临湍。” 随着神荼被绕进去了,林渡也微笑了起来,看着内里雷光闪动,亮得几乎要突破扇面,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也渐渐出现了。 临湍虽为后土真魂转世,可此生大功一桩,小功数千,未有一桩大过,却愿受拷问,明确己身,未继功德,不当受其难,今于幻境破虚妄,立鬼身,成鬼仙。 神荼看着结果,“她最后还是愿意接纳自己从前的身份,选择了以鬼仙的身份重修,而不是变成临湍归入轮回,好像是我赢了,不过,你也没输。” “或许,她的本质,从来没丢过。”林渡认真说道。 临湍,这个真魂的本质,集中了后土被信仰和仰慕的真正本质。 冥界所有人信仰的力量,最终保住的,究竟是从前的后土,还是那些年为了万民凝聚的心,已经很难说了。 临湍从浮生幻境之中走出来,接受了赐福,浑身俨然是鬼仙的气息。 一个人的成长,注定是接纳自己,认识自己,承认错误,却依旧愿意前进的过程。 她看向林渡,虽然满身狼狈,显然是受过了远超过自身境界的神劫,人却笑得释然温润,“好像以后,还得叫你一声道君。” 林渡笑着摇头,收起了浮生扇和梦笔,“您永远是我的师伯。” 她转头看向了神荼,“你要不要也来?” 神荼后退一步,“这个啊,这个,我九连环还没解完,先走一步。” 林渡抱着胳膊,看着神荼落荒而逃,摇了摇头,“说不定还有赐福呢!!你别跑啊!!来一个嘛来一个嘛!” 神荼跑得更快了,一下就没影了。 林渡摇头叹气,握着扇子上天了。 楚观梦觉得林渡心情好像有点微妙,“你看见临湍,还不开心吗?” 林渡点头,把玩着扇子,“开心啊。” 她倏然打开折扇,“但人不能光顾着开心啊。” 今天临湍给她上了最后一课,不要因为害怕久远以后的失败,而放弃了当时正确的行动。 林渡不介意承担之后可能会造成的罪责。 她不要选择性的正义,她要持久永固的秩序,所以那些从前积累下来的暗疮,都该除掉,以免生出更多的霉斑,让秩序腐朽,终于化为乌有。 林渡现在体会到了文福的心情,也正是因为文福的存在,她才时刻警醒,不能仅仅依靠自己的推理,还要更多的证据。 如今前人的脚印已经重新拓下,她也该……沿着那些脚印,去重新思考当年的真相。 林渡打开了浮生扇,神识没入其中,回溯起里临湍的浮生幻境。 一个人永远不会真切的经历另一个人生命中的每一场雪,林渡能做的,只能踏着这些脚印,勉强从其中抓取一点真相。 婆娑国灭的时候,临湍当时真的没有任何发现吗? 林渡记得,无上宗的藏宝楼中,是历代外出历练的前人为后代留下来的。 那个红绳,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了藏宝楼的呢? 林渡在临湍的一生中找到了答案。 那红绳,的确是临湍找到的。 她将红绳放入了宗门的藏宝楼中,没有任何标注,就连凤朝都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甚至以为是灵剑的剑穗。 临湍当时当真不认得那个红绳究竟是什么吗?林渡觉得未必。 若是不知道,就不会放入藏宝阁中。 早在婆娑国灭之时,临湍赶到,在战火之中,看到了那条突然出世的红绳,继而忍着红绳的抗拒和灼烧,耗费当时全部灵力,才将不肯归顺的红绳送入藏宝楼中。 红绳在等一个认可的主人,临湍在等红绳有一个认可的主人。 林渡想,某种程度上,临湍和阴怀天,冥冥之中,共同将她推上了这条路。 本该是对立面,实际上却都在无能为力之际,为后人点亮了一盏灯。 林渡顺着临湍的足迹,看到了她进入冥界之后,解开的尘封记忆。 上古时期,后土治理九州,为五土之神,古神重归规则之后,后土应运自己的子民们在灾难中的呼唤而复生。 终究是众生度化了神明,于是神明反救众生于水火。 直到……三千世界,神明终于目不暇接,有限的神力,无限的祈祷,后土为了方便拯救,将愿力凝结成琉璃珠,送入各个世界进行拯救。 欲望爆发,香火毒深。 后土依附万民印而生,无法销毁万民印,终于无数愿望未成却因万民印而维系的魂魄逗留在神社中,成了“精忠阵的阵魂”一般的存在,在香火缭绕中,成了吃人的邪魔。 于是,地狱变相图,和林渡从前在海底看到的真实的白骨堆拉下神明之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那是临湍想要忘记的,却又无法忘记的最深沉的恐惧。 今日临湍因为林渡的出现而勇敢,林渡也因为临湍的劝告而向前。 林渡缓缓睁开了双眼,用神识扣响了和危止的契约。 危止很快有了回应,“怎么了?” “我怀疑,含有太阴之力的真龙内丹,和红绳,是一起被精准送到婆娑国的。” 那边一时没说话,继而问道,“你给了我一个新的灵感,我不该这样到处寻找,没有方向。” “归墟是所有水的汇聚之地,有数不尽的不同涌流,我或许可以找到洞明界水源的涌流。” 林渡倏然想到了一样东西,“危止,我给你个参照物。” 危止愣了一下,“你飞升还带着故乡水土呢?” 林渡失笑,“怎么会?” 危止还没反应过来,神识被林渡牵引,看到了林渡的心脏。 一颗琉璃心,却有无数道类似于裂缝的纹路,而心脏周围,包裹着淡淡的光芒,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机,于是心脏跳动,血液涌流。 “我的心脏,是用深海真灵修复的,洞明界的深海真灵,你能感受到吗?” 危止愣了很久,久到林渡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连契约都被屏蔽的时候,他才开口,“嗯,能。” 他忽然玩笑道,“原来你才是我的明灯。” 林渡啧了一声,“人嘛,当然是谁有空,谁帮忙照亮了,一条路上的人,总不能都摸黑一起走。” “林渡,来看看未来我们的归处吧。”他说完,拉着林渡的神识,连接了他的五感。 那是无尽深沉的海域,甚至有些看不出来是海,因为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生命,也没有任何东西,无尽的水,让整个空间都显得虚无。 “大概有点冷。”林渡评价道。 “你从不怕冷。”危止甩了甩尾巴,奋力向前,带出些涌流的弧度和丝丝缕缕的银光。 “这样好看多了。”林渡看着那鲛纱一般流光的水波,“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此道同归。”银龙急速前行,透过无尽的海域,寻找故土的涌流。 “不算辜负。”林渡淡笑起来。 成长的最后一步,是坦然接受很久的未来会到达的死亡。 死亡没有意义,但死亡的终点,是生命努力活着的意义之一。 “我怀疑,阴怀天的死亡,不是因为后土,而是因为那场万年前的邪魔动乱。” “因为开阳说过,天宫害怕临湍的飞升,会重新接纳魔气本源里头蕴藏的强大力量,但我那天打开封印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邪魔气,没有太多的规则之力了。” “你说,洞明界有了所谓凝结的堕神碎片,为什么,天界不会有逃生的堕神碎片?” 危止想了想,“你的想法很大胆,但这是最有可能导致阴怀天死亡的原因。” “既然这样,它就隐藏在天界之中,你要小心。” 林渡笑起来,“放心,我可是道祖的亲传啊。” “对着珍贵之物,再小心谨慎万无一失,也会反复担忧的,你的强大,不影响我的担心,这是我的忧患而已。” 林渡刚要说什么,听得一个小童子骑着一团仙力捏造的祥云飞速赶来,一面高喊,“道君!道君!灵微道君!” 她起身,挥开自己设下的防御禁制,出了府邸,发现是三元府新领来的童子,“怎么了?” “道君!有新人飞升了,这个新人好像也很厉害,玄英仙君让我赶紧来喊您,让您去抢呢!” 林渡闻言笑道,“我好像记得,当初仙官们可是答应过我,有新人来,先给我的,怎么还要我亲自去抢。” 小童子年纪不大,道理倒是很明白,“您不去,他们就一定会说,诶呀,您没来,以为您不要,诶,就忘啦!” 林渡笑着塞给他一把玉币,带着楚观梦下了圣弟子天。 还没落定到那接引的府邸,就听得一声掷地有声的高喊,“我就图个逍遥,你们也不能强逼一个逍遥道人领差事吧!宴会上拉琴也不行!年例五十万包分配住处也不行,我不当……” 林渡还没进入那殿中,外头的门官早行了礼,“灵微道君!” 殿内的仙人瞬间寂静一片,元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上头记录的仙官都丢了笔,起身相迎。 元烨想着,难不成大师兄上来几百年就混得出人头地倒比什么斗部和雷部的星君还厉害了? 继而他听到熟悉又让人害怕的的声音,“诶呀,好巧,开阳星君,你也在啊,斗部人那么多,还不够?你们可是答应我了,我们三元九府缺人,让我先挑,怎么先挑上了?” 元烨猛然回头,对上了林渡似笑非笑的脸。 这该死的熟悉的睥睨一切的眼神,不是小师叔又是谁! 那一帮星君一面行礼一面假笑,“还以为道君下去公干还没回来呢。” 林渡却不接话了,看向了元烨,“我们三元九府来吗?” 元烨干脆利落地点头,“好嘞!” 这个时候他多犹豫一息就是对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的不尊重。 林渡笑着看向那几个星官,“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诸位,告辞。” 几个星官呆愣楞地对视片刻,“不是……她还没说待遇呢!这就跟着走了?啊?” “他不是逍遥道人?不是多少年例都不干?上司多么和蔼,活儿多么少都不干?” “三元九府和灵微道君都不是个好地方啊?拿什么跟我们比啊?啊???就这???” “不是这个灵微道君她真的不是蛊修嘛?” 第458章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灵微道君好像只是短暂地在天宫支棱了一下,就又沉寂了下去,三元九府依旧门庭冷落。 不过,内里倒是一点儿没冷落。 听着里头嗑瓜子的声音,开阳忍无可忍,“不是你们有完没完!!!没看见人家在打扫嘛!!” 元烨和倪瑾萱同时瞪大了眼睛,把手上瓜子放下了,惊慌失措地跳到了林渡后面,“道君!!!他吼我们!!” 开阳:…… 他撂下打扫的工具,“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做出这等被欺负的样子给谁看啊!” 林渡闲闲啃着仙桃,啃得脆响,“给我看啊。” 开阳狠狠转头,受不了这帮人一点。 三年也没剩多少天了,他忍!!! “扫不干净的话就要再加三年哦。”林渡拖长了声音提醒道。 开阳忍不下去了,直起身子,“不是我说你有……” 他的目光落在林渡提起的笔上,沉默片刻,低下头,他还能忍。 三年之后又三年,斗部只怕都要不认他这个星君了。 元烨笑嘻嘻掏出新研究出来的木质榫卯玩具,“来来来,我们来整点好玩的。” 砰!!!一声爆炸声响起,草药的味道在三元九府内弥散开来,跟着还有不少灰飞。 开阳撂下扫帚,一张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灵微道君,你招得这些人,一个专管拆房,一个专管造房子?” 这三元九府就没一个正常人呗? 夏天无走出来,月白的裙子上布满了不均匀的黑灰,“这个丹药引入了玄雷和师叔你打入的符印之后有点冲突,我再调试调试。” 林渡回头,出言安慰,“无妨,一个新丹方都要试错的。” 夏天无笑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下一次的配方了!” 开阳彻底绝望了,他宁愿被雷劈!都不要在三元九府干活了! 他一路跑回去找帝君,“帝君!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能不能不去了。” 帝君看着一身狼狈的开阳,神色威严,“满三年,自然不用去了。” 开阳无望了,“那我也不能天天去啊,这等事儿本来就不是童子做的。” 帝君想了想,“那你去扫她在圣弟子天的府邸?” 开阳闻言皱着眉头,“不去,那等污秽之地,不想去。” “那就好好扫洒,直到三年之期结束为止。”扶桑帝君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性子太急,压了你这么多年,你总是在遇事的时候暴露你的缺点,这样不好,之所以把你安排过去,也是让你好好磨一磨性子,并不是惩罚,是历练。” “你看,灵微那孩子,年纪才多大,做事就那般有章法,滴水不漏,你得好好学学。” 开阳起先还在认真听着教诲,消了气,听到后面一句,气笑了,“她?有章法?滴水不漏?” 林渡那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章法的人! “那三元九府都被她的人造成什么样子了!吃喝玩乐炸炉子,没一个能打的!” 扶桑帝君闻言微微蹙眉,“你当真看不到林渡一点好?她当真只是在吃喝玩乐?” 开阳斩钉截铁,“昂!” 扶桑摇头,神色无奈,像是恨铁不成钢,“再扫三年,你这心性,还该再磨一磨。” 开阳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扶桑帝君挥手下了调令。 他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林渡倒是真的在吃喝玩乐,主要天帝有意无视,林渡到现在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也不能强行征召人进入浮生幻境之中判定功过。 归墟太大,三年内,危止一直在寻找,也还没有找到洞明界的涌流。 林渡也只有暂且按兵不动,主打一个群众路线,放玄英出去闲逛,自己也在天宫里溜达,时不时去督财府拜一拜财神爷。 别的部混没混熟林渡不敢保证,但督财府她是混得熟熟的。 中大元帅一看林渡溜达进来就忍不住笑,“今儿又从别的府的仙女手里顺了什么?” “仙桃,玄女姐姐给的。”林渡掏出一盘仙桃。 “你这到处溜达到处玩,这么悠闲?”中大元帅笑着看着那桌上的水灵灵的仙桃,“才从西王母那过来,就来我们督财府?” “没有,我跟别人都是假玩,和您们才是真玩。”林渡虔诚地上供,“您保佑保佑我嘛。” 她说着塞给那几个招财童子一把糖,目光无比虔诚,“姻缘殿我三过而不入,督财府我都赖着不走。” 中大元帅指了指她,“你这负责监察的道君怎么还分亲疏远近呢?” 林渡摊开手,“诶,不要这么说,咱们是私底下关系好,公干归公干。” 她上完供,打好关系之后,这才施施然走了。 等林渡走出了府中,中大元帅方才拿起那个桃子,“……这个桃子我今年好像还没吃过,她为什么顺手就是一盘儿?” “……这小骗子,就仗着这张脸到处蹭吃蹭喝蹭财运了。”另一个真君也去摸桃子,被元帅打了下手,“这仙桃是脆桃,你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还是给我吧。” 真君:……? 中大元帅悠闲地啃完了桃子,忽然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招财童子没明白,“您可惜什么?桃子不够吃吗?” 中大元帅摇头,“不,可惜灵微道君了。” “之后她大约没这样的好日子和好人缘咯。” 真君跟着摇头,“别说人缘了,若真走上那条路,性命难保。” 中大元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真君悄悄摸了一个桃子。 “那孩子年纪还小吧,天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中大元帅回头,真君迅速拢了拢袖子,煞有介事地摇头,“啊,天帝,这个,天帝,难说啊。” 确实难说,若是判定功过,最快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从天帝开刀。 世上若真有问心无愧之人,也会害怕把自己过去走过的路全权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和命簿还不一样,林渡手上握着的,是大家的软肋。 林渡所在的位置,要不是她道祖亲传的身份撑着,只怕早就被一人一个绊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其生平,杀人莫过于诛心啊……” 镇野星君司的不过是命数的起点和终点,灵微道君判得可是那中间漫长的过程…… 林渡能在这时候到处晃悠,没人敢正面交恶,任由她来去,甚至多有讨好,大约也是怕这位将来突然清算吧。 中大元帅想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功利也好,真心也罢,但愿那灵微也去长生殿求一求平安才好。” 他手下意识往果盘探去,发觉盘子空了,他转头怒目而视,“我仙桃呢!” 灵微道君显然没有去求平安。 先是走道的时候坍缩的小世界核心差点砸到了她的脚前面,然后是飞上圣弟子天的时候偶遇了时空缝隙,差点被吸进去。 再是从玉京山听讲回来之后,家成了一片废墟。 林渡握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突兀出现的凶兽,“你是谁家的坐骑啊?” 声音太和蔼了,甚至听起来像个不会生气的圣人。 狰狞的凶兽甚至下意识乖巧回答了,“我不是谁家的,我就是封印破了跑出来的。” 林渡点头,笑得更和蔼了,“好得很。” 下一瞬间,一个拳头砸上了凶兽的脑门。 那凶兽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文弱的仙官是怎么出手的,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强横的冰雪之力带着朔风,直接将它整只兽顶着脑壳掀飞了出去。 整个圣弟子天还算广大,可当天都听到了一声震动和凶兽撕心裂肺的喊叫。 “救命啊!!!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封印破了之后有只小雀儿路过我面前,我就是想抓个雀儿,谁知道就进了道君你的府邸啊!” 昔日上古凶兽被揍的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却始终跑不掉。 “拆了我的防御阵,也算你有点本事。”林渡淡然地拎着被符文束缚着的凶兽往司危府走,“要是你赔不了我的府邸,那我就剁了你,卖个好价钱,重新给我建个府邸。” 凶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是,道君,道君饶命,还能商量啊,真的。” 林渡冷笑了一声,将小山般的凶兽拎进了司危府。 “你们司危府的封印,是否没有定时检修?要不这凶兽,怎么一下子就突破了封印,一路从二十八重天的山中,跑到圣弟子天?” 她来势汹汹,让原本已经准备好应付的司危府中天官都有些赧然。 司法真君急忙赶来,连连表示会彻查并作出赔偿,重新将凶兽封印。 等说了一葫芦的好话,再抬头看着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凶兽,真君卡了壳。 他刚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赔偿损失和医药费,看起来是不需要赔偿医药费了。 “灵微道君,这是你,亲自打的?”真君小心翼翼问道。 “啊,对,不然呢?”林渡闲闲看向了真君,“灵微虽然区区一届文官,总不能毫无自保之力,毕竟要是等司危部三十六属官来救我,只怕我也成了被凶兽撕碎的木头。” 凶兽呜呜咽咽,但说不出话。 真君听得更加汗颜,唯唯应诺。 不到三日,整个天宫都知道了灵微道君一届文官痛揍破了封印的上古凶兽的事迹。 于是林渡的日子又平静了下来。 三元九府内,林渡垂眸听着元烨的念叨。 “这不很明显嘛,这就是欺负人嘛!” 元烨念叨着,“凶兽封印在二十八重天下的山中,跑到圣弟子天可要好久,那什么麻雀儿更是扯淡,这查了一个月了都没查出来封印是怎么破的,他们又为什么没收到封印破除的消息。” 林渡始终懒散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小师叔!你真的不打算查出来究竟是谁故意放凶兽冲你下黑手?”倪瑾萱看向岁月静好的人。 “这个嘛,”林渡摩挲着手中的浮生扇,唇角带了点笑,“不急。” 元烨一拍巴掌,“小师叔,你这钓鱼呢?” 林渡点头,“对啊,我钓鱼呢,他们给不出一个交代,才是好事,等着吧,马上就有活儿干了。” 倪瑾萱和元烨长长哦了一声,“我懂了。” 原来小师叔在这儿等着呢。 林渡说着直起身,打算去写个求见书,“诶呀,晏青怎么还没来,没人帮忙写文书,不方便。” 元烨想了想,“快了,他这个嘛,你知道的,打小就爱较真,卯了劲儿想要追上什么人,一定会追上来的。” 求见的折子递上去之后,林渡就得到了天帝的召见。 天帝一见面就笑呵呵地开口,“好孩子,在天宫待得还好吗?可有人难为你。” 三年而已,三年在天界的确算不了什么。 林渡刚要开口,天帝忽然问道,“你会下棋吗?” 林渡点头,“略背了一点棋谱,我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人。” 天帝笑着摇头,“那就来一盘。” 林渡依言坐下,猜完棋,随后率先落子。 一殿寂静,只有落子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帝方才开口,“你倒是耐得住性子,这次司危府做得确实不像话,府邸已经重新造好,我也会下令让他们整改。” 林渡看着棋盘,“我记得,司危府在北方,离您的玉清宫很远。” 天帝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这灵微,不光棋路让他猜不到下一个的规律,说话也让他摸不清究竟目的是什么。 “是啊,看来你在天宫这么多年,已经彻底摸清了各地嘛。”天帝笑起来。 “所以,听调不听宣,总容易出疏漏。”林渡追着天帝落下一子,“既然他们查不出来封印究竟怎么破的,那就查查究竟是谁玩忽职守了,这一路凶兽但凡换一处地方作恶,死伤就不知道多少了,您说呢?” 天帝说不好,也下不准。 他捏着一颗棋子,左右晃了一下,还是没想好下哪里。 “我觉得,凡事还是要徐徐图之,毕竟……” “毕竟司危府三十六属官之下还有千百悍将统领数万天兵,您怕军心不稳。” 林渡不动声色点了一下棋盘,天帝看着那手指的落点,顿了顿,终于将棋子落了下去。 “但事出有因,”林渡缓缓开口,“检察是我三元九府的职责,浮生扇和梦笔在我灵微道君的手中,于您何干呢?毕竟,受害的是我,计较的是我,探查的是我……” 她看着眼前的棋盘,已经走到了僵持的稳定局面,林渡落下一子。 黑子被吞吃大片。 林渡再度抬眼,“烦请您,届时前去调和我们两府私底下的矛盾,毕竟您才是天宫最高掌权者,我们三元九府自然会听您的,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 天帝又落下一子,站起了身,“年轻人,就是闯劲儿足。” 林渡笑起来,“小动作,小格局,不如您稳定大局的一手,来得妙。” 天帝摆摆手,“莫要闹得太难看。” 林渡这才起身,行礼之后退去。 小童子又急急忙忙来了,“道君道君!元逍仙君让我来和您说,说,您的文书仙官到了。” 林渡笑起来,“好得很。” 半月之后,三元九府的灵微道君带着全府的仙官再度亲临司危府,扬言要送件法宝。 司法真君件出来的时候,林渡已经演示完了,“这一套东西啊,叫监控系统,是我们三元九府苍晏仙官进府之后加班加点炼制出来的。” “就算值守的天兵玩忽职守,也可及时在总部查看情况,还能回放,就是需要大量的记忆贝母,不过这对司危府也不算是什么大花销,您说呢?” 林渡笑盈盈看向了真君,“如何?是好东西吗?” 司法真君没法说这东西不好,这东西确实好,就是由林渡来送,就带了些讽刺意味。 但紧接着林渡一句话,司法真君觉得送东西还是挺好的。 “虽然这东西送到了,只是之前失职之事是怎么也查不出来的,不如请府中仙官们,都进我浮生扇一回吧,功过罪福,自有定论。” 林渡笑眯眯地坐下了,手中的浮生扇寒光凛凛,扇顶指针般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司法真君身上,“那就,由您先开始?想必司法真君镇压无数凶兽和恶人,定然会降下福祉,说不定您的修为,就更上一层了呢,这对天宫和司危府,也是件好事啊。” “毕竟,听说最初真君封印那凶兽的时候,很是缠斗了一番,自己也负了伤,福祉还能彻底清除陈旧伤痛。”林渡笑起来,倏然打开了浮生扇,提笔写下了司法真君的名字,“您请?” 司法真君闻言有些愠怒,“你我修为随不同,可论天宫职位都是同级,何故如此刁难!就因为凶兽出逃,毁了你的府邸,就挟私报复嘛?我们没有修复你的府邸吗?” 林渡甚至没站起来,晏青元烨瑾萱天无四人就挡在了她身前,想要开口,却被林渡截住了话头。 “因为本君给了您司危府三个月的时间,让你查出那凶兽破封伤人一案的罪魁祸首,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你们应对不及时,或者故意放纵才让凶兽一路跑上圣弟子天,可你们却迟迟查不到罪魁祸首,既然如此,本君只好亲自来了。” 林渡挥出浮生扇,“本君从未怀疑过司法真君,可论情论理,都该是您先走这一遭,不然我也不能随便抓一个小兵进去,这对弱者不公,唯有强者以身作则。” 她的扇子擦过身前四人的间隙,落到司法真君面前,扇面如镜,“若真君不愿意,本君自然也不会强按头。” 林渡的声音灌入了仙力,传入了整个府内仙官的耳中,听起来并不算威胁,甚至有些过于懒散,却没人怀疑那声音主人的威严。 “这扇子从来都伤不了好人,反倒冥界有好人经过之后历练成仙,我这身前四个仙官,经历了浮生幻境之后也都实力大涨,我是来降福的,可你们是却视我为瘟神,避之不及,究竟为何呢?” “若你们自己都不敢面对自己从前走来的路,那这一生何其可怜,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 林渡说到最后一句,轻轻笑起来,无端怜悯。 她抬眼,轻轻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瑾萱和天无,“那么,真君,你给我的答案呢?” 司法真君咬着牙,“我进!!” 林渡满意地笑了。 她抬手,隔空向扇中灌入仙力,神识落入梦笔之中。 倪瑾萱转头开始寻摸补充仙力和神识的吃的,夏天无掏出了丹药,随时准备着,元烨掏出了奚琴,晏青开始埋头起草记录的文书。 林渡垂眸,盘算着这一盘,这一盘,算不算作打草惊蛇。 她承认她冒进了些,但这三年来突然陆续遇到的危机,终于能有个看起来不那么像意外的意外。 危止那边一直没有找到阴怀天的临死前留下的传承,她却不能再等太久了。 墨麟那边摸清楚的神霄府积压的旧年案例中,能看出邪魔潜藏的活动痕迹,尽管做了伪装,大多看起来只是凶兽和妖邪作祟引发的案件,细究起来,却未必只是妖邪和凶兽,很有可能是邪魔。 仙界散仙不少,只是散着的宗门成不了大气候,不过是聚集的落脚地,无上宗算活得最好的一个宗门。 凤朝、苍离、姜良三个师姐师兄帮忙暗中询问调查了历年偏远散修容易遇上的危险,也露出了些端倪。 仙界太大了,散修和零散的偏远洞府、小世界也太多了,邪魔就算作案也很难被发现,只要小心,甚至可以永远不被发现。 盛宴也说,其实有些散仙也怀疑还有邪魔存在。 阴怀天当初狼狈到寒月小世界,不也是满身邪魔气吗? 她是天将,能打赢她的屈指可数,至少不会是散仙,比她修为高的还不在编甚至没有挂名的也不可能。 散仙林渡不能一一找寻,但天宫中的仙官,她必须揪出来,全部清扫。 林渡从沉思中抽身,分心看到了那句“星君发来传音,却拒未出兵,大过一桩”,微微挑眉。 那是……阴怀天还在的时候? 扇中火光耀眼,林渡收回视线,等到天黑,这真君方才出来,有过已罚,有功也当降福。 福祉降下,司法真君神色依旧肃穆僵硬,甚至没怎么和林渡说话,转身就走了。 林渡若有所思,看来这个不是。 “下一个。”元烨高声吆喝。 林渡查了整整半个月,最后还真找出了玩忽职守属官,因醉忘事,所以没去照看那个凶兽的封印。 等找出来这个罪魁祸首,天帝身边的天师几乎是立时赶到,来调和两部的关系了。 这场清扫就此中断。 林渡没能查到一个有邪魔气存在的,但也知道见好就收,带着人离开了。 谁知监察结束的第二日,那被查出来落罪的属官就出事了。 天将到三元九府门口的时候,里头晏青正在给林渡看要记入档案的功过簿。 “灵微道君,你可知道,那天罪属官死了,且是内伤。”火德星君踏入府衙之内,“我们初步怀疑,道君您有一定的嫌疑。” 晏青猛然站了起来,“不是?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这不是纯诬蔑吗?!” 林渡心中落定,果然。 幕后之人,要出手定然直接针对上她判定功过的公平性。 “证据?当然有,证据就是那属官在死前没有和任何人有过纠纷,除了进入浮生幻境评判功过,可出来之后,就五内俱焚,死了。” “我们怀疑,灵微道君手中的浮生扇,被做了手脚,有失公允。” 火德星君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君,有什么要辩驳的,就随我去一趟吧。” “不是,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晏青愤然拍案,“你们这是妄断!” “兹事体大,这事儿且由天帝亲自定夺,是不是妄断,到时候就知道了。”火德星君提着剑,虎视眈眈。 林渡闻言从容起身,淡然道,“走了。” 晏青张了张嘴,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知道说什么。 督财府,中大元帅听到了这事,想了想,招来招财童子,“去,上圣地天找元灵去,不,直接找道祖去,看见道祖的仙鹤,就直接扒着不松手,道祖就一定会出来了。” 招财童子听着常常给它糖的灵微道君有难,一溜烟就跑了,嘴里念叨着,“抓仙鹤,抓仙鹤。” 第459章 做师父的别太双标了 玉清宫人这回里里外外都是天兵和仙官,却都神色各异。 火德星君人高马大地跟在灵微道君身侧,本该是押解,却因为当事人十分配合,所以显得那清瘦文官格外自在,镇定得像是领兵而来的人。 苍青色的衣摆划过金殿的玉阶,云雾蒸腾之间,那张三年来早已让天宫熟悉的脸上,神色依旧是每日的那副样子,笑得淡薄,眉眼沉凝,手中的沉铁折扇压着银灰腰封,一时说不清楚是那上头的流纹还是折扇泛着冷光。 偶尔玉京山独有的玉佩随着人拾阶的动作撞上铁扇,发出一声碎玉之响,比那身天兵甲胄碰撞沉闷的声响更显得剔透纯粹。 这样的仙官,如果忽略那宽袖之下的缚仙索的话,任谁看都不会觉得她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的人。 林渡一路进了玉清宫之内,行了礼,站在殿中,等着审判。 天帝看见她这镇定自若的样子,就知道今日有的头疼了。 平心而论,林渡这样的聪明人就算要杀一个人,也不会做得这般粗糙。 只可惜,到底年轻气盛,惹急了人,一头扎进了那个陷阱里。 “灵微,你可知罪?”天帝说完,轻轻假咳了一声。 若是林渡认了,他也能保她个失手之罪。 若是不认,那后头可真有的搞了。 满殿虎视眈眈中,林渡执扇拱手,“灵微有罪。” 天帝见林渡接了自己暗示的话茬,心里一松。 可惜松早了。 “灵微罪一,没有事先公开浮生扇评判功过降下罪福的原理和规则,也没有讲清楚,不是我选择了先天灵宝,而是先天灵宝选择了我,我是执行者,而非判定者,真正降下罪福的,是世界规则,真正三十六重天上的世界本源。” “浮生幻境的规则,就是整个三界的规则,如今灵微让世界规则被审判和质疑,是灵微之罪。” 满殿寂静无声,只有林渡的声音在金殿内流淌。 一司危部属官开口质问道,“那也不能证明你这个执行者没有在创造幻境的时候做手脚,若是你拟化幻境的时候,故意偷天换日,篡改了呢?” 林渡抬眼,并未回复,“灵微罪二,没有经验,所以没有历来功过对应罪福大小的记载,让诸位受判定之人心生怀疑,总觉得自己罚得重了,旁人罚得轻了,我的福少了,旁人的多了,便认为评判者有失偏颇。” “灵微罪三,虽为道祖亲传,却一心钻研旁的,没学到道祖改换天地,随意动摇世界规则,控制规则幻境的能力,有辱师门。” 接连三段话下来,一殿人心浮动。 这三罪,又有哪个真的是罪呢? 看似在陈述自己的罪过,实则每一个都是旁人之故。 分明那人声音是沉稳清正的,但每一个字儿都透着讥讽,如同钢刀,反射出过于凛冽的寒意,叫人不敢直视。 “此身虽正,若外物以为此身倾斜,要么是我的罪过,要么,是太阳的罪过,让众人看了我的影子,就觉得我这人也是歪斜的。” “天日昭昭,乾坤郎朗,连我这个第一个进入浮生扇的人也不能验证自身的清白,依旧觉得我有不正杀人之罪,那三官大帝和三元九府,也都会因此蒙羞,所以……” 林渡倏然开扇,“请诸位,与我一同看回放吧?天帝,请。” 她不等众人反应,就将扇子扔给了天帝,天帝下意识用神力接住,激发的一瞬间,一道凛冽的风卷就将众人裹挟进了幻境。 众人在幻境中面面相觑,天帝忍不住问道,“灵微,你这是。” “诸位大约有所不知,浮生扇会记下每个人经历过的幻境,当然,或许你们也知道,只是不敢想而已。” 谁想将过往暴露公开社死呢? “这里就是他最开始的诞生地,诸位可以看到,诶,他从小勤勉,家世不凡,乐于助人,好强善战。” “这里,诶,他飞升啦,从天兵做起,一路升职到属官,也因为喝酒多次误事。” 林渡淡然带着众人走,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各位,前方就是他醉酒误事的时间点,也是他受天罚的地方。” 但见火光炙烈,林渡随手扔了根木头进去,“这是我路上随手捡的灵桑短枝,友情提醒,这是情景复现,只是没有了那个人,但阵法纹丝不动,早在火德星君来请我的时候,我就没动过了,手上的缚仙索你们也看见了,没有仙力可以用,神识可做不到改变阵法内某处的能量大小。” 木头进去之后,表皮过了许久才慢慢焦黑。 等到火焰完全烧光了,那木头也没只是被烧掉了表皮,熏黑了部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刚想说什么,林渡抬手,“对对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人要说,虽然这个浮生幻境我没有做手脚,但反正是先天灵宝在我手上,万一是我在他进去前后在外做了什么手脚呢。” “或者是我回去之后就改掉了幻境的东西呢,诶,这就要看另一个回放了。” 林渡说着,看了一眼天帝。 天帝:…… 他沉默地配合,带着众人出了幻境,谁让林渡现在被束缚了仙力呢。 “禀天帝,三元九府仙官苍晏与元逍求见,说是,前来送,母带?哦不对,贝母带。” 天帝无奈,灵微这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呗,“传传传。” 晏青抬手,“此为当日全部进入浮生幻境评判功过之人的卷宗。” 元烨拎着一串记忆贝母,“此为当日刚开始查验到我们一府人离去的全部影像以及本府内的全部影像,沿途亦有记录。” 林渡又看了一眼天帝。 天帝认命,“让十二相师都来查看,看当日有无任何不妥。” 天帝直属的十二相师还没看完所有存储影像的记忆贝母,一只仙鹤就进入了玉清宫内。 仙鹤飞得略有些沉重,盖因身上还死死趴着个招财童子,连翅膀都难以施展齐全,所以来得有些晚了。 仙鹤转头寻找那童子口中受了大冤屈的灵微道君。 好得很。 当事人正懒洋洋坐在旁边,那前面的金案上还摆着上贡给天帝的各样仙果和点心,林渡吃一个摸一个放进衣袖里,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反正安逸得很。 仙鹤已经想好了出去的时候怎么叨这小童子的屁股了。 谁知仙鹤后头还跟着一个扶桑帝君,他进来,率先开口道,“我听说司危府出事了,前来一看,其实想要验证灵微是否改换了天道规则,只要用神镜一观便知,若有违乱天机之举,八观镜自然能窥得。” 几乎是一瞬间,林渡抬眸,看向了扶桑帝君。 扶桑帝君看向了林渡,温和笑道,“孩子莫怕,我知道你没做,只是这事儿来的蹊跷,不得不自证。” 天帝对着道祖的仙鹤还是很尊重的,并未先答允扶桑,“鹤道人,不知道祖有何吩咐。” “道祖有言,灵微生得琉璃心,是多年间唯一一个转修道统还能飞升的人,若生暗心,行坏事,琉璃自然蒙尘,蒙尘则修行止,想要验证,一探便知。” 林渡倏然抬眼,天帝也跟着愣了一下,“琉璃心啊,琉璃心好啊。” “你这孩子,你早说,那不就都结了。”他转头看向了林渡,“世上古往今来修成琉璃心者能有几个,这都不必再验了。” 林渡淡淡将目光移到了天帝身上,“没人跟我说琉璃心还有这好处啊,万一说了,他们还要我掏心呢?我还得自己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看?” 天帝:……也不用说得那么血淋淋的。 他温声道,“火德,解开她的缚仙索,那司危府属官的死亡不关灵微的事。” 缚仙索解开的一瞬间,仙鹤招来一道清气。 不过瞬息之间,就没入了林渡的体内。 林渡站起来,向鹤道人行礼道了谢,转头看向扶桑帝君,“多谢帝君仗义出手。” 她的银色瞳仁倒映着暖色的神光,“帝君的八观镜,想来也极少拿出来?却为了灵微拿出来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元烨敏锐地察觉到,林渡这会儿每一个字都像是沁了朔风一般,怎么听咬字都带了无尽的讥讽和威胁。 这不对劲。 他看向了那个帝君,以他们这种小仙官的地位,根本见不到什么帝君和四御。 小师叔上来这一千多年,居然都能和一个帝君争锋相对了? 还得是小师叔啊! 十二相师此刻也开了口,“回禀天帝,未曾发觉灵微道君做过任何手脚,尤其从司危府出去之后,就一直在……吃和看仙官写账本,没看见动用仙力的痕迹。” 那话里的意思,就差指着林渡说懒散了。 天帝笑眯眯的,“原来是一场错怪,火德,你给人家灵微赔个礼,再查查,灵微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林渡站在殿内,“且慢。” 现在,就轮到她了。 “天帝觉得,这监控法器还好用吗?” 天帝愣了一下,“还……还挺好的?” “灵微以为,应当全天宫推广,至少在各府门前、关键场地中,各府自备一份,天帝您随时可调取,若布置好,此后冤假错案,也少了许多,您觉得呢?” 天帝闻言敛眸,“这法器,只可记录,不可修改?” “自然。”林渡笑起来,“即便被摧毁,还能记录下最后一幕哦,最终的母带,灵微觉得,都交给天帝直属的泰玄省储存,比较好。” 天帝点头,“既如此,我觉得很好,各府自愿吧,我们玉清宫和泰玄省反正是要的,不过这东西的制作?” “我们两位仙官做了很多哦。”林渡笑起来,“反正天帝会拨公款的,对吧?” 林渡一瞬间感受到了有些激烈的情绪,抬起眼,扫视了一圈,最后重新落到天帝身上。 “灵微道君,你这,搞这么大动作,大家会不适应吧。”一星君终于开口。 “当公平秩序被随意质疑,做手脚、有偏私,成为常态,您不觉得这就是根本上出问题了吗?” “就好像根深蒂固的树看似枝繁叶茂,其实内里根系早就满是漆黑的蛀洞,再不重新翻土除虫,更新更肥沃的土壤,树终于会被蛀空,外表依旧华丽,却在狂风之下一吹就倒。” 林渡转头,看向扶桑帝君,“您说对吗?” 扶桑帝君微微颔首,“我认同。” 林渡跟着点头致意,“我不希望每一次的事都不了了之,火德星君若是查不了,本君的浮生扇,亦可以一个一个排查,三元九府,欢迎各位前来领取赐福。” 天帝轻轻咳嗽了一声,“灵微啊,今日你受苦了,回去早点歇着吧。” 林渡含笑应声,招呼晏青和元烨,“灵微先告辞。” 扶桑和鹤道人先走,紧接着就是身为道君的林渡。 晏青和元烨跟着林渡,在一片星官之前踏出了玉清宫。 在外围观的众仙见林渡一身清白的进去,一身清白的出来,就知道林渡没有嫌疑,各自等着随机抓一个出来的相熟仙官询问内里发生的东西。 金殿内,只剩下了天帝和几个相师。 “你们看,灵微这一次,是不是故意的?” 几个相师不解,“故意什么?故意布置好监控?但那个,对天帝管理的确有利。” 天帝摇头,“故意走进这个陷阱的。” 他就说为什么一直都能坐得住的灵微,偏偏等到这个凶兽破除封印就一下子坐不住了。 他分明记得,灵微的性子,很是耐得住。 这一次太急了,像是一下子就甩出了所有的招,带着不顾一切的架势。 明明动作越多,越容易被人找茬钻空子出问题。 林渡像是故意借这个机会,放出浮生幻境的一切关键信息,顺带铺上一个监管全天宫的预告。 天帝见相师不语,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们不敢说。” 不敢说,林渡连他都敢算计进去,包括他每一个容许的底线。 林渡一路走,走着走着,取出一包被包着的点心,扔给元烨,“带回去给瑾萱和天无,别偷吃。” 元烨接住之后愣了一下,“啊?那小师叔你呢?” 林渡笑起来,恣意无比,“我啊,去找我爹。” 她一路走向了司命府。 阎野早有预料,“受委屈了?要我帮忙?” 林渡摇头,吐出了三个字,“八观镜。” 阎野皱眉,“啊?” 林渡利索地坐下了,“扶桑帝君的八观镜,为什么会在洞明界的古神墓中出现?又被你和文福看到了?” 阎野匪夷所思地断言,“不可能!只有无主灵物,才会自行遗落,跟你的浮生扇一样……” 林渡往椅背后面一靠,不说话了。 阎野渐渐止住了脸上的表情,“你怀疑洞明界的事有扶桑帝君的插手?” 林渡不说话,开始寻摸阎野地盘里的贡果。 “差不多得了!”阎野看她乱摸索,“你们三元九府没有?” “不够吃,”林渡回答得很诚恳,“我们三元九府都是年轻人。” “你能不能说正事。”阎野委屈自己坐在客座上,“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和辅佐天帝的四御之一对峙。” 林渡抬眼,“为什么不能?” “你凭什么能?”阎野真是服了这个心比天大的小兔崽子,“那是帝君!那要是天帝,你是不是还得上去刚一刚?” 林渡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不能?” 阎野气得发冠都在抖,“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本事这么大,果然是成了道祖亲传,我这个师父算是比不上你了,你要不还是自立门户……” 他话还没说完,林渡就站起了身,“我既成仙,为的可不是老老实实当一个天宫天官,混一个福寿绵长的。” “我这个人,这条命,没有第二次,我走的就是荆棘丛生的路,和苦难阴谋同行,平静一生才叫枉度此生。” “那你也不能区区一个道君就去挑战一个帝君,旁人见了帝君,无不俯首恭听,你能不能先徐徐图之,你的脑子呢?进阶太快,狂妄过头了,以为自己能大战帝君了?”阎野不明白林渡的反骨怎么进了天宫还没能折损一点,甚至越来越不掩饰了。 不说道君和帝君的差距,就是道君和元君,都有极大的差距。 “我向你折腰,是因为你是我亲师父,旁人再叫我折腰,我虽伏首,脊骨却不该弯。” “无论天帝、帝君,都不能教我俯首称臣,我的步步谋算,我的成长飞升,都是叫我顶天立地,为度众生,我管他什么位置?” “我是你教出来的阵修,是洞明界的阵道魁首,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阵修杀人,靠的是脑子,不靠硬实力。” 阎野按了按眉心,苍色眼眸中流露出说服不了的疲倦,“这么说你还想捅破天了?” “如果捅破天能让世界多一束光,那也挺好。” 林渡执扇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心,“若是你,你肯定提着剑就去了,可若是我,你就会想,为什么不能保稳一点呢?” “阎野,做师父的别太双标了。” 阎野回了一个字,“滚!” 林渡转头就走,走出去三步,停住了脚,恰好阎野响起一声,“回来。” 她倒退几步,看向了阎野。 “让我想想。”阎野粗声道,“八观镜,不是看天机吗?可洞明界的天机,他为什么要提前透露?” 两个白发仙官坐在窗内,对着沉思。 “所以当初你看到的,是洞明界毁掉的未来。”林渡认真思考着,“等一下,你说那个古神墓,最后的八观镜,你们没拿出来?” 这合理吗?宗门都那么穷了,连个先天灵宝都不知道拿回来? 阎野沉默片刻,“我一剑劈碎了。”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双目无神,一个茫然,一个盲人。 “那你力气挺大啊。”林渡深深感慨了一下,想起来苍离确实跟他说过这么一句,她以为是夸张修辞,着重精神状态,没想到是真实描述,主打物理状态。 “那这是不是说明,你看到的八观镜,和如今扶桑帝君手中的八观镜,有一个是假的?” 阎野点头,“嗯。” “我觉得你的是假的,毕竟八观镜怎么能让你区区一个小修士随便就劈碎了。”林渡觉得不对。 阎野皱眉,“不能啊,我接受的古神传承,是正经古神传承啊,那不是……北极大帝的天道传承,我上来也验过了,的确是司天道的,不然我也不能进司命府……” 他忽然缓缓抬头,神识落在了林渡身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神是假的?” 林渡点头,满意地笑了,“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她并不怀疑阎野的判断,虽然这个师父有那么点不会教人,但脑子是跟她一样好使的。 阎野心就凉了半截,“但这位,可是……资历最悠久的帝君了啊。” 林渡摇头,“他今天能拿出八观镜,证明了一件事,要么,他笃定我不能翻身,要么,他根本不知道洞明界的事,你选哪个?” 阎野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滚去修炼,我要探查探查,回头再议。” 林渡起身,捂着脑门走了。 第二天,天宫就传出了灵微道君和镇野星君师徒不和,分道扬镳甚至大打出手的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据说灵微道君现在额头上还有一块淤青呢。 俩文官打架,打成这样得是多严重的争执啊! 第460章 跟着小师叔走!保住大家的铁饭碗! 林渡见完阎野之后,回到了圣弟子天静坐了许久,方才动身前往玉京山。 元灵在路上遇到她,有些稀奇,“今天道祖并不讲道。” 林渡颔首,“我知道的。” “那你?”元灵在玉京山下驻足,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是为你被污蔑之事而来?” 林渡摇头,“有一惑,不得解,特来询问。” 元灵看着这个同门师妹的模样,雍容的脸上显出一份怜意,“若是为了世道和人心,倒是不值得有此问,仙界众人,和人间最大的区别,是人人都已经有了自成一套的处世体系。” “修炼到了仙的所有事物,要达成仙的境界,定然已经有了自己完整对世界的观念,有时候他们不是不知道对错,只是世界不是只有对错的。” 元灵拍了拍她的肩膀,“且把这条路当作是你的修行吧。” “即便那分明是错的吗?”林渡开口问道,“如果陈旧的系统和观念到如今已经不再适用,仅仅因为表面上的和平和美丽,就不忍受变革带来的阵痛吗?” “所以他们修为会停,一生也仅止于此。”元灵淡然道,“常人都只当成仙就是终点,可成仙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门槛,此后每一个境界和进步,都如同天堑,这就是天宫许多人数万年也不得进阶的原因,他们永远停止了醒悟和反思,所以永远不会进步。” “分明你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进阶机遇,但他们却都视你为大敌。” 元灵有一双很通透和蔼的眼睛,她扫过林渡的脸,“而你,我的孩子,你从一开始,就远远超过他们了,因为你很年轻,也永远不会停止思考,会愿意摒弃从前学到的一切,重塑你的所学,融会贯通,所以你一直是你,又每天都是更进一步的你。” 她向前一步,抬手,轻轻抚过林渡的额头。 “修行一道,没有终点,道法自然,莫要强求他们跟上你的脚步。” 林渡只觉得额上一片清凉,再抬头,元灵已经走了,只剩下一点霞光。 她站在原地良久,还是走上了玉京山。 林渡两个世界里受过的教育,不容许自己一人独善其身。 玉京山只能徒步,不能飞行,每一步都有本源清气涤荡其身,威压促使着人不断反思自身。 林渡一步步地上前,终于登上了最后一步阶梯。 她走到殿前,俯身行礼,“灵微,拜见道祖。” “还有惑吗?”一道旷古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林渡直起身,“您曾经告诉弟子,且走我自己的道,元灵师姐教导弟子的,弟子都懂,如今置身风波中,不愿独善其身,此番上山,一路思索,明晰自身,却也只剩下了一句话,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再为天地立心。” “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道祖的声音旷古悠远,“曾经有个星君,飞上了三十六重天,在天地本源的加持下锻造了一个灵宝,但凡有本源加持的宝物,会远远超过打造者所求的东西,所以她驾驭不了它。” “而灵宝择主,择的是能使用它的人,灵微,你要知道,她选择你,是因为你的琉璃心。” “而你,是世间第一个,无师自通,从肉体凡胎修成琉璃心的人。” “琉璃易碎,但碎裂之后,淬炼重生的,才是真正的琉璃心,灵微,你能走到这一步,世所罕见,天时地利人和,锻造了万中无一的你。” “你最珍贵的,是你的精神和心性。” “若你准备好了,可上三十六重天,此绳,名为缚心。” 林渡没有片刻犹豫,俯身,三礼九叩,“弟子听训。” 她转身,看了一眼天,最后却下了玉京山,没有再向上。 楚观梦初时不解,“这三十六重天可不是谁都能上的,道祖给你机会你怎么还不上去?” 林渡下山的时候脚步却不比上山的时候轻快,沉默良久,在楚观梦急了的时候,方才开口,“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观梦就这么被绕过去了。 盛宴再次见到了林渡,依旧是那副样子,“哟呵,怎么又来了,还是那一桌?” 林渡看了一眼楚观梦,“嗯,一桌。” 她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听着周围的动静。 天宫和仙城还是有些区别的,天宫之外,讨论天宫的人也极少,更多的,是念叨着去哪里修行更好,最近仙城的洞府造价,还有各族各处封地的闲事,比试、定情、生意,小小一桩事,都能激烈地谈论许久。 又是发现了哪些散仙兵解转世了,遗留的洞府里挖出了什么好东西,又是散修没能渡过命劫,还有哪一处发现了一个新的小世界,又有谁成了小世界的主人。 林渡一面看楚观梦吃饭,一面听着散仙们的絮语。 “诶,不过说到底,天宫那帮人,真有什么事儿,不一定有我们能打呢。” “可不是,也没见怎么操练,天天就在天宫里待着,除了稳定,还能有我们自由快活?” 林渡从储物戒取出了最后一壶酒,趁着楚观梦正在埋头苦吃,仰头直接就着那白玉坛子灌了下去。 放了三年,蜜还是那个蜜,怎么喝也不是烈的。 “不过啊,说起来,稳定也挺好的,你还记得那个谁吗?就是那个老喜欢到处逍遥的道人,前阵子听说死了,尸骨无存,还是他路上捡到的一只灵兽一路逃到仙城门口,才被人发现了。” “被什么凶兽生吞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散仙的命不值钱,常有的事。” “早知道就不飞升,在过了天劫之后散了修为,一直待着也挺好,这么一想,难怪有些人明明修为到了,就是不愿意飞升,人没老死,心先老了。” “这叫不思进取!嘿!” 林渡听到这里,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楚观梦也炫完了。 她站起身,面容依旧平静,淡然走向前,衣带生风,有浅淡的酒气,像是醉了的冬雪。 盛宴忽然喊住了她,“有个事儿,我想求你帮忙,今儿的帐你不用结了。” 林渡转头笑道,“一顿饭,就贿赂我了?” 盛宴笑了笑,“二狗前日带着一个散修去林子里猎杀妖兽,谁知道一直没回来,你们天宫,有什么办法吗?” 林渡点头,“告诉我名字,我去司命府看看。” 盛宴这才放心,“多谢你。” 林渡睨她一眼,“跟我客气?” 盛宴身上掩盖不住的沉重,“二狗可是……天狗,你知道的,他很强,一般不可能有什么凶兽能杀了他,但我用蓍草占卜出来的卦象……很奇怪,几乎可以算作占卜失败了。” 林渡挑眉,转头思量片刻,“知道了。” 盛宴一路送林渡到门口,林渡忽然转头看她,“我记得,你是,烛龙刀法的传人?有烛龙血脉?” 盛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渡应了一声,“好。” 好什么,盛宴不知道。 林渡刚踏入司命府,一个小童子就拦住了她,脆声说道,“真君说,若是有个长得像我亲生的白毛来找我,千万别让她进来,烦。” 林渡歪头看那小童子一会儿,取出了一把从仙城里带回来的糖。 仙城集市上有许多各个大小世界的特产,像是飞升之后的散仙们的一个挂念。 小童子看了一眼,小声道,“不行的,我在上差呢。” “我不是他亲生的。”林渡将糖塞给小孩儿,“这个是给你下差之后吃的,招财最喜欢这个糖了。” 小童子愣了一下,手里就多了一把糖,林渡转身就走,直接去找了阎野的上级,九天司命。 九天司命还是第一次和灵微道君正面相碰,差点以为这位是向上一次司危府那般,开始拿他们司命府开刀了。 但林渡态度良好,“此番来,是想请司命道君看一看天狗的性命。” 这世上只有一个天狗,九天司命愣了一下,“天狗?” “哦对,天狗,我想起来了。”九天司命一拍脑门,“它是又回天界了,我想起来了,怎么,它出事了?” 林渡点头,“所以得找找,天狗虽然莽撞,但死了也不算小事。” 九天司命急忙去找阎野。 阎野得令的时候对上了高坐在其上自家孽徒的目光,一阵头疼。 “天狗没死,至少命薄上没有显示。” 林渡掏出了浮生扇,九天司命立时喝道,“再查!” 阎野:……早知道还不如把这小崽子请进去关门再打。 他忍气吞声地说道,“确实还没死,或许可以找司星辰的斗部看看,再卜算卜算。” 林渡轻轻叹了一口气,“天狗食日啊。” 阎野一凛。 扶桑帝君,本为扶桑木,上有十日。 天狗食日虽然只是吸收日月精华,但其实还有一个天赋,从不畏惧真正的太阳之力,有他在,可克制扶桑本身的神威。 而且,这东西对扶桑的力量应当是十分的敏感。 扶桑肯定有问题,天狗在这个时候失踪就太蹊跷了。 难怪林渡会亲自来,且直接找了九天司命,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背后之人不敢有动作。 林渡随即转身去了雷部神霄府。 墨麟跟在真君身后,对上了林渡的视线。 雷部自然也是管巡查仙界的,闻言也迅速答允了寻找。 林渡给了墨麟一个眼神,转头又去了趟无上宗在仙界的地盘。 无上宗的地盘还混着洞明界别的宗门的人,大部分都不在里头,有也是为了在洞府内静修,所以还算清净。 墨麟随后下值赶到,发现林渡和一帮人已经坐了满桌,正在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林渡抱着胳膊,“上界的魔气本源在我院子之下镇压着,当初我们洞明界有堕神碎片泄露,上界也有,初步判断是万年之前的时间,也差不多能对上,上面先出问题,重新封印,所以有一部分漏到了下面。” 五个人齐齐露出了虽然惊讶但仔细一想又很合理的表情。 “上界的这所谓的堕神碎片,更多的是当年的堕神的是神力和三毒结合衍生的意识产物。”林渡顿了顿,“堕神碎片本质上不是堕神,是一种新衍生的出的东西,邪魔也是信徒们死去被三毒熏染困住的魂魄失去人类或者原本本体的意识之后诞生的。” 五个人瞪大了眼睛,晏青奋笔疾书,默默消化这个概念,不敢打断小师叔的长篇大论。 “所以我的怀疑是,仙界还有堕神碎片潜伏,只是他们隐藏得更加隐蔽,我们的任务就是揪出这些东西,顺便重新肃清天宫的秩序。” 五个人同时挺直了腰背,眼睛亮了。 “当然这很危险,我更想要保全你们,比如直接把你们都踢出三元九府,在无上宗当个散仙挺好的。” 林渡扫了一眼五个人顿时憋不住要开口的脸,“但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愿意。” 五个人同时用力点头。 “所以我想还是和你们一起吧,毕竟我们六个可是无上宗平均飞升年龄最早的一组,一起救过世,肃清过邪魔,杀过堕神。” 林渡笑起来,“而且,除了你们,也没有我能相信的人了。” 人还是自己从小带大的用着放心,也不用磨合。 “好耶!”倪瑾萱率先站起来,“我就说嘛,小师叔可不能不要我们!” “就是就是,这太平静的生活我还是不习惯,逍遥归逍遥啊,那人嘛,也得追寻一点刺激不是,要不我只能在仙城里坐着卖艺了。” 晏青目光坚定,“这个铁饭碗我怎么也得保下来!但凡让小师叔你有一点不满意,那就是我的失职!” 墨麟抱着胳膊,用最严肃的脸说出了最软弱的语气,“我也想调任。” 夏天无温和又坚定地拒绝,“你不行,你得在神霄府待着,雷部卷宗齐全,必要的时候,你能直接带人过来。” 雷部的战斗力比其他所有司危府都要高,并且直接隶属长生帝君,必要的时候,那还是能摇人的。 “那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晏青兴奋提笔。 林渡摇头,“计划嘛,要先等一个人。” “谁啊?”元烨认真想了想,“我师父好像出去溜达了,凤朝掌门死活不想干活了,五师叔在天医部自闭,那也不能指望吧……难不成!是阎野师叔祖?” 林渡摇头,“危止。” 元烨:啊? “等他找到一个足以让我爆发的证据。”林渡摩挲着浮生扇,“顺便,也给我自己一个时间。” 倪瑾萱不解,“什么时间?修炼?布阵?” 林渡看着眼前神色各异,却总是亲切的脸,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修炼,还要想一些事情。” “因为有些舍不得。”她轻轻摸了摸倪瑾萱的头,像很久之前那样。 倪瑾萱嗅到了一点浅淡的未散的酒气。 “好了,”林渡站起身,伸出手,握拳向前,“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揪出堕神碎片!”墨麟率先开口,声音坚定得一听就是雷部的人。 “肃清天宫!”晏青积极响应。 “拯救世界!”倪瑾萱兴奋地高喊。 “跟着小师叔走!保住大家的铁饭碗!”元烨嘿嘿一笑。 “注意安全。”夏天无补充道。 六个人碰上拳头,骨骼坚硬,却都笑了起来。 林渡回到圣弟子天府邸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防御阵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她条件反射祭出了浮生扇,楚观梦也跳出来,化为巨型白虎,咆哮了一声。 宝树之下,一个瘫坐的人影映入林渡的眼帘。 林渡皱起眉头,浓烈的邪魔气带着古怪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风都是潮热的,“开阳?” 开阳坐在树下,满身血腥,湛蓝锦绣星袍褶皱破碎,他艰难地看向林渡,声音嘶哑,“我,我没想到,最后,居然要跑到我最讨厌的人的洞府,才能苟且偷生一刻。” 楚观梦喉咙里发出低吼,林渡看了一眼自己的阵法。 难怪,开阳的阵法造诣极高,能安全进入她的防御阵,还能把防御功能开着,足以说明了一些东西。 “林渡……”开阳手上拿着一把断了半截的剑,胸口短促地起伏,已经有了濒死之相。 林渡蓄力走了过去,察觉到了开阳身上生机的飞速流失,终于还是蹲下身,“别废话,赶紧说重点。” 开阳笑了一声,鲜血从喉咙里溢出来,让他说话越发艰难,瞳孔濒临涣散,“对……不起……给你添大麻烦了。” “我没法说……但你那么聪明,能猜到吧。” 林渡眉头紧锁,即刻拿起自己的弟子令牌试图找夏天无和姜良,“禁语咒?” 看来开阳是说不出这事儿的真相了。 开阳慢慢举起自己的断剑,“只可怜,我的……童子了。” “墨麟说得对……我大概,真的错了……” 原来没有一个人的命,是可以随便死的。 他哽出最后一点鲜血,缓缓阖上了眼睛。 另一道声音出现在了防御阵外。 “在下摇光,前来抓捕逆犯,烦请道君开门。” 林渡垂眸,手落到了开阳身上,腕上有刺骨的灼痛。 “三毒印?”林渡低声喃喃,“怎么可能?” 开阳身上之前没有三毒。 “灵微道君!灵微道君!”摇光的声音更加急促,“敢问道君,逆犯开阳是否逃入您的府邸之内?此人危险至极,还请道君小心。” 林渡用最快的速度布阵,随即给开阳灌下去一瓶从下界带上来的灵液,继而起身,打开了洞府的防御阵。 摇光刚要继续敲门,就发觉禁制开了。 灵微道君站在门内,苍青袍子上挂着斑驳的血迹,因为法衣材质的特殊性,那血液慢慢凝聚,向下滚落,不曾落下一点痕迹。 而那张惯常带着点笑的脸,此刻却没有任何笑意,高高在上的,微微抬着下颌,耷拉着眼皮俯瞰着人,灰眸冰冷异常。 “他死了。” 三个字,结了霜。 ———— 我怎么还没写到大高潮揭开一切,龙崽都要泡囔了,快了快了,明天应该就是了!飞速爬行,甩头尖叫,拽你们狂舞。 第461章 死之前把他们都杀了 斗部诸人对灵微道君的印象都停留在开阳时不时的抱怨里。 每天也看不见到底在忙什么,一窝人就是吃吃喝喝玩乐,天天浪费天宫资源,闹腾也是为了一己私欲,挟私报复都是常态。 众人虽然都知道开阳的性子,却也不免对灵微带上了三分不好的观感。 可真等直面灵微,摇光方才察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闲云野鹤无所事事之人。 道君就是道君,哪怕是个年龄还没他们零头大的道君,那也是真正的道君。 冷冽的威压让摇光呼吸不畅,她艰难开口,“道君,雷部中人在巡查天界搜寻天狗的时候发现了开阳此人行事鬼祟,前去抓捕之时意外发现了一具散仙尸体,魂魄已散,仙力也被吸收,皮囊已然是空的。” “万年之前,曾经有过邪魔作祟,想来道君对邪魔不算了解。” “虽说如今平静了许久,可今日开阳被当场抓获,俨然就是曾经出现的邪魔模样,我们上前与之对峙,他奋力反抗,不敌之后逃跑。” “雷部告诉我们之后,我一路追上圣弟子天,其他各位道君的府邸都找过了,只剩下您的,没想到开阳真的闯入了道君的府邸,不知可曾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林渡抬眼,果真看见了晚一步赶来的雷部众人。 她眉头一挑,墨麟恰好下值,所以消息没有传到她这里,是巧合吗? 可只要有人力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太多的巧合了。 雷部的道君和星君冲林渡拱了拱手,“不知开阳的尸体在哪?我们要赶紧做处理,万一让魔胎逃出来,定然会酿成另一起悲剧。” 林渡定定看了他们一眼,“进来吧。” 三人进了府邸,方才看到了那树下的尸体。 摇光皱起了眉头,似有不忍。 雷部的人和斗部直属的帝君不同,雷部众人过段越过摇光,直接上前,俯身将那尸身上的一个锦囊摘下来,露出来一样宝玉,和林渡府邸之中的宝树全然相同。 “灵微道君请看,这就是他用三清宝树的枝干炼制的遮蔽法器。” 林渡垂眸不语,扫过那上头的痕迹,三清宝树是本源清气诞生的宝树,所以能作为阵眼镇压整个魔气本源这么多年,但不是像她这等能上圣弟子天和三清天的人,根本无法得到,散仙的城池拍卖会上也不会看到这样的至宝。 但那上头的阵纹,却实实在在是开阳的痕迹。 阵法师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真正内行的阵法师一看能看出来每一个阵法所带有的私人习惯,眼前那个灵宝的阵法,的确是开阳所造。 林渡面上不显,“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是怎么检测出一个仙人身上是否怀有魔胎呢?” 雷部的道君摇头道,“这东西藏得极深,查不出来,若不是开阳仓皇之下使出的仙力带了邪魔气,我们也没能发现。” “除非等死了再剖开验证,寻常手段验不出来,从前爆发的时候,也曾经请过西天佛门的真佛来查验过,只是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星君已经生生将开阳的腹中剖开,在下丹田中取出了仙元,仙元之上似乎还有破碎的镜面,散发出淡淡仙气,又是一样灵宝。 林渡镜子碎裂之后,里头才露出魔胎的印记。 雷部道君开口说道,“灵微道君你看,这魔胎积累的三毒极多,并且这仙镜背面能看出来已经有小一万年被三毒浸染的痕迹,说明开阳早在万年前就被魔胎侵占了。” 她看着那个法印,看了许久,久到雷部的星君在犹豫要不要说什么的时候,林渡收回了视线,“既如此,你们将尸体带走处理吧。” 雷部星君松了一口气,“让道君受了惊吓,是我们抓捕不力之过。” 上一回灵微道君在圣弟子天的府邸出事,整个司危府都被翻查了一遍,他们雷部若是也因此遭了灾,那可就太可怕了。 “无妨,我好奇的是,他在哪被发现的?” “是一处长野森林,”星君回道,“我们的巡回使路过,发现了不对。” “那天狗寻回来了吗?” “天狗……天狗尚未寻回,不过看现场的状况,天狗应当是早早逃脱了。” 林渡微微颔首,“没事了。” 雷部星君招来天兵将这具尸体抬走,林渡忽然上前一步,捡起那柄断剑,“这断剑,是开阳星君的佩剑吗?” 摇光闻言回答道,“是,这是当年他刚当入斗部,在斩杀邪魔的时候立了大功,天帝准允他挑一个宝物作为奖赏,开阳就选了一柄剑。” 林渡闻言重复了一遍,“天帝?” 摇光点头,见林渡神色微妙,又多问了一句,“怎么了?有问题吗?” 林渡摇头,“没问题,只是多嘴问一句,好奇而已。” 看来这件事,还得再斟酌斟酌。 摇光看着林渡,莫名想要多说一句,“道君也觉得很奇怪吗?” 林渡看向她,“星君也觉得奇怪?” “只是觉得,开阳平日里疾恶如仇,性子最急躁,在外人前尚且还能维持点星君儒雅威严,实则在我们斗部算是个最不会掩饰的人了,怎么会呢……可事实就是如此,雷部发现的场景我没看到,但尸体是骗不了人的。” “而且,他平日里最讨厌就是魔气本源埋藏的这块地方,这回受伤了却主动往这里跑,更是铁证……邪魔在受伤之后,可以通过吸纳邪魔气来修复本体损伤,而不是仙气。” 摇光显然有些头疼,“再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都是铁证。” 林渡盯着摇光,她的话语和情绪不作伪,连她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有两重仙器阻挡,才让缚心绳都没检测出来他体内的不妥。 她忽然蹙起眉头,“开阳,进过我的浮生幻境。” 这就太巧妙了,巧妙到让林渡显得过于无能。 证据链太过充足,唯一的不对在开阳进过浮生扇,如果开阳这事儿定了性,浮生幻境就落了下乘,林渡先前流露出的态度就是要揪出天宫众人的不妥之处,幕后之人肯定知道她守着魔气本源意欲何为。 她想要揪出邪魔,那么开阳就是邪魔。 一个开阳,就实实在在让林渡落了下风。 而开阳握着的断剑,却是天帝所赐,林渡要是觉得开阳是邪魔这事儿有不妥之处,只能去查天帝,也就让林渡的战线,从天帝的容忍范围,一下变到了天帝的对立面。 而现在就算危止成功找到了阴怀天死亡的真相,知道了天宫中暗藏魔胎的人,林渡想要发难,也不能用浮生幻境来检测了,因为开阳没有检测出来,林渡师出无名,没有任何检测手段。 这是个阳谋。 比上次的八观镜还要阳的阳谋。 林渡纵横多年,居然头一回被打乱了全部的布置,棘手到林渡甚至第一时间没有办法想出应对的法子。 摇光见林渡陷入了沉思,拱手道,“若是无事,摇光先行告辞了。” 林渡颔首,“星君慢走。” 等人全部走了,林渡方才抬手,用仙力重新封锁了整个府邸。 楚观梦不安地看向了林渡,“你是不是遇到大麻烦了?” 林渡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一人走回了府邸坐着,“让我想想。” 开阳不一定可信,缚心绳的反应在有了那两个灵宝之后很难再说可不可参考,唯一能参考的,是浮生幻境,但就连三官大帝的教导里,也没有给出邪魔气是否可以无条件检测出来的具体答案,林渡得自己摸索。 “不可能啊。”林渡轻声道,“怎么可能呢?” 她看向了桌上放着的浮生扇,“浮生扇判定的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全部历程,就算是中途变成了邪魔,也会有显示才对。” 楚观梦看着支撑在桌角的林渡,仙人罕见地取出了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只听得棋子咔哒咔哒落子之声。 上一次看着林渡这么自闭,还是上一次。 毛团子看不懂棋局,但莫名觉得有点害怕。 直到星光流转,万里寒声之际,林渡方才起身。 她闲闲走到树下,随手一抬,小七关的钉子咯噔从土地上冒了起来,一道魂魄费力地从土里挤了出来。 “你再来晚点,我真的要成邪魔了。”魂魄咬牙切齿,却又莫名气弱。 林渡俯下身,吊儿郎当用浮生扇把那魂魄托起来,“是吗?那不是正好?” 开阳:…… 他小声道,“被种入魔胎的仙亦无法剥离,只能跟着堕神魔胎一起被销毁,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眼里洞明界这群小民创作出来的无谓的斗争。”林渡语气平直冷淡,“怎么?委屈了?” 开阳哪敢委屈,甚至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给掐死。 但是林渡这个人是不是太记仇了点。 林渡问道,“为什么拿着天帝的断剑?幕后之人是天帝?” 开阳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林渡微微蹙眉,随即了然。 幕后之人心智不在她之下,又怎么会注意不到这点。 林渡想了想,“这样吧,对你就说苹果,错你就说桃子,行吧。” “你体内的魔胎,是在最近才放进去的,对吗?” 魂魄团绝望地挤出了两个字,“苹果,桃子。” 林渡:…… “算了,不中用了。”林渡说着翻手像是要将魂魄直接捏碎。 “不是不是,这个我没法答啊,我……你能理解的对吧。”魂魄团急得皱皱巴巴的,“你那么聪明,你能理解的是吧。” 林渡冷笑,“现在想起我聪明了?我还有用,你可是没用的。” 开阳急得结巴,“不是,灵微道君,你不能这样想我啊,我真的努力过了啊,我以为我要死了,所以特地来给你最后一点警醒,你是真的一点儿不在乎我给你的提示啊。” 林渡垂眸,眼尾平直向上,拉出冷厉的弧度,“你知道你身上的魔胎可以证明是万年前就有的吗?你来,对我很不利。” “我可以理解为,你身上之前没有魔胎,但的确藏有一个引子,但你不知道,在事发之后才被转化成为了邪魔,对吗?” “苹果。” “但灵宝的确是你锻造的?” “苹果,不对,这个我能说,的确是我锻造的,但我并非是为了遮挡邪魔气,我脾气急,带着宁心静气。” 林渡颔首,却没有第一时间相信,“这宝玉非帝君之上的人不可得,幕后黑手是你最意想不到的人,扶桑?” “……”开阳的魂魄团子忽然更加皱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可能,你想桃子!” 林渡忽然有些烦躁,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断剑的断面,是烧融的痕迹,你当真不知道?” 对面短暂沉默了片刻,“苹果。” “但不可能。”开阳重复了一遍,“完全不可能,一定是另有阴谋。” “连你都觉得不可能,”林渡抬手扶额,“旁人就更觉得不可能了。” 她取出那个待过不少残魂的养魂木,“这里头之前装过两个坏人的魂魄,一个消散了,一个被我亲手按宗规处置了,你凑合在这个三手货里待着吧。” 开阳觉得林渡是赤裸裸的报复,就是故意吓人。 “能给一个星君下禁语咒,并且如此缜密,根深蒂固,修为和神通在我之上。” 林渡陈述着事实,“我虽然只是道君,但离元君也只是差在修为储备上,不在心性上。” “开阳,记住,是我保住了你轮回的机会。” 开阳沉默了片刻,“我当然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要不然早就跳脚了。 “对不起,谢谢你。” “免了,最后一个问题。”林渡握着那块养魂木,“阴怀天,你知道吗?” 养魂木中的魂魄沉默了许久,“我对不起她。” “当年她说,炼制出了能够清查所有还有魔胎的神仙的灵宝,打算先去魔气本源试试看,消息出来之后,我们没有在意。” “可那天我们在夜间收到了她的求援消息,说有邪魔,可分明她所在的封印大阵没有异动,所以我们都没有过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阴怀天她……她因为邪魔之事闹出过不少的错案,天宫中人都说她魔怔了,所以我不知道,那天她是真的遇到了邪魔,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 楚观梦听到了这里,猛然扑了上来,咚咚给了那块木头几个快出残影的大嘴巴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渡任由它闹腾,没有再管。 她提笔写了几封信,将信留到三元九府内之后,上了三十六重天。 她不会止步不前,也不该止步不前。 她不是被算计围困的棋子,也不是容器,是掌控者。 三十六重天,大罗天,圣境之极,能被允许到达此处的人,定然是不会污染本源的圣人。 几千年前,有阴怀天,如今,有林渡。 一路上去,林渡眼睫已经结满了寒霜,威严加身,更胜玉京山。 楚观梦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小声道,“你,要完成阴怀天的遗志了?” 林渡方才有了一声回应,“这不是答应过你的吗?” 楚观梦有些结巴,它总觉得,林渡像是来求死的。 林渡不是个对高位者有认同的人,骨子里让她谁也不服,唯一能让她心甘情愿俯身的是旁人真心的温柔。 那天道祖单单给她开放了权限,她行了最高的礼仪,楚观梦本来以为是感谢道祖开放权限。 但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楚观梦开始后悔,怎么不看看林渡给那群人留下的信件是什么?总不能是遗书吧?? 林渡猜到了楚观梦的心思,“我要真死,也会带着幕后黑手一起死,死之前把他们都杀了。” 楚观梦假笑一声,捂住了林渡的嘴巴,“你再说,再说本源清气先把你这个杀性重的给消化了。” 莫名其妙一嘴毛的林渡默默将毛团拔下来,上了三十六重天,在彻骨的清气入体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曾经一个符文就足够占据林渡整个神府,如今林渡在神识内不断调用,也毫无禁忌。 本源清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寻常仙人得之一缕便能消化许久的力量,此刻却在林渡体内横行。 手腕上的缚心绳也在此刻发着光,不断有神符溢出,灌入林渡的神识之内。 三十六重天,白发仙人周身清气盘旋,神光弥散,符文流转,昼夜不停,如同本就诞生于此的神祗。 二十八重天,三元九府之内,几人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 翌日,三元九府,闭门谢客,门庭内外,又都冷落了下来,像是昙花短暂开过,天亮之前,又凋谢于暗夜。 ———— 龙崽啊,再泡一天,明天妈接你上岸,渡崽啊,明天超神!把他们豆沙了!豆沙了!啊哈哈哈哈 今天我打完第三针狂犬疫苗然后莫名其妙的开始起疹子红了一大片了,不熬夜了,早点睡了,明天争取上午也更一章,下午牙医姐姐约好了要给嘴巴里扎针,等看完牙医回来晚上再更一章,散会! 第462章 徒手钓龙,我能吹一千年! 夏天无等人在收到林渡留下来的书信之后就开始了分头行动。 晏青、元烨关起门来埋头研究林渡要的东西,倪瑾萱和墨麟一道开始在仙界搜寻天狗的下落,夏天无则投奔了天医部,认真翻阅起了典籍。 天宫好像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一个道君闭关是常有的事,没有人怀疑林渡的去向。 也就是各府的星君道君们偶尔也会觉得少了个游荡的人,不太适应。 可仙人的性命何其漫长,再印象深刻的人,也终究不过是曾经流过眼前华美云彩,当时当下只觉得美不胜收,多年后也很难回忆起究竟那天的云彩为何动人心魄。 仙界,长野森林一处深不见底的洞窟之外。 盛宴皱着眉头,“这个卦象……大凶啊。” 墨麟闻言握紧了剑,“小师叔说过,能困住二狗的不多,或许是一处没有日月光华之地,晏青看了许久的地图,列出来的日月都不能到的地方,就剩这一处没找了。” 盛宴直起身,“算了,凶不凶的,我命硬,养条狗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多谢你。” 她掏出了腰间的双刀,率先下了石窟。 洞口内瘴气弥漫,毒虫遍布,几刀下去,火光烈烈,劈啪作响,无数毒虫被烧出焦味。 盛宴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一句,“可惜了有毒,不然我的天盛楼,还能多一道时令新菜。” 下一瞬间,剑气和刀光同出,一只巨型的猎蛇鼠和两人对峙片刻,终于惜败。 再往内里,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尖叫。 “诶呦你们来归来,能不能别把虫子扫我身上,我真的怕虫子,还有这个老鼠,滂大一只!!!我害怕!!” 盛宴:…… 洞穴狭小,墨麟被迫弯着腰,脚下淌过污水,随着人的行走发出些许动响。 “你是只狗,不对,你是只猫啊!!你怕这个?合理吗?知不知道我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你,还求到了天宫里!你这几十年都躲在这个地方?” 盛宴的怒音在狭窄的洞穴里回荡。 “哦,那倒不是。”二狗声音突然冷静了下来,“主要是我出不去,我头没了。” 墨麟:……? “什么玩意没了?”盛宴愣了。 “嗷,我的头,很奇怪吗?都怪之前唤醒我的人没缝好啦,再加上……这个地方的阵法天克我,你们也要小心啊,万毒焚身,都出不去啦。” 盛宴点了火,方才发现,一只没有头的天狗蜷缩在洞府之内,似乎也怕吓到她,只用沧桑的背影对着她。 “丢了就丢了嘛,找我干嘛呢?非要来送死。”二狗语调轻松,“我丢了头也就是被困,你们来了,必死啊。” 墨麟低头看着脚下翕动的水,原来那不是洞穴的积水,而是翕动的虫子,一旦他后退,那虫子就开始飞速向上涌,想要将人吞噬。 天狗的声音再度响起,“别后退啊,这虫子叫鬼吸虫,咬得不是肉身,是魂魄,魂魄中毒,无药可医。” “万毒焚身。”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青年仙君的声音在洞穴内轻轻回荡了一下,反倒笑了起来,“好巧不巧,我夫人天克这等邪阵。” 盛宴嘴角一抽,居然从墨麟语气中听出了兴奋,“你们无上宗真的和我们不是一个路子的。” 通天派求人不如求己,无上宗求己不成立马摇人是吧? 两人半狗都蹲在了洞穴内,一动也不敢动,上有毒虫不断聚集,织网的织网,扇翅膀的扇翅膀,下有不断翕动鬼吸虫,火光照亮了漆黑的甲壳,泛出不详的斑斓毒光。 三日后,一道炙烈的剑气带着曲折婉转的弧度没入七拐八拐的洞穴之内,所到之处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浅淡的苦药香滚滚飘入他们的鼻尖。 盛宴看向墨麟,“让自己的夫人来救,不丢人?” 墨麟睁大一双眼睛,显出一份天真的纯良,“为什么丢人,她这么厉害,我更爱了。” 盛宴偏头无言,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无上宗。 “走了走了。”墨麟示意盛宴带着那半只狗向外走去,自己抬手用神霄剑气清扫一遍来时的路径,好让夏天无走得更顺畅些,也顺便将昏暗的洞穴点亮。 “天无!还好有你!”还没过拐角,墨麟见着那水色的裙摆,迈了一大步,漆黑的眼珠一瞬间被水色点亮。 “怎么样?受伤了?”夏天无习惯性伸手,墨麟的手腕已经自觉伸到了她手中,由她诊脉。 “还好。”夏天无放了心,“不动是对的,这邪阵没有我的异火和解药破阵,的确是必死之局。” 墨麟轻声道,“这东西是鬼吸虫,神魂不知道有没有事。” 夏天无看了一眼俯身弓腰的人,抬手一把按住了他的额心,将他按得后仰,“差不多得了,谁不知道你的心思。” 墨麟被戳穿也不急,只是笑,高大的身形像只巨大的狗,亦步亦趋跟在夏天无身后,剑跟狗尾巴一般竖得老高。 她看向之后的盛宴,“还好吗?” “我还好,但是天狗……”盛宴顿了顿,“没有头怎么办?” “能活。”无头小狸发出声响,“问题不大,变成人的时候可以再想想办法,不至于变成无头人。” 夏天无看了一眼被盛宴抱着的天狗,“如果找到头,我可以想办法接上。” 她从全匠人那里学到了很多,这不是大事。 “问题就是在狗头上。”二狗的声音懒洋洋的,“被有个比我还狗的东西带走了。” “谁?”墨麟和夏天无同时看向了二狗。 “大概……是一个有太阳之力的家伙吧,我是察觉到了不对,一时兴起,想要吞吃那来路不正的太阳,结果被反杀了呗。” 天狗是不死之身,能反复重生,除非彻底将他碾死。 但天狗又哪里是那么好碾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带走他的头封印起来。 三人走出来之后,夏天无方才按了按眉心,“有点不对劲,晏青他……接到了调令,不在三元九府了。” 墨麟皱了眉,“什么意思?” “晏青,被调到了泰玄省。”夏天无显然也有些不解,“而且,很久没有和我们见过面了,更奇怪的是,我出来救你的时候,看到了他是从北方出来。” 北方,分明是扶桑帝君所管辖的部门所在处。 “那……要通知小师叔吗?”墨麟神情肃穆起来,“可晏青……他最重礼义廉耻,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为什么不是?”二狗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还真从我的头那边看到过那个背着大刀的书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仗义每多屠我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嘛。” 盛宴想要捂住二狗的嘴,最后没处捂,遂作罢。 夏天无道,“我已经给小师叔留言了。” 盛宴忽然想起来,“对了,林渡呢?怎么最近总不见她?我还没当面谢过。” 夏天无摇头,“闭关呢。” 几十年转瞬即逝,三十六重天上的仙人身上也覆盖了一层坚冰。 “林渡?”一道声音跨过百年的间隔,终于传入了林渡的神识之内。 神识内的契约被叩响,林渡睁开了眼睛。 坚冰一瞬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找到了。”危止的声音带了些沉重的哑意,“也接收完上一任太阴死前留下的全部记忆了。” 林渡没有第一时间询问真相,反倒是问了一句,“在归墟游走了百年,感觉如何?” “深不见底,唯有明心照前路。”危止说完,自己笑起来,“要是没你的指引,只怕千年我也找不到。” 三千大小世界,多少河流,多少水系,汇聚于归墟。 就算是日行千里的龙,也着实花了许多时间,才能找到真正的,属于洞明界的那条涓流。 “如何?”林渡垂眸,看着手上隐隐发光的缚心绳。 危止迅速整合了一下自己现在手中掌握的信息。 林渡猜的没错,阴怀天是特地找到了通往洞明界的涌流,红绳和金丹也是这么传入洞明界的。 阴怀天查出了魔气本源的另一端的导向。 那原因很简单,洞明界是堕神最开始的成神地,也是真魂凝聚出来的地方,冥界众信徒当年用了归魂曲,将真魂召唤,轮回至洞明界。 万年前,封印大阵松动,表面上看是邪魔暴动,实际上却和他们在洞明界发生的状况一样,有堕神碎片,也就是仙界人称呼的魔胎,从被死去的香火神仙的尸体和万民怨气缠绕的鬼魂中凝结出来,流入仙界。 阴怀天的发现不止于此。 她发现,那些魔胎依旧可以靠万民印维系,夺取正常仙人的身体。 而阴怀天想到找出那些潜藏的人,唯一的手段就是查找三毒和万民印,她悉心探查之后,在逐渐和平下来的天宫显得格格不入,反倒屡次因为盘查失败,被视作冤枉好人,魔怔了,被屡次惩戒放逐。 阴怀天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于是她花费了很长时间,锻造了灵宝之后上了三十六重天,试图锻造出一下就能检测出三毒的宝物,却在事成之后发现自己无法驾驭,失败了。 她却并没有放弃,因此被潜藏的邪魔视为眼中钉,在一次她被放逐到天界边缘地带,被多人围攻,最终斩杀大半邪魔之后重伤,逃到了寒月小世界,进入其中疗伤,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也是楚观梦和阴怀天初见的时候。 之后她认真布置好了自己死亡的一切,带着红绳,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用红绳想要诈出那些潜藏的人?”林渡想到了开阳说的事。 危止认同了林渡的猜想,“的确如此。” “那一天,的确有人去了,还有不少人,阴怀天力竭,自投归墟之中,留下了最后的后手。” 危止说道这里,突然又沉默了一下,“证据有了,但,林渡……你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吗?” “勉强有个猜测。”林渡淡然接话,“你是因为血脉,我是因为琉璃心。” “不,”危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她最初,寄希望于,最后的魔神追随者的后代,以为他们能反应过来,去肃清邪魔。”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毫无背景的人,成为她的真正承袭者。” “她没有选择我,我只是侥幸而已。但红绳选择了你,你才是真正承袭太阴之志的人。” “林渡,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我为什么没有修成一片琉璃心,这样也不至于轮到你成为大义的牺牲品。” 林渡反笑起来,“谁说要牺牲了。” “没有心的人尚且能活,没有心的神仙,更能活。”林渡站起来,“实在不行,就做天底下,第一个尸仙呗。” 危止停顿良久,“你知道了?” “嗯,我在三十六重天修行。”林渡的声音传到了归墟的深处,“七情缚心,琉璃净世,这条路,我总要走到底的。” 她不确定自己的布置能不能让自己活,所以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力所能及的全部布置。 向死而生这种事,林渡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对面的人给我下了一个阴棋,我想了很久要怎么破解,但我忽然想起来,其实也不需要算计回去。” 林渡选择贴脸开大,直接让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乱拳击碎,“干脆就老老实实当一个年轻人,乱拳打死老师傅。” “既然你拿到了最关键的记忆传承,那就回来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危止沉默了片刻,“我大概,不一定能出来,不过没关系,我的传承画面,可以通过神识全部传给你,不耽误你的行动。” “不必,我安排人去接你了。”林渡淡然接收了危止神识传来的画面,看到了万年前的那一幕。 那些人大多藏头露尾,但对峙之时画面和对话透露的信息已经分明,足够成为重启清算的证据了。 林渡取出了无上宗的弟子令牌,给了旁人一个指示,随后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彻底消化缚心绳的神符。 归墟旁,在百年后迎来了第二对光顾的人。 赤衣仙君甩开钓鱼竿儿,转头跟旁边的杏裙仙君说,“你说小师叔说的能行吗?有你加持,一定能有加成?” 倪瑾萱抱着胳膊,不屑道,“比起这个,你不觉得你这个直钩钓鱼,哦不是,钓龙更奇怪吗?” “这怎么啦!我这叫愿者上钩!你懂不懂啊!”元烨拎出一个小板凳,无比骄傲,“开玩笑我这个绳子,可是世界上最长的绳子,可以无限变长的!” “那你就说这个绳子谁发现的?”倪瑾萱毫不退让。 元烨沉默片刻,把板凳放到了倪瑾萱身后,自己又摸出一个矮一点的,两个人一起坐下了。 “看我的超级霹雳无敌闪的灯!嘿嘿!”元烨施法开启了机关,登时归墟光芒大亮,从未有光照进过无底之水,可此刻归墟之内却有极为明亮的光。 “怎么样?比我每年给你做的灯还要亮吧!”元烨转头冲倪瑾萱挑眉,眼角眉梢像是着笔恣意的墨。 倪瑾萱认真思考,“你说……危止大师,不会因为太亮,瞎了吧?” 元烨:……好问题。 危止倒是没有瞎,但他现在理解了林渡,人嘛,总有那么几回,想要变成个瞎子。 不过好在拜这道光所赐,他倒是找到最直接回去的路了。 银龙穿过重重流水,奋力向前。 在归墟之中,最难的是跨过不同水域的暗涌,而这一回,却有一根受牵引的长绳开路,暗涌的阻力被分掉大半,让危止的速度更上一层。 两个人坐着小板凳拉着格外炫酷的发光直钩钓杆儿,怎么看怎么滑稽,却就这么静坐下来,坐了足有百日。 三十六天重天之上,林渡的神识如海,此刻满是碎金,而周身的气旋越来越急促没入她的身体,最后慢慢结成极为厚重的冰山,比之千万年不化的极北之地的冰山,还要坚硬浩荡。 坚冰如同茧子,将内里的仙人牢牢困在了里头。 林渡体内的丹田之内,清气早就被消化成了仙力,此刻也撑到了一个极限。 她倏然睁开眼睛,不破不立。 即便被冻得结结实实,如同可怜的被树脂裹挟的虫子,林渡也从容不迫,她调用澎湃的仙力,蓄力震开重重冰山。 若不一击必中,林渡只能再修炼百年。 这是道君到元君仙力检测的关卡。 冰山起先纹丝未动,却在三息之后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浩荡的仙力犹未停息,将三十六重天的重重云霭全部驱散。 三十六重天白云皑皑,此刻中心却出现了一道被浅淡金虹晕开的真空光圈。 不少仙人抬头看向了遥远的最高处。 归墟旁,元烨倏然站起身,接着被那鱼杆儿的劲儿扯得差点一头栽入归墟之中,倪瑾萱赶紧拉住了他,下盘稳稳站在岸边,任由归墟之中惊涛骇浪,银龙翻卷,正在努力突破归墟的最后一个阻碍。 元烨超骄傲地回头,“你看吧!这鱼,他超大!!” “差不多得了。”倪瑾萱牢牢拽着他,“再嘚瑟我就松手,让你阴沟里翻船。” 元烨默默闭了嘴,没一会儿又开口,“徒手钓龙,我能吹一千年!” 一声龙啸惊得不少人都向归墟处去。 归墟从未有人出来过,是不少神仙的埋骨地,可今日,居然有一条真龙,真的游出来了。 危止感受着万千涌流施加的重力威压,长啸一声,奋力甩尾,突破最后的桎梏。 归墟之水骤然跃出一条银龙,在接触到仙气之后,卷起惊天的气旋,那条银龙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暴涨,积累了许久的负压解开的那一刻,实力节节上涨,身上的威压亦节节攀升。 玄雷蓄积,猛然降下,被向上的银龙直接一路顶开,龙鳞上还有电流闪过,却在一瞬间让雷止息了。 如此异像,天帝闻讯赶来,紧接着还有负责雷部的长生大帝和扶桑大帝,他们身后亦跟着不少仙官。 银龙一路冲入那先前最高处显出的长虹之中,一个白发元君出现在光圈之内,那些残留在长袍上的碎冰顷刻被震开,冰晶碎裂至空中,三十六重天亘古不见的神光透过这些破碎的冰屑,虹光降于元君的周身。 林渡带着银龙轻松俯冲之下,从容落在众人眼前,不等众人恭贺,她先笑起来,“来的还挺全,正好。” “我也有事找大家。” 一句话落下去,让想要恭贺的仙官们都愣在了原地。 不是……灵微元君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要清算呢。 唯有天帝抬手捋了捋胡须,胡须遮掩之下,唇角微微上扬。 —————— 听我狡辩一下,因为是最后的高潮部分,所以写得很慢很慎重,本来以为看牙医不会太长的,结果因为根管堵死了,牙医姐姐喊了两个主任外援,搞到五点才回家,长时间吹了医院的冷气到家一会儿就低烧了,眼睛有点热,写得更慢了,反正这个周末一定能更完结局,除非我进医院。(大家轻点骂,缓缓躺平) 第463章 世界的秩序,该更新了。 天宫众人还在恍惚之中。 同一天遇到这样两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属实有点让人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一个人飞升两千年,独上三十六重天,直接用本源清气修炼,没被冻死或是被直接净化解体不说,还修得了元君位;一个人在归墟那等从未有人活着出来的地方,只花了短短百年时间,就突破千万阻碍,横跨无尽水域,进阶归来。 而现在,这两件事,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银龙一跃而下,化为了人形,看向了天帝,“奉命,找到了上一任太阴的死前传承。” 一语激起千层浪,林渡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情绪,垂眸不语。 危止抬手振袖,一道水幕横空出世,潺潺流水之中,显出了阴怀天死前的景象。 画面之中的,尚没有如今归墟之前的府邸,只有一棵移栽的宝树,宝树之后,便是无尽阔水。 女子一身银甲,拿着一把蛇形长剑,一手握着一个红绳,红绳灼烧着她的手心,她却毫不在乎,站在树下,看着一个接一个到来的人。 那些人大多幻化了模样,要么是戴着面具,要么是模糊了面貌,要么生得平平无奇,刚刚看过一眼,就叫人忘了其中的样子。 他们并非统一前来,而是陆续出现在了树下,有的似乎是隐蔽在一旁,有的是早就提前埋伏在一旁。 但无论如何,都是阴怀天的对立面。 无人是她的帮手,也无人为护佑她而来。 “果然,你们还是心急了。”阴怀天看向那些人,“若我此刻呼唤五营兵马而来,你们都将被一网打尽。” “阴怀天,你已经被革除了兵权,无人听你调令,不然为何你来的路上,无一人相伴,在此守候了这么久,潜伏在周围的,也都是来杀你的,而不是来看你是否揪出邪魔的。” 阴怀天面色不变,“当真如此吗?只要这里是仙界,我就随时可以唤人前来。” 包围她的人却都哄笑了起来,“现在,还有人信你吗?” “你一而再,再而三耗尽了他们的信任,多次大闹天宫,错认了许多人,得罪了整个天宫各部,就连天帝都已经不相信你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只是个在邪魔倾巢而出的时候被三毒影响而魔怔了的疯女人。” “你恨我们是邪魔,可你第一次杀错人的时候,身上的执念,比之邪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天宫的笑话,也是整个仙界的笑话。” “如若你小心潜伏起来,慢慢清算我或许还会谨慎些,可如今,你已是孤立无援,还当自己曾经是那个随手就可以调动五营兵马,一呼百应的太阴星君呢?” “醒醒吧,今天,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的。” “你迟迟不动手,想来这个辨别的宝物也不能杀死我们,那就抱歉了,太阴星君。” 随着那人一句话落下,几道早就布下的阵纹缓缓浮现,天色和水色都一下变为了血腥之相。 四面八方的招式陆续出手,从霸烈到阴损,大大小小几十道攻击向阴怀天袭去。 阴怀天翻腕提剑,剑气勃发,刚烈迅猛,她迅疾旋转,一剑横扫出一道月轮,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敏捷又刚勇,像一只高悬在天上的猎鹰,即便猎人们设下了天罗地网的陷阱,依旧英姿勃发,清丽的脸上喷溅沾染的血迹也是她的勋章。 楚观梦不知何时跳下了林渡的袖口,化为了一只兔子,仰头看着那画面中的人,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是拟化出来的,可实在红得惊人。 阴怀天无愧是天宫的十二天将,以一敌百好像也从容不迫,即便身上已有不少暗器之伤,她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 直到最后一人到来的时候,阴怀天才被重重击飞。 那一道力量很强,远远强过之前出手的所有人。 而那人甚至没有漏出一点身型,只有一道撕开的空间裂缝,伸出了一只手,一招将那孤勇的天将重重掀飞,那些暗器一瞬间从她的身体的伤口消融。 女子如同被一箭穿心的猎鹰,砰然坠落进了无底的深海。 楚观梦死死瞪大了眼睛,接着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满场寂静,多数人或是面露不忍,或是神情复杂,或是握紧了拳头,心生激愤。 在深海里沉坠的时候,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字字带着江河倒流般的深刻力量。 “你们这些披着神仙皮的魔种,哪怕坐上至尊的位置,也最好永远藏好你的魔种,出手的时候,也永远不要暴露一点魔气,只要你暴露一点,总会有后来人,继承我的遗志。” 林渡倏然抬眼,看向了几个帝君所在之处。 “我承认,我阴怀天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我鲁莽,耿直,妄断,偏执,容易出错,也的确犯了罪,可我阴怀天唯一没错的,就是怀疑魔胎还藏在仙人之中,你们或许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可我已经为了我的志向,燃尽了自己的全部,阴怀天此生,无悔。” “若有承袭者接受了我的遗志,但愿你,即便孤军奋战,也能全身而退。” 水幕之中,倏然只剩下了一片荒海水光。 危止站在水幕之前,“这是上一任太阴的遗志。” 他正过身,看向面前的所有人,“也是我今日冲出归墟,唯一的目标。” 人群终于翕动起来。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证明,这些魔种都是仙宫之人吧?” “太平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发现任何邪魔作乱啊。” “太阴死了有万年了吧,这期间确实没有邪魔作祟,而且,不说整个仙界,就是整个天宫这么多人,难道都要一个个查吗?” “还有,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伤及旁人或者闹出冤假错案的情况下,找出魔胎吗?方才的画面里,阴怀天也失败了吧?” 那些话不过是人群中的絮语,但神仙的耳力极好,这样的絮语,其实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仙官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邪魔作祟啊,那之前的开阳,不就是吗?” 人群中先是一寂,随后声浪渐起。 “咱们行得端坐得直,怕什么!” “还能怕什么?怕冤假错案,草菅人命呗。” 危止终于有了下一步反应,他转过身,正面对着林渡,深深一礼,“还请灵微元君,重启三元九府,监察天宫诸君。” 众人这下明白过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是当他们所有人的面,演一场大戏啊。 一时更是议论纷纷,有人忍不住问道,“可浮生幻境只怕也查不出来究竟是不是邪魔吧?之前的开阳,不是第一个接受幻境评判功过的?” “再说,这些年,邪魔做的恶,只怕还没有凶兽妖邪致人伤亡的案件来得多吧,就因为这个小事,就要大动整个天宫的根基吗?那个仙官不是身负要职,若是大片人都停工接受审查,那岂不是三界大乱!” 林渡终于开口,“诸位的心声,我已经听到了。” “对诸位的疑惑,本君也会一一解答。” 她笑起来,有疑惑才好啊,就怕谁都不说,她这梯子都没处搭。 “本君刚从三十六重天闭关回来,这个红绳,不知诸位可觉得眼熟,本君承袭了太阴星君亲手在三十六重天的锻造的灵宝,当日她来不及使用,可如今,本君却彻底有了时间接纳这个红绳所蕴含的神符。” 林渡举手,宽袖垂落,手腕红绳如同鲜血,骨刺一般扎得当中有些人眼睛生疼。 “当然,在证明我能力之前,我要先给诸位看点卷宗。” 林渡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拨开人群,高举卷宗,出现在众人面前。 “神霄府洞渊门下墨麟,梳理万年来卷宗,发觉共有三万多起凶兽妖邪伤人案,这三万多起里,抓到凶兽和妖邪当场作案的,仅有三百多起,其中魂魄未被斗部和冥府的接受的,有两万五百三十一桩。” 墨麟看向众人,“当然,这不能证明是邪魔作祟,但,我走访了仙界不少地方,散仙苍离本为乐修,乐声所达之处,能量反馈,可辨别凶案现场的灵力痕迹,发觉了不少端倪之处。” 一道人影从众仙背后跃起,苍离手持一把玉笛,潇潇洒洒落到众人之前,微微致意,“无上宗苍离,见过诸位。”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可抹除全部作案痕迹却难,只要存在过,即便时光迁移,风霜消磨,也能留存一点点力量残余。” “在下一个逍遥散仙,生平一爱游玩,二爱奏乐,好巧不巧,路过那从前一处的案发现场,发现了邪魔惯用的吞噬之法的残余痕迹。” “又走了大半个仙界,顺便路过了那么三十几处传说中的案发现场,都发现了这样的痕迹。” 苍离落落大方地看向了天帝,“以我两个在天宫为仙的徒弟为证,我所言所行皆非虚假。” 刚刚准备接话的元烨默默抽了抽嘴角,师父做事徒弟承担是吧?这就是他的亲师父! 墨麟颔首,“这三十起都是近百年的案件,在开阳死后的,也有。” 一片寂静中,元烨和倪瑾萱终于七拐八拐挤出了人群,“还有,我们还找到了些幸存者可以证明,这些都是他们一字一句亲笔写下的陈情书。” “有的是无意中在自己的僻静小世界里见过,有的是差点被吃了,只不过这些是散仙,自救之后也就罢了,仙界每个人所住之处都相离甚远,这些都是边远地区的世外散仙,人族、妖族,都遇到过,被吃的在族群之外的妖族尤其多。” “这些避世散仙说道,邪魔作案大多选在僻静偏远荒芜之处,空间乱流和缝隙极多,即便有人路过消失了,也会以为是一不小心被乱流和缝隙卷入,尸骨无存了。” 倪瑾萱的声音很清晰,“这些都是我们走到仙界最边缘处收集的。” 不光是倪瑾萱、墨麟和元烨,还有苍离、凤朝,以及很多很多无上宗散落在仙界各处的人。 他们通过随身携带的无上宗弟子令牌联系起来,知道了有这么一群后辈,想要查清邪魔的真相。 即便他们早就互不相识,但他们依旧愿意主动去往周边的危险地带,或者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用自己的神识气息烙下实名制的文字,来揭露这些潜藏在边缘里的危险和罪恶。 他们没有嘲笑年轻人妄想螳臂当车,也不去想这些记录下的东西最终会不会起到作用,但他们交出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全部。 “在我们仙官们看不到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无形流逝的生命,他们投诉无门,只能谨慎小心度日,或许还有些邪魔,通过空间乱流去往其他世界作祟,只是我们察觉不到而已。” “诸位平日身处要职,负责日月星辰流转变迁,施云布雨,寿命祸福,却没有看到这些并不算微小的祸乱吗?这就是离了你们一天,就不能正常运转的世界吗?” “你们所说的,邪魔没有伤人,没有造成恶劣的影响,只是因为你们看不到,不是没有,不仅仅有,还特别特别多,多到仙界早就默认,天宫是不管的,不查的。” 她眼神清亮,分明还是少年人最天真的模样,字字却直击人心。 元烨将拓印出来的百人陈情书尽职尽责的分发到所有仙官手上,“来,瞧一瞧,看一看,看看真实的仙界,来。” 众人接也不是,不接不是,都低着头,说不出话,一时间只有纸被攥紧的声响和元烨闹出来的动静。 天帝也接到了那纸张,显然面色也不好看。 “灵微,这是你派遣你的仙官,去查的吗?” 林渡挑眉,“是有如何,有何不可?” 她扫视了一眼群体,感受着个人的浮动情绪,“有人觉得,区区魔胎,没有动摇天下局面,也不过是死些边缘不起眼的仙人,伤害不大,算不得什么动摇天宫根基的大事。” 林渡的声音并不急躁,甚至称得上轻声细语,温文和缓,如同春日融化的冰水,潺潺流淌,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逼人的寒气和彻骨的冷意。 “可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世间本就不应该有那么多的黑暗,那么多的罪孽,本不该死那么多的人。” “清白和坚持从来不是一种罪过,更不是疯子。” “当此间建立的公平和秩序被人们默认为虚伪和空中楼阁的时候,那就证明,世界的秩序,该更新了。” 苍衣仙人俯瞰着众仙官,说出的话宛若一夜落下的霜,“您说对吗?天帝大人?” 天帝对上了林渡的眼睛,尚未置可否。 身后相师已经开口,“灵微元君,你确定,你能查清所有邪魔吗?用红绳?还是你的浮生幻境?” 林渡落到了地面之上,“关于浮生幻境是否会察觉出有魔胎的人,我的答案是,会的。” 她不等那相师拿开阳反驳,继续说道,“当然会的,因为开阳,在入浮生幻境之前,并非邪魔,不信,诸位就,再请开阳,入一回浮生幻境。” 众人皆是一惊。 “开阳不是死了吗?” 林渡取出一块养魂木,将开阳的魂魄取出来,“开阳魂魄在此。” “这怎么可能!邪魔不是没有魂魄吗?”有人惊讶地脱口而出。 摇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魂魄,“那……的确是开阳。” 一道水色身影走到了林渡身后,夏天无抬起脸,看向那质疑的仙官,开口解释道,“不才,曾在下界之时与人合力研制出保全魂魄脱离魔胎和三毒的灵液,只要你是正经入轮回的魂魄,就还能用,功效相同。” 旁人都觉得被三毒侵害的魂魄只能一并被销毁,可没想到,用真龙龙筋和灵液泡出来的圣灵水,天克三毒,对邪魔的身体有极大的腐蚀能力,这是真龙肉身的神威。 阴怀天被那一击打碎了魂魄和肉身,却依旧将自己的真龙内丹和重要鳞片与龙筋送入了洞明界。 这些东西都被婆娑皇室所得,除却内丹进入危止体内,其他的都被后来者文福所得,造了一个又一个局,利用到了极致,之后才被林渡和危止一一收回。 真正全部奉献,以身作局的,是阴怀天,是开路人,是死亦不屈的真龙。 所以林渡和危止,选择在归墟之前,让她不灭的意志,看着这一场,后来人发动的清算与变革。 归墟之前,泾渭分明。 林渡身前身后,站了危止,站了楚观梦,站了夏天无、倪瑾萱、墨麟、元烨,还有千里迢迢被迫作为无上宗代表的苍离。 八个人,面对着成百上千名仙官,无数双各异的视线,几个帝君的重重威压。 但没有人露出一点怯意,他们或淡然,或冷肃,或愤怒,或闲散淡笑,不见折腰垂首。 “灵微,你当真执意如此吗?” 在林渡送开阳再入幻境之时,天帝忽然开口问道。 林渡看向了天帝,坚定地点头,“是的,我执意如此。” “虽修此道,却不愿和光同尘,然,灵微亦不敢有违道心,今当开混沌,清邪祟,正天纲。” 天帝闻言复又垂首,默默不语。 林渡祭出浮生扇,看了一眼虚化的开阳。 开阳犹豫了一下,不太想进去。 楚观梦忽然炸毛,冲上去,邦邦邦三拳,魂魄团连滚带爬进入了浮生幻境之中。 —————— 果然以我的运气,不出意外的还是出意外了,以为是发烧实际上胃炎附带的低烧,吃什么吐什么,明天努力更完。 第464章 你说我? 就在开阳要进的一瞬间,一道攻击截断了他的去路。 “灭魂钉???”有人脱口而出。 甚至不需要林渡出手,站在林渡身侧的人同时抬手,护住了那道魂魄。 灭魂钉尚未碰到开阳的魂魄,就被一道柔韧的水幕阻止。 那水幕看似毫无威慑力,却在下一瞬间将那灭魂钉震飞,但听得当啷落地之声,危止收回伸出的一只手,风轻云淡看向了前方一众仙官,那双透彻的眼睛里含着了然的讥讽。 这就是所谓的不该彻查,当着这么多仙官的面都有邪魔敢出手? 墨麟率先飞身向攻击处而去,天帝看了一眼,转头招来人,同时跟了上去。 谁知那暗中偷袭的人速度奇快无比,甚至快得毫无痕迹。 林渡面色不变,“开阳,再不进去我也保不住你。” 开阳这回格外配合,呲溜一下就进入了幻境之中。 就在十几个仙官冲上去围追堵截,眼看那东西要越跑越远的时候,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阻碍。 众人都愣了一下,墨麟已经飞身而上,抬手拔起背后的剑棍,自上而下,剑棍如落雷,刺啦一声瞬间将人钉住了。 “弃车保帅。”危止淡淡脱口而出,转头看向了后方,“可惜失败了。” 林渡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习惯性在府邸周围布置一点小小阵法。” 听到的众人:……小小阵法? 那道幕墙离你的府邸有十里远吧? 但就算这样,如今这个境况众人也要硬着头皮夸一句好习惯。 没多久,墨麟和一众仙官已经回来了。 “这是……散仙?” 一个相师看了一眼,“看着不像是天宫的。” 的确不是天宫的,这一句让不少部的仙官松了一口气。 林渡淡淡和苍离对视了一眼,随后上前直接将人拎起来,下一瞬间手中用冰霜凝结出蛇形长剑,直接捅入人的丹田之中,红绳瞬间爆发出灼然的温度。 短短一剑,惊得众人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有人惊呼出声,下一瞬间自己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谁能想到从前笑呵呵到处溜达的灵微元君,动起手来这般人狠话不多。 万一这个不是邪魔呢?万一她判断失误了呢?这可就是当着所有仙官的面行凶啊。 在林渡的视线之内,有丝丝缕缕的三毒雾气泄露了出来。 她手上动作不变,慢慢剜开了这人的仙元,取出了魔胎。 血淅淅沥沥滴在地上,一片死寂。 “是邪魔,那本君就代劳,杀了。”林渡说着,手中的仙力快速凝结,近前的仙官都感受到了那一股至寒的冷气,大约三十六重天净化不轨之人,也就这个温度。 混着魔胎的仙元被一点点冰封,继而那在下面托底的苍白手掌慢慢收紧,冰封的团块一瞬间化为了齑粉。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三毒外泄,瞬间就被绞灭。 那个总是温文笑着的清朗文官大概也只存在于最初没有在天宫站得住脚的时候。 而另一处,开阳也已经走到了终点。 这一回比上回快出许多,想来是因为前面的功过早就评判过了。 上头很快呈现了开阳死前的景象。 “多年前种下的引子一触即发,师生恩情,毁于一旦,尚懵然不知,本是清白身,却因担忧误入天狗受害之地,一脚堕于污泥中,幸得宿敌相救,原是好坏不分,悔不当初,当醒,当醒。” 那扇中一片血雨,一片大雪,污浊和清白同存相撞。 天帝的相师一阵心惊,“这意思是,开阳此前,并非魔胎,而是死前才成的魔胎?” 林渡淡然收扇,“诸位,我的浮生幻境,还清晰吗?” 即便幻境之中依旧显露不出罪魁祸首的样子,可指引已经无比清晰。 “帝君,不知您有何见教?” 万里江山图终于展开,露出了一把分明的利刃。 一众仙官默契地从林渡的视线里退出,单单让出了三个帝君。 长生大帝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接着缓慢指了指自己,“我?” 这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啊,林渡是道祖亲传,他也算系出同源,是雷部众神的法源,神霄也出自道祖元神分身。 他有什么好说的,说可以接受监察?那需要他表态吗?这不肯定板上钉钉了? 林渡摇头,“哪儿能呢,与您无关。” 长生大帝哦了一声,自觉也让了让,袖手站到了一旁。 这下天帝成了目光的中心,他沉默片刻,“我可是文官,哦不是,文神。” 他的神通是言出法随,想杀一个人,还用出掌? 众仙官跟着点头,而且天帝是最高中心,始终坐镇在玉清宫,就是当日邪魔破封,也始终在中心坐镇,不可能受害才对。 要是天帝是魔胎,那他们所有人都不用干了,天宫直接毁灭吧。 这下目光的焦点都落到了扶桑大帝身上。 扶桑肃着脸,看着依旧是那一副严肃模样,“既如此,开阳受奸人所害,并非邪魔,是实在可怜,那就送入轮回吧。” 林渡笑起来,“扶桑帝君当真没有任何话说吗?判词之中,可是提到了师生恩情,毁于一旦?” 众人大惊失色,灵微元君居然是冲扶桑帝君来的? 扶桑摇头,“你若因为这个怀疑我,我纵使如何解释,在你眼里我也是黑的。” “我的本体可是扶桑树,有十日之力,三毒如何进得了我身,更何况,开阳也不算是我的徒弟,我岁数何其大,哪有这么小的徒弟,不过是下属而已。” 不过是下属而已,短短七个字,让开阳都愣住了。 “而且,你也没有确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所以才刻意将众人召集前来,想用你的智慧来故意诈出来,试图让人露出马脚,来验证你的猜测吗?” 扶桑笑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可惜你虽然想要重建新的秩序,却不敢彻底掀翻天宫的秩序,从头清算,小心到头来,一场空。” 这话中的意味,听起来像是在劝告,内里却像是在暗示旁的什么。 从头清算,从什么头? 当然是最高处清算。 林渡尚未发话,危止忽然问道,“敢问帝君,这世上能随意撕开空间缝隙,来去自如,一招就将堂堂十二天将战力之首击飞,并且一招还能清除掉所有落在人身上的暗器、伤口初始痕迹的,整个仙界,能有几人?” 众仙官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真没有。 天帝可是文官上来的,长生大帝也是,道祖长年在本源清气处修炼,也不可能被侵染,那么就只剩下了……扶桑帝君。 可扶桑帝君说得对啊,这根本不可能啊。 什么魔胎能够突破十个太阳的威压,入侵扶桑帝君的身体呢? 而且扶桑帝君为什么要暗算小小一个开阳? 没道理啊? 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那不一定都打得过扶桑帝君。 尤其天帝来得不过是一道化身,本体定然还在玉清宫坐镇,其余的大帝来得就是本体还是化身,众人还暂且看不出来。 扶桑帝君摇了摇头,“你究竟要说什么?灵微?你是要替开阳叫屈,查清真相我没意见,可你的矛头直指我?” 不少仙官担忧地看向了林渡,灵微元君糊涂啊!这是能当面质询的吗?要真强迫起来,十个元君只怕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位吧! 林渡忽然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开阳是因为担忧一人受害,所以才赶去,不想遇到了天狗受害的现场,这浮生幻境可是明明白白说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害天狗的凶手之一,同样也是导致开阳化魔的元凶?” 帝君颔首,“自然,怎么了?” 林渡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 “抱歉,让一让,我没长头,看不见路。” “诶不是,你踩到我了。” 一道声音在众仙官背后响起,众人一惊,转头没看见人,再向下,才看见了一只无头天狗。 另有一个赤衣劲装女子站在天狗身后。 “其实嘛,我也没看清打掉我的头的究竟是谁,但是我的头肯定被那人拿走了,而且我的头很特殊,不管在哪,只要我恢复了力量,基本都能召回,可我没能召回,只能说明我的头被神力镇压了。” 天狗用神识说着话,“我就是单纯来找回我的头的。” 这场面着实有点恐怖,又有点滑稽。 没有头,天狗的感知十分有限。 谁知一只木鸟恰在这时飞了出来,继而当着众人的面,吐出一道虹彩幻境,里头清晰无比地展示了一个画面。 一个蓝衣仙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头上还是书生惯用的儒巾,冲众人摆了摆手,“喂!能听见吗?画面清晰吗?” “这是……苍晏?”一个相师认了出来,“这不是帝君推荐上来的一位仙官吗?这孩子做事还挺利索,尤其善于写文书啊。” “这是哪儿啊?这好像不是泰玄殿。” 扶桑的脸色,终于微微有了变化。 第465章 今日,当以魔种,祭亡魂。 林渡开口,“可以。” 下一瞬间,晏青冲众人一笑,“多亏小师叔留下的图纸,这个开锁法器确实好用啊。” 一道和二狗神识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可是却更加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说兄弟你能不能别磨叽,赶紧的啊!” 晏青嘶了一声,回头,“你不是说自古负心多读书人嘛,我这……” 二狗尖叫起来,“你再不快点人家把你的头也给拧下来。”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在紫微宫哦,大家不常来,可能有点不熟悉,我奉帝君命,过来写点文书,诶呀,您猜怎么着,一不小心,就发现了这个,看清楚哈,神力封印,苍晏小小一个星官,文官,可不会这个封印阵。” 晏青送上法器,里头刻有林渡留下来的解阵符文,终于打开了有神力的封印阵法,下一瞬间,一道巨大的神力将二狗的头和晏青都震飞了出去。 汪汪队同时吃了一惊,“晏青!!!!” 一道神光降下,“苍晏,你这是做什么?我授你进入紫薇宫调取卷宗的资格,你却擅自闯入我的密阁,肆意污蔑我?” 晏青费力地站起来,手中祭出一把宽背大刀,“做什么,帝君不是知道吗?” “多年前,帝君发觉我在调查天宫卷宗和文书,于是把我调去了泰玄省,让我发现泰玄部万年前的卷宗有诸多错漏,从而怀疑起天帝。” 晏青慢慢撑着刀站了起来,“你觉得我进天宫,是为了个铁饭碗,是为了向上爬,是为了权力和地位,所以你在灵微道君闭关之后,让我到了泰玄省,认为给了我一个更高的跳板。” “可我在乎的真的是那些东西吗?” 晏青看向了扶桑的化身,“不,不是的,我是个平庸之人,一生所求,是稳定,稳定的同盟,稳定的团队,不变的感情和关系,永远不用担心的后路,和不管何时,总有托底的人生。” “这才是我要的铁饭碗。” 铁饭碗看上去好像平平无奇,并不珍贵,实际上却怎么也摔不烂,扁成什么样,敲敲打打,还能再用,不管风吹雨打,不管多少波折,他们就是铁打的专业团队。 晏青站在低处,嘲笑着高高在上的神明那可怜的误判。 他苦心孤诣蹲在泰玄省百年,假装和几人日渐走散,扶桑也一直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威严却总是指点他的长辈,演到晏青有时候自己都要信了。 墨麟为首的人在搜集和扶桑有关的证据,而晏青却在扮演另一个人设。 他在帝君的引导下,逐渐发觉天帝和三元九府过去的不对之处,与固执坚守林渡留下的嘱咐的团队成员背道而驰,身处天帝直属泰玄府,听着扶桑帝君的谆谆教诲,受着两方的提携,心向三十六重天的小师叔。 主打一个三面间谍,但凡心眼子少戳一个,和洞明界那些其他宗门势力的老狐狸少打一年交道,人脉少一点,他都要露一点馅儿。 混了整整九十多年,他终于在今日,在林渡横空出世打乱扶桑计划的时候,有了可乘之机。 如果林渡再晚出来一点,或者团队里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一点,少相信晏青一点,那就是扶桑计成,利用晏青,彻底推翻天帝的政权。 林渡这过于快的准备速度,打断了扶桑的密谋。 在林渡开始拿证据对峙之际,只有让晏青拿着材料来到归墟旁,将林渡的视线转移到天帝身上,而非扶桑身上,彻底让林渡和天帝成为对立面,分割不同派系,天宫大乱,一团浑水,方才能够趁乱修改整个仙界的格局。 但就算这个棋子失败了,也没关系,毕竟晏青本身在泰玄省,又是从三元九府出来的,和扶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偏偏,晏青甚至从根本上就没有打算按照他的套路走,他分明已经收集了许多天帝之下的糊涂账,偏偏却没有发作,也没有交给林渡。 “你,自始至终,都没怀疑过天帝一点?”画面之中,扶桑皱着眉头询问道,“还是说,你早就是天帝麾下的人?” 晏青摇头,“说什么呢,我要信仰,那也是信仰道祖,道祖的亲传,可是我的小师叔。” 他握紧背后的大刀,一手拎起那个狗头,“我,无条件相信我小师叔的判断。” 开玩笑,有小师叔脑子在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动脑子,自己动脑子的时候,那得是单刀赴会的时候,比如现在。 晏青看着面前扶桑的法身,判断自己能跑多远。 这扶桑不会狗急跳墙先把他头拧下来吧? 虽然是个法身,但他一个小小仙官,恐怕还真的打不过。 二狗开口,“我觉得吧,有个办法,但你这么揪着我,我有点累。” 晏青茫然,“啊?” 林渡眼看不好,率先对扶桑发难,“帝君,这狗头在你的地盘,不给个解释?” “别说是仙官设计陷害,他才多大点孩子,区区一个仙官,还能调用神力?” 众仙官算是看明白了,灵微元君这麾下虽然人不多,个个都是能人啊,天罗地网,挖坑的挖坑,降雨的降雨,打雷的打雷,搅合的搅合,扎刀的扎刀,将扶桑帝君给套牢了。 一个太阴案,一个天狗案,前后交织,锁定了一个最终的目标。 一个狗头,最后将扶桑捶进了土里。 这没法解释。 天狗体质特殊,自远古而来,非神力不能镇压,还隔三差五施法召唤自己的狗头,但凡看在别的地方,天狗只怕早就合体,再来反咬他一口了。 扶桑只能放在身边,没想到,就这么被揭露了出来。 林渡发难,归墟旁的扶桑也依旧没有退让,“就算我斩了狗头,你就要说我是魔胎吗?你有我是魔胎的证据吗?还是,你能对我做什么?” 时间可以掩盖一切,他高高在上,是帝君,是神,位高权重,参谋广泛,动了他,谁能接管他的位置。 林渡动谁都可以,永远有仙官补上,可动帝君,谁能补上? 更何况,林渡总不能强迫一个帝君,接受检查。 扶桑淡笑,“一场玩笑而已,天狗吃了人,我才斩首用来惩处,灵微你的仙官救走了二狗,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有事吗?还是,你有我是魔胎的别的证据?” 他摆出了一副宽容的样子,笃定了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就连天帝,也不能动摇他。 言出法随压制不了他太多,林渡区区一个元君,如何能杀他。 林渡倏然抬手,“当然有证据。” “证据就是你的神力。” “诸位,还记得太阴星君死前对魔种说的那句话吗?” “哪怕坐上至尊的位置,也最好永远藏好你的魔种,出手的时候,也永远不要暴露一点魔气,只要你暴露一点,总会有后来人,继承我的遗志。” 林渡笑起来,“扶桑帝君……当日你来镇压我府邸中的阵法之时,只是扶起我,也只敢用最强的太阳之力,是因为阴怀天那句话对你也有影响吧?” “你下意识的,不敢用寻常仙力,唯恐暴露。” “可惜了,我的寒月灵,在吞下你的力量之后,下意识地呕吐,就是因为太阳之力,可以完全遮掩三毒。” 楚观梦倏然瞪大眼睛,难怪它之前被带着去过洞明界的魔气本源都没有呕吐,到了上界却吐了,是因为它乱吃了脏东西! 果然脏东西不能乱吃! “本君为琉璃心,绝不会污蔑他人,否则也不会经过本源清气的考验,直接用本源清气修炼。” 她握着折扇,直指扶桑帝君,“本君承袭太阴之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罪魁祸首,斩杀!” 林渡其实也怀疑过最初的判断是否正确,但直到阴怀天的死前画面出现,林渡就不怀疑了。 谁说阴怀天不聪明,她当然聪明,敏锐至极,才能在一招之间,就快速锁定了幕后之人。 一句话,就叫众仙官整齐划一地后退了一大步。 有人悄悄冲林渡打手势,恨不得把林渡的嘴给封上。 “就算他是魔种,现在激怒他,有什么意义呢?这是送死啊!” 而且这个证据,只有林渡自己发现,不能为准啊。 就在所有人后退的时候,林渡身边的人,同时上前了一大步。 就连开阳也以鬼修的方式,现了身形。 “你这不过是自己的推测。”扶桑无奈地开口,像是一个长辈在谆谆教诲,“你这样,可是害了相信你的所有人。”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无上宗几人看向了木鸟吐出的虹彩之中,晏青可不能先被开刀。 画面之中,晏青已经拎着狗头夺门而出,他速度奇快,快得像是一阵风。 可惜,这样的速度面对能够瞬息之间移动场地撕开空间的帝君来说,依旧不是什么大问题。 很快,晏青面前出现了一道化身,而林渡所见的画面瞬间变成了黑色。 “晏青!”几人同时惊呼出声,继而愤怒地看向了面前的扶桑。 扶桑摇头,“我可没有想对他做什么。” “谁说她是自己的推测。”一道声音从远处急速靠近。 来人赤着双脚,闲闲散散,一张脸有种沧桑的逍遥感。 “诶呀诶呀,灵微元君,我来晚了吗?”玄英道人远远而来。 林渡终于露出了个笑脸,摇了摇头,“来得正好。” 玄英站到了林渡之前,“诶呀诶呀,抱歉,这位帝君要不要猜一猜,我是哪位的一具化身?” 道祖、帝君常有化身,为了方便兼任不同的事情。 林渡眼底的笑容逐渐放大。 之前摆摊之时,她曾经听过一句话。 三元九府,还有个仙官常年在外,降妖除魔,那仙官,道号,紫薇。 如今扶桑所管辖的地方,恰本是紫薇大帝的管辖范围,至今那宫殿仍叫紫薇宫,只是,当年一场浩劫,不少古神,或是化身天地,或是惨淡被封印,或是退居幕后,自入遗府,化身天地。 “我能证明,她说的没错,我虽一界化身,法力不算高强,在三元九府降妖除魔而已,”玄英微微一笑,“可我可以证明,她说的不错,怀疑的也没错,你,就是魔种。” 他的确喜欢逍遥物外,到处溜达,顺手斩除妖邪,可不管怎么样嘛,这灵微这么努力,他也确实看不过去,还是别太不合群了。 扶桑终于不可避免的露出戾气,“你们想如何?” 盛宴默默抽出了腰间的双刀,刀出鞘,发出鸣金之声,夏天无抽出腰间的软剑,倪瑾萱拎出了云魄鞭。 “干什么?当然是,杀你。”林渡握着浮生扇,眼中寒光凛凛。 今日,当以魔种,祭亡魂。 第466章 七情缚心,琉璃净世 紫薇宫外,危机一触即发。 晏青眼看自己最后一个保命符木鸟传送画面被击碎,心都凉了半截。 小师叔他们现在可没法赶过来啊。 “你要不介意的话,抓牢点,我带你飞。”二狗的头开了口。 晏青茫然地低头,“啊?” 下一瞬间,二狗发动了召唤术,直接带着晏青以流星的速度迅疾飞向身体所在处。 晏青惊呼起来,“我天,好兄弟,你真行啊!!” 但见那狗头飞速带着一个人飞行,骑也不像骑,反倒像是小狗拉大车,飞速拽着人以急速飞行,快到炼化了飞廉角的晏青都完全用不上仙力。 归墟边,危止率先出手,降魔杵飞速地降于扶桑的周身。 墨麟紧随其后,直截了当地拔剑,长剑出鞘,八十一道玄雷迅猛降下,将扶桑整个躯体都包围在了雷电剑气之中。 一道若游龙般的诡异赤色剑气在玄雷的掩护之下无声地逼近扶桑,接着一声爆响。 双刀刀气烈烈,烛龙之气火爆异常,加重了雷火相生的杀伤力。 楚观梦飞身而上,吐出了苍白色的火焰,直冲人丹田而去。 长鞭破空,铜铃碎响,带着元烨悉心研制的古怪机关和炸雷,加入了战场。 赤脚的玄英掏出了扇子,一手掐诀,风助火势,熊熊烈烈,宛若火山。 归墟之前,仙力同时爆发,火光冲天,雷声猎猎。 林渡抬手迅速调动天地规则,写下的符咒飞速结成阵法,撞向扶桑。 苍离低头取琴,乐声铮铮,战曲响起,带着攻击力量,层层叠加,宛若惊涛骇浪,铁马兵戈,叠加融合着众人的攻击,力图造成最大的伤害。 开阳也抬手结印,试图攻击向扶桑。 这些攻击甚至还没有到达扶桑的周身,就被他的神光搅碎,反弹出去的神力直接将攻击的人掀飞。 扶桑蔑笑起来,“区区小仙,不自量力。” “也好,从今日起,仙界就分为两个地方好了。” “就让我重开一片天地,让天下邪魔,重新降临于世间。”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那开阳袭过来的一道剑气,嗤笑出声,“你可是我亲自教的,跟不说我是你的发愿,你妄图想要报仇?” 开阳死死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你个老贼!!你人面兽心!不,侮辱兽了!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了,那么崇拜你!斗部所有人,都那么崇拜你!你把我们当什么!当挡箭牌!当工具!” 扶桑看向他,“不,错了,若是听话,之后等我事成,你们依旧是下属。” 开阳冷笑起来,“邪魔的下属?” 说话的时候,所有的攻击也都没有停,一时灵光频现,如同一场盛大的宴会,只不过,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单方面的疯狂嘲笑。 砰! 接连有人被神力击飞,自始至终,除了林渡的符文结阵,几乎没有任何攻击,突破过扶桑周围的神光。 他们如同飞蛾扑火,明知敌人比自己强大百倍,甚至千倍,还是想要拼命,哪怕只是干扰对方一点点,给自己的同伴创造一点点机会。 “所以不是后土的真魂该死!”林渡咬牙,画符结阵的速度越来快,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微薄,她感受着对方操控的磅礴神力,忽然一瞬间想通了。 “是你不让后土上来!你怕后土真魂的转世会发现真相,发现早有凝结的碎片出逃,发现她的全部神力其实早就凝结成了魔种,成了驾驭太阳之力的帝君!” “你派开阳下去,不过是故意按死后土!” 林渡用力笑起来,笑得恶劣又释然,“你怕后土真魂知道,你这个虚假的,从她的尸体凝结出来的恶念,带着缠绕着三毒的神力,吞噬了一个帝君,区区假货,想要抹杀真魂。” 难怪,难怪要压着临湍飞升,难怪要逼她赴死,难怪一个帝君都能被魔种吞噬,因为这个魔种何其强大啊……它是和扶桑同等,甚至更高一层的后土的神力被三毒同化之后结出的产物。 是真正的……堕神。 她的血液在体内飞速翻涌,心脏在战斗中急速跳动,脑子也在飞快的思考,仙力涌动,手上画符不停,攻击依旧不断。 宽袖飞振,恍若云烟。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危止转头看向了密密麻麻的那群仙官,“我楼危止,秉承上一任太阴星君遗志,愿接太一之位,五营兵马,随我,结战阵!!” 起先还没有人动,直到一道诏令带着兵符落入危止手中。 小半刻后,但听得千军万马盔甲摩擦铮铮之声。 长生大帝看着墨麟再一次艰难提剑上前之后,不动声色将自己的雷部法源降至墨麟和夏天无身上。 他们的力量,都是雷部的法源。 墨麟只觉得瞬间雷力调之不竭,出手似有神光,诧异一瞬间之后迅速提剑,带着万钧雷电之力,兜头劈向扶桑。 夏天无也迅速反应过来,取出此前带有林渡所结神符符文的丹药,极有韧性的剑气挥出,带着烈烈火势,裹挟着她炼制出的丹药,爆出耀眼的火光。 两人的声音汇聚到了一处,一道肃然,一道坚韧,“邪祟!当诛!!!” 灵火催动那些丹药,在爆炸的一瞬间激发全部的药力,带着神符之威,将神光之内蕴含的浓重三毒消解。 万钧雷力依托一剑,斩出。 但听得雷声之中,有清脆的咔嚓碎裂之声。 护体神光,破了。 众人终于重振旗鼓,露出了点笑意,重新有了力气。 元烨再度被甩飞出去,却意外撞上一个熟悉的人,“晏青?不是你怎么……” 晏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狗头带着以迅疾的速度冲了出去,他赶忙撒手,顺势跃身提刀,目光坚定,“可别忘了,我可是拿刀能屠狗能打铁的读书人!” 狗头复位,瞬间冲了上前,众人随即跟着二狗冲锋。 数十万天兵天将结成的战阵也挥出了源源不断的攻击,那些仙力汇聚成一道长虹,带着刚烈无比的气势,由降魔杵带头引导,向扶桑输出源源不断的攻击。 扶桑被迫分出了大部分时间来应对这绵延不绝又雄浑不可忽视的攻击。 “小爷今天就把你的头拧下来!!!”二狗化为高大的模样,冲上了前。 林渡迅速反应过来,“盛宴!烛龙刀法!!!瞑为夜!!!等我符文!三息!!” 盛宴火速改换了刀法的两面,林渡的符文同时加成至她的刀气之中。 烛龙,视为昼,瞑为夜。 一刀落日。 二狗嚎叫了一声,同时扑了上去,本能神通,天狗食日。 不过转瞬之间,穹顶从白昼变成了黑夜,日光消失,夜幕降临,天地变色。 而太阳之力,也在此刻被彻底压制,三毒之气爆发了出来,给这黑天,再度染上令人窒息的潮热黑气。 林渡瞬间抬手飞速结印,一个个金色神符随着手势的变动不断变化。 在滚滚浓云之下,唯独她是天地之间唯一一抹清白,红绳灼热,符文耀金,汇聚成此间唯一一个,金色神环。 黑天之下,金色神环压过了十个太阳的耀目,带着凛然不可侵吞的威严,逐渐肆意生长。 “万天敬礼,千帝伏听,魔魂灭种,邪气肃清,灭!” 在最后一个手势结成的时候,巨大的金色神环随着林渡修长的食指迅疾飞出。 那无疑是比肩神明的威压,就连在远处的的长生大帝的化身都一瞬间感觉到了压制的神威。 那是,天神之威,天神之怒,带着浩浩汤汤的清凛之气,无可违逆的天地之心,压上三毒缠身,失去了神光的扶桑。 神环一下将比常人都要高大的扶桑压得踉跄,只能被迫弓腰,浑身肌肉都在颤抖,骨骼在吱呀吱呀摩擦,却始终不肯伏身。 魔气滚滚,碰撞到神环,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腐蚀之声。 “灵……微!” 他倏然抬起脸,咬牙切齿,“你当真以为!你就是救世主嘛?!!” “你辛辛苦苦修成的琉璃心,也不过就是容器而已,不过就是个肃清天地的工具,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能赢吗?你就算赢了!你也要死了!!!” “你杀了我!接着就要轮到你自己了!” 所有人皆是诧异地一顿,同时看向了林渡。 就是在攻击停顿的这一瞬间,扶桑狂笑起来,他向归墟的背面伸出手,向着林渡的府邸,真正的魔气本源发出了召唤。 与此同时,暗处的邪魔冲了上来,一身撞阵,带着决然的献祭,生生将林渡加固的封印,再次解开。 另有一个白发仙人立于魔气本源之前,手持长剑,一面修补阵法,一面抵挡着这成千只散仙邪魔的进攻。 即便有阎野护阵,魔气本源在不要命的魔种的献祭中,终于重现天日。 黑色夜幕之中,出现了一道冲天的血光,怨气冲天,响起刺耳的尖锐唳叫,凄惨至极,魔种降临,天灾重现。 苍穹之下,归墟之前,成了三毒的领域。 “你!杀不死我!!”扶桑终于顶着消磨自己三毒的神环直起腰,无数魔气冲入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弥补着损耗。 “现在,你选,先堵上那个魔气本源,还是,先杀我?” “不过可惜,你杀不成了。” 狂风将林渡额前的碎发吹得散乱,有人趁乱在暗处射出利箭,带着穿云之势,直冲林渡的……心脏。 危止竖瞳一现,飞身上去,顺势甩出龙鳞,挡住了那接连不断的箭雨,一片护在了前心,一片护在了后心。 元烨旋即放出自己的机关巨兽,直接冲上去,一路横冲直撞,将隐藏在暗处伤人的魔种全部冲撞铲飞,继而晏青和瑾萱迅速跟上,将这些魔种一一斩杀。 他们实力的确不如很多人,但同是仙君境界,他们还能同等碾压。 “你能感受到人的七情吧?”扶桑笑起来,看着自己出手导致不少人激发了心底的三毒,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如同梦魇,继续循循善诱。 “你能感受到,有多少人,在怨恨你突然挑起战斗吗?有多少人,厌烦你掀起肃清天宫的事端吗?” “你的琉璃心,为这些人而长,值得吗?” “灵微,所有人都逼迫你献祭,诱导你走上这条既定的路,值得吗?” “错了。”林渡终于开口,恢复好了身上的仙力,“不是逼迫,是我选择。” “人的命,不是轨道,不是既定的路线,是我选择通向的一方旷野,天地阔大,是本君选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危止终于预感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没有说一句话。 一片厮杀声中,青衣仙人昂首淡笑,“七情缚心,琉璃净世。” 她抬手,扯下那个红绳,舍利子落下的一瞬间,红绳化为万道丝线,飘扬在黑天之中,鲜艳至极,如同天下所有人的赤子之心。 那双修长却极有力量的手,此刻按在了她的左侧胸膛。 舍利子落地的瞬间,琉璃心浮出林渡的身体。 被战斗的血性和三毒的影响冲昏了头脑的众人一瞬间清明,所有战斗力量,包括邪魔,也一瞬间止息。 在一众仙官之前,林渡取出了她的琉璃心。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真的见过琉璃心。 那颗琉璃心并不好看,远远不如这颗心的名字。 琉璃澄澈,那颗心的确澄澈,可却并不是一眼望穿的澄澈,一道光线透过去,会被折射阻挡许多回,那上头,从里到外布满了已经愈合的裂缝,像是曾经碎过又被什么东西粘合过一般。 如果有人问,那林渡的答案,大约只有一句人心而已。 人心哪有光滑完美的,都是在数不尽的磨砺和破碎中重建,岁月和风霜锻造出来的,一颗真正经历红尘世事的琉璃心。 危止低下头,神识飞快地结印,手腕抖得厉害,牙关咬得极紧,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和颤抖,佛门专有的,同命咒,慢慢成型。 林渡不能死,她也不会想死。 此后,就算林渡再不想,也要和他这条真龙,这条没有轮回,却近乎永生的真龙,长命到老了。 夏天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永远稳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还在空中的元烨下意识拉住倪瑾萱,顺势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不能喊,不该喊。 小师叔做的决定,不该被他们影响。 小师叔最疼瑾萱了,如果她喊出来,一定会有一瞬间犹豫的。 正在不远处奋战的阎野若有所感,神识看向了林渡所在的方向。 还处在动用雷部本源兴奋中墨麟血倏然一凉,晏青愣在了原地,继而僵硬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刀。 楚观梦如遭雷击,“林渡!!!你个骗子!!!” 它的尖叫声带了哭腔,“你们都是骗子!!!” 林渡身形没有丝毫摇晃,飘扬的万千红线迅速束缚上那颗琉璃心,接着以琉璃心为中心,飞速结成了天罗地网,笼罩在了魔气本源之上。 这是缚心绳被创造出来的真正用处。 道祖说过,但凡有本源加持的宝物,会远远超过打造者所求的东西。 所以缚心绳被打造出来,不是辨别,而是……清除所有的三毒。 赤色红绳在琉璃心的加持之下,如同万丈红霞,将那至邪的血光溟灭,压成了黎明的曙光。 青衣白发修士胸口还带着血迹,那是从内里沁出来的血迹,一点点浸透了整个布料,即便是不会沾湿的法衣,也不能轻松消散,可伤口已经在仙力和同命咒的作用下,快速愈合。 林渡的神识之中,那个原本只是寻常平等契约的地方,已经转化为了赤色的同命咒印。 危止隔着人群,垂下眼帘,轻声传音,“抱歉,使命没有完成,我没法保证,你不会死,所以,我的命,此后就是你的命。” “真龙命长,肉身强健,你放心,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林渡笑着摇头,“不,多谢。” 天帝的声音下一刻响彻整个云霄,“元君灵微,舍己忘生,承洞真之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今为天地立心,此志之诚,已动上天,天授,封为帝君。” 天帝,统御诸天,掌管万圣,言出法随,此话一出,即成真。 一道神光降下,将林渡整个人都罩住,丹田内的仙气滚动翻涌,迅速转化为了神力,无穷的力量漫入她的四肢百骸。 终于,转化完成,帝君之威,加诸于身。 扶桑还在金色神环的限制之中,不会再有邪魔气的补充,自身的魔气,也在不断地被神环消耗。 林渡看向扶桑,“现在,轮到你了!” 扶桑嘶吼起来,他重新祭出太阳之力,“就算我没有三毒之力!你依旧杀不了我!” “谁说的?”林渡重新祭出浮生扇,“既知生平,即能杀人。” 浮生幻境的另一用处,不仅仅是评判功过,降下罪福,更是,杀人灭魂之阵。 浮生扇倏然展开,扇面浮光跃金,神力灌入,风雪一瞬间涌出。 幻阵强行将扶桑拉入其中。 “想要激发所有人心底的恶念,那也尝尝,被你自己的恐惧,吞噬的滋味吧。” 如同林渡最初时使用浮生扇一般,霜雪一点点结成,无视炙热的太阳之力,慢慢将人冻结成了一具冰雕。 继而,众人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嘶喊。 那声音透着彻骨的绝望与恐惧,寒冷与绝望交织,让众人好像都看到了天灾来临的一幕。 嘶喊声接连不断,像是要将这辈子的血都喊出来一般。 无尽的恐惧,承载着数千万信徒的恶念与恐惧,不过转瞬之间,冰雕之内的人身体就像是经历过了水淹、火灾、雷劈、断骨、斩首、毒发……无边的死亡与恐惧,贪婪、嗔怒、痴念让人又哭又笑,如同疯癫。 林渡冷冷听着,无悲无喜,不惧不怒,已是神明之像。 天帝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是敕封率先站在林渡身边的人。 危止、墨麟、夏天无、倪瑾萱、元烨、晏青、苍离、阎野,无上宗和寻找到的参与的所有人,包括楚观梦。 所有人同时进阶了一层。 于是天光大亮,无数金光从最上层的天穹降在仙界的不同领域。 在许多道金光之中,魔气彻底收敛消散,而被冻住的扶桑,冰封层响起清晰地碎裂之声,昭示着太阴的遗志,终于圆满。 天地终于有心而悦达通,万民终于有命而争立意。 神君苍衣染血,终又重见郎朗青天。 倪瑾萱终于扑了过来,泪眼朦胧,“小师叔!” 无上宗几人也回过神,围过来,包括阎野,一副看她怎么辩解的模样。 林渡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决定狡辩一下,“诶呀诶呀,这不挺好,以后再也没人说我偏心了。” 阎野冷笑,还没伸手,楚观梦跳起来就给了林渡侧脸一肉垫,没伸爪子。 第467章 岁暮天寒,归去来兮。 扶桑已死,今日在战斗之中冲上来的魔种也都被一一斩杀。 仙官们看着眼前的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道祖亲传,洞真一道,修炼到了圆满,究竟是何模样。 大抵世人都已经习惯了通过奇遇、功法、钻研、刻苦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却忽视了真正的高处修行在道心。 可修行容易,修心难。 实际存在的东西总比虚无缥缈的事物更容易把握,没人能看到的壁垒,才是最大的壁垒。 灵微帝君的大功,所有人都能看见,可又有几回有灭世之危,几人敢当救世主。 但现在灵微帝君有别的事情思考,“我的府邸……” 又得重建了。 神仙打架,加上邪魔献祭破坏封印,导致整个府邸成了一片废墟。 上来两千年,房子塌了两回。 林渡抱着胳膊看向那片废墟,面色有些沉痛。 旁人看了只觉得帝君威严,高不可攀,突然都有些胆寒。 林渡沉思片刻,果断看向了督财府的中大元帅。 督财府的人齐齐背后一寒,这是要从他们财部开始清算了吗? 是,他们刚刚没有帮忙,但他们财部来凑热闹的都是文官啊,唯一的武财神,在看家呢。 “财神爷,给点儿?房子塌了,没钱修了。”林渡目光真诚。 毕竟她闭关的时候怕孩子们资金不够,都给出去了,现在堂堂帝君再去摆摊,那就算收受贿赂了,不太方便。 中大元帅:…… 他反应过来,“嗷!好!能行!这得批,这能批!” “但是帝君,你还要住这里吗?你不然搬去中天紫薇宫暂住?”另有仙官站出来。 林渡摇头,“不,我就喜欢这里,就这里,清净,好。” 中大元帅打着圆场,“清静好啊,你有什么要求吗?直接和天工部说嘛。” 林渡想了想,“简单点,要个竹林,没了。” 要求很抽象,但这会儿天工部就算林渡要个竹山天山都能任劳任怨建出来。 天工部的仙官退下之后悄悄搓了搓手,这帝君身上的寒气,真重啊。 众仙官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先走,都等着灵微帝君走。 林渡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下了。 刚刚抬脚的仙官们瞬间收回了那该死的脚。 但见青衣帝君转头,直直看向他们这群距离不远的仙官们,眸色苍茫,脸上却微笑起来,如竹间罅隙光影,引人注目,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叫人如至冰雪地中。 “既然各部都有仙官在,那正好,替本君带个话。” “明日起,三元九府,会逐一清查整个仙宫,诸位仙官,请务必到岗,无故不在者,按律处置。” 林渡说完,微微颔首,转身带着几人离去。 众仙官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他们的衣袍大多脏污残破,可背影和中心的那道青竹一般挺直,姿态却放松至极,勾肩搭背,间或飘来细碎的笑声和抱怨。 像是从岩石中顶出来的坚韧植物,可以飘摇,可以奇形怪状,却总是茂盛又健康的,生机勃勃,是这天宫中罕见的蓬勃群体。 逆风扶摇,涅槃起舞,长路漫漫,书剑携手,共至天涯。 玉清宫,天帝所在之处。 看守的仙官一脑门的汗,看着面前的排队等着召见谈话的人。 这叫什么事儿呢,这么多人是合理的吗?天帝叫了这么多人吗?怎么他们那一副刚打完架还想再打的样子呢? 已经轮到他们清算玉清宫了吗? 林渡坐在天帝对面,“还下棋?我有点忙诶。” 天帝无奈开口,“下一盘嘛,下一盘嘛,还没到明天你忙的时候。” 棋子落下,咔哒咔哒声中,天帝复又开口,“三元九府本来就是你的,我就不说了,天医院,本来也是三官的,也在你管辖范围,还有嘛,扶桑手下的,你怎么看?” 林渡不想管,落子更快了。 “你赢了就都归你。”天帝看了一眼棋局,说道。 一向走快棋的林渡落子迟疑了一瞬,几步之后,原本一盘针锋相对的好棋被下得稀烂,一方更比一方烂。 最后林渡还是以三子的优势落败。 “既然这样,那就把斗部、驱邪、司危府,都给你好啦。”天帝心满意足,“剩下的,让太一领灵官殿和四驿,正好。” 林渡:……合着这位早就想好了,留面子效应在哪都管用是吧?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那天帝,不如以身作则,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天帝对上林渡笑得十分流于表面的脸,斟酌片刻,“可,你那个苍晏……怎么说?” 林渡笑起来,“紫薇宫,这地方不错,让泰玄府整改整改,我就进去办公也好,苍晏对紫薇宫熟悉,还是去紫薇宫待着吧。” 天宫谁没有几分糊涂账,泰玄省更多,晏青手上握着的东西可太多了,不管是真是假,都是隐患。 天帝的意思很明白,监察了所有人,就不能再翻旧账了哦。 “好说,这就下调令。”天帝也笑起来。 两个人对着笑,一个比一个脸上的肌肉更加用力,就是看起来牙根也都咬得极紧,一个在计算自己要受多少罚,一个在计较自己要受多少累。 林渡出去之后,扫了一眼排排站的崽子们,“你们在这儿干嘛?”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事,我都谈完了,你们都等着接调令和俸赏吧,紫薇宫更大,收拾收拾,爱住紫薇宫住紫薇宫,爱住三元九府住三元九府,几部随便挑。” 没别的,就是府邸多。 不动产多就是好啊。 她看向阎野,“明天起,命簿不知道要有多少变化,您老人家养一养精神吧。” 阎野抱着胳膊冷笑一声,“那还得谢谢帝君提前给我透个口风?” 林渡满意摇头,“不用谢,应当的,应当的。” “你他……”阎野举起了手,看到了那胸口的血迹,终于又作罢,恹恹阴阳道,“毕竟不偏心了就是不一样哈。” 林渡看向了那群崽子们,意识到了什么,“盛宴估计先走了,回头你们谁去偷偷送点贡品,多照顾照顾生意。” 元烨兴奋搓手,“咱们现在不去整一口吗?” 林渡想了想,“那你们先去,我先回趟三元九府,抓个人。” 一帮人顿时紧张起来,“谁!” 林渡摇头,“不是敌人。” 三元九府,紫薇道人看向了门口,那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帝君。” “不敢。”林渡抬脚跨进了门槛之中,“其实,古墓是紫薇大帝的古墓,下放到洞明界,也是故意的,对吗?” 紫薇道人诶呀诶呀憨笑起来,用他的破蒲扇扇着风,“事情都已经要结束了,还要追根究底吗?” 林渡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像是闲话拉家常一般,“之前我一直不理解,扶桑的计谋但凡我少一点天赋,我都会落败,可那天,他堂而皇之带了八观镜去。” 而她的确过不了八观镜,因为她的确违逆了天机。 扶桑知道她违背了天机也不算奇怪,她身上并非是没有端倪的,尤其他在紫薇宫,就能够看透命数流转。 但扶桑却不知道洞明界曾经还出现过一个八观镜。 那是林渡最终坚定不移地把目标放在扶桑身上的原因。 “他手上的八观镜,是真的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紫薇道人的蒲扇噗嗤噗嗤晃动,“紫薇宫的主人,自然能看星辰流转,观命数轮回,就比如我,也只是区区一个小小化身而已,并非真大帝啊。” 紫薇道人落拓起身往外走,“更何况,灵微帝君如此聪慧,想来已经猜到了。” “就当是,神明为你们的未来,点的一盏灯。” 林渡留在原地,低头思索片刻,再抬头,那人影已经不见了,比清风还要干净利落。 她无奈也站起来。 真紫薇陨落于洞明界,当然有群星冉冉升起。 扶桑看了传承的八观镜,知道了林渡违背天机,想要将她按入万劫不复之地;阎野看了真正的八观镜,知道了没有逆天之举的未来,却也在眼看世界走向越来越与命数背道而驰的时候,果断选择了支撑起一个逆行的未来。 林渡换了一身衣服,到酒楼的时候,包间的大桌子中间的空间能跑得了一匹马,轮盘转圈儿摆满了盘子,众人嘻嘻哈哈,推杯换盏,看见林渡来了也都没停,笑嘻嘻吆喝人入座。 林渡找了个空坐下,发现今儿没人抢菜,“怎么都这么斯文,等我呢?” 晏青咳嗽了一声,“说那话,我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好歹也是三元九府星君的体面,不兴抢。” 倪瑾萱积极举报,“是没人威胁到我们了!” 林渡目光落到毛团子身上,“这么不吃?” 楚观梦气鼓鼓地团成一团,“不吃!不饿!” 林渡戳了戳它,“吃了这顿下一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啊。” 楚观梦又转了一圈,“不吃!” 林渡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危止,“它刚刚也这样?” “一直没吃呢。”危止无奈笑起来。 “那行,那就让他们都吃,你看着,下回也不带你了。” 林渡一面说着,一面薅过毛团,“不就是没提前告诉你吗?我这不是好好的?” “但你没有心!”楚观梦还是生气,“早知道这样,不如最开始就把你生吃了!” 林渡懒得翻旧账,“吃吃吃,生吃,来,你再不吃他们可都吃完了哦。” 楚观梦手里被塞了个贡果,下意识啃了两口,反应过来狐疑道,“不是你哪儿顺的千年蟠桃啊?” “玉清宫顺的。”林渡理直气壮。 一桌人不止今日的几个,还有无上宗其余不少同门,除了自闭的姜良,酒酣谈兴浓。 “说起来,这飞升之后,也就你们这帮孩子进天宫的多,这成天的,多累啊。” 倪瑾萱闻言道,“因为小师叔在里头啊!” “飞升不飞升,进天宫不进天宫,都是个人想法嘛,逍遥之人,在哪都逍遥。”元烨撑着头,眯着凤眼,“你说是吧师父!!俩徒弟给你顶锅!你就随便怎么逍遥了。” “诶,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自己要去的天宫,咱们开山祖师爷,虽然没飞升,可后辈多少人飞升了,都是个人造化!” 林渡忽然想到了书楼里的几次前辈教诲,“祖师爷没飞升?” “是啊,祖师爷可以飞升,没飞升,渡劫之后,拒绝将灵气转为仙气,守着书楼过日子呢。”一个陌生的面孔侃侃而谈,看着他们的目光像在看最亲近的后辈。 “他经历过道祖的讲课,自认飞升成仙没有必要,只想坚守自己所创立的宗门传承,一界的散仙,寿命绵长,老爷子之前和我说过,他的命,最多守到一百代,一百代啊,是个坎儿啊。” “一百代往后,就看宗门自己的造化咯!” 另一温文模样的人解释道,“守着书楼是因为那是咱们无上宗的真正根基嘛,为了无上宗,能够薪火相传,有后来人嘛!” 成仙或许是很多人的愿望,可也总有人,有更重要更执着的目标。 比如开山立派,守住宗门,薪火相传,为照后来人。 “咱们无上宗,刚好第一百代飞升到了仙界,说明肯定熬过了坎儿,我是真高兴啊,来,举杯!” “敬祖师爷!” “敬无上宗!” “敬我们,代代相传,不灭的正道!!!” 星云流转,满盘杯盏空,众人大醉而归。 林渡和危止并肩而行,墨麟扶着夏天无,倪瑾萱扛着元烨,元烨手上还拽着晏青的袖子,楚观梦化为白色猛虎,在前面奔跑。 “诶!太阳快出来了吧。”倪瑾萱像是看到了什么。 元烨咚一下落在了云间。 一行人同时停住脚,散乱坐在离三元九府不远的玉桥上,傻乎乎仰头,等一场日出。 岁暮渐凉,清风拂面,扑散了酒气。 “看!!太阳出来啦!!!” “我们幸福逍遥的好日子啊!!” “新的一天!!努力干活!” 一帮人喊完,互相嘲笑的对方的傻,起身之时依旧笑容满面,像少年时那样,拍着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伴随着太阳的上升,向三元九府跑去。 “看谁最先到!” 自这天起,天宫仙官陆续都接受了监察,林渡的琉璃心和缚心绳随着消失不见的三毒与邪魔深埋地底,可她继承的神符和能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进阶了帝君,突破了自我的心境,更上一层。 潜藏的魔种不在少数,多数不敢接受监察就潜逃了。 可林渡和危止手下的仙官抓捕人也是好手,汪汪队中人研制出了不少的抓捕追踪法器和程序,终于陆续将这些潜逃的魔种,全部斩杀。 整个天宫彻底被肃清,换了一副新气象,无上宗飞升上来的前辈也有不少进入了天宫,填补了空缺的职位。 仙宫有了个闲话笑语,盲目者掌命,故命运无常,无心者执法,故再无偏私。 可无论如何,灵微帝君,都成了许多仙官心中,永远无法忘怀的凌冽霜雪。 她强大,聪慧,布局谋算天下,评判三界功过,是道祖最得意的亲传之一,闲散时温柔似初春微风,行事时却凛冽如坚冰,有人仰望,有人畏惧,有人却也能同笑语,共行道。 林渡的府邸被重新修好,背后依旧就是归墟。她来时孤零一身,一路走来,如今终于样样圆满,富足至极。 “终于清查结束了啊,有时间,再去鬼界逛逛,也不知道师伯修炼到哪个境界了,等老四轮回路上,能不能遇到师伯。” 月下竹影交横,白毛团子舒舒服服瘫在琉璃顶上晒月亮,林渡松散靠着白玉树的枝干,在自己种下心脏的地方,仰头灌下刚开封的蜜酒。 “百花仙君给你的蜜,是不是兑酒喝着味道不对?下次还是等我做好莲花蜜吧。” 危止站在树下,举起手,将新的一壶什么都没加的酒递上去,自己却只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白玉枝干上漏下来的一点流光的苍青衣摆边缘。 林渡接过去,“确实好像不对,你怎么不上来?” 危止仰头,耳边有风竹声,身前是百川流归之地,脚下是万魂终结之所,明月高悬,满怀冰雪,落于枝头。 “只是在想,同命咒,是不是同心跳?” 林渡垂眼看向树下一片淡素之中唯一的盛景,认真侧头感受了一下,“听到了。” 不是心跳,是神动。 岁暮天寒,归去来兮。 ——正文完—— 第000章 完结感言 这本书是我写书一年多来,最成功的一本,它不完美,但它是我当下能创造的最完美。 这本书的起始点,是我在24周岁生日低谷前夜,想到了一句,“我救我自己”。 我想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诠释一场套着穿书和玄幻皮囊的自救。 于是有了林渡这个名字,渡人渡己的渡。 我创造她的人生经历,她有着困境人生,在重男轻女的世界里挣扎出来的没有依靠的浮萍,曾经也被世俗的观念影响,试图谋求爱情填补成长过程无人的空缺,但她终于在失去意义的时候清醒,通过拯救旁人的方式,去救赎曾经的自己,也就是,一个情感博主,拯救恋爱脑,于是雏形诞生了。 但随着我开始塑造故事的时候,这个故事的世界展露的是广阔的,真实的,鲜活的奇观,它可以容许我创造很多剧情,揭示很多东西。 我想要阐释的,其实很多,我反复看很多道家相关书籍和一些浅显的佛经,搜集资料,完善自己的故事,于是诞生了这个洞明界,这个无上宗,很多人。 我想要塑造一个正道,或许有利益冲突,或许有各自谋算,但大敌当前,正道中的每个修士每个人,本能的教育里,选择的都不是独善其身,是同舟共济;想要塑造一个有自我体系和内核同样痛苦的反派,一个并非个人的悲剧,是时代和世界的悲剧。 林渡她来时一无所有,她通过渡人的方式,渐渐收获的,“母亲”角色的临湍,“父亲”角色的阎野,很多指引她的长辈,无条件去爱她,保护她,教导她,还要有她担忧的,想要引导的晚辈,很多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一个同路的知己,完全健康且没有负担的关系,于是一个修真界大家庭诞生了。 林渡她通过成长,通过一场盛大的谋算,在路上获得了健康的,稳定的,圆满的关系,也从警惕和害怕亲近团圆,宁愿成为交易,两不相欠,变成了坦然接受亲朋好友师长的帮助和馈赠,因为她知道她可以放心接纳那些善意,而不需要思考背后的因果和人情。 她要学会坦然,找回初心,立下道心,完成横渠四句,带着她在现代学到的思想,融合她所学的道法,学会接受离别、遗憾、不完美,还有死亡、牺牲。 她会从残缺修成自己的圆满,从事业到心性和处世,这是我认为的,大女主的成长故事,我想,我大概在这方面,是做到了的。 一个作者笔下着墨最多的必定不可避免的带有她本人当前的世界观,最开始我想林渡独自生活,于是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到极致,优秀,超过男生的优秀,独居,所以形象更偏向于独立的中性化的,不可侵犯的,而到了修真界形象考古了很多之后选择了最简单的现代道士形象,简单,合她的现代观念。 实际上我将我当时自保的观念下意识投射到了她身上,而现在的我自保方式是去学泰拳,而不是打扮得相对中性化,将改变形象变为加强力量,这是经历过几次单身公寓被敲门和踩点的醒悟,我要变得强大,有能力挥拳保护自己,而不是去女性化,准备那些可能来不及举起的电锯,人不能站在现在的高度去批判当时的自己。 我热爱少年感的人,但直到这本书首秀,意外地被很多人看到,指出少年这一词的争议,我才意识到了这是个争议点。 我个人的经历和惯用语言,少年就是可以是女生的,就比如子包含男女。 但每个人的经历,形成的观念体系是不一样的。 我开这本,是群像练笔,所以最开始,对每个角色的投入度不足,行文的时候重心不一样。 我想要描写不一样的女性,于是描写的方式不同,用的代称不同,本质上也是我被世俗根深蒂固养成的无意识“厌女”思维暴露了弊端,我更想要我的女主独特,更想要她有更强烈的少年气,她是我最挚爱的心血,不可否认,我的确行文有缺点,并且也会无意间妥协于世俗,以获取易读性。 但我还是认为,少年是女性可以使用的词汇,并且我不只认为文中只有林渡才是少年,少年感是她的特质之一,但她更大的特质,是她在冷漠孤僻之下的温柔和宽厚,是她身为女性的共感力和敏锐性,所以我不认为她是模糊性别化的,圣母也不是贬义词,济世救人,是我们民族的文化与凝聚力。 修真世界本身是个以实力构建权力等级的世界,所以性别本质上没有差异,你们能在书中找到很多,智慧的、强大的、各色各样,走自己的道的女性,这是我自己倾向于去表达的东西,女性的形象是多样化的,不局限的,各有天地的,是常青树,是凌峰顶,有无限可能。 我的观念永远在学习中前进,可能以后的我还会发现以前的我更多的缺陷,但我依旧爱我创作出来的东西。 另一个争议点是cp问题,我始终认为,渡危是精神上的共鸣,绝对意义上的同路者,我想要试着去创造一个内敛但精神契合的正常感情关系,文章核心不在于感情,所以我着笔不多,全部是为剧情服务。 我作为一个作者唯一的天赋,就是我热爱我创造的人物和世界,故事剧情和表达手法或许有缺陷,可我是真切的,呕心沥血的,爱着他们,并且相信他们诞生于我的精神世界,又独立成为一个被许多人喜欢的平行宇宙。 八个月,不长,却也让我慢慢成长,这本原定的群像练笔随着剧情的推进,我开始给配角们投入了更多的爱和心血,我的注意力,从吃饭睡觉行走嬉笑的空隙,只想到主角有关的剧情,而更多开始思考配角们的剧情,于是他们丰满了起来。 我很感激,感激我自己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修改任何的既定大纲和剧情,但更感激一路以来的读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不能有这样的坚定意志去坚持创造我的故事。 这的确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网文,是零食,但我也试着至少变成有点营养价值的零食,希望你们吃得开心,如果合你口味,那我会很满足。 我不会停止我的落笔和创造,希望下次我们有缘时再相见,会是更好的我。 最后,祝大家,顺颂时宜,一路风景。 番外 临湍忘川,缘起缘灭,皆是后尘。 冥府接到三元九府清查诏令的时候还是很慌。 唯有判官老神在在,丝毫不慌。 “慌什么!那位是老熟人!有交情!” 判官的上司沉默片刻,“你知不知道,那位当真是,整个天宫都害怕。” “那位以区区元君修为,带着几个仙君联手揭发了阴谋,亲手杀了夺舍扶桑的魔种,还清除了十万年以来的余毒,敕封帝君之后顺手就把整个天宫都清查了一遍,整个天宫的人大换血!那风气,听鬼帝说,跟上次上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个个态度都不像是天上的,像天宫里有了凡土似的,以前鼻孔看人,现在神荼都能看到人的顶了。” 阎王说完,摇了摇头,“了不起啊了不起。” 整个三界应当都很感激灵微帝君,被监察的仙官阴官们除外。 冥府诸人如临大敌,接待林渡之时战战兢兢。 林渡倒是心情很好,带着一帮人下来,跟旅游似的。 神荼接待她的时候啧啧称奇,“帝君当真是生来不凡,我还真没有看走眼。” 林渡笑吟吟地掏出了浮生扇,“来吧来吧,你第一个,没人看,咱们速战速决。” “我们刚一照面,你就这么对我?”神荼瞪大眼睛,“真叫人伤心。” “伤心也不行啊,等后土的位置有人坐,你看我还来监察吗?” 林渡闲散坐下来,“放心,我相信你哦。” 神荼表示放不了这个心,可终究开始一步三回头地进浮生扇,连天帝都进去了,她没有理由不进去。 她最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说服天帝进入浮生扇的?” 林渡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这是一个秘密。 不过是扶桑利用晏青时候送上的小小把柄罢了。 受了罪,接了福的神荼放下心中的重担,感慨道,“你也真是,突然就下了诏令,也让我们都没个准备。” 林渡转头,看向远处的鬼门关,“看时间快到了,来等一位故人。” 神荼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啧啧称奇,“你堂堂帝君,滥用私权。” 她嘴上说着,却也默默给了个台阶,“先去鬼门关那边监察吧。” 洞明界,据说是离冥界最接近的深涧之中,有人若有所感,仰头看了看天。 他这一生,幼为奴,少得师,中叛道,到最后,才醒悟过来。 后苍站起身来,最后这一天,他想去个地方看看。 洞明界的新天地绿洲,如今灵气渐渐生长,草木茂盛,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移居至此。 他走过街巷,路过茶楼,听着里面最受欢迎的故事。 “此处在几千年前,原本是魔界!先有密宗的佛子以身饲魔封了罪孽之眼!又有无上宗的宗主临湍仙尊献祭天道,补充灵气。诸位可知道万里防御墙,那原本就是阻挡邪魔的啊!” “几千年前,无上宗带领当年天下各势力修士,斩杀全部邪魔!最后那林渡仙尊,独自一人,设下大阵,净化了魔界的所有魔气,才有了这里的新生地。” “那林渡仙尊,登上青云榜的时候,年仅十三岁!少年成名,二十岁就带领中州的英才破了邪魔的邪阵!那一双眼睛,一眼就能看破邪魔的真身!当年边境多少人贴着林渡仙尊的画像辟邪!” 说书人滔滔不绝说着过去的事迹。 后苍停了脚步,听着茶楼内的说书声,街上熙熙攘攘,有孩子举着糖人好奇看向身旁的人,“诶,阿娘,什么是邪魔啊?生得什么样子?” 女修答道,“阿娘也没见过,不知道,只知道那东西吃人,最爱吃小孩,坏得很,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东西。” “那祖母见过吗?” “祖母也没有见过,这事情过去太久啦,一个传说而已。” 妇人牵着懵懂的小孩走远。 小孩儿清脆的声音穿过人群喧闹,落进后苍的耳朵里,他忽然就摇头笑了起来。 是啊,一个久远的传说而已。 当夜,后苍静静羽化。 他的万千心绪,终于又归于平静,长风路过此地,终又一路归去。 后苍的魂魄落在鬼门关前,接着就看到了一些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脸。 中间林渡依旧还是那副懒散模样,只是气息更加高深,周身淡淡带着些神光,在昏黑的冥界里称得上孤雪照影。 旁边晏青埋头奋笔疾书,元烨一抬眼看见他,眼睛一亮,拉起弓弦,开始奏乐,倪瑾萱唰地站起身,“好耶!师叔来了!” “恭喜师叔!喜丧啊喜丧啊!”元烨热情洋溢。 后苍迅速转身,“我一定是来错门了,真的,我来错门了。” 什么东西啊,几千年过去这帮兔崽子一点儿没变啊。 还有为什么飞升的玩意会出现在冥界啊,你们不觉得这不合理吗? 鬼差拦住了他,“诶诶诶干嘛?想潜逃啊?” 后苍拽住他,“我问你,这里是冥界吗?轮回投胎那个冥界?” 鬼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也不一定,也可能是下油锅进刀山火海的冥界。” 林渡一面运转着浮生扇一面开口,“诶呀师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特地来送你入轮回诶!” 一开嗓,这欠揍的味道,后苍确定了,不是幻境,不是濒死的谵妄,就是林渡本人。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鬼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鬼差有点想把这个鬼下油锅,但他不能,“这是……仙界的灵微帝君,下来监察来的,这位朋友,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林渡闷声笑起来,笑得后苍有点恼羞成怒,可等那群小兔崽子也哄笑起来的时候,他又不恼了。 后苍走过去,“行啦行啦,差不多得了,我还没投胎呢,就被烦死了!” 林渡还坐着,仰头看他难得苍白的脸色,“诶,怎么样?不会等我们走了之后,偷偷哭吧?” 后苍后退一步,“我是这么恶心的人吗?你们差不多得了。” 他看林渡慢慢收了笑,方才看向那三只兔崽子问道,“怎么样?天宫好玩吗?” 三个人点头,“好玩儿啊!在小师叔手下,特别好玩!” 干完活儿天南海北都能玩儿。 后苍歪着头想了想,“听起来不错,等我轮回后,再努力修一修。” 正在他准备随鬼差去登记的时候,林渡忽然喊住了他,“诶,走之前,不想见一见故人吗?” 后苍转头看向了林渡,“见你们几个就够头疼了……再多待一会儿我也别上路了,还是赶紧给我碗孟婆汤早点忘记你们得了。” 林渡歪着头,“你确定?” “我确……”后苍忽然止了言语,看向了不远处到来的一道紫色人影。 她站在石桥之前,冥界无风,可后苍却清晰地嗅到了记忆中最深刻的浅淡酒气。 后苍忽然抬手,摸了摸眼睛,想看是不是一场大梦。 有林渡,有他嫌弃却又不得不照顾着的三个吵闹的兔崽子,还有……他的神明。 “怎么?不认识师父了?”她淡笑起来,一如从前那样,目光温厚,是苍生依托的原野。 后苍低笑起来,“林渡……我真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 他一身苍茫长袍,向着临湍走去。 到了临湍跟前,方才躬身行礼,“师父。” 一别经年,故人旧颜,染新霜。 “你这一世修得也算圆满,功德加身,下一世会更顺利,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大约也能扶摇直上,还是那个天赋异禀的人。” 临湍还像从前一样嘱咐着他的前路,后苍认真听完,方才开口,“有没有天赋不重要,修行一道,走下来的,不是天赋,是心性,若我心不至远方,只怕也不能成大道,不管如何,我总要好好活,像,师父你教导的那样。” 只可惜,世上再无第二个师父,他的重来,不会有师父的悉心指引。 时至今日,在彻底明悟,又彻底失去之后,他早已从被痴念缠身的泥潭里挣扎出来,他也曾经悔悟从前的大逆不道,大放厥词,反复伤害。 他的确曾经真心爱慕过临湍,他这辈子的前半段,曾经将全部的正向情绪,只倾注于一人之身,他反复思量,爱究竟是侵吞占有毁灭和执着,还是放手的释然。 最后他终于明白,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若万千情绪加诸于一人之身,大约会错过太过东西,临湍离开之后,他看风起,看日出,月落,潮起潮涌,从前的毫无感触,终于也有了动容之心。 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感情,却不该让感情束缚住自己,爱情和临湍不是困住他的锁链,得不到和不可得才是困住他的绳索。 若他早点意识到不可得和得不到,意识到无用,方能拥有快乐。 临湍看着眼前的后苍,他鬓发上有些许风霜,那张从前更多的冷淡无情的脸,今日看来,却好像从容得多,像是,有了点她的影子。 她专注地看着他,“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啊。” 后苍认真点头,继而看向了远方,犹豫片刻,方道,“那您?如今又过得好吗?” 临湍闻言,笑得温煦,“好,当然很好,这里才是我的证道地。” 师徒二人走过最后一段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那些桀骜如野草的心绪,在离开沃土的时候,终于抽条成了独立的树。 不远处,元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遭咯,忘了问了,师叔的棺材,谁打的啊?有没有用我之前留在宗门里头的棺材啊?” 林渡摇头,“那谁知道呢,没听前天那个下来的鬼说吗,无上宗如今富裕着呢,洞明界第一宗啊。” 风苍苍,野茫茫,临湍忘川,缘起缘灭,皆是后尘。 番外 渡危:若重来一次,还愿同道。 【前世番外-危止视角】 这是危止第二次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遇到那个奇奇怪怪的人了。 说人也不准确,因为那人身上满身死气。 即便带着古怪的藤枝掩饰,旁人瞧不出什么,可他天生佛骨,再掩饰也能瞧出那就是一具行尸。 那尸体身上带着古怪的异香,并没有任何寻常行尸的腐朽枯败的味道,乍一闻是月下开出来的冷透的花,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像是被药汁子浸透了,透着说不出的清苦。 行尸与他擦肩而过,本也不过是个过客,可那行尸忽然转过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说看也不恰当,因为危止发现那人眼中毫无神采,就算是寻常行尸,没道理是那样没有焦点的眼。 那身堪比裹尸布的灰色衣裳连着兜帽,口鼻都捂住了,只露出了一双带着疤痕的眼睛,带了些煞气,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洞洞的深渊,一片死寂。 危止猛然醒过来,她是在听前面的动静,以及,闻味道。 果然是个盲人。 实在是……个怪人。 危止本以为就这样与人擦肩而过,却在滇西的深山里,再一次遇到了那个奇怪的尸人。 那人正慢悠悠从他这次目标的蛊寨中走下来,灰衣浸成了赭色,一路沉沉地走下来,形同恶鬼,阴冷的,疲倦的,杀性未褪,手上拎着的两个竹篓里,一边似乎是个婴儿,一边里面似乎装着蠕动的古怪物体,瘴气弥漫中,多了血腥味和冰雪味。 危止拦住了这人,“敢问,阁下拿的,是这蛊寨里的母蛊?” 怪人目不斜视,“大师若问我,我也只能答一句,这蛊不是好蛊,于修行无益。” “乌雪青蛇炼制的蛊,我知道。”危止看着那个怪人,“那你拿去,又为何?” 她顿足,“自然是为了销毁。” 危止看了她一会儿,“滇西有驭尸,你是行尸,可方圆十里之内,没有活口,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杀人的。” 五十步之外的黑寒蛊寨之内,已经几乎没有一个活口,除了那个竹篓里的婴儿。 屠村这事儿,一个行尸居然能独自一人做得这般利落。 简直是……一个奇迹。 可惜行尸没有再给他任何回答,直到走出去几步,那行尸方才转头,“大师若真心想要给自己降降温,不妨去极北之地找个雪窝窝埋着,运气好,还能遇到雪灵,取了它的伴生石,倒比别的好。” 危止向上准备捡漏的心断了,“你怎么知道?” “您的体温太高,我会腐败,得离你远点。” …… 危止沉默了,是一句大实话,但听着就是说不出的诡异。 尸人一步一步下山,危止还是上了山,看到了案发现场,整个村已经被夷为了平地,一片暗红色的泥土,里头混杂着数不清的东西。 很显然,是直接让整个村子直接溟灭了,若真是这个尸人干的,他只能说一句这真是他闻所未闻的强大邪功,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他本该向下追过去,把那个祸害办了,但他在转身之际,看到了道门阵法送鬼入地的痕迹。 那是十分标准的快速超生阵法,道门人只有那么一家喜欢杀完人还管超生。 但那个宗门,如今应当没什么人了。 而且……怎么会有人屠村,还能拎着唯一尚未来得及种蛊的婴儿走? 危止停住了脚步,认真转了一圈,用自己为了“讨要”蛊虫保留的部分灵力,探了一遍,果然是残余的引动天地之灵的阵法。 干脆利落,毁灭性极强。 有点邪门的正道。 当真邪门。 没等危止再遇见那个邪门的人,邪门的人自己找上门了。 人也不准确,这回是魂魄。 被他念往生咒的时候被迫吸引过来的。 “大师,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人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说不出的丧气,“我只是身体稍微坏了那么一天,你就开始念经了是吧。” 危止十分歉疚,“我也不知道你不在尸体里。” 他认真扫了一眼,这魂魄没有邪气,没有血光,到底是怎么留在人间的。 行尸可没有魂魄。 他开始认真盘算,“无上宗这个年纪的魂魄,会阵法的,只有那么一个吧,你是阎野的徒弟?为什么还要逗留人间?” “因为不想下去啊。”魂魄半死不活地讲话,“你要再不松开,我可要完蛋了。” 危止看了一眼那魂魄,这可不是没有准备的样子,那分明是笃定了他度化不了她。 “我记得,阎野好像的确有个飞升前的关门弟子,叫林渡,想必你杀黑蛊寨,也用的是阵法?我看你把所有蛊修都杀了,只留了襁褓中的婴儿,而你身上毫无业障。” “你屏蔽了天机?” 危止发觉这人身上谜团太多了,层出不穷的异状,古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大约比滇西山间的雾障还要多出些浓云,触手不及,却又分明存在。 他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渡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临湍,是你什么人?” 危止默默又给这个阎野的弟子身上添了一笔谜团。 “出家前的族人。”危止斟酌着言辞回答道。 小小的魂魄团像模像样地点头,“不重要?” 危止斟酌片刻,“唯一仅存的族人。” 那就是重要了。 魂魄团一时没有说话,蜷缩在他放着的木鱼旁边,白色光团一明一灭,看着像是在呼吸。 危止终于注意到这一点,“你……是不是快散了。” “还行,但再不回去就要散灵了,你把木鱼收起来,我自己能回。” 危止赶忙收起木鱼,找出一张符纸,固定了她的魂魄。 现在林渡没手没脚还不能动了。 她觉得危止是故意的。 危止的确是故意的,他很难想象一个屏蔽天机,放弃轮回,屠村清蛊的人,究竟还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现在没有业障,是因为那些蛊修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出了名的黑蛊寨,一人出寨子就一定有人丧命,他去,也是为了夺取那个蛊的。 谁知那符纸里困住的魂魄开始和他讨价还价,“我说,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大师。” “蛊虫不能给你,但有更好的替代品,我对冰雪的感应能力是顶级的,帮你抓个雪灵,不成问题。” 危止好奇,“你怎么确定,我是想要那个蛊的寒力?” “你给我弄个胳膊腿儿,让我能行动我就告诉你。” 危止想了想,真把符纸捏成了有胳膊的,就是没腿儿。 林渡:……真贼啊。 “还是那句话,你热得不正常,堂堂佛子,去黑蛊寨,总不能是为了替天行道吧。” 危止:……真贼啊。 “你就这么确定,我一个佛子,不能是去斩杀邪修的?” “您也不用吓我。”灵符晃动着两条胳膊,“因为没有我,你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你身上的气息,雪灵绝对会跑得远远的。” 危止淡笑着看那纸人躺板板,举着两条纸胳膊不知道在干什么,有些滑稽可笑,“你知不知道,你说话的味道,和阎野那人年轻时候如出一辙。” 原本阎野年长他一些,他以为那人是对着晚辈才如此冷淡狂傲,后来发现阎野对着那群老家伙更狂野,总有种独高众人一层,棋盘上唯他独掌局势的感觉。 没想到养出来的徒弟,也是一般无二。 谁知下一瞬间,那躺板板的符纸金光一现就立起来了,化成了一个小人模样,没有脸,但危止分明瞧出了她一瞬间的神气。 危止这才想起来,无上宗百年之前遭遇邪魔清洗,那时候就再没传出丝毫林渡的消息,算起来,那时候,林渡在修真界也不过算个未满百岁的孩子,那样的神气,才是正常的。 “临湍教你的结印?难怪你刚才举着手。”危止认出来,“难怪你知道我和临湍相识。” 原来临湍也教过这小家伙。 他精神微微放松了一些,“也可以,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符纸小人这样答道。 “我不谈不具体的交易,天底下最难的条件,就是以后再议。” 危止丝毫不想上当。 那纸人说道,“若我是想拉你,走上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呢?” 小纸人看着嚣张,落在危止耳中却也听得出来那话并不充足的底气。 她在试探。 在试探他的性格和行事。 危止想,如果他拒绝了,她定然会立刻说出一个具体而体面的,能让他接受的代价。 他试探着开口,“逆天而行,于我有什么好处?” “人嘛,总要试一次,或许,能时间倒流,重新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比如,你唯一的亲人临湍的献祭。” 危止垂眸看着那个人,“世上有许多不可解之事,你当真觉得,回到过去就能改变一切吗?” “天命不可知,人力尚可为。”小纸人这样回答。 “所以你没有任何把握?” “也不是,我一个人五成,加上大师,或许还能加两成。” “我只值两成?”危止抬眉,“你一个魂魄团子占五成,我占两成?” 小人敷衍道,“那就三成吧,不能再多了。” 危止:……阎野到底怎么教徒弟的? “你这么厉害,你还能没有身躯?” “……”小纸人抱膝盖坐下,符纸拱成圆弧,在烛光下显得怪可怜的。 “因为去了趟深海,尸体下深海容易被追杀,所以只能用魂魄下,结果取深海真灵遇到了点麻烦,魂力弱了点,身体又因为放在岸上没有阴气滋养坏掉了,麻婆婆给我新做身体也要那么一年半载的功夫,要不然我至于被你招过来?” 小纸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僵直地扭转脖子,“很好笑?” 危止摇头,“没有没有,一点都不好笑,你知道的,我们佛修就是这样,我说是笑口佛相你信吗?” 林渡信他个鬼。 最后危止还是认命带着这个因为身体坏了大部分,暂时没有实体的人上路。 只在灵符中养不了太多的魂,好在他身边还带着块养魂木,念了四十九天的经,才给她捞上符纸内,出发去了极北之地。 小纸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太说话,不愿意待在袖袋内,也不好和死物放在一起,最后就落在了他的肩头,他背着的布袋的带子提供了系带,被风吹得时候就真成了肩头的灵符,闲的时候才坐起来。 危止觉得还挺好玩,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人,会比他还离谱了。 他们到了极北之地,林渡嫌他太烫影响她的发挥,让他自己挖个雪窝窝先把自己埋了。 危止无语,“你这样真的能找到所谓的雪灵?” “当然,等我口令,然后你就跳出来,压制住她,我去帮你拿伴生石。”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那东西杀了。”危止有些稀奇。 小纸人回答得冷淡,“我是鬼,不是阎王。” 危止算是服了这人,“你杀蛊修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村子害过的人命岂止千百条。”林渡说完顿了顿,“他们用女婴炼阴蛊,加重蛇蛊的寒气,不能留。” 危止了然,“那你那日留下的活口?” “婴儿无辜。”林渡顿了顿,“那是个健康没有沾染蛊虫的孩子,被镇上的一对夫妻收养了,麻婆婆出面的,毕竟我一个世人眼中的恶鬼,也不好见人。” 危止忽然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你就不怕,换个人撞上你行凶的场面,直接把你彻底打得魂飞魄散。” “我有自保之术。”林渡顿了顿,接下来的声音很小,“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杀得了我了。” 危止脚步一顿,不再说话,蹲下身开始用灵力刨坑。 林渡的魂力很强,估计是本身天赋异禀,神识过人,成为尸人之后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不断修炼的缘故,乾元境以下的,根本打不过这个人。 最重要的是,洞明界这百年来和邪魔死战,内乱已经没人管了。 危止安静挖坑,最后挖完转头警告她,“你别想逃跑,我的符只听我的,随时可以召回和你们道家的不算一样。” 小纸人敷衍摆手,“你放心吧,交易还没结束呢。” 危止果然真把自己埋起来了,又一场大雪降下,很快掩盖了他来过的痕迹。 他能用神识感知到,小纸人安静坐在无尽雪原的一棵树上,就那样一直坐着,因为没有面目,都是符文,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在看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在发呆想着什么。 但他莫名觉得,在朔风之中,那道符纸,成了一片孤零零的枯叶。 也是,树倒了,叶子也就枯了。 他不知道林渡还能坚持多久那个逆天改命想法,大约那想法太过幼稚了,除了少年人,大约也不会有人会开出那样虚无的条件了。 可世上多少人都可以嘲笑林渡的想法,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曾经他也是这样的人。 危止想,这倔强挂在枝头的落叶,千万不要彻底碾落成泥。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如果你真替我拿到了我的伴生石,我是不是也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林渡的声音飘飘忽忽传了过来,“很简单,我需要一个活人帮手,我研究出了一些阵法,但有些东西,需要活人帮忙,而且是个力量强大的活人。” “你是我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 危止听着这话有点稀奇,“为什么?因为我看上去比较容易接受你那虚无缥缈天马行空的幻想?” “因为你不服。”林渡开口说道,“你不愿意屈服你的命运,我又为什么要屈服于整个洞明界的命运。” 危止发觉阎野这小徒弟虽然承袭了阎野的臭脾气,某种意义上,看人还挺准的。 明明相处时间不长,这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我记得,无上宗似乎还有零星两三个人没死?” 危止反应很快,“以无上宗的性格,应该更想让你入土为安吧。” “所以,你要做我逆天而行的共犯吗?” 小纸人的声音分明是通过神识传出来的,轻飘飘的,落在危止耳朵里,却像是屋檐下的冰棱,看过去是尖锐锋利的。 大抵是被真龙内丹带来的极热和极寒冲昏了脑子,危止答应了那听起来过于稚气的话,“好。” 反正他也已经失败过了,再失败一次,又能有什么损失? 这一蹲守,他们就蹲守了足足九日。 九日的连天大雪,中途断断续续停了雪,那时候他们就间或说些话。 危止发觉,林渡总能在最短的语句里套出最有用的信息,摸出他的发作规律,发作时可以使出的力量,以及他的身世和性格。 这样的敏锐,世所罕见。 可从前,几乎从未听过阎野的徒弟的消息。 真是奇怪,阎野那么嚣张,这徒弟居然这么会韬光养晦吗? 林渡也渐渐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你听说过吗?其实在掌握时间规则的大能眼里,这世间是一条静止的长线。”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危止问道,“可以你现在的力量,就算是准备好了所谓的逆转时间的大阵材料,也无法承受那个阵法,会被直接压得魂飞魄散吧。” “就算你再努力修炼,洞明界的规则,应当无法承受时间逆转,你还是会魂飞魄散。” 他们是大世界的修士,不是三十三重天的仙人。 谁知林渡早就想到了,她回得异常平静,“是啊,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纸人在枝头晃着两条可怜的腿,语气轻松,“我选择先跳到一个末法世界,天道规则薄弱,非常好进,再分离出我的精魄,用以存储我的记忆,在那里死亡的瞬间,我设置的回转阵法会启动,再找到我在洞明界设下的锚点,再用我全身的气运,我就可以回来,回到……最初的时候。” “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危止说不出来这个答案究竟有多震撼,在此之前,没有人能这样干脆利落地利用生死轮回之事,更不会分出自己的精魄。 他只觉得灵魂都被击中,体内的血液一瞬间停滞,又在一瞬间飞快涌流,某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在菩提树下,淡然说出“既然真龙内丹束缚我为人的身躯,那我就是抓一蛟,舍弃自己的人身,也变成龙,这样大约就不影响我度人了吧。”的模样。 哪怕离经叛道,哪怕惊世骇俗,他们都要挣出一条生路来。 “你知不知道……魂魄不全的人,身体极弱,怎么补也补不好,除非魂魄重新融合。” “我知道啊,但不重要。” “找到了。”林渡的声音忽然再度传来,“难怪我之前一直没找到,她刚杀了人,吞噬了对方。” “雪灵吃人?”危止有些诧异,“怎么会?” “两种可能,她被弥散的三毒影响了生出的神智,但天地之灵被影响的概率奇低,二,她闲的。” …… 危止觉得哪种都不可能,他飞身而出,厚雪落了满肩,又在一瞬间消融成气雾。 下一瞬间,他伸手召回了那只飞跃而出的符纸小人,继而强行按在肩头。 “能不能放我下去,你拿伴生石压制你的反噬,我拿我的雪元丹,我们联手杀了雪灵,一人取一个东西,很公平。” “等一会儿,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实力,你好不容易在养魂木里养成的实体上次去深海捞东西都被打散了,现在连身体都凝聚不出来,不要嚣张。”危止十分无奈。 “再说,你现在这样再妄动鬼力,要是被你宗门剩下的那几人察觉,定然会想要好好送你超生的,收敛点吧,麻婆婆给你做的傀儡快好了。” 林渡顿时沉默了片刻。 早知道就不说出那句最好的人选。 谁知真等打起来的时候,危止还真没能独挡一面。 彼时苦寒已过,他体内的真龙内丹给他的折磨,从至热转为了至寒。 那力量会先封冻他的经脉,让灵力寸步难行,再一点点冻僵他的肌肉,骨骼,让他战斗的动作更加僵硬。 险些被那雪灵一爪掏心。 到最后还是林渡察觉到了雪灵身体里尚未消化鬼魂的求死意志,引动了鬼力,飞速布下阵法,他甚至没能察觉那肩头的小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脱离他的控制的。 他只看见一道阵纹在眼前迅速浮起,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到底是雪灵的,还是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的,就见雪灵忽然面色狰狞,低下了头,胸口撞出诡异的弧度,像是……人脸和手。 白发银瞳的雪灵死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体内的鬼破开了她的身体,继而直接爆炸开来。 纷乱的冰雪之中,伴生石和雪元丹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将想要偷走它们的小符人压垮在地上,雪水一浸,符纸彻底毁了。 危止手忙脚乱捏了个新符纸小人,过去把伴生石捡起来。 “这伴生石到底不如寒月灵的伴生石,冷热可逆转,你要是冷的时候,把自己烤烤吧,反正生火还不容易。”林渡飘回危止新捏的灵符纸人里,雪元丹也被她收走,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魂体,能把东西收哪去。 “等一切准备差不多了,计划最终启动……我就不会再麻烦你了。”魂体林渡补充道,“也能彻底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救你世上唯一一个血亲。” “林渡,你现在还有轮回投胎的余地,再往前,就回不了头了,真的,不怕失败吗?” 风雪很大,将危止说的声音吞去大半,但他总觉得,还想再劝一劝。 林渡这样天赋异禀的聪明人,不该没有轮回。 “我身上有很多人的希望,所以我不能失败,危止,你别忘了,我们是逆天而行的共犯。”林渡声音冷静又坚定,如积压多年的冰层,坚硬,不会轻易崩裂。 危止说不清为什么,但他总觉得,从她说这句话的这一刻起,他的肩头好像就没有那么僵硬了。 分明是风雪之中,分明他也到了寒症上来的时候,可他就觉得,肩头多了点热度。 尽管那是只小纸人,是一只没有温度的魂魄,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可危止就觉得,肩头多了天下的未来,和他的未来。 如果重来一回,林渡渡天下之人,也会渡他吗? “林渡,接下来还要去哪?找什么东西,我帮你。代价是……” “若你成功了,也,顺手渡一渡我吧。” 佛子向恶鬼发愿,求恶鬼度其一生。 他带着这个和多年前的自己灵魂叫嚣成同一首风雪的人走出极北之地,走过兵荒马乱的边境,走过寸土不生的荒地,攀上许多个悬瀑中,捞过许多的“水中月”,石上清泉,冷月青松。 有时候他觉得林渡总在自苦,可又有人谁不把自己困在那万丈红尘之中。 她像决然的刀锋,不破亦不立。 初见时她不过是僻静山野里行走的恶鬼,所到之处,皆是血光。 如今再回头看,原来她是这世间,所剩不多的清风。 她会小心翼翼避走山间,所过之处极尽所能留下绞杀邪魔的隐阵,会将捡到的遗孤悉心托人找到好的收养家庭。 即便他从未见过她生前的模样,大多数的时候,她是没有面目的符纸,是可止小儿夜啼的行尸,但也不难想见,她生前,当是明月清风两相映。 可这样的人,从未在史中留名,唯一的记录,是阎野仙尊座下,曾有过一个徒弟,姓名都未曾留下。 也是这样的人,她却在死后逗留人间,为归正这世间的乱象,为扭转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拼尽全力,反复谋算。 他看着她收集齐了大阵需要准备的全部东西,看着她闲时和路上都在不停的推演,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拼尽全力的自救和寻找真正能压制魔气本源的记载,也不算什么。 他常常担心她的失败和后路,可林渡却从不去想她的后路。 孤掷一注的赌徒,逗留人间的恶鬼。 而他这个佛子,成了恶鬼逆转命运线的随从和帮凶。 就赌这一次,这最后一次。 林渡准备好一切,准备离开的时候,危止将最后一样东西交给了她。 想要突破天地规则,到另一个世界,林渡的阵法核心,还需要凝聚天地规则的灵水,琉璃心是她的核心,还有一样,是世间最强大的命门之火。 天上的云水,地下的黄泉,琉璃的人心,还有,真龙的本源元阳。 本源元阳,并非其他,是人的命门之火。 而他是真龙,是这世上,最强的命门之火。 如果有他的火,成功率,会更高。 给出去,他活不了多久,可若不给出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佛门一直在寻找他,他逃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有人愿意筹谋三百年,放弃轮回,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以一己之身,重回一切最开始的地方,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路,是人走出来的。 而他愿意并行。 危止开始通过佛门的占卜,给从前的自己,送去提示。 别独自上路,总有人愿意追随。 林渡带着那被琉璃罐封存的明亮火焰走向鬼门,危止带着一身清净走向佛门。 若重来一次,还愿同道,共度天下之危,解己身之困。 番外 夏天无墨麟:小狗不会说话 夏天无一直都知道,自己生来淡漠无趣,或许是自幼时起,她的母亲就选择闭关补足诞育自己导致的境界后退,父亲也忙于在外历练寻找补养的草药,她过早地选择了成熟,也极少倾诉自己的感情,于是父母觉得她生来如此,天性内敛。 内敛也没什么不好,她乖巧地自己学习父亲留下的入门修炼手册,顺利入道,一直被夸赞天赋好又聪慧懂事,不需要父母操心。 直到十五岁,父母送她去中州大选。 这是中州所有没有门路和背景的修士能够进入大宗门的唯一一个途径。 尤其三宗六派十门这等大宗门,有人一辈子或许就只能碰上一次机会。 夏天无运气好,这一次,无上宗来了,而她意外成了那个唯一的人选。 她性子安静,天赋又高,还是火灵根,被那风风火火的掌门牵走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一句好。 凤朝对她极为热情,她虽然感激,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和表达。 到了宗门,她被掌门带到一个山下,一片灵田中,她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师父。 “老五!我给你找了个好苗子!纯火灵根!小姑娘安静!话不多!特别懂事!已经入道,能够自理了!一定合你的脾气!快点儿的,别刨你那地了!!” 一个明显尚年轻,却留着胡子的修士挽着裤脚,拎着拂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一脚深一脚浅蹚到田埂边,目光扫了一眼,看上去严肃极了。 夏天无不敢看他,低着头看脚尖,后来她才知道,她师父也不敢看他,也就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根本没看清楚,所以第二日她换了衣服再见他,吓了他一大跳。 后来她听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师叔说,这叫重度社恐,社会恐惧。 夏天无懂了,就是恐惧一群人的集会,这词儿造得合理。 她也社恐。 但也不完全社恐。 无上宗人很少,她待得很安逸。 凤朝掌门似乎一直很忙,所以带她的熟悉宗门的,是她唯一的同辈,她的师兄墨麟。 那时候墨麟意气风发出现在她面前,飞过来的时候莫名让她想到了镇上一直格外热情的大狗,见人就扑,常常会把小孩儿扑一个趔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黑得发亮,冲她笑的时候就更像了,要是这人有尾巴,现在尾巴应当翘得老高,还在甩。 夏天无想,这样热烈的人,真好啊。 大约从小就在热闹里长大。 可墨麟告诉她,他是从小在宗里长大的,他生下来之后,日夜啼哭,路过的修士说他生来不凡,可惜在普通家庭,普通的小镇,家里没有条件养得起,没有背景和实力也保不住。 果不其然,在那个修士走了之后,就有陆续有修士路过,有的说看资质好想要收走,有的直接问卖不卖孩子。 墨家夫妇虽然只是普通的凤初境修士,自知见识浅薄,根本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多不凡,却不想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落到目的不明的人手中,于是收拾了细软,既然没有背景和实力保不住他,那就请求中州最强大的宗门保护。 走到无上宗的属地就走不动了,还在山野之间偶遇想要吞吃孩子的恶妖,却意外遇上了归来顺便巡视属地的雎渊真人。 雎渊一枪解决了那恶妖,听着墨麟啼哭的动静,嚯了一声,说了一句,“这小子嗓门儿还挺大,中气挺足啊,就是好像快饿厥过去了。” 墨家夫妇大惊,慌忙想要磕头求雎渊相助。 雎渊赶紧把人捞起来,“这小子天生灵骨,灵气吸不住,自己又不知道,就是觉得饿,饿了就哭嘛,我也不是什么医修,也说不准,但这小子,饿的真是……白白胖胖哈。” 墨家夫妇说明了缘由,雎渊想了想,墨麟放他们手上确实养不活,就此将小孩儿带进了无上宗。 雎渊也是头一回养孩子,求了宗门上下好多人,从此宗门内蓄养了许多牲畜,为的就是让墨麟吃饱喝足。 “你来得好可好,刚好他们做的饭现在也不那么生疏奇怪了。” 墨麟说完,转头看向了夏天无,目光依旧灼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头笑起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我话太多,你别介意。” 夏天无摇摇头,只觉得轻松。 她很喜欢听人讲话,“没有打扰你的谈性就好。” “不打扰不打扰,我在宗内也没别的人能说话,就天天喂兽园里的灵畜的时候和他们讲,你不嫌弃我烦就太好啦。” 墨麟一面带着她逛整个无上宗,一面说着宗门内的各种趣事,诸如他的早课和晚课还有一项就是喂兽园里的兽,后山有只熊,总会想办法逃狱吃兽园的牲畜,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被抓来给他对打,不管多么小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也总听起来很有趣。 他带着人转而问道,“看我,好不容易有个师妹来了,太兴奋了,光顾着说我和无上宗了,那你呢?” 夏天无愣了一下,“我?” 墨麟点头,“对啊,我说了那么多我的事,你不讲讲你吗?你从前的家在哪,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菜的口味偏咸偏淡还是偏甜?爱吃肉还是爱吃菜?吃灵米还是面?” 他絮絮叨叨说完,转头认真看向她。 夏天无没敢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对视,她避开他殷切的目光,小声道,“我吃什么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的。” “什么是麻烦?你来无上宗了,无上宗以后就是你的家啊,在家里你更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口味,什么偏好,不用管和旁人合不合,就放心大胆说,别怕,就咱们两个人,我也学会了做菜,能做得开的!” 墨麟见夏天无还是不说话,只当她还没有放开,干脆打听起她的家乡,也好判断她习惯的生活方式。 “我的家乡吗?在云泉镇,不算繁华,也没有什么趣事。” 夏天无想了想,努力想一些趣事,从一条狗,说到院子里各样的花,她从小就爱折腾那些花花草草和树木,想象自己是治病救人的药师,无师自通学会了萃取术。 夏日日头大,狗好像中暑了,倒在她家院门口,喝了她研制出来的药汁,兴奋过度,一头撞在了树上,蹭破了头,她赶紧摸上药汁包扎上,第二日镇上的人都传出来,那平平无奇的狗开智了,还觉醒了什么天赋,每天都看着横冲直撞,劲头满满的。 夏天无生怕自己闯了祸,关门不出了半个月,生怕再看到那只狗。 好在半个月之后那只狗除了练出来了一身的腱子肉,见了她照样甩着尾巴过来了。 她说完,生怕自己说得太多,耽误了墨麟的时间,小心翼翼转头看向了他,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是满满的兴奋,“然后呢,然后呢,你有没有试过记下那个配方,再试一次?人能喝吗?” 夏天无摇头,“我怕再出事,就没再试过了。” 她说完又怕败了墨麟的兴致,却发现他正在认真沉思,随后真诚道,“那没关系!你来我们无上宗之后,可以大胆试!不会有狗撵你!我教你步法!不然教你打狗棍!我真会!” “不过我们宗门兽园没狗,你看,熊行吗?” 夏天无被墨麟带偏了,“熊是不是太大了?” 墨麟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没关系,兽园那么多妖兽,总能找到合适的!” 夏天无发现墨麟不是故意逗她,是认真地在帮她盘算,真诚得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墨麟看她笑,也跟着笑,像是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人。 夏天无后来知道,这个师兄也不是那么多话,大约是没有什么同辈人,憋坏了,第一天说得太多,第二天见着她就不知道说什么,只会笑。 再后来,墨麟也知道了她的习惯,她口味清淡,更爱吃鱼虾,爱喝汤,她性子冷,但会很愿意听人讲话,大约是觉得自己无趣,又怕说错话,暴露自己的缺陷,给旁人添麻烦,所以不太爱说,总是喜欢默默研究,除非实在出问题了,才会去找长辈。 于是墨麟就用腰带教她剑法,教她更好使力的剑术,他们学同一套步法,一起在凤朝那里学经书,学练字和符法,他练剑练得脱臼、劳损,或是出去挑战,伤了回来,夏天无也能第一时间给他治好。 大多数时候,他们每天遇到,墨麟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三餐吃什么,兽园里又有谁和谁打架了,田里的稻黄了。 夏天无一天最多的话,也都用在了和墨麟的相处上。 直到她在一处地下空谷之中,找到了异火。 褪去了初时的高兴,她发现原来天地异火,并没有那么好掌控。 她以为可以炼制出更好的丹药,做好更好的人,可现实却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以前她从不失误的丹药,现在她却频繁炸炉。 虽然攻击性和战力增加了,却给她的丹修道路添上了重重阻碍。 掌门和师父都轮流找过她谈话,趁现在还没择道,若是转修另一个专业也来得及。 夏天无一个人认真想了很久,直到被墨麟找到。 “师妹,你想什么呢?” “还因为炸炉子内疚呢?不用担心,你师兄已经把房顶都修好了,咱们宗门库房里还有好多丹炉,我都看见了,修修补补还能用。” 墨麟对着她还是喜欢絮絮叨叨,“你别担心,掌门他们劝你转修,是怕你年幼还没有自己的目标,可我知道啊,你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认真说道,“你特别喜欢萃取药液,会因为小狗被太阳晒得有气无力,就想炼制出药液帮忙去暑气,你喜欢和植物打交道,也喜欢治病救人对不对。” “就算困难点也没关系,我之前刚练藏锋剑的时候,把后山前辈们积累了几千年的雷池都吸干了也没能挥出来一点剑气,我师父说了,越难的功法,成了之后就越强大,你走得是一条很特殊的路,但没关系,我们的日子,长着呢!慢慢来!” “就算你炸多少炉子,坏了多少屋子,掌门和师叔都不会怪你,当然,也没有给我添麻烦,因为你给我包扎和治伤的时候,也没觉得我麻烦,是不是?我就爱干这个!你放心!” 青年人站在夜间的山风里,却还是那样热烈,像太阳。 夏天无想,墨麟真奇怪,自己练功的时候粗心马虎大意,却也知道她最怕给长辈和旁人添麻烦,更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好像粗心,又没那么粗心。 但她终于还是没有选择转修,继续和异火磨合,好在那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师父,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脸儿,让她放轻松,这条路,就算再难走,他也会想办法,引导她驾驭异火。 直到那时候,夏天无才发现,原来好像这世上,偶尔闹出些麻烦来,偶尔变成让人操心的小孩,也没关系。 再后来,她才明白,懂事不让人操心并不是对一个孩子最大的赞赏,孩子总不是生来知之的,在学习过程中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而她的习惯性被动,习惯性懂事,习惯性自责,并不是好事。 只是内敛已经成为了她无法克制的本能。 她常常想,大抵是她太过死板内敛,跟所有耐痛很高的兔子一样,等出声的时候,内里积压的隐痛已经变成了尖刀。 世界总是会关注先发声的人。 很长时间里,她有时也会后悔,后悔自己找到那团异火,到底是她驯服了异火,还是异火控制了她。 但后来,她不后悔了。 有人告诉她那不是她的无能和过失,也有人在不断肯定着她的每一次失败并非失败。 因为墨麟,她大胆走出了困住自己的第一个囚笼,因为小师叔,她走出了困住自己的第二个囚笼。 瑾萱却告诉她,从来都是因为她足够强大和勇敢。 多少人仰慕她,就连小师叔和大师兄也有点怕她。 等夏天无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来她已经埋头走到了高处。 大师兄性子总是那样,大约因为从小被雎渊师叔养大,说得好听心思单纯爽直,不好听就是傻愣愣的,没心没肺,太过正气。 就不同寻常的示好也做得笨手笨脚,夏天无觉得,这人大概其实也不太会说话。 她也不太会说话。 他们大约从一开始也没人教会他们如何交流和对话,如何回应人的善意。 她更习惯的,大概是在每一次混乱之中,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墨麟的手长年练剑,一个剑修,并不需要用灵力抹除练剑带来的茧子和变形,相反的,磨出的痕迹,才更方便一个剑修练剑。 所以不管是在迷雾之中,还是在血月之下,不管是在厮杀中,前路不管是血腥的敌人还是森森的白骨,在一片慌乱之间,总有人第一时间看向她,再不及看过来的时候,也那双手也会率先伸过来。 生命本就是逆流的河道,随着时间被冲走的有许多东西和许多人,但大约也总有很多东西如同沉金一样被留了下来。 很多时候,夏天无以为墨麟会说出些确定的话,可他却好像总是和往常一样絮叨生活的事。 也让她有些摸不准,就好像小狗是冲你摇尾巴,喜欢绕着你团团转,喜欢眼神亮亮的盯着你,你觉得它喜欢你,可小狗不会说话。 所以她不敢确信,自己对小狗的理解,是不是对的,小狗是真的只喜欢你一个人吗?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喜欢又是哪种喜欢? 直到那一战结束,旌旗挂上了最高点,那人手持出鞘的长剑,跨越重重人群,一身脏污,脸上也不算干净,唯有眼睛很亮,像初见时候那样,见着他之后,凛然严肃的脸上一瞬间漾开了不甚聪明的笑,在一线天光之中,显得灿烂无比。 墨麟走到夏天无前面几步,小心收剑入鞘,接着才彻底站到了她面前,笑容慢慢收敛,说话却像是独自憋了五十年,第一次看见同辈人一般,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天无,邪魔彻底消失了,接下来的太平修行路,你要和我一起走吗?我的意思是,结为道侣的那种?” “我之前一直想说来着,但觉得不合适,想要等你我都完成当下最要紧的事情,这样才好说,你有你的济世路要走,我也有我的除魔道要修,天下混乱之际,我不能阻挡你努力奋进,跟着你也是给你添乱,也要努力修自己的剑,去搏一个不确定的天明。” “但现在,天下重归太平,你,愿意和我一道同行吗?” 墨麟见她不说话,有些紧张地握着剑柄,却还是不肯将视线移开。 夏天无却一时说不出话,在一片庆祝邪魔被灭的欢呼声中,用力点头。 她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时候默认了这个结局,大约是看到那个人镜花水月的幻境之中支支吾吾红着的脸,是墨麟蹲在人造邪魔之前,小心翼翼帮她喂他本该一剑斩杀的邪魔,是积年累月习惯了的絮絮叨叨。 在希望的天光里,波澜壮阔的高潮之后,是归于细水长流的岁月。 夏天无也曾经问过墨麟一个问题,“不会觉得我们好像太平淡无趣吗?” 他们好像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爱,也没有横冲直撞的激烈冲突,更没有那些困扰思念的泪,什么都是淡淡的。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她这个人,好像都是这样淡淡的。 可墨麟瞪大了眼睛,认真思索后,给出了一个真诚的回答,“那不平淡的生活,不会很累吗?我们的人生已经够波澜壮阔了,为什么要给感情生活增加难度?” 人生汹涌迭起,一浪叠一浪,山呼海啸之间,同舟的人,大约是相对的唯一平静港湾。 “平淡也不是什么贬义词,比起平淡,大概更像是顺遂吧。”墨麟咧开嘴笑起来,“毕竟只有你这个全天下最静好的人,能接受我这么絮絮叨叨,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夏天无想,的确,她的道屡次遇到转折,世道又多艰苦喧沸,这样的白云静水和午后阳光下的灿烂人生,才是她最习惯的归处。 后来,天下太平之后,夏天无又在一处秘境之中获得了古神的传承,恰与异火和墨麟教她的软剑相和的功法,足震慑万鬼,她才恍然间明白,原来柳暗花明,终究又一村。 有灵植名为夏天无,立夏后不再开花,可夏天无熬过烈日,才能开出自己的花。 墨池开金鳞,夏长灼焰天。 他们总会走出泥泞,熬过苦夏,而生命流淌不息,自强当有来路。 番外 前世文福:终究不是有福之人 文福一直觉得,自己在无上宗算个添头,甚至过分些说,大约算得上个挟恩图报的人。 靠着家族海量的灵石,方才把自己送进了旁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中州第一宗。 世人说得最多的,是无上宗是个天才云集的宗门,到后来,成了非天才不入无上宗。 无上宗成了所有修士望之而不可及的地方,宗内的修士就算早夭也要被叹上一句天妒英才,再年轻的修士,一定也曾在死前洞明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文福在没进无上宗的时候,就知道,无上宗里头的人,生来就是顶尖的。 就算行事荒诞,常常赊账,在拍卖会被父亲资助的剑修,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 是以他得知能进入无上宗之时,从初时的欣喜,到后来诚惶诚恐,自觉不配,也不过几日的工夫。 文福入宗的第一天,拜见了自己的师父,当时临湍正在着意培养下一任掌门人,到了宗门口,那先前在文福父亲面前夸下海口的剑修却忽然有些踌躇,他踱着步,搓着手,最后搂着剑,把文福拦住了。 文福心中咯噔一声,以为前辈临时又反悔了,却听得那剑修前辈说起如今掌门是多么忙碌,等见了一定要谨言慎行,小心对待,不可给掌门添麻烦,免得……免得他被连人带剑一起扫地出门。 后来文福才知道,前辈说的不是指他被扫地出门,而是前辈自己被扫地出门。 等见了答允收他为徒的掌门,文福心里对宗门众人的反复的预设却都落到了空处。 临湍并无任何疲倦繁忙的神态,梳着最简单的道髻,唯有戴着的莲花冠一眼能瞧出她掌门的身份,对着他也和颜悦色,亲自检查了他的资质,给了他合适的修炼心法,耐心询问了他的擅长和偏好,还安排好了带他认识宗门的师兄。 可惜临湍没喊来他的师兄,来的反而是一个身型高挑的女修,神采奕奕,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掌门,却又比掌门更锋锐些,衣冠都光华夺目,比掌门还更有当今大能的模样。 文福临行前就做好了功课,心中猜着这位约莫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凤朝大师姐了。 临湍有些意外,“你二师弟呢?” “还没醒酒,所以我来了。”凤朝笑了笑,“师伯您不是不知道,苍离那性子,是再不肯带小孩的。” 临湍摇头,“回头你也说说他。” 凤朝还是笑吟吟的,情绪像是没变过,“都几百岁的人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干,再逼一阵子,他只怕连炉子都不开火了。” 文福看着,觉得这宗门有点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遇上的两个人,都和事先预想的不太一样。 凤朝是法修,并少见在外比试,除了进青云榜和重霄榜之外,很少有什么事迹传出,本以为是个一心修道的隐士,却没想到看起来利落又光华,并非不通世俗之事,与世无争的模样。 “这就是新进门的小师弟吧,那我就先带走了?”凤朝说着看向文福,带着自然而然的亲切,让文福有些恍惚。 两人刚一转身,就看到了那站在门口的一个身影。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那人身型高大,遮挡住大片照进门内的阳光,莫名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沉沉的,像一块冷硬的铁。 文福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猜测这个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师兄。 他出身商贾人家,旁人都说,文家人有一双势利眼和好善心,从没看走眼过货,也没救错过人。 这位师兄据说是青云榜第一,据传是掌门最得意的徒弟,亲自教导带大,为人似乎寡言内敛,可今日一看,并不是寡言,而是带着生人勿近的煞气,像在暗中蓄势待发狩猎的狼。 文福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位的坏心情和恶意都是因他而起,随即才反应过来,一个第一天才,自然是瞧不起他靠着钱财进宗门,甚至还拜在同一个大能座下的人。 在外,天才是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另类,可在无上宗,唯独他是另类。 他只能扬起笑容,冲这位师兄露出些尽量不算谄媚的表情,可惜他被家里养得白胖,自幼时起就喂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补养之物,不像武夫像伙夫,笑起来总像一盏白腻的脂油。 “文福见过后苍师兄。” 后苍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和他说话,反倒是越过他,熟稔地进屋,“师父要亲自教导他吗?您最近应该在忙于内库整合和封印吧,师叔给您忙中添乱,您做什么……” “后苍。”临湍打断了他的说话,“我与他自有一段师徒缘分,天命如此,那孩子很好,聪慧懂礼,你们好生相处,互相学习,同道相助。” 后苍皱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服,最后在临湍平静却威严的目光之中向后看去,与文福目光相接。 那一刻,文福看清了后苍的脸,那是一张途经红尘,红尘中人都会多看两眼的脸,只是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像是要将人踩在脚底,或者……彻底让他消失一般。 一个站在高峰顶端的人,大约就是那样俯瞰山峰下刚刚开始上山的人的。 文福一时间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皮,热血汹涌澎湃几乎出汗,又在瞬息之间血液顺着脖颈和脊柱落下,脊背凉若针扎。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蓄意的一道无伤大雅的剑风,没有锐利,只是师兄兜头的一个下马威。 那道剑风没有搓去他任何锐气,却刮掉了他试图周全中庸不出错的一层无害表皮,叫他扎扎实实生出了个念头。 有朝一日,他也要立于峰顶,冷眼看这世间红尘汹涌迭起,一念之间,操控人于无形。 他想要绝顶的实力。 实力这种东西,没有天赋,未必不能用别的东西弥补。 比如他的父母,天赋都有不高,从母亲备孕到他出生后,悉心填补了多少灵药,终于叫文福生一个充足的灵根,比不上满值的天灵根,却也无限接近了。 文家又高价收了清洗灵根的丹药,洗去了他冲突的灵根,保留了他最好的一个灵根,若不入无上宗,在旁的宗门大约也能直接捞个亲传弟子当当。 只要有钱,只要能找到那些秘籍,总归有办法,让他超越所谓的,第一天才。 人力,未尝不可胜天。 文福在无上宗的日子不算难过,除却后苍对他不喜,无论他如何试图亲近都无果之后,他也就不再执着,转而将心思放在了修炼上。 临湍的确事忙,苍离性子好,见着他笑嘻嘻的,却不愿意带孩子,只有凤朝会悉心教导他,带着他熟悉整个无上宗。 文福觉得,无上宗是挺好的,就是和外界传言的半仙之姿毫无关联,春日播种,秋日收割,房屋都要自己修。 写信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却说,第一宗门总有第一宗门的道理,他是家族花了大价钱送进去的,一定会是头一个出人头地,要悉心学习,将来也好提携提携家族。 文福将家书看了一遍,此后再也没主动寄过信。 是啊,他是父母花大价钱送进来的,注定要回报父母的。 世俗的孝道加身,外界的舆论裹挟,文福心里像是塞了两个铁秤砣,人没消瘦,倒是更敦实了。 后苍在临湍的主殿内每每见了他,态度更是恶劣,问他若是每日苦修,为何还不见丝毫消瘦,随手每每都被临湍罚去跪经,这位师兄也不曾收敛一二。 唯独凤朝却笑吟吟地给他每日添饭夹菜,说文福就是无上宗进来的福,不能把福饿瘦了。 文福也笑着拍胸口发誓,“当然,我叫文福,福气的福,又恰好排行第八,定然能叫无上宗发起来,不必让二师兄和三师兄天天忙着亲自修缮宗门内的东西,到时候宗门内,必然不会再紧巴巴地过日子。” 凤朝闻言只是笑,又给他匀了一个鸡腿。 宗内人大多忙忙碌碌,除却教导他的大师姐之外,也就是和他年龄最相近的七师姐封仪。 封仪和文福年龄差不多,只是她少年老成,自带威仪,很是看不惯被后苍排挤成一坨的文福,时常拎着他的衣领,叫他抬头挺胸,不要生怯。 二师兄苍离偶尔看他心情不佳,就借口练琴无人听到底不算风雅,隔三差五拎着他去听他练曲。 后来文福才知道,乐修所修琴曲,每一个曲子都有不同的疗效,而苍离常常给他弹奏的,便是疏肝解郁的曲子。 可等他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诈死出走多时了。 那时候他在沙漠上,听着靡靡之音,看着满堂乱象,只觉得无趣至极。 邪修说起正道修士之中的乐修,说起那盛名一时的乐修苍离,不也曾经烟花柳巷,让歌女传唱,为何正道就是风流才子,邪修就是淫邪不堪之辈。 文福恍然间想起来,苍离每每从酒楼大醉而归,灵力都是散尽的。 大师姐曾经说过,苍离对这个世界已经建立的秩序无能为力,他逍遥避世,不敢同流,却也会在满座喧嚣浮华之中,留下一曲治病救世音。 秩序,需要重新修正,人间的巅峰,也该是人力登上,而非天赋。 文福这样想着,抬眼看着眼前满堂邪修,疲倦起身,邪修们尚在大笑,下一瞬间,一股奇诡的力量倾泻而出,将那迷乱纠缠的乱象清扫了个干净。 堂中酒气和暖香未散,门外响起一片哀嚎。 受了伤的邪修滚在地上,随手将怀里的的炉鼎吸食了个干净,伤口迅速复原。 血腥味顺着风飘进堂内,文福茫然站在堂中,听着身后那两个兰句界恶鬼的询问,摇了摇头,转身走入里屋。 这个宴会,到底是搞砸了。 繁千城的邪修从此知道了,城主是如此的喜怒无常。 那时候文福还想着将城中的邪修全部利用起来,从那天起,却失去了耐心。 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善旁门秘术,在无上宗的书楼里看了无数的奇巧书籍,无数次秘境之中,奔赴的也不是什么正道剑术、武术传承。 他受凤朝的教导,本修的是法修,却更擅长旁门左道,哪怕是临湍见了,也从未说过一句不好,只叮嘱要守住戒律和道心。 正道和邪修不一样,无上宗又和正道都不一样。 无上宗里的人和人,也不一样。 这一夜,他回想起曾经的许多事。 比如那个有史以来,最神奇的天才小师叔。 阎野是上一代的关门弟子,是曾经为了证道,连破二十七家宗门世家顶尖防御大阵,拿着自己的防御阵图坐地起价的阵法奇才,是个瞎子,是个半道修剑,依旧夺得一届魁首的传奇人物。 他的年龄甚至比他的师姐师兄们还要小些,也和他们一道进入了一个神墓。 在那个墓中,文福找到了不少落了尘的上古秘术,而阎野,却在揭棺的时候,获得了神墓中的传承。 在阎野接受传承,其他人护法之时,文福一面搜寻奇巧的法器,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镜子。 他看到的,是琼天镜。 镜子中,他看到了上古时期诸神陨落的画面。 原来,原来所谓的古神,最初的神明,也不过是天道规则的容器,养成天道规则成功之后,就得投身天道,世间再无此神。 就算再有,那之后的神明,也已经不是从前的神明了。 他看到古神重归世界规则,重塑三千大小世界,看到曾经的古神一个个消散,有的化为了最初的原形,诸如静默的树,诸如一抔黄土。 浩劫之后,生物重新生活,没有忘记古神,可再也没有古神了。 原来被人敬仰,创造了无数的神明,也不过是受规则束缚和驱使的傀儡而已。 文福的野心被加了一把不甘心的柴。 他看得入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高大无比的影子。 白发玄衣,一双眼睛除却无光之外瞧不出丝毫的盲人神态,比那镜子还要高出半个头,恰好与他目光相接,灰眸泛白,不见丝毫内容,透着没有生气的死灰。 这位的眼盲是天生的,全然没有视觉感知的功能,他听寡言的五师兄说过,阎野师叔并非眼疾,而是天残,天生缺失视觉,姜良至今想不出任何办法解决。 可阎野平日里和常人无异,甚至连寻常盲人先动耳朵辨别音源这样根深蒂固的习惯,在他身上都没有丝毫痕迹,只要不直视到对方的眼眸底,便会下意识觉得对方在“看”他。 能做到这样的,除了强大的意志力,还有同样强大且几乎不会疲倦的神识。 文福还没回过神,就发现那镜子开始慢慢变化。 随后,文福听到了对面低笑一声,随后一道寒光划破了他眼前的画面,另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甩向另一侧,躲过了那一道可怖无比的冷冽剑气。 在逼仄紧迫的窒息之后,破碎声响起,文福回头,看到了松了一口气的凤朝,还有默默收回贴符手的封仪。 先前的镜子落在地上一分为二,而文福也看清了那慢慢消散的字样。 八观。 奇怪……明明他在那一面,看到的字样,是琼天,为什么到了对方那里,成了八观? 阎野又为什么,突然将那镜子斩去。 那分明,是一件先天灵宝啊。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封仪开口问道。 阎野面无表情地收剑,垂着眼睛,“没什么。” 他闭口不言,可文福事后查看自己身上佩戴的鱼目法器的时候,却捕捉到了阎野提剑镜子未碎,被逼至平面的一瞬间的景象。 那镜面上,一如他所见的上古浩劫,诸神陨落,规则归天之景,却又不一样,因为死的人,有些面孔无比熟悉。 比如临湍、凤朝、后苍、封仪…… 不同的是人,相同的是献祭天道一般陨落的画面。 所以,他自己看到的是过去的上古旧事,而得了真神传承的阎野,看到的是未来的命数? 难怪他的镜子上写的是八观。 八观之术,识人也,观其行,判其心,预其命。 原来……几十万年过去,天才依旧是天道的容器。 可凭什么要规则选择人,人不能控制规则。 哪怕是在强大的大能,也只能辛苦感悟天道规则,像是等待天道规则的垂怜,可人却不能主动去利用控制规则,受着那些束缚,当真公平吗? 既然浩劫将临,那他就要做一个,开天辟地头一个,与天道对抗,利用天道,拯救浩劫的人。 天道衰微,该死的不该是那些有用的,拼命为世界奔走的人,应当是那些无用且容易忘记的累赘。 很快,他真的遇上了那个机会。 文福在宗门内研究在神墓中找到的隐蔽身形的上古法宝时,无意中听到了临湍和那佛门佛子的交谈,从他们口中,他得知了婆娑国居然有改人的秘术,能把人种下龙丹。 那是不是他也可以用那个秘术,提升自己的实力。 于是他去了一趟婆娑国旧址,在荒凉的楼内,找到了困于补天石的天道碎片。 他曾经试图想办法炼化,让自己成为世界的主宰,却发觉无法驾驭,但好处却是,这天道碎片,的确能清晰感知天地灵物所处之地,让他一次次找到了偏僻之地的秘境,给宗门和家族送去了不少的天材地宝。 只可惜他在进入发现的新秘境时棋差一招,尘封了许久的怨气形成了鬼域,让他一时无法走出,被拖入了妖柳之中,失了身躯。 实在是有些可惜了,文福心想。 他的身躯,是父母用海量的灵石堆出来的好灵根,本来还能好好修炼的,虽然他没能上青云榜,却也没有那么差,至少和常人比起来,还算的上一个顶尖的好身体。 本来还想着,日后成长后,找到合适的强大妖兽,成全独属于自己的金身呢。 可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死去。 他的野心,他强烈的欲望,不允许自己这样失败。 或许是强大的求生欲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过于强烈的不甘,让文福不但没有恶鬼吞吃,反而顺着无数阴魂的争夺和涌动,如同到了季节洄游的鱼,在森冷滑腻又拥挤的群涌之中,他藏在那个最强大的阴魂之后,在群涌停止撕咬泄气前的一瞬间,紧跟着死死咬上了最前头的恶鬼。、 他在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留下撕扯下一点残念,连同他死死咬紧的那个阴魂一起,为了给后人留下一点警示和告诫。 等文福回过神来,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具尸体,正以诡异速度变得瘦削、干瘪,接着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皮包骨。 而他抬手化开水镜,却又发现了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但又不一样,身体内的另一个阴魂暴怒地扭曲着面容,耳边响起咔吧咔吧的声响,而他空盒子右手捡起自己的储物戒,开始庆幸自己因为本身修为不足,所以用法器武装了自己的神魂,所以对方奈何不了他,而他学到的那些旁门左道,足以让他控制一半的身体。 一半就够了,至少他有主动权。 “不过一个靠天材地宝堆积出来的单灵根身躯,修炼得再努力,也不会被天道承认的天赋,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体内另一个阴魂嘲讽道,“这样的人造之才,是飞升不了的,殊途同归罢了,我劝你还不如出去之后就自己投胎去吧。” 文福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可真正听到的时候,只有无尽的平静,他扭曲着躬身,捡起了自己的储物戒和储物袋。 或许他的神魂不够强大,但他所学习的奇巧秘术和积年累月的机变,让他足以在这样毁灭性的打击中迅速找出自己日后的出路。 当他的命运拐入毁灭性的死胡同,那他就干脆利落地,让自己真正摆脱父母创造的一切,亲手重塑一个他“自我创造”绝顶人物。 只要能攀上那个高峰,什么手段,什么代价,用什么身份和身躯,都无所谓。 出秘境的时候,文福用自己惯用的法器改头换面,混在人群中,远远看了一眼外面的修士。 他清晰地看到,那空中,站着个人,若空中金凤,光彩夺目,目光落在人群中,像是在找人。 是凤朝,是等着接他和封仪出来的大师姐,是他决意离开无上宗的时候,最后见到的人。 无上宗的人教了他许多东西,偏偏却又束缚了他心中的野望。 人情如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注1] 他修不了清净自在,成不了慈悲大义。 比起用绝对的天赋和武力成为此界的主宰,他选择凌驾于天道之上,利用天道,让天道更新换代,也成为自己重塑世界规则的工具。 天道衰微,这世间一直以来形成的既定秩序又腐朽不堪,无上宗那群人天天在外缝缝补补,终究不足以改换整个天地,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来亲手改换整个世界规则。 他花了数百年的时间,和多少邪修外道共同下过奇诡之地,寻求过许多秘术,克制过许多次的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来改换他的妖柳身躯,顺便吞噬掉那个阴魂。 邪魔如同寄生之物,只能靠吞噬旁人为生,自己并不能 当他真的躺在那黑洞洞的“罪孽之眼”的时候,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熬过去,熬过去,他就能登上巅峰。 邪魔最强大的力量在于吞噬,吞噬旁人的,转化成自己的。 旁人眼里无恶不作的邪魔,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物种而已。 邪魔的弱点在魔胎,但根源也在魔胎,魔胎不灭,邪魔不死。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痴迷巫医的人,那人全身上下大部分器官都换成了妖兽的器官,那邪魔和妖兽和人,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移植魔胎,通过吞噬转化力量,同时也能成功吞噬身体内那个总是压制不住的阴魂,再好不过了。 一界大能的阴魂被他吞噬,对自身神魂的加成极大,而且那些神魂之中的记忆,包含所有修炼感悟和功法,也会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文福想着想着,有些忘记了那时候的痛苦。 究竟是如同置身熔炉,还是冰窟,他都已经忘了,只记得一路走来,条条死路之后的崎岖拐角。 他筹谋许久,豁出去一切,准备好的布局,设计欺骗另一个阴魂,最终成功将这其中一个身躯转化为了真正意义上有魔胎的身躯,也练得吞噬之法,彻底摆平了从前的一切,切割出去不少精魂化为分身,重获新生。 之后,他纵横谋虑,只求天道日渐衰微的洞明界,能在他的布置下,重获新生。 文福那时在夜里看向窗外混乱的局面,只觉得孤山不鸣。 后来,城主成了繁千城的禁忌,他不再出现在人前,也渐渐没人得知这位的任何信息。 曾经参加过宴会的邪修们,只道那城主喜怒无常,请他们去宴会,也不过是给个下马威。 文福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创造试验中,没有什么比自己造出来的东西,更让人放心。 他操控新一任魔尊的上位,饲养着天道碎片,甚至操纵了许多宗门之内的内务和弟子选拔,人员变迁。 修真界没有了无上宗文福,可修真界又多了一双无形的手。 或者说,几双大手。 他的分身成了富泗坊的坊主,成了妖族一界的长老,成了许多人。 他亲手将无数天之骄子拉下马,却又都留了一命;他控制着富泗坊,获取了无数的情报,也织就了无数的谎言;他让密宗是佛子在外被传成了妖僧,看他天下之大,也没有容身之地;他诱导了后苍,让他执念加深,自弃道统,便是修得圆满,也极难飞升,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他冷眼看着一代代天才崛起,一代代天才陨落。 林渡那个名字出现在青云榜的时候,他确实注意过一段时间。 毕竟那是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办法摧毁的人。 阎野的性子莫测,比起后苍对他坦坦荡荡的敌意,他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漠视的,看他行事总有种过度的荒诞感,“观”人过往鉴未来之命数的镜子也可以抬手就击碎,像是根本对什么东西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居然收了个徒弟,一个青云榜第一的徒弟,保护的十分严密。 在进青云榜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露出来,唯一外出的一次,在秘境之中也极少表现,富泗坊混进秘境的探子多方打听也只得出了一个天生体弱,药不离身,有早夭之相的结论。 文福也就此失了兴趣。 天道这回大概选错了容器,只需要让富泗坊卡死无上宗求药的信息,就足以让她早早入地府了。 谁知在短短五十年后,他几乎已经快要遗忘的名字,就给他来了个致命的回旋镖。 那时无上宗已经彻底被魔尊攻陷,整个洞明界的世家和宗门都在大洗牌。 无上宗当然不是必须死,只是无上宗不死,中州散不了,新的秩序,永远无法展开。 将死,他的棋局就成了。 属于他的新世界,即将展开。 那时妖界的反抗极为剧烈,文福在斟酌棋局之时,想到了富泗坊,才发现自己那个最重要的分身已经很久没有同步给自己全部的记忆了。 或者准确的说,是背着他,在神魂上做了手脚。 文福想不明白,切割凝练出来的精魂,虽然能独立操控傀儡,却不可能逃过自己的监控。 一个最早凝结出来,尚未吞噬最弱的一块精魂,居然还妄想独立。 他从妖界的战场脱身,前往富泗坊的真正总坛寻找自己的分身,等到了青云榜的石柱下,他刚刚伸出手,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太冷了,比往常浮云山都要冷,并非因着天气和地势导致的冷,而是……熟悉的,阴魂和尸体的冷。 这不寻常。 下一瞬间,一股凌冽到近乎窒息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了过来。 文福在出手的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诡谲波动。 锋锐的齿轮型灵力波纹带着森寒的阴气,黑白交织的纹路无一不显示出了一个结果——有人用了阵法在守株待兔。 文福心里反倒是一松,原来不是自己的精魂背叛了自己,是有人杀了他的精魂,想必这个是那个凶手留下的后手。 只是这样,不过是一点小麻烦而已。 他想着,抬手想要破阵。 神识扩散出去,他却注意到了不对。 这阵很强,强在灵力线混乱诡谲,叫人找不到生门。 甚至起阵的时候悄无声息,还在青云榜的石碑上都做了手脚,一旦他灌入力量,大阵才会开启。 这个阳谋,巧妙至极。 这种精细程度和强力程度,天底下能布置出这样复杂强大阵法的人少之又少,阎野已经飞升,如今中州混乱,宗门联合奋起反抗,那些阵法师大能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世界上还有他不知道的阵法隐世大能? 文福感受着阵法里铺天盖地的压制和杀意,祭出法宝暂时挡住了这阵中的压力。 他调出神识,飞速复原着自己精魂死前留下的消息。 可文福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凶手,居然是一具尸傀。 第一眼看过去,干瘦得厉害,裹尸布层层叠叠,都依旧显得细瘦,口鼻遮掩住,分明是滇西一带有几个尸匠,惯用的尸傀制作手法。 等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文福一怔。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分明是在对视,但老人精细看还是能瞧出端倪——那双眼睛中没有神。 暗夜之中,灵光照耀的瞬间,他看到了眼角的疤痕。 那不是寻常眼部动刀留下的疤痕,分明是……取了视觉联通的全部感官脉络。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一个过于荒谬的答案。 那双眼睛,是因为救阎野而失去光彩的。 因为那是唯一能让阎野复明的办法。 可那需要同等天赋并且从经脉到神识都修炼的是同一种功法的人,世上有几个天才,会愿意割舍自己的脑子的一部分成全另一个天才? 又有几个,能比肩阎野的天才。 至少阎野飞升前八九百年里,明确意义上没有一个人。 除了阎野那个几乎从不在外露面的徒弟,那个早就在一百多年前身死的人。 林渡。 那个他丧失了兴趣,早就已经死了的人。 唯一有资格让阎野重现那个对于一界大能聊胜于无的光明的人。 可林渡化为了尸傀出现在那个富泗坊坊主文福的死前记忆残片里,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窄剑,不沾血也透着血腥味儿,在黑夜里当头给他落下心中一刀,叫一个纵横筹谋多年的人头一回生出了始料不及的恐慌。 紧接着而来的,是怒意。 连他都不清楚的愤怒。 无上宗再落魄,怎么会让一个弟子,一个是青云榜第一的弟子,死后被做成了尸傀。 难不成,那几乎从不外出的徒弟,那个天赋绝顶,却天生不足的天才,就是阎野养来补全他自己的? 可接下来的记忆碎片,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那个尸傀,语言清晰,条理清楚,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被支配的尸傀。 而文福莫名其妙的,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就觉得那里头的魂魄一定还是林渡。 太熟悉了,那双眼睛。 明明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却总是倔强得锻炼出强大的神识,持续性的外放来达到和常人无异的效果,看人都是正脸而非侧脸,意志力和反应力都强大的离谱。 从前封仪还与他吐槽过,那对自己身体的本能的控制程度,简直不像个人。 没想到他的徒弟也和他一般无二的倔强。 记忆碎片中,分身文福开口问道,“林渡?是你?” 那道冷硬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有黑白二色的半幅阵纹悬浮流转,身型寂冷,身前还悬着数十把无柄短刃,泛着不同的灵光汇聚成几个阵纹,几刃刃尖扎在阵纹关要之处,是文福从未见过的诡异阵法师招式。 向来阵法师都不算个战斗强者,小事用不上,大事来不及。 可林渡……居然能预先悄无声息布下一个大阵,对战之间也能用这样的方式应对,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师妹你来,是想要求一个真相吗?” 富泗坊的坊主,身躯虽然坏了不要紧,但魂魄可比常人脆弱许多,神识力量也不算强大,平日里小心谨慎,从不轻易出现,靠无数的法宝护身,可在这个阵法之中,法宝一个个都被短刃的封印阵封印,按在了地上。 暗夜里,粗粝的声音从那具尸傀中传了出来,如同锈蚀的剑艰难地发出了嘶哑的嗡鸣声。 “无上宗弟子?你是谁?” “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弃徒,文福。”坊主文福笑着看着声势浩大的林渡,“师妹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看着碎片的文福恍然间反应过来,原来记忆里的文福,从来没有攻击过林渡,只是将身上的法宝一一取出。 “兴师动众?”林渡站在那里,轻声哑笑,“我倒要问你,哪来的众?” 坊主文福一时默然,良久方道,“对不住。” “你没有对不起我,”林渡始终警惕,“你对不起的是无上宗战死的同门,是洞明界无辜百姓。” “我其实,没有想过你是无上宗的人。”她判断着阵法对文福精魂的压制,布条缠绕的手间,捏着几把无柄短刃。 分身文福却在认真的想一件事,如今面目全非的林渡,曾经是什么样子的呢? 瘦得太不像话,和刚开始,回到洞明界,因为不肯吸食修士血肉灵气,所以不断变形腐朽的自己一样。 文福百般的不愿,那林渡呢? 也会痛恨让自己面目全非的人吗? “你一直没想入轮回吧。”分身文福问道。 这是句废话,一个尸傀,里头住着本该数百年前就投胎的魂魄,怎么看着都不像是想要投胎的样子。 “你在中州留下很多消息,不就是为了引我寻一个真相吗?”林渡态度依旧冷硬,“我曾经在后山供奉的牌位里看到过你的名字,比起我来,这句话该送给你更合适,不是吗?” 她忽然偏过头,又是一声嘶哑的哂笑,“你大概不知道,宗内,每年清明,大师姐都会去给你上一柱香,二师兄会拎着琴带一壶酒,七师姐,也会到你的牌位前发个呆。” 这句是在试探,也是在攻心。 若他当真没有任何留恋,分身文福只怕下一瞬间就已经彻底被碾死。 本体文福看着那画面,忽然觉得,自己判断错了。 阎野的徒弟,心智怎么可能是被养来给师父做嫁衣的人。 在看不清形式的混沌局面里,她依旧能拨开表面的云雾,直窥其中的本质,或许手段稚嫩,但已经有资格和他对峙了。 林渡,一个他甚至没有算到的不起眼的微尘,不仅杀了他的分身,现在还困住了他的本体,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分身留下的记忆碎片。 坊主文福的确动容了。 因为他是最纯粹的文福,是纯粹的,没有融合兰斯城城主记忆和能力的文福。 他被无上宗规训和温养的部分还在,即便离经叛道,底线低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操控全局,可也会记得无上宗那些年鸡飞狗跳又朴实无华的温暖岁月。 本体文福早在选择吞噬城主魂魄的一瞬间,将所有的温情和牵绊,视为软弱的束缚,抛给了坊主文福。 那些脆弱的情绪充斥了坊主文福的记忆,那些愧疚在积压了许久之后,爆裂涌出,迟来的后悔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忽然颓然低笑起来,“我发现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本体没发现,魔界实力大增,已经不受控制了,那魔尊的实力,杀了中州那么多大能,可以说,闯入无上宗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魔尊了。” “或许他发现了,他只是觉得还能控制吧,可我看着满目疮痍,数百万民众丧失性命,却觉得,已经背离了我想象的,百年混乱,依旧不能中止,早就失控了,早就……失控了。” “这个世界,新秩序不该在这样漫长的混乱中诞生,我好像,始终看不到天亮。” 坊主文福站在阵中,抬头看了看天色。 夜凉如水,雾霭遮天,不见明月。 “林渡,你来杀我,我很高兴。”他这样说道,“我回不了头了,你向前走吧。” 林渡站在黑夜之中,裹尸布像是暗夜涌流堆积出来的粗粝锈迹。 阵纹光华大绽,刺目无比,化为一道箭矢,穿透了傀儡躯体,也穿透了文福的精魂。 最后的感官记忆里,那道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你错到无可挽回的境地,才想着找人来诉说,我看不起你,文福。” “想要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世界主宰,却在发现错得离谱之后选择了逃避一切,毁灭自己,不过是懦夫而已,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林渡取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走出阵中,下一瞬间,文福的分身被碾为了齑粉,不见丝毫血腥。 锈蚀的、不断腐朽的窄剑,沉默地走进了荒凉的夜色里,去撞倒已成死路的南墙,去为所有人撞开一条生路。 而身后,是罪魁祸首的一部分,带着忏悔遗憾,和着泥土,被雨水打入地底,做了新生草木的养料。 本体文福读完了记忆碎片,闭了闭眼睛,心中生出了一丝讥笑。 连分身都背叛他,被那些软弱的道德和情绪所桎梏,陷入自我指责和怀疑的漩涡里。 这世间,终究是容不下一个纯粹的野心家。 就连他自己,居然都容不下。 文福默然片刻,沧桑一笑,摘下面上的面具,摔在了地上。 面目全非?谁又有的选。 被野望吞噬的人,终于忘记了来时的路。 他仰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眼前的麻烦,还是刚刚看到的分身自己求死的可笑场面。 这阵的确高明,想来是根据自己的分身留下的东西下过了一番苦功,却也杀不他。 毕竟本体的底牌,分身永远不会知道。 他抬手,悍然的气息从衣袖中汹涌而出。 大地震颤,日月变色,如同山海倒转一般,恐怖的威压降临,原本已经结起的阵此刻感受到了规则逆转的威压,能量动线越发混乱,却始终没有破阵。 生门不破,皆为死路,镇身灭魂,是个狠绝的阵法。 布阵人已经走了,并没有埋伏在这附近。 想来也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只留下了这个杀阵。 布阵人不在,这个阵没有修补维持的机会,文福破阵的难度,就少了一重。 这阵甚至能困得住魔尊的肉身,剿灭得了大能的神魂,却依旧杀不了他。 一个以天下为棋局的人,自然也敢舍弃自身,另寻生路。 旁人没有的魄力,他有,旁人不敢舍弃的东西,他敢。 可就在他舍弃肉身割舍部分精魂,借此想要偷天换日,藏在宝物中逃生的时候,另一道阵纹亮起,拽着他的主魂进入了幻阵之中。 文福在那一刻生出了许久没有过的,只有在兰句界那棵妖柳之中,才生出的绝望和慌乱。 那个幻阵里,他见到了林渡。 “看来你是真的能逃出去了。”那道声音响起,淡然又讥讽,“若再给我一百年,我定然能杀你,可惜了。” 文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阵外的嵌套幻阵。 “你的分身对你也了解不多,或者说,你们本也不算一个人,”林渡声音有些缥缈,“虽然我也还没查清楚所有的真相,分身文福也没说清楚,但很显然,你一定有罪。” “这阵杀不了,也没关系。就算上到宗门世家大能和未来的天才修士,下到平明百姓和狱中恶徒,洞明界动荡不安,死伤无数,你切头去尾,却打不断我们正道修士的脊梁。” “你最后的良心被我杀了,至于你,轮回之外,我依旧能杀你。” “执迷不悟的你,也终将被恶吞噬。” 文福忍不住笑起来,“就凭你?” “对,就凭我。”林渡留下的神念响起。 “已死之人,还想要查明真相复仇吗?”文福发现这个幻境没有威胁之后放松了下来。 所有阴魂,就算再怎么逗留,终究会消亡。 林渡成不了跳出六道的尸王,尸王成就的条件极度苛刻,不会是林渡。 “无论多远,我会走到道路尽头,哪怕距离真相和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这世间哪有什么善恶,你认为的正道,不过是世俗和外界加诸给你的,为什么救人就是善,正道就是道,只不过是因为世人害怕伤害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不敢割舍陈旧社会残余的毒瘤,而你们以为是善。” “为什么杀人就是恶,邪魔就是恶,是因为你们害怕被剥夺,被伤害,却没有想过动荡之后的清明和崭新的秩序。” 文福想要向林渡展示自己对未来崭新的秩序的规划和展望,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到底是不一样的,她生于世俗乡土,长于清正苍峰,承师命天恩,不见山下混沌人心。 那时文福只觉得果然少年早夭者就是天真好笑。 直到他走到了这条成为新世界主宰的路上的末尾之时,才发现原来他真的错得离谱,被天道残片戏弄拿捏,布棋者成了最大的棋子。 人人皆为棋子,人人皆成废子。 被他花了几百年喂养成熟的天道碎片占据了魔尊的身体,想要吞噬他之后,夺舍天道,成为此界主宰。 看着罩顶的吞噬功法,和对方胜利在望的笑容,文福低笑起来,他的确炼化不了天道碎片,可他怎么可能信任一个自己完全不能掌控的东西。 他引动了天道碎片之内自己封存的之后神识咒印,选择了与天道残片同归于尽。 至于死后的废土黎明,那就……留给后人吧。 毕竟,林渡说,正道的脊梁,不会被折断,不是吗? 涣散之际,他恍然又想起林渡的那句话。 他坚持走到了尽头,距离成功,一步之遥,可还是……失败了啊。 或许,他当真,不是有福之人。 魂魄破碎在了废墟之上。 他这一生,生于有福之家,命途多舛,欲以人力胜天半子,以文书纸面,操纵风云,布局于天下,踽踽独行,机关算尽,终于一生潦倒,满目疮痍,不复来生。 ———— 注1:出自《增广贤文》。 番外 中秋番外:瑾萱篇:小师叔最好,元烨最坏! 倪瑾萱喜欢很多东西,但要论最喜欢的字,一定是圆。 圆满、团圆,不管放到什么上面,都是好的。 功德圆满,一家团圆,珍珠浑圆,就连许多点心,汤圆、圆饼,团子,还有天上高悬的日月,都是圆的。 圆圆的东西,看着大都叫人欢喜。 她圆满了将近十五年,才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别。 等到了十五岁,爹娘送她去中州大选,两人送她的时候十分不舍,连棉花被和枕头都原封不动揣进了储物袋给倪瑾萱带了过去,生怕她认床,睡得不好,还准备了许许多多的点心塞进了她的行囊里。 可等她通过测试,拿了牌子准备上山之前,回头再想要找父母,却见方才还含泪挥手告别的父母长出一口气,对视一眼,脸上漾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接着转头飞身上了灵驹拉着的车。 “咱们这就走了?” 倪瑾萱听到娘亲的话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娘亲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可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倪瑾萱停下了脚步。 “要不多留会儿,万一孩子没人要呢。” “不能吧,孩子那天赋不能没人要啊,咱们现在赶紧跑,再不跑来不及了。天黑的时候就到富春城了,还能赶上最后一天千灯会,听说最后一天会有幻术师表演节目。” “那也是,那赶紧走吧,再不走赶不上了,这回咱们可以到处游历了,不用带孩子,也能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 夫妇两个浑身上下洋溢着不用带孩子的快乐,完全没注意不远处被人群淹没的自家幼崽。 倪瑾萱到底没能说上一句告别,她觉得爹娘看起来也不是特别需要她回来最后安慰一下。 千灯会啊,她也想看。 进宗门以后,爹娘常常从天南海北寄过来的信和礼物,倪瑾萱每次拿到东西,总是欢喜一阵,到了夜里,也会想起和爹娘生活在一起的时光。 她想,为什么拜师了之后就不能和父母一起生活呢,为什么人不能总在一处呢。 但小师叔说,一个人本就是独立自成一个世界的,世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能自始至终陪着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值中秋月圆时。 无上宗在中秋也是要设坛祭月的。 瓜果点心,月饼香烛,是大师兄二师姐带着他们一起准备的。 月饼做得很大,足有二尺,太阴星君吃一个,他们分着吃一个。 刚做好的月饼梆硬,能咬掉牙。 倪瑾萱没吃过这样的月饼,在刚晾凉的时候就凑过去,噎得瞳孔都大了,被大师兄吓得以为二师姐又擅自加了什么药材,给吃失声了,尖叫着跑出去喊人。 林渡看明白了,默默端来一碗水,提溜着她帮忙顺了下去,像给后山的吃错东西的兔子灌药。 倪瑾萱被放下来,转头眼泪汪汪地说,“我们那儿的月饼,都是酥皮的,刚出炉就能吃,不这样。” 林渡点头,明白她是想家了,安慰道,“中秋的时候,圆的都是月饼,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都是为了团圆吃的饼。” 倪瑾萱不服气,“那汤圆压成饼是不是也叫月饼。” 林渡看着她难得闹脾气的样子,笑了一会儿,转头真去做了糯米皮儿的月饼,里头透着红色,吃起来甜软的。 倪瑾萱吃着吃着,气就消了,跟小师叔念叨,“我前面十五年,都是阿爹去买刚出炉的月饼给我吃,还没到八月十五这天,月饼已经吃腻了。” “可是,为什么我长大了,就要和阿爹阿娘分别呢。” 那时候小师叔就回了她那句话,道理她都懂,可就是讨厌这不够团圆的世界。 没等她继续伤感,元烨那狗鼻子闻着味儿就来了,为了最后一个月饼差点跟她打起来。 元烨力气虽然没有她大,却会使诈,骗她也得送给太阴星君尝尝,说要送去祭坛,转头路上就塞进了嘴里,被倪瑾萱揪起来的时候,嘴巴还被糯米给粘着,说话含含混混的。 最后元烨顶着一只熊猫眼和众人一起坐在山顶上,一起看月亮。 二师姐做得大月饼被切成细牙,一人一牙月饼,就像许多个月牙,凑成一个圆满的月亮。 这会儿月饼被月光照得油亮,一口一口咬进嘴里,居然也不那么硬了,香甜的,像二师姐,初时觉得冷硬,相处久了才知道也是馥郁甜香的。 月色澄澈如水,照得天地皎洁一色,山间风气,松竹浪涌,他们并肩坐在小山头,被月光洗得越发泠然纯粹,像是六把尚未出世的宝器。 倪瑾萱那时觉得,那是她到宗门之后,天上月亮最圆的一天。 夜风有些凉,就是山里还是嘈杂,元烨捂着眼睛,嘀咕自己看了一回重影的月亮。 倪瑾萱懒得理他,转头问小师叔能不能常做糯米月饼当点心。 小师叔摇头,“明年的今天再给你做,月饼只有中秋吃起来才叫月饼。” 倪瑾萱乖巧应了一声,元烨不干了,“那明天咱们做糯米团子不就好了。” 林渡还没说话,倪瑾萱抢白,“想吃糯米团子自己做呗!” 元烨瞪大眼睛,把淤青都瞪大了,“不是,我帮你说话呢!你不想吃吗?” 倪瑾萱不管,反正小师叔第一好,元烨第一坏。 元烨无语撸袖子,元烨又被拎了起来,喜提对称的熊猫眼回了自己的峰头,被自己师父端详一番,闭上了眼睛,“你等好了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我寻思我挺对称啊!”元烨不服。 苍离十分和善,捂着自己的眼睛,“好看的对称叫锦上添花,难看的对称叫难上加难,有碍观瞻。” 倪瑾萱知道了之后对苍离师伯十分仰慕,要是自己的师父像苍离师伯这么会说就好了。 在无上宗的日子其实很轻松,虽然功课满满当当,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却根本没有临行前父母千叮咛万嘱咐需要她注意那些复杂的师长礼仪和人情世故。 倪瑾萱觉得在无上宗的日子一天有一天的盼头,中秋、年节、元宵,还有很多很多时候,都是好日子。 小师叔会给她凝结好看的冰灯,元烨和晏青也会捣鼓出各种各样的焰火,比如炸上天的癞蛤蟆和乌龟,奇奇怪怪的。 偏偏他们总有说辞,癞蛤蟆是金蟾献宝,乌龟是龟鹤延年。 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碍眼,还有小师叔每年的冰灯讨喜,倪瑾萱觉得不看那个千灯会和幻术大师,也没关系了。 一盏灯,和一城的灯,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重要的是一起看灯的圆满。 倪瑾萱学着独立,学着去接受新的圆满人生,哪怕有时也很想念。 她自幼顺风顺水地长大,拥有很多很多爱,大多数时候,都是心想事成。 从前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她听到了两次羡慕。 这两个说出口的羡慕,一个来自她在宗门内最喜欢的人,一个来自于她在宗门内最讨厌的人。 那时候小师叔带着她和元烨去凡俗界,说是要带她看看这人间。 饭桌上说起的时候,倪瑾萱还是很开心的,就是要和元烨同行,有点烦。 元烨在桌上还笑呵呵的,转头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乐上天了,一脚踩空,忘记用灵力,跌了下去。 倪瑾萱刚想笑,就看见他就那么躺在了地上,不动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看,却发现人还活着,就是眼神有点呆。 倪瑾萱赶紧站起身喊二师姐,“二师姐!元烨他把自己跌傻了!!” 元烨懒洋洋横跨许多石阶,就那么直愣愣躺着,听到她喊人,方才有气无力喊了一句,“别喊,我就是想躺着了,没傻。” 倪瑾萱不信,“没傻你躺在台阶尖角上,不硌得慌吗?” 元烨唉声叹气,“你不懂啊,你不懂,我心随我,我觉得这样是舒服的,我刚好想躺下,而刚好躺在了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 倪瑾萱确认了,向山上高喊,“大师兄!!!元烨脑子好像坏掉了!你快把他拎去后山兽园吧!” 大师兄和二师姐下来,一个拎人,一个把脉,确认人没事之后,就把人拎去仓库做木工了。 还是太闲了。 倪瑾萱满意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元烨好像总是发呆,本来就不聪明,看着就更傻了。 倪瑾萱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他衣袖,“你要回家了,不高兴吗?” 元烨想了想,摇摇头,“这不是怕回去之后,家都没了吗?” 倪瑾萱认真想了想,“近乡情更怯?” 元烨沉默片刻,“也不是,只是觉得,那不算家,只是故土。” 生恐鹿走苏台,禾黍故宫,一夕千念,不能自已。 两个人坐在舟上,林渡待在前头不知闭着眼睛用手在船板上画着什么,他们坐在船尾,风将他的腰间佩饰和她鞭子上的铜铃吹得叮当响。 倪瑾萱其实很能感知人的情绪,但她还不能理解那背后蕴藏的故事,她也知道,不同环境成长的人,不该用自己的观念去评判对方。 她问,“就算不是家,若是回去看看你爹和娘,或是,曾经长大的地方,尘世走一遭,也不算白去。” 元烨更沉默了,想了想,说道,“我真羡慕你。” 倪瑾萱想不明白,元烨的父亲是凡俗界王朝的皇帝,大约就是大一点的掌门或者是家主,天底下,亲生的父母,总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偶尔回家看看的。 她看他不开心,想了想,把带着的糖分给了他一小块。 “既然羡慕我,那我分你一点甜吧。” 元烨吃糖吃得龇牙咧嘴,听倪瑾萱不着边际的安慰,说着她小时候最伤心的事。 原来她父母,居然也会因为不需要照顾她而喜极而泣,离开她的时候马跑得飞快。 “小师叔说得对,我们不是父母人生的延续,也不是子女的前传,就算你爹娘也跟我爹娘一样,不想照顾你,也没关系,现在,无上宗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凡俗界也没有危险,但我们也要努力,我保护小师叔,你给小师叔带路!任务可重了,可不是让你回家看看的!” 倪瑾萱眼睛向来是黑亮的,雎渊一脉相传的大眼睛漏光,真诚有余,聪明不足,这会儿为了鼓励元烨,转移他的注意力,刻意扬起了微笑,两弯弧度带起脸颊肉和小梨涡。 元烨禁不住她这么看,忍不住转头,看着飞速后退的浮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傻。 也真粘牙。 后来倪瑾萱才知道,原来有时候,爹娘都在,对孩子来说,也不一定是牵挂和思念,而是一种逃不开,抛不下,却又窒息的负担。 父兄算计,故友离心,他藏拙向道,可救他出火坑的那只手,也会在利益面前选择轻易背叛。 元烨站在牢笼前,对着国师发狠的模样,也让她头一回觉得这人要装起来,那看起来还是很聪明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看着难得脆弱的元烨,只好多分他一点吃的。 吃东西会心情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就能抵消心情不好了。 元烨听完她的道理评价了一句,“虽然不合理,但放到你身上也正确。” 倪瑾萱觉得元烨在嘲笑他,气愤地想要夺走自己给的那块金丝饼。 元烨见她要抢,直接塞进了嘴里,一溜烟地往屋檐上跑。 倪瑾萱追上去,刚要动手,想到这人才被抽了本源,恢复很慢,硬生生忍住。 那人在屋檐摊成了大字,一面含混嚼着东西,一面支起一只手,“看,月亮。” 倪瑾萱跟着仰头看,只看见了被雾岚遮了半面的月亮,并不清晰。 “还是灵界的月亮好看啊。”元烨说出了倪瑾萱的心里话。 倪瑾萱坐在旁边,兜着点心袋子,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还是要在山上看的好。” 少年本逍遥,明月照山岗。 倪瑾萱第二次听到羡慕,也是在凡俗界,这回是小师叔。 小师叔不爱打扮,和他们一起去到凡俗界的时候,目光却长久落在女子的店铺上。 大周女子的头冠极为繁盛,花团锦簇,珍珠连缀,倪瑾萱以为小师叔羡慕那个,元烨看了忙说,“这东西不好,我母妃天天抱怨卡得头疼。” 倪瑾萱觉得元烨就是不想出钱。 小师叔却说她只是觉得此间女子被高髻长裙脂粉钗环绊住了脚,女子如槛花笼鹤,没人给过她们选择的权力。 究竟是选择展翅高飞,见识更广阔的地方,还是脚踏实地,平淡幸福,用自己的双手做出精彩的世界。 林渡说完转头看向她,问她,“那你的选择呢?或者盼望的呢?” 倪瑾萱不懂小师叔目光里的东西,认真答道,“可我阿娘说,女子戴花漂亮,无关其他。” 林渡看着她笑,“所以我羡慕你,从来都和你的名字一样,美好,正直,纯净。” 像无垢土里养出来的最洁净的香草,也像最洁白的软玉。 灵界对女子并没有多少束缚,因为命运和道统平等地考验着每一个人,所以花可以只是花,钗鬟也只是钗鬟,可以不要,也可以要。 倪瑾萱没有生在小师叔说的环境里,不懂,她唯一在外貌上的苦恼是个子太矮了,显得和无上宗诸人有些格格不入。 可小师叔到底羡慕她什么呢? 小师叔却已经转了话题,“我的意思是,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我想让好人有好报,想要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想要天下太平,大家都好,在哪里,无所谓的。” 林渡应了一声,唇角挂着弧度像是拉长了些,“好人有好报吗?” 倪瑾萱当时没能察觉出林渡语调里的奇怪意味,直到很久以后,在某个午夜梦回时,她才恍然明白,小师叔当时语调里含着的古怪讽刺意味。 世上没有那么多好人有好报,也没有那么多恶人恶报。 功德累积,总有恶人余德未尽。 只是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经年以后,才会猛然间回想起来,那年那时那条街,琳琅光华中,露出来森冷锋刃。 但不管怎么样,小师叔和她天下第一好。 倪瑾萱听得明白的,听不明白的,小师叔都会讲。 有时候她觉得她有点像是盛宴说的什么填鸭,小师叔先一股脑给她填下去,然后她用一生来消化。 小师叔还说,“我说的,不一定是对的,肯定有不符合你的境况的错误想法,你要自己选你觉得对的。” 倪瑾萱觉得小师叔什么都对,就这句话不对。 但她还是决定不反驳了,毕竟要是反驳,她总会被小师叔说服。 小师叔教她教得太多了,多到倪瑾萱忘了,她原本是抱着想要帮助小师叔的心去主动找她的。 没想到进了宗门,小师叔却成了长辈,成了那个照顾他们的人。 明明林渡比她们年纪都小,但好像行事说话,比大师兄还要老成。 小师叔很聪明,就是倪瑾萱常常跟不上小师叔的思维,她的思维跳跃地有些奇怪。 许多事情,她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小师叔已经说出了罪魁祸首。 小师叔告诉她,其实那只是她的直觉而已,当人心揣摩到位,有些东西其实比阵法还要好解。 当局势看不懂的时候,就看这件事发生之后,真正的受益方是谁。 可倪瑾萱却不理解,好在还有很多人和她一样不理解。 从大师兄到元烨,他们一脸呆滞的样子,看起来都不理解,至于二师姐理解不理解,倪瑾萱看不出来,二师姐的表情好像都没有过变化。 有些时候她有些怕,可她好像又不是那么怕,毕竟和大家一起,跟着小师叔,就可以把脑子揣进肚子里,心也揣进肚子里。 在晏青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跟不上小师叔的思维的时候,元烨已经带着她选择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了。 倪瑾萱觉得还是元烨的逍遥道好啊,但她却也修不了逍遥道,她修的圆满,本不在逍遥无为上,除恶扬善,正道于天。 她从小什么都不缺,所以常常也会偶尔有些迷茫,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小师叔说,向前走就好了,记得听周围的人话,也不要随便听信周围人的话。 倪瑾萱还是不懂。 小师叔的话,比师父的玄妙多了。 她想要追上小师叔的步伐,想要和身边的人一起飞升,想要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元烨说她就是太顺了,所以才会没有什么执着的东西,一个人没有执着的东西,就是天生适合修道的人。 可晏青说,也未必,这世上太顺利的人,过不了的最大的坎儿,就是顺利这个坎儿。 倪瑾萱真的听不懂文绉绉人说的绕着弯儿的话。 可后来,她才明白,或许当真是这样。 她一路顺风顺水,若没有追上小师叔早日飞升这个目标,大概永远飞升不了。 直到小师叔飞升之时,倪瑾萱喝得大醉,回去之后却做了另一场梦。 梦里小师叔话很少,积年累月不出现在人前,和她也不算亲近,而她也确实像初见时生出的想法那样,好好帮助着小师叔。 一切都和她这一世全然不同,没有总是笑嘻嘻带她练功的大师兄,没有面冷心热又温柔的二师姐,没有悉心教导她各种深奥的道理的小师叔,就连元烨。 就连元烨,也不和她打架拌嘴抢吃的了。 起先元烨还是一样的,可他一直无法结丹,一日比一日消沉,寄情于山水之间,也少见了。 梦中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元烨走后就她就彻底没了说话的人,也彻底没了玩伴,总是和师父后来收下的徒弟戚祯待在一起。 她没有见识过白云荒草,青松落色,不懂人心不似表面那般,戚祯看起来比她认识的,更可怜,更勤劳,也不似往日那般讨好。 而梦中的她,居然会不可自遏地爱上了戚祯。 只是因为戚祯为她花费全部身家买下她随口夸一句好看的钗,在中秋时分许下天地的誓言,她就陷了进去。 梦中她或许也隐约觉得,不该这样的。 倪瑾萱却明白,大抵是那根钗子上刻着的咒语,让她成了无私奉献被汲取气运的树,她本不该爱,却被裹挟沉沦。 倪瑾萱看着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大师兄了,也没有那个会把脉的二师姐了,师伯为了二师姐奔走,宗内没人治病,她急切地想要救人,骗了小师叔,入了内库,为了戚祯窃取了药材,又因为愧疚,自请出宗,却被戚祯抛入万魔窟,被万魔啃噬。 明明很疼,倪瑾萱却觉得茫然无措。 原来,戚祯,就是欺真啊。 等她用尽全部的运气和力量,挣扎着被转化为魔,花费了不知多少时间,受尽了许多苦楚才爬出来,费尽心力想要杀了从前的戚祯,如今的魔尊,却发现不管怎么样,下毒、刺杀,瞄准对方的魔胎,也总是不成功。 就好像,有什么古怪的禁制一样。 她伤不了这个恶人,可她不能死,也不该死。千万个岁月里,她总能,也总该找到办法,解开那古怪的,不知名的限制,带着戚祯的命去见阎王。 梦中的最后,她曾在繁千城偶遇过一个老人。 他遍体鳞伤,两鬓斑白,拄着拐杖,在魔界里费劲行走,如同将死的枯木,身后跟着的古怪木偶保护着他,提防着早已肆虐的邪魔。 一个,本源尽失,灵气入体也如漏斗一般的人。 一个,她年幼时最讨厌,后来最想念的玩伴。 他身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生机,看起来曾经受过极重的。 “你,跋涉万里,用秘术封印自己最后一点生机,来见一个面目全非的罪人吗?”倪瑾萱看着老去的元烨问道。 “面目全非的是我,不是你,但真正变了的,或许是你,不是我。” “将死的是我,心死的,是你。” 梦里的倪瑾萱闻言苦笑起来,“不值得的。” 元烨说话很慢,他慢慢坐下来,木偶僵硬地坐下给他当靠背,他仰头摊着,枯瘦的脸上满是坦然,一如数年前听闻无上宗有难毅然回归,重伤濒死也毫无怨言。 “我来见你,只是我的心想最后见你,不管你如今是何模样,我只遵从我自己的内心。” 这世间满目疮痍,星离雨散,故人白首,而我只想,见一见你。 只看一眼,最后一眼。 他什么都没问,倪瑾萱却有好多想说的。 她想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背叛,为什么引狼入室,为什么苟活于世。 可元烨却好像都知道一样,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用最后的灵力取出一个储物袋。 “钱给不了你,我穷,这里面,有一样伤人的利器,一样最重的钝器,一盏照亮你回家路上的灯,一些,各地游历的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有点,自己做的玩物。” “走了。” 他说完,还没来得及将储物袋放到倪瑾萱手上,人就失了最后的力气,胳膊垂落,低下头,没了声息。 倪瑾萱有许多许多想说的话,现在都哽在了喉头里,酸疼得厉害。 都说邪魔没有七情,只有欲望,可为什么,她还会难过呢。 她颤抖着手,去取那个储物袋,倒出来许多零碎的小玩意,石钗、玉梳、玻璃珠子、甚至溪水里漂亮的石头,海边的贝壳,干了的树叶,柔软漂亮的皮毛。 的确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却是倪瑾萱小时候最喜欢收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盏灯燃着少年时她喜欢的味道,还有一个白瓷人偶,分明是她少年时模样,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 倪瑾萱小心翼翼拿起那个烧制精妙的白瓷人偶,发现上头有道法术,她想办法激发,发现那白瓷小人双目变成了红色,像是在喷火,原本甜美的脸也好像生气起来。 接着她听到了自己幼时的声音。 “元烨最讨厌了!等我以后修成了下山除恶,第一个就把你除了!” 声音清脆,气急败坏,还是在和元烨争吵的时候赌气说的。 倪瑾萱想要握紧白瓷小人,却又不敢握紧,生怕损伤了一点,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下。 要是……大家都没散,该多好呢。 倪瑾萱喜欢很多东西,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圆满。 那木偶人在元烨断了气息之后,忽然站起身来,问道,“你后悔吗?” 倪瑾萱先是怔愣,接着用力点头,喉头却因为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有玉色僧衣的佛修站在远方,在魔界的荒沙之中,默默念诵起了往生咒。 “若是,若是重来。”倪瑾萱红着眼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破土而出。 小人还在叫着,“元烨最讨厌了!” 那木偶重复了一遍,“若是重来。” 木偶取出一个棺材,将元烨收殓起来,转身和僧人一起,离开了人性的荒漠。 一场惊梦,倪瑾萱猛然起身,满背汗湿。 “若是……重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喂,你不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吧,都睡一下午了。” 是元烨的声音。 倪瑾萱猛然下床,倏然打开门,和元烨对撞,脑门生疼。 元烨捂着胸口,高高举着手中的东西,“不是,我就说那么一句,你也不至于气急败坏想一头撞死吧,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给你带了缩脾饮,喝点儿?” 倪瑾萱抬头,熟悉又陌生的脸,嚣张又有点欠揍的笑,青年一身金红,抬眉觑着她,“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怎么,你也沉醉于小爷的美貌了?” ……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元烨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元烨飞上了屋顶,又指着天,“你看,月亮真大。” 倪瑾萱叉着腰,“我看你脸比月亮还大!” 最后她还是坐了下来,仰头和元烨一起看月亮。 月色如水,无云无霭。 她难得安静,也没吃东西,垂着眼睛,想到了那道若月下松竹的影子。 重来一世…… 梦里的小师叔,和她认识的小师叔,是不一样的。 她认识的小师叔,有一双苍凉的眼睛。 是啊,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世态再如何炎凉,经历再如何多,也不该有那样一双苍凉的眼睛。 林渡每一次长久地看着她,带着许多思量与她看不懂的沉重,是不是,是不是她早就知道…… 小师叔好像对她的关注度太多,又好像总是看着她,在看一轮繁复的经书。 初见的时候,小师叔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她也曾辜负同门,是不是在想她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是不是在祈求她,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倪瑾萱捂住了脸,难怪她总觉得,小师叔背负着很多东西,明明脊背挺直,却好像万石重负。 “诶,不是,你怎么又哭了?别是看着天,又想起小师叔了吧,你抓紧点修炼,早点飞上去,不就又能看着她了吗?” 元烨一回头被吓一跳。 倪瑾萱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总是看不清,不管是你身上的,还是小师叔身上的。” 元烨听着前半句,陡然僵硬,后半句,放松了下来。 “什么?”他问。 “心事?”倪瑾萱转头看他,“其实你也只是会装傻对吧。” “那倒不是,我懒得动脑子的时候,那是真傻。”元烨十分诚实。 倪瑾萱暴起,元烨这人这张嘴就不该长。 元烨就是全无上宗最讨厌的人! 好在她真比元烨早几百年上了天。 但上来早了,也不太好。 她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小师叔,好在无上宗在天界也小有那么一片山头,都是师祖们打下的基业。 在漫长的修炼岁月里,她也会觉得孤寂。 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小师叔总是身影孤寂荒凉,像是走过了漫漫长夜。 圣人无畏,山高水长。 倪瑾萱在天界依旧规规矩矩修炼,会和掌门师伯一起出去历练,见识些仙界的东西,可总觉得不对劲。 果然人的一生都在离别,人也在用一生,去回想曾经,刻舟求剑,然后慢慢明白从前不明白的东西。 掌门师伯那是成长,修道之人,心境总要成长的。 倪瑾萱想,是啊,心境总要成长的。 哪怕天各一方,抬头也是同样的星辰流转。 等大家都飞升上来,倪瑾萱又开心起来。 她什么都明白,可她还是喜欢圆满。 元烨飞升上来之后,也给她带了一盏灯,和往年一样,也是手作的。 有时候是竹子,有时候是白瓷,有时候是藤,有时候是琉璃,什么都有。 今年他却带了盏流沙灯,里头封着洞明界的水土。 “这是你家乡的那条护城河的水,这是我们无上宗的山石。”元烨手持明灯,给她看印在墙上缓缓流淌的影子。 那影子照出了峰峦迭起,照出了大雪纷飞,照出了分散在上头的人影。 倪瑾萱逐个辨认。 “你看,以后,要是想家了,这就是你照着你回家的明灯。” 倪瑾萱看着那灯,又想哭又想笑。 为什么以为她喜欢灯呢? 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对他们说过,她耿耿于怀的,是不曾和爹娘去看的千灯会。 三十三重天的仙人可以控制日月变幻流转,可她还是不想去学习维持满月的仙术。 在自然等待月圆的漫长又短暂的时光里,也是幸福的。 因为她知道,月亮终究会圆的。 小师叔敕封帝君之后,他们的日子好像圆的不能再圆。 又逢八月十五,元烨又给她做了一盏灯,灯里是会变戏法的小人,琉璃灯罩里搭着戏台子,那变戏法的小人放出许多幻术,花草蝴蝶、烟花灿烂,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小人翻了个跟头,接着倏然扑通一下掉下来,像是没了仙力支持,直接将戏台砸空了。 倪瑾萱正要给它灌输仙力,却发现小人从戏台里爬出来,手上举着一个红缨玉佩。 她倏然抬头,看向了元烨。 他忽然不敢看她,仰头看天,“诶呀,小爷我的手艺还行吧。” “这玉佩是什么?”倪瑾萱问。 “我不是跟你吹,我这个灯,天帝见了都要高价请我做个放他玉清宫里。”元烨继续无视她絮絮叨叨。 “我问你这个玉佩是什么?”倪瑾萱提高嗓音。 元烨一下哑了嗓子,“是,是不值钱的玩意,凡玉,就是用灵液泡了没太多灵气,那是我生下来之后就戴着的玉佩,刻有我的字。” 倪瑾萱还不说话,看着眼神躲闪的他。 “嗷,那个,那个实在不值钱,所以我去姻缘殿,求了个红绳,嗯,对,给系上了。” 元烨说完,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终于鼓足勇气,挺直了背,直直看向她,抬高嗓音给自己壮胆,“你要不要嘛!” 倪瑾萱盯得他又要低头想办法找补,这才开口,“要的呀。” 那是他们漫长岁月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中秋。 也是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个中秋。 他们并肩走过彷徨问道的少年时,走过兵荒马乱坚定护道的青年路,漫漫仙路,能纯真一世,逍遥一世,是这世间最难得,也最幸运的两个人。 元烨想,他这辈子气运最好的时候,就是那天了。 倪瑾萱想,小师叔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现在元烨,是她这世上,最喜欢,也最讨厌的人。 怀瑾握瑜,心若芷萱,明月终圆,烨然生辉。 —————— 首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团圆安康!其次感谢大家的喜欢(不知道多少遍),都是熟人了(扭捏)。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纸某人,未来的某一天要出版了!(举杯压手) 很多人想要实体书,已经在走签约流程了,到时候相关进度我会同步书圈和wb(不吃番茄的纸老虎),大家可以关注一下! 虽然出版流程很长,估计那时候你们都快忘了渡崽了,但是,那个,最好记得一下,(威胁,倒地,耍赖,抓裤腿),出版书会有独家番外,当然出版之前应该在番茄还有一些角色番外,希望有缘的未来再相逢的时候,会让你重温起曾经的故事。 最后祝大家的未来,发光!发亮!发财!好了散会! 番外:情感主播版林渡 如果说在提早退休的人生中有什么最无助的时刻,林渡的评价是,直播的每时每刻都挺无助的。 自从她选择离职提前结束自己这个已经看到了头的人生,转头开始研究起心理学和玄学,做起自媒体,莫名其妙因为一条分析感情中的心理学视频爆火,开始分享那些恋爱中的表现的隐藏含义,用词犀利直白,转为了情感博主。 在大家的催促之下开始直播之后,她就开始有了每天生不完的气。 此刻她撑着头,绝望地看着直播间里头刚刚刷了一个比心小礼物的人,发的弹幕。 【主播,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之后他无缝衔接了,但现在他们好像又分手了,又通过了我的微信好友申请,你觉得我和他还能在一起吗?】 林渡还撑着头,嘴一张就是一串,“听我一句劝,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兜兜转转还是你,那是挑挑拣拣还有你。” 【说不定能回头是岸呢?】 “回头是岸?回头那是岸吗?那是船!是他被人家踹下船,转头发现你这条船还没走。当钓鱼佬开始玩桶里的鱼,那说明他换了地方打窝还没有鱼上钩呗。” 【他们说你还兼职算命。】 “啊对对对,我兼职算命。”林渡微微直起身,“但是我不给恋爱脑算……” “好谢谢这位可爱草莓小蛋糕送来的私人飞机,那也能算。” 林渡拿出纸笔和书籍,接通连线,“报个数吧,我给你算。” 她自学的大六壬,勉强能算。 “算什么?算能不能复合是吧?” 【对。】 等她埋头算卦的时候,弹幕还在滚动。 【“我不给恋爱脑算……但话又说回来】 “其实主播,我不是恋爱脑。” 林渡抬头瞟了一眼弹幕,“嗯嗯嗯,宝宝你不是恋爱脑,你只是爱他,只有他给你特殊的感觉,我懂。” 弹幕滚得更凶了。 【没钱恋爱脑,有钱宝宝,好好好。】 【我看主播也是风韵犹存啊】 【你也真是不挑啊,小林都被折磨得面色蜡黄了。】 【什么好人家主播穿个t恤大裤衩就来上播了,那t恤领口都洗松了,胸口印花都成东非大裂谷了,头发都快被她自己揉成草了。】> 【犹记得主播刚开始直播的时候,还能梳个头发,穿个衬衫,戴个小银框眼镜儿,那多带劲儿,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头发发缝都开了。】 林渡算完,哗啦啦翻书,“你这个,这个不行啊,这个,这是涉害课,困难重重啊,困难重重,而且这个……” 话音未落,屏幕上又飘过一片城堡。 “能直接下蛊吗?” 林渡一哽,抬手捋头发,歪头气笑了,“啊?我这样的你看我像南疆圣女吗?” 她把笔一拍,继续尽职尽责地说完卦象,“这卦可不好啊,你这个卦,这个财局被克,这个男的他克你的财,而且还会给你很大的压力,这个男的是不是老贬低你啊,打压你的自信啊,还有小人作祟,这个小人……” 林渡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很久没有这么一个卦象需要我揣摩用词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没有一个好地儿,都是差的。”林渡叹气,“这男的全方位克你,宝你听姐姐的一句劝,跟他强行复合,也有可能破财,还有小人作祟,包括那个父母、朋友在这个盘里也会成为一个对抗的效果,这个应该说的是反对。” “最重要的是啊,有可能,有第三者甚至第四者的出现,并且,这男的,他是不是打过你,或者有那个特殊癖好。” 她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有点绝望,“弹幕不要发散,不然回头我就违规了啊,违规我就下班,诶对算了那还是违规吧。” 【什么,下班?不允洗!我不允洗!】 【这个卦真劲爆啊,真劲爆。】 对面短暂停顿一会儿后,将事情和盘托出。 “大师,你算卦还真挺准的,我朋友和父母都很反对我和他在一起。” “至于财不财的,他从来不会问我要钱的,因为我比较独立,然后不想被他看轻,所以一直就是aa制,包括开房房费,那些东西啊什么的,到了节日送礼物我也是其实我不觉得哪里破财,我只是怕他觉得我图他的钱。” “我其实也知道他无缝衔接肯定不对,可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在想要是我更好一点,更漂亮一点,更懂事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闹分手了。” “我从小父母比较忙,就比较缺爱,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 “至于剩下的,其实男人手都重,每次他都会跑去给我买药,给我包扎,特别温柔特别好,而且他也算事业有成,个子又高,走在路上很多人看。” 林渡双手撑在桌子上,捂着耳朵直摇头,“好了侬不要港了,先让我缓缓,你的每句话都是对我精神的凌迟。” 弹幕已经炸开了。 【aa制也不是这个a法姐妹!】 【独立女性最应该独立的是精神啊!】 【我感觉小林已经听麻了,眼里都没有光了。】 林渡缓完,勉强抬头,听到对方问道,“主播你能理解我吗?” 她摘下眼镜捏了捏眼角,连连点头,“理解理解,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离开你就离开了幸福,是吧?” “对对对!”那边声音激动起来,“我就是放不下,而且我觉得就算他克我,可是我想陪着他,看他幸福。” 林渡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首先,啊,首先,独立女性这个词儿,它规范的是你自己,你对自己身为女性的自己,道德感要求这么高,为什么对男人的道德要求这么低呢?无缝衔接,暴力,抠门,pua贬低打压,这么低劣,你都还喜欢呢?” 【是啊,女性对自己的道德标准很高,可找伴侣的道德标准像马里亚海沟】 “在本就尚未完全平等的结构下,外部的资源倾斜本就不一致,剥削也不一样,aa制对于经济独立的女生来说本身无可厚非,但是,女性生育之类的隐形成本对方也能承担,那我是同意的,这种房费包括措施都aa。” 林渡一口气说完,迅速换了一口气,“我不认同啊,我不认同。” “但是我还是想再试试,大师要不你再给我算算,之前我还合过命盘,人总要有个依靠……算算我们下半辈子的伴侣。” “那个我不会。”林渡一口回绝,愁得拔掉几根头发,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一。 “这样吧,这样吧,我给你男朋友算一卦。” 她低头开始画了几笔,这回比先前快很多,接着抬头,“是这样,我个人呢,劝你放手,为什么呢。” “因为你克他啊,你克他。” “有你克他,他就桃花泛滥,这个虚耗早衰。”林渡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边果然疑惑道,“真的吗?” “啊对,你克他,不行,啧啧,真的不行。”林渡摇头,“他克你,你也克他!” 【好好好,用魔法打败魔法。】 【感觉这回压根没算,小林连书都没翻。】 【小林嘴一张一辆车就跑了。】 【主播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渡两眼一翻,“主播,主播是职业受气包,兼职算命。” 【感觉小林的下三白是因为翻白眼翻多了成定式了……】 林渡好说歹说送走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好,同志们,” “刚刚那个例子,所谓的缺爱,本质上是我们童年亲缘关系得不到回应的缺失,和对成长后对友缘相处的忽略,取而代之的是去追求性缘,要记住,一个人的幸福,并不只是在家庭和亲密关系的建立上,事实上,你的支持,往往来源于你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非同床异梦的对象。” “唯有同道者,方能长长久久,朋友、长辈、伴侣,这三者并非只有伴侣能给你依靠,好,下课下课。”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家不要挽留,下课下课!” 林渡下得迅速,关掉直播后也没去拿手机,自己转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城市夜景的霓虹乱流。 道理她都分析得清楚,是因为她也曾盲目渴求过亲密关系去弥补童年亲缘的缺失。 都说渡人者难自渡,可林渡却不信,先自渡后渡人。 可现在,这个世界她像是到达了彼岸,只剩下一片迷惘的空荡。 像吃掉第一口后就失去味道的蛋糕,剩下的都是不想浪费地机械进食,胃很饱,心却疲累。 她总觉得,和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听说六亲缘薄,就是最后一世,也好。 落地窗中隐约透出她的轮廓,潦草的,杂乱的,林渡一头撞进迷雾里,迷雾里没有归处。 何处是吾乡? 番外:晏青:毕竟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晏青手札:【癸卯年甲寅月癸巳日】 立春,中州大选,吾承父母殷殷期盼,反复熟读吾父所撰《中州宗门拜师手册》,吾父盼望吾能填补中州宗门拜师手册中对于无上宗收徒速成攻略的空白。 测得金灵根,上佳,得入无上宗,不负父亲所盼,细细打听诸子情形。 一道入选者有三,一人天赋奇绝但先天不足,穷困潦倒,似以乞讨为生,一人有龙气加身,不似灵界子弟,最后一人据传命格奇特,似是寻常小镇出生,此次唯吾一人为小世家子弟,可见无上宗收徒不看身份,只看天赋,可一人虽有天赋但命不久矣,奇哉。 遂书与父,“无上宗收徒,看命。莫要强求,非要做准备,不如算个命。” 父不满,劝我谨守弟子本分,努力争先,好好拉拢诸弟子与长老,将来得以列席长老,有地位且受人尊敬,遇人遇事礼字当先。 吾入无上宗,观掌门亲自掌厨,有铁锅炖舒雁,虽朴实,然甚美,灵韵充沛,味亦佳,掌门似不喜繁琐礼数。 吾拜入苍离长老门下,未有其余宗门入宗测验,更无心境拷问,无上宗甚至无内外门之分,入宗弟子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奇哉。 另,林渡果真天赋奇绝,竟饭后进阶,神人也,被阵道魁首阎野仙尊收为弟子,为吾师叔,入禁地,吾甚艳羡,当勉力之。 【癸卯年丁巳月丙子日】 入宗已两月有余,瑾萱师妹力气甚大,能举巨石,吾力不敌,雎渊师叔收其为徒,竟缘由此。 大师兄墨麟,沉稳亲切,亦不喜礼数,为人甚亲切。 怪哉,吾日日行于宗内,竟无需行礼问好,便是师傅亦十分逍遥,不喜吾一板一眼,似乎更喜元烨。 元烨为吾嫡传同门,性甚懒! 师傅有怪癖,不喜单数,吾与元烨须同时做同样事,不得差一分一毫。 无上宗上至真人,下至弟子竟皆须下地、喂猪、做饭,农活不断,吾未曾听闻别宗亲传弟子做此杂事,掌门教导,此为,道法自然。 小师叔乐,此法,接地气。 小师叔果然悟性奇绝! 惊!小师叔两月筑基,吾深愧,元烨不觉有异,反道,“这有什么不对?人和人就是有差距,我们要顺其自然。” 吾以为元烨是为了不想跟着一起加操练时间。 【癸卯年己未月丁丑日】 我筑基了!元烨先我几日筑基,他有龙气助益,修炼远比我好,只是总是惫懒,要不是师傅强迫他与我做同样的事,估计是决计不可能这么快筑基的。 写信给父亲,父亲询问我宗门拜师流程,还想着补全《中州宗门拜师手册-无上宗篇》,又问我宗门情形,我将每日行程和盘托出,父亲却不信,还说我这些日子在无上宗没有勤加修炼,甚至文体有退步。 可宗门内大家都说白话,我文绉绉的他们都不习惯,许久不兴礼,还怪舒坦的。 元烨有句话说得很对,舒坦也很重要,如果人跟人的相处方式,总要这么斟酌很累,我虽然觉得世道如此,可看无上宗,却觉得好像暂时放一放这些本事也无所谓。 毕竟父亲说了,要与同门拉好关系,我要融入,就要白话! 【癸卯年庚申月壬戌日】 无上宗的待遇真好啊!只要筑基就开宗门的藏宝楼,别的宗门,便是归元宗也要亲传弟子做出巨大贡献或是宗门大比夺得第一才能拿。 在无上宗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我还是很有压力,因为大家都是天才,我不能落于人后。 进入藏宝阁以后,我居然被一把沉铁大刀选中了,虽然是个了不得的灵宝,父亲知道一定很开心,可我是个读书人啊!晴天霹雳,为什么那些书啊笔啊不选我!反而是一把大刀! 我以后要是个刀修了。 想到元烨我平衡一点,他不管怎么样都要锯木头,他还非要用奚琴跟我聊天,有辱斯文! 师傅说,我是金灵根,还可以跟他学炼器。 中州宗门拜师手册上说的需要好好讨好师傅,每一个比赛都好好表现,还要小心孝敬,才有机会赢得师傅的欢心,换取一点点真传,不光是宗门,在泗方城的书院中也是一样,怎么无上宗一点都不一样? 还有掌门说年底有个秘境,无上宗人少,弟子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去,据我所知,别的宗门已经在举办新弟子试验,排名前几才有名额,这就是中州第一宗吗? 真好,无上宗的日子真轻松啊,就是小师叔成日在书楼,都是天赋第一了还这么努力,我也要更努力!她看书怎么这么快! 【癸卯年甲子月癸丑日】 秘境中居然遭遇了大危机,小师叔十分聪明,居然发现了一座古城。 我们四个并肩战斗的时候,虽然阳气飞逝,我却觉得热血沸腾,原来这就是同伴的感觉! 【癸卯年乙丑月癸未日】 第一次和大师兄二师姐一道去帮扶无上宗属地的村落。 我发现小师叔总是会说很多奇怪的话,对着外人说谎。 虽然不理解,但我直觉我们似乎踏入了一个阴谋,后来果然如此。 小师叔真敏锐!但我最羡慕她的扇子。 为什么我的法器是把刀,不是扇子?我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啊! 师兄似乎中毒了,我很担心,二师姐平日里冷冰冰的,也很少说话,我入宗快一年还没说上话,可今日却觉得师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还给我悉心诊脉,又给丹药,并不是难相处的,只是好像不喜欢和外人说话而已。 似乎有些相处并不需要刻意讨好,我们好像有种自然而然的同门情,为什么父亲却从不告诉这些呢? 【甲辰年丙寅月甲寅日】 进宗门一年多了,我和元烨关系更好了,也告诉他了灵界许多事。 元烨问我既然觉得无上宗奇怪,为什么不去问问师父呢? 我道我这是尊师重道,不可以随便质疑师长啊。 但还是奇怪,无上宗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选进去的种子心性不佳,或是天生反骨不愿意坚持修道的人呢? 全靠缘分有些玄乎。 元烨虽然出身皇室,却是个彪的。 他看着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从凡俗界来,也不懂无上宗在灵界究竟意味着什么,转头就大咧咧问师父,“师父,晏青问为什么咱们进宗门前后都不需要考核啊?” 我脑壳有点痛。 师傅倒是不在意,懒洋洋拨了下琴弦,就说,“我们道家顺应天命,命中当有的,不管是逆徒还是好徒弟,都是徒弟,你们刚好要拜师,我也刚好要收两个徒弟,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若我的教导不能让你们成为好的弟子,是我的过失。” “收徒一事我们更喜欢顺应自然,再说,人长了两个眼珠子,两个弟子我还是能看得了的。” 我忍不住又问,“那若是有弟子当真无法教化,甚至做出离经叛道之事呢?” 师傅起手道,“那为师会亲自为民除害,了结这段因果。” 古琴声音低沉,如同黄沙谷底旋转的风,扫过我心底。 我有些明白了,却又有些不明白。 我发觉无上宗的人,好像带着天生更趋近于道的傲骨,过于的随性反而是对道本身的追求。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宗门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毕竟新入门的弟子里,一个剑走偏锋的怪才,一个力大无穷的小白,还有一个毫无追求和规矩的皇子。 他们干的每一件事,都有种平静的癫狂感,我害怕。 我简直是唯一的正常人。 元烨反唇相讥,说我一天天书生打扮然后抡铁锤的时候跟巨人一样吓人,还拼了命地练功,师父让练一百下,他练两百下,害得他也要被迫对齐。 大家都有病,谁也别说谁。 可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真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只是完备的教育环境,让他尊师重道,努力向上,好好修炼,这就是修真界最正常的普通人啊! 瑾萱拍了我的肩膀,疼得我龇牙咧嘴,还笑呵呵的,“承认吧,进了咱们无上宗的,哪有正常人啊。” 我有点不想承认,但说实话和这群天才怪胎在一起还蛮好的。 和此前在泗方城和世家弟子一起去书院全然不同,书院中什么都比,比吃穿用度,比读书好坏,比考核成绩,比家中背景,比父母,什么都比,说话都需要思忖再三,时刻谨记处世之道,走一步都要想到未来的结果,是否会让自己真正前进一步。 无上宗的日子,比起思考每一步路要怎么走,还不如思考一下今天膳堂做什么,有几亩田要耕种,是不是轮到自己喂猪和大鹅了,和元烨抢谁中午洗碗,谁晚上洗碗。 我觉得我爹的书里头的各大宗门生存注意事项部分,无上宗那一栏目,大概是要空着了。 泗方城书院的学生,不会理解我在无上宗的经历,只会觉得那是随口胡诌的笑话,怎么可能有宗门不用拼命努力不用钻营为人处世之道,就可以被师父悉心教导,无微不至,同门也从不互相比拼,争抢资源。 【戊申年丙辰月乙亥日】 元烨已经想好要择逍遥道,师父说我不适合逍遥道,我觉得也是。 我最初担忧师父会因此不喜我,不想师父今日就将他自己所创独门炼器之术传给了我,又亲自为我在藏书楼选了个最适合我的好功法。 我意识到了这个宗门根本无须父亲言传身教的那些东西和规矩,我只需要保持本心,将后背交付给同门,散是满天星,聚是专业团队,就能一起协力撑起无上宗的未来。 我不需要去争第一,我只需要在这里,这里就永远有我的位置。 父亲一直梦寐以求的稳定职位,小师叔笑称的铁饭碗,其实从我进无上宗一开始就存在了,我从来无需努力,我只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去修行,去成为无上宗的弟子。 比起身谋求稳定,不如自身稳定。 不管前面是魔尊魔潮,还是天道衰微,这条路,我们无上宗,一定会走下去,跟着小师叔走下去,我们是无上宗,我们是中州第一宗,我们一起拿到了团队第一。 吾辈弟子,并肩向前,惊涛骇浪,同舟共济。 …… 丘思看完了晏青的第一本札记,从平静的文字之中,似乎看到了那前几十年师兄师姐跟着小师叔所经历的震撼人生。 “晏青师兄,你一直说自己是最普通的一个,可你没发现,你才是宗门里最特殊的吗?”丘思如是说道。 晏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小自己许多的师妹,“啊?” 任真也跟着点头,“嗯!” 晏青扶额,“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懂我懂,我师父说了,我三个师兄师姐,虽然都很吵闹,但就您最喜欢搞自谦那一套,说话不可尽信,让我不要听风就是雨。” 任真说得很认真,晏青听得沉默。 “你师父后苍是宗门里最不靠谱的!”他振声道。 丘思和任真对视一眼,觉得三师兄其实压根不像他说得那样规矩,早就被无上宗同化了还不自知,什么尊重长辈也全没了,只剩下了一团和气。 能这样说一个师叔,哪怕是笑语,对于晏青这样背景的人,实在算得上意外了。 但晏青却极为自然,也不怕人家孩子告知自己的师父,遭人嫉恨。 晏青说完对上任真和丘思两个师妹的笑眼,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从小养成的规矩也早就混忘了,他已经被无上宗同化了,不会担心开长辈的玩笑被报复,阻断上升的路。 “好了好了,休息完了,继续背书!就这本经书,我七岁就背完了,你们都多大了!”晏青板起脸,立起了戒尺。 两个师妹火速缩头。 难怪元烨师兄说他卷得人难受!这是真难受啊! 还没下课,一道符飘到了晏青的面前。 他灌入灵力,一道好听的女音传了出来,“晏青道友,我不日至定九城采买药材,届时钧定府一叙。” 任真瞪大了眼睛,脖子又抻长了,用手肘拱拱丘思,“诶,师兄有道友相约诶,你说,是谁?” 丘思合理推测,“采买药材,说明大约是个医修或者药修,咱们无上宗的灵田可是北地数一数二的,那些千年芝万年参和做辟谷丹的干果仁,不都是咱们产吗?” “难不成,是济世宗?” 任真点头,“丘思师姐分析得有理,诶嘿嘿嘿。” 丘思倏然迅速低头念经,“济世渡人……” “你书拿反了。”一道声音幽幽地从上头传出来。 丘思赶忙翻过来,定睛一看,字体不对,被诈了,下一瞬间迅速抬手捂头,试图逃避责罚。??.????????????????????.?????? 但修为不过琴心境的人速度怎么能快过晖阳境还有宝物加身的师兄的速度。 丘思和任真一人头顶上挨了一下,抱着脑袋,缩着脖子,龇牙咧嘴,像被打回洞里的地鼠。 “你们注意力这么容易分散,不如去找二师姐,让她给你们开一剂凝神的药吧。”晏青面上依旧端方,十分有君子风范,但十分具有威慑力。 两人念经的声音同时高亢了起来。 晏青抱着胳膊,冷笑一声,转头开始盘算这次和杜芍的会面。 杜芍是亲传弟子,又是天医星命,注定在医道上走得很远,是以如今已经在济世宗帮苏木管一些事了。 这次过来,肯定是不光采买药材的……一定还有他和元烨研发的新式农具! 一定要好好坑……合作一把。 宗门的担子,早就在他们这群人身上了。 小师叔跟他师父一样开始长久避世修炼,大师兄如今是半个掌门,在整个无上宗的全部地盘上蹿下跳,忙得团团转,二师姐不喜和人交流,但依旧和半死不活的人打交道,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宗门后面的猪长势喜人。 元烨……元烨也在锯木头,送葬一条龙服务依旧很火热。 这个家,还是没他不行。 就连小师叔都说了,一百代弟子里,她最放心的就是他了! 晏青自觉承担着无上宗跟所有外界的交流,真是责任重大啊。 钧定府,杜芍看着面前的样品,取出了自己这次的采买单。 晏青正在给她展示新型灵药自动定时灌溉装置,“我们小师叔出品的阵法,大师真传,我和元烨亲手打造,怎么样?要不要去实地里看看。” 杜芍认真看着这个样品,总觉得无上宗的灵器总是还会被拿去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点了点头,“可。” 晏青带着杜芍进了无上宗灵田,神识察觉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杜芍身侧。 杜芍疑惑地看向了他,“怎么了?” 晏青镇定自若,“师叔家里的灵宠放出来了,太野,怕咬人。” 杜芍哦了一声,没再追究,看着灵田中定时开始喷洒浇灌的法器,听着晏青侃侃而谈操作用法,一面点头。 两人在田地里看好,开始商量起价格和进货量。 任真拉着丘思恨铁不成钢,“怎么都在谈生意呢?师兄也不说点别的?” 丘思奇怪,“你做什么非要拉我看?” 任真挠头,“上回我还听见晏青师兄和元烨师兄抱怨,家里来信,有意介绍什么什么修真世家的女子,晏青师兄成日里和一堆中州老古董打交道,最烦催婚啦,一听有女子相邀,就说什么,宗内还忙,有辱斯文,跑了。” “但这个不一样!这可是师兄第一个主动带进宗门后山的姐姐,师兄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而且据说还是旧相识,还有还有,你看他,话本上都这么写,素日不苟言笑的男子唇边不经意间勾起一道弧度,目光跟着女子的身影,从未落下……” 丘思却觉得不对,“可是我觉得……这个笑很眼熟。” 非常眼熟。 上回那个归元宗的落魄师兄来宗门内还债,晏青师兄板着脸,收了钱转头,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 “走!我们去听听师兄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刚想追上去,砰的撞上一堵无形的风墙。 下一瞬间,师兄那熟悉的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你们两个,窥探贵客,有辱斯文,礼仪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把这片田里头的虫子都捉了,不许用药和工具!” 任真一瞬间垮了脸,这活儿又累又磨人,就是故意惩罚她们的! 丘思叹了一口气,“你看,我爹早说了,咱们现在玩儿的把戏都是上面几个师兄师姐玩儿剩下的,连小师叔以前都要被掌门罚抄心经磨性子呢。” 任真字写得最差,闻言迅速低头,“那我还是捉虫吧。” 捉虫挺好的,至少不是抄书。 她写的字还不如虫子好看呢。 在殿内签完契书,晏青春风得意,这回和济世宗谈成了长期的生意,往后每年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这个家还得靠他。 “那我就先走了,回头请你喝酒。” “喝酒不用了,你也说酒伤身呐,多介绍点生意吧。”晏青送人出去。 “哦对了,”杜芍顿住脚,“此次一别,只怕要有许久不再相见了。” 晏青疑惑地看向她,女子眉眼清润,像堂前芍药,她微微一笑,“我同师父说了,往后这等宗门事务放一放,还是想去周游洞明界,去治病救人,这等采买之事,在宗内算油水极大的活计,人人艳羡,可我……” “你做得也很好,连我都,”晏青脱口而出,“差点就交底价了。” 他负责和别的宗门的应酬,应付那群老狐狸,今日都差点有些招架不住压价和盘算。 “不是这个,从前我母亲总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如何操持家中事宜,所以这方面我还算得心应手。”杜芍顿了顿,“可我志不在此,我想要不计代价的救人,夏师姐同我说,林渡总会自渡,我不能彻底救治她的心疾,可世上有那么多疑难杂症,一人救不了,那还有许多人。” 晏青闻言了然,“济世救人,这是你的道,那不是更好?” 天大地大,人生不需要受限。 杜芍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和无上宗的生意,我总要最后亲自来一趟,和你们说话,很好。” 晏青嗐了一声,“我们无上宗同你们也算当然亲厚啦!” 毕竟济世宗不会天天蹲在山下约架,两宗关系肯定好。 她看着晏青,青年俊朗温文,瞧着是很稳重端方的君子,“你没发现吗?你们身上都有林渡的影子。” 杜芍其实在很早之前见过晏青,他身上有世家子弟积年养出来的礼仪,待人接物周道,像是一棵板正的树,直到移栽在无上宗的土地上,才真接了地气,不会一味为了主干生长,而剪掉旁逸斜出的枝条,多了份活气儿。 晏青觉得自己这会儿缺个扇子,哗啦一开扇,那就更像了。 “不过我是没小师叔那本事了,只能理一理这些宗门琐事了。”他叹了一口气,毕竟宗门里,就他一个正常人。 杜芍也不管他想什么,只道,“济世救人是一条道,你的经世之才,难道就不是一条道?哪有高低之分,外人都知道晏青真人的威名,你们无上宗,那个没有下山救世,当年那些轰轰烈烈的壮举,早有世人传唱。” 晏青只是摇头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一个普通人,轰轰烈烈的故事落幕,平平淡淡才是真。 “那你,就没有别的志向了?”两人走到宗门前。 晏青想了想,“也有些。” 他从前的志向,又何尝不是家中父母加诸自己的,比如进无上宗,比如修得大道,比如成为万中无一的翘楚人才。 可他其实,最早,想做个书写一切的看客。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两人就此作别,杜芍下山,晏青倏然喊住了她。 山石背后,忙碌了一天的任真悄悄探出了脑袋,身前是她费尽心思拉来当挡箭牌的元烨师兄。 “师兄,你说,他们都聊到人生志向了,那也算个知己吧?” 元烨抱着胳膊,直觉晏青这会儿说的话不会让任真这个被话本和戏曲荼毒的小孩儿满意,但热闹嘛,谁不喜欢看。 “那个,你们济世宗下个对接人是谁,之后我可不给这个价格了嗷。” 毕竟杜芍杀价还挺狠的,他心疼。 杜芍笑了笑,“回头让他们去钧定府寻您,我不会多话的。” 晏青放了心,“好嘞,祝你悬壶济世,光耀人间!” 杜芍挥手,有缘再会。 她才不是他人堂前芍药,是离离原上草,晚春芍药,春谢有夏来,就算春日凋零,她会带你走入繁盛的夏日,所以莫要惋惜,莫要害怕。[注1] 任真很失望,任真太失望了,“晏青师兄就这么放人走了?” 元烨抱着胳膊,回头睨他,“你以为?” “我以为会有一场荡气回肠的表白!离别的不舍!表明心意。”任真很认真,“话本儿上都这么写的,‘直到离别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心中对她的不舍,又喊住了她……’” “少看点吧,脑子都看坏了,”元烨一把灵力封住了她的嘴,“再不走你又要挨罚。” “可是,晏青师兄看起来又错失一段缘分诶。” “大道之上,哪来的情情爱爱,道不同,能短暂相逢已经成就了彼此一段缘,人活一世间,何处不逍遥,何必困顿在一人一事上呢?”元烨拍拍任真的肩膀,“别逼我也罚你去砍竹子。” 任真丧了个脸,“我叫瑾萱师姐!你每年都给她做东西!做坏了才给我们玩,你嘴上说得好!实际上不还是绑在一件事上?” 元烨嘿了一声,扬起手,指向后山竹林,“我数十个数,你什么时候到那儿就砍几千根竹子。” 任真尖叫着窜了出去。 留元烨一个人原地抱着胳膊笑笑。 再逍遥的人,也有甘心停留的支点啊。 那不叫困顿,那叫归处。 晏青转过头,一眼锁定了元烨所在之处,“我就知道你带着孩子又在捣鬼。” 元烨走出来,摊开手,“他们都觉得你和杜芍有说法,就连掌门都有些怀疑。” 晏青摇头,“哪来那些事,她志在四方。” “得教教这孩子,这世上不是一男一女有接触就只有发展伴侣一种可能,小师叔写的话本还没让她们警醒的,这脑子不好,得掰过来,人是独立的,感情也不是必需的啊。” 他碎碎念着,后苍是真不靠谱,真不会教孩子啊。 晏青表示很担忧。 “那你呢?”元烨闲闲抻着胳膊。 “我嘛,志在桌上纸笔。”晏青掏出记事小本,豪情万丈,“我想好了,我要为小师叔和你们,都立传!让你们名留青史,而我,就是青史的执笔人!” 轰轰烈烈的故事收场,归于平静时,哪怕是故事中人,也会觉得寥落迷惘。 繁华散尽,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志在心中,纸笔有限,意向无边。 在钧定府和宗门事务打转了许久的晏青,道心在今日与杜芍一遇,终于彻底有了突破。 谁说平凡之中不能缔造波澜壮阔呢。 人与人的缘分,哪怕短暂相逢,和鸣之时,亦成全了这段缘分的圆满。 多年以后,《洞明史·无上渡世篇》流传出来,被称为洞明界最伟大的纪传体史书,篆书人晏青,却是个刀器双修,叫人震撼。 在自序之中,晏青真人说,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称为洞明界最出名的自表谦辞。 有修士比试赢了,总忍不住说一句,“其实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河清海晏,青史留名,足够了。 ———— 注:芍药别名离草,在最早代表爱情,亦有药用,后来唐代以后,有了离草、将离的名字,代表了离别时候的不舍与惋惜,“立夏三朝看芍药”,芍药开于晚春,代表了春日的离去,但我取这个,还有一层,就是文中,夏的来临。 番外:前世无上宗——向前走 中州定九城,北地的冬季总是来得很早,可今岁却不一样,魔气涌动,将整个无上宗都染成一片湿黏的地狱。 凤朝原本还在盘算着一年的花销,能不能给孩子们凑足年例,再好好给他们做一桌大菜,可仔细想想,宗门内也就只剩下了晏青一个孩子,一桌菜,大约吃不完。 阎野引以为傲的护山大阵被魔族攻入的那一刻,凤朝就知道有了内鬼。 没有自己人的气息牵引,这大阵在洞明界几乎可以说无人能破。 倪瑾萱和戚祯逃走已经有许多日了,不会是心思纯良的瑾萱,只能是那个新弟子戚祯。 雎渊拎着长枪,满心满肺都是悔恨,“师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个时候算什么账!!”凤朝用灵力激活了法印,阻挡着进来的魔族,金光大绽,将一片魔族都横扫干净,就算是几个魔族长老都被逼得后退了一丈。 “你把孩子们带到禁地去。” “不行,有人刻意激活了禁地的封印,这个人对我们宗门肯定很熟,可是……可是戚祯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关窍。”苍离操着琴,声音紧涩。 “不可能,不可能,这禁地的封印宗内只有历任掌门和禁地里的长老知道。”凤朝分了神,法印被中平中击回,她连忙抬手抵挡。 “他大爷的!我跟他们拼了!我的徒弟我自己杀!”雎渊咬着牙,灵力滚沸迅疾,冲向天上。 一道鲜红的血眼在他们头顶张开,魔气卷成漩涡,天地倏然变色。 无上宗的修士同时一惊,这是…… “杀我?”一道轻慢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大手撕开空间,“好歹曾经也是同门,叫我好生伤心啊。” 来人一身鲜妍华丽的锦袍,上头坠着重重宝石,闪亮繁复,看得人眼睛疼。 苍离啧了一声,眼睛有点疼,“一头没审美的苍蝇。” 千屿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却也没发怒,他和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审美不一致,好好的中州第一宗,里头的人居然天天在土里刨食,用盆吃饭,衣服都素得不行,一群守着宝山不用的抠搜穷鬼。 他抬手,揭下面具,世人都传,魔尊有足以杀人的美貌,可惜来无上宗叫他灰头土脸了许久。 “怎么火气这么大?” “果然是你!戚祯!”雎渊咬牙,“你这个畜生!” 和归手上拴着一条长长的铁索,凌厉瞧着眼前的魔族长老,淡淡道,“师兄说错了,说畜生都是抬举他了。” “嗤,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早该有今天了。” “我徒弟呢!瑾萱呢!”雎渊没忘记瑾萱,哪怕她留下一封认错书叛走出宗,可他还在责怪自己没教好,让这个心思纯善的孩子被人拐骗走了。 都是戚祯的错。 “谁?瑾萱?”千屿认真想了想,“不知道,我回去的路上顺手给扔万魔窟了,大概,早就被啃得一点不剩了吧,怎么了?” 雎渊闻言如同当头一棒,浑身都发凉,“你!!!” 倪瑾萱能为了他叛宗,是当真喜欢他。 雎渊五内俱焚,目眦欲裂,冲向了千屿,“我杀了你!!” 砰! 那道宝蓝身影刚刚冲上去就如流星般下坠,又被诡异地卷入了血红的眼中。 “不堪一击。”千屿森森笑了起来,看向了下一个目标。 “师弟!!”苍离气急,抬手祭出玉笛,试图将雎渊的魂魄勾回。 乐声在猩红昏黑的天地里响起,裂石穿云,光亮的灵力直冲上天,婉转迂回,却怎么也没能将人的魂魄勾回。 他心凉了一半,苦笑一声,祭出灵筝来。 琴声铮铮,竟似金声玉振,肃杀之声渐起,刹那之间,在血红深渊之中,生生撑开了白色的灵光,如经纬之线,纵横之间,几十个魔族的胸腔应声爆裂破碎,碎肉横飞。 凤朝抽空激活腰间的令牌,发出了最后一条全宗令。 “所有在外弟子,不要回宗。” 千万不要。 铁索被灵力操控,锁住了千屿的两只脚,一支雪色长枪突破浓重血雾,自上而下,斜地里扎入千屿的身躯。 和归眼前一亮,“三师兄!!” 没有回答。 那分明是雎渊的枪,可在穿透千屿的胸膛之后就失去了最后的灵力。 千屿只是愕然了一瞬,随即冷笑一声,胸腔诡异地扭曲起来,灵宝瞬间被浓重魔气笼罩,一点点失去了最后的光亮,快速腐蚀消熔。 “雎渊师兄!!!”和归手上一紧,知晓那是师兄生命消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招。 他红了眼,往日温和的面容狰狞起来,灵力震荡,用力一扯,生生将千屿往下拖拽了一丈。 金色法印急速飞向了千屿,重重一击,魔气刺啦一声,与灵气碰撞,犹如水入油锅。 凤朝是他们之中的翘楚,而掌门的玄木令牌,内里有历代掌门灌入的强大法令。 每一道金色字符的消失,都是一界掌门存入的一招法令。 一个个法令灵力磅礴,威压逼人,生生撕开了这个血渊,金光威慑着千屿,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想要回那只巨大的血眼中,却又被和归拖拽下来。 姜良迟迟赶来,他刚刚安置好他尚未将养好的弟子夏天无,此刻拂尘一甩,扫倒一片魔族,冲向了和千屿僵持的和归。 “师弟!和归!松手!” 这铁索是和归的本命灵宝,千屿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以和归这种牵制法,他的经脉就都要废了。 姜良的拂尘悬在身后制止着那群如蝗虫般的魔族的靠近,自己掀开人的衣袖,男子胳膊青筋全部突出,已变得漆黑,还泛着不祥的殷红。 他倒吸一口凉气,“松手!!!” 再这样下去不是经脉,是和归整个人,不只是死,只怕连魂魄都要被侵蚀干净了。 和归这会儿反倒平和下来,成了往日那般的温和模样,柔声道,“师兄,不必顾我,生死有命,我会禁锢这世间所有的罪孽,现在,最大的罪孽在我手上,我怎么能松手。” 他说着,用力一扯,脚下的广场青砖早已塌陷碎裂,此刻半个腿都陷入了岩石中。 “师兄,保住……保住晏青。” 第九十九代可以全军覆没,第一百代如今也只剩下晏青一个健全弟子,不能断代,要传承下去。 姜良咬着牙根,“好,好。” 他惯来不善言辞,这会儿知道劝不了和归,给他塞了一把丹药,转头冲向了守着藏书阁的晏青。 那些都是寻常魔族,晏青尚能招架,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能扔出去的法器都扔出去了,师父给的上品防御灵器也快被魔气侵蚀了个干净,沉铁宽背大刀也已经被侵蚀出了豁口,砍得魔族尸体也堆成了小山,蓝衣书生站在尸体之中,脸上尽是魔血。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下一瞬间被人扶住。 “快走!!”姜良直接将人拉走。 “可是藏书楼是我们无上宗的根!”晏青红着眼,他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宗门最强大的底蕴根本不是库房,不是藏宝阁,是藏书楼,是藏着所有功法和秘籍的书楼。 “可一百代也只剩你了!我们九十九代可以死战,你不可以!没有人,有根有什么用?” 姜良难得地嘴皮利索,“走!我有办法。” 他抬手结印,引出弟子令牌,击向藏书楼内部,“第九十九代弟子姜良,宗门大难,无以为继,请祖师爷,守山!” 晏青诧异回头,看着那道弟子令牌消失的地方,有一道白发苍苍的身影出现。 那人已经很老了,像是有几万岁那般,已经到了天人五衰之时。 “去吧,去吧。” 老人缓缓抬手,刹那之间,浩瀚的威压自书楼汹涌而出,一波波如同割麦一般将这些涌入的魔族全部切割干净,有魔族长老应声而来。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倏然苦笑起来,“是你啊。” 姜良带人走的动作一顿,漫天散仙之力中,一道只戴了半面面具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前。 这人衣着比之魔尊要朴素许多,黑袍面具,这会儿只露出了半张脸,“原来是开山祖师爷,难怪当初总有一道神识跟着我。” 老人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能过一百代这个坎儿。 姜良回头,远远瞧着那对立的身影,一个念头在他们心底闪过,荒唐地让他觉得无上宗成了个笑话。 从前最喜欢去书楼的,除了林渡,就是文福。 可文福怎么还活着呢,怎么还成了魔族呢? 如果是文福,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魔尊千屿会化为戚祯潜入宗门,知道可以偷盗内库中的宝物利用其法印气息打开宗门大阵机关,为什么禁地的隔绝封印会突然起效,隔绝了一切。 因为文福在出宗之前整日浸淫在书楼的奇巧技中,以他的聪明才智,要弄清这些,是极有可能的。 这种被自己人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姜良性情孤僻冷漠,对这个八师弟了解不多,可却也知道凤朝对这个师弟的投入。 若是凤朝知晓,大概会拼尽一切,了断这一份因果。 凤朝的确是知道了。 在第二十七道法印被她激活的时候,她察觉到了藏书楼的动静。 祖师爷避世于书楼之中,不只是因为时代变迁,还是因为他对抗天命就已经花去了很多的精力。 当初他本该飞升,却化为了散仙留存在洞明界,守护无上宗的根基。 散仙实力与天道平齐,却要对抗整个世界的压制,千年一个命劫,灵力会不断溃散,就算寿与天齐,一举一动,都会招来天道的忌惮与压制,稍有不慎,洞明界就会被散仙的灵力乱流打破平静,天道不会让强者随意压迫普通民众。 眼下他的确能拼尽一切带走入侵无上宗的所有魔族,但也会触发命劫,在没有人护着无上宗了。 他仰头看着魔障之外的天,低低呢喃,这一劫,无上宗是躲不过的。 即为开山者,最重要的是留下最后的传承。 他闭上了眼睛,划地为阵,将文福重重击飞,自己献祭肉身,一声轰然的巨响之后,他的灵魂永久驻守在无上宗的书楼,成为守护灵,此刻洞明界的天道再也无法压制他,他也无法离开书楼一部。 来自远古的威压倾泻而出,将除了千屿在外的所有魔族碾压成一地的污泥。 凤朝、苍离与和归在灵力冲击之下,感受到了那一道强大守护最后的庇佑。 他们的师祖……肉身已泯灭。 定九城的所有人蜷缩在家中,家门紧闭,试图逃过魔族的魔爪,钧定府的守卫浴血奋战之时,察觉到了如雪崩一般的灵力冲刷,看向了无上宗的方向。 只看见一片至臻的白光,浩浩汤汤,扫荡了整个北地。 神光冲天,击碎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昏沉。 有一道微小的身影逆行飞入无上宗所在的群山中,虽然极为细小,依旧不容忽视。 数千张灵符飞在空中,刹那之间连成赤黄的锁链与牢笼,如灵蝶扑火,投身这血腥的战场。 猩红的魔眼吐露出黏稠的魔血,混杂着规则之力的魔气迅速凝结成强大的“佛母之像”,高高抬起脚,压向了负隅顽抗的这群正道栋梁。 “不是让你别回来吗?!!”凤朝看着封仪,“怎么违抗命令!”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只要走出山门,就总是迷路到奇怪地方,所以常年没能回宗的人,这会儿却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无上宗。 封仪催动着灵符,在漫天赤黄之中冲她笑。 就算是路痴,那也不会不认识回家的路。 灵符覆上已经灵力微弱的铁索,金光迅速蔓延而上。 和归冲封仪笑了笑,“你回来了。” 一直矗立在深坑之中的人,悍然倒地,手依旧紧紧攥着那铁索,没让千屿再移动分毫。 “我辈弟子,同生共死,绝不退避。” 往常总是姿态从容端庄的封仪如今钗鬟早散,宽袖飞舞,背脊却依旧挺直。 千屿实在有些头疼,他没想到第一百代弟子死的死,残的残,老东西都被困在禁地两耳蒙蔽,丝毫不知,就凭这些九十九代弟子,居然不要命地扛到这时候。 他是想掏空无上宗的所有宝库,再杀了这些一直抵抗着魔族的中州栋梁就走,可这也伤亡太重了一些。 就连规则之力都被打破,他拟化的魔域也被破了,连他也元气大伤,好在他如今是不死之身,还有罪孽之眼源源不断地输送支撑着他,他不只是魔尊,更可以拟化为魔神。 “蝼蚁的抵抗,何必呢,若这会儿放弃,我还能叫你们死得痛快一点。” 他嘴上这般说,可已经将抢到的东西都收走,规划好了离开的办法。 凤朝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了那个想走的背影。 魔尊可以逃,但叛宗之人,必须留下。 “师妹,无上宗以后,就交给你了。” 凤朝深深看了封仪一眼,抬手划破眉心,引出精血,掌门令牌应声而裂。 刹那之间,剩下的金色法印汹涌而出,在天地之中连缀成法经,通天彻地。 凤朝浑身的精血急速被抽干,凝结,继而疏散至空中,落入那些法印之中,顷刻之间将那凝结的“魔神”佛母之像拆碎。 千屿诧异地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跟着被重创的魔躯,他险些维持不住人形,抬手撕开空间,数百道灵符跟着钻入他的空间,砰然在空中炸开。 另有一道法印疾驰出去,如同一座大山,将那想要离开的背影直接压倒在地。 凤朝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确认那个魔族长老已经被压碎,身形一晃,向后倒去。 封仪疾驰过来,将人支撑住。 千屿被重创,魔物退却,徒留一片焦土与狼藉。 封仪低着头,抱住了凤朝,嗓子嘶哑,“大师姐。” “还好……还好。”凤朝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本该健康饱满有力的手此刻只剩下皮包骨,生命力在渐渐消散。 还好什么,封仪不知道。 但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封仪缓缓撑着她坐在了地上,经脉透支灵力,此刻反出透骨的酸疼与空乏,她却没心情补充灵力。 姜良去而复返,伸手拉了一把封仪。 苍离在尸山血海里没法动弹,他亦被魔族几个长老围攻,伤得不轻,他艰难伸手,拨动了一下琴弦。 姜良这才注意到苍离还活着,赶紧过去将人挖了出来。 那把筝已经只剩下了一根弦,琴声都被砸出一个坑洞来,上头还嵌着一个魔族的头骨。 苍离张了张口,“我大概也是废了,家里大概灵药都没了,别给我治了,抬我同小师妹一道做个伴吧。” 林渡一个人,大约也怪寂寞的。 姜良一巴掌拍过去,“你让一个医修不救人?不如让我死!” 他话说得尖锐,可那双稳重的手都在颤抖。 姜良知道,苍离是真的不成了,就算他竭力救治,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巅峰,也只有苟活而已。 他生性爱逍遥,平日喝茶弹曲,起了兴致走哪儿都成,可如今,双臂和双腿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了,就算治好了,也再做不成精细的活儿了。 苍离笑了笑,“算啦,好歹家保住了不是。” “这事儿算不了。”封仪红着眼眶,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给封家和那两个在妖族做生意的人去信。 姜良按住了她的手,“能保一个是一个吧,你死我活,到头来灵界就真没人了。” 魔界的地方越来越大,灵修只能被迫逃离,状况越来越不好。 无上宗彻底在中州失去了消息,像是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一般。 没人敢提及,也没人想提及,这是整个中州的伤。 赶回来的丘灵和慕宸看着一屋子里躺着的号,膝盖一软,慕宸咬着牙给了自己两个巴掌,红着眼睛去把商号里的所有天材地宝都调过来帮忙。 无上宗历代的宗祠也被砸了,他们勉强找了个魔气污染没那么严重的地方将人埋了。 雎渊连尸身都没留下,只能做了衣冠冢,一群人麻木地各干各的,收拾好地方,清除魔气,尽力治疗病人。 姜良没有按日来查看林渡的身体,禁地里的阎野隐约觉得不对,这才发觉禁地的封印被激发,强行用剑破开封印,刹那之间,那无形的封印被雪光般的剑气戳破,禁制褪去,阎野只看见了满目疮痍的山地。 他心头咯噔一下,神识火速笼罩宗内,看见了那新堆出来的几个土包。 凤朝、雎渊、和归三个字格外扎眼,还有个没封土的土包,里头躺着苍离,只仰头看着天。 他如今不能太动,可非要躺在坟堆旁边看天,又说这里挺好,三个墓不如四个墓,反正他也就算日子了。 姜良拿他没办法,每日还要救治伤员,只好日复一日来看一眼他还活着没。 阎野几乎一下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提着剑要去魔界,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拦下。 “师父。” 姜良还想瞒着林渡,这会儿如同晴天霹雳,僵在了当场。 当时他还在想,还好林渡因为当日瑾萱留言叛出宗门,怒急攻心,灵气逆行,元气大伤,接连受了墨麟和瑾萱之事的刺激,只在道心破碎的边缘,所以被只要禁地一日不开,林渡就还不知晓这个消息,至少还能养回来,可如今这下就全完了。 原来北地最好的灵脉被那日的魔气漩涡侵蚀了个干净,灵田也彻底毁了,慕宸和丘灵两个在艰难地试图恢复主脉的灵气,可也只是徒劳无功。 林渡看了眼前的场景,听到了源自体内的破碎声响,下一瞬间,灵力飞速散逸,她踉跄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撑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恶心,呕吐了起来,鲜血自喉头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像是要将这些年来倾注的心血都吐了出来。 鲜血打湿地面,魔气与灵气碰撞,刺拉拉发出刺耳的声响,有腥臭的味道钻入林渡的鼻尖,叫她呕吐不止。 阎野和姜良同时冲向了林渡,可灵气不断散逸,根本止不住。 姜良抬手试图封住林渡的脉,可他不善针灸,徒劳无功。 “林渡!凝神!”阎野也急了,伸手按在林渡头顶,他的灵气与林渡同源,可如同破了罐子,怎么灌水也只有漏的份。 林渡一手撑着地面,魔气附着在地面,格外滑腻潮湿,人也越发撑不住。 都完了。 全完了。 林渡双眼猩红,为什么,全完了。 “林渡!”阎野干脆抬手将人敲昏,再这样下去,就要走火入魔了。 可灵力还在溃散,散逸出来的灵气一寸寸凝结了霜,落到地上,终于成就了一小片的净土。 “她不成了……”姜良哑着嗓子,“小师妹道心破碎,不成了。” 阎野冷冷看着这个唯一的徒弟,像是毫不意外,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白日,那镜像之中的预言就成了现实。 在他的神识之中,林渡的头发,一寸寸失去了生机与灵力,成了一把枯草般的霜白。 “我去联系苏木。”姜良更擅长制药,苏木精修金针术,每日施针,还能吊住林渡的命。 阎野默然许久,“这就是命。” 他重复了一遍,“这就是命。” 阎野沉默地守在林渡身边,面色寡淡冷硬,瞧不出任何情绪。 他与这世间最后的因果也要了断了。 大道将成,他身上的气息都开始鼓噪起来,偏偏他一点都不开心。 天道想让他走,可他此刻只想去杀了那群邪魔。 “魔尊身上有异。”封仪匆匆赶来,也不管阎野听不听,自顾自说了,“那日对战的时候,我就不明白,曾经他的实力和你比肩,怎么一夕之间,就几乎碾压了掌门。” “雎渊在你手下,还能抗住至少两招,对上千屿居然一个照面就尸骨无存。” 封仪语速快得惊人,好像速度越快,越理性官方,才能压制住情绪。 “后来我发现,他的攻击里有比肩天道的规则之力,并且已经能随意移动罪孽之眼的位置,云摩罗那边急着满世界找佛子,可惜至今还没找到。” “即便你现在去找他,也不一定能打过,那个罪孽之眼的魔气就没有消耗干净的时候,洞明界大约都不成了,你飞升吧,你飞升了,至少还能留下遗泽,让洞明界的灵气多撑百年。” 封仪说完,也不管阎野什么样,“想要主宰洞明界没那么容易,我们灵修与他们魔族至死方休,你越快飞升,说不定还能找到从外部救洞明界的办法,不要顾一时的意气,我去翻土,走了。” 阎野沉默片刻,“可 我还有个坎儿,过不去,飞升有些险。” 那是他的眼盲带来的一点心障,可有可无,但的确存在,飞升渡劫的时候只怕会艰难一些。 但姜良说过,他是先天缺少那个眼部神经,想要好,需要一个天品冰灵根,并且灵气本源都一致的人移植,那么完美地可选择的对象。 或者说,有,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提。 姜良张了张口,“是我没用。” 可没用的哪里是姜良。 阎野沉默地离去,算了,过些天就飞升吧,先去把无上宗的大阵修好,再想办法尽力把灵脉恢复一点,不然以后剩下这小猫两三只可怎么办。 等阎野忙着修复大阵的时候,林渡醒了。 她坐起来,却发现身边坐着的苏木,不过短短三日,她身上的灵力已经散了八成,白发苍苍,只剩下零星几缕黑发。 苏木察觉到她醒了,制止了她的动作,“别动,你身上还有针。” “你师兄委托我照料你,如今那边没有灵气,不利于你恢复。” 林渡哑然片刻,“苏师姐费心,可如今我这人,实在没必要如此。” “可道心破碎之后人还能再重塑,不是没有可能啊。”苏木皱了眉。 她笑了一声,“我知道,道心破碎,想要重拾道心,重新修炼,或许也有人能成功,可我先天不足,身体无法支撑重塑之艰,这条命已经没有用了,我总要,最后为宗门做一些事。” 苏木没有法子,“我问问你师兄,但在此之前,你总要跟着我。” 林渡想要努力挤出一点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也知道要保住最后身躯里的灵气,所以中脉和丹田内都用苏木的金针封着,好在道心破碎,灵力没了,神识强度还在。 就这么拖了足足一个月,她日复一日地演算,中州南部勉强还算安宁,魔族是从中州边境打过来的,中州南部与海族接壤,魔族暂时打不到。 可灵修的领土还是日复一日地在缩小,天道的规则也在急速衰败,已经许久不见日出月落了。 林渡算完,又认真搜集了自己需要的阵石,最后等来了姜良和阎野。 姜良早已在苏木的传音之中,得知了林渡想要干什么,可再见到病骨支离的小师妹,终究还是不忍心。 阎野花了足足一个月才修复完无上宗的大阵,勉强肃清了一座山的灵脉,又将禁地所有封印拆除,留给那几个后辈休养。 这会儿再见到林渡,神情复杂。 “你道心已碎,还要如此耗费心神,逆天而行,值得吗?” 当然值得。 林渡寿数将近,不想轮回投胎,也不想到冥界去做鬼修,那样无论如何都拯救不了洞明界。 所以她必须设法留在洞明界,做个阳间的鬼修,不被这具躯体拖累的鬼修。 她可以,她做得到。 可这点她不能告诉阎野。 无上宗给了林渡第一个家,家园破碎,亲人离世,林渡无法接受。 “弟子道心已碎,此生无望,不若以我这三尺薄命,换无上安泰,师父,我走后,眼睛给您,您感悟之后,定然能够飞升,还请师父届时成全我。” 一旦阎野能圆满飞升,飞升之地的遗泽足以让无上宗的土地群山喘过气来,不再被魔气侵扰了。 阎野气笑了,可看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弟子费劲地跪在地上给他郑重叩首,那厚重裘衣空空荡荡,像掖在骷髅上,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林渡在算计他,他们竭力吊着她的命,她却偏偏不想活。 满腔的怒火翻涌起来,最终又被苦水浇灭,酸苦至极。 哪怕这个弟子,不是为了无上宗,不是为了洞明界,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算计,他都好过一些,可以拒绝,可唯独这样的算计,他无法拒绝。 阎野最终还是看见了,他拿了自己的徒弟的视觉,第一次用眼睛看清了林渡,看清了这个世界。 她眼睛上蒙着白布,眼角的伤口尚未愈合,躺在床上,瘦得像硬邦邦的床板,不是纸,纸哪有她这般的硬骨头。 她偿还了师恩,断了他们的师徒情分。 阎野最后看了林渡一眼,转身离开。 从前他还觉得这个徒弟不够狂,不像她,现在知道了,闷声不响的人一憋就能憋个大招出来。 她的傲气在心底,在脊梁,不肯苟活,不肯接受失败。 这个地界已经不好看了,像斑驳的黑油泼洒在青山绿水上,一片枯木与泥泞,处处都透着黏腻恶心的荒芜。 可阎野依旧细细看了一遍。 林渡成功了,他于无上宗的群山之间飞升,雷声止息,天道降下福泽,下了这年冬季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润入地面。 干涸的灵脉重新有了灵气涌动,被魔气覆盖的灵田此刻被雪慢慢侵蚀抵消。 林渡却死得匆忙。 她把神识外放,摸索着摆好了阵石,因为还不熟悉只用神识搭配自己的手,摆放的位置需要反复试探,花了大工夫摆完,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连床都爬不回去,只能随便伏在地上残喘。 那被天生不足的身体压抑的魂魄,平静无波下隐藏的不屈与癫狂,肉体生机在离散消亡,灵魂的澎湃在恣意生长。 死后魂魄刚刚离体的一瞬,就被布下的阵锁扣住。 林渡第一次从外头看自己的模样,这时候已经瘦得不像话了,有些吓人,皮包着骨头,皮肤都透着灰败的青筋,细细密密。 也只能这样了。 林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还不够凝实,聚阴阵已经生效,养一养大约就能独立行走了。 她掏出阴魂修炼的书,这东西算邪门歪道,但是她如今唯一能修炼的东西了。 等林渡魂体凝实,这才揣着自己的尸体悄悄溜走。 她用神识将自己收敛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说明她要回故土安静等死,想必他们会纵容她的选择。 她不是停留在当下的人,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彻查无上宗覆灭的罪魁祸首。 当日她人虽然昏迷,可其实神识还听见了封仪师姐和师父的对话。 魔尊手上的规则之力,究竟从何而来,罪孽之眼源源不断的魔气,又能移动,让她起了疑心。 她先一路飘到了中州边界,现在阴魂虽然凝实,但出手还只靠神识的力量,听说西南边境的山区里阴气重,修炼事半功倍,她得先提升实力。 谁知人刚到滇西,就被一处小院浓郁的阴气吸引,几乎不受控制地贴着墙边,吸了几口阴气。 随即她意识到,这院子有问题。 没等她想明白是跑还是查,就被人拎进了院子内。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有些奇怪的老人,她虽然用神识感知不出物种,但阴魂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近似于同类的人。 听说滇西有尸匠,难不成? “奇怪,这年头居然还有逗留洞明界的阴魂,天道规则再衰弱,也不至于这般啊。”老婆婆看着眼前的阴魂,“你尸体呢?” 林渡没察觉到有恶意,拍了拍身上的东西,“揣着呢。” “随身带着自己的尸体,但是拒绝投胎逗留人间,我好久没遇到这么个怪人了。” 老人打量着林渡,林渡也在打量着她。 “敢问,您是尸匠?” “我,差不多算是,你倒是好眼力。”老人看了一眼她凝聚的阴魂,“怎么,你也想当我的尸傀?” 林渡摇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你看上去不像能做很多事的样子。”老人坐在藤蔓之下,身边有尸傀端来茶水,“这是要去哪?需要帮忙吗?” 林渡默然片刻,略过前面的问题,“我打算去边境山里,那里阴气足,方便我修炼。” “这样吧,我帮你一个忙,你当阴魂不熟练,当行尸估计还好点,你只需要进山的时候,替我斩除一个蛊村的母蛊。”麻婆婆看着她,“你年纪轻轻就死了,神识却这般浑厚,想必是个大宗精英弟子,应当不至于这个都做不成。” 林渡垂眸,“我不杀无辜之人,抱歉。” “嚯,还是个正道弟子,若我说,他们死有余辜呢?”老人声音显得有些不屑。 林渡顿住了魂体,头缓缓一百八十度后移。 阴魂就是这点好,什么反人体规则的事儿都能做,“也可以,但要立誓,我怕你反悔。” 凡事总要留个心眼。 老人没有意见,“我从来都按照我定的规则办事。” 林渡知道了这位名叫麻婆婆,是个蛊医,更是尸王。 “那个,口鼻都遮住了,眼睛不能遮住吗?有疤,怪难看的。”林渡飘在自己的尸体之前指指点点。 行尸需要用特殊的药水炼化,再裹上裹尸布,封住口鼻。 麻婆婆有点烦,“差不多得了,眼睛很重要,阴魂从眼入,不然你就做不成行尸了,还有,你这眼睛像是被人动的手脚,怎么,你是因为这个死的?” “那没有,我自愿的。”林渡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脚扭成了麻花又松开。 当魂魄也挺好的,可惜在阳间不太好行走,要查东西,还是行尸方便。 麻婆婆再次冷笑一声,“正道弟子。” 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眼睛给旁人的。 等林渡被炼化成了行尸,又确认了那蛊村的确在做伤天害理的事,修炼了一段时间,便上了山,去灭了那蛊村的蛊师与母蛊。 魔族如日中天,正在侵蚀着整个洞明界,洞明界天道摇摇欲坠,眼瞧着一界都将覆灭。 想要清除魔族,以如今林渡的力量,在阳间也难以与魔尊对抗。 她想要查一查富泗坊,她总觉得,这一次虽然有内奸,但这灵修之中最大的贩卖消息的组织,说不定就有可能有邪魔购买消息,因此才能渗透进宗门之内。 这日她在外游荡寻找线索,谁知就听到了天下第一临湍献祭天道的消息。 林渡世上的亲人本就不多,又少一个,她顺着献祭的灵光晃荡过去,只看见了后苍一个人绝望地嘶吼。 从断断续续的念叨中,她知道了临湍是代替他献祭了天道。 她的纵容,将人养成了弑母叛宗的蠢货。 林渡无声地隐匿了气息,冷笑一声,动用全身的鬼力,驱使着短刃,一击穿透了他的护体灵力罩,扎透了他的后心,转头就走。 后苍诧异地低头,那刀上的阵法在他胸膛内炸开,撕心裂肺。 那不是致命伤,他与她实力悬殊,她只能再趁机给他一刀。 心如刀绞?那就让他尝尝真正刀绞的滋味。 临湍是真心教导过她的,她身体不好,炼体艰难,只能阵、法双修。 世人在欢呼规则的暂时稳定,没人记得他们在喝母亲的血,将母亲吮吸干净之后,再歌颂母亲的伟大,有什么用呢。 她默然许久,回了小院,蹲在墙上如瀑的藤蔓上,仰头看着许久不见的月亮。 月光皎洁如银盘,普照着整个大地,可林渡只觉得凄冷无比。 麻婆婆出来扫了一眼,“你坐到我的藤了。” 林渡慢悠悠挪了个屁股,“你这藤不好,月光都透不进来,我只能蹲上来修炼。” “你那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麻婆婆觉得自己这院子里的阴气都要被她吸干了,“天天在外游荡,回来之后也不说给我带点蛊虫,哪有你这样干吃饭不干活儿的。” “我干了啊,把那一个蛊寨串连的家族长老都杀了,顺便找点线索。” “那你找着了吗?”麻婆婆提高音调。 “没有,”林渡蜷缩起来,魂体显得弱小可怜,“人死不能复生,可我还是想逆转这一切,您是尸王,活的时间这么长,您告诉我,这世间难不成就没有其他逆天之法了?” 麻婆婆有点嫌林渡太烦,“要想逆转此界时间,那只有高于此界天道的力量,在外部逆转,就这也不能逆转那么长时间,若能逆转时间,那些不甘心回归天道的古神早就逆转时间回到最初了,还至于用这些办法?” “而且,这大千世界中,只有一处是不存在时间的地方,那里也是所有无法轮回的恶魂的葬身地,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渡看向她,“冥界?” “对,冥界的冥河。”麻婆婆笑笑,“那里没有时间,可就算你倒转时光,就能保证不会重蹈覆辙了吗?你能保证你能带着一切回到过去,不受此界天道的压制吗?你在这个规则里,就要被规则束缚” 林渡从中读出了更深层的意思,“从内逆转,在里面的人也会跟着逆转到最初,想要带着一切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若我,跳出这个规则呢?” 麻婆婆看着她,“你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还想如何跳出规则?” 林渡摇了摇头,月光将她照得越发透明,像藤上霜花,“我还没想好。” “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唯有携手,才能完成这场逆转。” 她想要救的,还有自己。 林渡找到了新的目标,她是个阵法师,阵法师可以计算一切。 在林渡到处筹谋的时候,元气大伤的无上宗在漫长的休养生息中渐渐缓了过来。 封仪带着封家四处联系各大宗门世家,对抗魔族,保卫灵修的地盘,总是不见影子。 晏青在无上宗认真研读书楼中的书,一面修炼,一面慢慢修复无上宗的建筑和各类法器,撰写与魔族战斗的要点,张贴在钧定府前,撑着无上宗的未来。 姜良忙于救治被魔族长老打伤的高阶灵修,慕宸和丘灵倾尽商会之力,一面支持前线与魔族的战斗,一面打理着无上宗剩下的产业。 一直在僻静之处心如死灰的夏天无也走了出来。 姜良忙不过来,她看在眼里,也看着魔族一路烧杀抢掠,修真界满目疮痍,不说定九城,就是整个北地,伤亡惨重。 这个时候,若是一味隐世自苦,就实在对不起当日一战陨落的师伯师叔们,更对不起无上宗多年来的教养。 她许久不炼丹,没了灵火,控制火总是过了头,炼制丹药也比从前花的时间长了很多,更是没了那道火灵韵,药效比原先差出了许多。 可她必须为无上宗,为天下人做些事情。 夏天无强撑着一遍遍炼制,再下山将丹药在钧定府分送给抵挡邪魔的修士。 与邪魔战斗,被魔气侵蚀是难免的,济世宗举全宗之力,每个丹炉都日日烟熏火燎,可到底不能分派到每一个地方,定九城抗住了北地最后一道边防,她需要出力。 人人都说,无上宗都遭了那么大的难,可无上宗的师傅还想着天下人,每人来领丹药的时候,总会尽量留下些灵米灵果。 夏天无见过那些残了手,断了腿,抱着小儿,拖家带口前来领药的修士,对着她谢了又谢,眼中都是希冀的光。 哪怕再残破,再麻木,可拿到丹药的那一瞬间却都含着泪,感激涕零。 “不管到什么境地,总要活着嘛。”有被魔物侵蚀胳膊,自己断了一条臂膀的人取了丹药,面对夏天无的眼神,冲她笑笑。 夏天无眼神闪闪,露了这些年来罕见的一点笑,“是啊,总要活嘛。” 心死了,麻木苟活,倒不如做些让旁人活下去的事。 她日日筛选草药,开炉炼丹,下山分发丹药,日复一日,守着灵田和青山。 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要过下去。 十年,五十年,直到百年。 有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也有行尸杀穿了边境的邪魔,看着又有些用不了的身躯叹了一口气。 林渡已经研究出了一个跳出此界规则的阵法,但还没确定,如何能万无一失地防止回来的时候。 毕竟这个办法大约无法保留记忆。 危止又在超度战场上惨死的人,那些残魂需要人引渡。 有佛子念经加持,这些魂魄会好些。 林渡拖着自己又有些没法撑起来的尸身回了麻婆婆的小院里。 “地动越来越多了,规则又开始不稳,邪魔动作更急了。”她絮絮叨叨说着。 麻婆婆从屋内出来骂鬼,“你再用下去,这个身躯撑不到十年了!” 林渡若有所思,“十年啊,也行。” 反正阵法材料和修补心脏的灵药都快备齐了,夏天无那儿她也去过了一趟,把丹药炼制了出来。 林渡已经算得差不多了,她看过古籍,就算彻底逆转时间回到过去,但有些事情不可更改。 比如她已经经历过这些的灵魂,就算被规则压迫无法响起,魂魄经历过的东西还在,比如神识,比如道心。 道心与道统跟着的是人的魂魄,并非肉身,哪怕回到过去,她还得解决自己道心破碎的问题,重修道心。 麻婆婆气结,转头关门去重新炼化那破破烂烂的躯体。 林渡自己一面吸收阴气,一面在思索,这些年她一面杀魔,一面还在追查富泗坊的消息。 封仪那边组织的灵修组织,只有富泗坊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抵御魔族侵略的措施,态度暧昧不明。 她这次守株待兔,抓到了一个富泗坊的长老,确定了富泗坊果真早早和邪魔有些牵连,顺道审问出了富泗坊坊主急召他们的地点,是青云榜通天柱下。 林渡打算杀了富泗坊坊主,再从富泗坊里查一查无上宗和邪魔相关的事。 那人果然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青云榜下,踩入了她提前设置好的杀阵之中。 只是那人一下子认出了她,叫林渡生出了些异样。 无上宗弃徒……文福? 尸傀林渡只是怔愣了一瞬间,杀心更重。 她想过很多遍,都没有想到坊主居然是无上宗的人。 “我回不了头了,你向前走吧。” 林渡杀了坊主文福,知晓了他还有个主体,再度设下杀神和一缕监视的神魂,将他全部的东西都带走,又回了麻婆婆的小院。 这一回,她却没了心思和麻婆婆犯浑嬉笑。 向前走? 她怎么向前走。 她要逆水行舟,她要逆天而行,她要逆转一切。 林渡翻着文福的遗物,从他那本记录自己的小册子中,除却找到文福分身之后,还找到了一则精魂切割法。 她一直寻找的保留记忆的办法。 似乎找到了。 她不是不知道文福那日存了死志,或许连这些紧要的东西,都是特意留下来的。 但不妨碍林渡想要他死。 可惜来不及了。 行尸最长只能留存百年,百年以后,就需要一遍遍重新修整。 林渡闭上了眼睛,用文福的办法,精魂大约不会受天道压制太多,至少要保留一部分现在的她。 她把自己关在了屋内,小心翼翼凝结出自己的精魄,然后切分那片精魂。 其实真论起来,也没有多难。 林渡这一生,尝过了很多的痛,凝结精魄,切割记忆,真要说起来,也就是灵魂撕裂的锐痛,像一把薄刃顺着人的头骨缝瞬间划过去,一瞬间痛过去,不会叫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接下来之后,会有接踵而来的钝痛与混乱。 从学习到实操,林渡也就花了九日。 麻婆婆复杂地看着出关的林渡,“原来正道弟子,是最疯的。” 那是在自己的魂魄上大动,稍有不慎,就是魂魄散乱,神识乱流,直接就残了。 林渡只是笑笑,现在,她要向那些还活着的人告别了。 早前已经送过元烨去见倪瑾萱,真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她也不恨了。 如何能恨呢,她错在太蠢,是她们没教好她。 重来一次,大家都想要重来。 就由她这个小师叔来做吧。 再次回到无上宗,这里又是一片青山,金殿宝阁也重新修好了,春天即将来临,踩在地上是泥泞的雪水。 晏青收了两个徒弟,按着苍离的办法教着这两个孩子。 没看见姜良师兄,或许又不知道躲在哪里避人,封仪师姐还在外面奔忙,战事越来越焦灼,也或许是又记错了路,丘灵和慕宸计划着今年商会的事务。 都很好。 林渡站在五个重新修整过的墓碑前,神识落在那上面,凝结出尽量没那么沙哑的声音,像从前活人一样开口,“要再见哦。” 一定要再见。 七把短刃扎入草木初生的青黄地面,送鬼入地阵,最后,送自己入地。 她穿过时间的洪流,迎着血泪霜刀,殚精竭虑,孤注一掷,用现在的自己牵着过去的自己,去寻一个重逢。 于是绝渡逢舟,枯木逢春。 番外:楚观梦日记 01.月海石 我出生了,月海石很难吃,不如喝阴气! 02.黑玄金 还可以,就是吃了有点烧自己。 03.月海晶 月海石变成月海晶了好吃!又找到一个能吃的东西了! 04.翡翠晶 好像是灵植,嘎嘣脆!好吃!爱吃!这个世界好无聊,除了我都没有别的会动的东西!风好大!灰好多!不喜欢! 05.人 今天来了个人,大概是什么神仙,到处翻我不吃的垃圾,把垃圾都带走了,这人怪好嘞。喜欢在地上爬,爬一圈世界要花半个月海晶结成的时间。 06.该死的生物 又来人了,这回来了一堆人和兽,抢我吃的东西,还要炼化我,拿走我的伴生石,我生吃了它们,不好吃,在肚子里打我。 07.阴怀天 捡到了个神仙,想生吃了她,然后差点被生吃,天杀的!她居然契约了我!! 08.楚观梦 我有名字了!!人给我取了名字!还教我怎么化成人形,她也觉得人不好,教我变成很多很多奇怪的形状,她说这个叫兔子,那个叫老虎,雪狼,雪豹。人真复杂啊,但我还是喜欢我的原型,阴怀天说,我像凝固的月光,听起来不错。 她的仙力很好吃,勉强原谅她契约我,可惜她仙灵有点散逸,好像受了重伤,一天天在那里捣药。 算了,为了她多恢复点仙力,我勉强帮帮她吧。 要是她恢复不好,我就生吃了她! 09.人间 阴怀天带我去了一个世界,她管那个叫人间,人间有点吵,可阴怀天很喜欢,那我也喜欢喜欢吧。毕竟我一只灵变不成那么大一片的东西。好亮,好红,她说那是灯会。 我不喜欢烟花,很吓人,很吵,阴怀天笑我是年兽。 我问年兽是什么?她说和我一样,是喜欢生吃小孩的东西。 天杀的!我生吃了她!我没有生吃过小孩!我只吃过要杀我的坏东西!也不知道年兽长什么样子。 但阴怀天说,她很喜欢过年。 过年是什么?好吃吗?阴怀天说好吃,有很多好吃的。 我问我能吃吗?她看了看我,说,“不行,我没钱。” 她是用化身下人间的,她也没钱没人间的吃的,可我想吃,所以我偷偷吃掉了个灯笼。 呸!不好吃! 但我还挺开心的,对,阴怀天说,觉得很饱,就是开心。那我想吃东西,但也没那么想吃,好像有点饱,那就当我开心吧。 10.造房子 阴怀天在我的地盘造房子!可恶!还要我帮忙!天杀的!她欺负小孩儿!我才出生几千年!还不给我吃她的仙力。 偷吃了她锻造的灵火,不好吃,打我嘴,阴怀天居然抠我嗓子眼!我全身都是嘴,她抠不了!略略略! 11.她走了 阴怀天走了,我好饿,我想吃人,可这个世界都被阴怀天炼化了,别人好像进不来了,她把我的世界停在哪里?可恶。 我不喜欢热闹,人来了也只会破坏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本来就是死寂一片,我不需要热闹,可是阴怀天非要带我去热闹的地方,说什么,人间多好,可现在居然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我的世界好像确实太冷清了,她不喜欢,离开了就离开了吧。 算了,我喜欢就行。 走就走吧,哼!今天的阴气好涩!不好吃了!呸呸呸! 12.好饿 我好饿,好饿,吃了好多灵晶石头,还是饿。 13.契约没了 伴生契约没了,阴怀天好像死了。 天杀的!她居然宁愿死在外头也不肯给我生吃了! 我好饿,好饿好饿,我要生吃了那些让阴怀天死的人!可我走不了。 算了,阴怀天说,睡着了就不饿了。 14.人,好多人 来了好多人,把我这里弄得一团糟,也把我吵醒了,还进了阴怀天建的房子,我不喜欢,我要把他们都生吃了! 还有好难吃的什么邪魔,太难吃了,呸呸呸!又黏又苦! 好饱,可我还是好饿,继续睡吧。 15.麻辣兔头 这些年世界经常来人,也死了好多人,他们在镜花水月里做了许多梦,梦里都是阴怀天喜欢的人间,可我不喜欢,他们的人间一点也不好吃,还很恶心。 可我遇到了一个人,天杀的!她还打我! 不过她打不过我,诶嘿。 但她还是使诈把我契约了,切,我其实能挣开的,只是我不想挣开而已,她手上有阴怀天炼制的红绳。 可她甚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居然还威胁我,说什么麻辣兔头,爆炒兔丁!我生吃了她!!! 凭什么阴怀天把世界都给她了! 但她真带我吃了,还给我吃了肉干,好吧,我暂时原谅她,跟她走也不错。 她的人间看起来好吃一点,比灯笼好吃。 16.糖葫芦,火锅,羊肉 林渡带我过年,我更喜欢她那个小师妹,小师妹每次看见我都不欺负我,直接给我吃的,真好。 大家坐在一桌,铜锅很烫,还打我舌头,可是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想上菜一直上,林渡还整天嚷嚷着穷,但阴怀天比她穷多了,还不给我吃的。 可我还是想阴怀天。 要是阴怀天思念的人间是这个人间,好像也不错。 冰糖葫芦真好吃啊,肉也好吃,就是切肉的太慢了。 烤鸭为什么要片皮,我能直接生吃了!浪费时间。 过年真好,我还要过年,我问林渡,还能过年吗? 林渡说,“你其实是想吃好吃的吧?” 我呸!我是这么肤浅的灵吗?她个半灵还好意思说我!早晚生吃了她。 算了,先缓缓,跟着她还是能吃很多好东西的,就是她好忙,总有很多麻烦,尤其那个恶心又不好吃的脏东西,呸呸呸!不好吃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17.果蜜酒 和尚酿的酒真好喝,就是有点打我舌头。 可惜他总是抠抠搜搜的,还总是只听林渡的!我喜欢更打舌头的!可和尚说林渡不能喝,天杀的!我要把他们两个都生吃了! 天杀的!和尚怎么是条龙!我要吃龙肉! 算了,和尚除了修炼就是给林渡做好吃的,勉强原谅他吧,林渡每次就吃一口,剩下的都归我,嘿嘿。 18.仙桃 喜欢,仙界的仙桃比人间好吃多了,为什么阴怀天和林渡都不喜欢仙界? 19.扶桑 扶桑的太阳之力辣嗓子,比麻辣兔头还辣,天杀的!我都不敢生吃了它! 20.吃席 天杀的!阴怀天居然是自己重伤跳了归墟,把龙丹剖出来扔到了洞明界!我要生吃了危止这条龙!阴怀天本来就该是我吃了!他凭什么吃! 算了,看在林渡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 我弄清楚了,阴怀天是因邪魔而死,她和林渡一样,都想让这世间邪魔消散。 她们都是为了人间。 危止的宿命是镇压那些脏东西,可危止不愿意。 林渡的道心是荡尽天下邪魔,可她从前没成功。 这世间想当救世主的人当不成救世主,这世间不想当救世主的人偏偏要承担责任。 就像我出生以来,本能是吃,我也只会吃,我不懂什么是开心,不懂什么是难过。 我只知道饱了让我开心,饿了会难过,可后来我知道了,饱了有时候也不开心,饿的时候也不一定不开心。 世事总是这样的无常,我爱吃大肠包小肠,对了,多加酱。 我的欲望是吃,吃饱了就睡,可这些人和神仙的欲望却好像无穷无尽。 就比如那个林渡很在乎的后土,她放不下世人,也舍不得离开,所以她被万民印唤醒之后也被那法印所害,那些邪魔,那些三毒,皆因欲望而起。 而扶桑,这个辣嘴巴烫肚皮的家伙,他曾经是天地之间最强大的神树,他掌管着太阳,掌管着很多。 可他还不满足,和那些借助万民印辅助修行的仙人一样,神也不知足,也想要永无止境的愿力,想要太阳永远高悬。 知道坏了事,却也因为舍不得自己达成的位置,去违背自己几十万年的道心,被欲望和本能控制,去害人,让自己留下。 真贪吃啊,扶桑。 我就没这么贪吃。 后土也没这么贪吃,她至少试图及时止损,可惜还有很多人不愿意止损,被欲望操控,胃口就是无底洞,所以后土覆水难收,失败了。 林渡终于成功了,我也帮了很大的忙,她丢了心,我丢了这些年吃过的很多很多力量。 我很饿,她心很空,但我们都不后悔。 我很饿,但我很开心。 因为林渡带我吃席了!! 盛宴做的席面真好吃,这名字听着就对劲,我喜欢吃席! 林渡说这是吃扶桑的席,我呸!庆功宴别说那么难吃的东西! 大概我也有些不知足,我还想再多吃点,每天都过年。 希望林渡不死,希望危止永生,希望世间的火永不熄灭,这样我就永远有席吃! 那就,祝所有人,都有不熄灭的希望。 别太贪吃。 我楚观梦除外。 楚观梦可以生吃所有好吃的东西!吃到天荒地老! —————— 作者有话说:闪亮登场,登登登!祝大家新年快乐!本来活动编辑没告诉我是大年初一放饭,我以为1月底呢,所以写的2w番外有刀,为了弥补所以多炖了个楚观梦,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我先自罚一章!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让林渡有了出版的机会。关于实体出版,林渡签约的是中南天使出版社,预计在今年第二季度之后出版,购买途径应该是他们家的官方旗舰店,购买渠道应该不少,出版有独家番外,至于其他所有目前都是盗版,请大家不要受骗,相关进度会同步在微博,等实体正式出版后也会在**放饭。实体会有的,亲签也会有的,大家安心过年,好好学习,天天线上,多多吃肉,日渐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