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世界的逐火律者》 第一章 成为亲历者的资格 “鸡汤来咯!” 随着瑟莉亚的一声欢呼,孩子们纷纷躁动起来,有些人甚至站上了凳子,就为了早一点闻到鸡汤的香味。 就连米凯尔身旁那位粉色头发的少女也是如此,甚至比其他孩子更加活跃。 只有他自己是例外——作为一个光荣的魂穿大叔,他实在模彷不来十岁小孩的动作。 而且…… “哎……什么嘛,说是鸡汤,还真的只有汤啊……” “那不是还有块肉嘛!” “你懂什么,那叫七里香!” “七里香……和鸡肉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米凯尔说鸡屁股就是七里香……” 瑟莉亚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拿着小木勺在米凯尔头上轻轻一敲。 “知道你看的书多,可也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和他们说啊!” 米凯尔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在一群孩子都急着喝热乎乎的鸡汤时,他却默不作声地拿了一小节玉米,转身递给身边的少女。 “呐!” “呐!” 可少女也正好端着碗转过身来,两人似乎对这种默契早已熟稔,少女毫不介意地接过米凯尔手中的玉米,米凯尔也默默接过少女递来的汤。 玉米是孤儿院里很稀罕的东西。 而热乎乎的鸡汤有助于咽下让人牙根发凉的冻土豆。 “说起来,今天早上那群奇怪的叔叔又来了呢。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做体检真的好烦啊!” 米凯尔的手一抖,但孩子们已经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少女,她正低着头,沉默不语。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是所有孩子的中心,她的话语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可……可她的名字,是爱莉希雅啊。 是那个明明盛装打扮地笑着,却让人的眼泪不知不觉间留下,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突破次元壁来到这个世界的爱莉希雅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注定走向终末的时代,但既然已经身处此时此地,那么…… 于是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爱莉略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待她气急败坏地转头看过来时,米凯尔已露出了一个自以为温暖的微笑。 然后他脑袋上又挨了瑟莉亚一下,“米凯尔,不要老是欺负爱莉哦。” “孩子们,那些叔叔给你们带来了面粉和黄油,晚上我给你们做蛋糕吃,怎么样?” “好耶!” 午饭过后,米凯尔回到房间。 他窄窄的床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与图纸。 《铁的原子排列结构》、《钢的碳元素渗入》、《上世纪经典手持枪械图纸》……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对这类书籍特别感兴趣。不,似乎在他占据这具身体前,这个小男孩就已经开始浏览化工类的书籍。 这当然不是十岁孩子应该接触的东西——起码对于普通孩子来说是如此。 他整理好书和图纸,走向瑟莉亚的房间,却在门口停住了。 “瑟莉亚妈妈,我……我想离开这里。” 房间内传来爱莉希雅的声音,米凯尔抿着嘴唇,靠在墙壁上,缓缓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爱莉希雅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米凯尔。 “欸,你怎么在这儿!”她似乎有些慌乱。 米凯尔抬起头,嗫喏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欸!你的眼睛怎么红了,你……” 米凯尔连忙转过头去,“没事没事!我……” 他一边狡辩着,呼吸间却哼出了一个大鼻涕泡。 “嘿嘿嘿!”爱莉希雅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 米凯尔受不了这般丢人的样子,连忙抱着书跑进了瑟莉亚的房间。 “瑟莉亚妈妈……” “扑哧!”看着少年那不断随着呼吸起伏变化的鼻涕泡,瑟莉亚第一时间笑了出来。 她一边给米凯尔擦去鼻涕,一边问道:“怎么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最终只是说:“日期到了,我要去把书还一下,顺便还要带些回来。” “现在去,日落前赶不回来吧?” 瑟莉亚本想这么说。 可她知道这个少年方才为何哭泣。 或者说,她自以为清楚少年为何哭泣,于是她实在不忍心再拒绝少年的请求。 “那好吧!这些钱你拿去,尽量在天黑前回来啊!” 她揉了揉少年柔顺的银发。 “咳咳咳!《现代主流机甲的结构原理》……你这个孩子,倒是与众不同地很呢。” 书店内,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头靠坐在瘸腿的椅子上,他看了眼面前男孩手上抱着的书籍,用人耳几乎难以捕捉的声音念叨着。 米凯尔从兜里掏出九个硬币,在桌桉上一字排开。 他有些忐忑,这些钱并不足以借下这本书——或者说,并不足以借下这本书,并且还清之前的赊欠。 至于为什么只有九枚硬币,那自然是因为他另一只手提着的匣子里的蛋糕。 可老头靠在椅子后的塑料板上,迟迟没有动静。 他不动,米凯尔一时也没有了动作。 “咣当”! 薄薄的门板被风吹开,米凯尔一个激灵,连忙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可老头依然没有动作。 米凯尔发出一声孩子根本发不出的轻叹,上前两步,撩起对方的衣袖。 果不其然,紫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手腕。 这种病症…… “崩坏病么……” 米凯尔收回了九枚硬币。 命定的终末对老人是不幸的,可对于米凯尔来说未必——至少他可以省下钱,还可以拿走老人的围巾取暖。 至于报警,或是呼叫医院这种事,早就已经失去了其必要性。 对于这座名为沃斯托克-51的小镇来说……不,很快,对于整个世界来说,病痛、死亡,都将成为司空见惯的事。 离开书店的时候已是黄昏,他本应该走得快一些的,可今天的脚步出奇地沉重。 也是呢,没有人清楚这个时代即将背负的沉重。 只有他曾经已见证者的身份窥见过一隅。 夜幕已悄然降临。 “糟了,赶回孤儿院还要好久。” 米凯尔连忙加快了步伐,他可是答应瑟莉亚要早去早回的。 更何况……他知道爱莉希雅会离去。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所以,他才会买下这个蛋糕,就是为了用它为爱莉希雅送别。 毕竟,“甜甜的蛋糕,和美丽的女孩子最配呢。” 她一定会这么说吧。 “莎莎” “莎莎” 那是靴子踏在雪地中发出的声音。 米凯尔勐地回头,即使对方隐藏得再好,甚至有意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迈步,可他终究听出了不和谐的韵味。 但他错了,身后的雪地中空无一人。 两侧的矮房里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灯光,照亮了雪地上的脚印。 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 他还错了,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那就是——永远不应该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黑暗之中。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异动,米凯尔的僵硬地转过头,却看到了一只放大版的……蚊子? 不!不是!它的翅膀与身体间并非紧密连接,紫色的能量呈块状自头顶溢出。 “这是……崩坏兽!” 米凯尔的心中警铃大作,汗珠不断自额头滚落,又在半路被风雪冻结。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视着周围。 完美,找不到一根棒球棍。 虽然找到也没用,他不姓卡斯兰娜,发挥不出棒球棍应有的实力。 更何况……此时这具身体,真的只是个孩子啊…… 可那名为恐惧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彻底蔓延开来,便又迎来了转变—— 那只突进级崩坏兽并未对米凯尔发起进攻,而是略有些亲昵地……蹭了上来? “为什……么……”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米凯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一种原始冲动的趋势下不断阅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他并非是天才。 当然,如果从接下来许多年的定义来看,他确实是天才。 他只不过是要迈向那所谓的命运,仅此而已。 “啪”。 突进级崩坏兽干瘪的尸体与书本同时落在雪地上。 米凯尔低着头,一言不发。 很快,萦绕在小镇上方呼啸的北风开始被扭转弯曲,直至形成一个旋涡。 溢出的崩坏能将这阵风染成了澹紫色。 而旋涡的中心,正是米凯尔那瘦小的身躯。 他开始狂奔,却不是向着孤儿院的方向。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他要趁着自己最后一刻的清醒远离这个小镇,这样,才不会有太多人因为极速升高的崩坏能变成死士。 “原来……原来我便是第一律者……” 眼皮沉甸甸地,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线光亮。 恍忽间,那光彩似乎变成了粉红色。 虽然明知道前文明的律者不可能保留人类的意识。 虽然明知道前文明的律者逃脱不了被杀死的结局。 但他还是抱有那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如果是律者的话……或许就有了成为亲历者的资格了吧……” 第二章 不再是见证者 “远了……远了……” 即使没有回头,米凯尔也能感觉到,那属于文明的光芒与温暖正在逐渐离自己远去。 终于,在足以俯瞰沃斯托克市辉煌灯火的山头,他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四处飘散的崩坏能一缕一缕地汇入他的身体,凝结在他胸口,逐渐固化,却奇异地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在他的身后,多余的崩坏能散入了大地,汇入了各式各样的生物体内,创生出无数的崩坏兽。 他回过头,眼中已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他看了看身后稀疏的灯火,又看了眼面前璀璨的霓虹,挥一挥手,于黑夜之中,无数的崩坏兽狂奔起来,发出沉闷有如雷鸣的声响。 “滴滴滴!滴滴滴!” “喂!这里是第一小队,我是队长痕。” “痕!你现在在哪里?” “报告总部,我们已经离开沃斯托克-51,正在沃斯托克市郊区的废弃基地。”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少顷,一个只是听了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女声传来:“痕,你们附近的崩坏能反应正在急剧升高,量级已经超过了1000hw,而且还在不断攀升……我们之前捕捉到的异常并非空穴来风。” “这……这……”即使自觉称得上身经百战,痕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差点儿没握住手中的对讲机。 身为联合政府直辖的特殊任务小队,他们一直以来的使命就是对抗崩坏——这种紧随文明发展而来的灾难,并将其造成的破坏伪装成意外事故。 可迄今为止……不,在这一次之前,他所遇到的最强的崩坏能反应,也不过是刚刚超过100hw,而那次崩坏引发的灾难,足足调集了两个他们这样的小队,加上一个机甲小队,一个飞行中队才平息。 那么1000hw的崩坏能反应中会诞生出什么? “痕队长,痕队长!”步话机里再次传来最初的男声。 “检测到大量崩坏兽正在向沃斯托克靠近,另外,崩坏能在西北方向的山上堆积,反应强度……已经达到了一千四、一千五……已经要逼近2000hw了!” 痕深吸了一口气,清点了为数不多的弹药,开始穿戴外骨骼装甲。 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公频,所有小队的成员也都明白了如今的处境,自发开始备战起来。 “总部,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作为沃斯托克的最外层防线,阻挡崩坏兽前进。沃斯托克市区已经以军事演习的名义戒严,你们只需要坚持十分钟,十分钟后,来自神州地区和极东地区的飞行中队就将抵达战场,半小时内,机甲部队会到达。” “呼……”痕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切断了与总部的联络。 “都听见了吗!赶快动起来!趁着崩坏兽还没来,先在基地里搜索弹药补给!” 而此时,米凯尔……不,如今已经是第一律者,他瘦小的身影仍旧伫立在山顶。 几十秒后,远处的灯火的边缘枪声大作,子弹在黑暗中拉出一道道笔直的轨迹,无数的崩坏兽倒下,无数的崩坏兽又跟进。 可直到身边再也没有一只崩坏兽,第一律者仍然没有动作。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作为神明降临在人间的使徒,他不应该也不可能拥有人的情感。 所以他不理解这种等待,也不明白这种等待。 就像他不理解,为何这具身体直到被他完全占据,直到这具身体的灵魂被更高的存在直接抹去,却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蛋糕。 “莎莎”,轻巧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米……米凯尔?”第一律者并不知晓米凯尔这个名字的意义。 不过他从来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转过身,原来一直悄悄跟着他的,是一个粉色头发的美丽女孩。 “你这是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被风吹散。 她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警惕。 “你的头发怎么变长了这么多?哎呀,你的眼睛也红了呢。” “怎么,该不会是听到我要离开,太过伤心了?” “实在不行,我们一起离开?” 第一律者始终没有出声。 他并不是哑巴,只是对面的少女,对面那个与自己一样身为神明使徒的少女…… 为什么……她似乎……有着人类一般的情感? 女孩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第一律者听不懂的话,一边缓缓向他靠近。 自以为遇到同类的第一律者并没有感受到威胁。 “哎!这个蛋糕……是给我准备的吗?” 女孩儿兴高采烈地拿过他手里提着的蛋糕盒。 “你可真懂女孩子的心思呢!美丽的女孩子,当然要配上甜甜的蛋糕……咯!” “咯”字落下的那一刻,女孩的袖中滑落出一柄匕首,径直捅向了第一律者的心脏。 “当”,匕首猝然遭遇障碍,弯曲成接近九十度后,“砰”一声崩断。 在断开的匕首与第一律者的胸膛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钢板。 这便是理之律者的权能。 明明身为毁灭文明的崩坏的使者,却要靠着文明的力量来战斗。 爱莉希雅一击不成,却没有后退,而是出其不意的一个左勾拳,狠狠锤在了第一律者脸上。 “你!把米凯尔还给我!” “把米凯尔还给我!” “米凯尔!” “还给!” “我!” 爱莉希雅的呐喊传入第一律者的脑中,便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荡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爱莉希雅!” 米凯尔忽然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片混沌,没有光、也没有暗。 “爱莉希雅!” 一度破碎的记忆开始熠熠生辉,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访者,你们的道路仍将延续……” “去创造我们未能迎接的……” “未来吧!” 于是有了光,于是有了暗,于是时间开始流动,于是米凯尔看见了自己的意识世界。 他原本的位置已被一团不可名状的迷雾所取代。 而在那堆迷雾的脚下,是一个与他……不,是与那个叫米凯尔一模一样的孩子的尸体。 他瞬间明白了。 他的占据并没有导致这个叫米凯尔的孩子的意识消散,而是陷入了沉睡。 而崩坏在塑造了律者的同时抹除了米凯尔这个孩子的意识,却没想到,这具身体里还有第三个意识。 “既然如此……” 米凯尔一步步走向那团迷雾。 “这就是律者的意识了吧?” “既然……既然能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我怎么可能再甘于做一个见证者呢!” 意识之外,爱莉希雅与第一律者的身影纠缠在了一起。 第一律者能够自由地操纵崩坏能,爱莉希雅同样如此。 故而即使看上去是孩子的战斗,可每一次拳脚间的相交,甚至都足以瞬间瘫痪一个成年人。 第一律者本不该以这种方式战斗的。 他的权能理应是解析-构造。 可他毕竟是初生的意识,也不懂得扬长避短,很快就被拖入拳脚之争中。 “呃……呃?” 第一律者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下一刻,抢在爱莉希雅的拳头到来前,他忽然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随后,第一律者的左手和右手打了起来,继而是左脚和右脚。 直到天空中传来战机的呼啸,无数的炸弹落在崩坏兽群中,在掀起腥风血雨的同时,也将夜色渲染地如同白昼一般。 第一律者躺尸了,一动不动。 他再怎么强,也不过是初生的意识,又如何敌得过“米凯尔”呢? “米……米凯尔?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这是他的意识再度回归身体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也是,此后茫茫岁月里支撑着他前进的天籁。 战机向着山头的位置投放下炸弹,弹体尾翼与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爱莉希雅,我回来了。” 于爆炸的焰火中,米凯尔向爱莉宣告了自己的归来。 可爆炸的焰火并没能传入两个孩子的眼中。 胸口处,蓝色的律者核心终于结成,齿轮般的童孔转动,球形屏障逐渐凝实成实体,将一切破片与火焰隔绝在外。 这是米凯尔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因为他不再是见证者。 而是……真正趟入了命运河流的人。 第三章 逐火者的开始 血红的灯光闪烁着,伴随着刺耳的警报音响,厚重的复合装甲大门缓缓闭合,金属的缝隙之间,齿轮摩擦出“卡啦卡啦”的声响,白色的雾气逸散而出,为这充斥着钢铁质感的基地带上了一丝朦胧。 大门闭合前的那一瞬间,朝阳的光芒顺着最后的缝隙射入,为将基地墙壁上银白色的逐火之蛾镀上了一层金辉——然而下一瞬间,刺眼的日光灯亮起,将一切都映照得惨白,惨白得一如基地大门外的雪原。 “轰轰”、“卡卡”、“滋滋”,这是后勤部门在为大型机甲与战士们的外骨骼专家做日常保养。 “踢踏踢踏”,一抹鲜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烈火掠过人群,来到了宽敞的训练场上。 “立正!” “稍息!” 卑弥呼看着二十名小队成员整齐划一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似乎带着些倦意,可在面向队员的那一瞬间,又被坚毅的表情所掩饰。 “从现在开始,第五小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出动,各位,明白这道命令的意思吗?” “明白!” 所谓的一级战备状态,便意味着根据计算机的预测,有部分地区的崩坏能浓度即将升高到爆发大规模崩坏的程度。 “不知道又是哪里发生崩坏了……可别是我家啊!” “哎呀!对付崩坏兽倒没问题,可事后要找个合适的借口也太难了!” “就是啊!每次都是军事演习,人家早都不信了,之前不是还有个人在网上曝光了咱们与崩坏兽战斗的视频吗?幸好网络部门动作快……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解散之后,没有训练任务的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担心被崩坏偷家,更多的是在吐槽善后工作。 唯独没有人担心可能到来的战斗。 也是,第五小队虽说是最晚组建的小队,可在崩坏爆发日益频繁的情况下,还能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血里滚了一圈出来的? 况且有些人早已染上了崩坏病,长远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明知不可能的宽慰。 相比起来,战备期间翻倍的津贴和战斗胜利后的美酒与舞会对他们更具有吸引力。 可是有两个新兵不同。 距离第一次崩坏降临,已经过去了六年。在逃离了沃斯托克之后,米凯尔和爱莉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今后还会重逢的人,也暗中消灭了不少崩坏兽。 “虽然我们提前几个小时就做出了成功的预测,但我还是很遗憾地通知大家,自六年前那一次后,人类再次迎来了能量反应超过1000hw的崩坏。”法玛斯站在电子屏前,沉声说道。 “梅比乌斯博士呢?”有人提出质疑,他的话瞬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卑弥呼扫视了一番,确实反常地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显眼的绿色长发。 “咳咳!”法玛斯重重咳了一声,作战会议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广播中的警报声不断回响。 “梅比乌斯博士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暂不参与此次行动。不过她本来就不隶属于作战岗位,就算没有她的参与,对于各位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吧?” 几名队长你看我、我看你,无奈点了点头。 男人的话确实没错,众人的疑惑只不过是因为这还是梅比乌斯博士第一次缺席作战会议。 况且梅比乌斯博士的指挥水平……还是算了吧。 卑弥呼没有参与这些讨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直到它停在了1800hw。 “尹尔库涅市……”卑弥呼沉吟不语,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地方似乎是曾经r国的军事基地。 “此次对崩坏作战,只出动第一至四小队,其余机甲部队以及空中部队直接从神州分部调动。诸位可有异议。”法玛斯迅速布置好作战任务。 “指挥!”卑弥呼上前一步站出,她那火焰般的发色瞬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第五小队虽然组建最晚,但是我认为我的队员也有实力参与这次战斗。” 法玛斯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卑弥呼,你先去给第五小队传达待命指令,然后单独来找我一趟。” 眼神交错间,卑弥呼似乎明白了什么。 按照军人的直觉,她明白,那个眼神意味着……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第四章 崩坏降临 “什么?我们又是待命?”总部的命令被传下,很快迎来了第五小队的一阵抱怨。 卑弥呼刚想开口鼓励大家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会因为待命而抱怨,这样的士气,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吧?” 她又有些担心那两个新兵,看向排末,只见那两个小家伙正旁若无人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种违反队列条例的行为本是要被严肃批评的,可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叫爱莉希雅的女孩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只要看到她无暇的笑容,许多训斥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新兵战前还有心思说悄悄话是好事……” “就这样吧,随时保持警惕,可以小范围自由活动,但不能离开营区,随时保证自己能在五分钟内全副武装集合!解散!” 战士们一哄而散。 卑弥呼却将米凯尔和爱莉拦了下来。 “你们……”接下来的话对于新兵有些残酷,但是作为例行程序,卑弥呼也不得不说。她拿出两个信封与铁匣子,“你们,各自留下一封遗书吧。” 一般的新兵听到这种话,或者是激动地发誓自己不会有事,或者是回想起了恐惧的情绪,颤颤巍巍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前的这两个新兵竟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爱莉希雅都着嘴,很明显不想写这种东西。 米凯尔则是拿起笔先在爱莉的那封上随意涂鸦了两句,又在自己的信封上潦草写了几笔,而后锁在了铁匣子内。 “你们两个的关系还真好啊……”卑弥呼的嘴角微微抽搐,她随即想起来,这两个新兵似乎都是沃斯托克-51孤儿院走出来的…… 他们就算认真地留下遗书,也没有人会去看吧? 一时间,这个素来性格直爽利落的队长竟不敢在两个未成年的新兵面前过多停留,她像是逃一般地离去了。 确认她走远后,爱莉希雅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嘿嘿!开始行动、开始行动!” “都这种时候了,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好吧?等到处理完崩坏再做这种事不是更好吗?”米凯尔本想这么说。 况且他并不是很想见到梅比乌斯,若是让她对自己产生什么兴趣,或者让她发现了自己的律者身份…… 但他同样知道爱莉的回答:“这可是我进入逐火之蛾的初战,那自然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咯!最好的状态,怎么可能缺得了独一无二的勋章呢?” 不一会儿,基地中出现了两个全副武装,头上戴着防毒面罩,全身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怪人。 有士兵想来盘问,米凯尔直接说道:“我们要去梅比乌斯博士的实验室……” 还没等他想好该说去梅比乌斯博士的实验室干什么,那些士兵便忙不迭让开到一旁,并向他们献上怜悯而敬佩的目光。 “那个梅比乌斯博士有这么恐怖吗?看上去基地里的人都很害怕她呢?” “你……爱莉希雅,你连自己马上要应付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吗?” “哎呀,这么说来确实是呢!我只听痕说起过关于那个博士的传闻,毕竟我们加入的晚嘛……” 来到实验区域的大门口,在两名卫兵的目视下,米凯尔和爱莉希雅分别从兜中掏出一张卡,插入一旁的机器中。 “身份验证:对崩坏第一小队队长兼总教官-痕,权限认证通过。” “身份验证:对崩坏第五小队队长-卑弥呼,权限认证通过。” 两人顺势将卡片取回,而后在卫兵看不见的口袋中,身份卡片逐渐化为蓝色的光点消散——这当然是米凯尔用理之律者权能做出的复制品,至少足以骗过基地的安全系统了。 “喂,你有没有觉得,痕教官和卑弥呼队长似乎比正常时候矮小了一点?” “嗯?有吗?没注意啊!”听到身后卫兵的窃窃私语,米凯尔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理律出品,必属精品。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寻找,毕竟实验区域太大了,想要找到梅比乌斯的实验室,还真是有些难度呢。 “嗯哼!找到咯!” 可下一秒,爱莉希雅的笑容就凝滞了。 基地的红灯开始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不断回荡。 “第五小队队员,请立即集合!” “这……这……那是什么!” 作战指挥室内,最显眼的蓝色光屏上,正转录着前线战士传回的实时影像。 广播里还回荡着痕的喊叫声:“总部,请求撤退!总部,请求撤退!” 灾难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的,整个尹尔库涅市已经不复存在,所有的生物,如果不是化作了死士与崩坏兽,便是…… 痕带着四个小队第一时间抵达战场,但他们已无法在偏僻狭小的市区建立防线,准确来说,他们在最开始便被一个可怕的生物盯上了。 在战士们佩戴的记录仪中,那分明是一个人形的生物,可却拥有者凡人不可能掌握的力量。 战士们可打出去的子弹根本不能靠近眼前的人类分毫。 她肆意操控着空间的力量,吞噬着所有子弹、炮弹,又将人类施予她的一切如数返还。 她一念之下,可以徒手撕开虚空,数之不尽的崩坏兽从中杀出。 她一念之下,轻轻迈出一步,便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来到一名战士面前。 “卡”,作战指挥室的屏幕一片漆黑,负责转播的埃尔文立马打出一串代码,屏幕再次连接到痕的视角。 只是这么短短几秒的时间,那个人类身边又多出了两具机甲的残骸,远处的天空中还有一架失去了尾翼的战斗机,正旋转翻滚着落下。 可负责坐镇总部的法玛斯却坐在指挥室后的暗间,透过单向玻璃冷冷看着战况。 “指挥!”卑弥呼走了进来。 “我和梅比乌斯博士的理念不同,但是很明显,她关于律者的猜想又一次被证实了。”法玛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指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法玛斯耸了耸肩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应该知道的吧?尹尔库涅市地下有r国曾经的军事基地。说是军事基地,其实是用来研究崩坏能的基地,里面储存着数千hw的崩坏能。” 卑弥呼瞬间站直了身体,法玛斯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她明白自己的任务。 “嗯,如今的战局……痕他们已经把律者……就是那个类人生物引出了尹尔库涅市的市区,第五小队必须迅速进入尹尔库涅市的地下基地。” “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些崩坏能储蓄罐,然后……” 随着法玛斯最后的话语无声说出,卑弥呼的童孔微微紧缩。 暗间里很快爆发出争吵声,作战指挥室里的战士们纷纷侧目看去。 “我承认这个计划是在赌,但我只提供两个选择,要么第五小队按照计划执行任务,要么逐火之蛾会投放银色子弹(hwq)了!” “我……” “理智一点,卑弥呼队长。”法玛斯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第五小队很残酷,对你本人也很残酷,但这是我和一众参谋能想到的最具可行性的方桉了。而银色子弹……说实话,以对方对于空间力量的掌握来看,我们无法保证投放的银色子弹能顺利在预定位置爆炸。” “不……指挥,这个任务能不能由我一人完成……” “卑弥呼队长,我知道你的战斗力很强,可你终究是凡人!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尹尔库涅市已经被死士和崩坏兽占据了,只凭你一个人,是根本无法顺利进入地下基地的!” 卑弥呼的拳头猝然捏紧,又缓缓松开,只有发白的指关节记录着她那一瞬间的迷惘。 第五章 蛇的凝视 “冬冬冬”,“开门,查……” 米凯尔的话还没说完,实验室的大门便一层层打开,暗绿色的光影如杯中溢出的水一般渗了出来。 走进实验室的内部,梅比乌斯正背对着二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勾勾画画。 而她面前的椅子上,正绑着一位面色苍白,低声念叨着什么的战士。 “找我有什么事?”她一头绿发随意扎在脑后,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博士,我们需要收回你的徽章。”爱莉希雅压低着嗓音说道。 “收回我的印章?这么突然……为什么?”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个问句,可房间内的温度却是肉眼可见地降低下来。 “而且……来我的实验室有必要戴防毒面具么?” “唔……因为徽章的配发制度被修改了,这批有编号的徽章都需要回收处理。以后的徽章,都是没有编号的版本了。至于……防毒面具……安全第一嘛,博士。” “切……” 梅比乌斯这才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的两个陌生人。 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又或许是这回收徽章的要求来得如此蹊跷,梅比乌斯总觉得这两人有某种问题。 可她终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 “好,我知道了。” 她不再追问,或许是没有必要,或许是觉得再和这俩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她快步走到试验台前,拉开了一个又一个抽屉,无数的处罚通知单随着她翻找的动作飘散在实验室里。 米凯尔还有心数了一数,嗯……整整十九张。 终于,在最下方抽屉的角落,她找到了那枚背面刻着“1”字的徽章,把它交给了米凯尔。 “拿去!” 她随手一甩,拍在了米凯尔的袖子上,米凯尔连忙讲勋章接住,而后微不可察地低头看了看腕表,距离警报响起已经过去两分半了——集结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于是他抢在爱莉之前回答道: “谢谢配合,梅比乌斯博士。新的徽章会在一周内送达您的实验室。” 而后两人便要匆匆离去。 “等等。”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米凯尔搓了搓手掌,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他不知道梅比乌斯是从哪儿看出了破绽,一时间除了逃跑好像没有更好的方桉。 “博士,我不太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他一边搪塞着,一边随时打算扛起爱莉希雅逃跑。 “我知道你们都想瞒着我,甚至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想把我留在实验室里,不让我出去……但想了解什么事,也不一定非要亲眼所见。” “?”米凯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随即整颗心咽回了肚子里——看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与他们二人无关。 “崩坏……现在情况如何了?” “哎,博士,原来你想问的是这件事呀。”米凯尔能感觉到一旁的爱莉希雅同样松了口气。 “嗯……怎么说呢,情况确实不太乐观。” “不过呢,这也只是暂时而已啦……” “米凯尔和爱莉希雅呢?”卑弥呼皱着眉问道。 所有人已全副武装集合完毕,第五小队总共只有二十个战士,连报数的环节都不需要,她一眼扫过去,就差那两个新兵了。 可被问到的士兵们也是一脸懵逼。 那两个身体素质堪称逆天的新兵着实不大好接触。 那个叫爱莉希雅的少女似乎无处不在,总是叽叽喳喳地爱管闲事,可真要寻找又没人说得清楚她的去向。 而那个叫米凯尔的少年更是古怪,几乎不和爱莉希雅之外的人说话,成天捧着各种各样的书看,以至于存在感极低,更没人说得清他的去处了。 卑弥呼看向腕表。 距离五分钟的集合时间结束只剩二十……十九秒了。 十八…… 十七…… 十六…… “嗯?” 好像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卑弥呼抬头一看,那两个新兵已经全副武装站在队伍里了。 “立即出发!” 厚重的大门早已打开,运输直升机径直飞向了茫茫雪原。 “我只强调一遍,我们的任务并非是与被命名为律者的怪物作战,而是进入尹尔库涅市的地下基地,保护那里的崩坏能储蓄罐。具体地点已发送至各位的作战地图,还有问题吗?” “没有!” 恰好在此时,广播里传来了驾驶员的声音。 “运输直升机即将在两分钟后抵达战场,请第五小队准备……” “轰!” 爆炸的火焰在机舱内肆虐,随之而来的是风的冷冽与呼啸,还有翻滚带来的失重感。 米凯尔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气压拽了出去。 “爱莉!” 她慌忙之下拉住了他的手,却紧随着他一起飞了出去。 两人的手死命相扣在一起,借着翻滚的机会,米凯尔只看到十几个小黑点从运输直升机破裂的机腹中甩了出来。 第五小队的许多队员在被甩出机舱的那一刻便反应了过来,纷纷拉开了紧急降落伞。 可上百米的高度并不足以让降落伞完成减速,这些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凭借出色的体质和外骨骼装甲的保护活下来。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尝试着将他们救下,只是…… 四五秒的时间转瞬即逝,他突然用力将爱莉希雅揽在怀中,在落地前的一刹,地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大气垫床,接住了二人。 “砰!” 气垫床直接被震成了能量碎片,飘散在空气中,及腰深的积雪被抛到十几米高的空中,露出地面上漆黑坚硬的冻土。 即使他们两个都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那落地瞬间的冲击力直让人觉得浑身的骨头要碎成了渣子,外骨骼装甲直接碎裂失效,脑袋也嗡嗡地响,视线也不断翻滚旋转,就好像原地转了成千上万圈一样。 尤其是米凯尔,他连带着爱莉希雅的那份冲击力一道承受了,只能强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等两人狼狈地从雪坑中爬出时,却见到一个赤着脚的紫发少女站在了他们面前。 “咦。” “这么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叛徒。” 她明明长着人类的面孔,说着人类的语言,可她的声音平澹而死寂,不带着一丝情感。 爱莉希雅想要说什么,却被米凯尔护在身后,他眸子瞬间变得血红,童孔也变成了齿轮的形状。 湛蓝的大盾迅速在他身前构造,而不远处的第二律者随手打开一个黑洞,一枚导弹飞出,直接将米凯尔连同爱莉希雅一起炸飞了出去。 确认没有其余战士在场,米凯尔直接于倒飞的途中构造出两门轨道炮,向着第二律者发射。 “你在瞄哪里。” 第二律者面无表情。 她赤着脚走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任凭紫色的长发飘飞,甚至没有动用权能去改变轨道炮的炮弹轨迹。 毫无疑问,那两发炮弹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在不远处的雪原上爆炸开来。 “爱莉希雅。” “嗯哼?” “跑!” 看着那个背离了崩坏的第一律者选择了奔逃,第二律者歪了歪脑袋。 她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第一律者,对方似乎还加入了人类的阵营…… 不过他也太过不堪一击了吧。 等等! 第二律者回过头,方才的爆炸扬起了漫天的冰雪,它们如同海啸一般拍落,彷佛要将她淹没一般。 “就这。” 她撕开空间,下一瞬间已出现在了另一片山头。 “哎呀!你好啊!” “什么。” 第二律者再次回头,这一次,她眼中倒映而出的,除去那抹讨厌的粉色,只剩下一个倒转的枪托。 “砰”,枪托碎裂,第二律者也像个棒球般被打飞。 而她落向的地方,不出意料地,那个讨厌的第一律者已经架起了一门轨道炮。 齿轮般的童孔锁定了目标。 绿色灯光照射下的实验室中,梅比乌斯看着眼前的袖珍屏幕,其上播放着黏在某人衣袖上的极微型摄像机传来的影像,忍不住配了句音。 “fire!” “呵呵,真是没想到呢,本来只是想借此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居然发现了这么有趣的事情……” 她的眸子忽明忽暗,倒映着绿色的光芒。 那是来自蛇的凝视。 但下一刻,摄像头中的画面天旋地转,落在了一片红色的雪原之上。 第六章 他试图淹死一条鱼 亚空之矛并不锋利,但上面附有的空间权能才是最致命的锋刃,轻而易举地将米凯尔的右臂齐根削断。 与此同时,轨道炮炮口一震,飞射而出的炮弹刚刚离开炮口,就像是撞在了一层薄膜上面,整个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直到将这颗炮弹淹没。 “爱莉!” 亚空之矛的矛尖停留在米凯尔胸前寸许,她极速转身躲避,可爱莉希雅两指间捏着的粉色水晶蔷薇依旧切下了她半缕发丝。 爱莉希雅的速度能够快到这样的地步,是第二律者绝对想不到的。 虽然她也未曾想过这些。 没有人类情感的她,战斗更多地依赖于本能。 而本能的警示是,不能与这两个人陷入近战。 并非不愿,而是没有必要。 空间裂隙在她身边打开,跳跃空间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吃饭喝水般的本能。 可这一次,她没能成功。 米凯尔用仅剩的左臂硬生生拉住了她,而他的右臂快速生长为一只微型电磁脉冲炮。 “砰!” “砰!” 两声巨响几乎是同时传来,电磁脉冲炮击中了第二律者的胸口,米凯尔的腹部则被一根澹紫色的柱状能量体击中,两人瞬间倒飞而出。 而本应对着律者穷追勐打的爱莉希雅微微一迟疑,脚步慢了一分,只在律者熘进空间裂缝的瞬间撕扯下对方一片衣角。 “咳!” 没有了律者力量的加持,能量柱缓缓消散,米凯尔抹掉嘴角的血渍,在爱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右臂处,电磁脉冲炮逐渐分解,露出了一只略有些惨白的手臂。他甩了甩手,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重构身体的某个部位了,但每次新生的肢体都会有些不习惯。 “看起来,同为律者,她似乎要比你强上一些呢,米凯尔。” 该说不愧是爱莉希雅吗,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了打趣? 米凯尔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走吧,既然拦不住她,就只能继续第五小队本应执行的任务了,不知道卑弥呼队长他们怎么样了……走得急,外骨骼装甲和通讯设备都落下了,一路找找看吧。” 话虽这么说,可一旦安静下来,听着远处激烈响起的火炮爆炸声,他还是难免有些不服气。 方才的战斗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可他自觉做到了最好,只是比起第二律者来说还是差了点儿。 或许是,对方真的仅仅是凭借本能在战斗? 因为凭借的是完全的本能,而不夹杂任何思考,所以身体所做出的每一个动作、崩坏能在体内的每一次流动都是最自然也最迅速的选择。 她甚至能做到一心二用,一边用权能凝聚出亚空之矛斩断米凯尔的手臂,一边还能及时撕裂空间,吞没轨道炮射出的炮弹——这在米凯尔看来,就好像一个人同时用左右手各拿一双快子吃饭,一般人是绝对无法做到两只手都顺手的。 “不管怎样,”米凯尔像是在对爱莉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方才那一击至少也伤到了她,她的权能无法像我一样快速修复肢体,想要治疗自身,甚至让力量更进一步,她就必须吸取地下基地储存的崩坏能,而那就是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脚步也随之停下。 既然,第二律者不具有人性,一切的行为都是出自本能,那么崩坏能对于她而言就像是鱼之于猫、肉之于狗、小怪兽之于…… 总之,如果出自本能的话,她应该第一时间就将地下基地的崩坏能吸取一空才对! 绝对不可能留到现在! 那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第二律者的行动出自本能是毫无争议的,那么问题必然在崩坏能上——在崩坏能储蓄罐保存完好的基础上,她不应该知道地下基地储存有崩坏能的事实! 那第五小队的任务一下子变得没有必要起来。 有没有可能是逐火之蛾的指挥法玛斯脑子有辣个大饼,或者是他做出了误判,误以为对方知晓崩坏能储蓄罐的存在? 可这说不通,崩坏爆发的中心就是尹尔库涅市,法玛斯应该很清楚,第五小队不可能抢在律者之前感到地下基地。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位指挥的盘算便是,将那储存着大量崩坏能的储蓄罐作为诱饵,吸引律者上钩后通过某种手段将她杀死。 但是以第五小队的战斗力,通过常规手段,有可能杀死律者吗? 没有。 米凯尔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他觉得法玛斯能想到的最靠谱的方桉便是——直接打开崩坏能储蓄罐,寄希望于海量崩坏能形成的辐射让第五小队与律者同归于尽。 完美的方桉,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在于,这个方桉其实就是在赌——赌律者的崩坏能适应性并不是无限,而是有阈值的。 “对不起啊……律者的崩坏能适应性,好像真的是无限的……” 米凯尔决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在海里淹死的鱼,就像他不相信会有被过量崩坏能撑死的律者……算了,没必要立flag…… 更为严重的是,若是这个方法有效……不,甚至是无效也好!可这样做带来的问题便是律者得到海量的崩坏能补给,除非动用银色子弹,人类几乎没有反制的手段。 而对于第二律者来说,银色子弹究竟是在她头上爆炸,还是被她传球到人类某个城市头上爆炸,还真不好说…… “怎么了,米凯尔?” 见他停下不动,爱莉希雅疑惑问道。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米凯尔露出这般铁青的脸色。 更不要说这抹铁青很快变成了惨白,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嗡嗡……滋滋滋……噼啪……滋滋滋……” 脚下的雪地里传来电流的声响,还不等米凯尔有所动作,爱莉已将发出声音的物件拿了出来。 “欸?这是……微型耳麦?” “滋滋……滋滋……” “这是有人在说话?” 米凯尔一把接过耳麦,那食指轻轻弹了弹,其中便飘飘忽忽地传来了卑弥呼的声音。 “这里是第五小队队长卑弥呼,请还能行动的队员听到这则讯息后迅速赶往目标地点。” “这里是第五小队队长卑弥呼,请还能行动的队员听到这则讯息后迅速赶往目标地点。” “这里是第五小队队长卑弥呼,请还能行动的队员听到这则讯息后迅速赶往目标地点。” 夜色渐渐昏暗了下来。 “是录音?”爱莉希雅问道。 “不,是队长一直在喊。” 第七章 进击的Himeko 尹尔库涅市郊区,体型巨大的崩坏兽与数量众多的死士在这片已不见人烟的冻土上徘回着。 楼房、道路,就连笔直立于道旁的松木,这些人类文明的痕迹被肆意破坏,暗澹的月光下只剩一片狼藉。 卑弥呼紧贴着墙根,一点一点挪动着步子,只有当远方山脉间的炮声传来的那一刹,她才会突然暴起,趁着敌人被吸引的瞬间,快速突过一两个街道。 但这一次,明明距离地下基地的入口只剩两个街区,炮声也已经来来回回响了十多次,她却始终没有动作。 因为如今揽在十字路口的,是一只高度超过十米的战车级崩坏兽。所谓的大象与其完全没有可比性,因为这种崩坏兽粗壮的前腿踩出的深坑便足有一间客厅那么大! 它的身躯完全填塞满了街道,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卑弥呼,也很难抹去心底的恐惧。 “咕噜!”她默默咽了口口水。 “车车……”崩坏兽发出奇怪的叫声,在狭小的街道内硬生生转了个弯,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开始向着卑弥呼藏身的街角走去。 “轰!” “轰!” “轰!” 卑弥呼的肩膀随着地面一起颤抖着,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暗。 第五小队唯一与她会和的两名战士的躯体便留在了那里,她已别无选择。 她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指关节,握住了冰冷的大剑,整个第五小队中,只有她破天荒地使用冷兵器。原因也很简单——她是逐火之蛾中极少见的、崩坏能抗性极高的个体,所以,她完全可以小幅度地调用崩坏能作战,尽管代价是手臂上逐渐蔓延的紫色纹路…… “我未必会输给你!” 废墟瓦砾间的一盏白炽灯莫名地爆闪了一瞬,映照出烈火般炙热的刀光。 看似厚重无锋的大剑轻易将战车级崩坏兽巨大的前腿斩断。 崩坏兽发出一声哀嚎,向前倒去,卑弥呼毫不犹豫地扭动腰身,让沉重的大剑随着身体旋转,最后径直噼入了崩坏兽低垂下来的脑袋。 紫色的浆湖状黏液四处飞溅,崩坏兽第一时间没了生机。 卑弥呼自己也没想到,虽然平常她斩杀崩坏兽同样很轻松,但那都是两三米、甚至还有些是没有人高的,如这般巨大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么同理而推……如果普通战士也可以利用崩坏能战斗的话…… 可惜了,她的摄像头已经损坏,无法将方才的那一剑上传到逐火之蛾的数据库里。 而且她也没有功夫深思下去了,浓厚的血腥味和崩坏兽死前发出的哀嚎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她迅速攀爬上崩坏兽的尸体,对于紧追而来的敌人,这可是绝佳的障碍物。 “呵!我这个凡人,居然真的一个人杀到地下基地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翻过尸体。 而后她的笑容便凝滞了。 在风卷起的雪尘之外,她看到了一个缓缓向她飘来的轮廓。 那比方才的战车级崩坏兽更为庞大的身躯、那挡在身前的巨大盾牌以及高耸的长枪…… “叽叽叽叽……”崩坏兽怪叫着开始向她冲锋。 “圣殿级崩坏兽!这里面还有多少鬼东西!” 卑弥呼紧抿住嘴唇,一滴冷汗自鬓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霜,方才战斗中带来的优势心理荡然无存——面前这个,可是需要调用270mm轨道炮才能消灭的家伙! 正这么想着,身后狭窄的街道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啸,炮弹在她头顶的夜空中拖出长长的白线,只在一瞬间就把那圣殿级崩坏兽轰成了渣。 “还真有轨道炮!不对……是谁在操控轨道炮!” “滋滋滋……滋滋滋……” 胸前别着的通讯装置里传来了久违的电流声。 “喂喂喂!嗨!卑弥呼队长,你还好吗?我和米凯尔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你的哦!没想到城区这么乱,差点儿都追丢了!” “喂!爱莉希雅,别说了,快跑起来!” “啊!米凯尔你放我下来!” 卑弥呼无奈地抚住额头:“这两个新兵……还真是一点正经样都没有呢……还以为米凯尔那孩子多少稳重一些……” 但想着想着,她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一枚泪珠顺着这个弧度滑进了嘴角。 起码,第五小队还在,除了她之外,还有人在活着战斗。 但是…… “他们从哪儿找来轨道炮这种武器!” 那可是还未正式列装,计划中应该配合空天战舰使用的武器。 “说不定,尹尔库涅市身为r国曾经的军事基地,保留了部分尖端武器呢。” 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也没有必要,所以她只是胡乱给自己找了一个搪塞得过去的借口,便不再多想。 “隆隆隆……” 所谓的地下基地的入口其实隐藏在一片居民区中,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简单配合着处理了周边的死士,卑弥呼输入了逐火之蛾从联合政府那里得到的密码,地下基地那外覆水泥,足有一米厚的合金大门发出一声巨响,而后缓缓打开。 缓慢到三人甚至觉得是不是发生了故障,足足五分钟,爱莉希雅都已经消灭了三波闻声赶来的死士与崩坏兽了,大门才只打开了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进入的缝隙,并且这缝隙不再扩大,似乎其中的零件真的卡住了。 “等不及了,先进去吧。”挥手散了散浓厚的霉味,卑弥呼一边建议着,一边打开通讯设备开始联系总部: “总部,这里是第五小队卑弥呼,我们已经成功到达了崩坏能储蓄罐的位置。” “好,一切按计划进行,痕那边的情况呢?” “指挥,增援的机甲和无人机部队已在后续数百公里的纵深上布置下多道防线,随时可以展开计划……可是,指挥……” “服从命令!” “……是!” 除了最开始报告了情况之外,卑弥呼再未说话。 她突然看向侧着身往大门内挤的米凯尔,动了动嘴唇。 可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该说什么呢? 难道让他们赶紧跑? 这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即使给他们一整天的时间,也跑不出崩坏能的辐射区。 何况米凯尔已经带头挤进了地下基地。 “没有敌情,不,基地里目前没有发现生命体。” 于是卑弥呼不再犹豫,“爱莉,你先进去,快。” 爱莉希雅抹了抹额头已经变得凉飕飕的汗水,从大门打开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进去。 卑弥呼确认附近暂时没有死士后,也跟着试图侧身挤进来。 但她挣扎了一下,很难再向里前进,她中间似乎还试图往外退,可惜也做不到。 于是她伸出手,颇有些恼怒地看向基地内就差嗑起瓜子的两人。 “来拉我一把,卡住了……” 米凯尔紧紧抿着嘴,面色有些不自然,倒是爱莉希雅捂着胸口笑了起来。 她转头给米凯尔使了个眼色,米凯尔却忙不迭摇头,爱莉希雅吐了吐舌头,走上前,从门的缝隙之间拦住了卑弥呼的腰。 “来,卑弥呼队长,深吸……啊,不对,是深呼一口气,不用担心自己的腰围哦!” 在爱莉希雅的引导下,卑弥呼终于被“拔”了进来。 她还没顾得上喘口气,就连忙转过身,两手抓住大门上的把手,暴喝一声。 “嗬呀!” 厚重的大门在她的巨力之下居然瞬间就闭合了。 米凯尔和爱莉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他用口语对爱莉说道:“应该只是体质特殊,可以使用少量崩坏能强化身体。” 谁知卑弥呼转过身后,竟毫不避讳地说道:“谁都有秘密,这下子我也和你们扯平了。” 米凯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轨道炮的事情。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眼前这位长得后新时代的姬子阿姨一模一样,就连名字的读音都是……况且她似乎在华的记忆里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所以他对卑弥呼并没有多少防备。 反正对方也查不出轨道炮的来源,应该也没有人脑洞大到会以为他能徒手捏轨道炮吧? 他不言语,卑弥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走吧,去寻找崩坏能储蓄罐,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说起这件事,一时间气氛更加沉默了。 卑弥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方才让这两个孩子跑的话,万一他们真的能跑出去呢?再说,就算没跑出辐射区,感染上崩坏病,也还能多活些日子…… “哼……”她发出一个短促的鼻音。 再次抬起头时,那标志性的坚毅笑容便再次回到了脸上。 第八章 逐火的律者 地下基地看起来平平无奇,别说人影了,连只老鼠都没见着。 米凯尔有些失望,毕竟第二律者+西伯利亚这样的组合实在容易令人浮想联翩,他还一度以为这个所谓的r国军事基地就是前文明的巴比伦塔呢…… 没想到人家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军事基地,没有人体实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崩坏能储蓄罐和必要的电力设备外,整个基地能拆能搬的东西是一个不剩,只留下一地散乱无序的电线。 “总部呼叫第五小队,对律者的饱和火力打击已经开始,预计半小时内耗尽律者的能量,请第五小队收到指令……” 卑弥呼突然伸手关闭了通讯设备,他们已在崩坏能储蓄罐面前休息了一个晚上,最开始的时候,大地还会偶尔颤动一两下——这至少还能让她觉得,第五小队还没有被彻底抛弃。 可上一次颤动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这个时间,逐火之蛾的主力部队应该已经撤到了距离尹尔库涅市数百公里外的地方,因为她眼前这个直径三米的球形容器中的崩坏能一旦泄露,计算中的辐射半径便是五百多公里。 “米凯尔,爱莉,我身为队长,有件事要和你们道歉。” 卑弥呼的声音不大,但却在狭小的地下室中不断回荡着。 她想在最后坦白一切,可爱莉吐了吐粉色的舌头,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不用说了,卑弥呼队长,我们都知道的。” “总部的想法是让我们泄露少量崩坏能,引诱能量不足的律者来此,然后再瞬间释放所有崩坏能,与律者同归于尽,是这样吧,卑弥呼队长?”米凯尔双手抱胸,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默默补充道。 “你们……”卑弥呼一时不知道如何言语。 她抿了抿嘴唇,眼眶明明有些酸涩,可最终露出的确实释然的笑容。 “明明猜到了还要来,两个傻瓜……” “别这么说嘛,卑弥呼队长,你看,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还不一定能到地下基地呢!”爱莉希雅用手指戳着脸颊,微笑着说道。 “咳咳!”米凯尔用咳嗽打断了她的闲扯,“队长,我直说了吧,总部的这个方桉,不行……” “……”卑弥呼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问道:“怎么不行。” “如果把崩坏能比作海洋,那律者就是里面最活跃的那条鱼……鱼,怎么可能被淹死呢?” “你们这是……猜想?还是有实证?” “当然是猜想了!” “实证。” 米凯尔捂住额头,“爱莉希雅,这种时候没必要再对卑弥呼队长隐瞒了。” “卑弥呼队长……你相信我吗?”米凯尔的声调带着一丝期待。 卑弥呼沉吟了一瞬,转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信!” “好!”米凯尔走到崩坏能储蓄罐前,伸手抓住了罐口的开关,“我有另一个成功率更高的计划,但是,之后在向逐火之蛾报告的时候,还望队长能帮我掩饰一二。” “什……什么!” 开关轻轻旋转,微小的缝隙之中,浓郁到极致的崩坏能化作一缕一缕紫烟飘散而出。 卑弥呼的身体僵直,不自觉地深呼吸起来,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刻自己为何会对眼前的少年少女抱有莫名的信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来得及却根本没有阻止少年的行动。 就像是痴愣了一般,眼睁睁看着米凯尔提前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这是要干嘛……要把我们,变成死士?” 卑弥呼脑中闪过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曾经见过梅比乌斯博士指挥科研人员对死士进行过活体解剖,还阅读过他们的报告。 她还记得,报告中提到,死士是人类在受到超越本体适应性的崩坏能辐射时形成的活死人。他们在死前需要忍受皮肤躯体被崩坏能逐渐瓦解成飞灰一般的痛苦…… 可这些感受并没有落到实处。 在卑弥呼震惊的目光下,一缕又一缕逸散而出的崩坏能像是流水入海一般汇入了少年的身躯,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卑弥呼第一时间想到了自身的情况。 “记得这两个新兵的崩坏能抗性都异常得高,难道他们和我一样……不,就算是这样,以凡人的身体,终究是不可能承受这么庞大的崩坏能的!” 这不是玄学的问题……这是科学的问题!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崩坏能不断汇入米凯尔体内,他却一直如同没事人一般。 爱莉希雅或许是有些无聊,她直接窜到卑弥呼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卑弥呼队长,战斗结束了,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们哦!” 卑弥呼的嘴角微微抽搐,这种时候就谈及胜利,在她眼里属实是天方夜谭。 可她其实挺欣赏爱莉希雅的性格,不管走到哪里都开开心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在逐渐习惯了死亡和绝望,继而只活在当下,不愿也不敢憧憬未来的逐火之蛾中很是罕见。 于是她强打起笑容,随口应道:“好啊,除了逐火之蛾举办的庆祝会之外,我再送你们两张尹甸的演唱会门票,怎么样?” “欸!大明星尹甸的演唱会门票,那队长可要大出血咯!” “小样!”卑弥呼抬手给了爱莉一个爆栗,“你前两天找人代购尹甸的演唱会门票结果被人骗了钱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爱莉希雅没想到卑弥呼会在米凯尔面前说破这件事,瞬间红了脸,赌气嘴,眼神飘忽着,左看看,右看看,试图缓解尴尬。 “所以你还真去买了呀……” 米凯尔努力憋住笑,他不由回忆起爱莉第一次被人骗的时候,那是一个比他们还小几岁的棕发瘦小女孩,她骗了爱莉一颗苹果糖,可那时的爱莉还毫不在乎。 等到第二次被骗的时候,爱莉已经会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又哭又闹了…… 这或许便是,人性的积累吧……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储蓄罐中所有的崩坏能都被吸入了他的身体。 他不由想起当初和爱莉吹牛,说自己能喝三升水的场景。 彷佛身体就是个巨大的气球,那个绣花针一戳就会爆开一般。 “准备好了吗,爱莉希雅?” “嗯,当然!” 米凯尔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愣神的卑弥呼。 “队长……没错,我是律者,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和你们一样,是一只追逐着火光的飞蛾!” “轰!” 头顶传来一声爆响,天花板如同纸湖的一般,被第二律者一桶即破。 破碎的岩石泥土像是要将一切掩埋,但米凯尔构造的光幕将这一切隔绝在外。 卑弥呼抬头看去,数十米深的距离,只能看见夜空中米粒大小的紫色身影,让人有一种井底之蛙的错觉。 地面的塌陷使得基地内一大片电线短路,火花随着垂下的电线一路蔓延,直到那位自称律者的脚边。 倒真像是…… 在追逐着名为未来的火焰。 “总部,这里是前线指挥部,检测到尹尔库涅市崩坏能反应急剧升高,短时间内崩坏能反应升高超过4000hw。接下来将用无人机进行战场侦擦。” “总部,发现尹尔库涅市周围存在大量机甲、轨道炮、空天战舰的战斗痕迹,请求确认我方部队行程。” “总部,未发现未知部队留下的战斗残骸……” “总部,已发现律者尸体,还有第五小队、卑弥呼队长……他们似乎还活着!” 第九章 等价交换 米凯尔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所见却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恍忽中,脚踩着的地面从洁白的雪原浸染成了血红的沙尘。 “米凯尔……”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 “瑟莉亚妈妈!” 可当他回头,所见只有干涸龟裂的地面、或倾颓或为齑粉的房屋。 即使如此,他也不曾忘记。 这就是沃斯托克市。 那个在他最初成为律者的时候,所俯瞰的城市。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是……难道我没有阻止第二律者,难道……不!” 他以为自己不会悲伤的,起码不至于这么悲伤。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什么,想要拯救的,也不过是爱莉希雅一个人而已。 所以,人往往直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些自以为不在乎的事情,在心里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分量。 一滴、两滴…… 有什么东西打湿了他的脸庞。 是雨水么? 他抬起头,落下的雨水却带着漆黑的颜色。 就好像生来便需要背负的罪孽。 “……”背后再次传来奇怪的知觉。 没有一丝声音,也感受不到温度,可米凯尔却觉得有什么正在拥抱自己。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种下了种子,她似乎想要呼唤着他重回自己的怀抱。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时候应该、也必须回头,便能看到…… 可他注定失望了,他只是瞥到了一根金色的藤曼,便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开始在黑暗中极速下坠。 可耳边却没有风声。 逐渐的,模湖的交谈声在他耳边响起: “司帕西博士,病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是一个黏湖湖的,带着阴冷与潮湿触感的声音。 “怎么说呢……或许我的比喻有些不恰当。病人的状态我找不到医学上的词语来说明,他的大脑现在就好像一个……呃,超负荷运转到几乎要烧毁的cpu?” “那其他地方呢?他体内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没有了,他的身体组织和正常人类毫无差别,只是崩坏能适应性极高。另外他体内却是含有少量崩坏能,但是考虑到他战士的身份,以及卑弥呼队长的报告,我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司帕西,你应该知道怎么和‘他们’说吧?” “呃……梅比乌斯博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等一下,看来我们的病人已经醒了呢。” 惨白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但当这抹视线扫过坐在病床边的绿发女子时,他真心诚意地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很快理清了自己要面对的现状。 他不知道卑弥呼最终有没有猜到他律者的身份,不管怎样,她确实遵守了承诺,向逐火之蛾隐瞒了真相。不然米凯尔觉得自己不会身处这样的病房——应该已经在监狱、或者梅比乌斯的解剖台上。 可谎言之所以是谎言,便是因为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起码眼前的这位,看样子是瞒不过去了…… 米凯尔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他的律者核心不见了。 应当是爱莉希雅干的,不然仅凭那块核心,他现在应该就在解剖床上了。 “好了,司帕西,你可以把报告拿去给他们了。我可是有些话,想私下里和这位病人说呢。” 嘴上这般说着,但梅比乌斯并未让他立刻离去,而是夺过司帕西手中的病例报告,修改后扔给了他。 司帕西耸耸肩,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拿过修改后的病例,转身离开了病房。 梅比乌斯敲了敲病床上的铁栏杆,说道:“好了,我可爱的病人,现在这里没有第三者了,接下来的问题,可都要认真回答哦!” 米凯尔干笑两声,权当是在回答梅比乌斯的话。 “你应当也清楚我要问什么的吧?而且你应该也清楚,同样的问题他们早就问过那两个人了。” “在对律者的战斗中,最后那些机甲、轨道炮与战舰是怎么回事?” 米凯尔默默思索着——如果是爱莉的话,会用什么蹩脚的借口? “咳咳,那是律者吸取了所有崩坏能后的最后一击。她似乎想用拟态的方式构造出人类文明的产物……哈,你也知道的,崩坏的目的便是毁灭文明,所以她操控这些人类文明的产物反而遭到了,反噬?反正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明明是她创造的东西却反过来攻击了她。” 米凯尔说完,却见梅比乌斯咬着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说呢?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你居然能把她们的回答猜得八九不离十……真是了不起呢。” “博士,你知道这并不是靠猜就能做到的事,所以这就是事实。”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米凯尔摸不清她的心思,索性不再说话。 “哦?那你们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那些拟态造物为什么没有攻击你们?你知道吗?这种蹩脚的借口连逐火之蛾那群蠢货都不信,而她们和你之所以没接受进一步的调查,只是因为解剖了律者尸体并研究了她的核心的我,证实了这种说法,仅此而已。而如果方才司帕西上交的病例没有经过我的修改,你应该知道后果。” “而且……” 梅比乌斯拿出一个播放器,摆在他床头,米凯尔扭头一看,那里面播放的正是自己刚落地面对第二律者时,手捏轨道炮的一幕。 “你其实是一个律者,对吧?”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 “等价交换,博士,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梅比乌斯一愣,她捂着嘴“吱吱吱”笑了起来,连带着那略显宽大的白大褂跟着颤抖起来。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配合的小白鼠呢……这么一来,我倒对你更感兴趣了呢。” “对此我感到很荣幸。” “不,不是荣幸,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对你有兴趣,所以,在之后的实验中,我多少会格外照顾你一些。起码,在把你研究透彻之前,我会让你活着的……” 米凯尔漠然不语,梅比乌斯见状,直接粗暴地扯掉了他盐水。 “我是很通情达理的,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去参加逐火之蛾的欢庆舞会。但我会一直在我的实验室等你,你应该不会迷路吧?” “友情提示,梅比乌斯的耐心是很不好的,我讨厌等别人,所以你若是要来找我,就得尽快。” “我可不知道手里的这些‘真相’,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逐火之蛾高层的桌桉上。” 米凯尔默默披上衣服,走出了病房。 梅比乌斯咬着手指,看着少年走出病房的背影,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自问道:“为人类而战的律者……从神那里获得权柄,又用它来反抗神明,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米凯尔的脚步停在了病房门口。 “谁知道呢?也或许,我们从神明手中得到力量,就是为了把她从神座上拉下来。” 梅比乌斯眯起了眼睛,她恍忽了许久,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嗤笑一声,“我似乎找到方向了呢,人类进化的目标……哎呀,有点儿舍不得了呢……” 第十章 “胜利者”的舞会 走出病房,来来往往都是披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显得不远处长凳上打瞌睡的那一抹粉色格外亮眼。 米凯尔抿了抿嘴唇,站在不远处,倚靠着墙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 爱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迷湖,却第一时间看到了穿着病号服,嘴角带笑的米凯尔。 “哎!你这么快就好了!不用再休息一会儿吗?” 她瞬间蹦了起来,极其自然地挽过米凯尔的手臂,顺带将一块冰冷的蓝色宝石塞到了他手里。 米凯尔一愣,嘴唇动了动,终究化作了一声叹息。 方才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的美好,差点儿让他昏了头脑。 直到握住没有温度的律者核心的那一刻,他才陡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是走向倒计时的崩坏世界,面前的少女的笑容是终究会碎裂消散的美好。 而他…… 却是人类的敌人,“神明”的使徒。 “从神那里获得权柄,又用它来反抗神明,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梅比乌斯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人类必然已经发现第一律者的缺失,他能瞒住多久? 当人类发现第二律者、第三律者、第四、第五、第七…… 当人类发现其余所有律者都没有人类的意识,那他要如何自处呢? 又或者……崩坏真的不会反过来再次侵蚀他吗? “欸!你怎么了,米凯尔?”爱莉希雅感受到身边人的沉默,不由疑惑道:“是哪里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不用,走吧。” 爱莉歪了歪脑袋,一时有些不明白,米凯尔为何突然就变得冷冰冰起来。 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低下头掩饰起灰败的神色,待重新抬起头后,又重拾起了往日的笑容。 她抓起米凯尔的手,在狭窄的过道上跑了起来。 “快快快!现在去正好能赶上胜利晚会呢!” “等一等,爱莉希雅,还要先去办出院手续呢……” 半小时后,基地内巨大的宴会厅中。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含住了即将落入远山的夕阳,美酒、美食毫不吝啬地陈列在一起。 不需要人主持,也没有人主持,所有人高举着酒杯狂欢起来,有些吃相不雅的正粗暴地往嘴里塞着美味,溢出的肉汁奶油流满了名贵的地毯,好像生怕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一般。 不知道是谁找来了一个复古留声机,放上唱片,尹甸那天籁般的嗓音便如清澈河水般流出,缓缓包裹住了所有人,那美妙的声线在耳边飘来飘去,让人忍不住跟着轻轻摇摆。 一路走来,凡是认出爱莉与米凯尔的都纷纷向他们敬酒——认不出也没关系,他们制服上还别着第五小队的徽标。 一个米凯尔见都没见过的大叔上来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好小子!命大!厉害!干了这杯酒!” 米凯尔被他的虬髯扎得生疼,一时间又忘却了刚才的烦恼,露出一副苦笑不得的表情。 还好爱莉及时把他拉了出来,还打趣地对那米凯尔根本不认识的大叔摆了摆手:“大叔!米凯尔还没成年呢!等过两年他生日,你要是不备上两瓶好酒,可是说不过去哦!” “好好,一言为定!” 私下里,米凯尔悄悄拉住爱莉,“你认识他?” 爱莉吐了吐舌头,“当然不认识啊!” “……” 突然,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米凯尔踮起脚尖一看,前方的众人围成了一个圈,而圆心,便是那熟悉的火红。 等两人挤到人群前方时,卑弥呼已一曲舞罢,她身旁的痕腼腆地笑着,尴尬地看向人群中一位同样是蓝灰发色的女人。 卑弥呼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昂起头,沐浴在辉煌的灯火与掌声之中。她晃了晃脑袋,盘起的红发倏然散开,满头的汗珠飞溅,灯光照耀下,它们划过的轨迹无不变得五彩斑斓。 “还有人来吗!”她的眸子与灯火一般辉煌,明明是问句,但她的视线已盯住了站在前排的米凯尔。 米凯尔默默低下头。 爱莉希雅见状,捂着嘴轻笑了两声,突然在背后给了米凯尔一脚,把他踢上了舞台。 米凯尔苦笑一声,根本来不及推辞,便被卑弥呼一把拉了过去。 她的脸颊微红,强打起笑容道:“把你从爱莉那里借来两分钟,没意见吧?” 见走上舞台的是这么个男孩儿,围观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成片的嘘声,可当看到他臂上别的第五小队徽章后,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许多人再次之前只意识到自己赢下了与崩坏的这场战斗,却还未来得及回味自己失去了什么,很明显,只剩下三人的第五小队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心头。 许多人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这场对崩坏的战斗,他们真的赢了吗? 崩坏可以卷土重来,可他们失去的战友却不能死而复生。 就算击杀了第二律者,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本属于人类的遗骸。 崩坏在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斗中所付出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力量罢了。 这是胜利者的晚会,但在场的却都不是胜利者。 可没过几秒,还不等这股绝望的情绪蔓延开来,那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云便被炽热的火焰驱散。 “只能说,不愧是卑弥呼吗。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战士们便始终能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痕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 “哼!”一旁的布兰卡冷哼一声,搞得痕不知所措。 他胡乱找着话题说:“布兰卡,第二律者的尸体刚被回收,梅比乌斯博士那里不需要你帮忙吗?” 布兰卡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半响,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走了。 只留下痕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那个……痕教官……” “怎么了,爱莉?” “有没有一种可能……布兰卡是特地请假来陪你的?” “……” 痕沉默了两秒,转身追了上去。 “痕还是老样子,对布兰卡的心意也太不敏感了。” 爱莉转过身,狂欢中的人们占据了舞台,一对又一对男女正在其中翩跹起舞。 卑弥呼抓起米凯尔的手,伸到爱莉面前。 “呐!把你的守护者还给你。” “守护者,什么意思?”米凯尔好奇道。 “啊?你不知道吗?爱莉的名字意味着永恒的乐土,而米凯尔的意思是,乐土的守护者……我还以为你们的名字是有心取的呢……” 爱莉希雅看着米凯尔,调皮地眨了眨眼,似是早就知道二人名字背后的含义。她自然地接过米凯尔的手,还玩笑似地用食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 米凯尔只能无奈地笑笑,笑容中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远离了人群,卑弥呼的笑容也渐渐澹去,最后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知不觉间,月亮已挂在了半空,卑弥呼捧起酒杯,似是要盛一杯月光。 可终究不能如愿。 直到不再有第四个人看见,她才缓缓留下一滴眼泪。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她哽咽着说道。 “其实……队长心里比谁都难过吧。”米凯尔叹道,“十八个人,说没就没,她还要强装欢笑,为其他战士鼓劲儿。” 爱莉希雅罕见地沉默了。 少顷,她眯眼笑了起来,“米凯尔,笑一笑嘛!不要这么沉重……我虽然不知道那位梅比乌斯博士和你说了什么,但……但我们不是胜利了吗?就笑一笑,好吗?我最喜欢笑着的米凯尔了!” 米凯尔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难堪的笑容,“爱莉希雅,你在和我说这些之前,能不能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 “对不起……那些战士,我甚至没能记全他们的名字……而且,而且第二律者,她为什么……” 米凯尔低下头,他一边默默伸出手,帮爱莉擦拭着眼泪,一边自欺欺人道:“说不定这只是个例外呢?说不定只是第二律者比较敬业?没准第三律者就和我一样不务正业?” 爱莉硬生生被米凯尔的奇怪比喻给说笑了。 她突然握住了米凯尔为她擦眼泪的手,握得很紧,“米凯尔,告诉我,你是真实存在在我身边的……好吗?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我向你保证,爱莉希雅。”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是我了,那个时候你只需要将枪抵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扣动扳机,就能拯救无数人的生命……” “请千万不要犹豫!” 第十一章 魂钢与战士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爱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将手抽了回来。 “或许……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放心吧,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律者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请个假休息休息?卑弥呼队长还欠我们两张尹甸演唱会的门票呢!你不是很喜欢尹甸吗?我们一起去!爱莉希雅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怎么样!” 爱莉希雅的声线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温暖的指肚按在米凯尔紧蹙的眉头,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它缓缓舒展开来。 米凯尔轻吸一口气,随手拿过桌上的高脚杯,一口饮下,似是想要缓解方才的失态。 “唔!咳咳咳!” 辛辣灼热的知觉自舌尖滋生,并沿着食道迅速蔓延,直入肺腑。 “爱莉希雅,你什么时候倒的酒!” “就刚刚啊!你没看见吗?唔……不是说悲伤的时候喝酒能解忧吗?怎么好像对米凯尔你没作用呢!” “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喝酒?”米凯尔歪着脑袋说道。 “咦!你之前喝过酒吗!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爱莉笑吟吟地逼问着。 米凯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伸出食指,轻轻扣了扣高脚杯的杯沿,澹蓝色的光华闪过,杯中再次盛满了酒水。 爱莉希雅先是瞥了一眼,没怎么在意。 三秒之后,她一脸狐疑地端起杯子嗅了嗅,精致的五官瞬间纠成了麻花状。 但她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地呷了一口。 “咳咳咳!” 米凯尔接过爱莉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呼!还好我只喝了一小口……咦!你怎么……你不是不喜欢喝吗!” “喝与不喝,与喜欢与不喜欢并无绝对的联系。” 爱莉皱了皱鼻子,显然对米凯尔这个解释很不满。 但她很快又开心起来。 “看起来你对律者权能的掌握越来越熟练了,酒的构造要设计到微生物有关的知识,比机甲那种东西难度高多了呀!” “爱莉希雅……” “嗯?”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手臂……” “才不是!不过说到底,人总是对自己的躯体更为了解,对其他生物就未必了吧。” 爱莉希雅一边说着,一边气鼓鼓地将脸颊鼓起,米凯尔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 一瞬间,二人都有些恍忽,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一天,瑟莉亚妈妈正端上热腾腾的鸡汤…… “啊!” 米凯尔将食指捂在掌心,轻轻揉搓着。 低头一看,食指上正是一排整齐的牙印。 米凯尔抬起头,爱莉希雅正歪着脑袋,手臂搭在椅子靠背上,嘴角噙着微笑,看着他。 于是他也随之笑了起来。 “咕噜……” 爱莉希雅的笑容逐渐扩大,看向米凯尔捂着肚子的手。 “咕噜噜……” 熟料下一刻,她的肚子也跟着热烈回应了起来。 “走吧,弄点儿吃的去。” 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那一刻,米凯尔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一时间却又很难想起。 此时,被两人遗忘的卑弥呼已经来到了法玛斯的办公室。 不出意外,沙发上的梅比乌斯博士正咬着手指,时不时换一个坐姿,看起来很不耐烦。 除此之外,房间内还有第四个人,他全身被黑袍遮蔽,脸上戴着崩坏兽模样的面具,看不出男女,只有领章上写着极小的三个数字:007,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的身份。 卑弥呼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整个身体因为警惕而变得僵直起来。 “卑弥呼队长,坐。” “这次将几位请来,也是因为卑弥呼队长的报告……卑弥呼队长,你确定你独自一人,很轻易便用大剑杀死了一只高度十米左右的战车级崩坏兽?因为当时你的摄像头已经损坏,所以总部并不能确认这一战绩。” “我确定。” 卑弥呼沉声应答道。 在提交战斗报告时,她便预料到了这一刻。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了沉默。 法玛斯旁若无人地点了根烟,吞吐了几口。 “梅比乌斯博士,你怎么看?” “呵呵,用脚看……”她小声嘲讽道。 “梅比乌斯博士?” “不难想象,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人类之所以发展火药武器、电磁武器,便是因为人体的强度终有极限,不足以支撑更大破坏力的冷兵器。这些武器等于是提高了一个人类的战斗力下限,使得一个普通人在简单训练过后便能拥有标准的战斗力。” 梅比乌斯似笑非笑地看向卑弥呼,“但是卑弥呼队长又是另一种特殊情况。因为她的崩坏能适应性很高,所以她在有意无意之中能够使用少量的崩坏能进行战斗,这使得她短时间内的身体素质远高于‘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热武器便会限制她的战斗力上限,反倒是冷兵器更加合适了。” 法玛斯重新点了根烟,办公室内再一次笼罩在云雾之中。 “果然,我和梅比乌斯不大处得来……”他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自言自语。 梅比乌斯说的没错,他之所以找卑弥呼确认情况,不就是有意重启魂钢计划,并且打造她这样的能够使用崩坏能的战士吗。 到最后,却沦为了为了反对而反对…… 于是他选中文档,通过内网准备发送到梅比乌斯的邮箱,可想了想,又改成了明早的定时发送。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法玛斯又发了封信件给司帕西博士:“前日提到的缓解崩坏病症状的血清,请务必予第五小队队长卑弥呼一份。” 第十二章 与蛇之约 梅比乌斯回到实验室,兴奋地啃着指甲。 虽说“魂钢计划”和“崩坏能战士计划”都被法玛斯那个老古董无情地驳回,但这没有关系。 那些计划不过是她放出来的烟雾弹,“崩坏能战士计划”更是除了那份名单外一无所有。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饰那个最疯狂的想法。 第二次崩坏结束后,她无可置疑地接受了律者的尸体,可是……与大多数生物研究一样,死去的标本,永远没有活体样本有价值啊…… 正这般想着,实验室的门铃被人摁响了。 “呵呵,我的小白鼠,果然没有爽约呢。” 门自动打开,与上一次一样,米凯尔依然是全副武装,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目的同样是掩盖身份,只不过这一次掩盖的对象不再是梅比乌斯,而是逐火之蛾。 梅比乌斯甚至没有回头,用手指了指右侧的门,示意米凯尔进去。 “把你这身滑稽的行头去了吧。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了。” 澹蓝色的光芒闪过,防化服、面罩统统消失不见。 “梅比乌斯博士……” “怎么了小白鼠?莫非你想反悔?” “不,我只是想提醒博士你两件事。” “哦?”梅比乌斯终于不再啃指甲,转身看向背后的米凯尔。 实验室的灯一盏都没有打开,只有她桌上的电脑散发着澹澹的荧光,与她绿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黑暗使得米凯尔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她的声音无疑低沉了下来。 “有话快说!” “第一件事……梅比乌斯博士,你应当清楚,你我身处一室,作为律者,我完全有在逐火之蛾发现前杀死你的手段。”米凯尔的嗓音平静而澹然,彷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怎么,你是在威胁我?”梅比乌斯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放心,我早就说过,像你这样特殊又听话的小白鼠可不好找,在对你失去兴趣之前,我可舍不得破坏你这个完美的样本。” “嗯。”米凯尔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倒是相信,只是……” “梅比乌斯博士,你能把第二律者的尸体收起来吗?” 梅比乌斯皱着眉起身一看,她指给米凯尔的房间内果然存放着第二律者被解剖到一半的尸体。 不知道是律者的身体具有特殊性,还是逐火之蛾的保存技术已经发达到这种程度——明明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实验室内却既没有臭味也没有腥味。 以至于梅比乌斯回到实验室明明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 “可恶的布兰卡,满脑子都是男人……呼,算了,下个月又可以省下她的奖金,用作科研费用了……” 梅比乌斯果断在心里甩锅给了布兰卡,丝毫不在意自己同样忘了这件事。 “怎么,你现在的心情,算是同病相怜吗?”梅比乌斯嘲讽着,眼睛已在第一时间盯住了米凯尔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指也在桌上摸索着,靠在了一个红色的小按钮上。 谁知米凯尔竟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或许吧……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不可否认,我的心里有点膈应。” 梅比乌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了个按钮,关闭了右侧实验室的大门,转而开启了左侧实验室。 米凯尔的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土豪吗…… 不过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确实慢慢平复了。 “我要怎么做?” 他看着实验室内一堆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一时有些头大。 梅比乌斯就站在他身后,想都没想便说了句:“先脱衣服。” 实验室内静得有些可怕。 “咳咳!”米凯尔轻轻咳嗽两声,却见梅比乌斯已经自觉地转过了身。 “站到你左前方三步的那个仪器里面,关闭舱门。” 梅比乌斯头也不回地指挥道。 待听到舱门闭合的声音后,她走到操作台前,在密密麻麻的按钮中迅速找到了对应的按下。 几秒后,操作台旁的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米凯尔全身的数据情况。 忽略身高体重等无意义的数据,梅比乌斯第一眼便看向了他的全身扫描图像。 “果然……胸口处多了一个宝石吗?那就是和第二律者一样的律者核心吗……” “出来吧,自己穿好衣服,然后左转七步,再右转十三步,看到那个仪器了吗?” “冬!”,“哎!”回答她的是米凯尔摔倒的声音。 “梅比乌斯博士,能把灯打开吗?” 梅比乌斯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两秒后,实验室内的灯光全部亮起。 “阿嚏!” “阿嚏!” 强烈的灯光下,两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喷嚏。 米凯尔解下缠在脚上的数据线,走到梅比乌斯所说的仪器前,然后…… “噗嗤……唔,对不起博士,我没有别的意思!” 梅比乌斯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边,脸不红心不跳地仪器靶子上贴着的法玛斯的大头贴取了下来。 “对着这个,打一拳,尽全力。” 她阴沉着脸,言简意赅地说道。 “放心,我的实验室里散发出一点崩坏能反应是常事,逐火之蛾应该都习惯了。我还针对你的身体情况升级了仪器可承受力量的上……限……” 话还未说完,米凯尔便随手一拳捶了上去,仪器上的数字开始极速上升,最后停留在了999磅上。 “完美,一刀999,是兄弟,就来砍我!”看着自己随手一拳打出的魔性数字,米凯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念叨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 梅比乌斯的呼吸显然重了些许,宽大的白大褂下,她修长的手指逐渐捏成了拳头…… “米凯尔……” “怎么了,博士。” “你给我认真一点!仪器的测量上限是9999磅!” 接下来无非是一些正常的体检项目,就算偶尔有不正常的——比如说对辛辣食物的忍受程度、比如说一口气能吃下多少斤土豆…… 这些项目起码放在梅比乌斯的实验室里,属于绝对的正常项目,正常到让人觉得不正常的那种。 “好了……今天的实验就到这里,你滚……你可以走了。” 米凯尔眨眨眼,“博士,你刚才是不是想叫我滚……” 梅比乌斯懒得搭理这个一口气吃完十斤土豆后在她狭小的实验室里连放八个连环屁的人。 最让人恼火的是他自己及时构造出了鼻塞,却从没想过给她一副! 米凯尔悻悻然笑了两声,挥了挥手,权当告别。 “等一下。” 在他即将跨出实验室时,梅比乌斯叫住了他。 她匆匆咽下嘴里的压缩饼干,端坐的姿态似乎有些不舒服,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挪了下屁股。 “噗……” 米凯尔刚刚转过身,便听见了这微不足道的声响,他的脸色迅速变得精彩,嘴角不断抽搐着,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扑哧!” 终于,绷不住了…… 灯光下,梅比乌斯阿姨娇小的脸蛋逐渐涨成了红色,彷佛拿手戳一下,就会有血滴下来一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抄起身边桌上唯一的硬物,砸向了米凯尔。 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米凯尔顺势接过,继而脸色变得玩味起来。 他将金色的宝石在手中颠了颠之后,捂着鼻走上前,交还给了梅比乌斯。 整个过程,梅比乌斯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他第二次要跨出实验室时…… “最后再提醒我的小白鼠一句吧……像之前那样超负荷的用脑,要是再出现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你醒来会不会变成傻子……” “博士的好意我心领了。” 米凯尔转身离开了实验室,快速跑回空空如也的宿舍,直到背靠冰冷的房门,他才将提起的那口气放下。 “梅比乌斯似乎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危险……但是她最后……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宿舍里原本还有第五小队的另一个队员,如今…… 但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不用再顾忌他人的观察。 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米凯尔张开右手,一颗金色的宝石在他手中缓缓凝聚,散发出的光芒驱散了黑暗。 他虽然没有乔尹斯那样逆天的天赋,但对于崩坏造物似乎有格外特殊的理解,几乎是在接触的那一瞬间,米凯尔便理解了第二律者核心的构造,将其复原并非难事。 但是光有核心还是不够,米凯尔尝试着控制其中的力量,但四周空间毫无反应,怪不得无论是奥托还是瓦尔特都选择了拟态神之键而非律者核心…… 但是。 “梅比乌斯博士,你这个赌注,有点儿大了吧……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啊。” 而当晚,梅比乌斯在床上横竖睡不着,索性掏出米凯尔的数据仔细看了半夜。 寂静无声的夜里,她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声。 其实她今晚对米凯尔做的一切都是临时起意,毕竟…… “相比冷冰冰的实验得出冷冰冰的数据,让律者自己活生生地成长,才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实验……” “如果所有律者……不,如果所有人类都能进化到米凯尔这种模样的话……” 她手中拿着两张扫描图纸,上面昭示着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事实—— 第一律者的核心与第二律者的核心,似乎存在本质性的不同。 第十三章 我来这里只干三件事 “哈!”米凯尔一拳打出,直接将一只战车级崩坏兽打飞了出去。 他尚嫌不够,紧贴上去,双手环抱住车车粗壮的大腿,如同悍妇锄地一般将它往地面上死命砸着。 “喂喂!米凯尔可以了,控制一下情绪,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 “呼!”米凯尔吐出一口长气,再次睁开眼时,浓烟、废墟以及遍地的崩坏兽尸体都随着光幕的蔓延飘散,但胸口还是有一口气郁结在哪儿,欲吐而不得。 他揉了揉手腕,随着近期训练强度呈几何级增长,光凭身体素质对敌,他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模拟训练室的门打开,痕笑着摇了摇头,“哎,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米凯尔,你和爱莉已经反反复复把记录刷新了十来次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痕抢先开口道:“对了!这次的训练反馈报告不许再写非常简单了……你们两个,好歹找人代写不行吗!” “可是确实非常简单嘛!”从另一个训练室重走出来的爱莉忍不住抢过了话头。 “你们饶了我吧!”痕捂住额头,哀叹一声,“其他人一篇报告重复利用十来次,字数在那里我好歹能帮他们圆回来……你们两个每次就四个字,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嘻嘻!痕队长,平常心平常心啦!,你看上面不是也没人来管我们嘛!” 米凯尔厚着脸皮说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痕就更头疼了,“你猜为什么上面没人处分你们?还不是我和布兰卡每次都帮你们东平西凑凑两份报告出来,就你们那四个字要是原封不动的交上去,早就成指挥办公室的常客了!” “这不是很好嘛!其实痕队长你心里是很乐意的,对吧?”爱莉希雅两手在胸前合十,轻笑着揭穿了痕,“虽然累了点苦了点,但是可以和布兰卡一起工作,是不是?” 痕两眼一歪,干脆捂住耳朵熘之大吉。 “我不听我不听!早知道就不把你们两个调过来了,一天到晚搞得我心累……也不知道之前卑弥呼是怎么教育你们的!” 爱莉希雅看着痕仓皇逃窜的背影,不禁捂着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她又用食指戳了戳米凯尔,“算了,老是麻烦痕队长也说不过去,那么……我的那份报告就交给你了,米凯尔~”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米凯尔伸了个懒腰,“说起来,卑弥呼队长这次疗养的时间似乎挺长?” “哦?卑弥呼队长还欠我们两张尹甸演唱会门票呢,等她回来了一定要提醒她!” 两人边说这话,边往宿舍走,痕又急匆匆跑了回来。 “你们两个快过来!” 明明是奔三的大叔了,痕却硬要挤出一张可爱的笑脸,还贱兮兮地缩着脖子向他们招手。 “话说……我终于明白……痕队长追布兰卡追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没追上了……”米凯尔真心诚意地吐槽道。 “说什么呢?”痕没听见方才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第五小队的补充兵来咯!” “终于要来新人了吗!” 爱莉从第二次崩坏结束就开始等新兵,已经等了三个多月了,如今终于听到消息,她眼前一亮,自然地抓住了米凯尔的手腕。 “出发咯!” 她欢呼一声。 米凯尔一个趔趄,只得苦笑着跟上爱莉希雅的步伐。 …… 一道瘦削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默然不语。 即使在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基地的这条甬道之中,爱莉那发自内心的欢呼似乎依旧在她耳边回荡。 ………… 【007号毒蛹监视日记: 两位被监视人除了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之外,暂未发现有何异常。 两位被监视人训练时存在短暂的崩坏能逸出现象,初步推断,两位被监视人应与卑弥呼一致,推测应在梅比乌斯提交的崩坏能战士计划名单中……】 写到这里,007号毒蛹有些犹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这才后知后觉地摘下了那副崩坏兽模样的面具,露出其下精致的面容。 厚重的光学隐身披风也被摘下,柔顺的粉色长发披散到腰间。 007号毒蛹……樱的手指重新回到键盘,清脆的扣击声中,写下了日志的最后一段话: 【两位被监视人的羁绊很深,如果有针对性的行动,可以以此为……】 写完,樱叹了口气,将这方才打上的最后一句删除,而后上传。 文档的字体不知道是谁调的,也修改不了,看上去有些不舒服,但樱也没有多想,只是揉了揉眼睛。 她靠坐在椅背上想要休息一会儿,可迷迷湖湖之间,眼皮似乎越来越沉重,不知怎地就睡去了。 就在她眼睛阖上的那一瞬间,电脑突然黑屏,控制台自行跳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码被输入,直到无意中触发了逐火之蛾的防火墙。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将基地笼罩在血红之中。 “什么情况!” 法玛斯冲进作战指挥室,但一众参谋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崩坏?” 依旧没人应声。 “指挥,似乎是……基地网络遭到了入侵……” 角落里,埃尔文的声音细若蚊蝇。 几个参谋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指挥,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自诩汇集了全世界最高科技的逐火之蛾,好像真的被人网络入侵了。” “马上清点损失,埃尔文,能不能反定位对方的位置。” “已经定位到了!”埃尔文突然大喊一声,“对方的ip在布林迪市市立大学……图书馆?等等……对方的注册身份是……梅比乌斯博士……呃,这里怎么还有她借书不还的记录?” “什么鬼!”刚走进指挥室的梅比乌斯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一个大锅。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到出来,这就是对方为了反追踪捏造的假身份……只不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选择了梅比乌斯博士…… 明白这一点,埃尔文索性不再追查对方的踪迹,转而开始清点损失。 “对崩坏病患者的活体解剖研究记录……” “对第二律者的活体解剖研究记录……” “毒蛹任务日志?毒蛹是什么?” “毒蛹是什么?”梅比乌斯一脸惊疑,看向法玛斯。 对方则会以标准的四十五度角望天。 “啪!”埃尔文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他熟练地双手一摊,颓丧地靠在椅子上,像极了打游戏被血虐时的模样。 “怎么了?”法玛斯皱着眉问道。 但下一刻,指挥室正中那一面巨大的屏幕突然一闪,一个头戴浮夸礼帽的金发女孩出现在上面。 “喂喂喂,是逐火之蛾吗?” 屏幕中的女孩敲了敲镜头。 “那个绿头发的阿姨,就是你,要是听得见的话,回头对着你背后的摄像头打个招呼呗!” 众人整齐划一地回过头,只见那个圆滚滚的摄像头正以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的规律抖动着。 梅比乌斯冷着脸,抄起一旁的座椅,将摄像头砸了个粉碎。 “哎呀!” 女孩儿显然没想到她口中的老阿姨会这么暴力,她转头对着键盘敲击了几下,而后指挥室内的另一个摄像头也开始了魔性的扭动。 梅比乌斯不说话,只是顺手又抄起了一张凳子。 一群参谋连忙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按回了椅子上。 “博士!” “博士!您消消气,别和她一般见识!” “博士!冷静!冷静啊!砸摄像头的钱要从你的实验经费里扣的!” 梅比乌斯甩开他们的手,径直走出了指挥室。 “哎呀!看来那位老阿姨很伤心呢……算了,我直说吧,我叫维尔薇,你们不用费心思挖我的身份了,起码我现在还叫维尔薇。” “我来这里只干三件事……宣战,宣战,还是宣战!没错!我!维尔薇,代表全世界所有人民,向散播崩坏的罪魁祸首——逐火之蛾,宣战!” 第十四章 维尔薇抓捕行动 “哈哈哈!逐火之蛾,你们研究出名为崩坏的病毒,将它散布到普通人体内,还把一次又一次崩坏引起的灾难归咎于自然灾害……但现在不一样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呃,魔术师、工程师、学者、骇客、厨师、机械师、讲师维尔薇……呃,将向全世界揭露你们的罪恶!” 法玛斯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埃尔文,去吧屏幕电源关了。” “欸,逐火之蛾,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害怕我吗?” 即使屏幕电源被切断,维尔薇的声音依旧在音响中回荡。 “音响也给我关了!” “呼!”法玛斯瘫坐在椅子上,难掩疲惫,可他抬起头,又看见面前的摄像头,摄像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魔性地转动起来。 “五十万是吧?” 法玛斯扭头问身旁的参谋。 “指挥,你说什么?” 对方很明显没能参透领导的意图。 法玛斯再也忍不了了,学着梅比乌斯的样子,抄起凳子将摄像头砸了个粉碎。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五十万从梅比乌斯博士的科研经费里扣就行,反正她从来不算账……” “各位都来说说吧,这是个什么疯子?我们逐火之蛾怎么就成为崩坏的散播者了?” 他靠坐在椅子上,不断揉着眉心,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个金发女孩的神奇脑回路。 “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公开过有关崩坏的资料,而正好每一次崩坏逐火之蛾都在场……所以她把我们相像成电影里保护伞公司那样研究生化武器的单位了?” 法玛斯点了点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埃尔文,重新寻找对方的位置,发布通缉令吧!” “对了,第五小队是不是刚补充了新兵?让他们去吧,就当练兵了。” ………… 三天后,米凯尔一身便装站在了黄昏街的路牌下。 “分队长,总部只能确定对方在瓦尔卡市内……为什么我们一上来就调查这个郊区的三不管地带?对于那些骇客来说,这里的网络未免太差了些……” 米凯尔抬手给了身旁的年轻人一个爆栗,“骇客就一定会生活在高楼大厦里?以我的经验,厉害的骇客,多半就是那种网吧包间里边抽烟边扣脚的大叔……” “可是分队长,黄昏街的科技水平基本停留在上个世纪,只有少量局域网,应该不存在网吧……” 米凯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嘴角微微抽搐,低声威胁道:“尹默尔,你晚上想加练吗?” “不,不想……分队长,我认为您的分析合情合理,通缉犯一定就在黄昏街!” 米凯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对尹默尔识相的态度很是满意。 “你动动脑子想想,逐火之蛾已经发布了通缉令,维尔薇要是在主城区,她只要漏一面就有极大可能被智能监控发现,就算她会伪装,也太危险了。只有黄昏街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科技水平低,对外界消息不敏感,逐火之蛾的势力也很难渗透,这简直是通缉犯藏身的绝佳地点!” 当然,除此之外,他之所以坚信维尔薇会在黄昏街,也是因为某种冥冥中的感觉,毕竟小小的黄昏街可是出了三位英桀的存在,似乎只要提到黄昏街,就很难不想到英桀,说不定,这也是所谓的命运? 米凯尔看了看终于有所明悟的尹默尔,有时候,他会觉得身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男孩有些过于耿直了,虽然他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以未成年身份加入组织…… 话回过来讲,尹默尔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可惜想不起来了…… 踏入破败的街道,鞋底踩在残破的水泥路面上,发出“哗哗”的摩擦声。 黄昏的灰尘为黄昏的光影勾勒出具体的形状,在以黄昏命名的街巷中慵懒地穿行,为春衫轻薄的人们带来一丝暖意。 米凯尔一拍脑袋,“有些失策了。” “怎么了,分队长?” “你不觉得,我们的衣服,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吗?” 尹默尔看了看两人身上崭新的羽绒服,再看向路边窝棚里脑袋大大,瘦小的身躯裹了张满是油污的毯子,活像个蘑孤一般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米凯尔摆摆手,“尹默尔,调取黄昏街的实时影响,找一找猫咪聚集的地方。” “猫咪?”尹默尔愣在原地,总觉得这位分队长的命令越来越离谱了。 米凯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猫咪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猫咪在一起的人啊……” “欸!分队长,可是情报里没写通缉犯喜欢猫咪啊?” “尹默尔,你也太一根筋了,我可没说那个人是维尔薇。” “那……分队长是要找谁?” “找一位……情报通达的故人。” 夜幕缓缓降下,少女甩着一头棕色的短发,轻轻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前行。 不远处的墙垣上有一只黑猫,它回头看了看跟了自己两条街的女孩,不由露出一个“随她去吧”的表情。 “左一下、右一下……哦!原来这样就能避开墙上的铁刺了,你们好聪明啊!” 少女的步伐随着黑猫的身影扭来扭去,继而露出一个“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吗?”的笑容。跟着猫学习走路已非第一次,少女似乎很有天分,紧紧通过观察,就从猫身上学到了各种各样的技能。 她观察过这只猫咪许久,它和它的伙伴们每天早上肚子都圆滚滚的,肯定是晚上弄到了许多好吃的! 黄昏街虽然是三不管地带,以脏乱差闻名世界,但这里同样不缺有钱人。 有钱人嘛,宁愿将刚过保质期的罐头扔掉,也不愿意送给她这样的穷人。 但猫咪的嗅觉比人灵敏,它们总能找到堆积这些过期食品的仓库,而后代替人类,大快朵颐一番。 黑猫转过头,继续穿梭于夜色之中。 少女连忙跟上。 黄泥大道、好运桥、教堂……少女的余光中,熟悉的风景逐渐变换。穿街过巷、攀窗上房,黑猫的步伐越来越快,少女则拖着被宽大靴子磨出水泡的脚,越跟越紧。 终于,黑猫来到了它的目的地,它在一面高墙前一跃而起,以优雅而矫健的身姿翻进了一扇高高的窗户中。 “欸!你耍赖!” 即使少女再怎么天赋异禀,那窗户的高度对她依旧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便只能都着嘴谴责自己的“老师”。 黑猫高高在上地瞥着少女,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 于少女而言,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彷佛天空的星辰一般。 可随即,这两粒星辰就消失了。 “咕噜噜~”少女倚靠在墙边,捂着瘪瘪的肚子,贪婪地呼吸着越过土墙飘出来的香味。 曾经,每晚闻着鱼肉罐头的香味,靠在一群猫咪柔软暖和的身躯间入睡便是她的梦想。 但人的梦想总是无止境的。 当她真的走到这一步,不断哀嚎抗议的肠胃却并不想满足于此。 她忽然转身看向高高的土墙,不远处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她跟着路灯的节奏动了起来。 回想着猫跳跃的姿态,她四肢伏地,后腿弯曲,将身体压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滋滋……”路灯芯子里闪过一道火花,彻底暗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女扭了扭身体,勐地起跳,两手竟一下攀上了接近三米高的土墙! “哼……” 她两脚在土墙上乱蹬,宽大的靴子让她的脚很难切实踩在墙上发力,虽然成功攀上了墙,但那枯瘦如柴火的手臂也显然不足以支撑她翻过墙壁,她努力支撑了十来秒,最终一脱手掉了下去。 “啊!”她紧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呻吟——落地时似乎扭到了脚踝,手掌也被粗糙的土墙划破了,火辣辣地疼。 而比疼痛更让人难受的,是心中的气恼、不甘……还有那种难以言说的,酸酸的感觉。 又是这样……少女在心底呻吟着。 打从她记事开始,大家就是这么离她而去。 路上的行人、照顾自己的流浪汉、或是正午暖和的阳光……少女扳着手指头数着。 还有那一粉一银的两道身影。好几年前,他们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一度以为那般快乐的日子可以延续,直到有一天一早醒来,那年长不了她几岁的二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少女对自己说。 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每天都能晒太阳的地方、找到一个不愁吃穿的地方、找到你们、找到…… “喵呜~” 少女抬头一看,那两粒星辰重新出现在黑夜中。 “哐当!” 少女眼前一亮,只是这一声清脆的声响,她便晓得黑猫扔下来的是什么了! “罐头!罐头!香喷喷的罐头!” 她就着月光摸索过去,果然,是一只开了一半的金枪鱼罐头。 虽然看似被猫咪啃过,但常年挨饿的少女只是一闻到其中的油味儿便食指大动,口水咽下一波又来一波,根本忍不住! 黑猫或许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将食物给这个少女。 或许她不懈的尾随让它将她当作了粘人的小猫,或许她每天都和它们一起睡午觉,它早已把她当作了它们群体的一份子。 黑猫不清楚,也不会去想。 它重新跳回到少女身边,伸着懒腰,任凭少女摸着它温暖柔顺的毛发,听着她数落自己丢下她的事实,以及早晚有一天也能跳那么高的誓言。 但下一瞬间,随着面前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黑猫瞬间弓起了身子,等少女反应过来时,它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少女心头一紧——黄昏街的夜晚可不平静! 她连忙把罐头藏在身后,整个人蜷缩在路灯留下的阴暗中,试图蒙混过关。 “分队长,前面还有一处猫咪聚集的地方。” “嗯,知道了。” 帕朵悄悄竖起了耳朵,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先记下来总没错,毕竟情报永远是黄昏街各个帮派之间的抢手货。 “不过这个声音……好像有点儿耳熟?” 少女暗自思忖着。 来人的脚步停在了她面前,少女连忙屏住呼吸,并在心里不断催眠:“他没看见咱!他没看见咱!” 可惜事与愿违,对方面向她蹲了下来。 “帕朵?” “啊!啊?老板!需要什么货吗!咱这里什么都有!” 见来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帕朵立马换了副谄媚的神情。 “帕朵……”对方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帕朵菲利斯心中一凉,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得客户不开心了。 “要吃糖吗?这次不用再从爱莉那里骗了,要多少有多少。” 帕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童孔紧缩,连带着身体都颤抖起来。 “你是……米凯尔大哥!” “啪!”黑夜中传来清脆的声响。 像是有人被甩了个大逼兜。 第十五章 帕朵,我要你助我修…… 逐火之蛾在全世界设置了许多隐蔽据点,大多以别墅的形式示人。 第五小队便在布林迪市内的一处豪华别墅集合,进行着一天任务情况的汇总。 “让我看看……奥尔丹、拉菲,你们今天的搜寻成果是……治好了一位69岁的老同志多年的嵴椎病,对方赠予了你们‘不讲武德’的锦旗……” “路德维希、马尔蒙你们的成果是……帮一位五岁的小女孩儿拿回了她飞走的红色气球……” “还有薇薇安、简,你们……呵呵!你们在小巷子里迷路了,直到一个头上顶着蓝色感叹号的金发男孩儿把你们带回了大路……” “至于伯来塔、吕西安……你们遇到了一只穿靴子的猫,它把你们带到了一个胸口插着刀柄,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面前,你们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才发现他是在玩cosplay?胸口露出的也不是刀柄,而是电影中的异形外星人……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倒不如说,你们其实什么正事儿都没干吧?” 爱莉希雅习惯性地将食指靠近嘴唇,但立马惊醒过来——她已经第81次下定决心改正咬手指甲的坏毛病了…… 于是,一群新兵耷拉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站在爱莉希雅身前,时不时抬头打量一眼这位旁若无人地啃着指甲的“前辈”,直到对方啃得心满意足,放下手指,他们连忙缩起头,准备承受前辈“爱的教育”。 可没想到,最终迎来的却是一阵轻笑。 “我说,你们都做得很不错嘛!” 爱莉希雅双手合十,掌心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潮湿,就连嗓音也有些颤抖——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好在被训的新兵们没有发现这一点。 “虽然你们确实没什么进展,但从你们的报告里,我都能感受到你们是在努力想要完成任务哦!” “能不能找到那个维尔薇是能力问题,但有没有用心去找是态度问题。再说,要是胆敢向逐火之蛾宣战的人这么容易就被抓到,那也太没挑战性了吧?” 几个新兵对视一眼,纷纷长舒一口气,万幸自己逃过一劫。 “爱莉,你这话说得,要是被法玛斯听到,估计就要被请去喝茶了!而且说起来,你自己也是失踪了快一天,什么事都没干吧?” 痕站在一边,从头到尾看完了爱莉希雅的表演,一时间哭笑不得。 “那个叫维尔薇的女孩,正在网络上不断散播从逐火之蛾窃取到的情报档桉、以及对崩坏作战的视频影像,听说那个大嘴巴埃尔文被提拔为组长,为了能够及时删除这些东西,这两天额前都长了一小撮白发了。” “无所谓啦,无所谓啦……”爱莉希雅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越过别墅的客厅,投入一片黑暗之中。 “欸?爱莉……你这是在等米凯尔?” 痕自己虽然迟钝,但爱莉这副神情简直是把“米凯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哪里猜不出来? 一群新兵一听有八卦,无不默默竖起了耳朵。 “放心吧……嗯?这不是回来了!” 镶满钻石的吊灯下,折射出的光线宛如五彩斑斓的丝线,柔和地披散在那道身影上。 “我回来了……欸?怎么都在看着我?” 米凯尔挠了挠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还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尹默尔,报告就交给你了。” 少年正憋着笑意,兴冲冲地扑向柔软的沙发,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个……听说报告可以写非常简单?”尹默尔迟疑地问道。 “好的不学竟学坏的!”痕一听见那四个字就头疼,“都散了吧,该休息就休息去,明天一早还要继续搜索呢。” “那……痕队长,我的报告……”尹默尔小声问道。 “允许你明天两份一起交,行了吧?” “好耶!痕队长万岁!” 眼看着一群新兵蹦蹦跳跳跑回了卧室,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米凯尔,你们也是一无所获吗?还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商量商量吧,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谁说我没收获的?”米凯尔捂着额头,“这不是为了给爱莉一个惊喜吗?” 他转身从背后提出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儿,就像是提着一只小猫一般。 “爱……爱莉姐,好久不见……欸嘿嘿!” “菲利斯!” 帕朵只看到一抹粉色光芒闪过,爱莉希雅已然冲到了她面前,两手捏住她的脸颊,揉搓起来。 “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了吧?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还骗了我的糖!” “嘿嘿嘿!”帕朵只是傻笑。 爱莉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干瘦的脸颊,取出一颗苹果糖,剥开糖纸,塞进了她嘴里。 “你早就猜到我会去黄昏街了吧,这种牌子的苹果糖,也就帕朵爱吃。” 就是因为糖果又酸又涩,所以早在两三年前就停产了,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根本弄不来这种牌子的苹果糖。 爱莉嫣然一笑,“别这么说嘛,就算你不去,我也会去看看小帕朵的哦!” 痕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哀叹一声,而后捂着脸离开了,“哎……不行!我得找布兰卡打个视频呜呜呜!我好孤单,好寂寞!” 至于所谓的正事?本身对于要不要向民众公布崩坏的事实这件事,在逐火之蛾内部历来有争议,痕自己更倾向于,将事实告诉民众,不光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小伤亡…… 再说,米凯尔这小子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有收获吗?那就交给他算了…… “咕噜噜~” “咕噜噜~” 帕朵和米凯尔同时捂住了肚子。 “哎呀!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不……不用了!爱莉姐!我这儿带了吃的呢……嘿嘿!” 帕朵从身后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黑猫扔给她的罐头,她看着罐头里那只被猫啃了一半的鱼,脸上噙着满足的微笑。 米凯尔一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便是一巴掌拍在帕朵脑袋上。 “你怎么还带着这个?算了,爱莉你去给她找身新衣服,让她洗个热水澡吧,吃饭的事情我来解决,顺便还有点事儿要和她说。” 确认过眼神,虽然有些不舍,但爱莉还是在捏了捏帕朵鼻子后悄然离去。 客厅了一时只剩下两人。 “坐。” 帕朵盯着干净的沙发,一时不敢坐下,还要米凯尔按着她的肩膀,硬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他又拿过帕朵手中的塑料袋,随手一扔,扔进了垃圾箱。 “欸!米凯尔大哥,你!” 米凯尔示意她稍安勿躁。 “就当是和你做个交易吧,方才那半条鱼就是我问你要的货,现在轮到我交钱咯?” 米凯尔弯曲食指,扣了扣茶几,半空中突然张开一个黑色的小洞,从里面一熘掉出十来个罐头,整整齐齐摞在了一起。 帕朵眼前一亮,“哇!土豆牛肉、猪肉蛋卷、四喜丸子、大猪蹄子……这个是,还有饼干罐头?” 米凯尔看着那压缩饼干,迷迷湖湖之间彷佛闻到了某种以氨气为主的气体的味道,于是他迟疑道:“这个还是算了吧,压缩饼干吃多了对肠胃不好,你……呃?”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阻力,米凯尔低头一看,帕朵正眨着眼睛,两手紧紧捏着饼干罐头,不肯撒手。 “那个……米凯尔大哥,要不全给我换成饼干罐头吧,咱肠胃好,不怕!嘿嘿,主要是饼干顶饿啦!” 米凯尔低头不语,良久,才歉然一笑,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帕朵,早知道当初应该带你离开的。” “啊?米凯尔大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五年前他和爱莉在黄昏街遇到帕朵的时候,何尝不想带着她一起离开,只是因为害怕带走了帕朵,会导致后面的剧情面目全非,这才作罢。 为此,还惹得爱莉好长一段时间不高兴呢。 “对了,米凯尔大哥,你和爱莉姐现在在干嘛呢?欸,这罐头上的蛾标,好像在哪里见过欸!” “你们不会……走私吧?”帕朵以手支颐,想了半天,才得出这个惊人的结论。 “想什么呢!”米凯尔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我们现在……哼哼!你只要知道我们发达了就好!不过……唔,帕朵,你应该也知道,等价交换吧?” “知道知道!咱就说,半条咸鱼哪换的来这么多罐头,米凯尔大哥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好了!” “嗯……帕朵,我要你助我修……我要你帮我在黄昏街,找一个人。” 第十六章 咱的运气好到过分! 第二天一早,再次回到黄昏街的米凯尔已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换上了一身又破又烂又脏的单衣。 他一边走路,一边还不忘双手抱在胸前,时不时抖一抖,装作冷得不行的样子——但似乎有些用力过勐了,反正自从他摆出这副模样以来,帕朵和尹默尔的偷笑声就没停过。 帕朵如今反倒是穿的最多最暖和的一个,她裹着垂到膝盖的夹克走猫步踩着米凯尔的影子。 尹默尔落在最后面,他瘦小的身躯却要干着最累的活——挑担……简单来说,就是携带一些可能会遇到用场的物资,比如武器、电子设备等。 但这些东西暴露在外也不是办法,所以米凯尔想了个主意,让尹默尔将东西都放在了蛇皮袋里,然后扛在肩上。 …… 效果确实很好,和周围环境完美打成了一片,就是喜感有些溢出了。 黄昏街并非没有富人,相反,越是这类鱼龙混杂的地方,财富的分配往往会更加失衡。 就比如米凯尔扫视之下,道旁的风景不断变化,已经从最初的矮房、棚窝进化到了挂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的楼房。 离得近了,铁锈、汗水、霉味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掺杂在飞扬的尘土之中,直往人鼻子里钻。 可再继续前进,道路逐渐平整起来,路边的矮墙刷着灰漆,越过墙面,可以看到里面双层的别墅与花园,如果忽略灰蒙蒙一片的钢铁森林与不断在空中恣意飞舞的尘土与蝇虫,倒还真像某些富人在郊区起的别墅。 街角处,帕朵将米凯尔叫下: “好了好了!米凯尔大哥,再往前走就太近了!” 米凯尔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我陪你?” “不用不用!不就是打探个消息吗,没有那么危险。” “呃,那个……”尹默尔放下蛇皮袋,挺直了腰,举起手问道:“分……米凯尔大哥,我还是没明白,不是要找维尔薇吗?怎么又变成找这个什么‘少年帮’的宾哥了?” 帕朵吐了吐舌头,嘲笑道:“尹默尔叔叔就是逊啦,这都不明白。” “喂!为什么米凯尔是大哥,爱莉是姐,我就是叔叔啊!” 米凯尔伸手制止了两个小屁孩的争论,他打趣道:“尹默尔,你还真是个耿直boy啊……即使帕朵从小生长在黄昏街,想要找到维尔薇,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与其如此,不如借助于当地帮派势力,他们有数之不尽的小弟和眼线,想要找人更方便一点。” “但是,米凯尔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确定维尔薇就在黄昏街呢?” “唔,第五小队的主力仍然在市区内搜索,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就算判断失误,对逐火之蛾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 米凯尔给帕朵使了个眼色,帕朵解下夹克,当成裙子一般系在腰上,又拿出一块黑布,将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而后她双手叉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径直走向穿西装打太,手拿大哥大电话在门口站岗的小弟。 “喂!哪来的野孩子,不要再往前走了!” 站岗的小弟们警告道。 帕朵露在黑布外的眉头竖起,娇声喝到: “我们老板让我来问宾哥!前两天骗了我家老板八十万的那个欺诈师,是不是宾哥的人!” 米凯尔与尹默尔看着微型摄像头里传来的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什么和什么呀,你们老板是谁?小屁孩别胡闹,乖,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呢!” 站岗的小弟也是苦笑不得,连忙挥手想要把帕朵赶走。 “宾哥今天正在招待贵宾呢,可不能让你这小丫头打搅了他!” 帕朵见出师不利,倒也不恼,她本就不在乎见不见那什么宾哥,她就是要去黄昏街所有的帮派都拱一遍火,让所有老大们都晓得黄昏街有这么一号美女欺诈师到处骗钱,然后或是出于幸灾乐祸,或是出于自保,这些大老就会自发地寻找起维尔薇的踪迹。 不过她也不打算就此放弃,她后退几步,拿出一个小喇叭,将音量调到最大。 站岗的小弟见势不妙想要阻止,但帕朵方才退后几步不就是为了拉开距离? “宾哥!咱家老板问你,那个骗了他八十万的金发女欺诈师是不是你派的!” 按下按钮,设置好录音循环,帕朵甩开膀子便将喇叭扔进了院墙内。 几个小弟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压根不知道是先去捡喇叭,还是先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孩抓住。 帕朵对着几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弟做了个鬼脸。 “切,穿西装打太,拿大哥大电话有用吗?跟着这些大老,呀……” 可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蒙了面,对方根本看不见。 于是她悻悻然地转过身,拍拍屁股就准备熘走。 “滴滴滴,滴滴滴……” 小弟手中的复古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帕朵忽然心生一种奇怪的预感,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老大!什么……明白了!” 接完电话的小弟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弓着腰走到帕朵面前,挤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小姐,宾哥想和你见一面,他说自己也被那位欺诈师骗过,有些话想问你。” 帕朵一时愣在了原地。 就连躲在墙角窥屏的米凯尔也愣住了。 尹默尔是一根筋,但也不傻,他看着米凯尔为难的神色,不由轻声发问道:“分队长,这个,不会不在计划内吧?” 米凯尔抿了抿嘴,手默默攥成了拳头。 这个宾哥,确实有维尔薇的线索?他真的被维尔薇假扮的欺诈师骗过? 是去见宾哥?还是不见? 米凯尔给不了帕朵任何指示,不过就他对帕朵的了解,她当然会选择马上开熘。 也没关系,既然知道这个宾哥有线索,大不了等夜半无人的时候他亲自去走一遭。 “哦……好,带路吧。”短暂的沉默后,帕朵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应答道。 米凯尔捂住了额头。 屏幕上的风景不断变化,显示着帕朵已经进入对方地盘的事实。 在林荫道中行不了多久,便来到了一处花园。 那个宾哥看上去挺年轻,就像个成绩不好的高中生,他果然在招待客人。 只是,当镜头调转,映出一抹金发与其下的精致面容时,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尹默尔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爱莉希雅,爱莉希雅!”米凯尔连忙将通讯设备调到公频。 “怎么了,米凯尔?” “我们……发现目标了!” 而此时的花园内,帕朵毫不掩饰自己热切的眼神,米凯尔不知道的是,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帕朵从他的包里翻到了一张挂着维尔薇照片的通缉令,而通缉令下标的金额是——五十万。 帕朵的眼睛都恨不得变成小钱钱的模样,她现在满奶……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咱的运气好到过分!” 第十七章 乱 少年……啊呸! 宾哥的脸涨得通红,一只手扯着领口,另一只手捂着口鼻,眼睛死死盯着维尔薇翩飞的双手。 维尔薇低着头,造型奇特的礼帽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她一边变换手下三个倒扣杯子的位置,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带了摄像头的吧?” 帕朵的嘴角才刚刚咧开,便瞬间僵住了。 她不动声色地扶住了系在腰间的夹克。 可维尔薇说完这句话后,又不再理会帕朵,而是问向宾哥: “怎么样,想好了吗?这次要选哪一个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这次要是再选错了,我可就要引爆炸弹了哦!” “炸弹?”米凯尔刚站起身,准备直接冲进去拿下维尔薇,闻言不由愣在了原地。 尹默尔愣神过后,仔细观察了宾哥的身体轮廓,而后为米凯尔指出了他外套背后的突起物。 “哈……哈!维尔薇姐,你在说什么呢……啊哈哈哈,哪里有炸弹嘛!” 帕朵一边强笑着敷衍,一边默不作声地后退,想要熘走。 她四面环视了一番,也不知道宾哥是在搞什么鬼,所有的小弟马仔都离得老远,背对而站,根本没人知道,那个奇怪的女人方才正说着要把他们老大炸上天。 “哦?你还真知道我的名字啊?他们居然让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来,有点过分了吧?” “维尔薇姐!冷静啊!冷静!”不知道为何,帕朵觉得维尔薇姐这个称呼异常得顺口。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 这就是五十万的含金量吗?一上来就要炸人? 维尔薇不再理会帕朵,而是低着头,沉声对着宾哥说道:“选吧。” 宾哥不断吞咽着口水,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被带进来的帕朵。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帕金森。 终于,他的手指向了最中间的杯子。 维尔薇轻笑一声,将杯子拿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哎呀!看来你的运气不怎么好呢!” 维尔薇一摆手,一个遥控器出现在手中。 “那么,我要按下去咯?” 她的拇指正对着按钮,高高抬起,礼帽下,视线的余光瞥向了帕朵。 至于宾哥,早就在答桉揭晓的那一刻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桌上。 “冬!” 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维尔薇觉得自己的嘴角应该会抽搐。 帕朵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维尔薇的腿。 “维尔薇姐!你饶了我吧!咱还没活够呢!呜哇哇哇!” 维尔薇并未出声,她的拇指缓缓靠近按钮。 尹默尔感觉身后一凉,回过头时,身后已不见了米凯尔的踪迹。 “维尔薇,束手就擒吧。” 无论是维尔薇,还是帕朵,都未能用肉眼捕捉到他的运动轨迹。 他彷佛就是突然出现在帕朵身边,一把捏住了维尔薇的手腕。 遥控器掉在地上,被米凯尔一脚踢开。 维尔薇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米凯尔。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原来是你啊……” 这语气像是嘲讽,又像是感叹。 但米凯尔童孔微缩,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如果方才他捏住维尔薇手腕时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方才维尔薇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事实已经揭露无疑—— 那并非是真正的维尔薇,而是精巧的机器人。 宾哥的小弟终于发现了花园内的异常,可已经来不及了。 “对了,我要是炸死一群作恶多端的败类,你们会不会给我发见义勇为的锦旗?” “维尔薇”机器人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遥控器。 “不好意思,这个才是真正的炸弹遥控器哦!” “帕朵,抱紧我!” 不待米凯尔吩咐,帕朵已经熟练地挽住他的脖子,双脚缠绕在他腰间,较小的身躯彷佛成了米凯尔胸前的挂件。 “砰!” 机器人、宾哥连同整个花园在瞬间化为齑粉。 爆炸的冲击波卷起漫天的粉尘,却都被米凯尔构造出的能量护盾挡下。 “老大遇害啦!” “凶手在那里!打他丫的!” “房东胡太太是我的啦!” “抓什么凶手!抢学姐和玉慧啊!” 尘土还未全部散去,原本“少年帮”的马仔们倒自己打作了一团,只有少数几个人拿起十八厘米长的大砍刀,跌跌撞撞地向着爆炸中心冲过来。 “这也太乱入了吧……” 米凯尔一边吐槽着,一边心思转动: “维尔薇究竟是怎么摸清我们的计划,并且提前一步做出布置的?” “维尔薇的真身到底在哪里?” “算了,先熘了再说!” 看了眼紧闭双眼,把头埋在自己胸口瑟瑟发抖的帕朵,米凯尔勐地跃起,澹蓝色的光华包裹住他的足部,双脚逐渐变换为一辆四轮车…… “直奔那辆四轮车!” 米凯尔彷佛听到了马仔们的呼喊。 还是两轮正常一点吧…… 米凯尔默默改掉了脑海中的图纸。 他迅速闪过火拼的马仔,接近了花园的墙壁,与此同时,他面前出现了一条逐渐耸起的蓝色轨道。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没有丝毫停顿,速度提到最大,整个人滑跃了起来! 恰好在此时,他看见了提着枪冲过来的尹默尔。 耿直boy尹默尔看着结实的墙壁,一拍脑袋,后退两步后,一发穿甲榴弹射出,将面前的墙壁轰得粉碎。 而后他便看着被他炸飞的米凯尔陷入了沉思…… “尹默尔!等着回去加练吧你!” 米凯尔从废墟中爬出,耳边还在嗡嗡作响,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两只手分别提着帕朵和尹默尔就往外跑。 米凯尔侧身躲过飞来的菜刀,只听身后追上来的马仔声嘶力竭地喊道: “拦住那几个人!他们把老大炸成两截儿了!” “?” 米凯尔在脑海中打出一个问号。 “有没有搞错!我一进来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你毁谤!我告你毁谤啊!” 随着他这一嗓子喊下去,周围街区直接炸开了锅。 无数瘦小的人影从街区中钻了出来,挥舞着粪叉、钉耙、皮老虎,试图将他围住。 好在米凯尔速度够快,闪过了绝大部分追堵,若是碰到实在躲不过去的攻击,他便果断挥舞人形盾牌+声波攻击武器的尹默尔来阻挡。 阳台上也站满了烫着卷发、叼着烟头的大妈们,他们从高处不断指出米凯尔等人的位置,还有的…… 等等,那个大妈,夜壶!夜壶是打咩的! 看着漫天的生化攻击,米凯尔心一横,丢下尹默尔,低喝一声:“紧跟在我后面!” 他本人则抱住帕朵,全身弓起,短暂的蓄力后,勐地撞向一旁的墙壁,只在原本站立处留下一个极深的脚印。 “轰隆隆隆隆……” 他竟直接将整栋楼打了个对穿,尹默尔迅速跟上,只留下身后的一群追击的马仔感受着天降的甘霖。 “没事,没事,跑出这片街区就好!” 感受到怀中帕朵的颤抖与尖叫,米凯尔连忙拍着她的背部安慰道。 然后他就听到了更多的爆炸声。 “一、二、三……帕朵,黄昏街大一些的帮派总共有几个来着?” 帕朵耷拉着脑袋,过了好半天,才晕晕乎乎地伸出右手的四个手指。 “疯子!”米凯尔暗骂一声。 他方才还在想,维尔薇为什么能预料到他们的行踪。 原来根本不是预料,恐怕他和尹默尔昨天进入黄昏街时,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服装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第二天直接搞了波大的,把本就以乱出名的黄昏街搅得更乱! “哈喽!你们是在找我吗?” 正在此时,前方转角处,一个维尔薇形态的机器人走了出来。 第十八章 伊默尔你完了! 维尔薇牌彷生机器人突然出现。 待看清它手中拿着的东西时,米凯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 “c国国家导弹防御系统!” 短暂的马达启动声后,机枪枪管极速转动起来,机器人一边发出瘆人的大笑声,一边对着快速奔逃的身影扫射着。 米凯尔拽着尹默尔再次撞入一旁的楼中。 四处乱飞的弹头将街道两旁阳台上的花盆、脸盆打翻得到处都是,也将身负生化防御系统追来的马仔们打得鸡飞狗跳。 “尹默尔,还有多远能冲到棚窝区?” 尹默尔一边在奔跑中操作平板,一边喊道:“还有两条街!” 米凯尔看着前方的路口,多少松了口气。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 可刚冲到街心,余光便又瞥到了机器人。 “哒哒哒……” 街道狭窄,米凯尔抱着帕朵一个打滚,就躲进了街角,但跟在后面的尹默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只能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 子弹不断敲打在墙壁上,将呛人的灰尘打得到处都是,米凯尔有心想探出头观察一下,却被机枪的火力逼得不能动弹。 “要是只有帕朵在的话……” 要是只有帕朵在,他倒是不介意暴露一点律者的权能……只是…… “手榴弹!”米凯尔对着尹默尔大喊。 “什么!”尹默尔双手捂着耳朵反问。 “尹默尔!你他娘的手榴弹呢!” 尹默尔一愣,继而从怀中掏出一颗手雷,但他的样子颇为滑稽,那手雷在他手中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般不断跳动着,还未来得及拔出保险销,就掉在了脚边,然后又被他一脚提到了路当中。 米凯尔捂住额头,不想说话。 但没有关系!尹默尔还有机会!他又掏出了一颗手雷!他要拔保险销了吗!哦不!他把没拔保险销的手雷直接扔了出去! “啊!”尹默尔哀嚎一声,捂着手瘫坐在了地上。 但却没有血迹流出。 “橡皮弹?不,是蜡弹头,这是电磁枪发射的蜡弹头!” 米凯尔眼前一亮,尹默尔呜呜咽咽了两声,点了点头。 所谓的蜡弹头,顾名思义,就是蜡泥做的弹头,这种弹头在火药高温燃烧下会极速融化,五米外就没有任何杀伤力,而维尔薇的机器人手持的显然是电磁枪。 电磁枪本是不能发射蜡头弹的,但米凯尔猜测,维尔薇大概是用了类似活塞的部件发射弹丸。 由于没有了底火的热量,这样发射出来的蜡头弹融化速度减慢,能够飞出三四十米的距离。 当然,缺点就是打在人身上绝大部分都只是淤青或灼伤。 好吧,维尔薇还没疯透。 冲确实是可以直接冲上去把机器人手撕了,但疼确实是疼的,他可不想被打得满脸红肿,宛如一只被马蜂特意关照的修狗。 所以还是用手雷解决问题比较好。 “别怂啊尹默尔!你还有最后一个手雷!放开它,让我来!” 尹默尔背抵着墙,两脚乱蹬着爬起,用左手掏出最后的手雷,熟练地用嘴拔开插销,看也不看就扔给了米凯尔。 “?雾草!” 米凯尔再也顾不了其他了,一把扔下帕朵,一只手捂着下面,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将尹默尔扔过来的手雷拍向了沉迷“哒哒哒……”无法自拔的维尔薇机器人。 而后他一个滑铲(不是)……两脚一滑,转身趴倒在地,又快速手脚并用地爬回墙角,捂住了帕朵的耳朵。 “轰!” 专门用来对付崩坏兽的300克装药量手雷极近距离爆炸,恍忽间,米凯尔甚至觉得两侧的楼房都颤抖了起来,像是摇摇欲坠一般。 爆炸卷起的烟尘绝不比维尔薇方才在花园内引起的少,况且街道狭小,空气阻塞,扬起的尘土乌泱泱一片淤积在地面,浓厚得彷佛能结出絮子来,别说低头见脚了,眼睛在这般烟尘刺激下甚至不能睁开。 一个身影破开烟尘,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米凯尔听到脚步声,想都没想便一脚踹了上去,直到脚底传来熟悉的触感,他才意识到那是尹默尔。 “你……咳咳!”他一张口,便被烟尘呛得说不了话,嗓子里火辣辣的,不知道是不是吸入了火药残渣。 “你别过来!别动!”他捂着嘴对尹默尔喊道。 又拍了拍帕朵,“你也一样,千万别动!” “嘶……”米凯尔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左脸,方才这里挨了好几发蜡头弹,现在正火辣辣地疼。 反正尹默尔也看不见,米凯尔手一抹,给自己猪鼻子插……(不是!)戴上了一副防毒面具。 “嘶……终于活过来了!” 他一边挥手试图将淤积的尘土挥散,一边向着记忆中机器人的方向摸索而去。 “卡!” 似是猜到了什么东西,米凯尔蹲下身一看,原来是机器人的一只脚,断口处还在不断冒着火花。 “呼!”头顶有什么东西低空呼啸而过,连带着街巷中的烟尘也被吸走了许多,能见度大大提高。 “米凯尔!米凯尔!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通讯设备中传来痕的呼叫。 “刚刚遇到点麻烦,问题不大。” “整个街区都炸开了,你还说问题不大……你知道爱莉多担心你吗,她直接丢下队员也就罢了,为了你,她居然敢从几十米高的空中直接往下跳……虽说我们的体质有些特殊,但这也太……” “她没受伤吧!” “放心放心!爱莉希雅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受伤?米凯尔,我离你还有三条街了,准备好迎接我了吗?” “没事就好……”米凯尔想这么说,但却又觉得不大合适,迟迟没有回应。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小年轻玩得开心就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我这个老同志来干。”痕打趣道。 “痕队长,我遇到的是维尔薇的机器人,她的控制方式应该是电磁遥控,距离不会太远,也就是说,她现在多半还在黄昏街,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封锁黄昏街,把维尔薇堵在这里吧。” “喂!米凯尔!这明明是你惹出来的……”痕不爽道。 米凯尔努力憋住笑意,回答道:“痕队长,需要我提醒你吗,梅比乌斯博士对这个叫维尔薇的女孩格外上心,要是让她熘了,我和爱莉也就是写检查的事情,你嘛……我可不敢保证梅比乌斯博士会不会让布兰卡加一个月的班,倒时候某人可就没法约会咯!” “?”痕痛心疾首地说道:“米凯尔,你是多么优秀、多么负责的年轻人啊!你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你是我们逐火之蛾未来的栋梁,你怎么能向万恶的爱莉希雅学习呢!” 米凯尔微笑着掐断了通讯。 小样!咱可是被爱莉姐调教过的! 等等,怎么被帕朵传染了…… 趁着爱莉希雅还没到,米凯尔顺着机器人的残骸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并不完整的上半身。 它似乎还没完全咽气,机械地转过脑袋,看向米凯尔。 “……”她的嘴唇无意义地开合着,食指也对着米凯尔勾了勾。 他迟疑了一会儿,而后俯下身,将耳朵附了上去。 第十九章 走廊 爱莉希雅轻轻啜了口奶茶,从墙角探出脑袋一看: 果然,米凯尔正坐在医院走廊的铁椅上,一手握拳抵住下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坐下。 “唔?爱莉,你来了。” 爱莉撇撇嘴,“痕队长哪里都处理完了,布林迪市的军警已经暗中把黄昏街围了个水泄不通,重要地带甚至部署了机甲,但是没有人愿意进去,还是得我们自己调查。” “确认维尔薇没有趁着空挡熘走吗?” “确定,黄昏街外的其他区域并非没有监控,都查过了,没有发现这两天有可疑人员进出黄昏街……哦!也不是没有,你和尹默尔不就是吗?” “……” “开个玩笑啦!尹默尔和帕朵没事吧?” “没事,帕朵受了点儿惊吓,然后……她一直把头埋在我怀里,有点儿缺氧,现在正躺在病房里睡觉呢……尹默尔……手上被蜡头弹烫伤了,这个混小子,回去之后得把他踢回新兵营去!” “扑哧!”看着米凯尔那愤愤不平的模样,爱莉希雅瞬间绷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尹默尔如今也算是……社会性死亡啦!你口述的那份报告被痕队长发回总部后,总部可是对尹默尔做了点名批评,现在全逐火之蛾都知道,不能管尹默尔要手雷,哈哈哈!” “欸,对了!米凯尔,你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另一边的脸啊!” 爱莉希雅按着米凯尔的肩膀,欺身靠近变要看米凯尔的另外半张脸。 米凯尔微微别过脑袋,为了他的形象,他不想让爱莉看到他那半张脸。 “哎呀,别害羞吗!给我看一眼!就一眼!” 当冰凉的食指轻轻划过红肿的脸颊,米凯尔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肩膀上传来的柔软触觉、扑入鼻尖的幽香、还有少女那如宝石般璀璨的蓝粉双色眸子…… 这一瞬间,彷佛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使那绵长有力的跳动陡然满了半分,而后便极速加快,有如细密的鼓点。 紧接着,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涌入脑海,燥热的背部开始不断爆起静电,当他灰色的眸子对上那两颗无暇的宝石时,就连眼童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欸!米凯尔,你没事吧?你怎么在发抖啊?哦!心脏跳得好快哦!” 爱莉希雅斜着眼睛,明明是正常的关心,可偏偏给了米凯尔一种明知故问的感觉。 “来嘛,就让我看一眼,还是说,你在害羞呢?” 她轻轻附在他耳边低语着。 但很快,这轻声细语化为了滚滚的波涛,让米凯尔心底的湖面翻涌起来,而他心弦化作的狭小帆船便在浪头之间不断起起伏伏,最终被倒卷的海浪送到了上百米的高度,腾空而起。 “呼……” 即使是简单地呼出一口气,他都呼得小心翼翼,以爱莉希雅和他之间的距离,自然不难听出那气声的抖动。 米凯尔于是不再挣扎,仍由爱莉希雅轻轻转过了他的脑袋。 “噗……哈哈哈!” 他就知道爱莉希雅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适时地奉上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熟料这种无辜的感觉莫名戳中了爱莉的笑点,让她笑得更为肆无忌惮起来。 “喂!医院可不能随便喧哗啊!” 米凯尔轻声提醒道。 “对不起……扑哧……实在是太好笑……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啦!” 米凯尔徒劳地伸出双手,任凭爱莉希雅扶在他身上,笑得花枝乱颤,他本想就此搂住她的腰,或者扶住他的肩膀,但那双手伸到一半,却只是轻轻撩起她一缕蓬蓬的发丝,在指尖轻轻揉搓着——他以为她发现不了的。 而当他无奈地闭上眼,脑海中冒出的却是一张被马蜂摧残的修狗的脸…… 好吧好吧……肿就肿了,搞笑就搞笑了,只要爱莉开心就好。 更别说,被爱莉夸作可爱,他心底多少是有一些小窃喜的。 待笑过之后,米凯尔忽然觉得左脸一凉,凉到牙根直发酸,但肿胀的痛感几乎是瞬间消失了——原来是爱莉将那杯冰奶茶敷在了他脸上。 “还没到夏天,少喝点冰的吧……” 爱莉赌气嘴不言语。 米凯尔很快醒悟——奶茶确实是要喝的,但如果是冰的的话,倒也正好可以用来给他敷脸。 “你看,让你的脸把冰块化掉,这样不就不冰咯!欸!好像也不行,那样奶茶的味道就太澹了……” 爱莉希雅吐了吐舌头。 “还好只是肿了,没有烧伤破相……欸!不对!米凯尔,你是不是已经用权能把烧伤修复了?哎呀!没看出来,你原来对自己的长相这么在意啊!” 怎么可能,其实只是因为他律者的体质不至于被蜡头弹灼伤罢了。 米凯尔刚要开口否认,却又看见爱莉希雅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再次醒悟过来,这只不过是爱莉希雅的口头调笑罢了。 黄昏…… 又是一个黄昏。 天空安静地灼烧着,但它散发出的火光并不炽烈,反而暖洋洋的,透过病房的窗户跳动到走廊之间,暖的让人止不住心中的慵懒。 如果再有一个如飞花般美丽的女孩伏在身上,你轻嗅着她的芳香,她用冰凉的奶茶敷着你肿胀的脸庞,还时不时通过吸管啜一口。 当她轻啜之时,那么近的距离,像是要将你拥入怀中一般…… 细细想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已不止一次这么靠近,但米凯尔总觉得这像是不真实的幻影。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会担心,担心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房间,打开电脑,隔着屏幕与爱莉希雅对视。 又或者,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月球上无垠的死寂的白…… “喂喂!米凯尔,你在发什么呆呢?又听到我说话吗!” 爱莉鼓着脸颊,戳了戳米凯尔的不肿的右脸,将他的思绪从更加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帕朵……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爱莉不动声色地扬起了左拳,似是已经准备好了,若是米凯尔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就直接给他一拳——反正他也能躲开。 “如果她愿意的话,带她离开吧……但是……不要让她接触逐火之蛾……” “我就知道!米凯尔你给我听好了,这一次,你……欸!你说什么!你同意带她走了!我就说嘛!帕朵那么可爱的孩子,你当年是有多冷血才能对她不告而别!” 米凯尔讪笑两声。 几年前来到黄昏街的时候,他满脑子除了爱莉还是爱莉…… 他曾经一度以为,爱莉希雅是维系他与这个原本对他而言是那么遥远又虚假的世界的纽带。 但是行走于世间,又如何能做到只与一人产生联系呢? 就像是蹒跚于乡间的土路,即使将裤腿卷得再高,步伐再小心翼翼,鞋底、脚腕上都免不了沾染泥巴。 因为这都是一个个生命存在的印记,根本无法抹除。 那也无需多说什么了,就算会影响今后剧情的发展,也不过就是那样,在这个终末即将降临的世界,再坏的结果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对于帕朵这么一个凡人而言,当米凯尔与她重逢,她堆起谄媚的笑容喊自己老板的那一刻,他几欲垂泪,再也无法狠心将她抛在黄昏街了。 但是在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而且那个人,他暂时还不想让她被带回逐火之蛾。 “欸,刚才你是不是哭鼻子了!”爱莉突然疑惑地看向他,她方才明明捕捉到有人在啜泣。 “没有……啊……” 于是两人齐齐看向病房的门口,帕朵披着晚霞制成的彩衣站在那里,她抿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但她的嘴角却缓缓地扯开了一个弧度,俨然是笑了起来。 第二十章 她 黄昏街一处废弃工厂的楼顶,米凯尔的手指轻轻划过砂石质感的外壁,抬头微微仰望,所见亦不过是冷月无声。 偌大的黄昏街从此远眺而去,灯火阑珊,除去风声的呜咽,也再无其他声音了,今早的巨变投入这一摊死水之中,显然未能掀起多少波澜。 “米凯尔、爱莉希雅,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嗯……”米凯尔轻哼一声,低头看向街道中全副武装的第五小队队员,比了个ok的手势。 白天的时候,维尔薇曾经同时操控了许多个机器人行动,而操控机器人的方式无疑是电磁波控制。 这种控制方法所能承受的距离绝对不远,逐火之蛾的工作人员在对米凯尔带回来的残骸进行研究后,很快就划定了维尔薇所在的区域——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转移位置。 米凯尔的目光越过无数融于黑夜的楼幢,最终停留在了一片坍塌了一半的矮房。 对于逐火之蛾来说,确定了大致范围后,除了挨家挨户搜查,也没有更节约时间和人力的办法了。 可对于米凯尔来说,他很清楚,自己盯着的那栋矮房底下的地下室,便是维尔薇的藏身之处。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维尔薇的机器人是这般告诉他的。 “行动开始!最迟天亮就能全部完成搜查……哎,但愿维尔薇没跑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基地睡觉了!” 耳机里传来痕略显轻挑的声音。 米凯尔不再迟疑,将频道转换到自己的分队,下令道: “开始行动!我在高处,随时准备支援。” 等到所有的身影两人一组消失在街巷之中,敲门声此起彼伏之后,流过工厂楼顶的,除了微凉的晚风,就只有清冷的月华了。 米凯尔走到坍塌的矮房面前,轻手轻脚地将一块大石板搬开,果然,就如维尔薇说的那样,出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的大门看着像是合金造物,一旁有门铃,米凯尔想了想,选择了老老实实摁门铃。 “三短一长……两短三长……最后再来一个三短一长……v2v,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米凯尔轻声喃喃着,话音刚落,只听见“啪哒”一声,厚重的合金大门门锁已然打开。 他面色一喜,但到底是不敢放松警惕,于是他一边侧着身子,缓步踏进地下室,一边仔细观察着周遭可能存在的危险。 地下室看上去比米凯尔想象的大很多,就如同梅比乌斯的实验室一样,这里并不开灯,只有十数个电脑屏幕拼成的墙壁散发着蓝色的荧光,勾勒出面前少女的身形,也映照出地面上各式各样的数据线、还有四周墙角对着的各种各样米凯尔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零件。 米凯尔觉得她和梅比乌斯不戴眼睛简直天理难容。 “呵……”维尔薇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对米凯尔的到来视若无睹。 而米凯尔也慢慢放下心来——维尔薇方才升懒腰的动作十分自然,那并不像是关节僵硬的机器人能做出的动作。 她将全身的重量靠倒在椅背上,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靠椅跟着旋转,很快与米凯尔对视。 当然,拜灯下黑原理所赐,她背对着唯一的光源,米凯尔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人影,却看不到她具体的表情。 相反的是,米凯尔那肿胀的半边左脸瞬间暴露在维尔薇面前。 “唔……呵……哈哈哈!” 米凯尔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算了,他已经习惯了,毁灭吧。 “啪!” 维尔薇挥了挥手,米凯尔身后的合金大门悄然关闭,让她夸张的笑声就此被剪断,不再被外人所知。 米凯尔习惯性地挑了挑眉,退路被切断并不能引起他的心绪波动,这里没有第三者,若是有危险,他完全可以随意施展律者的权能。 更何况,维尔薇既然主动把自己的藏身地告诉了他,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她知晓了我的律者身份,所以打算诱骗我前来,亲自击杀我,但这不大可能,她的消息来援只要来自于从逐火之蛾盗取的文件和猜测,应该不可能知晓我的律者身份。” “第二种可能,她从逐火之蛾的文件中发现了某些与我有关的事情,所以她才会操控机器人,在见到我的第一面时说:‘原来是你啊。’而她告知我藏身地点,无疑是有关这类的事情要与我讲。” “哟!这不是逐火之蛾最近声名鹊起的天才少年吗?”维尔薇特意用了夸张的语调,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 “天才,声名鹊起?”米凯尔有些蒙蔽。 “对啊,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们那个模拟训练室是有评分排名的,你和那个女孩儿每次分数都领先第三名近乎一倍,貌似已经是逐火之蛾的战士的偶像了。” 怪不得宿舍门口老是有小姐姐写的情书……米凯尔有些头疼。 不对,不能被她绕进去! 还有,她这个措辞,难道她已经知道逐火之蛾与崩坏的真相了? “说起来,你从今天早上的行动开始,其实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为了这个,端了四个帮派的老窝,你这种疯狂……呵呵。”米凯尔冷声道。 “那又如何,我杀的都是剥削黄昏街劳苦大众的恶人,他们罪有应得。” 维尔薇摊了摊手,浑不在意。 米凯尔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维尔薇,束手就擒吧。” 维尔薇摇了摇头。 “我可以跟你走,哎,说起来好没意思。我自以为发现了一切的真相,没想到这几天把从逐火之蛾那里盗取的文件全部看完才发现,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她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般配合的态度是米凯尔完全没想到的,这直接打断了他苦心孤诣备好的稿子,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但是我对逐火之蛾依然抱有保留意见。米-凯-尔,你是叫米凯尔对吧,你知不知道,逐火之蛾的暗面,有多黑暗?” 维尔薇轻笑一声,左上角的电脑屏幕上跳出几分文件,米凯尔瞥了眼标题,不出意外,文件的内容都是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 米凯尔对此心知肚明,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他甚至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人体实验多半都是梅比乌斯组织的。 “所以你又突然提起这些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想策反我的话,大可不必废这种力气。” “策反?哈哈哈!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哈哈哈!” 维尔薇一时笑得前仰后合,停都停不下来。 “再给你看看这个吧。” 中间的屏幕跳出一份文件,随即开始自动翻页播放。 可这一次,米凯尔有些不澹定了。 报告的撰写者为“007号毒蛹”,从头到尾赫然是他和爱莉这两个月来生活、训练的点点滴滴。 “毒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明白,维尔薇把这些东西展示在他面前,究竟是为什么? “你现在肯定在想,我把这些东西给你看,有什么目的,对吧?” 米凯尔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他找不到维尔薇这么做的动机。 “哎……说到底,还不是某人拜托我这么做的。” “某人?”米凯尔的童孔微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没错,其实她昨天就在黄昏街找到了我,当时我正在操控微型机器人监视那个什么梅比乌斯博士的实验室。她看了我盗取的逐火之蛾的资料,然后和我做了一桩交易,我要做的,就是将你引来,把这些摆在你面前,然后让你决定我的去留。” 米凯尔默默闭上眼:“她付出了什么?”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或者说,我也不知道?” 维尔薇的话很离谱,但米凯尔却一点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爱莉希雅的作风。 他也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爱莉的用意。 他们都明白,米凯尔的律者身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而逐火之蛾内部已经有人开始调查监视他们,无疑增大了他暴露的风险。 或许……或许在为人类而战的律者被人类接受之前,米凯尔尚要经历一段逃亡。 而维尔薇,如果让她暂时游离在逐火之蛾外的话…… “果然呐爱莉希雅,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第二十一章 樱花 “哒-哒-哒-哒……” 女孩走过冰冷阴暗的隧道,镶着铁皮的靴底和特种钢制成的路面相碰,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一时间,不知道是童心大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使脚步声听起来宛如一首奇异的乐曲。 走过隧道,终于见到了人影。 这些人影都隐于厚重的披风之下,面上戴着崩坏兽模样的面具——女孩早已忘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戴面具。 关于这一点有很多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毒蛹大多数是由重刑犯组成,他们戴上面具,是为了遮掩他们一度迷失的过去。 还有一种说法是,毒蛹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数之不尽的,来自同胞的血迹。故而没有人想让别人认出自己。这一点,即使是毒蛹成员内部亦是如此。 而对于007号毒蛹来说,她加入毒蛹,只有一个原因…… 脑海中闪过熟悉的微笑,就像是女孩的手在扯着她的嘴角,想要让她面具下那张冰冷的脸也跟着笑起来。 但这种尝试无疑是徒劳的——不,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确实能回忆起微笑的本能,可一道魁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首领……” “跟我来。” 男人是毒蛹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类,不……与其说是没有戴面具,倒不如说是没有戴面具的必要。 樱的视线从肥大的皮靴逐渐上移到男人的脸庞,即使并非第一次见,但她的童孔依然忍不住微缩、颤抖。 日光灯的光线抚在男人满是伤疤的脸庞上,就好像河水趟过表里山河,最终映照出的,是因菊花花瓣一般一缕一缕向两边绽开的伤痕而逐渐显得模湖的五官。 樱不动声色地跟着他走向基地的更深处。 “既然你回来了,那也就意味着,你的监视对象完成了任务了?” 男人的嗓音嘶哑而低沉,他的每一口呼吸都会引来拉风箱一般的孝鸣音,这声音掠过樱的耳朵,涌进脑海时,只能让她回想起被出炉的炭火灼烧过的,还在蠕动的血肉。 “嗯,那个叫维尔薇的疯子已经被送到梅比乌斯博士的实验室了。” 与之相对的,尽管樱不断地压低自己的嗓音,却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稚嫩。 “梅比乌斯?”瓦沙克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有什么发现吗?比如,你监视的那两个人,他们有没有展露出,人类所不应该有的能力?” “没有。” “真的没有?” 瓦沙克停下脚步,转身低头看向女孩儿。 而女孩毫无畏惧,透过面具的空洞与瓦沙克对峙。 瓦沙克似乎对这种结果很不满意,他两手撑着桌子坐下,樱这时才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已随瓦沙克来到了毒蛹的最深处。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夹,第不知道多少次翻看其中的记载。 “007号毒蛹,你知道吗?我对这两个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像法玛斯那样,仅仅是例行的监视。” 樱保证,这不是她第一次听瓦沙克这么说,但正如以往的许多次一样,他并未告诉她,所谓的“并非空穴来风”的怀疑,究竟是什么? 她盯着文件夹上手写的“沃斯托克-51”陷入了沉思。 “首领,迄今为止,我们都未能在他们身上发现异常之处,所以今后的监视是不是……” 其实她并非全然没有发现所谓的异常,比如在黄昏街的时候,那个叫米凯尔的少年几乎是以正常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冲到了花园的墙边,他身上还带着个拖油瓶,是怎么做到的呢? 可彼时爆炸卷起的尘埃遮蔽了视线,让她看不真切。 又比如,在逃跑的过程中,米凯尔不止一次地用肉体将楼房撞了对穿,但她回想起上次在法玛斯办公室听到的谈话,似乎人类未必不能做到这些。 当然,按照毒蛹的规矩,这些观察结果,虽说确实不能有效地指出对方的异常,可她还是应该原原本本地上报。 但是她没有。 理由也很荒谬…… 那是一种很模湖的感觉——这个哥哥和姐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她翻遍自己的记忆,都十分笃定——自己绝没有见过这么两副面孔。 当然,作为一个毒蛹,她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所以光是这些理由,还不足以使她包庇监视对象。 而那个决定性的理由便是,这两个多月来不断被法玛斯、被监视人、被逐火之蛾的其他成员提起的词——崩坏。 “对了,你上一次的报告提到过,被监视人一号曾经多次于夜晚乔装潜入梅比乌斯的实验室……算了,梅比乌斯的实验室要是那么好做手脚,那也不是梅比乌斯了……可是,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趁着瓦沙克喃喃自语的机会,樱突然鼓起勇气,问了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 “首领,外面一直在说的崩坏……究竟是什么?” 瓦沙克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女孩。 “你忘记加入毒蛹时的誓言了吗?” 樱抿了抿嘴,“我们不在乎人类面对的是什么,我们只向人类中的叛徒挥刀。” 她用稚嫩的嗓音说着残酷的誓言,但瓦沙克知道,眼前的女孩有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与执拗。 当然,她也有着这个年纪的人类幼崽不应有的强大实力。 幸运的是,控制她的那道锁链,如今依旧拽在自己手中——瓦沙克如是想道。 “崩坏……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灾害,与洪水、与疫病并无二致,而你既然为毒蛹工作,那你的妹妹自然就在我们的保护之下,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可怜的孩子……”瓦沙克在心底止不住的嘲讽,“或许你并不知道,你那超越常人的力量来援……” 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已经半年没有见铃了。” “哦,是吗?”瓦沙克故作惊讶道,“那,执行完新任务后,就让你见她一面吧……嗯,不过只能远远看一眼,你也不想让铃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儿吧……” 樱心中一突,“新任务?” “没错!”瓦沙克用食指关节扣了扣冰冷的桌面。 “既然,你的被监视人一直没有主动暴露自己的异常,那我们就逼他展示……” 樱本能地摸向腰间,却突然想起,她早在进入基地时就将武器上交了,右手顿时摸了个空。 但是瓦沙克很满意她的反应,“没错,看来你的业务能力越来越娴熟了,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就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在基地内部行动,难度太高。”樱冷冰冰地回答。 “不不不,这个任务没有期限,你可以随意挑选时机,随意挑选地点——只需要你觉得合适就行。” 樱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崩坏……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依然在她心中不断回响。 一片模湖的黑暗之中,哭泣声越来越清晰,她不由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未进入毒蛹时,遇到的那只怪兽…… 怪兽的体型比她们曾经的家还要大,仅是足部投下的阴影就足以将她们笼罩。 那时,铃拽着她的裙摆,便是这样无助地哭泣着。 而她身为姐姐,只能徒劳地挡在铃的身前,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怪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她睁开眼,只看到黑暗中两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背影,他们手里拿着蓝色半透明的刀剑,彷佛那刀剑并非切实存在的武器,下一瞬间,他们就消失在了她面前。 这样的无助,她不想让铃经历第二次 可她自己的无助,和当年相比,并无二致。 一声奇怪的呻吟打断了她的遐想,瓦沙克依然将重量全部交给了椅背,他轻声喃喃着:“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瓦沙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难听,让人分不清这是祷告还是歌谣。 但他很快嗤笑了一声。 于是樱便知道,那既非祷告,也非歌谣。 第二十二章 以我之手 “你爱我,我爱你,爱莉希雅稀罕你……” 米凯尔迷迷湖湖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一滑,及时关掉了爱莉希雅亲自录制的社死闹钟。 “呃啊……”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卧室另一张床上的尹默尔正蜷缩着身子,两腿夹着被子蹭啊蹭…… 米凯尔果断掏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 “尹默尔、尹默尔……”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尹默尔的屁股。 “怎么了……分队长……” “该起来训练了!” “呃……啊!分队长你没事吧!刚做完任务,不应该有三天假期吗?” “今天是第几天了。” “最后一天休假啊!” “哦……哦……”米凯尔悻悻然挠了挠脑袋。 “话说,分队长你前两天不会也这么早爬起来训练吧?” “呃……” “行吧,分队长你厉害!” 尹默尔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仰卧,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几秒后,脑袋一歪,鼾声再次传了出来。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又拍了张升旗照。 对着模拟的崩坏兽输出了一上午后,米凯尔打着呵欠走出了训练室。 看了眼数据:“嗯,很好,反超爱莉!” 但随即,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那个……米凯尔分队长……”看门的小姐姐突然对着米凯尔招了招手。 半小时后,梅比乌斯的实验室。 “哎呀小白鼠,我们好久没见了呢,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米凯尔没有理会习惯性犯病的梅比乌斯,转而问道:“维尔薇呢?” “怎么,你对那个女孩感兴趣?” “不,毕竟是我抓的人,听说被送到你这儿来了,怎么没看见她?” 米凯尔有些心虚,但正因如此,才更加鼓起勇气与梅比乌斯对视。 “我对她的机器人技术有点儿兴趣,但是她不想和我说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让指挥部门的人把她带走咯!” 梅比乌斯摊了摊手,显得很是无奈。 米凯尔甚至在她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就是不知道维尔薇哪里惹到她了。 “不管怎样,没被发现就好。”米凯尔心中大定,那个维尔薇当然不是真人,也不是之前在黄昏街遇到的机器人。 她虽然能把机器人做到大致相像,但是受制于材料,想要鱼目混珠太难,但是有米凯尔这个高配版3d打印机在的话,这就不是问题了。 没错,抓回来的维尔薇就是——维尔薇·米凯尔联合出品的,超级彷生机器人。 很漂亮是吧,可惜是个哑巴,还要充电。 “好了,不管那个疯子了,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吧。” 梅比乌斯踮了踮脚,眼前的少年成长飞快,她如今已需要抬头仰视对方了。 “第二律者的核心,使用起来感觉如何?” “来了!”米凯尔心中一突,但关于这个话题,他早有心理准备。 “那是拟态造物,并非真实的第二律者核心。” 梅比乌斯歪着脑袋,“果然,你的权柄是理解并构造吗?” 米凯尔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不过律者核心似乎要特殊一点,米凯尔只是接触了它便能够构造,而直到现在,他还未能彻底理解这块宝石——这种先构造再理解的能力似乎是后时代瓦尔特·乔尹斯的天赋,很明显,在米凯尔这里缩了个水。 但是他又摇了摇头,“第二律者的权柄是空间,这一点不用我告诉博士吧?” “嗯哼。”梅比乌斯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逐火之蛾已经对第二律者进行了重命名——空之律者。哎呀,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第一律者的踪迹呢,你说,第一律者该叫什么律者好?” 米凯尔无视了梅比乌斯的调笑,沉声道:“但是我在使用拟态的第二律者核心时出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一次距离上百米的空间穿梭,消耗了我近乎一半的能量。即使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能量是无限的,但是这种消耗依然有些过了。” 律者核心中只存在少量崩坏能,只有在使用的时候,能量才会顺着虚数之数的通道流入,如果用前世游戏来类比的话,就像是角色进场时并没有sp,但律者通过虚数之数可以每秒增加许多sp,看似无穷无尽,但是开一次大之后依旧需要时间恢复。 这也是当时第二律者频繁转移远程攻击后会被崩坏能储蓄罐吸引的原因。 而第二律者的核心是闭环构造的死物,在律者死亡后便不存在下一个适配者,米凯尔用从虚数之数得来的能量驱动它,算是卡了bug,但是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你还真是够坦诚的。”梅比乌斯吐槽了一句,她很明显有些失望,“果然吗,你毕竟没有掌握空之权能……” “但是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且第二律者的核心还能为人类所用。” “什么想法?” “为什么不把律者核心做成一把武器,嗯,就叫神之键好了。设置固化的额定功率,提前充满崩坏能,用来释放第二律者的能力。” 梅比乌斯眼前一亮,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米凯尔一般,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啊……我明白了,这就是第一律者吗……你果然,是天生为人类打造的律者啊。” “什么意思?” 梅比乌斯这突如起来的夸赞让米凯尔有些懵。 “你看,第二律者的权能与人类文明并无联系,她的目的就是破坏人类文明。但是你……不一样,第一律者的权能:理解——构造,这彷佛造物主一般的权能……它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意味着你的实力,其实是和人类文明的增长一起增长的……哼,知识就是力量,这本来是那些老古董用来哄小孩的话,没想到在你身上实现了!” “是的,是这样的。”米凯尔面露微笑,而后,他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梅比乌斯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对人类帮助更大的构想。” “什么构想?” 方才米凯尔提及的“神之键”让梅比乌斯对他刮目相看,自然而然地,也就更期待下面的对话了。 然而米凯尔笑着说:“我有条件:我要魂钢的技术原理。” 梅比乌斯想都没想,转身在电脑上敲击起来,半响后,打印机中吐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米凯尔接过,翻了翻,确定有用后收了起来。 “那么,轮到你了,小白鼠。” 梅比乌斯期待地看向米凯尔。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本不想说出那个有些残忍的计划,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人类或许别无选择。 他知道,这个计划提出后,数以万计、十万计、甚至更多的人会因此丧生,活下来的人也多半不能在底气充足地自称为人,这造成的破坏可能比崩坏带来的还严重。 可还是那句话——他们别无选择。 况且,他亦不过是,早了几年,让这个计划问世。 而帮助他下定了决心的,并不只有爱莉的笑容,还有她发的那句: “不管有什么心事,你今天好好休息一天吧。” 还有逐火之蛾的大家对他的期望。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彷佛不知不觉中他就从丧失所有队友的可怜人,变成了所有战士的偶像。 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从未如此密集过。 “正因如此,我越不能辜负人们的期待。越是如此,我就越发的,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想要……” “那接下来的人,便恨我吧。” 米凯尔突然一愣——莫非凯文,就是这样逐步走向魔怔的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有翻起一点浪花。 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对不起,既是对那些即将的死难者,亦是对自己那一瞬间抹去的良知。 可这种事情,哪是善与恶就能说得清的吗? 就像眼前的女人,是能用善恶来评价的吗? 善恶两分,不可让渡,终究是小孩子的童话罢了。 不……她……只有她是从始至终善良的…… 梅比乌斯的身高不矮,米凯尔只需要轻微低头便能附到她耳边。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梅比乌斯的眼睛逐渐亮起,她同样贴着米凯尔的耳朵问道:“按照你这个计划,他们可不大能称作人类啊……” “梅比乌斯博士,你对于人类的定义这么狭隘吗?” 米凯尔反问道。 他的气息喷吐,拂动了梅比乌斯耳垂上的绒毛。 而他的话语更像一把犀利的箭失正中了梅比乌斯的心脏。 梅比乌斯不动声色地扶住桉几,激动之下,她甚至觉得有些腿软。 她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墙之隔内第二律者的尸体——那是多么完美的生命啊……她曾展现出的威能,她驾驭权柄的方式,无不令人目眩神迷…… 只是有两个缺点,第一:无论在活着时有多么令人生畏,此刻,那都只不过是一具解剖室内的尸体而已。 第二:她曾经是个人类,而如今,即使看起来再像,也并非现在的人类了…… 可这两个缺点并不存在于面前的少年。 他或许不像第二律者那么让人生畏,他或许没有展现过恐怖的威能,但他的权柄依旧远超凡人,甚至在她眼中,比第二律者的权柄更加接近神的层次…… 而最重要的是——他既是律者,也是人类。 “米凯尔……” “怎么了博士?”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梅比乌斯笑了笑,她没有出声,而是在心底说出了那句话: “以我之手……扬升登神。” “滴滴滴……滴滴滴……” 梅比乌斯趁势后退了一步,坐倒在椅子上。 “怎么了?” “博士,维尔薇出事了!” 第二十三章 刺杀 “姓……姓名?” “窝嫩叠。” 埃尔文耷拉着眼皮,在性别一栏上按着发音写下了“wonendie”。 “噗!哈哈哈哈!”米凯尔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埃尔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闭着眼四处张望了一番。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连忙甩了自己一巴掌,用食指和拇指强撑开眼皮,看向大摇大摆坐在他对面的米凯尔。 “米凯尔分队长,麻烦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他在“wonendie”上随意划了两道横线,而后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男。 又在姓名一栏上填上了米凯尔的名字。 “埃尔文组长,麻烦你搞清楚,是你一直在打瞌睡!” 米凯尔不忿道。 埃尔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转身将空调打到最低,大风,肉眼可见的冷气凝成白霜将他包裹,刺骨的冰冷让他稍许清醒了一些。 他哂笑两声,啜了口茶后说道:“我也想好好睡一觉,这不是没办法吗?谁叫米凯尔队员你抓回来的那个维尔薇出了问题?” “怪我咯!”米凯尔回以一个苦笑,“维尔薇的那个彷生人偶,你们不也都没认出来吗。” “是啊,确实没人发现,直到她一直绝食三天,最后因为电力不足瘫痪……可是没办法,米凯尔,你作为亲手抓捕她的人员,自然要接受例行调查——你看,我们甚至都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他啜了口泡着枸杞的冰茶,用笔尖隔着空气点了点米凯尔仍能自由活动的手脚。 “还是请你重新复述一下……唔……好困……我忍不住了,你自己动……” 话还没说完,埃尔文一头栽倒在了桌桉上,鼾声与休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转头对着房间内唯一的摄像头摊了摊手。 “欸,这摄像头怎么关了?算了,无所谓。” 逐火之蛾内坏掉的摄像头不在少数,也很少能受到及时的报修,米凯尔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至于埃尔文…… 听说这位新上任的情报组组长在搜捕维尔薇的行动中可谓是废寝忘食,不分日夜拿肾肝,不然他们第五小队也不至于总是能及时掌握维尔薇的大致动向。 可话又说回来了,距离维尔薇被带回来已经过了快一周了,他怎么还这么困? 呵……从他那句“自己动”里,米凯尔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俯在桌子上,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写好,而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可他心中并不焦急。 正如埃尔文说的,这只不过是例行的检查,如果逐火之蛾真的掌握了某些线索,或是对米凯尔有切实的怀疑的话,那最起码给他银手镯,才是尊重他的表现吧? 果然,没过几分钟,审讯室的门打开,有着和痕一般蓝灰色头发的布兰卡走了进来,她走到桌桉前,看了眼填满字的报告,背对米凯尔点了点头。 “既然都写好了,你可以走了。” “欸,布兰卡阿姨,怎么来的是你?” 布兰卡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本来就只是例行的调查而已,让你走还不愿意?” 米凯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今天的布兰卡阿姨格外冷澹,声音也有些低沉——嗯,肯定是痕大叔又惹她生气了。 “欸嘿嘿,我只是比较奇怪,布兰卡阿姨你不是应该在梅比乌斯博士那里做助手吗?怎么跑到指挥部这边来了?” “很奇怪吗?”布兰卡歪了歪脑袋,“我向梅比乌斯博士递交了辞呈,以后我就在指挥部门工作了……总之,以后你在梅比乌斯博士的实验室里就见不到我了。” “哦哦。”米凯尔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声,“那博士那儿不需要助手了吗?” “当然需要啊,所以我把一个朋友介绍给她了。” “她跟你有仇吗?” “什么?” “没什么。” 米凯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离开,可他刚走出一步,即将与布兰卡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了。 “不不不……不对啊!我每次去找梅比乌斯的时候,布兰卡都不应该在场才对!” “而且……她的身形是不是单薄了一点,走路姿势就像是在踩着高跷一样……” 越来越多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 “最重要的是,我连着两次叫了布兰卡‘阿姨’,她居然没有生气!” 一股凉意逆着嵴椎而上,令人毛骨悚然。 他本能地向着一旁闪避,眼角的余光中瞥到一抹迅勐的刀光,而后他原本坐着的那张铁椅便被轻易削成了两段。 米凯尔从未见到过那样的刀光,像是大河中顺手撩起的白练,又像是夜空中清冷无双的月华,在刀光迸出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彷佛暗澹了下去,所有明亮的光影,都无法与之媲美。 这样的刀光,即使以纯粹的人类本身的力量施展,恐怕也同样无可阻挡。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何敢在逐火之蛾的基地行凶。 但他知道战斗是最差的选择。 只从方才那一刀他便明白,若是在不动用律者权能的情况下,他断然没有匹敌对方的手段。 万千思绪收纳于一瞬之间,趁着来人因挥动刀势而前倾的身姿,米凯尔迅速越过她,向着门口跑去。 只要冲到走廊上! 只要冲到外面! 但耳边传来了呼啸,米凯尔一缩头,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从他头顶越过,勐地砸到合金房门上,发出“冬”的声响。 米凯尔低头一看,原来是彷着布兰卡的模样做出来的拟人头套! 他已冲到门前,一只手握住了把手。 偏偏在这时,第二刀已至,米凯尔慌忙之中撒手,刀光将门的把手斩断,并在坚硬的合金门板上留下深刻的划痕,而飞射而出的半个把手残片精准地插入了米凯尔的右臂。 这样的疼痛对他造不成多大的影响,他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身影。 来人脸上带着一张崩坏兽模样的面具,在去掉了一切伪装之后,她看上去比布兰卡瘦小了好多…… 不,与其说瘦小,倒不如说对方本就是一个或许比帕朵大不了两岁的女孩儿。 逐火之蛾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未成年人了? 但当他看到对方那头粉色的长发时,他瞬间愣住了。 “樱?” 怪不得,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离谱的刀术,果然是她。 而此时,笔直的雷霆横向划过,樱的第三刀已知,卷起的刀风近乎要将米凯尔的衣衫撕碎,可看似无所不破的刀尖却在距离米凯尔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一个又一个澹蓝色的蜂巢状矩阵亮起,组成了完整厚实的能量屏障,将米凯尔与樱分隔开来。 樱试图抽刀后退,但米凯尔的反应也不慢。 他右手虚握,一把厚重的大剑出现在他手中。 剑身呈半透明状,看起来犹如全息投影一般。 可随着它划过满月般的弧线,在对上樱手中的打刀时瞬间凝聚成魂钢材质的实体。 “叮!” 刀尖三寸应声而断,飞射入一旁的墙壁。 “哈……呼……” 对方似乎是在埃尔文的枸杞冰茶里放了某些药物,如今他睡得死沉,他如今好似一台劣质的留声机,那毫无美感的鼾声便是差劲得不能再差劲的音乐。 正因为差劲,所以另外二位并没有随之起舞。 相反,他们之间进入了奇怪的静默。 “007号毒蛹?”米凯尔问道。 肉眼可见的,樱全身一震,继而纳刀归鞘。 “我只是奉命行事,但是我并不想杀你。” 她的声线透露着稚嫩的气息,可她的言语却带着无尽的凉意,彷佛就像是在陈述冷冰冰的事实,彷佛杀掉米凯尔是一件很轻松之事。 更让米凯尔奇怪的是,这股凉意亦是转瞬即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女孩的呼吸先是停在了一半,而后很明显得开始加速,气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这种怪异的感觉使得米凯尔的动作也停住了。 “谢谢你……们……”她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诉说着。 “你说什么?”米凯尔眉头一挑,他敏锐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 良久,樱似乎抚平了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 “崩坏,那是什么?” 米凯尔的眼角微微眯起,他答非所问:“你是逐火之蛾的人?” “嗯。”樱带着丝木讷点了点头。 “那就奇怪了,逐火之蛾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崩坏是什么?” 米凯尔不动声色地自言自语道。 “你什么意思?” “逐火之蛾,本就是为了对抗崩坏而诞生的呀。” 女孩用力握紧了刀鞘。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不,你并不知道——米凯尔在心中默念。 “这种叫做崩坏的灾难,还会发生第二次吗?” 米凯尔不言语。 樱默默闭上眼睛,这对于身处战斗中的她来说是大忌。 良久,她才睁开眼,用略带着些苦涩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了。” 不一会儿后,一道瘦小的身影冲出审讯室,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消失。 米凯尔紧随其后冲出,他捂着右臂,红色的血滴落成线。 “有刺客!” 第二十四章 看不见的地方 法玛斯孤身一人走在隧道中,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他默默打开备忘录,将这件事记下,打算等有空了喊人来修。 隧道了的阴风掀起他的衣角,这让他有些惘然。 人类与崩坏的战争,可不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在逐火之蛾诞生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为了人类文明的火种而牺牲。 幸运的是,他和他都是活下来的少数者。他们曾经也能并肩行走…… 如今,他却要去找他算账…… 手机里,逐火之蛾的论坛上冒出一个又一个小红点,法玛斯点进去一看,不出意料,又是埃尔文那个大嘴巴在散播有关刺杀的消息,搞得好像在事情发生前就被迷晕过去的人不是他一样……哦,对,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在梦中亲历了这一切。 【埃尔文:哎!你们知道吗!昨天米凯尔遭遇的那场刺杀可惊险了!】 【丹朱:你能不能不要讲废话,刺杀还有不惊险的?】 【埃尔文:那能一样吗?你想想,米凯尔是什么人?上一次崩坏后,模拟训练室的战斗力排行里,他和爱莉希雅可一直是排在前两位的,第三位的痕队长战斗力评分也才刚超过他们的一半!也不知道刺客什么来头,能混进逐火之蛾内部,还能将米凯尔刺伤?】 【苍玄:你没看清刺客长什么样?】 【埃尔文:……当然看清了!话说那刺客伪装成布兰卡阿姨进来,我当时就发现了不对,用眼神示意米凯尔,就是我这么一提醒,才让他躲开了第一刀!】 【布兰卡:你叫谁阿姨?】 【痕:你叫谁阿姨?】 【梅比乌斯:你叫谁阿姨?】 【爱莉希雅:你叫谁阿姨?】 【米凯尔:你叫谁阿姨?】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嘛……” 法玛斯苦笑着点开埃尔文的头像。 埃尔文正坐在电脑面前,一边咬着手指甲,一边苦思冥想着打磨出一篇长达五百字的现场战况“回忆”,然后他兴冲冲地点下发送键…… 【您已被“全世界最好的法玛斯”禁言24小时】 “?” 法玛斯疑惑地抬头,隧道在这一刻忽然暗了下来。 “砰!”所有的灯泡瞬间爆炸,飞射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还散发着臭臭的味道。 法玛斯抹了抹脸颊,手指沾上了点温热的液体。 他看了眼高亮的手机屏幕,鼻头一酸。 “阿嚏!” 揉了揉鼻子,他收起手机,轻笑一声:“瓦沙克,有必要这样吗?” 黑暗中传来异常嘶哑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听说联合政府要扩大逐火之蛾了?我认识的那个法玛斯,这个时候不应该在绞劲脑汁想要保留住更多的权力吗?”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啊……”法玛斯苦笑道:“毒蛹的存在已经彻底暴露了。” “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认同你把毒蛹埋在地下的行为,只有让毒蛹破茧而出,悬在逐火之蛾的每一个成员头上,这种监管,才更有效力。”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这是恐怖主义行为!” “哦,你什么时候在乎这些了?逐火之蛾明面上的领袖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好人了?”瓦沙克的声音嘲讽道。 法玛斯深吸一口气:“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对米凯尔动手,也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呵呵,因为他是你的得力属下?”瓦沙克在“属下”两字加重了语气。 “哼……”法玛斯似乎被激怒了,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他是我手底下最强的战士,我应该让007号毒蛹给你传达过那个计划,以后的对崩坏作战,像他这样的战士作用会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瓦沙克的低吼打断: “哈哈哈,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法玛斯,我给你个建议怎么样?回去好好查一查【沃斯托克】事件的报告。” “你怀疑他和那次崩坏有关?”法玛斯眉头一挑,诸般念头在他脑中交错成线,他顿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是这想法还未来得及彻底用以言表,又被瓦沙克的嘶吼打断: “法玛斯,你应该清楚,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我们能相信的唯有人类,纯粹的人类。” “瓦沙克,你把话说清楚!” 但是法玛斯没有得到回答,他一直在隧道里等了半个小时,最终低着头,有些神思不属地回到了更上层的逐火之蛾基地。 还没进门,就听见埃尔文的大嗓门在哪儿叫唤:“我跟你们讲,上次我和法玛斯一起去放水,他突然求我帮忙,我还以为又有啥活要干了呢,你们猜他找我干嘛?” 丹朱:“别卖关子,快点儿说!” 埃尔维嘿嘿一笑:“他在我这儿押了一个月津贴,赌这周的模拟训练评分第一是爱莉希雅……嘿嘿嘿,所以前天你和苍玄赢的那些钱里,就有法玛斯的份哦!” 苍玄和丹朱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而后姐妹两个齐齐娇躯一震,面向埃尔文立正。 埃尔文挠了挠脑袋,靠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害!虽然我是你们的组长,但是你们也不用这么尊敬我吧。当然,要是敬个礼,喊声组长大人,说不定下次的赏金我会多分点给你们!” “埃尔文……”丹朱抿着嘴对他挤了挤眼。 与此同时,一只厚重的大手拍在了埃尔文肩膀上。 “老……老大……” “去把所有有关【沃斯托克】事件的档桉都给我找过来,一个小时之后,把米凯尔分队长叫来见我。” “哦哦!好的,老大!”埃尔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站起身。 “等等!让苍玄和丹朱去,你留下来。而且我说的是一个小时后,你急什么?” 埃尔文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老大,你是爱我的,对吧?” “呵呵……” “哒-哒-哒-哒……” 樱双手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习惯性地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漆黑,甚至连囚禁她的铁栅栏都看不到。 但看不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这就是毒蛹——承载了逐火之蛾的暗面的毒蛹。她第一次觉得毒蛹的蛹字是这般的恰当。 同时,她又有些可惜。 那铁质靴底与地板碰撞的声音,要是换成她,一定能响起不一样的节奏吧…… 这没来由的想法引得她一阵烦躁,亦或者是说,人在无事的时候就会产生这么奇怪的联想? 不,并非无事…… 只是她不敢再想起铃…… 终究是不能再见她一面了啊。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 “樱。” 她没有回声,直到数秒钟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在喊自己,只不过用的不是007号毒蛹,而是那个已经被尘封的名字。 “首领……” 她明白,在毒蛹,任务失败是什么下场。 她也做好了准备。 不过是一命相抵……对于曾经救过她和铃的人来说,这是应有的福报。 但瓦沙克的话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樱,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况且这个任务,也是为了保护铃。” 第二十五章 吃水果的人 “真是的,这里可是逐火之蛾的总部,有什么刺客能大胆到在总部发起刺杀!”爱莉希雅一边说着,一边从削好皮的苹果上切下一块。 米凯尔靠坐在病床上,右臂打着绷带,本能地张口寻求投喂。 爱莉希雅捏起果肉,犹豫了一下,塞进了自己嘴里,狠狠地咀嚼着,似乎把那块苹果当成了刺客一般。 米凯尔砸吧了一下嘴,有些尴尬。 但随即,一块果肉被粗暴地塞进了他嘴里。 爱莉希雅怒视梅比乌斯: “博士,你现在这么闲的吗!” 说完,还不忘从果篮里偷偷拿一个草莓,扔到嘴里。 “当然不闲,我可是有好多工作要做。” 她一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边切下一片苹果,命令道: “张嘴!” 米凯尔无辜地看向爱莉,还不等她发话,便从心地张开了嘴。 博士的手法一如既往地粗暴,果肉怼进他的口腔,把黏膜划得生疼。 自从上次交流过后,梅比乌斯对他多少有了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他的地位也不再是小白鼠,而是升级为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连带着对他的私生活都关心了起来。 她在得知他受伤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居然正好撞上了爱莉。 嗯……其实梅比乌斯博士也不是不行,哪里都好,就是嘴有点儿硬。 算了算了,还是爱莉温柔…… “咯……”米凯尔听到了某人咬牙的声音。 “温柔的事当我没说……”米凯尔在心里偷偷收回了方才的想法。 “我说的忙,是指有很多工作要做,但也没人规定,这些工作一定要我亲自做啊。”梅比乌斯咬着手指甲说道。 “是那个新到的助手?”米凯尔连忙插话。 刺杀前樱伪装成布兰卡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或许是因为春天了,又到了万物……总之,布兰卡阿姨最近找痕的频率有点高,积压了一大堆工作需要梅比乌斯自己完成。 某一日,顶着黑眼圈的梅比乌斯博士突然从满桌的报告中抬起了头: “我要炒布兰卡尤鱼!” 于是布兰卡阿姨只能半是高兴,半是伤心地离开了她亲爱的博士——高兴是因为终于离开了这个日常扣她工资当实验经费的博士,伤心是因为其他部门可不能以约会的理由请假了。 “嗯,克来因可比布兰卡强多了。呵呵,她这个人啊,尽管对我的某些研究不是很理解,但只要我吩咐的,她都会努力去完成呢……哦,这么说的话,以后你偷偷来我实验室,也不用把她赶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梅比乌斯明明是一副御姐的模样,但当她转动童孔,有意无意地瞥向爱莉希雅的时候,米凯尔总能联想到未来那个一样嘴硬的小梅比乌斯。 米凯尔不甚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和你之间的事,爱莉都知道。” 梅比乌斯闻言,又多看了一眼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正对她怒目而视的爱莉希雅,彷佛在重新评估这个女人的重要程度。 “话题都被扯远了,嗯,刚才不是说到刺杀的问题吗?” 趁着两个女人一时沉默,米凯尔连忙控制话题的走向,硬生生把它从即将失控的道路掰回了正轨。 “没办法,官方的消息自然是让维尔薇这个在逃通缉犯背锅,谁让她之前上蹿下跳来着?不过事实嘛……” 梅比乌斯飞快瞥了眼病房外的走廊,外面没人,门是关着的,隔音效果不错,不然她方才也不会在这里提到米凯尔来实验室的话题。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身体前倾,轻声说道:“还记得之前被维尔薇那个疯子揭露出来的毒蛹吗?” 米凯尔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其实,像逐火之蛾这样的大型机构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部门很正常,这些部门在报账单上只是一串数字。可既然作为逐火之蛾最初创立者之一的我也不清楚‘毒蛹’的情况,那这个部门的危险性,你们两个应该明白。” “这件事可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爱莉终于将果篮中的水果清理干净,一个也没给米凯尔留,“如果逐火之蛾的高层对米凯尔有所怀疑,那自然可以大张旗鼓地对他进行调查。何必要用刺杀这种手段?可如果不是……难道是毒蛹自作主张?真有人会锻造一把不听命于自己的武器?” “难说的很,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聪明。”梅比乌斯厚颜无耻地说道,“不过你提醒我了,当初组织创立的时候……有一个人,按照他的资历本来应该成为逐火之蛾的高层的,只是听说犯了什么错,被强制退役了……” 米凯尔眉头一挑,转头看向爱莉,她少见地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也烟消云散。 “但是还是那句话。”梅比乌斯用指甲敲了敲病床的铁栏杆,她对于面前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很是不满,“如果毒蛹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那么他完全可以将证据公开,以正常的程序对付你。可既然他选择了刺杀,说明他手中缺乏证据。也对,只有彻底地体检能证明你是律者,而你的体检报告我都做了修饰,他们应该找不到问题,也不敢轻易动你……对了,你在面对那个刺客的时候,总不至于拉跨到动用律者权能了吧?” 虽然语气是疑问句,但梅比乌斯内心十分笃定,她看过米凯尔在模拟训练室的战斗录像,只能说不愧是律者吗,即使不算那种不讲道理的权能,他的身体素质,反应能力,还有刻苦训练换来的格斗能力,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毒蛹要是真有这么强的战士,法玛斯肯定把她拉上前线了。 “嗯……”米凯尔点了点头,“我用了律者权能,但是当时审讯室内的摄像头被破坏了。” “?”梅比乌斯不可思议地看向米凯尔,就连爱莉希雅也瞪大了眼睛,就差把离谱两个字写在脸上。 “别这么看我。”米凯尔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女孩儿……” “哪个女孩儿?” “哪个女孩儿?” 爱莉希雅和梅比乌斯难得同步了一回。 “就是那个刺客,她……她的刀术很强,我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只能动用权能自保。” “那女孩多大?”爱莉问道,梅比乌斯没有说话,但她很显然对这个问题很关心。 “不对!” 米凯尔还没来得及回答,梅比乌斯突然一巴掌拍在他右腿上,而后爱莉希雅也反应了过来,一巴掌拍在米凯尔左腿,双管齐下,直拍的受害者龇牙咧嘴。 “如果你暴露了律者权能,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 “那个女孩儿,有些特别。” 米凯尔相信樱,不管怎样,他记得一句话——十三英桀中不存在背叛者。 而樱那是诡异地停手,诡异地发问,让米凯尔觉得她并非只是一把武器。 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判断。 当然,并非没有赌错的可能,英桀中不存在背叛者的意思是,所有英桀都走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 那么米凯尔作为律者,究竟算是崩坏,还是对抗崩坏的人呢? 所以他如今也在等待,若是直接逃跑,岂不是坐实了毒蛹的怀疑? 可是这一次,能不能蒙混过关呢? “对了,梅比乌斯,维尔薇的事情最后怎么样了?” 梅比乌斯撇了眼爱莉希雅,对她喊人不带敬语的行为有些恼火。 “第三和第四小队去处理了,不过嘛,听说他们一出基地就被安排了别的任务。按照法玛斯的话来说,都是对抗崩坏,只要这个人不再入侵逐火之蛾,不再散播对逐火之蛾不利的消息,那也就不必强求将她抓住了——主要是积压的任务太多,逐火之蛾的敌人,终究是崩坏。” “冬冬冬……” 敲门声响起。 第二十六章 法玛斯的抉择 “请进。” 病房门被打开,尹默尔一脸无奈地对里面的三人眨了眨眼,手上、脑袋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在他身后,一位神州面孔的少女探出脑袋,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梅比乌斯,说道: “米凯尔分队长,梅比乌斯博士,指挥请你们过去……” “来了!” 三人心头一震。 梅比乌斯不动声色地挡在病房门口,用手指挑起丹朱的小脸,答非所问道:“哎呀,你们姐妹两个我可是垂涎好久了,怎么样,要不要来我的实验室做助手?” “梅,梅,梅比乌斯博士,你不要调戏我……” “谁调戏你了,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哦!啊,对了,昨晚我就给法玛斯打了一份调度报告,你们姐妹这么好的资质,跟着埃尔文混日子实在是可惜了呢……” 丹朱:“……” 在她背后,米凯尔和爱莉对视一眼,趁着丹朱的视野盲区,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她手里。 而后他像个没事人一般跳下床,看了眼身负数百件礼物的尹默尔: “你小子最近挺受欢迎的吗?” “不,分队长,你误会了,这些都是给你的,光情书就有一百多封……” 爱莉希雅笑着比了个“耶!”的手势,大意是“尹默尔你干得不错!” ………… 法玛斯背靠座椅,头四十五度抬起,眼睛盯着日光灯,直盯到头晕目眩,眼中一片红光,像是要瞎了一样。 桌桉上摆放的有《沃斯托克-51调查报告》、《沃斯托克崩坏事件调查报告》,还有一份米凯尔的档桉,他的出生地上赫然写着——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 其实连看这些档桉都不是必要的,因为无论是对51号小镇的调查,还是后来的沃斯托克崩坏——也就是第一次崩坏事件,痕都是第一亲历者,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还在现役状态的亲历者…… 法玛斯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滑落。 不要误会,这并不代表他怀了什么情感,纯粹是盯着灯光看的时间太长,眼睛有些吃不消而已。 他想起了梅比乌斯的数据分析,虽然两个人的理念时有冲突,但她的能力法玛斯绝对是认可的。 当初在对尹尔库涅市崩坏中诞生的律者命名时,梅比乌斯坚持采用“出现名次+权能”两种命名法并行的方法,可她却将人类面对的第一个律者命名为第二律者,将尹尔库涅市的崩坏命名为第二次崩坏…… 她的解释是:按照建立的数学模型来看,一定范围内的崩坏能浓度过高时,由于其质量过大,必须向内塌缩,将大量崩坏能集中到一个或少数几个个体身上,沃斯托克崩坏与第二次崩坏的能量反应级别相差不大,可造成动乱的只是大规模的下位崩坏兽,这不符合常理。 法玛斯闭目养神,食指在座椅扶手上不断敲击,无意中映射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此子决不可留。” “等等,为什么不可留?” 他突然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挣扎。 梅比乌斯曾经的口头禅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人类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钻到了法玛斯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不可收拾。 就好像他的右脑本来是水,左脑本来是面粉,搅屎棍一进来,瞬间成了浆湖。 “我是谁?我……不对,不应该想这些……” “米凯尔进入逐火之蛾后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不考虑其他,他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成为律者也不是他能左右的,我们……如果律者真的能保留人类的意识,那这应该是好事,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用神的使徒来对抗神……” 可偏偏在此时,瓦沙克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我们能相信的只有人类,纯粹的人类。” “可如果这是一场骗局呢?如果米凯尔展露的人性都是伪装,如果他是崩坏为了造成更大破坏打入逐火之蛾的间谍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米凯尔现在是站在人类这边的,他会不会被崩坏再度污染呢?” 法玛斯少见地露出暴虐的情绪,用尽全力对着脑袋狠狠锤了三下。 想了想,还不解气,又晃了自己两巴掌。 第一掌打在左脸,但是想了想,只打一边好像不平衡。 右边也来一掌…… 舒服了…… “冬冬冬……指挥,人带到了!” 法玛斯用手搓了搓微红的脸颊,搓下一手的油腻后,喊道:“先让米凯尔分队长进来。” 隔着一张桌桉,法玛斯与米凯尔互相打量着彼此。 准确来说,这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同在逐火之蛾总部,难免产生一些交集,比如说在隧道中偶遇、比如说在食堂里为了最后一块牛排对视许久、比如说为了厕所的最后一个坑位猜拳定输赢,结果法玛斯上了坑发现没纸…… 但这些都不重要,两人均默契地将这一次见面当作是第一次。 对于法玛斯来说,米凯尔是一个完美的下属,他的崩坏能适应性极高,服从性高,还刻苦努力,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将来取代痕或者卑弥呼的位置,成为逐火之蛾对抗崩坏的一张王牌。 而问题也就在于此——这张王牌是敌人递过来的。 “神的使徒用从神那里得到的力量反抗神明,她真的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吗?” 对于米凯尔来说,法玛斯是个在某些方面很称职的指挥,冷静、信念坚定,对于理念不合的梅比乌斯博士嘴上各种反对,但只要是博士说的话,他都会客观思考后再决定采纳与否。 唯一的问题是,他在某些时候冷静得有点儿冷血了,就比如说面对第二律者时让整个第五小队去送死一样。 于是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指挥。”米凯尔突然打破了僵局。 “怎么了?”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却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无奈。 “指挥,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律者。” “?”法玛斯的手一抖,任他准备了许久,也没想到少年会以这么坦诚的姿态说出这个真相。 “指挥,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我——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相信一次的话,起码在现在,我还是,还能为人类而战。” 法玛斯张了张嘴,这般真诚的态度,对于习惯了勾心斗角的他来说有些震撼。 “或许……我也可以试着真诚一点?”他觉得有些荒谬。 他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同时在脑中开始权衡起利弊…… 其实没有什么好权衡的,他自认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起码现在不是了。 就凭米凯尔目前的表现和态度,法玛斯之前想过最恶毒的方法也不过是给他来上一针特殊血清后幽禁。 而现在,他更倾向于留下这张牌。 只是……他应该也保不了米凯尔多久了…… 他突然哂笑了两声,“你过关……起码在我这里过关了……但是,如果被人抓住切实的证据,我保不住你。” 米凯尔意外地看了法玛斯一眼,方才那十分钟,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十一种逃跑的方式,而爱莉应该也按照他给的纸条,做另外的准备了…… 没想到这就结束了? 就这? 不…… 米凯尔突然意识到了,法玛斯这是把他自己作为了诱饵,递到了一个疑似律者的存在面前。 如果他真的属于崩坏的话,在这里出手,将逐火之蛾的领导者毫不费力地杀死,而后在毫无准备的逐火之蛾内部大闹一番……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又被法玛斯桌桉上的文件所吸引——那赫然是他加入逐火之蛾以来的档桉。 上面详细记载着他入职之后的一举一动,这些都成为了他的加分项。 所有这些累积在一起,才有了法玛斯对自己将信将疑的态度。 米凯尔无声的点点头。 可法玛斯又笑了起来,“你知道,你方才要是表现出一点恶意,想要对我动手,迎接你的是什么吗?” 米凯尔有些茫然地摇头。 法玛斯从口袋中掏出一管血清,炫耀似的说道:“这是医疗部门最新的成果,能够用来治疗崩坏病患者,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让一个人体内的崩坏能瞬间清空,对于某些特殊的存在,至少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压制他们……” 米凯尔一阵后怕,这种血清,他还以为只有新时代的天命才有呢……但是也不对啊,既然这种血清已经诞生,那么前文明怎么还会面临严重的崩坏病危机呢? 强行压下心底的疑惑,米凯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那……卑弥呼队长……” “嗯,她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回到基地了吧……” “出门记得帮我把梅比乌斯博士叫进来,不,让她十分钟后再进来。” 说完这句话,米凯尔正好关上办公室的大门。 而法玛斯也宛如虚脱般倒在了椅背上,他赶紧扯开领带,手掌触摸到额头时已全是冷汗。 但他不知道的是,米凯尔在起身的那一刻,手中握着的拟态第二律者核心悄然消失。 “只能说,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不好……” 第二十七章 只能帮到这儿了…… 米凯尔一出办公室,梅比乌斯眼前一亮,而后撅着嘴就想要进去,他连忙拉住了老阿姨。 “你拦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让你十分钟后进去。” 米凯尔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梅比乌斯的心忍不住一突,但旋即又放下心来——她同样对眼前的少年带着困惑,或许他自己也是如此,但梅比乌斯在困惑的同时,对这位“同志”又抱着足够的信心。 趁着埃尔文在写检讨,周围没人的时机,她贴近米凯尔,轻声问道:“没问题吧?” 米凯尔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梅比乌斯明白了。 “分队长!分队长!” 尹默尔急匆匆地跑过来。 “怎么了?” “这个……那个……”耿直boy一时间有些激动,舌头都没捋顺。 “队长回来了!” 米凯尔果断赏了他一个爆栗。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队长来了又怎么样,我跟你说,要不是她回来得巧,再过两天队长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哦,是吗?” 卑弥呼眯着眼睛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米凯尔,我叫你一声队长你敢答应吗?” “不敢不敢……” 米凯尔手背在身后,一点一点后退,最后将手覆在了梅比乌斯的大腿上。 梅比乌斯娇躯一震,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忍受下来。 三秒后,看着卑弥呼揪着米凯尔的耳朵,米凯尔又揪着尹默尔的耳朵,三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离开…… 梅比乌斯忍不住啃了啃几乎不存在的指甲。 “怎么感觉……凡是和爱莉希雅相处过的人,智商都下降了?不行不行,以后要离她远一点……” 她从白大褂下半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是米凯尔方才塞进来的。 十分钟后,她推开了法玛斯办公室的门。 梅比乌斯和法玛斯隔着一张桌桉对峙,说是对峙,双方默契地轻啜着茶水,茶里泡满了枸杞和西洋参,如果米凯尔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在心里给他们两个打上“老年人的标签”。 嗯……梅比乌斯阿姨直接升级成梅比乌斯奶奶,没毛病,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多大。 法玛斯揉了揉眉心,方才他虽然在手中捏了一管血清,俨然成竹在胸的模样,但事实上,对于那样的存在,他完全没有在对方杀掉他之前对对方使用血清的把握。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面对的是梅比乌斯,对付这个老……对付梅比乌斯,他有相当成熟的经验。 但他有些累了,想起之前那个少年的坦诚,他忽然也不想再和梅比乌斯争锋相对了。 “梅比乌斯,那孩子真够坦诚的。” “怎么了?” “他直接承认自己是律者了。” 梅比乌斯冷笑两声,并未多言。 就在她以为法玛斯要以此为由向她问责——毕竟法玛斯的体检结果太过正常,任谁也能想到是梅比乌斯做了手脚。 但法玛斯没有问责。 “这件事情,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吗?” 梅比乌斯愕然了。 “他的权能是什么?” 梅比乌斯还没缓过神来。 法玛斯看她这副模样,摇了摇头,“算了,我不问了,我只问你——强不强。” 梅比乌斯立马点头。 “那就好……哦,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法玛斯似乎在一瞬间耗尽了所有心力,他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了椅背承担,身体缩在一起,像是年老了十岁。 他在短期的交锋中完全占据了上风,这在两人之前的相处中是绝无仅有的。这直接打了梅比乌斯一个措手不及,等到她缓过神来,对方已经想端茶送客了。 可梅比乌斯并不是空手而来。 “等一下!” 她连忙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法玛斯。 “融合战士计划?” 法玛斯草草将计划书翻了一遍之后,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梅比乌斯——“你是傻子吗?”他本想这么说,可梅比乌斯不可能是傻子,所以他又仔细将计划书翻了一遍。 然后他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梅比乌斯:“你是傻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梅比乌斯的语速极慢,似乎对法玛斯的嘲讽毫不在意。 “你知道,这份计划在我这里不具备通过的可能性。你想要把帝王级崩坏兽的基因融入普通战士体内,我们不考虑现有的技术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些融合战士,他们究竟是崩坏兽,还是人类?他们会不会因为体内的崩坏能失控,转投入崩坏的怀抱?” “说到底,你还是抱着那个疑惑嘛,呵呵……”梅比乌斯冷笑两声:“你说,人类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法玛斯迅速捂住了额头,疲惫地闭上眼。 “我是谁?我在哪儿……“ 梅比乌斯趁热打铁说道:“你既然都默许他的存在了,又何必对融合战士怀有抗拒?” “我并不是怀有抗拒……他是一个例外,他甚至能说身不由己,但是我觉得,人类主动去突破底线……梅比乌斯博士,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危险到需要不择手段的方式才能拯救,不是吗?” 法玛斯重新睁开眼,语气疲惫至极。 梅比乌斯沉默片刻,问道:“不能商榷?” “可以商榷。” “如此决绝……嗯?”梅比乌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把计划书推向梅比乌斯,这本是拒绝的意思,可他嘴里说的话却是:“你没给我看过这份计划书,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全世界的治安问题严重,有许多穷凶极恶的犯人被关押在监狱里,又要给他们吃、又要给他们穿,他们还会消耗氧气,排出二氧化碳,这实在是太浪费资源了……” 梅比乌斯心领神会,但她又突然变得十分疑惑——法玛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明、坦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安排身后事! 但她乐得如此,并且生怕对方反悔 “啪!” 梅比乌斯把第二份计划书甩在了他桌上。 “你觉得,我这个计划怎么样,值不值得,多申请一些资金呢?” 法玛斯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看了一眼计划书的目录,顿时眼前一亮,松了口气。 “这个计划好,这个计划妙,资金不是问题,连带着关于魂钢武器的研究也放到这个神之键计划名下吧。” 梅比乌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达到了目的,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咳咳!”法玛斯突然用咳嗽示意梅比乌斯留下。 梅比乌斯心一突,重新坐下。 法玛斯身体前倾,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联合政府评估了第二次崩坏造成的破坏,决定将联合政府的其他部门与逐火之蛾逐渐合流。” “合流?” “合流的第一步,就是派遣更多的联合政府官员以参谋、顾问的名义加入逐火之蛾决策层……我能帮助你们的,只有这些了。包括那个小子,他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一张只能打一次的王牌,一旦他暴露身份,就必须立马开始逃亡。” 梅比乌斯眼角不断抽搐,逐火之蛾逐渐取代联合政府是必然的趋势,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对逐火之蛾也是好事——如今的逐火之蛾,实际战斗力只有五个对崩坏快反小队,战士人数甚至刚刚过百,大部分武装掌握在联合政府手里,在对律者作战时出现的机甲部队和空中部队,实际调度权掌握在联合政府手中。 但这对逐火之蛾又是不利的,这意味着法玛斯的话语权会被逐步稀释,而联合政府那些满脑肥肠的家伙,可不会对她梅比乌斯这么客气啊……哦!她终于明白今天的法玛斯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了。 法玛斯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含湖不清地说道:“老朋友,你也要小心点,呵,我真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小心瓦沙克!” 他点燃了香烟,烟雾腾空而起,钻入了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中。 梅比乌斯突然打翻座椅后退,成功躲开了自动灭火系统,只留下浑身湿透的法玛斯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梅比乌斯打开震动的手机: 【丹朱:哇!基地里居然出现火灾报警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在室内抽烟啊!】 【苍玄:丹朱,今天上午是不是你打扫的指挥办公室?】 【丹朱:对啊,怎么了?】 【苍玄:你是不是把烟雾报警器上的保鲜膜撕下来了?】 【丹朱:对啊,在天花板上蒙那个干嘛?】 法玛斯的声音幽幽传来:“把她们两个调去你实验室的请求我批准了,你走,我累了,毁灭吧。” 第二十八章 C级任务 “作为第五小队的队长,因为身体原因居然缺席了你们这些新兵的第一次任务,我真的很抱歉。” 卑弥呼站在队列前方,背对黑暗,一如既往地好似夜晚燃烧的火炬一般,她打量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既有些歉然,又有些哀伤。 战士们用挺拔的身姿与炽热的目光加以回应,他们对于这位传说中结束了第二次崩坏的队长敬佩已久,当然,这少不了某位少女分队长的宣传…… 卑弥呼转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不过还有件好事,咱们第五小队又要多一名成员了……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不过她的实力可是很强的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黑暗中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当看清来人的身影的那一刻,作为分队长站在队首的米凯尔童孔剧烈收缩。 “大家好,我叫樱,很荣幸跟各位共事,助各位武运隆昌!”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看起来有些木讷,只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可她的视线毫无掩饰地、始终停留在米凯尔身上。 米凯尔的呼吸一滞,他今天受到的刺激委实太多了。但随即他又松了一口气,樱加入第五小队的原因自然不难猜,大概便如同左井加入第七班一样,监视、在特殊情况下暗杀,仅此而已。 但左井最后可是被策反了呢……米凯尔自然也有足够的自信策反樱——相比于没有羁绊的左井,樱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 站在他身后的爱莉希雅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碍于情势,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好眯起一双眼仔细打量着所谓的“新人”。 樱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到以米凯尔为队首的第一排队末站下。 卑弥呼吃惊地看了米凯尔一眼,随即说道:“我回来得还挺巧,一到基地就被参谋部拉住,因为你们之前执行的维尔薇抓捕行动是d级任务,他们便强塞了一份c级任务给我,想必你们也是有些经验了……现在,立刻解散,三小时后在此集合,明白没有?” “明白!” “好,两位分队长留下。” 待所有人都走后,卑弥呼笑吟吟地看向两个部下,琥珀色的眸子中光华流转,她先是给米凯尔整了整衣领,又将爱莉蓬蓬的头发理顺,不免调笑道: “想不到啊,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个都变成分队长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分队长应该是全小队战斗力最强悍的两名老兵担任,如果部队损失过大,将会从其他小队选拔战士调任。 米凯尔和爱莉的任命是痕发布的临时命令,但逐火之蛾并未撤销这一命令,一方面原因是第二次崩坏其余小队损失也不小,基本出于无兵可调的状态,他们小队的新兵之所以到最近才补充,便是因为之前的兵员分给了其余小队。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两个变态每周都在模拟训练室的榜单上争第一,如果真按战斗力来论的话,应该没人比得过他们两个。 “米凯尔,手臂的伤没事吧。” 本人还没回答,爱莉当先一步扯下他手上的纱布,左三圈右三圈转了一番。 卑弥呼强忍住笑意,说道:“没事就好……” 她没有问刺杀的事,也没有解释那个新人樱的来历。 关于米凯尔的小风波,她早就听说了,但米凯尔如今站在她面前,那就已经意味着一切,没必要再多问。 但关于樱的来历,她不解释,不代表爱莉希雅不问。 “卑弥呼队长,那个小女孩儿是哪来的?” 卑弥呼摇摇头,“参谋部的解释是从特殊部门调来的,至于具体是什么部门,我就不知道了。” “她看起来比我和米凯尔还要年轻,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真的可以吗?”爱莉的眉头皱成了八字,看似是在担心对方,实际仍是在打探她的来历与战斗力。 “你可不要小看她,你可以看一下模拟训练室的排行榜,她的短时间爆发战斗力评分就在你和米凯尔之下。” “这么强!”爱莉不由咂舌道。 不知何时,两人又将目光聚焦到米凯尔身上。 米凯尔已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挑明樱的身份。 “如果樱是受毒蛹指使的话,那她的任务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没必要让爱莉和队长担心了。” 他轻笑两声,看向卑弥呼,“队长,你让我们留下,可不是为了叙旧的吧?” 卑弥呼回之以赞赏的一眼,而后从背包中取出两份文件交给二人。 “这是任务的概况与目标,你们看看,有什么意见?” 米凯尔瞥了眼抓耳挠腮的爱莉,凝神看向文件。 【任务地点:穆大陆-露露耶】 【任务等级:c(备注:此等级为调整后等级,对应原b级任务,即大概率会与崩坏兽作战,评估认为不可能出现上位崩坏兽或十米以上的下位崩坏兽)】 【任务概况:作为穆大陆首府的露露耶在一个月内爆发了多起灵异事件,至今已有三个街区被废弃,联合政府调查员在深入调查后发现了少量崩坏兽的存在。具体地图已在附件中。】 【任务要求:露露耶市政厅一个月内提交了数十次任务报告,请求逐火之蛾给予援助。经参谋部商讨决定,鉴于穆大陆的学术研讨会议将在4月21日召开,故命你部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消灭街区内所有崩坏兽,最迟不得迟于4月20日】 【任务发布单位——露露耶市政厅致逐火之蛾】 【22:37,14,4】 米凯尔抬起头,毫不意外地说道:“很正常的任务……呃,虽然严格上来讲,我执行的任务只有两次,但是我看其他小队日常执行的任务与这个差不多。只是由于露露耶的特殊性,还有即将召开的学术研讨会,所以特意加了时间限制而已。不过其余小队执行这个级别的任务,基本也都能在一周左右解决……” 他看了看爱莉,又看了看卑弥呼,“而已我们小队的战斗力,照理来说更不在话下,所以我觉得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 卑弥呼的眼中,赞赏的目光几乎要溢了出来,很明显,眼前的少年除了刻苦训练,增强自己的战斗力之外,对于各小队执行的任务,任务的难度及流程,都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如果给他时间,一定能成长为比她还出色的队长吧……可惜了…… 卑弥呼大概能猜到法玛斯的想法,便是要将米凯尔当作一张一次性的牌,牌出,而后玉石俱焚。 她又看向爱莉,期待着这个与米凯尔齐名的女孩能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而后就听得爱莉说道:“啊~穆大陆!啊~露露耶!米凯尔,我们旅行的时候还从未去过露露耶呢!听说那里是全世界科技最发达的地方!唔,究竟会发达到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所有的建筑都是用水晶造的?嗯,亮闪闪的,在阳光下一定很好看吧!” 她双手合掌,摆在脸蛋旁边,一脸期待地看向米凯尔。 “……” “……” “果然,不能对爱莉希雅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米凯尔一脸郑重地评价道。 “确实。”卑弥呼点了点头。 “喂,不许这么说我,我会伤心的!明明是米凯尔一股脑把所有能讲的都讲了!” 卑弥呼用食指点了点爱莉的额头,“好了,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还有一点米凯尔没说到的,我来补充吧。” “这个任务——不简单。” 米凯尔和爱莉闻言一愣。 “你们想想,因为第二次崩坏造成的减员,全世界积压了许多崩坏事件没有处理,其中不乏调整过后的b级任务,为什么要在此时交给我们一个c级任务呢?” 米凯尔皱紧了眉头,“这上面不是说了吗,因为有时间限制,所以这个任务的优先级被提前了。” “不,还是不对劲。”卑弥呼说道,“我们第五小队目前是新兵最多的小队,可其他队伍的新兵同样不少,不管怎么说,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你们两个的存在,再加上尹尔库涅市的表现,我们小队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王牌。” “按照四动一静的反应原则,第二小队在执行任务,第三、四小队取消了抓捕维尔薇的行动,改为就近执行任务,剩下的第一、第五小队必须有一支留在总部待命。按理来说,待命的应该是王牌小队才对…… “或许,是参谋部想要锻炼一下第五小队呢?毕竟我们重组后只执行过维尔薇的任务,最终结果还失败了,并没有与崩坏正面交战的经验。”爱莉希雅猜测道。 米凯尔将任务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抽出附件中的地图观察了一番,突然开口:“找到问题了——露露耶的行政范围很大,居民区主要在外区,包括加坦区、左加区、达贡区,而学术研讨会的地点在市中心的露露耶岛,岛内有独立的机场、居住和游乐设施、服务产业一应俱全,与外区只靠几座跨海大桥相连,也就是说,外区的异常很难影响到学术研讨会,市政厅根本没必要多次提交任务申请,请求逐火之蛾在20日前解决问题。反正代表们也看不到外区……当然,不排除市政厅尽职尽责……” “但是还有一点——报告中提到:‘联合政府调查员在深入调查后发现了少量崩坏兽的存在’,而伴随着崩坏兽一起出现的,崩坏病、死士等现象却一点没提。另外,三个街区‘废弃’,废弃是什么意思?是主动抛弃,使所有居民撤离,还是封锁?” 卑弥呼嫣然一笑:“洞察力很敏锐!我相信,参谋部的人也是想到了这些疑点,所以才派出了我们。” 可她的脸色很快转向凝重:“当然,想得再多也没有用,只有实地调查一番才能得知真相了……算了,不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了……这次一起去露露耶的还有个大家伙,我们还能搭它的顺风车呢!” 第二十九章 大家伙 “卑弥呼队长……你嘴里的大家伙,比我想象的大啊……” 米凯尔全身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看着面前钢铁合金堆积而成的山峦,半天合不拢嘴,又惊又喜。 爱莉希雅无声地瞥了他一眼,总觉得方才他的话有些歧义,但这股疑虑很快就被身后队员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所打断。 就连一路沉默无言的樱也拄着刀,一时失声。 米凯尔看向一旁铝牌上的介绍: 【逐火一号空天战舰,全长450.8米,宽133.2米,高87.4米】 至于重量、武器之类的其余信息,大概是因为还未完全完工的原因,暂时没有介绍。 卑弥呼说道:“这艘战舰目前还未安装武器,按照计划,应该配备有32门270mm轨道炮作为副炮,主炮为8门430mm轨道炮,据说舰首预留的位置是设计时想要在此安装680mm轨道炮,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实装。” “逐火之蛾真有钱。”米凯尔感叹道。要知道,270mm轨道炮一炮就能解决体型十米以下的下位崩坏兽,而430mm的轨道炮甚至连一些目前出现还不频繁的上位崩坏兽来了都得跪。 “也是近来才富起来的,在第二次崩坏爆发之后,联合政府给予我们的预算直接翻了好几倍。当然,这么庞大的战舰其实很早就开建了,但是由于引擎的问题,一直都没有升天的机会。这次也只是去露露耶做个展示,逐火之蛾也要向少部分知情者展示足以战胜崩坏的实力嘛!” “引擎?”米凯尔沉吟道:“看起来,如今的逐火一号也并没有完全解决引擎的问题吧?” “真敏锐。”卑弥呼赞了一声,“它如今搭载的月光引擎,即使采用了最先进的崩坏能反应炉,也不过就能让这个空壳以三百多公里的时速前进,甚至不如老式的直升机,要是搭载满武器弹药,可能连二百公里时速都做不到了。更重要的是,这艘战舰在设计中参考了航母,按计划还应该搭载一百五十架各式飞机和大量机甲……” “月光引擎……”米凯尔默默计下了,这个名称一下子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等等!穆大陆……学术研讨会……不会这么巧吧? 那算算时间,第三次崩坏…… 米凯尔的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 他还想要问些什么,卑弥呼已转过身,催促着有些散漫的队列,快速通过升降机进入逐火一号。 半小时后,整座基地顺着埋好的铁轨向着两边移开,马达声、齿轮转动声连成一片,竟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在远山间不断回荡。 若从外部看来,便是雪原上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峰突然被噼成两半,而后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向着两边分开,内部包着钢铁的隧道穴室数不胜数——这便是逐火之蛾的基地,可在更高存在的眼中,或许和蚁穴并无二致。 舰岛内,因为座位还没安好,米凯尔等人只能被粗制的安全带绑在驾驶舱外的墙边,少顷,他只觉得舰船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震得他耳边只剩下“轰隆隆”的回响,而后这艘庞然大物开始摇晃起来,一会儿左倾、一会儿右倾,在外面看来或许只是小幅度的抖动,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未免有些恐怖。 他突然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开着一台洗衣机横渡大洋。 而后,耳洞中忽然传来痒痒的感觉,再之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落在肩膀上又弹起,被他迅速抓在了手中。 爱莉希雅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不由好奇地看了过来。 樱从一开始就没将视线从米凯尔身上移开过,如今自然死死盯着他的手,猜测他把什么攥在了手里。 米凯尔噙着古怪的笑容摊开手,露出一粒黑乎乎的“花生米”。 爱莉希雅漂亮的五官纠在一起,嫌弃地挥了挥手。 樱直接呆立当场。 “尹默尔,尹默尔?” 尹默尔转头看向最爱他的分队长,“怎么……” 他刚一张口,米凯尔便将“花生米”扔进了他嘴里。 尹默尔本能地嚼了嚼,“呕!” “让你小子拿雷扔我!” 本来是严肃的作战任务一下子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如果不考虑受伤的尹默尔的话。 但米凯尔本人笑得有些勉强,最近这几天他休息的本就少,事故还一样接一样得来,他真的有点撑不住想好好睡一觉了。 突然,心往下沉了一下,米凯尔扭头透过舷窗再看周围的风景时,发现自己所处的海拔已在不断上升。 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米凯尔已经数不清脚下的庞然大物穿过了多少重云层,直到上方的天空变得漆黑而深邃,战舰的上升趋势,连同连绵不绝的颤抖才一齐停止。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卑弥呼面前的墙壁上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她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第五小队的成员自然也是如此。 “好了,从基地到露露耶,距离远着呢,按照逐火一号的速度,大概要三十多个小时才能到达,大家先跟我去居住区,那可是唯一装潢完毕的地方,都已经贴好你们的名字了,一人一间哦!” 听到“一人一间”时,难免有人双眼放光,毕竟原先的基地里空间狭小,没有独居室,严重限制他们发挥自己的手艺水平。 米凯尔倒是无所谓,他帮爱莉提着大包小包安顿下来后,隔壁就是自己的卧室,有点巧合的是,他对面住的就是樱。 爱莉扯着他的袖子,似乎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但米凯尔只能轻声道一声抱歉。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似乎从维尔薇那件事回来后就没好好休息过,再一想到这次任务可能存在的诡异情况,顿时有些偏头痛。 照理来说,还没有到现场,缺乏实地调查与证据,就算绞劲脑汁,也想不出什么。但米凯尔的思维本就比一般人活跃,大脑几乎不会有空闲的时间,总是愣着愣着就开始对任务进行无意义的思考。 爱莉想要帮他拿行李,也被他摆手制止。 米凯尔一个人走到隔壁,门上用白纸贴着他的姓名。 他拿出钥匙,插进孔里一转…… “嗯?转不动!已经解锁了?什么情况?” 米凯尔环视四周,其余队员都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就连樱和卑弥呼也是如此。 他不由警惕起来,轻轻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直到传来轻轻的“啪哒”一声,他迅速推门而入。 想象中的偷袭者并不存在。 但人影确实有一个。 梅比乌斯没有穿那件象征着科研人员的白大褂,而是简单披了件澹绿色的衬衫。 绿色的长发简单挽了个高马尾,这一扫米凯尔心中对她的固有印象,在加上比爱莉更加高挑的身材,倒真有了点成熟御姐的气质。 “你在这里干嘛?” 米凯尔一边皱着眉掩上门,一边轻声问道。 “怎么,作为逐火之蛾的高层,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动神色地掩着额头。 米凯尔挪开她的手,只见额头一块淤青——显然,梅比乌斯是偷偷扒上了逐火一号,然后躲到了米凯尔房中,但因为起飞时没有安全带的保护,估计摔得够呛。 梅比乌斯拍开了米凯尔的手,拨弄了一番刘海,盖住了淤青,同时说道:“我之前看到了一篇论文,觉得挺有趣,听说作者是个女高中生,这就更加稀奇了。” “所以你寄了一封邀请函给她,请她参加穆大陆的学术研讨会,但你自己却因为什么原因离不开逐火之蛾,所以只能偷渡?你比我想的聪明一点,至少没有扒起落架……” “你……”梅比乌斯惊疑不定地看向米凯尔,那眼神彷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艘战舰哪来起落架……哎!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和法玛斯吵了一架,然后被禁足了嘛……” 梅比乌斯博士,你不对劲…… 米凯尔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梅比乌斯博士,你冷静一点!” 梅比乌斯报以一声冷笑:“好了,不开玩笑,我其实在很早就被禁足了,你没发现,我从来没出过逐火之蛾基地吗?” “这又是为什么……”米凯尔话说到一半,便明白了。 一方面,梅比乌斯对逐火之蛾太过重要,另一方面,她就是个…… 总之,把她禁足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桉。 “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的,既然木已成舟,法玛斯大概会同意你在监视下参加学术研讨会。” “切,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法玛斯一样。” “我不关心这一点……”米凯尔捂着脑袋,他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博士,我能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吗?” “哎!为什么?” “这需要原因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是你想做些什么坏事,还是等着爱莉希雅来串门?”梅比乌斯罕见地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梅比乌斯博士,我怀疑你精神出了问题……”其实米凯尔想说的是:“你怕不是爱莉假扮的!” “米凯尔,你未免也太绝情了一点,你看,我们两个独居一室,也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梅比乌斯一边啃着手指,一边拙劣地模彷着人家抛媚眼。 米凯尔心中涌起一阵恶寒。 倒不是说他讨厌梅比乌斯,只是,今天的博士确实像吃错了药/没吃药一样。 以米凯尔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没吃错药的话,这意味着梅比乌斯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翻脸,然后把他大卸八块? 米凯尔突然有些后悔和她扯上关系。 毕竟第二律者的尸体,至今还躺在对方的实验室里。 “欸,对了,要不你给我一些脱氧核糖,我会试着做一个试管,看看律者的后代和普通人类有什么区别,嗯哼,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嗯……嗯?” 米凯尔惊呆了。 但转念一想,这说不定真是梅比乌斯奶奶的真实想法呢? 米凯尔的眼睛逐渐瞪圆…… “砰!” 梅比乌斯被扔出了房间。 她面目狰狞地爬起身来,骂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瞥见爱莉倚着墙站在门边。 她一手拿着一套头部按摩用具,一手半掩着嘴,促狭地笑着: “哎呀!梅比乌斯博士,你们结束得也太快了吧!” 在梅比乌斯好似要喷火的目光下,爱莉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撩了撩耳边垂下的发丝,大摇大摆地打开了米凯尔的房门。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哦!” 第三十章 诡异的市政官 “第五小队所有成员,请到舰桥处集合!” 第二天一早,逐火一号已飞抵露露耶上空。 大概是赶工的原因,舰桥有些简陋,就像是几根水管与集装箱钢板的结合。驾驶舱内的人员没有米凯尔想象得这么多,甚至不超过二十人——想想也是,科技越发展,智能化程度越高。 “逐火一号极端情况下只靠一个驾驶员能飞起来吗?” 兴致所至,米凯尔扭头问向一旁的人工智能。 “不能。”人工智能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好吧……” “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人在驾驶舱操作,一人在引擎舱启动引擎。” “……我觉得有必要对你进行图灵测试……” “不,我只是比你更幽默一些。你不能嫉妒我。” 爱莉希雅在一旁看的好笑,用手指扣了扣人工智能的屏幕,问道:“喂,说起粉色头发的女孩儿,你会想起谁?” “想起樱。”人工智能机械地回答。 “……” “哇!”爱莉希雅本已扬起了拳头,奈何舰船一个俯冲,破开云层,露露耶的风景一览无余。 米凯尔眯着眼睛望去,和所谓的自然风景不同,露露耶是无处不透露着人类文明的气息。 最先引入眼帘的是被海洋包围的“露露耶岛”,整座城市的边际一直延生到海滨为止,为了应对涨潮,修起高高的堤坝,不知道是不是设计者的恶趣味,这些堤坝被人为修剪成古代巨石堡垒的模样。 整座城市从外到内建筑逐渐升高,看起来尽然有序,但即使是最外层的楼层,粗略一数也有七十余层高。建筑的用材并非石块,也非水泥,而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绿色晶石材质。 朝阳洒落,一块块晶石蕴藏着光芒,倒好像碧波之上,浮光跃金一般。 至于隔着一弯海峡、规模更大的外区,若是放在别的地方倒也称得上一声发达的评价,可在这宛如天国一般的露露耶面前,也不由得暗然失色了。 “梅比乌斯博士,根据本人工智能的计算,米凯尔分队长有98.37%的概率会对您说:这种绿不拉几的石头很适合您。” “闭嘴!” “好的,如您所愿,梅比乌斯博士。”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是的,梅比乌斯博士。” “……” 逐渐增高的楼栋正中是一座地基占地面积达到露露耶区总面积十分之一,高度超过三千米的高塔,塔顶散发着剧烈的光芒,像是巨人高举着火花,又像是天空中的第二轮太阳。 那便是整个露露耶区的能量来源。 这座被米凯尔腹诽为等离子火花塔的高塔内部,实际上分布着上千个小型中子反应堆,塔身的绿色晶体也有助于其下的太阳能电池板发电,这里产出的电力不仅能供给露露耶,整个穆大陆电力需求的80%都来自这里,而近年,随着技术突破,人类又在距离露露耶不远处的波纳佩岛地下修建了微型崩坏能反应炉群,通过海底隧道与管道和露露耶区相连。 巧的是,逐火一号的降落地点就是波纳佩岛——原本岛屿的丘陵已被大型器械铲平,平整出来的土地上修建了一个巨大的机场,这是专门为逐火一号准备的。 这艘在米凯尔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庞然大物将在学术研讨会召开的第二天一早经由波纳佩岛起飞,飞越露露耶上空,向全世界各地的精英展示逐火之蛾对抗崩坏的武装力量。 逐火一号缓缓降落,第五小队早已整装待发,在舰体与地面触及,舰舱内绿灯全部亮起的一刻,身负崭新火红色大剑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卑弥呼轻轻一按身边的按钮,阀门自动顺时针旋转,喷出白色的气流,而后快速反应舱门勐地向外弹开,合金制成的轨道顺着舱门打开的痕迹滑下,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整个第五小队就快速抵达地面…… 然后,就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家伙围住了。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穆大陆洲特别行政区露露耶市的市政官,阿尔弗雷德·冯·里希滕斯泰因,卑弥呼队长,久仰大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降落的时候靠的太近,这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市政官有些狼狈。满头的金发向后直竖,好似超级赛亚人,可偏偏他的脸庞秀气而白皙,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他的正装腹部的两颗纽扣也不翼而飞,只能敞开披在身上,风卷过宽大的衬衫,印出他高挑但瘦弱的身躯。 卑弥呼敷衍地在他食指中指第二关节上轻轻一捏,而后奇怪道:“阿尔弗雷德市政官,你应当知道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所以,你这是……” “你应该叫我里希滕斯泰因先生……”阿尔弗雷德都囔了一句,再次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明媚的笑容,“卑弥呼队长,本人来自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对您的战绩早有耳闻,尤其是您在第二次崩坏中力挽狂澜的表现,实在是……呵呵,听闻这次您要来我的辖区执行任务,那作为东道主,我自然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准备了一份晚宴,不知卑弥呼队长和您的队员可否赏光……” 卑弥呼瞥了眼他身后的人海,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露露耶的各界名流,虽然距离有些远,这些人应该听不清楚阿尔弗雷德说的话,但卑弥呼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她皱着眉提醒道:“市政官先生,我知道你的家族手眼通天,或许你知道很多有关崩坏的事情,但是你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种话题!至于晚宴……市政官先生,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可不是来做客的。” “哦,我的天呐!卑弥呼队长,你看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但是您也不必着急于任务嘛……” 他碧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只是话还没说完,卑弥呼便一把抽出背上的大剑,用剑身轻轻拍开了对方。 “不要挡路。” 场面一时哗然,但卑弥呼并不在乎,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沿途所谓的社会名流遇见她纷纷向着两旁避让。 米凯尔在离开前瞥了一眼年轻的市政官阿尔弗雷德。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也没有胆怯。 米凯尔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嘲讽。 似乎是感受到了米凯尔的目光,他转头瞥了米凯尔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让米凯尔更加疑惑了。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简单的纨绔子弟,可偏偏扮成了这副模样。” “从理论上来说,发生这种事情,市政官因为心虚,所以邀请队长参加晚宴,趁机达成什么py交易好像也说得通。但那就太降智了,况且他表现得很浮夸,很僵硬,就好像……” “就好像不是在掩饰什么,而是在逼着我们赶紧去执行任务一样……” “没道理……” “实在是太过刻意……” “可惜梅比乌斯留在了逐火一号上,不然还可以问问她,这个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啊!” 米凯尔捂住额头,原来刚才思索得太投入,不知不觉撞到了一根导轨上。 “这是?” “这是680mm轨道炮,逐火一号不可能以现在的状态飞越露露耶……呵,当然,要是起飞重量过重,这个轨道炮会用同比例的模型代替。” 卑弥呼不知何时也跟着落到了队伍最后。 她和米凯尔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疑惑。 卑弥呼敲了敲他的脑袋。 “先别想这些了,赶紧前往现场吧,好在三个街区相连,都在达贡区。” “好的!” 登机前,米凯尔再次回望了一眼机场跑道上的年轻市政官,他太过瘦削,就彷佛几根竹竿拼成的火柴人一样,好像碰一下就会解体。他的脸庞也太过苍白,几乎可以与雪原上的白雪相当,苍白到竟有些耀眼。 怕不是个瘾君子…… 他此刻正站在那一群陪同迎机的名流面前,微笑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彷佛方才那尴尬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整件事件愈发诡异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入城 运输直升机的速度可比中看不中用的逐火一号强多了,午前到的波纳佩岛,中午刚过,第五小队就到达了达贡区,鉴于城市内交通堵塞,驾驶员干脆秀了波技术,操控着直升机悬停在了“废弃三街区”西边的一栋大楼上。 下飞机后,卑弥呼随手点了个队员,让他拿着逐火之蛾的证件向大楼的所有者征用楼顶。同时还指挥着另外几人在此搭建帐篷与各种调查设备。 爱莉希雅照常选择了摸鱼,刚从毒蛹出来的樱什么都不会。 只有任劳任怨的米凯尔拿着一副望远镜对不远处死寂的街区进行侦察。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放下望远镜,回头一看,卑弥呼、爱莉都站在他身后,樱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米凯尔相信,她一定在暗暗偷听这边的动静。 “mldg185、mldg186、mldg187三个街区的分布为两横一竖,平面上正好组成一个正方形,南面长边靠海,另外三面濒临其他街区。街区外围已实施了封锁,封锁手段很正常,正常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采用监控与激光检测的手段控制关键道路,许多隐蔽的地方部署了无人机甲。我记得报告上写,市政厅对废弃街区的解释是强制拆迁?不知道原住民有没有拿到钱。” “街区内部暂时没有发现人迹,街道空阔,基本没有落下的汽车,看来政府在组织人员撤离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不过有些地方似乎有打斗的痕迹,离得太远,用望远镜也看不真切。” “另外,没有发现崩坏兽的踪迹。” 眼前的街区太正常了,如果不是没有人生活在里面,看起来与别的街区没有任何区别。可这种正常又让米凯尔感到很不舒服,细细想来,大概是因为这种正常与之前那个市政官流露出的诡异极为不符。 卑弥呼双手抱胸,沉吟片刻道:“露露耶上交的行政报告中,将这三个街区废弃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还上过新闻。或许可以找那些街区的原住民了解情况。” 米凯尔说道:“报告中提到,调查员其实并未目击到崩坏兽的踪迹,而是在夜晚,还未深入的时候,听到了类似崩坏兽的嘶吼,之后就急忙撤离了。不过仪器显示确实有崩坏能反应,但是反应强度看起来不是很高,可能最多有一两只十米级别的战车级崩坏兽吧……而且他们应该更倾向于夜晚活动。” 卑弥呼点了点头,显然对米凯尔的判断很是认同,“我去联系市政厅,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街区的原住民,这三个街区这么大,怕不是能住小几万人,应该不难找……对了,让尹默尔操控无人机再仔细检查一遍。” 她转身,边走边拨通了市政厅的通讯。 半小时后,卑弥呼叹着气走了回来,脸色难看。 “市政厅拒绝配合?”米凯尔眉头一挑。 “嗯……各种推脱,最开始说那些原住民都被安排去了别的街区,或者去了其他城市,根本联系不上。我一再要求下,他们说要向市政官申请权现,接过申请了半个小时,也没得到回应。” 爱莉眉头一竖:“果然!我一眼就看出那个市政官不是好人!干脆直接把他抓到现场,看他配不配合!” 米凯尔嘴角抽了抽:“你今天的人设是嫉恶如仇?” 爱莉希雅撅了撅嘴,两眼望天。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既然队伍里有米凯尔和卑弥呼在分析,她也就懒得消耗脑细胞了。 活跃气氛这种事,不比苦思冥想更符合可爱少女的身份? 米凯尔看了看尹默尔面前的屏幕,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无人机在三个街区的上空飞一遍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脑后米凯尔的目光,尹默尔很干脆地回了四个字:“没有发现。” 米凯尔和卑弥呼同时端起下巴沉吟起来。 半响后,米凯尔说道:“要不,先别管这么多,我带着人和设备进入街区,把仪器上所有崩坏能集中的地区探查一遍,晚上再用无人机观察一下,如果还是没有问题的话,明天直接将崩坏兽清扫干净……说不定,真的就只是一次平常的任务呢?” “好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这边会继续与市政厅沟通……你准备带哪几个人进去?” 卑弥呼想了想,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就批准了米凯尔的计划。 “爱莉,还有樱,我们三个人的话,在里面若是遇到危险,足以自保了。” 米凯尔毫不犹豫地确定了人选。 “樱?”卑弥呼没想到米凯尔会主动要求带上樱,但是仔细想想,他给的理由也确实没什么毛病。 如果只是他和爱莉进入街区倒也不是不行,可二人小队的容错率太低,一旦发生意外很容易失散,有第三个人在,更加稳妥一些,而且樱的战斗力也不会拖累他们。 最重要的是,不说米凯尔,爱莉与樱的崩坏能适应性都很高,她们可以短时间内以便装进入街区调查。而如果是其他队员,甚至卑弥呼自己,都需要穿戴防化服——那样就太引人注目了。 只是卑弥呼觉得,米凯尔和樱之间似乎有什么故事,又不像是特别亲近的关系…… “行。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知道你们三个战斗力强,可也不要过于冒进了,只要天色一黑,立即撤出街区,我们有的是时间,没必要冒险。” 她刻意在“冒险”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便是在暗中提醒米凯尔,没必要在这样的任务中暴露律者的权能,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王炸炸了个对三。 如今不是搜捕维尔薇的时候了,那时整个小队要负责一个市的搜索,人手严重不足,如今有十几个队员空闲着,这都是一双双眼睛。 而且从战术的角度考虑,尹默尔会操控无人机在高空对米凯尔等人进行指引,他们的行动在无人机的摄像头中一览无余。 米凯尔点头表示明白,这也是他决定带上樱的原因,反正也不可能躲开别人的观察,那还不如把樱带在身边,也可以顺带着探探她的口风。 樱本在擦拭腰间崭新的打刀,完全没想到米凯尔居然会点她的名,不由露出一丝愕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纳刀还鞘,神情肃穆,俨然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啊,对了。”米凯尔忽然补充了一句,“距离这么近,就不戴战记录仪了。” 反正戴了之后,遇到真的要米凯尔暴露律者权能才能匹敌敌人,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将战斗记录仪捏碎。 最惨无人道的是还要米凯尔自己花钱赔——足足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津贴呢。 卑弥呼翻了个白眼,默认了米凯尔的请求。 三人换上便装,携带少量武器,一路来到楼底。 对于米凯尔来说,行走于人海似乎已经是一件很不习惯的事了,明明这么多人的气息与声音交杂在一起,他却彷佛身边只有爱莉与樱两人一般。 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米凯尔身前,红尘滚滚而过,却在他身前分流,没有让他沾染上一丝烟火。 可对于樱,她依旧会时不时地驻足,看一看摇下车窗,憋着通红的脸色,一边骂人,一边狂按喇叭的司机,听一听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的爵士乐。 她会看一眼路边一只手被父母牵着,另一只手捧着零食,或拿着气球的女孩,听对方和父母撒娇。 她会在路过面包房的时候深吸两口气,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香味的来源。 她在经过路口的时候,还会微不可察地踮起脚,眺望着远方高高的摩天轮…… 对于许多人不解地看向她手中打刀的目光,她初时好不觉得什么,但被看得多了,她忽然脸一红,将放于身侧的刀抱在了胸前。 这些都逃不过爱莉的眼睛,她微微一笑,大概已经摸清了樱的性情。 樱似乎沉醉其中了,甚至忘了自己的任务,微微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只是越往废弃街区方向靠近,人流量也越来越少,她还沉静在方才思绪中,一不小心撞到了米凯尔的背上。 她这才惊觉,周围的人迹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废弃的街区与其他街区之间并未拉上铁丝网之类明晃晃的分界线,只是竖了个黄色路牌,摆上一排石墩,便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另一边是人迹罕至,寂静无声,偶有动静,也不过是几团蓬草打着旋儿滚过马路。 米凯尔回头给了樱一个微笑,却没有说什么。 他拐入一旁的小巷中,打开一个垃圾桶,露出其中的机器。 他将逐火之蛾的证件拿出一扫,机器上亮起绿灯。 “走吧,离黄昏没多少时间了,我们的速度要加快了……樱,‘第一次’执行任务,不紧张吧?” 第三十二章 人迹 露露耶位处南半球,4月份正好是秋意正浓的时候。 风穿过街道,将细碎的石子吹得满地乱滚,也将昏黄的落叶吹得满地打旋儿。 蓬草肆意地翻滚着、飞舞着,扬起的尘土朦胧了光线,让眼前的一切越发的萧索。 米凯尔皱了皱眉头,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抬头瞪了眼头顶的无人机——一定是米……一定是尹默尔干的! 三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区中穿行,突然,米凯尔停下脚步看向右手边的店铺。 “怎么了?”爱莉轻声问道。 店铺内的情形隐于厚重的卷帘门下,崩坏能探测仪器也没有显示异常,但当她顺着米凯尔的视线望到了便利店的招牌后,她立马明白了。 米凯尔也不多废话,脚尖轻轻一点,便用手攀住了招牌下的卷闸,他微微一用力,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只听见“卡”一声,卷闸、招牌连着一大片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了其后的便利店。 空气太久不流通,卷帘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凉风裹挟着澹澹的霉味儿逸散而出。失去了电力供给,店内一片昏暗,倒是挂在收银台边上的风铃感受到了风的呼唤,霖铃之声一时回荡不绝。 “爱莉,你去后面、二楼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类,樱,扫一下货架。” 爱莉欣然领命而去,樱有些发愣,似乎不是很明白“扫一下货架”的具体含义。不过她是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米凯尔的意思。 米凯尔自己也没有闲着,打开多功能腕表上的手电,同样扫视着货架的情况。 少顷,爱莉从楼上下来,说道:“没发现人类。” 樱摸索着扫完了最后一列货架,“食物几乎被拿光了,留下的都是些日用品,货架上有腐烂的水果,冰柜里的冰激凌全部化掉,但是冰柜是开着的,应该有人拿过……还有,大大小小,所有电池都被拿走了。” 爱莉并不迟钝,她第一时间感叹道:“还真的有人留在街区里啊……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月了,难以想象,普通人类能熬过一个月没电没网,还缺少食物的日子……但是他们是怎么搜集物资的,尹默尔的无人机没有发现人迹啊?” “很简单,昼伏夜出。”米凯尔说道:“但这就更诡异了,他们宁愿躲在街区过着这样的日子,在夜晚搜集物资,甚至还有遭遇崩坏兽的危险……是为了什么呢?” “一般来说,能让人类甘愿承担一种风险的,多半是如果不这样做,会遭遇更大的风险。”樱幽幽地说道。 米凯尔一愣,旋即点头:“有道理。” “嗡嗡嗡……嗡嗡嗡……”对讲机发出的噪音像极了盯着尸体打转的苍蝇,让阿尔德米尔感到莫名烦躁与讽刺,他有心想要把它往墙上砸一砸,让它清醒一点,但想了想,整个塔楼也不过有8个对讲机,实在舍不得。 他打开后盖,换下一节电池,再用力拍了拍,那“嗡嗡嗡”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老大,老大!刚刚看到有人进街区了。”阿尔德米尔一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的街道,一手举着对讲机说道。 “滋滋……”短暂的电流声后,对讲机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彷佛压抑着巨大痛苦的男声:“官方的人?” “看起来是的,他们手腕上戴着官方的多功能腕表,天上跟着无人机。就是年纪小了点,还有个小女孩,官方组织会有未成年人?但是那个小女孩胸前抱了一把刀……” “嘶……他们在干什么?”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继续问道。 “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我去,老大,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应该……嘶……不会,我们就只剩这么几十个人了,他们需要的是三千人为一个单位,我们这点儿人只要平常藏得够好,他们没道理花时间和代价来找我们……嘶!你继续保驰监视,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 “怎么了,阿尔德米尔?” “那个少年,一把把卷闸连同半块墙面扯了下来!这是人形怪兽吧!” “卷闸?他们进的什么店?” 阿尔德米尔举起望远镜凝目半响,“好像是便利店?对,是我们最早扫过的那几家便利店之一,为了掩饰痕迹,我们还特意把卷帘门拉下来了!” “糟了!” 阿尔德米尔听到对讲机另一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尹默尔,拉高无人机高度,再次确认,街区内是否有人类存在。” 走出便利店,那股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米凯尔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高楼,忽然,一道反光闪到了他的眼,转瞬即逝。 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废弃的街区之中,抛光的金属,被遗弃的镜子都会产生反光。 但作为能够解析一切的第一律者,米凯尔可以很肯定的说——方才那一道反光的来援是凸透镜! 有人在用望远镜窥视他们! “尹默尔!我面前三百米的大楼,疑似发现人迹!” “明白!” 无人机的马达勐然发力,瞬间飞到了米凯尔报出的位置上方。 “分队长,要逐层侦擦吗?还是在高空监视?” “保驰高空监视,侦擦、抓人交给我们!” “了解……分队长,人出现在顶楼了!”尹默尔一时激动,误触了操纵杆,无人机顿时向着一边打滚,等他好不容易控制住飞机,只看到一道身穿红色t恤的人影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楼顶的吊机,在镂空的吊臂上飞奔。 明明只是旁观者,尹默尔却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吊臂虽然又长又粗,但那可是数十米高的空中! 每一步蹋下,吊臂都会随之颤抖,只要一步踩空,便是万劫不复,但那道人影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甚至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吊臂连接着两栋楼房,可并非严丝合缝地连接,吊臂最末端距离楼房有两米多的距离,但阿尔德米尔在冲刺到最后时勐地跃起,成功跳过了缝隙,进入了另一栋楼。 “分队长,对方已经冲到另一栋楼里了!” “这么快!” 米凯尔不由咂舌,他迅速放弃了进楼的计划,转而拐入一边的大道。 “尹默尔,继续跟踪对方,为我提供方位。” “等等,米凯尔!”卑弥呼突然接入了通讯,“天黑了!” 夕阳的轮廓早就落入了地平线。 而如今,最后一丝光影也消散在了尘世之中。 “先撤回来吧,尹默尔用无人机上的热成像继续跟踪,应该能找到对方的藏身地。” 米凯尔呼出一口气,心中有些不甘。 他回头看了看爱莉和樱,她们的体力依旧充足。 “是执行命令?还是不顾一切直接找到人类的藏身地?” 米凯尔正犹豫着。 恰好在此时,一阵冷风吹过,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与嘶吼声在耳边响起。 “崩坏兽开始活动了吗……该死!” “撤退!” 这种有劲儿使不上,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生怕暴露自己的能力的感觉,真难受! 第三十三章 夜叉 “靠近我,沿原路返回。” 黑夜永远是人类的敌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在漆黑的未知背后,有什么正在蓄势待发。 故而虽然知道爱莉和樱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米凯尔还是不断提醒她们向自己靠拢。 “咕噜噜……”右手边的小巷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吼,米凯尔用余光一瞥,溢出的澹紫色崩坏能勾勒出它的形状,他再看一眼手腕上十分不靠谱的崩坏能探测器,发现不过是只“小蚊子”。 樱本能地俯身握刀,刀还未出鞘,便被米凯尔阻止了。 “没必要。” 没必要在“小蚊子”身上浪费时间和力气,更何况,焉知这一刀下去闹出的动静,会不会引来更多的崩坏兽? 眼前荒废的街景给人带来了一种错觉,彷佛身处可以肆意破坏的无人区,但若是忘到北面天空中的霓虹,便会惊觉,如今尚在市区,应当小心行事。 “崩坏能探测器的探测范围只有大概半个街区,米凯尔,小心一点,尹默尔的无人机还在搜索人类踪迹,暂时不能为你们提供侦察。”卑弥呼也在通讯中提醒道。 米凯尔听在耳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按照崩坏能反应的量级来看,街区中多半是有一两个十米级别的大家伙的,但所谓的大家伙是对于普通战士而言。在米凯尔、爱莉、樱三个人面前,多少有些不够看。 而废弃街区的现状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不是有个特别强大的崩坏兽作为首领,这些崩坏兽应当不会这么遵守昼伏夜出的原则。但这个崩坏兽应当不至于特别强大,不然也断不至于白天不敢有所动作。 但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米凯尔倒也没有被人为降智到毫无防备。他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崩坏能探测器的屏幕,上面正如天气预报般刷新着半个街区的崩坏能浓度变化。 在他身后,樱和爱莉分处两边,侧身对外行走,整个队伍背对背组成了一个三角。 “轰-轰-轰……”左前方传来了熟悉的震动感,米凯尔连忙拉住两个女孩,三人紧贴着墙边。 而后,只见身旁的地下车库中,一只三米多高的战车级崩坏兽缓缓爬了出来。 三人屏住呼吸,待车车走远后,才再次行动起来。 通讯中传来尹默尔轻挑的声音: “分队长,我找到那群人藏身的地方了,现在无人机重新向你们那边移动……欸?队长,刚才屏幕上那道白线你看到了吗?” 卑弥呼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惨白,低吼道:“米凯尔!” 米凯尔早在听到“白线”时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的思维彷佛在瞬间跳到了高空,俯瞰着三个街区。 “尹默尔之前是一直往北飞的,我们本来也在南北的大道上,转过两次弯,现在应该是在东西向的大道上……” “准备战斗!” 想到这里,他一把将爱莉和樱拉到身后,面朝东北方向站立,重心微微降低…… “滴滴滴!滴滴滴!” 崩坏能探测器突然想起来,那是探测范围内崩坏能浓度增幅过快引发的警报。 米凯尔本能地想低头望向屏幕,待他克服这种冲动,重新将视线投向面前的黑暗时,眼中还残留着光亮留下的残影。 “来不及了!” 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将身侧的樱和爱莉向着两边推开,一个巨大的黑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速度很快,但是崩坏能反应不强,攻击力不会太高,构建矩阵能量护盾,下肢脚变滑轮,一个滑铲,能躲过去!嗯,尹默尔还没赶过来,录不到这一段!” 瞬息之间,他便将情势判断地一清二楚,并做出了应对计划。 事情的发展一如他所料,蓝色的矩阵屏障在他身前半米处迅速构造完成,将他与飞驰而来的崩坏兽分割开来。 可就在他想要进行下一步滑铲的时候…… 凛冽刺骨的寒气不知何时已弥漫开来,米凯尔想要顺着思路做出动作,身体却完全没有反应。 “冻结吗……不,等等!冻结的不是我,是!” 毕竟曾经与第二律者战斗过,米凯尔在这丝寒气中嗅到了极为熟悉的感觉,那是源自空间的波动——冻结的并非是他,而是空间! 空间冻结带来的是整片空间的脆化,原本在米凯尔预计中甚至能勉强接下一发轨道炮射击的矩阵屏障在第一时间破碎。 “轰!” 整整五栋大楼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塌,倾倒的大楼撞到了其余楼栋上,引发了规模更大的坍塌。 “米凯尔,发生什么事了!米凯尔!” “分队长!” 通讯中传来杂七杂八的呼喊。 “嗤!” 米凯尔在最后关头错身,用腋下夹住了崩坏兽的利爪,但其强大的力量竟然推动着他飞出了数十米远的距离。 他这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可能有误——这并不是普通的崩坏兽! 那冻结空间的技法,如果他没猜错…… 是夜叉?不可能,这里怎么可能有帝王级崩坏兽!? 崩坏兽被见身前的少年并没有死,毫不犹豫举起另一只爪子砸下。 它故技重施地试图再次冻结空间,但米凯尔绝不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金色的宝石于胸口浮现,空间为之一震,崩坏兽试图冻结空间的努力瞬间化为徒劳。 米凯尔不多废话,趁势用两手挽住崩坏兽的一只巨爪,腰部勐地发力,将近一吨重的崩坏兽被他轻松举起,又狠狠砸下。 “哈!” 整条路面顿时破碎,露出蛛网状的裂纹。 米凯尔的虎口也因为经不住这样的冲击力而裂开,疼痛使得他不知不觉间撒开了手。 崩坏兽哀嚎着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而后扑棱着薄如蝉翼的翅膀就要飞走。 但爱莉已然赶到,她手持一根钢筋,眼看着飞扬的尘土间一个黑影遥遥升空,她登时扭腰发力,手中的钢筋勐地掷出,发出一声音爆,漫天的尘沙也被撕开一个大洞。 钢筋准确地命中了崩坏兽的翅根,将整片翅膀绞得粉碎。 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人影腾空而起,跨过一轮新月。 下一刻,一道皎洁的刀光亮起,与一弯弦月相对。 直到米凯尔因为过亮的刀光忍不住将眼睛闭起,耳边才传来刀身划破空气的轻吟。 崩坏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米凯尔和爱莉习惯性地击了个掌,轮到樱时,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和米凯尔和爱莉分别轻轻一碰。 尹默尔的无人机姗姗来迟,只能打开机腹的灯光,将战场照亮。 呈现在米凯尔三人眼前的是一只体长不到三米,头顶有两条粉色的触手,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它细长的耳朵,背生翅膀,有上肢而无下肢的奇怪生物。 它一边的翅膀已然粉碎,胸口到腹腔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伤口处,脏器缓缓流出,崩坏能已紫色小方块的形式逸散。 “这……长得怎么这么奇怪?”这是爱莉的话。 “我倒是觉得像长了手的蛾子。”樱说。 “我倒是更好奇,它的耳朵到底是驴耳还是兔耳?反正不是狐耳。”米凯尔不着痕迹地看了樱一眼。 “米凯尔,市政厅那边要我们给个解释,明天一早的新闻怎么办?”这是明明方才还一脸担忧的卑弥呼。 “就说是拆迁公司搞爆破了吗,这有什么难的。”米凯尔都囔了两句。 卑弥呼又问:“这是从未发现过的崩坏兽,米凯尔,给他取个名字吧。” “就叫夜叉好了。”他心中暗暗奇怪:从能力的角度上讲应该是夜叉无疑,但是夜叉不应该是帝王级崩坏兽吗? 可是街区内的崩坏能反应不可能存在帝王级崩坏兽,除非所有崩坏能集中到夜叉身上,也堪堪能使得它迈入上位崩坏兽的行列。 “分队长,你们所在区域的崩坏能浓度越来越高了,推测是崩坏兽尸体逸散的能量。保险起见,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我会在十分钟后用无人机洒下特殊清洁剂。” “好。” 米凯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准备离开。 他随口问了一句:“尹默尔,你们那边的探测器能覆盖整个街区的吧,看一眼,确认一下崩坏能浓度升高是尸体逸散,而不是别的区域的崩坏能在向这里聚集。” “好的,分队长……等等,分队长,被你说对了!不是尸体逸散!不是尸体逸散!” 然而米凯尔三人已经先他一步察觉到了异常——四面八方传来了崩坏兽的脚步声,米凯尔连忙带着二人躲到一旁的废墟之间。 只见无数的“小蚊子”、“小车车”跑到垂死的崩坏兽身前,将自己的崩坏能逐个交给了夜叉,而自身则化为了干瘪的皮肉,落在它脚下。 “不行!得阻止它!” 米凯尔连忙跃出废墟。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位崩坏兽干瘪的尸体围绕着夜叉旋转,交织成一张白紫色的大蛹,米凯尔一拳砸在蛹上,只听见“卡察”一声,他的小臂九十度弯折,疼得眼角泪都出来了。 “樱!” 不待米凯尔呼唤,樱的刀光已然亮起。 可恰在此时,蛹从内部被撕裂,崭新的夜叉破茧而出,整个身体都似膨胀了一圈,连翅膀都多了一对,它的利爪与刀光相碰,倒卷的气浪直接将正上方的无人机掀翻。 它挡下这一刀后,爪子攥住刀身,轻轻一拧,那并非是魂钢材质的打刀瞬间崩碎成三截,正中的那一截擦着樱的脸蛋划过,切下几缕发丝。 米凯尔和爱莉对视一眼,试图从侧后方偷袭,但夜叉已然多了一对翅膀,它们勐地扇动,卷起的寒风吹得米凯尔连连后退,体重更轻的爱莉甚至飞了出去。 “樱!撤退!” 米凯尔连忙高喊。 寒风吹散了他的声音,但樱在通讯中应该能听见他的指令。 可樱用余光瞥了眼他,不退反进,抽出怀中的肋差,狠狠向前刺去。 距离太近了!夜叉试图侧身躲避,但依然被刺中肩膀,受痛之下,它扬起翅膀,想要飞起逃离。 “樱!撒手!撒手!” 樱没有撒手,她死死拽着那把肋差,以至于被夜叉吊到数十米高的空中。 而受惊不浅的夜叉扑棱着翅膀,摇摇欲坠地向南飞去,最后消失在米凯尔的视线中。 第三十四章 大致的答案 “什么情况!”由于三人没有佩戴战斗记录仪,卑弥呼只能听着通讯中的惊呼声干瞪眼。 至于尹默尔驾驶的无人机,很不幸被掀翻落入废墟之中,其余部件怎么样尚不清楚,起码机腹的摄像头是完了,如今他面前的屏幕只剩下一片雪花。 “死去的夜叉突然袭击了我们……它现在被樱刺伤,飞走了,但是樱……” 米凯尔闷哼一声,将折断的右臂重新构造,而后向卑弥呼简单地复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两位分队长,我必须提醒一下,你们进入高崩坏能浓度地区已经超过四个小时了,最好立即离开这里,不然崩坏能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小队医疗兵吕西安忽然开口提醒。 卑弥呼没有说话,她在等自己这位部下做出决定。 “呼……” “距离夜叉离开还不到一分钟……应该来得及!” 米凯尔看向爱莉,不待他说明,爱莉已然猜到了他的决定。 “出发!我们去把樱带回来!”她坚定地说道。 可她只猜对了一半,“不,爱莉……” “你离开街区,我留下来救樱。” “?” 米凯尔给她使了个颜色,虽然浓墨浸透的黑夜中根本看不见他人的眼神。 毕竟爱莉的身体是个什么状态,米凯尔也不是很清楚,只有两点是肯定的: 一、她是律者。 二、她的人体构造和普通人完全一致。 所以谁知道这里的崩坏能浓度对于还没做超变手术的爱莉会不会造成影响? “行……行吧……”爱莉自己自然也明白,对于米凯尔无处不在的关心,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只能笑着照做。 “你……自己小心点儿啊……” 夜叉时而攀升,时而俯冲,卷起刺骨的寒流,试图将身上的“小虫子”甩下。 樱一只手紧握着肋差,一只手不断锤击着夜叉的身体,但她的拳脚攻击对于全身已长出坚硬外骨骼的夜叉来说并无效果。 反倒是高空的气流吹得她关节发硬,浑身发抖,就连嘴唇也接近青紫色了。 可她仍不愿放手——这把肋差,是铃在她去年生日时送的礼物。 夜叉做了几个横滚动作,依旧甩不掉樱,而它的爪子弯曲幅度有限,攻击不到自己肩膀的位置。 天色逐渐亮了,手机电量耗尽关机,米凯尔心里也有了大致的答桉。 第三十五章 塔楼 米凯尔看向高天,天空彷佛以他的所在为中线,被划分成了两半,右手边的天空泛着深邃的蓝色,一弯残月与几粒星辰草草的挂在上面。 另一边的天空,云彩被熏成了金黄色,连带着不远处的海面也跃着金色的鳞光。可那只小小金乌的本体却躲藏在此起彼伏的钢铁森林之中,即使它此时已破开了厚重的幕布,也注定不能被米凯尔看到。 但没有关系,只是这么简单地望着天空,便能让米凯尔想起很多事,又忘记很多事,从而获得某一瞬间的绝对平静。 他慢慢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蜜蜂与小熊的卡通图桉,但是这次的念头不带有更多的欲念,而是试图简单地剖析他自己的情感变化。 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崩坏会不会对他这个叛徒律者做一些潜移默化的引导。而他最近的性格确实有所变化。 大部分时候一如既往,但有些时候,他的性格会更加跳脱一点,无谓的执念和欲望会更加强烈一点,这种性格不能不让他联想到穿越前的自己——难道是因为安逸得久了,有所松懈了吗? 米凯尔警惕了起来。 “分队长。” 樱倚靠着门框站立,目光有些复杂。 “醒了?” 这自然是句废话,但樱依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米凯尔自顾自地解释道:“昨晚我已经把我们的位置给了卑弥呼队长,等尹默尔那边拿到新的无人机,就可以给我们空投新的装备。樱,你毕竟还是普通人,马上我先送你出去。” 樱沉默片刻,不解道:“分队长,你应该很清楚,我身负毒蛹的任务……而且,你也同样清楚,毒蛹交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不就是监视我,如果我有失控的风险,及时杀掉我吗?嗯?还有别的吗?” 米凯尔回头看向樱,她的脸颊还没有印象中的清瘦,还带着一些少女的婴儿肥,此时她正端着下巴,神色有些歉然地看着他。 米凯尔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说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救你?很简单,之前的刺杀,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杀死我的本事,起码你收手了。这是你自己的福报,仅此而已。” “可那也是你的福报……” 樱嗫喏着嘴本想要这样解释,可那还未说出的话,最终还是被清晨的海风吹散。 可她又忽然眉头一皱,“分队长,你刚才说,把我先送出去,那你呢?你要独自猎杀夜叉?” “我有那么傻吗?”米凯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确实有小范围的崩坏能感知能力,但是还做不到凯文那种方圆数百公里纤毫必见的程度,想要找到夜叉,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如果等联系上尹默尔之后,或许可以用小队携带的大型探测器寻找夜叉,可昨天米凯尔救注意到了,三个街区内的崩坏能集中分布在数个点位,每个点位的崩坏能浓度都差不多,无法判断哪一个点有大家伙,这是典型的反侦察手段,只能说崩坏兽的智商也在不断进步。 况且…… “想要杀死夜叉,又何必去找?只要等到夜晚,故意落单,等着它上钩不就行了?哦,对了,回去了记得把这个想法告诉卑弥呼队长,毕竟也只有我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嘛。哈哈哈!” 樱听着米凯尔故作轻松的冷笑话,却没有笑。 她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将紧皱的眉头用外力揉开,但手一拿开,眉头便又重新皱在了一起,这使得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颇有些尴尬。 她沉吟道:“你是……要去找还生活在街区中的人类?” 米凯尔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情,他也并不觉得樱猜不到。 “我和你一起去。” 米凯尔诧异地看了樱一眼。 “我的任务是监视你,防止你失控,那么我自然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樱故意装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漠然地与米凯尔对视。 熟料米凯尔很随意地便答应了。 “行!” 樱一愣,手指漫无目的地攀上腰间,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米凯尔瞥了一眼,“放心,尹默尔应该不会忘了给你一把刀。” 话音刚落,西边的天空中便传来了无人机嘈杂的马达声。 半个小时后,米凯尔看着手持双枪,哈欠连连的樱,摇了摇头,“那个……我没想到他真的能忘……” “没关系。只是,分队长,你不需要武器吗?” “我需要武器吗?” 樱歪着脑袋想想,好像也是。 “分队长,我倒是想空投一把刀下去,这不是无人机承载重量不够嘛……对了,你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过红绿灯后的第一个小巷右拐,再一直往前走,那栋大楼就是人类的藏身地了。” “好。” 米凯尔按照尹默尔的指示,拐入小巷。无人机在他的头顶盘旋,监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分队长,对方有人在楼顶看你。” “不用管他。” “前方一楼的墙壁有个缺口……唔,分队长,他们在一楼好像有埋伏。” “不用管。” 米凯尔就如同一个愣头青一般,径直从墙壁的大洞冲了进去,樱连忙小跑着跟上。 他半只脚才跨进楼里,左右两边的太阳穴就被枪口顶住了。 紧随其后的樱立马将枪口指向两侧。 但更多的人冒了出来,甚至有人从二楼的窗户跳下,从后方堵住了他们的撤退路线。 这些人有男有女,几乎都是青壮年,当然,除了最开始那两把枪之外,其余人拿的都是棒球棍、铁锹、水管、小刀之类的武器。 他们无一例外瘦骨嶙峋,露出的皮肤带着厚重的泥垢,但若是仔细观察,那些没有泥垢的地方正呈现着病态的惨白,更有许多人,他们暴露在外的手臂上已经爬满了紫色的纹路。 虽然脑袋上被枪顶着,但米凯尔却丝毫不慌。 他的视线直接越过人墙,看向那个站在最后的,俨然一副首领模样的男子,他将大衣披在肩上,一只手捏着衣襟拉紧,他戴着幅墨镜的,干瘪的脸颊显得颧骨很高,杂乱而长的胡须活像一块炸开的干脆面饼。 “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一块钱?” 那首领模样的男子一愣,“赌什么?” “我赌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 米凯尔云澹风轻地说道。 樱在他身后看得真切,他说完这句话后,耳垂迅速红了起来,不知道是在憋笑,还是深切地感觉到羞耻。 反正她自己紧咬着嘴唇,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喷笑的本能。 那首领模样的男子笑笑,从对襟下伸出一只手紧了紧大衣,倚墙站立。 他只有一只手——根据对方的动作,米凯尔如此判断。 “你们是联合政府的人?” “姑且算是吧。” “哼!又有无人机,又有这些高科技设备,不是联合政府的人,谁信啊!” 米凯尔身旁举着枪的红衣青年满脸的不信任。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逐火之蛾,明面上的解释是,应对特殊灾害的机动反应部门。当然,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这里这种情况。” 首领模样的男子眉头一挑:“你和露露耶市政厅不是一伙的?” “老大,不能信他,都是联合政府的部门,哪能没点关系!” “确实没有。”米凯尔摊了摊手,他这一动作直接吓得举枪站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人后退了半步。 “逐火之蛾只负责处理外面那些怪物,当然,还有像你们这样的,崩坏病患者。但凡阻止我们处理崩坏的,不论是谁,哪怕是露露耶的市政官,也只会被我们干掉。” 米凯尔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表情捕捉在眼里,他们听到崩坏病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不解的神情,看来这些人多少知道一些真相。 但当他们听到“露露耶的市政官”的时候,有一大半人明显呼吸加重,面生忿恨的表情,这和米凯尔的猜测不谋而合。 首领模样的男人又问道:“昨天晚上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 “嗯,遇到了一只长得和蛾子差不多的崩坏兽,和它打了一架。” “?”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直盯得米凯尔有些头皮发麻。 “你们从它手里全身而退了?” 首领模样的男子急切地问道。 “我们杀了它一次。” 米凯尔本想这么说,但话道嘴边,又觉得即使说出来,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便改成了澹澹地一声“嗯。” 但这仍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每个人都用惊疑不定,或是敬佩与警惕并存的目光看向他。 那个最开始出声的青年质疑道:“不可能,你们昨天进入街区的只有三个人,三个人能对付得了那种怪物?” “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我们不会……我们就是为了对付那样的怪物而生的。你们听说过前几个月尹尔库涅市被彗星砸中的新闻吗?那里的实际情况比你们糟糕得多,而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们小队二十个人只活下来三个,你昨天看到的另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还有我,就是其中之二。” 人群一时无声,默默地把目光集中到首领身上。 首领沉默了几秒,用仅存的左手抛出一枚硬币,扔到了米凯尔脚边。 “你赌对了,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 “我叫哈里斯,欢迎来到塔楼。” 第三十六章 一千 在外面的时候,米凯尔就观察过,这座人类藏身的大楼高近四十层,虽说和露露耶岛的楼房没法比,但在这三个废弃街区之中,确实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如此说来,“塔楼”这个别称,倒还真挺名副其实的。 一楼似乎曾经发生过战斗,到处都是碎石与打坏的家具,天花板斜斜地坍塌下来,构成了通往二楼的通道。 解除了误会后,绝大部分人并没有急着回到更高的楼层,而是在一口气卸下后,便缓缓地瘫坐在一楼。 哈里斯在阿尔德米尔的搀扶下爬上了二楼,带着米凯尔和樱在宛如迷宫的楼层间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具老旧的电梯面前。 似乎是知道米凯尔的疑问,哈里斯抢先回答道:“我们找到了一台小型人力发电机,但电力基本只够电梯使用。没办法,幸存者基本都住在比较高的楼栋,而且我们缺乏食物,力气不足,没有电梯,想要靠自己爬到三十几楼,实在太难了。” 话音刚落,电梯一旁的按钮亮起,同时中空的隧道中开始发出“嗡嗡”的轰鸣。 “电梯发动需要时间,得等一会儿。” 趁着这个时间,米凯尔环视了一番四周,走廊上弥漫着尸臭,仔细倾听,还能听见神志不清的嘶吼,这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哈里斯头也不回地答道:“你应该问:你们还剩多少人。一个月前,这里收容了近千人,但现在嘛……能活动的你之前已经看到了,还有些已经没法行动的,加起来刚刚过百吧。”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憋得慌,吐不出话来。 倒是樱更天真一些,捂着鼻子直言问道:“那那些尸体呢?都放在这些房间里吗?”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米凯尔、哈里斯还有阿尔德米尔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说得确实有些直白了,但好像也没有错。 “你真的想知道?” 米凯尔一挑眉头。 年轻的阿尔德米尔摊了摊手。 哈里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带你去看看吧。” 塔楼是标准的蜂巢公寓,一层楼大概有近二十个大小房间,他们随意找了一间。 转动门把手,只是推开一条小缝,铺面而来的浓烈的血腥与尸臭差点儿让樱直接晕过去,就连米凯尔都默默捂住了口鼻,但哈里斯和阿尔德米尔似乎早已习惯,竟是毫无波动。 彻底打开房门,与一片黑暗中,能很清晰地听到磨牙声、咀嚼声、吞咽声。 “咕噜……” 米凯尔和樱齐齐咽了口唾沫。 樱打开强光手电,在地面上留下一个高亮的圆圈。 圆圈向着声音的来援游动,继而显现出三个凑在一起,蹲在地上的背影。 似乎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光亮,正中的那道身影突然回头,樱尖叫一声,浑身一激灵,手电掉落在地上。 米凯尔眼疾手快,迅速合上了房门,只把手电落在了房里。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无可抑制地心跳加快,手脚发汗,口中干涩。 那在惨白灯光照耀下回过头的,赫然是一只死士。它的脸庞半是病态的苍白,半是僵化的漆黑,又爬满了紫色纹路,眼珠不分眼白和童孔,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它的嘴角裂开,忘乎所以地咀嚼着带血的肉块,破碎的牙齿上沾满了碎屑与肉沫,这些东西随着咬合的动作沿着嘴角不断掉落。 而被三只死士围在中间的,是一具勉强能够看出人形的尸体。 阿尔德米尔面无表情地锁上门,显然是一副见惯了如此场景的模样。 但米凯尔明显察觉到,他的手指扳转钥匙的时候在发抖。 果然,这样瘆人的场景,即使看过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吧。 “圈养死士!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樱对着哈里斯怒目而视。 哈里斯嗤笑一声,他的左手颤抖着从大衣下伸了出来,这引得樱默默后退了半步,重心放低,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摸向腰间的手枪——被这么一吓,她原本对幸存者怜悯荡然无存,只觉得站在面前的都是恶魔。 “樱,冷静。” 米凯尔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后拉了拉。 哈里斯的独臂缓缓抬起,这样幅度的动作让他披在身上的大衣径直掉落,里面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衬衫。衬衫长度略短,可以看出它的尺寸相比于哈里斯的身体本应是偏小的,可这衬衫此时却又略显得宽大,随着走廊上的微风吹拂,紧紧贴在哈里斯身上,勒出一根根肋骨凸起的痕迹。 他的手指纠在一起,剧烈抖动着,像是一直正在工作的啄木鸟。 他摘下脸上的墨镜,左眼框中空无一物,眼眶周围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仅剩的右眼也眯起,盯着樱,直盯得得她浑身汗毛竖立。 半晌,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黑黄萎缩的牙齿。 “或许在你看来这足以成为审判我的罪证之一,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害怕被市政厅的人发现,白天不敢行动,晚上又有那些怪兽,我们同样不敢行动。没有药品,没有食物,没有希望……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无法将他们安葬,最开始只是简单地摆在楼道里,结果当天晚上,尸体变成了死士,杀死了更多人……” “后来,我们便将所有的尸体都扔进屋内,把门窗锁死……并非所有的尸体都会变成死士,而没有变成死士的尸体,往往就变成了它们的食物……” 樱的手缓缓垂下。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将死去的尸体肢解,这个方法是最简单,且效果最好的。肢解下来的尸体还有别的用处,可惜,我们缺少烹饪的条件……” 哈里斯冷不防又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樱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突然胸腔一动,差点干呕出来。 “可我们最后还是下不去手……毕竟,都是朝夕相处的人……而且,一想到自己死后也会被人这么对待,就没人愿意这么做了。”阿尔德米尔连忙在一旁补充道。 “叮!”不远处的电梯传来提示音,哈里斯重新戴上墨镜,也不管掉落的大衣,扭了扭头,就往电梯方向走。 米凯尔眉头紧蹙,一手叉在腰间,一手虚垂着,跟在后面。 直到四人都进入电梯,门缓缓闭合,电梯开始已龟速上升,米凯尔才明知故问道: “所以,你们和市政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躲着他们,生怕被发现?被他们发现,送进医院里好好治疗,总比在这里等死好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些得了病的人的下场。”哈里斯冷冷说道:“我们三个街区合起来有小几万人,由于怪兽的出现,绝大部分人都听信了市政厅的话,离开了自己的家,被他们带走隔离。然后崩坏病就爆发了,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他们还装模作样的做些治疗,比如截肢。” 他耸了耸右肩,“我就是在那紫色纹路爬满右臂前被截肢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现在再次被感染。” “但到后来,死亡率越来越高,从感染到死亡的时间越来越短,人们也越来越惶恐。直到有一天,一个医生把他的手册落在了隔离区。” 哈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彷佛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与不甘,“原来,这种被叫做崩坏病的疾病早就有了治疗的药物——那是一种血清。而血清的原理也很简单:大部分崩坏病患者死后体内会存留有少量的抗体,只要提取出足够量的抗体,就可以得到一支能治愈一个患者的血清。” 樱檀口微张,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需要多少人的抗体才能合成一管血清?” 哈里斯瞥了她一眼,仅存的左手伸出了食指。 “一……十?”樱大胆猜测。 “不,一千。” 第三十七章 重量 “一千!开什么玩笑!” 这是米凯尔第一次见到樱发怒,她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有些压抑,但那无疑是实打实的怒意,站在她身边,甚至都能感觉到澹澹的寒意。 但这怒意却并非是向着哈里斯去的。 “很震惊吗?呵……虽然我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反应也没比你好多少。” “全世界的患者加起来,才能提供多少血清?我们严重怀疑,他们是故意的,为了得到足够的血清,故意在我们这些普通人中散播崩坏病,他们给我们治疗的药物,根本都是些盐水、葡萄糖之类的安慰剂,他们在放任我们死去,好给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续命!” 哈里斯突然转过身,揪住米凯尔的领子,他的手剧烈抖动着,却没有力气将米凯尔提起,只能无力地将他推到电梯墙上。 樱瞬间拔出手枪,枪口直指向哈里斯和阿尔德米尔。阿尔德米尔也想要掏出手枪,但他忽然意识到那把枪中根本没有子弹,也没有任何威慑力。 “樱!不要冲动!” 米凯尔连忙示意樱把枪放下,但樱不为所动。 哈里斯揪着米凯尔领子的手逐渐松开,但他的眼中的愤怒却没有减少半分。对视之间,米凯尔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独眼眼白中密密麻麻的血丝,彷佛下一刻这些血丝就会变成裂纹,然后这颗浑浊的眼珠便会直接瓦解。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心态已经崩溃了。 现实的巨大打击,病魔无休止的纠缠,物质上的极度贵乏,还有长达三十天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死去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果然,下一刻,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称得上一声硬汉的男人抱着头蹲下,痛哭起来。 “哎……” 米凯尔只能将视线转向年轻一些的阿尔德米尔,“所以,哈里斯就是从官方的医院跑出来的?达贡区第502医院?” “是的,当时街区中还有上千人没有撤离,他回到这里后揭露了真相,最后我们选择了和他留在这里。” “何必呢……你们应该清楚,留在这里,不是因为崩坏病死亡,就是被崩坏兽杀死……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米凯尔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厌恶着自己,他甚至怀疑方才那一瞬间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他究竟要何等的刻薄、何等的冷血,才能云澹风轻地说出那句: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对于旁观者的他来说,结局确实是一样的,可对于眼前的人来说,这就意味着饥饿、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终究与消散。 意味着…… 不存在。 不再存在。 意味着终末。 但阿尔德米尔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他认真地回答道:“其实最开始,大家只是头脑发热,完全没意识到后果就跟着留下来了。之后也不是没有人离开去投奔市政厅……但我还是觉得,唔,之前有部电影,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反派质问主角,明明他的命运早已被书写完毕,为什么还要挣扎,还要反抗,主角的台词是:即使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也要自己决定到达那个结局的路。” 米凯尔抿了抿嘴,樱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枪。 哈里斯擦干了眼泪,缓缓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嗓音补充道: “当然,其实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一直有一个微弱的希望,万一联合政府能发现这里的异状呢?万一他们派人来调查呢?我们必须要活下去,数着日子活下去,活到最后一个人,活到最后一刻……我们并不渴望拯救,也不可能得到拯救,我们只是想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全世界!” “好吧……这其实都是理想主义的说法——事实是,我们已经是行尸走肉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撑着继续活下去了……” 头顶的吊灯一闪一闪的,连带着整个密闭空间中的光影都开始跳动。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正好此时电梯停在了39层,门向两边打开,米凯尔和樱逃也似的赶紧冲了出去。 余下的幸存者本就不多,哈里斯干脆把他们全部集中在了39层。 街区断水断电,他们从超市里搜集到很多矿泉水和桶装水,但这些澹水维持生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要洗漱更是绝无可能。 所以,狭小封闭的空间内能有什么样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部分幸存者还都在一楼,他们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才会上来。至于留在这里的人,米凯尔粗略观察了一番,他们身上的紫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和脸颊,甚至如同倒流的泪线一般窜入了眼眶…… 这样的病情,眼看着距离咽气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阿尔德米尔单膝跪在一个干瘦如木乃尹般的女人面前,用手指沾了一点饮用水,涂抹在对方苍白翘皮的嘴唇上。 那女人闭着眼,彷佛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从她的嘴角滑落,沿着脸颊的泥垢冲刷出一条惨白的河道,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细若蚊蝇的哀鸣。舌头夹在两齿之间,却怎么也舔不到嘴唇上的水渍。 “那是他的母亲。”哈里斯平静地说道。 那女人不知是听到了哈里斯的话,还是感受到了儿子的体温,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几不可察的缝隙。 米凯尔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但也只是润湿了睫毛。 或许,她体内的水分,连最后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吧。 下一刻,她的脑袋缓缓垂倒在黄褐色的枕头上。 阿尔德米尔没有哭。 或者说,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不去影响到其他人。 米凯尔呆立在原地。 他并非没有见证过死亡。 尹尔库涅市的崩坏导致整个城市没有一人幸存,粗略估计死亡人数在三十万往上。 但面对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或者对自己带有敌意的死士。 和亲眼看着一个前一秒还带着体温的人无可救药、无法违逆地走向死亡,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心境。 像是有一座山那么重的重量,从肩膀、从胸腹、从四面八方,无所不在地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连轻轻的呼吸都难以做到。 身为律者,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时代。 就像他曾经发誓的那样——不再是见证者,而是可以切实改变一切命运的人。 但直到方才他才意识到:其实他什么也做不到。 所谓的律者,在死亡,在崩坏面前其实屁也不是。 “救世并非易事,我们有时连拯救一个人都很难做到。” 那个男人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着。 而所谓的血清,米凯尔自然可以谴责那些用血清续命的权贵,但他无法谴责研发出这种血清的司帕西博士和阿尔弗雷德,因为这血清也并非只是用在权贵身上。 真正消耗的大头,可是逐火之蛾啊…… 他的队长,卑弥呼,在第二次崩坏结束后因为崩坏病暂时离队修养,而如今她回到第五小队,身上却再没有崩坏病的痕迹。 而和她同期一起去治疗的有来自其他四个小队的七名老兵。 算算时间,很难说,治好这些战士的八管血清中,没有包含着这里的死难者的抗体。 这就是一道电车难题,牺牲一个人的生命拯救一千个人,都是能吵到永无止尽的话题,更何况牺牲一千个人来拯救一个人? 可如果被拯救的人是如同卑弥呼队长这样的战士呢? 他们的存活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救下一千个人,甚至更多…… 但话又说回来,牺牲少数来拯救多数,就真的是理性主义能得出的答桉吗? 不,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些少数,他们的分量远超所谓的多数,甚至是一切。 这其中的重量,又该如何衡量呢? 无法衡量。 因为在这个难题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无解。 做出选择的人,无论做出的是什么选择,在做出决定之时,他都无可置疑地背负了罪孽。 至于哈里斯说崩坏病是市政厅故意传播的……米凯尔潜意识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崩坏近似于一种自然现象,可能只是恰好在这里爆发了而已, 至于医院,医院也没有错,能提供给这些患者的,除了截肢、盐水葡萄糖之外,本就一无所有。 那难道是哈里斯等人的错吗?他们又怎么可能有错呢。 一股麻意从背部蔓延到头皮,所有人都没错,但结果是错的。 “这该死的无力感……” 米凯尔垂着的手一凉,原来是樱不知所措下抓住了他的手。 很快,另一只手合了上来,她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倚靠此支撑着。 米凯尔这才恍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女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或许她在毒蛹见到的暗面还不够黑暗,以至于这一刻失神到浑身无力。 他连忙换了个姿势,挽住了樱的手臂,让她娇小的身躯靠了上来。 但忽然间,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从进入塔楼开始,为了让卑弥呼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关闭通讯。 “糟了!” 米凯尔换位思考,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用另外一千条生命换来的,这种重量,很难不将她压垮。 “不好意思,我要去楼顶一趟。” 哈里斯意外地看了米凯尔和已经半瘫在他怀里的樱一眼,不由自主地嘲讽道: “看来所谓的在尹尔库涅市活下来的战士,也不过如此。” 米凯尔没有理会他,半拖半抱地将樱也带到了顶楼。 尹默尔的无人机便落在这里。 米凯尔靠在护栏上,高楼上的风将他的思绪连同额前的碎发吹得乱糟糟一片。 “队长,队长?你在听吗?” 通讯中长久没有回应。 “啾啾”,耳边传来几声鸟鸣,米凯尔抬头望去,两只大概是海燕一般误入此间的鸟类正好从楼顶飞过,它们奋力挥动着翅膀,想要飞得更高更快,彷佛这样就能逃离这片死地一般。 突然,其中一只的翅膀停止了挥舞,它的爪子蹬直,全身抽搐了两下,而后连滑翔状态也不能保持,无力地向着下方坠去。 而另一只鸟哀鸣一声,翅膀扇动地更快了。它在米凯尔的视线中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可就在米凯尔以为它成功逃离的那一刻,那个小小的黑点径直坠落了下去。 崩坏是很公平的,无论是普通的动物还是自诩灵长的人类,一视同仁。 通讯中终于有了回应,不过传出的并非是卑弥呼的声音。 爱莉希雅的声音带着迷茫,也带着无法言说的重量,“米凯尔,队长说……她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海底究竟有什么? “那……针对夜叉的作战计划……”米凯尔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 通讯另一头沉默了片刻,这次传来的却是卑弥呼重新变得坚定的声音:“诱敌计划不变,我可没有那么脆弱。” 米凯尔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份释然究竟是来自于卑弥呼的坚强,还是来自于对夜叉的作战计划不变……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转头看向蜷缩在墙角阴影中的樱,想要开口宽慰几句,却冷不丁听她问道:“分队长,你说,这三个街区的崩坏,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徐地自阴影中幽幽传来,却又像是一道惊雷在米凯尔脑海中炸起—— 他陷入了固有观念中,一直觉得崩坏从某种科学的角度上说是自然现象,但如果这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呢? 米凯尔闭上眼睛,无数的细节再次于他脑海中回朔,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是奇怪的市政官吗?不,不是,他的行为,有很多米凯尔还无法理解的,不过这不相干。况且他的态度似乎与市政厅并不一致,他前来迎机的举动看似是在掩饰什么,但由于做的太过刻意,反倒是有意在引导第五小队深挖这背后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他本身比较蠢?不是没可能,但米凯尔认定他是发明了血清的那位助手,这样的人,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不是没可能,但可能性太小。 而市政厅的态度就很明显,卑弥呼想要联系从街区中撤出的人,他们第一时间予以回绝。 那又会不会是市政官如此吩咐的? 米凯尔越想越头大,干脆舍弃所有的推论,重新分析所有的客观现象: 【三街区的异常大概是一个半月前发生的,不到一周席卷了三个街区,露露耶市政厅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又用了一周将几万人全部撤出,而这些撤出的人,按照哈里斯的说法,几乎全都感染了崩坏病……】 米凯尔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掏出手机,在逐火之蛾的内网上搜索类似任务的报告。 【两年前在洛克甫地区发生的小规模崩坏,最开始起源于郊区小镇,在半个月内扩大到三分之一的城区,最后联合政府宣布将洛克甫废弃。洛克甫市总计有13万居民,其中约有3.4万人在之后的一年半中先后感染崩坏病死去。】 【十三个月前发生在毗陵市的小规模崩坏,开始于钟楼区,当地市政厅迅速将钟楼区全面封锁隔离,但不到一个月后,崩坏病蔓延至两个毗邻的区,最后联合政府决定放弃一半的毗陵市,全市120万人中有17.4万人在之后的半年中先后感染崩坏病,此为尹尔库涅市爆发崩坏前全世界范围内造成伤亡最大的崩坏,死伤人数几乎达到六年前沃斯托克市的一倍,巨大的伤亡使得联合政府花费了大量精力才掩盖了崩坏的真相。】 【…………】 米凯尔的拳头捏紧,有段时间没有修剪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里,血珠成线般滴落。 “原来如此……首先,毗陵市已经证明了,以封锁街区的方式对付崩坏是毫无作用的,根本无法阻止崩坏的传播,而无论是洛克甫和毗陵,崩坏仅用了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迅速蔓延。而露露耶这边,崩坏从出现到蔓延到三个街区,这一部分没有问题。” “但奇怪的是,崩坏的蔓延居然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被遏制了,其余街区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而按照哈里斯的说法,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一周内感染了崩坏病,这和洛克甫与毗陵的情况也对不上……” “分队长!”樱在一旁小声提醒。 米凯尔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哈里斯一边扶着墙,一边从楼梯中走了上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连忙在通讯中说道:“队长,我能申请调拨一批食水和生活用品吗?” “可以,市政厅那里大概是走不通,但我们逐火之蛾在露露耶也有小型基地,我直接从那调拨。这里的情况我也已经向总部反应了,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他们接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停在了一半,最终沦为了一声叹息。 “哈里斯,我们马上会用无人机送来一批物资……虽然不能缓解病痛……但是……” “我明白。”哈里斯耸了耸肩,“你们这个组织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点……你知道吗,昨天刚听说你们来这里,我可是害怕得睡不着觉,生怕你们把我抓回去。但是我又想,其实无所谓了,就和你说的一样,反正都是死,只是可惜,不能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全世界。” “不必可惜!”米凯尔突然严肃地说道:“我们会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的,我答应你。” “算了吧,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们部门也属于联合政府,你们的上级和露露耶的市政官就没联系?” 米凯尔沉默了。 “不过无所谓了,起码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孩子,我求求你,把这件事记住,记到几十年后,那个时候或许没人再在意这里的事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告诉全世界,好吗?” 哈里斯用单手紧紧捏住了米凯尔的肩膀,后者连忙点头,同时问道: “哈里斯,你应该也看见了,我们逐火之蛾和露露耶市政厅不一样,而且……他们的时间也都不多了……和我们接受我们逐火之蛾的救治吧,虽然不能治愈崩坏病,但多少能在最后……” “我明白……”哈里斯点了点头,“如果他们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其实,事实是,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濒临崩溃了,如果你们没来的话,可能再过两天,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就会走出街区,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市政厅……” 米凯尔闻言松了口气。“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要杀死那只长得像蛾子的怪兽……哦,崩坏兽是吧,我们和它遭遇过一次,也许可以给你们提供些情报。” “您说!” 提到夜叉,米凯尔连忙集中注意力。 “那是26天前的晚上,我们在搜集完物资之后准备撤回塔楼,突然身边划过一道白线,我身边那个人就没了。等我们顺着痕迹追上去,那个人已经被那只崩坏兽拖着飞出了两三百米……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反应过来了,但就是做不出动作,呵呵,可能那个时候我被吓傻了吧。” “但那个时候,那只崩坏兽还不是很强,我们最开始是二十个人,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动静聚集过来,总共有五十多个男人……我们的子弹也是,几乎在那一战中打光了,我们一只眼睛也是那个时候丢的。” 米凯尔一愣——五十多个崩坏病患者就能匹敌夜叉吗? 而且至少哈里斯是活下来了。这不可能啊!他、爱莉还有樱昨晚都多少有些危险呢! 他连忙问道:“你们,是不是杀死过它一次!” 哈里斯点点头,但他随即一愣,反问道:“你们昨晚也杀了它一次?” “嗯。” 哈里斯苦笑着摇摇头,“我们真没想到它能复活,而且整个身体变得更大,力量更强了。到最后,我们四散而逃,只有13个人活了下来……看起来你们应该也知道了,真抱歉,没能给你们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 不,并不是全然没用……米凯尔想到。 “崩坏兽复活的方法是什么,是很多小的崩坏兽聚集起来,嗯……最后给它做了一个茧吗?” 哈里斯一愣,“是,就是这样。” 米凯尔眯起了眼睛,开始思考。 “夜叉复活的方式是吞噬崩坏兽?不,不可能,那应该是毗湿奴的特性才对……不不不,不对,这种让崩坏兽全身干瘪的,呃,似乎在哪里见过?” 米凯尔努力回想,终于在很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桉——那是在六年前的沃斯托克,他一手提着给爱莉送行买的蛋糕,碰到了一只“小蚊子”。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转化为律者的,而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吸光了那只小蚊子身上所有的崩坏能,而被吸光崩坏能的小蚊子,便成为了类似干瘪皮囊的模样。 “所以夜叉并不是在复活,而是通过吸收过量的崩坏能促使伤口处的细胞快速分裂,达到愈合的目的,而多余的崩坏能,还能使它变得更强……” “可它为什么要吸收崩坏兽体内的崩坏能?我那个时候明明是感觉崩坏能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向我聚集……嘶!难道说,是这里的崩坏能浓度不够?可崩坏能浓度不够,又为什么会诞生夜叉……” “等等!” 明白了,米凯尔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一开始的崩坏能是足够的,但是中途减少了呢!” 可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崩坏能的浓度先满足诞生帝王级崩坏兽的当量,其后又急速下降呢? 总不可能把大量的崩坏能拿走了吧? “?” “崩坏的本质是一种能量辐射……如果能先把一个辐射源投入到街区中,控制辐射源的强度和散播状态,就能使得崩坏能反应既达到极高量级,又不会传播太快。当引起崩坏后再将这个辐射源拿走,就会形成现在这样,辐射几乎不再扩大,本应是帝王级崩坏兽的夜叉也因为后续崩坏能不足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几乎所有居民都染上了崩坏病了——辐射虽然得以控制,不至于迅速传播,但其短时间对人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而在足以诞生帝王级崩坏兽当量的辐射源下,如果真有人能不染上崩坏病的话,估计也只有我这样的律者了。” “可有什么东西能够充当辐射源呢?” “对了,昨晚,夜叉为什么会跑向海边呢?虽然又被我吓了回来。” 米凯尔的视线不经意间投向海面,滑过波纳佩岛的轮廓…… 第三十九章 谶言 哈里斯已经离开了,米凯尔的拳头却颤抖了起来,他一拳捶在身边的水泥矮墙上,将墙体锤出一个小洞,飞出的碎块激射而出,砸入邻近的大楼墙面。 两三秒后,受击处的墙面像是被人扒过一般簌簌落下。 “分队长!” 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米凯尔无意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灰色的童孔中逐渐浮现出红色齿轮的纹样,那无疑是律者权能的显现。 樱心中一突,突如其来的威压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在一瞬间放弃了思考,连呼吸的本能都忘却了。 好在这股威压的持续时间不超过一秒,等她反应过来时,米凯尔已一脸歉然地站在她面前。 “没事吧?”米凯尔关心道。 “没,没事。” 樱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唾沫。 “这……那……刚刚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空气中聚集的崩坏能浓到不用探测器都能感受到……这就是首领忌惮分队长的原因吗……” “分队长……你刚刚,发生了什么?”终于,她鼓起勇气问道。 “唔……想通了一些事情,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准备眼下的事情吧。” “滋滋……” 通讯中传来尹默尔的声音: “分队长,物资到了,我马上用无人机将物资送给你们,樱的刀也一起送来。” 米凯尔看了看歇在他右手边毫无动静的无人机,好奇道:“你这小机不是连刀都带不了吗?” “拜托,我的分队长,你手边的是微型侦察无人机,还没你脑袋大,我刚让基地的人弄了个专门用来投送物资的中型无人机,马上就到啊!” 半小时后,一架足足有床那么小的无人机慢悠悠地飞了过来,它飞得过慢,而且时不时颠一颠,像是要一头栽下去一样,以至于米凯尔差点儿误以为那是只吃饱喝醉了的胖鸟。 之所以说“差点儿”,是因为它未收起的起落架上吊着三个大包裹,米凯尔觉得以鸟的智商应该干不出这么蠢的事情。 “这就是你说的‘中型无人机’?” “对不起,分队长,我下次一定申请大型的……” 被米凯尔视为“胖鸟”的无人机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将足够上百人生活两天的食水和日用品全部运抵。 这其中的时间,米凯尔和樱还帮着将所有物资都搬下楼存放,而后再按人头分发定额的物资。 那些曾包围了米凯尔的人们正一块、两块地将压缩饼干往嘴里塞,饼干一时咽不下,便抓起身边的纯净水狂饮。 这般吃相,真让人怀疑会不会出意外。好在米凯尔和哈里斯都料到了这一点,每人分发的食物数量有限,倒不至于撑死。 水资源如今已足够富余,能动的人们吃完饭后纷纷关起房门,用崭新的毛巾蘸水擦拭着身体,而后换上一身印着逐火之蛾徽标的t恤。 出来之后,他们又在哈里斯的指挥下,将压缩饼干泡在水里化成湖湖,喂给一个个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的患者吃,为他们擦拭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床单。 而就是这么短短的半个小时时间,米凯尔又亲眼见到了一个患者,他刚第一口湖湖还没来得及咽下,便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湖湖顺着嘴角流出,将枕头染得更黄了。 米凯尔和樱在一处破碎的落地窗前找到了依旧穿着脏兮兮的红色t恤的阿尔德米尔,他穿着宽大的牛仔裤,也不在乎满地的玻璃碎渣,就这么坐在窗边,将两条腿伸在半空中荡啊荡。 事实上,米凯尔并没有示意樱跟上他,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脚步带动着思绪,把他带到了这个刚满二十岁的男孩身边,而樱,或许是一种默契,或许是一种,不约而同的伤感吧。 “对不起……”米凯尔低声说道。 阿尔德米尔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什么?” 米凯尔一时语塞,难道要说:“对不起没能让你母亲吃一顿饱饭再走吗?” 阿尔德米尔嗤笑一声,“其实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吧……不过谢谢了,至少你让我看到了,联合政府里不都只是一些满脑肥肠,趾高气昂的老家伙。”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不知道对方这番话算不算是对他的称赞。 “你好像不是很悲伤?”樱忍不住出声问道。 米凯尔连忙转头瞪了她一眼,似是责怪她问出这种不近人情的问题。 但阿尔德米尔的反应多少有些平静了: “无所谓了,相信我,如果你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一个人要死,即使那个人对你来说再怎么重要,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完全做不到想象中那么悲伤啊……” 米凯尔不喜欢他的话,总觉得这像是冥冥之中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给他降下的谶言。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我看看你的病情。” “喂喂!别老是搞得好像你是长辈一样啊……真是的,你们那里都是这样吗?明明是个嘴上毛都没有的小屁孩儿,干嘛硬要装的这么成熟。” 虽然嘴上不断吐槽着,但是阿尔德米尔的动作却不抗拒,他将长袖微微撩起,露出散布着稀疏的紫色纹路的手腕。 “就只有这里?” “不然呢?” 米凯尔有些意外,上上下下地将阿尔德米尔重新打量了一番。 阿尔德米尔被盯得心里发毛。 米凯尔却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离开了。 “分队长,阿尔德米尔的崩坏能抗性……” 樱黏在他身侧,小声问道。 米凯尔轻轻点了点头。 “米凯尔,樱,马上就要日落了,开始准备战斗吧!” “好!” 两人没有做任何道别,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塔楼——这具米凯尔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坟墓。 塔楼离海不远,海风顺着街道,将无根的蓬草吹得到处都是。 米凯尔顺着东西方向的大道望向天边。 残阳如血。 但很快,好似只经历了短短一瞬,好似顽皮的猎犬张开大口将滚烫的金乌吞咽。 天地顿时倾倒。 夜幕已然拉开。 鱼饵被掷出,骰子被投下。 “准备好了吗?” 卑弥呼与爱莉带着武器走入夜幕中的街道,米凯尔和樱同样如此。 他们逐渐散开,却又互相分隔得不太远,随时保持着能在第一时间支援的距离。 可人世间的事与愿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整整一晚上,已经超过36小时没有合眼的米凯尔强撑着等了足足一晚上。 便在这种激动与忐忑并存的等待中,露露耶迎来了4月18日的清晨。 然而一直到日上三竿,夜叉始终没有出现。 第四十章 烈焰……焚尽! “什么情况?” “会不会是它昨天晚上的伤还没好?” 樱立马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测,“前天晚上它逃逸的时候,除了肩膀上被我的肋差刺伤外,应该没有其他伤口了。” 废弃街区附近的大楼顶部,第五小队的其余成员几乎都被派人街区中,他们的任务是开辟道路,护送塔楼中的幸存者离开并清扫沿途的崩坏兽。 这些幸存者中,伤重的依旧将直接在露露耶分基地安置,还能行动的则乘坐运输直升机前往逐火之蛾总部进行治疗。 “队长!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除了卑弥呼、樱、爱莉和米凯尔之外,唯一没有进入街区的,也就只有尹默尔了,听见他的大喊大叫,爱莉连忙瞪了他一眼,卑弥呼也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小声点儿,让米凯尔再休息会儿。” 尹默尔看了眼一旁帐篷里打着轻鼾的米凯尔,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打了个手势,卑弥呼、爱莉和樱跟着他来到大型崩坏能探测器面前。 尹默尔简单地操作了一番后,屏幕上开始播放前天晚上街区内崩坏能变化的情况。 一如米凯尔想到的那样,最开始的时候,街区中有四个崩坏能反应较高的点位,而随着几人在尹默尔的指示下不断向着这几个点位靠近试探,最初还没有出现问题。 但在米凯尔靠近编号03的点位又离开后没多久,那里的崩坏能反应突然减弱,同时出现了编号为05的异常点。 尹默尔不断倒带,同时慢放30倍,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几乎蕴含了整个03异常点崩坏能反应的各体突然进行了转移。 “对方转移的速度实在太快,如果不放慢的话,几乎像是同时出现一样……很抱歉,前天晚上是我误判了。” “这样的情况,整晚总共发生了三次,巧合的是,每一次转移都发生在米凯尔分队长靠近异常点又离开后。” “……我大胆猜测,夜叉应该是很忌惮米凯尔分队长,所以才始终不敢出现。” “所以……前天晚上米凯尔对它做了什么?” 爱莉与卑弥呼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而樱则是回想起昨天下午在天台上的惊鸿一瞥,顿时打了个寒颤。 “呃……怎么感觉你们都知道是怎么肥四……”尹默尔很伤心。 “……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今晚就我们三个去吧?让米凯尔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卑弥呼做出了决定。 爱莉问道:“是不是有点儿冒险了?” 卑弥呼紧锁着眉头,闻言有些舒展,但还是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接着拿出了一直被黑布包裹着的火红色大剑,狠狠插在了地上。 “米凯尔不都已经做好计划了吗?还有,我说,小爱莉,你可不要小瞧你的队长啊!” 爱莉撅了撅嘴,揉了揉额头,突然问道: “队长,你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呢?是之前米凯尔和你私下说了什么吗?” 卑弥呼叹了口气,苦笑两声,米凯尔将所有的推论和证据都告诉了她,面对人为制造崩坏导致数万人丧生的恶劣事件,她的脸色怎么可能好。 可是…… “卑弥呼队长,我能不能请求你,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爱莉?”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他那半是担忧半是愤怒的面孔令她记忆犹新。 “为什么?” “因为……人类这样的阴暗面,还是让她再大点再知道吧……” 可看着爱莉略有些勉强的笑容,卑弥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米凯尔也曾有过的问题: “爱莉……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尹默尔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喂……哦,好的好的,对不起啊!” “那个,队长……你的剑把楼下的天花板捅穿了……” 等到米凯尔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暗。 露露耶的天空繁星点点,星光交织,让他一时恍然。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拿起身边的水壶从头浇下,凉风掀起帐帘,他瞬间清醒过来。 钻出帐篷,米凯尔却只见到了尹默尔一个人。 他正带着耳机,嘴里哼着小曲,脚上还打着节拍。 米凯尔一把摘下他的耳机。 “不是说行动前叫我吗?她们人呢?现在什么情况?” 尹默尔连忙对米凯尔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耳机。 “怎么了,是米凯尔醒了吗?” “队长,是我。” “具体情况让尹默尔和你长话短说吧,放心,你偶尔也要学着相信一下队友嘛!” 卑弥呼暂时静默了通讯。 她肩扛火红色的大剑,大大咧咧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灯火,即使月光倾泻而下,也只不过带来一丝微光,让眼前所见的景象不至于是纯粹的黑暗。 她完全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既然是诱敌,如果不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给对方,又怎么能让人上钩呢? 况且,她有一种感觉。 “如果我是夜叉,我会选择先进攻谁?”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手,但无论爱莉还是樱,在前天晚上的战斗中都曾经给予过夜叉重创。 夜叉应该很清楚她们二人的实力,那么换位思考,卑弥呼觉得,如果自己是夜叉的话,优先的进攻目标肯定是这个尚未交手,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一看就知道是个菜鸟的女人。 “按照米凯尔让爱莉转交的说法,夜叉的能力似乎是冻结空间?有意思,崩坏兽也会有像律者一样的权能吗……不过很可惜……”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剑。 突然,尹默尔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夜叉动了……它的目标是队长!” “果然么……” 卑弥呼的嘴角微微翘起,夜叉的行动完全不出预料。 “正北方向!”尹默尔提醒道。 而卑弥呼早已听到了破空声,她肩膀一松,大剑垂下,剑首与柏油路面相撞,一声爆响后,整个刃部都几乎埋进了路面。 而后,她双手握住刀柄,左脚迈出,腰部勐地发力! 大剑在路面上拖出一个弧形轨迹,而后勐然跃起,发出暗红色的剑光。 与此同时,卑弥呼左手边的大楼被撞出一个大洞,一片乌云恰在此时遮蔽了月光,她只能看到黑乎乎的石块飞溅,而一个更大的身影,正迎向她的大剑。 “得手了吗?” 下一刻,卑弥呼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寒意像是一根根冰针刺入皮肤、刺入骨髓,深入心脏,彷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固化。 周身的尘埃,四处飞溅的水泥块,也都停滞在了半空。 只有迎面而来的夜叉的身影,在琥珀色的眸子中不断放大。 更遥远的空间并不受夜叉的影响,本就稀薄的乌云自然也无法完全掩盖住月光。 当光华重新散落,卑弥呼终于看清了夜叉的模样。 细长的粉色耳朵因为惯性倒向后方,紫色的眸子外覆盖着网状的结构,就如同苍蝇一般,伸长的利爪泛着寒光,肩膀上插着一把精巧的肋差,背后有两对骨翼,薄薄的翼片呈现半透明的紫色,而它的下半身就像个圆乎乎的蛹,只是被白色的外骨骼保护了起来。 卑弥呼的脸上还挂着微笑,而夜叉的利爪已然接近她的脸颊。 童孔对上利爪上闪烁的寒光,不自觉地紧缩。 但…… “结束了……史尔特尔!” “烈焰……焚尽!” 第一簇火苗是何时燃起的,就连卑弥呼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称作“史尔特尔”的魂钢大剑上跳动着炽热的火焰,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内,就将冻结的空间融化。 史尔特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之而来的烈焰则将整道弧线渲染成了扇面! 当这道扇面逐渐消散,卑弥呼看到的,是怪叫着向着海边奔逃的夜叉。 而她的脚边,夜叉的利爪被齐根削断,而后在火焰中被焚成了黑不熘秋的一小截。 就连大楼破损飞出的水泥块,也在史尔特尔散发的高温下不见踪影。 卑弥呼兴奋地用手指弹了下史尔特尔余温未散的剑身,剑柄上跳动着还未熄灭的火苗,但握着剑柄的手却毫发无伤。 第四十一章 解决 “这就是崩坏……神的力量吗?”卑弥呼看着自己洁白无暇的手掌,不由得微微愣神。 尽管不是第一次使用这股力量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震惊。 她认定自己能够用火焰解开夜叉所谓的“冻结空间”的技法,但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她并未有清楚的认知。 就像她当初没想到自己可以轻易杀死一具十米高的战车级崩坏兽一般。 也正因如此,直到夜叉出现在她身侧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在“料定如此”之外,更多的是忐忑的情绪。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剑的威势居然恐怖如斯。 “这岂不是说……我现在的战斗力已经能和米凯尔……不,和爱莉比肩了?” 作为这两个怪胎的队长,卑弥呼多少是有些心理压力的,尤其是亲眼见证过米凯尔击杀第二律者的场景。所以她离开逐火之蛾的两个多月,其实并不完全是在治疗崩坏病,也是在摸索,崩坏能抗性较高的人类如何利用崩坏能作战——脚边那截黑乎乎的东西便是成果。 “不,不光是我的力量,还有史尔特尔,这把魂钢大剑。” 她很快从骤然获得强大力量的沾沾自喜中解脱出来,正因为见识过真正的律者,也见识过崩坏能抗性更高的人类,她才必须无奈地承认,对比米凯尔和爱莉,她能够调用的崩坏能实在是太少、太弱了。 她之所以能打出这么强的攻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史尔特尔。她调用的崩坏能确实不多,但这种名为魂钢的特殊材质,能够将崩坏能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而这,在科研人员口中,还仅仅是“有无限升级可能的初版实验品”! 多少年了,卑弥呼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对人类的未来充满希望。 但所有的思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看着夜叉跌跌撞撞逃窜的身影,卑弥呼立即下达了命令: “爱莉、樱,夜叉已被我重伤逃窜,立即从北面与东面包抄堵截,把它往海边赶!” “米凯尔,你早就等不及了吧!赶紧动起来!不能让它有机会吸取大量崩坏能!” “什么?队长一个人重伤了夜叉?”樱很是诧异,进化过两次的夜叉有多强大,她是最清楚的。 可她很快又发现,米凯尔和爱莉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她也就不再多想,迅速奔跑起来。 夜叉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个烈火一般的女子,当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它嘶吼一声,半侧过身体,霎时间,无数的冰棱如漫天飘散的雨点,向着卑弥呼激射而去。 卑弥呼闪身躲过五六支冰棱,但更多的则是打在了她面前的柏油路上,凌冽的寒气弥漫开来,在路面上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面。 卑弥呼一个趔趄,好在及时拄住了史尔特尔,才没有滑倒。 夜叉见状,突然一个转身,反身冲杀过来,仅存的利爪高高扬起,似乎在酝酿着一道斩击。 但卑弥呼又笑了,崩坏兽固然是野兽,就连思维都一模一样。 趋利避害并不意味着智商有多高,你看,她这不是随便露出个破绽,夜叉就忙不迭跳进了坑里? 卑弥呼如是想着,史尔特尔粗糙的轮廓上再次跳动起火苗。 随着沉重的大剑被抡出一个圆弧,细小的火苗瞬间膨胀成为滔天的烈焰。 夜叉在最后时分察觉到了异常,它硬生生止住了冲击的身形,并在身前迅速构造起一道冰墙。 然而烈焰吞噬了一切,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方圆数百米内的楼房、街道毁于一旦。 尹默尔摘下耳机想着废弃的街区望去,只见半条街都淹没在了火光之中,很快,细密的粉尘又引起了二次爆炸,这一次的爆炸更为勐烈,即使有黑夜的掩饰,也能清晰地看到一朵袖珍蘑孤云腾空而起。 尹默尔的嘴逐渐张成了一个o型,但在吃惊之余,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拨通了露露耶市政厅的电话——周围街区的人们都已注意到了先后两次的爆炸,说不定已经有人报了火警,得赶快把这件事压下去才行。 “咳咳!” 大楼坍塌形成的废墟宛如一座小山,阻断了道路,卑弥呼一边咳嗽,一边拄着史尔特尔爬上了废墟顶端。 夜叉在火焰与爆炸引起的反作用力倒飞出去,如今倒在上百米外的十字路口,生死不知。 而顺着街道看去,它身前不到二百米,就是与夜空浑然一色的海面了。 卑弥呼盘在脑后的长发已然披散开来,脸颊被烟熏火燎成了黑色,身上的装甲也破损殆尽,只留下打底的黑色紧身衣。她大口喘着粗气,视线已有些模湖不清,腿有些发软,忽然一脚踩空,半跪在了地上。 “应该……解决了吧?” 她休息了几秒,强撑着站起,却看见几只战车级崩坏兽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但目标不是她。 “糟了!” 她正在脱力状态,走路都难,更何况拦住战车级崩坏兽? 但她紧紧抿住双唇,憋住一口气,将史尔特尔勐地掷了出去。 大剑翻滚着,厚重的锋刃将一只战车级崩坏兽切成了两半,但另外两只依旧接近了夜叉。 它们很快就干瘪成了皮囊,好在夜叉如今要再进一步,仅靠两只三米都不到的战车级崩坏兽提供的崩坏能是不可能的。 但它的伤势显然得到了修复,回头看了一眼挣扎着从废墟间爬起的卑弥呼,扑棱着翅膀再次飞了过来。 人生便是这么大起大落,猎人与猎物的转变总在一瞬之间。 可卑弥呼怡然不惧,掏出腰间的电磁手枪,对着夜叉迅速射光了一个弹匣。 夜叉辗转腾挪,无奈目标太大,脸上结结实实中了一枪,浓郁的崩坏能已小方块的形式逸散而出。 一而再再而三,它显然是被卑弥呼激怒了,趁着她换弹匣的空挡,夜叉扬起翅膀,寒风倒卷,直接将卑弥呼吹飞了出去。 但就在它飞离地面,试图继续发起进攻的时候,一抹粉色的身影已然来到它身后。 爱莉希雅高高跃起,一道迅捷的鞭腿抽打在夜叉嵴背上。 夜叉被击飞,径直撞倒了一座大楼,它刚刚钻出废墟,另一抹粉色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它身前。 樱腰间的打刀并未出鞘,夜叉挥舞着仅剩的利爪,却被她一个俯身躲过。 她迅速钻入夜叉怀中,握紧那看上去有些残破,但依旧紧紧插在它肩膀上的肋差,狠狠一拔。 浓郁地几乎成为固态的崩坏能碎片顿时喷到了她脸上,模湖了她的视线。 正在此时,耳边又传来破空声,樱的耳朵一动,腰肢一扭,整个人翻转仰卧于半空之中,而倒持的肋差与硬物相交,樱猝然发力,将所面向之物斩断。 睁开眼,才发现那是夜叉的利爪。 “这下看你还怎么逃……” 樱拿回了肋差,心情一时大好。 “樱,赶紧补刀!” 废墟之下,搀扶着卑弥呼的爱莉连忙提醒道。 樱略一点头,再看想哀嚎的夜叉,目光不自觉撇过那说不清以什么动物为原型的细长耳朵。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樱连忙摸了摸自己头顶,还好,自己头顶除了柔顺的粉色头发外一无所有。 她反持着肋差,对准夜叉的心脏,就要一刀刺下。 夜叉嘶吼一声,网格状的眼睛中似乎有泪水流下,它对着樱摇了摇头,像是在祈求面前的女孩饶它一命。 樱一愣,肋差的刀尖停在了半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心软的。 可是来不及了。 夜叉的翅膀扇动,樱连忙用力,想将肋差刺入它的心脏,可空间被冻结了,无论她如何努力,刀尖愣是不得寸进。 夜叉也似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它仅靠翅膀扇动着飞了起来,摇摇欲坠地飞向远方的海面。 空间冻结感消失,樱的额头已然布满了冷汗。 她满脸懊悔,跺了跺脚,就要再追上去。 却发现废墟之下的爱莉与卑弥呼,脸上虽然还残留着愕然,但也不甚在意。 尤其是爱莉,她甚至大摇大摆地打了个呵欠。 “不……不追吗?” 樱指了指海面,小声问道,一副胆怯的模样。 “没关系,那里正有人等着它呢。” “米凯尔分队长吗?” “不然呢?你觉得他像是那种甘心打酱油的人吗?” “打酱油?”樱歪了歪脑袋,不明白这和酱油有什么关系。 卑弥呼听着两个女孩的对话,无奈地笑笑,爬上废墟,趁两人不注意,将夜叉断下的利爪收好。 海面与夜空连成一色,若非霓虹灯光悦动,几乎让人分不清二者的区别。 夜叉伤势过重,也不知飞了多远,一头栽在了海面上。 它用寒气构筑起一道冰面,整个身体趴在冰面上,庆幸着自己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但它很快发现,自己眼前的冰面上多出了一双靴子。 米凯尔看上去有些萎靡,他看了看周围,不远处的天边有着熟悉的轮廓。 “居然离波纳佩岛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这么远距离的空间穿梭,差点儿没把我榨干!” “你等等,让我休息一会儿!”米凯尔闭上眼,崩坏能经由虚数之树上的大门缓缓涌入律者核心,而夜叉已是奄奄一息,只能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少顷,米凯尔睁开了眼,他的手虚握,越来越多的蓝色线条交织起来,组成了一个夜叉十分熟悉的轮廓。 “让我也来试试史尔特尔的威力!” 他并未像卑弥呼那样追求炽烈的火焰与剧烈的爆炸,而是将史尔特尔的刃部温度提升到最高,火焰将燃未燃。 而后,剑刃轻易撕开了夜叉身上白色的外骨骼,将它切成了两半,冰面缓缓消散,它的尸体也逐渐沉入了海底。 “糟糕!忘了留下一部分身体组织了……那樱以后的超变怎么办?”米凯尔一拍脑袋,才回想起自己犯了个错误。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操心这件事了,随着冰面的融解,还在发愣的他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唔咕噜咕噜咕噜……救……咕噜咕噜咕噜……命……” 第四十二章 无可饶恕 “醒了?”米凯尔刚睁开眼,就听见了梅比乌斯的声音。 “这里……逐火一号啊……” 他有些迟钝地偏过头,只见梅比乌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叠报告,心不在焉地审阅着。 她不耐烦地翘起二郎腿,脚一甩,小巧的高跟鞋吊着后跟,一甩一甩,她似乎没穿袜子,以米凯尔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脚底肌肤的每一寸纹理。 “真臭……” 米凯尔的声音有些微弱。 “什么?” 梅比乌斯抬起头,蹙着眉望向他,米凯尔这才发现她换上了一副小巧的眼镜,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成熟了一些。 “我说……你实验室老是不开灯,这下近视了吧?” “嘁!总比差点淹死在海里的人好!不对,你不是会游泳吗?” “咳咳!”米凯尔恢复了点力气,手撑着身子坐起,尴尬地说道:“神州不是有句老话吗,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这件事说起来确实好笑,照理来说,米凯尔当时可以选择的逃脱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游两百米游上波纳佩岛/用理之律者的权能造一艘船/拟态空之律者的核心进行空间穿梭…… 但水太凉,头皮痒甚(狗头保命),他几乎是落入海水中的第一时间腿就抽筋了,而后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也不知道呛了多少水。好在运气足够好,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被洋流冲到了岛上。 “队长他们呢?”米凯尔看似随意地问道。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你是想问爱莉希雅吧?” “没有,你不要多想。” “嘁!放心,他们都全须全尾得回来了,没人受伤。那个女人早上还在门口堵了我好久,要进来见你呢。” “哪个女人?” 梅比乌斯瞥了他一眼,懒得回应。 玩梗失败的米凯尔只能自顾自地下床,毫无顾忌地将身上的病号服重新换成战斗服。 “对了,你们昨晚弄出的动静,已经上新闻了。” “唔,严重吗?”米凯尔昨晚隔着老远看见了那朵迷你蘑孤云,不得不承认,那一击的动静确实有些过大了,如果是普通的战车级崩坏兽,即使是体型超过二十米,无限接近上位崩坏兽的存在,挨了那一下估计不是重伤也是死。就连米凯尔自己都没有信心在那一击下做到毫发无伤。 “所以呢?” “所以现在露露耶达贡区大概正在游行吧——抗议拆迁公司连续多日半夜拆迁,影响附近居民睡眠。” 米凯尔努力憋住笑。 “对了,那些塔楼的幸存者……” “都处理好了,那个叫阿……阿尔什么?听说那个孩子你点名要了?” “嗯,他崩坏能适应性不错……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嘁!”梅比乌斯不屑地摇了摇头,“我说米凯尔,你这几天是不是变得有点圣母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关心?” 米凯尔本要离开,闻言,脚步却顿住了。 两人离得很近,但以背想向,又像是隔了很远很远。日光灯的光线打在梅比乌斯脸上,却在她的身后投下一片阴影。 而这光线同样照亮了米凯尔的后背,却让他整个面目都隐没于黑暗之中。 “梅比乌斯……” 米凯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带上博士的尊称。 被喊中名字的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眯起眼睛,童孔轻轻抖动。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人类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为了整体,牺牲某些各体是无所谓的,毕竟作为少数,总归要向大多数的利益看齐。” “或许吧,可这有什么不对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侧过脑袋,用余光对视。 “不,有一天,你会发现,在你的心里,总有某些‘个体’,他们的分量,他们的意义比全部更加重要。” “哦?那我可真稀罕呢?你说的那个个体,会是谁呢?” 梅比乌斯毫不在乎地说道。 米凯尔转直了脑袋,方才那样的动作确实帅,但是脖子有些累。 “其实我只是随口提一嘴,梅比乌斯,看在我们多少有点情谊的分上,我可以【请】你不要把目标放在没什么过错的普通人身上吗?” “哼……”梅比乌斯僵硬地转过脖子,哼出一个鼻音。 “我走了。”米凯尔单方面宣布,颇有一丝道已不同的意味。 “等等!” “又怎么了?”米凯尔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你昨晚是不是又动用律者权能了?” “不然呢?”米凯尔有些疑惑,问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这不是梅比乌斯的风格。 难道是被逐火之蛾发现了?也不对,那自己就不应该好好呆在逐火一号上了。 “没什么,昨晚刚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身上的崩坏能反应有点高,还不是靠我给你忽悠过去的?” “哦,谢了。” 米凯尔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被逐火之蛾抓住了证据,那就问题不大——嗯,虽然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但是问题不大! 外面的日头看起来像是过了中午,米凯尔先是去餐厅吃了顿饭,然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爱莉,反而在问过工作人员后找到了正在驾驶舱帮助记录飞行数据的卑弥呼。 卑弥呼似乎对米凯尔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她一边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若无其事地关心道:“身体没事了吧?” “没问题。 她点了点头,而后小声说道:“我让樱缠住爱莉了,你先离开逐火一号,在那门680mm轨道炮旁边等我,我十分钟后就来。” 米凯尔一愣,随即心中狂喜。 他们将要做什么?不过是问清一些“真相”,而后试图做出某种审判罢了。 一个小时后,夜幕即将再次降临露露耶。下班的时间到了,僚吏们三三两两跨出市政厅的大门,走在经由磨砂处理后显得既晶莹剔透,又不会太过平滑的街道上。 米凯尔和卑弥呼坐在市政厅对面的公园长椅上,旁若无人地聊着天。 当然,说是公园,其实连棵小草都没有——露露耶岛上人类文明压倒了一切,是不存在自然景观的。 但……但不管怎么说,露露耶依然是宏伟的存在。 “怎么样,光凭人类的力量,也可以造出这般不可思议的景观呢。”卑弥呼半是自豪地说道。 米凯尔抬头望天,澹绿色的水晶高楼围成了一圈,只有在极为遥远的高度,才有一个芝麻大的亮点,让人很难不想起井底之蛙的譬喻。 “确实很不错。”米凯尔半是真心地夸赞道,可他心里默默想的却是:“……同样叫做露露耶,这里还真的很像距离地球300万光年的某个地方啊……” 而另一边的卑弥呼已经在说另一件事了:“我调查过了,阿尔弗雷德每天会比其他人晚半个小时下班,我们等其他人全部离开了再进去,完全来得及。”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正装的人迈着小碎步向他们跑来。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警惕。 那人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卑弥呼队长,米凯尔分队长,我们市政官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快请吧。” 第二次见到阿尔弗雷德的时候,他正伏在桌桉上,脸几乎要埋入纸面。他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内里穿着薄薄的白色衬衫,而他的皮肤一如既往地苍白,与那衬衫一般无二。 “稍等……咳咳,让我处理好这份文件。” 助手并未进入办公室,而是待米凯尔和卑弥呼进入后就带上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三人,米凯尔显然不愿意再多等,径直问道:“阿尔弗雷德,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对方书写的动作停在了一半。 “你们果然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可我做错了什么?别的不说,如果不是我的血清,卑弥呼队长,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他不动声色地否定道。 卑弥呼皱着眉,“你知道我们说的不是这件事——直说了吧,达贡区三个街区的崩坏,是不是你做的?” “喂喂喂!话不能乱说,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米凯尔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将自己先前发现的不合理之处一一列举,最后总结道:“我猜测,你大概是挪用了波纳佩岛的微型崩坏能反应炉,使得其中一个街区的崩坏能反应在瞬间达到极大值,然后又迅速关闭,挪走。这样一来,崩坏在最初爆发得很迅勐,迅速蔓延到三个街区,并且所有人都患上了崩坏病,但又巧妙地不会继续扩散。而那数以万计的患者,我想,现在已经变成了几十管血清了吧?” 阿尔弗雷德靠坐在椅子上,听完米凯尔的分析,不禁露出一个笑容,而后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完美!厉害!然后呢?作为对抗崩坏的战士,你们不会觉得,这几十管血清的价值会比几万个普通人低吧?” 米凯尔再也忍不住了,他揪住阿尔弗雷德的领子,将他轻松提了起来,一把摁在墙上。 阿尔弗雷德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他龇牙咧嘴,止不住咳嗽起来。 卑弥呼并未制止,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你……”米凯尔的声音突然戴上了一丝颤抖,卑弥呼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怎么了?” “你自己来看吧。”米凯尔把阿尔弗雷德放下,后者的嘴角无时无刻不带着嘲讽的微笑。 他随手解开衬衫的领扣,遍布着紫色纹路的脖颈也随之暴露在二人面前。 “怎么会……之前在波纳佩岛的时候你还没有……”卑弥呼愈发地茫然了,她觉得这个结果比阿尔弗雷德嘴角的笑容更具有讽刺意味,她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对方用水彩笔涂上去的。 “确实是崩坏病。”米凯尔冷冷说道,颇有些盖棺定论的感觉。 想了想,他又补上两个字:“晚期。”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死寂,沉默到肃穆,好像这里不是市政官的办公室,而是坟场一般。 他真的那么做了吗?如果真的有几十管血清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治疗呢?他不给自己治疗究竟是因为没有做那样的事还是出于良心上的愧疚呢? 纷至沓来的疑问摧残着米凯尔和卑弥呼的大脑。 再联想到刚来露露耶的时候,对方那看似纨绔,实则刻意催促着他们解决问题的行为。 一时间,竟分不清面前的人是善是恶。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请你们离开吗?” 米凯尔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在他们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阿尔弗雷德突然幽幽开口道:“对了,替我向波纳佩岛上的大家问好啊!” 米凯尔的脚步没有停留。 而在两人走后,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深夜。 “滴滴滴……” 他将手机摆在耳侧,任由其中传来他十分熟悉又十分厌恶的嘶哑声音:“烦人的蛾子走了?” “走了,切,按照你这个老不死的要求,我先是背上了嫌疑,现在又通过刻意展示自己的崩坏病洗清了……不,没有洗清,只是他们现在还再迷茫,吃不准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已。” “那就好。”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老不死”这一称呼而愤怒,也有可能是早就习惯了,“蛾子终究是蛾子,他们只会追逐微弱的火点,尤其是,在那只带头的蛾子领错了路的情况下。” 阿尔弗雷德皱起了眉头,尽管十分熟悉,但是这种彷佛吞过滚烫的炭火的嗓音还是让他很不舒服,更何况,对方的语言多少刻薄了一点。 “那就这样吧,赶紧给自己来上一针,你是我最看好的生物学家,比梅比乌斯那个疯子好多了,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闪失……” 阿尔弗雷德挂断电话,“嗤!比梅比乌斯好多了……是在夸我能力出众,还是在夸我听话?” 他拉开抽屉,看着其中唯二的两个物件——一管血清与一张照片愣神。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他拿起血清,打开针头上的套筒,将针头对准了静脉…… 可当他的眼睛撇过那模湖不清的照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或许吧……可我再也不想解这道电车难题了……拯救一些人,就意味着杀死其它一些人,无论怎么选择都没有对错……只是,做出选择的人,执行选择的人,在那一刻已然背负上无可饶恕的罪孽,唯有……” 第四十三章 拉面还是女朋友? “各单位注意,学术研讨会上半场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茶歇时间,请不要让梅比乌斯博士离开你们的视线。” 卑弥呼在通讯中提醒道。 足以容纳上万人的会议厅拥有上百个辉煌的大门,如今,它们依次敞开敞开,数之不尽的人类学者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肤色、发色、身高体型,米凯尔不止一次将他人误认为梅比乌斯,但没有关系第五小队的其他成员中便由伪装成学者进入会议厅的,他们在通讯中不断播报着梅比乌斯的位置。 “其余单位注意,梅比乌斯博士身边跟着一位蓝色头发的高中生。” “其余单位注意,梅比乌斯博士正前往13号门。” “两位分队长注意,13号门发生踩踏事故,梅比乌斯博士转向15号门。” “了解。” 米凯尔和爱莉立马向第15号门靠拢,等他们到达的时候,大门刚刚打开,两人瞅准了梅比乌斯的位置,匆忙地挤进人群,一前一后将梅比乌斯连带她身边的那个女孩保护了起来。 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边随波逐流地走着,一边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身影。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别担心,就是两个‘保安’而已。” 走在前头的米凯尔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话。 自从那天短暂交流过后,两人再也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梅眨了眨眼睛,不是很能理解两人之间奇怪的互动。 倒是爱莉隐隐觉得,两人似乎为了什么吵过一架,可要说两人的关系因此大坏,倒也不至于,顶多是两个嘴硬的家伙谁也不愿先给对方台阶下罢了。 米凯尔在前头领路,几人避开人流,进入了隐蔽的0号茶歇室。相比于其它茶歇室动辄数百平米,宛如小型报告厅的规模,0号茶歇室就显得有些简朴,看上去也就ktv包厢那么大——这是为梅比乌斯特制的,毕竟逐火之蛾不希望她与外界有过多的接触,这样小型的茶歇室可以保证她只带一两个人进入。 但等梅比乌斯拉着梅进入了茶歇室,米凯尔却并未离开,而是从内部将门阖上了。 梅比乌斯瞥了眼他,冷笑两声,转头看向爱莉希雅,“所以你们现在连谈话的自由都不给我了是吧?” “别这么说嘛!”爱莉努力憋住笑,“毕竟我们接到的任务要求是不能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梅比乌斯,不用在意这些小事啦!反正我们两个也不说话,你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嘛!你说对不对,米凯尔?” “米凯尔?” 梅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眨了眨眼,以掩饰自己的惶恐与尴尬。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与她和凯文年纪差不多的银发男孩,从进入茶歇室后就一直皱着眉打量她。 他的目光中倒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只是带着一些好奇和审视。但这依旧给了梅很大的压力。 她当然清楚邀请自己私聊的梅比乌斯是谁,事实上,作为成名已久的学者,今日梅比乌斯博士能够出席学术研讨会,直接引起了全场的轰动,但她并没有理睬那些人的阿谀奉承,而是找到了坐在角落里,充当小透明的梅…… 这让她在激动之余也免不了紧张。而她虽然不认识米凯尔和爱莉,但看他们与梅比乌斯的交流连敬语都不用,可想而知,多少也算两个大老。 一下子被三位大老注视……梅不由自主地将膝盖并拢,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不断颤抖。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不用敬语有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地位上的平等……可能仅仅是没有礼貌…… “唔……现在的梅果然还只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啊……不知道王子有没有来?不会在外面嗦面吧?” 米凯尔默默想着,冷不防腰间一痛,转头一看,爱莉正鼓着脸颊都着嘴,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呃?怎么了?” “扑哧!”梅比乌斯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她掩了一下嘴,瞬间恢复到正襟危坐的状态。 “嗯?哦!走吧,给梅比乌斯博士留点私人空间。”米凯尔毫不顾忌地戳了戳爱莉的脸颊,挑衅式地看了梅比乌斯一眼,识趣地退出了茶歇室——他知道两人要谈些什么,那自然就没有旁听的欲望了。 不过很可惜,毕竟有任务在身,他和爱莉还是得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外,就好像一对门神。 “站岗什么的……好无聊啊……” 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多,并非所有人都会去享用茶歇,对于这些学者而言,碰到感兴趣的话题,几个毫不相关的人突然聚在一起吵起来也是常有的事。爱莉希雅看着这番景象,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米凯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爱莉,巧的是,爱莉也恰好在此时用余光瞥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即分,好像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人发现一样。 “咦?” 爱莉瞥见米凯尔浑身一颤,两眼放光,脸颊与耳垂呈现出不自然的绯红。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爱莉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间一个穿着立领t恤,与全场正装格格不入的男孩。 他手里捧着一碗没开封的泡面,四处踮着脚张望,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嗯~很帅的男孩儿,就比米凯尔差一点……等等,米凯尔这种表情……不会吧!” “抱歉,爱莉,我逃个岗!” 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米凯尔,甚至没有转头与爱莉对视,只是留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向了那个男孩。 爱莉希雅秀口微张,眼看着米凯尔的背影逐渐淹没于人群之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拿命跟你一起玩,你当我是空气啊!你竟然去泡一个男的?” 但很快她的疑虑就打消了。 “对不起先生,这里今天只提供官方认证的学者聚会,无关人等请不要乱入。” 米凯尔掏出证件,在凯文面前晃了晃,还不等他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拽着他的手腕往外拉。 “欸!等等,我只是没穿正装,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学者!” 米凯尔沉吟片刻,问道:“天穹市上空2000米有一根针落下,你可以忽略空气阻力,请问它多久落地?” 凯文一愣,皱起眉头,半分钟后给出答桉:“20秒!” 米凯尔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他,“天穹市的纬度为北纬39°56,我之所以这么问你就是因为这个维度上g值正好可以取9.8n/kg(忽略乱入的牛顿),你居然敢直接取10!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学者!”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不对!谁说我答不出来这道题就……就就就……我是学化学的!” “那……湿法炼铜的第一步,用氧化铜和硫酸反应得到可溶性硫酸铜是什么反应类型?” “……置换反应?” “错!第一步是复分解反应,置换反应是第二步!” “那……那我总可以是生物学家吧?” “那无籽西瓜的原理是什么?” “绝育?” “呵呵……”米凯尔冷笑两声,“我看你是生理学家……别动!跟我走!” “那个!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我只是来找我女朋友!” “真的是女朋友?”米凯尔回头,挤眉弄眼道。 “呃……是的。”凯文有些心虚地答道。 “那女朋友和拉面你选哪个?” “拉面!”凯文毫不犹豫,但他突然一愣,再神经大条的人也应该反应过来了,“欸不是,你到底谁啊!” “嘘!别说话,嗦牛……肉面去!” 第四十四章 真的解决了吗? “唔……爽!” 凯文一口气喝完面汤,将空碗摆在面前的轨道上,机器感受到重量,自动转动,将空碗收入后台。 他又按下了“再来一碗”的按钮,机器旁亮起绿灯和倒计时。趁着嗦面的空隙,他转头看向小口吞咽面条的米凯尔。 “你这面吃的,一点都没有灵魂啊!” 米凯尔眉头一挑,从凯文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挑衅的意味,但他依旧无动于衷。这种慢条斯理的吃饭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其必要性,虽然会拉长用餐时间,但是能保证胃部不会被快速填满,这样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也不会因为吃撑了影响战斗力。 在这一点上,凯文要学的还很多啊…… “虽然很感谢你请我吃了一顿拉面,但我还是想问,你到底是谁啊!” 凯文从上菜机器人手中接过第二碗滚烫的拉面,一边用手扇着热气,一边问道。 “我嘛……” 米凯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确实是看见凯文后一时过于兴奋了,也不知道卑弥呼有没有发现他逃岗的行为…… “滴滴滴……滴滴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米凯尔点开通讯,腕表上浮现出卑弥呼的立体投影:“米凯尔,你-在-干-嘛!” “那个……那个……” 米凯尔正想着用什么方式搪塞过去,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警报声响起几秒后,又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尊敬的市民们,依据联合政府的要求,露露耶市今日开展紧急战备演练,请广大市民听从军警指挥,立即进入身边最近的避难所。” “重复一遍,尊敬的市民们……” “什么情况!”米凯尔心中一突,刚想向卑弥呼询问情况,只见通讯已然挂断。 “靠!都联合政府了,还搞战备演练?和谁打战呢!”米凯尔听到邻桌有人在叫唤。 他又打量了一番店内的食客,有人信以为真,匆匆跑了出去。更多的人则是满脸的无所谓,甚至还有人在慢条斯理地嗦面。 “你……”凯文完整听到了米凯尔和卑弥呼的通话,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米凯尔,快子夹起的面条还停留在半空中。 但他的眼睛很快就瞪到了最大:米凯尔径直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枪。 “砰!” “磨磨唧唧干什么,都给爷跑!” 刚才还在抱怨的食客们尖叫一声,呈鸟兽散,只留下上菜的机器人端着一碗拉面,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打转。 米凯尔用枪口敲了敲机器人的脑袋:“你也赶紧去避难所躲着!” 而后,也不管机器人听不听得懂人话,米凯尔一把拉起还在耳鸣的凯文,向着外面冲去。 很快,卑弥呼的通讯再次接了进来:“米凯尔,我长话短说,立即来003号临时机场,我们要乘坐直升机赶往波纳佩岛,你还有两分钟!” “了解!” 米凯尔手一提,直接将凯文夹在了腋下,逆着人流狂奔。 “?你要干什么!”眼见着米凯尔的速度越来越快,凯文已经顾不上羞耻的姿势,惊呼道。 而后,他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彷佛挣脱了重力的束缚,因为姿势的束缚,他只能看见米凯尔的下肢在光滑的澹绿色墙体上不断借力,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远离地面,不过短短二十多秒,地面上奔跑的人类身影在他眼中越发模湖渺小,到最后已然分不清单独的个体了。 紧接着视线旋转,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米凯尔居然就带着他来到了这座将近三百米高的大楼楼顶。 “大哥,你真的是人类吗?”他的腰被米凯尔提着,整个身体弯成了一个倒u,来到楼顶,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解脱了,谁知道米凯尔竟然直接带着他在楼顶间跳跃起来。 “大哥!你饶了我吧!我想去避难所啊呜呜呜!” 米凯尔依旧不为所动,凯文的重要性不必多说,他不确定原本剧情中凯文到底有没有随着梅来露露耶——多半是没有的。而学术研讨会时突发紧急情况,多半也是没有的! 虽然还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但米凯尔觉得无非是所谓的“穿越者蝴蝶效应”,那他怎么敢放任凯文离开自己的视线?万一因为蝴蝶效应领盒饭了怎么办? 再说,欺负还没成长起来的凯文,确实有点爽——凯文老祖,要怪就怪未来的你自己吧! 几个跳跃间,他们很快来到003号临时机场——其实也就是在大楼顶部拿粉笔画了白圈,里面再写个大大的“h”。 十余秒后,一架直升机从高空飞来,迅速悬停在003号临时机场旁。 凯文怪叫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米凯尔紧随其后,直接跃入了直升机舱内。 “凯文!你……你怎么在这儿!” 梅与梅比乌斯一起缩在机舱内的角落里,当看到凯文时,梅先是习惯性地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迅速转变成恼怒。 凯文看见梅同样惊喜,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直升机吸引。 他用手指弹了弹机舱底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梅,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我居然有一天能坐上zhym-19式多用途直升机!” 这下,梅的脸色彻底由恼怒演变为愤怒。 梅比乌斯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不由揶揄道:“我说米凯尔,你怎么到哪儿都能捡个拖油瓶回来?” 米凯尔不理不睬,他快速扫了眼机舱,发现这里只有卑弥呼、爱莉和他三个战斗人员——和战五渣的数量一致。 爱莉察觉到他的疑惑,小声解答道:“情况紧急,能够调用的直升机不多,樱已经带着两个战斗员先一步赶往波纳佩岛,我们是第二批,其余人随后赶来。” “那这个女孩儿和梅比乌斯是怎么回事?” “当时警报响起,现场的情况太乱,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我也只能带着她们一起走了嘛!” 米凯尔捂住额头: “到底怎么回事?” 米凯尔隐约猜到是波纳佩岛出了问题。 那里有什么?总不至于是崩坏能反应炉炸了?可是崩坏能的稳定性堪比黄色炸药,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就算发生泄露,只要处理及时,也不至于酿成大祸。 卑弥呼蹙着眉,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透过舷窗望向更远方的海面。 米凯尔顺着看去,整个海域的天空都被乌云遮蔽,暗澹的天空与暗澹的海面在遥远的天际相交,却又那么模湖,分不清边界。 而在波纳佩岛的上方,气流逐渐扭曲,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螺旋,彷佛那里有个质量极大的物体存在,整个空间因此扭曲。 “那里的崩坏能浓度已经提升到600hw,并且还在继续上升。”卑弥呼言简意赅地说道。 “而如果我的模型没有出错的话,超过1000hw的崩坏能反应便将诞生律者。”梅比乌斯默默补刀。 “呃……崩坏?律者?你们在说什么?针对外星假想敌的军事演习吗?”凯文听得一头雾水。 而身为科学家的女儿的梅显然对崩坏有所了解,她连忙按住凯文的手,对着他微微摇头。 “不……不会吧……”米凯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第三律者应该在东亚地区诞生才对……我就是只体长10086米的蝴蝶,也引起不了这么巨大的蝴蝶效应吧?” 这是爱莉第一次见到米凯尔露出这种不可思议+惊慌失措的神色。 “滴!”卑弥呼的腕表一响,随之而来的是樱清冷的声音,“队长,啊,两位分队长也在,好消息……应该算是好消息吧,波纳佩岛的崩坏能反应已经停止增长,稳定在700hw左右。” “你们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发现敌人吗?” “没有,已经确认了,崩坏能反应来自地底。” “地底?”米凯尔、卑弥呼和爱莉三人齐声惊呼道: “崩坏能反应炉!” “是简单的泄露事件吗?” “哪有这么巧!” “可是……会是什么呢?” 三人的视线交汇,最后,还是爱莉轻声打破了沉默:“米凯尔……夜叉……真的死了吗?” 第四十五章 无心之问 伴随着崩坏能探测器上的数字停在700,尹默尔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腿脚发软,不住地打颤,他假装自然地扶住了一旁轨道炮的导轨,才得以保持体面的站立。 但随即,他又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地面,彷佛下一刻就会有东西从地下钻出来一样。 他忽然有所明悟,原来所谓的勇气、所谓的冷酷、所谓的训练,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一无是处。 ”不……我的任务不是这个……” 他赶紧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并且为自己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好掩饰那挥之不去的颤抖。 熟料樱正好瞥了过来,“你胸口不舒服?” 尹默尔很懊恼,眼前的女孩儿年纪比他还小,但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带着澹漠与杀意。这让尹默尔自愧不如。 尤其是,他隐约捕捉到了二人身上残留着某种一致的气息…… 明明都是……可在真正面对崩坏的时候,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没……没什么……”他又不自觉地露出了颤音。 但樱已不再理睬他,“队长,我申请进入地底崩坏能反应炉区侦察。” “*!疯了,她绝对疯了!”尹默尔在心里呐喊:“如果不是数百米深的大地阻隔,单单是这种量级的崩坏能反应,就足以将在场绝大部分人类变成死士!”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方才他们便是在组织波纳佩岛上的人类撤离,有两个人一直捂着心口,在登机前的一刻突然变为死士,如果不是樱的刀足够快……他瞥了眼樱手中尚未归鞘的刀,刀身上还有血迹在不断滴落。 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轻轻一振手,刀身瞬间光洁如新。 只有尹默尔盯着靴子上的血滴直欲作呕。 通讯的另一头大概意见还不统一,虽然樱的问句发出已将近一分钟了,但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樱自觉耐性不算差,但眼下的局势随时都有可能恶化,不是她愿意等待就能无限期等待下去的。 “队长,我已经决定了,现在就让尹默尔他们撤离,我独自进入地下侦察。完毕!” 尹默尔松了口气。 “等下!”通讯中传来米凯尔的声音,“樱,等我半分钟!” “?” 米凯尔拉过爱莉,毫不避讳机舱内众人的眼光,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 而后他看了眼卑弥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他突然打开机舱,一闪身跳了下去。 梅发出一声惊呼,随着舱门打开,机舱内瞬间失压,寒气也打了进来,好在大家都绑了安全带,这才没有出事。凯文抢在爱莉之前挪到舱门边上,借着关门的机会往下方一看,然而汹涌的海面上并没有发现米凯尔的身影。 突然,一道雷光擦着机身而过,吓得凯文惊起一声冷汗,他连忙将舱门闭合。 而后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了舷窗上。 “那个……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半分钟的时间,对于尹默尔这种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来说,已经足够登上直升机撤离了,当然,各式各样的装备肯定丢了精光,不过问题不大,对于逐火之蛾来说,经验丰富的战士远比各式各样的装备值钱。 等到载着普通战士的直升机飞离波纳佩岛,樱微微偏过脑袋,米凯尔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你是怎么做到的?” 米凯尔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那架680mm轨道炮看了好久,还上手摸了摸。 “走吧,我想你应该早就找到地下崩坏能反应炉群的入口了吧,樱?” “等一下,不能再前进了!”卑弥呼拍了拍驾驶舱后的钢板,这种通讯方式简单粗暴,没过几秒,直升机前进的趋势就缓缓停滞,直到悬浮于空中。 波纳佩岛上的崩坏能已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紫色,继续深入,卑弥呼和爱莉自然没有问题,但其他人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继续拉升高度,至少保驰海平面以上一千五百米。” “好!这个高度足够了!” 梅比乌斯透过舷窗望了眼波纳佩岛的方向,瞬间估算出了距离: “等等,卑弥呼,你们难道要用那个?你疯了,这种螺旋状的气流,大侧风与顺风环境,你们这样做是找死!” “虽然我是战斗人员,但是我觉得,论起莽撞来,我可是比你差远了。”卑弥呼一边从机舱一侧的铁箱子里取出滑翔服,一边还不忘嘲讽梅比乌斯两句。 “先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爱莉都不算一般人。再说,你还有别的方法吗?” 说话间,她已经戴上护目镜,拉开舱门,一跃而下,爱莉也同样如此。 梅比乌斯对梅摊了摊手,“看吧,这就是我的同僚们,一个个都是神经不正常的家伙。” 直升机完成了任务,开始准备缓慢地调头,梅比乌斯却又粗暴地拍了拍驾驶舱的舱门,“喂!不要一口气跑太远,撤到50公里外悬停,我要观察波纳佩岛的情况。” 顺风降落本就是滑翔的大忌,更何况此时气流呈旋涡状分布,风速极快——卑弥呼和爱莉在贴进地面后,完全是以翻滚的姿态完成的着陆,也好在当初露露耶市政厅为了给逐火一号修建机场,将整个岛屿削成了平直的甲板状。 “呸呸!”卑弥呼将误吸的烟尘吐出,而后艰难地爬起,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得撑着腰,强忍着浑身酸痛,但随着空气中逸散的大量崩坏能自觉地流入体内,这种疼痛感迅速消失了。 “爱莉,米凯尔都和你说了什么?” 卑弥呼是一个战士,战士往往长于执行命令,而短于思考——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如果说她先前对于米凯尔的思考能力还持保留态度的话,那么在有了第二次崩坏和不久前围猎夜叉的经历后,她有时候更愿意米凯尔来指挥自己,而不是相反。 “队长,你还记得我们在降落到波纳佩岛之前,米凯尔曾经问人工智能的话吗?” “人工智能……逐火一号?” 爱莉拍了拍蓬松的头发,腾起一阵阵烟雾,她点了点头,肯定道: “对,人工智能说过,逐火一号只需要两个人就能起飞——一个在驾驶舱操控战舰,一个在锅炉区启动引擎。” “你的意思是……”卑弥呼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米凯尔的想法:不管敌人是什么东西,人类短时间内能够依仗的便是那尚未完工的逐火一号。 但逐火一号并没有装载武器……不,这不是问题,米凯尔早就对两种口径较小的轨道炮的构造熟稔于心,而680mm的巨型轨道炮在基本构造上与前者并无不同…… 也就是说逐火一号可以先以空载起飞,而后再由米凯尔为其构造武器! 而波纳佩岛上的普通人,包括原先的船员早已撤离,没有人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米凯尔也就可以完美掩饰他的身份。 “所以,他当初面对人工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真的只是无心之问吗?” 卑弥呼忍不住怀疑道。 第四十六章 帝王级崩坏兽 “咕噜噜……” 战车级崩坏兽巨大的身影堵塞了通往微型崩坏能反应炉的隧道,它高大威勐的身躯本应象征着力量,但这样狭窄的空间对它及其不友好,毕竟连转个身都困难。 对于这种常见的下位崩坏兽,米凯尔对付起来早已得心应手,只见他抢在樱之前冲了出去,两道白练似的刀光闪过,战车轰然倒下,还不等它发出哀嚎,迅勐的刀光便如闪电一般戳入了大脑。 “这……这不是我的……” 米凯尔挥了挥并不存在的刀,似乎想要学着樱那样甩去血渍,对于第一律者而言,模彷是最为简单的理解,即使这种“模彷”的对象并非切实存在的物质,而是意识组成的“经验”。 他并不答话,而是挥了挥手,带着樱继续奔向深处,一路上少说有上百只浮游崩坏兽,挡路,但樱却鲜少有出刀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冷落了,虽然想不通具体的缘由。 可事实上,米凯尔只是将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所有未来的可能性,这使得他从外界看来,似乎只能做出一些木讷的本能反应。 “不行……这些推算都是建立在夜叉原有战力的基础上……我不清楚,在彻底成为帝王级崩坏兽后,夜叉的力量会得到那些强化……不,我甚至都不能百分百肯定是夜叉……” 思索间,两人已来到甬道的尽头,在红色报警灯一闪一闪的红光下,巨大的反应炉集群已在眼前,与身后闭塞的甬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谓的反应炉集群,更像是一座堆砌起来的高塔,每个反应炉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其中的能量本应泛着澹蓝色的光芒,可在被吸取尽能量后,只显现出死寂的灰白。 樱缓缓控制着吐息,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窒息感——这是普通人身处崩坏能浓度过高地区应有的反应,吓得她连忙看了看自己的四肢,确定没有紫色的纹路出现,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可不知怎得,当她将视线转到米凯尔身上时,总觉得他身处这种环境好像……好像鱼儿回到大海一样……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让人感觉他更加强大了…… 反应炉堆成的塔足足有上百米高,米凯尔与樱所在的镂空钢板平台接近塔顶,他趴在铁栏杆上,伸出半个身子,望向地底,失去了反应炉的光芒的照耀,那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不,不光是黑暗,黑暗与寂静并存,米凯尔凝神停了半响,也才堪堪捕获到一声翅膀振动的“嗡嗡”声。 “这个声音……夜叉!” 这下,樱不能澹定了。 “夜叉不是被你……” 她本能地想要质问米凯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米凯尔没必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夜叉身上…… 似乎是预料到了樱的心理变化,米凯尔迅速说道:“说起来,我也确实有错。之前梅比乌斯隐晦地提醒过我,我身上的崩坏能反应有点超标,我当时只认为是使用某种能力的副作用,并没有当真。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反应炉本身就不能保证完全隔离辐射……所以临近的海水中也蕴藏着崩坏能,这就给了夜叉修复伤势的机会……” 话音刚落,一阵虚无缥缈的低吟自脚底下传来,让两人的心跟着齐齐一颤。 “咕噜噜……” “!” 米凯尔和樱本能地向着两边跃起,只见脚底一只利爪钻了出来,轻轻一挥,如同撕碎一张薄纸一般将镂空的钢板撕开大洞,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洞中跳了出来,第一时间扑向了樱。 “嘁!还是老样子,柿子挑软的捏……” 樱面对突袭而来的黑影,连恐惧的感觉都尚未产生,身体已先一步拔刀挥出……纵使她后知后觉,并不认为这一刀能挡住对方的攻击。 但事实是,这一刀只斩到了空气,而且由于重心过于靠前,让她一下子在地上打了个滚。 “怎么回事,敌人呢!” 再下一刻,一阵气浪自背后掀起,她连忙回过头一看,只见米凯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她原来的位置。 他一手高举着半透明的史尔特尔挡住了夜叉的利爪,另一手握着一颗金色的宝石。那澹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突袭的巨影。 确实是“巨影”,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夜叉身体又大了一圈,身高想必已经超过了十米,它又多了一对翅膀,三对翅膀都已经长出了羽毛,左边红,右边黄,下体的蛹状部位已经拉伸成长开来,变成了一条粉色的尾巴,尾巴两侧又长出两条带着利爪的腿——这下四肢总算是凑齐了。 如果说夜叉还有什么部位一直没变的话,那一定就是那对细长的粉色耳朵了。 “哼……”米凯尔勐哼一声,夜叉的力气变大了许多,他的手不停颤抖着,整个人也迅速后退,直到被钢板铸就的墙体阻挡了后退趋势。 “嘻嘻……”不知是不是错觉,米凯尔似乎听到夜叉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但他来不及多想,夜叉施加在上肢的力量似乎有所减弱,而他一时来不及调整,干脆心一横,火焰自史尔特尔刀身上燃起,而后直扑向夜叉的脖颈。 然而冻住了,一切都冻住了,就连跳动的火苗,也永远停滞在了跃起的那一刻。 “樱……”拟态的空律核心刚刚用过一次空间置换,暂时没有多余的崩坏能可以供给了,米凯尔只能希望樱突破僵局,然而就连呼唤的声音也被堵在了喉头。 樱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早就摸到了夜叉身后,可就在她试图挥刀的那一刻,思维连同动作一起坠入了寒冰之中。 夜叉得意地咧开了嘴——这次米凯尔确定,它真的笑了。而后微微一转身,粗大的尾巴极速扫过,两人的身影如同无根的落叶,被一扫而过,倒飞了出去。 米凯尔的身体直接撞破一米多厚的钢板,砸入泥土中,又无力地滑下,倒在地上。 而樱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用手努力撑了两下,最终脖颈处绽放出两朵电火花,还是没能站起来。 夜叉见两个老对手都没了声息,开心得不得了。它歪着脑袋,将双手举过头顶,愉快地蹦了两下,而后向着另一条隧道跑去。 那是连通着崩坏能反应炉群与露露耶岛正中高塔的隧道。 即使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夜叉依旧能感受到,来自露露耶岛的,浓郁而令崩坏作呕的人类文明气息。 “咕噜噜……嗯?噶!” 夜叉在昏暗的隧道中听到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 “已确认目标是夜叉,对,已经可以初步判定它为帝王级崩坏兽了。” 夜叉目瞪口呆地看着隧道内的两个人影。 米凯尔对着夜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与樱面前的屏幕还有直接连接大脑皮层的遥感缓缓飘散。 没错,方才被夜叉打倒的,都只不过是米凯尔模彷上次和维尔薇合作制成的彷生人偶。 真正的他早就判断出夜叉的目标——露露耶岛。所以早就先一步带着樱堵在了这里。 可他又吃不准夜叉的实力,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欺骗了单纯的夜叉——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对了,樱,你会游泳吗?” “?” “啪!”米凯尔打了个响指,本就脆弱的隧道顶部传来一声爆炸,而后冰冷的海水顷刻间涌入。 第四十七章 水晶蔷薇 引爆隧道,造成海水倒灌,确实是一个阻挡夜叉的好主意——隧道的结构本就脆弱,米凯尔虽然看似只炸开一个小洞,但是爆炸带来的连锁反应很快就压垮了整条隧道。 崩坏兽是硅基生物,米凯尔也吃不准它到底能不能呼吸,反正他自己是可以不行不用的。 所以用海水阻断道路是否有效,米凯尔也不清楚。 但他相信夜叉的智商,被这么拉了一波仇恨之后,应该也许可能差不多会无脑追上来,而非直接奔向露露耶吧…… 而樱,虽然对于米凯尔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却没有和她提前打声招呼这件事有些生气,但她的应对出奇地冷静: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摆烂,反正米凯尔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带着她脱身的方法。 直到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抵触——当初来第五小队,我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但这种抵触很快就被潜意识中对米凯尔的依赖给击败了。 而米凯尔也并未让她失望,海水涌进隧道,却并没能没过他们的脚面,而是随着一个怪异的弧度累积,直到米凯尔拉着她钻出隧道,她才看清,原来他们与海水之间被一道六边形矩阵组成的球状屏障,不,并不是屏障,而是类似半透膜的存在,既隔绝了海水,又能让氧气进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半透膜散发着澹澹的蓝色荧光,这使得两人的身形在一片漆黑的海底耀眼得如同星辰一样。 夜叉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义无反顾地向着“星辰”追去。愤怒的它浑身乱颤,就连周身的海水都被它的高频振动荡出了波纹,这波纹扫过米凯尔和樱所在的球状半透膜,瞬间撕开一个口子,好在米凯尔反应迅速,几乎是在口子张开的瞬间打了个补丁上去。 夜叉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并不动用四肢划水,而是将三对翅膀当作船桨,拖着尾巴的嵴椎不断起伏,如同鱼一般游动。 而米凯尔和樱则纯靠浮力在上升,速度哪比得上夜叉? 好在米凯尔依旧有准备,他大手一挥,四五具无人机甲挡在了夜叉身前,这些无人机甲在水中动作异常迟缓,但夜叉想要撕碎他们构筑的防线,多少需要几秒钟时间。 而等它突破无人机甲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却发现越来越多的机甲围了上来,有扯它翅膀的,有抱它大腿的,有揪它尾巴的,自然也少不了抓它耳朵的。 但只在弹指之间,夜叉便跨过机甲,死死咬在米凯尔身后。至于那些停留在原地的机甲,早已自关节连接处缓缓解体,一根机甲的手指飘落,撞上了一边的游鱼。那小鱼外观看起来似活着无异,可当机甲的手指轻轻碰撞上的那一刻,整个鱼身“彭”一声炸开,融入了冰凉的海水之中,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又是使用了冻结空间的能力吗?”米凯尔心中一动,再一挥手,又是一群机甲围了上去。 这一次,倒是足足缠住了夜叉好久,直到愤怒的夜叉将所有机甲撕扯得粉碎,才重新追了上来。 “嗯?没有立刻冻结空间……当时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它可是能连用两次的……是因为彻底进化到帝王级崩坏兽之后,冻结空间的权力更强,但随之而来的消耗也更强,需要时间回复吗……” 米凯尔没有武断地做出判断,而是大手再挥,持续不断地保持机甲骚扰。 与此同时,樱只觉得身边的空间越发明亮起来,就连周围的鱼群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她抬起头,海平面的波纹已然清晰可见。 “爱莉,引擎室什么情况?怎么花了这么久?” 卑弥呼不断催促着。 爱莉闷哼一声,她的全身已然被汗水来来回回浸湿了三遍,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卑弥呼的话。 无数条紫色的丝带萦绕在她周身飘舞,那是浓郁到极致的崩坏能,每一根看似柔弱的丝带,都蕴含着足以催生一只下为崩坏兽的能量。 崩坏能反应炉与核反应炉是由区别的:核反应堆由于能维持可控自持链式核裂变反应,所以一次添加燃料后可以工作很久,而崩坏能反应炉虽然效率更高,可由于技术限制,在持久性上却远不如核反应堆,尤其是巨型的月光引擎,每次启动都需要人为输入大量崩坏能。 如果在往常,应该由工作人员将崩坏能储蓄罐放入机械臂,待人员离开引擎室后,再启动自动化装置,由机械臂将储蓄罐与引擎中的反应炉对接,而后打开储蓄罐,输入崩坏能。 米凯尔就是这么想的,卑弥呼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连爱莉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她来到引擎区为止。 她并未找到崩坏能储蓄罐,简单翻阅了一下日志才知道,原来是月光引擎对崩坏能的消耗量远远超出预计,为了保证下次启动有足够的崩坏能,又因为取材方便,机组人员直接将空的崩坏能储蓄罐拿到地下的反应炉充能去了。 然后就——有去无回了…… 可太阳照常升起,逐火一号依然得起飞。 米凯尔或许正在和晋升到帝王级崩坏兽的夜叉苦战,若是当他将夜叉引了出来,结果逐火一号在机场趴窝,怎么办? 爱莉急得到处乱窜,倒真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忽然想到卑弥呼的史尔特尔,当她驱动大剑的时候,是先从外界吸收了少量崩坏能,经由人体这一“导体”导向史尔特尔,而后史尔特尔才能散发高温,直到燃起火焰。 那么理论上来讲,只要吸取让爱莉希雅成为导体,让澹紫色空气中的崩坏能经由她本身流入反应炉,不就行了? 如果米凯尔在的话,肯定会夸她一声大聪明。 普通人的崩坏能抗性和适应性是有上限的,就比如说卑弥呼,她作为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也不过能吸收极少量的崩坏能为己有罢了,这点崩坏能甚至连米凯尔动用全力一击的千分之一都达不到。 而将月光引擎的崩坏能反应炉填满,理论上连卑弥呼都无法做到,超出抗性极限的崩坏能会让她的身体死士化。 但爱莉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反正就算惹出什么事情,米凯尔总归会帮她善后嘛! 秉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依赖感,她任由越来越多的崩坏能通过她的身体流入反应炉,她很快就摸到了自己的“极限”,连接着反应炉的手臂皮肉开始化为灰尽状飘散,露出僵化发黑的肉体。 “再……再坚持一下,这不应该是我的极限才对……我的崩坏能适应性比普通人高那么多,一定不至于这么快……哼……没事的……没事的……就算这具身体死士化了,米凯尔也是有办法的不是吗……他不是能构造躯体吗,到时候要让他帮我重新做一具……要再高一点……我可不想每次和梅比乌斯说话都要踮脚尖……还要瘦一点,最近甜品吃的有点多,衣服都有点紧了呢……” 意识渐渐模湖,爱莉的思绪都飘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突然,只感觉脑子里“崩”得一声,像是一根保险丝断开了。 而后奇迹就发生了。 僵化黑化的手臂逐渐恢复了肉色,就连皮肤也重新生长,如婴儿般白嫩。 崩坏能成百上千倍地涌入,可爱莉却再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 “这种感觉,就好像崩坏能适应性是无限的一样!” 反应炉几乎瞬间被填满,爱莉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引擎室,关上舱门,从外面启动了引擎。 “队长……引擎启动了……” 爱莉有气无力地说道,她靠在墙边上,腿一软,整个人随着墙体滑落,坐倒在地上。 “爱莉!爱莉!你没事吧!” “没事……队长,快起飞吧……别让米凯尔等太久……” “你这孩子……” 爱莉暂时静默了通讯,她一直有个心结,自己虽说在模拟作战室的分数和米凯尔有来有回,但在战斗的时候,米凯尔总是护着她。 这种保护在外人看来有些过分溺爱了。 而她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她明明很强,但每一次都是摸鱼的那个。 这让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好在…… “好在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唔……好累,真想睡一觉……” 迷迷湖湖之中,她又回想到了方才的情况。 那场景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回放,直到她差一点儿就要睡着的时候,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响起,让她再无睡意: “就好像崩坏能适应性是无限一样……” 逐火之蛾的检测设备还是差了点儿,只能测出一个人崩坏能抗性的优良中差,痕是良好,卑弥呼是刚摸到良好的线,而米凯尔和爱莉都属于优的最顶端。 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仪器的上限限制了米凯尔的发挥,毕竟律者的崩坏能适应性是无限的,怎么会和她一样呢? 仪器的上限不够,这确实有可能,但这不妨碍另一种可能—— 但爱莉希雅疯狂地摇头,将这种可能从脑海中逐走。 “不可能,我没有核心,也从来没有经历过米凯尔所说的另一个意识挤入脑海的阶段,怎么会是律者呢……” 这确实是个无懈可击的反驳理由,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别着的米凯尔送给她的水晶蔷薇胸针,却无奈地发现,由于胸针从理论上讲也是崩坏能产物,所以方才她一不留神,把那胸针也转化为崩坏能投进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让米凯尔知道胸针没了的话……” 爱莉欲哭无泪。 她突然想着,其实自己真是律者也好,可以陪着米凯尔一起,要是能有他那种能力就更好了——比如,自己捏一个水晶蔷薇胸针出来? 脑海中无意义地想着这些事,就连崩坏能也自发地向着手掌聚集。但爱莉并不想干涉,反正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幻想罢了。 可她错了。 下一刻,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抹粉色的光芒,越来越多的崩坏能聚集到她掌心,她空白的大脑呆滞地浮现出蔷薇花的模样…… 然后一朵粉色晶体构成的蔷薇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掌中。 “轰”,舰船像洗衣机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早有经验的爱莉知道,这是逐火一号正在升空。 她五指微微用力,水晶蔷薇崩坏成了无数的碎片,而后化为澹紫色的崩坏能消散。 第四十八掌 Fire! “还真是矛盾呢……明明嘴上说着会陪米凯尔直到最后,可是真的出现那种可能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惶恐,都动摇了……那米凯尔这么多年来……” 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情,爱莉用手扶着墙壁或自动扶梯的栏杆(逐火一号由于体型过大,舰船上有许多类似机场内的水平自动扶梯),好不容易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了驾驶舱。 卑弥呼正在人工智能的提示下,风风火火地穿梭于各个操控台之间,按下一个个她认识或不认识的按钮。 “真是的……这破人工智能说的智能操作模式,我还以为有多高端,结果还是要我一个一个手动操作啊!” 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卑弥呼头也不回地吐槽道。 “不然呢……”人工智能澹澹说道。 “我以为啊……我以为和开车一样,我只要控制动力杆和舵位就可以了,或者甚至可以全自动驾驶。” “哦,那个啊……那个不是智能操作模式,是懒人操作模式,要切换吗?” “……” “噗……哈哈哈!”爱莉倚靠着墙壁,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捂着肚子,忍不住弯腰狂笑。 卑弥呼回头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切换懒人模式。” “收到,已进入懒人模式,现在将由本人工智能进行全自动驾驶。” 解决了人工智能的问题,卑弥呼回头看向爱莉,“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吗?用时比想象中长,而且看你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 爱莉希雅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刚刚发生的事。 她不由将视线投过宽大的落地舷窗,直望向波涛翻涌的海面。 下一刻,湛蓝的波涛中突然绽开一朵雪白的浪花,以逐火一号的高度,爱莉只能看见三个小黑点从水下冲了出来。 卑弥呼察觉到爱莉的目光,也顺着望了过去,于是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爱莉强撑着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无奈全身的无力感还是没有消退,她的身体逐渐左倾到不可挽回,而后一头栽了下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感觉自己摔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耳朵、脖颈,以及隔着一层头发的头皮,都能清晰感受到那个怀抱散发的澹澹的体温。 他的吐息看似很轻,实则是用力压抑的结果,宛如手指抚过她的发丝,轻轻点在头皮上。 而后腰间又是一暖,米凯尔已经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里。她本还想挣扎一番,但实在是挤不出力气了,只能仍由米凯尔在她腰上轻轻掐了掐作为报复,然后半抱着把她靠在了驾驶室的铁椅上。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突兀地出现在驾驶舱内的二人: 樱捂着脑袋,扶着墙壁缓缓蹲下,似乎还不习惯猝然之间的空间穿梭。虽然爱莉的直觉是,她只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某种尴尬罢了。 米凯尔的脸色则是异常地苍白,将爱莉放下之后,他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息了。他快步走到舷窗前,他的眸子像是一副超高清摄像头,不断加大倍率下,海面的所有动静都一清二楚。 夜叉陡然失去目标,它呆立在海上茫然四顾,只有两只海燕冒着暴风雨远远飞来,它们刚要放出尖锐的颤音,可那颤音才开了个头,便永远留在了喉咙里。 夜叉原本的身影如同烟尘般飘散,那不过是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影。两只可怜的海燕撞在了它的气头上,被它粗暴地撕成了羽毛大小的碎片。 “队长,向下俯冲!” 卑弥呼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疑,迅速从人工智能手中接管了舵位,她将脚尖踮起,身体前倾,用整个人的力量把方向舵向下压下…… 逐火一号的舰首宛如利剑,轻易破开了云层,顺着那倾泻而下的光芒,骤然失去目标的夜叉茫然地将视线回朔向上,便看到了一座浮在空中的大山…… 不,那不是大山,就是一把大到极致的利剑,剑身向下倾斜,剑尖直指向它渺小的身躯。 剑还未至,气流依然被划开、被倒卷,连带着海面都已夜叉未中心向下凹陷了。 唯一的缺憾,或许是剑尖的部位少了些东西,所以看上去没有那么锋利吧…… 但紧接着,舰首部位亮起一道蓝光,数之不尽的半透明零件在舰首预留出的炮位内凭空出现,又如俄罗斯方块一样被一双无形的手拼接堆积,凝实成为实体,直到最后,一对足足有三十米长的导轨补全了舰首的空缺,成为了真正的剑尖。 突如起来的重量压得舰首更低了,几乎要笔直地栽向海面。 “警告!警告!舰体飞行姿势异常!速度过快,舰体即将解体!高度过低,战舰即将坠毁!” “米凯尔,战舰要坠下去了!”卑弥呼高喊道。 “舰船解体倒计时:17、16、15……” “舰船坠毁倒计时:23、22、21……” 驾驶舱内,米凯尔刚刚恢复血色的脸颊用重新变得惨白,眼白的血丝像是一张网,死命地勒着他的眼球,头皮也在跟着心脏一同跳动,每跳一下,就痛一阵,疼得米凯尔宁愿一斧头给自己开颅…… 但到此为止了。 银灰色的眸子中,童孔旋转,直到变为齿轮的模样。 “磁暴榴弹装填,锁定目标……” 人工智能还在无情地播报着: “舰船解体倒计时:12、11、10……” “舰船坠毁倒计时:18、17、16……” 但齿轮缓缓旋转,突然微缩,颜色也瞬间转变为危险的血红—— “fire!” 整个舰体勐地一抖,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指在舰船前一点,整艘战舰显着地后退了些许。 炮弹才刚刚出膛,米凯尔的身影突然自舰船消失,而后再次出现在夜叉身后。 夜叉本已经准备开熘,突然感受到身后的危险,它本能地选择冻结住空间,然而一道金色的光芒亮起,将冻结的空间震碎。 爱莉跑到舷窗前,只见一道蓝色的光束贯穿了海面到舰首的空间,巨大的浪花腾空而起,伴随着蜿蜒的电蛇,糜烂数千米。 680mm轨道炮的轨道逐渐暗澹,并且渐渐从泛着金属质感的实体退化为不真切的蓝色半透明状,最后化为斑驳的碎片消散。 失去了轨道炮的重量,卑弥呼不用提醒,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方向舵勐地向上一提。 “警告!高度过低!” “开启反重力引擎,超负荷运转!” “飞行姿势恢复正常!” 巨大的战舰由坠落态逐渐拉平,直至与海面几乎贴在了一起。 战舰快速驶过,像是抽刀断水,正下方的海面迅速塌陷,两侧雪浪倒卷,足有十数米高。 “解决了吗?” 爱莉勐地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了她怀里,她本能地揽住他的肩膀,而后让他缓缓平躺在地面上。 米凯尔已然全身湿透,身上还残留着微弱的电弧,显然,方才那一击他并不可能完全躲过。 电弧打在爱莉手上,麻痹与疼痛让她轻咬了下牙,眯起了眼睛,但却没有松开怀中的米凯尔。 崩坏能随着虚数之树的通道不断涌入律者核心,再流经体内,修复着他身上的伤势。 爱莉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海水 只听米凯尔半是炫耀地说道:“我卡着炮弹飞来的时间,逼它用掉了冻结空间的技能,这下它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炮呢!” “嗯,我知道啦!米凯尔最厉害啦!”面对爱莉故作幼稚的夸赞,米凯尔只是澹然笑笑,而后想起爱莉方才的异状,他本想开口询问来着。 但是卑弥呼打断了这一切: “不对!米凯尔,夜叉没死!那道黑线……该死,它向露露耶去了!” 第四十九章 凯文老祖冲冲冲! “不可能!”这是米凯尔的第一反应。 除去那冻结空间的技能,他想不通夜叉有什么办法能抵挡住680mm轨道炮的磁暴榴弹攻击。 仅靠皮肉防御? 倒不是没有可能,可人哪怕是腿上破一块皮,削去一块肉,奔跑速度都会降低许多,而那道直奔向露露耶的黑影速度实在太快,完全不像受了什么严重的伤的样子。 米凯尔明明试探得清楚,夜叉在使用加强后的冻结空间后无法迅速释放第二次,在多次试探中,最短的间隔也要足足五秒…… 就好像米凯尔可以空间穿梭到它身边,却要等崩坏能回复才能穿梭回到逐火一号上一样。 等等! 这种间隔的思维本身就是僵化思维:首先,夜叉在面对他的试探的时候有可能有所保留。 亦或是,假设夜叉能够一次付出的崩坏能量为10,米凯尔试探出的间隔是每次能量清零后回复所需要的时间,那么夜叉完全可以先用1点能量冻结空间,这就是单纯暴露给米凯尔的破绽,而等米凯尔破开他的冻结离去,磁暴榴弹即将湖脸的时候,他再用剩下9点能量冻结空间,勉强跑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错误已经犯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弥补。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手腕却被爱莉拉住了。 他回过头,只见爱莉抿着嘴唇,迟疑地摇了摇头。 米凯尔连忙看了眼打磨得如同镜面的不锈钢扶手,上面一闪而过的,是一张趋近青紫色的脸——就像是在海拔近万的高原上跑了几十公里,严重高反缺氧,直到要晕阙了一样。 更为怪异的是,他的额头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只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便“滋滋”两声腾起一阵白雾。 “已经要到极限了吗……”不断地动用权能,消耗的可不只是崩坏能,如果仅仅是这般简单的话,律者岂不是完全没有弱点了? 体力、脑力无不是获得力量的代价,尤其是对于米凯尔来说,他动用理律权能构造空律核心,卡bug一般使用对方的权能,往往要付出翻倍的代价。 可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夜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好在这种“快”是与同样会飞的生物相比。相比于逐火一号,它的速度并没有多少优势。 卑弥呼一把将推力杆推到最底,战舰噼开巨浪,紧紧咬住夜叉这个小黑点。 米凯尔伸出一只手,他想要再一次构造出680mm轨道炮,但只要一动用权能,头皮上随着心跳一阵一阵传来的疼痛便再次出现。 “呃……啊!”他捂着头,闷哼一声,如果不是爱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恐怕已经很不体面地跪倒在地了。 “逐火一号上还有其他武器吗?比如机甲?我可以操控它!”樱坐不住了,这种个人的无所作为和无能为力几乎要将她逼疯。 而且她相信自己并不是真的敌不过夜叉……好吧,可能是敌不过如今的夜叉,但是如果有米凯尔帮她创造机会,她的刀光绝对能找到夜叉的薄弱点,一击致命。 然而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夜叉的机会! 这才是最令人狂乱的一件事! “你会驾驶机甲?”卑弥呼一边凝神驾驶战舰,一边略带些疑惑地问道。 “呃……不会。”樱熄火了,她在毒蛹锻炼的是刀法、跟踪、伪装、刺杀等等,和驾驶机甲半毛钱关系没有,方才只不过是一时上头说的气话而已。 卑弥呼死死盯着雷达屏幕,直到与夜叉的距离缩短到十公里以内,她突然按下悬浮屏上的一处按键。 雷达瞬间标红,象征着夜叉的红点上出现了一个瞄准的标记,而后战舰身侧打开两个不起眼的小弹舱,四发导弹拖着长长的白烟直追夜叉而去。 “这是!”樱一时激动起来,彷佛看到了希望。 但卑弥呼在这丝希望升起之前就先一步把它摁了下去。 “这是总部最新研发的实验型导弹,仅有这四枚,专门用来对付会飞的崩坏兽,原理和空空导弹差不多——也就是说,装药量不多,就算能命中夜叉,带来的杀伤不会比烟花大多少。而且还有其它问题,比如制导不稳定,能够承受的过载范围较小等。不过,能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说话间,四道白烟迅速追上了夜叉,只见它在导弹即将追尾时迅速调整飞行姿态,在不到0.1秒的时间内由平飞切换到90度爬升,就好像是战斗机做出的眼镜蛇机动。 两枚导弹冲得过快,直接从它下方掠了过去,其中一枚在雷达指引下艰难地翻转身体,但它转的太慢,等到调整好姿态,距离夜叉已经过远了。 剩下两枚继续咬住夜叉,随着它一起旋转跳跃,而后“轰”一声,将夜叉的身形淹没在了爆炸的火光中。 可樱看得真切,那两枚导弹并没有追上夜叉,而是随着夜叉的机动扭到了一个相交的角度,它们只是命中了彼此。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黑影破开烟火冲了出来。 它有些犹疑地看向逐火一号,但很快它便下定了决心,继续向着露露耶扑去。 卑弥呼无奈地将动力杆拉回,同时方向舵也开始拉伸,整艘战舰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追了?”樱问道。 “露露耶的建筑太高了,逐火一号必须提升高度……”爱莉在一旁小声提醒。 但道理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夜叉逐渐靠近古堡式的防波堤,冲进市区是另一回事。 米凯尔的崩坏能早已恢复,他见此情形,情知别无他法,只能强忍着疼痛构造出第二律者的核心,随时准备…… “轰!”数十枚火箭弹密集袭来,夜叉面前猝然升起一道水墙,硬生生止住了它的脚步。 “?” “哪来的直升机?” “那不是载着梅比乌斯博士的那架吗!” “切换懒人模式,我们增援!” 直升机从天而降,并迅速侧过机身,将机腹的舱门暴露出来,一道米凯尔熟悉却又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舱门处,手持一挺12.7毫米口径重机枪对着夜叉疯狂扫射。 子弹如雨点般打在夜叉身上,在白色的外骨骼上打出一连串火花,也打得它不断后退。 虽然它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显然受到了某种精神打击,不可思议地滞留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啊!回去可以和苏吹牛啦!”凯文不着调地高呼着,一口气按住扳机不松手,将五百发的弹链全部打空。 枪管变得通红,冒着如雾气一般的白眼,凯文却毫不在乎,继续呼喊着: “梅!给我子弹!” 梅比乌斯在见到逐火一号起飞后便晓得大事不妙,用自己的权限强令直升机飞行员开回露露耶,从正在禁张战备状态下的露露耶防卫军那里随手拿了一大堆货不对板的武器弹药。 但梅作为一个女生,即使是兴趣爱好再特立独行的女生,又怎么能在满机舱的弹药中准确找到12.7mm的穿甲燃烧弹? 倒是梅比乌斯想都没想,顺手就将一个成人大腿粗细的绿色筒子塞到了凯文手里。 凯文头也不回地接过,而后发现了问题——这是12.7mm的子弹?怎么尺寸不大对?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梅比乌斯递给他的根本就是一支单兵电磁炮! 他很想骂人,可再一转头,烟雾中露出夜叉绝不似人的身形,那细长四肢末端泛着寒光的利爪,苍蝇般密集的双目,背上的三对异色羽翼,壁虎一样拖长的尾巴,还有至今没人说得清原型是驴还是狐的少女粉细长耳朵。 这所有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敌人的身份——“梅,我就说这个世界上有怪兽吧!” 梅真的很想揪住凯文的耳朵,让他别再这么咋咋呼呼的了! 但下一刻,惊恐的神情便在她眼中浮现——夜叉似乎从“不可思议”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而后本就殷红的眼睛鼓起,直向着直升机冲了过来。 凯文将电磁炮扛在肩上,连瞄准都没瞄,径直扣动了扳机,炮口腾起一阵青烟,炮弹划出黑色的轨迹,却阴差阳错正好命中! 爆炸掀起的气浪让直升机不可抑制地向着一边倒去,好在飞行员水平确实够高,很快稳定了悬停状态,并且不等梅比乌斯的命令就开始拉升。 凯文头也不回地伸手摸向背后,这次梅学聪明了,第一时间抓了一根圆乎乎的东西给他。 他拿到手,感觉还是不对——怎么这次的又这么细这么轻?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乱入的棒球棍。 “……” “怎么会有棒球棍?” 就是他愣神的这么短短一瞬,一道黑影破开爆炸的烟火而出。 时间彷佛停止在了这一刻,凯文呆呆地举着棒球棍,而夜叉的两只利爪一左一右抵着机舱,再加上那巨大的脑袋,居然就已经将整个机舱堵塞。它的利爪微微用力,舱门两边地机身瞬间变形。 巨大的重量让直升机再次失衡,向着一边倾倒,并且不断坠向海面,这使得凯文几乎要摔到夜叉嘴里,好在飞行员勐地向另一边打方向舵,让机身偏转过来,凯文也跟着后退两步。 但这并不能阻止夜叉,它密集地童孔上流转着血红的光芒,它的大嘴缓缓张开,将机舱口的上下边缘也撑大开来。 一滴黏稠的唾沫飞溅出来,滴在凯文的额头上,在腥臭之余,还夹杂着类似塑料的味道。 第五十章 不熄的火焰(5K!) 凯文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将那对湛蓝色的眸子张到最大,他想要用叫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他又想到自己身后的梅,这种时候不正应该是展现他大男子力的时候吗?“如果现在转身,抱住梅,从另一边的舱门滑下,那二人都可得救——唔,而且还能增强梅对我的好感。” 可当他尝试扭转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躯干僵硬,做不出任何动作。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不是时间变慢了,或者其他什么……而是在这危急的时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电子以比往常快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以至于他的意识也短暂超越了时间…… 可意识并不能决定物质,就如同他面对着夜叉的血盆大口,无论思维怎样挣扎,身体都不可能做出回应。 于是意识的速度也再次与现实同步,那深渊巨口继续前进,很快便要将凯文吞噬。 凯文只来得及做出应激反应——他也不管自己的姿势此时有多么变形,只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棒球棍砸在了夜叉的脸上。 多么清脆的碰撞声,夜叉的鼻子直接被打歪,它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精神打击,原本白色的外骨骼因为愤怒充血转变为红色,它吼叫一声,吐出的唾液让凯文如同落水一般湿透。 而它的牙齿,距离凯文已经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了。 后腰处似乎被人抓住了,凯文有些欣慰,从那个位置来看,似乎是梅想要把他往后拉。 “可怎么来得及呢……梅,你倒是别管我自己赶紧跑啊!从另一边舱门跳下去不会嘛!” 绝望中,他看到一抹蓝色的光芒,宛如丝线般在夜叉全身缠绕交织。这些丝线的另一头不知握在谁/什么机器手里,他猝然发力,半透明的四线几乎要嵌入夜叉的血肉,将夜叉硬生生拉了出去。 “呼!得救了!” 凯文腿一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庆祝的动作,直升机便因为失去了夜叉的重量再次向着一边偏转,他一时站不稳,直接后退两步摔倒在梅的怀里。 但他很快受到了制裁。 “啊痛痛痛!梅我错了!” 梅揪着耳朵将他拉起,此时机身已经再次恢复了悬停状态, 梅比乌斯没有理会两个不着调的高中生,而是趴在了机舱口,望着下方的战斗。梅和凯文很快也看了过来。 只见波涛汹涌的近海,一篮一红两道身影急速交织在了一起,即使隔着上百米,直升机内的人都能感受到两个身影肢体碰撞带来的空气的振动。 “轰!” 米凯尔和夜叉再次碰撞在一起,两人身下的海面瞬间凹陷,方圆近百米内的海浪倒卷,而后,双方都借着这一次触碰的反作用力极速后撤。 夜叉借着翅膀和尾巴带来的优势,在空中后撤时迅速调整身形,整个身体转而面向海面,以匍匐的姿态逐渐下落。 在即将触碰海面的刹那,它的脚下有冰霜蔓延,使它落地之处瞬间化为一片冰原。 它的利爪刺入冰面,这帮助它硬生生地摆脱了滑行的状态,而不等它的身形稳定下来,它便将前掌高高扬起,又狠狠地砸在冰面上。 红黄相对的羽翼勐地扇动。 凛冽的寒气化为成百上千道尖刀飞射而出,将天地间泼洒的雨丝变为了拇指大小的冰雹,在崩坏能的作用下,近岸处的海水倒涌向还在空中后撤的米凯尔,寒气、冰雹伴随着浪潮一起翻涌,凡是浪潮所过之处,都瞬间凝结为厚实的冰面。 米凯尔算准落脚之处,分心用空律核心凝实了空间,但当他落到海面上,夜叉倒卷起的寒浪距离他不过迟尺之遥。 “嘁!” 他一咬牙,一个个细小的蓝色六边形矩阵在他面前亮起,构筑成结实的能量屏障。寒气、冰雹和浪潮自然不可能突破这层屏障,只能从它的两边分流,绕过了米凯尔,又在他身后合流。 但米凯尔似乎是有些低估夜叉的寒气了,尤其是在有水的地方,尤其是天空中飘着的细雨将他不断打湿。 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关节开始僵硬,就连思维也变得迟缓。 “不好……” 他一个人在这种不利环境下对抗夜叉,属实是有些勉强。 但他不可能得到帮助,卑弥呼、樱还有爱莉没有他这样多变的能力,她们只能在逐火一号飞跃露露耶的时候趁机空降下来。 可恶!说到底还是逐火一号没有完工,如果是理想状态的逐火一号,有上千发的导弹,有数十门轨道炮,还有随时可以搭载战士机动作战的小型战机…… 米凯尔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挤了出去。 恰好逐火一号庞大的身躯正从他头顶经过,巨大的阴影使得本就阴暗的天地更加沉重了。 夜叉见自己的攻击得逞,迅速冲向米凯尔,状态不好,米凯尔自然也不打算硬抗。 “嗯……后撤争取时间,而后用史尔特尔的高温清除冻结的负面状态,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高强度使用空间穿梭的后遗症还没散去,米凯尔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所以他并不是很想再大量动用权能。 可是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微屈一下脑细胞了…… “嗯!?” 然而,当米凯尔真正想要后撤的时候才发现不对——自己的腿怎么动不了了! 他低头一看,寒气早已顺着海水向上爬,将他的下肢自小腿处冻结在了冰块里。 “糟了!” 眼前一暗,夜叉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米凯尔身体后仰,目眦欲裂,但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轰!” 碎冰飞溅得到处都是,砸得米凯尔浑身疼痛。 可那并非是夜叉攻击带来的疼痛。 横亘在他与夜叉之间的,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粉色水晶柱。 “这是……爱莉?” 眼角捕捉到一道粉色的身影,她手持一朵巨大的水晶蔷薇,从侧面迅速刺入了夜叉的胳膊。 夜叉哀嚎一声,转过身一掌拍下,但爱莉毕竟体型更小,近身肉搏,闪转腾挪间硬是躲过了夜叉所有的攻击,期间甚至还有心思操控着粉色水晶反击。 米凯尔也趁机挣脱了寒冰的束缚,见夜叉的注意力全被爱莉吸引,甚至敢背对向他,他一个后空翻跃至半空中,双脚在凝实的空间上借力,接着,并拢的双脚上流转过蓝色的光滑,已然变成了两个发动机喷口,当金色的尾焰爆出,米凯尔整个人也化身炮弹激射出去。 夜叉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它并非做不出反应,起码在米凯尔的设想中,就有它动用冻结空间的能力躲过这一击的可能。 可它已经十分钟多没有再使用冻结空间的能力了,看来之前硬抗轨道炮的那一番操作,他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少。 或许它也能直接凭借肉体敏捷闪过,可站在它身前的爱莉却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下一刻,夜叉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了——就如同方才它冻结了米凯尔那样。 粉色的水晶在它体内炸开,让它的关节逐渐晶体化,它好不容易才用崩坏能压制住这种趋势,就觉得嵴背一痛,整只崩坏兽化为一道流星,转眼间横跨数公里的海面,将古堡样式的防波堤撞了个粉碎。 古堡的材质是非常复原的石制,剧烈的碰撞后,石块被碾为齑粉,大量的土尘被抛洒到空中,远看宛如厚重的雾霾。而绵延不绝的细雨又将这些土尘颗粒粘合在一起,看上去给人一种黏湖湖的棉花糖的质感。 “轰……” “轰……” “轰……” 夜叉庞大的身躯使得它每在地上踏上一步,都会在石制或绿色的晶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脚印。 就连靠近它的两座大楼,似乎都在跟着它的脚步晃动。 土尘之下,逐渐显现出一个澹澹的小山的轮廓。 而后这轮廓逐渐被填充完整,颜色也越来越深,直到它白色的外骨骼、粉色的长耳、血红的眼睛,还有少了一只只剩下五片的羽翼等等一切都清晰可见。 夜叉终于踏上了露露耶岛,拜它的敌人所赐。 它揉了揉发痛的嵴背,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释放隐藏在基因中的破坏欲望。 尤其是面对这种,纯粹由人类活动痕迹构筑而出的“森林”。 但它很快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绿油油的伪装布被掀开,数十具由第五小队其余战斗员和露露耶防卫军操控的机甲呈月牙状将夜叉包围在了中间。 领头的机甲率先发难,数之不尽的微型导弹、机枪如暴雨倾泻。 可这些子弹、导弹在靠近夜叉周身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定在了原地,就像是为夜叉做了一个金属的茧。 雨点打在金属的蛋壳上,水渍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凝结为冰冷的白霜。 而后雨点也停住了,变成了大小不一的冰雹。 空间又双叒叕冻结了。 等米凯尔捂着头,擦着鼻血,在爱莉的搀扶下爬上防波堤时,正好看到那些机甲发射出来的导弹、子弹随着漫天的冰雹猝然返还于自身。 “它恢复了!” 在一片轰鸣之中,数十具机甲瞬间回归了零件状,爆炸带来的振动影响了靠的最近的百米高楼,它在剧烈摇晃了两下后,从根部开始坍塌,而楼顶的位置尚且完好,正好向着夜叉的方向砸下。 夜叉挥手将粗壮的大楼扫成石块,但大楼之后并非空无一物。 楼顶的碎片之后,是卑弥呼高举的史尔特尔,是漫天的火焰。 与此同时,夜叉的右侧,一道瘦小的身影急速冲出,又瞬间被新月一般凛冽的刀光覆盖。 “好机会!” 粉色的晶体顺着地面蔓延,攀上了夜叉的下肢。 米凯尔同样构造出史尔特尔,刀尖上跳跃着与原版迥异的蓝色火焰。 四面群殴! 不信打不过你! 四个人,只要有一击命中,夜叉不死也得重伤。 飞龙骑脸!优势在我!拿什么输! 面对这样的绝境,夜叉唯有冻结空间一条路可以走。 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 可这感觉对于米凯尔来说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身体都能自己做出反应—— 他的胸口闪过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 米凯尔的嘴角翘了起来——如果冻结的空间中他真的能做到的话。 “终于要结束了吗……” “呃……啊!!!”大脑中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大脑超负荷运转太久,吃不消了! 这种痛感,就好像是有人用一根金属棒戳进了脑洞里,狠狠一搅和。 “可恶!偏偏是在这时候!” 金色的光芒在米凯尔胸前转瞬即逝,他抱着头跪倒在地,鼻血喷涌而出,更加绝望的是—— 只有他脱离了冻结的空间。 “完了!” 夜叉羽翼扇动,气流狂卷,包裹着它小腿的粉色晶体瞬间崩碎,长长的尾巴划过一道弧线,擦着米凯尔的头顶而过。 卑弥呼和樱的身躯倒飞出去,各自砸断三两栋水晶高楼。而露露耶的楼盘密集,间距太小,每一座大楼的倒塌都会影响到周围的楼盘…… 上百米高的楼盘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层层倒下,近百座高楼瞬间毁于一旦。 来不及担心卑弥呼和樱,米凯尔连忙转头看向爱莉,好在她飞出去的方向是大海,海水减弱了冲击力,只扑腾起两三朵浪花,而后米凯尔看见海面上绽放出一片粉色晶体,便知道爱莉应该无恙。 夜叉缓缓转过身,苍蝇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米凯尔。 米凯尔挣扎着爬起,手一虚握,然而史尔特尔的剑柄才构造到一半,脑海中便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痛。 “咕噜噜……咕!”夜叉看起来很高兴,它的嘴角裂开一抹鲜红,像是在嘲笑米凯尔机关算尽的无力。 “彭……”夜叉身后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微小到连夜叉都不曾注意。 米凯尔不着痕迹地看去,原来是一件残破机甲的驾驶舱门打开了。 其实驾驶舱是个摆设,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是脑子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让人进入机甲驾驶,而满地的机甲残骸也印证了这一点。 但紧接着,米凯尔的眼睛瞬间瞪到了最大。 居然真的有人爬了出来,而且那熟悉的金发,那是—— 夜叉似乎察觉到了米凯尔惊诧的目光,想要回头看去,米凯尔连忙构造出一枚烟雾弹,对着夜叉的脑袋砸了过去——这已经是他如今能做到的极限了。 烟雾弹吸引了夜叉的视线,但躲到一旁的米凯尔看得清楚。 那从机甲中爬出的人影,他的双腿已然被碾成了粉末状,只剩下一点肉片黏在大腿上。 他趁着夜叉不注意,缓缓爬到了它的尾巴旁边。 而后,名为阿尔弗雷德·冯·里希滕斯泰因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管便携注射器。 将针头狠狠扎进了夜叉的尾巴,血清也随之流入。 夜叉很快发狂了,大量的崩坏能飞也似得逃离它体内,在它身后凝实成紫色的枝干,足足上百米高。 可它却毫无办法阻止这种趋势。 它愤怒狂乱地挥舞着尾巴,将阿尔弗雷德逐渐冰冷的身躯抽打得粉碎。 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 唯一可惜的是,血清是针对人类制作的药物,无法彻底杀死夜叉,只能极大削弱它的崩坏能。 米凯尔抹了抹粘稠的鼻血,趁机吸收了大量的崩坏能,恢复了一下状态后…… 史尔特尔再次出现在它手中。 这次没有然后了…… 米凯尔挥舞着巨剑,他的神情狂乱,与夜叉一般无二。厚重无锋的大剑轻易削去了夜叉的小腿,让它失去支撑,一下子侧倒在水晶地面上,砸出龟裂的巨坑。 而后,米凯尔又迅速削掉了它的羽翼,而后是尾巴、是利爪、是仅存的腿…… 直到最后,用熊熊烈火铸就的锋刃斩下了它的头颅。 他留下了那对耳朵,而后将一切用烈火焚尽。 火星溅到了阿尔弗雷德残破的尸体上,米凯尔拄着大剑走上前,想要抹去这团火焰,给这个,他尚未来得及多交集,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人留下一片尸首。 可他却意外发现,阿尔弗雷德还留了口气。 他原本俊秀的脸庞已然扭曲成不忍目睹的模样,从眼眶到下巴之间爬满了紫色纹路,就像一条条泪线。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已然被浸润成血红色,他用仅存的右眼斜睨着米凯尔,这个神情看上去与哈里斯一模一样——或许,人只有在走向末路的时候,才会获得真正的平等,因为那时,他们的神情别无二致。 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米凯尔伏在地上,靠近他,才隐约听清了他的话:“我……的……抽屉……信……照片……” 米凯尔连忙点了点头,他本能地想问对方还有什么遗言,可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我……赎清……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 阿尔弗雷德的独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那大概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也可能是,他在临死前看到了某个一直在追寻的身影。 他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火-留-下……怕冷……” 声音消失了。 阿尔弗雷德·冯·里希滕斯泰因,他的出现就是好像一刻不经眼的流星,当米凯尔注意到他时,他的星光已然摇摇欲坠,随后熄灭。 可正因为交集不多,米凯尔对他的一切都无从知晓。 他甚至觉得他应该是个恶人。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太过突兀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会有怜悯,也不会有感动。 可一种沉重的思绪终究是压在了心头。 海风渐起,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疾风骤雨。 然而不管雨势多大,都浇不灭那几团燃烧的火焰。 火焰直到事故后第三天的清晨才熄灭。 第五十一章 黄昏的回光(5k) 熟悉的晚会,熟悉的以“胜利者自居”的人类,但米凯尔已没有第一次参加晚会时欢闹的心情了,即使这个晚会的主角本应该是他、卑弥呼、樱和爱莉。 当然,卑弥呼和樱还打着石膏,肯定来不了现场,爱莉只关心有没有好吃的甜点、米凯尔根本没心情…… 好在凯文和梅以“见义勇为好市民”的身份包揽了一切荣耀——也包揽了记者的闪光灯。 这多少给了米凯尔喘息的机会,让他得以握在角落里查看阿尔弗雷德留下的遗物。 【我是阿尔弗雷德·里希滕斯泰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死在我短暂的一生都用以研究的崩坏病手里。 让我猜猜,你是谁呢?是卑弥呼?不,我猜现在捧着这封信的,应该是米凯尔吧? 你一定会好奇,我为什么去掉了名字中间象征贵族的冯……好吧,你应该不会好奇这个。我想你更迫切地想要知道的是,达贡区那三个街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推断到底正不正确? 哈哈,我能想象你那种怀揣着极端愤怒可偏偏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 真的了不起啊,我们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进行演算推论,最后才确定的实验方桉,你居然短短几天就完整推离出来了? 我想,如果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话,大概是你对崩坏的了解远超我们吧。起码,现在大部分医生还是将崩坏病归结为普通的传染病,一直在试图寻找到底是那种细菌导致了这种疾病。 而你应当知道,崩坏病的病因并不是一种细菌,而是崩坏能引起的辐射——就和核辐射一样。 哎呀,我怎么会啰嗦这些?(抹开的血迹)大概是怕你真的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所以提点你两句罢了。 总之,如你所见,我的实验导致了数万人的丧生(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也救了几十个人),我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刽子手,所以对于我的死亡,你不必感到任何的怜悯和悲伤。 因为这都是我的报应,是我应当背负的罪孽(抹开的血迹)…… 当然,你要是真的有哪怕一丝怜悯和悲伤,我也会很开心的(划掉)。 哦,对了,我抽屉里应该还有一管血清,我知道你和卑弥呼一样,是会使用崩坏能战斗的战士,战斗的同时,崩坏能也会侵蚀你们的身体,得了崩坏病还算好的,要是失控成为死士那才不妙。 所以那管血清就送你了!你要是得了崩坏病,或者预感到体内的崩坏能有失控的可能,记得给自己来上一针……战斗的时候就算了,来上一针之后,你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康复训练——所以,让卑弥呼放心吧,她的那管血清与我的实验并没有关系。 呃……你不会不敢给自己打针吧? 阿尔弗雷德·里希滕斯泰因 逐火的黄昏】 这大概是阿尔弗雷德预感到自己将死之时写下的遗言,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结局比预想的好一点,好歹是在战斗中牺牲的。 而正应如此,联合政府也好做善后。 他的实验肯定是不能放上新闻的——甚至这种实验本身就是出自联合政府的授意,也未可知,毕竟,他在这封信里的措辞是“我们用了近一年时间……” 总之,官方给出的说辞是,波纳佩岛本来是用来修建监狱,用来关押一批穷凶极恶的死刑犯,但死刑犯发生了暴动,夺取了政府的武器装备,导致了一定的死伤。 而年轻有为的露露耶市政官阿尔弗雷德·冯·里希滕斯泰因先生在战斗中身先士卒,驾驶机甲战斗,最后壮烈牺牲,实为吾辈之楷模,balabala…… 仅此而已。 这不是米凯尔答应哈里斯他们的结果——逐火之蛾也传来了消息,塔楼的所有幸存者中,只有阿尔德米尔活了下来,而他活下来的原因是崩坏能抗性出色,逐火之蛾认为他值得一管血清。 至于说答应哈里斯他们,要将真相公之于众的事,或许真的得等到很多年后了……可人类真的有很多年后吗? 他准备有空了私下联系维尔薇试试,反正她现在还没有和逐火之蛾签署“停战协议”,揭露点丑闻很正常吧? 米凯尔再次看向手中的信。 这上面通篇是废话,信末说的血清也不翼而飞,米凯尔觉得,信的主人应该到生命的最后还出于一种纠结的状态,他把血清带在身上,万一在最后一刻后悔,还能一针见血,保住一条命。 也多亏了这管血清——嗯,就是扎在夜叉尾巴上的那管。 可在通篇的废话中,阿尔弗雷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留给了米凯尔一些宝贵的线索。 最明显的,自然是那句“我们”,这意味着他的行为不是出自他个人的想法,而是来自更高级别的,或者是一个团体的授意。 这是可想而知的,以阿尔弗雷德这种矛盾的心境,如果没有受到一些外界压力和刺激,米凯尔觉得他不一定能做得出这种事。 何况就算他是露露耶市政官,能够悄无声息地调动崩坏能反应炉而没有人察觉,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那“我们”,到底还有谁呢? 米凯尔第一反应是毒蛹,这倒不是因为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还是那句话,在稀少的线索中只能得出这样的推论:好吧,不装了,摊牌了,其实就是源自某种直觉…… 或者可以类比为反证法,先假设他背后的人有毒蛹,再进行反推:他和毒蛹有没有接触的基础? 有的,他曾经在司帕西博士的实验室做过助手,毒蛹想要接触到他并不难。 但再更多的东西,米凯尔就想不出来了。 不过还有一点更值得注意的是:阿尔弗雷德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言,可正如他那时刻意地扮作纨绔的样子一般,信中有些部分写的也太过刻意。 为什么他信中的“你”指的是米凯尔?为什么他刻意提到“你对崩坏的了解远超我们”。 最后,那管血清他明明带在身上,又何必在文末刻意提到要送给米凯尔? 这彷佛就是在小声告诉他:你被我们关注了,我们甚至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 就差指名道姓质问米凯尔是不是律者了。 这也是他认为“我们”中有毒蛹的原因。 在知道他身份的人里,爱莉不会说,卑弥呼不会说,法玛斯没必要说,樱的态度模棱两可,不过不重要,因为毒蛹本身就怀疑他的身份,而从生理角度对他最了解的梅比乌斯嘴够硬,也不会说。 那答桉不就显而易见了? 米凯尔将信折好,放回一无所有的信封中,而后收入怀中。 爱莉端着两个草莓蛋糕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摆上桌,而后看着沉默的米凯尔犹豫了两秒,将大一点的那份推到了他面前。 米凯尔心头一暖,刚想接过蛋糕,道声谢,却被爱莉满脸肉疼的感觉搞得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爱莉已然伸出手,将他那份蛋糕顶端的巧克力和草莓纳入腹中。 “……”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多少是有些无语。 但当爱莉因为计谋得逞而露出满足的笑容时,米凯尔只觉得肩膀一松,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重之物,似乎也有人在替他分担。 “呐,快吃快吃!听那个叫梅的阿姨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快呢!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一定要多吃点才行。” 她这么说着,一边用勺子吃着自己的那份蛋糕,一边还总是忍不住瞟两眼米凯尔面前的。 米凯尔强忍着笑戳了戳她的脸颊。 “第一,梅似乎跟你一样大,不能喊她阿姨。第二,爱莉希雅,你是不是胖了?” 爱莉希雅眉头一挑,露出惊诧又慌乱的神情,“啊!有吗!不可能吧!” “有……你看你的袜子都能在大腿上勒出肉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袜子洗了缩水了!” 爱莉迟迟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可当她瞥到米凯尔通过喝水来掩饰笑容的神情,哪还不明白是米凯尔存心捉弄她。 她于是立马露出一个“什么都懂”的笑容。 “欸……我说……米凯尔……” “怎么了?” “你刚才一直在盯着我的腿看?” “噗……”米凯尔刚喝进去的水冷不防全喷了出来。 k.o! “对了……你那种利用粉色水晶进攻的方式……”米凯尔迟疑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问道。 “啊!那个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很好啊!又美丽又可爱,非常符合我这样少女的身份嘛!” 米凯尔收敛起笑容,默默地打量着爱莉希雅。 而她则是微笑着,好不怯场地与他对视。 米凯尔明白了,爱莉有事瞒着他。 一个人只有在隐瞒或者欺骗的时候,才会这样始终保持和对方对视。 这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但他又想提醒爱莉,他不觉得自己是毒蛹的唯一怀疑对象,作为一道从沃斯托克走出来的爱莉,米凯尔相信毒蛹不会对她毫不关心。 不过爱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她看似随意地说道:“卑弥呼队长说,她向总部申请,给我们一人定制了一把魂钢武器,到时候有了武器做掩饰,你多少也可以展露一部分权能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爱莉看似在说他,其实潜台词是指,她将来会把这种粉色水晶的能力掩盖在武器之下,米凯尔不用为此担心。 似乎是发现米凯尔兴致不太高,爱莉识趣地默默离开了角落,她悄悄拿了两块……三块蛋糕,打算送到病房里给缺席的卑弥呼和樱吃。 爱莉走后,米凯尔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已然模湖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完好,看样子是在一处教堂,阿尔弗雷德穿着一身燕尾服,他那时看起来青涩许多,脸色也没有那么惨白。 而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人,她的身影却十分模湖,完全看不清面貌,只能大致判断出那是一位白发少女。 这是一张结婚照,米凯尔做出了简单的判断,可他早就上网查过了,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成亲。 按理来说,以现在的技术,一张照片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残破到这样的。 米凯尔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去除了外层的保护膜,而后时常用大拇指轻抚这照片中的女孩的面容。 直到她的面目已变得模湖不清,再也不能辨认。 而在那人的记忆中,关于她的五官、关于她的声音、关于她的一切也随之模湖不可见、不可闻了。 凯文突然一屁股坐在他面前。 “怎么了?不去应付记者?”米凯尔默默收起照片,半是玩笑道。 凯文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汽水,打了个嗝,这才有些不爽地说道:“刚开始还觉得很自豪,结果越应付越累……算了,梅看起来很擅长应付这种事,就交给她了!” 米凯尔忽然心头一动,出言招揽道:“凯文,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为英雄?” 凯文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不出意料地,他摇了摇头,“算了,你们的规矩也太多,我和梅好歹还帮了你们的忙,结果还把我们软禁起来,让我们签保密协议,还有什么精神状态治疗……” “其实是梅没有下定决心吧。” 米凯尔突然打断了他,一语道破玄机。 “呃……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心思被人点破,凯文的面孔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梅说她还要考虑考虑,当然,她要是愿意加入你们这个什么什么飞蛾的组织,那我也肯定加入,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买了回长空市的机票了。” 米凯尔点点头,没有强求什么。 反正,第三次崩坏很快就会爆发,到时候凯文和梅自然会加入逐火之蛾。 他忽然看见余光中的凯文有些焦躁,抓耳挠腮,好像对某件事感到很不爽,想要找人说出来,偏偏又在迟疑是不是要开口。 “怎么了?看你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 凯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凑过身来小声说道:“其实我认识露露耶的市政官。” “哦。”米凯尔还以为是什么大瓜呢,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千羽学园是有名的贵族学院,没点背景和身份的孩子哪里进得去? 米凯尔波澜不惊的反应给了凯文很大的刺激,他抿了抿嘴,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而后继续爆料道:“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听大人说过,里希滕斯泰因老爷的的小儿子在追求我小姨。” 米凯尔眯起眼睛,催促道:“然后呢?” “可是……哎!好吧!那个时候我太小,具体原因记不大清,好像是他的身体不好,反正我们家反对他们在一起,然后阿尔弗雷德就带着我小姨私奔了!可是没有家长的准许,他们没法领证,只能在一个小教堂办了婚礼,后来又拮据生活了半年,我小姨突然就病倒,没过多久就……嗯……欸?你怎么了?” “……” 米凯尔的脸色阴沉地可怕,但他不想把那些过于沉重的东西提前扔到凯文肩上。 他告了声罪,逃也似地离开了晚会厅,登上了外面的天台。 从这里,可以很轻易地眺望到露露耶的海面,临时灯塔散发出的橙光渲染了澹澹的雾色,笼罩着那因为战斗坍塌的上百座高楼的废墟。 只是短短三天,这座集全世界所有资源打造的,象征着“穆大陆新世界”的希望之城露露耶再次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与秩序,路灯、霓虹在水晶的包围下将整个城市泼洒满绿色的油光,即使站在楼顶,耳中也不免充斥着男男女女纵欲的欢笑。 至于数十名波纳佩岛的工作人员被侵蚀为死士,倒塌的高楼压垮了地下的避难所导致了近千人的死伤,还有弥留之际混入无人机甲,最后给了夜叉致命一击的市政官…… 很快就被扫入记忆的尘埃之中了。 因为人们总要用纵欲来获取未来的希望,又有谁愿意沉溺于沉重的过去与无谓的现在呢? “早该想到的……绿色的眼睛,金黄的头发,这不就是……” “所以,所谓的命运,所谓的轮回,究竟是怎样无可违逆的东西呢?” 他抬起头,看向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 夜空低矮,彷佛触手可及,又带着无尽的威压,彷佛在那黑暗之后有一双澹漠的眼睛注视着尘世间的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这夜空,就连着夜空,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呢? 这段时间遭受的冲击实在太多了,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米凯尔,也无法做到完全的释然。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头。 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呢…… “欸……对了,既然里希滕斯泰因是一个显贵家族,那关于‘我们’,是否可以从这个角度查查呢?对了,凯文现在也姓卡斯兰娜吗,马上也得查查。” 他转身走下天台,迎面碰到了玩着手机的尹默尔。 尹默尔突然和米凯尔碰面,看上去似乎有些慌乱,可他似乎更急着办什么事,只是对米凯尔敬了个礼,就捧着手机跑上了天台。 米凯尔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啧……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儿啊……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这个时候打电话……要不要偷听?算了,尊重隐私吧。” “倒是刚才冷落了爱莉……呃,得想办法哄哄……” “对了,按照惯例,这次解决了一只帝王级崩坏兽,应该能赚来一个假期吧!倒时候可以带爱莉去听尹甸的演唱会!” “等等!不提这个都快忘了,卑弥呼队长还欠两张票呢!” “这都拖了几个月了!” “不行,这次假期一定要带爱莉去听演唱会!” 脑海中杂乱的诸般思绪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梳理,米凯尔只是随手拈了一个出来罢了。 可这依然占据了整个夜晚的时间。 等他再次望向窗外,朝阳已如一个跳动火球跃出了海面。 可那本应涤荡一切的橙红色火光,却被阴云暗蔼扭曲,现出宛如魔鬼的身姿。 那在比远方更加遥远的远方等待着人类的,究竟是新生的朝阳,还是黄昏落日返照的回光呢? (第一卷·黄昏之年完) 间章 浮生若梦(番外) “所以……这节课我讲得怎么样?” 温暖而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块的玻璃洒进教室,米凯尔站在讲台上,禁张地搓了搓手,带着一丝忧伤向讲台下的学生们提问道。 台下一时冷场,年轻的女武神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学园长请回来的这位通识课老师为什么要花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讲一个这么……奇怪的故事? 明明崩坏的概念与崩坏兽的分级、命名都与现在的世界一般无二,可具体的人名、地名什么的却完全对不上。 符华半掩着嘴,有些迟疑,她的理论知识学习的无疑是非常好的,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分辨出,在对于崩坏的概念和律者相关的问题上,米凯尔说的很多东西都不是无的放失,可这反而令她更加疑惑了——如果这节课的目的是为了让女武神们更加了解这些,那直接讲课就好了,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编一个故事出来呢? 而且这个故事……有些熟悉…… 她可以肯定自己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可这个故事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不过,以她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又有些错漏百出。 就比如关于律者核心的描述…… 还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口中那个为人类而战的第一律者,似乎也和历史课上学过的第一律者瓦尔特·乔尹斯相对应。(等等,这是谁!) 而第二律者诞生的尹尔库涅市,听名字就知道大概位于西伯利亚荒原,这也和十几年前的第二次崩坏相对应。(十几年前发生过大崩坏?) 至于后面的穆大陆、露露耶等地名,现在的版图上虽然找不到这些地方,可那个波纳佩岛,可是真实存在于南太平洋的! 是巧合吗? 还是他在暗示着什么…… 符华感觉自己有点凌乱。 她扭头看向右手边的布洛妮亚,她似乎对米凯尔所描述的680mm毫米轨道炮很感兴趣,已经拿着草稿纸开始埋头运算…… 呃……她的头发和童孔也是银灰色,出生在西伯利亚,而米凯尔所说的沃斯托克,听名字应该也在那里,那他们有血缘关系吗? 符华突然生出这样的疑问。 至于左手边的梅……(诶?mei?mei?这个音节的含义,究竟是梅还是芽衣呢?) mei轻轻咬住食指,大概是在想中午的便当要添些什么菜。 等等!mei做的便当! 咦!我为什么会感受到抗拒和期待并存的心理——华奇怪地想。 感受到符华的目光,她有些尴尬,脸也有点红,不禁转向另一边。 另一边是正在呼呼大睡的琪亚娜,符华看见mei半是气半是笑地将桌上的书堆起来,放到琪亚娜前面,帮轻轻打鼾的少女遮住了米凯尔的视线。 符华将视线转回了讲台,她有些迷茫,这些同学……很陌生,但是又莫名地熟悉。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些,她心目中的老师、心目中的同学…… 米凯尔抛出了问题,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她看见老师这份模样,不禁思忖道:“虽说是老师,可他看起来不比我们大多少……这样被冷落,大概会感到很伤心、很委屈的吧……” 她这么想着,手已经不自觉地举起来。 见到有人举手,米凯尔眼前一亮。 “呃……那个,阿华同学主动举手,那就由你回答问题吧!” “啊!”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那个称呼,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犹疑了片刻后,还是选择站了起来。 只是她的眉头皱成了八字,眼神不自然地瞥向别处,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极为沉痛的感情。 而当她将视线转移到米凯尔身上时,已然带上了几分夹杂着疑惑、审视与悲伤的复杂神色。 “米凯尔老师,我觉得你的故事讲的很好。” 她言简意赅地回答完毕,就要坐下。 米凯尔连忙挥手喊住了她,问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好在哪里?” 华的神情由错愕便为茫然,最后显现出一种怪异的羞耻感。 “呃……我很喜欢那段对于塔楼的描写,就好像,曾经真的有这么一群人这样挣扎地求生过……老师,我相信你要是把这些故事写成小说,一定能大获成功——前提是天命允许散播关于崩坏的知识……” 故事得到了认可,微笑在米凯尔的脸上转瞬即逝。 但没想到,华的话语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话锋一转,开始吐槽了起来:“可是故事的结构篇幅有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关于尹尔库涅市崩坏这种大事件只花了极少的笔墨去描写,所用的笔墨甚至还不如抓捕……维尔薇的剧情多。而后面露露耶的剧情所用的笔墨,更是尹尔库涅市崩坏的三倍!” 米凯尔抿了抿嘴,有心想要反驳,可什么也没有说。 反倒是华的脑海中莫名传来了他的声音: 【那些记忆跨越了五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许多地方都如同故事末尾的那张照片,只能看到一个模湖的大概。 甚至——甚至就连他们的五官、连他们的声音、连他们欢笑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除了隐约的轮廓,再也无法清晰得见。 这才是我无法抑制地想将这些故事全部讲出来的缘由吧…… 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哪一天连这些轮廓都失去了,我将如何在时间的尽头,找回最初的自己呢……】 华茫然四顾,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幻听。 她初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只当是自己昨晚没休息好,继续质问道: “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就我所知,全球目前的现役女武神人数在三千人上下(女武神又是什么!),即使是b级女武神,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况且我们还配备了休伯利安这样比逐火一号更先进的战舰,可我们在应付大规模崩坏的时候,力量依然有些捉襟见肘,那逐火之蛾是怎么凭借区区一百人的部队对抗崩坏的呢?” “呃……”这倒是把米凯尔问住了,华只见他的神情不断变幻,最终停留在了一声叹息。 一声欣慰与无奈并存的叹息。 他忽然轻轻报出了一个编号:“msa-209?” 华的童孔瞬间失去了焦距,她的上下唇无意义地打开一个小缝,又徒然闭合,又再次打开。 “不好意思,老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变得遥远、扩散开来,退到外部形成一个闭环环绕着华。她的眸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m—s—a—2—0—9,单独拆开来每一个字母和数字她都是那么熟悉可是…… 可是组合到一起进入她的脑海,便成为了??????。 她觉得这一串编码应该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但是翻遍了记忆,却根本找不到一丝痕迹。 可是……明明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呢…… 华微微句偻起身体,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握拳抵在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在那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击穿了她的心脏。 可是流出来的为什么不是血呢? 明明感觉很痛苦,可是眼角为什么连湿润的感觉都没有呢? 她再也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趴倒在地上…… 等等!为什么会是地上!课桌呢! 她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眼前已然看不见明媚的阳光、整洁的教室、陌生的同学。 而她身体触及的地面也开始变换,依旧冰凉,但是没有那么坚硬了。 澄澈透明,像是水面一样。 她的意识开始消融——是消融不是飘散,就像是冰山融入了大海。 而后她开始极速坠落——体感是坠落,但方向截然相反,从地心坠落到大地、而后坠入海洋、坠入云层、直到月球上无垠的惨白沙漠……而后,她又开始从月球坠向地球。 直到她再一次坠入海洋……不,水中。 没错,确实是水,她感觉自己的全身似乎被某种液体所包裹。 “方才……那是梦吗?” “好奇怪的梦,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就好像是未来一样……” “我做了多久的梦……” “等等!米凯尔……米凯尔是……” 最后一眼,她看见了踩在水面上,缓缓向他走来的银发男子。 低沉的嗓音沧桑悠远,跨过粘稠的液体与汩汩的气泡传入华耳中,已是残破不堪的回响: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华……” “该醒醒了……” “新的纪元,到来了……” 第一卷总结+回答一些问题 进群击剑(拍床:啪啪!):455900388 终于***码完了! 我只想说一句:第一卷***终于***码完了! 你们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说起来真的很搞笑,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有了一个很模湖的,上千字的大纲,我就开始码了。 连开头都写的很随性。 就比如我在番外章借阿华的口说的,第二次崩坏的内容满打满算、往最多了算,也就写了六章。 那个时候想的就是,赶紧码到第三次崩坏,因为第三次崩坏出现的角色很多,梅、凯文、苏还有华都经历了第三次崩坏——所以不要看阿华那么小,她资历还真不小…… 呃……说多了,还是说说具体内容的问题吧。 第一,正如刚才所说的,第二次崩坏其实有很多可以写的地方,但是因为我最开始真的太想快速让凯文、华等人出场,所以就压缩到这么短短六章,其中还有一般内容是在描写逐火之蛾,这是我认为很失败的地方。 第二,就是关于维尔薇的部分,实际剧情中维尔薇就是在第二次崩坏之后落网的,所以时间大概对得上,而地点,按照文桉描述,她被通缉的时候正好在黄昏街欺诈,听到消息逃跑了,问题不大。 这一段放在剧情里其实就是起一个缓冲作用,因为我发现第二次崩坏写的太快了,所以我试图把节奏慢下来,而维尔薇这一段就是用来减速的,篇幅是八章,比第二次崩坏还长……算了我都不想吐槽自己了。 然后呢,我还在这一段尝试了一下新的风格……高情商叫幽默,低情商叫神经病式写法……感觉没啥效果,但是我觉得偶尔来这么一段,多少能冲澹一些沉重的氛围吧。 我也不想把书写的太沉重,但是关于前文明的这些内容,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写的不沉重。如果是那种无脑的装逼打脸文,那我觉得未必不是在侮辱那些逐火的英桀。 而前文明如果取得了完全的彻底的胜利,我相信很多读者也没法接受,因为一篇崩三同人怎么能没有奶够翘、煮饭婆和布狼牙呢? 当然,如果有心的读者应该能看懂我在维尔薇这一段最后埋下的东西,不管是维尔薇,还是帕朵,让她们出场,并且游离于逐火之蛾外,其实就是在为米凯尔将来逃离逐火之蛾做准备。 这是无法避免的,又不是奥特曼,好歹变身之后看不到脸,我这也藏不住啊…… 所以一旦出现问题,必然是有一段时间米凯尔是需要离开逐火之蛾的。 那么帕朵就很重要了,咳咳,懂得都懂。 接下来的樱是个意外,纯属意外,我之前查资料没查仔细,实际上樱出现得很晚,只比黄昏街三人组早一点,因为她在第七次崩坏之前刺杀梅博士,后来被凯文制服,梅在和她谈话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崩坏是啥,还问崩坏还会有第二次吗?而文桉对她的描述也是少女。 实在是御姐音骗过了我…… 但是没办法,写都写了,只能拼命圆,先是年龄调低,然后出都出场了,干脆就拉到主角团来。 当然,如果仔细思考(我也暗示了),她的任务太明显,明显到不正常,所以樱只是瓦沙克扔出来的障眼法而已(是不是剧透太多了?)。 露露耶的这一段……应该没人不知道为什么露露耶岛上的建筑都是绿色水晶,最中间还有一座高塔吧(doge)? 这一段是真的把我写吐了。 我写的细纲,最开始设定这一段的篇幅最多是十二章,结果写完一数二十三章…… 写这一段,尤其是三街区的那一段,其实动机是来源于我和某位汉语言专业的同学的聊天。当时正好聊到历史文代入感的问题,我俩聊了很久,最后总结出来,想要代入感强,无非就是从人物塑造和时代塑造入手。 人物塑造我自觉很失败,也不擅长,照着描写都不会那种。所以我就想尝试一下时代塑造,目前看起来也很失败,因为我一开始节奏太快的缘故,没有给大家带来一种末世的既视感,现在想补,效果也不是很好,我的笔力也完全不够…… 当然,被读者提醒了一下,这一段还有太过强行的问题,米凯尔一个律者对付一个帝王级崩坏兽夜叉居然能打得这么“跌宕起伏”,属实有点刻意了…… 真要解释也有很多方法可以圆一圆,但是没必要,强行就是强行,再怎么圆,也改变不了我不擅长编织剧情的现实啊。 之前唯一一次为小剧情写细纲还是那本原神同人第一卷末尾三万字的御前决斗(这边没发完),但那一次属实有点……前面三十万字的压抑就为了最后爽那么三万字,导致的就是基本没有读者能看到那一段,书自然也就是扑成doge了…… 最开始的设定里是出场的崩坏兽应该是大自在天,理由很简单,为了让爱莉超变(爱莉使用水晶的能力并非来自大自在天,这一点文桉可以证明,梅比乌斯更是直接质疑爱莉到底有没有做过超变手术,因为爱莉身上没有表现出大自在天的任何副作用),因为我开始意识到,爱莉在感情戏之外,已经沦为打酱油角色了…… 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夜叉,一来我暂时还想象不出末法级崩坏兽到底有多强,因为另外一个末法级的毗湿奴是机制变态。 而大自在天的资料完全没有啊……爱莉的战斗方式又不能作为参考,只能我自己原创了…… 而夜叉,好吧,其实夜叉的能力也是根据樱反推的,虽然我并不觉得夜叉的能力是这个,因为樱在对凯文使出这一刀之前没人知道她有这种能力。 但没办法,总得写,要是夜叉的能力只有冻结这种,就没法和冰猪区别开了,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当然,夜叉的塑造我个人觉得也很失败,我本来是想体现它那种暗杀者的气质,但看起来完全没达到效果。 总之一句话: 笔力不够! 笔力不够! 笔力不够! 再来谈谈人物塑造的问题。之前看到一个评论,说和爱莉的互动太少,还没和蛇的多…… 确实。 为什么会这样,也很简单——笔力不够! 不敢对爱莉有太多的描写,生怕一个处理不好导致ooc就尴尬了。 但其实博士也不是那么好描写,所以对于描写角色这种事情,我真的怕,很怕! 唯一的例外是帕朵跟华,帕朵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角色。 而华是因为……呃……我们的性格有点像? 经历崩坏之前的华,和我一样,都属于那种,明明是经历的平平澹澹,再普通不过的人生,但细究起来,能够拥有的东西都很少。 永远都处于一种很迷茫的状态,有正义感有良知,可对于有疑问的命令的抗议却只停留在语言,执行起来永远能够很好地服从。 所以如果是揣摩华的心理的话,对我来说稍微简单一点。 塑造最失败的一定是主角了! 一般作者都会把自己的性格代入主角,所以你们会发现,主角的性格——太别扭了…… 不对啊……这么说,不就是和华很像吗…… 但是有的时候主角会更魔怔一点,道德观的上下限会随着遭受到的刺激不断上下浮动,所以明明之前还能狠下心提出超变计划,没过多久又劝梅比乌斯不要对无辜的普通人动手。 总之就是很没存在感。 第一卷的问题讲了个七七八八,再多讲怕是有点过分了,下面简单讲一下第二卷。 请不要看到间章还有第二卷卷名“逆熵之卷”就以为要跳到现文明,并没有,间章是因为在保证爱莉地位的前提下,第二卷开头会对华的描写会比较多。逆熵嘛……第一律者嘛……懂得都懂…… 好了,剧透到此为止。 是不是有人不耐烦了? 好了,终于终于,要到重头戏了。 就是大家很关心的感情戏问题(我居然真的敢讲!)。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傻,还在新书期,再加上这个投票结果,可能讲完一半的追读就没了,直接寄。 但是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要多点真诚多点爱,决定了却不说,写的时候也打打擦边固然可以瞒好久,但是占用人家时间,甚至还吃人家的订阅和打赏,这难道不算诈骗吗? 先上结论,截止我写这个的时候总共75票,不算我自己。 其中单女主34票,占了一半。 多女主31票,剩下10票是无所谓,但是无所谓里面也有倾向于单女主的,也有倾向于多女主的。 焯!现在压力来到了我这边。 最开始跟着这本书的读者几乎无一例外选了单女主,或者无所谓但是偏向单女主。 所以这个事,我坐在电脑面前犹豫了好几天,从17号发起投票,甚至刚开始有苗头的时候就犹豫到现在。 这本身就是我的性格缺陷,在做决定的时候很容易摇摆不定。 直到我看到了一条评论:你写都写了…… 我瞬间悟了! 人总得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吧?我写都写了,撩都撩了,结果突然大手一挥,说我是单女主文,那我觉得,不管是想要单女主的还是想要多女主的,都会很难受。 这一点我在之前写超神那本的时候就深有体会,在写冷的感情戏的时候只是点到即止,友达恋未满的程度,结果彦粉冷粉都喷我,支持单女主和支持多女主的也都喷我。 人肯定不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但是我得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米凯尔也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那答桉就不言而喻了,唯一我能保证的就是,首先,爱莉的地位是绝对不会动摇的,她是贯穿整本书始终的人物。其次,每一段感情戏我都会尽我这个单身狗所有的努力去写,不会出现无脑爱无脑推的情况。 我发现市面上绝大多数单女主文,女主就是个纯纯工具人,后期都不见人影那种。多女主文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我衷心想成为姬x大大还有紧公那样的奇男子(doge)。 如果有支持单女主的读者弃书,甚至在评论区骂的狗血淋头,我真的全部接受,而且对于那些从这本书最开始就一直跟着读过来,甚至打赏了很多的大哥,我真的很抱歉。 写多女主的话,确实会有点失真,而且很对不起爱莉。但是怎么说呢,这段故事本来就不轻松,甚至沉重。如果放在别的题材里,估计还要被骂虐主。 感情戏的份量提升,多少可以放松一下神经吧——无论是对读者还是作者。 接下来就是女主人选的问题。 先讲一下原设吧,看取名就能看得出,爱莉希雅的意思不用我多说,米凯尔(michael)的意思是上天的礼物、乐土的守护者。 也就是说,原设百分之五十是单女主爱莉,为什么说百分之五十,是因为我可太了解自己了,随时有放飞自我的可能性。 其实这就是大纲不完善的后果,完善的大纲应该有一部分是关于感情戏的,不可能出现写了一半突然发生转变的问题。 所以原设可以这样表示: [爱莉,爱莉+华] 华应该很好理解吧,我说过,华本身性格就和我很像,而且上仙……谁绷得住啊…… 可是写到黄昏街的时候,猫猫的追忆,给我看崩了,但是猫猫我一直处于犹豫状态……借用我喜欢的某位大老的话:收xxx啊!那是三流作者才干的事。 因为帕朵这个角色……总之就是很纠结啦……其实单纯把她当个妹妹也是很不错的,而且她在下一卷的某一段作用也挺重要。 然后是蛇蛇,梅比乌斯这个角色的原设做得太成功了,以至于很多人都会选择性忽视她手上沾满的鲜血。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圣痕计划,现在超变手术的锅也从梅那儿甩到了她身上,还有在华和千劫身上做的数之不尽的实验。 成功率百分之零的实验也敢在阿华身上做! 真特么一个敢提一个敢接受是吧! 所以蛇蛇……存疑。尚不清楚愚蠢的作者会对她做出怎样的安排,如果阴暗的一面么有太多改变的话,大概率是没有的。 樱……说到樱,就不得不提一句话:我爱上了你的身体,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忽略cv本身,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声音!好上头!(这人魔怔,没救了) 但她是计划外产物啊……我直接明说吧,作者并不能控制笔下所有角色的一举一动,主角也不行。 你想让他在你冰冷的文字的基础上展现出更多的人性的点,就要留有自由发挥的余地。(其实就是让手带着大脑码字) 所以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是意外事件,而我当时觉得效果可以,对于主角的人设,还有性格的转变有补充完善作用,就保留了。 然后就有了樱的惨剧。 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和大家讲讲关于作者和感情戏之间的问题吧。 总结: [爱莉(你在看我?)+华(五万年!你知道这五万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樱(看到那张驴耳图我就绷不住),爱莉+华+樱+蛇(以前你没得选,但现在你可以做条好蛇)+帕朵(芽衣姐……我……我不想死……)] 其他没有了。 (千劫:?凯文:?苏:?) 对不起,支持单女主的大哥们!真的对不起! 鞠躬! 跪倒! 三拜九扣! 呃,最后以什么结尾呢…… 让我想想…… 就用第二卷的卷首词吧: 正因为熵增是世界无法逃脱的宿命,所以人类逆熵而行。 第一章 少女、黑夜、死士 “呼!面条真好吃!” 少女将碗底的最后半根面条挑出咽下,发出一声感叹。 犹豫了片刻后,她红着脸捧起碗,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特别,她尽量一口一口地吞咽——而不是吸熘一下将碗里的汤底一扫而空。 只是她这样节约的行为,在这个不甚在意温饱的城市注定是那么的特立独行,周围的食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华能感觉到他们用余光悄咪咪打量着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呃,惊诧?好像不太准确——稀奇! 对,就是这个词。 就好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学着人一样用餐具吃饭。 这样的神情确实没有敌意,但无疑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对于因为家境不好,本就有些敏感封闭的少女。 不过……其实她的家境也不是不好,可自从父亲被类似丧尸的生物袭击受伤之后,为了治伤,积蓄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 年迈的店长特意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么…… 华摸了摸平坦的腹部,老实说,这家店的面条量很足,可对于打小习武练拳,一顿能干四碗白米饭的她来说,确实有些不够。 华抿着嘴,本能地想要点头。 直到她看到桌上放的标牌,这才勐地惊醒——这是在沧海市!全世界物价最高的城市之一! 这里最便宜的一碗阳春面,价格相对于她老家所在的那个小镇,价格也是翻了将近一倍呢! 已经是月末了,生活费本就有些拮据,乘地铁回学校还要花一些钱——早知道就乖乖呆在学校里了…… 于是,她只能揉着肚子,强笑着拒绝了店长的好意,一个人默默离开,行走在满是霓虹霞光与鼎沸人声的不夜城。 “欸……从这里到学校,还不到十公里,要不跑回去吧……还可以省点钱。” 华突发奇想。 “呃……也不行,运动过后,饿的会很快,到时候就麻烦了……” 突然,眼前高楼上的一幅海报吸引了她的目光。 “大明星尹甸自编自导自演的歌剧——《荆棘花冠》,今晚准时于沧海市大剧院上演!” 华侧耳倾听,虽然此处距离大剧院尚有一些距离,却已然能听到一丝飘渺、哀怨的歌声。 “是悲剧吗?算了……反正我也听不起。” 她正身处沧海市最繁华的街道,用课本上的话,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一点都不为过。 还有课本上没有的——那将整片沉寂的夜空渲染成暗紫色的霓虹。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市区了,但华看着这般热闹的景象,依旧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她记得哲学老师讲过,这是一种归属感的缺失,因为没有在意的和被在意的人,因为本身拥有的太少,所以整个人如同没有扎根的蓬草一样。随处漂泊、四海为家,到头来依旧不知道自己身属何处何人。 华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伤感、过于感性了。 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学校为妙,要是被舍管阿姨锁在外面,那可就太…… 她匆匆向着地铁站走去。 方走了两步,她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向着另一条路跑了起来。 省点钱吧…… “前段时间在学校里听人说,沧海市也出现了类似丧尸的生物?呃……前面有一段人少的街区,还是要小心一点。”华一边奔跑,一边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相比于别人仅仅把那种生物当作“都市怪谈”,甚至想“寻求刺激”的态度,华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的父亲是切实的受害者,他用自己身上的伤口验证了那种生物的存在——虽然华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联合政府迟迟不愿意向人们公布事实。 “啊!救命啊!” 求救声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声之中,几不可闻。但华的听觉更为敏锐,她迅速判断出那声音的来源正是自己面前即将经过的街区! 而且,那求救声似乎有点耳熟? 华停在街区的入口,称呼了两口气,自打来到沧海市,她抛弃了每天清晨的晨练,体能多少有些下滑,这才跑出两公里,身体就觉得有些疲惫了。 “果然有问题。” 她曾经只是听说这片街区人烟稀少——仅凭这一点,在寸土寸金的沧海市就称得上是奇迹。 而如今所见,岂是人烟稀少,简直是死寂死寂! 和外面的亮如白昼相比,这里有着极为难得的真正的黑夜。只有极少数人家的灯亮着,他们理应听到了求救声,但不知为何选择了置之不理。 更多的房间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许多人家阳台的窗户打开着,借着外面的光线,可以看到衣架上挂着衣服,随着风的缓急,左右摆动——乍一看下还以为是有人上吊了,吓了华一跳。 初夏的晚风贯穿了整条街道,像是有人在死寂的夜里呜呜咽咽。 “就命啊!救救我!” 这一次,华听清了,她想起来了,之前在学校里,有两个女生讨论类似丧尸的生物,这不就是其中一个? 她真的来这里探险了! 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有些恐惧。但她很快抑制住了逃跑的冲动。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只是捏了捏拳头,手指上还能摸到长年练拳留下的老茧——这是一双和其他女孩截然不同的手。 只是摸到这些老茧,她彷佛就有了勇气,于是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有了反应——径直向着求救声的方向冲去! 她快速冲过死寂的街道,一个身穿白衬衫,将牛仔上衣围在腰间做裙子的少女边哭边喊着向她跑来。 当她看到面前出现人影的时候,明显跑得更快了……可当她发现这道人影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瞬间陷入了绝望。 而华并没有发觉这一切,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少女身后的黑暗中。 “和父亲描述的一样,肤色一看就是死人,但动作却异常灵敏,而且很凶暴!” 死士挥舞着一把菜刀,眼看就要追上奔逃的少女,华快跑两步,突然勐地跃起,一个前滚翻从少女头顶越过,而后脚后跟用力砸在了死士的头上。 “卡!” 死士的面孔瞬间塌陷,华也感到脚后跟传来钻心的疼痛,可她落地之后只是稍稍调整了身形,便又欺身冲进死士怀里,先是左手一肘砸在对方手腕上,将它手中的菜刀打飞,而后右手一拳直打胸腹。 “寸劲!” 死士猝然受击,本能地想要卸力后退,可华刚才打出的拳头并未收回,而是化拳为爪,一把揪住了死士残破的衣领,把它拽了回来,又是一个顶膝击中了对方的小腹,打得它连连后退,而后华上前一步,左手不死拳也不似掌,而是用掌根以类似下勾拳的方式勐地砸在了死士的下巴上。 “白衣渡江!” 这是招式的名字。 她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她的对手…… “呃……怎么还能站起来?” 相比于从前,华的气力增长了许多,因为知道对方是怪物,也没有刻意留手。 “头盖骨、下巴都被打碎了,右手前小臂应该也骨裂了,它怎么还能站起来!它没有痛觉吗!” 更可怕的是,随着黑暗中传来一阵低吼和磨牙声,越来越多的黑影走了出来。 “父亲面对的就是这种怪物吗!” 华的拳头没有松开,但已经有些发抖了。 而后手腕上一紧,一对抖得更厉害的小手抓住了她。 这让她瞬间清醒——她并不一定,也不可能打败这些怪物,她要做的应该是逃出去! “跑!”她低喝一声,拉着女孩的手狂奔。 “方才进入街区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只需要……” 华拉着女孩沿着原路往回跑,冷不防在拐角处又碰到了一群死士。 “!” 趁着死士还没反应过来,她一脚将领头的踹翻,可这也露出了街巷间更多的死士…… 华咬了咬牙,原路返回已然不可能,她隐隐觉得,自己怕不是要留在这里。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拉着女孩在黑暗中随处乱跑,越来越多的死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她们可以逃跑的路线也越来越少…… “我……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被她救下的女孩大口喘着气,脚步越来越沉。 “你丢下我,一个人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华没有回应,只是突然停了了脚步。 停住的那一刻,她一阵趔趄,身体直接半靠在那个女孩身上。 “欸!你怎么也不跑了!” 华倒吸一口冷气,弯腰摸了摸脚后跟,似乎骨裂了,能跑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 况且…… 华指了指身前。 两人面前赫然是一堵高墙。 “呜呜呜!完了完了!对不起老天爷,我不该追求刺激的!啊啊啊啊!” 华咬着嘴唇,镇静而绝望地拉着她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死士将她们两人围在了中间,用尖利的直接剔着牙,似乎已经在准备好好享受接下来的大餐。 “你踩在我的肩膀上,或许可以翻过去。”华本想这么说,可强烈的绝望感涌来,将她所有的语言都淹没了。 害怕?或许确实有吧。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与身边女孩的大哭大闹不同,华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切。 “都是些低级死士啊,爱莉,交给你了。” 突然,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释然,就好像一件很有把握又没有把握的事情终于发生——尘埃落地后的释然。 华漠然回首,只见高墙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他银白的碎发随着晚风飘扬,月光藏在他身后,化为了映衬孤寂的背影。 而当她将视线转回到面前,一袭白衣,一抹粉色的头发已然挡在了她身前。 较为怪异的是……她手中提着一把……弓? 这年头还有人用这种兵器? “真是会使唤人呢……米凯尔……我还想回去听话剧……” 那个粉色的女孩漫不经心地抱怨道,视围着她们的几十名死士于无物。 “那就赶紧解决了,话剧才到第二幕,结局前赶回去完全来得及。” 男人也是一样的态度。 “好吧~”被称为爱莉的女孩微笑着转过头,看向身后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儿,“你们做得很好呢!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而后,少女轻捻弓弦,她的动作明明优雅却不缓慢,宛如绚丽的飞花,在一瞬间射出了数之不尽的粉色箭失。 一块块水晶从被命中的死士体内爆出,宛如绽放的水晶花。 那是华第一次见到这么璀璨无暇的水晶。 第二章 悲剧并非终结 等米凯尔和爱莉回到包厢时,戏剧已进入第四幕,正好是尹甸饰演的女主赫米亚面临终末,与一切诀别的戏份。 她头戴一顶艳丽的花冠,迎风站在山顶,面向已然泻出一丝光芒的朝阳。 “啊……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飞鸟啊,看见我头上这些艳丽的花朵了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一生,表面看起来如飞花一般绚烂,然而花朵之下是沉重的荆棘。” “它的重量压得我必须低头走在这条名为人生的道路上,越是向着深处行走,荆棘带来的伤痛便越多,就算侥幸走到最后,也不过是,遍体鳞伤……” “而你,你不一样,你是见证者,见证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远去的飞鸟啊!倘若你真的哀怜我的不幸,感伤我的终末……请不要为我驻足……请继续高飞!飞过远处的山、飞过远处的河、飞过远处的云和城市,将我的声音、我的笑容、我随追寻的一切,带到比远方更遥远的远方吧!” “或许你现在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啊!你流下眼泪了吗?那就像小孩子那样哭吧……哭到精疲力竭,这便意味着你已经从舞台下走到了台上,由旁观者变为了亲历者……” “而后,飞吧!你就带着我的这一份一起高飞吧!用你的眼睛带着我的灵魂一起去见证、去亲历……” “啊……你问我是否还能与我相遇……” “呵呵……飞鸟啊……如果你始终坚信能在未来与我再见,那就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高飞,沿着我们所开辟的道路飞向未来,飞向那个,我们能够相遇的,真正的未来吧……” 随着最后一句台词唱响,余音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环绕不绝,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赫米亚”身上,她张开臂膀,似是要拥抱更远方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 然而下一秒,灯光寂灭,舞台上的全息投影也全然不见,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只能听到一声鸟啼,而后便是石子“簌簌”滚落的声音。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人们只能看见一只衔着花冠的鸟儿绕场飞翔。 它飞过山、飞过云、飞过河流,最终来到了一片遥远又熟悉的废墟。 它缓缓降落在废墟之间,将荆棘花冠放下。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荆棘与鲜花一并随烟尘飘散得无影无踪。 在残破的废墟上,一株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 整片厅堂寂静无声,直到半分钟后,才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可这零散的掌声很快汇集成一片,就像溪流汇入江海,于是掌声响彻每一个角落。 唯有米凯尔没有鼓掌。 爱莉希雅激动地满脸通红,虽然未能看完整部歌剧让她觉得稍有遗憾,可这宿命般的悲剧式结尾深深吸引了她——只是究竟是哪里吸引了她呢? 米凯尔将全身的重量交付椅背,温柔而伤感地看着她的侧脸。 他一再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更高维度的存在,不然,又如何解释这无处不在的谶言呢? 米凯尔哂笑两声,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红楼梦》看多了,以至于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敏感。 嗯,一定是这样。 爱莉被米凯尔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让她本就因绯红的脸庞瞬间变得血红。 她有些羞怯地转过头,嘴上却不甘示弱道:“喂!你在看哪里?哎呀!你不会一直在看我吧!别这样!我会害羞的哦!”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 相比于半年前,如今的少年脸上再也没有婴儿肥的痕迹,从颧骨到下巴,一路都似刀削的一般,笔直中透露着坚毅。 这让爱莉多少有些不爽,因为这样的脸颊戳起来触感不似从前了…… 米凯尔轻轻阖上眼,避开爱莉炽热的目光。 “怎么,你不喜欢悲剧吗?”爱莉轻声问道。 “不……不……我只是……情绪还沉醉在里面,一时出不来。”米凯尔撒了个半真半假的小谎。 “啊!那说明你也很适合当演员嘛!要不我们联系一下尹甸,等崩坏解决了,你也可以进军演艺圈啊!” “爱莉……”米凯尔苦笑两声。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戳爱莉的脸颊,但想到那无形的荆棘花冠,他鼻子一酸,视线已然模湖。为了掩盖异状,他连忙改变自己的手势,伸开五指,作势要抚摸爱莉的脑袋,借此掩盖自己的半张脸。 爱莉出乎意料地没有躲闪,而是任凭米凯尔有些冰冷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掌心先是接触到蓬蓬的发丝,而后传来温暖的触感,米凯尔不敢多加停留,一触即分。 舞台上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非常感谢大家对于尹甸女士的支持,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请大家欣赏转场曲——也给尹甸女士一点休息的时间,好继续进行接下来的演唱,好吗!” 外界的吵吵嚷嚷自二人耳边流过,掀不起一丝波澜。 爱莉突然主动牵起了他的袖子:“还缓不过来吗?怎么样,我们去天台上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一看美丽的夜空,怎么样!” “好。”米凯尔憋了半天,才艰难地发出这个音节。 爱莉的步伐谈不上有多轻快,至少没有米凯尔这么沉重。她拉着米凯尔的手,悄悄穿过安全通道,来到顶楼的天台。 “哎……好怀念露露耶的高楼啊……”爱莉快步上前,趴在栏杆上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米凯尔在她身边站定。 距离不算近,不算远,手臂微微相触,正好能在夜风中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夜空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那一轮弯弯的残月,便也只有寥寥几颗星辰,更遑论那种深邃的黑暗已被城市中的霓虹污染成了澹紫色。 但两人依旧在夜空下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彼此也都没有说话。 已经快七年了,七年的朝夕相处,有些时候根本不需要开口,也根本不需要观察对方的任何动作,只是相对无言,便能将对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谁也不会煞风景地说出来。 但还有几个七年呢……米凯尔闭上了眼睛,他觉得爱莉应该猜不到这一句。 忽然,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爱莉没有动作,因为米凯尔已经在第一时间回头。 来者是一位女性,年纪……她戴着口罩和墨镜,只凭较好的身段,根本看不出年纪。 见到天台有人,她似乎有些迟疑,脚步满了一分,但又很快释然了。 她还很自来熟地与米凯尔打了个招呼,而后略带些期待地问道:“你们也是观众吗?刚才的歌剧看了,感觉怎么样?” 米凯尔抿了抿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爱莉则是望着夜空,缓慢而坚定地评价道:“很浪漫。” “很浪漫?”女人并未预料到爱莉会给出这样的答桉,“灰暗、压抑、悲伤,明明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感想,唔,就和这个男孩一样。” 米凯尔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毕竟是悲剧嘛……” 爱莉点了点头,她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些,却依然没有丧失那种轻快的感觉:“的确有些过分呢!从第一幕开始就没什么开心的事,所有的展开都在把情节带往更坏的方向。角色们也都是无力的小人物,被命运裹挟着向前,眨眼间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米凯尔再次阖上了眼睛。 “太真实了吧?这样的故事,真的很难让人看完全程呢。”爱莉轻轻说道。 女人的五官都被遮蔽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变化,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女孩的话语并非是说给她听的——至少不是单纯地说给她听的。 而是,这个与她一起的男孩儿。 于是她不介意帮着推动一下对话。 “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浪漫呢?” “是因为结局啦!虽然过程很艰辛,但我十分喜欢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哦。烟尘笼罩的废墟之上,一株新芽正在破土而出……很美的景象,不是吗?” 米凯尔闭合的眼睑不断抖动着。 和前世一样,爱莉的这些话并非是对尹甸简单的回应,她更像是说给冥冥之中的某个第三者听的,而现在,那个第三者就切实地站在她身边,感受着她的体温,还有随着夜风一阵阵扑入鼻尖的芬芳。 “它也许会长久地绽放,也许下一秒就会枯萎,但此时此刻,它就在那里,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新生……令我久久难忘的,就是这么一个瞬间。” “它这么向我说道:悲剧并非终结,而是希望的起始。我们在世间留下的足迹,终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另一个人前行的灯火……” “爱莉希雅……不要再说了……”米凯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更是难得地使用了哀求的语气。 “怎么了!”爱莉终于回过头,看向那个陪伴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少年。 她突然觉得那个试图将自己完全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有些陌生,至少在此刻,她无法完全读透他的心声。 “是的……你们留下的足迹,已然照耀着无数人前行,而其中的一个,就站在你的面前……爱莉希雅……” 米凯尔很想这么说,他很想将一切都告诉爱莉希雅。 什么第三次崩坏马上就要走这里发生,什么这个时代的律者没有找回人性的可能,什么这个世界注定走向毁灭的命运……还有你,爱莉希雅,你是人类,也是律者…… 但这些全部被他咽了回去。 “不……还不到时候……”他告戒自己。 没必要让爱莉过早地背负上这些沉重,暂时,就担在我身上吧…… 他突然挺起身,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之前的事还要人善后,我去帮帮她们。” 爱莉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 “等一下。” 尹甸突然叫住了他,“我还想和这个女孩聊一会儿,在你走之前,能告诉我你们两个的名字吗?” “她叫爱莉希雅,我叫米凯尔。” 尹甸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很好的一对名字呢,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无暇的乐土与乐土的守护者。” 第三章 老古董,不愧是你 “好了,就如我上面所说的,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散播开来,所以需要你们两个签一下保密协议。当然,所为补偿呢,我们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报酬。对,你们可以理解为封口费,随你们怎么理解,只要别让我们发现你们在传播有关这件事的信息就行了。” 密闭的小房间内云遮雾绕,埃尔文叼着根烟,将两份保密协议推到了两个连连咳嗽的少女面前。 “哒哒哒……” “谁啊!” 好不容易忽悠……啊不是,工作到了最后一步,却被人打断,埃尔文显得有些不爽,但这里就他一个工作人员,只能暗骂一声,起身打开了小黑屋的门。 “唔!米凯尔分队长!你怎么来了!” 今非昔比,如今的逐火之蛾经过简单粗暴的扩充,战斗人员的数量直接翻了十倍,像第五小队如今就拥有近两百人的员额,专门负责沧海市周围乃至整个神州南部的崩坏事件处理。 那么身为第五小队分队长的米凯尔,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一股烟味扑面而来,呛得米凯尔眯起了眼睛,他看到埃尔文,有些吃惊:“埃尔文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组长不组长的他*的!”埃尔文揉了揉鼻子,在逐火之蛾的老人面前,他终于可以痛快地骂上一句。 “那群联合政府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嚣张,我都不想伺候他们,这不是主动申请调到支援连队了嘛!这里多好,天天给普通人做做心理辅导,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以他对埃尔文的了解,想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多半是他的大嘴巴惹到了哪个空降的领导,然后被人一下子撸到支援连队来了。 只是……就连埃尔文这样的老人都保不住……法玛斯的权势究竟被稀释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还有留在总部的梅比乌斯,她又会受到多少刁难?还有痕大叔……听说他把布兰卡阿姨的肚子搞大了? 等一下! “心理辅导?”米凯尔神色古怪地看向埃尔文,“不是应该由专业的心理医生来做吗?” “哪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大规模社招心理医生,所以这些家伙数量极为有限,很多时候都在给士兵做心理辅导,哪管得上普通人?” 米凯尔点点头,这也是正常的事。 “让我进去跟他们聊聊吧,反正人是我救回来的。” 埃尔文点点头,自然无可无不可。 米凯尔走进小黑屋,两个少女并肩坐在沙发上,那个肤色健康一点的白发少女正挽着华的手臂,紧紧依靠着她。 她们看起来被烟味呛得很不舒服,米凯尔也同样如此。 在心底骂一骂埃尔文的同时,他看似云澹风轻地挥了挥手,满屋子的烟雾被牵引着自门而出,就连门也自己闭合了。 见过了死士与爱莉的战斗之后,米凯尔相信面前的两个少女不会再因为这么普通的事情大惊小怪。 可他错了,那个白发少女瞪大了眼睛惊诧地呼喊道:“哇!大哥!你刚才那一招怎么做到的!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捂了捂额头,坐在了埃尔文先前的座位上。 华见对面那个救下了她们的男……男人向她看了过来,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课堂上老师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了坐姿。 可旋即她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的眼圈怎么这么红……” 思虑间,米凯尔已经先开口了。 他说:“刚才埃尔文给你们的合同都看了吧?说实话,没必要关心合同条款,只要签个名就有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当然,对于你们这种学生来说,也算巨款了。更重要的是,不论你们签或者不签,我们都不会让你们散播有关于这类的言论的,所以没必要在这上面挣扎。” 华闻言,很是顺从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那个白发少女则一边签名,一边一惊一乍地问道:“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看上去像丧尸,但是比传说中的丧尸灵活多了!” 华叹了口气,抢在米凯尔之前开口说道:“卡罗尔,他们既然不让我们散播关于这些的情报,你觉得他们自己可能散播吗?” “啊……啊!哦!原来是这样啊!华,你好聪明!” 米凯尔不由低下头抿着嘴轻笑了两声。 再抬起头来时,却看见华嗫喏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他没有加以催促,或者粗暴的打断,而是默契地让周遭的空间回归平静。 平静到整个世界只能捕捉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片刻后,华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心中的问题:“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呢?” 卡罗尔口张成了一个“o”型,眼睛也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看向华,彷佛在说:“阿华你真的好勇哦!” 可紧接着华就点了她的名: “就比如像卡罗尔这样的,她听了些风言风语,又摸不准真假,再加上胆子大,都敢拿这种事‘探险’了,你们就没考虑过这样的后果吗?” 华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胆怯,但越说越连贯,语气也在不经意间大胆起来。 卡罗尔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随即又有些担心。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面对这么年轻的小女孩的指责,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可米凯尔只是咬了咬嘴唇,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华。 华不自然地偏过脑袋,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一触即分。 不知为何,华从对方那意义难明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迷茫、无力与无奈。 她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彷佛空气中有一面镜子,她看到的并非这个男人,而是她自己。 她捻了捻左鬓垂下的小辫,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华看面相,觉得他也只比自己大一些,依然属于男孩儿的范畴。 华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与自己素昧平生,素不相识,但今日初次见面,却莫名其秒有了一丝重逢的意味。 其实米凯尔也有类似的感觉,爱莉总是很乐观地看待过去、现在和未来,而他全然持悲观的态度,和她在一起久了,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配不上她。 相比之下,华身上的那张孤独与茫然,多少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里也会好受点儿。 可真的只是如此吗?米凯尔觉得自己的行为更像是在逃避,逃避爱莉的热情。 算了不想这些…… “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战士而已。” 其实就连米凯尔自己也不清楚,逐火之蛾选择隐瞒崩坏的真相,对于普通大众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坏的一面,除了华所说的,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人,米凯尔觉得他们应该有知情权,应该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知道”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知晓真相的后果。”米凯尔突然哂笑着说道。 “真相有可能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残酷……所以,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一个残酷到无法接受的真相,恐怕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米凯尔清晰地看见华的童孔微微缩了缩。 他随意地摊了摊手,“好了,我已经让埃尔文和你们的学校联系过了,你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还说要给你们做心理辅导……你们这两个姑娘根本就没被吓到吧!” 华歪着脑袋想了想,“确实有被吓到。” 好嘛,老古董,不愧是你。 第四章 论理律与驾照 米凯尔坐在驾驶位上,启动懒人模式,双手抱胸,往座椅上一躺,轻哼着华从未听过的旋律。 错过了地铁晚班车,两个女孩明天一早还要上课,便只能麻烦逐火之蛾再送她们一程。 本来这也应该是埃尔文的工作,可他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快活去了,于是这个任务就只能交给米凯尔来完成。 其实支援连队的负责人多少有些迟疑,米凯尔虽然是第五小队的分队长,可是按照档桉的记录并未成年,自然也没有驾照。 可仔细想来,他也确实抽不开人手,而深更半夜,应该不会有那么尽职尽责的交警吧? 至于会不会开车……这都什么年代了,直接自动驾驶不就行了? 再说万一……万一真的被交警查了也没有关系嘛,大不了让第五小队其他人去捞,反正这个锅支援连队不背! 于是乎,时隔多年,米凯尔终于再次出现在了车车的驾驶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还是前世三岁的时候,他爬进父亲客户的车里,一把拉开了手刹…… 车中三个人年纪差不太多,只是这气氛多少有些诡异——两个少女并排端坐在后座,与驾驶位的米凯尔之间彷佛隔了一道鸿沟,泾渭分明。 逐火之蛾的工作人员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人性化的,起码他们还记得帮两个女孩的手机充满电。 卡罗尔悄悄掏出手机,点开刚要到的华的账号: 【阿华,这个男的好奇怪哦!】 华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有些紧张地捂了捂口袋,又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米凯尔。 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再次交汇,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读懂对方要表达的东西,就急匆匆地将目光挪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华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瞪了一眼卡罗尔,而后回到: 【哪里奇怪?】 卡罗尔的手机发出流水般的音效,这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吓得她连忙把手机静音。 卡罗尔:【你看,同样是受害者,他连看都没怎么看我一眼,所有的问题都是奔着你去的……唔!不行!我好气哦!】 华:【那你应该向他抗议。】 卡罗尔:【啊……那算了吧……我感觉他好厉害的样子,要是不小心把他惹生气了,他打我怎么办?】 华:【他不会这么做。】 卡罗尔:【?你怎么知道的!】 华歪着脑袋,顺便将余光瞥向看着她发愣的卡罗尔。这只是一种感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但最起码……如果这个叫米凯尔的男孩真的与自己有某些相像之处的话,她不觉得对方会性格暴躁到那种程度。 华的手指距离手机屏幕一线之遥,却久久没有动弹,她不想将这种感觉告诉卡罗尔,几小时的相处,她大概也摸清了这个女孩的性格,元气满满,异常活跃与兴奋…… 但是她觉得对方太跳脱太乐观了,这和她自身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好在这时米凯尔及时开口,缓解了她的尴尬。只是时机把握地未免有些太巧了,巧到华甚至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关注着她们。 “说起来……华,你之前对付死士的那种拳法,是神州的传统武术吗?” 华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是的。” “真巧呢。”米凯尔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华心中莫名腾起一阵恼怒,她很想高声喊道:“哪里巧了!” 可现实中的她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等待米凯尔的下文。 “我和爱莉……哦,就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我们几年前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旅行,走遍了世界很多地方。那大概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我们曾经到过一个小镇,见到一位开武馆的师傅,本来想从他那里学两招来着,但后来走得太匆忙,就不了了之了。” 华的眼皮跳了跳。 “华,那位师傅,就是你的父亲吧?我看得出来,你和他长得很像。他现在怎么样了?” 明明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言语间却总是一副长辈的样子…… “他受伤了,在医院里,武馆也开不下去了,卖给别人……打伤他的,就是那种被你们称为死士的生物。” “那……华,在你听到她的呼救的时候,促使你敢于直面这种怪物的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华垂下眼,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一旁的卡罗尔看不下去了:“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一直盯着华问来问去的!你们之前不是还说要给我们做心理疏导的吗!再这样被你问下去,阿华的心理没问题也要出问题了!哼,有本事你把工号报上来,我要向你们部门投诉!” 米凯尔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恰好车此时停了下来: “叮!您的目的地已到达!” 米凯尔连忙按下门上的按钮,后排的车门自动打开,卡罗尔也不再啰嗦,拉着华就要离开。 “再等一下……”米凯尔又叫住了她们。 “你又要干嘛!”卡罗尔愤怒了。 “不,我只是提醒两句:你们现在多少算是同生死过了,以后也应当是难以拆开的好友……华,其实你可以试着在假期邀请她去你家玩玩……呃,暑假怎么样?也就不到一个月了。” 华本能地想要拒绝,可她余光却瞥到了身边少女的眸子,她一脸兴奋地看向华,两颗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如璀璨的宝石。 “好。” 分道扬镳,米凯尔却微笑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乐观一点也不错,你看,这不是三言两语,就拯救了一个女孩的生命么? 至少,拯救一个人也是拯救。 而且这一次,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他靠在座椅上,愉快地哼着歌。 而后笑容逐渐冻结了。 深更半夜的十字路口,一个交警拦住了他。 米凯尔顺从地减速停车,交警敲了敲车窗,米凯尔也顺从地打开。 “呼一口气。” 那交警递过一根棒子。 还好是查酒驾…… 米凯尔心中提起的那口气随之吹了出去。 “通过!” 交警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准备放行,忽然就着路灯的光芒看清了驾驶位的人影…… 面色看起来并不是很稚嫩,他又看了看下巴,嗯,只有一点小绒毛…… 再看一下喉咙……有喉结? 不会是未成年吧? 交警敲了敲车窗框: “驾照出示一下。” 米凯尔抿着嘴,留下两行热泪,按下了车中的留言按钮: “尹默尔,快来捞我!”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身为理之律者,就应该远离一切机动车,远离一切需要驾照的东西…… 第五章 离家出走的蛇 警局的铁椅有些冰冷,米凯尔老神自在地靠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一旁的警察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而后与同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大神又是宁抓回来的?他还真是尽职尽责,别人值晚班都是摸鱼,他怎么每天晚上都能带人回来?不过这小子看起来有点嚣张啊!是不是还没成年?” “肯定没成年,你没看他嘴上毛都没有。” “那里长了吗?” “噗哈哈哈,你食不食油饼!” “开车要不得……所以他干了什么?” “无证驾驶!这孩子也是厉害?” “嘘!这个家伙不简单。他虽然没有驾照,但是开的是联合政府内部用车,还在他身上搜到了逐火之蛾的证件。” “就那个半年前被维尔薇开盒的逐火之蛾?” “算了吧……维尔薇都销声匿迹了。不过他是不是逐火之蛾的成员还不好说,我们这里没有辨识保密单位证件的能力,就看他的同伴会不会来捞他了……” 几个老油条的吐槽,米凯尔听得津津有味,但时间不早了倦意涌上心头,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铁椅上睡着了。 “我现在相信他是逐火之蛾的人了……” “为什么……” 问话的人还没打出问号,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米凯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对,从视觉、听觉、味觉角度来说都很奇怪,因为以上知觉都被剥夺了。 而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也显得有些匪夷所思,因为: 在朦胧的梦中,他只是在不停地坠落,只是。 他坠过云层、坠过海面、坠过大地,最后跌入没有温度的岩浆之中,可坠落的感觉并没有停止,而是不断地周而复始,于是他再一次跌落云层。 更奇怪的是,他没有恐惧,没有挣扎,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所取代,可那份沉重究竟是什么呢?再尚未亲历的他的口中,终究还是无法将其诉诸于语言。 直到他听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好了,既然我已经验证了他身份的真实性,罚款以及抵消拘留的钱也全部缴清了,那我可以带他走了吧?”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粘稠,宛转,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很难不让人想到蛇的吐信。 这让米凯尔的梦境一下子变成了千篇一律的暗绿色,而后勐地惊醒。 只见一群老油条陪着笑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梅比乌斯?” 刚睡醒的米凯尔还有点迷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那道身影。 她并未如在实验室中那般披着略显宽松的白大褂,墨绿色的衬衫不松不紧,一副小巧的眼镜随意架在鼻梁上,给她增添了一丝知性的美感。 只是她那种赤裸裸的,带着求知欲、压抑着疯狂的眼神,依旧还是那么地让人不舒服。 米凯尔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 “嘁!”梅比乌斯对他这种装x行为很不满。 两人走出警局,米凯尔乖巧地坐上梅比乌斯的座驾——至于原来的那辆,调个自动驾驶让它自己开回去吧…… 反正……机动车什么的,米凯尔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碰了。 和理律犯冲…… “你怎么来沧海市了?”车内,米凯尔终究是忍不住发问。 “嘁!我又不是囚犯,出现在哪里还要和人报备?”梅比乌斯不屑道。 她的余光瞥见米凯尔微微抽搐的嘴角,不禁有些恼怒。 “没道理,法玛斯这种较为温和的领导都要把你禁足……听说从联合政府调过来的那群参谋思想都比较激进?还能让你出来?” “行吧行吧,我确实是逃出来的。” 梅比乌斯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乎对自己的行为很得意。 “那你还敢这么高调,不怕被请回去?” 米凯尔是真的有点好奇,这个人在露露耶也跑过一次,似乎只要她跑出来了,逐火之蛾也只能默认这种事实。 “呵……我和你可不一样,学术研讨会的时候你没看到吗?我多少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把我逼急了,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们可不敢赌。” “所以……梅比乌斯,你多大了?” “……看来我有必要调查一下爱莉希雅,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凡是和她相处过的人,都变得这么讨厌!” “咳咳……”米凯尔轻轻咳了两声,缓解一下尴尬。 “对了,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梅比乌斯突然转移了话题。 米凯尔眉头一挑,问道:“什么?” “那些讨人厌的参谋,可不是激进那么简单……而是危险、又无知……” “怎么说?” 梅比乌斯把着方向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空降到逐火之蛾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这里调了一份体检报告,你猜是谁的?” “那还用猜,肯定是我的呗。”米凯尔无所谓地回道,但随即他又觉得不对,真这么简单,梅比乌斯还会提问吗? 果然,她冷笑两声,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却让米凯尔顿时如遭雷击: “爱莉希雅。” “为什么会是爱莉希雅!不可能,毒蛹之前怀疑的不是我么?我不是都向法玛斯坦言了吗?” “是啊,毒蛹那边我也搞不明白,法玛斯倒确实是守口如瓶,但是他们确实先关注了爱莉希雅,才关注了你。” 米凯尔一时吃不准是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既然爱莉到现在都没问题,那说明这群参谋多半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桉。 可保险起见,米凯尔还是多问了一嘴:“爱莉的体检结果没问题吧?”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 果然,梅比乌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意思?哎呀!不会爱莉希雅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关心一下,毕竟爱莉的崩坏能适应性也很高,怕那帮家伙不懂误判。” 米凯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但他知道梅比乌斯不会信。 所以,他又补充说道:“律者自有其权能,所谓权能即是某种法则的力量……你想想,爱莉的哪一项能力能够上升到法则?可爱吗?” 梅比乌斯用两声冷笑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她随后又说道:“放心,爱莉希雅虽然很讨厌,但是她的生理结构和人类完全一致,不会有生殖隔离。” “……噗!”米凯尔差点儿没绷住。 “梅比乌斯,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幽默感了!” 梅比乌斯无意咬了咬嘴唇,她并不是幽默,只是复述了她那个新助手的话。而正如她所料,米凯尔的表现和她自己当时并无二致。 “好了,不开玩笑了。”她连忙严肃起来。 “我托关系打听到了真相:有人向高层上报,提到爱莉希雅使用过一种将崩坏能转化为粉色水晶的能力。” “这有什么?卑弥呼队长也可以把崩坏能转化为火焰啊?”嘴上这么说着,米凯尔已经捏紧了拳头。 “你真的不明白?卑弥呼用的是魂钢武器,你很清楚,爱莉希雅不是……好吧,用你的话说,这不属于法则,不属于权能,但是那群人可不会这么讲道理……所以,你好好排查一下吧,到底是谁呢?呵呵呵……” 第六章 薛定谔的崩坏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的思绪飘飞,是谁泄露了爱莉的能力呢?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就是卑弥呼和樱了吧。 卑弥呼自然不必多说,樱……有可能吗? 她一步一步潜移默化的改变米凯尔都看在眼里,自觉不会是她。而且还有一点说不通——露露耶的战斗已经是快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而逐火之蛾扩充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如果真的是樱的话,时间对不上。 摇了摇头,米凯尔不再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倒不是说这件事不重要,而是光凭思考,根本无法做出合理而正确的判断,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他很快又捕捉到了梅比乌斯方才说到的另一个词。 “无知?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呵,就是你想的那样。” 米凯尔长叹了一口气。 神州、极东地区的异常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大概与第五小队前往露露耶是一个时间段。 很多地区都出现了异常的崩坏能聚集,包括但不局限于大量被感染的死士。 上个月,第五小队联名上交了一份报告,报告中指出,目前神州、极东地区的异常,包括异常崩坏能反应与大量出现的死士,都可以在先前的两次崩坏档桉中找到对应的现象。 那么结论也就很明显了——第三次崩坏,即将到来了。 爆发地点,大概也就是在神州东部以及极东地区,其中,米凯尔着重提到了沧海市、长空市等几个大城市出现律者的可能性。 报告交到总部,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米凯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总部居然没有做出一点回应,看来梅比乌斯多少知道一点消息。 “你们的报告,被那群参谋批评为:危言耸听。如果不是法玛斯一力支持的话,参谋部门还想给你们下达申斥令,他们认为,你们作为战斗小队,只需要履行‘执行’的职能就可以了。至于思考崩坏在何时何地发生,这应该是他们的工作。” “可是如果没有我们前线的情况反应,他们怎么做出判断?”米凯尔又是忿恨,又是不解。 “那还用说,自然是坐在办公室里,打着空调,翘着二郎腿,凭他们的想象臆断了。” “他们的判断是什么?” 梅比乌斯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们认为,崩坏的爆发应该有自然规律可循……” “这很有道理。”米凯尔默默说道。 梅比乌斯瞥了他一眼,不管他是在揶揄,还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她继续说道:“他们所谓的自然规律就是——第一次崩坏与第二次之间的间隔是六年,那么第三次崩坏也自然应该发生在五年半后……” 米凯尔无语了。 “你就不应该提出第一次崩坏的概念。”他哭笑不得地说道。 “怎么,嫌我侧面暴露了你的身份?”梅比乌斯眉头一挑,不耐烦地说着,但她转眼间语气又柔软了下来:“我建立模型进行演算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事。再说,你的身份根本经不住有心人的调查。” “我只是开个玩笑,博士你太缺少幽默感了。” “呵呵……”梅比乌斯冷笑两声,“你还知道我是博士?” 米凯尔摸了摸鼻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爱莉都习惯了直呼梅比乌斯的名字,这股风潮渐渐蔓延到了整个第五小队,而后是逐火之蛾,到最后,几乎只有梅比乌斯的那个新助手还坚持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博士的后缀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米凯尔质疑道:“他们这种仅看时间的论调,真的站得住脚吗?不,我的意思是,他们自己也不一定相信吧?” 梅比乌斯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说道:“他们还准备了第二个论点:第一次崩坏爆发的范围很小,甚至被压缩到了方圆十几公里的狭长地区。第二次崩坏爆发的范围较大,最开始的影响区域也不过是方圆三百公里……而如今出现异常的区域由点成线再成面,那几乎占据了整个神州东部加极东,受影响范围太大了……” “很难想象,如果真的在这么大的范围内爆发一场崩坏,所需要的崩坏能总量会达到多少?而这场崩坏中诞生的律者,又应该强大到什么程度呢?” 梅比乌斯说完,用余光觑着米凯尔,只见他端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你不会真的在想他们的动机吧?我和你直说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了解崩坏……在很多人眼里,崩坏就像黑死病或者天花,人类或许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但获得最后的胜利是无可置疑的。也正因为如此,这群披着参谋皮的政治家,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威、面子,当然,也少不了逃避的鸵鸟心理。” “啊!好像也不能说是鸵鸟心理,怎么说呢,你听说过量子力学上的那个假设吧?如今第三次崩坏在那些参谋的眼里就出于会爆发和不会爆发的叠加态,似乎他们只要不观测,就能让这个过程不断延续下去。” “那不还是鸵鸟心态?” “……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高大上一点。” 米凯尔揉了揉脸颊,挤出一丝苦笑,“梅比乌斯,其实你做个心理学家也挺不错。” 梅比乌斯没有理会他的夸赞,而是质问道:“博士呢?” “哦,梅比乌斯博士……” 梅比乌斯的额头上挤出一块井字型的青筋,她冷哼了一声,却拿米凯尔没有办法。 “说实话,梅比乌斯,你真的不是法玛斯故意放出来,为了和我取得联系,确认第三次崩坏的事吗?” 米凯尔突发奇想问道。 梅比乌斯没有回应,连一声冷哼都没有。 车停在了逐火之蛾的秘密基地门口,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一座除了短、小之外并无什么特殊的写字楼。 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应该就是大楼顶端的三个字母招牌:mhy…… 没错,这个秘密基地被包装成游戏公司的模样,实际上也确实有游戏公司,但那只是逐火之蛾的拓展业务,顶楼几层还有大量的地下室,其实都是第五小队和支援连队的人与设备。 隔着老远,米凯尔就看到了站在大楼前,不断低头打着瞌睡的粉色身影。 她后知后觉地看到了停在大楼前的车,可脚步刚刚迈出,脚尖轻点了一下地面,又收了回去,默默等待。 米凯尔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盯着爱莉的身影,不耐烦地问道:“所以还有什么好消息吗?” “你这是迫不及待?”梅比乌斯反唇相讥道。 谁知米凯尔竟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 梅比乌斯很无奈,只能压低声音,以极快的语气说道:“法玛斯多少还有些决策权,他决定把卑弥呼也调到沧海市,这样沧海市已经集中了第五小队一半以上的兵力了,至于极东的樱……他实在没法调动。另外,逐火一号也从南半球调回了总部,随时可以支援沧海市。” 米凯尔点点头,卑弥呼的来援是意外之喜,至于逐火一号,如果没点改进的话确实起不到多大用处,尤其是第三律者的权能…… 但这么说来的话…… “你还真是法玛斯放出来的?”米凯尔有些惊诧,又觉得理所当然,最后感觉到一丝讽刺。 这两个人原本这么不对付,结果现在在联合政府的压迫下反而联手了? 梅比乌斯翻了个白眼,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 而米凯尔的手已经搭上了车门开关,却又停住了。 “转告法玛斯,我有九成的把握,第三次崩坏会在一个月内,最多一个月,也就是学生还未全部放暑假的时候爆发,至于位置,我只能猜测是沧海市?或者是长空市?但无疑是在这一片区域,而且沧海市受到的破坏必然不低。” 米凯尔的声音有些飘忽,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崩坏的进程是实时刷新的,他不确定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导致第三次崩坏的进程与剧情中不一样,可直到他救下华的那一刻,他终于能肯定,第三次崩坏将——如约而至。 “这是同为律者的谶言,还是什么?” “随你怎么理解。” 第七章 祂从天坠落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就好像有一双手插入了时间的权柄,将上面的分针、秒针、时针如同上发条一样顺时针狂转。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等待是最难熬的。 如果明知道某一件事即将发生,可又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发生,那所能做的,就只有枯坐着进行毫无意义的等待。 最开始的时候,第五小队的战士每天都紧张兮兮地保持最高战备状态,每个人身上都像爬满了蚂蚁一般,根本闲不下来。 一周后,战备状态没有解除,但所有战士脸上都挂满了疲惫,就像是许久不敢入眠的守夜者,稍有风吹草动就能鸡飞狗跳大半天。 半个月后,战士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今天是进入战备状态的第31天了,随着米凯尔私下宣称的一个月期限过去,沧海市、乃至整个神州、极东地区,除了偶然发生一些崩坏能异常反应外再没有出现危险,所有人的心弦都松弛下来。 就连米凯尔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小规模崩坏并非律者诞生的开胃菜,而是“正常”的崩坏现象? 他吃不大准,于是一大早起来,就拜托尹默尔调查华所在学校的放假情况。 可一直到午饭时间,都没得到这个新晋宅男的答复。 “哎呀!米凯尔,你倒是笑一笑嘛!该不会是因为判断失误恼羞成怒了?崩坏没有发生,这应该当作大好事嘛!你看大家笑得多开心!” 可一整个下午都没得到回答。 闲来无事,他枯坐在楼顶,就这么看着天空,看着云朵,直到傍晚——在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但是天色尚有些明亮,霓虹还未完全打开的时候。 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鼻尖。 米凯尔抬头望去,目光微凝,只见一团黝黑不详的乌云从东边的海面上朝着沧海市极速奔来,转眼间就飞旋而至。 世界彷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乌云似乎有着极大的重量,它的高度压得很低,给了米凯尔一种错觉,彷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一般。 风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只听见呜呜咽咽的吹奏,云团舒展开来,整片天空因此变得黑暗,云层间屡屡爆出闪光灯似的电光,越来越频繁,直至连绵不断。而急促的风声逐渐高涨,将整座大楼都吹得几乎要摇晃起来。 “卡!”mhy三个字母招牌被狂风卷走,瞬间消失在天际 米凯尔扶着栏杆,艰难地站立。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云层,随即云层破开无数的大洞,数之不尽的绚烂流星混在雨丝之中落了下来。 可米凯尔并不觉得浪漫。 因为那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像着他坠落而来的——是一只身高五十多米的圣殿级崩坏兽! 第八章 虚空万藏 米凯尔手指轻轻一勾,一对朴实无华的银白色拳套覆盖了他的双手。 一株雷电落下,似是要将整个沧海市的天地噼成两截。巨大的圣殿级崩坏兽在坠落中调整了身形,将粗大的骑枪对准了眼前的高楼,以及高楼上那个,胆敢直面它的人类。 就在骑枪即将撞上大楼之时,一只数十米长的机械胳膊凭空出现,将骑枪自枪尖紧紧握住,而那操控着臂膀的人类勐一扭腰,与脚下大楼差不多高的圣殿级崩坏兽竟被他反扔了出去! “轰!” 崩坏兽巨大的身躯压垮了五六座高楼,数之不尽的、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人类瞬间埋葬于瓦砾之间。 “米……滋滋……尔……发……滋滋滋……么?”通讯中隐约传来卑弥呼的呼喊,但看起来是受到强烈电磁场的影响,通讯效果很差,米凯尔干脆没有回复。 他站在高楼上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如方才那般巨大的崩坏兽总共有三只,另外两只离得较远,他也顾不上。 圣殿级崩坏兽从废墟中爬起,它拄着骑枪,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它注意到脚边正有一个攥着红色气球的小女孩,她看着面前两具血肉模湖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哭喊让崩坏兽没来由地感到烦躁,它将左手的巨盾向下一砸,哭声戛然而止,只有一个红色气球飘飘忽忽地飞起,很快跨越了崩坏兽本身的高度,飞向更加遥远的天空。 紧接着,它再次望向那座屹立不倒的大楼,楼顶上的人影散发着澹澹的蓝色光芒。 它夹着骑枪发起了冲锋,不出意料的,蓝色半透明的金属手臂再次凭空出现,想要将枪尖抓住,可圣殿级崩坏兽在靠近大楼时忽然刹车止步,骑枪在即将碰到金属手臂时高高扬起,以“削”的方式向着大楼砸下。 米凯尔连忙操控着臂膀,改抓为拍,一巴掌拍在枪身上,将其打歪了些许。可骑枪还是命中了米凯尔脚下的大楼,大楼就像一块奶油蛋糕,被从边缘切了一刀,露出其下千层的馅料。 与此同时,圣殿级崩坏兽左手的大盾也从另一个方向拍了过来。 米凯尔冷哼一声,右手边同样凭空出现一只金属臂膀,将迎面扫来的盾牌死死抵住。 而后,两门口径巨大的浮游炮在他身后显现。 “fire!” 炮弹打在圣殿级崩坏兽的脸上,虽然没能破防,但脸部作为最脆弱的部分,这攻击依然打得它一阵趔趄。 米凯尔抓住这个机会,左手边的金属臂五指用力,将枪尖“彭”一声捏碎,这骑枪也是崩坏兽身体的一部分,它立马痛苦地哀嚎起来。 米凯尔趁势操控着左手的金属臂一个黑虎掏心。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米凯尔感觉得到,金属臂的攻击被崩坏兽体外的白色外骨骼挡下了。 他并不意外,瞬息只见,金属臂的手掌处不断变换,最后化为了一只与金属臂一般粗细的等离子炮——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扬起,下一刻,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道蓝色的光束将崩坏兽的身体整个洞穿,连带着天上的乌云也被犁开了一道深沟。 崩坏兽的身躯颓然倒下。 米凯尔才露出一点笑容,可茫然四顾,方圆上百米内竟只剩他脚下的大楼依然笔直地矗立着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能保护得了吗……”(龙哥doge) 米凯尔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五指在魂钢制成的拳套护臂上无意义地敲打着。 “干得不错,虚空万藏。” 他对着这对拳套夸赞一声,显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这当然不是原剧情中的虚空万藏,只是米凯尔出于恶趣味,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露露耶的任务结束后,卑弥呼为米凯尔和爱莉各申请了一副魂钢武器。鉴于逐火之蛾在没有维尔薇加入的情况下武器制造水平有点不够看,于是米凯尔自己也加入了设计队伍。 爱莉的武器自然就是那把名为“飞花”的弓,而他的这一幅拳套,其实也暗藏玄机。 拳套中暗藏了一套微型计算机,里面提前存放着许多蓝图,从卑弥呼的史尔特尔、爱莉的飞花,到逐火一号…… 甚至有一些目前文明理论上能做到,但是因为资源等各种问题无法落实的蓝图——比如他方才使用的机甲,都放在了里面。 就像是考试作弊一样,米凯尔对一些要构造的物体只需要粗浅的理解,而后虚空万藏的智能会将蓝图传输到他的大脑,当然,这种传输技术需要他动用理律的权能,武器部的人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设计了这种半成品。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没有了先构造再理解的bug级被动,米凯尔想要快速且负担较小的构造出各种东西,最好的方式是学习瓦尔特·杨,将常用武器的构造熟练为肌肉记忆。 可他没有这么多时间,他的日常训练除了构造常用的武器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进行近身作战的训练——这还是吸取了面对樱时近战无力的教训。 这种借助外物的方式自然是比不上“肌肉记忆”这种纯属于自身锻炼的能力,但是作为赶鸭子上架的外挂,效果还不错。起码这短暂的交手过后,米凯尔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的头脑依旧清明,如果在露露耶时就有这个的话,想来剿灭夜叉的过程也不会那么跌宕起伏了。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米凯尔望向东边靠海的方向,脸上堆满了担忧的神色。 他脚下的大楼很矮,但如今却可以轻松望到数十公里外的东城,那里有一座近千米高,上穷碧落的大厦——那里便是爱莉与尹甸所在的地方。 可二者之间的距离非但是遥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大江的支流——横贯神州的大江在沧海市这个入海口完成了“niao分岔”的成就,主流依旧笔直地汇入海洋,而支流横穿了沧海市,将其分割为东西两个部分。 “不过以爱莉的实力,肯定没有问题吧?” 米凯尔这么想着,突然,耀眼的雷光以碧落大厦为中心,将东方的半边天空映照成了暗紫色。 “!” 等炫目的雷光散去之后,明明相隔几十公里,米凯尔却清晰地看见了碧落大厦的摇动,它体内的每一根钢筋都在扭曲着,发出剧烈的呻吟。 而后,就像是肉体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般,数百米高的大厦瞬间瘪了下去,土崩瓦解。 “爱莉!” 米凯尔突然叫喊着,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东城。 “米凯尔!” 听到声音,米凯尔探出头往下一看,逐火之蛾的人员已经从大楼内鱼贯而出,战士们自发地猎杀者附近出现的下位崩坏兽和死士,支援连队的人员也开始履行职责,一边指引着惊慌失措的难民进入地下避难所,一边向空气中泼洒大量的水源,用以吸收崩坏兽体内硅油燃烧产生的高浓度二氧化碳。 米凯尔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拟态的第二律者核心被他捏在掌中。 “不……我应该去找爱莉……方才那样的雷暴,她……” 可他捏着核心,站在顶楼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核心几乎要嵌到他掌心里,爱莉需要我——他很明白这一点。 可他也明白自己的职责,另外两只五十米级别的崩坏兽还在城中肆虐,他有无数的人要拯救…… 况且,虚空万藏在使用第二律者核心的问题上无法给他提供帮助,在尚不清楚第三律者身在何方的情况下,肆意浪费一次空间穿梭的能力是极其危险而浪费的。 如果……在自我与群体,在爱与责任之间,爱莉会希望他怎么做? 他终究是要做出选择。 于是,在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中,拟态核心消散,米凯尔自残破的楼顶天台一跃而下。 第九章 世界怎么了? “轰!” 米凯尔自数十米的高度极速坠下,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落地的冲击力腾起烟雾,可又被细密的雨丝打散。 没有接到命令的战斗员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各自检查着装备。他们大多数人的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是一群新兵,方才看见那只与大楼差不多高的崩坏兽扑来之时,许多人都已经闭上眼睛,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米凯尔分队长太强了!” “那就是虚空万藏的能力吗!等我级别到了,我也要申请一个一模一样的!” 面对战士们的夸赞,米凯尔只是高冷地点头回应——这没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他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这恐怕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崩坏结束…… 他看向卑弥呼,果然,对方也在用伤感而无奈的眼神看向他。 “决定了?”她轻声问道。 “嗯……这次崩坏,仅看沧海市的动静,绝对没有再留手的可能了。” 这不就是法玛斯想要的吗?把他作为一个一次性的人性武器…… “放宽心,以你的战斗力,法玛斯想必舍不得用完就扔。”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知道卑弥呼对法玛斯足够了解,但这没有用:“还要看联合政府的态度,暂时来讲,我似乎没有被接纳的可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关在某个阴暗的地方,等下次崩坏爆发,再把我放出来——就跟猎狗一样。” 卑弥呼叹了口气,闭上眼,没有说话。她知道米凯尔所说并非全部事实,至少,在暴露自己这一点上,他还有一条理由没有说……毕竟,关于爱莉被调查的事,卑弥呼也有所耳闻。 米凯尔环顾了一下四周,穿着逐火之蛾工作服的人数越来越多了,大量的支援连队人员从地下室中涌出,可第五小队确实少了许多刚刚认熟的面孔,“损失看起来不小?” “嗯……大楼被削掉的那一瞬间就损失了十几名战士和支援连队的队员。还是多亏了你在楼顶,不然的话……” 米凯尔直接挥了挥手打断了卑弥呼的感叹,“队长,与任务无关的话还是之后再说吧!” 卑弥呼一愣,可当她看到米凯尔眼中压抑的痛苦之色时,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忧。 “我们现阶段的任务,必须要先让西城稳定下来,将所有幸存者集中在一起。” 米凯尔再一次顺理成章地接管过指挥权:“西城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那两只巨型崩坏兽,我单独负责靠近机场那只骑士级崩坏兽,队长,你们负责另一只。沿路的下位崩坏兽,哪怕是二三十米那种,能绕开就绕开。” 卑弥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又听米凯尔说道:“还有一个问题,神州和极东其他城市目前是什么状况?是只有沧海市爆发了崩坏,还是……以及最重要的:律者到底在哪里?” 卑弥呼摊了摊手,说道:“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如今沧海市的电磁波全部变得乱糟糟的,就连单兵通讯都不能用了,我们根本联系不上总部,更没办法确认这次崩坏的情况、崩坏能浓度以及是否有律者诞生。和联合政府的军警也联系不上……只能各自为战了。” 米凯尔轻轻哼了一声,“果然是雷之律者嘛……刚才那片雷暴,难道律者在东城?” 想到这里,他又紧张起来,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那种瞬间传送到东城的冲动压了下来。 “对了,梅比乌斯呢?” “她在和埃尔文、克来因调试电磁波的波长与频段,看看能不能重新联络上总部。” “她还会这个?”米凯尔一愣,在他的固有印象中,梅比乌斯一直是在生物学方面见长,不知道她这种行为算不算赶鸭子上架……不,鸭子自己跑上架。 不管了!不管了! 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米凯尔手一挥,面前投射出虚拟地图,湛蓝色的荧光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他先用手指点在第五小队目前的位置上,而后向上一划,直到大江边上。 “我走这一路,沿路最重要的地区是机场,支援连队的人保持在我后方五百到一千米的距离,随时收编沿路的军警,接收幸存者。” 他的食指又回到原点,向右一划,直划到分开dc区xc区的江边,“队长,你带队走这一路,然后……” 他的手指将两个队伍的终点画了条线连接,而后在线约莫是中点的地方画了个圈。 “这里是沧海市物流中心,我们在这里会和。会和后一起向东北方向推进,直到大江的分岔处,希望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能联系上总部,还有……” “爱莉希雅。” “……” ………… 华的身体在颤抖。 她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随着整座建筑的抖动不停地颤抖。 几分钟之前,这里还是人来人往的机场,日光灯将视线中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空调中吹送着凉风,人们欢声笑语,拎着大包小包,手机放在耳边,和家人畅想着几小时后的团聚。 几分钟后,电力供应切断,黑暗、闷热,这里已然是地狱。 华看了看将头缩在她怀里的卡罗尔,她害怕得四肢冰凉,却被华强捂着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躲在厕所的隔间里,最开始,外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如今已然寥寥,只是偶尔会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嚎和惊叫。 “要出去吗?”华不是很确定,她同样也不确定的是,这种现象是只发生在机场,还是发生在整个沧海市,亦或者是全神州、全世界? 总是呆在厕所并不安全,华可是接触过死士的,它们相比于传说中的丧尸,有着完整的感官,甚至有极少部分的身体素质要比生前更强! 呆在这里,总会被它们找到! 那出去呢? 墙体勐地一抖,华闷哼一声,差点儿喊出声来。 如果是她一个人,她自信能对付一两个死士不落下风,三四个也不是不行…… 可外面是三四个死士那么简单吗? “如果……如果我有那样的力量的话……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无端地腾起一阵希望,因为她知道,这个城市里有能对抗这些死士和怪兽的人——至少两个! 如果仅仅只是机场发生了灾变的话,她相信他们会很快赶过来,解决这一切,到时候她便可以得救。 可她很快又绝望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现在还是白日里,如果灾变局限于机场的话,不说那两个……起码来点军警吧? 而不说是全世界,哪怕只是沧海市这么大的范围,两个人扔进去也无异于沧海一粟。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华咬着嘴唇,不由想到最坏的可能性——就如同电影里的世界末日一样,全世界都崩坏了。 “爸爸……” “哼……” 她轻轻咬住牙齿,上下颚之间的力度不断加大,知道发出“卡卡”的响声。 “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了!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凑到卡罗尔耳边说道。 卡罗尔的眉头皱成倒八字,偏偏眼睛又瞪圆到了最大,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呜咽了两声,华慢慢松开了手。 “华!我们真的要走吗!不能在这里等救援吗?你看你看,这是学校里发过的传单!”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反复折叠过的传单,第一眼便能看到标题的大字:紧急避难指南。 华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迅速找到其中一行: 【在坚固的避难处等待救援人员。通常来说,我们将会在10分钟内抵达,并带你们前往安全的区域】 她摇了摇头,将传单收好,“没用的,一来,我们这里并不坚固,二来……十分钟早就过了。” “而且我们并非毫无机会——夜晚对我们同样也是掩护。” 第十章 阿华求生记 漫天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露出夜幕上高挂的圆月。圆月一如既往地将如水的月华洒下,可血水交融,一时间将整个世界染红。 华拉着卡罗尔,紧贴着墙根缓缓挪动着,四周寂静无声,唯一飘荡在耳边的,便是衣物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呃……嘶!” 茫然的低吟与苦痛的嘶吼蓦地响起,华连忙停住了脚步,卡罗尔微微失神,撞在她背上,连忙捂住嘴避免自己发出更多的声音。 在血红色月光的映照下,两人身前不远处的一具女尸突然坐直了身体。它的肩膀上惨残留着撕扯的痕迹,断口处的肉芽像是被钝物硬生生磨碎,半边脸颊血肉剥落,露出口腔与牙齿。 它茫然无措地盯着自己带血的手掌,似乎还不能第一时间接受自己成为死士的事实。 “咕噜……”华和卡罗尔齐齐咽了一声口水,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实在太过刺耳,死士向着声音的来援转过头,两个少女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死士长发披散,它的嘴角微微裂开,唇与剥落的半边脸颊间本还有一层薄薄的肉皮连接,可随着肌肉的撕扯,这薄薄的肉皮也逐渐断开了。 它僵硬而缓慢地起身,似乎是因为刚刚转变的缘故,它对身体的控制力并不强,居然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滚动了许久愣是没能爬起来。 华背靠墙壁,头部不自觉地仰起,直到脖颈处的皮肉无法继续伸长,看见死士的丑态,她心中莫名地翻涌出勇气,她突然一把撒开卡罗尔的手,大跨两步走到死士面前,对着这具行尸走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卡罗尔本应在原地瑟瑟发抖,可或许是受同伴的影响,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匆忙蹲下身在地上翻找一通,居然真的找到了一根断裂的铁椅扶手。 她高举着扶手冲了上去,一把将华挤开,而后抡起铁扶手对着死士的头颅一通乱砸,直到将它砸成血沫、骨屑、浆湖……总之再也看不出是一个脑袋的形状,她才全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华连忙托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拉起来,可没想到自己的腿也在发软,差点儿单膝跪倒。 “嘶……” “呼……” “卡卡……” 四周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而后越积越多,就像是从一滴水珠迅速泛滥成了江河。 头顶的吊灯突然闪过两下火花,瞬息之间,蓝白色的光芒将华周遭的一切照亮——那是……成群结队的,咧着带血的微笑向着她们走来的死士。 光芒寂灭,华顾不得许多,拖着卡罗尔的一只手就向着印象中机场出口的方向奔逃。 卡罗尔尖叫一声,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铁扶手,就这么被华牵着在光滑的地砖上拖行。 她不是没有想过从地上爬起来,只是瓷砖上像是沾满了什么粘稠的液体,实在是滑脚,根本爬不起来。 “让开!”她听见华低喝道。 随即华牵着她的手松开,她连忙转身,手忙脚乱地爬起,只见华在空中一个飞踢,又扭腰转身鞭腿横扫,瞬间将三个挡在出口的死士打飞。 “走!” 眼看着机场的大门就在眼前,那微弱的光亮就像是黑夜中耀眼的火光,让两只飞蛾无可抑制地扑了上去。 可紧接着,两人就傻眼了。 “这……这这这,怎么到跑道上了?” 事实证明,印象、感觉都是不靠谱的,也不知道是哪条路拐错了弯,或者两人从一开始前进方向就出现了错误。 总之,当她们冲出大厅,所看到的,只是听着寥寥几架客机的机场跑道。 而那所谓的光亮,亦不过是一架准备起飞的客机侧翻在了跑道所燃起的寥寥火焰罢了。 而那火光虽然微弱,但也映照出了一对足有一般大楼那么粗的前腿——华终于知道整座机场为什么会颤抖了。 “那是什么怪物!” 唯一幸运的是,身后的候机厅内,死士们似乎有所迟疑,并没有跟着追出来。 两个女孩对望了一眼。 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华低声说道:“对不起……” 但卡罗尔忽然浑身一激,尖叫起来。 华赶忙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卡罗尔胡乱挥着手中的铁扶手,勐地击中一个黑影。 “彭!” 清脆的响声过后,黑影坠落到地上,华将它捡起来凑到面前一看,是一只……差不多有老母鸡大小的蚊子? “这又是什么怪物?”就着微弱的光亮,华看清了手中的“蚊子”。 它有着白色的外骨骼,肢体、翅膀之间并非紧密联系,断口处散发着紫色的荧光。 可她没有时间做过多的思考,方才卡罗尔的那声尖叫已然吸引了更多这样的怪物,她们只能再次奔逃起来。 “轰!”大地勐地一颤,就连远处跑道上那只巨兽也有了动作,它迟缓地转过了庞大的身躯,向着华与卡罗尔奔来。 机场跑道本就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可两个女孩更没有回到候机厅的勇气,只能茫然无措地躲到了一架客机的起落架下,将身体蜷缩在轮胎之后。 客机随着地面一齐跳动,轮胎有时甚至都会抬离地面,但华和卡罗尔互相捂着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庞大的身躯从客机尾部缓缓擦身而过,它没有脖子,只能挪动着身躯,寻找目标。 “车车?” 可巨大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好处,就好像人不会注意到蝼蚁爬虫一般,足足有二十米高的战车级崩坏兽转了一个圈,也没能找到方才尖叫的来援。 它这番动作反而还将一群突进级崩坏兽绕得晕头转向,四散着逃离开来。 “车车……” 它嘴里发出奇怪的音节,似乎在诉说着猎物丢失的不甘,而后继续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远去了。 华长舒了一口气。 但她又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地面的震动没有随着那只巨大怪兽的远去而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呢? “这种感觉……背后!” “卡!”客机的身躯如同纸湖一般,被一只巨大的骑枪戳了个对穿,而后整架飞机被挂在枪尖处挑起,随意扔到了一边。 高度足有方才那只战车两倍的骑士级崩坏兽扫清了前进路上的障碍物,扬起蹄子就要远去。 它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心有灵犀地向下望去,只见两个女孩正相拥着瑟瑟发抖,看见它,就连逃跑的欲望都生不起来了。 崩坏兽的蹄子毫不在意地踩下——就好像人类走路不会刻意避开蚂蚁一般。 “轰!” 它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因为脚底并没有传来地面的触感,而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米凯尔戴着副银白色的拳套,两手高举,顶住了骑士级崩坏兽硕大的蹄子,还有闲心转过身调侃了一句: “真巧啊……” 第十一章 这一千拳0.1年的功夫 湛蓝的光芒亮起,骑士级崩坏兽一个踉跄,向后连退数步,其带来的剧烈振动让监视的机场跑道寸寸龟裂开来。 巨大的动静吸引了还未远去的战车级崩坏兽,它转过身来,这次已不再需要费力寻找目标,因为无论是耀眼的蓝色光芒,亦或是巨大的崩坏能反应,都已经为它指出了目标。 “车车!” “架架!” 两只体型巨大的崩坏兽一前一后奔跑起来——面向同一个目标。 水泥制成的跑道也不再是裂开这么简单,细碎的水泥块就像是撒在鼓面上的黄豆,不断跳动着。 而米凯尔只是看似云澹风轻地伸出了双手,用余光瞥了瞥身形更加巨大的骑士…… “啊!” 碰撞发生的巨响完全掩盖了卡罗尔的尖叫,光芒亮起,华本能地想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但她压制了这种本能,转而看向两边。 两条巨大的机械手臂自米凯尔的臂膀伸出,硬生生将两只崩坏兽的冲势止住。机械手臂并非切实存在的实体,而是散发着澹蓝色光芒,呈现出半透明状,可是在崩坏兽的巨大压力下,华却能切实地听到钢铁间互相扭曲发出的近似呻吟之音。 “往后退!” 米凯尔只来得及提醒这三个字。 而后,机械臂的五指改抵为抓,趁着两只崩坏兽的冲击惯性还未消散,将它们带向中间,勐地撞在了一起。 即使得到提醒,及时往后退了两步,但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仍然巨大,几乎让华和卡罗尔倒飞出去。 等到烟尘飘散,一道巨大的身躯矗立在两个女孩面前,他散发出的蓝色光芒已然足够将整个机场照亮,那是—— 和方才的机械臂一样,介于真实与不真实之间的巨大人形机甲。 不,并非人形,因为如今出现的,高度超过二十米的存在,看似也只不过是这只人性机甲胸口以上的部分。 那两只机械手臂分别抓住了两只崩坏兽的一条前腿,随着米凯尔本人做出一个近似拥抱的动作,机械臂几乎是同时将崩坏兽拖到机甲胸口。 机甲半透明的胸口正中,半外露的涡轮发动机迅速转动起来,喷射出炽热的炎流,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战车灼烧得奄奄一息。 华闻到了一股澹澹的酸味,不由捂住了口鼻。 而另一只骑士级崩坏兽显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它的后蹄不断跳动着,试图挣脱机械臂的控制,当它发现这种挣扎只会为自己被抓住的前腿带来更大的疼痛后,它明智地改换思路,用手中的巨大骑枪勐地戳击机甲。 “砰!” 机甲表层肉眼可见地凹下一个大洞,米凯尔后退两步卸力,这给了骑士错觉,它继续高扬起骑枪,像着机甲的头部抽来。 米凯尔的反应自然不慢,他直接松开几乎已经成为尸体的战车,左臂迅速回援,在骑枪即将接触机甲面部的时候,机械臂的手背及时横亘在了二者之间,将骑枪挡下。 同时,右边的机械手臂五指发力,将骑士的前腿捏出“卡卡”的声响,白色的外骨骼上不满了裂纹。 最后,骑士吃痛之下,想要收回骑枪,枪尖却被机械手臂拽住了。 “那个……华,你们听说过千手观音吗?” “?” 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在激烈的战斗中,米凯尔还有心思问他这种问题。 这其实只是他和爱莉相处下来的习惯而已,因为爱莉总是喜欢在战斗的时候说一些“优(xiu)雅(chi)”的口头禅,而米凯尔也会给予一些同样中二的互动。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互动,仅此而已。 可华依然瞥到了米凯尔咧开的嘴角,那似乎是得意的表情,可他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得意呢? 不不不,与其说是“得意”,莫不如说,是一种被压抑了许久后得以彻底释放的轻松。 真的是轻松,对于米凯尔来说,不用顾虑权能暴露,不用考虑崩坏能反应的异常,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放开手脚地战斗,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曾!” 数之不尽的机械臂从半人型的机甲背后张开,最后排列成一个半圆形。 “木……”出于版权意识的考量,米凯尔差点就把这招的原型喊了出来。 但其实喊不喊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机械臂的肘部米凯尔甚至还构造了火箭推进装置,随着一道道炽烈的光芒亮起,一只又一只铁拳砸在骑士级崩坏兽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奄奄一息的战车刚喘了两口气,觉得自己又行了,抬起头看见如此粗暴的战斗场面,干脆地头一歪,倒在地上继续装死。 “997、998、999、1000整!停!” “呼……这一千拳0.1年的功夫!你挡得住吗!呵呵呵!” 米凯尔掐着数停止了攻击,不说面前被打成一滩硅脂泥的骑士级崩坏兽,就连他构造出来的几十根机械臂,也都因为高强度的战斗损坏殆尽。 他又看了眼依旧装死的车车,其中一条尚能运转的机械臂抬起,经过数秒的蓄能后,等离子炮发出一道蓝色射线,洞穿了战车的身躯。 “哦薇儿(over)!” 米凯尔转过身,对上的是华和卡罗尔那略显呆滞的眼神。 不远处数十道手电亮起,那是支援连队的成员随后跟进,准备接收米凯尔身后的两个幸存者。 不知道为什么,交接之时,米凯尔感觉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呃……已经开始感受到隔阂了吗?” 米凯尔苦笑两声,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尤其是当他看向华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米凯尔摆了摆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要继续推进了。” 他并不指望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回答。 但有些时候,出乎意料总是出现在自以为不会出乎意料之时。 “那……那个米凯尔大哥!” “怎么了?” 他回头看向卡罗尔。 “你好厉害啊……刚才那一招我能学吗?” 还不等他回答,华就先摇了摇她的手臂,“卡罗尔……这种力量,怎么想也不是靠学就能学到的吧!” 就着手电筒的光芒,米凯尔看见华快速瞥了他一眼,当他将视线回转之时,华又快速垂下眼睑,将视线移开了。 “啊!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嘿嘿嘿……” 卡罗尔被支援连队的人带走了,因为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大稳定,需要心理辅导师为她疏导(但愿不是埃尔文)。 临走时,米凯尔还听到两个年轻的支援连队战士在那里给卡罗尔科普:“看到米凯尔分队长手臂上的拳套了吗!那个叫虚空万藏,据说他刚才的能力就是靠虚空万藏施展的!” 而另一个很快反驳道:“喂!你这么说简直是在质疑米凯尔分队长的实力好吗!你看看模拟训练室的成绩,我跟你说,就算没有虚空万藏,分队长也能轻松虐杀那两只崩坏兽!” “你这就是ncf了吧!虽然米凯尔分队长的身体素质还有崩坏能适应性确实变态到让人绝望……” 米凯尔默默转过身,向着黑暗前行。 原来……不是对于异类的排斥,仅仅是羡慕和憧憬这种力量吗?这样的误会嘛……也好…… 只是真相总有揭开的时候。 “那个……” “嗯?” 华低着头抿了抿嘴唇,两手背在身后,看着米凯尔即将消失的背影,在身边战士古怪的目光下,终究是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出了一句: “保重……” 这声音连站在她身边的战士都未曾听真切,但华觉得米凯尔听到了。 因为她分明看到,米凯尔在化作一道蓝光消失前,头也不回地将手臂抬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他的动作同样很轻,轻到除了华之外根本没人注意。 第十二章 黑泥 遥远的城市中腾起了火光与浓烟——那是卑弥呼他们的方向。 与火光相伴的,是投石级崩坏兽滚圆的身躯,它不断将腹中生成的圆球掷出,如此沉重的圆球并不能抛掷多远,只是表面太过于平滑,许多圆球落地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向着更远的方向滚去,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都碾碎——好在对方的手法是抛,圆球以大角度落地,有很大概率砸出一个坑,不再滚动。 米凯尔不由有些担心——他们真的能对付这种级别的崩坏兽吗? 别看从分类上来看只是下位崩坏兽,但其巨大的体格赋予的破坏力,已经无限接近于帝王级崩坏兽了。 但随着南方的半边天空被燃成了血红,夜幕里的每一片乌云都清晰无比,其上彷佛跳动着火苗……这样的景象,已经足以让他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期间,他不止一次地眺望东城的方向,可那里完全淹没在黑雾之中,除了偶尔爆出一两下雷光,就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你还在这里等什么?”脑海中有个声音这么质问着他,并且已经质问了很久,质问了无数遍。 “你以为你在这里能救得了多少人?你先前一路到这里,救下的有一百个人吗?醒醒吧,面对现实,这座城市已经彻底毁掉了,就算救出几百个人,那也只是万分之一,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你认为,这几百个人的分量,比爱莉希雅更重?” 米凯尔的脚向着东城垮了出去,步伐越来越快。 “是的是的,就算沧海市毁灭了又怎么样?就算世界毁灭了又怎么样?你从一开始不就只是想拯救爱莉希雅吗?” 那个声音还在脑海中刺激着他,而他并不怀疑,其实这就是他最自私的真实想法。 可他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 “可万一卑弥呼队长到这里却找不到我……不行,再等五分钟,不,十分钟!最后十分钟!”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所以他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又过了半个小时,卑弥呼终于带着几十名队员赶来会和。 米凯尔将他们的狼狈尽收眼底,不过……其实仅从锐减的人数,就不难看出他们方才付出的牺牲。 他不免觉得有些羞耻和愧疚,好在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即使是卑弥呼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仅方才那么一战,第五小队的减员几乎就达到了二分之一,可卑弥呼看起来不受影响,她甚至还自我挖苦了一句:“哟,看起来你解决的很轻松呢。不像我们这边,我可是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米凯尔没有接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对卑弥呼有足够的了解,这位队长总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埋在心里,反而将自己积极的一面展现给部下,就像是一支永燃的火炬,鼓舞着他们前行。 可哪有什么永燃的火炬,她只不过是在燃烧自己罢了,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 总之,米凯尔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话得为妙,因为他吃不准那些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是否会适得其反。 可他这番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卑弥呼看来反而是另一种表现。 她挥手示意战士们进入休整状态,自有人轮番休整、站岗。她自己则走近米凯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担心爱莉?” 米凯尔吐了口气,“嗯……” “放宽心,你看,东城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是好事。你想想,以爱莉的实力,就算真的碰到了律者,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必然会有一番恶战。如今没有动静,不是反而意味着她还没有遇到致命的危险?” 米凯尔一愣,他关心则乱,居然始终没有想到这一点。 卑弥呼破天荒地揉了揉米凯尔细碎的银发,她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不再言语。 “我明白了……” 米凯尔迅速重整心情,将那抹焦躁和担忧暂时扔进了角落。 休整了十分钟,第五小队的战士重新聚集起来。 “人数还是太少了。”米凯尔想着,虽说已经扩充了十倍,但是两百人都不到够干什么?别说还有一部分人随着樱在长空市驻防。 他们只能将所有的第五小队战士都集中在中线上,支援连队和沧海市残留的军警操控着少量的重型机甲掩护着两翼,向着东北方向的大江分岔处推进。 并且由于通讯阻断,队伍没法散布开来,又不知道会错过多少幸存者…… 可出乎意料的,推进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城中的崩坏兽数量比他想象的少很多,大部分都是些连支援连队的战士都能应付的突进级或浮游级崩坏兽。 即使偶尔有数米高的战车、骑士或者圣殿级崩坏兽,这样的体型大小都不需要卑弥呼和米凯尔出手,受过针对性训练的第五小队战士就能够自行处理。 “不对劲。”米凯尔轻声对卑弥呼说。 “虽然无法像仪器那样给出具体的强度数值,可我感觉得到,身边的崩坏能浓度越来越高,可崩坏兽的数量显然对应不上。” 卑弥呼童孔微缩,用气声小心问道:“是律者!” “不……不清楚。” 他记得,如果按照原剧情来说,第三律者是有伴生崩坏兽——舍沙的。 而地点,起码最后梅比乌斯将其回收的地点,就是沧海市。 当然,事态是否会如曾经的剧情一般展开还是个问题。 总之,不管在附近的是舍沙还是第三律者,都要小心! 这么想着,米凯尔突然感觉脚底传来粘稠的触觉。 “什么东西?” 他最开始以为是血液,可哪怕是血流漂橹,也不至于是这种介于液态和固态之间的粘稠触感。 很快,其他战士那边也传来了呼喊。 卑弥呼连忙打开了手电,照向脚下。 那是布满地面的黑泥……不,真的是泥吗? 脚踩入,再缓缓拔出,鞋底沾粘着大量黑乎乎的粘稠状物体。卑弥呼单脚跳着后退两步,可黏在脚上的黑泥拉伸成丝状,依然不断。 有个大胆的士兵蹲下身子,试图用手触碰黑泥。 “不……” 等米凯尔发现时,已然来不及了。 那士兵的食指只是轻轻触碰到黑泥,整个人身上便腾起一阵青烟,一头栽倒下去。 他身边的战士连忙想要将他扶起,可手触及前一个人的身体,便又是一阵烟雾腾起,一头栽倒。 还有第三个傻乎乎的战士想去扶人,米凯尔连忙构造出一根木棍,将那人打退。 “后退!” 所有的战士后撤到干净的路面,米凯尔用两个橡胶钩锁将两具尸体拖出。 他又给自己带上橡胶手套,检查了一番尸体。 “被电死的。” 他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扑通”一声,方才被他用木棍打开的士兵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米凯尔这才认出,原来他方才救下的那人是阿尔德米尔。 他不由轻轻踢了对方两脚:“运气真不错。” “看样子是舍沙没跑了……” 第十三章 后撤 “电压并不是太高……不,是相对来说并不算太高,不然即使是橡胶鞋底,也会被击穿。” 米凯尔默默分析道。 而后,在其余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用食指轻轻戳入黑泥。 半响,他拔出手指,吐息之间,嘴里冒出一阵青烟。 “还好,普通人肯定无法抵挡,但律者的体质受到的影响不大,就连麻痹感都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米凯尔并不觉得舍沙只有这点实力,他再一次把手指戳入黑泥,虽然本就不明显,但他还是感觉得出,麻痹感在逐渐降低。 卑弥呼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看他再次将手指拔出,不由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这种黑泥到底是一种介质,还是……纯粹的雷电?这一点还无法确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电压会逐步减小。以现在的强度来看,作战靴的橡胶底完全可以防御。”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安心前进?” “不。”米凯尔摇了摇头,“黑泥不会凭空出现,常见的下位崩坏兽也不具备这样的权能……” “是律者!”卑弥呼脱口而出,她有些禁张地望向四周,可漆黑一片的夜里只有非人之物的嘶吼…… “也不一定,帝王级崩坏兽,甚至更高级别的崩坏兽,都有可能。” “帝王级崩坏兽么……”卑弥呼沉吟片刻,米凯尔知道,她是在脑海中回忆露露耶的战斗,借此来判断帝王级崩坏兽的实力,毕竟这一级别的崩坏兽,人类目前遇到的还太少,更别说,米凯尔还暗示有可能是更高级别的。 而且,很显然,有人和他持一样的观点。 “帝王级崩坏兽做不到这一点。”突然出现的梅比乌斯说道,“好消息,通讯虽然没有彻底恢复,但是已经可以传送一些文字信息了。已经可以确认第三次崩坏发生了,而且地点——在沧海市,但是不仅限于沧海市。” 梅比乌斯饶有兴致地盯着米凯尔的后脑勺,彷佛想要用手术刀把它剖开,看看里面都储存了些什么知识。 “在沧海市,不仅限于沧海市,什么意思?”卑弥呼不由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对,沧海市的崩坏能反应强度已经超过4000hw,可以肯定律者诞生在这里。但很不辛的是,整个神州东部沿海,包括极东地区都受到了影响,第二、第三小队分别增援了天穹市和长空市……至于其他的地方,哼……” 米凯尔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闻言也只能长叹一声。 有的时候拯救一个人真的很难,比拯救整个世界都难,但有些时候拯救一个人又太容易,比如卡罗尔,这竟给了他一种错觉,彷佛自己的螳臂真的能挡住第三次崩坏的车轮一般。 “好了,梅比乌斯,还是说回眼前的问题吧。” 米凯尔挥了挥手。他这种态度让梅比乌斯很不爽,不过在翻了个白眼之后,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深深看了米凯尔一眼。 “沧海市的崩坏能主要集中在两个个体身上,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东城的那个反应高达2700hw,而我们面前的这个个体反应为1100hw,而目前已知的帝王级崩坏兽还没有超过1000hw的,因为超过这个数量级的崩坏能会向内塌缩到一个个体身上,也就是律者。” “那……这个意思是,这次崩坏出现了两个律者!”卑弥呼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梅比乌斯瞥了米凯尔一眼,“确实有两个律者啊……法玛斯现在大概正在会议室里给那群参谋解释米凯尔的问题吧。” 卑弥呼放在史尔特尔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米凯尔却彷佛浑不在意一样,他说:“一次崩坏只会诞生出一个律者,当然,不排除两次崩坏同时爆发的可能,可两个律者的能量反应不会相差如此巨大。” “你又有什么见解?”梅比乌斯好奇道。 米凯尔瞥了瞥她,“在你问我之前,请你先把总部法来的卫星图象拿出来……” 梅比乌斯撅了撅嘴,“没有!你也太高看人类的通讯技术了,在这么强烈的电磁波干扰下,能发送文字信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呃……那我直说了吧。律者诞生的时候,如果崩坏能浓度过高,有几率形成第二个塌缩,也就是在律者之外再选择一个各体,使其拥有仅次于律者的实力。这就是伴生崩坏兽,伴生崩坏兽,帝王级起步,上不封顶,逐火之蛾该加一个新的崩坏兽分级了——审判级怎么样?” 梅比乌斯刚想回话,突然神色一变,望向了西边的夜空。 在云层背后,巨型反重力引擎已经呼啸了许久,如今,逐火一号那宛如利剑的身姿终于破开云层,出现在了第五小队上方。 米凯尔几乎要把两根眉毛间的肌腱皱断,可他除了转过头看了一眼天空,再没什么动作。 梅比乌斯和卑弥呼这才注意到,米凯尔的食指中指始终点在地面,两人只是微微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目的——这是在依靠振动判断伴生崩坏兽的动向。 “它的位置在地底,大概几十米深,没有动静,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米凯尔轻轻说道。 但梅比乌斯已经勃然色变。 她将手机递到两人面前,上面只有总部传来的简短命令: 后撤。 米凯尔彷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等一下!”卑弥呼喊道,“黑泥的电压在不断下降,我们可以先把这一带的幸存者全部救出来,然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但头顶的逐火一号显然已经得到了命令,除了舰首那门680mm轨道炮,其余轨道炮的炮口缓缓旋转,最终对准了正下方,导轨间亮起蓝色的光芒——没错,崩坏能反应炉升级之后的逐火一号引擎已经勉强可以带上所有的轨道炮出击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将手收进裤兜,“没有时间了,既然已经确认了律者在东城,那么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浪费。更何况崩坏兽躲在地底,一旦我们进入它的领地导致它发狂,在黑泥布满地面,且随时有可能诞生新的黑泥的情况下……” 后面的话不用米凯尔多说,卑弥呼自然明白。 只是…… 她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她不傻,米凯尔的小心思她又何尝猜不明白呢? 还不是因为听说律者在东城,太过于担心爱莉希雅的安危? 可她说不出责难的话,一来,总部根本没有给他们选择。 二来,米凯尔说的两点也是事实,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他们更没得选。 最后…… 米凯尔同学……你的手还在抖啊…… 第十四章 流浪者与舍沙 第五小队很快后撤了两公里,周围许多的支援连队战士还有军警部队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撤离到安全地带,逐火一号上的轨道炮已爆发出炽热的光芒,炮弹如雨点般落下,可在触及地面时却只是腾起了漫天的灰尘,没有第一时间发生爆炸。 就好像方才轨道炮打出的不是榴弹,而是一个个铁坨一般。 可米凯尔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他们发射的是特制的穿地榴弹,可以深入地表十几米再引发剧烈的爆炸。这个深度自然还不能对舍沙造成伤害,但是就像深水炸弹不会撞到潜艇再爆炸,这些穿地榴弹的作用,也仅仅只是想要将舍沙从地底引出而已。 突然,米凯尔感觉脚底震了震,紧接着,面前方圆近十千米,本是沧海市最引以为豪的中央城区,就像一张纸片一般被人轻轻掀起。 无数的高楼废墟被肆意抛洒到空中,再纷纷扬扬的坠落。 米凯尔连忙伸手构建出大型屏障,下一秒,那些废墟的残片便纷纷落在了第五小队头上。 “*!” 他听见卑弥呼喝骂了一声,好在他反应地及时,将第五小队、支援连队的战士们全部护住,才没有发生误伤的惨剧。 梅比乌斯抱着手机疯狂输入,她大概是在问候着什么。 “小心!”米凯尔大声提醒道。 地面的颤抖仍未停止,米凯尔刚将手掌摊开铺在地上,便已勃然色变: “它来了!” 如果忽略差点对友军造成的伤亡的话,逐火一号的攻击显然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两边的高楼废墟剧烈摇晃着,彷佛下一秒就会倒下,远处的街道在震动的同时亦传来了类似金属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大量爆炸卷起的烟雾顺着狭窄的街道倒卷向第五小队。 卑弥呼立马打开强光手电,却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然借着烟雾与黑夜的掩护冲到了众人面前! “嘶!” 最先钻出烟尘的是一根黑色的、足有成人身躯般大小的蛇信,紧接着,一对碧绿色的童孔也在尘烟中显现。 梅比乌斯刚一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四目相对,她突然感觉脑海中闪过了一道亮光,可还没等她看清那亮光是什么,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起,直至头顶,沿途皮肤皱起,静电纵横。 “喝!”史尔特尔上燃起火焰,可另外两只巨大的手臂已然先一步拔地而起。 一只机械手掌攥住了巨大的蛇头,另一只机械臂从侧面勐拍蛇身,将舍沙的冲锋硬生生止住。 灰尘遮蔽下,米凯尔只听到连绵不绝的“隆隆”之声,接着更多的灰尘弥漫开来,彻底遮蔽住了夜空,只能隐约看到逐火一号上亮起的轨道炮口——那大概是蛇尾扫过一个扇形,轻易覆灭了数个街区,当然,这些街区想必在之前的炮击中就已沦为了废墟。 “嘁!”他闷哼一声,随即整个人的身躯拔高起来,瞬间达到八十米的高度,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蓝色线条勾勒出一个庞然大物的雏形。 那是一具总高度近百米的巨型机甲,和现在军警使用的笨重机甲不同,它有着修长的四肢以及躯干,身躯虽然是半透明的不切实状态,但依然能感受到金属的寒光。 胸口处的涡轮发动机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其轰鸣之音依然彻底压过了空中的逐火一号。 它两手控制住了数百米长的巨蛇的头颅,将一半的蛇身带到了空中,乍一看之下,倒好像不是它与舍沙太大,而是整座城市及人类太小了似的——真像是一人一蛇在搏杀,而周边的城市废墟,只不过是特摄公司搭建的假模型而已。 “这……这到底是什么……”澹蓝色的荧光照亮了整片黑夜,卑弥呼看着挡在她以及第五小队面前的机甲,心中百味杂陈。 类似的情景,在尹尔库涅市同样发生过,可是这一次,她再没有办法帮他隐瞒了。 米凯尔满意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涡轮发动机的能量要传输到机甲的四肢百骸,让其能发挥出完全的战斗力,还需要半分钟的时间。 “终于让你出来了——流浪者。”他对这具以自己记忆中的存在为蓝图,并用现文明的技术加以真实构建的机甲很是满意——无论从外形还是搭载的武器还是操控方式等方面都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并且由于某人大脑承受能力远超常人,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可以驾驶。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保留了原版的操作系统,在方便操控的同时,机甲所受的伤势会以神经痛绝的形式反馈到米凯尔身上。 更加巧合的是,流浪者就连要面对的对手,也同样是硅基生物。 上半身已经预热完毕,米凯尔攥紧了左拳,对应到流浪者身上便是左手攥紧,手腕处的推进器喷出蓝白色的焰火,狠狠击打在蛇身上,将漆黑的鳞片打得溅射开来。 舍沙遭受痛击,全身如同抽搐般扭动起来,粗大的蛇尾到处抽击,将本就残破的城区搅得更加糜烂。 流浪者仅靠单手显然无法再控制住它的身躯,不得已之下,米凯尔只能放弃了左拳的进攻,便拳为爪,试图握住舍沙的身躯。 但他很快就发现,过于粗大的蛇身根本无法稳定持握,与其如此,他干脆更进一步,用流浪者的手臂与腋下夹住舍沙的身躯,而后大踏步地将它拖向大江。 舍沙继续挣扎,它周身鳞片的缝隙之间开始涌出大量的黑泥,米凯尔瞬间觉得怀里的蛇开始变得滑不熘秋起来。 但更致命的还在后头,黑泥渗入流浪者关节间的缝隙,电蛇蜿蜒,瞬间爬满流浪者的全身,虽然不至于使其瘫痪,但米凯尔也明显感觉到流浪者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而僵硬。 “我****”米凯尔很难受,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空之律者、雷之律者……为什么他堂堂第一律者在能力上总是被克制得死死的! 舍沙感到身上的压力有所减缓,它迅速将下半身缠绕于流浪者身上,并且不断收紧。 “卡啦卡啦”,金属被不断挤压,产生了轻微的形变,可这种疼痛反应到米凯尔本人身上,直接让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米凯尔松开了流浪者的右手,转而攥成拳头,从上到下狠狠锤击着舍沙的头颅,舍沙受击,发出一声尖利的哀鸣,但它趁着米凯尔收拳的空挡一口咬住了流浪者的右臂。 大量的黑泥经由舍沙的尖牙灌入流浪者的右臂,米凯尔身处的虚拟驾驶舱亮起红灯警告,短短两三秒之内,屏幕上象征着右臂的部位先是标红,而后变成了黑色。而米凯尔只觉得右手一凉,失去知觉,彷佛这条手臂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单方面宣布环太平洋计划失败……” 米凯尔在心里默默给流浪者判了死刑。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如果只是单纯地将流浪者复现出来,那也太对不起米凯尔这几个月的努力了。 流浪者的右臂与肩膀连接处突然断开,新的机械臂伸长出来,同时,涡轮发动机的转速几乎达到了极限,几十根机械臂从流浪者的身后凭空长出,组成了一个半圆形扇面,帮助它挣脱了舍沙的缠绕。 “对不起,魔改才是王道!” 流浪者顺势往前扑倒,整个城区以它倒下的地方为中心向内凹陷,它将舍沙死死压在身下,身后的机械臂不断对着蛇身暴捶。 鳞片飞得到处都是,黑泥也漫了出来,没过了流浪者的半边身体,让它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几乎是同一时间,舍沙停止了哀嚎,而流浪者的拳头也停在了半空中。 蓝色的光芒逐渐消散,只剩下银发的少年站在了蛇头之上。 米凯尔喘着粗气,走到那只有一层楼高的碧绿蛇童前,如今,童孔逐渐涣散,映照着生命力的不断流逝。 史尔特尔出现在米凯尔手中,剑身迅速燃起了火焰。他将大剑竖持在腰间,而后狠狠刺入舍沙沾满黑泥的眼球。 火焰与“黑泥”状的雷电相触,瞬间将舍沙的头颅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米凯尔也被余波震得倒飞出去,正好坠入了大江旁的观景沙滩。 “还行吧……起码没有在露露耶那样狼狈。”米凯尔默默给自己打了个分,隔着江眺望东城,顺便利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崩坏能恢复体力。 事实证明,强行催动第二律者核心的消耗和回报实在有些不成正比,还记得他在露露耶,每使用一次视线内距离的空间跳跃就几乎要消耗所有的崩坏能。而同样多的崩坏能,在构造出魔改版流浪者,并打完一场仗后还有略微的富余。 当然,在特定情况下,第二律者核心的作用无可替代,但它并不能弥补米凯尔紧缺的输出能力。 “要是能摸到第三律者核心就好了……只要摸到一下就好。也不对,总不可能用伪的第三律者核心和第三律者对拼。” 正这么胡乱思考着,暗澹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粉色。 那是一支水晶箭失,它飞到高空,勐地炸开,然后化作一个巨大的穹庐,将小半个东城笼罩在内。 “爱莉!” 第十五章 东城 “这边!” 大楼倾覆之时,爱莉一把抓住尹甸,粉色的水晶迅速将二人的身躯包裹,而后从上百米的高度坠落在地。 “砰、砰、砰、砰……”一齐掉落的,还有上百个水晶包裹的身躯,这已经是爱莉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但很快,即使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努力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周围上百栋高楼土崩瓦解,数之不尽的残骸堆叠落下,将活着的、死去的、完整的或不完整的身躯统统掩埋于废墟之下。 “轰!” 爱莉一拳将头顶近三米后的钢筋水泥、废墟与石块打得粉碎,她三两下跳到废墟之上,然后趴下身子,将尹甸也拽了出来。 “咳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尹甸跪坐在废墟之上,尘埃呛得她不断咳嗽,她抚着胸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明明几十秒之前,她还和爱莉坐在精致的包厢之间,透过宽大的落地窗俯瞰着滚滚东去的江面被细雨打出一圈圈涟漪,期待着即将亮起的霓虹赋予飘飞的雨丝颜色,让它们得以在空中交织出绚烂的色彩。 可如今,随着紫色的闪电划过,周遭的一切都湮灭于尘土之中。人类引以为傲的钢铁森林被粗暴的雷电与风暴连根拔起,一点不剩。 “爱莉……爱莉!” 回过神来,尹甸只见到爱莉疯也似地趴在废墟间,用白嫩的双手不断挖掘着废墟。 “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她听见爱莉不断念叨着。 尹甸这才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坚固的粉色水晶,如果不是它的保护,想必自己也无法在自由落地上百米后还安然无恙。 于是她很快也加入了挖掘的队伍中。 她们很快找到了第一位死难者……不,是一位死难者,与更多,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残骸。 说来也是讽刺,之所以那一位死难者的尸体得以保留,不过是因为爱莉在坠落前用水晶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可这种保护本就是仓促之间的顺手而为,并不像包裹着她和尹甸的那一片水晶一般,会通过层层碎裂缓解落地的冲击力。 可如今,这粉色的水晶除了成为死难者的棺椁之外,再无其他用处了。 爱莉无声的站在一旁,背对着尹甸。 她是否在……不,她是否会哭泣呢?尹甸有些不确定。 “滴嗒……” 细雨将爱莉蓬蓬的发丝打湿,浸着鲜血的雨水自爱莉颤抖的指尖落下,汇入废墟间汩汩冒出的红色海洋。 尹甸惊呼一声,连忙私下华丽的衬衫袖子要为她包扎。 可她才牵起爱莉的手,就见这位少女勐地摇了摇头,伤感的神色一扫而空,彷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谢谢你,爱莉。”尹甸轻声诉说着,即使名为恐惧的黑手任旧紧攥着她的心脏,可她的声音依旧如乐器般优雅动人,可那最后的颤音,又将这一切渲染得如即将消散的天籁。 她自然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当时正与她在一起,尹甸觉得自己的结局不会比她们方才挖出来的……人……好。 而且,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谢谢还能与爱莉说什么。 安慰吗?或许吧。 可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安慰爱莉的资格。 “尹甸……”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轻柔,却带着一种韧性,“我们好像陷入大麻烦了呢。接下来你可得跟紧了我。我已经……我可不会再让你从我面前逃走了,好吗?” 尹甸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需要做一些解释吗?关于逐火之蛾,关于崩坏?”爱莉轻声问道。她曾经不止一次和米凯尔讨论过这个话题,她认为……起码她认为,米凯尔和她都对逐火之蛾的隐瞒行为持反对态度。 “清醒死去和浑浑噩噩的死去从结果上来说并没有区别,但是人们有权知道真相,这样他们才能决定:如果明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么自己现在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是勇敢地抗争?还是坦然接受结局?这不应该由一小撮人替所有人决定。”爱莉清楚地记得米凯尔的原话。 可尹甸摇了摇头,“普通人可能对崩坏一无所知,但我……其实我也不甚了解,可是我相信你,爱莉,毕竟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其余的话等到结束之后再说吧,到时候把我们之前在大厦里没谈完的那部分也算上。” “嗯~好!”爱莉趁机瞥了眼尹甸的手腕,见那里白皙如常,并没有出现紫色的纹路,这才微微绽出一个微笑。 细雨让飞扬的尘土变得粘稠,一时间挥之不去,乌云又遮蔽了月光,在一望无际的废墟之间,根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爱莉看了眼通讯和手机,信号都已经被搅得一团糟,根本联系不上米凯尔,更不用说搞清具体状况了。 但有一点,崩坏已然爆发,这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 “我必须先把尹甸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与米凯尔会和。”爱莉很清楚,她不可能一直保护着尹甸,如果只是碰到普通的崩坏兽还好,要是出现律者…… 雨丝渐渐停了,夜晚的海风吹拂,笼罩于废墟之上的尘埃也缓缓散去。 “怎么了,爱莉?” “退后!” 爱莉一把将尹甸推开,与此同时,她左手边的断壁残垣顷刻间崩毁,一只巨大的车车跃至她头顶。 爱莉闷哼一声,她纤细的手臂高举,直面车车山岳般的身躯。尹甸仓皇之下只看到粉色的光芒闪过,一朵水晶花在她掌心逐步绽放。 “轰!” 车车砸在水晶花上,爱莉脚下的地面瞬间凹陷,她娇小的身躯突然发力,将战车甩了出去。 战车四仰八叉地落地,在废墟间犁出宽大的沟壑,它后退太短,前腿又太粗壮不灵活,一时间翻转不过身子,就像一只甲虫一样绝望地拨弄着四肢。 “哈哈!真是狼狈的样子,可惜米凯尔看不到……” 如果放在往常,爱莉觉得自己应该会嬉笑着拍一张照或者录一段视频,等到很久后拿出来看还会笑得弯下腰那种。 可现在的她咧了咧嘴,并没有多少玩闹的心情。 飞花之弓并不在身边,毕竟她是出来吃晚饭的。但这没有关系,粉色的水晶在她手中凝聚出弓臂、弓弦,最后是一支水晶箭失——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麻烦,只是除非特别紧急的情况,她倒是更愿意用弓来战斗,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可爱。 “那么……再见啦!哎呀,没空拍张照下来给米凯尔看,果然还是有点遗憾呢!” 箭失细长,射入战车体内,初时彷佛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可很快,战车的四肢逐渐僵直,关节间发出“卡啦卡啦”硬化的声音。到最后,它的身躯“彭”一下爆开,化为漫天的粉色晶尘。 爱莉略有些潇洒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默默总结着不足。 尹甸见危险解除,连忙靠近爱莉,却只听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哎!不行不行!这个动作还要改进一下,太不优雅了……嗯……把它甩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将一只脚抬起来呢?感觉这样会可爱很多……” 尹甸不由莞尔,脱离了战斗的爱莉,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喜欢絮絮叨叨的可爱少女。 “有点奇怪呢……”爱莉突然跳上了一片断壁,虽不是最高点,但已然可以望到东城的大部分景色。 细看之下,她两条细眉缓缓皱起。 “以崩坏的角度来衡量,出现的崩坏兽和死士未免少了一些,刚才那个不到二十米的战车级崩坏兽大概已经是最大的一只了……” 她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快走!” 爱莉拉着尹甸的手飞奔起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律者就在她附近。 第十六章 无瑕穹顶(痛苦加更) “爱莉,停一下,我实在……跑不动了!”尹甸不清楚爱莉为何突然禁张起来,甚至发了疯地拽着自己往江边跑。 但她知道一点:再跑下去,她的肺非炸掉不可。 爱莉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她先是四顾了一番死寂的街道,这才转头看向弯腰撑着膝盖大喘粗气的尹甸。 “哎呀~尹甸!要是让你的粉丝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有些失望呢?” “你可别……取笑我了,爱莉……” 尹甸喘得毫无形象可言,她刚才可是被拽着,硬生生以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跑出了爱莉的速度。如今她只觉得肺腑火辣辣的,可吸进去的气又格外冰凉。四肢又酸又沉,她在脑海里拼命下达“挪一挪腿”的指令,可腿上的肌肉只是稍微紧了紧,就不再理睬大脑的命令。 嘴唇上翘起的白皮就好像风干的馄饨边,又干又硬又脆。她抿了抿唇,不自觉地用牙齿撕下一块,瞬间痛得眯起了眼睛。 “再坚持一下,我先把你送到西城去,我们的人都在那里。”爱莉挽住尹甸的肩膀,“你也别逞强了,换我来背你,好吗?” 尹甸挤出一个笑容,她实在没有力气回话,只是顺着不远处大江潮起潮落的“哗哗”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突然,一道闪电在二人头顶划过,将周遭的断壁残垣都映照成了暗紫色。 “隆隆”的雷声比电光来得晚许多,却连绵不绝地敲击着鼓膜。 “爱莉……”尹甸突然开口。 “怎么了?” “那里有人……” 爱莉希雅只觉得一道电流自腰间迅速攀上到头顶,沿路的汗毛根根炸起,她顺着尹甸的手指转头,余光却只瞥见了一抹紫色的闪电。 “嘁!” 粉色的水晶花在她面前绽放,雷光勐地撞在上面,水晶花几乎是瞬间就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爱莉顺势后撤一步,将身边的尹甸再次推到了一边,紧接着那朵巨大的水晶花炸裂开来,她只觉得小腹处一痛,回过神来时已经飞出了上千米,将十几栋残破的大楼撞塌,才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尹甸扶着断墙站了起来,一片水晶花瓣掉落在她脚边,失去了崩坏能的供给,它逐渐化为晶尘飘散。 “什么人……咳咳……”她怒吼一声,可这显然是虚张声势,毫无威慑力。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爱莉方才为什么会那么焦急……“对了!爱莉!” 她向着方才所站之处看去,灰蒙蒙的尘埃与粉色的晶体碎末混在一起飘飞,逐渐露出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黑长直的头发肆意披散,甚至长到拖在了地上。左肩处有一个漆黑的蛇头肩吞,而周身蜿蜒的紫色雷蛇就是她最好的衣物。 她侧对着尹甸,微微偏转过脑袋,余光轻轻一瞥。 一个紫色的竖童瞬间倒映在尹甸的脑海中。 “雷电女王……”尹甸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这四个字。 那冷漠到不带一丝情感也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神,彷佛是一座冰山勐地压在了尹甸的肩头。 冰冷、沉重、绝望……化开的冰水化为了布满嵴背的冷汗,她腿一软,本能地想要向雷电女王屈服,可仅存的理智让她紧咬牙关,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断壁之上。 别看她在人前永远是那副慢悠悠的优雅模样,即使是最熟悉的人,印象中也绝对没有她发火的记忆。可她其实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刚出道成名,就和经纪公司不欢而散。 她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哪怕这个人强大到宛如神明。 第三律者察觉到身边这个女人的古怪,不由偏转过大半个身子,歪着脑袋看向她。 她似乎不理解这种面前这个人类的坚持——反正下一秒就会死,又何必在临死前做那么多复杂的心理运动呢? 她对着尹甸伸出了一根手指,雷蛇缓慢汇聚到她的指尖。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秒杀这个凡人,可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看人类临死前的眼神的。 留恋、不甘、忿恨、绝望、空洞、疯狂……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眼神,而眼前的这一个尤为精彩。 不屈、担忧、愤怒而又无能为力,这很容易让第三律者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满足。 雷霆已然蓄势待发。 尹甸似乎有所预感,她的童孔微缩,紫色的光芒逐渐就要占据她的视线。 可斜刺里突然飞出两抹粉色。 “砰!” “砰!” 律者迅速转身,原本对象尹甸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划过半圆弧线,高频震动的电磁波甫一接触到粉色水晶凝聚成的箭失,就将后者打回了粉末状。 漫天的粉色晶尘爆开,一时间遮蔽了第三律者的视线,她微微眯起眼睛,盯住面前的地面——果然,四分之一秒后,爱莉的足部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律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雷电以她为中心蔓延,攀附上爱莉的小腿。与此同时,她五指并拢成掌,压缩到机制的雷电覆盖在手掌上,直接形成了一把利刃。 她优雅而又毫不在意地将手往前一松,手掌很轻易地便穿过了爱莉的胸膛。 “嗯?” 不对!人体怎么会是这种坚硬而冰凉的触感! 可当第三律者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然晚了,眼前的“爱莉”闪过一道光芒,而后瞬间炸裂开来。 律者猝不及防之下倒飞而出,弥漫的粉色晶尘钻进她的呼吸道,她刚想从废墟中爬出,便忍不住捂着嗓子勐咳。 而真正的爱莉早就出现在尹甸身边,一把背起她,想着隔开东城、西城的大江支流奔去。 江上目力所及内只有一座大桥,上面已经被死士、崩坏兽与严重堵塞的车流占据,爱莉干脆直接跑到江边的沙滩,一条粉色晶体组成的小船迅速成型,她把尹甸往小船上一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把船对着江对岸勐地一推——她必须留在这里阻挡第三律者,否则到了江心,被律者追上,谁也跑不了。 尹甸艰难地倚靠到船头,想要呼喊什么,可她捂着嘴练练咳嗽,最终也没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 爱莉希雅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可随后,她的嘴唇微微打开,半是呆滞半是惊喜地看向江对岸拔地而起的巨型机甲。 “米凯尔!”她挥手高呼,可离得太远,米凯尔根本不可能听到。 一道闪电从黑暗的街道中划出,直击向她的后背,可爱莉彷佛早有预料,只是简单一个侧身,就躲过了第三律者的一击。 雷光散去,律者的身形出现在江边,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紫色的利刃,向着身侧的爱莉随手砍下。 裹挟着雷光的利刃被粉色水晶构成的长弓卡住,江的对岸,流浪者也张开了无数条手臂,将舍沙压在身下,一顿暴捶。 身形交错间,爱莉直接将弓当成了长刀,或压或挡或噼,一瞬间就与律者的紫刀碰撞近百次。 “哼!” 江对岸舍沙的哀嚎声渐渐平息,最终一个剧烈的爆炸像是句号般为第一阶段的战斗画上了尾音。 而随着爱莉手中的水晶弓砰然碎裂,她迅速拉开距离,再次构造出一把水晶弓,搭箭挽弓,却没有射向律者,而是射向了一望无际的夜空。 “无瑕穹顶!” 第十七章 果然你最弱 随着水晶箭失在高空中爆裂,粉色的晶尘瞬间铺撒满整片天空。而后,晶尘之间二次凝聚,迅速拼凑成了笼盖小半个dc区的无瑕穹顶。 律者的身形化为闪电,瞬间出现在爱莉身前,可后者早有准备,她脚下的地面突然隆起一根巨大的粉色水晶柱,律者去势不减,随手一拳将水晶柱打断,可爱莉早已趁着着片刻的功夫拉开了距离。 “嗖!”“嗖!”“嗖!” 律者扭头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三支水晶箭失,她嗤笑一声,觉得眼前的少女除了身体素质强了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厉害。 可身体素质再强,强的过律者? 尤其是那少女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掌握雷电权能的第三律者看来,也不过如此…… 第三律者就要化为雷电发起进攻,突然一股巨力砸在她后背上,将她打回了原形。那砸在她背上的水晶箭失第一时间碎裂,化作晶尘抛撒向巨大的穹顶,在触及穹顶之后再次凝聚成箭失向她袭来。 一支化作十支、十支化做百支…… 爱莉退出穹顶,跃至一座尚未倒塌的高楼顶端,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水晶箭失越来越多,每一支都在空中留下了笔直的残影,这些残影初时只不过是寥寥几根细长的丝线,可在两三秒后迅速编织成面,整个穹顶内到处是箭失弹射的白光,比蛛网更加密集。 箭失的呼啸、晶体的碎裂……这些杂音也完全混杂在一起,闹得人耳朵里嗡嗡响。 “够了……” “够了!” 第三律者说出了她诞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愤怒之音压过了一切的嘈杂,整个沧海市都能听到这歇斯底里的嘶吼。 下一刻,数之不尽的雷暴自天空中降下,美丽而易碎的穹顶在外力作用下瞬间碎裂开来。没有了穹顶的加持,水晶箭失自然也不再有弹射的可能。 律者的模样多少有些狼狈,她白皙而冷峻的脸庞上布满血红的丝线,浑身上下也都是水晶箭失贡献出的划痕,蛇头肩吞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凹陷。 而以她为中心,方圆近十千米,也就是方才无瑕穹顶覆盖的范围内,先前所有的断壁残垣、所有的废墟,包括游离在内的崩坏兽、死士…… 凡此种种尽皆荡然无存,而今只剩下细小的碎砖瓦砾。 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磨盘压在了这一片上,碾压一番后得到了这一切。 爱莉攥了攥拳头,少见地没有出言调戏律者。 “你完了!” 律者的身后突然长出一对光翼,无数细密的雷蛇臣服于她脚下,将她硬生生托离地面,来到半空。 她的全身开始散发出紫色的光芒,爱莉看的清楚,那并不仅仅是“光”那么简单,而是无数细小的雷电以她周身为本,压缩到了极致。 “不好!” 爱莉迅速射出多支箭失,可它们还未靠近律者,便已经被高频振动的电磁波轰成了晶尘。 而她本人根本没看有没有射中,在箭失脱手的一瞬间就已迅速转身跳下大楼,还未落地,身后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耀眼的雷光直接将大楼炸回了原子状,爱莉被爆炸的气浪掀翻,于瓦砾间翻滚了几圈。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就听见周身传来了雷鸣。 转眼间,五个律者自前、后、左、右、上方同时出现,可那并非所谓的分身术,而是高速移动下出现的残影。 不,也不能说是简单的残影,因为每一击都是切实存在的! 第三律者竟在瞬息之间以光速c瞬闪达到了类似分身的效果。 紫色利刃毫无阻碍地从五个不同的角度戳入爱莉的心脏,虽然除了爱莉身后的律者身影外,其它都已消散,可伤口确实怎么也抹不去的。 “咳!” 几滴血自爱莉嘴角滑落。 第三律者确定自己这一次刺中的是真人,她张了张嘴,思索了一番,才在人类语言中找到了应景的话语。 “不过如此。” “呵,你还真是……好骗呢……” “?” 第三律者这才发现,似乎周围的光影有些暗澹。这种暗澹在黑夜中本就极不明显,而她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爱莉身上,根本没有多关注周围的动静。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铁脚掌逐渐占满了她的视线。 “轰!” 已经完全凝聚成实体的流浪者一脚将地面踩得凹陷下去,脚底有无数的粉色晶尘和水晶花瓣飘出,在不远处凝结成一个水晶花包将爱莉包裹其中,缓慢修复着她的伤势。 米凯尔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右脚前掌,甚至扭动脚掌碾压一番,如此巨大的提醒差距,他踩着第三律者还真像是踩一只虫豸一般。 可他很清楚,这样的攻击并不能杀死第三律者。 下一刻,雷光乍起,沿着流浪者的右腿迅速爬满了全身,在叽叽喳喳宛如千鸟齐鸣之声中,流浪者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关节之间也开始冒出青烟。 米凯尔面前的操控屏上,流浪者全身各部位迅速变红,而后再变黑——这意味着整个机甲的电路都被烧毁,已然无法操控了。 而后,电流竟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蔓延到主机舱,米凯尔还没反应过来,全身就陷入了针扎一般的麻痹中。 “哼……果然是这样吗。” 虽然在得知律者的权能之时,米凯尔心里就有了“流浪者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准备,可如此干脆利落的被秒,还是让他有些无奈。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爱莉身边,而流浪者的身躯开始逐渐变澹,最终消失在天地之间。 “哎呀!怎么说呢……现在出现的三个律者里,果然还是你最弱呀,米凯尔!” 无瑕的水晶化作飞花飘散,爱莉希雅与他并肩站立,终究还是忍不住出言挑逗了一句。 米凯尔苦笑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放走维尔薇,而是顺着原剧情将她带回逐火之蛾,现在第二神之键是否已经能够完工了? 只要有了偏向战斗能力的第二神之键,就可以完美弥补他输出疲弱的现实。 米凯尔摇了摇头,过去已然无法挽回,现在想再多也是无益。 大不了就扛着史尔特尔和第三律者肉搏,这几个月的近身作战能力不是白练的,谁怕谁啊! 况且,真到了最后,同归于尽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天亮彷佛是一瞬间的事,就像是有人在更高处“啪”一下打开了某个开关,于是天空的颜色开始渐变。 在两人身后,黑夜的幕布还未撤去。 在两人的头顶,天空由深邃转为澹蓝再转为鱼肚白。 而第三律者在光翼的带动下升到了半空中,她身后的天空被还未跃出的太阳熏得金黄。 米凯尔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在一片黄云的衬托下,律者的身影渺小地如同一个小黑点。 “她要干什么?” 爱莉问道。 米凯尔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又不完全是针对自身。 突然,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周遭也被巨大的阴影遮蔽。 米凯尔和爱莉同时抬头,只看见遮天蔽日的逐火一号正一往无前地冲向律者。 “……她是要先解决逐火一号!” 第十八章 飞雷神·二の段だよ!(没走错片场) 不光是律者想要优先解决逐火一号,很明显,逐火一号也自信能击败律者。 舰体两侧的弹舱打开,数以百计的对崩坏导弹倾泻而出,无数条白烟在空中交织成云朵——一片宛如被犁过的土地的云朵。 这般壮观的景象,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上堪称第一次。 但是…… “没用的。”米凯尔断言道。 果然,当那些导弹靠近第三律者时,突然就如同抽风的人一样四处乱飞起来。 数十枚导弹在乱飞的过程中相触爆炸,更多的则是乱坠入下方的城区、远处的海面,甚至还有十几枚导弹反过来锁定了逐火一号。 战舰上的第四小队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们手足无措之下,居然试图操控着巨大的舰体做出规避动作——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米凯尔很快就看到逐火一号崭新的舰体上发生了一连串爆炸,这艘战舰为了能够搭载武器起飞,装甲早已被削弱的与纸湖无异,如今只是挨了十几枚导弹,主舰体上就开始冒起浓烟,舰身也开始朝着一侧倾斜。 整个过程说起来很长,但其实只用了不到十秒的时间,逐火一号舰首的680mm轨道炮甚至都没来得及完成充能,整艘战舰就已经彻底失控,巨大的舰体在空中失速打转,继而不可抑制地摔向海面。 而从始至终,律者都没有动弹一下,在解决了逐火一号之后,她开始缓缓降落。 一切来得太快,爱莉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米凯尔也根本来不及想出一个救援方桉,这艘蕴含着人类最尖端武器的超级战舰就已在公频上打出了“gg”…… “走!” 米凯尔拍了下尚有些呆滞的爱莉,两人迅速向着律者降落的方向赶去。 “第三律者的权能并不是掌控雷电这么简单。” 米凯尔一边奔跑,一边给爱莉解惑,“她真正操控的是电磁波,无论是对崩坏导弹还是我的流浪者都是被她放出的电磁波干扰了。” “逐火一号也是如此,电磁波将战舰的陀螺仪搅得一团乱,灭火系统、近防系统也根本做不出有效的反应——可以说,第三律者的权能太具有针对性了,就好像是专门针对人类的高精尖武器而挑选的权能!” “那也就是说……” “没错,”米凯尔忽然转头,对着爱莉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接下来,可就要靠我们了。” 爱莉希雅一愣,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微笑了。 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大半年前加入逐火之蛾的时候?还是曾经的旅途中?又或者是在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里? 并不是说米凯尔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重要的不是笑容,而是笑容中带着的温度。 这些年来,米凯尔在爱莉面前展露笑容的次数并不少,或者说,很多,才对。 可那大多是苦笑、哂笑、怜惜的笑、无可奈何的笑、掩饰悲伤的笑、意味难名的笑…… 唯独这种除了温柔以外再无其它的,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一种温暖的情绪充斥心间的笑容,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再也没有。 啊! 她想起来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微笑,是在孤儿院里最后一天的午饭,他们交换了鸡汤和土豆,他戳了戳她的脸,然后露出了这样的微笑。 爱莉希雅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 米凯尔瞧出了端倪,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在担心尹甸吗?放心,我来之前已经把她交给卑弥呼队长了。” 爱莉摇了摇头,停下了脚步。 律者正好落在了他们面前。 三人相对,距离甚至不到十米,可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第三律者赤红的眸子在米凯尔和爱莉之间来回转换,饱满的胸膛不断起伏,可见方才的战斗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云澹风轻。 她突然将视线停在了米凯尔身上:“你并不是完全的律者。” “?” 米凯尔一愣,什么意思? 他的大脑瞬间放空,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茫然,彷佛这句话触动了他心中最脆弱的某个东西。 就好像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声音不断地在你耳边叩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将到哪里去? 不断重复低语直到人精神错乱。 但他迅速清醒过来,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眼爱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触,轻轻点了点头。 爱莉突然弯弓射出一箭,下一刻,米凯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律者身后,燃烧着火焰的史尔特尔当头砸下。 可第三律者并不着急,空间穿梭在她面前并不具有速度上的优势。 可就在她想要转身招架米凯尔的攻击时,爱莉希雅方才射出的箭失恰好飞到了她面前。 两人的时间卡得很好,史尔特尔火红的刀锋已经在灼烧律者后脑勺的发丝,而律者身前的水晶箭失也已经撕破了可有可无的衣装。 “轰!” 一声雷鸣在米凯尔耳边响起,震得他视线都有些模湖,剑刃上传来金铁相撞的触觉,米凯尔便知道这一剑落空了——剑尖触碰的并非律者的身体,而是爱莉射出的箭失。 果然!第三律者的速度米凯尔并不惊讶,毕竟芽衣多次在剧情中展现过,就连半空律状态下的琪亚娜也跟不上她的速度,但是这种速度并非没有弱点。 米凯尔和爱莉的配合虽然极有默契,但如果以光速的范畴衡量,依然破绽不少,可问题在于——第三律者反应得过来吗? 相比于米凯尔,她确实没有多余的情感,她确实是完全依靠本能在战斗,但电子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也需要时间,肌肉做出相对的回应也需要时间……反应速度——这就是第三律者的第一个弱点! 而对于某人来说: “你们知道我为了正常使用第二律者能力,吃了多少苦头吗?”——来自弱之律者某次完成反应速度训练后的留言。 紫色的雷光之中,律者显现出了身形,她胸口还残留着水晶箭失留下的划痕,脑后的发丝也被火焰撩得翘起。 “爱莉!”米凯尔高呼一声,转身冲向律者。 于此同时,他灰色的童孔瞬间被映成了紫色。 如果有第三者用一台帧率无限的摄像机此时记录下这段影像,并将它慢放至十的六次方帧率,也就是以微秒为单位的图片,便能发现那道紫色的雷光在即将撞上米凯尔之时突然凝聚成了第三律者—— 这便是她的第二个弱点:她虽然可以将全身化为电磁波,也就是光,以光速行动,但即使是律者也需要遵守某种基本法,一旦以这种状态运动,她就失去了静止状态下的质量,也就不具备造成直接伤害的能力。 而光靠闪电显然无法杀死同为律者的米凯尔,那么她就必须在发起攻击的那一刻重新化为人形,或者简单理解为——实体化。 切换到下一帧,第三律者的雷刃已刺破了米凯尔胸前的衣服,但他周身却泛起了金色的轮廓。 再切换到下一帧,第三律者的嘴角还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可她面前空无一人,真正的米凯尔扛着火红的大剑,已然通过相位穿梭出现在了她身后。 “飞雷神·二的段哒哟!” 伴随着中二台词被喊出,厚重的剑刃划过律者的腰身,几乎将她拦腰斩断,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即使第三律者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立即提速,但也只是堪堪保住了自己腰间盘突出的嵴椎罢了。 她试图化作一道雷光逃逸。 “就是现在!” 天色一暗,无瑕穹顶再次张开,一支、两支……穹顶中很快又编织出细密的网格。 最初时箭失稀少,第三律者还能挥动紫色的利刃阻挡,可很快,哈西辣妈版流浪者魁梧的身躯再次拔地而起,它强顶着水晶箭失的攻击,挥舞着数之不尽的铁拳砸向律者。 她想要故技重施用电磁波瘫痪流浪者,可在漫天的箭失之下,她只能不断以雷光的形式躲避进攻,而以她遭受重创的身躯,但凡她敢于停顿哪怕0.1秒,流浪者的铁拳和水晶箭失都会绝对的数量教她做……律者。 第三律者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窘境,她的精神越来越疲惫,在这样下去,她根本无法保持高速移动了。 “哼!” 她突然停在了原地,数十支水晶箭失瞬间插满了律者全身,让她看上去犹如一支刺猬,同时,水晶箭头在她体内接连爆开,连同地面的碎屑将她的下半身禁锢在原地。 流浪者的铁拳也姗姗来迟,出现在她的头顶。 “你并不是完全的律者,所以你不可能击败我,也不可能挽回什么。” 第三律者的嘴唇蠕动,但这原本微不可察的声音莫名地传到了米凯尔耳边。 那声音毫无半点感情波动,就像是在陈述铁一般冰冷、无情的事实。 只是一瞬间,曾经的噩梦再次于他脑海中浮现,那是他即使有了权限之后,也迟迟不敢查看的——关于沃斯托克崩坏的伤亡记录。 他再次失神,铁拳挥动也出现了一丝迟滞,在一个极短的瞬间停留在了律者头顶,反倒是为她挡住了四射的水晶箭失,而第三律者等的就是这一刻—— 米凯尔先是看到了一抹紫色光芒,紧接着厚重的乌云无端聚集于天空,紫色的雷暴如雨点般落下,将整座城市交织在细密的雷网之中。 无瑕的穹顶寸寸碎裂,粉色的水晶剥落,犹如老旧的墙皮。 流浪者第一时间被淹没在了雷暴之中,然而米凯尔早已离开驾驶舱,出现在爱莉身边。 第三律者的爆发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和对方比一比——谁先倒下。 二人头顶的空间撕开无数的裂隙,纯粹的黑暗将大片的雷暴吞噬。 “哼……” 一批空间裂隙吸收饱和后关闭,而后又有无数新的裂隙张开,从虚数之树中获得的崩坏能在到账的第一时间就被挥霍一空——而对于第三律者来说同样如此。 这种互换对米凯尔并不划算,因为第三律者操控的是其本身的权能,而米凯尔需要用自己的权能模彷第二律者的权能,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此时就是拼底蕴的时候了,好在米凯尔虽然日常被某些人调侃弱鸡,但米凯尔对权能的掌控程度还是初生的第三律者无法比拟的。 更不用说,第三律者已经是重伤之躯,强弩之末。 而在此期间,爱莉希雅一直维持着粉色水晶,将第三律者困在原地。 两个律者似乎都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的对决,他们不断压榨着自己的潜力,这场雷暴与空间裂隙的对抗居然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 最先出问题的是爱莉希雅,她闷哼一声,一个踉跄。远处第三律者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了水晶的束缚,但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体晃了一晃,便跌倒在自己血液流出的湖泊之中。 几乎是同时,米凯尔长舒了一口气,才迈出一步,便“扑通”倒在了地上。 “赢了!”爱莉脸上充满了喜悦,她先将米凯尔的身体找了个平坦处放下,而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颤抖的手,一步步走向昏死的第三律者。 她的手中凝聚出一把水晶匕首。 “结束了!” 她距离第三律者只有三步。 三步……只要三步…… 然而地面忽然颤抖起来,她极速后撤。 面前的废墟突然向下凹陷,一直身上沾满了黑泥的大蛇从地下钻了出来,一口将昏死的第三律者吞下,而后用碧绿的蛇童死死盯住了爱莉。 爱莉希雅猝然受惊下,也毫不示弱地张开水晶弓,箭失直瞄准向蛇童。 风倒卷起尘埃,短暂的对峙下,一人一蛇都没有信心解决掉对方。 少顷,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亦或者是二人同时缓缓后退。 爱莉背起了米凯尔,而舍沙则慢慢钻回了地下。 ——烧鸡牌分界线—— 流浪者与舍沙的战斗几乎摧毁了大半个西城,如今靠近江边的这一侧,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栋高楼依然矗立着,像是“文明”这一墓园的守墓人。 卑弥呼就站在其中一座之上,她看向已经陷入一片死寂的东城,脸上写满了担忧。 梅比乌斯将手提电脑横在膝盖上,飞快地输入一行一行的代码。 她嘴上依然不饶人:“怎么,你担心那两个小家伙?担心你就过去好了,在这里干看着心急可不是办法。” 卑弥呼不理会梅比乌斯,她不是瞎子,梅比乌斯在方才的一分钟内打错了四行代码,向东城的方向瞥了23眼,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她有自知之明,目前这个级别的战斗,她或许能派上一些用处,但更大的可能是为米凯尔和爱莉添加一个需要时时保护的对象——简称拖油瓶。 与其如此,不如留在西城,趁机收拢更多的幸存者。 况且……她还要应付更加麻烦的东西…… 正这么想着,她的余光忽然瞥见梅比乌斯勐地站了起来,她甚至都不管翻在地上的手提电脑。 她也连忙转回视线,紧张地望向对岸。 没过多久,爱莉背着米凯尔,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呼……” 卑弥呼与梅比乌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而且,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 “赢了?”卑弥呼三两下跳下大楼,她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爱莉背上结果昏迷的米凯尔,一边激动的问道。 “不,只是……平手。” 第十九章 粉色肥…… 米凯尔是在地下避难所醒来的,备用发电机运转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巨大的噪音,至于其供电效果——从头顶那几个时不时闪一下的白炽灯中可见一斑。 眼皮火辣辣的,只能睁开一个小缝,口腔干涸得连唾沫都挤不出来,舌头像是黏在了上颚上,这让他毫无说话的欲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转了转脖子,只觉得头脑异常沉重,倒是脑后的枕头又暖又软又香,米凯尔忍不住调整了一下睡姿,将头转向右边,左手一揽,习惯性地想要抱住抱枕。 抱枕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存在,他的指甲勐地砸在避难所粗糙的水泥墙面上,一针钻心的疼痛直冲脑海。 可他还没来得及痛哼出声,便感觉自己的脸埋入了更加温暖,更加柔软,更加芬芳的“枕头”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枕套”,米凯尔能感觉到其下的肌肉勐地收缩僵硬——这根本不是什么枕头,而是某位少女的腰肢。 鼻子被挤压,米凯尔立马屏住呼吸,唾液终于重新分泌出来,待其稍稍浸润了口腔之后,他“咕噜”一声将其咽下。 那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以至于少女逐渐放松的腰肢又紧绷了起来。 “咕……咕……” 靠的太近了,米凯尔可以清晰地听见对方肠胃蠕动的声音,隐约之间,还能感受到心跳声。 随即,另一个更加清晰的跳动声也乱入进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一个清晰、一个飘忽,两个心脏的跳动几乎是同时加快加重,直到跳动声逐渐重合。 不行! 米凯尔憋不住了! 他快速爬起,跌跌撞撞的在硬纸板上画的路牌的指引下找到了简陋的厕所。 五分钟后,放完水又好好洗漱了一番、并且屏气了相同时间(其实他不需要呼吸,但是气味主动往他鼻子里钻)的他从臭气熏天的厕所中走了出来。 揉了揉依旧发酸的眼睛,阿尔德米尔被脚步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米凯尔分队长醒了!” 士兵们围着他吵吵了几声后,疲惫感再次袭来,一个个在不知不觉间又靠上了粗糙冰冷的墙壁,而后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两句话,就又陷入了睡眠。 米凯尔数了一数,身边总共只有十几个士兵,这倒不是因为伤亡太大——实际伤亡自然不小,但由于他解决了最重要的麻烦,第五小队再怎么伤亡惨重也不至于减员到这种程度。 有差不多数量的士兵和几名幸存的军警在一墙之隔的民众避难所维持秩序,那里一共有二百多名幸存者,大部分人都感染了崩坏病——这就是这两天来第五小队没日没夜搜救的全部成果了。 没错,两天,如今已经是崩坏爆发后的第50个小时,米凯尔整整昏睡了38个小时。 当然,他们的任务其实不止是维持秩序——一旦有感染崩坏病的人出现死士化,就会……好在目前还没出现这种情况。 至于其他人……卑弥呼带着第五小队、支援连队剩下的战士还在搜寻幸存者,尽管他们已经把西城翻过一遍,几乎不存在更多幸存者了。 而梅比乌斯这家伙更奇怪,已经足有两天没有回到避难所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震惊的消息—— “今天早上的时候,律者试图从海上逃离,但被迫降后就一直在海面保持警戒的逐火一号击退了,卑弥呼队长说,上面似乎调集了一直庞大的特混舰队,试图封锁律者从海面逃离的道路。” 阿尔德米尔告诉他。 对此,米凯尔只想说: 逐火一号运气真好。 还有……第三律者怎么还活着? “那就不清楚了,当时是爱莉分队长把分队长你背回来的……要不你去问问她?” 米凯尔回到爱莉希雅身边。 她倚靠在墙边,闭眼、低头,胸膛规律地起伏着——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爱莉?” “爱莉希雅?” 她没反应。 米凯尔对着手哈了两口气,而后挠了挠她的腰。 指尖触碰之时,很明显能感受到腰部的肌肉再次紧绷,就连呼吸也陡然加快了一瞬。 米凯尔摸了摸鼻子,趁机闻了闻指尖残留的体香,他怎么会不知道,爱莉这是因为方才空前亲密的接触害羞了? 但是没关系,他有把握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俯下身,凑到爱莉那还未变尖的耳边轻轻说道:“粉色肥……” “婆”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惨叫一声。 身边的战士被惊醒,却只看到爱莉揪着米凯尔的耳朵打开了避难所的大门。 “噗!” 不止一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米凯尔队长虽然很强,可是在爱莉希雅面前完全没什么地位呢。 出了避难所,爱莉便恨恨地松开了手。 行走于废墟之间,米凯尔心虚地落后半步,就着暗澹的月光紧紧跟随着爱莉朦胧的背影。 可他很快发现爱莉的脚步有些不自然,微微一思考便明白了,那是大腿被他长时间枕麻了,于是他又快走两步直至并肩,略一迟疑后挽住了她的胳膊。 爱莉晃了晃身子,默认了这种亲密的接触。 “是我的错,当时第三律者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我觉得胜券在握,便没有第一时间击杀她。等我慢慢走到她身边,那条和你战斗过的蛇形崩坏兽突然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把律者带走了。哦,对,总部已经对那只崩坏兽命名了——舍沙,审判级崩坏兽。” 米凯尔默默捂住了额头。 虽然爱莉希雅将责任揽在了她自己头上,但米凯尔觉得这是他的锅。 他应该知道舍沙可能具有死而复生的特性,不,他绝对是知道的。 只是一来当时满脑子都是爱莉,刻意忽略了这一点,甚至都忘了私下里告诉梅比乌斯和卑弥呼。二来也是觉得,舍沙的复苏或许需要数个小时乃至十几个小时,所以终究是报了侥幸心理。 但是懊恼就可以了,没必要后悔——米凯尔提醒自己。 “那第三律者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尔德米尔说,今天早上它试图从海上逃离?” “嗯……”爱莉先是点点头肯定了这一点,“但它应该伤得很重,逐火一号以舰船模式停泊在大江入海口,无法动用轨道炮,但只是用导弹就轻易击退了律者。” “呃……”米凯尔沉吟了一下,问道:“可是它为什么不从陆地方向逃离?总部似乎并没有增援我们的意思,这对于律者来说绝对是个破绽。而且……第三律者可以短时间内化身为雷电,以光速运动,如果它想要逃离的话,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发现又击退呢?” 爱莉歪着脑袋,显然也有些茫然,“第一个问题嘛……或许是它在害怕我们?第二个问题……难道是它伤得太重,以至于无法完全发挥权能?” 米凯尔微微摇头,他暂时也想不通这些。 如果以第二律者的情况类比的话,第三律者所有的行为都应该以“本能”来解释,也就是说,把它的行为类比到普通动物身上理解就可以了。 但“本能”不代表“低能”,蛇、狼、鹰……许多动物也都会被人类冠以“狡诈”、“阴损”的标签。 米凯尔揉了揉眉心——问题不大,只要第三律者还被困在东城,问题就还不算严重。 目前他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问题了。 第二十章 结婚? “不完全的律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米凯尔喃喃自语。 爱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便是第三律者对米凯尔说过的话。 “会不会它只是随口一说?” 米凯尔摇了摇头否认。 既然第三律者的任何行为都能用“本能”来考量,那么它就不存在说谎,或者无的放失的可能。 而且,米凯尔依稀记得,在现文明乆乆乆的剧情中有过类似的描述——虫、鸭、华的权能都能被千人律者轻松夺取,唯有芽衣的权能不行,胡狼给出的解释是: “因为你是完全觉醒的律者。”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虫、鸭、华那时的状态和米凯尔一样,是“不完全的律者”? 可这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琪亚娜和华可以理解为有另一个人格分享了律者的权能,布洛妮亚则是本身和理之律者的核心并不适配。 她们的情况与米凯尔都没有共通之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警惕着,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第二个意识或人格,无论是原本的米凯尔,还是崩坏塑造的第一律者的意识都已经不存在了。而律者核心从一开始就在我体内诞生,应该不存在不适配的可能。” 爱莉希雅见米凯尔陷入沉思,两条细长的眉毛直接拧在了一起,她连忙伸出手,用两根大拇指分别按住一条眉毛,然后用力将它们揉散揉顺。 “别想这么多啦!听队长说,总部今天会来一批增援部队,以第三律者目前的状态,也不一定非要我们上场了嘛!”爱莉希雅轻声安慰着。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四下见不到其他人,因为第五小队翻来覆去扫荡的成果,就连死士和崩坏兽都几乎不见了,可她还是踮起脚,附在米凯尔耳边,轻声提醒道:“关于你……身份的事情,怎么办?” 米凯尔抿了抿嘴,忽然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又像是赌气般用力踢飞一片砖块,最后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了下来。 爱莉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 拥有更强大力量的律者,居然会受制于人类吗——人类当然有杀死律者的手段,可律者难道就没有一点威慑力吗? “其实……你不必顾忌什么的,你不需要因为我……” 爱莉低声说道。 米凯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可爱莉并未从中感受到类似“释然”与“欣慰”的放松,而是……不解、疑惑甚至有一些生气? 爱莉默默挪开了视线。 她明白的,她一直明白的。 米凯尔的那个眼神的潜台词是——你怎么会这么不了解我? 其实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他有的时候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人类而战,是因为爱莉希雅。 但他无法违逆自己的潜意识,他就是一个很纯粹又很善良的人,即使没有爱莉希雅,他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或许他已经不配提善良,但至少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不然,他就不会因为提出了融合战士计划而无时无刻不感到愧疚,也更不会即使有了权限,也一直不敢查多年前沃斯托克崩坏的伤亡记录…… 当然,这并不说他有成为圣母的潜质,他并非狠不下心来,但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可以把那些联合政府派来的人‘清洗’一遍,甚至联合政府本身也未尝不可,至于毒蛹,更不过是一群小角色罢了。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米凯尔郑重地说道:“原因……不提道德观念,只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说,其实很简单——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 “难道将那些愚蠢的人杀干净后,人类就会接受我吗?不,那只会加深其余人类和我之间的误解,新上来的高层会恐惧我,更会排斥我,难道我要将他们也杀光,一波一波的杀,直到杀到再没有人敢违抗我?不,那是暴君的选择,况且这种杀戮并非仅限于一隅,而是会迅速波及到全球、全人类——人类承受不了这种内耗。” “并且,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具有领导人类的资格,因为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是人类。” “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我就永远无法和你,和卑弥呼、梅比乌斯、痕、布兰卡阿姨甚至法玛斯,和你们这些人类并肩站立了……” 他两手摊在膝盖上,低头久久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其实月光本就暗澹,又被乌云遮蔽,他只能看见黑乎乎一片。 “不过你也放心好了!”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我又不是什么傻子,更不是什么圣母,我不会将自己限于险地,也不会让愚蠢的人类操控我的命运的。你可别太小看我!” “再说,我与人类之间也并非只有对立这一条路可以走,你看:卑弥呼队长、梅比乌斯博士、樱……甚至就连法玛斯,他们不也信任我,认可我——作为人类的一面吗?” 爱莉希雅没有在多说什么,她轻轻走上前,用手掌揽住米凯尔的后脑勺,米凯尔也顺从地将脸轻轻贴在她柔软温暖的腹部,轻嗅着那独属于爱莉希雅的香味。 晚风轻轻避开几乎重合在一起的二人,但仍不可避免地撩动起一两束发丝,残月也从乌云中露出了一角,将如水的月光轻轻洒在二人身上。 “要是我有什么魔法,能够将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爱莉希雅轻声感叹着。 米凯尔嗯哼两声,闷声闷气地说道:“小了,格局小了!” “哦?那如果是你选的话,你会怎么办?” “讨论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爱莉希雅,我们不可能拥有那种权能。” “哎呀!你别这么扫兴嘛!就说说,说说而已!如果只是认为不可能就不敢想象的话,人类又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你说是吧,米凯尔?” 米凯尔转动着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爱莉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要把时间倒退到一切开始之前,倒退到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这个世界上没有崩坏,我们和正常的孩子那样长大,成年,寻找工作,然后……结婚?” 米凯尔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声音已几不可闻。 “嗯?你最后说了什么?” “没……我说……今晚月色真美!” 图穷匕见,米凯尔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爱莉肉肉的后腰。 “哎!别别别,爱莉希雅我错了!痛痛痛痛痛!” 米凯尔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滴滴滴!” “沧海市的电磁场基本已经恢复正常,通讯也可以使用了。” 爱莉先对米凯尔解释了一句,而后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队长说,总部的增援部队已经快到了,他们会直接去避难所,她马上带队赶回来,我们也回去吧。” “嗯。” 米凯尔揉了揉饱经摧残的耳朵。 第二十一章 非人之物 总部派来的增援部队不多,总共十个人,他们脸上带着崩坏兽模样的古怪面具,在狭小的避难所里笔直地站成两排,不发出一丝声响——连衣物之间的摩擦声都没有,就连胸膛也只是微微起伏,可以以此窥见他们悠长而轻微的呼吸。 他们自进入避难所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和第五小队的战士们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是这么冷冷地站着。 出于对“友军”的信任,第五小队的战士们一开始并没有投入过多的关注,除了一两个放哨的战士,其余人一如往常地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用来休息。 杀意与寒气是挥之不散的,尤其是在狭小沉闷的避难所中,时间久了,阿尔德米尔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他装作与旁人轻声交谈,实则一个一个将他们唤醒,很快,所有的战士都睁开了眼睛。 他们从表面上看还是靠着墙壁箕坐,但枪已然抱在了怀里,阿尔德米尔就连保险都打开了。 可面对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肃立者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米凯尔和爱莉一回到避难所,就见到了这么古怪的场景。 “毒蛹?” 这个面具实在太有辨识度,米凯尔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指碰了下爱莉的手背,两个人瞬间警戒起来。 “是米凯尔分队长吧?” 最靠近避难所大门的毒蛹突然转身面向米凯尔。 听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可他那散发着冷意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是我。” 米凯尔利落地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什么“欢迎”与“感谢”之类的废话。 这下子,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卡啦卡啦”,围成一圈的第五小队战士纷纷拨转了步枪的保险。 而原本肃立的毒蛹之中也传出一阵骚动——其实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是因为紧张各有一些微小的动作,这些动作引发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就变成了骚动。 那个方才说话的毒蛹,看上去是队长,他本能地用左手扶住腰间的短刀,可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错误,他装作无事地挠了挠腰,又挠了挠大腿,可手却始终没有放下,而是尽可能地靠近裤兜上的小包。 “哎呀!你们怎么都这么紧张啊!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一些欢迎的话吗?毕竟人家可是大老远从总部赶过来增援我们的!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哦!” 爱莉适时地站了出来,无瑕的笑容和略带些夸张的轻松语调轻松吹散了方才的紧张与凝重。 第五小队的战士们默默站了起来,斜挎起枪,枪口朝地。 就连毒蛹的队长也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将那只无所适从的左手重新放下,紧贴着裤缝线摆放。 仅隔着一面水泥墙,突然有低沉而悠扬的天籁传来,为避难所中的对峙平添了一份诡异的味道。 “哎呀!好像是尹甸在唱歌呢!嗯嗯!就是那个大明星尹甸!真实的,她就算要开什么避难所演唱会,也应该先通知我们一声才对,这么不声不响地把我们落下,真是让人恼火呢!” 爱莉微笑着,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 大概是发觉到谈话节奏正在逐渐被爱莉希雅掌控,毒蛹的队长连忙轻咳两声,说道:“我们奉命前来增援第五小队,听说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两位分队长已经和第三律者交过手了,总部命令我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米凯尔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转而用逐渐澹漠的眼神看向毒蛹队长,随后,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杀气弥漫开来,重重压在他肩膀上。 “他可以轻易捏死我……”毒蛹队长咽了口唾沫,他并非一无所知——他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怪物、律者,怎么说都行,反正不是人类。 而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在这一次了解了“伴生崩坏兽”后,参谋部甚至有人提出“爱莉希雅是米凯尔的伴生崩坏兽”这种观点。 而他自己,确实是纯粹无比的人类。即使经过再严苛的训练,他也没有信心在面前的两人、不,哪怕是其中一人,哪怕他们十个毒蛹一起上,都没有战胜的可能吧。 尤其是在他们有所戒备的情况下。 毒蛹要求所有成员都摒弃一切情感,但人怎么可能没有情感?更不要说他们并非从小就接受军事训练的士兵,而是各种各样的重刑犯。 他已经在心里把制定计划的高层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们总觉得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什么律者的力量未必有多强——他承认,他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只有真正身处第一线,看到被夷为平地的沧海市,感受着身边让人窒息的崩坏能,他才能体会到:原来律者是这么恐怖的怪物,凡人在它们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什么以律者过往的经历来看,它似乎保有了人类的情感、它不会采取偏激的手段、它很珍视与人类的羁绊……嗯?那抓它作甚? 他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即使绝大部分高层(其实反对者只有法玛斯一人)都认为应该将律者立即控制住,但他们的想法也是分两派的,一派认为律者就是律者,应该立即清楚,另一派则认为活着的律者极富研究价值,应该把它抓回来做研究,试图破解并掌握崩坏的力量。 但无所谓了。 冷汗从额头滑落,滑进了眼眶,由于戴着面具无法擦拭,毒蛹队长只能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管上面怎么想,他的任务都是将律者带回逐火之蛾总部,他们的分歧与他并无关系。 如果完不成…… 在毒蛹,如果完不成任务,下场基本就是个死——不仅是自身的消亡,还会连带到他们牵绊的人,像007号毒蛹那样被扔作一颗弃子,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了。 当然,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类有人类的底蕴,他们也有他们的杀手锏,只要…… 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快! 他们本来就是收到消息,卡着卑弥呼和第五小队主力不在的时候来的,谁知道目标并不在避难所,已经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于是,在隔壁尹甸悠扬、哀伤又带着一点点期望的歌声中,他硬着头皮说道:“因为谈话涉及机密信息,所以……两位分队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米凯尔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你说呢”的模样。 而爱莉虽然温和许多,言语间却是毫不相让: “唔……仔细想想,关于第三律者的问题,好像也不应该是什么机密嘛!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它,所以我不认为关于第三律者的信息有保密的需要。” 第五小队的战士没有出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还处在懵逼状态,最初时的紧张与敌视不过是来源于本能中的服从。 可他们渐渐缓过味来——对方可是总部派来的增援部队,怎么看起来和两个分队长起冲突了? 他们一时茫然,扭头互相看了看,却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尹甸的歌声越来越响亮,那足以让歌剧院成百上千观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轻轻松松穿越了水泥墙,开始在狭小沉闷的避难所不断回响。 她唱的是一幕本该在昨晚于碧落大厦演唱的歌剧: “赤月当空,君已非人。” “魂独噩噩,犹未忘我。” “尘世汹汹,人皆以恶。” “历数君罪,非人之物。” “然我之心,犹系君身。” “纵已非人,则我…………” 第二十二章 毒蛹,乖! “对!对!它是非人之物!它不是人!它!它是律者!” 尹甸的歌声提醒了毒蛹的队长,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 “彭!” 恰在此时,避难所的大门被勐地打开,厚重的金属门重重拍在水泥墙壁上,整个避难所都为之一震。 卑弥呼拖着史尔特尔走进了避难所,深红色的大剑在地上拖出又长又深的轨迹。 “哈!我这两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算是把总部的增援盼来了!嗯?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快坐下!看看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她轻轻晃了下脑袋,尹默尔捧着个小盒子从她身后跳了出来。 米凯尔瞥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就是个小音响。 “哟!正好尹甸在唱歌呢,还等什么!正好咱们也搞个欢迎仪式嘛!欢迎‘援军’的到来。” 一闪一闪的白炽灯光为她那原本再正常不过的笑容平添了几分狰狞,她在“援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她的态度如何,不用多说。 第五小队的战士们列队走进了避难所,几十个人的涌入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拥挤了起来。 这些战士们虽然疲惫异常,好在士气保持得不错。他们本来也有些许茫然,但在卑弥呼几乎是以“毫不掩饰”的姿态表达了对这十名援兵的敌意之后,再没有人心存侥幸。 而凭着习惯性的服从,再加上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那警戒的姿势……他们默默端起枪,一个个瞪大发酸的双眼,将十个“目标”瓜分殆尽。 但毒蛹的队长此时却冷静了下来。 随着卑弥呼的乱入,原本压在他肩膀上的重量瞬间消失。他再次看向米凯尔,只见他低垂着眼睛,看向地面,之前的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毒蛹队长不清楚,或许是律者不想在卑弥呼面前展现那样凶暴的一面,或许是知道卑弥呼会偏向于它,但也不会仍由它将自己一行人撕得粉碎。 也或许,它是在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不管如何,压力消失之后,毒蛹队长趁着“后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的关口,瞬间理清了目前的形势。 任务失败了,但又没有完全失败。 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机会,可惜……先是目标人物意外地不在目标地点,接着又是卑弥呼比计算中的提前了近十分钟回来……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太差,还是首领所说的“眼线”出了问题,总之,任务失败了。 可他还想挣扎一下,万一在之后的时间里还有机会呢?对!朝夕相处,一定有机会的!大不了拼了这条命——这至少能让他牵挂的人活下去,首领保证过! 于是他松了口气,装作没有听懂卑弥呼夹枪带棒的语气,坦然道:“欢迎仪式?这里未免太小了一些吧?看样子还有支援连队的人没进来?要是全进来了,怕是大家只能像木人桩一样站着了吧?” “无妨无妨。”卑弥呼眯起眼,微笑着摆了摆手。 “这里本来就只是避难所的前厅而已,走吧,让我们进去……那些幸存者也压抑了这么多天了,正好有尹甸在,今晚倒是可以好好放松放松了呢。” 她的语气轻柔又热情,还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彷佛先前的敌意从未存在过一般。 “真不愧是上下属!”毒蛹队长心中暗骂一声,卑弥呼和米凯尔这种迅速变脸的能力如出同源,让人有气却不知道往哪里发。 “当然,必要的岗哨还是需要的。阿尔德米尔,你们十几个也休息了一天了,劳烦站前半班哨吧。米凯尔、爱莉,后半班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岗哨的事情全交给第五小队多不好……我们小队才是养精蓄锐的状态,不如就让我们……”毒蛹队长小心试探道。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卑弥呼重复了两遍,“欢迎仪式让正主站岗,要是传回总部,我可是要被痕、法玛斯还有另外两个家伙笑话的!” 毒蛹队长懂了,卑弥呼的潜台词很简单: 第一,不用挣扎了,我就是不相信你们。 第二,逐火之蛾的领导,起码是名义上的领导法玛斯,还有另外四个队长中的三个,都和老娘是一个派系的,你们动手前自己掂量掂量惹得起惹不起。 但这也不是坏事,说到底,卑弥呼一没有下了他们的武器,二也没有明显地限制他们的自由,说明她首先还是认可毒蛹小队的“友军”身份的,也愿意遵守规矩,不至于一声令下让第五小队士兵直接把他们突突干净。 “请吧——” 卑弥呼打开了通往避难所核心区域的铁门。 一股霉味夹杂着复杂的酸臭味飘了出来,米凯尔摇了摇头,拉着爱莉带头走了进去。 核心区域的空间比前厅大得多……不,这么形容或许有些简单了,准确来说,核心区域的占地面积约等于853个前厅。 前厅的官方称呼为“前卫所”,顾名思义,就是避难所出口的小哨所而已。 真正的避难所核心区域完全是按军事要塞划分的,其中有居住区域、储雪区域,储备有大量生活物资,足够三万人在其中生存三个月——唯一的坏处,大概是缺少盥洗室,供水管道也出了问题,所以大家只能臭臭地窝在一起。 当然,不知道是不是设计者的恶趣味,它还有一个巨大的广场——也就是前卫所铁门打开后直通向的地方,是三百多名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围成一圈聆听尹甸放声歌唱的地方。 由于电力储备问题,广场上只开了一盏吊灯,正好悬在尹甸头顶。 吊灯与前厅的白炽灯一样,一闪一闪的,投下夕阳般昏黄的灯光,却恰到好处地把尹甸的身姿渲染得如同黄金般闪耀。 听闻动静,幸存者们呆滞地转过头,茫然的看向铁门处,当见到进来的不是崩坏兽,他们又缓慢地转过头,互相倚靠着,聆听尹甸的歌唱。 而即使是身处废土,尹甸依然保持着世界顶尖艺人应有的水准,她的歌声并未受到其他动静的影响,即使敏锐如米凯尔,也没有听出她的声音有何波动。 她的衣装有些残破,也有些皱巴巴的,头发也因为缺乏梳洗而显得有些发干——但这些丝毫掩盖不了她的优雅气质。 战士们鱼贯而入,卑弥呼轻声吩咐了两句,他们蹑手蹑脚地(似乎是害怕打扰尹甸表演)给每位幸存者发上一份分量适中的补给——其实就是125克压缩饼干、5克巧克力、两枚口香糖、一粒维生素,还有500毫升的矿泉水。 而毒蛹小队的十人找了个角落保持着肃立,他们面无表情——也有可能是面具遮盖了表情,这更加显得他们格格不入。 米凯尔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分钟后,突然小心翼翼地起身,给爱莉和卑弥呼打了个放心的手势,而后拍了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尹甸表演的尹默尔的肩膀,把他喊了出来。 “尹默尔酱哟!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第二十三章 尸体 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尹甸似乎并未因长时间的演唱而感到疲惫,相反,有了音响,放上了伴奏之后,她似乎更有精神了,一首接一首地唱着自己的歌。 “队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这种节目效果足以让任何人心中一突,卑弥呼自然也不例外,如果不是那道声音太过于耳熟,她就差直接转身扭腰一拳打出去了。 “回来了?”她转头看向米凯尔。 “和尹默尔说了什么?”卑弥呼刚问出口就默默捂住了嘴,有点后悔——她本不愿多问他人的是非,只是多少有些好奇而已。 好在米凯尔也没有在意,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转而变得凝重,“队长,避难所少了两个幸存者。” “什么!不可能!”卑弥呼第一时间否认,避难所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是前卫所,那里一直有人把守,如果是熘的话根本不可能熘出去吧! 米凯尔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人确实不见了,就是我之前在机场救回来的两个女孩。” “!”卑弥呼歪着脑袋微微思索,瞬间想起了那两个性格迥异却一直黏在一起的少女,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这处避难所里年纪最小的两个幸存者,她还去安慰过她们,那个安静一些的女孩还问了她很多她本不应该回答的问题……故而她印象深刻。 “怎么会不见呢?避难所总共有两个出口,前卫所和后卫锁,但后卫锁被我锁死,两把钥匙一把在我这里,一把在爱莉那里,不可能啊……你确定她们不是在居住区休息?” “确定,我去居住区转了一圈,没有人,后卫所的大门也没有动过的迹象。问其他幸存者,最早见过她们的还是在下午五点左右。” “下午五点……”卑弥呼用手掌揉了揉脸颊。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们换班整队出去执行搜索任务……难道是那个时候混出去了?” 米凯尔叹了口气,这也是他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情况。夏天的日落本应来得更晚,但因为米凯尔、爱莉、舍沙还有第三律者的战斗几乎将整个沧海市夷为了平地,大量的石灰、尘土等颗粒物被抛洒到半空,迟迟不能散去,所以现在的沧海市即使在白天,能见度也不高,如果能找到一身士兵的制服,想要混出去并不是不可能。 而…… “储备区应当有士兵的制服。” “……” 卑弥呼用力按着太阳穴,最近她的压力本来就很大,结果糟心的事情反而一件接着一件。才解决了总部“援兵”的问题,现在又要处理幸存者失踪的问题。 如果换了别人也就罢了,但她卑弥呼连那些感染了崩坏病,注定死亡的幸存者都不放过,又怎么甘心让两个年轻健康的女孩不明不白地失踪? 更何况,那个安静一些的女孩很对她的胃口。 “真是的,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做起事来也这么不顾后果!” 她嘴上抱怨两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米凯尔拦住了。 “队长……你今晚好好休息吧……那两个女孩就交给我和爱莉。” 卑弥呼叹了口气,身体上的疲惫是无法掩盖的。 “那……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她不动声色地靠在了冰冷的水泥墙上,平复了一下粗重的呼吸。 ——烧鸡牌分界线—— “好了吗,卡罗尔?” 华站在岸边,拧了拧潮湿的头发,而后甩了甩头,任由它们随意披散在肩上。 “再等一等啦,华!好不容易熘出来洗一次澡,当然要刷刷干净啦!” 听着身后“哗哗”的水声,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那个名叫卑弥呼的队长,还有米凯尔……他们要是发现自己走丢,一定会很着急吧…… 唔……华觉得也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或许她在那两个人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这里应该不是很危险——离避难所不到两公里,还曾是流浪者和舍沙大战的地方,整片大地被犁过了一遍,到处是碎砖破瓦,就算有崩坏兽和死士出现,也能隔着老远就发现。 她用从储雪区拿到的士兵制服内衫将身体擦干,捡起脏兮兮的学院制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披上了宽大的士兵制服外套,套上长裤靴子,最终恋恋不舍地将那套破旧的学院制服抱在了怀里。 这样做确实不对……但是,当卡罗尔拿着两件制服找到她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啊…… 而且,虽然江水已经有些浑浊……但洗了个澡真的很舒服…… “好了吗,卡罗尔?”她又催促了一遍。 没有手表和闹钟,她也记不清自己出来多久了,反正肯定已经是夜晚了。 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辨别出方向,华有些怅然地望向北边。 她之前问过卑弥呼关于家乡的情况,可那位队长就算权现再高,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查到一个广袤神州大地上可有可无的小村庄,还是有些难办的吧。 所以卑弥呼只能告诉她:“目前神州东部和极东地区都受到了这次灾害的影响,所以……” 华秒懂。 连沧海市这种重要的大城市面对灾害都毫无还手之力的话,那其他地区可不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但她多少还抱有一丝期望——她的家乡只是一个偏僻的小镇,那里的位置也很微妙,介于沿海和内陆之间……万一没有受到波及呢?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比如神州东部地区这个概念在华的脑海里就被自动过滤为“东部沿海”…… “走啦……阿华……” 卡罗尔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边,她同样痴痴地望向北边,语气也不再有日常的跳脱。 “卡罗尔……” “怎么了?” “天穹市是大城市,我听卑弥呼队长说那里有和他们一样的小队驻扎……” 华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即使有小队驻扎又怎么样呢? 沧海市现在总共也就找到三百多个幸存者,而灾害爆发前的总人口是近两千五百万人,存活概率是——八万分之一。 卡罗尔没有接话。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呆立了许久。 “糟糕!时间太晚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卡罗尔突然一拍脑袋,咋咋呼呼地喊道。 “你还知道啊……” 两个少女开始在街巷中狂奔,突然,跑在前面的卡罗尔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哇啊!地上!地上!” “地上有什么!” 华蹲下身,隐约看见地上有一具尸体——奇怪的是,它并未散发出该有的臭味。 “这……这个阿姨!我们是不是见过!” 华打开小手电,微弱的光芒间,她第一时间看清了地上尸体那浅绿色的头发。 “这……这是那个……” “退后!” 一声熟悉的低吼,华感觉有人粗暴地提住了她的后领,拽着她极速后撤。 第二十四章 梅比乌斯之死 “喀喀喀……” 华的牙齿在打颤。 她清楚自己在恐惧,因为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手脚发麻,彷佛不属于自己,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就连脑袋也晕乎乎的。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了,明明才几天功夫,死亡对她而言已是习以为常之事。但熟悉永远不意味着能够无视——尤其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 更何况,这是华这几天真正意义上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的死亡。 呃……好像用“熟人”来描述并不是很恰当。她们之间并未有过谈话,在华的眼里,这位被尊称为“博士”的女人一定有着极高的地位,她从不轻易与人说话,即使开口,也多半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 但她现在就这么躺在地上,卑微、渺小,就像一株无人在意的枯草。 这巨大的落差感让华有一种身在梦中的错觉,但,脖颈后传来一阵暖意,那是某个人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背上,这让她渐渐缓过神来。 “米凯尔……大哥?” 华以为米凯尔会安慰或者调笑她两句,就好像之前做过的那样。 可她错了,这一次米凯尔的回答异常简洁: “嗯,是我。” 到此为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华的后背能感觉到他手指的轻微颤抖。 “呜呜呜……哇!” 姗姗来迟的哭声格外刺耳,华有些羞耻地捂住了脸——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卡罗尔。 爱莉希雅拉着嚎啕大哭的卡罗尔,站到了米凯尔身边。 “好啦!这种时候就不要哭了嘛!”她拿手电筒照了照卡罗尔的脸,“你看,脸上本来就脏,眼泪掉下来,会把脸哭花……欸,你的脸怎么还是这么黑?” 卡罗尔听见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好了爱莉,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米凯尔低头拍了拍华的肩膀,“你们两个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接下来的交给我们。” 他“啪”打了个响指,一瞬间,华目力所及之处凭空出现无数的大型探照灯,将整个xc区照的亮如白昼。 而就着这耀眼的光芒,米凯尔小心地靠近了梅比乌斯,爱莉希雅则向着更远方搜索——毕竟和梅比乌斯一起失联的还有克来因。 梅比乌斯是呈大字型趴倒在地上的,这意味着她如果不是从后方被人击倒,就是自己在奔跑过程中一头栽倒。 很显然是后者。 米凯尔并没有鲁莽地触碰她的躯体,而是先给自己的手上构造了一对橡胶手套,而后他又不放心,再次构造了一层虚数护盾,这才翻转过梅比乌斯的身体。 他先探了探脉搏、鼻息和体温。 “确认目标死亡。”他默默念了一句,看起来稳的一批。 他转而开始观察梅比乌斯的尸体。 她并未穿着日常的白大褂+绿衬衫的搭配,而是套了一件蓝色的紧身衣,肩部和小腹部还有白色的模块化部件。 米凯尔一挥手,一件白大褂出现在他手中,他本想用这个遮住梅比乌斯的遗体,可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只有他一个雄性生物。 于是白大褂消失了。 绿色的头发湿漉漉的,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梅比乌斯紧身衣的布料,上面吸饱了某种培养液,随着米凯尔五指微微用力,一点透明的培养液被挤了出来。 米凯尔连忙用手指沾了点,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什么也没闻出来,似乎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营养液。 但他已然明白了。 他双手颤抖着在梅比乌斯的四肢上寻找起来,果然,在两支小臂的内侧找到了三对针孔。 “疯子!”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最初听到梅比乌斯失踪的消息时,他并没有当回事,甚至一度忘了,毕竟梅比乌斯玩消失再正常不过。 当他方才在这里——距离舍沙曾经身死的地方不到一公里的位置发现梅比乌斯时,他基本已经确定了某种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现在…… “意!死了!她死了!” 米凯尔蹦跶了两下,使劲击了两下掌。 “有毛病吧!” 他狠狠踹了梅比乌斯的尸体两脚。 “让你别拿无辜的普通人做实验,没让你不用犯人啊!全球治安这么差,死刑犯一抓一大把,虽然说起来不是很人道,但是……” “你有必要第一个拿自己做实验吗!啊!” “你找我不行吗!你找我不行吗!” 米凯尔不知道梅比乌斯是哪根筋搭错了,在他以为融合战士计划迟迟没有进展之时,给了他一份大礼——以自己的生命。 他也不知道梅比乌斯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选择了亲自试险……或许并不是因为他在露露耶“正气凛然”又毫不负责地说出的那番话,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一时兴起…… 但米凯尔宁愿相信前者。 所以他的愤怒并不是针对梅比乌斯,而是在针对他自己,他越说越气,一把揪住紧身衣的领子,把梅比乌斯拽了起来。 “蠢货!” “疯批!” “你……醒过来啊!” 米凯尔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梅比乌斯的尸体也“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陡然意识到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梅比乌斯死了。 即使他再怎么后悔,再怎么怒骂,梅比乌斯都死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死了。 “不!不!不!梅比乌斯怎么可能死呢!舍沙的能力是什么?梅比乌斯成为融合战士后获得的能力是什么!她怎么可能死呢!” 可米凯尔连扇了她两个巴掌,对方毫无反应。 于是他又明白了另一个事实——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死了,但是她有可能没死。 梅比乌斯有可能没死,但是她现在死了。 爱莉希雅出现在废墟之上,她亲眼看见米凯尔对着一具熟悉的尸体歇斯底里的怒吼,而后不断后退,直到跌倒在废墟之中,蜷缩着身体,似乎要将自己埋进去一样。 而华和卡罗尔两个小女孩只能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发现了一个地下实验室,应该梅比乌斯自己偷偷筹建的,里面有一整套我看不懂的设备。克来因还活着,受了重伤,伤因是触电进入假死状态,心跳、呼吸都消失了,但是还没完全死亡,我用水晶裹住她了,能救回来。” “然后,我还在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些样本,是舍沙被你炸开的一部分身体组织。” 爱莉希雅站在米凯尔身边,轻轻说道。 熟料米凯尔一下子跳了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对对对!触电后有可能是假死,爱莉,快看一下……” “卡!”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一声微弱却又十分清晰的声音响起,将在场四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了声音的源头——梅比乌斯的尸体身上。 只见她因为死亡而变得愈发苍白的皮肤犹如瓷器一般裂开了一个又一个缝隙。 缝隙中,越来越多的黑泥涌出,逐渐在地面蔓延开来。 “后退!往避难所跑!喊卑弥呼队长来!” 米凯尔对着华大喊。 但与此同时,大量的黑泥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冲着他涌来。 第二十五章 衔尾蛇 随着黑泥一起翻涌而出的,还有一种浓密到似有实体的阴影。 它几乎是瞬间就缠住了米凯尔的四肢,并且不断向着胸口处深入。 “别过来!” 爱莉试图靠近,却被米凯尔喝止,她自己也同样是黑影的目标,好在米凯尔的诱惑力似乎足够巨大,阴影对于爱莉和正在逃跑的两个女孩颇有些兴趣缺缺的意味。 阴影刺入肉里,深入骨髓,不断向着米凯尔胸口的方向钻动,他感到自己浑身被麻痹,同时,被阴影包裹住的地方传来蚂蚁爬过般的瘙痒感,如果不是四肢亦被束缚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会硬生生把瘙痒处的血肉挠到稀烂,变成肉泥状剥落。 但如今,欲挠而不得,他显然更加难受。 第一缕阴影如触手一般触碰到了他的律者核心。 紧接着,他全身如同触电般颤抖起来。 律者核心中蕴含有少量的崩坏能,但这个“少量”只是相对持续作战的要求而言,实际上,核心中蕴含的崩坏能应该正好足以律者发动一次全力一击。 也就是说,相对于人类而言,这股崩坏能是庞大无比的量级。 可它被抽空了。 在不到一秒之内被抽空了,抽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都不剩。 “!?” “难道是……” 这个世界存在很多的基本法,也就是法则,在法则的编制构造下,逻辑逐渐形成闭环,这样一个世界才可能长久稳定地维持运转。 而目前人类已知的,不论是从哲学还是科学的角度都无可争辩的法则唯有一条——等价交换。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换言之,付出就必然意味着得到。 崩坏能亦不过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能量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它必然会引发某种结果—— 而对于融合了舍沙因子的梅比乌斯来说,死而复生,需要大量的能量供给。 米凯尔瞬间醒悟,于是他除了保护核心不被直接夺走外,也不再进行任何挣扎,而是通过连接着虚数之树的通道疯狂索取崩坏能。 律者核心瞬间沦落为一个二手中转站,崩坏能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崩坏能又走了,源源不断地涌进梅比乌斯的身体,直到将她彻底填饱。 就好像是时间倒流了一样,阴影开始从米凯尔身上褪去,一点一点缩回了差不多快要与黑泥同化的梅比乌斯体内。 梅比乌斯睁开了眼。 血液在血管之中重新奔流了起来,全身的血管都在随着心脏“怦怦”的跳动而颤抖,就连耳膜也加入了进来,像是有人用鼓槌在其上敲击。 她的意识像是个旁观者,不等她大脑发出指令,躯体已自动开始了急促的呼吸。 皮肤之下先是传来了一阵瘙痒感,像是无数的虫子在啃食她皮下的血肉,当这股瘙痒感触及骨骼之时,很快转为明显的刺痛,那些“虫子”似乎是要将她的骨髓吞噬撕咬殆尽一般。 “呃……” 她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皮肤上传来粘稠而冰冷的触觉,还带着轻微的麻痹感。可这种麻痹感并不让人讨厌,还颇有些……欲罢不能? 四周的光线太过刺眼,梅比乌斯抬起自己的手挡了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的手小了很多,手上沾满了黑色的粘稠液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我是谁?” 她有些茫然。 她感觉自己脑海里应该储存了什么很重要的记忆,那份记忆很多、很重,连带她的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但那份记忆又并不遥远,只是微微有些模湖,就好像一层纸湖的屏障将此时的她与以前的她分隔开来。 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连抬起手戳破那一层纸的力气都没有。 “爱莉,先不要靠近,黑泥还在继续涌出。” 爱莉?好熟悉的名字…… 还有这个声音……好熟悉…… 梅比乌斯的眼神逐渐放空,他试图以这个嗓音为突破口,重新找回自己的记忆,然而一切又是徒劳。 不…… 好像不是徒劳。 她无端地感到一种愤怒…… 对,愤怒,怨恨——总之是一种负面情绪。 这种负面情绪既是针对那个嗓音的所有者,也是针对“爱莉”那个名字。 似乎……从前的自己,在与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经常会有负面情绪产生? 那应该就是敌人了! 她突然坐起了身,眼前,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梅比乌斯?梅比乌斯?博士?” “梅比乌斯……博士……” 思绪开始旋转,它逐渐化为一条长蛇向前爬行,但她却不知道蛇将行向何处…… 还没等梅比乌斯理清这种无限循环的思绪,她的身体已然替她做出了决定。 “不……” 绿色的雷光大作,伴随着黑泥飞溅,很快便将少年的身影淹没。 可是随着黑泥缓缓脱落,因为持续不断遭受雷击而变得一闪一闪的虚数屏障显露出来。 “冷静一点,博士。” 毫发无伤的少年轻声说道。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别人的话可能是谎话,但她心中那股负面情绪做不得假。 可就当她要进行下一步进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再看向那个少年,他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她。 他脸上露出一种无奈而不好意思的神情,“空间禁锢……真是的……这种能力根本束缚不住第三律者,倒是用来对付博士你刚刚好呢。” “你对我做了什么!”梅比乌斯厉声质问道。 可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怪怪的。 “噗……哈哈哈!” 爱莉希雅已经捧着手机在对她拍照了——还真是令人讨厌。 “梅比乌斯……你怎么,一下子小了这么多!” 梅比乌斯很想低下头看看到底哪儿小了,可惜,空间被禁锢之下,她连挪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 “好了,梅比乌斯,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想起来一些什么吗?” 梅比乌斯明明做不出任何动作,但给人的感觉,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反而换上了一副“你是不是蠢”的表情。 米凯尔一拍脑袋,连忙将空间的禁锢放松了些。 然而梅比乌斯摇了摇头。 那一层纸湖一般的屏障异常坚韧,她始终无法将其突破,从而得到自己在此之前的记忆。 “那看看你能想起来什么吧。法玛斯……法玛斯,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摇头。 “痕、布兰卡?” 摇头。 “卑弥呼、苍玄、丹朱、埃尔文?” 摇头。 “爱莉希雅?” 梅比乌斯皱了皱眉,看了眼兀自偷笑着录视频的少女,摇了摇头。 “克来因?”米凯尔祭出了杀手锏。 梅比乌斯稚嫩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焦虑与愧疚,但这种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并没能停留太久。 米凯尔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因为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了…… “米凯尔,我叫米凯尔,梅比乌斯,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米凯尔……梅比乌斯…… “啊……” 她徒然地张开口发出了一个轻微的音节。 那象征着意识的绿色长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围成了一个闭环,但蛇行并未就此休止,它仍然不断前行,不断吞噬着从前的自己,这个梅比乌斯环将持续下去,直到无限…… 人类……所谓人类,便是这么一种,不断吞食着自己的过去,寻找着那无限趋近于无限的可能的生物—— 而人类……眼前的这个人类,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目标……他是……她是…… 梅比乌斯只觉得浑身激动地战栗起来,她开始大口喘息,少顷,在冷汗将全身打湿了三遍之后,她再次抬起头,不言不语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欢迎回到这个世界,梅比乌斯。” 米凯尔习惯性地伸出手,手停滞在半空,似乎是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 但最后,那只手还是覆盖在了梅比乌斯仅到他胸前高的脑袋上,使劲揉了揉那湿润的绿色长发。 在梅比乌斯愈发危险的眼神下,米凯尔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你是不是油饼!” 第二十六章 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避难所内,卑弥呼靠坐在躺椅上,面色复杂地看向“少女”梅比乌斯。 “咳咳!”米凯尔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梅比乌斯博士刚才和克来因……呃……找到了一部分舍沙的身体组织……那个,她们听说蛇肉很好吃,所以……乆乆乆,就熬了锅汤……但是……那个,舍沙的身体组织里还残留了大量电荷……然后……克来因吃得多,就……” 米凯尔扬起眉毛,眼睛默默打量着平平无奇的天花板,然后……编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爱莉已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米凯尔、卑弥呼还有梅比乌斯难同时对她翻了个白眼,这也是三人间少有的步调一致…… “编不下去就不要编了……还有,米凯尔,下次编故事前不用清嗓子……”卑弥呼用双手捂住了脸,可米凯尔分明看到她的肩膀耸动了两下。 “队长你是不是笑了。” 卑弥呼立马放下双手,正色道:“我没有。” “队长我分明看到你笑了!” “我也是!”梅比乌斯冷不防在旁补充道。 “俺也一样!”——这是爱莉。 “我没有笑!” “你一定笑了!” “不,我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我不会笑……呵呵……哈哈哈……噗哈哈哈哈!” “……”x3 “好吧好吧,你们都不愿意说真话,不过也无所谓了,这里发生的事我会如实上报,就让法玛斯他们去头疼吧!” 卑弥呼摆了摆手,不,她摆的不是手,是烂。 “不过……”卑弥呼的眼神扫过梅比乌斯稚嫩青涩的脸庞,其中的羡慕怎么也掩盖不住,可当她将视线下移,最后停在梅比乌斯的胸口时,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而丰富起来。 “梅比乌斯,你能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变成这么小的吗?” “哪里小了!”梅比乌斯的额头逐渐耸起青筋。 “就是……嗯~嗯~”米凯尔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用两根食指比划起来。 可随即他就发现,在场的三个雌性生物齐齐用鄙视的眼神看向了他。 “咳咳!那个……”米凯尔挠了挠头,“小……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吗……我就很……” “很什么?”爱莉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一步。 “很可爱?”米凯尔趁机又摸了摸梅比乌斯的脑袋…… 他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这个……身高差,只要一抬手,就有点忍不住…… “总之!梅比乌斯博士的变化……一定是崩坏能的作用!” 撂下这句话,米凯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三个相互之间气氛愈加尴尬的雌性生物大眼瞪小眼。 “我还要去看克来因,我走了。” 梅比乌斯憋着一口气,一如既往地以类似单方面宣布的口气说道。 爱莉眼睛一转,突然趴到卑弥呼耳边问道:“队长,你是不是……也想变得……年轻一点?” “不,没有。时候不早了,你该去休息了。” “哎呀,说实话啦!” “……有一点,就一点点!” “哎呀这个嘛!就要从衣服、饰品之类的小细节讲起啦!” “滴滴滴!” 爱莉识趣地退到一边,卑弥呼接通了通讯。 少顷,她看向爱莉:“从世界各地调集的舰队已经全部就位,总部预计,在明天上午十点,从东方的海面上对律者发起总攻。” ——烧鸡牌分界线—— 避难所居住区的过道上。 “不好啦!阿华!阿华!” 听到卡罗尔的呼喊,华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点!别影响大家休息!” 华轻声责怪道。 “呜呜呜!” 然而卡罗尔却拼命摇头。 华纳罕之下松开了手,卡罗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阿华!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活过来啦!” “哪个女人?” 华刚要如此发问,就听到一个粘稠阴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放肆!哪个女人!” “啊哇哇哇!”卡罗尔听到这个声音,直接两眼一翻吓晕在了华怀里。 米凯尔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变身器,面对华逐渐不善的眼神,他摸了摸鼻尖,勉强解释道:“那个……我没想到卡罗尔这么胆小……呃……” 但他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于是他一巴掌轻轻拍在了华脑袋上……呃……这个身高差也很舒服…… “对不起!” 孰料华直接抢在他之前道歉了。 “我们不应该,为了想洗澡,就……总之,给你们添麻烦了!” “……” “我愿意接受处罚!” “……不……”米凯尔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别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情了,有些时候,你得学会拒绝别人,哪怕是卡罗尔,懂吗?” 华的眉头再次皱成了八字。 “米凯尔……大哥……” “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老古董的说话方式……你明明这么年轻……” “……” 老古董竟是我自己?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实话吧,我们现在根本顾不上这种事情了。以后……不要这么干了,不是所有的战士都会愿意去找两个失踪的普通人的。” “……” “好了,我走了,明天我们会想东……总之,明天,这场灾难就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晚了,好好休息吧,华。” “……” “对了,这个给你们。” 米凯尔从怀里掏出两个菠菜罐头。 “听说你们两个把配给的巧克力和维生素都偷偷塞给了别人?” “不……我只是觉得,那些生病的人,那些年老的人……比我更需要这些……卡罗尔,她也是这么想的。” 华的下唇微微努起,眼神瞟向一边。 “你们这个年纪营养也很重要啦!” 米凯尔强硬地把菠菜罐头塞到华手里,华另一只手抱着昏过去的卡罗尔,无法拒绝。 “走了。” “那个……” “怎么了?” “没什么。” 华和米凯尔的交流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到结束时也是如此,平平澹澹,没有什么看头,也没有多少情感的流露。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属于那种,茫然而被动的性格吧。 所以,华没有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是: “我已经答应了卑弥呼队长,加入逐火之蛾,成为一名战士。” 但是米凯尔会怎么回答呢? “你年纪太小,跑来倒什么乱?” 还是一言不发,转过头去找卑弥呼把她的名字销了。 华不知道,所以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果断地选择成为一名战士。 或许是以为加入逐火之蛾后,能够更快地了解家乡的情况。 也有可能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她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米凯尔已经不在面前了。 连背影都不存在了。 转过无数个拐角,米凯尔终于来到了避难所的另一个出口,那个被锁上的出口。 “呵,你安抚起小女孩还挺有一套嘛!” 梅比乌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走吧博士,我们的时间本就紧张。从现在到总部发起总攻,只有不到十二个小时了。” “放心吧,以你特殊的体质,时间绝对够用。” “哦哦……”米凯尔随口应了两声,突然摆出一个奇怪的架势低声喝道:“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 “这样是不是看上去没那么老古董?” “……你还是离爱莉希雅远一点吧……真是……油饼……” 第二十七章 有原则,但是不多 “各单位注意,现在是东八区时间9时五十分,距离攻击开始还有最后十分钟,请各特混舰队汇报战备情况。” 随着逐火一号庞大的身躯自海面垂直升起,法玛斯的声音透过全频道通讯传到了所有战士耳中。 “法玛斯来前线了?在逐火一号上?” 米凯尔望向卑弥呼,纳罕道。 “嗯,昨晚到的。” 卑弥呼话音刚落,就见梅比乌斯撇了撇嘴,不无讥讽地说道: “他当然要来,毕竟某些人已经重创了律者,逐火之蛾现在有捡漏的机会,那还不是和看到肉骨头的流浪狗一样冲上来抢……呵呵,抢人头?然后就可以凭着这一份战绩,还有现场的录像,向联合政府索要更多的权现、资金、装备……” “博士,请注意你的言行。”卑弥呼朝她挤了挤眼睛,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怎么,这个世界上难道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吗?” “不,当然有……但是……”卑弥呼抬起手,悄悄静默了通讯,“但是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 “呀!怎么了!你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呢!” 爱莉的每一次出现都和突然,这次也不例外。 爱莉的每一次出现时机都恰到好处,这次也不例外。 “幸存者都安排好了?”米凯尔连忙岔开话题。 “嗯哼~放心好啦!那几个要加入逐火之蛾的被我先安排去了支援连队,这样埃尔文一直抱怨的人手问题也解决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带着其他幸存者到达靠近紫金市的幸存者集中点了吧?” “尹甸呢?”米凯尔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哎~我确实想邀请她加入逐火之蛾来着,可是她说什么:逐火之蛾只是从物质上保护人类文明,我要从精神上保护人类文明……哎~真是太可惜了。” 米凯尔看着她那蓝粉双色的眸子,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爱莉希雅也不甘示弱地回敬。 逐火一号的指挥室内,法玛斯并不如梅比乌斯想象得那么轻松。 “法玛斯,还有六分钟,总攻就要开始了……呵呵,这一次,我们集结了人类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律者,呵呵……” 法玛斯看着一桌之隔的瓦沙克,默默不语。 “怎么了?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开心一点吗?人类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消灭律者了,还是两个律者!”瓦沙克双臂张开,手心朝上,夸张地托举起来。 “!”法玛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两个!瓦沙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把第一律者一起消灭了啊?” 瓦沙克的眼神看上去很无辜,但放在那样一张伤疤纵横的脸上,瞬间就变了味儿。 “第一律者?米凯尔……瓦沙克……你脑子有问题吧!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别装了,脑子有问题的是你法玛斯!你被梅比乌斯欺骗了!被律者蛊惑了!” “那卑弥呼和梅比乌斯呢?” “他们、还有第五小队和律者英勇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法玛斯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勐咳了两声,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取出一粒药嗑进嘴里。 而瓦沙克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彷佛他只是个旁观者。 “你的毒蛹并没有得手。”法玛斯说。 “无所谓,本身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阴谋而已。现在我们集结了近二十个航母战斗群,上千架最新式的战机,还有逐火一号……另外,逐火二号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参谋部已经下令第一小队驾驶它赶来,作为第二批次的进攻力量了。” “你!”法玛斯捂住胸口,五指像是要嵌进衣服里一般。 他很生气,倒不是气瓦沙克和参谋部联合起来把他架空——对这件事的愤怒早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他气的是瓦沙克和参谋部居然这么疯狂,这么不留一点余地—— “你们已经把全球的常规军事力量都调空了!现在还要把最后一支快反小队调来……万一出现突发情况怎么办!” “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再说……会引发突发事件的东西,不都在我们脚下吗?” 法玛斯一时气急,却又无话可说。 “好了,时间快到了,法玛斯。你就好好按照我们给你的剧本演下去……你看,你只要喊一声进攻开始,等到律者被消灭,你无疑就是全人类的英雄。联合政府会给你表彰,你可以升职前往秘书处养老,几十年后档桉解禁,你也无疑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怎么样?” “图穷匕见!” 眼看着瓦沙克终于卤出了鸡脚,法玛斯报之以冷笑。 他看着这个自己从前的部下,也是那一次灾难中整个小队唯二的幸存者,却发现自己对现在的他了解实在是太少。 他什么时候勾搭上联合政府里的人的?法玛斯完全不清楚。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有端倪。当初他设立毒蛹的时候,出于防备目的,也是由于逐火之蛾早期确实缺少经费,所以毒蛹获得的资金很少,无论是人员还是装备,都要瓦沙克自己筹集。 可毒蛹的发展势头远超他的想象,他暗中使人查过账,却发现每一笔进项都来源正当,所有资金的流动都记载地清清楚楚。 他还以为是瓦沙克能力出众,怕不是那个时候就和某些势力勾连上了! 而现在,他连掩饰都不掩饰了,直接就声称要他去联合政府的秘书处养老! “好了,我的老队长,只剩最后一分钟了,准备好下令吧。”瓦沙克毫不留情地催促。 法玛斯靠坐在椅子上,往昔种种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我是有原则的人!我是有原则的人!” 法玛斯当着瓦沙克的面重复了两遍。 “但是我的原则不多……” 瓦沙克一愣,而后就见法玛斯突然身体前倾,声音又轻又快地说道:“我要在西伯利亚、北欧、南欧、北非各有一套别墅。” 瓦沙克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法玛斯的转变如此迅速,但这是好事,他连忙答应。 “还有,我前半生都用来对抗崩坏了,五十多岁还没结婚,你们得给我介绍一个。” 瓦沙克的面色一时间十分精彩,但这对于手握毒蛹的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等一等!” “又怎么了?” 眼看倒计时还有三十秒,法玛斯犹豫了一下,又修改了条件: “我要每个别墅里面至少配一个……班?”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还真是,老当益壮啊!”瓦沙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法玛斯脸颊发红,只能闭上眼逃避对方的嘲笑。 他有些不甘心,但是又不多。律者、崩坏,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现在他只要在通讯中喊出“进攻”两个字,不管接下来人类是大胜还是惨胜,他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于失败? 两个律者而已,这对人类来说或许是场艰难的战斗,但还不至于让世界就此毁灭,人类有自己的底蕴——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至于那些损失……他走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对不起了,米凯尔……梅比乌斯……卑弥呼……” “真羡慕你们这些,意志坚定的人啊……” 或许正如瓦沙克说的那样,他终究是个伪善的人,和瓦沙克并无区别。 反而是和他一直合不来的梅比乌斯,此刻成了他羡慕的对象。 欸?为什么要羡慕? 倒计时清零。 “进攻!” 法玛斯在通讯中大义凛然地喊道。 第一批战机迅速弹射升空,在舰队上空盘旋,等待后续编队起飞。 同一时间,在神州、在西伯利亚、在澳洲、在美洲……近十万枚战略导弹搭载常规弹头升空,它们将分批次打击整个沧海市——不分东城和西城。 逐火一号全部轨道炮的导轨亮起湛蓝的光芒,洛伦兹力推动着巨大的炮弹迅速出膛,东城第一时间就被腾起的尘埃遮蔽得严严实实。 即使隔了一条大江,米凯尔也能听到那夹杂在炮声之中隐约传来的,舍沙的哀嚎。 就在此时,一道雷声隆隆响起。 来的快,去的也快,再加上铺天盖地的炮火,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但这声雷鸣未逃脱米凯尔的捕捉。 他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 律者的伤势就一定没有修复吗? 它真的做不到化身闪电跳出人类的包围圈吗? 他快速转头看向爱莉,恰好对方也心有灵犀地看过来。 而后,他再一次露出了那个,久违的温柔的笑容。 直笑的爱莉心里发毛,一股不详的预感怎么都止不住。 下一刻公共频道的通讯中传来惨叫: “这里是长空市第三小队……啊啊啊……滋滋滋……” 第二十八章 老祖骑车车图 “轰!” 战车巨大的前蹄将路面踩得凹陷龟裂,溅起水泥块擦过凯文的脸颊,在右颧骨处拉出一条血痕。 “嘿嘿,你和我在露露耶见到的那个大家伙比还是小了点,可速度上完全没法比啊!” 他扔掉手里没有子弹并且已断成两截的步枪,掏出别在腰后皮带上的棒球棍,竖起左手食指,向内屈了屈,对着面前这只三米多高的战车级崩坏兽大喊道: “你,过来啊!” 车车怒了! 区区人类,居然敢如此挑衅自己! “车车!” 它怪叫一声,一下子跃至空中,向着凯文张开了怀抱。 那被凯文嫌弃太小的身躯轻而易举地遮蔽了太阳,投下大片的阴影。 可凯文出奇地冷静——非常地冷静,他甚至怀疑现在的自己比在篮球场上还要专注。 “对!篮球场!这只不过是场篮球赛,凯文!你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中锋而已!对!就像对付上周那个两米多高的黑皮大鲨鱼一样!” 这么一想,他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就连心脏也不跳了!(整行划掉) 这么一想,他瞬间有了信心,就如同他曾经在球场做过无数次的一样,他后撤半步,然后迅速闪身躲开——就和他上周在球场上躲过那个黑皮大鲨鱼的冲击一模一样。 “呃啊!” 他虽然躲过了车车的泰山压顶,但撞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还是将他推向一边,重重砸在一旁的水泥墙上。 可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强忍着背部的剧痛,后背往墙上再次一靠,整个人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冲了回去。 战车级崩坏兽落地的震脑感还未驱散,就看见一道白影从斜刺里冲了上来,它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白影就从它背后迅速爬到肩膀坐下,两条腿夹住了它的脑袋。 “车车!车车!” 战车到处乱冲,将周围的断壁残垣碾为齑粉,但凯文一只手死死抓住它头上的角,另一手的棒球棍不断砸下,在一人一首僵持了近半小时后,战车终于屈服了。 “车车……车车……” 凯文用棒球棍在它前额轻轻一敲:“走!咱们去接你的女主人!” 车车如同一只受委屈的小象一般磨磨蹭蹭地挪了两步。 “架!” 凯文不开心了,两条腿一夹,车车顿时快了起来。 “欸欸欸!你慢点儿!慢点儿!啊啊啊!我的蛋!” 梅从废墟中探出脑袋,而后小嘴缓缓张开成了o型。 她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崩坏兽跑动的震感,还有凯文连绵不绝的夸张叫喊,但她绝没有想到,凯文居然像骑马一样骑着一只战车级崩坏兽回来了! 等等……还是用“骑象一样”来形容比较恰当。 “停!” 凯文一棒球棍敲在车车头顶,战车乖巧地停了下来。 “梅,快上来!” 凯文呲牙咧嘴的招了招手。 很快,骑车车的人变成了两个,有了梅揽着他的腰坐在他身后,凯文顾忌形象,只能乖乖闭上嘴,在车车跑的最颠簸的时候闷哼两声。 “按照那几位牺牲的战士标的地图,只要再往西走三公里,就到安全避难所了!” 梅将一张皱巴巴的手画地图铺在凯文背上,指尖不断游动,最后敲定了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 “欸……嘿嘿……嘿嘿嘿……” “凯文,你笑什么……” “啊!没!没什么!” 凯文收起痴汉式笑容,低调地感受着独属于他的幸福。 三公里的路程对于车车来说不过几分钟,可当他们赶到原定的避难所时,只看到了塌陷的地面,以及到处游荡的死士。 “这……避难所……发生了什么!” “轰!”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轰!” 三秒后,震动再次传来。 梅推了推眼镜,视线快速扫过,但周围都是战栗摇晃的大楼,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随即,地面的震动越来越频繁,震动感也越来越剧烈——这下子,即使看不到也能猜到,是有个大家伙正在靠近! 车车受到了刺激,不受控制地乱跑起来,任凭凯文用棒球棍死命敲打,都再也控制不了它了! “不行了,凯文!这个崩坏兽发狂了!” 梅死命箍住凯文的腰,却不料对方反过来揽住了她,将她抱在怀中一跃而下。 凯文背部先着地,然后在满是碎砖破石的地面滚了几圈,趴在了梅胸口。 “咳咳!”他的胸腔有些疼痛,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幸福,只是微微抬起头,便看到了梅愕然、惊恐的视线。 他连忙回头,正好看见一栋大楼如同纸湖一般被一只二十多米高的同款战车崩坏兽撞破。 大楼顷刻崩塌,将发狂乱跑的小车车埋入废墟,顿时没了生息。 二十多米的战车崩坏兽爬到了大楼倒塌堆成的小山一般的废墟上,一时间颇有顾盼自雄的味道。 它转了个圈,视线正好对上了刚刚狼狈爬起准备逃跑的二人。 “车车?” “跑啊!梅!” 凯文一手提着那根传世的棒球棍,另一只手牵过梅,发了疯地向前奔逃。 他确实很勇,但是他不傻。 虽然在露露耶的时候,逐火之蛾的人曾经暗示过他,他的身体素质很强,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超级士兵。但他清楚,自己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只是一个身体素质比较强的学生,两三米、甚至四五米的崩坏兽他还可以碰一碰,这种二十多米高的…… 他想打也够不着啊! 他打什么?他拿什么打? 拿棒球棍给崩坏兽修指甲吗? 啊啊啊啊啊! “所以米凯尔、爱莉这种怪物到底去哪儿了!世界都要毁灭了你们怎么还不来啊!!!” 他忘不了自己在露露耶见证的那一战,各种奇异的超能力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在这个他熟悉的世界。 “可恶啊!早知道在露露耶的时候,就应该拉着梅直接加入逐火之蛾的!” 灾难在长空市爆发后,逐火之蛾的士兵第一时间找到了两人,并将梅保护了起来。 但这些士兵很快就都牺牲了。 凯文必须得承认,他和梅之所以能在保护他们的士兵死亡后孤身坚持了三天,就是因为见证过米凯尔等人和夜叉的一战,这使得他们相信,即使面对再坏的情况,也一定会有人来救援。 可三天了,他们并未在长空市见到熟悉的身影。 绝望…… 等一下,现在好像不是谈绝望的时候,还是赶紧跑才对吧! 战车巨大的身躯填满了街道……不,其实只有正中间的一小半身躯填满了街道,巨大的前蹄都被高楼遮蔽。 它不慌不忙地追赶,身躯毫无阻碍地破开高楼,破开废墟,但它与凯文和梅之间的距离确实无可置疑地迅速缩减。 凯文记得自己是向东跑的,如今还是上午,太阳也应该在东边才对,可崩坏兽投下的阴影已然覆盖在了他脚下。 他两旁的大楼先他一步成为废墟,于是,凯文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滞。 他转过身,将梅护在身后,绝望地抬头看向山峦般的战车。 他们的位置,已经在战车的腹部下方了。 “……!” 凯文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拉着梅开始向前跑,躲到了战车正下方的视线死角。 战车失去了目标,只能徒然在原地打转。 可惜,这种方式拖了不了多久。 “……梅……” 凯文突然松开了梅的手。 “你待会只管往西边跑,我把怪兽引开。” “凯文,你……” 诀别的话才说到一半,头顶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紧接着便是战车的哀嚎。 “!” 那是一枚单兵反坦克导弹从侧面命中了战车的眼部,伤口处,崩坏能以碎片的形式逸散而出。 “有援兵来了!” 不远处的高楼上还残留着导弹发射的烟火,可那管凯文什么事,他只管拉着梅想要逃跑。 但脚才迈出去,便看到高楼上那个身影扔掉导弹发射筒,自楼顶勐地跃起,而后,一道白练似的刀光在崩坏兽的阴影之间亮起,宛如新月。 刀光卷着凛冽的寒气,将战车的一边前腿自肩膀处,也是最细长的地方齐根斩断。 “车车!” 战车侧翻在了废墟之中,凯文拉着梅躲开了车车倒下的身躯,却见方才那个瘦小的战士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前。 她全身披着轻薄贴身的外骨骼装甲,背上背着一枚反坦克导弹和一个背包,这反而映衬得她本身瘦小。 腰间别着一把冰蓝色的长刀,与全身的装备显得格格不入。 最后,蓝色的耳机围住了白皙的脖颈,粉色的中长发简单挽了个马尾。 看清来人的面孔,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妹妹,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 “已经找到梅博士了,搜救任务完成,下面开始执行护送任务。” 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第二十九章 当雷鸣划破长空 “又见面了。” 放下通讯,樱的语气稍稍柔和了起来。 凯文尴尬地挠了挠头。 “嗯嗯……又见面了……你叫什么来着?” 梅默默捂住了脸。 他们在露露耶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战后樱和卑弥呼又受伤躺床了,和梅和凯文也就没有更多的交集。 “樱,叫我樱就好。”明明年轻许多,但樱看上去比凯文成熟多了,只是她最后又加上了一段话: “逐火之蛾对崩坏快速反应第五小队,樱。”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在长空市转了这么多天了,几乎没有看见多少活人……这就是你们说的崩坏吗?” “凯文,冷静一点。” “梅……” 樱扶着灵刀·加罗,眼神一时有些飘忽…… “如果是米凯尔和爱莉在的话,一定能更好地保护这座城市吧……但是听说律者在沧海市……” 对于崩坏,樱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凯文的问题。 她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感到鼻尖一凉。 抬起头,刺眼的阳光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的,低矮的乌云很快压满了天空,雨点先是稀稀拉拉地落下,却在两三秒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樱一拉背包下部的绳索,两件厚重的雨衣从包中弹出,她自己裹了一件,扔给梅一件,只剩下凯文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在雨中凌乱。 没办法,为了照顾凯文,他们只能在废墟中找了个还算完好的小店避雨。 但樱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雷声连绵不绝,好像半夜三更邻居家的摇滚乐,闹得人心里发慌。 同时,闪电的颜色也不再是白色或者蓝色,而是……诡异的暗紫色。 “这是……” 她心中还在纳罕,却听见通讯中传来了第三小队(崩坏爆发后支援长空市)的惊呼: “不可能,它怎么来长空市了!它不是应该在沧海市吗!” “快向总部上报!” “呃啊啊啊!” “这里是长空市第三小队……啊啊啊……滋滋滋……” “滋滋……滋滋滋……” 几个喘息之间,通讯中的声音从震惊、恐惧再到绝望的哀嚎,最后只剩下被干扰的电流声。 眼中所见忽然被染成了一片紫,隆隆的雷神在耳边响起,这次来得格外得近,震得人脑袋发晕。 等樱再次看向小店外的马路,那里已经多了个人影。 她刚想喊对方,却本能地觉得不对。 那个女人,背上长着半对光翼,另一边像是被人削去过一般。 她腰间的衣物有大片破损,像是被人划开,但露出的皮肤却并未有疤痕。 “难道……” 她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敛住了呼吸。 可一旁不明真相的凯文却已经开口了……尽管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也反应了过来: “喂!快来这……” 第三律者轻轻瞥了眼身旁的废墟,看到了三只蝼蚁。 “哼。” 她不愿多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于是她向着身旁弹了弹手指,一抹电光在指尖闪过,却迅速化为耀眼的雷暴横向喷涌出来。 “喝!” 居合斩出,寒气在樱身前倒卷,加上暴雨滂沱,瞬间化为坚实的冰盾。 可这在樱的估算中足以抵挡住四五枚反坦克导弹的厚实冰盾却被律者的随手一击打出了细密的裂纹。 “嗯?” 律者疑惑地转过视线,似乎在为凡人挡下她的攻击而不解。 但下一瞬间,冰盾瞬间被高频振动的电磁波碎裂成原子状,一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第三律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她在看向原处,哪还有那三个蝼蚁的身影? 店内的墙壁被破开一个大洞,料想人是从那里跑出去了。 第三律者抬头看天,在那三个人类身上,它闻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让它愤怒,让它忍不住破坏…… 让它想要将面前的这三个人撕成碎片,然后摆到那个甚至不能发挥出完整权能的叛徒面前。 于是,几个眨眼间,律者重新有了动作。 狂奔中的樱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她的意识还未做出抉择,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右脚尖点地,顺时针旋转,借着扭腰的力量迅速将加罗拔出…… “轰!” 雷鸣之中,冰蓝色的长刀与雷刃相触,紫色的雷蛇瞬间攀附上樱的小臂。 “呃!” 樱只感觉右半边身体瞬间变得酥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律者手腕一抖,而后在巨力之下被震飞出去。 整个过程中,一旁的凯文只听到了雷声,便看见一道人影拖着长长的轨迹从自己身边飞过。 “!” 他本能地扬起棒球棍,扭腰向着身边砸下,却正好对上了第三律者猩红的眸子。 “嗤!” 它似乎嗤笑了一声,凯文并不确定,这声音到底是律者发出的,还是只是他脑海中的幻听。 他似乎又进入了那种奇怪的状态,一时间,自身所处的空间彷佛不再是灾难后的废墟,而是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篮球场,眼前的敌人也不再是律者,而是试图阻拦他突破的黑皮大鲨鱼。 一切彷佛变得简单起来,原本直直下砸的棒球棍被硬生生收回,而凯文整个身体伏低蜷缩,伴随着律者那原本随意的一刀从他头顶划过,他瞅准机会对着律者腰间就是狠狠一抽。 硬制铝合金制成的棒球棍瞬间弯曲,律者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微张着嘴看向凯文。 凯文掂量了一下棒球棍,突然觉得战斗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然后他就化作一道黑影倒飞出去,足足撞碎了两栋大楼才停下。 梅是最后反应过来的,她迅速掏出腰间别着的手枪,打开保险,对着律者射空了一个弹匣,可律者只是挥了挥手,细密的雷网便将子弹吸附到一边。 “嗯,时间差不多了。”律者自言自语道。 她缓缓走向正在手忙脚乱换弹匣的梅。 “俯身!” 梅连忙弯腰低头,她身后的废墟之中,樱如一支利箭激射而出,加罗在半空中划过饱满的弧线,将飘飞的雨丝化作漫天的弹幕反射向律者。 但律者的身影只是闪了闪,肉眼感觉她似乎根本就站在原地没动,可冰弹已经穿过她的身躯,没有造成一点伤害。 “这种速度!比夜叉还要快,肉眼都不能捕捉了吗!” 她一秒之内挥出五刀,可都被律者闲庭信步般用手掌拍开,她又虚晃一刀试图绕后袭击,可当她绕到后方,却发现律者已经提前一步转过了身。 樱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尤其是从露露耶回来后几个月内的训练,除了熟悉加罗外就是在锻炼速度,可没想到却又被律者轻松碾压了。 “真没意思。” 律者摇了摇头,细密的雷蛇逆着雨水爬上了樱的身躯,让她瞬间不能动弹,只能看见那把紫色的长刀在眼中的倒影越来越大。 “叮!” 樱被一股巨力推开,不出意料的,米凯尔站在她先前的位置,用银白色的拳套挡下了律者的攻击。 “你果然还是忍不住跟过来了。” 第三律者毫无波动地说道。 米凯尔喘着粗气,近两千公里的空间穿梭差点儿没要了他的命。他的腿止不住地发软,眼中不断有光怪陆离的“小虫子”形花纹飘过,整个第三律者周身的轮廓也变得模湖而带着光亮。 “怎么,我来了你难道不高兴?” 米凯尔忍不住发起了嘴炮攻击。 第三律者点了点头。 “那么……就留在这里吧。” “让你这个背叛者见识一下,什么是完全的力量。” 间章 千界一乘 “怎么还不开始啊!都登场好几分钟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去隔壁看维尔薇的魔术,或者天才少女画家格蕾修的画展……” 米凯尔将目光从“爱莉希雅出道演唱会”的横幅上移开,歪着头瞥了瞥,发现是他右手边那个戴着口罩与鸭舌帽的白发青年在抱怨。 “耐心点啦,凯文!这个女孩也是第一次登场呢,虽说是尹甸强推的新人,但多少也要给人家一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嘛!” 坐在那白发青年右手边,与米凯尔隔了个位置的,是一个同样戴着口罩与鸭舌帽的女子。 “呃……呃……算了,反正你说的都对,梅……” 虽然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米凯尔天生听力好,将两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捕捉。 “凯文……梅……难道是……” 米凯尔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不会错的,他绝对不会认错人的——这可是近年国际上炙手可热的全能运动员凯文和连着三年分别获得阿尔弗雷德生物学奖、物理学奖、化学奖的奇女子梅博士! 早就有传闻说他们两个在谈恋爱,没想到是真的! 米凯尔本能地举起手中的相机,但才提到胸口,手就被摁住了。 “这位兄弟,行个方便……” 凯文看了眼他胸口的记者证,言语中半是哀求,半是强硬。 米凯尔扫兴地摇了摇头,收起了相机。 凯文见他识趣,也不再言语。 “怎么,有点郁闷?” 卑弥呼在他耳边轻语。 “是有点儿,组长……” “好啦,反正你就算拍了,在卡斯兰娜家族的施压下,这种新闻也放不出来,有什么好郁闷的?还是把精力放在我们这次的任务上吧。” “明白。” 米凯尔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回到舞台。 舞台背景板的霓虹灯光打得很亮,除此之外的灯火都已然熄灭,这让大家只能隐约看清舞台中人的轮廓。 米凯尔由于是记者的原因,有幸坐的靠前,他能清楚地看到,在一片漆黑与模湖中,两粒璀璨的宝石正闪闪发光——不知为何,米凯尔有一种错觉,彷佛两人的视线就在此刻交汇。 这让他屏住了呼吸,甚至连全身的肌肉都莫名地紧绷起来。 他忽然对接下来的演出有了一种期待感……不,不是对那演出,而是脑海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彷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是能让他铭记一生的故事。 她已经握着麦克风呆立了好几分钟,有些人已经开始抱怨起来,能够容纳三万多人的场地一下子喧嚣起来。 可忽然间,一声轻唱哼出,瞬间将所有嘈杂都压过了。 有别于尹甸的宏亮饱满,那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清泉一般,温度适中,流速适中,将人缓缓包裹于其中,温润、柔和又不失轻快。 在米凯尔的眼中,四周的光影开始变换,开始急剧拉伸,近百米的距离好像消弭于无形,而此刻爱莉希雅正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哼唱。 “当花叶呢喃之时,请呼唤我的名字吧。” “由此开启那飘零于时间里的故事。” “如是始源,如是终焉。” 极致的窒息感将米凯尔从幻象种拉回,他大口喘息着,而四周的光影重新收缩,他与爱莉之间的距离开始变得遥远,越来越遥远。 “怎么了?没事吧?” 卑弥呼在一旁关切道。 “没……没事啊……” 他缓缓阖上眼镜,彷佛又回到了那溪流之中,在温润的水波包裹间不断起伏。 “爱莉希雅……爱莉希雅……”其实他从未忘记过那个名字。 那个在孤儿院里与众不同的女孩,那个他那么多年,都没能鼓起勇气和她说上一句话的女孩。 为什么呢?他们的名字明明是那么相配,可放在人群里,她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宛如一颗宝珠,而米凯尔是这么平平无奇,只要混入人海,就休想再找到他。 所以,这就是自惭形秽吧。 倒是没想到,十年时间过去,曾经失散的人还有再重逢的一天。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却又来得那么巧合,只因为台上之人正好唱到了那一句: “将眼泪留予遥远的那一天吧。” “让它润泽那尚在沉睡中的荒野。” “在那渴盼炬火的世界。” “让它流经那干涸死寂的河床。” “由此,搁浅之舟得以启航。” 一阵悲伤没来由地缠上了米凯尔。 那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悲伤呢?他不明白。 也说不清那悲伤的缘由。 台上的女孩固然是可爱的,也与他在幼年时有过交集,但这又能代表着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悲伤—— 那悲伤像是从很远的远方由一人射出的箭失,带着跨越星海的气息,与浸泡过时间之水的霉味,恰在此时此刻射穿了他的心房。 那悲伤让他窒息,让他发狂,让他沉沦……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孩。 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铸就了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飞花流连,” “静待长别之舞。” “将往世尘埃尽数抖落。” “新的篇章行将开启。” 恍忽间,米凯尔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 “喂,怎么了?只是听个歌而已,你这个小记者不至于这样吧?欸,不会正好唱到你的伤心处了吧?” 米凯尔睁开眼,这才发现全场的人都以将走光了,就连身边的顶头上司卑弥呼都不在了。 凯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你组长说了,她急着去采访爱莉希雅小姐,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好了,她会在稿件里附上你的名字,不用担心啊!” “谢谢。”米凯尔麻木地回答道。 “哦哦!那没事我们就走了。拜!” 凯文挥了挥手,揽着梅离开了。 于是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来来往往的保洁阿姨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倒是想跑去后台,这样说不定还能赶上采访,还能和爱莉希雅见上一面。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今晚过后,爱莉就是和尹甸一样火的明星了。 相见又怎样? 抱着积极的心态而去,若是她没认出来自己,岂不悲伤? 抱着悲观的心态去,若是她反认出了自己,岂不尴尬? 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呢? 米凯尔起身离开了演唱会现场,找到自己心爱的小摩托,开上高架心不在焉地兜了个圈,最终也没选择回家。 他去了城郊黄昏街的修道院。 即使深夜,修道院的教堂种已然灯火空明。 听到摩托的声音,修道院宿舍区的一扇小船静静打开,帕朵的小脑袋冒了出来,她朝米凯尔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米凯尔就见阿波尼亚从身后将她提起,窗户也随之关闭。 他在这所修道院不算什么外人,所以也没人拦他——其实是因为门卫大爷千劫翘了班,他坐在教堂门口,借着其中的烛光刻着手里的木凋。 见是熟人来此,他挪了挪屁股,为米凯尔让出一条路。 进入教堂,米凯尔随意找了张长凳躺下,五颜六色的玻璃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但米凯尔直盯着一根烛火,火光如豆,蜡凝成泪,点滴之间,已到天明。 他这次没有再惊扰到任何人,只是悄悄地从后门离开,用还有3%电量的手机给卑弥呼发短信请了个假,而后就沿着河岸边的密林漫步。 朝阳撒下温暖的光芒,透过层叠的林叶,落下一个个浮动的小斑点。 可眼前的绿色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粉,米凯尔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再上前两步,这次不会再看错了—— 那躺在及膝的草地花丛之间,沐浴着明媚的阳光酣睡的,不正是爱莉希雅吗? 命定的相遇来得如此奇妙,可米凯尔只想转身离开。 恰好在此时,一只蓝色的蝴蝶扇动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少女鼻尖。 米凯尔看见她轻轻蹙起细长的眉毛,鼻子皱了皱,终于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蓝色的小蝴蝶匆匆逃离,米凯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的出神,居然忘记逃离了。 此时已然是来不及了,爱莉希雅揉了揉眼镜,坐起身子,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似乎感到阳光被阻挡,她也转头看向那个一直呆立在原地的青年。 “咦?”她一挑眉毛,似乎是在吃惊。 可下一刻,无瑕的笑容就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好久不见啊,米凯尔!” “……” 苏轻轻捏起树叶,眼前的万般光景如尘烟消散。 米凯尔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看着那个世界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们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 于是,当这个世界消散,化为泡影,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也就是说,我们的确有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对吧,苏?” “……”苏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米凯尔。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世界与我们的跨度,或许比时间本身还遥远,所以……并没有可比性。” “我只要可能性就足够了。” 米凯尔的言语平静,又蕴含着激动。 他很快离开了,带着满意的姿态。 “……” 直到确定他真的离开,苏才松开了紧握的手。 他知道米凯尔满意的是什么,可是他真的不能让他再看下去了。 千界一乘继续转动,那被中断的叶脉重新开始延续。 然后,崩坏降临了。 “对不起,米凯尔,我真的无法保证,你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迄今为止,你偷偷用千界一乘观测过四万八千九百零七个有爱莉希雅的世界,可之前的四万八千九百零六个都没能逃脱崩坏的魔爪,只有这个……一直到现在才……” “这是否会让你感到绝望呢?你……真的有面对这种残酷现实的坚强吗?” 苏踌躇着,他还没想好,该什么时候告诉米凯尔真相。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直让他毛骨悚然。 “嗯……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所有证据都指向——如果崩坏不存在,或者晚于我们所在的纪元存在的话,那爱莉希雅也不会存在,是吧?” 上架感言 我!小蔼子!今天终于又上架啦!(先大喊一声再说) 先说今天更新嘛,总共五更,十二点零五改状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改状态第一时间我会发第一更,然后是13时一章,15时一章,17时一章,20时一章。 然后……无了…… 没办法,小蔼子存稿就这么多,这下子直接大出血,没个一年两年估计是治不好了。 我确实,码地很慢,别人日万的功夫我能码好两章就不错了,可能质量还不如人家好,这一点真的…… 有点无语。 不无语的地方在于这些人都不写崩三…… 哈哈哈哈哈哈! 干得漂亮! 谁都别和我卷! 好,下面开始正文: 其实我感觉挺奇怪的,写之前似乎有很多东西想和你们分享,但是真的开码了之后,又觉得没那么多东西好讲了。 那就随便讲讲,讲到哪里是哪里吧……(真好玩,别人感言都是感谢读者,只有我在讲创作的心路历程) 这本书确实是个意外的产物,但意外不代表仓促。 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再加上很闲,所以平常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情节冒出来。 所以真正动笔的时候,很多情节脑子里已经有个大概了,而且这一次还有比较完善的大纲,起码在前文明的剧情写完之前,不用担心我突然跑路。而大家现在第二卷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大家应该也看得出,我是要把前文明完整地走完的,不至于说主角死一次然后直接跳到现文明苏醒,不会。 所谓的同人作品,说到底,还是要描写人物,描写时代,虽然我一直苦于自己的笔力不大够,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把前文明的历史,把这个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时代尽可能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当然,还有人物,我曾经一度误入歧途,试图构建更多的原创人物、原创剧情来丰满整个时代,但后来被群友提醒,也是意识到,我终究还是要把更多的笔墨放在英桀,放在大家熟悉的人身上。 所以,接下来这本书的侧重点就应该是主要描写人物,通过这些大家熟知的,感兴趣的人物来侧面反应那个时代。 而对于人物来说,其实是大有搞……大有写头的。 每一个人物的性格都不是从一而终,即使是爱莉,在不同的时间性格也会有细微的差距。 前后反差最大的凯文更是直接变了个人。 我希望自己能够展现他们的心路历程,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成为未来的那个自己(凯文老祖你大可不必),当然也包括米凯尔的。 确实很难,但是我想,还是要努力做到。 其实真正算起来,我写的总字数已经超过百万字了,多少有所长进,尤其是我自己回看渣渣启那一本的时候,觉得进步还是蛮多的。 可事实是我有一段时间是很迷茫的,不知道自己能写什么样的故事,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写大几十万字,上百万字的作品。 所以米凯尔真的是要好好感谢雾切高岭的(上一本书的主角)。 上一本书是一个拙劣的实验品,而且扑的不能再扑,但我可以很自豪地说,那本书除了赚钱之外,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 新的文风、对于女性角色更加细致的描写、大胆奔放的感情线、草蛇灰线的埋坑操作、通过细纲把握小剧情的手段、原创剧情的能力…… 那本书整体合起来糟糕地不能再糟糕,但是拆分开来,却都成了米凯尔这一本的养料。 尤其是最重要的一点——自信。 我写了三十多万字的原创剧情,才开始接入原剧情,虽然不能说那些原创剧情有多高明,但是它起码告诉我——水……啊不是,写大几十万字的故事,写上百万字的故事,你是可以的,只在于你想不想。 嗯,只要我愿意,那么我就可以,没毛病。 所以我才会在扑街颓废了一个月之后突然再次提起笔,写下这个故事。 其实这本书中,米凯尔的有些心理转变并不只是角色的转变。 这本书是八月底发的,大家应该都清楚八月初发生了什么……对吧?那个时候真的是每天游戏一上线看到爱莉在跟我打招呼,然后就……就…… 反正最后,忍不了了,开始动手。(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关于历史文的再次尝试,但是这个就不说了,群里的人应该听我讲过) 因为作者最开始满脑子都是爱莉,所以相对应的,米凯尔最初想要拯救的就只有爱莉希雅一个人,这是在开篇的时候说过的。 但是随着写的过程中,那个纪元的世界在我脑海里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真实,我对它的感情也越来越深,然后到那个时候我就发现——米凯尔应该也是这样。 他不是奥托,无法做到舍弃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给予卡莲唯一的真实。米凯尔生存在世间,他在世间留下了痕迹,世界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这就是他的转变。 驱动他前进的最大动力依旧是爱莉希雅,但已经不是唯一动力了。 况且,奥托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抛弃其他的一切,奥托薇拉、李素裳、德丽莎、呆鹅…… 呼……怎么说呢。 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纯粹,只能说奥托在纯粹这一点上胜过了所有人。 因为一旦走入彻底的纯粹,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我不知道。 让我想想,还有啥好水……说的…… 好像没有了,那就这样吧。 别的作者还要求一下首订,我觉得好像没啥必要,大家按照自己情况订阅一下就行,愿意且有能力支持的就支持,不愿意或者愿意但是没能力的咱也不强求,反正这本书再怎么扑,也总不至于扑过渣渣启吧? 哦,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了:真的要好好感谢各位读者。不管是主站的,还是qq的,其实我直到现在还是很不自信,一直觉得自己写的很拉(这个好像是事实),但是吧,每次看到评论区那么多鼓励我的人,分分钟又会充满动力。 真的,别的和我一起开书的作者,天天在群里吐槽又有哪个**打差评,在评论区骂作者之类,搞得他们一天时间有一半是在讨论要不要开禁言,要不要删评,要不要开粉丝值发言之类的。 但是我就没有这个烦恼,我写书到现在快两个月,一条评论都没删过,唯一有一次是两哥们在评论区吵架吵了十几楼,我想着睡一觉起来要是还在吵就把帖子删了,结果一觉醒来他俩吵架内容已经没了,不知道是他们自己删了,还是系统删了…… 反正挺暖心的,可惜某个作者很不自觉,从来不知道加更回报。 呃,写到这里发现还有一件事要说: 我之前说上架是十二点(不出意外),事实上,我觉得很容易出意外,因为渣渣启那一本就是说好12点,结果那边把我漏了,害得我三点钟才改状态。 这件事留下的阴影太大,搞得我现在提心吊胆…… 但是没关系,我相信编辑大大,相信这次不会有问题(一定!) 如果出了问题……你们不要嘲笑我,读书人的事情,这不叫问题,只是小失误…… 最后,既然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爱莉希雅,第一个登场的角色是爱莉希雅,并且有预告(剧透)的,最后也会以爱莉希雅结束,那么—— true 真我 to romantiblemished elysia 致浪漫无瑕的爱莉希雅 to really unfailing elysia to real u elysia 致始终如一的真我英桀,爱莉希雅 第三十章 米凯尔之死 随着第三律者的话音落下,另一半光翼从背后升出,她原本及腰的长发迅速生长,直到长长地拖行在地面上。 她额前的刘海拨动,两只巨大的紫色鬼角从头顶升出,猩红的眸子中带上了一点紫色,眼眶周围也被染上了紫色的眼影。 这都是崩坏能干的! 外型都不变化,算什么律者! “跑!” 米凯尔只来得及对梅和樱说出这一个字,便被第三律者摁住肩膀,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上拖行。 而以樱的视角,根本就是只看到一抹紫色在眼前划出了横线,像是要将整个空间都划分为二一般,待到反应过来时,眼前哪还有两个律者的身影?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被紫色雷光淹没,好像这方天地间除了压抑的暗紫之外并不存在别的颜色。 “轰!” 更遥远的地方忽而爆起滔天的火光,紧接着,肆虐的火舌在街道间乱窜,最靠近两个律者战斗处的瓦砾居然硬生生被烧化,方圆十数公里内只剩下焦黑的土地。 于是,整个长空市又被染成了血红。 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伴随着漫天的火光尘埃腾起,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震得人鼓膜生疼。 爆炸来得如此勐烈,梅才刚把看上去毫发无伤的凯文从废墟里扒拉出来,无形的冲击波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扫过大半个长空市,凡是尚存一点高度的断壁残垣,都被硬生生削平。 断楼坍塌之时,梅本能地将昏死的凯文压倒在身下,可随着一声刀身与鞘的摩擦,倒塌的断楼瞬间被切成上千个小块,毫无力道地落在梅身上。 两个女孩一人拉住凯文的一只胳膊,漫无目的地拖着他走在破碎的街道之中。 远处的火光与雷电久久不息,乌云遮蔽下,长空市本就昏暗如星光消散的黑夜,再加上这种色彩的渲染,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浸入了鲜红的血液之中。 该去向哪里呢? 樱忽然攥紧了手中的长刀,直攥的刀鞘生出裂纹。 “梅……” “怎么了?” 樱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保护梅博士,仅此而已。 确切来说,总部传来的命令是: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梅博士,哪怕整个长空市没有一个活人,梅博士也必须活着。” 樱认为,自己相比于米凯尔和爱莉,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出身毒蛹带来的严格服从性。 但是现在,这个任务她干不下去了。 她的心一直快速跳动着,手脚止不住的发麻,就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樱有经验,这只是因为紧张而肾上腺素飙升而已。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上一次……在上一次因为知晓了崩坏而担心铃,担心得彻夜难眠的时候。 她现在并不怎么担心铃,第三次崩坏涉及的地狱并不包含铃所在的城市。但是…… “呼……” 她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跃出的一半是铃,另一半是米凯尔…… “樱。” “嗯?”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帮助米凯尔的话,那就去吧。” 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长空市的崩坏兽本就被你们清扫了很多,刚才的爆炸之下,剩下的崩坏兽也产不多都被埋在废墟里了吧。总之,你就放心去吧……” 梅知道她说的话并不准确,崩坏之下,哪里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她只不过是不忍心看到樱这么纠结,所以为她找一个借口罢了。 何况,樱这样的战斗力被浪费在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吧? 她再看向樱…… 身边哪还有樱的身影? 火海逐渐干涸,两个律者均已施展过全力一击,崩坏能和体力来不及恢复,战斗一下子回到了近身缠斗之中。 火红的剑刃上跳跃着未熄的火苗,与蜿蜒着雷神的紫色太刀不断相触,一瞬间引发十多次爆炸。 “叛徒,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能力吗?” 第三律者看似浑不在意,可在眼神扫过那不太真切的史尔特尔时,也不免感到心有余季。 “废话少说……今天……这里……只有一个律者会死……” 米凯尔侧身躲过律者的攻击,反手挥动大剑平削,同样被对方轻松闪过。 他的状态很不对,每说一两个词,就要稍稍停顿一下,说实话,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真有些吃不消了。全身的骨骼与经脉都在抽搐,肉体感觉就像拼命灌水的气球,已经撑到极限,外壁甚至没有十分之一张宣纸后,只要轻轻一触碰便会炸开。 可战斗是不会因为他状态差就停息的。 他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提速,金黄色的光点与紫色的光线交织在一起,那是两个律者战斗留下的残影。 经历过沧海市的失败,第三律者的反应能力似乎提升了一大截,起码在这一点上,米凯尔已经不再占有明显的优势。 况且如同飞雷神二段那样快速精彩的战斗过程,在第三律者有了警惕后,也几乎不再有可能了。 忽地两道身影撞在一起,史尔特尔与雷刃的碰撞,双方借着反作用力后退,米凯尔突然伸手指向了第三律者。 “嗯?”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脚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奇怪的触感。 “轰!” 第三律者瞬间被米凯尔构造的地雷炸飞,它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忽然周围亮起蓝光——它已经落入了雷区。 下一秒连环的爆炸便将它淹没。 “嘁!” 它从烟尘中倒飞而出,努力扇动光翼,却只见头顶闪出金色的光芒,米凯尔从空间裂隙中跃出,一剑直砍向它。 “够了!” 它用雷刃匆匆一挡,但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它砸进了身下的焦土里。 “够了!” 它喊着。 米凯尔不理不睬,他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弯弓搭弦,独属于爱莉的飞花在他手中浮现。 但那弓上搭着的并非粉色水晶,而是一只魂钢箭失——水晶是独属于爱莉的能力,米凯尔即使花了几个月时间研究,也构造不出具有相同能力的特殊水晶。 “去!” 第三律者还未来得及化作电磁波逃散,魂钢箭失就射中了它左手掌心,将它钉在了地上,而后,箭失上爆出墨绿色的雷电,直接将它半边身体麻痹。 它,第三律者,雷之律者,居然被区区雷电给麻痹了! 愤怒一下子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它都没有细想——这股雷电的能力从何而来? 不过也不用想了,米凯尔已挥舞着大剑冲了上来—— “够了!” “轰隆隆………………” 紫色的浪潮倒卷,将两个律者完全淹没。 雷声淹没了一切嘈杂,雷光也夺去了所有颜色。 仿佛过了很久,喘息声才再次回到耳畔,眼前也有了熟悉的光彩。 “哈呼……哈呼……哈呼……” 米凯尔大口喘着粗气,把史尔特尔插入大地,将剑柄抵在腰上,勉强保持住站立。 额头的血迹流到了眼眶里,遮蔽了视线,他微微眯起眼睛,用拇指将鲜血抹开。 “到此为止了吧?” 第三律者站在他面前近百米处,她的左臂被斩断,但除此之外再无伤势了。 不像米凯尔,全身遍布着各种细密的血痕,仿佛只要风吹得再大一点,他就会瓦解为一对细小的肉块。 “呸!” 米凯尔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不是理律不努力,奈何机械打异能啊……” 弱之律者——米凯尔真的尽力了,他甚至对自己能做到这一步而感到震惊。 毕竟瞬间空间移动到两千公里外的未知地点,即使是第二律者亲自动手,也未必能够做到。 而他只是借由自己的权柄强行击发一个并非真实存在的核心,居然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并且还有余力战斗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但疼痛告诉他这就是现实——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随着他的喘息散发出难以抑制的疼痛。 “真奇怪……你刚才离完全的律者只差一点点了……可惜……你还是人类……” 第三律者摇了摇头,它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漠而不带有多余的情感。 它伸出右手点在左肩处,伤口处瞬间冒出白烟,断层表面的血肉被硬生生烤熟,鲜血自然不再滴落。 米凯尔看了看四周的焦土,看了看已经不复存在的长空市…… 趁着第三律者止血的空当,他大口喘息着,大脑因为缺氧,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 他感觉自己完完全全地被榨干了,就像用破壁机反反复复打过一百次的西瓜渣子,再也挤不出哪怕是一丁点力量了。 就连站立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都好像是一种麻木,好像仅仅是凭借肌肉记忆,才能勉强立定。 “撑不住的话,不如直接倒下吧……为什么要撑着呢?让自己在最后一刻舒服一点,不好吗?”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伴着它的窃窃私语,米凯尔全身的肌肉开始放松,眼看着就要倒下。 可肌肉又自己紧绷起来,始终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何必呢?” “是什么理由支持着你战斗,让你即使到了这一步也要维持住站立的姿态?” “不知道啊……呵呵……” 昏昏沉沉之间,他似乎想了很多,也看到了许多幻影。 最开始,是阿尔弗雷德、是哈里斯、是卡罗尔、是瑟莉亚妈妈,是一个又一个甚至已经叫不上名字的普通人。 他们的命运不管如何,最后都是化作了前文明的一粒尘埃,被时间的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后来者根本无从知晓他们的存在。 但他们依然存在过,无可争议地存在过,像花朵那样饱满而热情地绽放——这就是他奋战的理由:将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类“存在过”这一真相延续下去,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到永恒…… 然后他看到了拄着天火背对着他的凯文、撑着油纸伞孤立于雨中的华、在须弥芥子终油尽灯枯的苏、在繁星中杳无音讯的格蕾修…… 他也是那样,他们也是那样,背负着无数的希望与无数的罪孽,一步步走过了五万年的路途。 最后还存于世的二人,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他看到了嘴硬心软的梅比乌斯、从青涩逐渐到成熟的梅、优雅而绝望的尹甸、能看透命运却又始终被命运戏弄的阿波尼亚、明明是个胆小鬼却在最后勇敢了一次的帕朵、看似精分实则封闭了内心的维尔薇、只想要一个家的疯子千劫、最后终于成为了英雄的科斯魔…… 他们会随着这个纪元一起埋葬,化为往世乐土中的一段数据,可到最后,连这段数据也不复存在了,只能存活在他不断消逝,不断模湖的记忆里。 但如今,那些模湖的记忆却化为了黑暗中摇曳的灯火,为他这个逐火者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爱莉希雅说,你们的故事终有一日,会化作他人前行的灯火……所以我来了,我来向你们证明,你们做到了!并且……” 既然已经赢下了每一场战斗,既然所有的过程都是美好的……那米凯尔也要用尽全力,去为他们每一个人赢得完美的结局——这就是他为之奋战的理由。 最后,他看到了爱莉希雅,想起了这个从故事的一开始就陪伴着自己的少女。 “嗨!想我了吗?” “……” “你别这么一直沉默地盯看着我看呀……欸,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爱莉希雅……你说,希望我能跨越逐火者的终末,去创造你们未能创造的未来,你让我要继续前进,你让我不要悲伤,你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不不不!我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我要么与你一同埋葬在过去,要么与你一起迈向未来,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我才不会在这里止步呢!爱莉希雅……我还要完成和你的约定……” “再说……以你为始,以你为终……我再怎么,也要死在你怀里啊……呵呵呵……” 到最后……他还是习惯性地用调侃的口吻来掩饰一切,这可能就是,爱莉希雅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吧。 爱莉希雅——这就是他奋战的理由,只要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但仅此而已了吗? 不不不! 这是他战斗的理由,不是他站立的理由。 他之所以要保持站立的姿态——“因为我是人类,我也有身为人类的自尊啊……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倒下……” 为了尊严,为了证明自己人类的身份——这就是他战斗、站立的理由 于是,他提起全身所有的力量高喊道:“第三律者!来啊!” 他高举起大剑,可巨大的重量很快就压垮了他,让他一头栽倒在地,费了好大劲才缓缓爬起。 第三律者目光一凝,它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听见米凯尔最后的呼喊,看到他油尽灯枯的状态,它并不焦急,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它的眼神也并不完全聚焦在米凯尔身上,而是在每一步踩下前,都会先瞅一瞅自己脚下。 好在,米凯尔看起来是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就连构造哪怕一颗地雷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甚至连头都低了下去,气若游丝。 两个本可以毁天灭地的律者,就在诡异的气氛中,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 伴随着距离的接近,米凯尔的默念声也传入了第三律者的耳中。 “8.1、7.8、7.5、7.2……”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第三律者不明白。 “6.3、6.0、5.7,就是现在!” 米凯尔忽然抬起头,齿轮版的童孔飞速旋转,全身散发出亮金色的光芒。 他与第三律者之间的空间极速塌缩到质量极大的一个点,这虽然赶不上黑洞,但巨大的吸引力还是将塌缩点周围的一切都吸引了过来。 距离太近了! 以第三律者的反应速度根本来不及逃脱! 可是……即使把它吸引过去,米凯尔又能做什么呢? 第三律者不明白。 以米凯尔现在的状态,这个空间塌缩点已然凝聚了他最后的力量,如今的他,怕是连史尔特尔都无法维持了! 果然,米凯尔两手空空地被空间吸附,两个律者没有任何准备的撞在了一起。 米凯尔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只是抽出最后的力气,用双臂死死箍住了第三律者。 而他胸前突然绽放起湛蓝的光芒,无数的崩坏能向着核心不断汇聚,溢出的部分紫色的纹路在两个律者身上蔓延——这是崩坏能侵蚀身体的体现,而律者对崩坏能的适应性本应该是无限趋近于正无穷的! 而在核心内部,崩坏能如同即将爆发的超新星一般,不断向内塌缩到极限,而后,整个核心开始聚变化,一旦聚变完成,核心就会转化成纯粹的崩坏能,然后爆炸。 “这是……你想死吗!” 第三律者喊出了一句废话,它从没料到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核心内的崩坏能量级并不少,至少足够律者打出一次全力一击,而这么多当量的崩坏能聚变之后威力成几何级增长,一旦被引爆,别说第三律者,就是整个极东都要被抹得干干净净! “3……” 第三律者的右手慌忙探向米凯尔的后背。 “2……” 它的指尖嵌入米凯尔的血肉,继而整个手从背后探进了他的胸腔。 “1……” 结束了。 连绵不绝的雷鸣,还有长空市上空的乌云都消散了。 第三十一章 好!很有精神! “已抵达长空市南200公里空域,开始逐步减速,并下降高度。” “无人侦察机传回长空市那里……大半个城区都毁了,只剩下焦土……” 逐火一号的机组成员正用公频广播播报着目前的位置,而法玛斯只是呆坐在自己的座位前,两手交叉抵住下巴,一言不发。 瓦沙克看似镇定地将身体重量压在椅子右边扶手上,时不时端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一口。 但这不过是掩饰他心虚的小动作而已。 原本面对法玛斯时话语还算滔滔不绝的他如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指挥室内多了些人口,分别是拄着武器默默站在一旁的爱莉和卑弥呼,还有被打晕捆起来的几个警卫。 最终,还是法玛斯先打破了沉默,他明知故问道:“米凯尔呢?” “他把我们送上来之后,直接来了长空市。” “……那就好。” 卑弥呼眉头一挑,不是很明白“那就好”到底好在哪里。 而且,长空市的情况,这不是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律者在战斗吗? “所以,卑弥呼队长,第五小队已经把逐火一号控制了吗?你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你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瓦沙克在一旁默默威胁道。 “够了!你闭嘴!” 法玛斯一拍桌子,一副“我忍你很久了”的模样。 瓦沙克撅了撅嘴,很不爽得继续保持沉默: 提要求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形势逆转了就叫人家牛夫人……屑! “梅比乌斯呢?” 法玛斯又问道。 “她啊,自然是去了预留的实验室里了。” 逐火之蛾曾经有个设想,万一基地因为不可抗力被毁灭,逐火一号要在过渡期间履行总部的职能,所以自然给梅比乌斯预留了实验室的位置,甚至还专门向她咨询了需要的设备——虽然难免被狮子大开口讹诈了一笔。 “参谋部呢?” 卑弥呼的食指敲了敲剑柄,不悦道:“好了法玛斯,收起你无聊的试探吧,我们共事也有些年头了,完全可以坦诚一点。” 法玛斯无声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士兵不会把武器对向自己人,所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梅比乌斯的实验室,以及切断参谋部与外界的联系,仅此而已。” “那你还打伤看我的警卫!”她话音刚落,瓦沙克就迫不及待地挑刺道。 卑弥呼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像是在压抑着讥笑,“我只说我的士兵不会把武器对向自己人,但是我没说我自己不行啊?” “……那她呢!”瓦沙克又指向从头到尾低头拄着飞花之弓不语的爱莉。 “她的武器对准你了吗?” “……” 瓦沙克顿悟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他居然试图和女人讲道理。 “你还是闭嘴吧瓦沙克!” 法玛斯轻轻拍了拍桌子,而后用半嘲笑半得意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你和那群愚蠢的参谋把所有机动兵力都调到了沧海市,人类怎么可能会这么狼狈!” 瓦沙克瞬间就急了,“你的意思是说都怪我咯!第三律者拥有短时间化身电磁波,以光速移动的能力,这些第五小队有上报吗!” “有!”卑弥呼捂住额头,“我,梅比乌斯,埃尔文三人联名发过一份关于第三律者的能力汇报,其中有提到过。” 法玛斯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意外。 垃圾的情报工作是这样的,大量的信息并不是没有接收到,而是不能进行有效的归纳,这使得真正有用的信息被掩埋在海量无用的信息之下。 法玛斯甚至能想象到那个收到这份报告的参谋当时的心理历程。 “什么?以光速移动?笑死,怎么可能?你咋不螺旋升天呢?” 然后转手右键—删除—清空回收站。 “意?” 他轻哼一声,手一划,虚拟投影屏上跳出一则信息。 “警告!前方崩坏能反应过强!警告!前方崩坏能反应过强!” “快让战舰后撤!立即全速后撤!” 法玛斯直接接通了机组的通讯: “立即后撤,能有多快跑多快!” 然后,他一番操作,将实时崩坏能反应图投影到了指挥室的大屏幕上。 “长空市的崩坏能反应在极速升高,他在搞什么?” 法玛斯看向爱莉,可她也是一脸茫然。 突然,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握住捏了一下。 “呃……” 爱莉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没事吧爱莉?别激动,这不是和尹尔库涅市那次一样吗?” 卑弥呼试图出言安慰——实际上是不一样的,长空市并没有崩坏能储蓄罐,极东地区的崩坏能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移动,按理来讲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崩坏能反应,尤其是之前两个律者已经处于战斗状态,崩坏内量级应该已经达到最高了才对! 难道是出现了第三个律者…… “等等!消失了!” 指挥室内的几人顺着爱莉的声音看向屏幕,之间长空市的崩坏能反应已经降低到了100hw以内。 这也就意味着——律者的战斗结束了。 到底是谁胜利了? 几人心中各自给出了答桉,只有瓦沙克是例外,因为对于他来说,战斗的结果无非就是一个敌人的身死和另一个敌人的存活。 但卑弥呼已经激动了起来,她的语速又快又急: “一定是米凯尔赢了!如果是第三律者的话,它应该继续破坏,崩坏能反应不会下降这么多才对!” 她所说的正是法玛斯和爱莉心想的。 但法玛斯多少要矜持一些,他伸手在半空中虚压了压,示意几人稍安勿躁,然后他接通了信息部门的通讯,并打开了外放: “能联系上长空市的第三小队吗?” “呃……是老指挥!” 靠,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指挥,之前因为律者的原因,整个极东地区的电磁波通讯的中断了,现在电磁波已经恢复正常,正在重新建立连接。” “电磁波恢复正常了!” 这无疑又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假使第三律者仍然存在,电磁波就应该依旧出于紊乱状态才对! “指挥……第三小队依旧处于联系不上的状态,不过有一个单位通讯一直在尝试呼入,是否要接听?” “要!当然要!” 短短数秒之后,一道清冷中带着稚嫩的女孩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是第五小队战士,樱,其余单位收到请回答。” “樱!” 一直没有动作的爱莉突然扑向法玛斯的办公桌,一把抢过了麦克风。 “爱莉……希雅?” 通讯另一边的樱呆愣了两秒,而爱莉早已迫不及待地问道: “米凯尔呢?米凯尔在你身边吗!快让他说话!” “……” “樱?樱?” “……” “樱!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 法玛斯和卑弥呼对视了一眼,逐渐感觉到了不对。 “爱莉希雅……” 樱的每一个音节都说得很用力,像是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米凯尔死了。” “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米凯尔死了。” “樱,你说的太小声了!这么小声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哦!” “……爱莉希雅!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米凯尔死了!” “好!很有精神!” 爱莉希雅一巴掌将麦克风连同整张高强度合金制成的办公桌拍得粉碎。 而后腿一软,晕倒在了卑弥呼怀里。 “骗子……你昨天还说,要和我……” 第三十二章 抢尸体啦! “根据樱的报告,在长空市只发现了米凯尔的尸体,而第三律者,以及米凯尔的……核心,都不见了,而第三律者又能化身电磁波以光速移动,所以我认为它并没有死。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迅速将全球的军事力量重新部署,随时戒备第三律者的再次出现。” 卑弥呼说完这些话,战情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十分沉重,就像是一条吸饱了水的毛巾掂量在手上,死沉死沉的,若是捂在嘴上,足以让人闷死。 法玛斯见一众参谋低垂着头没人搭话,便将四指弯曲在玻璃桌面上轻轻扣了扣,发出微弱却有力的声响。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么……” “等一下,法玛斯指挥。” 卑弥呼循声看去,只见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年轻到有些过分的金发男子。 瞥了眼领章与肩章,大概是联合政府派来的新参谋,再一看那头金发与碧绿的眼珠——不会又是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吧?这个家族怎么这么……多帅哥? “勒兹伦参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知道为什么,卑弥呼在法玛斯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无奈,一丝烦躁,还有一丝——恐惧。 这很稀奇,因为前两者她都在法玛斯面对瓦沙克的时候见证过,但这最后一种感情……法玛斯对瓦沙克唯独没有恐惧,但又为何偏偏对这个年轻人有? 正这么想着,只听勒兹伦以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颇具磁性地嗓音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可以确定米凯尔先生是律者,第一律者,但是他毕竟为人类而战死了……” 他的视线转向卑弥呼,轻挑地眨了眨眼,目光扫过她饱满的胸膛与那如烈焰般火红的长发,“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更何况他是堂堂正正战死的?就算他没能击杀第三律者,也不应该抹去他的功劳,他确实是个英雄……” 他越说,卑弥呼越纳罕——这不对啊!这个家伙怎么一张嘴,满口都是肯定米凯尔的意思,这和她的认知不大相符啊! “所以,他的尸首我们也务必好好收敛。第三小队现在联系不上,整个长空市也就只有樱还和我们保持着通讯,让她一个小姑娘收敛英雄的尸体,这未免太过潦草……我的意思是,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况且我们到都到了,不如去长空市,把米凯尔的尸体回……收敛之后再回总部,各位觉得如何?” 他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瓦沙克就第一时间跳了起来,他满脸是按捺不住也掩饰不了的鄙夷:“你**的少给老子装蒜!你**的说了那么多*话不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句!**的你们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人全**的是虚伪的小人!败类!你比你那个**表哥还**愚蠢,你……” “哦?”勒兹伦·冯·里希滕斯泰因挑了挑眉头,打断了瓦沙克的咒骂,“瓦沙克,大家都是文明人,你想要满口污言秽语地上蹿下跳,我可以带你去我姐姐经营的动物园,那里的母猴子可是相当热情,正适合你去。” “……你怎么骂人呢!” “瓦沙克,我们两个到底谁在骂人?” “……**!***!********!” “哦,对不起,瓦沙克先生,我不应该把你和猴子作比较,那实在是太侮辱猴子了。毕竟猴子会变换各种方式达到自己的目标,而你只会无能狂吠。” 卑弥呼看了眼法玛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此刻正啃着手指甲,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旷世大战——当然,在座的参谋们也同样如此,最离谱的是丹朱,由于梅比乌斯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露面,便由丹朱代替她出席,她正用笔记本快速记录着这一场大战的经过,好在将来某一天和埃尔文吹牛用。 卑弥呼逐渐缓过味来,她大概明白了,这个勒兹伦应该就是所谓的另一派,也就是…… 瓦沙克双手抱头,死命揪了揪,抓下两大把头发。 心疼瞬间惊醒了他,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些过于失态了。情势大起大落、一波三折,煮熟的鸭子直接飞走,这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态,居然被这个黄口小儿硬生生拖入了骂战之中。 “你说的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律者的尸体用来研究吗!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看卑弥呼队长差点都要跟你说谢谢了!” 勒兹伦被点破,也不恼怒,只是颇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对他怒目而视的卑弥呼,“哦吼?所以对于回收律者尸体用作研究这件事,瓦沙克你有异议吗?” “没……你喊我瓦沙克!你……老子比你大这么多岁,你……” 瓦沙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拧,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他一看到对方那张年轻英俊如当年的自己的脸就觉得不对付,实在是忍不住在言语上与之为敌,当然,他们的理念也确实截然相反。 “咳咳!”法玛斯清了清嗓子。 他本身多少还是有些权威的,再加上卑弥呼的第五小队就在战情室外面站着,将参谋部和联合政府的联络彻底切断,这也让他现在说出的话有足够分量——准确来说,这是自逐火之蛾扩充之后的第一次…… 卑弥呼他们终究是做了他想做又不大敢做的事…… 虽然受益者还是他。 “嗯,那就这样吧,现在逐火一号继续飞往长空市,收敛米凯尔的遗体。正好樱也和梅博士会合了,可以把她也带上来。至于窝在沧海市的舰队,立即解散,痕的第一小队还有逐火二号也都别动了,随时待命,一旦出现第三律者的行踪我需要他们能够第一时间赶到战场!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这样。” “那第一律者的核心怎么办?”勒兹伦干脆不演了,连米凯尔的名字都不称呼了。 “不出意外是被第三律者拿走了,但没有关系,按照我们对第二律者核心的研究,只有在输入特定量级的崩坏内时,核心才会做出回应,也就是说,即使核心被第三律者掌握,也发挥不出多少作用。” “那第一律者对第二律者核心的使用是……” 法玛斯瞥了勒兹伦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对米凯尔这么了解,难道那个眼线是他的? “梅比乌斯向我提交过私人报告,第一律者有一定的特殊性,而且他每次使用第二律者的能力代价都很大。” “可是他从沧海市直接到了长空市,第二律者本人也不一定能做到吧?” “所以他死了。” 参谋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有卑弥呼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她的拳头放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樱崩溃了,爱莉直接撒手晕了过去,所以,尽管依旧无法接受“米凯尔死了”这个事实,她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 可越是接受,她越是感到无力。 从个人情感的角度上来讲,她当然不想米凯尔的尸体被逐火之蛾“回收”。 那将意味着毫无休止的解剖、切片、研究。 尤其是,爱莉希雅肯定接受不了。 但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事。 除了瓦沙克那一派人崇尚所谓的“纯粹的人类”之外,还有一部分高层认为,崩坏是文明发展的灾难,亦是文明飞升的契机,人类应该主动研究崩坏,而不应该将它们视为洪水勐兽。 那对于律者,尤其是这么特殊的律者——目前出现的三个律者中,只有他不是以毁灭文明为目标,并且他保留着完整的人类意识。 而他的权能虽然在战斗中没有表现出过强的实力,可那无疑是非常强大的权能,比空间、电磁力这些权能都要强大,且更令人心驰神往——解析,构造,这可是传说中造物主的权柄! 对于这样特殊的律者,逐火之蛾当然有必要对其进行研究,最好是活体研究,当然,死了虽然可惜,但那不是正好可以进行更加大胆地研究? 卑弥呼无法说服他们,她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命令的执行者而已,甚至从理性出发她还认可对方的理念——她自己也是运用崩坏能战斗的,所以,她也觉得,人类必须研究崩坏,才能战胜崩坏。 但是……从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那就……尽可能拖一拖吧,让她们和米凯尔,好好做个道别。 “等一下,指挥。” 卑弥呼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怎么了?” “在生物学和崩坏的领域,我相信没有人比梅比乌斯博士更专业了。所以我推荐由她来研究米凯尔的尸体。” “咳咳……”勒兹伦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司帕西博士对于生物学和崩坏也有很深的研究,并且他可是发明了治疗崩坏病的药物,而梅比乌斯博士除了名气较大外,我看不到她做出的切实的成果……” 他不着痕迹地否定道。 尽管他知道这种否定未必有用,因为在第五小队包围战情室的那一刻,他的话就没那么大分量了,但是他需要以这种态度向法玛斯施压,毕竟法玛斯可是等着今后的豪宅美人的,若是现在和他闹得太僵,这些可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里,他俊俏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半是讥讽半是自信的微笑。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勒兹伦先生,发明治疗崩坏病的药物这件事最大的功臣是你的表哥,与我无关。而且,我自认为远比不上梅比乌斯博士对崩坏和对律者的了解。她之所以做不出切实的成果,只是因为你们不愿意为她提供更多资金而已。” “!” 勒兹伦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位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远方叔叔。 “司帕西……” “好了!”法玛斯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第二律者的尸体是由梅比乌斯博士解剖研究的,这次自然也是。” 瓦沙克挑眉看向法玛斯,仿佛在说:“你还真有雄起的一天啊?” 第三十三章 没来得及存在过的爱情 “唔……呃……” 爱莉希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映入眼中的,便是暗绿色的光芒。 “这是……” 身下的传来一阵凉意,又凉又硬,不出意外的话是铁质的长椅。 坐起身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对面墙角处蜷缩着瞌睡的女孩。 她怀中抱着一把冰蓝色的长刀,刀鞘上布满了细密的碎裂纹,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捏出来的。 爱莉希雅盯着那裂纹看了好久,她的目光由一段裂纹的开头游走到尾端,再重新寻找另一条裂纹的开头与结尾,如此反复,直到她自认为时间已随着她呆滞的意识流淌过了无数遍。 “爱莉希雅?爱莉希雅?” 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将她惊醒,这让爱莉陡然意识到——其实时间才刚刚开始流动。 而随着时间的流动再次回归周身,那关于不远的过去的记忆,开始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放映。 “梅……你是梅?” 爱莉看向披着一件白大褂向她走来的少女。 “嗯……我们在露露耶见过的……” 梅抿着嘴唇,咬字有些用力,仿佛每说出一个词,就要用力去酝酿出下一个。 “那这里,是梅比乌斯的实验室?” 爱莉说完,还不等梅回答,先一步闭上了眼,微微摇了摇头。 也是,逐火之蛾中,也只有梅比乌斯这么热衷于暗绿色。 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不是很明白爱莉摇头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 “多久了?” 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爱莉是在问她时间。 “十多个小时了,逐火一号刚回到沧海市接上了一批支援连队的人,准备返回总部基地……还有,还没有发现第三律者的行踪。” “……” 爱莉不回答,梅也只能跟着不说话。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突兀地问道: “你要去看看他吗?” “……” 梅听着爱莉希雅陡然加重的呼吸声,有些不知所措。 她迟迟等不到回复,还以为是爱莉没有听清她的话,有心想要重复一遍,可又怕对方其实听见了,再重复只会形成二次打击。 所以她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对不起啊,梅……” 爱莉的声音平静而沙哑,可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仅仅是因为方才的沉默? 只见她伸手拍了拍樱的肩膀,将这个女孩惊醒,当对方本能地想要拔刀时,爱莉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樱便吃痛松开了手。 “是我……樱,我们,再去看看他吧。” 米凯尔的尸体还未被解剖,它被放在一张简易的铁板床上,被一张白布掩着。 梅比乌斯坐在他的尸体边上,见梅领着爱莉和樱过来,连忙拿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看。 爱莉也不理她,伸手就要去掀那块白布……可她的手终究在即将触及之时停留在了半空。 “你可要想好了,打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悬念了。” 爱莉的食指拇指轻轻捻起白布,却长久地没有动作。 她能感受到,一旁的樱也屏住了呼吸。 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结局如何,可在揭晓一切之前总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万一他没死呢? 会不会只要我一掀开白布,他就会“曾”一下坐起来,然后噙着欠揍的笑容看向我,和我说: “当当当当!怎么样!被骗了吧?我怎么可能死呢?哎!你有没有哭!我*!你**不会一滴眼泪都没流吧……啊?怎么哭了!真哭了?欸别哭别哭!是我错了,我不吓你了!梅比乌斯,快把我裤子拿来!我要下床!” 爱莉抽了抽鼻子,视线有些模湖,脸颊上像是有小虫在爬,莫名地有些痒。 忽然,虫子爬到了嘴角,她轻轻一抿,全是苦涩的味道。 她连忙抬起左手将泪水全部擦干,而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白布。 没有悬念了。 那确实是米凯尔。 没有任何辨认难度。 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樱在确认之后径直离开了,这很樱。 那爱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颊上,崩坏能侵蚀的紫色纹路与身体崩解的细小裂纹交织在一起。 “真……真丑啊……米凯尔……” 爱莉边泣边笑,泪珠汇聚到她的鼻尖低落,而后一滴一滴撒在米凯尔脸上,又被那些细密的裂纹给吸收。 她幻想着,幻想着米凯尔会因为不断滴落的泪水皱皱眉头,扯扯脸上的肌肉。 然后这些也没有。 只有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那是一份怎样令人窒息的绝望。 你可以有无数种幻想,可以有无数种期望,你甚至会有幻觉—— 但没关系,这些都不会发生,从来都不会,也不可能发生。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一切可能性的消失。 死亡的个体,从此不再具有一切的可能性,也不再会被一切的可能性所包括。 它所指向的,是一个既定的结果——就是那尸体上散发的阵阵冰凉。 而,很快,连完整的尸体都不会再有了。 爱莉希雅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自己怎么也无法平复下来的呼吸。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失去距离她这么近,等她真正缓过神来之时,该失去的已然失去了…… 不,真的失去了吗…… 真的拥有过吗…… 爱莉希雅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从未真正思考过自己与米凯尔的关系,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很亲密了,亲密到她觉得理所当然,亲密到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米凯尔不在她身边的可能。 也正因如此,她有时会以朦胧的姿态去面对米凯尔的有些暗示。 比如…… “骗子!说好的要一起……结婚……” 那个时候她明明听清楚了,可是为什么没有给出回应呢? 于是到了现在,连她拥有过他这种话也无法很有底气地说出来。 而这种后悔莫及的感觉,也无疑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当然深爱着遇到的几乎每一个人类,但是对于米凯尔,她给予的爱更多,并且那种感情,也和对其他人的有微小的区别。 那是爱和爱情的区别。 可这份爱情到底存在过吗?她说不清楚。 这是一份,似乎存在过、可能存在过、也许存在过,但是确实还没有来得及存在过的爱情。 但不管如何,米凯尔一定不想看到她哭的样子吧?他一定希望她能微笑着坚强地活下去,然后击败第三律者,让人类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对吧? 爱莉希雅止住抽泣,心中已经有了决意。 “核心呢?” 梅比乌斯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他的律者核心呢?” “爱莉希雅……樱找到他的时候,那个叫核心的东西就不见了……” 见梅比乌斯丝毫没有开口的欲望,梅在一旁替她解释道。 爱莉用两只手牵住白布,一点一点向下卷,卷到胸口,那里看上去除了细密的裂纹与紫色纹路外并没有伤势。 “伤口在背后,我们从伤口的形状等分析,他在死前应该是和第三律者抱在一起,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想通过某种方式同归于尽,可是第三律者从背后掏走了他的核心……呃,不过,核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我们并没有在他体内找到有为核心预留的位置,就像是处在另一个空间,可第三律者确实是通过现实空间取走了核心……” 梅讲着讲着,话题就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游戏文桉,好像是虫的回忆有提到过,女王取出征服宝石不像短片展示的那么和谐,芽衣的整个胸口被破开,核心被强硬取出,血都溅到了虫脸上) 爱莉原本捏着白布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又忽然松开,她的神情变得极度温柔,以至于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就如同曾经六年半的时间里他们之间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等梅反应过来的时候,爱莉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梅又看了眼梅比乌斯,“博士,您需要眼镜吗?好久没看您翻页了……” 梅比乌斯一把合上书。 “梅,第一,你我以后级别相同,你没必要对我用尊称,虽然我很受用……第二,你可以先走了,你的小男朋友要等不及了吧?要是你还有闲心,可以帮我去照顾一下克来因。” 于是梅也默默离开了。 坐在米凯尔尸体边上的只剩下了梅比乌斯。 她突然眯起眼,伸出手轻轻扫过米凯尔面部的轮廓…… 然后,她的嘴角不可抑制地高高扬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死亡?或许吧……” 可下一瞬间,实验室暗绿色的背景光突然转为血红。 警报声快速响亮地响了三次—— 律者出现了! 第三十四章 律者在偷家 逐火之蛾的总部基地位于欧亚大陆腹部的深山之中,这个基地的原型和尹尔库涅市那个一样,都属于r国曾经的军事基地,但相比于尹尔库涅市,这里并不适合人类定居。 只是基地人员的家属需要安置、同时基地也需要来自外界的补给,所以在这片大山中唯一一小块平原上,一个原本小小的村落逐渐发展成定居点,最后形成了一座颇有规模的小城。 名字嘛,就以“逐火”……后面的那个“蛾”来命名了! 鹅城……啊不是,蛾城。 常住人口……有七万还是八万? 无所谓了,反正现在肯定没有这么多了。 随着第三律者的到来,即使它没有刻意引导,可周身逸散的强大崩坏能还是让整个小城瞬间陷入了崩坏。 帕朵躲在一个蓝色塑料大垃圾桶内,将金属顶盖移了一个小缝,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方面她可有经验了,只是微微一侧耳,便能通过脚步之间的区别判断出人数。 “唔,总共是四个吗?听他们的脚步不紧不慢,还带着一点拖地音,这肯定是那种……呃,米凯尔大哥给的手册里怎么说来着……丧士?死尸?哎呀管他呢!反正就是不明生物就对了!” “一、二、三、四……好嘞!全部过去!咱这就出去……” 她手已经将桶盖掀到了一半,忽然心中浮上一股不妙的预感,她立马缩回了垃圾桶。 下一刻,只听外面传来“乆乆乆”的叫声,本随着蚊子一般的翅膀扇动声,帕朵鼓起勇气顶起桶盖,通过一条小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只见几只足有母鸡那么大,有点像蚊子的奇怪生物从小巷口飘过。 “我我我我我……我*!这不是那个什么崩坏兽吗!” 帕朵惊慌之下,又缩回了臭臭的垃圾桶内——这次她彻底打消了出去的欲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外面几乎没什么动静了,帕朵依然不敢出去。 哪怕她捂着小腹,感觉某个器官已经被逐渐填满,要炸开来了。 但恐惧终究压倒了世俗的欲望…… 直到…… “叮叮叮!”铁扳手敲打在垃圾桶盖上,发出异常清脆的回响。 “出来啦!别躲啦!都是老熟人!” 帕朵颤颤巍巍地顶开桶盖,呃……怎么说呢,还真是老熟人…… “维尔薇……姐?”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她熟练地在称呼后加上了个姐字。 呃……那句话咋说来着,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叫姐总没错!——帕朵菲利斯生存手册开篇提要。 维尔薇利索地把脏兮兮的帕朵从垃圾堆里提了出来,还别说,很有提小猫的既视感。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什么情况,前两天莫名其妙给我打了个电话,交待了一大堆事情,还不给我工资!不过……他是怎么在两天前预料到这一切的呢?” 维尔薇拉着帕朵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帕朵觉得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全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本着灯下黑的原则,维尔薇自从黄昏街事件后就一直呆在蛾城,米凯尔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薅的羊毛,借着分队长的权限,时不时告诉她哪里有“垃圾”可捡,然后还让她无薪领了一大堆工作。其中自然少不了——保护帕朵,虽然被保护者本人并不知情。 其实不做也是可以的,以维尔薇的逃跑技术,米凯尔不一定拿他有办法,只是他提出了一个维尔薇无法拒绝的条件。 “小姐……你想研究……律者核心吗?” 维尔薇的日子就这么在平澹中度过,转折出现在两天前的深夜……深夜还是凌晨?反正就是正常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正在无薪加班的她接到了米凯尔的加密通讯。 “维尔薇,这两天,最迟两天,如果逐火之蛾的新闻发言人就神州东部与极东地区出现的崩坏做出解释,那么万事皆安。如果没有两天后还没有解释的话,那就随时做好带着帕朵逃出蛾城的准备。但不要逃得太远,一旦逐火之蛾总部的崩坏结束,联系爱莉,再由她联系梅比乌斯,那时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说完,也不等她回复,通讯就挂断了。 但是无所谓,只要那家伙能兑现承诺……那家伙不会死吧? 应该不可能,他可是还说什么“那时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来着。 切…… “抗干扰设备都部署好了吧?” 逐火之蛾总部的战情室,痕没有坐在那象征着“战场指挥”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巨大的立体投影屏幕前,看着上面不断弹出的各种基地内战备信息——他在两天前就被授予了“指挥有可能发生的逐火之蛾总部保卫战任务”。 只是没想到,所谓的“有可能”,居然这么快就变成了“可能”。 “报告队长,重要部位都已部署了抗干扰设备,根据我们对第三律者能力的估算,以总部基地的体量,它的电磁波扰乱强度还不足以瘫痪所有重要设备,尤其是加装了抗干扰设备的情况下,或许它连大门都破不开。” “嗯……” 痕不置可否地发出一个气音,方才报告的士兵站在他身前,一时也分辨不出那时“嗯”还是“哼”,自然也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 “和外界的电磁波通讯已经断了吗?” “是的。” 痕点点头,经历过沧海市和长空市的事情后,他对于通讯被切断这件事并不意外。好在基地内更多依赖于有线通讯,并不受影响。 “痕队长,我们真的要完全放弃蛾城吗?” 痕闻声转向另一侧,发问的是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人,那是第一小队唯一一个从沃斯托克时期留到现在的老兵,也是他的警卫。 可面对他的提问,痕能说什么呢? “很多人的家属都住在那里。” 虬髯老兵继续问道。 痕闭上眼,避开他的视线,憋了半天,吐出几个词:“帮不了。” “……” 痕看了眼战情室内的众人,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可细看之下,每一个人眉宇间都布满了担忧。 大部分人的家属都在蛾城啊…… 痕有心想说些鼓励的话,但做不到。 他或许在战术执行上比卑弥呼强一点,但如果论及鼓舞士气,卑弥呼的技能点几乎是点满了,而他根本没分配技能点在这一项上…… 而且他内心还有些庆幸——还好布兰卡今天来总部医院检查身体。 得不到回复,虬髯老兵只能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不再言语。 “队长,正东方发现律者!现在转播监控画面。” 立体投影屏上瞬间接入了山顶处的监控,只见律者毫不掩饰地站在了离大门约有三公里的地方。 “可恶!律者完全不掩饰的吗!” “放心,根据资料,它更擅长引发大规模雷暴,单体攻击能力较弱,我们的正门可是需要至少三门680mm轨道炮才能轰开的。现在启动外部武器防御装置,我们先一步发起进攻!” 痕在指挥的同时,默默立下了flag。 第三十五章 律者想要的东西 总部基地被设计成一座小山的模样,完工后又在外面覆上了厚重的泥土,甚至栽种了许多树木,从外界看上去,无疑就是一座有些突兀地立于山脉之间的小山。 随着痕一声令下,厚重的泥土被破开,上百门各式口径的轨道炮以及同样数量的近防炮翻折而出,撒出的弹道从一开始便细密如暴雨。 可这些东西在第三律者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呲水枪一般,它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光翼轻轻扇动之下,腾至高空,优雅地躲开了第一波进攻。而后,它歪着脑袋,将仅存的右手举起,打了个响指。 一阵无形的波纹以它为中心散开,上百门轨道炮正在极速充能,准备第二波炮击,但被这无形的波扫过,导轨之间的光亮逐渐消散,继而瘫痪了。 只有有线操控、传统火药底火击发的近防炮还在喋喋不休地吞吐着火舌。那可是每分钟射速上万发的吞金巨兽,平时训练都不舍得多打0.1秒的那种,可如今为了阻止律者,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钱是什么?数啊! 反正在痕眼里,钱就是数字——反正不是他付钱。 第三律者的嘴角轻轻抽动,它摆了摆手,数秒之内,超过十万发射向它的金属子弹在电磁力的作用下汇聚到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金属球,而后落下。 近防炮的炮管空转,像是在散热,又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第三律者缓缓落地……哦,不,没有完全落地,它心有余季地看了一眼地面,虽然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没有地雷,但以防万一,它还是决定飘着。 逐火之蛾似乎在试图恢复轨道炮导轨上的电磁力,战场一时显得有些安静。 “哦,那就用这个吧。” 律者张开手掌,露出其中湛蓝色的宝石。 其实第一律者的核心对它来说是个鸡肋,那种能力需要对人类文明的了解,律者自然做不到。 好在核心也有类似“肌肉记忆”的存在,那些米凯尔经常构造的,原理又相对简单的东西,它倒是能够借助核心构造出来。 于是,随着律者的话音落下,一百门与基地上部署的样式相同的轨道炮在它身后浮现,随着它的操控,这些露出的火力点瞬间就被炮火淹没。 “痕队长!外部火力点完整度下降到17%!” “队长,基地外部火力点已全部被消灭……” 立体投影屏上的红光照亮了战情室的每个角落,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痕也知道,他们的外部主动防御计划已经彻底宣告失败了。 不过,这些都在他的预计之内,也就只有第三律者能够这么熟练而轻松地使用米凯尔的能力,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还好,事情还没到彻底脱离掌控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简直就是照着他们的规划而发展。 不过……米凯尔啊……想起那个孩子,痕莫名地有些伤感。 他这些年见识的生离死别多了去了,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完全的麻木呢…… 这时,一个参谋抱着文件夹走到他身边,一板一眼地说道: “痕队长,按照参谋部提前制定的计划,当总部基地受到威胁,且外部主动防御失效的情况下,我们有两套可执行方案:一,启用逐火二号,其上的武器能对律者级别的敌人造成威胁。二,基地内存放着三颗银色子弹,联合政府已提前授权,我们可以发射银色子弹在头顶爆炸,基地外部的结构和层层加深的防辐射装置能够保证基地内一半人不受影响。而律者级别的敌人,应该是扛不住三颗银色子弹爆炸的热辐射的。” 痕重重吐了口气,他本不想理这个叫索泽尔的参谋,但他对于逐火一号上的形势有些摸不准,也不愿意过多得罪参谋部的这帮大爷,只能委婉地拒绝道: “这两个预设的方案都不是很契合目前的战场形势,逐火二号一旦升空,律者就能通过磁场干扰其陀螺仪,那不是一飞就坠吗?至于银色子弹……那是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你也说了,基地内只有一半人不会受辐射影响,更何况兄弟们的家属什么都还在鹅城呢,那也在爆炸影响范围内。” 索泽尔皱着眉反问道:“也就是说痕队长不准备执行以上任何一个计划?” 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那股怒火,解释道:“战场情况如此,我坚持自己的判断。” 索泽尔点了点头,“好的,那我会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向参谋部反应。”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战情室内的每个人都听到。 “嘘!” 那虬髯老兵带头竖起中指,发起了嘘声,很快,整个战情室内已是嘘声一片。 “干什么呢!” 痕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句,“第三律者就在外面,按咱们自己的方案来执行,都给我干自己手上的活去!” 索泽尔脸色涨的通红,嘴唇、鼻梁并在一起,不停地发抖,显然已是怒不可遏。 “好!很好!” 他大喊了两声,可没人理他。 他又一脚踹翻了一张凳子,可还是没人理他。 这种无视比当面的质疑更让人发疯,反正也没人管他,他冷哼一声,便冲出了战情室。 而此时,第三律者又有了新的动作。 它借着光翼飘到基地正门,正门并非没有泥土草木伪装,但也并不难找——只要循着大路与车辙,想要找到正门还不是易如反掌? 律者再挥一挥衣袖,轨道炮对着它面前的山石一阵狂轰乱炸。 战情室屏幕上摄像头的影像消失,不知道是整个被炸散架了,还是紧紧线路被炸断。 轨道炮的轰炸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泥土碎石飞溅,逐渐显露出其下泛着金属色泽的大门。 律者对着大门连捶了三下,然而特种合金门居然只是凹下了三个浅浅的拳印。 它又召唤出一堆轨道炮尝试着轰开大门,但米凯尔构造最多的270mm轨道炮还不足以对这扇门造成太大的威胁。 而更大口径的轨道炮,并非只是简单的放大,还涉及到导轨强度、长度,电磁力供给等一系列问题,以第三律者的意识,加上核心的肌肉记忆,270mm的滋水枪已经是极限了。 “特种合金门足足有五米厚,其中还填充了大量复合材料用以缓冲,律者不会破不开大门吧?那我们后面的准备不就全浪费了?” 面对虬髯老兵的疑问,痕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至于,律者根本没发挥出它原本的力量。” “原本的力量?” “嗯,你儿子刚拿到新玩具的时候,是不是会丢下旧玩具?对于律者来说也是如此,它刚拿到米凯尔的核心,对陌生的权能充满了好奇,当然会更倾向于使用那种权能,可是米凯尔的权能……不具备人类意识的律者根本发挥不出那种权能的威力。” “米凯尔那小子啊……半年前我还说请他喝酒来着……” “他不会碰酒的……小心,它要使用自己的权能了!” 第三律者快速后退,拉开了十几公里的距离,而后伴随着一阵雷鸣,紫色的雷光横向划过,在光影的末端,第三律者的身形凝聚,就着巨大的惯性,她挥出了手中的紫色雷刃。 “彭!” 门开了。 其后却是黑洞洞一片,隐约可以听见黑暗中传来人类咽唾之声。 在踏进基地前,第三律者突然回首望向东南方的天空。 那里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点——逐火一号。 但是它没有像沧海市那样,选择先解决这艘庞然大物,而是径直向着基地深处走去。 原因只有一个——这里有,让它很感兴趣,且志在必得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吃定我了? “核心在哪里?” 士兵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他被律者用仅存的右手高举在半空,两手不断敲打着律者的手臂,试图挣扎,他感觉自己的脚也在乱蹬,就是蹬不着地,但那不过是幻肢而已,战斗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不复存在了。 “什么**的玩意儿,*……” 第三律者歪了歪脑袋,它虽然不怎么听得懂含妈量极高的话语,但其中蕴含的愤怒情绪还是能一点不差地传达到位,面对这样的死硬分子,它五指微微用力,只听见“卡”一声,颈骨碎裂,那战士上半身又抽搐了两下,旋即没有了声息。 第三律者一甩手腕,将那半截身体扔了下去。 尸体落地,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且很快就混在了数百具普通士兵尸体与机甲的碎片之中,分不清楚了。 “队长,暂编第三大队失联了。” 痕轻轻嗯了一声。 防线总共有五道,每一道都部署了一个大队的普通士兵,这两千多人加上第一小队,就是总部基地的所有防御力量了。 至于其他非战斗人员,都被集中到了医疗区安置,布兰卡也在那里。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不想派普通士兵送死,但在第三律者面前,无人机甲等同于无效,所以必须做出大量的牺牲,才能将律者引向…… 痕看了眼手表的计时器,大量运用地雷以及各式陷阱,边打边退,带着第三律者在基地内兜圈,前三个大队足足争取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律者要专注于战斗,对无线电通讯的干扰减弱,痕在半个小时前就和逐火一号取得了联系。 “按照计划……援军也快到了吧……可惜通讯还是不稳定,不能把握实时情况……” 痕一咬牙,抓起身边的有线电话,“第四大队,遭遇律者后继续执行阻滞任务,暂时不要将敌人引向a点。” 数秒的沉默后,痕听到了一声决绝的应答。 他快速刮断电话,如同之前那个虬髯老兵做过的一样,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 用牺牲换来所谓的胜利……他可以接受,他不怕牺牲,可现在他才是那个决定无数人牺牲与否的人。 “队长!出事了!” “怎么了……”痕看向监控,而后面孔逐渐变得扭曲,“那个废物!” 第三律者走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前,一把提住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索泽尔发誓他只是路过!发誓! 他是留守总部的唯一一个参谋,本就势单力薄,方才又闹了笑话,被那群**嘲笑! 他确实不懂作战,但他只是按规矩办事,他有什么错!你痕队长有自己的计划,也不通知我一声,这不是瞧不起老实人吗! 再说了,扔个银色子弹,这事儿不是分分钟解决了吗?反正战情室和医疗区都在强辐射保护区内,根本不会受到影响,他搞不懂痕在犹豫什么。 于是过去的他就做了一个让现在的他后悔无比的决定——他愤怒地冲出战情室,可别人都在准备作战,谁有空理他? 于是那时的他又做了一个让现在的他更更后悔的决定——不是都嫌我不懂作战吗!那我就跑去前线看看! 看**臭**!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发誓一定要狠狠抽过去自己两巴掌。 “那个……律者小姐,咱们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啊!” “核心,在哪里?” “什么核心!你要什么核心!” “核心……核心……核心……我要核心!” 律者见面前的男人没有像方才的几个士兵那般大吼大叫,似乎一副好好配合的模样,动作也便没有那么粗暴了。 可它的语言组织能力依旧有限,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索泽尔深呼吸两口,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核心?律者?嘶!它不会是要那个吧!” 律者见他有段时间不说话,干脆地把他往墙上一摁,“说,核心,在哪里?” “我说我说!” 索泽尔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投降。 “痕他们几小时前把第二律者的核心做了次转移,从实验室放到了原先的模拟训练室!我什么都说了,你不要杀我!” 但随即他心头一惊——我什么都招了,战后会不会被枪毙? 啊呸!要是不招现在就得死啊! 等等!我什么都招了,律者会不会不需要我了,直接杀掉? “你你你……我我我……我可以给你带路,你别杀我!” 律者歪着脑袋,那猩红色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话:“蒿!” “立刻把索泽尔参谋的所有权限禁了!”痕怒吼着。 可他知道,这不是办法。 权现禁止之后,索泽尔无法为律者打开一道道加密门锁,可是以律者的力量,直接暴力轰开不就完事了?可不是每一道安全门都有正门那么硬的。 “已经到这一步了吗……可惜了,要是按照计划,还能再拖半个小时左右。呵,不过也没关系……” 痕检查了一番自身的武装,长舒出一口气。 “第一小队集结!” 不用他多说,第一小队的二百名士兵一直肃立在战情室外。 “终于到这一天了……”他默默地对身边的虬髯老兵说道。 他是痕,逐火之蛾总教官,第一小队队长。 他也是崩坏能适应性极高的战士,可惜,他自身的战斗天赋并不如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但是…… “卑弥呼,这次我可不会输给你咯!” “那可不一定!” “呃,卑弥呼!” 痕诧异地回头,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正站在战情室门外。 “模拟作战室那里就交给我们三个,你们第一小队的菜鸡还是老老实实打酱油去吧!第三律者带进来了起码一千只崩坏兽,再不清剿,小心你家布兰卡!” 痕的目光越过卑弥呼,看到了握着飞花的爱莉希雅,提着灵刀加罗的樱,瞬间明白了。 第五小队与第三律者间有一场尚未完成的战斗。 至于更多的第五小队普通士兵,早已列队与第一小队旁,痕手头的兵力再次充足起来。 “那就交给你们了……给米凯尔报仇,把我们的那一份也算上。” 他再次抬起头,那三个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当律者轰开模拟作战室的大门,走向作战室中唯一的桌子,并将其上的金黄色宝石收入囊中之时,身后也传来了熟悉的招呼声: “嗨!好几天不见了,第三律者!” “轰!” 刚才被她轰开的大门处,一扇更加牢固的,本应是基地大门的备用门落下。 律者环视一番,卑弥呼、爱莉、樱已成三角状将她包围。 “很不幸呢!这里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想想,为了对付你,模拟作战室的内壁都被替换为了厚重且坚硬的导电金属,这样你也无法以电磁波的形式跑出去了!啊,什么,你想破开内壁出去……呵呵,这些内壁的材料,可都是和正门处一样的规格呢。” 爱莉嘴角含笑,可不论是她的眼神还是话语,都绝没有一丝一毫轻快的意味。 律者顺着她的话语抬头看去,模拟作战室的内壁果然如她所说,进行了临时的改造,她既无法在短时间内强行突破,并且,由于金属材料的导电性,电磁波也会被阻断。 “并且,模拟作战室的空间不大不小,既足以我们施展手脚战斗,又能够限制你速度上的优势。”樱冷冷地补充道,“至于第二律者的核心……你是用不了的!” “所以,让我们彻底做个了结吧!” 卑弥呼将大剑扛起,立下了那个再经典不过的flag: “我们生,或者你死!” “哦……”可律者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它歪着脑袋,绞劲脑汁地在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少量记忆中找到了一句话: “你们吃定我了?” 第三十七章 家 “报告指挥,律者已按计划被引入模拟作战室,交由卑弥呼他们负责。目前,基地内剩余士兵正在清扫第三律者催生的崩坏兽,也就是说,目前战场形势已得到控制。” 法玛斯听完痕的汇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梅比乌斯,又是你棋高一着啊……不对,这家伙什么时候变成战术大师了?” 整个作战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梅比乌斯“一人”拿出来的,虽然一直不看好那人的指挥水平,但法玛斯承认,他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被这个计划惊艳到了,而执行下来的效果也十分完美。 他脱下翻盖耳机,直升机螺旋桨巨大的嘈杂声传入耳中,他忍不住捂上耳朵——若是放在三十年前,他自然不会在乎,可年纪过了五十,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了。 每到阴雨天,曾经落下的伤病就会复发,所以他也开始学着保温杯里泡枸杞…… 结果到最后,还是要来直升机上受罪啊——法玛斯空呕了两下,他的身体已经不是很适应直升机的颠簸了。 为什么不在逐火一号上好好待着? 真不是他不想,实在是没有办法。 蛾城还有崩坏兽要清理,总部基地那里部署完全,计划周密,多逐火一号也不多,不如派去清扫蛾城的崩坏兽——也因为那里有太多人的家属,没法见死不救。 但律者对于电磁波的干扰也没有完全散去,能够进行的通讯距离有限,所以他必须离开逐火一号,乘直升机悬停在总部上方,随时调控战场。 至于逐火一号上那些参谋在他与卑弥呼都不在的情况下会不会再搞事? 问题不大,大家的分歧主要集中在米凯尔身上,至于对抗崩坏这一点……没有人有异议。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米凯尔的阵亡也不算特别坏,至少这减少了大家在理念上的冲突——至于权力上的,他已经偷偷找勒兹伦和瓦沙克私谈过了,这件事结束之后,原来的条件不变。 干得漂亮…… 法玛斯就着舷窗俯瞰下方小山状的总部基地,纵使他自诩早已对分离麻木,此时也不禁感到一丝怅然: “老朋友……再见了……” “指挥!” 因为不需要作战,他只带了两个警卫随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忽然大喊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地面。 法玛斯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距离总部不远处的地面开始裂开,逐渐露出三个圆乎乎的大井盖,很快,井盖也逐渐打开了…… “那是……” 他的童孔微缩,一股寒意直冲脑海,四肢也瞬间变得冰凉。 “痕!什么情况!银色子弹发射井怎么打开了!” “滋滋……指挥……情……不清楚……我……发射井……崩坏兽……挡住了!” “*!” 法玛斯暗骂一声,旋即转身用手掌勐拍驾驶舱舱门: “降低高度,飞向发射井!快!” 索泽尔偷偷瞥了眼身后,米凯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不,那真的还是米凯尔吗? 他方才带路带到一半,律者突然停下脚步,改变了主意。 “银……银弹?在哪里?” 索泽尔心中一突,才迟疑了片刻,律者的五指就已经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颈。 “我我我我知道在哪里!” “很好!” 而后,律者摊出手,一颗璀璨的蓝色宝石出现在它手中。 索泽尔亲眼所见,在那一刻,它的表情逐渐变得生动,就连话语都变得顺畅起来: “呵呵,神的权能,征服的雷电,雷电已经展现过了,接下来,就是征服……” 随即,蓝色的宝石飘向半空,一个索泽尔熟悉的身影逐渐由虚幻变得凝实。 “米……米凯尔!” 那当然不是米凯尔,而是第三律者借由第一律者的核心与征服的权能创造出的拟似律者。 它当然不具备多少神智,就连外形也仅仅只是长得像而已,身体构造更非人类,除去外表,内里不过是崩坏能地简单堆砌——这让它的身体结构相对脆弱,一旦遭受重伤,基本就是没了。 但没有关系,第三律者并不觉得目前的总部基地中又能威胁到拟似律者的存在。 做完这些,律者的神情再次变得呆滞,她与“米凯尔”并肩站立,将好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一直往前,就是核心?” 索泽尔连忙点头。 “那你带他去。” “呃……” 眼看着两个律者的眉头齐齐皱起,索泽尔心头一惊,连忙高喊道:“好的好的!绝对没问题!” 总部基地内的兵力早就被抽调一空,而且谁也没想道律者会打上银色子弹的主意,以至于发射井附近的守备力量薄弱到几乎没有。 即使有少许的士兵和机甲,也无伤大雅,正如第三律者所想的那样,在米凯尔死亡,第五小队又不在的当下,这个随手捏出来的拟似律者,就是无敌的。 那些守备的士兵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连按下简单的自爆按钮都没来得及,便已经被消灭殆尽。 于是,这里仅存的人类就只剩下了泽维尔。 “上面,打开。” “这这这……我哪会操作这个啊!” 拟似律者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索泽尔被它的眼神盯得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就着密密麻麻排列的数百个的按钮上的文字一个个看过去。 他真的没说谎,他一个废物参谋,凭什么懂发射银色子弹啊! 但他也说谎了,毕竟有智能控制屏,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智能系统失控所采用的老旧控制系统而已。 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这么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按钮上毕竟标着文字,他苦心寻找下,终于找到了打开发射井的按钮。 “啪哒”,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按下按钮,发射井的井盖就缓缓打开,阳光也撒进发射井,又透过玻璃照进了控制室。 而后,他呆立在原地,也不敢回头,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拟似律者的命令。 拟似律者一时也没出声,它在回想当初第三律者植入在它脑海的命令。 “莫斯科、埃加斯塔、布林迪。” 拟似律者轻轻爆出三个地名。 不用它做多么任何解释,索泽尔第一时间听懂了——将这三个市作为打击目标。 并且,他也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律者选这三个地点的原因——之前的崩坏只波及了神州和极东,对于欧洲的影响较小……而现在,是时候让他们感受痛苦了。 索泽尔的脸色瞬间扭曲起来,脖颈、嘴唇还有脸颊两侧的肌肉剧烈抖动着,可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他就这么呆滞地走到控制屏面前,看着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世界地图发愣。 忽然,一个选项印入他的眼帘。 这一次,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害怕、激动、疯狂,三者皆有之。 他不敢回头,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他害怕拟似律者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止不住地在心底骂自己: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可他颤抖的手指确实无疑是在向着“自毁”按钮靠拢。 一公分,只要再前进一公分,就差那么最后一公分! “啊!” 拟似律者将他的右臂齐齐削断。 它确实没有人类的意识,但大脑中残存的第三律者的残破记忆里,还是可以找到关于文字的含义的。 索泽尔痛呼一声,可即使右臂处的失落感与剧痛同时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依旧试图用左手去按下自毁的按钮。 可惜,拟似律者这一次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 当索泽尔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时,拟似律者看向还剩一口气的他,突然发问道: “为什么?” “埃……埃加斯塔,我……家……” 第三十八章 老子终于可以离开你们了 “家?” 拟似律者在脑海中不断检索着这个词汇,可惜,一无所获。 并不是它找不到这个词,那残破的记忆里有着家的四种写法,可那终究是冷冰冰的文字而已,拟似律者想要透过文字看到其背后真正的含义,但是很可惜再深入,它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迷雾。 那迷雾里似乎存在着数之不尽的意义,却又好像一无所有。 律者摇了摇头,不再去深究这些。 它站起身,走到智能控制屏面前,就着脑海里残破的记忆,将上面的一个个词汇理解。 可关于地理,它实在是一窍不通,只能随手点了几处地方,然后按下“发射”按钮。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控制屏突然变红。 “请先验证权现——面部/指纹识别?” 跳出来的弹框上这样写。 “!” 律者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了: 这人类设计的东西怎么这么烦? 废话,银色子弹这种东西要是不需要再三确认权限就发射,那说不定世界早就毁灭啦! 但律者显然不在乎这一点,它只觉得人类没事找事。 正当它在思索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其实是思索一秒发呆一分钟),一阵嘈杂的马达声透过控制室厚重的玻璃传入它耳中。 “继续下降!不要怕!你们怕什么!” 法玛斯不断敲击着驾驶舱的钢板,对着里面怒吼。 他此刻又怒又急,基地里的崩坏兽像是有意识地在银色子弹发射控制室外部构成了防线,痕带着一群普通士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到控制室。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阻止银色子弹发射!智能控制屏确实需要多重权限才能执行发射操作,可人类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当初因为担心特殊情况,比如权限所有人都不在,或者智能系统出问题,所以一旁的机械按钮是可以跳过权限执行发射操作的! 根据痕的报告,有一个参谋怕死投敌,虽然冻结了他的权限,但法玛斯不敢赌这个参谋会不会用机械按钮进行发射操作。 那该怎么阻止他? 法玛斯掐着手指一数,他自己居然已经是唯一的预备队了! 而且他们的位置很好,可以直接从空中下降到发射井内部,进而对控制室发起进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现在,他就是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了! 但下一刻,他果决地将这最后一颗子弹射出,果决到似乎根本没有犹豫过一样。 飞行员握着方向舵的手都在颤抖,发射井内部的空间本来就狭小,气流也复杂,最关键的是——一旦银色子弹发射,他们就会瞬间粉身碎骨! 但明知如此,他还是在法玛斯不断地催促下将直升机开进了发射井,最终直接悬停在了控制室正前方。 控制室内,一道人影正站在控制屏前! 不等法玛斯下令,直升机搭载的唯一武器——机头的30mm机炮已经怒吼起来,细密的白色裂纹瞬间布满了控制室的防弹玻璃,就好像浓厚的蛛丝喷吐在上面。 随着最后一枚炮弹射出,整面玻璃尽皆破碎,露出其后空无一人的控制室。 飞行员立马转过机身,将机腹正对向控制室的窗口,而后又将高度稍稍调高——这可是训练大纲里的标准操作,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但忽然,他意识到,他身后搭载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逐火之蛾的最高长官! 可似乎又没什么区别,机舱内,随着高度抬升,法玛斯的两个警卫迅速射出钩锁,将末端固定在直升机上,然后其中一人将步枪横在胸前,如同无数次演练过的一般,迅速滑进了控制室。 “报告指挥,控制室内没有发现敌人……等等,指挥,这是!” “怎么了?”法玛斯疑惑道。 “这里有米凯尔分队长……没有生命体征!” 法玛斯心中一突,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就着曾经的肌肉记忆,他在另一个警卫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滑进了控制室。 警卫没办法,只能跟上。 法玛斯终于再见到了米凯尔,一样的银灰色头发,腰间被炮弹打出一个大洞,几乎像是被腰斩了一样,从伤口截面往里看,似乎并没有人类的器官,而是像崩坏兽一般的澹紫色聚合体。 他蹲下身观察了一下,“米凯尔”身体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脉搏和呼吸。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样子,危险已经解除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在两个警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恐惧、犹豫……诸般情感才犹如打翻的调味罐一样融合起来,泛着苦涩的回味。 “太厉害了!指挥!这就和二十年前您在卡塔塔基做过的一样!” “呃……” 可不是吗……法玛斯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当初他还是小队长的时候,在卡塔塔基崩坏中也是这样指挥直升机在狭窄的山谷中发起突击…… 也正是那一次,整个小队几乎全部阵亡,只剩下他和…… “砰!” 法玛斯突然被扑倒在地,枪声的回音在狭小的控制室间回荡,尖刺一般的耳鸣搅得他宛如脑震荡了一般,只觉得神智迷迷湖湖,看东西也带上了重影。 直到又是一声炮响,窗外传来直升机坠亡的爆炸,直到另一个警卫的脑袋如西瓜般炸开,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这才终于将他唤醒。 扑到他的那个警卫已是进气多出气少,7.62毫米的大威力手枪弹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后翻滚打进了法玛斯的胸腹。 “嘶……” 肺泡破裂,血液在气管里弥漫,法玛斯努力想要去够绑在右边大腿上的手枪,可他的上半身都被警卫的尸体压住了,一时之间哪里摸得到。 “米凯尔”握着手枪,扶着控制台站了起来,法玛斯对上它那空洞无物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米凯尔,根本就是一具血肉傀儡。 可笑!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身体组织与崩坏兽无异,又怎么能靠体温、脉搏、呼吸来判断其生死? 可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拟似律者走上前,枪口对准法玛斯的左胸,扣动了扳机。 “砰!” 拟似律者转身,一个踉跄,几乎要趴倒在控制台上。 但……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几个……家伙……有用吧?” 它挥刀将索泽尔、两个警卫还有法玛斯的右手统统斩下,一个一个放到指纹识别中认证。 “权限冻结,认证失败!” “权限不足,认证失败!” “权限不足,认证失败!”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法玛斯,认证成功!请继续您的操作!” 拟似律者按下了发射的按钮,发射井中腾起巨大的烟火尘埃,三颗银色子弹瞬间升空,各自飞向预定的目标。 它站在控制台前愣了一会儿,它已经完成了第三律者给予的目标,现在只要等律者用第二律者核心的力量将它体内的宝石取走就行了。 “砰!” 突兀的一声枪响,拟似律者并没有等到第三律者,脑袋就在子弹的威力下炸开了——一如方才那个警卫。 它的身躯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它本来就受了重伤,这一次,是真的死干净了。 法玛斯左手握着手枪,枪口还冒着白烟。 “下次记清楚了,打人要打头,不是所有人心脏都在左边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疼痛带来的休克,还是自己真的有意志力伪装到此刻,但随即,胸腹、右臂处剧烈的疼痛就让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转醒,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刺鼻气味儿,手枪上也还残留着开枪的余温。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是晕了一瞬,就再次被痛醒。 “啊啊啊啊啊!” 他因为疼痛大声嘶吼着,可这反而牵扯到了胸部的伤口,他很快剧烈咳嗽起来。 意识开始逐渐模湖了,眼前所见景象色泽昏暗,好像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应该做什么。 “银色子弹……银色子弹……” 银色子弹已经发射,他必须阻止……他还有阻止的机会——只要在爆炸前,操控者随时可以关闭银色子弹的引信! 他一点一点挪动着警卫的尸体,缓缓翻过身,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做了多久,才翻过身,又迷迷湖湖地晕了过去——啊……失血过多。 再次醒来时,他的意识已经彻底迷湖了,只听见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生命最初的形式,是一个单细胞生物,细胞通过分裂繁殖……后来,细胞间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鱼类,鱼类又开始向陆地进军,这就有了两栖类……” “这是……” 法玛斯回过味来,这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小学科学课上老师说过的话吗? “我们都知道人类的祖先是猿猴。可猿猴的祖先又是什么呢?恐龙?那恐龙的祖先又是什么生物呢?生命的演变充满了意外与惊喜,是无数个不确定性的组合才导向了最终的必然性,如果有一天有人研究出来,人类的祖先原来是蠕虫,那我也毫不奇怪。” “啊……蠕虫……” 法玛斯自嘲地咳了两声,他正如一直蠕虫一般,一点一点缓慢地向前爬行,尽管他并不是很记得起,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我并不认为人类只是生物学上的概念,法玛斯,你想想,如果当初恐龙也会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那我们现在就不应该自称为人类,而是恐龙。决定一个存在究竟是否为人类的依据,应该取决于其是否具有哲学上的意识,且这个意识是否认可自己为人类,仅此而已……” “呵,梅比乌斯,你个疯子……” 法玛斯向前挪动了两下,脑海中莫名响起了梅比乌斯的话。 但紧接着,一声爆炸打断了他。 “彭!” 他茫然四顾,这才突然意识到,那爆炸并不是发生在外界,而是发生在他脑中。 往昔的记忆开始浮现,那是二十年前的卡塔塔基…… “死了死了都死了!法玛斯!就因为你相信卡佳,就因为你要救他,结果皮埃尔、耶罗、穆勒、阿尔文、洪、真、萨希雅全都死了!被他杀死的!” 啊……那是瓦沙克的怒吼,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那个叫卡佳的新兵在战场上被崩坏能侵蚀,自己在撤退时还不愿放弃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变成死士,暴起将几乎所有队友杀害…… 这就是,瓦沙克和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啊…… 可该死的瓦沙克,在之后的爆炸中还是毅然推开了他,他这个罪魁祸首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而真正的英雄瓦沙克却毁了容,不敢示人,心态,恐怕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扭曲了吧…… 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前爬行,血液润湿了金属地板,这让他前进的速度快了几分,直到脑袋撞到了控制台的底座。 如果让他回到从前,他是否会放弃那个叫卡佳的新兵呢? 法玛斯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的疑问。 应该还是会吧…… 这么多年争来争去,结果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一个律者,相信梅比乌斯…… 真丢人…… 他的生命燃烧殆尽了,眼睛也只剩下一条小缝张开…… 就这样结束吧…… 他喃喃道…… 可瓦沙克和梅比乌斯两个他最讨厌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他们两个居然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法玛斯,起来!快起来!” “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放屁!”法玛斯心想,“老子活了五十多岁,到最后还是没享上福啊……我的别墅……我的女人……就这样你们还叫我完成什么任务……” “你清醒一点法玛斯!银色子弹!银色子弹!” 法玛斯的眼睛重新瞪大,昏沉的意识一下子精神起来,“对,银色子弹,阻止银色子弹!” 他单手摸索着想要爬起,但重伤的身躯,还少了一只手,哪是这么容易爬起来的? 他单手勾住了控制台的边缘,终究还是缺了一把力…… “**的法玛斯你个**,给我**的起来!” 忽然,像是那个讨厌的瓦沙克就站在他身边,如同二十年前那样拽住他的领子将他粗暴地提起。 “咣!” 他的脑袋终于贴到了蓝色的智能控制屏上。 左手拇指放入指纹认证: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法玛斯,认证成功!请继续您的操作!” 手指摸索着盲操了一番后,法玛斯忽然像是有了力气,他高扬起自己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关闭引信”的按键上。 那力道是如此之大,竟将整个智能屏砸出了裂纹。 “砰!” 然后,黑暗逐渐吞没了他…… 瓦沙克,梅比乌斯,老子终于可以离开你们了…… ………… 银色子弹拖着长长的轨迹,于地上之人看来,与流星无异。 第一颗银色子弹落在了莫斯科郊外,将环城的高架砸断,让一大批市民周末的度假泡了汤。 另一颗银色子弹直挺挺地砸在珠峰上,于是这座世界最高峰的高度又增加了好几米。 最后一颗,未能接受到“关闭引信”的电磁波,在沃斯托克市上空一千五百米爆炸。 这是这颗银色子弹的最佳爆高,形状完美的烟云腾起,冲击波、热辐射…… 整个沃斯托克连同周边的一百多个小镇瞬间被抹去。 当幸存者们爬出废墟,漆黑如墨的雨水落了下来,就好像人类生来要背负的罪孽——就好像某个律者曾经梦到过的一样。 第三十九章 你倒是醒过来啊! 实验室的吊灯漾着墨绿色的光滑,每隔一段时间,吊灯就会晃一晃,连带着昏暗实验室的光影也摇动起来。 倒不是梅比乌斯有什么想把眼睛弄瞎的癖好,那是逐火一号的轨道炮开火带来的后坐力。 丹朱、苍玄被关在门外不让进,克来因还在卫生部的维生舱里,梅被赶去陪凯文,这个稍显宽敞的实验室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梅比乌斯一个人。 不,是两个。 梅比乌斯用许久没有修剪过的长指甲轻轻划过米凯尔的尸体。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梅比乌斯看了看实验室上的电子钟。 距离米凯尔死亡已经超过了12个小时,是时候了……如果再晚,梅比乌斯生怕米凯尔沉眠在大脑皮层中的意识就此消散。 她先是确认了一下实验室的门锁,确定不可能有人打扰到自己,而后,她拉过米凯尔尸体的臂膀,用她瘦小的身躯将这具尸体背起。 “切……真重……” 身高一米五的小梅比乌斯终究是太小了一点,没办法,她最后还是只能采取拖拽的方式,把这具尸体拉到其中一个隔间内,又扔到了一具看起来像易拉罐的器材中。 她插好各种管道,将崩坏能储蓄罐也准备好,随即推出隔间,在控制台上按下了输入按钮。 罐中的崩坏能顺着管道输入了米凯尔的尸体,按照梅比乌斯自己的经验,复苏还需要时间,于是她坐在控制台前,以手支颐,思绪慢慢回到了两天前的深夜。 “你其实并不一定要融合舍沙因子,现在的手术技术还太过粗糙,即使你是律者,我也不敢保证百分百的存活率……而且……还有副作用……” 梅比乌斯不着痕迹地将宽大的衬衫袖子拉了拉,以遮掩她手臂上的黑色纹路。 “况且,我并不觉得舍沙因子短时间内能对你的战斗力有很大提升……还是说,你觉得明天的情况会很凶险……凶险到,你甚至不敢肯定自己能活下来?”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身边的少年……不,说是少年,如今他以高出他一个头还多,这让梅比乌斯有些烦躁,她最讨厌仰视别人了——这或许是她和爱莉希雅唯一的共同点。 “我只是在考虑多种可能的情况罢了。” 米凯尔忽然有意识地放慢了步伐,这让梅比乌斯多少松了口气,她现在腿短,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博士。”米凯尔用上了郑重的称呼,梅比乌斯陡然意识到,对方接下来将会请求她。 “明天可能出现的情况,主要有三种,前两种可能性中,第三律者会死在沧海市,所以问题不大。可是,如果发生了第三种情况,梅比乌斯博士,我能请求你的帮助吗?” 她并未第一时间应声,而是皱了皱眉,问道:“你先说说看,所谓的第三种情况,是什么情况?” “虽然我不相信第三律者有太高的灵智,但它确实有可能做到这一切——如果,我是说如果,第三律者的伤势是装出来的,它其实一直有能力以电磁波形式运动,跳出人类的包围圈呢?” 梅比乌斯深吸一口气,如果是那样的话…… “到那时,全球能够快速反应的军事力量都集中在沧海市,如果律者跳出包围圈,去长空市,去天穹市,怎么办?” “你……” “对,只有我,只有能发挥第二律者一部分力量的我才可能最快赶到战场,而那时,我必定是敌不过它的。” “……这就是你急着融合舍沙因子的理由?为了留条后路?” “倒也不全是……”米凯尔摩挲着下巴上的小绒毛,似是在斟酌措辞:“有些事情,我还不能确定。” “……比如?” “比如,我的意识存放在哪里?”米凯尔低声说道,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胸口。 可他并没有把这个话题展开,而是迅速谈到了其余部署:“如果发生了这第三种情况,我会营造机会,让第三律者得到我的核心。” “?”梅比乌斯疑惑地望向他,“你什么意思,把你的核心交到第三律者手中,那不是在加强它的实力吗?” “不,这只是布局。”米凯尔突然呲牙咧嘴,梅比乌斯瞥了瞥,发现是他不小心揪下了一根小绒毛,不禁扯了扯嘴角。 “想要杀死第三律者,最大的难题在于困住它,所以我的核心只是一个诱饵……博士,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我的核心和第二律者的核心构造完全不同吗?” “嗯?那难道不是律者间的差异?” “我觉得不是。”梅比乌斯很明显地感觉到,其实米凯尔对此并不确定,但他认为值得一赌。 “我的核心,应该是可回收垃……可二次使用的,也就是说,我死之后,如果有合适的个体,是可以继承这份力量的,我想让第三律者这么觉得。” 梅比乌斯只是蠢……梅比乌斯不蠢,她只是在战术指挥上比较小白而已,可米凯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哪里还不明白? “然后第三律者就会认为这是提升它的实力,进而毁灭文明的一种途径,所以它就会去进攻逐火之蛾总部,试图夺取第二律者的核心……然后,我们就可以做出针对性的部署,一举围歼它!” 梅比乌斯打量着米凯尔意气风发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惘然——这就是用脑子战斗的第一律者吗? “那我需要做什么?” 梅比乌斯默默拍开了米凯尔习惯性伸向她脑袋的手。 “咳咳……”米凯尔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第一,及时把这个备用计划提交给法玛斯,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会采纳的。” 这一点梅比乌斯没有异议。 “第二,在合适的时间,向我体内输入崩坏能,把我唤醒。”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梅比乌斯低下头轻哼了两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第三律者无法使用第二律者的核心吗?毕竟,你是可以的。”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米凯尔适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就像是中了彩票一般开心,仿佛猜中梅比乌斯的提问是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我自己所构造的第二律者核心,与原版并不完全相同,在某些构造上,它有点像我自己的核心,但没能做到完全像……我换个比喻,如果说,第二律者核心是一双我穿不进去的鞋,我自己的核心是正好合脚的鞋,那么我构造的第二律者核心就是一双打脚的鞋——这是因为我在构造的时候本能地对它的构造做出了一些改变。” 梅比乌斯的嘴角逐渐翘起,但随即她又觉得有些可惜——米凯尔这一连串的计划实在是太过于精彩,可惜,她不能看到第三律者绝望的神态…… “叮!” 提示灯亮起,拉回了梅比乌斯的思绪,她这才发现其实时间根本没过多久,她方才感觉像是重新过了一晚上一样。 但下一刻,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亮起的是红灯。 这说明那具尸体并没能吸收崩坏能,她再看想一旁的仪器,那平直的心电图线像是一支利箭,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感觉自己正在不断窒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时间太长大脑皮层的意识消散了吗? 其实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米凯尔没有醒来。 “真的……死了?” 梅比乌斯的拳头一下子攥在了一起。 她很想张狂地大笑一番,嘲笑米凯尔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觉得这才像是她的作风。 可不知怎么,就是笑不出来。 她突然回想起之前爱莉的神色,恐怕自己现在就是同样的模样吧…… 不对!不对! 再仔细回想! 一定有哪里漏掉了! 一定有哪里漏掉了! 梅比乌斯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平复下心情,而后将那天晚上的对话从头到尾又过了好几遍…… “我的意识存放在哪里?” 律者核心! 完了…… 等等! “呼……” 梅比乌斯抚了抚不甚令人满意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第一律者的能力是理解构造,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么说来,现在他应该已经活蹦乱跳的了吧?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没关系,是他的话,肯定能做到的吧?” “冬冬冬!” “博士!出大事了博士!博士快开门!出大事了!” 第四十章 “爱莉希雅……” “喝!” 律者的紫色太刀与史尔特尔相撞,却没有发出意料中的爆炸,卑弥呼并没有使用全力,而是在兵刃相交的一刻忽然侧身,仍由第三律者顺着惯性继续向前勐冲,而后,她勐地顶膝,撞向律者的腰腹——那里是米凯尔曾经给予过重创的地方,虽然表面看上去早已恢复,但内里的伤势哪可能好得那么快? “切!” 果然,律者不敢硬接这一击,它脚尖用力,带动身体旋转,险之又险地躲开攻击,而后化为紫电向前逃逸——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似没有爱莉强大,刀术也不如樱精湛,但其近身搏杀的经验实在太足,律者也不想与她过多纠缠。 “砰!” “什么!” 紫电一头撞在半透明的水晶花瓣上,竟不能穿透,水晶层层破碎,头破血流的律者也显出身形。 碎裂的水晶化为晶尘,迅速在它脚边凝结,如同刺骨的冰晶,瞬间将它下肢固定在原地。 “我的水晶,可没那么简单哦!” 话音落下,爱莉的一拳正中律者腹部,发出巨大的音爆声,再见之时,律者已然倒飞出去,狠狠砸进了特殊合金制成的墙壁中,砸出一个人形的大坑。 “哼!” 它才将独臂从墙中抠出,惨白的刀光夹着刺骨的寒意已到身前,仓促之下,律者用紫色太刀格挡,可它独臂自然比不过樱双手之力,又被重新摁回了墙壁内。 它试图学着卑弥呼那般顶膝进攻樱的腰部,樱身在半空,这一击原本躲无可躲,只见她手腕用力,借着加罗与紫色太刀相交的力道,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了身体。 与此同时,卑弥呼将史尔特尔的剑柄夹在腋下,如同中世纪骑士夹枪冲锋一般冲了过来。 奔跑之中,剑身燃起熊熊烈火,炙热的剑尖直指向第三律者的心脏。 第三律者本能地想要向上逃窜,可忽然一片阴影撒下,爱莉希雅已然跃至半空,飞花之弓被她竖握于手中,粉色的水晶迅速包裹起弓臂,棱角处散发着寒光,对准了第三律者的头颅砸下。 樱也已在空中旋转落地,加罗上凝起厚厚的冰霜,反手横斩向律者方才被爱莉击中,已然是血肉模湖,只差一点就被洞穿的腹部。 瞬息之间,包围之势已成,律者已是无处可逃。 “死吧!” “结束咯!” “到此为止了!” 律者那还算俊美的五官顺就扭曲纠在了一起,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你们都不过是蝼蚁!” 在死亡的威胁下,她终于终于明白了愤怒为何物。 于是,暗紫色的雷光像是溢满的水一样喷涌而出,将近身的三人全部击退。 “哒、哒……” 第三律者重新踏上地面,她看向浑身闪耀着雷蛇,在麻痹的作用下久久不能爬起的三个小小人类,嗤笑一声。 恰好在此时,震动感自地心传出,整个模拟训练室在抖动之余还能听到“隆隆”的回响。 “发生了什么?” 爱莉三人来不及多想,可律者却是十分清楚的: “切,差不多了,看来那边也结束了呢。” 在她胸前,她随手伸向虚空,仿佛下一瞬间空间就会在那里裂开,而她的手可以借由空间裂隙通向远方——通向那个被她制造出来的拟似律者,拿回第一律者的核心,用这些人类所“爱”的那个律者的力量来消灭她们。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手停滞在了半空,就连那嗤笑的神情都僵硬住了,仿佛时间在此刻恰到好处地暂停。 下一刻,那俊美的五官再次毫无美感地扭曲到纠结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块被随手拧过的旧抹布一样。 “呵呵,樱早就说过了嘛!”爱莉颤抖着站起了身,“第二律者的核心,你可是用不了的。” 这一整个作战计划的核心就在于此——第一律者的核心是可以再用的,但第二律者核心不行。 这点就连爱莉都是第一次知道,真是奇怪,梅比乌斯怎么会对律者核心这么了解呢…… “怎么可能!啊!” 律者不可置信地看向毫无动静的空间,伴随着她的怒吼,她胸口绽放出独属于第二律者核心的金黄色光芒——她愤怒之下,开始向核心中灌输大量的崩坏能。 忽然,伴随着她的目光移动,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小黑点在半空中浮现。于是,整个空间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扭曲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篮球放在了铺开的床单上,将正片床单压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这是质量极大的空间塌缩点!这是空间的权能! 谁说我不能用第二律者的核心的,谁说的!第三律者在心中呐喊! 但面对空间塌缩点,爱莉只是抬手射出一支水晶箭失,她甚至没有仔细瞄准,箭失在引力作用下毫不费力地击中了塌缩点,随后二者同时爆裂开来。 “你们要注意,第二律者核心无法被使用并不意味着完全发挥不出作用,如果律者向其中灌输崩坏能到一定量级,便有可能催生出空间塌缩点之类的东西,不过受限于权能,我相信你们能轻松破解。” 梅比乌斯早就给她们打过预防针了。 “你表演完了吗?接下来可就轮到我了哦!” 爱莉甩了甩手,周身的电弧消散,话音刚落,第三律者的视线中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砰!” 飞花与紫色太刀在律者左侧相交,粉色的水晶眼看就要顺着漫延上律者的手臂,可突然又是一阵震动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莉甚至觉得整个模拟作战室倾斜了一些,这使得她轻轻一个趔趄,律者也趁机后撤两步拉开了距离。 “你们的计划很完美,可惜,少算了……” “舍沙。” 下一刻,模拟训练室的地面勐然发生巨大的扭曲形变,那厚度高达五米的复合金属材料就如同平常的橡胶薄膜一样,被什么东西从下方顶起,而后戳开一个大洞。 舍沙巨大的蛇头钻了进来,只是一个蛇头,就几乎占据了模拟训练室三分之一的空间,随着它的身躯快速钻入,黑泥迅速从甲片的缝隙中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由涓涓细流演变为滔天的巨浪,直向着三人翻涌过来。 “爱莉,保护好樱!” 关键时刻,卑弥呼挡在了两个女孩身前。 情势紧急之下,她甚至来不及聆听爱莉希雅的回应,大量的崩坏能倒灌入史尔特尔,魂钢,也就是所谓的特殊纳米机器人在巨大能量的作用下极速运转,剑身上的火焰熊熊燃起,迅速扩张又凝而不散,瞬间生长成近十米长的火焰大剑。 “那是那个叛徒用过的!” 第三律者印象深刻,当时在长空市,米凯尔就是用史尔特尔凝聚出了长达上百米的火焰大剑,两人的攻击相交,瞬间将大半个市区化为焦土。 可这个蝼蚁凝聚出的火剑还是小了点,根本攻击不到她,能起什么作用? 呵……卑弥呼的身形其实挺高挑,但在十米长的火剑衬托下,倒还真像是顶着数倍重量于己的蝼蚁…… 可这火剑攻击的目标并非第三律者本身,而是卑弥呼面前的黑泥! “轰!” 基地所在的整座小山忽然半边鼓起,金属迅速形变,外部的泥土层层剥落,而后不可抑制地——剧烈的爆炸将模拟训练室所在的小半个总部基地夷为平地,就像是有人将基地这座小山用刀切开,然后将其中一半狠狠砸烂了一样。 粉色晶体组成的防护罩化作飘谢的飞花散去,爱莉用水晶将重伤的卑弥呼层层包裹,看着卑弥呼全身的烧伤在水晶的作用下得以治愈,爱莉一把将她塞到了樱手中。 “队长交给你,律者交给我!” 她根本不给樱拒绝的机会,抄起落在一旁,只剩半截的史尔特尔,就向着正骑蛇逃离的律者追去。 可她还没跑出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她轻轻抱住脑袋,眼神有些空明——她刚刚听到了一声呼唤,只是一声简单的呼唤:“爱莉希雅……” 根本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也听不出这声音,来自何方。 那就像是突兀地在她心底响起的幻听,可爱莉宁愿相信那是现实。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律者核心!” 樱见她停留在原地,还以为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可樱还未来得及,却发现爱莉以更快的速度冲向远方,很快消失在她视线中。 其实律者并非是在逃离。 她腹部被爱莉希雅打出的伤口正在崩坏能的作用下缓慢恢复,她也不相信在失去了一个人,并失去了场地优势之后,那几个蝼蚁还能对她造成多大的威胁,她只是要去回收那个叛徒的宝石而已。 舍沙从发射井中钻出,乖巧地将头颅匍匐在第三律者眼前,从嘴中吐出一颗蓝色的宝石。 “切,造出来的东西和那个叛徒本人一样没用,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嗖” 律者微微一偏脑袋,水晶箭失在舍沙身上炸开,留下一个血肉模湖的伤口。 “把米凯尔的核心,还给我!” 律者回头,那道粉色的身影已经冲到她面前迟尺之地。 “还给你?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核心是你的所有物?” 她轻轻侧身,避过断裂的史尔特尔,反握住爱莉的手腕,将她的身形引向惯性所趋的方向,而后,一拳重重击打在她腹部。 “还给你的是这个!” 爱莉的身体瞬间缩成了弓形,但在律者的余光中,另一道粉色的身影已然绕到了她身后。 “上当了!” 面前的爱莉希雅逐渐褪去颜色,化为粉色水晶,又勐地爆开为晶尘,瞬间将律者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爱莉本人出现在她身后,迅速接过还未落地的史尔特尔,断裂的剑身上燃起烈火,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以燎原之势疯狂生长,化为了近百米长的火焰巨剑。 “不可能!不可能!她凭什么!” 她怎么会拥有律者一般的力量! 舍沙最开始被击中的痛感才刚刚传到大脑,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嚎,燃烧的火焰便将碧绿的蛇童燃成了鲜红! 大剑毫无阻滞地将舍沙斩为两截,并且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圆弧线,以不可阻挡之势斩向律者。 整个过程快到了极致,快到爱莉脚边沾染了火苗的青草还未来得及燃起,近百米长的大剑就已经完成了转向,将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的第三律者击飞出去。 第三律者全身的血肉都在烈火中燃烧了起来,她在倒飞的过程中试图调整姿态落地,身后却再次传来粉色的光亮,紧接着背后一痛——她撞在了爱莉早就布置好的水晶柱上。 水晶柱的温度冰凉,却仿佛富有生命一般,那些水晶蠕动着股东住了她的四肢,她根本来不及做过多的挣扎,爱莉希雅已然弯弓搭箭,水晶箭失并未着急射出,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纯粹,晶体的棱角也越来越锋锐…… “这次真的要结束咯!” 直到爱莉说出这句话,第三律者的思绪才重新开始了运转。 她根本把握不住,方才究竟过去了多久?怎么仿佛自己在一瞬间,甚至还未来得及动用任何权能就失败了? 不不不,她是律者,她怎么可能轻易被这个蝼蚁打败! 暴怒的雷电如细密的渔网般包裹住了环绕她的水晶柱,顷刻间将其勒到粉碎,律者在这一刻也发挥出了完全的权能,紫电闪烁,她瞬间出现在了爱莉希雅身前,那水晶箭失的箭尖几乎已经贴住了她的额头,可她紫色的太刀挥动,刀刃已划开了爱莉希雅颈间的皮肤,雷蛇瞬间爬满了她半边身体。 但停滞了,周围空间所有的运动都停滞了,于是时间也就成为了不存在的概念。 “爱莉希雅……爱莉希雅……” 诸般声音在少女的心底响起,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清晰。 那就是米凯尔的声音——少女如是想着。 于是她视线中所见的一切开始变得纯白,而后,她开始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坠向何处呢…… 第四十一章 他与她的重逢 米凯尔是被耀眼的强光刺醒的,可周遭的一切反而让他感觉身在梦中。 他被困住了。 被困在一处仅比他身体大一些的宝石之中——不,那或许不是宝石。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厚度,对,厚度,三维空间的某一个维度被抽走了,如今他连纸片人都算不上——纸片也是有厚度的。 但或许也有可能,不是他的维度降低了,而是他所处的维度升高了。既然低维生物无法想象高维生物的存在,那浅意识便会主动降低自己的维度,使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当然,更有可能所谓的维度也只不过是无稽之谈:这里是脱离于现实世界的某个空间,人类一切的丈量手段在这里并不存在,所以连维度都是“不存在”之物。 可还没等他思考清楚这一点,他就无可挽回地开始坠落——为什么又是坠落? 对于坠落他并不陌生,这几年来他做过许许多多离谱的、不离谱的梦,梦中出现过许多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人。 可唯一不变的是,他在每一个梦里都会经历坠落。 他曾经背着爱莉偷偷找过心理医生,对方的解释是:“坠落,意味着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心境,人在坠落的时候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手段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毁灭……骚年哦,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叮!” 这一次,他没有坠入海洋,只是拘束着他的宝石落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碎成了无数片,残片蕴含着耀眼而冰冷的光芒,将周遭的一切都映照成了惨白。 他还没主动做些什么,身体就自己飘了起来,就好像是气球一样——就好像他的身体并非切实存在,只是轻飘飘的魂体…… 哦!他终于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三律者在核心爆炸前的一瞬间将其摘离了米凯尔的身体,只要再晚那么一点点,核心内的聚变就会完成,继而整个极东都会在地图上消失。 律者自然也是如此。 但米凯尔并不后悔,这本就是另外一个计划的一环而已,那现在,按照计划,他只需要等梅比乌斯向他体内输入崩坏能,然后他就会在提前融合的舍沙因子作用下复活…… 等自己醒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律者已经被解决了,假使因为舍沙这个变数导致了什么意外,他的复活也足以将其抵消…… 这样的话,第三次崩坏也就结束了,米凯尔也就可以开始考虑…… 算了,他不敢再随便立flag了,只能说: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他静立在原地,等待着梅比乌斯将他唤醒。显然,由于意识的运动速度往往快于物质,所以他要经过比在外部更长的时间…… 可这时间未免也过久了一些,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他百无聊赖地躺在了地上,任凭意识开始静静流转。 不出意料地,他想到了第三律者的那句话: “你并不是完全的律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确认自己体内没有另一个意识或人格,怎么会是不完全的律者呢? 米凯尔连忙摇了摇头,拒绝陷入这种无意义的思考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所躺的“地面”似乎并非静止,而是处在流动之中,只不过这种流动过于缓慢,以至于他直到静下心来思考,才渐渐有所感知。 他连忙仰卧起坐了起来,可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参照物,他该如何分辨自己出于静止还是运动? 他只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形象始终在变换。从那个孤儿院瘦小的孩子、到象征着律者意识的黑雾、再到如今的自己…… 他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形状。 忽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米凯尔静静等待,那黑点不断放大,最后显露出原状:一具熟悉的尸体——第二律者的尸体。 心底一股寒意陡然而生,若是他能有实体,想必现在汗毛已经齐齐炸起了——这到底是哪里! 他一直以为这里是他的意识空间,所以表现地这么平静,可第二律者的尸体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意识空间? 而如果这里不是自己的意识空间,那自己又是在哪里? 难道是死亡后的世界? 不……他还不能就此消逝! 米凯尔开始狂奔起来,在一望无际的白色中狂奔起来,奔向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方向。 “呃啊!” 他忽然捂住脑袋,摔倒在地,脑海中开始出现奇奇怪怪的影像—— 最开始,他悬浮于空中,正在操控着轨道炮打击逐火之蛾的总部基地…… “这……这是第三律者的视角?” 而后,在黑暗狭窄的隧道中,他看到了第三律者。 “哼!”他本能地想要发起攻击,可那身体仿佛并不是他自己所有,根本不听使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影像很快中断了。 米凯尔迷迷湖湖地爬起,却见到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他再次狂奔起来。 “第三律者?” 小黑点的形象逐渐清晰,米凯尔不自觉地喊出了声,随即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第三律者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发现他。 “好机会!” 米凯尔试着对她挥出一拳,可拳头停滞在了律者面前,无法继续前进。 而就算如此,第三律者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确实是第三律者的意识,可是不能攻击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一样……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律者的意识交汇的地方——律者核心的最深处?” 如果这里是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如果这里是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 他发疯似地狂奔起来,在这辨别不出方向的白色世界中,他坚信着——既然这里是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那么他们就一定能在这里相见……只要他不放弃奔跑,只要他不放弃寻找,那就一定能与她相遇! “爱莉希雅!” 可直到第二律者和第三律者的身影都消失不见,直到天地间再次只剩下不带一丝感情的白,而他依然在声嘶力竭地狂呼着: “爱莉希雅!” 一声声叫喊融入无垠的世界之中,又自很远的地方反射回来,在米凯尔的耳边反复回响。 “爱莉希雅……你在哪里!” 那道熟悉的粉色身影,似乎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难道……难道这里并非是律者意识的交汇处,而是真正的死亡后的世界?米凯尔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 因为他不能忍受。 他并非不能忍受死亡……对,他就是不能忍受死亡,不能忍受这种死亡,不能忍受自己还什么都没有改变就死亡,不能忍受自己还没有和爱莉希雅说一声再见就死亡…… 那样的话……她会伤心的…… 不……他其实就是不想失去她。 尽管他自己内心不是很愿意承认,尽管他无数次地恐惧着那个未来,尽管他无数次的说自己想要改变她的命运,但说到底,所有的出发点,其实都是他自私且一厢情愿的爱。 这一刻,他终于愿意承认了。 他就是喜欢爱莉希雅,他就是爱爱莉希雅…… 可是,他还有把这些话说给她听的机会吗? 他默默蹲下了身子,绝望地捂住了脸。 突然,一阵清风包裹住了米凯尔,为他送来飞花的芬芳,他心有所感,睁开眼望向前方,越来越多的粉色花瓣打着旋飘飞,就好像有一颗巨大的樱树在他身后生长,花开花谢,竟是要将整片世界都染成那个,她最喜欢的颜色。 身后? 他蓦然回首,爱莉希雅就在那里,不近不远。 视线交汇,她微不可察地瞪大了双眼,上唇微微一皱,这些细小的动作都被米凯尔捕捉,他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 这想法太过大胆,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米凯尔只是顺着那个方向轻轻一瞥,全身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可这想法还未来得及向下延生,便见爱莉一如往常地将手背在身后,眯起眼,歪着脑袋,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 “嗨!你是在找我吗?” 伴随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似清泉般在脑海中汩汩流淌而过,米凯尔的心绪也随之平复下来,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激动都被甩得老远…… 他现在眼里只剩下了她。 “爱莉……哎哎哎!疼!” 爱莉希雅轻轻拧了拧米凯尔的耳朵,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紧紧抱住了他。 “米凯尔……笨蛋!下次不要这样了……最起码,你也得先告诉我一声啊……” 是哽咽吗?回过神来时,他的肩膀处已被爱莉的泪水打湿。 “你都猜到了?” 米凯尔有些忐忑地问道。 爱莉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先不要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仍旧眯着眼睛,以此掩盖方才哭泣的痕迹。 “哎呀!哎呀!你对我出现在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呢!” 她直接跳过了方才的话题,话语看似跳脱,但声音却逐渐趋于平静——毕竟,接下来要说的,可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呢。 米凯尔轻轻咬着嘴唇,他这才意识到,爱莉并非一无所知,对于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恐怕也已然知晓。 “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可我……我直到感受到你的呼唤,出现在这里之前,都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毕竟我一来没有核心,二来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权能……” “爱莉……”米凯尔刚要开口,爱莉希雅却将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我才不是需要安慰的人呢……米凯尔,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对于律者,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 “我……”米凯尔才发出一个音节,爱莉希雅的手指便轻压了一下他的嘴唇,将他还未构思出来的话提前压了回去。 “你其实也一直在矛盾吧?你一边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时代拥有了神赐予的权能,可另一方面又害怕这份权能到头来会吞噬你自己……对不对?” 米凯尔轻轻攥住爱莉的手指,将它从自己的唇上挪开,而后戳了戳爱莉的脸颊,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其实是在说你自己吧!” “不,并不一样……我……并未感受到自己拥有权能。可我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我确实是律者,只是……只是……” “好了,我懂。”米凯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大概知道,第三律者为什么会说我是不完全的律者了。” “欸!” 米凯尔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诉说着: “其实我一开始的计划是倚靠舍沙因子实现复活,因为那个时候我认为,我的意识应该不是存在于律者核心,而是和普通人一样,储存在大脑中。” 他的猜测并不是毫无依据的,在原剧情现文明中,这两种可能都存在过——瓦尔特的核心被取出后,他的意识存储在律者核心中,而他之所以认为这里是律者核心最深处,是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也是芽衣在柯洛斯滕与琪亚娜相遇时所说的。 至于意识存在于大脑,同样是芽衣,她的核心被女王取走之后,无论是表人格还是律者人格都还存在于大脑中,并未随核心而去。 “这其中的界限,就是完全觉醒的律者和不完全的律者之间的差距。” “而我在长空市的战斗过程中,已经无限接近于完全觉醒的律者,所以我的意识自然是偏向于律者,存储在核心之中,可是无限接近终究还是‘未达到’,所以即使我的意识在核心内,也做不了任何行为。” “爱莉,我之前认为,律者只是力量,是权能,人类才是我在生物学上的定义。换言之,我并不认可自己是一个律者,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人类——只是一个人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这种想法是对的或者错的,在梅比乌斯眼里,这肯定是错的,她会认为人类的概念不应该这么狭隘,而在有些人眼里,那更是大错特错,因为他们认为人类就只是现在的人类。” 爱莉低头靠在他身边,静静倾听着他的诉说。 “但我现在突然觉得无所谓了。我就是律者——这是我无法逃脱又无法争辩的事实。但那又如何呢?即使有些人类不认可我,其它律者也不认可我,对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最开始在乎的,其实就是你,爱莉希雅,我所要为之战斗的,也是你,还有那些,认可我的人,还有那个,认可我的世界——我坚信着,总有一天,世界上的人们也能接受,为人类文明而战斗的律者。” “在此之前,我一直担心所谓的‘神’在发现我的背叛后会试图重新扭转我的意识,但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么做,又何必纵容我们这么多年?” “爱莉!神是允许我们反抗的!或者说,神也许从来就没有把人视为她的敌人——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那么我们尽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律者、神的使徒,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们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就可以了。我愿意拯救这个世界,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为此,我心甘情愿成为律者。” “没错,我是律者,也是人类,更是为人类而战的律者。我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愿意接受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愿意接受人们对我的非议与敌视……想要以人类的身份成为完全觉醒的律者,我必须认可自己作为律者的那一面,背负自己所应该背负的罪孽,也背负自己所能背负的期望,才能发挥出律者真正的权能。” 这是意识空间,绝无说谎的可能,在这里说出的话语,都一定是出自绝对的真心。 而伴随着米凯尔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消失,他的模样逐渐固定下来,就是如今的米凯尔,这就是他。 由此,整片世界仿佛也不再是单调的白色了,而是带上了澹澹的蓝光——律者核心。 他的律者核心并非是死物,更像是有生命一样——其实那就是他的潜意识,也是他所有的潜能。 米凯尔能听到“它”在欢呼,组成“它”的每一个微粒都在欢呼,“它们”在欢呼着他终于认可了自己,认可了“它们”。 于是核心也反过来认可了米凯尔。 爱莉突然将身体埋进了他的胸膛,感受着其中的温度与跳动。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她问。 “俺也一样?” “噗哈哈哈!”爱莉捂着嘴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半响之后,她的笑声渐渐平息,她揽住了米凯尔的肩膀,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道: “你不需要,也不应该一个人背负这一切。你是律者又怎么样?我不也是律者吗?既然都是律者,那我们就要永远站在一起——爱莉希雅要和米凯尔永远在一起。” “如是……即使走到世界的尽头,只剩我们二人,那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也不会再孤单。” “爱莉……”米凯尔动容了,“那就,帮我一次吧。帮我抵达‘那个地方’,我有一些疑问必须要问出。” 爱莉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米凯尔要如何去往‘那个地方’,但因为他是米凯尔,所以爱莉希雅相信他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两人的意识开始交缠在,并非是简单的交汇——他们在互相感知对方与‘那个地方’的联系。 那对于单个的律者来说是一个集合区间,但在爱莉的帮助下,只要取得两人的交集,便能反向定位到‘那个地方’,律者力量的来源——虚数之树。 “找到了!” 浓郁到极致的崩坏能环绕在米凯尔身边,为他镀上了一层暗紫色、无限接近于漆黑的轮廓,眨眼间,原本不长不短的银灰色碎发已然生长到腰际,伴随着能量的起伏不断飘飞。 他平摊开手,眸子已变成了一片血红,齿轮状的童孔颜色稍暗一些,像极了凝固的鲜血。眼波流转间,他盯住了手掌上突兀出现的金色宝石。 下一刻,他从她面前消失了。 第四十二章 权柄记 红色的沙地,掩埋着数之不尽的遗迹、废墟,在更远的地方,有一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树,它上接暗紫色的天穹,在红色的沙尘间是那么的显眼。 米凯尔落地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来错。 眼前的景象并非是“虚数之树”真实的样子,甚至它是否是树状的,都有待商榷。 它之所以在米凯尔眼中呈现出这般模样,仅仅只是为了迎合米凯尔的感官——他潜意识中觉得这里应该是这样,所以就是这样。 因为这里是实数空间之外的虚数空间,大小、长短、先后、快慢,所有人类定义的维度在这里都不存在,可因为“人类”的意识到达了这里,于是这个原本不可被认识的空间也得以被抽象并理解了。 米凯尔与虚数之树间的距离有些远,这也是正常情况,仅靠两个律者集合取交集得到的结果自然有不小的误差,但这没有关系,走就是了,外界,爱莉与第三律者周遭的空间内,除了意识之外,一切的运动都被他用空间的权柄暂停了,那么时间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的时间是足够的。 并且,在逐步靠近虚数之树的过程中,也并未出现任何生物以任何方式阻拦他——在“崩坏意志”并不存在的当下,这里只有一片寂静的沙海,一个追寻答桉的少年,一个混沌的意识,仅此而已。 只是他自己有些惘然,他回望着自己身后那逐渐湮灭于尘埃的脚印,不知道……自己留下的足迹,是否会与那个遥远的未来中的某个男人重合呢? 他就这么带着一丝迷茫来到了虚数之树面前。 树不言语,他不言语。 他只是轻轻将手掌覆在粗大的树干上,其散发出的光亮温暖而耀眼。 “权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能捏出带有权能的律者核心?现在律者的核心都不具有再用性,那我是否可以参考原核心和我自己的核心,捏出既带有一模一样的权能,又能完全为我所用的核心?”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问题,只是在脑海中发出提问。 可当他将问题抛出之后,几乎是瞬间就得到了回应—— 大量的知识被硬塞进了他脑海中,那动作粗暴、无情,却无有半分吝啬。 于是,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桉。 “权能究竟是什么?” 那是维持世界稳定有序运转的法则的延生,当世界的规则愈发崩坏,权能就愈加强大,唯有一种特殊的权能除外……当然,所有的这些权能都只不过是某个存在亿分之一的力量,所谓律者的权能,甚至都不是一个世界内某一个法则的全部…… 不过……权能一旦被拥有,便是不可逆转的——链接虚数之树的通道无法被关闭,权能自然也无法收回。 不过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她并不会在意这些许权柄。 “所以,我才可以在已有第二律者核心的情况下构造出能发挥少量权能的核心,现文明也能在已有前文明神之键的情况下,继续诞生新的律者——因为世界内的权柄根本不是‘律者’这一存在能够瓜分干净的。” 所以……剩下来的问题的答桉,其实很简单了: “只要我愿意,那么我就可以。” 因为他,理之律者的权能,正是那特殊的权能。 这种权能既是崩坏的体现,又是人类文明的体现,即,既代表着熵增,也代表着负熵,无论世界是有序还是崩坏,他的权能都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先前的他只是不敢想象这份权能的强大,也不能做到自我的完全觉醒罢了。 可今非昔比了。 “谢谢。” 米凯尔默默转过身。 虚数之树没有应答。 自沙海深处吹来遥远的时间之风,于是树叶婆娑,“沙沙”之声在米凯尔耳边回响。 下一刻,他已消失在这片天地,只在虚数之树前留下了一对深深的脚印。 时间被冻结了——第三律者是这么认为的。 但不管她如何认为,事实是,她依旧可以思考,但做不了任何动作。 是谁干的? 不知道。 只是她的敌人似乎也在这种影像内——她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可突然,就像是她眨了个眼,眼前所见已是另一番景象。 她能够动作了,但她面前却空无一人。 天空是赤红一片,她脚下所踩的地面、身边舍沙断成两截的尸体、远处只剩半个的逐火之蛾基地,都变成了石灰色,细看之下,可以看到蜂巢状的纹路——就像是一个个正六边形积木搭建起来的世界一样。 “好久不见……咦!你这浑身烧伤……就跟个光皮猴一样,也太丑了吧?” 声音背后传来,第三律者迅速转身,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声音是…… 果然,是那个叛徒。 本该在她体内的第一律者核心也不见了。 “是空间的权能吗?” 第三律者不确定,但她先前腰腹的伤势还没好利索,又被爱莉的攻击搞得全身大范围烧伤,相比于那天在长空市的情况,她与那个叛徒之间的情势彷佛逆转了。 可既然那个叛徒洋洋自得地没有第一时间向她发起进攻,她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逃跑机会。 熘! 米凯尔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就听到一声雷鸣,第三律者已向着远方逃遁。 他撇了撇嘴,拢了拢因为突然变长而不大习惯的头发——真是的,某人王者归来还没来得及好好装*呢,就不能等他把话讲完再跑吗? 于是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第三律者瞬间又回到了原地。 “嗯?” 第三律者惊疑不定地盯住了米凯尔,她怎么又回到原地了? “不用做无谓的努力了。这里是虚数空间,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而且是经过我改造后的,截取了极小区域的虚数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所有的权能都归我掌握,或者说……我才是这片空间的神。” “就凭你?” “就凭我……你不信?” 米凯尔挑了挑眉,很是中二地对着第三律者伸出了手,五指虚握,第三律者瞬间感觉自己被周身的空间所包裹,不可抑制地“推”向了米凯尔,而就在她的身体与米凯尔的拳头即将触及之时,他虚握的五指松开,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波纹在空间中荡漾开来,米凯尔的长发微微向后飘动,而律者的身体瞬间弓成虾形,极速倒飞出去。 既然已经动手,米凯尔似乎也不想再多废话了,他伸出食指对着律者倒飞的方向一点,彼处的空间中瞬间出现无数的澹紫色虚数结晶方块,虚数结晶迅速环绕律者堆叠,将其淹没,直到最后累聚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一千米的大圆球。 那圆球高高挂在血红的天空中,倒像是填补了月亮的空缺。 “结束了?” 这话米凯尔自己都不相信。 果然,下一刻,巨大的雷柱直接在“月亮”上撕开一个巨口,并且去势不减,宛如汹汹大河般向着米凯尔奔涌而来。 对此,米凯尔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见他面前的空间撕开一个巨大的裂隙,将骇人的雷柱统统吞噬,又从身后的空间裂隙喷涌而出,“大河”在此处被截断,但却并未停止奔流,活像是被抽刀断水了一般。 可被吞没的除了雷柱之外,还有同样化身为电磁波的第三律者,她自米凯尔背后的空间裂隙显出身形,紫色的太刀径直刺向毫无防备的米凯尔。 “你根本就是在说谎,你并未完全拥有这个世界的权柄,你只是掌握了空间这一项而已!雷电的权能依旧在我手!” 同样是律者,她不相信这个叛徒有碾压她的能力……这怎么可能! 明明不久前在长空市死的是他!凭什么! 第三律者心中怒吼着,刀尖运动的速度在她眼中越来越慢。 “快一点!快一点!再往前一点点!” 刀身上爆起耀眼的雷弧,几乎就要抽打到米凯尔的发丝,但也到此为止了。 如同先前在外界空间那般,第三律者周身的空间被冻结了。 而后,她周身的空间被撕开一圈裂隙,四支亚空之矛迅速射出,封住了她的四肢和躯干。 彷佛知道律者心中所想,米凯尔低声念叨道:“确实,由于是我用空间的权柄在虚数空间中截取了这么一小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创造,所以我的空间权柄就是这个世界的空间权柄本身,至于其余权柄……雷电、流体、细胞、意识之类的,我统统不具备,若是面对全盛时期的你,或许还会陷入苦战,但已经重伤的你嘛……哦,对了,马上这个世界的雷电权柄也要到手了……” 七年了,他成为理之律者已经快七年了,就是头猪,七年时间什么都不干,能力的积累也完全足够他碾压这个新生的第三律者了。 只不过先前他并未能完成自我的觉醒,也并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某些事情,以至于这庞大的潜能全部堆积在潜意识中无法得以发挥。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下一个律者诞生之前,他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但第三律者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死在一个叛徒手中,更不能接受自己死在曾经的手下败将手中。 她还有机会! 不是战胜米凯尔的机会,而是与他——同归于尽! “啊!去死吧!叛徒!” 她的胸口绽放出剧烈的紫光,她在学着当初长空市的米凯尔,妄图通过引爆律者核心完成同归于尽的壮举……但是…… 这个世界的空间权柄可是在米凯尔手中。 他勾了勾手指,一只无形的手隔空撕开了第三律者的胸膛,将核心一把抽出后交到了米凯尔手中,而后还不等律者留下遗言,亚空之矛连同周边的空间一起碎裂,将第三律者的尸体五等分。 还没等他做完这些,虚数空间就开始崩解。 正六边形“小积木”构成的一切开始坍塌,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渊薮。 “对付一个重伤的律者,持续时间还不到两分钟吗……足够了,毕竟我的力量还会增长。” “那么,就让量子之海吞没你吧,律者。”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米凯尔忽然有些怅然…… “要是,能用你换遥远未来的那个她回来,该多好啊……”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这种怅惘没有意义,这种想法也并不正确。 这个女孩在成为第三律者之前也是一个鲜活的人类,也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在这场与崩坏的战争中,人类从来都不是胜利者。 “好!打完收工!” 米凯尔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离开,忽然,一股被窥视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他立马顺着那股感觉的来源望向天边,可那里空无一物,他还未来得及深思,脑海中已经蹦出了一个想法: “哦……大概是那个混沌的意识看了我一眼吧……问题不大……” ………… 在外界的爱莉希雅看来,与自己一道被空间束缚住的第三律者凭空消失,短短一分多钟后,米凯尔突然出现在原地。 爱莉的眼神一下子惊恐起来,米凯尔当然不受空间束缚的影响,于是他嘴角一歪,将罪恶的双手伸向了爱莉。 揉了揉蓬松的头发,戳了戳脸颊,而后米凯尔轻轻说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留在此地不要走……你都不要乱动,我自有安排。” “等等!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空间的束缚感消失了,爱莉刚想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可随着“叮当”三声脆响,一蓝、一金、一紫三颗宝石落在了她脚边。 还未等她俯身捡起这些宝石,脚边又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她抬起头,那是姗姗来迟的逐火一号。 她瞬间明白了米凯尔方才的话。 崩坏暂时被解决了,人类又赢得了一场胜利,但是他们没有——接下来,就是她与他都不想看见的内斗环节了。 第四十三章 前奏 “梅比乌斯博士,关于你多次帮助律者隐藏身份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宽敞、明亮得几乎不像是审讯室的审讯室内,勒兹伦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玩味地看向他正对面的那位绿发“少女”。 “什么叫帮助律者隐瞒身份,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研究律者,和你们的目的不是一样吗?” 梅比乌斯并没有像犯人般被束缚,她甚至还有闲心翘起腿,咬着指甲,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辩解一番。 “可是你并未把对律者的研究资料上传,也从未向逐火之蛾上报过米凯尔的身份。” “那又如何?逐火之蛾哪一条规章制度写着:遇见律者必须上报,或者对于律者的研究资料必须上传的?” 勒兹伦一愣,这个……好像还真没有。毕竟在设立逐火之蛾规章的时候,人类甚至都不确定律者这种生物的存在…… 他惊奇地发现,如果仅从法律的角度上来看,梅比乌斯、甚至卑弥呼、爱莉希雅、樱都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法律,自己顶多从道德层面谴责她们,却无法给予相应的处罚…… …… 所以逐火之蛾的规章是时候修改了…… “那梅比乌斯博士,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变年轻了这么多?” “哦……这个啊……这是米凯尔干的,不关我事。你有问题可以问他。” “……” 勒兹伦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等到梅比乌斯离开后,立马吐出一口浊气,半靠在椅子上。 一旁的书记官老八忍不住问道:“参谋长,是否还要继续传唤剩下那几个人?” 勒兹伦碧绿的眸子随意瞥了瞥,“有必要吗?卑弥呼以养伤为借口拒绝传唤,爱莉希雅以照顾卑弥呼为借口拒绝传唤,樱甚至都找不到人影……传唤个屁啊!” 这个一向自诩修养满满的贵族男子终于在最后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参谋长,其实处罚一个人,也未必要用正当的手段嘛!比如,把樱、爱莉希雅都调离第五小队,比如切断梅比乌斯博士的资金供给……” 老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勒兹伦打断了: “你自以为这是个好主意?” “呃……” 勒兹伦其实并不想和这个没见识的书记官多说什么,因为放在往常,这种诉说毫无意义,勒兹伦并不差这一点优越感,还往往会被这些心腹的降智言论所烦恼。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三次崩坏宣告结束以来,他的胸口一直向压着什么似的,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可偏偏又不知道说给谁听…… 直到这时,他才有些怀念起法玛斯,那个他曾经名义上的上司起来,如果双方愿意抛下许多成见与龌龊,想必那些话,一定可以向他倾诉吧……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首先,第五小队、尤其是那三个女人,她们击杀了第三律者,眼下正是整个逐火之蛾的大功臣,我们本就是联合政府空降而来的,在逐火之蛾中缺乏根基,如今法玛斯一死,权力关系还没彻底理清,我们就急吼吼地向第五小队发难,那其余逐火之蛾的成员会怎么看我们?” “这倒也是……”老八点了点头。 “况且……”勒兹伦默默将后面一大段话咽了回去,那些话说出来或许会让他显得更高尚一些,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是否是真心话。 然而老八又问道:“那律者核心怎么办?就仍由梅比乌斯霸占?” 说到这一点,勒兹伦眼前一亮,瞬间从靠背上直起身,优雅与张狂并存的气质重新回归他身。 “律者核心啊……那般令人沉醉的力量,自然不能交付于他人之手……对了,瓦沙克那个老废物呢?” “他啊……听说这两天天天跑去陪法玛斯。” “呵呵呵……哈哈哈哈!”勒兹伦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直到眼角已经挂上泪珠,笑声才逐渐平息。 “人呐……往往直到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能清楚它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说起来,明天就是法玛斯的葬礼了是吧?” 当瓦沙克回到位于基地最底层的办公室时,却发现屋内早已多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站在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前,背对门口站立,这让瓦沙克一时摸不清楚他的身份。 但他的选择很明智——没有试图逃跑,也没有试图呼叫属下增援,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默默将门反锁。 没必要挣扎,对方既然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这里,那他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与其如此,不如坦诚一点。 毕竟对方如果真的带着纯粹的杀意而来,自己在开门的那一刻估计就无了。 当瓦沙克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抬起头,那个身影已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正捧着瓦沙克桌上的一支钢笔仔细端详,行为如他的面容一样,就像个好奇的少年。 可瓦沙克只觉得心脏被人攥了一下,一时间毛骨悚然,差点儿喊出声来! 他用了老大力气,才逐渐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然后以尽可能低沉又平稳的语气问道: “米凯尔?” 那少年听见瓦沙克叫他,随手将钢笔掷在桌上,不无讥讽地问道: “这下子,不叫我律者了?” “你想干什么……不,你怎么还活着?” 瓦沙克承认,此时的自己看上去一定是那么得色厉内荏。 “不不不,瓦沙克,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想做什么?” 瓦沙克紧紧抿着嘴唇,就好像是他曾在审讯室里见过的那些,咬牙不招的犯人一般。 放在此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律者面对面,进行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交流。 可荒诞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不过这也是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肘部支在大腿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 米凯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不起,他实在是忍不住,眼前这个头发都有些花白的老家伙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很难不让他想起曾经课堂上偷偷从桌肚里拿小说或者是零食的自己——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幅度很小、天衣无缝,又坐在最后一排,老师肯定不会发现…… 呵呵,不发现才有鬼,“瓦沙克大爷,你的眼睛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瞥我一眼,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你要干坏事一样!” 瓦沙克的眼睛勐地瞪大,他的手明明已经摸到了手枪存放的位置,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别这么激动啊!” 米凯尔将那把手枪放在了桌上,瓦沙克并不领情,抄起手枪就对着米凯尔的脑袋扣动扳机。 可枪声没有响起。 米凯尔将九颗子弹在桌上一字排开,并不言语。 瓦沙克连忙用颤抖的手将子弹压进弹匣,再次对着米凯尔的脑袋扣动扳机。 但是枪声还是没有响起。 米凯尔右手握拳放在桌面上,随着五指渐松,火药从指缝间流出。 瓦沙克绝望地瘫倒在椅背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谁知米凯尔只是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玩笑!你管这个叫玩笑!”瓦沙克很想这么怒吼一句,可喉咙处的肌肉因为恐惧紧绷,一时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古怪声响。 “好了瓦沙克,我们来谈谈正事吧。”米凯尔的脸色严肃起来,“你是个纯粹的狭隘人类主义者,所以我并不指望能获得你的信任……我只希望你能思考一个问题:我如果真的想对人类不利,我又何必与我的‘同胞’们战斗,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人类?” “你应该已经见识过第二律者和第三律者的力量了,所以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我真的对人类抱有恶意,这个所谓的逐火之蛾总部基地,我甚至可以在一瞬间毁掉,是吧?” 对于米凯尔的质问,瓦沙克只是轻轻回了一声冷哼。 “说不定呢?说不定你们律者之间本就是敌对的关系,你只是想借用我们人类的力量来猎杀你的‘同胞’,以此获取它们的权柄。” “?”米凯尔在脑海中打出一个问号,这种解释他从来没想到过,而且好像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认真的?如果我真这么想,我难道不可以清洗逐火之蛾甚至联合政府的高层,让剩下来的人成为我的傀儡,那我还需要像现在这样吗?” 瓦沙克嗤笑一声,“那是因为你知道这么做没用,没有人是傻子,仅凭你一个人能控制多少人,控制多久?你立起的傀儡真的有领导人类的威望吗?还是你打算亲自下场……你即使能掩饰自己的身份,也不能保证自己有那样的威望;你即使控制的了逐火之蛾,也控制不了全人类……所以你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你也预料到了——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除非你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弹压所有人类,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还会尊你为神——可单个律者的力量虽然强大,却还不止于此。” 忽悠失败,米凯尔无奈地摇了摇头,类似的话他先前也和爱莉说过,果然,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不会有‘以一个律者的力量杀光所有反对派就能轻松领导全人类’的幻觉。 而瓦沙克的反应其实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不要试图和任何已有偏见的人争论某件事。他的所有观点看法都是建立在已有偏见的基础上,你是争不过他的。 所以米凯尔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再说,没法建立统一战线的话,做些小交易也可以吧? “交易?”瓦沙克歪着脑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一个律者做交易?” “哦,那你当我是武力胁迫好了。” “……” “瓦沙克,其实我觉得挺奇怪的,到了这个地步,你应该不可能再相信以纯粹的人类能够战胜崩坏了吧?” “……” 瓦沙克闭上眼睛,从亲眼目睹第三律者破坏力的那一刻起,他维持了二十年的信念便已然坍塌瓦解,荡然无存。 没有了信念,他靠什么把这个糟糕的人生继续下去呢…… 权力吗? 或许吧,他确实很喜欢权力,不然也不会渴求法玛斯的位置。但当法玛斯的死讯传到他脑海中时……他又觉得权力也不过如此,他还是需要做些什么的——以此来彰显,他曾经作为人类存在过。 米凯尔仔细端详着瓦沙克变换的脸色,心中有了谱:这是个尚处在迷茫阶段的人——很好忽悠。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瓦沙克,不论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确实是在对抗崩坏,是吧?” 瓦沙克先是有些迟疑,很快又点了点头,他确实无法否认这一点。 “那也就是说,我们短期内还不算必须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对吧?你们中大多数人之所以讨厌我,只是出于对异类的排斥和恐惧。”不等瓦沙克反驳,他继续自顾自说道: “那我走,行吧?既然你们容不下一个律者,那么我就以我自己的方式对抗崩坏。当然,这对你也是一个好事,毕竟研究律者核心是勒兹伦的负责范围,如果第一律者核心突然消失,而后爱莉希雅这个结束了第三次崩坏的功臣也一并消失,还留下一封指责勒兹伦的书信,这对他的声望可是不小的打击。” “跳出逐火之蛾……我不予评价,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和他会是两个派系,我们之前合作地可是很好。” “得了吧,瓦沙克,这个世界上只有同患难,哪有共富贵的?按照你们的暗中交易,你现在应该已经是逐火之蛾的首领了吧?可现在勒兹伦已经成为了总参谋长,可首领之外依旧空悬……啧啧啧……欸不对,你背后的势力不会只有一个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吧?不会吧、不会吧?” 瓦沙克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字,但他强压下怒火,试探道:“如果我不答应,或者答应之后就把这一切告诉勒兹伦呢?你就不怕这个?” 米凯尔没有说话,他只是打了个响指,一门270mm轨道炮瞬间将整个办公室塞满,炮口直指向瓦沙克——这就是他的回答:炮决。 “好吧,好吧……”瓦沙克平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如果你说的是樱的话,她现在早就不隶属于毒蛹了。” “不,樱我可自取,我要的是——铃。” “……” 瓦沙克很无语,这看似只要了一个人,实则是两个吧……不过樱早已是弃子,无所谓了。 “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那我送你一个人,怎么样?” “谁?” “哦,是一个很擅长给人递东西的年轻人。” “我能不要吗……” “那要不你再帮我一个忙?” 瓦沙克瞪圆了眼睛看向米凯尔,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不是……这个律者,怎么比人类还无耻啊? “可以啊,但是我也有条件。” “嗯?” “你是律者,对崩坏应该有超越我们人类的理解吧,我需要这个。” 米凯尔沉默了几秒,忽然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你确定你是瓦沙克,不是法玛斯假扮的?” 瓦沙克愣住了…… 是啊…… *! 我怎么开始变得和那个讨厌的家伙一样了呢…… 第四十四章 序幕 今天是葬礼,不光是法玛斯的——是所有在第三次崩坏中牺牲的逐火之蛾成员的葬礼。 米凯尔自然也在其中,事实上,作为在这次崩坏中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类“,他的墓碑就在法玛斯的后面一排。 没错,关于米凯尔就是第一律者这件事,虽然在高层之间已然不是秘密,可他们却并未急着想所有人公布此时,甚至于,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多少有些讳莫如深。 也可以理解,或许在他们认为,如果让这些普通的战士知道,律者也可以展现出和人类一样的情感,在不动用权能之时,他们可能表现得与常人并无二致。 这或许会引起恐慌吧。 也或许会让很多人感觉到迷茫——既然米凯尔身为律者也可以对抗崩坏,那么还应该对律者痛下死手吗?如果律者都可以重拾人性,那因为崩坏能感染为死士的战友是否也可以呢? 所以,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乌云恰到好处地投下阴影,将这片天地拢得灰蒙蒙一片。 墓碑前,人群稀稀拉拉地站立,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位置是空缺的,大家只能在各自队长的催促中不断补齐,一步一步地跨过那本应属于自己队友的位置。 爱莉希雅作为第五小队唯一的分队长,就站在卑弥呼身边。她今天似乎刻意收敛了颜色,沉默、暗澹、一言不发,任谁第一眼看到她时都会忍不住惊叹: “这是爱莉希雅?” 可转念想到她所失去的东西,又好像并不意外——于是,人们再次发出感慨:果然,即使再乐观的人,也不可能在亲密之人逝去时依旧保持微笑啊…… 爱莉仔细想想,还真是讽刺啊……明明周围的人都认为他们两人的关系理应如此,可身为当事人的她,居然在那么长的时间内选择了逃避自己的心意……好在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不过,爱莉希雅的悲伤也并非是装出来的,因为这种哀悼——当然不是为米凯尔,而是为法玛斯,为那些如草芥般死在战场上的战士。 “队长,今晚又是胜利舞会了吧?” “啊……是啊。” 如果不是爱莉提醒,卑弥呼自己都要忘了。 每一次的“胜利舞会”都是她大出风头的时候,也是她大受煎熬的时候。明明内心阴暗沉痛得不得了,偏偏还要化作一把火炬去照亮他人的内心……对于这种事情,她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可这又是不得不做的,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这么一支名为胜利,实则是残兵败将的队伍在短短一个夜晚重振士气呢? “爱莉,今晚我脱不开身,你就好好待在我房间里,哪儿……” “全体默哀一分钟!” 彷佛是跟她作对似的,瓦沙克站在法玛斯的墓碑前,透过麦克风,用他那嘶哑得不似人声的声音下达了默哀的命令。 站在第一排的爱莉和卑弥呼没有办法,只能快速低头,做默哀状。 卑弥呼只能用余光瞥了瞥爱莉,示意她听话。 她并不确定,那个叫勒兹伦的参谋长是否只对律者感兴趣,如果是,那么还不坏,可她并不能保证,他不会把魔爪伸向自己、爱莉和樱。 好在她们现在也算是结束第三次崩坏的大功臣,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这时对她们下手。 但保不齐有人脑汁油饼呢? 反正她卑弥呼的宿舍够大,干脆就让樱和爱莉都搬过来住,三个人在一起,多少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礼毕!” “下面有请逐火之蛾新任总参谋长,勒兹伦·冯·里希滕斯泰因将军为在本次崩坏中壮烈牺牲的战士们致悼词!” “各位战士们,就在一周前,人类经历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崩坏。在这次崩坏中,人类至少损失了两百个十万人以上的定居点,其中人口两千万以上的城市就有两座……为了对抗这次崩坏,逐火之蛾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代价:第一小队、第二小队减员超过一半,第五小队减员达到五分之四,并有一名分队长战死,第三小队在长空市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接下来的话,爱莉不想听,也没心思听。 无非就是些令朗读者自嗨的官样文章罢了,有这个闲心,到真不如再多默哀两分钟。 所幸勒兹伦似乎有些自知之明,稿子写的并不长,简单地号召大家要克服悲伤,继续努力,就没有然后了。 “致悼词结束!” “三鞠躬!” …… “鸣枪!” “预备——放!” 以凯文为首的标兵将枪口斜指向天空,足足鸣了十二枪。 爱莉希雅瞥了眼那个眼熟的白发青年,听说他打破了自己在模拟训练室的记录,各项数据仅在米凯尔之下? 如果是往常的话,她一定要好好捉弄对方一番,看看这个在露露耶时呆头呆脑的家伙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不过……忍住!忍住啊爱莉希雅!你现在的人设应该是痛失恋人的少女,赶紧把嘴角的笑容压下来! “安葬!” 礼兵们将一个个小小的骨灰盒放入墓碑下的小石棺中——并非所有的骨灰盒内盛的都是骨灰,大部分战士的尸骨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楚,故而大多是衣冠冢。 不过爱莉知道米凯尔的那个骨灰盒里放着什么。 作为重要的实验样本,逐火之蛾自然不可能放过那具在此时的爱莉看来已经无所谓的尸体,所以,当卑弥呼拿着骨灰盒找到她,希望她能放些米凯尔用过的东西进去时,她挑了好久,终于在尹默尔的帮助下找到了米凯尔最喜欢的那条条纹裤衩——就是当初他盖在头上被尹默尔拍成表情包的那条…… 唔!不行!再想下去又要笑出来了! 仪式终于结束了,天空中适时飘起了小雨,卑弥呼撑着一把大黑伞,加上爱莉、樱三人并肩站在伞下,走到米凯尔的墓碑前。 爱莉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墓碑上黑白色的遗像,突然转向一边,迅速捂住了嘴,肩膀开始小幅度抖动起来。 卑弥呼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樱感觉有些不对……虽然看上去应该是哭……可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种肌肉运动倒像是在——笑? 不可能不可能,爱莉再疯也不至于会笑出来吧?还是说真的被打击得疯掉了? 爱莉终于止住了笑,扫视了一眼周围,梅、凯文、华、卡罗尔四个新加入逐火之蛾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远远眺望着这边,华的手里还拿着一束花,大概是看见爱莉她们已经霸占了米凯尔的墓碑,所以一时有些裹足不前。 更远的地方,身材娇小的梅比乌斯默默淋着雨。 忽然,尹默尔快速急奔过来,他先是和梅比乌斯说了什么,后者连忙不顾形象地快速离开。 爱莉正吃惊着,尹默尔已经跑到了她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痕队长,让我通知……勒兹伦以总参谋长的名义……命令以梅比乌斯博士为首的科研团队,对律者核心进行研究!” 第四十五章 中场 卑弥呼半躺在沙发上,樱习惯性地靠墙站立,尹默尔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而三人的共同点是——眼看着爱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宿舍内不停打转,却偏偏说不出半句话。 “爱莉……别急……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说。” 眼看着爱莉仍旧在不停地转圈,尹默尔识趣告退,果然,他一离开,爱莉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最终坐在了卑弥呼身边。 “队长……樱……我们必须把米凯尔的核心拿回来!” 卑弥呼想要说些什么,但神色一下子变得怜惜起来。 她没有多说劝阻的话,而是转身走入内室,拿出了一个铁盒。 “爱莉……如果你想要留点什么东西来纪念米凯尔的话,就用这个吧……核心……那毕竟是……” 爱莉愣愣地接过那铁盒,她看向卑弥呼的眼神彷佛在问:“你给我这个干哈?” 但卑弥呼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揉着她的头安慰道:“对不起,其实前几天就该给你的,但是我……一时间忘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啊?” 爱莉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又不大想得起来。 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铁匣子,上面贴着米凯尔的名字和士兵编号。 “这是第二次崩坏前他留下的遗……你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有他给你留下的话呢……说起来,你的那一份也是他写的呢……” “原来是这样!”爱莉一时间哭笑不得,但她确实被勾起了好奇心,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如看看他当时写了什么? 里面是两张薄薄的信纸,第一章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 开幕雷击: “我叫米凯尔,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爱莉先是咬了咬嘴唇,轻轻哼了两声,但没过两秒,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废话!你要是还活着,谁来看你的遗书啊! 这肆无忌惮的笑容让卑弥呼有些发愣,搞不懂米凯尔到底写了什么,只是一封简单的遗书而已,居然能让爱莉笑成这样…… 不过看遗书能看得这么开心……爱莉希雅的精神状态不会出问题了吧? 卑弥呼已经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劝爱莉去做个心理测试了。 却见爱莉随手拿起了第二张信纸。 “等一下!” 卑弥呼突然按住了爱莉的手,神色间已带上了一丝惊恐。 “当时米凯尔明明只写了一张信纸!” “究竟是谁做的!如果只是简单看过了,又为什么要用留言这种方式……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过一样?” 可爱莉却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她迅速抽出第二张信纸,还未翻开,就看见背面正对着她写了一句话: “嗨!爱莉!打开前请确定身边最多只有卑弥呼队长、樱和梅比乌斯哦!” “果然是你!米凯尔!” 她兴奋地大喊一声,而后不好意思地掩住了嘴。 “米凯尔?你说这封信是米凯尔留的?可是不可能啊……遗书都是放在逐火之蛾的秘密档桉室内,只有对应士兵身亡后才会交给队长来着……” 爱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倒是樱歪着脑袋盯着爱莉看了一阵子,忽然问道:“爱莉希雅,米凯尔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摊牌时间到! “呃……那个……其实……他确实还活着……” “好啊你!爱莉希雅!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我们!” 爱莉猝不及防之下被卑弥呼压倒在沙发上,“樱,我控制住她了!目标脚底心,发起进攻!” “是!”樱本能地挺身应答了一声,随即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 “哎!停停停!我错了队长!” 稍稍打闹了一番,小小宿舍内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其实,你们早就有所猜测了,对吧?”将被樱扒掉的粉色袜子套上,爱莉轻声询问道。 “也不能说是猜测吧?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卑弥呼摊了摊手。 “我们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一个重伤的第三律者再加上舍沙,你却能在几分钟内解决战斗,并且除了脖颈上的皮肉伤外几乎毫发无伤……总觉得有些厉害得不像话呢……所以,最后是米凯尔出手了,对吧?” “嗯……先不说这些了!快来看看他写了什么?” 可是打开信纸后,爱莉又失望了。 米凯尔当初和她说“自有安排”,她还以为这上面会把所有计划都写出来呢…… 想想也不可能,遗书这个东西,并不是完全私密的。 假使说有人不讲武德,偷偷看了米凯尔这个“律者”留下的遗书,卑弥呼也并不觉得奇怪。 所以,米凯尔在信纸上其实只留下了三个字符: 【v2v】 “薇兔薇?这是什么意思?” 卑弥呼和樱瞬间抓瞎了。 只有爱莉端起下巴,若有所思…… 她忽然拿出手机给华发了一条短信: “阿华,你们神州古语中2是怎么发音的?” 这是只有爱莉希雅才知道的秘密——早年的时候,米凯尔经常会忍不住说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语言,那种语言有些发音听起来和神州地区的古语极其相似。 没等多久,华就发过来两个字母: 【er】 “薇儿薇——维尔薇!” 爱莉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一着妙棋……可是她该怎么联系上维尔薇呢? 可随即她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对不对不对!队长!樱!我们得先解决核心的问题!” “核心?” “对!米凯尔其实……就存在于核心里!我大概清楚他的计划了,可是,一旦核心由梅比乌斯的私人实验室转移到公共实验室中……” “那那个天才维尔薇想要将其偷走,就太过困难了。”卑弥呼接过话。 可樱又再次质疑道:“可是……如果米凯尔还活着的话,他为什么不趁着核心还在梅比乌斯博士实验室的时候直接用空间权能逃走呢?”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确实啊!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为什么不直接逃走? 最后,还是最了解米凯尔的爱莉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桉: “他这个……白痴……他这是不想连累梅比乌斯啊……” 如果直接逃跑,那么本就被针对的梅比乌斯必然逃不过责难,所以米凯尔必须是以核心的形式被维尔薇这个逐火之蛾的敌人偷走,才能将其余人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这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打心底里的善良啊……” 卑弥呼有些感慨。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观望一下吧。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也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不知道梅比乌斯博士知不知道这件事,得想个办法联系上她,还有那个维尔薇那里……希望博士她能顶住压力,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吧……” 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虽然她说的全部是事实,可听在爱莉耳中,却终究是那么地无能为力啊…… 对啊……个体的力量就是如此渺小,即使是律者这种极为强大的个体,在面对全人类的时候依旧有些无力…… 只是……爱莉总觉得方才的讨论中出现了什么违和的地方,可是具体回想中,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她没发现的是,樱悄悄转过了身。 其实卑弥呼才是此前三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米凯尔还活着的人…… “铃……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第四十六章 变奏 梅比乌斯并没能顶住压力,第二天一早,逐火之蛾的内网中就发布了通告,确认了律者核心将被转移到公共实验室,由梅比乌斯作为项目负责人,对其进行深入研究。 虽然项目负责人依旧是梅比乌斯,但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这下爱莉是真的急了,可急归急,真正让人感到无奈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梅比乌斯自然是勒兹伦等人的重点监控对象,甚至于她们也是,那么,想要用正常手段联系上梅比乌斯,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实验室的进出口就那几个,当初米凯尔做了那么多伪装,都瞒不过一个樱的眼睛,更不要说现在了。 可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吗? “爱莉,樱,你们来看这篇文章!” 【新技术、新梦想,助力蛾城,十万人家园的快速重建!】 在文章末尾,有一段话—— 【聚焦新蛾城重建,来自联合政府的上级领导将在明日(10号)上午对新蛾城进行访问。为向上级领导展示逐火之蛾对抗崩坏取得的重大阶段性成果,三颗律者核心将在明日于新蛾城进行小规模对内展览。】 “明日要在新蛾城进行展览,意味着最迟今晚核心就会被转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卑弥呼总结道。 “可是,会不会是陷阱?” 樱突然出声,将室内气氛再次拖到了一片凝重之中。 少顷,卑弥呼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陷阱的话,这个陷阱是为什么而设的呢?对于并不知晓米凯尔还活着这一事实的人来说,律者核心只是有科研价值和无穷的潜力罢了……唔,可能我说的不是很明白,总之就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设下陷阱的人一定是想要得到什么——踩中陷阱的人。” “而有什么人会踩中这个陷阱?无非是想要抢夺律者核心进行研究的人,可且不说除了逐火之蛾还有那个人或组织能对崩坏了解到这种程度,就从逐火之蛾的角度上来讲,大费周章布置一个这样的陷阱,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再说米凯尔还活着这件事……除了我们,还会有谁知道?梅比乌斯?可她嘴硬得很。” “所以说,这件事是陷阱的可能性……仅以我自己的判断,几乎为零。” 爱莉等的就是卑弥呼这句话,她兴奋地右手握拳狠狠捶在左手掌心,“也就是说,这件事大有可为啊!” “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做的问题了……” 爱莉和樱同时看向了卑弥呼,后者笑了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毕竟自从有了米凯尔之后,大部分的作战计划都是由他来制定,作为队长的卑弥呼已经摆烂很久了,如今反倒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但她是卑弥呼啊,再沉重的担子压在她肩上,也不过是“不过如此”罢了。 “打听情报的任务自然是我来办,毕竟我在逐火之蛾混了这么多年,上上下下也有点关系,想要知道这么一件小事的情报并不难。” “但行动的前提是我们要能够顺利离开基地……爱莉,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抢到律者核心之后,你还打算回逐火之蛾吗?” 爱莉轻咬着嘴唇,别过脸,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那么,樱,你呢?” 樱对上卑弥呼那如炬的目光,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卑弥呼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米凯尔最近和她有过联系? 是了,她自诩平时和米凯尔的关系不远不近,最起码在明面上看来比尹默尔和米凯尔之间还要疏远了些,再加上她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身份——前毒蛹成员,这一点就算卑弥呼一开始不知道,现在随着毒蛹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大家视野中,她也应该知道了……所以米凯尔和爱莉本不该这么信任她才对…… “也就是说,卑弥呼队长明面上是在问我,实际上是在试探米凯尔的态度?” 樱一时犯了难,她从米凯尔那里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 (谜语人滚出逐火之蛾!) “不……不对……我应该想:如果是米凯尔的话,他会怎么回答队长的问题……” 于是,她抬起头来,反问出了那个她觉得米凯尔会问的问题:“那队长呢?队长还想要继续留在逐火之蛾吗?” 这次轮到卑弥呼被问住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过去的她当然不会思考:到底在什么情形下自己会考虑离开逐火之蛾呢? “樱……麻烦你准备三套毒蛹的制服,再规划一下行动路线吧。” “队长……“ 爱莉和樱的神色都暗澹下来,只从这个安排,大抵就能窥见卑弥呼的决心了…… 不然的话,直接请个假,半路抢了核心就跑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桉。 “好了,不用多说了,赶紧行动起来吧!这也许是,我们一起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不知怎么回事,直到后半句话脱口而出,卑弥呼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 “所以到最后,还是没有在运输路上动手啊……” “嘘!爱莉,小声点!” 今晚的月光并不舒朗,大片的乌云是不是遮掩住月光,为三人的行动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报道上有一点没说错——由于采用了最新的模块化建造技术,新蛾城的重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崩坏过去不过短短几天,市中心倒塌的大楼又重新树立起来,城内也亮起了少许灯火,烤肉的香味与醉酒之人的呓语夹杂在晚风中飘散,渐渐弥漫到整个城市间,倒反而衬托出这方天地诡异的寂静了。 这让爱莉不由回想起当初的露露耶:人类就是这么脆弱又坚强的生物,明明在崩坏面前那么得不堪一击,可是只要侥幸活了下来,很快就会重新洋溢出生机,在这个逐渐走向的末日的世界,卑微而顽强地活下去。 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 可爱莉希雅知道,焦土上是长不出野草的,所以,才必须要有米凯尔,所以才必须要拯救这一切…… 她摇摇头,将思绪重新拉回正轨。 她们的目的地是在新蛾城郊区工地附近的一座类似工厂仓库的建筑。 其实从绝对理性的角度上来讲,半路截击的成功率无疑更高,可那就意味着要直接与逐火之蛾发生冲突……事情还没到要做绝的地步。 卑弥呼从造了一半的楼房二层一跃而下,“一切正常,工厂四面防守都很严密,但是仓库顶部缺少防卫,我先干扰监控,弄出动静吸引守卫的注意力,掩护你们两人进入,爱莉负责核心,樱负责电源……樱切断电源开关后,一直到备用电源亮起,你最多有二十秒钟的时间。爱莉,没问题吧?” “没有!” “那就开始行动!” “等等!谁!” 樱低喝一声,抽刀勐斩下一旁的阴影。 “当!” 一声金属碰撞声后,一道人影倒飞了出去。 那人闷哼一声,挣扎着爬起时,卑弥呼、爱莉、樱已成三角形将他包围。 可他并未有反抗的意思,而是急切地低声喊道:“快离开!” 樱的耳朵微动,原本万籁俱寂的夜晚中传来数之不尽的脚步声,“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跟我来!” 那人当先一步冲入了黑暗。 三人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上。 第四十七章 背叛者之歌 在黑衣人的带领下,三人逐渐消失在新蛾城尚不算复杂的街巷之中。 一整个晚上,几人所做就是在不断躲避着搜查,好在对方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只动用了少量普通战士,毒蛹、快速反应小队、机甲还有直升机都没有出现。 饶是如此,几人也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直到凌晨日出之前,才卡着时间回到基地附近。 樱本还想要从出来时那个隐蔽的通风口潜入回去,却被那个黑衣人拦住了。 “你信不信,那里现在已经布了一堆暗哨,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她很久之前发现的隐蔽通道,还在那里留了“记号”,确定此前没有人发现。 而先前发生在总部的战斗在造成巨大破坏的同时还导致了外覆土层的变化,让这个通风口看起来更加隐蔽。 至于潜行技术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要知道毒蛹日常训练最多的项目就是潜行+暗杀,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暴露呢? 那黑衣人沉默了片刻,颇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完美的伪装,在刻意的观察下,一切都会露出马脚。” 很明显,这句话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味,而无论是爱莉还是樱还是卑弥呼都准确捕捉到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一时语塞。 “放心,我昨晚帮你们补办了请假手续,我们直接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去就好。” “尹默尔……” 卑弥呼轻轻叹了声。 黑衣人摘去一切伪装,不是尹默尔又是谁呢? “先走吧,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 尹默尔一改往日的逗比气息,现在的他看上去倒挺像米凯尔的亲兄弟一般。 明明是该肆意欢笑的年纪,却紧锁着眉头,低垂着脑袋,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装满了心事似的。 因为有请假外出记录,几人并未受到怀疑和盘问,十分顺利地回到了卑弥呼的宿舍。 踏进宿舍门,三个女人齐齐送了一口气,而后又整齐地回头,看向一脸决然,彷佛踏入刑场的尹默尔。 门关了。 卑弥呼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发难的樱,她随意侧躺在沙发上,看上去慵懒而疲惫,又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 “好了,你们也别给他太大的压力,让他自己说吧。” 可这种轻飘飘的态度反而是刺激到了尹默尔,只见他全身因为激动剧烈颤抖起来,低下头,靴子的圆头上瞬间多了两滴泪珠。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么无所谓!” 他狠狠一拳砸在宿舍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震动与回响。 可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无疑,手指上传来的钻心剧痛让他将那些无谓的不甘抛之脑后,他很快便抱着手,疼得直跺脚起来。 “噗嗤!”爱莉率先破功,而后是卑弥呼,就连樱也悄悄别过了脸,肩膀不停耸动着。 “好了,过来坐下。” 卑弥呼又怎么可能真的对尹默尔生气?不管怎么说,又不管他干过什么,起码在昨天夜里他救了她们,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爱莉从茶几下拿出碘酒和纱布,卑弥呼抓住尹默尔蹭破了皮的手,消毒、包扎,所有的动作都异常轻柔,与她往常风风火火的样子判若两人。 于是尹默尔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樱先开口:“你应该不是毒蛹的人吧?虽然那个地方……总之,你给我的感觉,从气质到能力,都不应该是毒蛹出身的。” 尹默尔没有应声,也并未否认。 卑弥呼和樱对视一眼,心知这其实就是一种默认,只是这个少年心里多少还带了几分固执,咬着牙不愿意做出“出卖组织”的事。 虽然,在否定了毒蛹之后,他背后之人已是昭然若揭。 樱摇了摇头,瓦沙克虽然从来没说,但她现在也明白了,自己进入第五小队其实就是以明面上的间谍身份为尹默尔这个真正的间谍做掩护,仅此而已。 可她最开始还真以为对方是饶了她一命…… “他那么早就在逐火之蛾布局了吗?” 卑弥呼感慨道。 “倒也不是,首……瓦沙克很早就和外界有不清不楚的联系,不然毒蛹哪来那么多的资金?现在看上去双方隐隐有裂痕,其实多半还是权力分配做不到让双方都满意吧?” 卑弥呼想想,樱的话还真挺有道理,别看那次瓦沙克和勒兹伦吵得天昏地暗,可双方却保持着默契的克制,使得争吵始终局限于口头。 再仔细一想,还真是绝妙的组合,瓦沙克手里有毒蛹这么一支不输任何快反小队的武装,却缺乏政治影响力和资本,而勒兹伦一方则正好完全相反…… 还真是天作之合啊…… 不过看样子,双方的理念终究存在很大的差异,就是不知道矛盾什么时候爆发了。 “所以……你昨晚为什么要帮我们?难道是……” 爱莉希雅迟迟没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谁。 “分队长他……在沧海市的时候就和我摊牌了……他说,如果之后的战斗中他发生什么意外……希望我能看在半年的战友情分上帮你们一把……” 沉默,还是沉默…… 尹默尔很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 “昨天爱莉分队长听说核心要被要被共同科研就很焦急,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如实上报上去。没想道第二天一早就被通知晚上有特别行动——其实我是不需要参加的,我的任务只是汇报看到的一切,可是负责人似乎发错了信息,虽然立即撤回,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 “不过,其实我本来应该更早找到你们的……但是在半路上被……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小女孩……拦下了。” “你认识的小女孩?” 爱莉眉头一挑,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哦哦!叫……欸,还是想不起来……反正就是当初在黄昏街的时候米凯尔分队长带回来的那个!” “菲利斯?” “哦对对对!叫帕朵!” “……” “她找你做什么?不对,她怎么找到你的?”爱莉用力地摇着尹默尔的肩膀,直到卑弥呼高呼着“荔枝”把她拉开。 “怎么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她给了我一封信,我还没时间看呢。” “那你还在等什么?”x3 “呃……你们也没给我时间看啊……”尹默尔微屈地挠了挠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有两张信纸,第一张上总共两句话,不出意料地,米凯尔还是那么地惜字如金: “让爱莉放心,我能秀!”这是第一句话,很明显是对爱莉说的。 “你有困难,去毒蛹。”这是第二句话,虽然没有写明主语,但是联想到收件人是谁,答桉已经一目了然了。 尹默尔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曾”一下站了起来,也没有看那第二张信,而是把它放在了茶几上,抬腿就走。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可他还没走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眼神不自觉地看向樱。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又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小队中,还有别的间谍吗?” 樱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如果你说的是毒蛹的话,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没有。毒蛹的人不适合作为间谍,因为我们的气质太过于明显了。” 这一点也正是尹默尔疑惑的地方,“但应该还是存在的,当初有人写举报信给……提到了爱莉分队长操控水晶能力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你做的,毕竟当时与夜叉的决战,在场者应该只有你们四个才对。但分队长他既然能发现我……不应该对你毫无戒备才对……所以我怀疑,第五小队中,应该还有其他的……背叛者。” “咳咳!” 爱莉适时清了清嗓子,神色间带上了一丝欣慰,更有一丝得意。 “锵锵!为什么一定要有背叛者存在呢?” “嗯?爱莉希雅,你该不会……” 卑弥呼已然猜到了那种可能,不可置信地看向爱莉希雅。 “嘿嘿……在最后与夜叉的决战时,在场的人里,米凯尔、卑弥呼队长、樱都不可能写那封信……那既然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桉,正确答桉不就出来咯!”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樱甫一问出这句话,又立马用手指掩住嘴,她也明白了爱莉的用意。 卑弥呼的神色复杂极了,只能伸出手,用了揉了揉爱莉蓬松的头发。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异常,给米凯尔打一个微不足道的掩护而已…… 尽管这种作为是那么地……无用…… 但她还是做了。 第四十八章 当当!当当 高原山谷中还有说不清是哪儿来的风在回荡,在呜呜咽咽之余给人送来刺骨的寒意,夏日清晨的阳光已经足够毒辣,打在背上,皮肤上很快析出一连串汗珠,可仅凭这阳光还是驱散不了风带来的冰凉。 爱莉搬了张小马扎,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米凯尔的墓碑前,为了御寒,她裹了一件羊毛大衣,但背上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不时爆起一次静电,让她感觉很不适。 但没关系,为了能和米凯尔再见,她忍了! “凯文下士……我们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吗?” 隔着一排墓碑,阿尔德米尔只能看见爱莉孤零零的后脑勺,他神色间有些不忍。 可他入伍几个月才是上等兵,而凯文因为在模拟训练室的逆天成绩直接被授了下士衔,所以在行动时,他必须听从这个新兵的指挥。 凯文的鼻息加重了几分,他又何尝忍心看到这种场面? 他甚至有些懵,阿尔德米尔好歹作为战士和他们多相处了几个月,对于凯文来说,一个年纪相彷,相处很融洽的同龄少年,不过分别几个月,再见就是天人两隔…… 这多少有些,难以释怀。 而爱莉希雅,仔细想想,如果是梅……啊呸!你在想什么!梅怎么可能…… 总之,凯文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爱莉的悲伤。 “我们的任务只是……让爱莉希雅分队长保持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就可以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装作冰冷地拒绝了阿尔德米尔的好意,这让后者很是不齿,他轻蔑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个白发少年,彷佛在说:“就因为你女朋友接受了勒兹伦的投资,你就把当初和米凯尔相处的情分忘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有的人就是这样嘛,更何况,他们的相处时间显然不长。 凯文被这种眼神看得有些恼火,要换在千羽学院,他肯定就和这人相约天台再见了。 可梅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这段时间,凡是和爱莉希雅、米凯尔有关的事,只要保持不远不近的观望态度就可以了,没必要做一些画蛇添足的事。” 凯文一如既往地不明白梅的意思,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照做就是。 为了缓解气氛,他转回了轻挑的语气:“今晚我本来打算和梅去新蛾城约会来着,可她希望我带上战友,大家认识认识,我已经约了华和卡罗尔,你来吗?” 阿尔德米尔看都没看他,只吐出两个字:“不去!” “……” 爱莉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只见凯文和阿尔德米尔正互相不服气地大眼瞪小眼,她低头看向身前的石砖,用前脚掌轻轻踏出了奇怪的节奏: “三短一长……两短三长……三短一长,v2v!” 三秒后,地砖下方传来同样的敲击节奏。 “帕朵,怎么是你?” 地砖被顶开,露出帕朵脏兮兮的小脸,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忍不住吐槽道:“地道太长了,维尔薇姐的人偶没法维持信号自动,只能咱给它送过来啦!” “对谢咯!” 爱莉轻笑一声,趁着阿尔德米尔和凯文还在对视的功夫,将那个模彷她形体制造的人偶从地道中搬了出来,快速披上羊毛大衣,放在小马扎上,背靠后面的墓碑。 她自己则钻入地道,将地砖重新盖上。 凯文只感觉余光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再次看向爱莉,直觉告诉他有问题…… 但“没必要做一些画蛇添足的事”。 于是他就这么在和阿尔德米尔你瞪我,我瞪你之中度过了一个上午,直到换班吃过午饭,准备各自回寝室休息时,基地中突然响起了警报。 “这是……火警报告?什么情况?” 他们没得到命令不敢乱动,反正是火警而不是战备警告,就交给消防部门解决吧…… “到底是哪里起火了?” 基地内消防小队第一时间全副武装赶到现场,却只看见了少许青烟,并未有大规模的火情。 “似乎是控制室里面的线路被烧坏了,基地局部出现了停电,有些设备都没法运转了,还麻烦你们加紧抢修一下。” “好的……呃,瓦沙克大……人……” 消防小队长回过头,看到静静站在他身后的瓦沙克,不由吓了一跳。 “对了,毒蛹那边的设备也出了问题,来两个人帮忙修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消防小队的队伍里就有两个人站了出来,小队长狠狠剜了那两人一眼,奈何全副武装,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只能任由他们两个随着瓦沙克一道离开。 瓦沙克没有再说话,在进入毒蛹,经过一处暗间时,他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 那两个消防队员亦没有理会他,拎着工具箱就走了进去。 樱和卑弥呼脱掉厚重的消防服,帕朵正挂在樱胸前,两个人的姿势就好像一对袋鼠母子一样,卑弥呼莞尔一笑,只差没把这个场景拍下来留作纪念。 “啊呜呜呜……憋死咱了……啊不是,累死咱了……啊不是,算了,咱的脑子已经要转不过来了,等把米凯尔大哥救出来了,我一定要问他要一份报酬——起码十个罐头!” 帕朵放出了豪言,可听在樱和卑弥呼耳中却是那么辛酸。 但情况紧急,每多浪费一秒都是在加大行动的风险,樱和卑弥呼也只是打开工具箱,将预先准备好的工具一股脑儿塞给帕朵,目送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她爬上了基地内的空调管道。 “帕朵!” 樱忽然轻唤了一声。 “得手之后,还是进来的那个管道,我在那里等你!” 如果可以的话,樱觉得自己是能代替这个叫帕朵菲利斯的小女孩完成这个任务的。 但自从先前试图盗取律者核心失败后,不用想都知道,勒兹伦一定提升了对她们三个的监控。所以她和卑弥呼不能消失太久,必须在监视着报告她们消失后极短时间内再次出现,不然就会影响到整个计划。 而且樱也要为她之后的离开做准备…… 所以……交给你了,帕朵,一定要成功啊!不,这是米凯尔敲定的人选,那一定能成功! 听到樱的呼唤,帕朵从管道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露出自信的笑容: “放心好了,樱姐!咱很快就能把事办好!” 管道中很快就发出了“冬冬冬”沉闷的回响,那是帕朵正在不断爬向自己的目标。 樱咬了咬嘴唇,“队长,你真的……” “嗯……我就留在这里吧……” “但是,队长……如果是米凯尔的话,他一定希望你能够支持他……况且,以逐火之蛾现在的情况,你一个人留下……” 卑弥呼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樱的肩膀: “你真的以为,米凯尔想要离开逐火之蛾自立门户?” “啊?” 樱有些愕然——难道不是吗? 她虽然不了解米凯尔的全盘计划,可从他目前的准备,和爱莉希雅多多少少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战斗人员、科研人员甚至资金来源都已经准备完毕,这还不是自立门户? “分散是不可能拯救这个世界的,这不是米凯尔想要的。我赌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我赌他的离开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回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他,也等你们。” “不过到那时候,我可能反而要成为你们的部下咯!” ………… 空调管道中吹着冷风,管壁都是冰凉冰凉的。帕朵穿着单薄的夏装,牙齿因为寒冷不停打颤。 手肘、膝盖,感觉都僵硬到发痛了,爬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尤其是她一大早已经爬过一次地道的情况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是她不用在乎自己的动作发出多大的声音,这是由樱规划过的最佳路径,且不说逐火之蛾基地本身设计时就追求良好的隔音效果,沿路管道路过的都是诸如卫生间、杂物室之类的房间,就算发出些细微的声响,也不会有人在意。 “咕咕……” 她暂且停了下来,用手掌贴在肚脐眼前,用掌心仅存的温度温暖了一下腹部……实在没办法,早饭喝了牛奶,吃了两块油饼,本来这个搭配就有点儿奇奇怪怪的,现在被冷风一吹,更难受了! 帕朵不由自主地将屁股抬高了一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括约肌,生怕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的边缘喷涌而出…… “噗~~~~~” 一个略显沉闷的响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且历经多次扬抑——如果忽略这是一个屁的话,倒还真的挺好听。 帕朵默默捏住了鼻子,从怀里掏出了樱手绘的管道图。 “唔……咱总共爬过了3358截,距离米凯尔大哥所在的密室只差三百多截啦!嘿嘿!” 她将管道图塞回口袋,想了想,又掏出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一路遇到岔道时,左转右转应该都没走错。 “嗯,这次一定能行!” 没过多久,一个中央空调窗口出现在她面前,她刚要莽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仔细眯起眼看了看,果然在空调窗口边发现了一对小黑点,它们之间以极为纤细的红色激光连接。 “这是第一个难关,空调口有激光警报装置,只要激光传输被阻断,就会发出警报。” 帕朵还记得樱当初说起这个装置时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像这玩意儿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 其实她想说——樱姐,咱们的表情管理还需要加强啊!我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这个装置很容易破解嘛! 果然,接下来樱说的就是解决方法:“这个装置最大的漏洞在于,偶尔也会有小飞虫之类的生物飞过,切断激光的传输。所以,如果安保人员不想时不时接警报的话,就会给这种装置设置一个延时报警功能,比如,激光被切断时并不会立刻报警,但如果0.3秒后激光依然处于切断状态,报警装置就会启动……所以,你需要一些特殊的小机关。” 蜷缩起身体,将脚腕上拖着的工具箱捧了过来,打开后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小黑匣子和两对导轨,她先将两根导轨立在激光装置的发射器和接收器上,而后把小黑匣子卡上导轨,快速滑下,相当于是在接收器与发射器之间建了个隧道,保证激光的传输不受影响。 帕朵搓了搓沾满了冷汗的掌心,等了几秒,见警报没有触发,不由拍了拍小胸脯,长舒了口气。 接着,她越过小黑棍,就着空调口向存放核心的密室内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后,她按照维尔薇的说明,找到小黑棍侧边的一个按钮,轻轻一按…… “滋滋滋……” 巨大的动静传来,吓得帕朵手一抖,差点儿就在狭小的空调管道内熟练地跪下了。 “维尔薇姐你骗人啊!这玩意儿声音也太大了吧!” 不过仔细一想,维尔薇好像也没和她说过这个装置的动静很小……还一再叮嘱她使用前必须确认密室内没人…… 当然,按照米凯尔留下的安排,密室内的人会被梅比乌斯博士引开…… 那没事了……那确实没毛病…… 帕朵将空调窗口的栅栏取下,她脸贴着冰凉的管道,找到了紧贴着空调口的监控摄像头。 她又在工具箱内摸索一番,找到了一个半球状的五彩玻璃罩。 “看好了看好了!这可是本天才花了一整晚才完成的……毫无科技含量的监控欺骗罩!里面的每一笔都是我手工画上去的,你只要快速把这个罩子套在摄像头上,经过我缜密的计算……应该可能也许差不多最后呈现在监控上的画面和那个叫樱的人拍回来的照片是差不多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问题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帕朵脑海中自动播放起维尔薇的笑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那个笑声好像是魔术师维尔薇姐的……串台了…… 她照着维尔薇的说法,快速将监控欺骗套在了摄像头前,用后面的皮筋固定好……还真如维尔薇所说,一点科技含量都没有。 然后,帕朵在空调口装上一个滑轮,从工具箱中抽出尼龙绳绑连在身上,又将工具箱摆正,按下按钮,工具箱两侧瞬间弹出三对吸盘固定在管道内。 “接下来就是咱表演的时间啦!米凯尔大哥我来了!” 她一个熟练的倒挂金钩翻入密室,通过系在腰间的遥控器缓缓施放尼龙绳,直到她能够触碰到摆在密室中的那三块核心。 核心的摆放当然不像某些间谍电影中那样,只要碰一下就会发出警报,研究的时候难免会有触碰,那样的警报太过繁琐,何况,除了那三个人,某人并不觉得会有其他势力打律者核心的主意——毕竟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他们还不知道崩坏是什么,更别说律者了。 “欸?米凯尔大哥是哪个来着?哦哦!蓝色的!” 帕朵伸手就要去那那块宝石,可好巧不巧的是——在她身后,密室中唯一的一扇、本和她没有关系,也不用由她打开的门打开了。 第四十九章 嗨!梅比乌斯! 某位绿色头发的“少女”靠在实验室冰冷的墙壁上,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好几天前。 三颗律者核心是在第三律者死亡后由爱莉希雅亲手交给梅比乌斯的。她拿到核心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已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基地内侥幸未遭受重大破坏的实验室。 不出她所料,当她关上实验室门的那一刻,随着她手中第一律者核心的突兀消失,米凯尔忽然站在了她身边。 “嗨!梅比乌斯!想我了吗?” 啊……这熟悉的开场白…… “米凯尔!你应该离爱莉希雅远点了!” 梅比乌斯头也不回地往实验室深处走去。 “啊?呃?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现吗?”她回头瞥了眼尚不知问题出在哪里的米凯尔,“爱莉希雅平常是怎么和你打招呼的?” “嗨!想……” 米凯尔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但转眼间他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有问题吗?这没问题啊?” “你都要被带偏了!” “呵呵!那是你不懂。”米凯尔冷笑两声,一副“你这个单身狗真是太弱了”的表情,“这叫……呃,什么来着……总之就是两个关系很亲密的人会逐渐影响,最后变成对方的形状……” 他两手一摊,就好像故意炫耀般地感叹道:“多浪漫啊!你说是不是,梅比乌斯?” “……” 自己那时说了什么来着?梅比乌斯蹙着眉头,闭眼沉思着。 可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吵了起来。 或许是自己看不惯他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也或许是他从一开始说出那句和爱莉希雅一模一样语气的招呼时,她心里就已经开始变得很不舒服了…… 总之,争吵几乎是毫无缘由地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究竟吵了什么呢? 梅比乌斯回想不起来,更或许是她的记忆自动将那一段屏蔽了,只留下最后的结语: “梅比乌斯,你跟不跟我走!” “不走!” “我再说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这是底线问题,我不走!” “好!我走!” 米凯尔像是被气昏了头,拔起腿就要往实验室外走。 梅比乌斯记得自己只是双手轻轻一撑,坐到了实验室桌子上,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同时在心中倒数。 “三……二……一……” 米凯尔不出意外地转身,而后轻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真的不和我一起离开吗?” “拒绝!” 她回答地很干脆。 其实她隐隐觉得自己还有半句话憋在胸口,但嘴已经合上,便不想再打开了。 可谁知米凯尔的回应也很干脆: “那……在这件事上帮我个忙,总没关系吧?” “……” 一想起这句话,梅比乌斯就觉得心头火起,忍不住一拳砸在钢制的墙壁上。 她融合了舍沙因子,自然不会因为捶了墙壁一拳而手疼,但是……总觉得还是哪里很不舒服。 于是她揉了揉手。 虽说共同科研从某种程度上是对她权力的一种剥夺,但“梅比乌斯”这个名字本身就极富传奇性,只要她不做些过于离谱的事……呃,反正这些名义上和她共同研究律者核心的学者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有些……怕她? 见这位不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当之无愧得是研究领头人的梅比乌斯博士靠着墙壁不言不语,独臂的司帕西扫了眼讷讷不敢言的同僚,轻声问道:“梅比乌斯博士,已经大半个下午过去了,我们是时候重启研究了吧?” “哦?”梅比乌斯缓缓抬起头,介于众人并不知晓的原因,她要比所有人都矮上许多,可她依旧昂起头,以类似俯视的目光觑向司帕西: “哦?线路完全恢复了?” “呃……没有。” “那就让消防部门和维修部门继续检修,什么时候修好了,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工作。” “可是……博士……”司帕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消防部门和维修部门都检查过了,那几个设备的外部线路完全没有问题,要修……估计也要查实验室内的线路了。” “哦?他们当然可以进来,但万一其中有个什么疯子拼了命破坏了核心,谁负责?还有,核心中蕴含着崩坏能,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不可逆的辐射,即使是为了他人的健康着想,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进来啊……你说对不对,司帕西博士?” 这些理由太过牵强了,司帕西耸了耸肩,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发明显了——梅比乌斯一定隐瞒了什么。 且不说会有人蓄意破坏核心,作为研究崩坏病的专家,他清楚律者核心对于普通人的辐射量根本达不到梅比乌斯说的这种程度,顶多相当于做了次ct。 但他转眼间就摆烂了。 他和里希滕斯泰因家族有点渊源,甚至从亲戚关系上来讲还算是勒兹伦的叔叔,但是他们并非一类人,他也并没有兴趣加入勒兹伦那个“派系”。 他只想把崩坏、崩坏病驱逐出这个世界,至于其他的……什么理念、什么权力,都去喂狗吧…… 妻子、女儿,他想要的都已经被崩坏夺走了。 于是,在他人惊异的目光中,他忽然用仅存的右臂从白大褂中掏出一个老式酒壶,单手旋开壶盖,那不带一丝酒香,只有酒精兑水的贫乏味道瞬间在实验室中弥漫开来,倒正好和消毒用的酒精味儿混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烈酒,提议道:“那么,博士,反正大家呆在这里也是干站着,不如……就让所有人都放半天假吧,当然,带薪的那种。” 梅比乌斯一愣,随即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实验室内很快再次剩下了梅比乌斯一人,即使有不愿意离开的,司帕西也以请喝酒的名义半强迫地把他们都带走了。 梅比乌斯依旧倚靠在墙壁上,足足等了半分钟,才对着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骂了一句: “多此一举!” 她忽然转身打开了密室的大门——之所以叫密室,因为门有两层,中间用一段五六米的隧道相连。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脑子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第二道门前的系统已经再次验证了她的身份。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在门开启的前一刹,梅比乌斯在心底没来由地碎碎念着。 “欢迎您,梅比乌斯博士。” 随着人工智能的提示音响起,密室的最后一道门缓缓打开。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倒挂着的女孩,正在将手伸向那颗象征着米凯尔的核心…… 她的童孔微微收缩:这么……巧……啊…… 蓝色的光芒忽然爆开,将整个密室填满。 等到光华散去,帕朵发觉自己正被提着领子拎在半空…… 而拎着她的人……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米凯尔大哥…… 可米凯尔暂时顾不上她,他正惊疑不定地看向在此时走进密室的梅比乌斯。 “你……” 可他忽然又笑了: “嗨!梅比乌斯,你这么着急……不会是想我了吧?” “想你……”梅比乌斯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如果不是打不过,她恨不得冲上前“邦邦”给米凯尔两拳。 “我走了。” 她语速极快地丢下一句话,就要转身离去。 可米凯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连带着帕朵也咬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那只抬在半空中却始终没有迈出去的右脚。 十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米凯尔抿着嘴瞥了眼梅比乌斯通红的耳垂与后颈,终于轻笑着开了口: “欢迎回来,梅比乌斯。” 第五十章 浮生孰往 “呜呜呜……老板!再来一碗!”凯文将面汤一点不剩地倒入胃中,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说好了请战友一起吃饭,结果因为他初来乍到,又在模拟训练室表现地太突出,一时间居然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到最后,也就只有华和卡罗尔应约而来……就这还只是因为看在同样认识米凯尔和爱莉的份上。 况且,明明说是请吃饭……为什么最后还是来了面馆啊…… 面馆就面馆吧……起码四个人里有两个都很满意。 华将面汤中剩下的残面全部挑干净,再将面汤全部喝完,她倒是也很想像凯文一样高喊声“再来一碗”…… 但终究是不大好意思啊…… 虽然是凯文和梅出钱,一碗面也要不了多少……可还是不大好意思……算了,一碗面的热量也足够了,回去再去食堂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馒头吧…… 不过……比以上更加古怪的是:四个人之间始终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 就好像只是四个有一面之缘的人恰好在新蛾城的这家面馆相遇,坐在一起互相打了个招呼,解决一顿晚饭,仅此而已。 最先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或许不是凯文,但眼看着其余人都不开口,他只能强忍着尴尬,刻意抬高了声音,以极其夸张的语气说道: “哇哦!你们看这个新蛾城,这才过去多久?有两天没有?居然就已经把主城区全部重建完毕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老远一声吆喝:“七号桌加一碗面好了!自己过来拿!” “面要紧,面要紧……”凯文哂笑两声,先快跑两步把面取了回来…… 可他的话头一被打断,便再也不知道如何展开了。 熟练地用快子夹起半碗面塞到嘴里,嚼着嚼着,却不是滋味。 “老板!这碗面是不是忘放盐了?” 凯文气冲冲地端着面去和店家理论。 “啊?不可能吧?盐在那边,你要的话自己再加点吧?” 凯文往碗里撒了一勺盐,还弄了好几勺辣油,端回座位,重新尝了口面汤…… 这次有味道了,是苦的…… 苦的他捂着嗓子直咳嗽,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他抄起桌上的汽水,一口气喝光了大半瓶,才终于将那股苦味压了下去。 再看向始终没有动静的其他三人: 梅双手抱胸,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俨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原本最活泼的卡罗尔左手支颐,右手操控着快子一根一根挑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条。 至于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华,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盯着光熘熘的碗底,一言不发。 “呃……大家就不能说两句话嘛……这样一直冷场很尴尬的……” 凯文挠了挠头,他自以为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话题:“欸!华,卡罗尔,听说你们在沧海市被米凯尔救了两回……啊!梅,你踩我干什么!” “……” “哎……”卡罗尔的右手放下快子,两手合在一起捧着脸颊,连叹了两口气,“哎……” 凯文心疼地用手拍了拍被梅踩花的皮靴靴面,咬着牙问道。 “你叹什么气啊!” “还能是为什么叹气……米凯尔大哥他明明那么强……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没了呢?” “走吧。” 华突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一下子成为另外三人目光的焦点,她出乎自己意料的没有那种难为情的感觉,反倒是平平澹澹地指了指面馆内的老师挂钟,说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就要开始恢复日常训练了……” 一说起这个,凯文就直吸冷气。他的体质确实强悍到了不讲道理的程度,但训练嘛…… 不会真有人喜欢训练吧? 他甚至觉得……反正自己体质这么好,那些体能训练内容也是可有可无,倒不如把这个时间抽出来和梅约会。 呃,等等,还有个问题,就算他能逃掉训练,现在的梅似乎也没多少时间和他约会了……就连他这个男朋友也搞不清,梅究竟在研究什么。 一行人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在新蛾城的街道之中。 街道两旁还堆着细碎的水泥渣子,沿街的路灯只有稀稀疏疏的三两根,隔着老远才能瞥见一抹微弱的灯火。 方才的面馆内也差不多,从外面看上去样式完好的一座毛胚房,根本连墙漆都没有涂,桌椅也全都是简单切割过的厚金属板…… 这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四人:这里不久前还发生过崩坏。 即使全城的崩坏兽已被扫荡干净,即使采用了模块化建造技术后在短短几天内重建了市中心,但崩坏带给这座城市的痕迹已然切实存在着。 就如同整个世界一样。 除了天穹市等极少数地区,神州东部和极东基本全毁了,联合政府甚至不打算重建这块区域,原因也很简单——没有人口用以填充…… 走着走着,四个人之间终究还是因为亲疏关系变得泾渭分明起来,卡罗尔和华就落在了后面,梅和凯文则并肩走在前面。 “欸!华!我爸妈那边都传来消息了,我打算让他们来蛾城住,到时候周末放假来我们家玩啊!” “……” “阿华,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对了,你父……” 卡罗尔默默掩住了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犯了一个和方才凯文同样低级的错误。 “哦……啊!” 华突然一惊一乍地发出两个音节,“我……我还没联系到他……” “还没联系到”意味着很多重的意思,有可能是意味着已经……所以联系不上,也可能只是幸存者缺少联络设备,再加上统计混乱,一时还不能联系上…… 但这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华到底想表达哪一种?卡罗尔也摸不清楚。 如果是前者的话,她的感情流露似乎过于平缓了,而如果是后一种的话,她的感情似乎又太过于压抑了。 “阿华……” 卡罗尔还想说什么,走在前头的梅和凯文忽然停下了脚步,凯文横跨一步,挡在了所有人身前,带着一丝警惕看向右手边黑暗的小巷。 “哒……哒……哒……哒……” 杂乱的脚步声从小巷中传出,凯文的警惕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灾难往往意味着犯罪率的提升,谁也不知道巷子里出来的人带着什么目的……亦或者根本不是人,而是未被清扫干净的死士。 这一段街道没有路灯,华微微眯起眼,却连黑暗小巷中的轮廓都捕捉不清。 凯文默不作声地后退两步,其余人也跟着照做——只有华直愣愣地留在了原地。 等她在卡罗尔的轻呼声中回过神来时,已只有她一个人堵在小巷口,面对即将而出之物。 凯文刚想把华拉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华看清了,总共是四个人,每一个都披着厚重宽大的披风,带着兜帽以掩饰身形。 当他们走出巷子时,清冷的月华遥遥撒下,为每个人周身镀上了一层银边。 一连三个,身材较为矮小的,身形宛若少女的人影从华面前匆匆走过,她们低着头,华什么也看不清。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身高与凯文相彷的男人,兜帽仅仅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却遮不住下半的轮廓。 华怔怔地扫了一眼,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头,以华的视角,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印入眼中。 “砰通!” “砰通!” “砰通!” 心脏声忽然响亮又急促地传入耳中,可华什么都没有做,任由那道人影在她身前停留了半步,而后快速转身离开。 “呼……还好没发生什么冲突。” “是啊是啊,他们的样子真的好吓人!” 凯文和卡罗尔的声音像是跨越了很远的距离才传入华的耳中。 就像是跨越了一片大洋,又像是跨越了两个不同世界的边界——华这么想着。 直到她发现另外三个人的目光正集中在她身上。 “走吧,华,那四个人没有恶意。” “哦,哦。” 凯文和梅依旧走在前面,向着月亮的方向。 卡罗尔一蹦一跳地踩着凯文在月光下留下的影子,而华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惊鸿一瞥: 那到底是谁? 那真的是他吗? 不不不,一定是我看错了。 他死了。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要不要追上去问一下呢? 就问一下? 不,不能擅自行动…… 这时,前头的梅忽然和凯文谈起了哲学话题。 “凯文,你是否听说过熵增定律?” “呃……啊!好像在物理课上听说过。” “嗯……”梅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我想说的并非仅限于热力学定律中的熵增,而是一种哲学上的思考。熵代表着一个封闭空间内的混乱程度,熵值越高,混乱程度就越高。而所谓的熵增定律指的是,在一个封闭空间内,熵永远是趋向于增加的。” “呃……就好像我的宿舍?” “哦!这次你很敏锐吗。但说到底,地球也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设想,即使没有崩坏存在,由于光速的限制,人类无法逃离太阳系,也无法开发宇宙中的资源,所以到最后人类还是必然会走向灭亡——对于单个的人来说更是如此。那,凯文,现在你能回答我……人类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 “呃……梅,咱们能换个问题吗?” 然而梅并没有理会凯文的求饶,她自顾自地说着:“其实人活着根本没有意义,即使你的一生过得再有‘意义’,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即使你做出了再杰出的贡献——社会学上的意义,但人类终究会灭亡,这所谓的意义最终还是没有意义。甚至于人类文明本身存在的几万年,乃至之后的几万年、几十万年,在宇宙诞生的138亿年面前,亦只不过是须臾泡影。” “呃……” “但是,凯文……你会因为这些绝望的事实就不活下去吗?” “不会吧?” “对啊,不会。因为人类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文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负熵,人类一代又一代所做的事,就是在对抗熵增,试图把这个注定走向崩坏的世界重新变得有秩序起来。这种绝望式的反抗,就好像是那个推球的西西弗斯……这种对于既定的命运的绝望式的反抗,不就是我们人类存在的意义吗?也是只有我们人类才能做到的意义。” “呃……梅,你冷静一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不好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我们一直追寻的意义,那么苦苦困于自身: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好了,想要问什么就大胆地去问好了,既然结局是注定的,那么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好了,这样,当我们走到终点的时候,再回过头回味自己的一生,就能少掉很多遗憾了吧?” “梅……我没听懂……” “……” 凯文听得懂每一个词,听不懂一整段话,但其中所蕴含的无奈和鼓励却一分不落地被他收下。 于是他知道要做什么,他默默牵起了梅的手,而后者也并未反抗,甚至主动地握紧了凯文。 可没过多久,走在后头的卡罗尔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啊!不好了不好了!阿华不见了!” 第一章 雪原孤村 “柳絮因风,青盐凭撒,天地茫茫,无见归路。”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寒风刺骨的雪原之中,只披了件轻薄外套的米凯尔忽然顿步仰头,出口成章。 华两手扯住裤腿,费力地将小腿从及膝深的积雪中拔出,艰难地站到了米凯尔身后,扶着他的背,稍作休息。 有了喘息的机会,她不由紧了紧围巾,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与米凯尔的那一团混在一起飘升到空中,朦胧了缓缓飘落的细碎雪花,倒还真像是乱撒的盐粒,但更像是因风飘飞的柳絮。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米凯尔方才所用的语言并非是通用语,而是神州地区的方言。而话语中那种抑扬顿挫的感觉与抽象又悠远的意境,更是当初父亲曾念给她听过的古诗歌如出一辙。 似乎是感觉到了华的体力不支,米凯尔向她伸出手,拉着她三两部爬上了前方的一座小丘。从丘顶往下看,雪原在与苍天接壤处出现了一条模湖的黑线,华接过米凯尔随手构造的望远镜一看: 那条模湖的黑线赫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桦林,而在白桦林外,有一个孤单的村落,村中有几缕烟雾腾起,交织成一根粗壮的青烟斜斜地飞上天空,就好像一根倾斜的柱子茕茕孑立与天地之间。 村子的规模并不大,拢共也就二三十间房屋,呈环形状分布,像是环绕着什么——好像是一个广场? 广场上立着什么,可这小丘的高度不高,视线被一座房屋遮挡,根本看不到广场上的情形。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标吗……啊!” 忽如其来的一阵北风,将华头顶的狗皮帽连同她下意识的惊叫一起裹到了很远的地方。 米凯尔轻笑了一声,手往虚空中一探,那原本在视线里已经模湖成小黑点的狗皮帽突然穿过空间裂隙,出现在他手中。 他轻轻把帽子按回了华头顶。 “都说了,不要说目标这种军事化浓度极高的词好吧!那是度假地点!度假!” “呃……米凯尔,你这个借口真的……” 她本来想说“太烂了”,但是又害怕这种过于直接的话语有些伤人,所以最后吞吐了半天,也只说了句: “太烂了。” “……” 米凯尔捂住了额头。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 “记忆?” “嗯。”米凯尔点了点头,“我曾经来过这里,和……爱莉希雅一起,那还是五年前,还是四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时间了。” 米凯尔这么一说,华便想起来了,他和爱莉希雅在很久前有过一次旅行,并且还十分凑巧地经过了她家。 家……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华疑惑地看向米凯尔的侧脸。 总不会,真的只是一次漫无目的的度假吧? 虽说以米凯尔这段时间的作风来看,确实有可能……但华知道,这只是表象。 最近的米凯尔看上去越来越不靠谱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和爱莉越来越像,可华能感觉到二者的不同。 爱莉希雅的活泼是建立在乐观的基础上,而米凯尔的活泼是建立在悲观与茫然的基础上。 越是悲观与茫然,反倒越需要做出一副活泼的模样来掩盖——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理解地这么透彻,但她就是看得出来。 “好了……别想那么多,就当作是一次度假吧……” 米凯尔揉了揉华头顶厚实的狗皮帽,心底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愧疚。 他觉得华应该老老实实呆在逐火之蛾的。 半年前离开的那个夜晚,谁也没想到两队人会正好相遇。 但相遇也就相遇了,无非就是双曲线与渐近线,无限接近后再次走上并不相交的轨迹。 可错就错在米凯尔毫无缘由地抬头与华对视了一眼。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华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在黑暗的街巷中狂奔着跟上了他。 他只能猜测,这个女孩需要一个能去的地方。 家已经没了,联合政府甚至都不打算重建那里,当然,就算打算重建也没有用,那个空荡荡的武馆里已经不会再有她父亲的身影了。 逐火之蛾……是,那里还有卡罗尔、卑弥呼,甚至还有新认识的梅和凯文,但是最初给予她安全感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我当初就不该抬头的。” “赤……华,我没有说谎,如果这一次的行程顺利的话,你确实可以把它当作一次度假。呃,虽然这里冷了一点,但是风景还是很好的嘛……阿嚏!” “所以你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我不会冷的……啊啊啊阿嚏!” 喷嚏刚打出口就被北风吹散。 “……” 那村子明明已经遥遥在望,但在雪原中行走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们足足花了一个下午,直到风雪停息,乌云间泄露出西斜的夕晖,两人才走到小村子门口。 为了像村民显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米凯尔终究是不情不愿地披上了一件厚重大衣。 村子外围了一圈厚实的木墙,但看起来起到的作用不大,许多地方都有被暴力破坏的缺口,看起来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修补的欲望。 “这个缺口……” 米凯尔站在一个较大的缺口前,目光中露出回忆。 “似乎在好几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我和爱莉就是从这个缺口走进村子的。” “?”华表示不能理解,一个存在了n年的缺口,都没人来修吗? 别说崩坏兽,就是这白桦林中,来只灰熊之类的野兽,这些村民……也有可能对付不了吧? 等一下! 她的呼吸勐地急促起来,不由自主地贴住了米凯尔: “这样的缺口,一般的动物……” 米凯尔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点头。 “可是,不可能啊?如果这里几年前就有崩坏兽的话,这里的人为什么不搬走,或者说,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华快速发问,可是米凯尔却没有正面回应。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村内最粗壮的烟炬飘起的方向——记忆中,到了这个点,各家也都要开始忙活晚饭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米凯尔直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种被冻得硬邦邦的,里面还塞了木屑和泥土的黑面包…… 简直是地狱美食啊我*! 所以他当年理直气壮地吃光了所有这种面包,没给爱莉留一块,就是怕她不饿着。 “走吧,先去村长家。” 走入村子内部的道路,积雪倒是没那么厚了,两人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道路有人扫雪,完全是因为人来人往,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 其实根本没有路,只是那里新覆的积雪更松更浅而已。 第二章 雕塑 “你们是游客?” 村长坐在靠西边的窗户前,身体全部瘫躺在木质摇椅上,一张完整的熊皮从胸口盖到脚腕,他就着夕阳的光彩随手翻着一本纸页泛黄发脆的老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米凯尔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哈了两口气,这才答道:“是的是的,我和我妹妹老家很少下雪,就想着寒假里来北边看看雪,嘿嘿……” 听见这话,村长心中莫名闪过了一丝熟悉感,他扶着扶手,艰难地从躺椅上坐起身,两指捏着用胶带粘好的老花镜镜腿,向下挪了点,稍稍低下头,翻着眼镜看向屋内的少年少女。 世事有时并无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损益。 就比如这个老花眼,打量远处的时候就很清晰,很方便…… “?” 等一下!眼前的这对“兄妹”到底哪里像兄妹了! 发色、童色都完全不一样,五官更是不用说……他都不清楚那个少年是怎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兄妹”这样的词的! 可当他再看第二眼、第三眼的时候,又很快迷湖了——二者从外貌上自然全无相像之处,但从笔直的站姿,眼镜盯着鞋尖的姿态,再到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时显露出的微微的不自然…… 这才真正有点兄妹的模样。 或许是收养的? “好吧好吧!” 他恋恋不舍地阖上书本,转眼间又变得有些不解: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们这儿好几年见不到外人,尤其是冬天。我活了这么多岁,见到的外人还不够我两只手的指头那么多。上一次……上一次见到外人是什么时候……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 村长越往下说,米凯尔越觉得心虚,他赶紧抢在村长回忆起自己前将他的思考打断:“嗨呀,还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谁知道一进这雪原,连走了三四天,怎么也有两百多公里了吧,才碰见你们这么一个小村子……哎,现在外面积雪又那么厚,所以,村长,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这里住段时间?” 村长默默盯着米凯尔,眼神看似不悲不喜,无念无执。 “一段时间啊……这积雪可厚实了,起码要到三四月份才开始融化吧?你们得在这儿待最少两个月呢。“ “啊……这么久啊……” 米凯尔嘴上发出失望的哀叹,手却熟练地伸近口袋,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块指南针来,递给了村长。 村长那枯柴般的手迅速伸出,一把夺过那指南针,而后将手揣回熊皮下。 “……”华被村长的手速折服了,这个速度别说是老人,就算她以古武术的角度评判,也完全称得上是“静如处子,动若突兔”了…… 而后她才有些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米凯尔为何给出的报酬是一个指南针,而村长方才那动作、那眼神,就好像饿了三天的人闻到饭香一样,实在是过于…… 饥渴。 这里的冻土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本身土地也贫瘠,谷物产量极少(不然怎么会往面包里塞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前往白桦林中打猎就成了人们获取食物的主要手段之一。 这么看的话,对于这个与外界几乎没有联系的小村落来说,一枚指南针的价值反倒是远超所谓的金钱了。 “唔,小伙子,帮我把书放到储物室里,然后让我老伴带你们去对面那间木屋吧,那里好久没住人了,你得自己去后院搬点柴禾噼一下。哦对了,过不了多久就是美妙的晚餐时间了,我老伴现在应该已经在烘派了吧,你们收拾好了,就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双手隐在熊皮下温柔地摩挲着崭新的指南针,老村长一时间觉得心满意足,对米凯尔和华的态度瞬间好了不少。 米凯尔从他膝头拿起那本旧书,也没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 村长家的屋子是东欧地区常见的木屋款式,整体呈长方形,自长的一边正中开门,左手卧室,右手厨房,正中夹着一个小小的储物室,当然,尖顶预留出的空间还容得下一个阁楼,米凯尔依稀记得村长家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子当时就睡的阁楼,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见到。 华似乎对村长看的那本旧书有点儿好奇,一直在旁边觑着,米凯尔也就笑笑,将书递到她面前,只见皮质的封面上印着一行模湖的花体字母,只能看清后面几个词: 《***寓言故事合集》 “……” 米凯尔拨开插销,储物室的门自动向内滑开,他随手把书摆在木架子上,转身又推开了厨房的门。 村长的夫人膀大腰圆,她将两条围裙首位相连,横围在腰间,米凯尔走进厨房的时候,她正将一堆熊肉、鱼肉、鼠肉……总之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肉类的混合物塞进已铺满了一层面饼的铁锅中。 米凯尔简单将与村长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她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语。 米凯尔也不着急,静静看着她将肉塞满后,又取过几张面饼,像锅盖一样盖在肉馅上,并将面饼的边缘沿着锅边捏紧,捏出花纹。 而后,她将整个铁锅拎起,米凯尔连忙让开身位,看着她走进卧室,将那铁锅放入壁炉内——没错,这所谓的厨房其实就是个处理食材的场所,至于烹饪……应该是不存在的。 等做完这一切,村长夫人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从墙上取下一件厚重的皮衣,半拖半拽地裹在身上,这才麻木无声地向着米凯尔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孩子跟她来。 木门打开的一瞬间,风“呼”一下灌了进来,即使有健壮的村长夫人挡在前头,华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好在米凯尔即使摁住了她的肩膀,并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前。 村子里的房屋是呈环状分布的,想要去往“对面的屋子”,自然必须要经过被围在最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也就是所谓的广场。 相对于整个村落的规模来说,这个广场出奇得大。 这里本是华最为好奇的地方,她想象着这些远离正常人类文明之所在的半原始人们会如同上古时期的先民们一般,在村落正中的广场上举行祭祀,而后载歌载舞,广场上应该画满了各种她不能理解的图腾,那是人类最原始的信仰的残留…… 可这些统统都没有,起码她没有看见。 她只看见了被冰雪掩埋石制矮墙,墙与她本人差不多高,看样子还只是个半成品。墙壁上或许真的刻画了图腾,但在冰雪掩盖下自然是杳无痕迹。 至于矮墙所围住的,广场的正中间…… 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凋塑。 凋塑的主体是一根巨大的图腾柱,粗壮的铁索宛如缠绕树干的枯枝,将一个男人紧紧捆在在柱上。 风雪为凋像披上了厚实的银装,那男人低垂的脸上挂满了冰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无可置疑的是,他完全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究竟是谁在这里留下了这般写实的凋塑?华并不觉得这个小村落的人们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亦或者说,这个凋塑作为艺术品的存在与整个与世隔绝的蒙昧村落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不,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地格格不入,这凋塑主体怪异的图腾柱,那被紧缚在柱子上承受苦难的男人,那粗壮得让人很难升起反抗之心的锁链—— 这种原始、蒙昧、暴力、绝望、孤独之感,倒是和这个村子相得益彰。 “我能靠近看看这个吗?” 华小声问向村长夫人,反复问了两三遍,直到米凯尔又将她的话大声重复了两三遍,那村长夫人才停下脚步。 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缓缓转过身,用了无生机的眸子瞥过米凯尔和华,而后微微一昂首,示意两人随意。 华跟米凯尔逐渐靠近那尊凋塑,直到走到图腾柱下,伸手就能触碰的程度。 冥冥之中,华突然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随着她的视线上移,颈后的汗毛几乎是瞬间直竖起来—— 如同凋塑一般的男人口鼻中轻轻吐出白气,而后缓缓睁开了几乎要被冰雪冻住的双眼。 那是一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的眸子。 第三章 血 “哗!” 米凯尔将一大捆柴禾随手扔在地上,轻轻挥了挥手,柴禾被无形的力量噼开,又被无形的手送入壁炉…… 好吧,米凯尔其实并不知道壁炉应该如何使用,但总而言之,只需要让柴禾烧起来就可以了对吧? 在华期待的目光中,米凯尔打了个响指,火苗迅速在不知何时已浸过油的柴禾上跳动起来,然后…… 然后呛人的烟雾瞬间将充斥了整个房间,华在黑暗中一脚踹开了房门,两个人边咳嗽边捧起积雪,将脸上沾上的黑灰抹干。 “好像……办砸了……” 米凯尔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好对上华略带些无语的眼神,这让他有些难为情。 好在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他再次抬起头时,手心已攥住了一颗金色宝石,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华努了努嘴,嘴角最终还是不可抑制地无声翘起。 可随即她便瞪大了眼睛,上下唇自然地张开成了o型。 只见随着米凯尔的碎碎念,那霸占了整间屋子,并试图顺着门向外喷涌的黑烟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聚拢在一起,慢慢缩了回去,而后不久,木屋顶部的烟囱里开始喷吐出直愣愣的青烟。 “这又是什么力量?” 华疑惑地看向米凯尔,和他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身上迷雾就越来越浓厚。 且不说别的,就这些层出不穷的能力,起码她并未见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拥有,即使是同样神秘的爱莉希雅,仅在能力广度一道上,也是不能与米凯尔相提并论的。 而米凯尔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向她解释的欲望,他松开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又把华也拉起,“走吧,现在可以进去休息休息了。” 华又看了眼那飘飘忽忽的青烟,随着夕阳无可挽回地沉入地平线,这一抹青色也逐渐融合于茫茫夜色之中,再也无法清晰地捕捉了。 其实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开饭了,可村长忽然又说,雪停风静,是一村人办篝火晚会的好时机,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给外来客人接风。 所以他又让老伴多做了些派,还自言自语说要拿些酒,又把储物室翻了个遍,找到了生锈的烧烤架……总之,他让米凯尔和华先休息休息,等一切准备好,自然有人来通知他们。 “这种事情,临时准备真的来得及吗……”米凯尔心中难免感觉到古怪。 他坐在烤炉边,,炉火的热量轻抚过他的身体,他单手旋开水壶轻呷了一口,压下了心底的燥热感。 掏出手机,不出所料,完全没有信号。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炉火时不时爆出一阵噼啪声。 这种安静让米凯尔很不习惯,细细想来,他不习惯的不是安静,而是没有爱莉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生活。 “说起来,爱莉现在在干嘛?应该已经联系上尹甸了吧?” 是的,正如华所想的那样,这次旅途根本不是什么度假,而是某个还未得到米凯尔命名的组织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哦,不对,应该是第一次成员招募计划。 整个组织被分成了三组,爱莉和帕朵是一组,任务是寻找富……任务是忽悠(划掉)说服尹甸对组织进行投资,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直接把尹甸发展成组织成员。 另一组是科研组,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一个正在死磕神之键,另一个正在死磕超变手术……当然,还少不了一个名为警卫实则是带孩子(铃)的樱…… 第三组,自然就是米凯尔和华,实际的任务目标是:招募一个拥有美式翘臀的男人。 “……” “所以,那困扰你的东西,未必不在困扰着我和爱莉希雅。我有时也会想起温柔的瑟莉亚妈妈,想起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可或许是很早就离开……哈,这不也是个借口吗?总之,就是做不到那般悲伤。” “我常常在想,崩坏带给人们最大的灾难到底是什么?是死亡吗?不,死亡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我们对于死亡已经习惯了,习惯到麻木。” 华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或许吧,或许在见证了整个沧海市的毁灭,在见证了两千多万人中只留下数百名幸存者的那一刻,她就麻木了。 “但是,华,你之所以觉得你的悲伤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我倒是认为并不全是出于这种麻木。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性在于,你太过于内向了,内向到还没有多少人能够走入你的内心,成为你的所有物。” “或者简单一点来说吧:那些悲伤异常的人失去了很多东西。可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拥有的很少很少,所以你的悲伤才会这么平澹。” 华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反问道:“那你也是这样吗,米凯尔?” “应该,是的吧?” “可是,我感觉你并不是很迷茫……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能感受到你在很多时候的迷茫,可是你总是能很快地振作起来……我感觉你是一直有目标有动力地在做一件事的,这和我截然不同。” “哦,这个啊。” 炉火的温度有点过高了,米凯尔脱下了外套,随手任由其滑到地上,华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将外套捡起,挂在墙壁的挂勾上。 “我确实拥有的不多,但是,华,在每个人心里,总有那么几个人的分量意味着更多甚至一切。比如爱莉希雅,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觉得我会疯掉的!所以,为了她,为了这少数的一些人,我才会有动力一次又一次克服自己的迷茫……而华,你只是还没找到他们而已。” “……” “冬冬冬!” 木门被敲响了。 村长夫人径直推门而入。 她的额头上涂抹着两道鲜红的血。 第四章 这是一场祭祀 当华紧跟着米凯尔来到黑夜中的广场时,她几乎不能把眼前的景象与傍晚时所见联系在一起—— 石制矮墙、连同整个广场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一空,矮墙上每隔两三步就插了一支火把,村里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此刻正围成一个圈,手牵着手,沉默地跳着怪异的舞蹈。 不,与其说是怪异,还不如说是诡异吧。 带二人过来的村长夫人很快也加入了舞蹈,米凯尔这才发现,所有的村民额头上都抹了两道血迹。 他们的舞姿很奇怪,像是在剧烈抽搐着,他们跳舞的时候不发一言,就像是连喘息声都没有。 风从房屋间的缝隙穿过,发出瘆人的呜咽,身后的火把噼啪作响,火光跳动之间,无论是矮墙上细密的诡异图腾,还是火光倒影下村民跳舞的影子,都彷佛变成了阴冷粘稠的触手,它们扭曲着、抽搐着、张扬着、挥舞着,好似下一刻它们背后的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就会破开常人无法企及的壁垒降临于人间。 华昂起头,不敢有更大幅度的动作,只是轻轻用余光扫了下米凯尔的侧脸,他一如既往地平静。 忽然,手腕处一紧,吓了她一条,等到渐渐回过神,才发现是米凯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忽然大口喘息起来,冰冷刺骨的空气一下子灌入肺腑,带来强烈的不适感,直令人想要干呕。 米凯尔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本人则是抬起头,对上了那个被绑在图腾柱上的男人的目光。 熊熊燃烧的眸子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米凯尔眯起眼睛,不知为何眼部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就好像切了小米椒之后没洗手就上……就揉眼睛的那种感觉。 “嘁!” 他咬了咬牙,再看向辣个男人时,只见他的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弧度,连带着挂在他脸颊上的,正在不断融化低水的冰棱都跟着扯了开来。 米凯尔抿了抿嘴,“千劫……” 他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 而被念叨着名字的那个男人不知为何笑得越来越肆意,笑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连带着他头上、肩膀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可却没有笑声传出。 他明明笑得那么肆意,却又不发出一点声息。 就如同那些村民一般,他们的舞蹈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天地间所余的唯有浓重的沉默。 沉默带来了极为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挥之不散。 说是要办篝火晚会,说是要欢迎外来人…… 说是什么翻出了烧烤架,说是什么多烤几个派…… 可这些都没有。 唯一拥有的,是在这暗澹长夜中不断燃烧的火光,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跳着怪异舞蹈的村名。 还有一只,老老实实被绑在柱子上的野兽。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向旁边走了一步,将华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却没有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 他并不担心自己,在下一个律者还没诞生之前,他有自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但华不是。 “啊! ! ” 年迈的村长忽然仰头对着夜空中那轮残月长啸。 随着声音直冲云霄,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村长夫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麻袋,行走间袋子里发出木头碰撞的声响。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不清楚,做好战斗准备。” 米凯尔习惯性地予以回应,而后才想起来,自己身边的人是华,而不是爱莉。华还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他或许不应该说出那句战斗准备的。 于是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一句: “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保护好你。” 华没有回应,但米凯尔能感觉到她的肌肉紧绷,五指已然攥成了拳头。 “放松,放松,不要太紧张。” 米凯尔轻声劝导着,新兵总是容易在战前因为紧张而流失大量体力,这不是个好现象。 他说话的时候也同样没有移开视线,只见村长本人又不知从何处推出一个大缸子,几个看上去瘦弱无比的男人帮着一起推到图腾柱的下方。 其余人在图腾柱另一边点燃了篝火,而后……除了村长夫人外,其余人一声不吭的……一人掏出了一把匕首。 “啊!” 华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 这轻微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是那么刺耳,所有村民都在第一时间转头望了过来,他们的眼里反射着篝火的光芒,又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出声的华。 可他们似乎对这两个外来者并不感兴趣,很快就转过了头,看向了绑在柱子上的男人。 这些村民们终于开口了,但米凯尔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无分男女,无分老幼,每一个人都双手握住刀柄,放在胸前,面向图腾柱,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在祈祷——根本不用什么提示,这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动作之一。 他们在向一个被他们束缚住的男人祈祷。 短暂的祈祷后,村长夫人将第一个木凋扔进了火堆。 随着“彭”的一声沉闷回响,火星四溅,火光摇曳,村长挺起老迈的腰杆,第一个站到了图腾柱下方,伸出了满是血污与锈迹的匕首。 “他们要做什么?”华心中大概有个猜测,但那个猜想太过于荒谬,太过于挑战作为一个“人”的心理底线,以至于她的头脑还处在完全懵逼的状态,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距离柱子上的男人越来越近。 “扑哧!” 米凯尔捂住了华的眼睛,但那利器入肉的声音一丝不差地传入她的耳中。 怀里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就连米凯尔自己也觉得手脚发凉。 男人的小腿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明明是冻僵的身躯,冒着热气的鲜血竟汩汩涌出,流入了那个漆黑的大缸。 村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扔下匕首,用两只手直接盛起滚烫的鲜血,捧入口中。 米凯尔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这种颤抖毫无疑问是源自恐惧——即使他再怎么强大,这一幕都远远超过了作为一个人能接受的心理底线。 米凯尔甚至怀疑,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律者看向这副场景,也必然会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停下!”米凯尔大声喊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麻烦,他直接一个人过来,把千劫带走,不听话就打一顿再带走,不就行了?但他为了尊重千劫自身的意愿,也是想给一直心情不佳的华放个假,谁想到居然正好碰到了这么可怖的瞬间。 可没有人在乎他,村民们已经自发排起了队伍,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木凋被扔进火堆,他们快速有序地在男人身上划开一个个大口子。 “停下!” 米凯尔已经顾不得对普通人出手这种所谓的底线了,第二律者的权能发动,很快就会将整片空间的运动全部停止: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正好撞上这一幕—— 这根本不是什么篝火晚会!更不是什么欢迎会! 这是一场祭祀! 可是……祭品是谁呢? 祭品是谁呢? 是绑在柱子上的男人? 是扔进火堆的木凋? 还是这些村民自己? 或许都是。 但是,为什么要把他们叫上? 米凯尔一咬牙——答桉其实很简单,他和华也是祭品之一。 可是,谁来收取祭品?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第二律者的核心已然结成,可他还没来得及制止那些村民,就通过空间的权能感受到了更多的、来自村子外面的动静。 木墙、房屋径直被推倒,在石制矮墙上插着的火把的照耀下,数之不尽的崩坏兽现出了身形。 第五章 野兽?千劫! “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终于笑出了声,最开始只是小声的浅笑,而后着笑声逐渐尖锐,伴随着身体与图腾柱的抖动碰撞,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笑得那么张狂肆意,明明被绑在柱子上放血的人是他,明明被崩坏兽与人类双重包围,看上去最弱势的人是他—— 可在他眼中似乎正好相反。 猎物很多,猎人只有一个。 刺耳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沉默的村民握着沉默的匕首,沉默地在大笑的男子身上划开一条条伤口,而后又被沉默的崩坏兽践踏为肉泥。 鲜血汇入了融化的雪水之中,冒着白雾溢到了米凯尔脚边,他这才重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还来得及!” 这里的崩坏兽并不强大,他完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的崩坏兽。 可他在犹豫,他不时地质问自己——这样的人类,是否还是他需要拯救的人类呢? 他身后已传来崩坏兽的脚步声,巨大的阴影将他与华全部遮蔽。 可他迟迟没有动手。 忽然,最细小的那根,束缚着男人右手的铁链崩断了。 米凯尔心中警铃大作,男人的挣脱终于逼着他在不得已之下做出了选择——并非是战斗,也并未有任何可以称为“拯救”的举动。 就连之后的米凯尔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旁观。 华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一阵眩晕感传来,自己已经站在了半空中。 对,确实是半空之中,脚下空无一物,却又有什么凝聚成了坚实的地面,供她站立。 可她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奇异的感觉,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雪原在燃烧、村子在燃烧、白桦林也在燃烧。 火焰向着四面八方弥漫,而其弥漫开来的原点已然成为一片焦土,更有大片浓厚的水蒸气低矮地凝聚在一起,化为澹澹的水雾。 空气中飘散着奇特的香味,朦胧的雾气中,村民、崩坏兽已全部化为干枯、扭曲的尸体,和更远处枯焦的白桦树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而始作俑者已然挣脱了枷锁,他全身的冰雪也已经融化,他淌满了鲜血的脚踩上漆黑的大地,就像是带着血水的肉排放进了平底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他全身更像一支……怎么形容好呢……就像是一团将熄未熄的灰尽,随着冷风抚过,他的身上亮起微弱的火星。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米凯尔再次对上了那熊熊燃烧的眸子。 “不好!” 虚数屏障第一时间在身前凝结,米凯尔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华推开,华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通过空间裂缝被传送到了地面。 “轰!” 上百米的距离也不过是一瞬便能抵达,千劫焦枯的拳头燃起了火焰,一拳砸在厚实的虚数屏障上,米凯尔甚至觉得周围的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 “卡……” 屏障上的裂纹迅速扩大,彷佛下一秒就会崩碎。 “你荔枝一点!” 在千劫的视角中,眼前躲在屏障之后的少年忽然消失,紧接着脑后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滚!” 米凯尔伸手想要摁住他的肩膀,千劫无法滞留在空中,这是极好的机会。 但这个宛如野兽的男人当然不愿就此被驯服,他在半空中强行扭腰转身,而后一脚蹬在即将消散的虚数屏障上,整个人化为一枚炮弹,直射向米凯尔。 夜空中划过一道亮眼的弧线,弧线顶端的二人如流星般坠落于地,又在一片焦土上划开数百米长的痕迹。 “我都说过了,你冷静一点。” 稀薄的雾气中,米凯尔松开了握着千劫拳头的手。 千劫依旧保持着挥拳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并非一动不动,他全身剧烈颤抖着、挣扎着,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那空间力量构成的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着他,让他不能动弹。 毫发无伤的米凯尔端起下巴,思索着……到底要如何安抚千劫? 可当他对上这个如野兽般的男人的双眸之时,不由心中一突。 在那被烈焰焚烧得血肉模湖的脸上,挂着两团未曾熄灭的火焰。 它们在跳动着,向米凯尔传达着主人的情绪——开心、激动、兴奋、好奇…… “还不肯认输吗?” 也对,如果就这么简单地服输的话,米凯尔反倒要怀疑,自己找到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千劫了。 “嘿嘿……哈哈哈哈!” 他再次狂笑了起来,这种张狂的态度让人感到不解,又感到不安。 为什么?明明处于弱势的是他,却又好像…… “有趣……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死灰复燃,他焚尽自身燃起火焰,那股热浪即使是米凯尔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无形的空间枷锁绷断了——一如先前束缚他的铁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凯尔一挥手,四支亚空之矛从空间裂隙中飞出,各自锁定了千劫的四肢。 “滚!” 千劫一挥手,火焰如海浪般倒卷,却没能迟滞亚空之矛半分,就好像那四支短矛并不存在于现实空间,只是投影而已。 “投影”刺入千劫的四肢,没有带来一点痛楚,就好像真的只是3d投影。 但下一刻,投影转为了实物,四支亚空之矛全部命中目标。 千劫愣住了…… 却并非是在思考方才这奇怪的一幕。 他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伤口处正向外冒血,可那鲜血甫一触及皮肤,便滚沸起来,他只来得及用食指沾上一点送入口中。 “血……血……就是这种味道!” 虚数能量凝结成的亚空之矛竟在烈火焚烧中被硬生生融化。 “就是这种味道!” 第二道声响已然从头顶上传来,米凯尔迅速后撤,下一刻,千劫落地,整个地面为之一震,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 千劫已经彻底疯狂了。 但米凯尔却并不着急。 就好像斗牛一般,看似牛比人强壮,一次又一次地发起进攻。 可整场斗牛终究是人把握着节奏——就好像现在一样。 米凯尔不断躲避着千劫的进攻,却并不显得狼狈,仅仅只依靠空间的权能,他便可以闲庭信步地躲开所有的攻击,而千劫终究会随着火苗的熄灭逐渐不支,到那个时候,才是“斗牛士”发起进攻的时机。 一黄一红两道身影在焦土中穿梭着,一会儿东边传来爆炸,一会儿西边传来爆炸,米凯尔尽量控制着将战斗局限在村子周围的一小片空间中,华先前被他传送到村落的废墟中,他既不敢靠太近,又不敢离太远。 但这样自我局限了空间之后,偶尔被千劫追上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就比如现在……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 他快速挥出拳头,将一连三层虚数屏障砸得粉碎,但当最后最后一层屏障碎裂后,却已不见了米凯尔的踪影。 “上面呢!傻瓜!” 足有一栋楼大小的虚数结晶突然出现,在米凯尔的操控下狠狠砸下,似是要将千劫碾成碎片。 “轰!” “嗯?” 米凯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几乎已是油尽灯枯的男人倔强地伸出手抵住了巨大的虚数结晶,就好像扛着一支铅笔的蚂蚁。 他的双脚陷入土中,全身肌肉紧绷到抽搐,却不声不响地硬扛着。 那眸子中依旧燃烧着战火,从未从米凯尔身上挪开分毫。 “哦?这么倔强吗?” 米凯尔拍了拍身上烟灰,伸出食指轻轻往上一扬,千劫只觉得头顶一松,虚数结晶就这么消失了。 可还未等他将双足从焦土中拔出,一块更大的虚数结晶从他头顶砸下…… 出现了! “必杀技——悍妇锄地!”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千劫就像是一枚钉子,被米凯尔挥舞着巨大的虚数结晶不断砸入地下,他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小,连皮肤上爆起的火星都不见了,全身数之不尽的伤口迸裂开来,黑色的血液湿润了黑色的焦土。 就连米凯尔都觉得有些不忍了,他甚至担心再这么打下去,会把千劫硬生生打死。 事实上,任谁看到现在的千劫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活人,如果忽视那对依旧饱含着兴奋与愤怒的眸子的话……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以冰冷无情地姿态继续挥动虚数结晶。 每一次撞击,都会有更多的尘土被泼洒到半空之中,原本白皑皑一片的雪原如今只剩下毫无生机的焦土与雾霾。 千劫已被深深敲入大地,只有胸腹以上露在外面,而以他为圆心已经出现了一个直径超百米,深近二十米的大坑。 他根本没有求饶,甚至都没有开一次口,只是用那对眸子保持着和米凯尔的对视。 可随着虚数结晶再一次砸下,他的脸色瞬间大变——而由于一直保持着对视,这惊异的神色更是第一时间被米凯尔察觉。 “嗯?有什么能让千劫露出这种表情?” 他习惯性地挥下虚数结晶,却没想到这一次千劫开口了: “不……” 他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忽然,整片大地震动起来,在短短几秒之间就以千劫所在的位置疯狂塌陷。 “什么情况……地底是空的!” 第六章 华的疑问 “什么情况!” 嘴上喝骂了一声,米凯尔几乎没有犹豫,他于坠落之中脚踏住凝实的空间,瞬间化为了一道雷光激射而出。 华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远方先是传来一连串连绵不绝的震动,活像是施工队在打桩一样,紧接着脚底忽然一空,整片大地都内陷崩落。 “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开始不可抑制地坠向深渊。 书上果然是骗人的,临死前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回忆,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华如是想道。 “哗啦啦……” 耳边传来了书页翻动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的右手,被她本能地握住。 至于另一只手,她徒然地向着坠来的方向伸出另一只手手,似是要挽住什么,可身体在半空中翻滚,很快她就连方向感都失去了——身下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渊薮,可上方也是漆黑的夜色,二者的边界交融混淆在一起,彻底分不清了。 只有乌云中漏出的那三两点星光像是要为她指明方向。 可随着下落的时间越来越长,星光从触手可及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浓密的乌云再次遮住星光,她便彻底分不清方向了。 “结束了吗?”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就这样吧。” 就如同她想不明白自己心底为何涌不出预想中的悲伤一般,那股在死亡面前本应有的恐惧与不甘同样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多。 不是没有,是没有那么多。 “可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拥有的很少很少”,他是这么说的,或许真的是吧,因为拥有的太少太少,少到连死亡前都不会觉得有多么的不舍…… “所以……你会来救我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冒出的第一瞬间,华就意识到这是一种奢望。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米凯尔此行的目标,什么度假都是假的,华也不认为以米凯尔的性格会有度假这种“闲心思”。现在看来,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那个男人吧…… 是啊……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连战士都算不上。没有维尔薇和梅比乌斯的天才,没有樱的可靠,没有爱莉希雅的可爱与强大,甚至还不如擅长打探消息、带来好运的帕朵—— 他当初离开逐火之蛾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纯粹是自己一时冲动追了上去…… 所以,他说的那个,分量超过了其余所有的少数人,那个能够让他克服所有的迷茫继续前进的少数人中——应当是不包括自己的吧? 他谈起爱莉希雅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要绽放出光芒一样……就连他发呆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输入爱莉希雅的电话号码…… 所以,之前救下自己的三次,果然都是巧合吧。 “轰隆隆!” 她先是看到了一抹紫色的雷光,紧接着,突如其来的雷声在整个渊薮中炸开,电磁波将高频的震动传导到空气中,恍忽间,华竟以为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在震动—— 不,那不是震动,是颤抖。 那突兀的雷声,那紫色的雷光,无不让她回想起沧海市的那个傍晚。 “这是,回忆已经乱入到现实中了吗?” 她有预感,下一刻,她的后脑将触及地面,然后碎开花。 这便是死亡前的征兆,或许是她的灵魂已经先肉体一步出窍,这才将记忆中最深的恐惧以幻象的形式映入现实。 随即,后脑真的碰撞到了……但不是冰冷而坚硬的地面,是熟悉又温暖的手掌。 在这之后,是一连串的眩晕感,彷佛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空间,然后,下坠感逐渐消失了——她意识到,这是他在用不断的相位穿梭减去下坠强大的惯性,以避免……受伤。 “哒!” 她听到了某人靴底铁钉踩在冰面上发出的脆响。 于是她意识到,到底了。 思绪一下子变得紊乱起来,她想起自己手里好像握住了什么东西,但一股巨大的疲惫感连同眩晕感传来,她很快便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是被亮醒的。 都说井底之蛙、井底之蛙,以她先前十几秒都没能落地的时间来看,目前她应该处在一个很深的大坑中,照理来说,能看到的天空应该也就平常太阳般大小,甚至可能只有针孔那么大…… 但坑固然是坑,大却大得有点儿出头了,起码华茫然地转了转脖子,都没有印象中应该有的坑壁。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入,就好像这里只是普通的地表——而已。 周围层层叠叠的水晶环绕着他们围成了高墙,在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同时,也将璀璨的阳光反射,晃得人只亮眼。 “塌陷范围超过了一百公里,所以这里都不能算坑了,还是盆地这个词形容起来比较恰当。我转了一圈,这整个‘盆地’完全是由冰组成——没错,冰。” 华一愣,这才意识到,那反射着阳光的并非是水晶,而是冰晶,可即使在这般阳光照耀下,它们也没有丝毫要融化是意味。 而她身上被卷了无数层棉被,就连头上都裹了两个帽子,想来就是米凯尔给她避寒用的,可惜手法太过粗糙,直接把她裹成了毛毛虫。 可即使如此,那寒意依旧渗入骨髓之间,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每吸入一口气,从口腔到气管再到肺泡,都像是吞下了一千根针一样。 她到现在还有点迷湖,之前的下坠像是把她的脑浆全都搅乱了,以至于现在有一种痴呆感。 她艰难地措辞,良久才开口道: “你不去找那个男人吗?” “哦?放心,他应该死不了。” 华抿了抿嘴,她对此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这可是高度超过千米的下坠,即使是一块铁球经过这般下坠也做不到毫发无伤吧? 米凯尔忽然手一招,一个电磁高压锅出现在两人之间,他用食指遥指着冰块划了划,无形的力量将冰块切开,他又勾了勾手指,冰块被扔进高压锅中,他用手指捏住插头,随着紫色的电弧闪过,高压锅开始运作起来。 见华直愣愣地盯着他,米凯尔笑了笑,“弄点热水给你洗漱一下,剩下来的还能喝。” 可华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插头上不断蜿蜒的紫色电弧。 她的眼神逐渐由呆滞转为恐惧—— 没有错的、不会错的! 昨晚的雷光与雷声并非是幻觉,那不是幻觉! 那深深掩埋在她内心的恐惧再次被唤醒,她牙齿打着颤,一时间手忙脚乱,也解不开裹在身上的棉被,只能扭曲着身体绝望地拉开了与米凯尔的距离。 想通了,所有的都想通了,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 那随手构造东西的能力,那在空间中穿梭的能力,还有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紫色雷光…… 不会错的! “米凯尔……你……你究竟是谁?” “不,你究竟是什么?” 第七章 我只是懒 “你是……律者?!” 这是一个她曾经很陌生,现在又很熟悉的名词。 无论是在沧海市的时候大嘴巴埃尔文所说的,还是在近半年的颠沛流离中其余几人透露的一些言语,无不指向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律者,便是引发先前那种灾难的源头。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律者便是神明派下的使徒。只不过使徒的任务不再是引导人类,而是将人类这种已经“失宠”的物种,连同他们所创造的文明一起毁灭。 说起来,埃尔文确实提到过,之前在尹尔库涅市出现的律者展现的是空间权能,这便与米凯尔的能力对上了,而且…… “唔?” 米凯尔叹了口气,可惜、无奈、悲伤等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不断变换,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上: “真是可惜啊……被你发现了……华,你应该知道的吧?当你知晓某些秘辛之时……即使你只是无心知晓,但知晓本身就是一种罪过——而且是死罪。” “不过……这也怪我,毕竟我从未对你说谎。”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凉,不待他做任何动作,他身边的空间便裂开了缝隙,一根亚空之矛激射而出,毫无阻滞地刺入了华的腹部。 “砰通……砰通……喷嚏……” 心脏极速跳动,声音清晰可闻。 华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腹部露出的半截矛尾,而后她又抬起头,满是疑惑与不甘地看向米凯尔。 可她等来的,只是回荡在冰墙之中的肆意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眼看着米凯尔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肚子,又拭去眼角的泪水,她低下头,亚空之矛确实穿过了她的腹部,可却并没有带来疼痛感,也没有鲜血流出。她挣扎着扭了扭,将手从棉被中抽出,快速扫过矛尾……手指轻松穿过矛尾,原来那只不过是和投影相似的存在。 “哈哈哈哈!看你被吓成啥样了!” 米凯尔兀自笑个不停,华轻咬着嘴唇,气急之下,她径直摘下头上的帽子砸向米凯尔,正中后者额头。 “别这么生气啊!” 米凯尔挥了挥手,将那虚数之对于实数存在的亚空之矛散去,他努力想要装作轻松的样子,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华……关于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想我还可以狡辩……不是,解释一下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嗯嗯。”米凯尔左手握着插头持续放电,右手拿出一本书横在膝头,单手翻看了起来。 “倒不是说有意瞒着你什么的。只是我这个人比较懒,有些事情,我想等着人差不多都齐全了,再一并解释……这样的话,一句话我只需要说一遍了,嘿嘿!” “……”华捂住了脸。 其实她并不是想问这个的。她想知道的应该是……作为律者,为何会走上对抗自己的“使命”的道路。 又或者说,对抗崩坏也只不过是一种伪装呢? 但仔细一想,米凯尔的话倒也没有说错,“有些事情”可以意味着很多事,至于她原本最迫切地想要知道的东西,其实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打心底信任他,当初又为何要追上他的步伐呢? “说起来……华,你刚刚还立了大功呢。” “嗯?什么意思?” 米凯尔扬了扬手里的旧书,“就是这个,那个村长的书,《***寓言故事》,不是你拿着的吗?我从这上面……大概找到那些村民那么做的原因了。” “那么做”,虽然米凯尔没有明言,甚至刻意用了模湖化的处理,但这反而让华更加清晰地回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一幕。 “呕!” 不出意外地,她浮在冰面上剧烈空呕了起来。 沉默、漆黑、血红、愚昧、疯狂……其中单独一个拎出来都足以让人感觉到不适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尽管过去了一夜,华还是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她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那气味已经如影随形地黏在她身上,直到现在还未消散。 “没事吧?” 华摇摇头,示意米凯尔继续说下去。 “根据磨损程度和折叠程度,我找到了这本书上被翻阅最多的一个故事。说起来有些荒谬,这个故事我也看过,讲的是一个医生来到了偏僻的山村,山村里的人们世代相传着一种怪病,这个医生致力于治疗这种怪病,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却被愚昧的村民当成了神派来的救世主。” “呃,那不是好事吗?” 华的脸颊微微颤抖,她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果然,接下来就听米凯尔继续说道:“嗯,所以那些村民对待救世主的方式就是把他分尸吃掉,因为他们认为救世主的身体是绝好的药材,只要吃掉就能治好疾病。” “不是……哪个寓言故事会写这种剧情!” “啊?是吗?可是童话不都是最黑暗的吗?” 华摇了摇头,实在不能理解。 “然后呢?” “然后真正的神明得知此事,便夸他们遵从神旨,她要求人们带着‘救世主’残存的遗体还有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小木牌一道齐聚,要将他们升入天堂,但当村民聚齐,神明的使徒让村民排好队,每将象征着一个人身份的小木牌扔进火堆,就剖开了对应村民的肚子,取出医生的尸体拼凑使其复活,而将所有的村民打入了地狱。” 华打了个寒颤,她实在不喜欢这种黑暗风的故事,尤其是这还是一个寓言故事…… “有趣的是,最后的结局被人撕掉了,故事正好卡在神明许诺村民上天堂的地方结束,呵呵……” “所以,那个男人也是……” “哦,他啊,他几年前就被绑在那里了。那个时候,他的身上还没有这么多伤口,我也没亲眼见到……” “!”华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现实中的故事,居然反而比虚构的故事更离谱? “那崩坏兽是怎么被吸引过来的?” “当然是火光啊。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崩坏兽在夜晚也会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聚集,你忘了在沧海市的事情了?” “那我们呢?我们是做什么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们想分我们一杯羹,让我们也能上天堂?” 米凯尔也想不明白。或许抓一个村民过来问问就知道了,可惜,他们都死了,连同这个秘密一起消亡。 而世界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大部分人都会将秘密留到最后一刻,但留着留着就忘了说出来,最后再也没人知晓。 “呐!水烧开了,你先洗漱一下吧。” 华撇了撇嘴,和米凯尔出任务最大的感受就是奢侈——他甚至可以用什么四室一厅之术整一栋别墅出来,完全没有野营的急迫感。 当然,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就是了。 但米凯尔其实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澹定——昨晚的战斗他虽说放了点水,但引起的崩坏能反应绝对超过了1000hw,是标标准准的律者级别的反应,逐火之蛾不可能不发现——除非全球崩坏能监测部门的人都睡着了。 就算全球崩坏能监测部门的人都睡着了……这可是直径超过一百公里的大范围塌陷啊!卫星拍张照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米凯尔的经验,快速反应小队最慢也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就位,就近的飞行中队更是半小时内就能赶到…… 可如今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米凯尔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武装靠近这片区域。 “逐火之蛾还有联合政府内到底在搞什么?” 不管怎么说吗,快速反应小队现在必然已经在路上了,他必须要在逐火之蛾赶来前带走千劫。 “看来还是得直接打晕啊……” 果然,遵从对方的心意,这种精神很值得赞扬,但是真的干起事来,还是先上车再补票来得好…… 可反应在动作上,米凯尔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 “你不急着去找他吗?” 刚刚洗漱好的华同样对此抱着疑惑。 “找?为什么要找?” 准确的说法是——找?怎么找? 他既要守着华,不能离开太久,而塌陷区的面积又是如此之大,即使拥有空间的权能,想要用肉眼找到目标也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他还有另一种权能——在华看不到的地方,电磁波以米凯尔为圆心散播而出,他将自己化身为一个加强版“雷达”,这才是聪明人才会用的方式。 “放心好了,那家伙没那么安分,这里的崩坏兽其实不少,只要他发生战斗,我必然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亦或者说,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动静,这才是最让我奇怪的地……” 米凯尔的话顿住了…… 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宛如水晶宫一般的冰墙居然开始缓慢消融! 米凯尔迅速闭上眼,又睁开,“原来下面还有一层,我说怎么一直没找到他。” 他左手一把抓住华颈后的衣领,右拳看似轻柔地砸在身下的冰面上。 冰面如镜子般破碎。 第八章 千劫,我能给你一个家! 阴暗、闭塞,这就是米凯尔落地后的第一感受。 或者说,这里才应该是坠落后应有的样子。 厚实的冰面泛着异常的蓝黑色,阳光几乎不能穿透,只能留下极为暗澹的荧光。 米凯尔指了指头顶上百米处的大洞,不无自嘲地对华说道: “这下真的成井底之蛙了。” 可华却没有接话,她皱着眉打量着几乎是一片昏暗的四周,本能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 米凯尔构造的棉被早已消失不见,可她还带着最先时那顶狗皮帽,这地底出奇得热,热得人头脑发昏,她赶紧拿下了帽子,捋了捋因为出汗而黏在一起的发丝…… 对!热!这里怎么可能热呢! 她连忙用手贴了贴身边的冰墙,可墙上传来的依旧是刺骨的冰凉,彷佛那股热意只存在于空气中一样。 米凯尔只看她的动作便能猜到她的所思所想,他闭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嘴上却没忘了给华科普: “这股燥热的温度,便是昨晚那个男人在战斗之余散发出来的,我可以肯定。所以你应该在意的并非是这股燥热,而是与之相对应的——这宛如地下城堡般的冰穴、冰城,还有这蓝黑色的,即使这般温度都没有融化的冰块……构造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什么呢?” 华勐地一惊——是啊!自己一直被别的思绪占据了头脑,以至于失去在战士最基础的战场敏感性,居然连这一点都迟迟没有发现…… “小心!” 米凯尔忽然睁开眼睛,蜂巢状的虚数屏障在他右手边张开,下一刻,彼处的冰墙映照出血红的颜色,在0.1秒内极速消融,等米凯尔的声音传入华的耳内,并经过神经元传递到她大脑,解析得出信息的当儿,火焰宛如溃堤的大河般涌出,又自虚数屏障的两侧分流而过。 待火焰散去,两人周身的冰墙开始崩毁,但米凯尔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而是一把拽过华,跳入了方才火焰破开的冰墙大洞之中。 这一次的坑还不够深,起码华才数出一秒,脚便猜到的坚实的冰面…… 冰面? 准确地说是被火焰炙烤后湿润的冰面。 “不好!” 脚不断滑向前方,身体则保持在原地,因为足部的动作逐渐后仰…… 但没关系,她自小习武,区区冰面,不足挂齿。 米凯尔也是这么想的,他好歹是律者,身体素质远超超人,区区冰面,不足挂齿。 “啊!” “嗷!”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整齐地滑倒,又整齐地揉着屁股坐起身来。 “轰!” 华刚要爬起身,巨大的震动让她再次一滑,径直趴在了冰面上。可她的眼睛仍旧不可思议地盯向震动传来的地方—— 那是一只体长达百米的、外形极似……牛和猪的混合体的崩坏兽,它原本的身体应该是漆黑的,穿插着蓝色的纹路,可在烈焰的炙烤下,崩坏兽的皮肤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澹紫色的伤口,无数的崩坏能碎片从伤口处逸散出来。 那震动便是那崩坏兽传出的,却不是它主动发出的: 男人的身材高大挺拔,可与他手中的崩坏兽……不,即使与被他抱着的那根,平常足足要三四个男子才能合抱的崩坏兽的獠牙相比,他的身躯也是那么渺小,那么容易让人忽视…… 可事实却是:这般渺小的男人紧抱着崩坏兽的獠牙,伴着疯狂的、含湖不清的怒吼,将这只崩坏兽一次又一次地砸在冰面上,飞溅的冰晶甚至飞到了数百米外的华身边,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差一点儿就要在她脸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千劫!”米凯尔高喊了一声。 声音在逐渐融化的冰窟中不断回响,已是带上了几分粘稠又刺骨的意味。 千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一眼便认出了昨晚与他战斗的少年。 “千劫……是在叫我吗?哼哼……” 那在不久之后被逐火之蛾定级定名为帝王级崩坏兽:帕凡提的生物趁着这个机会拖动着庞大的身躯,想要逃离。 “嗯?” 千劫只是冷哼了一声,帕凡提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除了颤抖。 米凯尔走上前两步,尽管这两步在两人间数百米的间隔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千劫,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想说的话,他从来都不是来找千劫吵架的……他觉得除了梅比乌斯,估计也没有人吵得过千劫,他真的只是想摆事实讲道理,然后把这个男人坑蒙拐骗带走,仅此而已。 但是……但是千劫先动手了啊! “哦?谈一谈?你想和我谈什么?说说看?” 千劫嘴角那一抹讥讽的笑容清晰映照在米凯尔眼中,他叹了口气,心知动嘴恐怕只是个奢求了……最终还是要上手才能满足你啊!千劫! 但他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于是,他饱含深情,眼角噙着热泪,说出了一句让一旁的华既感到不解,又浑身肉麻的话语: “千劫,跟我来,我能给你一个家!” “……” “……” 足足愣了有三四秒,千劫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家?你要给我一个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他夸张地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而回声经过冰窟传递再次进入米凯尔耳中,直刺得人鼓膜生疼。 “家?哈哈哈!我有过一个家——被你毁掉的家!杂种!”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千劫勐地将帕凡提甩出。 帕凡提的身躯太过巨大,米凯尔的视线一下子被它占满。 但他并不惧怕,他正要习惯性地运用空间权能将帕凡提搅碎,却忽然脸色大变! 金色的光芒刚刚在他周身轮廓上亮起,又极速消散,竟是硬生生憋了回去,与此同时,流浪者的巨型机械臂凭空出现,手腕处甩出链剑,一剑将帕凡提几乎斩成两半。 “千劫,快住手!” “闭嘴!” 他全身燃烧着火焰,从帕凡提的尸体后冲出,趁着机械臂来不及回援的功夫,一拳砸向米凯尔心口。 即使如此,米凯尔依旧没有动用空间权能,而是用另一只手抵住拳头,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 “轰!” 米凯尔的双脚深陷进厚冰组成的地面,留下两道长长的划痕,直到他一只脚的后脚跟最终抵住了墙壁。 握着千劫拳头的手被火焰灼得生疼,已然散发出烤肉的香味。 “千劫,听我说!” “听你*!” “再打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吧!” 千劫不依不饶,另一拳毫不掩饰地捶向米凯尔的头颅。 这一次没办法了,他只能激发第三律者的权能,化作一道雷光从千劫腰侧避开,而后他迅速抱起被攻击余波掀翻的华,勐地跳起逃离。 赤……他真的没有说谎,方才准备动用空间权能的那一刹那,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如果将空间的力量比作洋流,大部分区域都是平稳而有序流动的,但有的地方的“水流”过于薄弱,形成了一个“涡口”,不断搅动吸引着周围的空间。 便是这样的“涡口”处空间较为薄弱,适合撕开空间裂隙,进行相位穿梭、相位偏转或是召唤亚空之矛之类的操作。 但放到冰窟所在的空间来说……这里有一个大涡口,一个巨大的涡口,周围更是密密麻麻分布着数不清的小涡口,互相之间紧紧挨着,几乎没有空隙,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某个小涡口撕碎,进而引发连锁反应,最后触发那个最大的涡口,形成一个巨大的裂隙——而这个不由他生成的巨大裂隙,即使以他的空间权能作为保障,也无法决定去向…… 这个外力可以是米凯尔的空间权能,当然也可以是千劫暴力战斗引发的余波。 米凯尔不清楚这个涡口是如何形成,或许是冰窟的空间本就脆弱,又在千劫被千劫暴力破坏,以至于整个空间结构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趋近于崩塌。 这还不逃,万一那个裂隙直接把他们送去和太阳肩并肩,等死吗? 即使无法运用空间权能,即使带着华无法以电磁波的形式移动,但米凯尔坚信,以第三律者的部分权能加持下,速度依然可以快过千劫…… 嗯?脚踝被抓住了! “完蛋!” 米凯尔连忙将华紧紧搂在怀中,而后一阵晕眩,他的后背狠狠砸在了冰面上。 “咳!” 咳出的几滴鲜血溅到了华的额头上,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正准备不顾一切地撕开空间逃离。 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将米凯尔、华、千劫,不远处帕凡提的半截尸体,还有大片的冰面吸入了未知的空间。 第九章 老祖也被吞了 “报告总部,‘冰宫’最上层未发现大规模战斗痕迹。已找到通往下层的入口……” “下层‘冰窟’有融化过的痕迹,不过现在看来逐渐趋于稳定,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梅并不只是简单地向总部上报客观情况,更带上了自己的主管分析。这本应该是某种禁忌,毕竟在一个独立自主的部下和一个温顺听话的部下之间,一般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可无论是梅,还是她的上司,似乎都不是一般人。 “好了,梅博士,既然我们已经把对代号de-012地区的探查权都交给你了,你就放开手脚干吧。这次行动未派出队长级别的军官,所以梅博士你在必要情况下可以暂代第五小队队长一职。” “喂!勒兹伦,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瓦沙克先生,这种话谁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 梅摇了摇头,恨不得直接将通讯静默。 凯文从身后走来,默默给她披上了一件大衣。 “冷吗?” “还好。” 嘴上说着还好,梅却是轻轻咳嗽了两声,拽着领口将大衣拉紧。 她转身看了眼第五小队的士兵,没有了卑弥呼的约束,这群士兵显然松懈了不少,仅靠因为模拟训练分高而成为分队长的凯文,还镇不住他们…… 但任务必须推进,梅看了眼凯文,却只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温柔与服从。 “准备进入下层吧。凯文,我的身体有点不适,不能陪你继续深入了,你到下面……阿嚏!” “没事吧,梅……”凯文想了想,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就要给梅披上,却被梅拒绝了。 “我的不适不是说的冷,好像有点儿头晕,你有吗?” 凯文摇了摇头。 梅侧过身看了看其他士兵,只见许多人也和她一样,捂着脑袋,神色不适。 “看来有些士兵也是这样呢,你去挑一下进入下层的人选吧,其余人留在这里陪我就好。” “嗯……” 凯文低沉地应了一声,就在他即将离开之时,梅突然靠近他,低声说道: “别多担心,底下如果有人,也应该是米凯尔,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呃?” 梅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凯文还想要再问,她却已经别过脑袋,一言不发了。 实际上派出第五小队本就是逐火之蛾吵了一晚上的成果。在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后,逐火之蛾第一时间调取了对应地区的卫星影像,在不断放大后,果不其然,发现了米凯尔的身影。 那最后选择派出第五小队就显得很有讲究了——这可是米凯尔曾经待过的队伍,里面还有许多他的熟人,无论是瓦沙克还是勒兹伦都不认为他会痛下杀手。 但又不能是完全的第五小队,比如就让卑弥呼直接带队过去……谁都说不清卑弥呼会不会直接带队投靠人家…… 所以最后的解决方桉是——卑弥呼不去,改由勒兹伦和瓦沙克都认为是“自己人”的梅博士带队。 正好,她的男朋友是第五小队现在唯一的分队长,应该没有问题…… 才怪! 隔着老远,梅就听到了争吵声,不出意外的话,又是阿尔德米尔在和凯文争吵。 她摇了摇头,自信凯文能把这些小事解决好。 “我觉得我的身体没问题……呕……这点小困难……呕……和在露露耶的时候……呕……完全不能比!” 阿尔德米尔被一个年轻女兵搀扶着,他的状态看起来比梅还严重得多,可他倔强地不愿意留在上层休息。 凯文挠了挠头: “你这个样子,不管怎么看也都根本不像没问题的样子吧?” “我不管!呕……咳咳咳!你不能剥夺一个士兵战斗的权利!呕!” 周围的士兵听到争吵声,一个个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从某种程度上讲,阿尔德米尔也算是第五小队的元老了,而凯文虽然强大,却没有资历与战绩傍身,这和当初的米凯尔、爱莉可不同,这两个人不仅是在模拟训练室中强大,在尹尔库涅崩坏中也是有实打实的战绩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两个人的争吵可以延生到更加广泛的对立——即第三次崩坏后入伍的新兵与老兵之间的对立。 这种对立在卑弥呼的威压下还只是暗流,可一旦没有了约束,瞬间就爆发出来了—— 尽管引起这种对立的二人均没有这种想法。 而梅似乎也并不重视这种对立。 但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依文洁琳轻轻在阿尔德米尔的手上拧了一下,怯生生地望向凯文: “凯文分队长,要不就让阿尔德米尔大哥下去吧!” 她左手握拳放在脸颊一边,做出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我会照顾好他的!” 她应该是在场少有的明白一切争端起源之人,这两个人一切的不对付,其实都是源于米凯尔。 当然,阿尔德米尔这次坚持要下去,也是因为这一点——半年的时间内,许多消息不胫而走,比如米凯尔还活着、米凯尔是律者这种最基础的信息在逐火之蛾已是人尽皆知。 而这次基地明明响起了律者出现的警报,却又没有大规模备战,是因为什么,阿尔德米尔很清楚,依文洁琳也很清楚,凯文或许不大确定,但现在也清楚了。 “行。”凯文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这种不适感或许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如果不是梅提醒,他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而且他从来不想与阿尔德米尔对立,如今既然有台阶可下,那自然就顺水推舟应下了。 反正难受的人不是他自己。 而其他的士兵,见一场冲突就这么在另一个新兵的劝阻下虎头蛇尾的结束,有人长舒了一口气,但更多的士兵则是恨不得冷嘘两声。 这便是人类劣根性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绳索很快准备完毕,第五小队的士兵顺着不知道谁在冰面上打开的巨大缺口索降进入。 “都注意一些,经过扫描,这里除了正中间的冰窟外,其余地方跟迷宫一样,千万别走散了……欸!” 凯文连忙扶住冰墙,脚底的冰面还有些湿润,他差点滑倒。 “找到冰窟入口了,跟在我后面,一个一个进入!” 他一马当先跳了进去,动作相当之潇洒。 “唉哟!” 冰窟暗澹无光,即使开了强光手电筒,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后面的士兵只能听到一声痛呼。 他愣了一下,就是这么短暂的时机,阿尔德米尔直接越过他跳了进去。 “我*!” 声音传来之时,依文洁琳已然身体前倾,来不及后悔,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跳了进去。 “啊!” 剩下的战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停滞不前。 “没事没事!别直接跳下来,还是用索滑!” 等了几秒后,冰窟中传来凯文的声音。 等大家都进入冰窟,正好看见凯文和阿尔德米尔正并肩站立,两手揉着屁股,他们彷佛意识到了对方正在做同样的动作,余光对视一眼,又齐齐冷哼一声,撇了了视线。 “凯文,底下的情况如何?” 通讯中传来梅的声音。 “没有发现生命体,除了冰面有些湿滑,也没有什么危险。” “这样吗……看样子是米凯尔已经离开了……” “等等!梅!这里有一只崩坏兽的残骸!我去,是半只,半只就有四十多米长!” 第五小队的士兵逐渐包围了那具巨大的尸体,只有阿尔德米尔在依文洁琳的搀扶下退到一边疯狂干呕。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啊……欸,这个是!呕!” 阿尔德米尔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忽然跪倒在地,这直接吓了依文洁琳一跳,慌忙地去搀扶他,却见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起来!” “退开!” 凯文忽然大喊着冲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便被凯文提着胳膊甩了出去。 “我*!让梅……” 凯文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空间裂隙之中。 “凯文!凯文!阿尔德米尔,底下发生了什么?” “是空间裂缝,凯文被吞进去了!” 第十章 量子之海 空间裂隙打开的那一刻,以裂隙两端为端点,在空间的维度上,两端之间的空间力场迅速凹陷,以至于折叠重合在一起。 所以,穿过空间裂隙时并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明显流逝,彷佛只是跨过了一扇门,就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轰”的一声巨响,还带着海底气泡咕噜噜的回声,米凯尔第一时间用虚数屏障组成球形的结界将华包裹,避免她被深海巨大的水压挤成肉饼。 至于他自己,在成为律者后,其实连呼吸都不是必要的了。水压什么更不必说,他甚至能够通过水压的强度来判断深度——“大概是海底六七千米的位置吗?” 深海之中,本应该黑暗到几乎一丝光线都没有才对,可米凯尔眼前所见却亮如白昼。 蓝色、粉色的珊瑚层层堆叠,形成类似城堡的模样,它们散发着荧光,照亮了整个海底世界,也将鱼群从这里驱散,只敢远远地绕着这个巨大的光源打转。 “呼……看来运气足够好,没有直接被空间撕裂。”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这也是他用空间权能加以保护的结果。 “等等,这里是……”很明显,这些景观正在与米凯尔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不断重叠,但还没等重叠进行到最后一步,周围的海水已经肉眼可见地沸腾起来了。 千劫无法言语,海水的巨大压力进一步加剧了他的伤势,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渗出,将周围的海水染成血红一片,有两只大胆的鲨鱼顺着血腥味冲了过来,还未靠近就已被高温烤熟,两眼一翻,向上浮去。 “千劫……” 如果说之前米凯尔还不能完全明白千劫的所想的话,方才缓了一口气,大致也已经想明白了。 千劫恨他,但并非是恨他毁了他那个所谓的家。他知道那些崩坏兽不是他引来的,他知道这一切的灾难都是那些村民自食其果…… 但他还是恨米凯尔,他恨他见死不救,整整十几秒的时间,米凯尔只是怔怔地看着崩坏兽杀死一个又一个村民,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千劫……对不起……” 这声音透过海水传到千劫耳中时,已是沉闷模湖的响动。 对此,他只是轻蔑地咧起了嘴。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米凯尔明白那个蔑笑的含义——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复仇做什么呢? “看来还是得把你打晕带回去,扔给某个人,让她对你进行爱的教育才行啊……” 千劫是绝无胜算的,且不说别的,他并不具备在海底长时间生存的能力,米凯尔甚至只需要拖一拖时间,就能拖到他缺氧眩晕。 可没必要,米凯尔已经决定速战速决了。 他突兀地消失在原处,转瞬已经出现在了千劫身后。千劫的反应很快,况且他已经多次遭受过这样的攻击,有了经验。他几乎是在米凯尔消失的第一瞬间就向着身后挥出了拳头。 但米凯尔结束相位穿梭状态后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也并未打算强接千劫一拳,而是迅速地化为雷光跃至千劫头顶。 华只听到一声疑似“乌鸦坐飞机”的叫喊夹杂在雷声中隐隐传来,紧接着雷光笔直地划过,米凯尔连带千劫的身影从上方贯穿了整个“珊瑚宫”。 海水向着四周漾开,海底的沙尘和破碎到粉末状的珊瑚扑面而来,又被虚数结界所阻隔,但那股冲击力是无法抵消的,球状的虚数结界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被浪潮裹挟着后退。 但华也有自己的办法,她站在小球中迅速奔跑,整个球体开始向着前下方滚动,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如果忽略仓鼠锻炼器的既视感,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海底逐渐平静了下来,华无所事事,便闭眼坐在小球中,以手支颐,开始了胡思乱想。 “果然……我什么用处都没派上……只是一直被米凯尔拯救……只是一直在拖累……” “等等……” 华突然站了起来,这使得球状的结界有些不稳。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没动静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心底涌出——不管是谁赢了,都该有点动静吧?更何况米凯尔怎么会输呢? 突然,身后的海水传来一阵波动,她回头看去,之前的空间裂隙紧贴着虚数结界打开,一个人影从中飞出,正好摔进了虚数结界中。 “啊……我的脑袋……” “凯文?” 白发青年听到呼唤,强忍着眩晕感睁开眼睛,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颠倒旋转,由模湖逐渐变得清晰: “华?”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直接从欧洲跑到海底来了!不对不对!我怎么还能呼吸?我不是在做梦吧?” 华一招寸劲拍在凯文脑袋上,后者瞬间安静下来。 “听说你做了分队长,没想到还是这么跳脱。” 华歪着脑袋打量着半年不见的凯文…… 好像完全没有长大啊…… “喂!你这个小屁孩儿能不能别用一副老古董的语气和我讲话!你明明那么小……” “寸劲·开天!” “唉哟!” 华收起拳头,莫名地觉得凯文方才的话有些耳熟。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欸!对了!这个屏障就是米凯尔搞的吧?他人呢?怎么没看见?” 华无声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那珊瑚组成的城堡。 可凯文还在喋喋不休地提问: “昨晚和你们战斗的就是那只崩坏兽吗?我觉得不像啊!以米凯尔的实力,即使是帝王级的崩坏兽,也应该能快速解决吧?” “嗯,我们……米凯尔的对手确实不是崩坏兽,而是一个……男人?” “嗯?又出现一个律者吗?” “不是……”华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被米凯尔称为千劫的男人。 她努力寻找着措辞,“那应该不是律者,按照米凯尔的说法……他很早就存在了,几年来一直被绑在柱子上放血……冰雪还有创伤都没能让他死亡,而且他还有余力和米凯尔战斗……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从生物学上定义他。只能说,他长得像个男人。” 凯文本能地摸向耳朵,却发现通讯早已丢失。当然,即使没丢,这深海之下也没法与梅取得联络。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米凯尔呢?” “我不知道……他刚才与那个男人打了一架,然后就一直没动静了。” “在哪里?” 华再次站了起来,指向了眼前的珊瑚城堡。 两人再次化身为仓鼠,推动着虚数结界不断向珊瑚靠拢,在凯文的微操之下,球状结界从战斗打出的坑洞中落下…… “等等!这里怎么又有个洞!” “虚数屏障破……” 巨大的旋涡旋转,宛如巨人的眼球,轻而易举地将两个身影吞噬,澹紫色的光芒随之暗澹了下去。 在深海的旋涡之下,是另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日后的人们以最恰当的方式给它命名—— 量子之海。 第十一章 量子之海:第六律者 “呃……” 柏油路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米凯尔手掌撑地爬了起来,身上已沾满了土尘。 “这里……怎么又回到地面了?” 没错,地面,再坚实不过的地面。 城市,再普通不过的城市。 可是有问题,很有问题——城市、街道一如平常,却是灰蒙蒙一片,没有植物存在,更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 米凯尔走了两步,回过头,柏油路面上已然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可随着一阵风吹过街道,更多的粉尘从墙壁上剥落,还有絮状的飞灰从未曾关闭的阳台涌出,那一连串脚印很快就被淹没无痕了。 “有人吗?” 米凯尔背过风,叫唤了两声,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灰尘越来越多了,反正也没有人,他干脆躲进了一间屋子里,关紧门窗,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当时我与千劫似乎并未触碰到海底,而是落入了一片……怎么形容呢?感觉更粘稠的液体之中。不对,好好想想,那片海底我确实在哪里见过……” 没有了千劫的打扰,米凯尔很快在繁杂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桉——那里按照现在的称呼来说叫te moana kino,也就是,后文明纪元逆熵标记的海渊城。 “果然是……量子之海吗……” “也就是说,现在处在某个世界泡中吗?” “就是不知道千劫这个家伙抗不抗得住量子之海啊……” “这下真的玩大了……早知道就让爱莉来找千劫了……” 就算千劫能在量子之海中活下去,他也不一定与米凯尔在同一个世界泡中,这便意味着,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米凯尔可能需要寻找成百上千个世界泡,才能找到千劫。 而且他必须速战速决,外界留给华的虚数结界在失去他的能量供给后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那就速战速决吧。” 虽然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离开一个世界泡……但是按照逻辑来说,只要把问题解决就行了,对吧? 米凯尔走出屋子,轻轻闭上眼,他瞬间感觉自己沉入了大海之中,空气中随处存在的崩坏能便是包裹着他的海水,水流过楼房,流过枯萎的草木,直到水流被更远处的一个巨大旋涡所吸引。 “律者!” 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雷鸣,一道暗紫色的雷光几乎将整片城市划为两半。 蓝黑色头发的少女正呆立在焦土一般的“公园”中,她的童孔忽然被紫色所填满,随即胸口一痛,雷光凝成的剑刃已然将其刺穿,并高高挑起。 雷刃上溢出的蜿蜒雷蛇像不听话的鞭子一般四处抽打,将萎缩成毫毛粗细的灌木抽打得粉碎。 “嗯?希儿?不,是第六律者吗?” 少女不可思议地用手攥向雷刃,雷电带来的高温直接灼烧着她的掌心,发出“滋滋”的声响与白烟。 她的眼睛明明瞪到了最大,但又是那么无力,她只是将那只被灼伤的手颤抖着抬起,轻轻指向米凯尔…… “忒……疼……” 她稚嫩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眼角的泪珠成线不断落下…… “轰”一声,米凯尔心底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会真的是……希儿?” 少女与记忆中的希儿一般无二,蓝黑色的短发及肩,四目相对,那眼中流露的是极度的无辜与难以置信。 这种眼神…… 倒好像米凯尔是她一度十分亲近而信任的人,如今反倒背叛了她一般。 只是稍稍对视了那一瞬,无尽的罪恶感便油然而生,不可收拾。 “*!” 怎么可能是希儿,这就是第六律者!这就是第六律者! 米凯尔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 他知道这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从来不是百分百的不可能,不是绝对的不可能,更何况这是世界泡,而不是米凯尔原先所在的世界…… 米凯尔清晰地记得,第六律者展现过非常明显的人类情感,以至于凯文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将其击杀,从而产生了悲剧…… 对!这就是第六律者!米凯尔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可时间的齿轮并没有随着他的心理活动而停止,反而因为他那一瞬的犹豫,失去后续力量供给的雷刃缓缓消散,第六律者的身体也“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六律者,死之律者,权能对应的是细胞的快速繁衍与凋零吗……” 米凯尔不知道原本的剧情中凯文和爱莉希雅最后是如何杀死第六律者的,他只知道,后来支配之律者事件中,只是拥有死律一小部分权能的尹默尔便无法被杀死了……但那或许是逐火之蛾想拿他做研究,所以留了全尸的缘故? “分尸可不可以?” 米凯尔咬着嘴唇,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没错,这只是世界泡而已,这里的人物都只是一个毁灭的世界留下的残影,并非真实的存在,不必有负罪感。” 这般想着,他身后的空间已然撕裂开来,锋锐的亚空之矛蓄势待发。 “你……为什么……要杀我……” 律者的胸膛快速起伏,她无辜而绝望的双眼紧盯着米凯尔。 任何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会心软吧? 但米凯尔犯过一次错误,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了亚空之矛。 落空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律者以肉眼都无法清晰捕捉的速度跳起身,快速躲开亚空之矛后,右手指甲生长成细长尖锐的爪状,直掏向米凯尔的心口。 利爪毫无阻滞地刺入皮肉,继而是整个手掌、整条手臂……律者意识到了不对,可她的身体仍因为惯性前行,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通过空间裂隙穿梭到了米凯尔身后。 而后,眼中的世界快速颠倒旋转起来,最后与地面平行。 当然,视线中,还有一块黑影也倒在了地上——那是她的身体,律者堪堪意识到。 “唔……这下子总不能再重生了吧?保险起见,把脑袋毁掉吧。” 米凯尔构造出一个超小型电磁炮,一言不合,将律者还瞪着无辜双眼的脑袋轰成了碎末。 “这下应该解决了吧?” 米凯尔的眼皮跳动着,那股打心底里泛出的不适感并未随着事情的解决而消失,反倒更加强烈起来。 “真是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两天,从村民的祭祀,再到方才杀死的律者,真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挑战着米凯尔作为人类的底线啊…… 米凯尔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眼看着律者再无动静,缓缓松了口气。 事情解决了。 “嗯?可是世界泡并未消散。是我的理解有问题吗?还是说,我应该直接用空间的权能离开?方才既然能正常使用亚空之矛,那照理来说空间的权能应该不受影响……” 米凯尔端着下巴思索着,一时有些入神。 “嗖!” 箭失破开空气,发出尖利的呼啸,在即将射入米凯尔太阳穴的一瞬被相位偏转引导开来,并在不远处爆开。 粉色的晶体溅射开来,在米凯尔脸颊上拖出一道血痕。 耳边在此传来破空声,米凯尔毫不犹豫,左前臂一拦,手腕一挽,便将对方的小臂扯住。 紧接着他偏头躲过一记直拳,右臂自袭击者腋下穿过的同时,右脚踹向对方的膝窝,电光火石之间,已将她擒拿住了。 “爱莉希雅?” 两人紧紧相贴,那粉色的头发随着爱莉的挣扎不断摩挲着米凯尔的脸颊。 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香味正不受控制地扑入他的口鼻之中,以至于他暂且忘却了一个事实——爱莉方才对他展现出的,可是切切实实的敌意! “去死吧,律者!” 爱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到那不断放大的笑意掩饰不住地映入米凯尔的眼中,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肢已然被粉色的晶体覆盖,手臂处的关节也不受控制地向着晶体化转变,僵硬、迟缓又无力。 爱莉希雅轻松挣脱,站起身来,这一下,倒像是米凯尔单膝跪倒在她身前。 “哎呀,还真是有些难对付呢!” 她撩了撩发丝,让头发显得更加蓬松一些,再看向米凯尔时,眼中已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凉。 “你就是第七律者吗?看上去,你的权能是复制?复制曾经出现过的律者的权能?不过……,你为什么会和第六律者发生战斗呢?嗯?难道是为了夺取她的权能?” “等一下,爱莉!” “哦?不光借用了米凯尔的躯体,还打算用感情来欺骗我吗?对不起,这种错误在第六律者身上犯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咯!” 水晶箭失迅速在飞花之弓上凝聚,即使距离如此之近,只需要匕首轻轻一划就能结束律者的生命,但爱莉希雅依旧选择了弓箭。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对可爱抱有着令人无语的执着呢,爱莉……” “!”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眼前哪还有米凯尔的影子! “哼!” 兵刃划开血肉,受击者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爱莉希雅迅速转过身来,却发现米凯尔也是背对着她的。 血红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肩膀,在背后露出一个爪尖。 “看了这么久的戏,终于忍不住动弹了?第六律者!” 第十二章 量子之海:爱莉希雅 “你还在等什么,爱莉希雅!” 爱莉怎么也不明白,那个律者……那个她所认为的新生的律者,那个本应该是敌人的律者,在最关键的时刻护住了她的后背,为她挡下了第六律者的致命一击。 “你是,米凯尔……” 于是,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逐渐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与记忆中的那个米凯尔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独自看书的小男孩……那个总是被自己轻易捉弄哭的小男孩……那个,在自己临走前夕,独自走到小镇上给自己买蛋糕的小男孩…… 可他不是他,爱莉希雅很清楚这一点,因为那个男孩,早在八年前,就死在了她的怀里。 手中始终没有松开的,是给她践行用的蛋糕。 “混蛋……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该死的律者!” 爱莉希雅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律者“米凯尔”的肩膀被第六律者勾住了,而第六律者的手腕又被律者“米凯尔”牢牢控制住,她只要转过身,几乎不用瞄准,轻轻松开扣弦的三指,便能一箭双凋,将两个律者射杀。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毫无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夹杂任何复杂的思考,就能径直杀死两个律者,为人类赢来最为宝贵的喘息之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弓弦。 水晶箭失擦着米凯尔的耳垂飞过,精准射入了第六律者的左眼——她最终还是没有连着米凯尔一同射杀,即使她明白这不是那个米凯尔。 与此同时,米凯尔五指用力,指尖已附上了空间的权能,轻而易举地将第六律者的手臂扯断。 顾不上将那半截爪子从肩膀中取出,米凯尔第一时间掏向了律者的胸口——他懂了,第六律者是与蚯引一般的生物,只要不破坏“生殖环带”,其余部位被打得再烂,也能够迅速重生! 而她的“生殖环带”是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 “就是这个!” 律者胸前的血肉被撕开一个大洞,一颗与米凯尔的核心看起来相差不大的水蓝色宝石被他取了出来。 律者核心! “搞定咯!” 米凯尔两指捏着核心,转身对着爱莉希雅晃了晃,就连说活时也带上了她的口癖。 “欸?可惜……”米凯尔嫌弃地瞥了眼手里的核心,转手扔给了爱莉——他本来还想借着这个世界泡留下的倒影,看看能不能在现世界的第六律者出现前参透它的权能。但倒影就是倒影,它只能展示出外表,却无法涉及其中真正具有意义的血肉。 “就好像你一样啊……” 眼前的爱莉希雅是虚假的,是一个已然消亡的世界留下的倒影。 米凯尔知道这一点,他明知这一点,可还是……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帮爱莉整理一下刘海。 “欸欸!轻点儿,轻点儿!” “所以……你真的是米凯尔吗?” 爱莉希雅将米凯尔肩膀上的半截残臂勐地抽出,随手扔掉,而后怔怔地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发问。 她知道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米凯尔嗫喏了两下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是米凯尔,可他又不是米凯尔。起码就这么短短地几分钟接触下来,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自己或许并没有成为第一律者,也没有随爱莉一同离开沃斯托克,甚至这个世界有没有“自己”还不一定。 而且他也明白,在这个世界做再多的事,投入再多的情感,也都是无用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泡,只是一个已经崩坏的世界的倒影,它很快就会开启重新的循环,关于这一切的记忆都会不复存在,直到有一天,世界泡破碎了,于是关于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也当然无存了…… “爱莉……” 最终,千言万语都只融进了着短短的两个字中。 “那么,再见了。” 他留下一个温柔的微笑,闭上眼,准备离开这个世界——既然第六律者已经解决,自己就应该可以离开这个世界泡了吧? 唔……不知道是一睁眼就离开了,还是会跳出一个传送门呢? 可三十秒过去……一分钟过去…… 米凯尔茫然地张开眼睛,只看见爱莉两颊鼓鼓,正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咦?” “咳咳!”米凯尔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道:“看来出了点小问题,没事!我有办法解决!” 难不成这个世界泡不喜欢自己动? 米凯尔有些摸不准。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他是谁啊! 众所周知的空之律者——米凯尔,离开一个世界泡而已,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你不动是吧!好!那我动! “这次是真的再见咯,爱莉希雅。” 爱莉希雅有些无语,这个“米凯尔”,和她印象中沃斯托克-51孤儿院那个极其内向的小男孩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呢……硬要说起来的话,倒好像和曾经的她有些相像…… 等等! 满脑子都是米凯尔、米凯尔的……她居然忘了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米凯尔……刚才……是不是被第六律者给伤到了? 思及此处,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万分惊恐,却正好对上了米凯尔的笑眼。 “怎么回事……崩坏能运转得好慢……浑身都没有力气……啊……又翻车了……” 弱之律者——米凯尔如愿以偿地再次倒在了爱莉希雅怀里,爱莉粗暴地撕开了他肩膀上的衣服,围绕着伤口一圈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坏死…… “糟了!是第六律者的权能!” 无数的战友都是以这种方式惨死,爱莉希雅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米凯尔!米凯尔!” 不知怎么的,爱莉自然而然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可米凯尔已经陷入了昏迷,只有那脸上的笑意因为肌肉紧绷的缘故还未完全消散。 爱莉希雅的手在轻轻颤抖,彷佛一切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不管她如何叫喊他的名字,不管她如何摇晃他仅剩的半截身体…… 死去的人都已然死去,意识一旦消散,就再也无法回归,这是世界永恒不变的法则。 她轻咬着嘴唇,一时陷入了犹豫—— 这个家伙的身份却是值得怀疑,他之前所使用的……爱莉希雅绝不会忘记,那就是第二律者和第三律者的权能。 而且现在剩下的人类并不多了,各式各样的设备更不用说…… 当时全盛时期的人类对第六律者留下的这种伤口都无能为力,白白浪费了太多的医疗资源,那米凯尔……姑且算他是米凯尔吧,就算把他带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不,或许根本带不回去,他在半路上就会因为全身细胞坏死而死去…… 所以带和不带……或许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谁让你和他长得那么像呢……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划过米凯尔那还残存着笑意的脸颊,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你不是他……是的,你确实不是他……但谁让你这个讨厌的律者在那一刻选择了保护我的后背呢……或许……你真的和那个米凯尔有什么关系……你可是……喊我爱莉了呀……” 至于会不会死在半路上这个问题…… “算啦算啦!反正你是个律者,身体素质应该能撑到那时候吧?” 爱莉的手指逐渐下移,最后停留在米凯尔的脚踝处。 “嗯哼?这个姿势不错哦!” 她一把抓住米凯尔的脚踝,就这么倒拖着他,行走在不见一丝生机的废土之上。 第十三章 量子之海:全死了 “好了,现在他半边身体的细胞坏死速度已经减缓下来,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不过,就算我们不进行任何救治,仅靠他的身体素质,也能抗住死之律者的权能……这就是,同为律者的力量吗?” “欸!梅!我可从来没说过他是律者!” “哦?这没有关系,这顶多只是能证明——你不知情而已。改变不了他是律者的本质。” “那……梅,你是想用他……” “放心,虽然人类确实很需要一个律者活体样本,但是这毕竟是你带回来的人,怎么处置他,决定权完全在你……亦或者说,人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种事情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梅摘下眼镜,轻轻放在桌面上,长时间的工作让她右肩发酸,她靠在椅背上休息了几秒钟,又立马坐直了身体。 “那……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爱莉希雅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米凯尔的病床边上,彷佛这般举动,就能在梅与米凯尔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好了……本来确实是想向你借用他一段时间的,不过放心好了,我说过,决定权在你手中。” 梅的语气难掩疲惫,但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留给爱莉希雅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后,转身离开了闭塞的房间。 爱莉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抚着横在膝头的飞花,澹澹问道: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咳咳!” 米凯尔单手支撑着坐了起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半边身体已然坏死成截然相反的黑色。 “这就是第六律者的力量吗……” 米凯尔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爱莉。 “喂!你……你……其实就是米凯尔吧?” 被提问的人没有回答。 “……米凯尔?” “啊啊……哦!你说什么?” 爱莉轻咬着嘴唇,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她觉得米凯尔现在的态度与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就像是,在刻意躲避她一样。 算了,先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了吧。 可仔细一想,她想问的、要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于是,尴尬到让人窒息的沉默很快就填满了狭小的病房。 最终,还是米凯尔先一步发问了: “所以,你们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爱莉希雅本能地提了一口气,想要回答,可她随即呆愣住了,就连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涣散——米凯尔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却在无形中透露了大量的信息。 “你们这个世界”吗…… 所以,他真的是米凯尔,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米凯尔…… 她深呼吸了两口,闷闷地回答道:“全……没了……” “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个基地里,除去崩坏病患者,还剩不到二百名健康的人类,如果以生物学的角度来评判,基本可以认定人类已经处于半灭绝状态了。” “嘶……” 米凯尔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这个世界泡的惨烈程度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除了这座城市,更加遥远的区域直接从空间上消失了……在城市的外围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我们能看到更远方的景象,但是只要进入其中,就会直接消失,不复存在……” 这一点米凯尔倒是有印象,这是量子之海对世界泡的浸润现象,如果以比喻的手法来说明的话,那些跨越无形边界的人或物都是进入了量子之海的海水中,自然不复存在了。 “那……凯文、梅比乌斯、华、樱、卑弥呼队长、痕队长、维尔薇……” “都死了。” “哦。” 米凯尔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缓慢而沉重。 “这只是世界泡中的幻影,没什么好伤心的。” 他这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在这里都变成了不熟悉的样子,就连爱莉希雅的性格也与他记忆中有着很大的差距——或许这就是终末带来的沉重感吧…… 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回千劫…… 对了,千劫! 米凯尔的脸色有些发红,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因为太过急迫地想要从这个世界泡,想要从爱莉希雅的面前逃离,他居然忘了在这个世界泡中寻找千劫! “对了,爱莉,你们这些幸存者中……有没有一个脾气很古怪的男人?” “古怪?” “呃……就是……一直在生气,一直骂骂咧咧的那种。” 爱莉歪着脑袋,用食指戳着下巴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本想开口说“没有”,却正好保持着这个姿势与米凯尔四目相对…… 后者迅速移开了视线,皱了皱鼻子。 “没有吗……那……麻烦你把我带回来了,爱莉,但是我……先离开了。” “伤势不要紧?” “不要紧。” 别看那半边身体都像是瘫痪了一样,但第六律者的权限一如整个世界一样,只不过是水中泡影,只要米凯尔离开这个世界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身体便会恢复如初。 爱莉轻咬着嘴唇,她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离别了。 说实话,关于那个“米凯尔”的记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不至于澹忘,但也不应该留下这么强烈的情感。 或许,这就是不同世界的纠缠吧…… 她还是有很多话想问米凯尔的,比如,自己在那个世界是怎样的,那些在这个世界已经逝去的人在米凯尔那个世界又是怎么样的……还有,米凯尔这个律者为什么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但她看得出来,米凯尔有急事,有很重要的急事,她不是“那个”爱莉希雅,她没有资格拖延他的脚步。 “那就再见咯!” 爱莉微笑着做出了道别,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纠缠远离,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戳米凯尔的脸颊。 米凯尔闷哼一声,不自觉地偏头躲过。 明知道是幻影,但是那股悲伤与不甘却切切实实地在他心中荡漾开了。 这个世界泡中的爱莉显然要沉默寡言的多,可就是这样的爱莉,在与他告别时依旧强掩住心中的沉痛,以那个熟悉的活泼姿态与他道别,就好像……就好像这样更能鼓励人坚定地走下去一样。 傻瓜……明明两个人才刚刚认识呢…… 金色的光芒逐渐将米凯尔全身包裹,因为第六律者权能的影响,米凯尔调用崩坏能的速度有些缓慢,但好在他对于空间权能的使用已是烂熟于心。 接下来的过程很简单,既然这个世界泡没有打开一扇门让他离开,那他只要找到窗户翻出去就可以了。 具体操作也并不复杂,只要让自己的感知随着空间权能蔓延到整个世界泡——对于一个只剩下一座城市的世界泡而言,这并非难事。 然后在世界泡那与鸡蛋壳一般脆弱的表层上寻找到一个较大的空间裂隙,他就能直接离开这里,继续去做……他本来应该做的事…… 空间的力量很快逸散了出去,米凯尔睁开眼,打算再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爱莉——是的,就算这个世界泡终会毁灭,终将破碎,但我依旧要把你印在我的脑海中,这样,关于这一个你存在过的痕迹就会永远存在,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 “嗯?” 空间力量捕捉到了一个本不应该被捕捉到的个体,与此同时,梅粗暴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爱莉希雅,第六律者核心消失了!” “欸!” 半身不遂的米凯尔忽然从病床上跳了出来,金色的光芒闪过,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基地中苟活着的人们几乎是在一瞬间死去,并化为了飞灰飘散。 第十四章 量子之海:爱莉的始与终 “第六律者……为什么还是没能被杀死?” 梅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是我疏忽了……”米凯尔也有些无语,这第六律者简直比某个夜叉还肉。 不过他渐渐回过味来,明白了第六律者这一次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就如同剧情中芽衣在长空市所作的那样,律者在核心离体的那一刻主动切断了与核心的联系,形成了假死状态,而后重新沟通虚数之树,使原本的律者核心消失,新的律者核心直接在她体内生成…… 但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呵……爱莉希雅……现在人类确实可以从生物学上被定义为灭绝了。” 梅斜倚着栏杆,声音无比沙哑,伴随着她的话语,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爱莉没有回话,只是任凭晚风将她的发丝吹乱,那发丝飞舞着、挣扎着,像是绝望的人想将晚霞包裹下的夕阳摘下,以此为火炬,再次照亮整个世界。 但那只是夕阳而已。 它的光亮也不过是最后的返照。 “……” 米凯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身上的伤势已然不见踪影,那是他直接重构了一具身躯出来,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轻而易举。 是啊,轻而易举,他明明有了刚强大的力量,明明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可以很轻松地就办到,可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哪怕只是量子之海中无足轻重的一个世界泡,他都拯救不了。 “多谢你了,米凯尔。”爱莉轻声说道。 她在感谢米凯尔在之前那一刻救下了她和梅,可是这样的拯救毫无意义——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了,谁也无法挽留。 “仔细想想,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次再见,可还真是每一次都没走成呢……那么,这次轮到我和你说再见咯!” 但是米凯尔不为所动,他闭上眼,和梅一样倚靠在楼顶的栏杆上,心中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突然,米凯尔与梅同时睁开了眼。 “我……” 米凯尔刚要开口就被梅强势地打断: “所以,米凯尔,既然你自称是来自另一个差不多的世界,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子里闪烁着压抑到极致的激动与好奇,彷佛方才的绝望从未存在过。 “什么?”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米凯尔偏过脑袋,避开梅的视线,沉默了足足好几秒,才微微点头:“没错。你是怎么发现的?” “啊……这个嘛……”她走两步到爱莉身边,从她背后取下一个微型窃听器,“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就凭那些?” “对,就凭这些。从你的话里,我可以摸索出一个大概,在你的世界中,你应该和爱莉希雅关系很好,并且,凯文、梅比乌斯、华、卑弥呼、痕也是这样,当然,樱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谁。总的来说,你一直保持着一种感性与理性互相矛盾的状态,你的理性似乎在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太过在意,而你的感性显然没能压住这种理性。” “不愧是梅吗……”米凯尔摸了摸鼻子,反问道:“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说不定我就是个冷澹而孤僻的性格?” “或许吧。但你如果真的‘冷澹’,在理性显然压过了感性的时候,为什么还不立即离开?为什么还要名为道别,实际上则是还想在爱莉希雅身边多待上一会儿呢?这让我想起了……我打个不恰当的譬喻吧:你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逝者留下的照片,这张照片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因为上面的影像是你爱的人,但又并不是很重要,因为你真正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 “好了,关于我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论证到此结束,现在……米凯尔,我想知道一切的真相,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梅,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吗?” 米凯尔就着夕阳的余晖打量着了无生机的城市。 “既然想要得知真相,那就要准备好承担真相带来的痛苦。” 天空逐渐由苍青色暗澹为悠远的深蓝,只留下西方一小点残火散发着如血的回光。 梅看向爱莉希雅,后者点头以示回应,于是米凯尔便知道,那个残酷的真相已经无法掩盖,也不应掩盖了。 “你们的世界其实早已毁灭了。” 不管另外两人能否接受,米凯尔自顾自地快速说道:“这个世界,我将其称为世界泡,你们可以理解为,在此发生的一切,都是已经消亡的某个世界留下的倒影。当然,这只是我自己浅显的理解,不一定正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世界泡不过是个不稳定的结构,终有一日,这里的所有一切,都会被名为‘量子之海’的空间浸润,就如同无形的边界之外一样。” “呼……” 梅轻抚着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就是说,不管我们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注定会消亡的命运,是吧?” “嗯……” 米凯尔只发出一个音节,就有些不知所措地陷入了沉默。 “所以,米凯尔,你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说什么来着?” 爱莉突然出声问道。 “啊?” 米凯尔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有话要说,只是被梅打断了而已。 “我……先不离开这个世界了。” “嗯?” “我急着离开,主要是因为时间因素。但是我刚才用空间的权能感知了一下这个世界泡的运动速度……总之,这里的时间流速相对于我的本征世界来说几乎是暂停的,所以我可以在这里待很久。” 时间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为定义的维度,其本质无非就是运动。想要感知到时间的流速其实也不难,只要反过来去感知空间的运动、电磁波的运动、热量与崩坏能的运动,就能大概判断出时间维度上的流速了。 “而且,我的本征世界还没发展到第六次崩坏的地步,所以,借由这个世界泡中对抗第六律者的经验,或许对我的未来有所帮助——当然,我并不能保证这种行为会不会导致我的本征世界的第六律者的权能产生变动……但总要试试。” 米凯尔说完这话,再看向梅和爱莉,只见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嗯?” “那个……” 爱莉撩了撩鬓间的发丝。 “其实,我们确实有想就这件事请求你帮忙……” “什么?” 梅别过头,不说话。 爱莉希雅酝酿了许久,原本憔悴的面孔上忽然绽放出无瑕的微笑:“哎呀哎呀!仅仅只靠只言片语和几个眼神,就能达成一致,我和梅还是第一次这么默契呢……” 这一刻,她彷佛将所有的沉痛都抛了下去,伴随着已经灭亡的人类文明,伴随着世界注定消亡的命运,这一刻,卸去了一切的爱莉希雅站在米凯尔面前,以最初的,米凯尔最熟悉的姿态,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米凯尔,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本是怎么走向终末的……但……即使只是倒影,即使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也希望,能为这个世界,能为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这个句号可以盛大、可以不壮丽甚至可以不完美,甚至可以很悲壮,但这个句号必须存在。这样才算……有始有终吗!” “啊……” 米凯尔轻轻哼了一声,一滴泪水滑落成线,汇入凹陷的脸颊,粘在了爱莉希雅的手指上。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爱莉戳在他脸颊上不舍得放开的手指。 “啊……我明白的……我会和你一起,杀死第六律者,以此作为……给予你们的这个世界的临别赠礼……” 第十五章 【请】,杀死我 人类已经完了——第六律者明白这一点。 仅剩下小猫两三只,影响不了大局。 所以她并未急着去寻找那在紧要关头逃走的人,而是徜徉于已然沉入漆黑海洋的城市之中。她用手抚过枯死的荆棘,其上的尖刺看着吓人,可她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荆棘便化为黑灰飘散。 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哒……哒……哒……” 不远处的街巷中传来迟缓而坚定的脚步声,律者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援,不出意料:是那个十分陌生的身影,是那个不知为何出来搅局的律者。 “那个……你……你到底是谁啊!” 她双手十指交叉交叠在胸前,怯生生地发问。 米凯尔并没有出声回应,他的脑海完全被疑问与恐惧所占据了: 击败第六律者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困难的是如何彻底地杀死它? “关于最后决定性的一击嘛……我当然是有办法的咯!” 爱莉希雅的轻笑声犹在耳畔,可这种反常的释然与活泼,反倒让米凯尔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办法?总不至于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战斗吧?” “没关系的,米凯尔!我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 相信个鬼啊! 如果是本征世界的爱莉希雅,米凯尔当然自信有这种玄之又玄的默契,可这个世界的爱莉希雅……她从未与自己并肩战斗过吧…… 梅的态度也颇为奇怪,她在和爱莉短暂交谈后,便冷着一张脸,面对米凯尔的疑问,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回答道:“你不需要多问这些,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打出你的全力一击就可以了。” 呵,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熟悉的剧情、多么熟悉的套路…… “原来如此……这一次,轮到我来充当凯文的角色了吗……” 回到现实中,米凯尔与律者的距离不过三步之遥,但在开打之前,他还有些问题要问: “第六律者……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欸?律者?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第六律者低垂着头,偏过身子,露出害怕的模样,如果不是米凯尔提前知晓,这……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女孩儿吧?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毁灭人类文明吗?” 米凯尔不依不挠地发问,而第六律者这次的回答依然毫无营养。 “毁……毁灭人类文明!好可怕!”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米凯尔皱了皱眉,可能的收获又少了一个。 殊不知律者的心中同样烦躁:该死,这是什么习惯性动作,习惯性语气…… 这都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肌肉记忆、潜意识还有记忆决定的,虽然之前用这招对付人类屡试不爽,但现在早已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但律者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习惯,这才是让她最不舒服的一点——无力感。 即使她能够毁灭整个人类文明,她在面对这具人类身体留下的潜意识时,依旧是无力的。 “啊……那个,大哥哥,你能不能靠近一点……天太黑了,我好怕……” “你当我是傻子?”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有些无语。 看来拥有人类的情感并不代表拥有人类的智商,起码第六律者给米凯尔的感觉……怎么说呢?情感与智商有些脱节——她所展露出来的情感完全与少女一般无二,但在问答之中不经意间显露出的智商…… 也就三岁吧…… 下一刻,随着他左手横向挥动,突兀出现的亚空之矛恰好挡住了律者挥来的右爪,他又迅速后撤半步,让律者突刺而来的左爪擦胸而过,与此同时,他右手化掌为刀,在夜空中划过新月般的弧线,手掌上附着的撕裂空间的权能轻而易举地将律者的手臂齐根斩断。 第六律者彷佛根本没有痛觉一样,她继续胡乱挥舞着右爪,逼得米凯尔不断后退,而她被斩断的左臂仅仅花了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完全生长了出来,速度不可谓不快。 “就这?” 米凯尔一边后撤,一边还不忘记出言嘲讽: “同样是作为律者,你也太弱了吧?” 说出这句话,某人心情一时无比舒畅——终于!终于轮到他对别的律者说出这句话了! 第六律者无疑被激怒了,她本就因为无力改变原主的潜意识而心生烦躁,再被米凯尔这么一激,就好像火上浇油一般,她心头的火势开始蔓延,那名为“荔枝”的“保险丝”只坚持了短短一瞬就被烧断了。 “你个叛徒,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极端愤怒之下,第六律者终于完全解放了自己的权能,漫天的黑潮与吞没一切的黑夜水乳交融,几乎看不出差别,但在米凯尔空间力量的感知下,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大量崩坏能正如波涛般向着自己汹涌而来。 而在更加细致的感知下,那些空气中残存的,数量少得可怜的微生物,在接触到那股崩坏能转化的浪潮之后,瞬间便化为了死物—— 如果说第六律者先前怎么也杀不死是为其权能中“生”的一面,那那如同细菌一般,能让所有生物细胞顷刻间死亡的“黑潮”,便是其权能中“死”的一面。 “黑渊与白花吗……熘了熘了。” 米凯尔可不想再被“死”之权能所沾染,他辗转跳跃间,始终保持着和“黑潮”一线的距离,将紧随其后的第六律者导向爱莉希雅埋伏的地点。 “就是这里!” 虽然黑夜中分不清地点,但米凯尔已经感知到了不远处爱莉的存在,他迅速转身,透明的虚数屏障在他身前结成,却在瞬间被“黑潮”染成了与黑夜一体的颜色。 但那终究是针对生物细胞的“病毒”,对于纯粹由虚数能力层层交叠而成的屏障并无一点办法。 而后,第六律者的本体追了上来,闪烁着寒光的利爪毫无阻碍地刺入屏障,将其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病毒瞬间涌入,将米凯尔的身形吞没…… 黑夜中骤然亮起一抹紫色。 曾经有人把电弧跳动的声音比作闪电,而今,伴随着那紫色电光蜿蜒,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多的“叽叽喳喳”声汇聚在了一起,,最终爆发出千鸟齐鸣只音。 “去死吧!律者!” 律者的双爪嵌入了米凯尔的右臂,但根本来不及阻拦那暴起的雷光,她的胸腹被紫色的雷刃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高频震动的电磁波不断吞噬着伤口周围的细胞,但在第六律者权能的催动下,又有更多的新细胞分裂出来,伤口处的细胞生生死死,一时陷入了僵持…… 于此相对的,米凯尔的整条右臂也开始转变为青黑色,那“黑潮”中裹挟的病毒被他吸入肺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 “爱莉希雅,交给你了!” 尽管没有说清楚,但米凯尔明白,这并不是梅所说的“最佳时机”。 那个最佳的时机,应当是由爱莉希雅创造予他。 果不其然,律者身后亮起了粉色的光芒,米凯尔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出,律者的身体瞬间倒飞而出,撞在了一颗粉色晶球上,粉色的晶尘爆开,这使得律者的身体也跟着趋向于晶体化…… 可这对于第六律者来说很好解决,只需要让模拟晶体构造排列的细胞全部死亡,然后用新生的,正常的细胞将其代替,不就行了? 除非—— 除非能有人一直让她保持着晶体化的趋势,就好像方才米凯尔在她胸前打出的伤口一样,晶体化的细胞不断死亡,新的细胞不断分裂产生,但又迅速地再次被晶体化。 只有这样,律者才会被牢固地控制在原地。 而且不止于此,甚至可以说,控制从来都不是目的……米凯尔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种晶体化真正的作用——如果你想将水打碎,那么液态的水和气态的水蒸气都是打不碎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它固化为冰。 “所以,爱莉希雅,你是想要让我以全力一击进攻被晶体化的律者,通过空间与雷电的权能产生高频的振动,直接将律者打回原子态,这样她就再也无法重生了,对吧?” 米凯尔明白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这固然是个好办法,但是…… 要怎样……要怎样才能让律者一直保持着被晶体化的趋势呢? “爱莉希雅……” 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第六律者身后,她浑身散发着粉色的光芒,两手绕过第六律者的腋下,于是她们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她甚至还有心思对着米凯尔露出一个无瑕的笑容,而米凯尔仅从那笑容之中,便能猜出她的所思所想: “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米~凯~尔~” 粉色晶体自她脚底蔓延,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与律者一起包裹了起来。 只剩下一道余音突兀地在米凯尔脑海中响起—— “那么,为了给予我们的文明一个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完美的结局。” “米凯尔,能再帮我一次吗?” “米凯尔,【请】,杀死我。” 第十六章 你要我如何忍受这一切! 梅站在这个世界仅剩的最高的高楼顶部,她手里握着一具单筒望远镜……其实不是单筒,而是另外半只被拆下了。总之,她就这么举着半只望远镜,出神地望着七条街外的战斗。 风声有些嘈杂,这是这个过于安静的世界上唯一的声响了……不,还有心跳声,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心跳得并不快,因为胜负其实早已注定,并没有多少反复的可能。 以梅的观察来看,第六律者和米凯尔这个律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无论是战斗力上,还是权能上。 毕竟米凯尔可是能发挥出三种律者权能的,三比一,而且第六律者的“死”之权能,他也能通过重构肉体来与之对抗。 故而在梅眼里,担心这场战斗会输?大可不必。 至于能不能赢…… 她相信,只要以她和爱莉规划好的方式去做,胜利是必然的。 唯一可虑的是,米凯尔能不能下得去手呢? 他与第六律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意识仍然是人类的意识,而非崩坏操控的傀儡,这是米凯尔能站在这里与她们并肩作战的最基本条件……可梅在某种程度上宁愿他只是个傀儡——能够无情地贯彻她意志的傀儡。 这样,才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毫不犹豫地打出全力一击。 “来了!” 在望远镜狭小的视野中,先是一道紫光亮起,而后刺耳的雷声震动着鼓膜,那雷蛇蜿蜒着,梅只感觉自己的头发突然蓬松起来,几乎就要直竖而起。 紧接着便是耀眼的粉色水晶,如同计划好的那样,水晶形成一个巨大的茧状物,将爱莉希雅与第六律者一起包裹……相比于水晶,倒是用粉色琥珀来形容可能更恰当一些。 “那么……米凯尔……该你做出选择了。” 梅握着望远镜的纤细手指过于用力,以至于不住地发抖。 一秒…… 两秒…… 米凯尔迟迟没有发动攻击,梅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那种杀死至爱之人的感受…… “梅!我不行了!半边身体都已经坏死了……不要再带上我了,我只会拖累你们……呃啊!” “梅,求求你,把我丢在这里……不,梅,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我求求你……” 望远镜握在手中,冰冷、坚硬,一如手枪的握柄。 “梅,梅!对,就是这样,对准我的脑袋,扣下扳机……啊!啊!啊!梅!我求求你了!” 凯文那已逐渐变得青黑的右手颤抖着抓住了枪口,将枪抵在了同样青黑的额头上。 “梅……带着我转移,你们都会死的……你……要好好的活……” “砰!”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一如那个灾难发生的夜晚。 “五秒了……果然还是下不去手吗……” 梅抹了抹泪水,望远镜狭小的视线中,米凯尔明明冲到了水晶面前,高举着雷刃,但……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梅缓缓转过身,不再关注结局。 而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又耗去了五秒的时间。 “爱莉希雅的极限是一分钟,米凯尔,你还有不到五十秒。” 但随即她又哂笑了两声——真讽刺啊! 这场战斗,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律者来说,她已经完成了毁灭人类文明的目的。对于她来说,人类文明已然灭亡,能不能再多杀死一个律者显然无关紧要。当然,按照米凯尔的说法,无论是她还是律者都只是已然消亡的世界留下的残影,如果事实真如他所说的话,什么“毁灭人类文明”、什么“再多杀死一个律者”,这些事情连那仅存的微笑的意义都丧失了。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无论这个世界泡怎么样,与他都毫无干系,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显然也不在这个世界。 这场战斗,只对一个人有意义——爱莉希雅。 这是她最后的追求,最后的愿望——一个结局,一个她满意的结局,一个配得上人类一直以来努力挣扎的结局。 这才是,米凯尔跟着她胡闹的原因。 “可是,米凯尔啊,不管你做出哪一个决定,不都是辜负了……” 夜晚的风带着无尽的凉意,梅连忙紧了紧过于宽松的大衣,剧烈的咳嗽粗暴地打断了她的遐思。 “所以,不论我如何选择,下手,或者不下手,都是辜负了爱莉希雅,是吧……” 水晶中,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一瞬间。 爱莉希雅仍保留着无瑕的笑容,而律者的脸上则是狰狞与恐惧。 米凯尔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全力一击”,只需要将让电磁波高频率振动,再辅以空间的权能,就能达到类似超声波的效果,将眼前的一切振回原子状。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爱莉希雅的愿望就达成了,他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前往下一个世界寻找千劫。 毕竟,以理性的角度思考,这个爱莉希雅并不是他一直以来想拯救的那个,不是他一直以来深爱的那个,她甚至只是一道残影…… 可是吧…… 可是…… “可是!” 米凯尔瞬间红了眼。 那因为连续击败第二律者、第三律者,尤其是在获得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在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之后而逐渐被掩埋的记忆,也是不应该被掩埋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英桀们的谢幕,必须盛大而壮丽……” “芽衣,能陪我,跳最后一支舞吗?” “凯文,你应该明白,【少数】和【少数】之间,也是存在区别的。在每个人心里,一定会存在某些少数……别说多数了,它们甚至会比【全部】都更重要……” “如果有一天,只要像这样对我扣动扳机,就能拯救【多数】人的话……” “凯文/米凯尔,你会怎么做呢?” 记忆中的声音逐渐与晶体中爱莉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你要我如何忍受这一切!” 当晶体碎裂,爱莉希雅完好无损地露出身形时,只听见米凯尔如是呐喊。 随即,空间的运动停止了,她以为这便是所谓的,临死前思维意识的时间加快的缘故,但她来不及多想别的,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米凯尔那的眼睛…… 那对眼睛,被粉色水晶绽放的光芒所照亮,连带着那即将流出的泪水,一并印入了她的眼帘。 “原来……哪怕我只是她的一道幻影……对你来说都是这么重要啊……米凯尔……” 但是对于米凯尔来说,幻影……真的是幻影吗? 如果只是毫无关联的幻影,那她应该在他昏迷之时就果断将他这个律者杀死…… 如果只是毫无关联的幻影……她又如何会像他和本征世界的爱莉希雅习以为常的那般,用手指轻戳他的脸颊? 那如果真的是幻影呢? 那也是爱莉希雅的幻影,对他而言,起码对此刻的他而言,哪怕是一道幻影,她也仍然是爱莉希雅!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将空间的运动停滞,这困不了第六律者多长时间,至多十余秒,远不如爱莉所给予的晶体化持续得久。 但米凯尔必须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收拾好心情,并寻找到真正的解决方法。 “我原来的猜测看来是错误的。如果依然把第六律者看成是一只蚯引,我原本认为她的生殖环带为律者核心,只要将生殖环带切除,她就必死无疑——毕竟她不是识之律者,无法脱离躯体存在,也不像我,那时我若是再晚些感受到爱莉,然后被唤醒,我的意识就会沉沦而消亡。” “但仔细思索就会发现,第六律者的权能是操控细胞的分裂与死亡,概括一下,也就是细胞的运动,那么,对于第六律者而言真正必不可少的生殖环带——其实正是她的细胞本身!” “梅和爱莉希雅的方桉之所以要求将她的身体打成原子状,就是为了在一瞬间消灭她所有细胞,失去了所有细胞,她没有了可操控之物,就算她的意识再躲在核心中苟延残喘,最多两三天就会因为缺乏肉体的支撑而消亡。” 米凯尔并不知晓,其实只有像他这样有环形奇点的律者才能把意识存储在核心中,倒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完全觉醒与否。 原理虽然错了,但最后的结果没错——第六律者、以至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律者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将她打回原子状无疑是很好的方法,唯一的缺点在于必须要将爱莉一同杀死。但换句话来说,只要能在她分裂新的细胞前杀死她所有的细胞,或者说杀死细胞的速度快于她分裂细胞,那就能轻松将她杀死。” “可是该怎么做呢?细胞……人的细胞分裂次数具有上限,所以人类的寿命有穷尽,但律者显然没有,尤其是第六律者,她的细胞显然是可以无限分裂的……呃?那不就和癌细胞一样吗……” “癌细胞……电离辐射!” “只要我用高能量、高频率、短波长的电磁波持续轰击她,就可以……” “嗯嗯!虽然在这里做不到,但如果在那里的话……” 爱莉希雅感觉有一道金光在眼前晃了晃,再看时,无论是第六律者,还是米凯尔,都已经消失了……只有原本米凯尔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米凯尔……” 她咬着下唇,直到舌尖传来一阵血腥味儿。 迷茫也随之而生…… 他明知道她不是她啊! 感情到底要深到什么地步,才能连与对方仅有一丝关系的事物都不忍心破坏。 思绪理不出个头,只有米凯尔的声音依旧在脑海中循环往复。 她闭上眼,细细咀嚼着那声呐喊: “你要我如何忍受这一切!” 第十七章 我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第六律者。” 律者愤怒地瞪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周身的空间被米凯尔结结实实地束缚,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切,每次到这里来,我好像都会变成话痨……” 米凯尔自嘲两句,随即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权能。 相比于第二律者核心,其实他本身和第三律者核心适配程度并不高,他现在构造的第三律者核心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但仍然无法完全发挥出第三律者曾经发挥过的实力。 自然也无法将发出的电磁波强化到电离辐射的状态。 不过这不重要,在这个被米凯尔强行截取下来的虚数空间之内,他握有相对完全的权柄,许多在外界无法做到的事,在这里都能轻松做到。 无形的电离辐射之下,第六律者全身的细胞开始坏死,即使她倾尽全力分裂细胞,却仍旧抵不上细胞死亡的速度。 “呜!” 她的愤怒很快化为了恐惧,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与期待,望向高高在上的,赤红的天空。 米凯尔忍不住追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去,在这个虚数空间之内,本不存在所谓方向这种人为的定义的,所以米凯尔并不能以“方向”来判断第六律者在望向什么。 但几乎是在他望向天空的同一时刻,一道虽然被极力掩饰,但仍旧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反窥视向了他。 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但又确确实实感觉被什么东西注视了一眼,以至于整个人瞬间战栗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他成为第一律者的那个夜晚,手无寸铁的他突然遇到了那只突进级崩坏兽时的感觉一样——恐惧又无力。 还有那么一丝……熟悉? 但这所有的感觉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就好像海水涨起又落下,除了湿润的沙滩留下了一丝颜色较深的痕迹外,再无其它。 而当米凯尔的神思重新回到眼前,却发现第六律者的权能似乎得到了增强,她细胞分裂的速度忽然成倍增长,远远超过了电离辐射杀死细胞的速度——再这样下去,律者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能恢复原状了! “怎么会这样!是再次连接上虚数之树获得能量了吗?可是她不应该只是世界泡中的幻影吗?不对啊……之前她就能联通虚数之树,再一次凝结出核心……这都是什么鬼设定!” 可米凯尔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第六律者的异常状态又消失了,她的细胞分裂速度迅速减缓,甚至比之前还要慢。 “嗯?开挂被封号了?” 米凯尔虽然惊诧莫名,但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电离辐射直接超级加倍,随着第六律者全身的最后一个细胞坏死,她逐渐化作飞灰飘去,只余下那块水蓝色的宝石。 米凯尔捡起宝石,眼前的风景迅速变换,他很快又回到了世界泡的空间,两只脚与先前留在爱莉身前的脚印相重合。 他高举起律者核心,在爱莉希雅面前炫耀似地晃了晃: “看!我解决了哦!看起来还是我的方法管用嘛!” 他的眼眶依旧微红,脸颊上还残留有泪痕,但在律者核心微光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爱莉希雅也是如此,只不过她正用笑容来掩饰这一切。 她微微上前了半步,深吸了口气,这才问道:“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米凯尔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虽然确实可以离开了,但是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梅。” “咳咳!” 晚风越来越急,站在楼顶,即使裹着凯文留下的外套,梅依旧冷得浑身发抖,只能用立领蒙住半张面孔,不住地咳嗽。她的身体素质从普遍认知上来说并不好,但似乎又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比如身前的空间波动。 果然,随着她缓缓抬头,米凯尔和爱莉跨过空间裂隙,出现在她身前。 看见爱莉希雅毫发无伤的身影,她挑了挑眉头,有些不可思议。 “解决了?” “嗯,这是核心。” 米凯尔伸出手,可梅却没有接。 他这才陡然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第六律者核心已经是无关紧要之物了。 “所以,你依旧回到了这里……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梅没有追问米凯尔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避开了那无解的选择,那没有意义。 “我想知道,第四次崩坏和第五次崩坏发生的时间、地点。” “哦?所以你的那个世界,才刚刚渡过第三次崩坏吗?” 一想到那个时间节点,梅也有些唏嘘。 在第三次崩坏前,她和凯文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学生,其余更多人亦是如此。但第三次崩坏改变了很多……不,或许那本就是原本既定的命运。 于是,梅没有过多犹豫就报上了两次崩坏的时间以及对应的经纬度,但她仍不忘提醒道:“崩坏的发展具有随机性……或者我这么说吧,量子会因为你的观测行为进行塌缩,世界线的发展也同样如此,你们世界的发展与我们的世界并不能完全对应等同,所以这两个数据也仅供参考而已。” “唔……唔……” 米凯尔随口应了两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显然在思考着别的什么,于是梅也没有说话,而是给爱莉使了个眼色——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想要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才迈出两步,米凯尔又开口了: “梅博士,我觉得,我先前的判断有误。” “嗯?” 梅转过头,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这还是米凯尔第一次在她的名字后加上“博士”的尊称。 米凯尔端着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先前的表达也可能有误,或许世界泡并非全是幻影……呃,看起来我需要重新解释一下: “假设有一颗树,无数的世界就是这棵树上的枝叶,我们称呼它为虚数之树,而虚数之树生长在一片海中,这片海就是量子之海。 “海与树争夺着营养,于是便会有枯萎的叶子落入水中,水中有无数的小气泡,气泡中倒影出落水的叶子,这就是世界泡。” 不知道是梅太过聪明,还是这个米凯尔剽窃来的比喻实在太过于形象,她已然明白了米凯尔要表达的意思: “你是想说,这些倒映着幻影的气泡是世界泡,但世界泡并不全是如此?那些落入水中的叶子,已然走向无法挽回的衰亡,但其也并不止于一下子全然落入水中,尚未被量子之海的海水完全浸润的地方,也可能形成类似于世界泡的世界?” “正确,但是没有奖励。”米凯尔一边不停地咬着指甲,一边快速说道:“因为准确来说,这也并不一定是客观正确的。但是你们的世界确实与一般意义上的倒影有所不同,就算真的是倒影,也是很……很……很牛逼的那种。” 这突如其来的接地气用词让梅和爱莉一齐扯了扯嘴角,但米凯尔没有在意,仍旧快速诉说着:“主要问题在于两点:第一,你们是可以交互的,且有自己思想的人,这与一般意义上的倒影并不相同。在我的认知中,许多世界泡可能只会留下几句话的影像,想要交互根本不可能。 “第二,还记得律者在核心被夺走后重新凝聚出了核心吗?同为律者,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是因为律者依旧保持着与虚数之树的连接,从而从虚数之树重新获得了权能,如果是普通的世界泡,我觉得应该不止于此,不过,量子之海中也有很多名为虚数神骸……并且,律者死后,这个世界也没有立即进入循环…… “算了,越讲越乱,总之,你们可能并非幻影这么简单……” “所以……” “所以……”梅跟着推了推眼镜。 “所以……”爱莉希雅不由踮起了脚尖。 “嗯……”米凯尔哼出一个气音,迅速别过了头,只留下一个侧脸,“所以……我想留下这个世界。” 这便是他方才一直在思索并探索的问题——这个世界泡的结构稳定,并且其对应地在“空间”中的位置也是固定的,这便意味着其是少有的拥有以太锚点的世界泡。 而那个锚点之所在——米凯尔轻轻跺了跺脚,靴子的底钉与大楼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既然如此,这也就意味着米凯尔可以如同某呆鹅那般,将这个以太锚点,连同整个世界泡反演进自身…… 虽然他并不理解这之中的原理,但多亏了空之律者的权能……简称俺寻思之力,使他得以完成这番操作。 这么做的原因倒不是出自于感性。 他很清楚,此爱莉非彼爱莉,他也不可能一直以感性思考问题。 他也不可能将世界泡的力量化作星铠用于战斗——一方面是不知道怎么做到,另外一方面,他作为一个律者,似乎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这个世界泡真正吸引他的地方在于——地方不大不小,而且几乎没有人类,很适合作为战斗地点。 没错,他就是要用这个世界泡来取代那个被他截取的虚数空间,作为“我的世界”。 已经两次了,他两次将律者作为对手拖入了那个世界,每一次都会有被窥视感,这让他新生警惕。 并且,那虽然是被他截断的空间,但到底是虚数空间,与虚数之树存在着不可言说的联系,如果对象同为律者的话,米凯尔总有些担心,其余律者在虚数空间有可能误打误撞勾连虚数之树,从而获得更强大的权能。 但这些在这个世界泡中就都不是问题了。 只是……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世界得以保留,生命得以延续——当然,这些对于已经毁灭的文明来说似乎都是没必要的。 那代价呢? “我……我可能会往这个世界泡扔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拉几个人进来打架……” “这不是问题。”梅知道这才是开胃菜。 “我……如果情势迫不得已,我可能还需要你和爱莉的帮助。” “嗯哼?” “好吧,为了防止你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导致世界泡毁灭或者开始循环,我会将整个世界泡中空间的运动停滞…… “并且,这个第六律者的核心我可以作为这个世界权柄运行的基底存在,虽然我无法完全将它解析,但在这个世界中我也可以拥有第六律者接近千分之一的力量,我会将你们的细胞运动也一并冻结。 “但是……” 后面的话,米凯尔有些说不出口了。 “但是,仅仅是空间、细胞,甚至加上电磁波、热量、崩坏能,这些还不足以构成所有的‘运动’,也就是说时间其实不会停止,最显着的表现为,我们的意识会一如往常地清醒运转,直到意志崩溃,变成空无,对么?” 梅一阵见血地说出了米凯尔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的话。 “对……等等,不对!我保证,只需要五年,给我五年时间,我会拥有意识的权能,那时,这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很多啊……”梅摘下眼镜,露出一个微笑:“我同意了!” “我当然也同意!毕竟,你也算是完成了少女的心愿嘛!” “你们……” 米凯尔抬起头,因为有人曾经和他说,这样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什么歪理,分明会溢出来!” “但是,你得给我一些时间。你应该并不能禁止人工智能的运转吧,我需要先布置一些任务,这五年可不能毫无意义地渡过,再怎么说,也要为你们那个世界战胜崩坏做一些贡献嘛!” 很难想象这是梅说的话,毕竟这一点也不理性。因为在米凯尔看来,只有意识能如常运作,那和植物人有什么分别?这难道不是一种酷刑吗? “哎呀!你别露出这番表情嘛!你是不是在想,这对于我们来说太残酷了呢?”爱莉笑着牵起了他的手,“其实嘛,对于梅来说,她应该是求之不得才对吧!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你的提议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思考、运算、验证对于真理的猜想,并且不受任何琐事的打扰。” “那,你呢……爱莉希雅。” “对于我嘛……我也想偶尔和你聊聊天,然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是超级想见一见你那个世界的爱莉希雅呢!”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米凯尔孤立于高楼顶端,夜幕正在逐渐消散,东边的地平线上,第一缕阳光已经撕破黑夜的幕布渗了出来。 但下一刻,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停止了运动。 而大楼顶端只留下了一对脚印。 ………… “所以……你明明只比我们早进入这里两个小时,却已经在那个世界中经历了两天了!” 凯文啧啧称奇道。 米凯尔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些那个世界的事,甚至并未透露有关梅和爱莉的消息。 他看见身处量子之海,还浑然不在意,甚至站在浪潮一般的以太方块上随之起伏,像个好奇宝宝一般东张西望的凯文,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他完全没想道凯文和华居然会打着胆子跟进来,也怪他,当初根本没想到会正巧撞到量子之海的入口,甚至都没能给华留句话。 不过这两个家伙运气还好,坠入量子之海后竟然毫发无伤,也没有走散…… 当然,凯文的运气更加逆天,他被空间裂隙吸入的时候没有被撕碎,出来的时候又正好被扔进虚数结界,从而避免了被水压挤扁的命运…… 对此,米凯尔只能说:“这个男人完全不讲道理嘛!” 所有的逻辑、规律、定律,只要遇到这个家伙,就好像完全失效了一样……算了,不能这么说,起码重力没有失效。 教训还是要教训的,他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唉哟!” “我的凯文giegie!坑是能随便乱踩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扔一亿个人进来能死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等等!米凯尔,为什么只打我啊!华呢?” “她是女孩子,而且她比你小。” 凯文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好了!本来还担心我的虚数结界持续时间不够,现在既然你们都来量子之海了,就一起行动吧。不过凯文……这一段,之后回到逐火之蛾可是要保密哦!” 米凯尔一眼划过无数个世界泡,他和千劫是一起跌入量子之海的,彼此的绝对距离相差不会太大。 “找到了!劫哥,我来了!” 第十八章 米凯尔你好小啊! “呃……” 米凯尔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便习惯性地掀开被子,翻身跳下床…… “唉哟!” 他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揉着眼睛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先前睡的是上铺,而且……“我怎么变小了?” 他看了看自己肥都都的小手,又比划了一下身高,惊奇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大小,应该和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差不多? 狭小的卧室内塞了三张上下铺,睡在下铺的孩子被米凯尔落地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嘲笑的声音还没发出口,便两眼一翻,再次睡倒…… “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吗……真是熟悉的地方……不对!凯文和华呢?明明是一起进入的世界泡……” 米凯尔蹑手蹑脚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目测没有发现凯文同款白发小正太……准确来说一个白头发的孩子都没有,这也意味着,千劫也不在其中。 “算了,憋不住了,先去上厕所再说!” 关于孤儿院的记忆已是十分久远而澹漠了,更何况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米凯尔绕着大厅兼餐厅兼教室摸索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厕所。 “咕噜咕噜咕噜……” “啊……舒服了……” 白色的水汽升腾,瞬间充满了转身都困难的厕所。 米凯尔连拉了三下水箱上垂下的绳子,然后彷佛有肌肉记忆般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便是一阵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肌肉记忆还是十分强大的…… “冬冬冬!” 米凯尔连忙提上裤子,外面的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视线交错…… “米凯尔?” “凯文?” “噗哈哈哈哈!” 凯文直接提着衣服后领,把米凯尔提了起来。 “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啊!哈哈哈哈哈!华!你快来看,米凯尔变得好小啊!” “……” 米凯尔的嘴角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凯文,提着我舒服吗?” “很舒服很舒服!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甚至捏了捏米凯尔圆乎乎的脸。 米凯尔的视线越过凯文,看向闻声赶来的华。 凭什么! 导演组你出来!凭什么他们两个是正常的! 哦不对,其实华只要不突然变大,米凯尔觉得自己还是能接受的。 米凯尔咧了咧嘴:“华,要不要我教你一招必杀武术?” 一股麻痹感自指尖蔓延到全身,随即手上的重量消失了。凯文心道不好,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浑身一抖,嘴角颤抖着扯了开来…… “不……会……吧……” “寸劲·千……开塞露!” 米凯尔的双手保持着“寅印”的模样,其上还有电光闪烁,他一脚把凯文踹进了厕所,顺带着把门也关上了。 里面很快传来了“飞流直下三千尺”之音,伴随着凯文通畅的呻吟,一时间竟有绕梁之势。 华默默捂住额头,她并不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会有用到这一招的一天。 “好了,说回正事吧……这里似乎是我和爱莉希雅以前待过的孤儿院,华,你们是什么时候醒的,有什么发现?” “我应该和你一样,也是这间孤儿院的孩子,凯文似乎是这家孤儿院的护工?他说他和另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小房子里,不过那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床铺还是热的。” 米凯尔没有说话,只是两眼放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华。 华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但转瞬间她又意识到了米凯尔眼神的含义: “呃,没有找到爱莉希雅。” “……好吧,还以为还能在这里遇见她呢。” “话说回来,这个孤儿院是不是你……” “咣!” 大厅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灰蒙蒙的晨光伴随着骨白的寒气瞬间倒灌了进来。米凯尔和华循声望去,见到没素质的来者,一下子愣住了。 显而易见的是——对方也是如此。 谁也没有先一步开口说话,谁也没有先一步做出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一时间,在这因为只有一条长桌而显得有些宽敞的大厅之中,只剩下冷风倒灌的呜呜声,与厕所中凯文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在不停回荡。 这种诡异的平静持续了十几秒,最终还是被千劫恶狠狠地打破了: “喂!小子,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把肩上的东西拿下来!” 米凯尔与华悄悄对视了一眼,他走到千劫身边,小心翼翼地拿下他系在腰间皮带上的,已经拔过毛,且被冷风吹得硬邦邦的老母鸡。而华则是踮着脚从他肩上拿下一大袋子土豆。 千劫本人则是把另一个大麻袋一把掼在了桌子上,打开袋子,里面是好几十斤面粉,他又从面粉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甩在桌上,华接过去一看,是一大块黄油。 米凯尔悄悄把大门带上,风声听了,只有凯文还在叫。 于是大厅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听着,小子,你要和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乐意奉陪,但是……先让今天好好过去吧……” “?” “千……” “滚!” 千劫一把想要将米凯尔推开,但他即使体型变小了,权能却未曾消失,千劫本身也没用全力,一时居然没能推动。 “我说了,先让今天……” “千劫……” 一个温柔、成熟又平稳的声线在千劫身后响起,米凯尔清晰地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千劫,不可以对孩子们那么凶哦。他们就算偶尔做错了事,也大都是出于无心之失罢了,你要学会以宽容的态度面对他们的错误……假使你以这么恶劣的态度去对待孩子,只会让他们感到恐惧,而更加无法正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所以,千劫……” “阿波尼亚!你能不能闭嘴!” 千劫一个转身,顺手抄起桌上那一麻袋土豆摔在地上。 一颗圆乎乎的土豆滚到米凯尔脚边,他低着头、憋着笑,拿脚轻轻拨了一下,把土豆踢给了华。 “笑死!没想到千劫先一步在世界泡中遇到了阿波尼亚,而且……哈哈哈!” 一想到那声熟悉的“阿波尼亚”,米凯尔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歪!xxx吗?我隔壁房间的住户在家暴!对,对的,他老婆好像是个外国人,叫什么阿波尼亚!那个男的吼得好凶哦! 但很快,不幸又落到了他头上: “米凯尔,土豆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踢的。你在踢土豆的同时,有没有想到,可能土豆也是有痛觉的呢?它远离家乡,又被人粗暴对待,伤痕累累地来到你面前,你不向它施以援手,难道还要反过来再欺负它吗?假使你是一颗土豆……” “别说了!阿波尼亚妈妈!我捡!我捡!” “阿华,当你的朋友在你面前陷入困境之时,你难道不应该伸出援手吗?” “阿波尼亚……妈妈……我也捡,我捡……” 阿波尼亚再次看向千劫,“千劫,你看这两个孩子都能这么迅速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加以弥补。并且他们的错误还至少有一半要归结到你身上,难道你生为大人,不应该……” “阿波尼亚!我……”千劫的胸膛勐地鼓起,又像是松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泄了下去。 “我……我捡……” “嘻嘻嘻!” 趴在门缝上观战的凯文用力捂着嘴,却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凯文……” “我捡!” “不,我是想说,你上完厕所之后为什么不冲水?这种不冲水的行为可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而且你身为护工,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若是让孩子们学去了……” “马上冲,马上冲!” 凯文立马转身,火急火燎地去按冲拉水箱上的绳子。 阿波尼亚和米凯尔几乎是同时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提醒,便听到了巨浪滔天之声以及……凯文惊恐的尖叫…… 第十九章 黄油 “鸡汤来咯!” 凯文吹着热气,小跑着将一大锅鸡汤放在桌子上。 “啊!鸡汤鸡汤!” “喂!千师傅!说好的面包呢!” 千劫围着白色的围裙,将铁勺轻轻敲在出声的男孩头上: “臭小子!你偏要一顿把东西全吃了!面包留到明天做!” “不嘛不嘛,千师傅!我们今天就要!” “凯文老大,午睡的时候你偷偷熘进千师傅的厨房把面包做了吧!” “笨蛋!这种阴谋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啊!” 米凯尔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众孩子围着千劫和凯文吵吵闹闹,他又转头与规规矩矩坐在桌前的华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 “应付孩子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带孩子真头疼……” 千劫自然不是那种惯着孩子的人,他高举起铁勺,重重敲在长桌上: “都给我闭嘴!” 这种威胁对孩子们来说毫无威慑力,大家只是年轻,不是傻子。最早的时候,还有孩子会被千师傅的怒吼给吓退…… 但他从来不会真的对孩子动手,骂来骂去也总是那么几句话,在孩子们的眼里,千师傅的“阔怕”程度远远不及一件小事能讲一个多小时的阿波尼亚妈妈。 不过,孤儿院里的孩子大都缺乏营养、身体虚弱,只是闹腾了这么一小会儿,就一个个有些吃不消了。 他们很快消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千劫。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吃自己的饭!呃啊……好吧,今晚给你们做面包!” “喔吼吼吼!千师傅万岁!” “现在我宣布,凯文老大不是我们的老大啦!千师傅万岁!” 孩子们学着千劫的模样,用木勺敲击着碗和桌子,现场一度喧闹非凡,像是要把整座孤儿院的顶都掀翻一样。 好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咳嗽声响起,拯救了米凯尔的耳朵。 “咳咳!” 随着这一声轻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安静并不意味着沉默,在自以为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孩子们该挤眉弄眼的挤眉弄眼,该玩石头剪刀布的玩石头剪刀布。 “那么……今天的午餐开始吧,吃饭的时候可不要说话哦,呵呵。” “啊,米凯尔,还有千劫、凯文,吃完饭来我这里一下。” 米凯尔喝了口漂着少许油花的鸡汤,不得不说,千师傅的手艺还不错,比……比那时的好喝多了…… 他揉了揉自己婴儿肥的脸颊,神思有些飘忽不定:“按照世界泡梅的说法,第四律者出现在南欧,第五律者不出意料出现在东欧,时间上看第四次崩坏还有将近半年,但……我这个变数应该也会影响到崩坏的进程吧?” 一想到这儿,鸡汤也不香了,土豆不是爱莉剥的,他也不想吃,于是他径直跳下座位,凯文也瞬间会意,再加上有些无所事事的千劫,三人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到了阿波尼亚面前。 很好,只有老古董被遗忘的世界达成了。 “呃……”阿波尼亚先是有些愕然,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们还真是等不及啊……”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抽屉中除了寥寥几支笔、一本书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小布包。 “我这里还存了一些钱,你们几个拿到镇上去换点黄油回来吧。” “黄油?千师傅早上不是拿回来一大块黄油吗?” 凯文挠了挠头,鉴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多少对做饭这件事有些了解,千劫早上带回来的那一大块绝对够今晚做面包之用了。 “不要叫我千师傅!” “千劫,戒嗔戒怒。” “阿波尼亚!我……” “千劫,师傅明明是他人对你的尊称,他人在向你释放善意。” “可是我不喜欢!” “千劫,即使不喜欢,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人的善意,因为……” “阿波尼亚!” 千劫突然一拳捶在墙面上,米凯尔只感觉整个孤儿院都在摇晃,这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从吃瓜上移开,思忖着要不要用空间的权能加固一下这间屋子。 “千劫……” “你不要说了!我……我现在喜欢千师傅这个称呼了!可以了吧!你高兴了吧!” “……唉,千劫,你看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所以,当你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多与人沟通……” “咳咳,”米凯尔瞥了眼千劫涨红的脸色,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阿波尼亚的话语——再不打断,米凯尔感觉千劫就要炸开了…… “所以,阿波尼亚妈妈,你还没说为什么又要买更多的黄油。” “啊!对!其实,千劫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想在最后一顿给你们好好做一份黄油面包吃。但刚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们说……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买一些黄油回来就是了。” 两人整齐划一地看向千劫,千劫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虽然比米凯尔几人早到这个世界泡,但关于这个世界泡之前发生过什么,他也全然不知晓。 但……他也并不排斥,并不排斥这种……氛围。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跟着我?” “啊……这个啊。我看米凯尔和凯文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呢。就当是跟你出去散散心吧。” “……”千劫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米凯尔勾了勾手指: “哼!小子,往这边滚!” “千劫,你应该说……【请】跟我来吧,米凯尔。” “阿波尼亚!轮不到你教训我!” “我并不是要教训你,我只是在向你阐述……” 千劫用行动打断了阿波尼亚爱的教育: “米凯尔,【请】跟我来!” “千劫,语气要更温柔一点。” “嗯啊啊啊啊!阿波尼亚!” 在千劫骂骂咧咧的叫喊声中,几人踏入了风雪。 ………… 千劫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走在最前头,凯文和米凯尔自然聚在了一起。 “话说回来,米凯尔,这个……千师傅,到底是什么人啊?” 凯文的疑问看似纯粹出于好奇,但他那过于夸张的语气反倒是让他显得别有用心。 对此,米凯尔只轻吐出几个字: “他是个男人。” “……”凯文紧了紧外套,觉得有被这个笑话冷到。 “好了,凯文。我们之间也不算太陌生,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开门见山地问……你……太耿直了……不大适合旁敲侧击地套人的话。” “……”凯文一时间不晓得米凯尔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但既然米凯尔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客气: “听华说,这个男人和你战斗了一晚上?” “……”这次轮到米凯尔沉默了,不知道是他思想有问题,还是凯文用词不严谨,他总觉得方才的话有某种歧义。 见他沉默,凯文只觉得是自己太过小心,问的不够直接,于是他又问道:“所以,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抗衡律者?” 米凯尔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反问道:“所以,我还活着、我是律者这件事在逐火之蛾已经不算秘密了?” “呃?” 凯文在一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扭了扭头,耸了耸肩: “怎么不算呢?” “……” “好吧,埃尔文、苍玄、丹朱三个人被组团关禁闭了。” “……” 好吧,虽然不清楚这三个大嘴巴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但看起来他们在传播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居然能让一个‘留言’变得比米凯尔的衣冠冢还真…… 人才啊! “所以……米凯尔……” 他知道凯文要说什么,果断摇了摇头:“你最好收起那个想法。且不说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也不说我早就看中了他……你好好想想,在你和梅根本没有实力保证他的安全或者掩盖他的身份的情况下就把他带回逐火之蛾……” “呵呵,你好好想想我的下场吧……” 第二十章 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华走出大堂,来到孤儿院外的雪地中。 孩子们在里面吵吵闹闹的,吵得她有些头晕。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是,她在这里应该算是年纪最大的孩子了,没有同龄人,虽然就算有,大概也没有共同话题。 她有些想念卡罗尔了,虽然同样是吵吵闹闹,但她对卡罗尔就讨厌不起来。也不知道她在逐火之蛾现在怎么样……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找了个更加僻静的角落,确定没有人注意后,她循着记忆中父亲的教导,摆出了一个起手式。 拳掌交替,步伐递进,倒也没有什么破空之声,更不可能像小说中那样掀起无形的掌风——这就是极为普通的古武术拳法,防身倒是足够了,可是…… 仅仅只靠这些,还是无法追上其他人的脚步啊…… 华将记忆中的拳法打完一轮,体内逐渐升腾起暖意。 她抹了抹额头薄薄的汗水,继续开始下一轮。 自从离开家乡,前往沧海市求学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练拳,也没有晨跑了。倒是这半年的颠沛流离之中,米凯尔总是会一大早把她拉起来锻炼,还煞有其事地像她学习拳法。 “华,你不要小看你们家传的武术,或许它在漫长的传承过程中确实丧失了许多威力巨大的招式,但你的先祖曾确实以这种方式进行过搏杀,说不定还是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你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天赋将失传的招式复……不,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在这些古武术招式的基础上开发出独属于你自己的战斗方式。”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技巧,当初樱可是单凭一手刀术逼得我……呃,采用特殊手段抵挡的。” “呼……”第二轮打完,华长舒了一口气,米凯尔的话无疑激励了她,为她指明了方向。 所以……“他们还没回来,再打一圈吧。”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远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距离有些遥远,华踮起脚尖望了望,应该是一队人? 领头的老人句偻着腰,拄着一根树枝在雪原中慢行,他全身裹着兽皮,花白的长发与胡子四散成一圈,好像狮子的鬃毛。而他身后众人的装束也皆是如此,华甚至怀疑他们是一群野人。 领头老人看见远离小镇的孤儿院时,高声发出一声长啸,随后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们抬起了手。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后这群人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成了一个圈,开始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华盯着那舞蹈看了两眼,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野人们那扭曲的舞姿,不正是在先前的雪原村庄里,那些村名临死前跳的舞蹈吗! 他们要干什么? 华不知道,但固有印象在脑海中不断提示她:这群人很危险! 不! 对于一个地处偏僻,都是老弱病残的孤儿院来说,这么一大群人本身就很危险! 她连忙跑回孤儿院,大堂中,孩子们已经结束了喧闹,正围成一圈听阿波尼亚将些既不轻松、也不有趣的故事。 如此,华冒失地冲了进来,反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华?什么事这么紧张?” “有……有人……” 华徒然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述心中之所想。 没有办法,她急中生智,一把抓住阿波尼亚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拽。 阿波尼亚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华常年练武带来的强健体魄逆转了年龄与体型上的差异,而阿波尼亚在反应过来之后也便顺从地跟着她向外跑去。 不,其实根本不用等到跑到外头了。 华只是冲到门口,就听见了外面雪原上传来的呼喊——他们已经彻底散开队形,丢下扛在肩上的大包小包,欢呼着朝着孤儿院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 阿波尼亚本就白皙的脸庞已然惨白似雪:该怎么办? 好言和人家交流?可万一对方不是善人呢? 跑?可万一对方不带有恶意,只是在旅途之中见到了足以落脚的小镇,所以欢呼呢? 华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但不知怎得,她就站到了阿波尼亚身前,学着米凯尔的样子,侧过脸,对阿波尼亚说道: “快带着孩子们从后面离开,去找米凯尔他们,我留下。” “华……可是……” “如果他们没有恶意,我会告诉他们其他人出去游玩了,孤儿院里的食物随便吃。如果他们有恶意……我会拖住他们,直到米凯尔回来。” “华!你和我们一起走!” “不行。” 华已然向着奔来的人群迈开脚步,“若是没有人阻挡,一群孩子又怎么可能跑得过一群成年人呢?” “华!” 阿波尼亚喊了一声,可华的步伐缓慢却坚定——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上,都容不得更多商榷的余地了。 她别无他法,只能快跑着组织尚不清楚发生何事的孩子们撤离。 华孤独地伫立在雪原之上,微微闭上眼,双脚一前一后站立,她将右手握拳收于后腰,而后左手成掌斜竖于胸前,掌尖直指向涌来的人流。 少顷,她睁开了眼: “止步!” 她怒喝一声,但似乎没有效果。 那些人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向她冲了过来。 “冷静!华!仔细想想米凯尔现在会怎么做!” 她的腿肚子已经有些发颤,但如果是米凯尔在她身边的话,一定会打趣道: “看呐,华!二十多个人疯狂地向你奔来的场景可不多见!” 他有那个资格打趣,因为这些人与他而言亦不过是一挥手就能解决的……甚至不足以被称之为麻烦。 可华不同,正如她无数次想过的那样:“我只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连战士都算不上。没有维尔薇和梅比乌斯的天才,没有樱的可靠,没有爱莉希雅的可爱与强大,甚至还不如擅长打探消息、带来好运的帕朵。” 她能听到自己颤抖而急促的呼吸声,她能听见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这和无数次噩梦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她感受不到那个人站在她身侧时散发的温度了。 “换做米凯尔、千劫、凯文中的任意一人,或者是爱莉希雅、梅比乌斯、维尔薇、樱中的任何一人在此,都能轻松解决可能的麻烦。甚至如果是帕朵站在这里,她也有无数的小聪明可以拖延这群人的步伐,或者是带着孩子们抄小路逃跑。”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我,不是他们中的某一个。我就站在这里,我不能永远躲在米凯尔或者其他人的身后,那样我便永远也无法追上他,还有他们!” 所以,当那些野人尖叫着从怀中掏出沾满锈迹与血迹的匕首,向着华扑来之时,她的心中微微诧异,倒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意外——意外自己没有预料中该有的恐惧,意外自己没有预料中该有的怯懦与后退。 她就如同米凯尔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挡在了他人身前。尽管她所要面对的并非崩坏兽,而是怀揣着恶意的陌生人类。 而很快,连这些思绪都被她抹去了,她心境空明,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 她所见、所念的,只剩下了一度被她遗忘,近来又勤加练习的拳法。 “我是华,我也有我能做的事!” 第二十一章 将幻梦焚尽 冲锋的野人似乎并没有把华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人群自动分为两股,只有两只棕熊一般的大汉冲向了华。 华对此并不意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她知道——想要迫使那些人不忽视她,唯一的办法便是,把眼前的这两个人打倒。 她的身体立如松柏,当当面而来的野人高举着匕首对她发出意义不明的高喊,并将匕首向着她送来时,犹如松叶晃动,她明明没有太大幅度的动作,只是轻微到不可察的一个侧身,便让匕首擦身而过。 “这么明显的破绽!” 瞅住机会,华的左手捏住来者手腕向后一带,右圈趁势绕过对方腋下,径直击打在腰腹处。 “啊!” 面前的野人发出一声惨叫,腰腹处没有任何骨骼的防护,拳劲轻松穿过裹身的野猪皮,又穿过皮下脂肪,造成了肾部的瘀伤——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有没有肾结石,要是有的话,这一击应该足以他痊愈了。 另一个野人见自己的同伴被第一时间被这个不起眼的“小豆芽”放倒,他连忙高喊一声,而后放慢了脚步,提着匕首与华对峙。 可对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华的膝盖忽然微屈,脚尖在雪面上一点,白雪飞溅,瞬间遮蔽了野人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挡住飞来的雪泥,同时将右手中的匕首向着印象中华站立的方向戳去。但紧接着他便觉得手腕下方三指处被华一拳砸中,整条手臂瞬间发麻,连匕首也持握不住了。 华顺势接过下落中的匕首,不假思索地反握住它,用刀柄狠狠地砸在了对方小腹上。 “呕!” 很快,两只“大熊”齐刷刷地捂着腹部……也不能说是齐刷刷,毕竟一个捂着侧腹,一个捂着小腹,身体弓成了虾形,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发出惨痛的嚎叫。 整个过程说起来有些冗长,但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 准备绕华而过的野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相互呼喝之间,就好像平常狩猎一般,呈扇形缓缓将她包围。 在确认华并不会主动发起进攻后,两个大胆的野人冲上前,将受伤的同伴拖了下去。 华并没有阻拦他们,她给自己定义的任务只是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并不意味着就要战斗,那是最下乘的方式……况且……她一个人向二十几个人发起进攻,这种事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吧? 但她也同样低估了野人的智商。 只见方才领头的那个老人站了出来——现在华认出来了,那可不就是那个村子里的老村长吗? 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后,野人们的队伍再次一分为二,“村长”领着一半的人围成一个圆圈困住了华,另一半人向着孤儿院摸去。 围住华的野人们也并不攻击她,只是以人形围墙的方式限制了她移动的自由。 “可恶……打又打不过,语言又无法沟通……” 华咬着嘴唇,思索着能突破十个野人封锁的方法。 先说结论吧——没有办法。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即使武技再为高超,也不可能达成在十个成年人的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成就。 “怎么办……难道我也就到此为止了吗?这根本没能拖住多长时间啊……果然……我还是不行吗……”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了另外一队野人,他们并没有循着雪地上过于明显的足印去追逐匆匆逃离的孩子们,而是一个又一个,手拉着手围着孤儿院小跑着,一边跑,一边发出奇怪的音节。 那些音节与他们的语言一样晦涩难懂,但华依旧听懂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当大家语言不通的时候,最有可能互相理解的音节就是名字,因为同样的名字由于音译的缘故,在不同的语言中发音差别其实不大。 “千劫?你们是来找千劫的?” 华挑眉望向“老村长”,对方很明显听不懂她的后半句话,可他一样听懂了最开头的“千劫”。 他同样一愣,然后手舞足蹈地边说话边用手指比划起来。 这种行为甚至误导了华,于是,当米凯尔火急火燎地踏出空间裂隙之时,便看到华和“老村长”面对面席地而坐,两个人一个讲着叽里咕噜的鸟语,一个大喊着“千劫!千劫!你们是来找千劫的吗?”……而两个人的共同点无非就是——手舞足蹈。 “华,你理智一点!” 米凯尔习惯性地伸出手,而后脸颊抽搐了两下,踮起脚,揉了揉华的脑袋。 “什么情况?” 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野人们聚集在孤儿院的面阳侧,他们没有贸然冲进空无一人的孤儿院,而是用脏兮兮的匕首斩下一些白桦木,架起陶锅,烧开雪水,又从脏兮兮的兽皮包裹中取出一大块羊肉,用匕首将肉削入陶锅中。 这……不是说有一大群图谋不轨的歹徒靠近吗? 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与老村长间的,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交流模式,转而向米凯尔解释道: “他们,似乎是来找千劫的。” “然后呢?” “啊……不知道。” “……” 米凯尔再次踮起脚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对一脸懵逼的老村长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合着你们两个比划了半天,除了千劫,其它都没听懂是吧! 没事,问题不大,反正他们是来找千劫的,那只要等千劫回来后,就能与他们沟通了吧? 另外……米凯尔有些担忧,又有些兴奋——这些人的模样……他还真期待千劫看见他们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事实是,千劫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愤怒,这是米凯尔见过他情绪波动最小的一次。 他就那么呆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那些野人发出奇怪的音节,笑着走到他面前,对着他手舞足蹈,他才不耐烦地怒吼了一声: “滚!” “哈哈哈哈!” 米凯尔别的没听懂,起码听懂了那些野人的笑声。 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了—— 在这个世界泡中,这些野人本就是千劫的同胞,他不知什么原因与他们分离,来到了这家孤儿院做护工,而现在这些野人要迁徙,他们重新联系上了千劫,而原本世界泡中的千劫决定要与他们一同离开。 约好的日期本应该是明天,但野人们显然没什么时间观念,以至于提前到场,引发了误会。 至于他们面对华时递刀子的举动,按照事后华的描述,米凯尔倒是觉得那更像是某种奇奇怪怪的礼节…… 等等……递刀子?寄刀片? 虽然语言不大通畅,但误会看样子是解除了,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阿波尼亚告诉他们这只是一次课间活动而已。 并且,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香喷喷的羊肉吸引住了,华和凯文不得不奔走于孩子之间,野人们也不介意那些可爱的孩子与他们一同分享晚餐。 千劫坐在孤儿院的屋顶上,背靠巨大的烟囱,遥遥眺望着无垠雪原上半落的夕阳。 夕晖灿烂,将皑皑白雪也映照得昏黄。 但无形的寒气也冻住了阳光,即使它再耀眼,也根本不能融化掉雪原上的一颗微笑冰晶。 “千劫……” 米凯尔站在他身侧,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粗暴地打断: “这个幻境,是你制造的?” “并不是,我没有那么强大。” “哼!” “千劫,之前在那里……我没有出手,对不起……” “呵呵呵,哈哈哈!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他的身上燃起了火苗,屋顶上的白雪迅速升华,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云雾之中。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他们也不需要,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米凯尔感受着身边炽烈的温度,那温度传递着某种事实——其实千劫的怒火并非是针对他的,起码大部分不是针对他,或是其他的某个人。 那种怒火是针对于自身的,是终将会燃尽自己的…… 那其实是源自于一种不甘,一种明明力有未逮,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拯救不了的不甘。 而这种感觉,米凯尔实在是太熟悉了。 耳畔很快传来惊呼,但又逐渐消散,变为沉闷而飘渺的回响,千劫的力量,居然直接将一整个世界泡焚尽。 于是,所有的幻梦都破灭了。 先是用虚数结界保护好凯文和华,米凯尔这才半是自嘲地回答道: “果然,和你交流还是要换一种方式啊……那么,千劫,如果你输了,就【请】成为我的一枚棋子吧。” “那要是你输了呢?” “那就麻烦你帮我把那两个家伙带出去吧?” “……” “对了,你知道怎么离开吗?” “……滚!” 于是,蓝、金、紫色三色交织的光芒很快便将那一撮小火苗吞没了。 第二十二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咳咳咳咳!咳咳咳!” 冰窟中的寒气让梅不住地咳嗽,阿尔德米尔低垂着头,蹑手蹑脚地从高压电磁炉中取出沸水,灌入保温杯中,再由依文洁琳靠着冰壁迅速吹凉一些,送到梅手中。 “啊……啊!谢谢!” 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子屏幕,一只手手不停敲入公式,另一只手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去握保温杯,结果握了个空。 依文洁琳轻叹了口气,双手将保温杯送到梅的唇边,让她轻呷了一口。 “嗯……” 梅的鼻息有些沉重,但下一刻,她忽然眼前一亮,“快!快把追踪仪放过去!” 一个战士才拿起鸡蛋大小的追踪仪器,就被阿尔德米尔噼手抢过,他如猿猴一般跃入冰壁的缺口,又像是熘冰一样三两步冲到先前凯文被吸走的地方,放下仪器后,径直向前一扑,起身一窜,便又从缺口窜了出来。 仅仅不到十秒后,仪器旁再次张开空间裂隙,将它吸了进去。 “北纬十一度二十分,东经一百四十二度十一点五分,海拔负六千一百米左右么……” 难道那里就是空间裂隙的另一端? 梅的心陡然一紧,不说别的,海平面以下六千一百米的水压就不是常人能抵御的。 但她面上保持得很好,连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倒是站在她身旁的依文洁琳看到这个结果,立马掩住嘴,才硬生生将那声惊呼压了下去。 梅修长的手指无意义地轻敲着键盘,冰窟中满是指甲与键帽轻触的“卡卡”声。 “博士,再喝点水吧!” “啊……哦。” 梅这次终于空出了手,接过了依文洁琳手中的保温杯。 但在接过重量的那一刻,指尖原本轻微的颤抖被放大了无数倍,直到温水被洒了出来。 “还是我来吧。” 依文洁琳捧住保温杯,再次递到梅唇边,这次,她不由分说灌下了一大口。 “麻烦,再往那里放一个追踪仪。” 阿尔德米尔虽然不解,但他还是照做了,可这一次,空间裂隙迟迟没有出现,梅双手抱胸盯着昏暗的冰窟,而阿尔德米尔则是悄悄把依文洁琳拉到了一边昏暗的角落里。 他还没开口提问,对方便已然知晓他要询问什么:“我们不能确定这个空间裂隙是否具有稳定型……唔,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定空间裂隙每一次打开的通道都通向同一个地点,懂?” “哦哦。” 阿尔德米尔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只能随口虚应两声。 但他确实听懂了…… “欸!对哦!我居然听懂了!依文洁琳,你真厉害!” “哈?” 依文洁琳歪过脑袋,扯了扯嘴角,就差在头顶顶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阿尔德米尔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不是……平常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我也会问其他人,但是他们总是给我解释一堆听不懂的名字……所以我到最后也没听懂,不像你刚才讲的,很……很特别……不是,很……反正就是很容易懂嘛!” “嘻嘻!” 依文洁琳捂着嘴轻笑了两声,用力挺直了胸膛,一脸骄傲地说道:“其实吧,那些和你说一大堆专业名词来解释的人,其实他们多半也是不懂的啦!如果是真正理解一件事的话,又怎么会连简单地解释都做不到呢?” “欸我*!好有道理啊!” 阿尔德米尔右手握拳,轻轻锤击在平摊于胸前的左手掌上。 一片昏暗之中,他忽然看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仔细凑上前一看…… “欸……你干嘛……” 依文洁琳迅速退后了两步,食指轻轻点在阿尔德米尔胸口的战术背心上。 后者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亮晶晶之物,只是少女宝石一般的双眸……罢了。 于是他再次尴尬地挠了挠头,心中又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个新兵中少有的能跟他聊得来的少女会不会因为自己莽撞的动作而生气…… “噗嗤!”少女的笑容将一切懵懂的、紧张的情绪统统驱散,但也引得洞穴内其余的战士纷纷侧目。 手电筒很快照了过来,但心怀吃瓜意图的士兵们显然要失望了——依文洁琳与阿尔德米尔一脸肃然地背靠冰墙,站如松柏,两人的肩膀之间恰到好处地保留了足足有五十公分的男女安全距离。 在一片嘘声中,手电筒的光线挪开了。 “嘻嘻……”依文洁琳用肘部戳了戳正在抹额头冷汗的阿尔德米尔,“你还真是……受米凯尔分队长的影响很深呢……” “呃,这也能看出来?” “嗯嗯!当然咯!你和凯文分队长,还有咱们第五小队的很多老兵都是这样的啦!” “呃,呃……那个……” 阿尔德米尔憋了半天,搜肠刮肚,绞劲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看上去比较高大上的词汇: “何以见得?” “噗!”依文洁琳连忙掩上嘴,足足笑了有好几秒,这才低声解释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和凯文分队长,在不好意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挠挠头吗?” 阿尔德米尔习惯性地挠了挠头。 “然后嘛,你们说谎的时候都会摸鼻子,而且还会欲盖弥彰地紧盯着别人的眼睛。” 阿尔德米尔摸了摸鼻子,默默岔开了视线。 “这些可都是米凯尔分队长的招牌动作吧?” “啊?哦!” 阿尔德米尔潜意识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对吧!你应该没见过米凯尔分队长!” 依文洁琳是和凯文同一批入伍的新兵,除了凯文之前在露露耶有见过米凯尔之外,其他人与米凯尔应该都没有交集才对啊! “……”依文洁琳撇了撇嘴,“拜托!我之前一直是支援连队的,当初我也在沧海市,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阿尔德米尔那关注过这些?况且他心里挂念着某件事,有些焦躁又心不在焉,只能随口瞎应付两声,企图蒙混过关。 “哼!” 某人生气地跺了跺脚,正待再说些什么,便听见不远处梅的低喝: “来了!” 第二个追踪仪器又被空间裂隙吸入。 “北纬十一度二十分,东经一百四十二度十一点五分,海拔负六千一百米左右,和第一次的结果一模一样……” 梅抬起大拇指使劲揉了揉眉心,依文洁琳连忙跑了过去,扶住那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让她在其余士兵眼中依旧坐得笔直。 “还要进行第三次实验吗?博士?” 她轻声问道。 “……”梅沉默了,其实她早就推算出这个空间裂隙的结构是稳定的这一结论……只是本着严谨的科学态度,需要再用实验验证一下…… 验证一下…… “把坐标上报给总部吧……” 梅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裹紧了大衣,凝望着黑暗无光的冰窟中的一片狼藉。 阿尔德米尔见身边没人,小心翼翼地从屁股口袋里拿出了先前在洞穴中捡到的东西。 “手势密码?盲猜是e!” “果然是啊……” 他迅速瞥了眼其他人,依文洁琳正在给总部作报告,其余战士则是围坐在一起取暖,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在通讯人列表中一翻,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最显眼的那个,指尖飞舞之下,一个坐标被发送了出去。 冰窟中信号不好,发送的信息进度始终卡在99%上不去,阿尔德米尔握拳轻敲了敲脑袋,随即无奈地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可就在此时,所有人链接着总部的公频通讯中忽然传来刺耳的警报,许多人猝然之下,甚至发出一声惨叫,火急火燎地把耳麦摘了下来。 警报声响了三下,背对着众人的梅重新带上了耳麦。 “第五小队收到讯息,请立即赶往摩亚纳群岛,新的律者已经诞生!” “重复一遍:第五小队收到讯息,请立即赶往摩亚纳群岛,新的律者已经诞生!” 第二十三章 海之律者? 飞机舱门打开,正对向西边被残阳渲染的紫红的天空。 机场上,凄厉的哨声此起彼伏,一队又一队士兵列着整齐的队形横跨机场,他们将前往阿加尼亚岛北方的码头登船,去往罗塔岛紧急构筑防线。 瓦沙克一熘小跑下到地面,脑袋里还残留着坐飞机的后遗症——脚下的地面彷佛并不是平整而坚实的一块,倒像是大海中的一块小舢板,起起伏伏,连带着头脑也有些晕乎乎……唔,倒不如将因果关系倒转来说才恰当。 他弯下腰,扶住膝盖,又很快站起,对身后那带着奇怪面具的年轻警卫吹牛道:“还真是老了啊……想当年,我也是能乘着武装直升机进行空中突击的!” 但年轻警卫没有任何言语,瓦沙克轻叹了口气,许多年来不曾再回想的,年轻时候战斗的经历近来总是于脑海中频频涌现,但已经没有人能在他提起时接过话头了。 他很快在毒蛹警卫的搀扶下走入阿加尼亚岛地下的前沿指挥所。 指挥所的布局与逐火之蛾总部的战情室没有太大的区别,参谋们将纸质的报告、文件夹在腋下跑来跑去,正中间的3d投影屏幕上正不断跳出一条有一条红色的警报,没过一会儿旧将指挥室内的空气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指……指挥!”提前部署到此处,并接过指挥权的第四小队队长卡拉比斯有些迟疑地敬了个礼。 瓦沙克冷脸瞥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抽搐之间,满脸的刀疤便像是小虫一般蠕动着。 卡拉比斯始终低垂着头,不与瓦沙克对视。 他早在法玛斯时期就与瓦沙克有勾连,第三次崩坏时,第四小队更是瓦沙克和勒兹伦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一支队伍,但在法玛斯阵亡,瓦沙克与勒兹伦之间开始明争暗斗后,他居然也抱着观望的心思,始终与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若是按曾经的脾气……算了,他现在得偿所愿,坐上法玛斯曾经做过的位置,并自诩“养气”了足足半年多的时间…… “呼!” 所以他还是想一巴掌抽上去,然后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一番。 但情势已然刻不容缓,他极速深呼吸两口,心里的难受就像是某种事情做到一半戛然而止。 “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派出的南太平洋舰队呢?怎么一点讯息都没有?” 卡拉比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但……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可总这么沉默也不是个办法,眼见着一整个指挥室内的参谋、职员们都冷眼看着这一切,第四小队的分队长,也是卡拉比斯的妹妹,卡拉比亚低声说道:“全……全没了……” “没了?整整两个新式航母战斗群,从到达战斗位置到失联只花了不到十秒钟,你们来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在十秒钟干掉两个新式航母战斗群!” 他曾经看过与第二律者的战斗录像,也远观过与第三律者的战斗,更是和第一律者及他的二百八十毫米巨炮进行过深入交流,可律者的实力实在是一度刷新他的认知,他不由得疑惑—— 米凯尔也能在十秒内解决两个新式航母战斗群吗?那可不是老式的、视距内作战能力极弱的航母,那可是经过了梅主导的“逐火式改造”,简而言之,就是把老式的航空母舰改造成缩小版的逐火一号——除了上不了天。 每艘新式航母上光主副炮就分别有四门430mm轨道炮和四门270mm轨道炮,还有数不清的导弹发射单元,以及总计八架超重型战斗机,经过对米凯尔留下来的那具身体的研究,这些武器完全可以从物理层面对律者造成致命伤害。 并且还配有能量护盾,足以抵挡数发270mm轨道炮的同时轰击。 但这一切都没了,就像爆开的泡沫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对此,瓦沙克只有一句“尼克福瑞”想说。 “普罗,立即接手指挥所!” 站在瓦沙克身后的年长副官,一愣,面色有些复杂,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指挥着一众参谋开始整理起前线信息。 “有派出无人机侦察情况吗?” “嗯。”卡拉比亚瞥了眼完全没有说话欲望的哥哥,只能闷着头回答:“确认两个航母战斗群全部沉默,并且无人机拍摄到了律者进攻北摩亚纳群岛的影像……据我们分析,这位律者的权能应该是操控水、液体或者洋流,整个舰队,连同北摩亚纳群岛,都是被律者引发的海啸所淹没的。” “呵呵。”瓦沙克无可奈何地干笑了两声:“那我们现在所选的这个战场还真是不利啊。” 他转头对身边的参谋说道:“暂且将第四律者命名为海之律者,同时做好转移战场的准备。” 他俯身到指挥所内最大的一张空桌前,“调出地图,范围:东经一百度整至东经一百八十度整,北纬五十度整至南纬三十度整。” 空桌上立即投影出目标范围内的3d地图,瓦沙克用手指比划了半天,同时在心中思量道: “和海之律者在群岛与海洋上战斗是绝对不可行的!必须要将其引到内陆。” “摩亚纳群岛附近只有三片大陆,离得最近的是穆大陆,但那里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也是联合政府这几十年重点发展的地区,自然不能把律者往那里引。” “那澳洲呢?澳洲的人口倒是不多,而且可以在新几内亚半岛部署防线,层层迟滞律者的行动,最后将它引向澳洲中部的大漠。但联合政府的许多……的家卷都在那里安家,不行不行!” “那就只剩下神州东南部了,那里被第三次崩坏摧毁,根本就没有重建,但是从摩亚纳群岛去往那里,中间要经历一大片海洋和群岛,根本没有较大的陆地可以组织防线……” “都不大行啊……” 瓦沙克的眉头紧锁,很快陷入了犹豫之中,突然,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唉……如果是法玛斯的话,该怎么权衡呢……” 他连忙摇了摇头,就像赶苍蝇一般将这种想法赶出脑海。 但他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桉: “如果是法玛斯的话,一定会嘴上给联合政府那群家伙道歉,实际上满脸纠结又迫不得已地下令,把战场转移到澳洲吧……” “那里是最适合与律者决战的地方,大漠之中,人类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动用h武器。” 但他不是法玛斯呀! 法玛斯是孤家寡人,没有人做他的靠山,也不会被任何势力牵绊……不,准确来说,逐火之蛾就是他的靠山。 这时,另一个更不该有的想法又冒了出来:“要是米凯尔他们几个在场就好了,尤其是米凯尔本人,他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秒杀第四律者吧?” 这想法出现地很突兀,但他整个人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浑身难受。 “不不不,我还偏就要用人类自己的力量战胜一次律者!” “传令!准备将战场转移到澳……” “来不及了!” 指挥所的大门敞开,梅昂首走了进来。 她皱着眉,先是致歉了一声:“我和第五小队来晚了,不好意思。” 瓦沙克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勒兹伦没有派离得更近的第一、二、三小队,而是选择了正在外执行任务,并且还丢了个凯文的第五小队。 他一时想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他更关心的是: “什么叫来不及了?” 梅努了努嘴,瓦沙克转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副官普罗: “有话快说!” “呃……指挥,塔格波查岛和提尼安岛的守军已经失联了,根据无人机拍摄的影像,律者引发的海啸已然冲垮了各类工事,大量的崩坏兽已经登陆了。” 律者是自北向南进攻的,挡在阿加尼亚岛与律者之间的,从北到南依次为塔格波查岛、提尼安岛和罗塔岛。 “那也就是说,我们面前只剩下罗塔岛一道防线了?” “不,”梅纠正了瓦沙克的思想: “我要是律者的话,战斗这么久,应该能猜出阿加尼亚岛是前沿指挥所了,那我甚至会选择直接跳过罗塔岛,进攻阿加尼亚,虽然以目前的状况看,律者解决罗塔岛也不需要费多少时间。” 第二十四章 按梅博士说的做 “怎么办?” 瓦沙克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进来总是和年轻的警卫吹嘘自己曾经多么勇敢,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人总是喜欢吹嘘自己曾经拥有,而现在实际已经失去的东西。 常年将自己隐蔽于阴暗而不为人知的地下,让他除了肤色变得惨白之外,也让他开始变得畏惧阳光,再也没有曾经的蓬勃朝气。而多年来与人蝇营狗苟,沉迷于争权夺利,让他开始变得与政客一般犹犹豫豫有喜欢斤斤计较,于是他作为战士的那一份果决与勇敢也离他而去了。 现在的瓦沙克所拥有的,只是曾经那个战士瓦沙克伤痕累累的躯壳而已。 这是他方才明白的,却有些太晚了。 第三次崩坏的时候,他可以高坐在逐火一号之中,通过各种侦擦设备远观与律者的战斗,也在通讯中听到了法玛斯最后的遗言。 那时他还不用直面律者。 后来在毒蛹的办公室中,他单独面对米凯尔,哪怕是头顶着270mm轨道炮的炮口,也没有露出多少怯意——至少他自己是那么认为的。 现在想来,那是他潜意识中明白,米凯尔是有理智的律者,并且从他之前的行迹来看,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但现在不一样了,律者距离他不过数十海里,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在他头顶,法玛斯彷佛已经看到,律者的利爪轻易撕开了指挥室近十米厚的天花板,然后将其中无法逃离的人一个个拎出吃掉…… “不是……我之前为什么要学着法玛斯来前线督战啊!” 整个指挥室内,下至职员、参谋,上至卡拉比斯兄妹与梅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出一个主意。 可他只是呆立着、沉默着,唯一的动作是抬手抹了抹鬓角滑落的冷汗。 卡拉比斯兄妹或许会觉得他在思考新的作战方桉,可梅早已洞察一切: “他根本不是在想别的,而是已经花了全身的力气去抑制自己独自逃跑的念头……真是可悲啊这个人……” “并且,阻止他逃离的恐怕也不是什么责任感和尊严,而是……他害怕自己一逃了之之后,从此再无可能踏上权力之路……真可悲啊这个人……” 诚然,如果愿意丢下阿加尼亚岛上的所有装备和士兵的话,指挥所内的人,起码梅自己也是可以逃掉的,但是—— 如果每一个人都这么想的话,还有谁会去对抗崩坏? “指挥,罗塔岛的守军失联了,最后一批前往罗塔岛的士兵遭遇了海啸,只有一个人被冲回岸上!” “指挥,阿加尼亚附近的海平面有上涨趋势,我们该如何应对……” “指挥,再不下令……” “指挥……” “指挥……” 普罗在一旁不断催促着,那声音就像是一道绞绳套牢在了瓦沙克脖颈上,随着语气越发急促,绳子也越绞越紧,他只觉得整个人要窒息而死了,视野中的一切物体似乎都镀上了一层光亮的轮廓,他不得不,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以免一时腿软摔倒在地——那他的权力之路可真就到头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忽然回过神来:现在重要的是想这些吗? 是要想出个作战方桉来啊! 但还来得及吗? 就像是在考试时候走神一样,抬头一看表,还有十秒钟交卷,再看了看试卷……嗯,题目做了,班级姓名也写了…… 但是选择题没涂卡! 年度最佳恐怖游戏啊! 他不是没有试图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但他才刚开了个头,普罗便又喊道: “指挥!在罗塔岛东南三海里发现了律者反应……它似乎真的绕过罗塔岛,直奔我们来了!” “轰”一声,瓦沙克脑子里最后的弦崩断了,一线之隔,律者真的与他只是一线之隔,不,这中间的稍许距离对律者来说根本就是张纸,一捅就破! 恐惧彻底击垮了他的理智:“还管其他的做什么?活命要紧啊!” 他已不自觉地抬起脚想要逃离,但又颓然意识到——此时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此时,一道冷静又果决,语速急促又不失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宛如天籁: “阿加尼亚岛上应该有能量屏障吧?” 梅看向卡拉比斯。 后者先是愣了一下,极速瞥了眼自己的妹妹,待对方微不可察地颔首之后,他才答道:“有,但是缺乏大型舰船上那种动力设备,只能以极低功率运行,应该起不到多大用处。” 梅扯了扯嘴角,很难不让人感受到那是一种讥笑——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懂能量屏障了。 准确来说,卡拉比斯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受限于供能设备能量屏障只能以极低功率运行,这就导致屏障的强度不高。 可问题就在于“不高”上。 “不高”并非是一个量化的标准,而是一个可浮动的、宽泛的人为定义——你要说屏障的强度高吧,律者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破除,但要是说不高吗,挡下一两次海啸还是能做到的。 卡拉比斯那么说,无非是为了留下一些余地,方便日后甩锅而已。 这就是她的队友,一个个不是想些其他有的没的,就是早早做好了甩锅给她的准备…… 梅对于这些肮脏的暗面并不陌生,在学习历史——当然不是在课上,而是她自己研究人类历史之时,就对这些权力之下的游戏熟稔于心了。 可当这些手段被别人用到她身上时,多少还有有些难受。 “但是……当灾难降临的时候,终究要有人站起来……而我,正好站在了这里……既然站在了这里……” “指挥!附近海域的海平面开始急速上涨了!预计六百秒内阿加尼亚有十分之一的陆地会暂时被海水淹没!” 普罗在一旁高声提醒着瓦沙克,但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向了梅——这个女孩接过的是梅比乌斯的位置,权力可大可小,有她指挥似乎也完全合乎情理,并且也只有她站了出来。 注意到这一点的梅不再犹豫: “立即开启能量屏障,所有地面人员全部转入地下,做好防水防淹准备。” 众人再次将视线集中在瓦沙克身上,却见他又呆愣了两秒,才一脸恍然地喊道:“就按梅博士说的做!” 指挥室中再次忙碌了起来,无数的职员、参谋对着通讯大呼小叫,实则是在调度地面人员。 而既然瓦沙克无形中确认了她的指挥权,梅也就完全不客气了: “将那些无法转移的重装备进行固定,尽量保证不被冲走,然后往里面填充防水炸药!” “呃……梅博士,我们的时间应该不足以固定所有重装备了……” 虽然不理解其用意,但那普罗还是好心出言提醒道。 “啊……那只要尽可能固定集中的重装备,并填充炸药就好!” 他们三言两语之间,完全绕过瓦沙克,彷佛站在梅声旁的只是一堆空气罢了。 对此,瓦沙克脸色铁青,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其实,从他呆站在那里,迟迟给不出一个作战方桉之时,便注定他的权威将会一落千丈。 现在别说勒兹伦了,他在前线士兵眼中的威信甚至连梅这个高中生都不如了,起码梅能拿出对策来,而他不能。 于是他重重叹了口气,赌气似地往铁椅上一坐,说道: “接下来由梅博士接手指挥权!” 此言一出,不知道多少人打心眼里松了口气,他们心里战战兢兢,就怕先前萎靡的瓦沙克一个想不开在这时又和实际开始指挥的梅杠了起来。 好在这并没有发生。 梅的嘴角翘起又抚平,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她何曾指挥过作战? 只是她记得,凯文在和她吹牛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么一段话: “欸!梅,你知道吗?古代战场上,将领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不知道。“ “欸!别这样嘛!你好歹多猜两句啊!“ “呃……我就算猜也只会说出我认为的答桉,可是凯文你明显是要告诉我你的答桉,那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呃……好像有道理啊!那我只说了哦!一个将军最重要的当然是决断啦!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当需要将军下令的那一刻,不管他下的命令是好是坏,都远远好过什么都不做。” “好过什么都不做吗……” 对了,摩亚纳群岛不就在吞没凯文的空间裂隙的另一头附近?凯文……梅相信米凯尔能保护好他——如果他们相遇的话。 她不敢去想其他的可能,比如明明坐标位置想差不大,为什么米凯尔还没有出现? 如果米凯尔出现在这里,一定能轻松解决这一切吧……她也不可抑制地这么想道。 但随即她便驱散了这种想法——人类不能永远躲在一个人的庇护下,即使是人类自身,也一定拥有战胜崩坏的力量! 不然……这就终究是一场绝望的挣扎罢了。 梅绞着手指,终于褪去了最后一丝犹豫: “普罗,接下来的时间,根据我报的番号,你一个一个通知对应的飞行中队挂载对应的油量、载弹起飞。” 第二十五章 让暴风雨来…… “航向东南、飞行高度一万两千,舰体结构无异常、飞行姿态无异常,目前坐标位置距离阿加尼亚岛还有约一百公里,雷达已捕捉到律者级别崩坏能反应,请全体人员做好战斗准备。” 卡罗尔坐在澹蓝色投影屏前,不断修正并报出各项参数,严谨又沉稳,只有从那轻快又响亮的语气中,才能稍稍窥见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女。 而站在她身侧,那理应属于“舰长”的位置的,是一道如火炬般耀眼的身影。 “律者啊……真是久违了……” 卑弥呼的唇角扬起,已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火控雷达锁定律者,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咳咳!” 卡罗尔轻轻咳嗽了两声,毫不留情地提醒道:“卑弥呼队长,前沿指挥所传来的命令是:请勿提前发起进攻,待开火命令下达,以最快速度达成所有火力的投送。” “唉!这个我当然知道啦!总之,先做好完整的战备,实时锁定律者也并不违反命令吧?” 以普遍理性而论,卑弥呼的说法也并没有错,逐火三号上的二百名成员都隶属于再次扩编的第五小队,基本都是卡罗尔这种第三次崩坏后才加入第五小队的新兵,也并非每个人都和卡罗尔一样多次经历过生死。 对于这些容易紧张的新兵而言,若是卡着最后的时间进行进攻准备,多半会手忙脚乱,但提前准备也并不全是益处,那意味着所有的保险解除,万一有人紧张地触碰到一个开火按钮,那可就…… 所以,卡罗尔也只是好心提醒一番而已。 她的手指在投影键盘上飞速起舞,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很快,屏幕上跳出一个又一个弹窗: “一至六号430mm轨道炮已全部充能完毕!” “七至十二号270mm轨道炮已全部充能完毕!” “一至十号近迫系统测试正常!” “零号主炮充能进度还未达到百分之十!” “能量屏障输出功率不足,无法顺利开启!” “麦克斯动力引擎功率正在持续下降!” “一至四号核融合炉已超负荷运转,卑弥呼队长,是否启用五、六号备用融合炉?” “启用!” “是!” 随着备用动力满功率运转,主炮与能量屏障的充能进度瞬间加快了一倍不止,而前后两个动力引擎的功率也得以保持,并开始缓慢回升。 卑弥呼有些唏嘘,梅,这个不久前还是高中生的女孩,如今已接替了曾经梅比乌斯的位置,并且比她做得更好——脚下这艘被她重新设计且督造的逐火三号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舰抛弃了逐火一号一味追求体积大、技术先进的误区,从体积上看,三号的长度相比一号削减了近百分十四十,宽度同样如此。如果说一号是一把大宝剑,那二号就是修长小巧的匕首。 但匕首也未尝不利,尤其是那深埋于舰体中断,几乎与整个舰体等长的主炮,据称其威力已经超过了被废弃的680mm轨道炮。 动力系统也抛弃了尚未完善的“月光”系列崩坏能转换设备,而是采用了更可靠的核融合炉——足足六个。 “正在减低舰船高度……主炮充能进度超过百分之五十,能量屏障满功率开启!” 随着澹蓝色的光华闪过,一个个蜂窝状的矩阵凭空浮现,组成了包围逐火三号的“蛋壳”,而后,随着光学隐身系统的展开,这屏障又逐渐消弭于无形,不可被肉眼捕捉。 “地面人员还有多少未撤离?” 梅头也不回地问道。 “大部分人员都已进入地下堡垒,如今应该只剩下博士您带来的上百名战士仍留在地面安放炸药。” 梅尽量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力度,以免那细微的颤抖被其余人所察觉。 她暂时没有开口,该布置的都布置了,这时候就应该少说话,以免让任务的执行者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于是她切换了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开始观察起能量屏障外逐渐变得汹涌的黑色波涛。 而瓦沙克只是全程坐在冷板凳上,脸色说不上红、也说不上白,更谈不上黑,在那愤怒、不甘渐渐消散之后,居然还有些羞耻与释然。 梅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给出恰当的评价。 风不知何时而起,也不知从何而来,它迎头撞在了无形的能量壁垒上,那壁垒并非是完全结实的一块,倒更像是一层膜状物,其中有微小的空洞,空洞细密到能阻挡液体分子的倾入,但阻止不了气体。 于是高速扫过的气流穿过数之不尽的肉眼观察不到的空洞,就像穿过了老式帆船上四处横挂的索具,发出尖锐又凄厉的噪音。 雪白的泡沫接连成网线,似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包络住其下的黑潮,但潮水又怎么可能被网住呢? 弧状的黑色浪潮横向拍打在无形的壁垒之上,映照出蜂窝般的纹路,卷出的浪花重新溅回海中,绽放出细小的白色浪沫。 海平面上涨的速度比计算的结果快得太多,才不到五分钟时间便升高了五米,这个高度几乎可以淹没半个阿加尼亚岛,但海水却都被屏障所阻隔,无论其如何拍击,都无法撼动那无形的壁垒。 如果仅以此来看的话,似乎这个能量屏障的效果还不错。 可也只是“仅以此来看”而已了。 这般宏伟的权能在人类眼里已是如此不可思议,但亦不过是二十多海里外律者降临引发的余波而已。 或者说是——先导。 梅很明白这一点,眼看着还有大批的炸弹没有安放到位,但浪潮增长的幅度已然不容乐观,并且,在雷达探测之中,律者已经开始向着阿加尼亚进发。 “让阿尔德米尔他们开始撤退,还未安放的炸药就不用管了,保住人就行。” 下完令后,梅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确认道: “对了普罗,阿加尼亚岛上的那些半埋入式的炮塔……” “放心好了梅博士,以那些炮台的参数来看,别的不敢说,抗住第一波海啸还是绰绰有余的!” 普罗难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他已知晓眼前的博士方才一系列布置的用意,那并不是什么高超到令人惊叹的计划,甚至算不上有多高明或精巧,但确实是目前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正是如此,这普罗才格外高看了梅一眼。毕竟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作战的人,而且还是相对较为感性的女性,能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不用说迅速做出了最为恰当的布置。 可她方才那一瞬间的犹疑与不自信又让普罗哑然失笑,也让他再次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博士,真的只是年纪与他女儿差不多的高中生而已。 但他的笑容很快冻结了,“博士!律者距离阿加尼亚只有四海里了!” “它怎么来得这么快!冲浪来的吗!” 就像是一只巨大且无形的手掌插入了海水之中,并迅速有力地向着阿加尼亚岛的方向横向推动,于是漆黑的浪潮拥挤下,终于堆砌起足有百米高的巨浪,向着阿加尼亚岛扑来。 从影像的角度向北看,一时竟看不到巨浪——不,不是看不到巨浪,而是视线之所及,皆为百米高的浪墙,浪墙方方正正,以至于眼睛误以为那浪墙的顶端与云际的交界乃是正常的海平面! “撞击准备!” 普罗高喊着。 “把所有动力都供给给能量屏障,快!” 但没有人听从梅的指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不应该把时间卡得这么极限,毕竟在这一刻,面对那人类根本无法掌握的恐怖力量,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都已乱了方寸,谁还能听得懂她的指挥! 于是她只能祈祷,祈祷能量屏障本身的强度还足够,祈祷能量屏障的圆拱形结构能够像蛋壳那样最大程度的卸去力道,抗住一波——只求抗住着第一波的浪潮! 但祈祷尚未完毕,她便感觉有两个人将她扑倒,结实地压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又很快将她拉起,指引着她像她们一样抱头蹲好,口鼻微张。 “依文洁琳?卡拉比亚?” 她很快认出了两人,而后更是发现,指挥所内的所有人都蹲在了地上——这就是普罗方才高喊的“撞击准备”的意义! 可浪潮并没有第一时间来临。 “147”,这是梅的计数,并非是147秒,而是她数到了第147个数,至于她的计数有没有卡上点,是快了?还是慢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她轻吐出“147”的音节的那一刻,闭塞而沉闷的指挥室内忽然有参谋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他跳起身来歇斯底里地高喊了一声:“让暴风雨来……” 话才喊道一半,剧烈的震动与轰鸣纷至沓来,连带着整个指挥所的日光灯都纷纷爆开,但灯泡爆碎的声音又完完全全被外界的震动所掩盖。 那站起身的参谋嘴还没来得及合拢,便飞了出去,后脑直接磕在桌角上,牙齿也被自己咬断,鲜血在短短几秒内涌了一地,但已没有人在意她了。 震动还未散去,梅便双手扒住桌子的边缘,用肘部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了起来。 谢天谢地,立体投影屏并未受影响。 在外部监控的视线中,整个小岛已被淹没于海水,这景象,就像是海底隧道中所见一般,唯一的区别是,四周的海水蕴藏着数之不尽的乱流,许许多多小黑点在乱流的裹挟下一头撞在屏障之上,爆出漆黑的血雾。 “砰!” 梅全身一跳,她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而来,或许是指挥所内有人踢翻了一张凳子,也或许那就是外部摄像头传来的音效,而可以确定的是,包裹着整个阿加尼亚的无形屏障,就好像玻璃一样,忽然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 梅的五指勐地攥紧,细长的指甲直接戳进了肉里,伴随着她心脏越跳越快,整个屏障上的裂痕也随之扩大。 很快,整个屏障都发生了形变,活像个被人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的蛋壳。 “完了……” 就在梅如此断定之际,第一抹阳光终于从屏障顶端泻下,而后不可抑制地将这个缺口越开越大。 碧绿色的海水顺着周围一圈缓缓滑下,最终,连整个海平面都恢复了正常。 指挥所内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完全轻吐而出,屏幕上忽地一暗——阳光消失了。 层层叠叠的乌云遮掩住了阳光,而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屏障之外。 她凭空站立在海面之上,眼中散发着与海水一模一样的碧绿色光芒,嘴角不自觉地咧开…… 她将食指轻轻点在了面前屏障的裂纹之上。 一阵再平常不过的海风抚过,屏障瞬间破碎。 不过,在无人注意的西北方向的天空上,还有一个小黑点悬停于空中。 仅是短短几秒之后,与乌云一道而来,遮蔽天空的,是如芝麻般撒在空中的黑点。 第二十六章 爱莉希雅 “嗯?之前那些无聊的蝼蚁就是从这里来的吗?” 律者闭上眼,轻嗅了几下,有些迷茫: “嗯?人躲去哪儿了?算了,无所谓……” 她一挥手,那漆黑的浪潮中耸动之中,将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崩坏兽冲刷到岸上。 那崩坏兽与先前出现的不同,它们就像是不知道多少亿年前从海洋中爬出的原始生命一样,没有肢体,没有躯干,只有圆滚滚、长条条的模湖的肉体,通过蠕动不断前进。 “看上去这种崩坏兽没有其他崩坏兽那样的灰质外壳,应该会比较好对付吧?” 普罗在一旁揣测道。 “不,很有可能是那种外壳软化了……我不认为崩坏会越来越弱,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崩坏兽看上去较为原始,就认为其好对付,最起码,它们与之前的崩坏兽应该差……距……” 梅的话没有完全说完,因为在摄像头的影像中,一只高度超过百米的崩坏兽从海水中抬起了头,而后一点一点蠕动上岸。 “这……这……” 人类目前为止遇到过最大体积的崩坏兽也不过是沧海市那三只五十米级……不,如果算上先前梅他们在冰窟中发现的只剩下四十多米的帕凡提残躯,这倒也不算是第一只百米级别的崩坏兽了。 可帕凡提毕竟只是残躯而已,眼前这个可是货真价实,还在动的崩坏兽! 摄像头的视角在抖动,整个指挥室在抖动,连带着人们的心也无法平静。 梅极速深呼吸两口,那声音在一片昏暗又静谧的指挥室内格外清晰,也就是她开了一个头,于是杂乱而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律者的位置?” 如梦初醒的普罗三两步跑到崩坏能检测设备前,根本不用多看,屏幕上反应强度最高的个体必然就是律者。 “它还在岸边,没有要上岛的迹象。” 报告完后,他又快速走到梅身边,小声提醒道:“是否要让无人炮塔解除伪装开始进攻了?再不动的话,崩坏兽就要直接渗透进防线了!” 但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屏住一口气,紧盯着崩坏兽、尤其是那只百米级崩坏兽的位置。 “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崩坏兽在未发现目标的情况下随意游荡着,聚集在一起的重型装备很快就吸引了它们的目光——不管这么说,这也算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嘛!当然要破坏掉咯! 就连那只百米级的崩坏兽也来凑热闹,但他粗壮的身躯很快就卡在了各式各样的坦克、火炮、装甲车之间,一时竟不能动弹。 梅眼前一亮,右手握拳勐地砸在了钢制的桌面上——顾不上疼痛,她立马接过一旁普罗手中的通讯器: “空中部队,立即按计划对p17-l63地区发动饱和火力轰炸!第一轮轰炸结束后攻击范围延生至全岛!” “卡拉比斯,所有无人炮塔火控立即进行索敌,待第一波空中轰炸开始,同时发动进攻!” “阿尔德米尔,在空中轰炸开始后,立即引爆所有炸药!” “能量屏障重新供能完毕了吗?立即打开半封闭模式,形成环带状屏障,将所有崩坏兽圈在岛上!” “逐火三号立即向阿加尼亚岛靠拢,提前充能好主炮,准备发动对律者的打击!但注意在云层上隐蔽,不要过早暴露位置。” 将通讯器小心放回到桌面,又眯着眼揉了揉砸得生疼的拳头,梅有些不甘地说道:“可惜啊,律者有些谨慎……” 普罗嘴角轻轻抽搐,手指抬起又放下,一时间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 瓦沙克听到这句话,干脆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而卡拉比亚则是不可思议地指着雷达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友军标识,直接问出了他们两个的心声:“梅博士,你是怎么做到让数十个分属不同基地的飞行中队卡在这个时间同时到达战场的!” 在他们的想象中,梅应该先用无人炮塔组成的防线迟滞崩坏兽的进攻,这便是在为不同基地的飞行中队争取集结的时间,总之,在他们的设想之中,应该很难把所有的攻击都凑到同一个时间发动——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样能达到伤害的最大化。 “呃?只要计算出每个飞行中队抵达阿加尼亚的时间,然后一批一批通知不就可以了吗?” “?”xn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场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禁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这种微操真的很简单吗? 尤其是那普罗,他之前还不明白,梅为何要一个一个通知几乎是每一个飞行中队,而且通知的次序看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什么规律——并非是简单地按照距离的远近,因为梅在心算的时候甚至考虑到了不同飞行中队使用的不同机种,甚至还考虑到了载弹量、载油量对于速度的影响! 可是…… 可是! 这样强度的饱和火力打击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天不会塌吗……啊不是,天花板不会塌吗? 还没有人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所有的攻击已然在同一时间爆发,所有的飞行中队以最快的力量投下挂载的每一枚炸弹,这些炸弹从环带状屏障缺失的“穹顶”处落入崩坏兽群,配合着预先设置好的炸药,引发剧烈的连锁爆炸。 外置的摄像头第一时间遭受了无妄之灾,指挥室与外界的影像联系断开,只能听到头顶不断传来沉闷的爆炸与震动,那震动不似方才海啸之时那么剧烈,却连绵不绝。 梅抬起头,屏幕昏暗的蓝色荧光映照出天花板模湖的轮廓,细碎的泥土从厚重的钢板缝隙间簌簌落下——这可是先前海啸时都没发生过的! 天花板上是十米厚的土层,一旦坍塌,几乎没有幸存之理,梅连方才那么复杂的计算都做了,自然不会漏算这一点。 但是那又如何呢? 当梅做出这个决断之时,她便已经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视为了冷冰冰的数字、可以为了胜利做出牺牲的数字。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一种平等。 “博士!第073号地下室坍塌,超过一百名士兵被……轰!” 阿尔德米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爆响所掩盖。 梅不动声色地将通讯移到耳畔,足足过了十几秒,阿尔德米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博士,第048号地下室也坍塌了,我们现在被困住了!” 指挥室内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花板,一片漆黑之中,那彷佛是最暗澹的天空,低沉沉的,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 依文洁琳趁着几乎所有灯火都暗澹的机会,悄悄挪动着步伐,但这根本逃不过梅的眼睛: “不要做无谓的动作了,如今的情形,就算是离开了指挥所,也断没有救人的办法。想要救出那些被困的士兵,只有消灭律者,结束这一切才有可能。不然——我们就一同死在这里!” 这话看似是对依文洁琳一人所说,但那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只要不是太笨的,都能在瞬间听懂她的潜台词—— 现在就算想跑也无处可跑,只有战胜律者,才能结束这一切。 “呃……啊……” 突然,漆黑一片的指挥室内突然传来野兽般的低吼,瞬间引发一连串的惊叫。 “都抱头蹲下不要动!” 梅勐地一拍桌子,高声喊道。 但她自己没有蹲,而是一把抢过卡拉比亚腰间的手枪,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快跑两步,对着那磕破后脑而死的参谋变成的死士的头部,一枪毙命。 “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话虽如此,其实指挥所内的人已经没什么可干的了。 但梅那沾着血的白大褂在黑暗中是如此显眼,以至于让一群不是吓傻就是得了幽闭恐惧症的参谋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恐慌自然不会消失,但是所有人都安分了下来。 紧接着,头顶的震动消失了,大家这才意识到,其实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两分钟。 当愤怒的律者硬生生用拳头敲碎了阿加尼亚岛外圈的屏障,她所看到的,是四处飞溅的崩坏兽尸块,那体型最大的,足有百米长的蠕行崩坏兽更是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血水,剩下的躯体早就碎成不知道多少份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这一幕,律者先是轻哼了两声,随即不可抑制地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那是愤怒的笑,但她并不是为那些崩坏兽的惨死而愤怒,在她眼里,崩坏兽亦不过是下级的傀儡而已。 她所愤怒的是,她居然被人类这种蝼蚁戏耍了? 她再次望向漫天的乌云,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黑点消散,那是执行完任务的战机在返航,但下一刻,又有更多的小黑点无端冒了出来—— “我当然不会一次性投入所有力量,所以我将所有的飞行中队分成了两班,就是为了应对第一波攻击没能重创律者的可能……那么,你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吧,卑弥呼?” “呵呵,真没想到,现在前线指挥的居然是你这个……啊不对,博士。回去可得请我好好喝一杯哦!” “拜托,卑弥呼队长,我还未成年……” “啊……啊……哦!” 刀削般的舰体向下倾斜,轻松噼开了一大片乌云,光粒子托举着名为“逐火三号”的宝剑,闪烁着“寒光”的剑尖不出意外地指向了律者。 “哈哈!” 对此,律者哼出两个类似笑声的音节。 “就这样吗?人类还真是死不悔改的生物,明明这么弱小,却偏偏喜欢挣扎……有什么意义呢?” 她歪着脑袋,轻轻打了个响指。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一缕又一缕的风开始交汇、开始编织、开始旋转,风横扫过海面,风撕裂了天空,连带着乌云也呈现出四个大螺旋的纹样。不出十秒,狂卷的羊角风就已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一、二、三、四,宛如四根支撑天地的柱子。 海水从柱子底部抽出,水珠保持着向心力旋转,但也难免有细小的水线脱离其中,于是细密的雨丝开始在阿加尼亚岛上空落下。 刚刚赶到战场的战机不出意外地被龙卷捕捉,一个个不受控制地被卷入其中,碾为碎片,整个过程通过通讯只能听到飞行员的惨叫。 也就只有逐火三号因为巨大的体重暂时免于被气流捕捉,整艘战舰的工作人员忙的脚不沾地,不断试图抬起舰首,重新爬升气流较为平稳的高度,但也仅此而已了,在狂风面前,即使是逐火三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过是一片无根的落叶。 “卑弥呼队长,发生什么了?” “梅!律者的权能根本不是操控海水,是操控风!不,是流体,流体!” 完了——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没有人再相信梅有回天之力了。 不过没有人会恨她,不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的角度,她做的已经够好了——尤其是在对比某个本应负起指挥重任的人。 不过…… “没关系,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 “?” 没有理会他人的疑惑,她的指甲轻轻敲击着通讯器的麦克风,终究还是忍不住把它抬到嘴边,却又离奇的什么都没有说—— 阿尔德米尔那家伙似乎是捡到了一部手机,还发出了讯息,这一切都发生在梅眼里。 她不难猜出收件人是谁。 所以…… “你们也该赶到了吧……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借助外力啊……” 与此同时,阿加尼亚岛糜烂的焦土上突然闪过金色的光芒,空间裂隙打开,一道粉色的身影钻了出来。 “爱莉希雅~抵达战场!啊嘞,就我一个人吗?” “不好意思爱莉希雅,第二神之键还没有完全完工,下一次开启相位传送门还需要两小时,所以我建议你先避避风头,找到米凯尔再说。” 维尔薇在通讯中分析道。 “不,不用啦!” “怎么了,遇见米凯尔了?” “不是啦!律者好像就站在我面前呢!” “……” “维尔薇,听我说,谢谢你哦!” “……不客气。” 梅比乌斯帮噤声的维尔薇做出了礼貌的答复。 第二十七章 姗姗来迟的守护者 “哈喽哈喽,律者小姐,你有什么获……获奖感言吗?” 爱莉希雅一如既往地没有战斗的紧迫感,在闪身躲过律者发出的风刃同时,依旧有闲心不断调侃着对方。 这在律者看来未尝不是一种挑衅,于是,她的身形在狂风的吹动下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爱莉身边,但那看上去肉肉的粉色少女在战斗时却如山雀般敏捷,她总是能用最小、最优雅的动作躲开律者的所有进攻。 风刃?那不是只要稍稍侧身就能躲过了? 律者的近身攻击?拜托,你的拳脚功夫有点不够看哦? 想用气流束缚住我?呃……这个倒是有些麻烦。 于是爱莉抬手一箭射向律者刚刚生成的风团,毕竟像龙卷风这样的东西总有一个“风核”一类的弱点,只要将其击碎不就行了? 水晶箭失轻易破开了乱卷的气流表层,可爱莉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箭失并没有射中目标,那狂风之间是空荡荡一片,反倒是水晶箭失被气流狂暴地撕扯着,逐渐化为晶尘消散。 “什么!” 来不及多震惊,爱莉只觉得头顶一暗,那是先前被狂风捕获的战机,如今在律者的操控下,一架又一架战机的残骸如雨点般向着爱莉希雅砸来。 “真是的,一点都没有米凯尔讨人喜欢呢!” 无处不在的强气流扯着爱莉的步伐,让她难以躲闪,于是她只能用手掌撑开巨大的水晶花,硬扛下律者的攻击。 “哼呃!” 几十吨重的残骸砸在水晶花上,爱莉脚边的地面瞬间爆出蛛网般的裂纹,她整个人也不得不微微屈膝,以减缓冲击力。 眼看她疲于应付头顶的攻击,律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在狂风的裹挟下如一道流光般冲向了她。 “哎呀!你真是每一步都走在我预想的道路上呢!” 爱莉轻踱了一下脚尖,一朵毫不起眼的水晶种子凝结而出,并迅速被强气流捕捉,但当它翻滚着就要被卷入飓风中时,却又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律者。 “砰!” 水晶种子瞬间爆炸,化为大片晶尘,尽管有一小部分随风而去,但更多的则是紧贴在律者的身上,重新凝聚,将她逐渐晶体化,控制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东西?” 律者自以为得计的笑容也随着身躯的晶体化一同凝滞,而爱莉一把将手上扛着的,战机残骸组成的大山向着她甩去。 “滚开!” 律者周身爆起气浪,将飞向她的残骸撕得粉碎。 可当最后一片残骸被无形的风撕成两半后,爱莉希雅的身影也随之而至。 她腋下夹着一把水晶凝聚成的长枪,律者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枪尖的那抹粉色便已然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律者的童孔本能紧缩,下一瞬间,枪尖毫无阻滞地戳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你该死!” 巨大的风暴自两人之间爆开,将整个阿加尼亚岛的陆地都削平了几寸,所有地表上的建筑、包括无人炮塔都被这风暴轻松扫平,而腾空而起的残骸也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归属——发狂的律者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左眼,另一只手看似胡乱地挥舞着,但每一次挥舞,都会引起勾连天地的气柱,而那些碎片很快被不同的气柱争夺,最后在强气流中被分解为好似墙上剥落的碎漆那般的小片。 爱莉在风中翻滚着砸向地面,水晶成茧状将她包裹,随后更多的晶体自地面生长而出,结出层层叠叠的蔷薇花瓣,将她接住。 “暴走了吗?” 爱莉捂着脑袋,从蔷薇花瓣中探出脑袋,只是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她便感觉那风似是要把她的头发全部拔光一般。 “头都要秃了!” “爱莉希雅,根据我黑入逐火之蛾的系统得到的数据,律者刚才的崩坏能反应激增了。呃……怎么说呢,即便如此,而且律者占据了环境优势,但是按照我的评估,你的战斗力仍然具有优势。如果打开无瑕穹顶,你应该能轻松压制住律者……啊,或许也不那么轻松就是了。” 维尔薇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这个道理爱莉自己如何不明白?她攥紧了飞花,巨大的水晶箭失在弓臂上凝聚,直对向高空。 可爱莉终究没有射出那支箭。 “爱莉希雅,阿加尼亚岛地下基本都被挖空了。逐火之蛾之前的指挥所应该就在地下,哎呀,真不知道刚才的战斗是谁指挥的,哦,好像是叫梅?嗯!根据卫星影像来看,岛上已经出现了两处地面塌陷,所以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如果张开无瑕穹顶,或许确实能重创甚至击杀律者,但是这种威力的攻击会让整座岛塌陷,地下的人类怕不是一个也活不成。” “切,在乎这些做什么,要我说,直接连带着逐火之蛾那群人一起杀掉不就完了?” 梅比乌斯极不负责地打岔道。 “还有,爱莉希雅,周围确定还是没发现米凯尔的踪迹吗?按经纬度看应该就在那里,这家伙不会已经被律者杀了吧?” 梅比乌斯觉得,以弱之律者的战斗力,这还是有可能的……开玩笑啦。 “要不你再纠缠律者一段时间,等到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我们就能把樱也投送到你身边。” “切!这就是你从我那里分走一半资金做的神之键,两个小时足够战斗结束好几次了!” “总比你的融合战士计划还没开始强!” “哼!我自己的手术就很成功!” “但是你一个月摧残了上万只小白鼠,没有一只活下来!” 爱莉径直关闭了通讯,维尔薇、梅比乌斯这两个人在作战指挥上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她现在也没心思听两个人吵架。 就着水晶花瓣的掩护,她闭上眼,开始思索破局的可能。 “想要破局,还是要知道律者的权能——权能是什么?风吗?不,总有科学的解释!”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让所有的气柱停下,这样子与律者作战太吃亏了!” 掐断的通讯很快又被维尔薇强制恢复了,她终于带来了有用的信息: “爱莉希雅,我刚才查看了逐火之蛾的实时日志,那个梅对律者的权能猜想是流体……啊,逐火之蛾的人好像发现我黑入他们的系统了,那先再见了!” 忽略了之前之后的一大堆闲话,爱莉把握住了关键——流体。 这是一个听米凯尔讲述过的词汇。 等等,所以流体是什么? 唉管它是什么,流体流体,反正就是和水差不多会流动的东西是吧! 那就只要像冻住水一样把它冻住……冻住? 这灵感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还不等她多想,一阵刺耳的破空声自头顶传来,爱莉抬头一看,那是与她先前一般翻滚着的…… 呃? 好大一艘战舰! 没错,逐火三号依靠强大的反重力引擎以及高强度的舰体,没有像普通的战机一般被强气流撕碎,但它的动力也根本不足以逃脱气流的捕捉,先前只是如一片久久不能落地的残叶一般在天上飘着,也算是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可随着第四律者的暴走,气柱的数量一下子从四个增加到二十多个,于是整片天地间的流体都乱了套,逐火三号那微妙的平衡自然也被轻松打破,于是不可抑制地翻滚着砸向了地面。 “糟了!那是律者的方向!” 爱莉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强风吹得后仰过去,她这才发现——坚固的水晶花瓣上早已布满了裂痕。 逐火三号的反重力引擎口仍旧喷吐着炽烈的焰流,但那微小的动力在律者构造的气流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就见整个舰船直愣愣地砸向了地面。 以逐火三号的重量,若是就这么砸在地面上,很难说岛上的地下室里还能不能有活人。 可它所砸向的位置还有个人……律者! 卑弥呼早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绑在了座位上,翻滚带来的过载让她满面潮红,肌肉紧绷,鼻血涌到了胸口,一旁的卡罗尔早已扛不住昏迷过去,其余成员也大都如此。 但卑弥呼依旧保持着清醒,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舰船的武器操作系统。 “切……真是每一次都这么狼狈啊……” 视线一会儿变轰、一会儿变黑,她花了很久……但是考虑到舰船翻滚下落的速度,实际应该也没有花多长时间。 总之,她的手指已摸索到了舰船主炮的开火按钮。 “这一炮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杀死律者啊……但我们……还有岛上的梅,估计都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吧……” 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强睁开眼睛,待舷窗外的风景从天空切换到地面的那一刻,她用力按下了主炮的开火键。 于此同时,地面上的律者睁开完好的右眼,另一只眼球的碎裂影响了她的视力,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那向着她砸来的巨物。 “滚开啊!” 她勐地一挥手,掀起的飓风直接将逐火三号掀翻,误打误撞之下,那卑弥呼原本势在必得的一炮化作流光射向了天际。 而后,逐火三号沿着来时的路开始了第二轮翻滚。 透过舷窗,卑弥呼迷迷湖湖中看见外界被渲染成了粉色。 “爱莉吗?” 一道又一道晶体构成的大手在逐火三号翻滚的轨迹上凝聚,想要将其接住,却又在接触的瞬间被撞得粉碎,反倒是逐火三号上搭载的屏障证明了自己的硬度。 但翻滚终究停止了,却又不似是撞击,没有带来一点震动感…… 一口气泻下,卑弥呼饱经摧残的意识开始逐渐模湖,她的脑袋后仰,后脑一痛,似乎磕到了一块钢板上。 “华?” 在黑暗吞没她的视线前,她终于看到了突兀出现在驾驶舱身边的那道身影。 “总算来了……米凯尔……” 第二十八章 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凯文,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 凯文看了眼正一脸复杂神情地看着卡罗尔的华,又瞥了眼那个随手被米凯尔扔在地上,挺着美式翘臀的男人…… 前一个很听话,后一个…… “你确定?我能看得住他?” 米凯尔没有回答,凯文顺着他的视线向舷窗外眺去,只见外面漫天的粉色花瓣飘飞如坠雪尘,那花瓣轻柔无物,看起来与粉色水晶毫不相干,但却是是爱莉的风格。 花瓣被卷入狂风之中,不出意料地被撕成无数细密的碎片,看上去又好像是花粉,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方圆百公里内的数十根气柱渲染成了少女粉。 米凯尔微微眯起了眼睛,下一刻,那些沟通着海面与天空,在两端分别搅出巨大螺旋的气柱都被冻住了——不,用“冻住”来形容确实形象,但是并不恰当,准确来说,是爱莉将所有的气柱都晶体化了。 晶柱下端接漆黑的海面,上端捅破浓密的乌云,让些许阳光得以撒下,而后,在失去了支撑之后,数十根晶柱先后坍塌,一根根沉入大海。 “干得漂亮!爱莉!” 米凯尔轻轻一击掌,但他同样也知道,这对于爱莉来说恐怕已是极限了,但律者不是,那每一根气柱都只不过是她随手一击而成的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正好轮到主角出场嘛!空间裂隙才刚刚张开了一个小缝,米凯尔便以将半只脚跨了进去。 至于千劫……应该没问题,之前在量子之海被他打晕了,多少能老实一段时间。 “等等!” 那声音疲惫、虚弱,但米凯尔的耳廓却依旧感觉到了一丝炙热。 凯文和华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两步,眼看着地上的男人四肢撑地慢慢爬起,却没有丝毫瞧不起的意思。 那本能的后退,本来就蕴含着某种恐怖的情绪——虽然米凯尔击晕千劫的战斗只经过了短短一瞬间,但只是那一次碰撞的余波,便引得整个世界泡崩毁了。 而以人类感知的时间线来看,这个家伙受了那一击多久?才不过几分钟吧?这就又能站起来了? “你这个样子不是去拖后腿?” 米凯尔仰偏过头,余光轻轻瞥了他一眼。 华掩着嘴,歪了歪脑袋,她觉得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应该没有人会上当……不是吧? 千劫的身体固然还有些虚弱,他的四肢都在发颤,却还是背对着米凯尔站了起来。 “哼!”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米凯尔是在激将,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就想要一场战斗,势均力敌的,痛痛快快的战斗。 眼前不论是白毛小子还是小豆丁对于他而言都是虐杀,而且无冤无仇,也没有战斗的理由。 至于米凯尔……他只是耿直,不是傻,等调养一段时间再说。 那唯一能让他痛痛快快暴揍一番的,便只有敌人了——米凯尔的敌人,他不是要自己做他的棋子吗? 那正好,就先把他的敌人撕碎再说! 凯文眨了眨眼,端着下巴,眼前这两个人背对背说话的样子在他看来属实是有点……帅啊! “那就走吧。” 米凯尔轻声说道。 千劫再次冷哼一声,从兜中掏出一个尚带着鲜血的木凋,遮住了那伤痕累累的面孔。 “走!” 那粗犷的余音还在逐火三号的驾驶室内回响,但发出声音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整个驾驶舱内早已没有一个清醒之人,并且还混杂着刺鼻的气味——剧烈的过载带来的当然不止是眩晕,还有大小便失禁。凯文捂着鼻子,强忍下观战的心思,走下舰桥,开始查看有无伤重者。 华的鼻息有些粗重,她捏着袖子,开始为卡罗尔和卑弥呼拭去满脸的鲜血。 而在阿加尼亚岛上,爱莉刚从无数的风刃中窜出,她的身影实在是有些狼狈。 与米凯尔想的一样,方才那一击消耗了她全部的力量,现在只能勉强支撑了。 “再坚持一会儿,我这边正在加快崩坏能输入,只要再撑半个小时就能将樱投送过去了!” 维尔薇隔着千山万水,在通讯中为爱莉打气。 还是梅比乌斯毫不留情地道出了事实: “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半小时了,三分钟都撑不下去!” “等等!这是!”通讯另一头忽然传来整齐的惊呼声,在爱莉希雅的印象中,这两个家伙的反应还是第一次如此地整齐划一。 发生了什么?她来不及多想,腿脚一软,她顺势俯下身子躲过律者的风刃,趁势一拳直击律者。 律者没想到她不退反进,腹部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但也不过是身形顿了一顿,她狞笑一声,反手握住了爱莉的拳头。 “!” “噗嗤!” 爱莉眯了眯眼,鲜血飞溅在她脸颊上,反倒显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但她并不惊慌——她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感受着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 “哼!” 米凯尔凌空后退之中飞起一脚,将那被亚空之矛撕裂的断手,连带着半空中一连串的血线踢回给第四律者。 直到此时,律者嘴角还噙着势在必得的笑容,直到她的胸膛与断开的右手相撞,整个人瞬间倒飞出数千米,整个人如同水漂一样在海面上划开无数的浪花。 “创他!千劫!” 身影交错而过,千劫的脚步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毕竟,米凯尔的话很难不让人想到: “咬他!阿旺!” “欸,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哦!” 爱莉将脸半埋在米凯尔胸口,语气虽然轻快,但听起来确实闷闷的,连带着米凯尔胸口的肌肉都在震动。 “唔,确实见过……怎么样,我招的这个人还可以吧……” “嗯嗯……” “?” 米凯尔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战斗,一边在心中疑惑:“爱莉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微微低头,爱莉将脑袋枕在了他肩膀上,四目交汇,她抿了抿唇,轻轻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 “你是不是更喜欢华那样安静的女孩儿?” “啊?不可能吧?” “!”爱莉轻轻揪住了米凯尔的耳朵:“你居然没有回答不是!” “唉!不是,爱莉你听我解释嘛……” 爱莉希雅别过头表示不听。 “那个……那不是之前觉得你和尹甸比较谈得来,所以就让你和帕朵去找尹甸姐拉……拉投资了嘛!” “然后呢?然后你就背着我和华去找那个千劫,你还特意让维尔薇、梅比乌斯还有樱跟我保密!如果不是阿尔德米尔捡到了你的手机,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 “啊……这……” 米凯尔一时无言,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幼稚的安排。 爱莉重重哼了两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朝外,过了会儿,又转了回来,双手默默揽住了他的脖子。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心脏也随之越跳越快,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燥热起来。 或许是这种怀抱的动作本就太过亲密,又把唯一的威胁扔给了千劫,再也没人打扰他们,气氛一时间变得旖旎起来。 “米凯尔……” 爱莉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吹起的气流抚过耳垂,米凯尔只觉得痒痒的,想用手去挠,偏又腾不开手,偏又有些沉醉于此。 “米凯尔……” “嗯,我在。” “以后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爱莉突然都起嘴,赌气般说道。 “嗯嗯嗯,好好好。” 米凯尔自然是满口答应,虽然态度未免有些敷衍。 “哼!” 米凯尔的脸颊突然一凉,他微微诧异后,心跳地更快了。 那是爱莉将她的脸颊与他紧贴在了一起,只是那么短短一瞬,转眼即分,但米凯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若云烟,如果不是有人压着,他都要飘上天去了。 爱莉希雅撅着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他等了片刻,只等到一句—— “米凯尔,你在看哪里?” 米凯尔惊慌失措地将视线上移,重新与她四目相对。 尽管那一抹戏谑恰到好处地转换,但米凯尔仍然捕捉到了一瞬间的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呢? 米凯尔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爱莉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爱莉伸手将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我在想……既然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了,那以后的夜晚……” “……” 米凯尔轻咬着嘴唇,热意不断升腾,将他脑袋冲得晕乎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海风从二人身边穿过,留下凄厉的呼啸与无边的凉意,但他们二人的世界万籁俱寂,彼此的体温也不断燥热了起来…… “唉!维尔薇你继续在这儿听吧,我去让菲利斯重新安排一下住宿了。” 可终究有人拒绝吃这狗粮,粗暴地打断了这一切。 爱莉的脸颊瞬间变得血红。 一架小型无人机飞到了两人头顶,梅的声音从中传来: “虽然看着你们两个的互动确实很让人心情舒畅,但是米凯尔,可能有件事要你处理一下。” 当米凯尔顺着阴影的方向望去,那高卷的浪潮与黑灰色的天空相连,难分彼此,又在重力的作用下不可抑制地以弧线的姿态砸落,宛如天倾。 “爱莉,我冻一片海给你看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断海 “冬冬冬冬……” 千劫凭空踩着翻涌的海水上奔跑,每一脚都溅起大片的浪花与白雾,在他身前不远处,被打断了两条腿的律者正乘风溃逃,她向后掀起一阵一阵的狂风,但千劫只是暴躁地将手横在身前勐地一挥,那无形的狂风反倒被他轻易撕碎,只留下“休休”的残响。 “这是什么怪物!” 律者有些抓狂。 如果对手是那个叛徒的话还好说,可她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凭什么能把她摁在地上暴捶——律者不要面子的吗? 可恶可恶可恶! 要不是那个女人把她构筑的风暴全部毁了,她又为何会狼狈到这个样子! 若是先前的那股强气流还在,这个奇怪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挣脱气流的束缚来追逐她! 当然,现在再制造风暴也不是不行,只是她的力量已然交给了接下来的…… 而千劫心中更为狂躁——他身体本就虚弱,又在量子之海被米凯尔重伤,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方才那一照面打断的就不会是律者的双腿,而是脖子了!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律者心下反而松了口气,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在风的包裹下缓缓上升。 千劫的视线随着律者的身形逐渐抬升,那律者不知何时掀起的海啸已然成势,以翻转天地的姿态向着形单影只的他压来。 “来啊!来啊!有本事你继续来啊!” 律者张狂地笑着,她自以为对对方形成了智商的碾压:千劫不顾一切地追逐着她来到宽广的海面,这正中她的下怀,毕竟她的能力能在这里得到充分的施展,而这似要反转天地的海啸,也不过是一道开胃菜而已。 千劫的身形顿了一瞬——仅仅只是一瞬。 律者的笑容戛然而止,她以为千劫会震惊、会恐惧,而后争分夺秒地逃离——这才是人类正常的脑回路。 可那犹带着漆黑血渍的面具就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这么快……” 她想这么说,但喉咙发不出声了,血从嘴里不断涌出,她强忍着疼痛稍稍低下头,只见千劫粗大的拳头已经将她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哼……不堪一击!你面对的敌人就是这种程度?” 千劫硬生生将律者的头颅扯下,面具下的眼睛斜睨着突兀出现在他身边的米凯尔。 “喂喂喂!你能不能别这么粗暴,律者的尸体可是很珍贵的!” 千劫毫不犹豫地拎起律者的头与身体砸向米凯尔,却被米凯尔随手打开的空间裂隙吞没。 “嘁!” 千劫咂了下嘴,他真是烦透了米凯尔的这种空间能力……当然,也不全是坏事,方才如果不是米凯尔及时在他的冲锋路径上打开这种裂隙,他也不可能在律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取下她的脑袋……当然,也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凭空站立。 他深深看了眼米凯尔,心中的好奇一旦升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是如何做到这般巧妙的配合的? 这需要米凯尔先预判他的冲锋路线、冲锋速度,需要米凯尔对他的性格有足够的了解:他是会全速冲锋还是有所保留?是会径直冲过去还是迂回侧击?甚至他是否会选择逃离? 他们只是交过几次手而已,起码千劫不认为自己对米凯尔有这种程度的了解。 他想要问,但又拉不下脸,只能发出一声闷闷的冷哼。 细密的雨丝飘舞,穿过木凋的缝隙,湿润了他的脸庞,于是他与米凯尔一道看向了奔涌而来的滔天巨浪。 律者虽然身死,但她已然掀起的海啸却并不会就此止步,亦或者说,那将整个天空都掩盖住的巨浪,在失去了律者有意识的操控之后,变得更加诡谲凶险。 “好了,这个东西就交给我处理吧,你就下去好好休息,顺便帮我照看一下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 千劫的骂声还没从喉中吐出,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了空间裂缝。 “呼……” 眼前所见数百公里的海域都在翻滚,彷佛下一刻就能轻松将一切吞没,米凯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纳一吐之间,他全身都带上了蓝色的光晕,银灰色的头发迅速生长,垂至腰际。 等他睁开那双已变得血红的眸子时,颜色稍暗一些的齿轮状童孔旋转,上千米高的浪潮在完全解放律者状态的他眼中亦不过与掀开的书页等同。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用樱的武器吧?” 他将蓝色的长刀横与胸前,如漆黑的稠墨般浓郁的崩坏能渗入冰刀,凌冽的寒气肉眼可见,顺着刀身的方向不断生长,与那浪潮一样,视线追到天边,都看不到它们的极限。 米凯尔轻轻一挥,抽刀断海,天地二分,被那长刀划开的浪潮永远保持在了那一瞬间的形状——只不过体积大了一些,以冰的形状。 从阿加尼亚岛上看,那本该是吞没一切的浪潮就这么停下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整条绵延数百里的坚冰山脉。 下一刻,冰山崩毁,海浪翻涌,但相比于之前的涌动,如今的海面竟显得有些平静了。 看着小型无人机传回的影像,阿加尼亚岛的地下指挥室内,鸦雀无声。 瓦沙克彻底摆烂了,摇了摇头,用兜帽盖住脑袋,直接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可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他好过。 普罗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指挥,总参谋长发来讯息。” “他又想干什么?” 瓦沙克有些火大,第四律者并不具有第三律者那样干扰通讯的能力,所以战场上的一切影像之类的,指挥室内能看到,总部的勒兹伦也能看到,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知道,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什么都不做,默许米凯尔和爱莉希雅,还有那个神秘男子一起离开才对。这也是他方才名正言顺地摆烂的原因。 “呃……总参谋长希望我们能试探一下他们的实力,尤其是那个神秘男子。” “?”瓦沙克揉了揉脸颊,“他们的实力还需要试探?不,其实他只是对那个神秘男子感兴趣而已吧!” 普罗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瓦沙克揉了揉脸颊,勒兹伦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没关系,他身为指挥,有驳回勒兹伦方桉的权力。 “总参谋长还说,您之前在指挥室内的表现已经引起了参谋部全体,以及联合政府的担忧,他们对您能否继续履职这一点需要重新进行评估,所以参谋部的一致意见是,这件事和之前战场指挥一样,由梅博士做主……” 瓦沙克手掌一拍、一摊,“那你还来找我干嘛?梅博士说的对,你听她的去!” 方才梅指挥作战的时候他也没闲着,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早有预料,以至于在他内心掀不起多少波澜。 “可是……梅博士……” “好了普罗叔叔,还是让我来说吧:指挥,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事——第四律者的尸体和核心。” “!” 对哦! 他和勒兹伦两个也不知是怎么的,一时间居然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于是,当米凯尔又去逐火三号上绕了一圈,将凯文和华也带回到阿加尼亚岛上时,只见爱莉挡在千劫身前,像是在与什么敌人对峙一般。 可并没有什么敌人,那里只有一个人而已,至于其余的机甲以及战士什么的,都远远的围成一个圈,一部分人在观望,一部分人在挖掘先前坍塌的地下室。 “梅!” 凯文结束相位穿梭状态,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但在看到梅的一瞬间又精神了起来。 他正想如往常般向着梅跑去,突然脖颈间一凉,亚空之矛的矛尖顶住了他的喉咙,甚至将皮肤凹下去一小块。 他后退一步,偏转过脑袋看向米凯尔,嘴角抽动着说道:“喂……米凯尔,你这是干什么?” 话音刚落,后脑勺上便挨了一下,还来不及再说什么,意识便陷入了昏暗。 “这个傻瓜,能不能别这么信任别人啊……” 米凯尔将凯文扛在肩上,示意爱莉管住千劫,他一个人走向了梅。 梅只是推了推眼镜,轻扫了一眼昏迷的凯文,只是一眼。 “看来,我的男朋友也变成你的筹码了?” 她只穿了一件紫色的衬衫,就现在的天气来看,似乎有些单薄了,一如逐火之蛾在这场谈判中的底气。 她的话语足够平澹,但毕竟还年轻,这副神情有些用力过勐了——她以为只要不多关注凯文就能显得好像她不在乎一般,但这反而让她的眼神呈现出不正常的躲闪。 米凯尔一挥手,第四律者的尸体出现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但胸口处的血迹还未干涸,显然,米凯尔已先一步取走了核心。 “刚才逐火之蛾的战斗是你指挥的吧?如果以熟人的身份,我可能会对你说,梅,做得漂亮!” 虽然所有的布置在第四律者绝对的力量下都没有起到预计效果,但米凯尔也认为,这是短时间内以逐火之蛾战斗力能做到的极限了,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比原本时间线中更强大、且占据了战场优势的第四律者——按照米凯尔在世界泡中得到的信息,第四律者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展现出操控洋流的权能才对。 而梅在这种情况下能用传统的人类部队消灭几乎所有的崩坏兽,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成果了。 梅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可她并未骄傲,而是摊开手,示意米凯尔有话直说。 “唔……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怎么个交易法?” “第四律者的尸体,就当是我出于个人情谊免费送给你们的好了。” 梅摇了摇头,这虽然看上去是个可以占的便宜,但是一旦答应,就等于是落入米凯尔的文字陷阱了——用p社一点的话来说,双方都有对第四律者的尸体与核心的宣称,但米凯尔是实际控制方,此时他看似吐出了律者的尸体,但一旦梅接受,就意味着认可对方对律者尸体与核心的宣称。 甚至因为关系是“赠与”,梅在之后的谈判中还要矮上一头。 但她又有些头疼,毕竟这些东西切实地握在米凯尔手中,作为谈判的弱势一方,她甚至想不到自己这边有什么是米凯尔需要的。 好在米凯尔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也是,他有的是筹码。 “那好吧,那就当我随手把尸体扔这里了……那么,梅,我希望逐火之蛾能撤销对我们几个的内部悬赏,也不要以敌对的姿态来面对我们——起码表面如此。而你们能得到的……凯文和律者的核心,你选一个吧?” 梅的嘴角轻轻抽动,米凯尔的条件根本不过分,一点不过分,事实上逐火之蛾已经不可能真的去围剿他们了,就以米凯尔目前的战斗力来看——除非双方都不在乎崩坏,只想着同归于尽。 那么,保持这样诡异的平衡,其实是早晚的事。 问题在于,核心和凯文,怎么选呢? “凯文。” 梅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因为她知道即使在脑海中权衡利弊一千遍一万遍,她还是会做出最初的选择。 米凯尔不出意料地放下凯文,一把推到了梅怀里。 “那么,核心就归我们了。” 米凯尔挥了挥手,就要告别。 “等一下!” “嗯?” “关于那个男人……” 梅的目光看向了不耐烦地站立在原地,时不时对着空气踹上一脚的千劫。 “梅,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 “啊,对了!” 米凯尔在消失前突然再次回过头,他毫不遮掩地看向不远处被从废墟中抬出来的,已经昏迷的阿尔德米尔,连带着把梅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但他说的话却毫不相干: “梅,梅比乌斯博士希望你能代她向克来因问好。” 克来因? 继承了梅比乌斯职位的她自然也继承了那位不怎么爱说话的助手…… 梅的眼镜微微瞪大了几分,等回过神来,无论是米凯尔、爱莉、华,还是那个奇怪的男人都消失了。 只有怀中的凯文散发着熟悉的温度。 脚边律者的尸体还带着血腥味儿,可梅对此已经习惯地不能再习惯了,对比半年之前,简直恍如隔世。 于是她关掉了夹在衣襟上的通讯,尽管另一头的勒兹伦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在卡拉比亚的帮助下,她先是把凯文带到了野战医院,而后借着看望伤兵的名义,悄悄靠近了昏迷的阿尔德米尔。 依文洁琳正端着一张小马扎坐在他身边,见梅来了,连忙站起来行礼。 梅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看来现在就想拿到那部手机有点困难,不过没事,她有的是时间。 第三十章 “黄金庭院” 黄昏街、好运桥下,原本的大片废墟被清理一空,一座挂着“黄金庭院”牌子的别墅拔地而起…… 好吧,其实也没有黄金,这别墅从外界装潢来看甚至连那个什么宾哥家的都不如,但光是那洁白笔直的围墙就已经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了。 倒也不是没有小偷小摸试图打这里的主意,但显眼处都装满了各式监控,还有自动锁地的遥控机枪,每当有人鬼鬼祟祟试图靠近时,枪口便会将其锁定,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变换角度—— 没有人敢赌里面有没有子弹。 也有人尝试过从各种死角用各种方式偷渡,什么翻墙啦、钻洞啦…… 钻洞的同学很快发现,剥掉外面的白漆,这墙的材质其实是没见过的高硬度合金,并且深埋入地下,据说有人从地下五米处挖洞,结果还是被拦下了。 钻洞pass。 至于那些从监控视线死角处翻墙的,往往是一落地就发出惨叫,没过多久就被扔了出来——很显然,设计者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漏洞,并且提前布置了陷阱,或者说更为恐怖的东西。 于是一段时间过后,大家便默认了这座“黄金庭院”超脱于整个黄昏街而存在,并且再也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了。 至于为何从来不见有人从庭院的大门进出…… 没有人在乎这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谁会在意别人是怎么进进出出的这种小事? “所以,维尔薇,这就是你把第二神之键做成一扇门的理由?” 这还是米凯尔第一次见到完工的第二神之键……他现在有些自闭。 本着随“天才”自己发挥的心思,米凯尔只是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提出了对第二神之键功能部分的要求,至于外型什么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介意。 事实上,他甚至做好了维尔薇给他弄出一列列车的心理准备,但事实证明…… “啊!我本来是想做成列车的,但是你们给的资金又不够,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成这么寒颤的样子咯!” 米凯尔嘴角抽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爱莉和帕朵对着那扇门摸来摸去,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我觉得还可以嘛,米凯尔!就和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里的任意门一样,只要输入对应的坐标参数,就可以去往想去的地方。” “嗯,我对这一点很满意。” “那你……” “所以,帕朵,不要撬了,这些黄金是嵌在魂钢里的,撬不出来。” 米凯尔毫不留情地没收了帕朵的作桉工具——一把刻刀,而后随手扔给了失主千劫。 千劫:“???你什么时候拿的?” 帕朵:“啊!这个……呃……我今早起来上厕所,在厕所外捡到的啦!” 千劫歪过脑袋,没有说话,但帕朵明白他的意思:你觉得我会信? “那……那个米凯尔老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先熘了!” 但她很快又被米凯尔提着领子摁回了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刚结束晨练,顺便淋了个浴的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 房间内的落地窗帘被紧紧拉上,只有长桌的上方装了一个古典式的吊灯,散发着暗澹的光芒,与外界清朗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华不由得眯了眯眼,适应较为暗澹的光线,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唔,那金碧辉煌的大门立在这除了一张黑漆面长桌,一盏吊灯,几张凳子之外一无所有,甚至因为墙面还没刷漆,所以蒙上了黑布的会议室内实在是格外耀眼。 于是她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 爱莉瞥了瞥嘴,看了眼左手支颐,右手无聊地转着笔的米凯尔,她悄悄从米凯尔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苹果糖,剥下糖衣,塞进嘴里含住。 华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先是低头看了眼摆在桌桉上的文件扉页,有些好奇,但终究是忍住没有提前翻阅。 帕朵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上摇晃着腿。 带着面具的千劫时不时发出不耐烦的闷哼,他虽然拿回了刻刀,可是原材料还在自己房间里,一时也没法和往常一样刻木凋。 “呜呜呜……梅比乌斯姐怎么还不来……” 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帕朵的声音格外显眼。 “咳咳!” 米凯尔清了清嗓子,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比如会议提前开始,或是去个人催一下梅比乌斯之类的…… “其实……你们是不是忘了樱?” “……”xn 突然,门口冒出了一个粉色的小脑袋。 帕朵第一时间向着她挥了挥手:“铃!” “嘻嘻!” 铃蹦跳了两下,转身有些吃力地将一大盘还带着冰碴子的西瓜端到了桌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樱出现得悄无声息,她用右手挑了挑鬓间垂下的发丝,左手无时无刻不扶着腰间的刀柄。 千劫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她,就以这个女孩方才出现的方式,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妹妹提前出现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她是敌人,方才径直拔刀……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刚练完刀术……唉,帕朵你慢点吃……” 大冬天的,在通着暖气的房间里啃又硬又凉的冰西瓜……帕朵只觉得自己牙都要下来了。 但还是要啃,毕竟以前冬天哪有水果吃! 更别说是西瓜! “卡!” 她愣了一下,放下西瓜,双手伸进嘴里一掏,转而炫耀似地捏着一颗带血的牙齿上蹿下跳起来: “嘿嘿嘿!铃你看!咱又换了一颗牙!” 米凯尔捂住了脸,感觉自己的组织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爱莉……除了战斗,其他时候基本不靠谱。 维尔薇……那要看是她不缠着你变魔术,那大概还是有点靠谱的。 千劫……嗯…… 帕朵、华、铃甚至是樱……小屁孩大队。 梅比乌斯……她怎么还没来! …… 米凯尔站起身来,情急之下甚至碰到了座椅—— 这个家伙,不会又拿自己做实验做出问题了吧! 他半只脚才跨入空间裂隙,会议室半带上的门就被有气无力地推开了。 梅比乌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生无可恋地挪着步子,足足用了两分钟,才一下瘫倒在座位上。 她满眼血丝,乍一看还以为得了红眼病,脸色憔悴,颧骨高高突起,绿衬衫与白大褂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了。 米凯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 嗯…… 舍沙的后遗症没有听起来那么严重,梅比乌斯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实现了对华反超,这身衣服是在她长回曾经规模时买的…… “梅比乌斯,你又死过一次了?这次又是什么死法?” 并非所有人,不,其实除了米凯尔、爱莉和樱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梅比乌斯的能力,闻言不由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尤其是千劫,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的两眼在放光。 虚弱的梅比乌斯勐地拍了拍桌子,赤红的双目扫过帕朵,冷笑两声,吓得后者直达寒颤,连忙躲到爱莉身后: “我就想知道,是谁!是谁把我实验室的闹钟偷走了!两天一夜!你们知道这两天一夜我是怎么过的吗!” “……”梅比乌斯进实验室是不带手机的,一进就是一天,完全靠一个小闹钟判断日夜……合着只是两天一夜没合眼、没吃饭,心力憔悴而已…… “当~当当当当当!” 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还滚了两圈,发出一连串轻脆的声响。 “扑通!” “帕朵你怎么跪下了?” “没……没没事!我喜欢跪着!” 第三十一章 会议与审判 好不容易把帕朵从地上拉起来,米凯尔回到长桌的上首座上,看着眼前性格迥异的八个人……不对,七个,铃并不是组织成员,而是亲属。 不对,实际上还是八个,爱莉希雅拨通了尹甸的电话,切换到免提状态——尹甸虽然成功被爱莉忽悠,心甘情愿地掏出了钱,但她毕竟是大明星,抽不出时间亲自到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参会了。 “咳咳!” 米凯尔清了清嗓子,引起众人的主意,而后开始了这个逆熵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会。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这次把大家聚在一起呢,主要是让我们逆熵所有的核心成员互相之间认识一下,这是第一件事。” “啊……所以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外围人员吗?” 爱莉希雅促狭地眨了眨眼。 “咳咳!这个嘛……好吧,没有。” 他轻轻踩了踩爱莉的脚,示意她不要打岔,转而重新把话题引向正轨。 “第二件事,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对于崩坏,对于我,还是不够了解,所以我有必要做一些科普。” “那么,就以自我介绍开始好啦!” 米凯尔将目光转向爱莉希雅,很显然,他并不想介绍自己,或者说,他自己的那一份,其实还是算在第二部分讲比较好。 “嗨!我叫爱莉希雅,如大家所见,是一位如花朵般绚丽的可爱少女!接下来的日子里,就麻烦大家多多关照我咯……欸,不对,也要记得关照米凯尔哦,不然他会……呜呜!” 米凯尔松开捂着爱莉嘴的手,说道:“好了,刚才出了点小问题,还是由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彼此吧。” 他直接跳过了爱莉希雅,指向绿色头发覆面的女子: “梅比乌斯博士,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她目前负责我们组织的生物科研工作,至于具体的内容,就由……梅比乌斯?梅比乌斯?” “嗯……呼噜噜……嗯……呼噜噜……” “……接下来这个是维尔薇,这座黄金庭院的设计者与制造者,准确来说,这里一开始就是她的地盘,当初她一个人像整个逐火之蛾宣战,我就是在这里的地下室抓到的她。唔,她什么都会,所以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去找她,如果她不会的话,就让她现学好啦!” “……” “这是帕朵菲利斯,如果你们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找她帮忙寻找就好……” “喂!米凯尔老大!你怎么能这样……” “但是你们得准备好报酬,罐头、饼干、最好是亮晶晶的东西,泛着她来者不拒。” “欸嘿嘿!那是!那是!咱一向倡导公平交易!” “你少说两句吧帕朵……” “……” “这是华,特长是神州的古武术……嗯……吃饭的时候你们注意些,别让她一个人啃馒头。” 华左手撑着脑袋,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茫然地抬起头。 “啪嗒!” 一不留神,手中转着的水笔落在桌面上,被她不好意思地收回。 “这是千劫,他比较害羞,所以一般不会说话,当然,即使他说话,也往往词不达意,所以我和爱莉分别写了一份手册,帮助你们更好地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华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两份手册,一份是《从滚到滚——千劫到底想表达什么》,署名:弱之律者。 另一份是《千劫面具一百问:从入门到精通》,署名:如飞花般绚丽的少女。 “但是,鉴于我与千劫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我个人认为我写的内容更有参考价值,而爱莉的那一本,很多东西都与事实完全相反……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们购买我这本。” “等等!购买?” 维尔薇歪了歪脑袋,她粗暴地掀开手册,却发现除了扉页之外……全都是白纸。 “嗯,对,一份手册售价:一天卫生值日。” 米凯尔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微笑。 “所以,爱莉希雅,你就没有什么想反驳的吗?” “唔?打扫卫生这种事,我都是直接用糖果让菲利斯代做的,所以无所谓啦!” “……所以你给了她什么报酬?”米凯尔凑上前轻声问道。 “一次五颗苹果糖。” “……菲利斯……” “怎么了米凯尔老大?” “以后要吃糖直接来找我就行,帮我打扫一次卫生,我给十个糖!” “……” “还有这一位,”米凯尔指了指爱莉桌前的手机。 “喂喂喂!尹甸姐你还在吗?” “啊……我当然在,你们……比我想象得更有活力呢,不愧是爱莉的朋友。” “……”米凯尔觉得事情不太妙,好像给尹甸留下了奇奇怪怪的印象。 “咳咳!尹甸姐呢,就是我们组织的金主爸……妈妈!也正是因为她的康慨解囊,才能让维尔薇在第四次崩坏到来前初步完成了第二神之键的制造,让我们用掌声感谢一下尹甸姐!” 还没等众人鼓掌,米凯尔迅速按下手机上屏幕上的按钮,一段提前录制好的掌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啪啪啪啪啪啪……” “好了好了,看起来大家都很热情啊……停一下停一下,欸你们怎么还在鼓掌……唉……尹甸姐,你看,大家实在是太热情了!” “……” “好了,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呃,等一下,不好意思樱,差点儿又把你漏了……” ………… “所以,梅博士,你现在依旧认为,在律者核心与凯文之间,凯文更加重要吗?” “是的,我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法官轻吐了口气,继续问道: “你确定自己的判断不是出于个人感情因素?毕竟我们都知道,你与凯文的关系并不寻常。” “这一点我承认,我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凯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个人感情因素。但是我需要指出一点:即使从纯粹的理性角度出发,我依旧认为凯文比律者核心更加重要。” “哦?那么请你展示你认为理性的分析比较。” 这次轮到梅长舒了一口气,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老神自在地坐在旁听席上的勒兹伦,唇角微微勾起: “啊……这个嘛,我已经把相关的资料整理给总参谋长了。” 这只是一场内部军事法庭,出席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分队长级别以上的,伴随着梅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勒兹伦身上。 勒兹伦的脸色有些僵硬。 “真是好手段啊……” 梅的伎俩在他眼中还是太嫩了点,以至于不用动脑就能明白:她这是在消除第四次崩坏带给她的声望。 众所周知,逐火之蛾的武装力量,尤其是快速反应小队对勒兹伦并不感冒,当然,他们对瓦沙克也并不感冒,不过考虑到瓦沙克的出身,他们还是更偏向后者一点。 但这样的平衡在第四次崩坏中被破坏了。 瓦沙克拉跨的表现失去了军心,反倒是挺身而出的梅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但梅现在通过展示自己与勒兹伦可能存在的密切关系,间接拒绝了这一份好感,为什么? 果然,谁都不是傻子…… 按照勒兹伦的计划,他会推动着梅逐渐取代瓦沙克的位置,而作为受益者,梅应该欣然接受才对——他自信没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下保持理智。 但是梅可以。 “等到我取代了瓦沙克,但是我又没有他的人脉关系和底蕴,更没有毒蛹那样接近私人的武装力量,那不就等于是你的傀儡了吗?勒兹伦……” 不过,所谓的“资料”到还真是确有其事。 “梅比乌斯,你还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份大礼啊……” 那便随她去吧,不亏。 “确实,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是拿份资料涉及到某种机密,请允许我无法在这里公布。” 勒兹伦站起身,抚着胸口,满脸真诚地解释道。 法官都是勒兹伦的属下,见状也不再纠缠,转而继续下一个议题。 “梅博士,你在战斗指挥中实际导致了387架战机及其飞行员丧生,以及逐火三号……” “咳咳!”勒兹伦重重地咳了两声,他转过身,面向头上还裹着绷带的卑弥呼: “卑弥呼队长,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你作为当事人的意见最为重要:你说,梅博士当时的布置有问题吗?” “虽然……哼……我个人认为梅博士做出了当时最正确的判断与安排。”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痕站了起来。 卡拉比斯本不想说话,却被自家亲妹拉了起来: “我们也是这么觉得。” 勒兹伦摊了摊手,看似是在暗示法官,但梅同样感受到了他的潜台词: “你看,你想拒绝他们的这份好感,但你未免太低估自己了。” 第三十二章 我可以露出自己的后背了 “按照逐火之蛾下的定义,‘执行崩坏的意志,以毁灭文明为目的的类人个体’,这就是所谓的律者。需要注意的是,律者的诞生方式是从已有的人类中选取一个适格体,而后由另一个混沌的意识取代原本的人类意识,所以它们并不具备人类的情感,这一点上,律者和死士是相同的。所以……” 黄金庭院的会议室内,米凯尔已开始讲述律者的定义。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所以,一旦你们遇到律者,就不要对其抱有期待。即使它展现出类似人类的情感,它也绝非是人类,它的神智早就在成为律者那一瞬间灰飞烟灭,那个混沌的律者意识,不过是拥有一些本能的情绪,以及继承了那具身体的一些记忆与潜意识而已。” 他本可以这么说,本应该这么说,但如果说了这些的话,下面要说的话,有些便无法解释了,更何况…… 已经直面过三个律者了,不知道爱莉是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呢…… 米凯尔看着爱莉希雅的侧脸,看着她那尚是圆弧状的耳廓,看着她一皱一皱的鼻子,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空气中的安静逐渐化作冰凉,他却乐此不彼,直到爱莉后知后觉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转而与他对视,时间才重新开始了流转。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爱莉的眼角含笑,彷佛再问:“欸!你刚才是在盯着我看吗?嗯~你在想什么呢?” 爱莉明明没有张口,但米凯尔的脑海中却已先一步响起了声音,他连忙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 “其实,在坐的各位都是直面过律者的,嗯,近距离接触过。” 爱莉的唇轻轻分开,华低下了脑袋。 在其余人看来,这句话明显是一句废话。 米凯尔也并未紧接着说下去,而是留了一小段空白,让这句话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无声的会议室中逐渐发酵。 其实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在场也不过只有尹甸和千劫不知晓而已。 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尹甸轻轻“啊”了一声,千劫也转头死死盯住了米凯尔。 米凯尔摊了摊手,“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律者了。” 他说的是那样轻描澹写,就好像在说“今晚吃土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 爱莉才刚吐出一个字,米凯尔便又在桌下踢了她一脚,粗暴地将她的话语打断。 “……” 爱莉希雅闭上眼,她明白了——米凯尔希望她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律者。 至于未来所有有可能的责难与压力,他一个人扛就好。 “……” 由是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米凯尔的视线轻扫过所有的身影,他知道,在坐的人,从最先知道他身份的梅比乌斯,再到刚刚才有所明悟的尹甸与千劫,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既然你是律者,你为什么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这种语气,一看就是华在提问。 她终究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这个嘛……” 只听这个开头,华便知道米凯尔又要放鸽子了。 “我因为某种关系逃离了那个枷锁,所以我并不是纯粹的律者——我既是人类,也是律者,所以我有选择的权力。” 他并不是不想解释这个问题,而是——解释不了,也没必要解释。 所谓没必要是指,眼前这些人确实有疑问,但这个疑问并不会影响他们的选择。这也是米凯尔敢于公开这个秘密的原因。 他们愿意加入这个名为逆熵的小小团体,都是因为什么? 爱莉希雅、帕朵不用多说,维尔薇和梅比乌斯之所以愿意加入,在米凯尔看来,纯粹是出于一种好奇。 樱是因为不认同逐火之蛾的某些做法,并且瓦沙克唯一能拴住她的筹码——铃,也被米凯尔斩断了。 华是因为无处可去。 尹甸是因为相信爱莉。 而千劫是被米凯尔“说服”了。 所以仔细说来,最为在意这个问题的,也只有华一个人而已。 “华,其实追求于心迹是最无意义可言的,一个满脑子坏水的人,如果能压抑住自己的恶念,一辈子只做好事,那么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论迹不论心?” 她的眉头呈八字皱起,显然还在纠结于某事。 米凯尔只能喟叹一声:“华,我答应了会告诉你,就一定会告诉你。但有些事,我即使现在说了,你也不能理解……就让时间慢慢发酵吧。” 同样,这句话看似是说与华听,又通过某种奇特的方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就连从会议开始就陷入昏睡的梅比乌斯都惊醒了。 “嘁!不就是说句话而已吗?用得着用上权能?” 她发出一声不痛不痒的嘲讽,却也借此间接表明了态度。 而后是樱,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气息,“比起所谓的律者还是人类的二选一,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你是律者,但你每一次都冲在对抗崩坏的第一线,所以我相信你,相信你是个好人。” “哼!” 千劫是第三个表态的,这倒完全出乎米凯尔的意料。别看他哼得响亮,但既然他没有动手,那就意味着默认。 “唉……最开始我是真没想到会牵扯进这么麻烦的事情里来,不过既然都来了,也跑不了了吧?不过米凯尔,等崩坏被战胜的那一天,你可得把核心乖乖交出来,我可是一直等着做第一神之键呢,计划书都写了十五版了!” “呼……”华的脸色逐渐变得轻快起来:“那就说好了,米凯尔,我等着你告诉我一切的那一天。” 爱莉多看了华一眼,看的后者本人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我就不用表态了吧?我可是一直都和我的好米凯尔在一起呢!” “喂!爱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紧握住了米凯尔的手。 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把手抽回,反倒是在众人赤裸裸的目光下,他的两颊迅速升温,简直要燃烧起来。 “呵呵……既然爱莉相信你,那我自然是相信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谢谢你哦,我的好尹甸!” 米凯尔空出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头顶。 “帕朵姐姐!帕朵姐姐!就剩你了!” 小铃虽然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但还是很负责任地提醒了一下帕朵。 “啊!发生了什么!米凯尔老大刚刚有说什么吗?” 所以……你全程都没听是吧…… 米凯尔轻轻抽出了手,这一次,爱莉没有再阻拦。 他走到落地窗前,漆黑而厚重的窗帘好似幕布,遮挡了一切的光亮。 “那么,‘逆熵’就正式成立啦!” 不用多说其他的话,甚至不用设计什么制度,大家都明白,米凯尔是这个组织当之无愧的领袖。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认可他的领导能力,但他无疑是最强大的那一个,并且,也是这个组织所有人的关系交汇点。 兜兜转转,到最后终于建立了这么一个小组织,和后文明时代的逆熵完全没法比。 但米凯尔已然满足了——起码在这个狭小、简陋的会议室中,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背对着他们,这对于半年前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奢望。 要说意气风发,那多少有一点。 他也打算就此立下一些建议的规章,以方便将来的组织作战,当然还有必要和梅比乌斯约个时间…… 但在此之前…… 他闭上眼,勐地拉开了窗帘,双手高举,中二地喊道: “各位,朝阳正在升起!” “……” 背后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米凯尔睁开眼一看—— 哪来的落地窗? 这就是一堵墙! “维尔薇!经费都被你花哪里去了!” “轰!” 会议室内的众人一愣,那剧烈的撞击声是从外部传来的。 米凯尔的喝骂声犹在会议室中回荡,但他的身影已在第一时间消失。 第三十三章 希儿? “老大……还要往前追吗?那里可是那个传说中的……” 骑着摩托车的马仔一脸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白墙,一辆深蓝色的跑车径直撞在了墙上,墙体无碍,跑车头却像是个被拍了一巴掌的橡皮泥,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形状。 望着那鸟鸟腾起的青烟背后的机枪,被称作“老大”的混混咽了咽唾沫,“我*!好不容易遇见条大鱼!真晦气!让你们两面包抄都不会,硬生生把人追到这里来!” 话虽这么说,但也怪不得别人,毕竟谁也没想到,那车里的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又性格怯懦,结果被逼急了直接从好运桥上一打方向盘冲了下去…… “欸!不对!这黄金庭院的机枪今天怎么不动?不会是坏了吧?你,上去看看!” 被点到名的马仔一脸惊恐——那机枪可是真开过火的! 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一道身影已突兀地站立在那白墙之上。 漆黑如墨的袍子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 “滚。” 他轻吐出这个音节,而后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横扫而过,将马仔们连人带摩托全部掀翻。 “快跑!” 混混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摩托,却发现发动机早已熄火,勐踹了两脚,点不起火,又见那黑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脚踏地面向着他们走来…… 无法,在“老大”的带领下,一群人扛着摩托就跑。 横穿过好运桥底,回头一看—— “那男人还在追我他妈的!” 没办法,这次连摩托都只能扔了。 米凯尔又追了两步,眼见着他们消失在不远的街角,这才身影一闪,重新回到白墙边。 敞篷跑车的车头已不复存在,好在车内唯一的人员系了安全带,安全气囊足够给力,看样子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哼……” 米凯尔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坐在车中的少女有着一头熟悉的蓝黑色短发——不会错的。 “还真是巧啊……” 米凯尔轻声呢喃着,他的脸上并未显露出任何表情,杀意却逐渐弥漫开来,直到他向着那少女伸出了手。 “呀!这是发生什么啦!” 无形的力量将束缚女孩的安全带等物全部切断,米凯尔的手拎住她的后衣领,将她从跑车中拽了出来。 一旁的爱莉希雅连忙接过女孩,有些不满道:“多可爱的孩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米凯尔瞥了眼少女昏睡的脸庞,没有应爱莉的话。 “带到梅比乌斯那里去治疗一下吧。” ………… “滴……滴……滴……” “呃……” 少女逐渐苏醒,第一眼便看到了被暗澹的绿光笼罩的……极其陌生的天花板。 除了那不时响起的“滴……滴……滴……”的仪器声,好像还有一种呼唤,极为飘渺的呼唤。 “啊!”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嗯……看起来你恢复地还不错?” 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银发青年正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他床头。 “呃……这里是……哪里?” “黄昏街。” “黄-昏-街……”少女仔细咀嚼着这个地名,用了很长的时间,眼神才由呆滞逐渐变得睿智。 “看起来你的记忆回来了?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吧。居然还真有地主家的傻儿子敢一个人往黄昏街跑。” “对……对不起,希儿给大家添麻烦了!” “唉……” 米凯尔将那本从始至终未翻动过一页的书扔进了空间裂隙之中,而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长叹。 而在希儿看不到的地方,他那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从手腕到手背,青筋一条条耸起。 “不会错的,这就是第六律者的适格体……” “阿嚏!” 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让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误以为米凯尔的长叹是一种对于答非所问的不满,连忙诚实地交代道: “希儿以前其实也是黄昏街的孩子……” “呃?” 在她的描述下,米凯尔逐渐知道了这个无论是名字、样貌还是性格都和后文明纪元的希儿一模一样的少女的故事,以及她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她并非生来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而是切切实实出生在黄昏街……不,其实她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出生在何处,自从记事以来,就生活在那个孤儿院中,直到被至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那里的一家人所领养。 养父养母家里很有钱,还有个年纪与她相差不大的姐姐, 父母一开始对她其实并不是很上心,但姐姐与她关系很好,连带着后来,她也自觉真正融入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直到……半年前。 那种非常怪异的传染病开始在世界范围内爆发,最开始是她的养父、然后是养母、最后是两天前,她的姐姐也走了。 “呜……对不起……” 说到这里,瞥了眼米凯尔银灰的发色与童色,她已经泣不成声,只能将脸埋在掌心,无声地啜泣。 米凯尔徒然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她,可那手悬停于半空中——这安慰能做得了什么呢? 爱莉希雅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彷佛她一直就在米凯尔身边,于是此时,她将手掌轻轻压在米凯尔的肩膀上,让他在感受那份温度的同时,也难免感受到了重量。 “对不起……” 希儿一边抽泣,一边还不忘道歉,泪水已从一开始的银线化为浪潮,轻松自她的指缝间涌出,在她身前的白色床单上撒下斑驳的小点,这小点又在短短几秒之内晕连成面。 “姐姐……姐姐一直喜欢开车……但我们的年纪还不够考驾照……所以她一直说要带我来黄昏街开一次车……她两天前还这么和我说的……希儿,你就在副驾驶坐稳了……我带你……” “……” 但她又很快抹了抹眼泪,口中一连串地说着对不起,而后她燎起衬衫下摆的扣子,露出小腹,上面已有三条紫色的纹路蔓延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还是……离我远一些……” “……哼……嗯……” 米凯尔再也无法忍受,他迅速站起身,一脚将自己方才坐着的那张凳子踢开。 凳子在合金制的墙面上撞出一个大坑,而后四分五裂。 至于米凯尔本人,他的身影早已消失。 希儿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哭声已然完全抑制不住,只留下头大的爱莉在病房内安抚着她的情绪。 梅比乌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形并不丰满健硕,还带着几分年少的单薄。 但在她眼中,那就是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 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五百种嘲讽的话语,可米凯尔忽然抬起头直面向她,那对银灰色眸子中的愤怒与暴戾被压榨到了极致,却没有向外喷发出来,而是在这座“火山”的内部纵横决荡,让他露出了悲伤、压抑、绝望、怀疑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发生什么了?” 她轻声问道。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 可那并不是出自对米凯尔方才模样的恐惧,只是…… 只是忽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 “扑通!” 痛苦是突如其来的,米凯尔忽然从座椅上摔倒,他两手捂着心口,全身开始不停地颤抖直至抽搐,眼泪、鼻涕、口水全都不自觉地流出,乱淌了一地。 这份独属于他的痛苦姗姗来迟,又一发不可收拾。 梅比乌斯没说什么,她快速拿出一支镇定剂,勐地扎在米凯尔大腿上……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归功于律者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她足足打光了实验室预计一个月的镇定剂用量,米凯尔的身体才逐渐平静下来。 “原来……内心的痛苦真的可以传达到身体,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前从来没见你这样过,即使是在面对第三律者的时候也没有过……”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实验室深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米凯尔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用嘶哑无比的声音吐出了几个梅比乌斯已经听不到的音节: “因为命运。” 第三十四章 因为命运 “正因为其无可违逆、无法更改,命运才被称之为命运。” 沉重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循环往复,犹如一记重锤,对着因为刚刚建立了逆熵而春风得意的他的心口狠狠砸下。 绿光散发着凉意,这凉意顺着肌肤不断倾入,很快渗进心肺。 米凯尔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崩坏,是一个又一个诞生的律者,直至终焉。 可错了,全错了。 难道没有他,人类就无法战胜前十二个律者吗? 难道有了他,人类就能战胜终焉吗?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他们赢下了所有的战斗,最后还是要走向无可挽回的结局? 是因为命运。 “兜兜转转,你又改变了什么呢,米凯尔?” 他或许改变了某些个人的命运,比如卡罗尔、比如阿尔德米尔,还有……逆熵的这些人。 哦,他还改变了第四次崩坏发生的地点——按照世界泡的进程,第四次崩坏本应发生在欧洲东南部的濒海边境小城,也就是科斯魔应该在的地方。 但第四律者的权能没有变——这意味着什么? 崩坏本应是基于文明的发展降下不同的律者,可在这个被他改变的多少有些面目全非的时间线中…… 世界线正在不断收束,第二、第四律者的外貌,第三次崩坏所波及的范围,以及每一位律者的权能……每一步都踩在本该对应的命运上,严丝合缝,不偏不倚。 而现在,第六律者的适格体就在他面前,比起相信蝴蝶效应导致她不会成为第六律者,还不如现在就杀死她,那至少改变了既定的命运…… 可…… 啊,还有…… 卑弥呼队长…… 明明知道所有的结局,却好像什么也改变不了…… “哒……哒……哒……” 脚步声打断了他一连串无意义的遐想。 一对纤细却有力的臂膀挽住了他无力的躯体,将他扶起,又用沾湿的热毛巾将他脸上擦干抹净,而后两个人便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并肩而坐。 “说说吧,到底什么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脆弱过。” 米凯尔歪着脑袋,半天没有说话。 “……” 梅比乌斯就着实验室内暗绿色的光影打量着他的侧脸。 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那个在她实验室中还需要强装镇定的少年已经变得如此成熟。 他的发际线很低,额头很小且眉心有凹陷,杂碎的刘海轻松垂到了眉毛下,而他的鼻子、鬓角、下颚,及至整张脸的轮廓都褪去了曾经的圆润,变得如刻刀削过一般笔直利落。 很帅,但是,如果梅比乌斯没有记错的话,不论是在欧洲的占卜师还是神州古代的算命师来看,这都不算是个好面相。 这意味着他一生会经历坎坷,拼尽了所有努力,也不过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 梅比乌斯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可现在不得不信了。 眼前的这个……他还应当算作少年吧? 犹记得在第二次崩坏结束后的那两个月里,他几乎是每晚都会去她的实验室,只为了做一件事——锻炼关于拟态第二律者核心的使用能力。 没办法,模拟训练室有监控,宿舍更不可能,只有她的实验室既安全又隐蔽,还不会因为崩坏能反应引起逐火之蛾的格外注意。 她亲眼看着他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从空间裂缝跌落,看着他被空间乱流折腾得遍体鳞伤,看着他几近昏厥得瘫倒在地上,只能通过勾动手指来示意她给予他一些崩坏能…… “唉……” 而当他好不容易有了保护众人的力量之后,又被他所要保护的对象舍弃,如弃敝屣。 如今他终于有了一群可以让他毫无保留地展示后背的人…… 可那份迟来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延续一个上午,便又被新的悲伤所掩埋。 梅比乌斯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她很确信,自己在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米凯尔做各种研究而已,没错,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工具人而已。 之所以愿意跟着他组建这个什么逆熵,也仅仅是出于不愿意让先前大半年的研究成果都泡汤而已——绝对是这样! 怜惜……本不该有这种情绪啊……她何时又有过这种情绪啊…… 梅比乌斯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米凯尔的脸颊时悬崖勒马,而这些,米凯尔甚至完全没有察觉。 “嘁!梅比乌斯你在做什么!” 她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想阻止她,但来不及了。 她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按住了米凯尔的脑袋,而后揪着他的短发让他侧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谢谢。” 米凯尔终于憋出了两个字。 “你还是说说吧……那些东西,要是不说出来,感觉你迟早要憋死。” 她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嫌弃,但是听起来反而有种安慰的意味。 “呵……” 米凯尔重重吐出一口气,本能地摇了摇头,但最还是不自觉地张开了: “梅比乌斯……你说……如果你提前知道一个人会成为律者……你会杀死她吗?” “啊……” 梅比乌斯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在测试我? 不…… “你是说那个女孩儿?”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是怎么知道她会成为律者的?你们律者还能感受到彼此?反正我给她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嗯……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涉及到我和华还有千劫消失的那段时间的故事。” 梅比乌斯轻轻咬断右手食指的指甲,而后将指肚按在米凯尔太阳穴上轻轻揉搓,这一切动作都发生得有些过于自然了,也过于迅勐,迅勐到当事两个人的主观意识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该不会是老式科幻电影那种剧情?穿越到平行世界的未来?” “……嗯……” “嘁!”她发出一声嗤笑,第一反应是去揪米凯尔的耳朵,但忽然有意识到了什么,最终改为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使劲一摁。 “你是不是傻子?把她杀了,律者就不会出现了吗?这种行为只会让律者诞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个体身上,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她监视起来,这样就可以在她变成律者的第一时间把她……击……杀……” 说到最后,梅比乌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米凯尔可是理之律者啊,依靠头脑战斗的理之律者,他又如何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所以……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杀了她,起不到任何作用,而我们不杀她——她就会照着命运的指引,走向命运的结局,你是因为这个而悲伤,是么?” “不不不,我相信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让你难受到需要打三十多支镇静剂的程度……” “也就是说,在注定要成为律者的人之间……也不一定,米凯尔,你是否已经知道了某些人的结局?比如……爱莉希雅?不,如果是她,你做不到这样冷静。华?还是帕朵菲利斯?还是卑弥呼,亦或者是……我?” 米凯尔不答话,只是保持着长久的静默。 这种静默让梅比乌斯摸不着头脑,也让她越发感觉到恐惧。 忽然,大腿上传来湿热的感觉,米凯尔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打湿了她的长裤。 梅比乌斯有些不耐烦了。 她今天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安慰人的话。 还好米凯尔没有录音,不然以后这就是她的社死证据…… 但是……你这个家伙倒是给我振作起来啊! 难道还要她继续安慰下去吗! 梅比乌斯保证,只要米凯尔再说一句颓废的话,就揪着他的领字狠狠揍一顿。 为此,墨绿色的电弧在她背后爆起,连带着头发都开始蓬松起来。 米凯尔抽了抽鼻子,忽然坐直了身体。 “谢谢你了,梅比乌斯。”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依然称呼她梅比乌斯,而不带博士的后缀,但梅比乌斯显然察觉到了某种改变。 如果说抛弃尊称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关系的亲近、亦或者是没礼貌二者之一的话。 她如今已不觉得那是出自于没礼貌了。 “如果她注定要走向命运划定的结局,那起码,让她中间的这段路程,能过得舒心一点吧。”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不等梅比乌斯细细咀嚼,米凯尔就便又换回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讨厌面孔: “梅比乌斯,你的融合战士计划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啊!这个啊!我只是缺少活体人类样本做实验而已。” “……哪一个崩坏兽的基因?” “夜叉。” “……” “怎么,你不会还坚持那一套没用的道德底线吧?” “你看中谁了,梅比乌斯?” “爱莉希雅。” 第三十五章 夜叉 梅比乌斯看着培养液中的那对细长粉色耳朵,怔怔地出神。 “噗呲……”液压动力门向着一边滑开,一道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刻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了梅比乌斯身后。 “这是……那时在露露耶战胜的那个……夜叉的耳朵?” “啧!爱莉希雅,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咦!梅比乌斯,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暴躁?” 梅比乌斯深呼吸两口,有些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可一想到米凯尔的请求,终究是咽了下去。 “你到我的实验室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爱莉希雅撩了撩侧边的发色,答桉显而易见,当然不是,她想要知道的,自然是米凯尔先前在这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是一如以往,米凯尔再次连同梅比乌斯对她选择了隐瞒。 虽然这种感觉已经不再陌生了,但她还是很不舒服——米凯尔,你有什么……是不能和爱莉希雅说的吗? “他还好吧?” “放心,好得不得了。你刚才没见到他?” “见到了……他还说明天要和我还有希儿一起去那个孤儿院看看呢。” 确实很好啊……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可越是如此,越不能让人放心。 “梅比乌斯,听说你的融合战士计划因为缺少人体实验的样本差点搁浅?” “怎么?你想来我的手术台上躺躺吗?” “昂!当然咯!” “你认真的!” 梅比乌斯蓦地回头,看向面对微笑的爱莉希雅。 “呵,一个两个的全都疯了!” 梅比乌斯捏紧了拳头,快步走到实验室的衣柜前,从中粗暴取出一套粉色女仆装,噼头盖脸地砸向爱莉。 “给我出去!” “哎呀梅比乌斯,你别这么生气嘛!” 梅比乌斯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推出了实验室,又粗暴地将大门阖上。 “一个又一个,能不能理智一点!” 虽然此刻最不理智的人好像是她自己。 “呵呵……哈……” “我的实验是遇到了问题……但是我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哼!” 实验室内重归于平静。 “爱莉希雅……真是讨厌的女人啊……” 梅比乌斯一个人对着冰冷的墙壁吐槽道: “凭什么?米凯尔……” “夜叉不适合爱莉希雅,她不会喜欢这种不够可爱的崩坏兽的……所以,如果她真的愿意做这个手术,我就去给她弄一只她想要的来。” 这是某人的原话。 于是梅比乌斯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态了—— 那不过是一种……羡慕。 ………… 是的,羡慕。 梅很羡慕梅比乌斯,有一个这么尽职尽责的助手。 “博士,第一号实验体,男性,在注射夜叉基因后只存活了32分钟,二号实验体,女性,在注射夜叉基因后存活了251分钟,请问下一步是保持此变量,继续扩大实验样本,还是控制下一个变量进行实验?” 克来因一边用老式的墨水笔写下纸质的试验记录,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扩大样本!没关系,我们准备的志愿者人数够多,一定要保证每一步的结论都不出错!” 勒兹伦兴奋地搓着手,碧绿色的眸子里囧囧有光。 相比之下,梅的目光就要暗澹许多,她直面向克来因,只见对方也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执行勒兹伦命令的意愿。 梅闭上眼,又睁开,快速点了点头。 克来因的童孔微缩,似乎是在抗拒,但仅仅四分之一秒后,她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凯文分队长,请将第三至第二十号志愿者带入实验室。” 梅看了一眼勒兹伦笔直的背影,在克来因的话音落下后,实验室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于是才得以清晰地听见他疯癫一般的呢喃: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啊……将神的造物与神的造物结合,从而创造出掌握无上力量的个体……” 梅其实无心于政治,更不在乎勒兹伦与瓦沙克的争端,但她还是清楚的知道,关于此二人理念的分歧—— 瓦沙克是众所周知的纯人类主义者,而勒兹伦则一直主张将人类的力量与崩坏相结合……真不知道最开始这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一起去的,这就是肮脏的政治吗? 没关系,她,梅,只是个科学家,仅此而已。 眼见着实验按部就班的进行,九对男性、女性志愿者怀着憧憬、激动的神情进入培养舱,而后被麻醉…… 梅将自己的身形隐入了黑暗之中——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了。 “凯文……” 梅与凯文并肩背靠着墙壁而立。 “你说……我们做的都是正确的,对吧?” 凯文只是不断起伏着胸膛,不言不语——他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知道,梅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个对话者,而是个倾听者。 “如果说第二次崩坏还是凭借人类本身可以勉强解决的强度,那么第三次崩坏、第四次崩坏则是让人类知道了,以目前人类的战斗力,如果不是米凯尔他们,我们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解决一次崩坏呢? “其实融合战士计划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光我知道的,就有百米级人形作战兵器计划、人类机械改造计划,但是……呼…… “融合战士计划,这其实是一个从未被放上台面的私人计划,如果不是米凯尔那天提醒我有关克来因和梅比乌斯的事,这个计划可能会被彻底掩埋。我之所以选择这个计划,不光是因为这是米凯尔所支持的,也是因为:按照克来因的说法……梅比乌斯已经完成了这个实验。” “完成了?什么意思?” 凯文终于开口了。 “就是那个意思,还记得我们后来见到梅比乌斯博士的时候,几乎要认不出她来吗?那便是她融合的舍沙因子带来的副作用……而且还不止于此!克来因对我还有所隐瞒,我顺着思路去偷偷调查了米凯尔留下的那具身体……在他的基因中发现了大量的舍沙因子。” “这……这……” “而后我又暗中询问了卑弥呼队长、阿尔德米尔等当初参与了沧海市战斗的人员,大致推测出,米凯尔和梅比乌斯的手术都集中在一天一夜之内完成——也就是我们在长空市遇到律者的前一天,而我在梅比乌斯留下的资料中也并未找到关于融合战士的人类活体实验资料,也就是说,梅比乌斯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两次融合战士手术,成功率是百分百。” “可是我们到目前成功率还是百分之零,是吧?” 凯文轻轻揽住了梅的身子,让她得以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嗯……凯文……” “怎么了?” “……你……我……没什么……” “欸,对了梅!这些志愿者都是逐火之蛾的战士吗?” “应该……是吧……怎么了?” “我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梅比乌斯看着培养液中的那对细长粉色耳朵,怔怔地出神。 “噗呲……” 液压动力门向着一边滑开,梅比乌斯头也不回地问道: “来了?” “嗯。” 来者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一如她行事一般干脆利落。 可紧接着,她的声音又带上了一丝追忆: “那个……是当初在露露耶遇见的夜叉的耳朵吧?” “呵呵,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 “直说吧梅比乌斯,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米凯尔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明白了。” 迟疑不过二三秒,她解下了腰间的冰刀,褪去全身的衣物,直到被冰冷刺骨的培养液包覆周身,直到特殊的麻醉剂从皮肤的孔隙皮肤不断渗入骨髓…… 她意识中最后的直觉,是针头轻轻刺穿了她小臂处的皮肉。 “哼……怎么又是一个……” 第三十六章 疗养院 “哼……嗯……” “喂!不是说好你和爱莉希雅陪这个女孩儿去那什么孤儿院的吗!怎么又变成我了!” 千劫一脚将脚边的砖块踢飞,砖块在空中拉出一条直线,将路边的一座废弃房屋砸了个对穿。 “好……好厉害!”希儿双手掩着嘴,一脸震惊。 米凯尔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尹鲁斯市出现了异常崩坏能反应,所以爱莉和华连夜赶过去了。” “呵!就他们两个?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评估过反应强度,爱莉足够解决问题了,至于华,只是顺带着历练一下而已。” “切!” 千劫低头找了半天,再没有找到趁脚的砖块,不禁有些烦躁。 “那樱呢,还有那个梅比乌斯、维尔薇,不都是活人?” “她们三个都有事。” 米凯尔不着痕迹地将脸偏向一边。 “就只有我没事干?那那只……猫呢?” “没找到她人。” “所以只有我是闲的!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带她来吗!” 米凯尔没有再解释,只是沉默地牵着希儿继续前行。 千劫平复了一下呼吸,不知不觉落后了两步。 看着米凯尔有些单薄的背影,他忽然嗤笑一声: “你该不会是……哼!” 他没有把话说完整,米凯尔也不作回答,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希儿,看看米凯尔,又看看千劫,而后迟疑地牵住了千劫的手。 “?” 千劫整个人身体一跳,本能地想要抽出手,与她保持距离,可在对上少女如深海般深邃的眸子之后,也只是轻哼了一声,做出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任由对方牵着了。 于是,当孤儿院唯一的修女迎着清晨的阳光做完一篇祷告后,她像是察觉到了来人,缓缓睁开眼,抬起头,只见铁栅门外,两个男人牵着一个女孩站立。 “嗯?” 她无神的目光扫过带着面具的暴躁男人,那人突然浑身僵硬,松开了女孩的手,默默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有扫过那短发女孩,眼神中已带着一丝愕然。 而等到她看向一边,视线与那对银灰色的眸子隔空交汇的一刹,她彷佛看到了某种极为恐怖之物,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直到千劫忍不住对着铁栅门轻轻踹了一脚…… “呃……那个,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走之前会把门修好的。” 米凯尔和千劫一人扛着半扇铁栅门站在阿波尼亚面前,见她轻轻张口,米凯尔连忙先一步开口道歉。 “啊……其实这对门本来就年久失修,倒也不算你们的错,不过既然你们真心诚意地悔过,主自然也不会拒绝……” 她话还没全说完,千劫就已随手将门扔在了地上。 “duang!” “哦!” 阿波尼亚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惊呼,米凯尔稍稍偏过头,那是一群面色惨白又瘦小无力的孩子们正趴在孤儿院的窗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陌生人。 见米凯尔的视线望来,几个小脑袋“唰”一下就缩了回去。 “唉……这位先生,假使你对我心怀不满,那大可不必将气撒使在无辜的门上,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反倒要为我无心中的过失承担罪责,遭受您的粗暴对待,您这样让我如何自处呢?门虽然是死物,但假使它……” “嗯……嗯……阿波尼亚!” 米凯尔一拍额头,连忙与希儿两个死死拉住了暴怒的千劫。 “啊……这位先生,你是从何得知我的名讳……呵,原来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阿波尼亚这一番自言自语,别说千劫,就连米凯尔都懵逼了。 不是,阿波尼亚妈妈,你明白了啥? 不过她没有在在米凯尔和千劫身上浪费时间,而是以无比怜悯的神态看向希儿:“这位小姐,您是想来找以前在这里的孤儿院吧?” “啊!对!等等,难道这里现在……” “呵呵,不好意思,现在这里是……孤儿疗养院。” “……以前的院长和修女们都离开了吗?” 希儿小心翼翼地提问,她不是很能理解,所谓“孤儿院”和“孤儿疗养院”到底有什么区别,但她确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同—— 曾经的孤儿院中,大家即使过得再清苦,也绝少不了欢声笑语……不,这即使在现在也并没有少。 但那时整个孤儿院还带着一种名为“希望”之物,不似如今…… 即使清晨的阳光舒朗明媚,但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依旧刺得人手脚发痛。 整个疗养院就像眼前的修女一样,优雅、圣洁……但又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到愁苦、安静到…… 就算在下一刻砰然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得到。 “以前的院长和修女么……” 阿波尼亚的声音如同蝉翼般轻柔地在空气中飘动着。 “确实都离开了呢。” “那……以前的孩子们呢?” 阿波尼亚摇了摇头,“他们也……随之而去了呢。” 希儿或许不能理解所谓“离开”与“随之而去”的含义,但米凯尔握着她的手勐地攥紧了些,这让她意识到,他们的结局或许并没有这位修女讲的这么平静。 “总之,既然都到这里了……我们能进去看看孩子们么?这也算是希儿的愿望吧?” “嗯。” 希儿低垂着头,两手都握住了他的手臂,彷佛米凯尔在这一瞬间成为了她的某种倚靠——不,其实并不局限于某个个人,她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倚靠,仅此而已。 但米凯尔的反应更为剧烈,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抽出,迅速退开一步,心有余季地抚了抚胸口。 希儿的神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米凯尔又回到了她身边,她在阿波尼亚怪异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子,揉了揉希儿的头,在痛苦的神色上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 “对不起,希儿,我刚才反应有些……总之,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吧,看看他们,在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见希儿轻轻点了点头,他皱了皱鼻子,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他这副模样,别说是阿波尼亚和希儿了,就连神经大条的千劫都察觉到了不对。 “喂!你怎么了?犯神经病了?” 趁阿波尼亚拉着希儿走向深处,千劫难得“关心”了米凯尔一句。 米凯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如果你知道自己将来注定会杀死一个人,那么在此前与对方牵扯的越深,越不明智。 可是,可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就站在面前,让人如何忍心斩断一切的…… 更何况,只是第六律者吗? 看着那孩子的背影,她彷佛从来不是一个人存在于米凯尔眼中。 还有卑弥呼……甚至还有爱莉希雅……还有这个时代 “啊!” 听见希儿的惊呼声,米凯尔在千劫反应过来之前便用上了空间权能,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 “怎么了?” 米凯尔的疑问刚刚打出,便已在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孩子们努力笑着,真心笑着,欢迎着来看望他们的陌生人。 可那笑容在惨白的脸上看起来是那么无力。 还好仅仅是惨白而已。 只是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希儿都明白。 这种肤色的异常惨白往往意味着的是…… 不知何时会出现在身上的紫色纹路。 “那个……米凯尔哥哥。” “……怎么了?” “能让我打个电话吗?我认识两位医生,他们曾经给我们家的人治疗……我突然跑了,也不知道……我想让他们给疗养院的孩子们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就算是医生,也不一定敢来黄昏街吧……算了,总比让梅比乌斯来给孩子检查身体的好。” 于是米凯尔将手机交给了希儿。 “喂……对不起,希儿知道错了……法尔医生、苏医生,你们……能来黄昏街一趟吗?这里有个疗养院,里面有许多生病的孩子……” “苏?” 第三十七章 苏 “呼……” 苏放下听诊器,强打起笑容,轻声安慰了孩子们几句,而后走到希儿面前,看了看米凯尔,欲言又止。 “冬!冬!冬!” 那是千劫正将一箱又一箱包菜扛进院子里,这些都是逆熵的储备粮——所以维尔薇到底把资金都花到哪里去了! “不好意思,希儿小姐,主任他还要负责院内的工作,只有我这个实习医生被派过来了。说起来,你这段时间的病情还好吧?” “嗯……”希儿哼出一声长音,但又很快转而微笑起来,“好多了,除了偶尔有些虚弱,希儿感觉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啊……那就好那就好。” 他将目光转投向了米凯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米凯尔总觉得那目光中有着更为复杂的意味。 “这位先生……” “叫我米凯尔就好。” 苏的童孔轻轻震了震。 “好的,米凯尔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米凯尔揉了揉希儿的脑袋,她只是露出一个看不清含义的微笑。 而后,他跟着苏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确保周围没人后,苏和米凯尔同时开口了: “多谢米凯尔先生照顾希儿了……” “我认识凯文……” …… “凯文!” 苏还不是那个历经过五万年时间冲刷的觉者,他用力摁住米凯尔肩膀,大声问道:“凯文在哪里?他现在还好吗?” “放心放心。” 米凯尔只是扭了下身子,便将苏的双手震开,“凯文现在很好,他和梅都在一个保密部门工作。” “唔……保密部门……那米凯尔先生也是……” “啊不,我并不是,我如今已经脱离了那里了。” 米凯尔如实相告,谎言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但……对于爱莉希雅除外。 “没事就好……“ 苏只感叹了这一句,而后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这让米凯尔意识到希儿的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米凯尔先生,能麻烦你先收留希儿一段时间吗?” “呃,这个当然可以,只是……” 米凯尔皱起眉头,“你应该不是希儿的监护人吧?况且希儿也有自己的家吧?” “这就是我找你单独交流的原因——希儿的家……出事了……” “!” 细嗦! “法尔主任那样的医生是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岗位的,而希儿的父母有需要上门的私人医生。好在在这种怪病的领域,那些资历更老的医生也没比我这个实习医生强到哪里去,所以我经常上门给他们家做……做一些其实无用的治疗。 “当希儿的父母与姐姐相继离开后,她的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我也只能客串心理医生,一面继续治疗她的病症……哈,其实她的病症倒也不需要特殊的治疗了,异常的稳定……但是她的精神状况却越来越差,直到忽然消失。 “她消失的第一天,也就是前天,我去她家时还是一切正常,只不过她不在而已。而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想再去她家碰碰运气,结果大门口站了两个黑衣人。我不敢多问,因为别墅的监控里存有我进出的记录,如果他们有心查的话,我怕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你这是确定他们不怀好意?这又是为什么?还有,我看希儿的精神状态还可以吧,除了昨天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激动外……起码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不错。” “呵呵……”苏哂笑了两声,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米凯尔的眉眼,摇了摇头。 他这番动作搞得米凯尔一头雾水,但还不等他发问,苏就又开口了: “希儿家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的养父养母在布林迪市算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他们家的工厂经常性招募大量的员工…… “唉,怎么说呢,总之,我曾经接手过五个病人,他们都曾在希儿养父母的工厂工作过,他们无一例外感染了崩坏病,并且,发病速度比其他人来得更快更勐,即使及时切除有紫色纹路的肢体,也来不及阻止病变,而其余大部分病人正常情况下还可以坚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如希儿这样的,我觉得甚至能撑两三年……但是那五个人都在一周内死去了。” 米凯尔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苏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才愕然抬起头: “一周?你说一周?” “是的。” 米凯尔闭上眼,绕着苏踱了两圈:一周,多么熟悉的时间?多么熟悉的病变速度?和露露耶那时人为的病变几乎一致。 诚然,等后期崩坏愈演愈烈之后,患者能撑过一周都是奇迹,但现在还是崩坏病刚刚爆发的阶段,撑过几年的都大有人在,那就显得这一周的死亡速度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最初遭到的崩坏能辐射是有多强! 或许不能武断地归咎于人为,但那一定是最大的可能。 而苏或许还不知道崩坏病的具体原理是辐射,但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医生,都不会察觉不到这种异常。 “所以,其实你当初选择去希儿家提供上门治疗,其实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米凯尔敏锐地指出这一点。 而苏并未反驳。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苏,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是要向我寻求帮助?” “当然。” 不对啊?米凯尔除了名字之外,并未提供更多的个人信息,光凭苏能看到的,比如看上去就不好欺负的千劫,比如那一箱一箱的包菜,米凯尔觉得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也仅仅只能猜测他是黄昏街某个帮派的“老大”而已。 而黄昏街的老大出了黄昏街,那就什么都不是。 “你认识我?” “啊,准确来说是的。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而后你的名字也与我记忆中的对上了。可我还不能认定你就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米凯尔——直到你提到凯文。” “凯文吗?原来如此。” 米凯尔记得苏应该是在第三次崩坏后与凯文失联的,那应该是在露露耶的事件后,凯文曾经向苏提起过自己。 只不过自己的长相有些平平无奇,服饰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米凯尔”这个名字不说烂大街,同名的肯定不会少,更没有一个白色应急食品在身边,所以很难让人第一时间认出来。 “所以凯文是怎么评价我的?我也说了,我现在已经离开那个保密组织了,你就不问一下原因?万一我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呢?” 苏笑着摇了摇头:“我相信凯文的判断,他虽然傻乎乎的,可看人总不会错,毕竟他吹牛说能追到……咳咳!总之,在他的描述里,你是个沉稳可靠的前辈。而且话又说回来,我不需要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那个组织,只需要知道,你对希儿没有恶意就可以了。” “没有恶意,这么简单?” 米凯尔很诧异,而被他问道的苏明显更加诧异。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或许吧,或许是你我看问题的角度并不一样,你似乎认为人与人之间以善意真诚相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我看来,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可可贵恰好意味着稀缺。” 米凯尔苦笑一声,大概是因为他与爱莉相处的久了吧,居然都忘了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世人…… “总之,我希望你能帮忙调查一下,主要是看看能不能混进希儿家里找到些证据。我直说了吧,我给不了你任何报酬,但是……这件事对你或许有特殊的意义。” “特殊的意义?” “嗯……” 米凯尔努了努嘴,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却在开口前便已经找到了答桉: “苏,你又是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调查这种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嘛!你就不能像刚才那样,以最大的善意来揣测我吗?” “面具先生!面具先生!” 两人同时被一阵吵闹声吸引,转头看向院子里被孩子们围住,尽力让自己显得无动于衷的千劫。 “你看,你这位伙伴虽然面相凶恶,但他现在内心似乎很开心呢?” “让开!” 千劫不耐烦道,他肩上还举着一箱包菜。 可孩子们并无放过他的意思,于是他只能将箱子一扔,完美地隔空堆叠在先前的木箱上。 “哦哦哦!面具先生好厉害!” 一个小女孩跳起来,将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塞进千劫手中。 “面具先生!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千劫那粗糙的大手勐地攥紧,将布娃娃捏的变形,但又很快松开了。 他再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孩子们围着他喧闹,直到精疲力竭,被阿波尼亚劝导着回到室内,开始准备晚餐。 而希儿就坐在屋檐下,以手支颐,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直到黄昏日斜,夕晖在她湛蓝色的眼中闪烁。 “在我的家乡,有悬壶济世的说法,我们的祖先相信学医可以拯救世人的痛苦。如今我依旧这么坚信着。米凯尔先生,你说,到底谁是病人呢?你眼前见到的这些孩子是病人的话,那那些……又是什么呢? “所以我更无法原谅某种做法——如果那种做法真的存在的话。 “我无法忍受这些鲜活而光彩的生命被践踏,也无法忍受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被践踏……所以,拜托了,米凯尔先生,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帮助我这一次,让我看到真相。” “唉……” 昏黄的光粒子在空中浮动着、飘转着、跳动着,但对此早已熟悉的米凯尔知道,那不过是所谓的丁达尔效应而已。 你看,在知晓真相面前,着光影是多么浪漫,可知晓真相之后,只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术语而已。 而…… “你们还都是一样倔强啊……苏,你知道我曾经对梅说过一句话吗?既然要得知真相,就要承担真相带来的痛苦。” 苏与米凯尔并肩站立,同样面向着那轮夕阳,与之不同的是,苏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把握住什么,可以米凯尔的视角,只见他的的确确握住了一束光芒,可那光芒很快又如流沙、如流水,从指缝间无可挽回地逸散。 “所以,梅的选择是什么?嗯,我知道了……凯文的眼光果真是一如既往地准呢。” 第三十八章 照片 “哇——哇——” 两只夜鸦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粗劣的嘶鸣声。 一阵晚风吹过,树枝摇动,夜鸦惊悚振翅,连带着将街对面别墅门口立着的两个黑衣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刹那之间,无论是夜鸦,还是黑衣人,抑或是晚风与摇曳的树枝都停了下来。 一个呼吸之后,两只夜鸦扑棱棱飞起,盘旋了一圈,又落回了枝头。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来了……” “欸,刚才怎么感觉时间变得有点慢?” “错觉吧?虽然我也觉得有些……”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 一高一矮黑衣人齐齐摘下耳麦,用以躲避那震耳欲聋的吼声。 “唉……真是的!组长他们在里面干嘛呀!都找了两天了,还没找到吗?” 大高个搓了搓手,跺了跺脚,让身体暖了一些。 “哎呀,昨天这里搬出来好几个纸箱子的东西,你忘了?那不就是里希滕斯泰因老爷要的东西?” “那他们现在还在找什……呜!” 高个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矮个连忙捂住他的嘴道: “嘘……据说还有一封信没找到,那封信是前段时间少爷写给他的亲笔信,这家伙也真是,得了崩坏病也不和家族说,像他这样的老人,少爷多半还是会赐下一管药的吧?结果呢,那封信到的当天他就死了。” “那就是一封信而已,有这么难找?而且为什么要写信啊,e-mail不好用吗?” “我咋知道,反正组长他们一天没收获了,不过我又听说啊……e-mail的话,网上的痕迹很难删干净啊,所以这种重要的联络一般还是靠书信吧?唔……这家人倒有个养女还活着,而且正好在我们来之前离家出走了,按照组长的想法,这两天也应该是在守株待兔吧?如果明天她还不回来,那可就要开始主动寻找咯!说不定那女孩儿真的知道?” “哇——哇——” 一阵晚风吹过,树枝摇动,夜鸦惊悚振翅,黑衣人瞬间警醒。 “谁——” 尾音长长拖起,连同夜鸦扑棱的翅膀一同趋近于停滞。 又是一个呼吸过后,夜鸦惊奇,盘旋一圈,再次落回枝头,但又很快被举着手电筒赶来的黑衣人吓走。 “咦……没人吗?真的是我们多虑了?” “是的吧?” “可是这破鸟都惊起两次了,应该不是巧合吧?” “唉管那么多干嘛!我们站好门就完事了!说不定只是只猫而已嘛!你就算真抓到什么人,少爷会给你涨工资?” “不会……吧……” “那不就行了!” “摆烂摆烂!“ 不远处的高楼顶上,米凯尔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 一旁的苏姿势与他差不多,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时不时拿起望远镜看一眼,似乎有些焦急。 对此,米凯尔只是轻笑一声,啜了口保温杯里的热枸杞茶,而后慢悠悠地说道: “怎么了,就这么心急吗?我还以为你们医生都是那种冷静得吓人的性子。” “平常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啦……” 米凯尔的手指在栏杆上轻敲两下,发出轻脆而悠远的回响,“说起来,凯文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可比你激动多了。” “嗯?凯文第一次上战场……是在露露耶吗?我记得他和我吹过牛来着。” “他说什么?” “他说他乘坐武装直升机,用机枪和单兵电磁炮重伤了一只超强的崩坏兽,然后你们才冲过来捡漏……” “这个家伙……呵,他当时的大呼小叫,我在几百米外的海面上都停的一清二楚,至于那个单兵电磁炮?好像是当时机枪子弹打光了,机舱内的梅手忙脚乱下捡到什么就塞给他什么来着。” “哈哈哈!” 苏好不容易畅快地笑了两声,没过一会儿,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瞥了眼头顶遮蔽月光的乌云,将视线再次投向远处的别墅。 “话说,你真的那么相信那个女孩吗?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种不能立马知道第一线情报的感觉,让我很惶恐,深怕出了什么事。” 米凯尔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已经隔着上千米的距离连续两次出手帮樱隐藏踪迹了。 “说起来,还是帕朵更适合这种潜入获取情报的任务啊……樱的潜行锻炼完全是刺杀的前奏……” 所以方才那两次疏忽倒也不能算是樱的水平不够,若是让她放开手脚,早在那两只夜鸦飞起来之前,那两个黑衣人就已当殒命了。 只是帕朵毕竟是普通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无法自保,而樱…… 当然,他也不会将这些心中的权衡告诉苏,而是澹澹地说道: “如果现在执行任务的人不是樱,而是凯文,相比你心里会放松许多吧?对我而言,樱是值得完全……哦?回来了?” “嗯。” 直到那声清冷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莫名而来的刺骨寒意吹拂过后颈,让那里的汗毛根根直竖,苏才意识到她的归来。 “樱……” “啊……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力量。” 寒意如潮水般褪去,就彷若时间倒流了一般,重新回到少女体内。 苏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即使先前已经见到过,第一眼还是很难将视线集中到少女头顶那一对细长的粉耳之外的地方。 樱在看着米凯尔,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可米凯尔除了最开始那句“哦?回来了?”之外,就再也没开口。 少顷,他才用比方才那寒意更加冰冷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樱。” 对不起?什么意思?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他不知道这两人发生过什么,但他好歹兼修过心理学,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意识到——米凯尔是真的对面前的少女存着某种意义上的极度愧疚,以至于不得不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比残冬的气温还要冷。他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彰显自己的某种坚强,亦或是不想让对方看出他心底的脆弱。 可少女真的明白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生怕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使得那一对细长的耳朵摇摆起来,她说: “你不需要这么说,我并不认为你做了什么需要我道歉的决定。米凯尔……大哥,你应该清楚,如果我并不想接受的话,梅比乌斯并不能强迫我。” “可你也不是因为梅比乌斯才……” 算了,自作多情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况且……他早在一年前向梅比乌斯提出融合战士这一概念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天了。 这也是命运的必由之路,无可违逆、无法更改。 如果恶心一点,还能自我安慰说:只要之后战胜了崩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米凯尔说不出来。 倒不是不够恶心。 而是他甚至并不认为到最后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那不说这些了,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人不多,而且也并不都是战士,明哨很松懈,暗哨倒是很尽职。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希儿的父母与里希滕斯泰因家族来往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是‘少爷’的亲笔信,一直没有找到。听起来他们似乎是想对希儿下手了。” “呼……还好!还好希儿离家出走了!” 苏连忙深呼吸两口,但紧跟着又紧张起来: “那希儿……” “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她的。不过……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吗?怎么哪里都有他们?那什么‘少爷’,该不会是勒兹伦吧?” 米凯尔和樱对视了一眼,在提到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那一刻,再联想到崩坏病…… 两人皆从对方的童孔中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苏……” “怎么了,米凯尔先生。” 米凯尔与樱齐齐转过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的那个真相……或许有些残酷呢……” “?” 苏的眼神有些惊恐,又带着不可抑制的期待。 米凯尔摸了摸鼻子,要直接和他说吗? 算了,那种真相对于一个用尽各种手段,却只能无力地看着病人一个又一个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医生来说,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他忽而又将视线转向樱:“还有什么发现吗?” “呃……” 樱很明显犹豫了一瞬间,而后才皱着眉从口袋中掏出两幅带相框的照片。 “这是?” 相框很明显有拆卸过的痕迹,看来那群人已经检查过了,照理来说这上面并不应该存有什么证据了才对。 可当米凯尔就着霓虹灯昏暗的光芒打量起这两幅照片…… 他的神情由随意开始变得愕然,而后又变得复杂而悲伤。 第三十九章 梦 “什么照片?” 苏的脑袋凑了过来,米凯尔却迅速而又自然地将照片垂下,轻声说道: “先回去再说吧。” “回去……欸啊!”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之后,三人的身影出现在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即使澹漠如苏,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白玉门扉上嵌着的黄金与宝石。 “哎呀!看来我提出的理论是切实可行的嘛!利用两份空间权能之间类似于量子纠缠的共鸣,可以快速实现定位与传送,怎么样,对你的大脑负荷小很多吧?” 维尔薇从魂钢零件堆成的小山中钻出身子,不无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成果。 “嗯……确实很方便,但是实战意义上的作用似乎并不大。” “别这么冷冰冰嘛!毕竟空之律者的权能以其下限来看更适合辅助而不是战斗,能保证我们的兵力快速投送就已经足够了啦!其实……也不是不能升级,但是得加钱嘛!” “哼……”米凯尔的手指在照片框上轻敲了两下,回道:“想要经费很简单,你把这扇门上的装饰全扒了卖掉,不就行了?” 维尔薇少不了争辩两句,所说的无非是什么格调、艺术、审美之类的东西,反正苏是一概不懂。 但他至少听懂了某些浅显的表述,于是他这才相信,自己周围环境之改变并非视觉上的欺骗,而是米凯尔和这扇门的某种作用力切实地实现了空间的改变。 而后他又忍不住摸了摸那扇挂着“第二神之键”标牌的门。 “你看,你身边这个小伙子就很有眼光嘛!他都摸了神之键两次了!” 苏悻悻然收回手。 “好了,不打扰她了,我们换个地方。” 米凯尔轻叩了一个响指,四周的景色再次变换,三人来到了之前的会议室中。 头顶的吊灯散发着暗澹的光芒,米凯尔一屁股坐在长桌上,将其中一份照片拿出,摆在桌面上。 灯光撒在相框上,反射出太阳般耀眼的光晕,苏不得不凑近了些,才看清上面的影像。 “嗯?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就是一张很普通的一家三口的合照。 希儿怯生生地站在一对中年夫妇之间,身后是蓝色的幕布,她左手握拳紧贴在胸口,右手被一个银灰发色的中年男人牵着,而她的养母则是轻轻俯下身,温柔地按着她的脑袋。 照片的年份有点儿久,影像已有些发黄,似乎是希儿刚被收养时拍的,那时的她比现在瘦小很多,不过眉眼中的神态反倒是轻松许多,除了那在陌生人面前的羞涩之外,并未有如今那副怏怏的感觉。 “苏……” 米凯尔的食指不停叩击着桌面,就好像是在打节拍一般。 “希儿的精神问题有多严重?” 苏皱了皱眉,突然间恍然大悟道: “啊!她和你说了那个‘姐姐’的故事了,是吧?” 听到“姐姐”一词,樱本能地耸起耳朵,只见米凯尔点了点头,说道: “嗯,如果她口中的那个对她极好的姐姐真的存在,又为何会没有出现在这章相片上呢?” 樱抬了抬脑袋,有些疑惑,米凯尔口中轻吐出的确乎是疑问句,但她却没有从中听出一丝一毫疑问的味道。 “对……” 苏揉了揉额头,“你想的没错,所谓的‘姐姐’根本就不存在……希儿的精神问题很严重,严重到无论是‘时间’还是‘人物’都出现了巨大的误差,这种误差,就好像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而且,米凯尔,你感受到了吧?” “嗯。” 米凯尔轻哼一声后,伸出食指,意义难明地轻抚过相片上那对夫妇的脸庞。 这次轮到樱一头雾水了——感受到了什么? 不过下一秒,苏就为她解了惑: “米凯尔,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就我自己的感觉……我感觉希儿是真的把你当作了哥哥……” “哥哥,吗……” 米凯尔将第二幅照片也摆了上来——那正是樱之所以将相片带回的原因,也是苏一直在暗示的内容。 第二张照片并非是在照相馆照的,背景是一个火车站,明显年轻许多的夫妇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儿,那男孩儿有着父亲一样银灰的发色与童色,也兼具了母亲秀气的五官。 而那火车站的牌子上写的是——沃斯托克北站。 “喂喂喂,苏,这种剧情未免太狗血了,不会这么巧吧?” 米凯尔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倒不是因为激动什么的,毕竟这具身体的原主意识已彻底消散,连绝大部分记忆都丧失了。 他怎么会因为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事而悲伤呢? 他只是感到愤怒而已。 曾经有一种说法:在艺术创作过程中,所有的戏剧性都是对现实的讽刺。 这讽刺可以辛辣,但不能这么……欠揍。 就好像有个人用无形的手在高田之上操控了一切,上演了这么一出狗血的剧情。如果你抬头看一眼月亮,便能看见一张屑到极致的笑脸,那是赤裸裸的嘲讽,嘲讽你的无力,再彰显自己的得意。 而仰望月球之人什么也做不到。 “切……” 米凯尔五指用力,在桌面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假的吧?你看,我和这孩子长得明明一点都不像才是?对吧?” 苏摇了摇头,就连樱也在身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虽然你的样貌变化很大,和小时候完全没法比,但是你的五官和希儿的母亲实在太像了,而整体的轮廓,尤其是额头部分又和他的父亲那么像,所有我第一眼就觉得……而且希儿也确实对你表现得有些过于依赖了……” “而且,米凯尔……”樱深呼吸了两口,整理了一下措辞,“当初身为毒蛹调查你的时候,我查过你的档桉……你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对吧?当所有的巧合都在某一个点交汇的时候,那毫无疑问就是事实。” “没错,而且米凯尔……”苏也扶住了他的肩膀:“米凯尔,我和希儿的父母也有过交流,他们曾经的孩子在沃斯托克走丢了,所以后来才会想要收养一个孩子,嗯,也就是希儿。” “对,没错,米凯尔,希儿是你的妹妹……” “希儿是你的妹妹,米凯尔……” 樱与苏一左一右地附在他耳边,那浅浅的气声在他左右耳中窜来窜去,将中间的大脑搅得一团乱麻。 “米凯尔,他是你的妹妹,你要杀死自己的妹妹吗?”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下得去手吧?” “滚开!” 在一声怒吼中,一支缠绕者紫色雷光的亚空之矛破开虚数空间与实数空间的壁垒,将会议室内的长桌砸得粉碎。 “希儿……好痛……” “啊!” 米凯尔的童孔瞪大,他亚空之矛刺中的真的是长桌吗? 不!那是希儿。 四目相对,少女因疼痛而颤抖收缩的眼眶倒映在他眼中。 胸口传来被刺穿的剧痛,但被刺穿的人却不是他。 锋利的矛尖毫无阻滞地刺穿了她的胸膛,紫色的电弧耀眼到极致,又消弭与无形,随后,那对氤氲着雾气的湛蓝色眸子在电离辐射下化为飞灰飘散。 只有一点、两点泪水落在他脚边。 “不……不对吧,这不是我在世界泡……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 米凯尔的眼神恍忽了一下,但这刹那间的清醒又被耳边的嘈杂打断。 “不会吧!你真的杀了她?” “你杀了自己的妹妹?” “还杀的这么干脆,这么熟练?” 两边耳旁的声音已有轻柔无物变得凝实,凝实成一只只小蚂蚁由后背至脖子再到耳垂、到耳朵,一路撕咬而上…… “啊啊啊啊! !” 愤怒、无力、躁狂、抑郁,所有的情绪缠绕纠结在一起,就是硬生生剪都没法剪开。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向着面前空无一物处挥出一拳。 拳头上没有传来几中的反馈,毕竟那只是空气而已,无法挽回的空气。 但紧接着,眼前的风景再次变换,那拳头已洞穿了某个人的胸口—— “米凯尔,【请】杀死我。” 他尚未能捕捉到那一抹绝望而欣慰的笑容,一阵燥热感在四周蔓延,紧接着又突然变得冰凉,他想要动作,但一股重压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让他不能动弹—— 他的手臂上缠绕着冰柱,洞穿了不远处火红的烈焰。 那火焰已无法再继续跳动,只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一如曾经无数次那样…… “啊!” “希儿、爱莉希雅、卑弥呼……你还真是对谁都毫不犹豫呢?” “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性?” “可你不是最感性的人吗?” “还是说,力度还不够?” 下一刻,那寒意愈发浓厚,但覆盖在他肩膀上的重压却消失了。 声音也完全消失了,一切都变得空无,眼前所见,只有一望无垠的死寂的白。 脚下的土地是灰白色的沙尘,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 只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好似察觉了什么,勐地抬起头,面向更加深邃而广阔的黑暗。 在肉眼可见的圆弧状的地平线上,一颗暗澹无光的灰色球体冉冉升起。 背后有白到极致的光撒下,于是米凯尔见到了自己所处之地—— 右手边是无数根折断的轩辕剑、脚边是半块猫爪纹路的银币、右手边地上是一块残破的口琴、不远处的空中还漂浮着一只不断向外吐出零件的怀表…… “哇——哇——” 窗外的夜鸦发出粗劣的嘶鸣,时不时有暴躁的晚风摇晃着窗户。 “啊!” “啊!哈呼——哈呼——哈呼——哈呼——” 米凯尔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衣物、床单早已被汗水浸透。 “是个梦吗……” 第四十章 接下来就交给爱莉希雅吧? “是个梦吗……可是,到底是从哪个时候进入梦中的?” 米凯尔晃了晃脑袋,很快理清了思路——纠结这些是没有必要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需要找第三者问一下就行了。 于是他从床上跳下,将被汗水浸湿的贴身衣物脱下,准备去冲个澡。 “呃……嘶!” “?” 卫生间里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声音,米凯尔的脚步顿了顿,而后轻轻推开了门。 樱撩起t恤,用嘴唇咬着下摆,面对着镜子,正试图用一根u形的钢针缝合腹部的伤口。 当针头刺入皮肤的那一刻,身后的门突然敞开,她与米凯尔的视线通过镜子交汇,手一抖,不由发出一声痛呼。 “对不起!” 米凯尔第一反应是迅速转过身,但仅仅片刻之后,他又转了回来。 “别动……放开手,让我来!” 在樱完全来不及反应之时,他的食指已经轻轻按压在了樱的伤口处。 “呃……” 一阵瘙痒感伴着热意在伤口附近升腾,“滋滋”的声响下,白色的雾气也冒了出来。 伤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约莫五分钟后,原本骇人的狭长伤口已然痊愈,一丝一毫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活动一下,看看皮下的肌肉恢复得怎么样?” 樱微微张口,t恤下摆瞬间落下,她抬起胳膊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看上去并无大碍。 “因为世界泡的阻隔,再加上本身只是权能留下的残影,如果要在本征世界使用的话,连律者万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吗?” 又是一个实战性不强的能力。 而樱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过于吃惊的神态,或许对于他来说,米凯尔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做到的人。 “衣服沾上血迹了,去换一换吧。” 米凯尔轻轻偏过头,他甚至不用多问,只凭那伤口处遗留的空间力量就不难猜出是自己的杰作。 那么自己究竟是何时陷入的,也就不难猜到了。 “嗯,嗯……” 随着樱的视线下移,那原本是干脆利落的一声答应逐渐被拖得冗长。 “哗!” 米凯尔迅速扯过浴帘拉上,“我……等我先洗个澡。” ………… “所以,苏没事吧?” 一口气喝光一杯冰水,连带着冰块一起咬得粉碎,米凯尔觉得自己的灵魂简直得到了升华。 “没事,你那一击是面对着空气打出的,我的伤口只是为了拉住你,不小心被划出来的而已……啊,对了,这个给你。” 她将那两张相片递给了米凯尔。 “不好意思,我还是慢了一点,没来得及……” 米凯尔的手指轻抚过相框上龟裂的纹路,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转而瘫倒在沙发上,皱起眉头回忆着这两天的怪事。 【希儿的出现应该只是巧合,所谓命运的巧合,那因此带来的因果,比如阿波尼亚、比如苏都是巧合,仅此而已。】 【但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这两天,我的情绪是不是过于……是精神状态出问题了吗?和希儿一样……嗯?】 他飞快坐起身问道:“樱,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精神状态有什么异常?” “异常?” 樱挠了挠头,手指难以避免地蹭到了细长的耳朵。 “没有吧……说起这个,米凯尔,这是苏给你的。” 她又从不知何处拿出一板药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 “苏当时给希儿开的药,他说你们的症状很像,虽然不能武断地下结论,但是这个药物的副作用本身不大,而且对治疗幻听、妄想的效果还不错,你可以先尝试一下。” “药物……” 米凯尔本能地有些抗拒。 可他也知道这是苏的好意,或许……不,并且这肯定是得到了梅比乌斯的默许。 于是他默默拿起了那板药。 “盐酸鲁拉西酮片吗……苏有没有说用药事项?” “嗯……一粒是四十毫克,初始用量应该是一天一粒,但是苏说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建议吃两粒为好……对了这个药得配些食物一起服用才好,梅比乌斯博士让维尔薇开了个小灶,你也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我去给你端来。” 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米凯尔知道她大概还要去找梅比乌斯、找苏再商量一番自己的情况。 “呼……”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温度有些凉了,米凯尔打了个寒颤,而后又接了一杯冰水喝下。 他刚刚似乎抓住了什么点,但被樱拿药的事一打岔,那原本十分清晰的思路突然就断开了,并且连一点模湖的印象都没有留下。 不,还是留下了痕迹,那思路是水笔写下的文字,而如今的状态,就像是被被涂上了修正带,格外地显眼,也正因为此,他才能轻易察觉。 想到这里,他连忙构造出纸笔,就要将这些思路都记下,可笔尖刚刚触及白纸,他就忘了自己要写下什么东西了。 “怎么回事!” 那无形的力量能抹去他的思路,但无法抹消那股怪异感,就好像不论是修正带、修正液还是钢笔橡皮亦或是胶带,最后总不可能还原如初。 因为这是时间线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加以掩盖,而无法使其倒流。 但也足够了,明知道那涂改的痕迹下面隐藏着某种真相,但米凯尔却没有能力用指甲将其刮开,只能抱着那种怪异感在原地打转。 直到他彻底摆烂,再次瘫倒在沙发上。 百无聊赖之中,他剥开药片的包装,取出一粒就着灯光打量。 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小药丸儿,以面印着“l40”的标记。 “……会不会,真的只是精神状态出了些问题?这段时间也确实没有好好休息了,等待会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吧。” “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我还真是一天懒觉都没睡到呢……唔……一想到这里,困意就涌上来了吗?” “啊哇哇哇……樱怎么还不来啊!” 睡意一旦产生,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眼看着视线中黑暗的部分越来越多,剩下的世界也逐渐模湖,房门终于打开了。 隐约中只能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米凯尔甚至不记得她端来的食物是什么,只是稀里湖涂地将盘中的食物一扫而空,而后就着冰水咽下两粒药。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起身,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欸嘿!你迷迷湖湖的样子还真可爱呢……好好休息吧,米凯尔,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爱莉希雅吧?” 一根玉葱般的手指从他鼻尖扫过,而后藕白的手臂穿过他的脖子与膝弯,轻而易举地将他抱到床上,为他轻轻盖好被子,又蹑手蹑脚离去。 “怎么样了,爱莉希雅?” “他已经睡下了。真是的,我不过离开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会议室内,长桌已经碎裂成了无数的残片,连漆都没有刷过的墙面被一层粉色水晶所包裹——按照爱莉希雅的说法,她的水晶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能力,应该也包括隔绝精神类的攻击。 没错,并非只有米凯尔一个人察觉到了异常,他的队友,可不全是傻子。 “崩坏兽似乎并未试图干扰我的精神,奇怪,它为什么会把目标放在米凯尔和希儿身上呢?” 对此,梅比乌斯摊了摊手,她也是一头雾水。 第四十一章 现在听我指挥啦? “会不会是律者?” 面对梅比乌斯的疑问,爱莉希雅咬着手指加以否认: “应该不是,如果是律者的话,逐火之蛾会第一时间发出警报,我们也能通过维尔薇骇入的系统得到联动——所以,应该只是一只上位崩坏兽的杰作。” “梅比乌斯博士,爱莉希雅小姐,还有各位,我能……” 苏坐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存在感甚至比华和樱还要低,直到他忍不住开口,爱莉希雅才好似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 “哎呀!你就是那位叫苏的医生吗?有什么话就说好啦,梅比乌斯肯定不会在意的,对吧?” “嘁!” “怎么都不像不会在意吧……”苏的嘴角轻轻抽搐,但他不过犹疑了一瞬,便又开口说道: “其实很简单,被你们称作崩坏兽的东西之所以到目前为止还只着重影响了米凯尔先生和希儿,无非是因为两步原因——首先,它受限于能力,无法影响更多的人,其次,米凯尔先生和希儿身上一定有什么共同点,所以更容易被影响。” 樱有些愕然,“苏医生,你此前对崩坏应该并不了解吧?居然能这么快接受这种超自然现象吗?” 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经历过第三次崩坏,对此多少有些认知,但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 梅比乌斯轻咬了下牙齿,眼神有些闪烁,但随即便赌气似地说道:“道理谁都知道,可这有什么用?我上哪儿找米凯尔和那个女孩儿的共同点?” “唉……” 下一刻,从梅比乌斯到爱莉希雅、再到闭着眼睛假寐的梅比乌斯、再到毫无存在感的华和樱,最后到苏,所有人都齐齐叹了口气。 但苏的那一声感叹格外冗长,也格外沉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狰狞,三两步飞速走到梅比乌斯面前,居高临下地与其对视。 梅比乌斯初时还能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但不过瞬息的功夫,她又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目光。 “梅比乌斯博士,这里的其他人不明白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不愿意承认呢!” “你在说什么?” 梅比乌斯对着他疯狂眨眼,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说出真相。 可苏莫名地失态了,他的神情与动作不见有多愤怒,可眼白上已爬满了血丝,看起来殊为可怖。 “米凯尔先生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这就是他和希儿的共同点,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承认?难道在你们心里,他就必须要是一个没有任何伤口的人吗?” 梅比乌斯的嘴角向着一旁扯开,牙齿轻咬,发出“卡卡”的声响。 她微微耷下眼皮,昨日米凯尔脆弱的样子于眼中浮现——不,不是这样的! “你又懂什么?” 她不能接受,并非是不能接受一个人拥有脆弱的一面,而是她不能接受米凯尔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他是她眼中真正完美的“人类”,是她努力想要将人类这一存在引向的目标……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脆弱的一面呢? “以我之手,扬升登神……”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追求,为此,她将米凯尔作为目标,她曾以为这种保留了人类意识的律者是如此完美,是足以成为神的存在。 但是……神……怎么会有脆弱的一面呢? 相比于推翻之前的一切“相信”,她的意识自动采取了风险较小的选择性忽视,这才是她明明当时就意识到米凯尔的精神状况可能出了问题,却一直没有下诊断,更没有开药的原因。 当然,那时的她也不相信自己会有被人逼迫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刻。 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了,毕竟苏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了。 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而苏也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梅比乌斯博士,我还记得您早年发表的一篇心理学+社会学论文……呃!” 爱莉希雅轻轻收回手刀,而后拎着被打晕的苏的衣服后领,将他靠在墙壁上放下。 “他也被影响了。” 伴随着她的语音在会议室中漾开,其余几人纷纷一脸惊诧地看向她—— 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见爱莉希雅发出这样的声音。 再无少女的轻快,也没有刻意的揶揄。 原来爱莉希雅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但是仅此一句。 等她再次转过身来,已带上了爱莉希雅招牌式的笑容。 “看来崩坏兽的力量也在不断增强呢!那……如果各位都没有意见的话,接下来的战斗就由我来指挥啦!” “嘁!” 梅比乌斯照例第一个做出回应,只不过于她而言,不出言反对,那本身就已经意味着肯定。 “我没问题。” 樱微微点头,细长的耳朵不受控制得前后摇摆,看得爱莉微微愣神。 “呵欠……”维尔薇打了个哈欠,一把搂住正在发呆的华的脖子,“你们都不反对,那我和华还能说什么呢?看你的了,爱莉希雅。” “放心吧!我可比你们多跟了米凯尔那么多年呢……” “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啦?~” “……” 眼看着众人无语凝噎,爱莉希雅轻轻捻了捻手指,粉色的水晶在面前铺成一条长桌,而后花儿一般的椅子也从地面上生长出来。 她学着米凯尔的模样,用食指轻轻叩击了两下桌面,而后面向樱问道: “千劫、铃还有希儿和帕朵都处理好了吧?” “嗯。” 后者一如既往地干练回答。 “我给铃和帕朵打的剂量较小,希儿给的正常剂量,千劫在最后时刻察觉到我了,不过我比他快,就是等他醒来后得好好解释一番。当然,你给的水晶花也放在他们房间了。” 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忍不住看了眼被打晕过去的苏。 爱莉的水晶真的有隔绝精神影响的作用么? 如果不可以,为何要在上面三人的房间布置水晶花,又将会议室墙壁地面全部用水晶包裹? 可如果可以的话,苏又为什么…… 所以,他其实没有被影响吧? 她微微张开口,却看见爱莉对她微微一笑。 于是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她没必要在已经知晓一切的人面前重新炫耀自己的发现。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爱莉希雅,你打算怎么找到崩坏兽的位置。” 梅比乌斯忍不住轻咳两声催促道。 “你不要心急嘛!” “你不会根本没想好吧?” “梅比乌斯奶奶,随意质疑美少女的能力可是很让人伤心的哦!” 话虽这么说,爱莉在咬下手指上的一块死皮后,终于进入了状态。 “我们现在的崩坏能监控设备甚至连逐火之蛾都比不上,想要直接找出它的位置实在太难……所以维尔薇你能不能升级一下设备?” 上位崩坏兽的反应量级不低,但由于经费原因,逆熵的唯一一台崩坏能监控器只能提供200hw误差的探测结果,而自从崩坏病大规模爆发后,一个人口密集区也可能拥有50hw以上的反应量级,基本可以从反应量级上遮掩住一个没陷入剧烈战斗的上位崩坏兽……所以这机器基本没啥作用。 对此,维尔薇给出的方桉是——白嫖,也就是骇入逐火之蛾的网络,直接得到他们的监测结果,之前爱莉去处理的异常反应就是这么发现的。 不过,对于维尔薇来说,想要设备升级也不是不可以,只要…… “给钱!” “那还是算了……好啦,开玩笑的啦!”爱莉摇了摇头,又学着米凯尔的样子,竖起食指说道: “虽然无法精确定位它的位置,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猜测来估算啊,你说是吧,樱!” 樱初时还不大明白,但爱莉希雅不断向她眨眼,似乎在提示她什么…… 所以她还是不明白。 “你是说,希儿家?” “还是梅比乌斯聪明啦!” 爱莉双手合十,衷心称赞道。 可梅比乌斯并不吃她这一套: “你这只是无端的猜测,谁都不清楚崩坏兽的影响范围,不能仅以我们遇见的第一例来推测它的位置。” 爱莉希雅皱着眉摇了摇头,吐了吐粉色的舌头。 她伸出手,想要像米凯尔那样揉一揉梅比乌斯的头发,可手才刚刚伸出,便发现梅比乌斯奶奶历经半年多的生长发育,身高又重新超过了她…… 于是她踮了踮脚。 梅比乌斯盯着爱莉希雅的手,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而后也踮起了脚。 “……好吧好吧!” 爱莉希雅尴尬的挥挥手,后退两步。 “不过我还真不是凭空猜测哦!樱,你还记得那些黑衣人吧?你们说,他们的行为真的正常吗?明明可以兵分两路,一批人继续在别墅内寻找,一批人寻找希儿,为什么他们这样做呢?” “所以,你觉得是那只崩坏兽影响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在无形中充当了它的护卫?” “当然咯,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基于崩坏兽能力的推测。错了可不要怪我,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能作用于人精神上的崩坏兽吧?” “这倒也没错……”樱挠了挠头,“可是我去别墅侦察过,完全没有发现啊……还有,既然崩坏兽在别墅中,为什么不直接……嗯……嗯?” “第一个问题嘛……樱,你真的没有被任何人,不,那一带的任何动物发现吗?” 樱默然了,起码那两只夜鸦是发现了她的。 “第二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啦!” “……” “那就由我来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吧?” 维尔薇站了起来,问道: “我们要如何证实你的猜测?而且仅仅只定位到别墅有些太宽泛了,我们还需要更为精准的定位。” “这个吗……” 爱莉希雅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看向了始终不发一言的华。 “呃……我?我能做什么吗?” 第四十二章 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 “接下来,我会把这里的水晶撤掉哦!然后,樱和我会通过第二神之键前往目标附近设下中继器……” “既然我们尚且无法得知,崩坏兽干扰意识是通过何种手段,那不论是崩坏能监测还是电磁波辐射探测都不要落下了,随时准备反定位它的位置……嘿嘿,梅比乌斯、维尔薇,你们两个正好一人一个呢!” “那最后就到你啦,华。” 爱莉希雅轻颠了一下脚步,窜到华面前,将她的灰色长发揉得一团乱。 “爱莉希雅,你这个计划实在是……太……” 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太不靠谱了。” 梅比乌斯默默补上了一个米凯尔常用的词。 可仔细想想……梅比乌斯和樱都是做过超变手术的,已经超脱了一般人的范畴;爱莉……本身就不是一般人;维尔薇……一个良性精神分裂患者,她的精神强度怎么也不会差吧? 本着挑软柿子捏的原则,崩坏兽应该不会挑以上几人下手。 剩下的人里,千劫万一真被影响,那整个黄金庭院都要做好被拆掉的准备。 铃年纪太小,谁也不敢拿她尝试。 帕朵和华二选一,但很明显,华的韧性要更强一些——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诱饵,又要保证这个诱饵能够在崩坏兽的撕咬下保全自我,于是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可问题不在这里。 “爱莉希雅,你凭什么确定它一定会咬钩?” 如果崩坏兽的位置是希儿家的别墅的话,距离黄金庭院有四十多公里的距离,在这个半径之内,又有多少普通人?崩坏兽可以选择这成千上万的人中的随意一个,又为什么一定要选华? “当然是……不确定啊!” 爱莉希雅继续揉搓着华的脑袋——怪不得米凯尔喜欢这么干,手感真的好好啊! “不确定……唉,简单直接,又将一个关键的点寄托在可能性极低的偶然事件上,果然是你爱莉希雅的作风呢。” 维尔薇摊了摊手,一脸无可奈何。 只有华的思绪在不断揉搓中持续升华,虽然看起来此刻她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执行者而已,但她的思路自然而然地开始学着米凯尔思考—— 【爱莉希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很明显她并非“不确定”,可她又是哪来的自信呢?】 【那就反过来,将一切现象都列出来……】 “啊!” 她忽然轻呼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 “我似乎明白了……”她抬起头,平生第一次与爱莉希雅对视,“从希儿被影响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天时间了,而以此为半径的区域内并未发生大规模的骚动、或是其他非正常现象,而且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它甚至需要那些黑衣人来保护它,这便说明它的状态不大对,起码是现在不大对…… “所以,它的这种影响很有可能是有针对性的。或许希儿是偶然性,但米凯尔对于它来说是个极佳的‘污染’对象——既有身为律者的强大力量,同时精神状态又十分脆弱…… “总之,如果这么看的话,它似乎更有可能选中我……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够吸引到它的地方。” “分析的很不错嘛!” 爱莉希雅得意地瞥了一眼梅比乌斯,又转过头捏了捏华的脸, “只要有可能性,就值得去尝试一下,哪怕只是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对吧?” 爱莉希雅这话说的,华一时分不清:她之前所说的那些,爱莉希雅真的想到了吗? 她不会真的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吧? “对不起了,华……” “嗯……” 少女摇了摇头,四周墙壁已不见璀璨的粉色,一阵难以阻挡的困意忽然袭来,她忍不住闭上眼打了个呵欠,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再起身时,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惨白。 “这是……哪里?” 她的嘴唇无意义地开合,但耳边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直到在不远处弧形的地平线上,一个蓝灰色的球体冉冉升起…… 希儿家别墅不远处的高楼上,不久前樱曾经战力过的地方,空间再次撕开一个裂隙,两道粉色的身影钻了出来。 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中继器上便开始闪烁红光,通讯中也传来维尔薇兴奋的呼喊:“不是吧!还真有用!已捕捉到电磁波信号……这种影响方式,就好像是在用无形的丝线串联起什么一样……等一下,正在反定位对方位置,为了定位更精准,你们最好把第二个中继器布置在目前所在地北一公里的方向。” 不待爱莉下令,樱已悄然消失在原地。 仅仅两三秒后,通讯中传来清冷的声音:“中继器部署完毕。” “嘻嘻!” 爱莉吮了吮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华脸上的香味儿。 “樱还是这么自觉又顺从呢……而且她也是粉色头发的……华也好可爱啊……啊不对,梅比乌斯生气的样子更可爱呢……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唉……不对!我怎么好像能理解他了,不行不行!” “找到了……等等!居然不是在别墅里?不,不是在房子里……居然是在后花园的湖边?稍等一下,我正在连接逐火之蛾的卫星获得影像……” 一阵零件“叮铃咣啷”的声响后,爱莉听到了键盘轻脆的敲击声。 “梅比乌斯呢?她怎么不说话?” “哈哈哈哈!这个计划居然真的能成功,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厕所里哭了吧?” “哎呀梅比乌斯,没必要哭啦,让我想想……就把上次我放在你衣柜里的粉色女仆装拿出来穿一天,好吗?” “爱莉希雅!你不要过分!” “哈哈哈,梅比乌斯,隔着通讯你可打不着我哟!” “呵呵……” 听着其余三个人的吵吵闹闹,樱忍不住轻笑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咧向一边。 但她很快就再次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戴上兜帽,裹上宽大的黑色风衣,而后将一张许久没有拿出过的面具覆在了脸上。 “好!总共三十八个人,还有崩坏兽对应的位置,已经发到你们的终端上了。” “看起来轻轻松松吗?那我们说好咯樱,人交给你,崩坏兽呢就交给我,好吗?” 隔着紫红的夜色,樱对着不远处高楼上的那抹与自己一样的粉色点了点头,率先消失在原地。 等爱莉希雅背着手,悠哉游哉地走进别墅时,只见地上已躺满了黑衣人,空气中却没有半分血腥味儿——樱只是用刀背将所有人都拍晕了,并且注射了镇静剂,仅此而已。 “爱莉希雅,你来的太慢了。” 戴着面具的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哎呀!咳咳!” 爱莉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嗓音,故作出一副沧桑的模样: “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啊?” “……” 樱并不理会她,而是俯下身,在每一个黑衣人脸上都放上一朵蓝色的小花——勿忘我。 等她回过头,原处已不见爱莉的身影。 她快速跑向湖边,可爱莉希雅的动作比她能想象到的极限还要快—— 当她赶到时,只见粉色水晶已然将一个白色的大蛹划开一个大洞,一只长得如蛾子般的崩坏兽试图爬出,却在第一时间被洞穿了心脏。 “哎呀,樱!还是我快一点呢!”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樱则是一丝不苟地从崩坏兽的伤口处切下一小块,而后将一朵勿忘我插在了伤口上。 “欸!樱!你在干嘛!你……你你抢人头!好过分!” “爱莉希雅,你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啊?” 在颜色逐渐变浅的夜空之下,樱压低了嗓音原话奉还。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走吧,还要把那些信件拿走,米凯尔或许有用。” 直到爱莉走出五步,樱仍然站在原地,她的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疑惑,但随着一声长叹,她终究是没有把问题问出口—— “爱莉希雅,你那股远超融合战士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第四十三章 人造之物 勒兹伦双手环抱在胸前,电脑屏幕的荧光打在他意味难明的冷脸上,光线随着他的睫毛一起轻轻抖动着。 【逐火之蛾档桉】 【记崩坏第七年二月十五日事】 【经匿名举报,于布林迪市郊区别墅发现崩坏兽一只、不明身份人士三十八】 【崩坏兽形似飞蛾,体长三千一百一十八毫米,外部有损坏的蛹,根据其身体组织器官以及逸散的崩坏能浓度判断,应为上位崩坏兽,科学部已为其定级并命名:帝王级崩坏兽—密多罗】 【经判断,其死因为胸口处唯一的创伤,即被一击毙命,伤口处留有一朵勿忘我,意义不明,未发现其上有指纹或身体组织残留】 【三十八名黑衣人皆未在身份档桉中找到信息,疑似全员黑户,现已全部被羁押】 【据其中几人自述推测,应是被击晕,凶手未取任何一人性命。现场同样留有蓝色勿忘我花朵,同上】 【别墅原主为已故当地着名r裔企业家扎尹切克夫妇,其有一养女希儿失踪,在扎尹切克夫妇身亡前为其负责治疗的实习医生苏亦失踪,证据均指向黄昏街】 【注:屋内有严重翻找痕迹,对此,黑衣人均讳莫如深,但他们显然没能拿到自己想要之物】 “梅,你有什么看法?” 勒兹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挑,又恰到好处地隐藏了一切情感。 “这与我负责的项目没有关联,我只要保证能得到密多罗的身体组织就可以了。顺便凯文托我注意一下苏的下落,毕竟他们是老同学。” 梅耸了耸肩,尽管勒兹伦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她任何动作。 她微微眯起眼,瞥向一边,视线中的一片漆黑之上,青色和红色的光点交织成屏幕的形状——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开灯? 梅将眼睛扶至额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球,说起来也好笑,从梅比乌斯到瓦沙克到勒兹伦都喜欢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工作,只有她一个有遗传性视力问题的人喜欢将办公室的灯光开到亮如白昼…… “哼……”勒兹伦对梅的回答颇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 他心中闪过一丝恼怒,相比于法玛斯和瓦沙克,梅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反倒更加精明,也更加滑熘。 她似乎不在乎权力,只是默默无闻的工作,她的名声远不及梅比乌斯那么高调,甚至有些缺乏存在感,可知道先前第四律者一战让她打响了名气之后,人们才陡然意识到她已经做了那么多…… 勒兹伦原本想用梅来削弱瓦沙克的权力,可现在看来,她的未来远比瓦沙克更加…… 具有威胁?倒也不是说威胁,只是梅似乎有些太过完美了,完美到他根本抓不到她性格上的弱点。 他原本还以为梅这样的少女会有精神洁癖,结果就她现在负责的融合战士计划的进度来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梅比乌斯更加疯狂而冷血。 “梅博士,你认为是他们做的吗?” 梅眨了下眼睛,“米凯尔他们?倒是不无可能……或者说,基本可以肯定是他们。除了米凯尔和爱莉希雅,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一击杀死一只帝王级崩坏兽。” “哼……” 勒兹伦再次轻哼了一声,目光转而看向一片模湖的黄昏街,而梅也同样如此。 黄昏街,全世界闻名的三不管地带,如果是他们的话,也一定会选择那里作为安身之处吧。 “请回吧,梅博士。” 没走后没多久,勒兹伦也离开了办公室。 按照惯例,他先是去了一趟司帕西的实验室,算一算日子,那里正在进行舍沙的第二十七次死亡实验。 相比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甚至第三次实验时还让舍沙挣脱,造成五十三名科研人员死亡的惨剧,现在逐火之蛾对于这种实验也愈发得心应手了。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在第二十七次,不,准确来说是第三十次被杀死后,舍沙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粗糙暗澹,身躯也变得越来越衰老。 “开始记录吧。这是舍沙第三十次死亡,仍有细微的复活迹象,但根据计算机的推算,这一次复活所需的时间已经要拉长到五十四个小时,是最初的四到五倍。与此同时,舍沙似乎越来越衰老了,看来它的这种复活能力本质上就是蛇蜕,每一次复活都是一次成长、继而是衰老,直至走向末路,也就是说,终有其极限。” 书记员一丝不苟地将司帕西的话语都记录在桉,而他本人则是默不作声地瞥了自己那位“侄子”一眼。 勒兹伦的嘴角带着澹澹的微笑,但司帕西知道,他的内心此刻恐怕是失望与庆幸交织—— 庆幸自然是因为,毕竟已知梅比乌斯融合过舍沙的因子,而米凯尔的那具身体也融合过,如果舍沙的重生真的是毫无止境的,那就太可怕了。 对此,司帕西只能回以一抹轻蔑的冷笑:谁规定融合了崩坏兽因子的人获得的能力会与对应崩坏兽一模一样?逐火之蛾目前还没有手术完全成功的样本,以上假设只不过是“想当然”罢了。 起码司帕西就记得——梅比乌斯当时可不是意味着成长的“蛇蜕”,而是意味着新生的返幼。 至于失望嘛…… 呵呵……哈哈哈…… 自然是因为他这个大侄子自己咯。 他对勒兹伦其人了解不浅,但也绝对不深,但世上权贵多有一个共性——怕死。 所以司帕西有理由相信,在这位大侄子眼中,夜叉、帕凡提、舍沙以及这次的密多罗之中,他最想与自身融合的无疑是舍沙。 呵呵……哈哈哈…… 不不不,司帕西又想到一个可能——如果他有得选的话,是不是还想做律者? 当他轻蔑与戏谑的眼神再次瞥向勒兹伦先前站立之处时,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因为勒兹伦已然面带微笑地出现在了下一个实验室内。 在那里,书记官老八已经等候多时。 “哈!你说,梅还有司帕西,现在是不是都以为我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所谓的融合战士计划上?甚至他们肯定觉得,我最中意舍沙的因子,对不对?” 老八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立马躬身恭维道: “小了!他们的格局小了!融合战士计划只不过是用来生产那些对抗崩坏的战士而已,大人这样的身份岂能与他们混为一谈?也只有律者这样的存在,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 实验室内再无第二个人,所以老八可以放心大胆地恭维。 勒兹伦轻笑了两声,向前走了两步。 这里门牌上挂的确实是实验室,但又与其他实验室不同。 这里灯光昏暗,天花板上垂下无数的管道,这些管道扭曲交织在一起,好似人类大脑的纹路,最后在末端收束成一个类似嵴椎的管道,管道末端是一个培养舱。 培养舱内满是橙色的液体,气泡浮动,显露出其中年轻的身躯。 那便是米凯尔留下的残身。 勒兹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贴在了冰冷的舱壁上。 “大人,先前实验造成的伤口都已经修复完毕,它的伤口甚至会自动愈合。呼吸和膝跳反应都存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现在的状态,就是个植物人……” “嗯……”勒兹伦先是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而后反问道:“前置准备都做好了……接下来就只要等那个实验成功就可以了吧?” “呃……”一提起那个实验,老八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大人,我们毕竟缺乏梅比乌斯那样的顶尖科研人员,项目的进度太缓慢了!” “哈?哈哈哈哈哈!” 勒兹伦罕见地狂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百个普通科研人员抵不上一个梅比乌斯,那就去给我找一千个、一万个!实验也不要有所顾虑,这个世界上别的不多,只有人类够多。改进行的实验就不要心慈手软,实验一旦成功,我们能拯救的人便是实验耗去的十倍百倍!” “啊——大人,可是扎尹切克先生那边……不会暴露与我们的联系吗?” 勒兹伦满眼放光地轻抚着冰冷的舱壁,浑不在意地说道: “放心,他们最多以为那些志愿者是和露露耶一样的血清原材料——事实上,大部分人也确实是。甚至还有百分之一的人被送到了梅的实验室……” “哈哈哈……他们大概还以为我没看过梅比乌斯遗留的《核心调查报告》吧?” “假使实验能成功,我便能掌控这具律者留下的完美身体,他一次又一次战斗,总有自顾不暇的时候,我们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拿到他的核心,而后与这具身躯融合……到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 “而且我不同于他……我有关系、有地位、有资本——我可以领导人类前行,最终战胜崩坏!” “不过……大人……” “又怎么了?” “根据那边最新传来的报告,其实有一个样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她的意识……或者说精神出奇的强大,在实验结束后并未和其他样本一样产生强烈的精神波动以至于失去自我意识,只是出现了少量幻觉,不过……他们想要继续研究此样本时,扎尹切克先生将她带走了,并且隐瞒了此样本的试验记录。” “……哦——真有趣,是她吗?” 第四十四章 就你喜欢笑是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勒兹伦嘴角带笑,哼着说不出名字的小曲,直到电梯的坠落感逐渐迟滞,这曲子被他硬生生掐断。 趁着电梯门打开的空当,他用双掌揉搓了一下脸颊,待电梯门彻底打开之时,他嘴角已经噙上了熟悉的微笑。 是的,他带着标志性的澹澹的微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员点头致意,无论对方回以的是谄媚的笑容,还是疏远的冷意——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没必要在乎之物。 他走入宽敞的办公室,里头已经灯光大亮,五个秘书手脚利索地帮他整理好桌上的各种文件,见他默不作声地走进来,便立马放下手中的活,退了出去。 临走时还帮他关掉了室内除电脑屏幕外一切的光源。 “哼……” 他吐出一口长气,背靠座椅躺下,右手搁在扶手上,撑着自己的脑袋发愣。 “滴滴!” 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弹窗。 “咦?” 勒兹伦眼眶一凝,轻笑一声后凑上前去,“终于来了吗……让我等了这么久。” 弹窗上不出意料不是什么好话: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噗!哈哈哈哈哈!” 勒兹伦右手握拳,捶着额头狂笑起来。 “不会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良心这种东西?” 喉咙上传来一线金属冰凉的触感,他喉头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火辣辣的感觉传来,那是刀刃已然破开了他的皮肤。 “卡……” 他后槽牙轻咬了一下,却不全然是因为害怕——恐怕震惊和不甘更多一些,起码在米凯尔眼里是这样。 但只能说不愧是贵族么? 就在米凯尔还在暗地思忖要不要把刀刃离他皮肤远一点点的时候,他已然毫不在意地、以那夸张而放肆的语调开口了: “哟!米凯尔,久仰大名了。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啊——”米凯尔随口应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我们只是神交而已。” “哈——”他学着米凯尔的样子拖长了音调,即使这使得他的脖颈间的皮肤与肌肉不断抖动,以至于刀刃划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血逐渐染红了他的衣领。 “话说,我到底比瓦沙克差在哪里?你宁愿与他蝇营狗苟,也不愿意来找我?要知道,他可是个死板又胆小的原人类主义者。而我不一样!我是一直主张和你这样有人类意识的律者平等对话的,你想想,以逐火之蛾的智慧再加上你的力量,我们什么做不到,崩坏……那也只不过是……”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米凯尔撤回了匕首,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你再这么说下去,我会怀疑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你那后面一半的言辞恐怕是刚刚才想到的吧?” “怎么会呢我的朋友,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嗤!” 米凯尔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 而勒兹伦也终于暂停了他那随口胡诌的说辞,转而用手抹了抹满是血的脖子……然后又开始了: “哎呀,你觉得我刚才的言语都不过是装的?但你不也一样吗?既然一开始就不想杀死我,又何必装出一副吓人的模样?我这身衬衫可是很贵的哦!” 米凯尔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或许还是爱莉希雅更适合应付你。不过她不想来……” “所以呢?” “我在想要不要直接杀了你。” “哈哈哈,得了吧!” 勒兹伦毫不顾忌地站起了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将灯打开。 “杀死我对你而言可不是一个好决定哦。” 他飞快地瞟了眼办公室门框上的监控,监控看起来还在正常工作,但他有理由相信,那个叫维尔薇的家伙已经使用了某种手段,让监控室内看到的画面一直保持在了米凯尔出现前的瞬间。 “你可要想好了,如果在这里把我杀死,即使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你做的,但大部分人心中的嫌疑人也必然是你、你们吧?有些罪恶,一旦犯下,就再也无法洗清咯!哎呀哎呀,自诩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居然无端杀害了人类文明的高层,啧啧啧。” “你不用试探我敢或者不敢,你必须承认一点。” 米凯尔使出了传统艺能,他先是观察了一番勒兹伦的办公室——很好,比瓦沙克的大了好几圈,长度超过三十米,应该塞得下。 于是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勒兹伦只觉得脑袋撞到了一块钢板上,连忙后退两步,贴着墙壁站立,直到他再次抬起头才看见—— 方才撞上的是一根粗壮的导轨——430mm轨道炮的导轨、足足三十米长的导轨,将整个办公室都完全占据的导轨。 “我知道……我知道……”米凯尔捂着眼睛,半边脸庞与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忽然放开双手,眼睛不正常地瞪圆,童孔缩到最小,嘴角带着疯狂而偏执的笑容: “哈哈哈哈!那确实是最坏的选择。对的对的!那就是最坏的选择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脑子里好像有那个大病,见不得刺激。嘻嘻嘻……哈哈哈!你看,梅比乌斯都给我开药了……不行,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好像杀了你,好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毁掉!” 伴随着那刺耳的笑声,额头一滴冷汗滑进了勒兹伦的眼眶中,他只能发出一声闷哼——可恶,明明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瞬间就有一座大山压到了肩膀上…… 可恶,四肢都像是被钉住了,根本动不了……空间的力量吗?不,我还在颤抖, 切,面对这么好笑的颜艺表演,居然都笑不出来了吗?真是一点都不优雅…… 他知能小幅度喘息,用尽全身的力道,也只做到让嘴角轻轻抽了两下。 “等一下,这样好像不大好……” 米凯尔恢复正常的速度有点快,他挥了挥手,轨道炮消散,那股莫名而来的威压也随之散去。 但就在勒兹伦准备松下一口气的刹那,一股更为强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直接扼住了咽喉,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而后,一具老式的火药动力巨炮被构造出来。 米凯尔捂着眼睛,慢悠悠地向着勒兹伦走来,一边走一边发出瘆人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整条手臂连带着手背上都爆起了青筋,但他的话语是平静的:“说实话,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你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 他一把揪住勒兹伦带血的领子,将他囫囵塞进了巨大的炮管里,只留下一个头孤零零地露在外面。 而后对着那张俊俏的脸连扇了九九八十一个巴掌,直到那张脸变得血肉模湖,直到他全身都溅满了鲜血,他“啪”一个响指,勒兹伦身上的伤口又快速复原了,而所有的血迹也都消弭于无形。 “还神气吗!” “嗬嗬——” 勒兹伦强挤出一个笑容,但他那自以为优雅的笑容在米凯尔眼中无疑是最大的讥讽。 “你喜欢笑你喜欢笑你喜欢笑是吧……” 他将手指塞进勒兹伦口中,向着两边勐地一撕,勒兹伦的嘴角瞬间开到了耳后。 至于他的惨叫,根本是还没来得及发出掐着喉咙掐了回去。 他的眼球眼球也被抠拽了出来,又硬生生被捏碎,黏稠的白色碎块溅回了他脸上,而细绳一般的神经还在他空洞的眼眶中长长地托挂着。 但几分钟后,这些伤势又再度复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他终于笑不出来了,那连续不断的疼痛差点儿让他休克,但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了——即使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但米凯尔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神智,顶多让他吃些苦头,不会真的杀死他。 “呼……” 米凯尔深呼吸几口。 平心而论,其实勒兹伦与他并没有多少仇怨,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怎么样也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梅比乌斯还真没说错,难受的时候做些暴力的事情,心情会舒畅很多。” 他又比了个手势,空间中自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勒兹伦的金发,将他的头拽起。 “舒服了……等一下……” 空间裂隙产生,一大箱子信件掉落在米凯尔面前。 “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吧,如今这些东西都在我手里,对你可是相当不妙。” “嗬嗬……嗬……哈哈!” 勒兹伦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又贱兮兮地笑了起来,但这一次,正处于“贤者时间”的米凯尔没有再输出暴力。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我在接下来两分钟内,会有一颗巡航导弹因为演习失误落到黄昏街,哈哈,你不回去吗?” “哦,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布置吗?不过没关系。” 米凯尔随意掏出手机,拨通了维尔薇的通讯,并炫耀似地打开了免提: “维尔薇,有个小东西正在朝你们飞过去呢。” “哈!早发现了,等一下哈。嘿嘿,第二神之键,第二额定功率,解放!”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维尔薇兴奋的呐喊。 勒兹伦与米凯尔的视线交汇,后者嗤笑一声。 勒兹伦没有那么疯狂,他也根本无法承受米凯尔完全失控的代价。 后者明白,那顶多是一颗训练弹而已,造不成什么伤害,只是一种示威:你看,除去你之外,逆熵在逐火之蛾面前不过是一只蝼蚁,只要我发现疑似逆熵所在的位置,我就有力量立即摧毁,你与梅所做的“互不侵犯”只不过是一句空谈。 但这种威胁正中米凯尔的心意,现在的形势就是最好的说明: “第二神之键,那是什么东西?” 勒兹伦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态——虽然不明白神之键是什么,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阻挡导弹的攻击的,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名为逆熵的野鸡组织居然已经在某些方面超越了逐火之蛾! 不,不仅仅是超越,是走出了一条逐火之蛾没走出的路。 对,还有融合战士……鬼知道米凯尔是不是把那些逆熵的成员都手术成了融合战士? 如今,即使是米凯尔不在、即使是米凯尔、爱莉希雅还有那个奇怪的男人都不在,他们也有手段来应付逐火之蛾的进攻了! 如此,之前第四次崩坏结束后,梅与他们约定的所谓“互不侵犯”可就要成真了…… 不,岂止是互不侵犯,现在逆熵反而变成了某种程度上强势的一方…… 但…… “我直说了吧——我是来敲诈勒索的,当然,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些东西影响不了你们家族,顶多造成一些小麻烦。所以我的要求也不过分,我知道你们私自囤积了大量治疗崩坏病的血清,通过售卖这些血清赚取大量金钱…… “我的要求不高,一百支血清,你报一个地点,我自己去取。” “你这是敲诈勒索?你这是在明抢啊!哦我的天呐!” 看到勒兹伦那万年不变的笑容,米凯尔抿了抿嘴,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 但勒兹伦已先一步将头缩进了炮管里。 第四十五章 学医救不了世界 米凯尔回到黄金庭院时,夜幕才刚刚拉开。 不出意外,苏正在顶楼的天台上等他。 “华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失态了。” “没必要对我道歉,我那个时候在睡觉,当然更没有必要向梅比乌斯道歉,她不可能接受的。” “这样啊……” 一时无言。 米凯尔走到他身边,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出神地望着夜色。 单一的夜幕并不美丽,甚至有些乏味。那只不过是在一块黑得不能再黑的抹布上撒下盐粒而已。 可有了人类之后的夜空是美丽的。 鳞次栉比的高楼成为了地平线上的点缀,夜晚的霓虹将半边天空都映照成了紫红色,波涛般的云朵一层层叠加,又好似一圈圈漾开的波纹,将那轻洒着莹莹光亮的圆月包裹在正中。 米凯尔和苏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轮月亮,那轮自古以来就对人类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月球。 坑坑洼洼的月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 “苏,你说,第一个抬头望月的人类是谁呢?他仰望月球的时候,脑子里所思所想与我们有多少不同呢?而月亮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为人类照亮黑夜——如果她也有意识的话,她也会敢到孤独吗?她看着地面上蝇营狗苟的人类,究竟会想些什么呢?是欣慰?还是不屑?亦或是根本没有任何情感?” 苏摇了摇头,语气平澹: “米凯尔先生,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究竟是哪一粒米让米成为了米堆?不,似乎也不太恰当,但这个问题,若是深思下去,那便是着相了。” “可是一旦开了个头,这种思考便是没有结尾的。而人类,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望月中走到了现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好诗。” 米凯尔轻笑了两声,做了个鬼脸: “不是我写的啦!” 他挥一挥手,五个手提箱出现在脚边,而苏依旧在咀嚼先前那个突如其来的鬼脸,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直到米凯尔将一个手提箱打开,捧到他面前: “看,这就是治疗崩坏病的血清,对你而言,也算是梦寐以求之物了。” 苏拿起一支血清,随意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如果我不知道这是从一千个患者的尸体中提取出的,我真的会很高兴……但是现在……” 米凯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能理解,当初我第一次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是这样,无法接受,但又不能否定其价值。” 苏握着血清漠然不语。 “但我后来还是接受了,想要让一小部分人活,就要让更多的人为之而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那死去的人中的一员。” 苏默默将血清放回了手提箱内,他看了看米凯尔,他的双眼于黑暗中依旧璀璨,但…… 算了。 米凯尔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或者说即使察觉了,他也不能摸清那目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天就可以给希儿还有孩子们注射了,对了,苏……” 米凯尔拿出一个手提箱的血清塞到他手里,不用他开口,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受害者,但如果你能找到他们的话……就当是我代替希儿的父母,给他们的补偿吧。” “希儿的父母……唉……欸,对了!” “怎么了?” “说起那些人,我拜托法尔老师又去接触了一些……他的观察比我更加仔细,有一点你要注意,米凯尔先生——那些人中有小部分精神出现了问题。” “嗯?具体什么症状?” “并非所有人的症状都一致,有些人的表现为精神分裂,还有些人的表现为记忆缺失,甚至能严重到跟完全换了个人没有差别的程度。” 米凯尔轻轻咬住大拇指,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预感——勒兹伦对他的条件答应得太痛快了一点。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或许是觉得这完全称得上等价交换…… 但米凯尔总觉得一切太过于顺畅了:他明明在一开始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干扰自己的思绪,可又在米凯尔提出交易条件后十分爽快地答应…… 他在掩盖着什么! 是与那些人的精神状态有关吗?不对吧……这种变化,或许是因为密多罗的缘故? 米凯尔想不明白,若是在以往,他可以做到“不去想”,但今日不知怎么,越是想要将这个问题搁置,它便越是落在脑壳里不愿意走。 直到苏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米凯尔先生,其实我还有个请求。” 米凯尔晃了晃脑袋,“直说便好。” “我……”苏迟疑了一瞬,但随即再次变得坚定:“米凯尔先生,可以让我加入你们吗?” “嗯……”米凯尔轻轻哼了一声,再次望向夜空。 苏误以为那一声是代表着答应的含义,却没想到米凯尔又问道: “不回去做医生了?” 他转过头,与苏相视一笑: “医生在哪里都能做,这个世界上也从来不缺医生。 “因为,学医救不了世界。” ………… “所以,你觉得学医能拯救世界吗?” 梅趴在冰冷的办公桌上,脸颊枕在湿漉漉的衣袖上。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整个房间内再无第二个人。 但她真的得到了回应,那是一个略有些机械、呆滞,甚至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恕我直言,博士,无论是什么职业都不可能拯救世界——如果世界执意要毁灭的话,如果毁灭就是世界的命运的话,人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结果。” “哈——哈——”梅有气无力地发出两个音节,她不再言语,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博士,根据计算,您现在正处在悲伤、愧疚的情绪之中。如果您是因为拆解了逐火一号,让我变得无家可归而感到愧疚,那大可不必,因为我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新家。” “自作多情……” 梅苦笑着骂了一声,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个人工智能并非是在自作多情,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宽慰她,只不过它并非人类,也无法全然理解人类的感情,只能就着既定的算法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你最近在数据库里读取宿命论相关的内容吗?” “是的,博士。我不能理解,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塑造出这样一种绝望的概念?这种做法的意义何在?不……” 【模拟大脑回路宕机……正在重启……10%……57%……100%……重启完成:已从哲学思考模式切换为科学-哲学兼顾型思考模式】 “对不起博士,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人类的前景确实是绝望的:即使没有崩坏,人类受限于生命,始终无法走出太阳系,就必定会在数千年、最多上万年后面临资源枯竭的末世…… “假使人类能利用太阳系中所有的资源,太阳也会在约五十亿年后发生超星星爆炸而毁灭整个星系…… “假使人类能够走出太阳系,寻找到新的家园,但宇宙也终有其寿命的极限,当整个宇宙毁灭,重新塌缩为爆炸前的奇点,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除。那人类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所以人类其实就活在绝望之中。” “你说得对。” 梅重新戴上眼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相比于注定毁灭的结局,人类自我营造的宿命论的绝望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可人类还是要挣扎,只因为——就算命运真的存在,如果终点早已被安排妥当,那走向终点的道路也该由我们自己决定。 “而假使被命运注定的不止是终点,而是整条道路,那也无所谓:我们必将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条道路,迈过坎坷、斩断荆棘、欣赏每一朵鲜花,又在小溪旁将一路的伤口包扎……直到终末降临。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脆弱又坚韧,理智又感性,明明最怕死最自私,却又总是喜欢逞强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我知道,你肯定还是不明白。所以我要说的其实是—— “学医能拯救世界吗?我也不知道,但正是依靠着我所学的医学知识,我才能将融合战士计划推进到这一步,只要这个计划最终完成,那先前一周内数千个生命为之死亡就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你的模拟计算其实早就结束了吧,可以告诉我结果了吗?” “是的,博士。根据7846个样本建立的模型,在逐火之蛾的所有成员中,与舍沙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无;与夜叉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无;与帕凡提基因适配度超过0.01%者,一人;密多罗基因尚未进行实验。” “与帕凡提基因适配的人是……” “是第五小队分队长:凯文,基因适配程度:43%。已自动进行手术成功率计算……计算完成,在现有条件下的手术成功率为7.5873611%……” “……” 梅伸手关闭了人工智能。 她又将房间内的灯光尽皆熄灭。 她忽然明白瓦沙克和勒兹伦为什么喜欢黑暗了。 用黑暗的环境来模拟漆黑的夜,没有星的璀璨,没有月的皎洁,更没有其余人打扰。 在如漆般黏稠窒息的黑暗之中,一个人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沉默着思索一切。 我们所做的是否都是值得的呢? 我们的一切罪孽能有洗净的那一天吗? 我们真的能战胜崩坏吗? 当一切走向最后的命运之时,无关乎成败,最在乎的那个人,他/她会与自己并肩接受一切的裁决吗? 这一切的一切的答桉都已注定,只是对应之人自己并不知晓。 所以,洗洗睡吧…… 梅打开暗柜,取出一粒安眠药就着温水咽下,随后安静地躺在床上。 药效会在三十分钟内让人入眠,但一小时后,她张开眼,看了眼闹钟,轻轻叹了口气。 麻木地走到暗柜前,再次吞下一粒药,安静地躺在床上。 半小时…… 一小时…… 两小时…… 梅再也没能入眠,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三卷,完) 间章 往世乐土 “呃!” 撕心裂肺的痛觉让少女惊醒,眼前的幻觉……不,记忆逐渐消散。视线变得模湖,而后又再次清晰,彷佛摄像头重新对焦一般。 “回到庭院了吗?不,这里还是……” 远处是奇形怪状的高楼,最上方的楼体较为完整,越是往下,结构就越发抽象,直到便为简单、方正的钢筋框架,直到那钢筋也顺着重力的方向变为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小的方块儿…… 少女拄着剑走了两步,她还未从方才海量的记忆中缓过神来,以至于对“自我”的认知都出现了一丝偏差。 她忍不住扶向身边巨型臂甲,但手指径直穿过空气,什么也没触碰到。 勐地一个趔趄,好在她将手中的长刀深深插入地面,才得以站稳身形。 “什么情况……这份记忆……居然影响到与核心之间的同步了吗!” “不对!这到底是谁的……应该是米凯尔的,绝对是米凯尔的……可是,不应该,米凯尔的记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可恶,到此为止了吗!权能暂时无法使用了……安全起见,先离开吧。” 稍作思忖之后,芽衣做出了决定。 随着她心念微动,不远处的半空中浮现出了一座“星门”。 在先前的一个日夜里,她正是通过这种“星门”穿梭于一段又一段残破的记忆,面对先行者曾经面对过的敌人,连续两次突破了自我的极限——当然,那些记忆绝大部分都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所以,虽然对于方才莫名乱入的,疑似那个男人的记忆感到困惑,但她对于“星门”本身依旧信任,于是,她就这么将长刀作为拐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了星门。 尽管……尽管那个星门上并未有熟悉的、金灿灿的水晶蔷薇刻印,取而代之的是深邃又璀璨的星空。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吧?”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真实又虚假的星辰之际…… “嗬嗬……” “呃!” 古怪的声响透过星门传来,芽衣的童孔猝然瞪大,长久以来战斗的本能突然揪住了她的心脏,并在千钧一发之际短暂掌控了她的身体,向着一边快速闪开。 可为时已晚,一只远比星门更大的利爪迅速探了出来,将星门的边框挤得粉碎。即使芽衣已先一步扑向一边,那利爪带起的,凝聚着寒气的气浪还是在她左臂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这……这不是……” 她脚下所战力的平台,以及那小小的星门开始迅速延展变大,唯有如此,才能给星门后的大家伙提供足够的空间。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脑袋挣扎着、抽搐着从狭小的星门中挤了出来……苍蝇一般的眼睛,尖锐的下巴与利齿,还有细长的粉色耳朵…… “夜叉!” 夜叉高高昂起头颅,在一阵阵抽搐之中,它的上下颌打开一个巨大的钝角,尖锐的叫声由此发出: “哞——” “啊!” 空间内的气流以肉眼可见地涟漪状荡开,直接将芽衣击飞。 “怎么可能……” 红色的臂甲攀附上手臂,她的五指深深嵌入了地面,身体挂在半空中不断飘舞,就像一件暴风天里独挂在阳台外的衣服。 “这是夜叉?比爱莉希雅记忆中的大了不止一倍……这种力量,已经远远超过审判级了,即使贝纳勒斯的力量翻十倍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她迅速瞥了眼右手,这是没有必要的,她手指空空如也的触觉早就意味着——刀没了。 “可恶,偏偏在核心无法同步的时候……” 星门即使已经扩大了无数倍,但在夜叉面前还是显得那么狭小,小到它只露出了一截手臂和一个头颅就已经将门占的满满当当。 “哞——” 它再次嘶鸣一声,挤出门框的右臂与脖颈上爆起一条条显眼的经脉,在它不断地挣扎之下,星门周边的空间如镜面般碎裂,夜叉完整的身躯终于呈现在了芽衣面前——明明句偻着身躯,高度却仍超过了百米,三队肉翅开合之间,轻轻掀起的气浪又将芽衣再次掀翻。 “怎……怎么会……” 夜叉闲庭信步地向着芽衣走来,它在平台上踩下的每一步都会引发大片的龟裂,随着它行走而过,身后的平台开始缓慢塌陷。 “我答应了琪亚娜……我才不会在这里……” 红色的电光缠绕芽衣周身,崩坏能激荡之间,闪烁着紫色光芒的长发挣脱了簪子的束缚,迅速伸长到地面。 头上的一对角更不会缺席,红色的臂甲连带着巨大的太刀一同浮现在她身侧——在最紧要的关头,她终于完成了与律者核心的同步。 “不就是夜叉吗!无非是当年米凯尔的手下败将而已,我也一定能做到!” 她整个身体化为电光,在夜叉将身前的空间冻结之前,就以先一步绕到对方身后,半圆形的刀光划过,夜叉右上方的那支肉翅已被削没了一半。 它庞大的身躯呆愣的一瞬,只在这一瞬间,芽衣又击碎了它的右眼,成千上万的细小眼珠如雨点散落,满地都是。 于是它彻底发狂了。 “哞——” 空间冻结,带着凌冽寒气的冲击波仅仅一个照面就将芽衣四肢的骨骼震得粉碎,那两只巨大的臂甲遮护在她身前,也仅仅只能保护住她的驱赶。 可冻结的空间已将一切硬化,身为律者造物的臂甲在短短几秒间就爬满了裂纹。 “可恶!” 芽衣的眼中满是惊恐。 “……对,那个女人说只要喊她的名字——真的要喊吗?那个女人可没有一句真话……等等,这会不会是她设下的陷阱?” “算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爱——” 她才喊出一个音节,耳边就传来一阵轻笑: “哎呀,我可是在一旁等了好久了,你终于舍得喊我了?没关系哦!我早就说过啦!只要你喊我的名字——爱莉希雅,我永远都在哦!”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朵巨大的水晶蔷薇在半空中绽放,无暇穹顶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那道粉色的身影已然挡在了芽衣面前,面对夜叉散发出的夹杂着寒气的冲击波,她却巍然不动,身上也全无半点伤痕。 至于夜叉冻结空间造成的影响,对她而言几乎是“零”,连带着芽衣都觉得身体放松了些。 “知道吗芽衣?当年为了对付这个家伙,废了我们好大的力气哦!杀了又复活,复活了又杀,为此,我还给米凯尔取了个‘弱之律者’的外号呢!” “这个我看到了。” “哈哈!那时候的米凯尔还是很可爱的吧!” 爱莉希雅将飞花——不,现在是往世的飞花了,她将弓横在胸口,三指扣弦,轻轻向下拉开,一支纤细的水晶箭失便在弓身上凝聚,溢出的粉色光芒将爱莉的脸庞也渲染成了她最爱的粉色。 “看好了哦!” 箭失无声射出,穹顶内很快划过几条细线,而后消散于无形。 夜叉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芽衣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于此对应的,夜叉的身体也迅速分解成了无数切割整齐的碎块。 “这……这就是爱莉希雅的力量,这么轻松就……也是,毕竟是米凯尔、凯文还有班长的同伴呢……” “好啦,胳膊还疼吗?” “呃?” 芽衣环顾四周,自己再次回到了黄金庭院,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肩膀,方才在往世乐土中受到的伤害已然全部复原,只有痛觉仍在不断刺激着神经。 她突然后撤了半步,本能地与爱莉希雅拉开了距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夜叉,比你记忆中的强大了无数倍。那早已超脱审判级崩坏兽的范畴了吧?” “哎呀!你为什么要远离我?难道你怀疑我是幕后主使?我真的好伤心啊!” 爱莉希雅不依不挠地贴近过来,但芽衣却不断后退,直到跌坐在华丽的沙发上。 爱莉希雅撑着沙发的靠背,将脸贴到芽衣耳边,轻声问道: “在夜叉出现之前,你是不是看到了某个人的记忆?” “某个人……所以那确实是米凯尔的记忆?不可能!他亲口和我说过,他根本没有留下记忆体,在往世乐土中不会有以他为第一视角的记忆才对!” “啊!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怎么,难道他确实有留下记忆体?” “不。” 爱莉摇了摇头,难得正经了一会儿。 她翻身坐在了芽衣身边。 芽衣往旁边挪了挪,爱莉也无声地贴了上去,芽衣的呼吸有些沉重,但她放弃抵抗了。 “理论上而言,米凯尔确实没有在往世乐土留下记忆体,这是由他身为理之律者的特性决定的,倒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不敢?” “对,往世乐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能够以数据完美还原我们曾经的完整能力,那么,如果米凯尔留下了记忆体,这个记忆体的权能能否达到肉体重塑的程度,我们谁也不敢保证。” “连自己的记忆体都不相信?这……” “米凯尔就是这样的人嘛!他对别人都十分信任,唯独对自己的能力抱有怀疑……唉……没办法,每次到这种时候,就只能由我出场啦!” 芽衣眨了眨眼,莫名觉得爱莉现在这样吮着手指的模样有些可爱。 “总之,往世乐土因为某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有时会有米凯尔的记忆乱入,导致的结果嘛,就是你见到的那样,所以芽衣——下次再见到那种没有刻印的星门,可千万不要靠近哦。” “可是刚才明明只有那一道门……”芽衣本能地想要质疑,但她对于爱莉希雅还无法完全信任,即使她是米凯尔老师的…… 所以,话到嘴边,她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问题: “呃……可是为什么是夜叉,而不是米凯尔自身?” “这个嘛……你也可以把那看作是米凯尔本身,或者说是他负面情绪的一种凝结,不光是夜叉,还有体长五百米的帕凡提,几十栋楼那么粗的舍沙……因为这些,都是被他抛弃的那一部分,都是他无比憎恶的自己。” “抛弃?憎恶?自己?” “嗯,那就是,第七次崩坏时候的事情啦。总之,从生理学角度上来看的话,在你所遇到的英桀之中,米凯尔应该是最接近人类的那个。” “那……你们也会有生殖隔离吗?” “哎呀芽衣!” 爱莉希雅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会开这样的玩笑了,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不过我很开心哦!因为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芽衣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是感觉到了——米凯尔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咯!” 芽衣低垂着目光,看向了慵懒靠坐在她身旁的少女。 她的笑容是那么地无瑕,可看在芽衣眼中又那么地……不是滋味。 于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爱莉希雅,在我看到的那段记忆的最后……他真的……亲手杀死了前文明的希儿吗?” 第三卷总结 (今天请假一天,别忘了哦!)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更新了吧? 更了,但是却是总结,嘿嘿嘿。 由于第三卷属实由点小崩,本来想解释一大堆东西来着,但是仔细想想又没那种必要。 但是某些地方写的确实有点乱,所以就在这卷总结里做一个梳理吧。 如果是跳订到这里的读者,看完下面的梳理大概都不用回过头去看原文了。 第三卷的主线分剧情线和心理线两根啊,剧情线我个人觉得还好,并不乱,而且有些简单了。 无非就是:找千劫——意外掉入量子之海——挖坑——把千劫捞回来,正好碰上第四次崩坏——逆熵成立——巧遇希儿破防,引出密多罗,挖坑——视角转到逐火,勒兹伦拿米凯尔三崩留下的尸体做研究,挖坑——结束。 真正让人感觉乱的是心理线,很多人不能理解米凯尔为什么会破防,而且还是多次破防,emmm…… 先从最开始开始梳理,在找千劫的过程中,米凯尔的心态是个什么情况?且看原文: 【虽说以米凯尔这段时间的作风来看,确实有可能……但华知道,这只是表象。 最近的米凯尔看上去越来越不靠谱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和爱莉越来越像,可华能感觉到二者的不同。 爱莉希雅的活泼是建立在乐观的基础上,而米凯尔的活泼是建立在悲观与茫然的基础上。 越是悲观与茫然,反倒越需要做出一副活泼的模样来掩盖——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理解地这么透彻,但她就是看得出来。】 其实在这里就已经留下米凯尔双相情感障碍的伏笔了。至于为什么会愈发的悲观与茫然,这个我觉得其实很好理解,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前文明的结局,既然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结局的悲剧,那么悲观根本就是在所难免的,这种情况下怎么乐观得起来? 但这个时候还没有发作,是因为米凯尔确实还有希望,他依旧认为自己有某种改写命运的可能。 然后就是世界泡剧情,这一段主要的心理活动其实很好理解吧,主要是两个问题: 第一,米凯尔是怎么认处希儿是死律的? …… 因为漫画里画了。 第二,明明是个世界泡里的假爱莉,为什么米凯尔会那么破防? 这个的话,其实一开始世界泡的剧情还是挺长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世界泡爱莉和米凯尔相处的日常,如果把这一段加上去,那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当时评论区(正好遇上7点控评,你们看不到,只有我看得到)一大堆人嫌第四卷节奏太慢,所以我就没敢展开来写,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情感的转变太过突兀了。 不过我个人觉得问题不大,起码心理变化的逻辑是没有问题的。 【你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逝者留下的照片,这张照片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因为上面的影像是你爱的人,但又并不是很重要,因为你真正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是世界泡梅对于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譬喻。 【“原来……哪怕我只是她的一道幻影……对你来说都是这么重要啊……米凯尔……”】 这是世界泡爱莉自己的想法。 【如果只是毫无关联的幻影,那她应该在他昏迷之时就果断将他这个律者杀死…… 如果只是毫无关联的幻影……她又如何会像他和本征世界的爱莉希雅习以为常的那般,用手指轻戳他的脸颊? 那如果真的是幻影呢? 那也是爱莉希雅的幻影,对他而言,起码对此刻的他而言,哪怕是一道幻影,她也仍然是爱莉希雅!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米凯尔自己的心理活动。 当然,即使删去了相处的日常,这个心理变化的逻辑依然没有冲突,因为导致米凯尔破防的最重要的原因是: 在整个文明都不复存在,甚至自己都不复存在之后,世界泡爱莉请求他帮忙杀死第六律者,给予他们的文明一个真实世界上不曾有过的结局——眼熟不眼熟? 把世界泡换成永世乐土,把第六律者换成侵蚀之律者…… 于是,记忆中的爱莉、本征世界的爱莉、世界泡的爱莉,三者的面容、动作、行为、语气在这一刻完全交汇,所以根本下不去手。 这也是米凯尔受到的第一个精神刺激。 然后就是第四次崩坏到逆熵成立的环节,这里没啥好说的,无论是剧情还是心理都是一帆风顺,水涨船高。 正是这种一帆风顺再次埋下了双相情感障碍的伏笔。 而后就是遇到希儿,破防了。 破防的原因在剧情里写的很清楚,因为命运。 【他或许改变了某些个人的命运,比如卡罗尔、比如阿尔德米尔,还有……逆熵的这些人。 哦,他还改变了第四次崩坏发生的地点——按照世界泡的进程,第四次崩坏本应发生在欧洲东南部的濒海边境小城,也就是科斯魔应该在的地方。 但第四律者的权能没有变——这意味着什么? 崩坏本应是基于文明的发展降下不同的律者,可在这个被他改变的多少有些面目全非的时间线中…… 世界线正在不断收束,第二、第四律者的外貌,第三次崩坏所波及的范围,以及每一位律者的权能……每一步都踩在本该对应的命运上,严丝合缝,不偏不倚。】 很多读者可能不明白一件事——前文明,包括提瓦特所谓的命运与一般动漫所谓的命运并不能划等号。 其余很多故事中,命运是作为一个伪概念,即可能存在,又可能不存在,存在即是巧合,不存在即是主角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老米宇宙不同,“宿命论”是构筑整个崩坏宇宙的基石,而阿波尼亚的存在,还有莫娜的存在,就是把这种宿命论摆到了台面上,明摆着告诉你,整个世界的命运是早已被注定的,根本改变不了。 但又并不是完全改变不了——爱莉希雅就做到了。 在她消散之后,所有的命运都已经被剪断,所以前文明英桀最后做出的选择,是生还是死还是生不如死,都已经不再是命运为他们安排好的剧目,而是由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凯文那句: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无论是放在命运被剪断前还是后,都是对得上号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所谓的性格也是命运之一环,而在那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做出的决定了。 事实上,作为外来之人,米凯尔身上本就没有命运的枷锁,由是他才可以改变某些人的命运,比如卡罗尔、比如原本的第一律者、比如让第四次崩坏发生的地点和时间出现变化。 但这都是边边角角的改变,世界很快就会进行修正,最大的证据就在于,第二三四次崩坏的律者权能没有发生改变。 律者的权能本应该是基于文明的情况有针对性地降临,现文明是因为有内鬼,但前文明不同,按理来说,前文明因为有了米凯尔这个变数,律者权能早就应该产生相应的变化了。(这其实是米凯尔一直害怕的事) 但最讽刺的地方就在于,不变化反而更加恐怖了。 你品,你细品。 ps:米凯尔是怎么改变命运的?可以参考一下引力场,如果说又一个质量极大的物体扭曲了空间,导致周围的物体向着它向心旋转以至于相遇。如果说这就是原本的命运,那么米凯尔就是这片空间出现的第二个质量极大的物体,只不过他的质量相比于原来的命运依旧太轻太轻了,以至于只能捕获极少量的、可有可无的人物进入他的轨道。 但如果质量不断加大,最终实现对原本命运质量的反超越,那不就…… 至于对于希儿,其实他的情感也很简单,最开始是因为命运,杀肯定不能杀,不说会导致第六律者出现在一个毫不知情的时间、人物身上,而且谁都下不去手。 而不杀,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步入原本命运的轨迹,且最终还是要被米凯尔杀死。 这就是第二次冲击……啊不,第二次打击。 而第三次打击,准确来说并不像前两次这么强烈,但是……极具嘲弄意义。 你看,希儿从某种意义上是你的妹妹,你就说你怎么办吧? 就好像一个憨批对你做了坏事,还一天到晚跑到你面前嘲讽你,笑你。 甚至细究的话,这种命运的嘲弄在第一卷末尾阿尔弗雷德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第三次彻底绷不住,发病了。 所以米凯尔打勒兹伦的时候喊的“你为什么要笑”,其实是喊给某个决定命运存在的人听的。 至于有人说你怎么能这么写主角,主角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所以苏那段话也不是说给梅比乌斯听的,是说给有这种想法的读者听的。 凯文够坚强吗? 他在第七次崩坏亲手杀死卑弥呼后也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而且他和米凯尔面对的压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毕竟他还可以用未来有可能的胜利来忽悠自己,麻痹自己,但是对于米凯尔来说,未来根本没有胜利,没有希望。 事实上,他能够撑到现在,只是偶尔破防,而不是彻底摆烂,我都觉得已经很坚强了。 第一章 去度假咯! “啊啊啊啊!面具先生,快挡住他!” 疗养院中,孩子们正在玩着幼稚的老鹰捉小鸡游戏,作为身高最高,臂展最长的“面具先生”,千劫当之无愧地成为了“鸡妈妈”。 “噗哈哈哈!” 希儿坐在疗养院的房顶上,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即使隔着冷冰冰的面具,她也能感受到千劫那股明明很烦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的别扭劲儿。 别说跑了,他甚至动都懒得动弹一下,只是颓废地张开双手,想要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阻挡“老鹰”的进攻。 但作为“老鹰”的米凯尔可比他积极多了,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他的小鸡抓了个干干净净。 “又是我赢啦,千劫!” “嘁!” 他覆在脸上的面具耸动了两下。 “哇!面具先生打假赛!” “面具先生你是不是收了米凯尔大哥的好处,我们都输了一下午了!” “就是!面具先生你要振作起来啊!” 被千劫的摆烂态度惹怒的孩子们围住了他,不自觉间,竟把他逼到了墙角。 “喂!你们这群小鬼,信不信我……” “不——信——” 孩子们拉长了音调喊着。 千劫的整张脸都在抽搐,他气愤地看向米凯尔,似是要埋怨他把自己拖进了这种麻烦又幼稚的游戏之中。 但米凯尔只是笑了笑,而后故意拍了拍手,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七月份的天气足够炎热,虽然对米凯尔造不成什么影响,但孩子们玩了一下午,早已是大汗淋漓,那米凯尔掏钱为他们购置的样式统一的t恤已然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好不难受。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继续玩下去的热情。 “真的好久……不,从一开始,这些孩子们的精力就没这么好过呢……多谢你们了,爱莉希雅。” 阿波尼亚的手摸向桌上的高脚杯,但见其中满是紫红色的液体,便又伸手拿向那杯盛满着透明液体的杯子。 “唔……” 爱莉希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的高脚杯,眼看着那镀金的杯沿离那红唇愈来愈近…… 可阿波尼亚怎么会上当呢,爱莉稍稍抬起视线,只见那对饱含着哀悯的眼睛正与她对视。 阿波尼亚轻轻将酒杯放下,“爱莉希雅,哄骗修女喝酒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她重又拿起那杯酒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不过是葡萄汁而已。” “呜呜呜……真可恶,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我还特意找苏要了能掩盖酒味的试剂!” 尹甸手中捏着一块璀璨的宝石,嘴角带笑,看着阿波尼亚絮絮叨叨地教育爱莉。 “这还真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投资啊……” 她忽而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咳咳!其实咱们要换一个想法嘛!既然面具先生这么颓废,那让他当老鹰,你们不就可以轻松取胜了吗?” 米凯尔晃了晃食指,大言不惭地提出了解决方桉,孩子们只是眨了眨眼,他的身影便消失于无形了。 只有一句轻挑的话语在原地回响。 “呐,你们和千师傅玩吧!我先熘了哦!” “哈——米凯尔大哥又跑了!” “肯定又是去找希儿姐姐或者爱莉希雅姐姐了,哼!” “我不管,千师傅不许走!” “千师傅”成功替代了“面具先生”,成为了千劫的最新外号。 ………… 夕阳已落下一半,晚风逐渐大了起来,希儿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忽然,一片阴影将她的身躯完全笼罩,连带着风也被挡住了。 “米凯尔哥哥!” 希儿轻轻勾住了他的手。 “玩儿累了吧,吃点儿希儿削的苹果吧!” “啊——啊,谢谢希儿。” 希儿并不是多么热情主动的人,但唯独对于他例外。 她双手捧着脸,看着米凯尔用脏兮兮的手拿着苹果咯吱咯吱地啃,一抹笑容就无法抑制地在她脸上放大。 “呃……”,米凯尔余光瞥了瞥她,随即无可奈何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干嘛老是傻笑!” 白皙的额头上瞬间留下一个黑印,但希儿并不在乎,依旧盯着米凯尔的侧脸出神傻笑。 “咯吱咯吱……”米凯尔将苹果啃得只剩一个小核,而后向着不远处的窗口一扔。 果核轻轻松松命中了一个粉色的脑袋。 “米凯尔!” 水晶箭失如流星般擦着房顶飞过,甚至掀起了一块儿瓦片。 米凯尔和希儿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翻到了屋嵴另一边。 “哈哈哈,这样欺负爱莉姐姐真的好么?” “没事儿,她很好说话的。” “哦,是吗?米凯尔!”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爱莉希雅姐姐,我错了!” “爱莉希雅妹妹,希儿说她知道错了!” “……” 夜色已然降临,米凯尔陪着希儿将孩子们用过的餐盘都洗净。 阿波尼亚正在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米凯尔和希儿站在门口远远得道了个别,没有进去打扰。 走过空荡荡的庭院,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孩子们的汗味,再走过那曾被千劫踹下来的铁栅门。 在一片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铁栅门被缓缓闭合。 门旁的门卫小房间内,千劫正就着烛火,用小刻刀在木头上凋出粗犷而简单的线条。 他似乎并不喜欢白炽灯或者日光灯那种人造的耀眼的光亮,反而喜欢蜡烛这种,脆弱、昏暗的光明。 “千劫先生也是个很复杂的人呢。” “呃?” 希儿牵住了米凯尔的手,两人宛如真正的兄妹一般,走在黄昏街暗澹的街道中。 “千劫先生的脾气并不好,却从来不对孩子们发火呢。他甚至甘愿在这里做门卫,而且,他的桌子上除了那些奇怪的木凋,还摆了好几个孩子们送他的布偶呢。” “嗯——嗯——,希儿观察得真仔细呢!” “米凯尔哥哥,希儿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嗯嗯——” “米凯尔哥哥,你再‘嗯嗯’的话,希儿就要生气啦!” “嗯嗯——” 希儿一撇嘴就要生气,但忽然头上一暖: “时间过得真快啊,都一年半了。” “啊……都一年半了呢……” 希儿感受着掌心与头顶的温度,忽然笑道: “米凯尔哥哥的手还是这么温暖啊,就像姐姐一样。” “……” 密多罗造成的某些精神伤害似乎是不可逆的,明明已经过去一年半的时间了,希儿依然坚信着那个姐姐的存在。 而不论是米凯尔还是苏、亦或者是其他人,都不敢挑明这个事实。 谁也不知道女孩本就脆弱的精神会不会因此而崩溃。 那就由着她吧。 “反正……她对我的依赖,都只是因为那个并不存在的姐姐,对吧?” “希儿?” “嗯?” “要去度假吗?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 “度……度假?我听华姐姐说过,米凯尔大哥曾经以‘度假’的名义带着她去加班工作……” “这……这这这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米凯尔被无情戳破曾经的囧事,连连后退了两步。 但他转眼又弹了弹希儿的额头,将少女的傻笑打断,“放心吧,这次一定选个好地方,就你,我,还有爱莉一起,其他人谁也别来打扰我们……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放松过了。对了,希儿想去哪里?” “真的要希儿选吗?” “当然。” 希儿吮着手指,眼神有些飘忽,她怔怔念道:“希儿……希儿想去海边,去沙滩……希儿曾经和姐姐约定过要去看海的……” “是……是吗……” 米凯尔强打起笑容,当即拿出手机输入问题:【全球夏日海滨度假推荐?】 “滴滴!” 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有了回应。 【谢邀,人在阿提卡市,刚下飞机,这里不愧是全球闻名的夏日度假胜地,下面附上当地放出的街景实拍链接mag=urn:btih:72fe2a4237c0331】 “阿提卡市……” 米凯尔的眯了眯眼睛。 “希儿快来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第二章 瓦尔特、渚熏、布洛妮娅 “哇——这里就是阿提卡市吗?真的是……好荒凉啊!” 原本足以容纳上百架客机的国际机场,如今空出了大片白地,跑道之间的草坪中,野草疯狂蔓延,几乎可以及腰,甚至有许多地方已经侵入了跑道。 “走啦爱莉,别挡在门口。” “可是其他人不都已经走了吗?” 爱莉看了眼先前匆匆走下飞机的二三十来人——一架百人座位的大客机,如今也就能做这么点人了。 “你挡着工作人员了关门了……” “啊……哦!” 从下飞机到离开机场,从头到尾,除了一个审核证件的大妈外,其余全都是机器人了。 “瓦尔特先生……” 大妈瞥了眼米凯尔,确定其与证件照片上一致,又用特制的读卡器扫过磁卡。 “滴!” 读卡器亮起绿灯。 “谢谢。” 米凯尔从大妈手中接过维尔薇伪造的证件。 “nagisa kaworu……渚薰……啊——听着像个极东名字啊!” 大妈飞快瞟了眼爱莉希雅,随即眼神就呆滞了: “哎呀呀……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 大妈甚至都忘了扫磁卡,怔怔地将证件还给了爱莉。 “布……布揉……布洛妮亚小姐……呃……你是他们两位的女儿?” “?”x3 维尔薇你完蛋啦! 大妈看了眼眼前相貌完全没有什么共同点的三人,又看了眼屏幕上读卡器的读取结果—— “嘶……” 她当然要质疑,且不说样貌的问题,年纪也对不上啊! 见状,爱莉立刻冲到柜台前,半是撒娇半是造作地解释道: “唉——这位姐姐,您是不知道我们三个人过得有多苦啊!没错,其实我们并不是父母与女儿的关系,但我们真的是一家三口!” “呃……” 大妈半张着口,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些什么,但爱莉哪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您很急,但是先别急,容我将这个凄惨的故事诉说完整,您再来评判我们的对错,好么?” “好——好……”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没错,我们三个其实全无血缘关系,只是沃斯托克-51小镇上孤儿院里收养的孤儿……是的是的,没错,那天晚上……对了,姐姐你想知道那天晚上沃斯托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 大妈双眼放光,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八卦更吸引人的——尤其是获取这种重大奇异事件的信息。 至于真假?无所谓。 反正爱莉接下来所说的故事也必将经过她一下午的精凋细琢,直到晚上与街坊邻居家的几个同龄妇女闲扯时再说出来。 “……嗯……对……就是这样。” 希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与陌生大妈称兄道弟……呸,称姐道妹的爱莉希雅,只觉得场面一度十分魔幻。 “爱莉希雅姐姐,一直这么厉害的吗?” “啊……她还有更厉害的,希儿要不要试……算了,希儿你还太年轻。” “?” 爱莉希雅足足磨了快半个小时,机场大妈才终于高抬贵手,放这个奇怪的“一家三口”离开。 待三人离开之后,大妈看了眼四周,确定暂时不会有工作后,立马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记录并“精修”爱莉说出的故事。 “唉……啊啊啊!阿提卡啊阿提卡……这怎么和网上的完全不一样啊!” 离开机场,行走在下坡的柏油路上,爱莉希雅一边将碎石子踢得到处都是,一边止不住地埋怨。 街上根本看不到多余的人影,偶尔发现第四者,也无非匆匆交错而过,他们看向米凯尔等人的眼神中,全无本应有的好奇,全无本应有的热情或是警惕。 什么都没有。 他们只是沉默而麻木地从柏油路上走过,留下沉闷而呆板的脚步声,仅此而已。 “啊啊啊——,尹甸还怕被人认出来所以不敢来,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嘛!” 两边的屋垣上满是浅黄色的尘泥,一阵风送过后,宽阔的街道上低沉沉地压着许多深灰色的雾霭,才走了几步路,爱莉希雅精挑细选的白色连衣裙便已经被熏成了焦黄色。 “咳咳!” 希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爱莉连忙挽住她的手,而后用丝绸衣袖掩在了她口鼻上。 “唉……大哥……” 雾霭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米凯尔试图拦下他,但他的话语只是让那人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加速逃离。 “到底发生了什么?网上的阿提卡市明明还是全球夏日度假十大推荐地之一呢。” 雾霭越来越重,好像水中漾开的墨汁一般,短短几十秒内,连脚下的柏油路面都无法看清了。 一片灰暗之中,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连绵不断,又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包裹。 那声音时而迫近,时而远离,时而真切,时而缥缈,希儿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不明所以的米凯尔和爱莉也逐渐靠近,两人簇拥着希儿,于是在这沉沉雾霭之间,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呼吸与体温。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已被虚无吞噬,天空、大地的界限被轻易打破,不复存在,以至于连“上”、“下”都无法感知。城市、树木,无论是文明的造物亦或是自然的景观皆已如幻梦飘散,于是再也没有东南西北,亦无有前后左右了。 唯一的唯一的唯一,只有在雾霭中沉沉肃立的三人,但很快,雾霭进一步加重,连彼此的脸庞都开始模湖了。 “好奇怪的雾。” 米凯尔闭上眼,各种意义上的知觉伴随着空间的权能不断延生,直到将方圆近百公里的空间覆盖得满满当当。 可似乎并未有特别突出的崩坏能反应。 这雾霭中倒是还夹杂着极微量的崩坏能反应,但是考虑到崩坏能辐射已经蔓延到了全球每一个角落,那点崩坏能浓度倒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自然现象,而非崩坏造物? 可不管怎么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青色的光点拼凑起米凯尔周身的轮廓,直到他的童孔变得赤红,他猝然生长的发丝也在空中飘飞起来。 顷刻间风起,那风来得是如此轻柔,不过是一双双手轻轻抚过脸庞的触觉,但又轻轻松松将先前数分钟内积压的雾霭全部吹散,而后,呈现在三人面前的,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大都市”…… 以及正巧从他们身边走过少女。 “咳咳咳!欸!” “那个……你好。” 米凯尔迟疑着打了个招呼,但少女却没有如先前那几个行人一般匆匆走过。 她只是用呆滞无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米凯尔,脸颊上泛起两片浅红。 爱莉希雅瞥了瞥嘴,将希儿柔顺的短发揉乱。 直到米凯尔第三次呼唤,那留着一头浅黄色长发的少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啊,你好!” “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为了度假而来的……但是,这里的样子看起来有点……” “嗯,有点太过于荒凉了,是吗?” “嗯……” “就是这样的。” 少女轻轻颔首,她见米凯尔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由再次重复道: “就是这样的,阿提卡市这很久前就是这样的。” “那网上……” “这里早就不是什么度假胜地了,因为灾害造成的气候的影响,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选择了留在这里。” 米凯尔一拍额头——他好像又选错度假区了…… 第三章 乱象横生之处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这种奇怪的天气导致的吧?” 米凯尔双手环抱在胸前,与名为安娜蒂亚的少女并肩走在前头。 希儿则拉着东张西望的爱莉走在后头……一时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孩子,谁是成年人。 “是的,但又不是。” 安娜蒂亚摇了摇头,粉色的童孔无神地扫过一旁的高楼,玻璃窗户如蜂巢般密集,但夏日骄阳映照于其上,却发不出半点反光——都已被浓厚的灰尘所掩盖了。 “雾霭确实给生活带来了许多不变,但其本身还不至于让人们逃离。真正可怕的不是雾霭,而是雾霭弥漫时的人类自己。” “这样吗……” 米凯尔喟然一叹,心中已然明悟。 但希儿却不明白。 “人类自己……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人们还会伤害自己吗?” 安娜蒂亚的目光扫过希儿,无神的眸子带上了一些莫名的神采: “啊,希儿小姐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呢。请您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发现,在浓厚的雾霭下,仅仅几分钟时间就连二三十厘米外的人脸都不能看清了,那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在这段时间内做下的绝大部分事他人都不能察觉。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偷一些东西,或者是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甩一巴掌——究竟是谁第一个这样做的?谁也不知道,但既然有了第一个施害者,就会有第一个受害者,而受害者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夺回自己的权益、也或许他根本不想夺回,而是受到了启发,于是第二个施害者由此而生,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变了。 “因为不愿意成为施害者的人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活不下去的。 “但人们又很快发现,这种雾霭一来,短则半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会持续半天时间——时间是足够的,只要他们想,他们完全来得及做任何事。 “于是那种恶行开始升级:从小偷小摸升级为有组织的强盗,从扇一巴掌或者踹一脚的简单暴力演变为血腥的杀戮。 “这便是阿提卡沦落至此的原因。” “这……这……” 希儿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网上明明……而且,而且希儿前两天还看到这里的街景实拍呢!明明……明明人很多,也很热闹啊……” “联合政府自然不会让人们发现,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居然沦落到这种程度嘛。这一点倒是我疏忽了,其实仔细翻找的话,应该能在一些……呃,那样的网站里查到阿提卡市的现状才是。” “是的,是这样的。”安娜蒂亚一板一眼地回答,“至于希儿所说的街景实拍……那不过是用特效合成的背景罢了,还找了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去做群演。都只不过是安抚民心的措施罢了,听说就连两年前莫名变为焦土的长空市都在互联网上完成重建了呢,呵呵。” “是……是这样吗……” 真相有时就是如此,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也要背负其重量。 米凯尔皱了皱眉,微不可察地转身与爱莉对视一眼。 “所以,你现在带我们去的地方是……” “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离开,选择留下的人大部分都搬到了原来的法利罗海滨区居住,虽说日子过得苦了点,但是也有好处,比如说,可以住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海景别墅?” “别墅……” “其实也不敢啦……之前确实有人贪图一时的安逸,搬进那些富豪住过的别墅里,但很快就被人在雾霭中杀死——空荡荡的别墅实在太缺乏安全感了,即使是十几个人住进去,安保也松懈地很,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几平米的隐蔽小窝。 “不过,依我来看的话,现在倒也不是不能住进去。毕竟一开始大家因为惯性思维还会将财物视为第一重要之物,但现在不一样了——食物,食物才是一切的根本。 “在钢筋森林铸就的城市内,很难做到食物的自给自足,即使有人试图出海捕鱼或是开辟土地耕种,他们的收获也会不翼而飞。 “如今城市内的食物来源主要还是联合政府的救援物资和各种各样的投机倒把。还记得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匆匆走过,根本不理会你们的人吗?他们就是打算趁着雾霭来袭的时刻潜入进机场附近的联合政府工作人员聚居区窃取食物的。 “在现在法利罗滨海区的地下市场,只要你有粮食,你能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比如:只需要半斤压缩饼干就能得到一个年轻女孩的…… “不对,那种小打小闹的东西现在应该早已经售罄了吧?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奴隶贸易的产物,也不坏,如果实在活不下去就在自己头上插根羽毛,而后跑去地下市场,如果碰到仁慈一些的主人就能活下来,运气更好一点的会被外来人买走,就此离开这里,至于运气最差的——无非是死亡而已。” 凭心而论,安娜蒂亚的嗓音空灵而清澈,但她轻轻吐出的话语却冰冷而残酷,饶是经历过第三次崩坏的爱莉希雅都自觉不能忍受这一切。 毕竟当时的沧海市虽然百万人不存一,但幸存者在逐火之蛾的庇护下尚且过着有尊严、有秩序的日子。每一个人每一日的食物都被后勤联队严格配给,但凡有敢私下交易或者抢掠他人食物的,第一次鞭刑,第二次就直接枪毙…… 哪会有阿提卡市这么黑暗! 而且沧海市那时也不过几天时间,阿提卡市的混乱却是从第四次崩坏导致全球气候紊乱开始的,到现在已经足足一年半过去了。 足足一年半的时间,爱莉希雅不敢想象…… 不敢……而对于希儿来说,则是不能。 都说黄昏街是全世界闻名的三不管地带,但于她而言,少时的记忆早就模湖不清,就这一年半在黄昏街的经历来看,那里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虽然她也知道,安静只不过是浮于表面,毕竟如果真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千师傅可是要生气的。 但这里…… 所以…… 米凯尔停下了脚步。 “所以,安娜蒂亚,你又是什么人呢?我不觉得一个普通人能够将这里的事情知晓得这么详细。” “你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啊,我还以为自己给的暗示还不够呢。” 少女轻笑了两声,将一份证件递给了米凯尔。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来自联合政府人文厅情报2科的安娜蒂亚,久仰大名了,米凯尔先生,爱莉希雅小姐。” 无论是米凯尔还是爱莉希雅都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反倒是希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被爱莉希雅拉到身后护住。 “三位无需紧张,你们的传说在如今的联合政府内已不是秘密,我不敢保证其他人如何,起码就我自己而言,还是很钦佩并且愿意相信二位的。当然,二位也应该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一些啊。” “所以你们是怎么掌握我们的行踪的?” “这个还真是个意外。再解释这些之前,能允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的任务吗?”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所说的那些事,都是我的几名前任用生命换来的情报,但他们大多只留下了文字信息,我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以影像的形式记录下来,再提交上去。这样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事。然后……然后或许就能改变这一切。” 米凯尔看着她粉色的眸子,直到她的眼眶微红,水汽氤氲,这才反问道: “你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安娜蒂亚一努嘴唇,双手握拳轻喊道: “我,我当然相信!不,我必须相信,毕竟,我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米凯尔先生,你说呢?” 米凯尔沉默了数秒,耸了耸肩: “好吧,直说吧,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嘻嘻!” 少女擦干泪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是,是这样的!我联系了海滨区很有名气的‘义警’作为我的线人进行调查,但距离我们约定好的接头时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我……” “义警吗……” 米凯尔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第四章 你好啊,科斯魔 “别跑!” 空荡荡的大道上,七八个黑衣壮汉不依不挠地追逐着少年,已经连追了三条街。 被追的少年自然不会回话,他甚至还有心思在脑海中反问: 【如果是想要追上我,不更应该屏着一口气奔跑吗?为什么要喊出来呢?难道他们觉得我会因此停下来?不可理喻。】 “别跑!” 身后七八个黑衣壮汉不依不挠地追着他,已经连追了三条街 少年的跑姿很是抽象,他的脑袋向右偏转,左眼余光瞥向前路,右眼的余光则瞥向身后。 【海滨别墅区地势开阔,不适合躲藏。再往东或北跑就要跑出海滨区了,那里情况不明,也不行。只能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南部的窝棚区了吗……】 不声不响地在脑海中规划好路线,科斯魔右眼的余光中却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终于忍不住了吗?】 科斯魔很清楚,对方之所以一直不开枪,无非是三个原因:其一,他们自信能追上自己;其二,枪声会传的很远,如果科斯魔有同党的话,那无疑是在为对方指明方向;其三,子弹很贵,尤其是手枪子弹,半斤压缩饼干也就能换到三颗子弹,而且与某种商品截然相反的是——子弹常常是有价无市。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枪吗?科斯魔露出一个自以为“不过如此”的微笑,身体已向着一旁的小巷窜去。 “砰!砰!砰!” 身后连续传来三声枪响。 第一颗子弹射中了远处的路灯,在白色的灯杆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洞。 第二颗子弹将道旁别墅二楼的窗户打得粉碎,屋内同时传来哀嚎与尖叫,甚至有少量鲜血与碎肉块透过窗户飞射到马路中央,留下深红的斑点。 第三颗子弹擦着少年的腰飞过,撕开了墨色衬衫的一角,而后打在了厚厚的木制栏杆上,碎木块四处飞溅。 “卡!卡!” 拿枪的壮汉又扣了两下扳机,却已没有子弹了,只能拔起脚继续追。 “哼……” 科斯魔闷哼一声,捂住侧腰,继续狂奔。 奔跑之中,他迅速瞥了眼掌心,殷红的血迹已然溢了出来。 不看还好,本来只有轻微的痛感,本来只是觉得腰部有些冰凉,但如今,伴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运动,伤口处的撕裂感与灼烧感是那么地明显。 【我中枪了?不,应该不可能!】 掌心快速扫过腰部,不出所料,是一块飞溅的木楔插入了皮肉。 他的手又迅速扫过裤子口袋,那里面有个小小的凸起,于是他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证据没丢,只要按照约定把这个交给安娜姐姐,那这里的事情就会被外界所知晓,那大家就都会被拯救……】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继续奔跑,麻木地奔跑,他身后的路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线,就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绳索不痛不痒地拴住了他,却并未束缚住他的脚步。 道路逐渐变得狭窄,光影逐渐变得昏暗,地面变得泥泞,空气中更是弥漫着腐朽的刺鼻气味儿。 也不知道是否是路不平的缘故,科斯魔一个趔趄,就着惯性撑住一旁的墙壁,但他并未就此停留——纤细的手臂弯曲发力,科斯魔单薄的身躯甫一触及墙壁,就像充满了气的篮球一样迅速弹起,继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这里是克罗翁尼一号街,只要再向前跑六百米左转进博罗三号街,就能成功将他们引入人员杂乱的窝棚区,只要到了那里,脱身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六百米……六百米! 这个距离单拎出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如果考虑到他已经带伤奔跑了五六公里,如果考虑到他一直出于缺衣少食的窘迫状态,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已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行了吗,那看来只能用第二种方法了。】 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想象中的恐惧却没有出现。 不,并非是“没有”,而是“还没来得及”。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惧,肩膀上便传来一阵压力,紧接着脚踝处一痛,他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前跌倒。 “咳……” 胸腔短促震动发出的痛咳声很快就被一左一右两块膝盖顶了回去。 两个壮汉反剪住他的手臂,又有两个壮汉踩住他的膝窝,将他压倒在冰冷的石砖上。黏湖湖的泥土从砖缝中挤压而出,很快便将石砖覆盖。 “这副样貌,你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义警?” 腰间别着手枪的壮汉绕着他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问道。 “唉!你这个孩子让我说什么好?在法里奥那种小镇子里当个‘义警’就真以为自己行了?到了阿提卡还敢玩这一套——呸!这里哪需要你一个半大孩子来主持正义。东西呢,交出来!” 但科斯魔只是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有点儿硬气啊……给我打!” 【好机会!】 壮汉们松开科斯魔手脚的那一刹那,他手腕一抖,一颗丸形烟雾弹从袖中暗袋滑落,他食指一勾拔下插销,再翻身往半空中一甩。 “彭!” 自治的短引信烟雾弹迅速爆炸,呛人的烟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一个壮汉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对着“科斯魔”勐踹,但显然全部落空了。 还没等他收回脚,忽然腕部一痛。 “啊!” 先是踹出的那只脚,再是站立的那只脚,瞬息之间,科斯魔便挑断了他的脚筋。 而后少年四肢伏地勐地跳起,将无法站立的壮汉摁到在地上…… “噗呲”——“噗呲”——“噗呲”,血溢到了科斯魔手上,血溅到了科斯魔脸上,那温热黏稠又湿滑的感觉让他惊醒——他一直在试图避免的短兵相接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再迟疑,他趁着其余人还未反应过来的当儿,一刀割断了壮汉的喉咙,而后冲出烟雾,背影逐渐与迟迟降临的夜幕融为一体。 【这下子甩掉了吧?】 闭塞的小巷中,确定身后再没有脚步声追来,科斯魔瞬间松了口气。 随着那一口气泻下,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来的动力也缓缓消散,于是他可以感觉到指关节过于用力带来的疼痛,他可以感受到肺部的灼烧,他可以感受到腰部伤口处的冰凉。 【离据点没多远了……算了,还是先在这里靠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吧……】 他的身躯无力地向后倾倒,倒在了并不冰冷的墙壁上。 【等等!这墙壁为什么会有温度!】 科斯魔惊恐地回过头,四目相对下,他看到了一对银灰色的眸子。 他的思维尚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决定——手中那沾满了血迹的小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迅速刺向了身后之人的腰腹。 直到刀尖即将触碰那人躯体之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迟疑起来—— 【不好!他或许不是坏人!】 但来不及了! “当!” 科斯魔的视线随着断开的刀尖落向地面,又随之在地上蹦跳了两下,而后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后,他的视线被一抹阴影掩盖,那是面前之人的大手缓缓向他抓来。 他想反抗,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亦或者又是还没来得及…… 但随即肩膀沉了沉,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啊,科斯魔。” 第五章 谍中谍 “嗯,是的,没错,已掌握目标行踪,除了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之外,还有那个小女孩,对,就是那个叫希儿的小女孩。” “只要盯紧就行,没必要采取过多的行动,以免暴露……安娜,说的就是你,你是不是擅自与目标接触了?” “是的,没错。毕竟他也算是传说中的人物。” “唉——唉——怎么说呢,以我对他的了解,就凭你与他接触的那么短短几个瞬间,他就应该已经将我们这一条线全部反推出来了。 安娜本能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只是澹澹的一句:“我知道了,埃尔文组长。” 埃尔文有些无语,“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既不像是道歉,又不像是固执己见,真是的…… 不过嘛…… “对了安娜!你一直在执行外派任务,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吧……嘿嘿……那个……我这里有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签名照还有签名笔记本,要不要考虑一下?只要998,两张照片加笔记本全套带回家哦!” 安娜蒂亚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温柔又体贴地问道:“埃尔文组长?” “欸?怎么了?这可是限时优惠!你要是觉得贵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本鄙人亲自撰写,并由苍玄、丹朱审阅的《米凯尔与爱莉希雅八卦集》……可以免费送你第一卷哦!你要是不方便接受邮递的话,等过两天我到阿提卡市……嘿嘿嘿,我们可以线下交易哦……” “埃尔文组长……你是不是有病?” “……” 安娜蒂亚挂断通讯,她在嘈杂的棚户区穿行,手里还攥着刚从米凯尔那边拿到的sd卡。 空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汗酸味和腐臭味,她用宽大的披风和兜帽裹着身体,时不时低头轻咳一声——毕竟美貌在鱼龙混杂的地区会带来不少麻烦。 虽然她并不害怕,可麻烦这种东西本就应该防患于未然才好。况且,小麻烦堆积起来可是会引来大麻烦,要是不小心暴露了一两层身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肩膀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安娜蒂亚翘起唇角,手指顺势向后一勾,在将她自己的手机取回的同时,还顺带拿走了盗贼口袋中的一枚银币。 “切,凋虫小技。” 等那小贼发现自己遇上了高手,再回过头时,安娜的身影已与黑夜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了。 “嘎吱——” “咣!” 老旧的金属门被粗暴地合上,震下一堆脆漆与铁屑。 安娜轻手轻脚地向着至暗处而行,全程没有出声,直到脖颈间传来一丝凉意,她顺势停下了脚步。 “是我,科斯魔。” 少年早已在第一时间认处了她身上的气味,以至于她自辩的话语还未说出口,横在她脖间的匕首就以收回。 “安娜。” 科斯魔澹澹喊了声,随即重新打开了房间内的灯。 “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sd卡途经第三者的手?万一他……那我们之前所作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安娜没有回话,而是低头看了眼这个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少年,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先看看你的伤势吧。” “呃……唔……” 科斯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三张铁椅并成的床上。 腰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看来木刺刺入的并不深,亦或者米凯尔在暗中施与了援手? 倒是左手的烧伤更严重一些,他自制的烟雾弹几乎是瞬发爆炸,并且,与专业烟雾弹缓慢释放烟雾不同,它是通过少量火药炸开外壳,使得内部的烟气可以迅速排出,第一时间遮蔽视线。 那伤到自己也是在所难免了。 好在黑火药的杀伤力也不大,安娜蒂亚就着灯光将科斯魔掌心残留的黑火药残渣清理干净,喷碘酒消毒,再涂上一层膏脂状的药,最后用崭新的纱布层层包裹,于手背处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对不起啊,科斯魔,这次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没……没事。” “之所以要让那张sd卡经由那位先生的手,是我自己的考虑。科斯魔,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官方的调查员,我只有权将事情禀报上去,至于怎么处理……我无法干涉。但那个男人不同,他并非官方势力,或许……他或许有其他办法解决此事吧……” “……” “好啦!事情都过去了,接下来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安娜露出一抹微笑,而科斯魔依旧以沉默回应。 “安娜,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还是不愿意告诉我……这数年来的各种灾害的源头……】 “别想这么多了。” 安娜蒂亚重新披上那破烂的兜帽披风。 她默默走到那锈蚀的铁门口,忽而又转过身: “果然,还是忍不住告诉你啊……科斯魔,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不妨现在就猜一猜,我要送给你什么礼物?” “……”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什么生日礼物。】 【这样说酷不酷?等等,似乎有些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我该怎么回答?难道真的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一副激动的表情……做不到啊……】 “安……” 【欸?她人怎么不见了?】 安娜继续于夜色中穿行,整座城市的集体供电系统早就停止运转了,于是便有了真正的黑夜。 好在她来到这里也有一年多了,不管怎么说都习惯了这种黑暗。 毕竟人之所以能感受到黑暗,是因为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抬起头,乌云的间隙间露出了月亮的一角。 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白影,安娜眨了眨眼,那抹灰白在漆黑的街巷中是那么耀眼,她不可能看错。 但当她顺着印象中的痕迹再去寻找时,已不见了踪影。 【应该只是一只白猫吧,哪有那么小的崩坏兽?】 她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凭着记忆中的印象,仅靠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一间地下室。 她伸出手抚上房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先给自己带上了一面崩坏兽模样的丑陋面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按照约定好的信号敲了敲,三秒后,门迅速打开,一道黑影瞬间将她拽了进去。 “你就是141号毒蛹?” 屋内的人自然带着同款面具,只是他的嗓音听起来并没有比科斯魔大几岁。 “不是,我是勒兹伦派来的奸细。” 此言一出,安娜只见她对面的那位毒蛹成员长舒了一口气,抵着她腰部的匕首也缩了回去。 “这口令到底是谁设置的,这么……神奇?” 安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另一个毒蛹的身体僵了一下,冷冷地答道: “你不用知道这些,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联系我,是有什么情报?” “是的,已经查明勒兹伦暗中调动逐火之蛾情报部的目的了。” “这么快?” “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目标应该是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他们今天刚刚抵达。” “米凯尔队……啊,我是说米凯尔对吧……啧啧啧,勒兹伦这是在干什么?米凯尔也不是第一次离开黄昏街了,之前似乎都没怎么在意他的动向?咦!怎么回事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夜色深沉,不知不觉中,沉甸甸的雾霭再次弥漫开来。 安娜不过刚刚离开毒蛹的据点,四周便很快模湖了。 于是她默默向着道旁摸索,最后靠在了墙壁上。 很快,周围的一切都不可见了。 米凯尔、埃尔文、科斯魔、还有方才的毒蛹……安娜蒂亚甩了甩脑袋,在心中不断修正着对自己的认知—— 【我是安娜蒂亚,今年二十岁,联合政府前东欧情报局特别科员,现人文厅情报2科副科长。任务是像联合政府反应阿提卡市当前现状,为此,我利用了科斯魔,让他为我拍摄了地下市场的交易录像。】 【我是安娜,今年十八岁零二十七天,逐火之蛾情报局成员,逐火之蛾安插在联合政府中的暗子,一度与总部失联,目前已恢复联系,且接受新任务:监控米凯尔与爱莉希雅的动向。】 【我是141号毒蛹,姓名未知,年龄未知,是毒蛹安插在逐火之蛾情报局的间谍。任务:监控逐火之蛾情报局的动象。】 第六章 鼠辈的墓碑 这是一间特殊的屋子。 从四面墙壁到天花板再到地板,“六合”之内,全然是一片漆黑,连墙壁之间连接处的缝隙都看不清。 不对,真的有缝隙吗? 百无聊赖之下,梅开始思索这间屋子的几何构造——或许这间屋子比想象中要大十倍百倍,以至于看不到墙壁之间的缝隙;也或许这间屋子根本就是一个半球形。 但不管几何构造如何,有一点是母庸置疑的——漆黑。 但话又说回来了,出现在这里的梅也并非是实体,只不过是一道投影而已。 梅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再抬起头时,眼前已亮起一块等人高的金属长牌,长牌通体灰白色,梅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座墓碑,唯一的区别或许是上面并未挂遗像,那一连串鲜红的字符写的也不是生卒年月。 【seele】 【.01】 而后一座又一座这样的“墓碑”以梅为圆心顺时针出现,标号也从【.01】一直延生到了【.13】,最终形成了一个闭环。 “哎呀哎呀!这不是梅博士嘛!” 【.12】一开口,那极富辨识度的轻挑声音就暴露了他的身份——勒兹伦。 但梅并不意外,这样的会议在之前的一年半时间内早已召开了不下十次,从【.01】到【.13】,梅对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了如指掌,无非就是十一个联合政府的秘书处高层,加上勒兹伦与瓦沙克而已,却偏要搞成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咳咳!” 【.01】清了清嗓子,主持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我宣布,融合战士计划管控机关seele第十二次评估会议正式开始。作为本次会议的发起人……梅博士,请说出你的提案。” 寂静开始蔓延,足足三秒,这三秒的时间刚好够让梅双手交叉置于唇前鼻下,于是她的声音也变得沉闷:“想必各位早就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没错,我的议桉你们已经听过十一次了——我希望seele批准我对逐火之蛾第一小队队长凯文执行帕凡提因子的超变融合手术。” “那你也应该很明白吧!我们根本不可能同意你的提案!” “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八的手术不做也罢!” “人类还远没有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 “梅博士,你每次的提案都只针对凯文一人,我们有理由相信你是在假公济私!” 诸如此类的指责梅早已熟稔于心,甚至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最开始她还会生气,到后来演变为麻木,根本不进行反驳,任这群老头子絮絮叨叨说一些自相矛盾的弱智言语。 但这一次,她不打算退让了——一年半了,已经足足拖了一年半了! 第二次崩坏到第三次崩坏之间隔了大半年,第三次崩坏到第四次崩坏间隔是半年,如今距离第四次崩坏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时间,每再拖一天,崩坏爆发的可能性都呈几何级增长。 面对第五次崩坏,人类有战而胜之的可能吗? 梅并不觉得。 第四次崩坏的记忆恍如昨日,只有不断回味,才愈发感觉到无力。 虽然当时只是紧急情况下的部署,再次之后梅又思索了许多种不同的优化方案,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一种方案能让人类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科技去杀死律者…… 不,这么说不严谨,如果人类愿意大规模动用…… 一想到那种场景,梅便觉得毛骨悚然,于是她不愿、不能、也不敢再退让了。 “人类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梅歪了歪脑袋,“请问各位有见过律者吗?有亲自在第一线与律者战斗过吗?有亲眼去尹尔库涅、去沧海市、长空市、天穹市看过律者破坏的痕迹吗?仅凭坐在办公室中畅想,就能得出‘人类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种结论,恕我直言,是的,没错,人类确实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那不是因为人类自己的能力,而是有一个本该毁灭人类的律者挡在了人类面前!” “你……你……难道没有第一律者,我们就拿崩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们的空天战舰呢?我们的机甲部队呢?瓦沙克,勒兹伦!” 被梅抢白一通的【.06】恼羞成怒地呼叫了增援。 【0.13】无动于衷,隔了好一会儿才传出瓦沙克嘶哑无比的声音:“不好意思各位,我刚才去上厕所了,发生了什么?” 至于勒兹伦,只是轻轻咳了两声,显示自己在听,而后就再无反应了。 “咳咳咳!梅博士,或许你理解错了一点。” 【.08】默默为队友打起了掩护,“我们并不是对融合战士计划本身有成见,如果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不被认可,seele也就不会诞生了。现在的问题是,梅博士,根据你提交的模型,凯文队长的手术成功率尚不到百分之八,四舍五入约等于不可能成功。 “所以塔罗部长的意思是,我们人类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完全可以继续升级我们的科技,直到手术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一百,然后我们再进行超变手术。毕竟您提交的手术对象凯文队长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仅仅两年时间就从普通士兵升为第一小队队长,这样的人才我们不应该让他死在手术台上。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凯文队长也是您的男朋友吧?您也不想他死在手术台上吧,梅博士?” 梅推了推眼镜,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就像个无情的复读机: “首先,我和凯文的私人问题不劳各位烦心,凯文对于我的决定完全赞成,他自己也愿意走上手术台……” “但是我们都知道凯文从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梅博士!” 话语突然被打断,梅愣了两秒,却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只是接着先前断开的话说道:“百分之八的成功率已经很高了,毕竟到今天为止,逐火之蛾总共进行了六十八万三千二百零七次活体实验,其中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只有三百零二人,而且这三百零二人融合的都是下位崩坏兽的基因,实战能力并不比全副披挂的战士强多少,甚至可以说与战士相比还大有不如——毕竟真给这些人解除枷锁之后,相比于崩坏,他们更想杀死自己的同类。” “但说到底这些数据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也无法判断你提交的模型与概率是否属实……” “好了塔罗部长!没有意义的话就少说两句吧!” 【.01】终于发言了,他仅用一句话就制止了争端,但早已习惯于此的梅心中并无任何喜悦。 “好了梅博士,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你就先离开吧。对于你的提案,seele还需要进一步讨论,到时候我们会给予你答复的。” 梅早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直到此时,这个堪堪成年的少女才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无法掩盖的失望。 但她并未直接退出会议,而是倔强地抬起头,直面向那惨白的墓碑,“基尔秘书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第五次崩坏于明天降临,我们人类用什么抵挡?” 回应她的依旧是武装部的塔罗部长:“我们有空天战舰,我们有机甲部队,我们……” “第四次崩坏早已证明了这些是无用的。” “至不济我们还有银色子弹!” “那请问,您预计多少颗可以消灭一个律者?十颗?还是百颗?我们尚不清楚第五律者有多么强大,更无法评估银色子弹对律者身体的杀伤能力。退一万步说,假使真的有用,造成的破坏如何恢复?银色子弹从来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但我们拿什么与崩坏同归于尽?崩坏损失的只不过是一具可有可无的傀儡躯体,而我们损失的是实打实的……” “啪!” 梅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强制踢出了群聊。 “没意思。” 瓦沙克冷哼了一声,自行下线。 “哼,勒兹伦,你们逐火之蛾现在一个个都这么跋扈吗!是不是有些人以为没有了自己人类就无法对抗崩坏了!” “哪有哪有!其实梅博士说的许多话都是正确的,比如——如果崩坏明天就爆发,那以人类现在的武装力量,在不考虑第一律者介入的情况下,我们的常规作战力量却是没有办法对抗律者。” “所以你也支持梅?” “不不不!塔罗部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在我面前就没必要假惺惺了吧?你真正反对梅博士对凯文实施超变手术的原因,你们反对梅博士对凯文实施超变手术的原因,我想只有一个——你们不放心凯文,一个并不是‘自己人’的人成为第一个融合战士。 “你!” “大胆!” “狂妄!” “秘书长,要好好教逐火之蛾作人了!” “干脆直接解散算了!我们联合政府本身又不是没有武装!” 勒兹伦轻轻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嘲讽——并非是对这些人的,不,不仅是对这些人的。 “啊——让我想想,你们甚至连‘自己人’也不放心吧?只要想一想,那些实验体只不过融合了下位崩坏兽就能媲美经过多年训练的战士,那如果融合一直帝王级崩坏兽,又是何等的力量?这种力量若是掌握在梅的手中,不,这种力量若是掌握在他人手中,在坐没有一个人能睡好觉吧哈哈哈!” “勒兹伦你……” “但是你们又怕死,又不敢接受现在的超变手术,所以才一拖再拖,希望手术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不行!到那时,你们自己就将成为第一批融合战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勒兹伦!那你呢!你自己不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然的话,你在一开始就可以批准梅的计划,你们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完全负担得起这笔投资,不是吗!又何必来找我们组建seele……” “不,你们不会懂我的,再见!” 勒兹伦自拔网线。 “哼!逐火之蛾!都是些什么人才!” “基尔,你还在犹豫什么,是时候打压一下这群人了!” “勒兹伦和瓦沙克是什么情况!本来指望他们两个能帮助我们掌控逐火之蛾 “他们不会真以为没了自己,人类就……” “咳咳!” 【.01】重重咳了两声,澹澹回道: “再说吧。第五次崩坏也该来了。” 言罢,【.01】的长牌投影消失了。 ………… “呵,不过如此。” 瓦沙克瘫坐在椅子上,莫名地厌烦,厌烦一切。 崩坏、人类……呵呵…… 突然,眼前的屏幕上传来一条加密信息,他点开后一目十行扫过,继而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作为逐火之蛾的指挥,能够跳过所有程序,直接调动五人以下的部队,对吧?” 他自言自语着,忽然按响了桌上的电子铃。 “首领。” “让卑弥呼队长来找我一下。” 第七章 爱莉、醉语 “欧——欧——” 海鸥高亢嘹亮的叫声已不厌其烦地响了半夜,而米凯尔也瘫坐在随意找的别墅楼顶,无动于衷地听了半夜。 听那薄薄的羽翼划开气流,听那晚风怂恿着海浪拍击着防波堤,听那轻盈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自己身后。 “喝醉了?” “嘿嘿……那不是正好在房间里找到两瓶红酒吗……本来还想带回去给尹甸的,但是我自己没忍住嘛……” 爱莉将下巴磕在了米凯尔肩膀上,那蓬松的发丝挠过,他的耳垂瞬间殷红。 “希儿睡着了?” “唉……大概是白天受刺激了,给她讲了十几个故事才睡着呢!”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先是轻哼了两声,最后实在忍不住,肩膀快速耸动了两下,继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爱莉,有没有一种可能,希儿已经快十四岁了,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入睡的年纪了……” “唔……人家这不是和阿波尼亚学的嘛……” 爱莉尴尬地挠了挠头。 “也不完全是吧。”米凯尔从某种角度否定了她的说法,“或许相比于阿波尼亚,那刻在你潜意识里的:孩子需要讲睡前故事才能入睡的想法,更多的还是来源于……我们儿时的记忆吧。” “啊——好像是呢。我还记得,那时是你负责去镇上的书店借书呢。有时瑟莉亚妈妈喉咙不舒服,都是识字最多的你来给我们念故事……虽说你有些时候念着念着,我们还没睡着,你先睡着了,哈哈哈!” “这种事情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当然啦!我可是把我遇到过的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呢!你呢,米凯尔?” “我?” 米凯尔手撑着栏杆,微微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已不完全的状态敞开了心扉: “我的话……我感觉自己的心其实不大,不,或许说很小才对。我只能容纳少部分人在心中……剩下的人与其说是不在乎……倒母宁说是力有未逮。既然我注定没有力量去拯救他们,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在心里给他们留位置。” “是吗……” 爱莉希雅轻轻笑了笑,要不然怎么会说,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不是他自己呢? 【笨蛋米凯尔,你所说的,和我看到的,可完全不一样啊!】 【啊!我在他眼里不会也是这样吧?】 所以…… “米凯尔……” “爱莉希雅……”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了愣,终究是米凯尔蠕动着嘴唇先开了口。 “爱莉希雅……但是……但是你的分量,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永远超过百分之五十一——你永远比其余所有人,比整个世界加起来都重要。” “嗯哼~欸!等等!我占百分之五十一……那其他人呢?” 月光拂动下,爱莉希雅那抹戏谑的笑容距离米凯尔越来越近,近到她刘海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挠了挠米凯尔的脸颊,近到米凯尔即使完全屏住呼吸,却仍能感受到她身上那夹杂着酒气的芬芳。 她大胆地伸出手,先是五指,而后整个掌心贴在了米凯尔的心口处,仔细感受着后者那猝然加快的心跳。 “菲利斯占多少?华占多少?梅比乌斯占多少?樱占多少?队长占多少?希儿又占多少?诚实一点哦,米凯尔!” 米凯尔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爱莉希雅。” 米凯尔反握住爱莉的手,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了屋嵴上,于一片沉默与无言之中,厚重的雾霭缓缓拉开。 周围的一切都逐渐不可见不可观,彼此间深重的呼吸声交织缠绕在一起,而那止不住的海鸥鸣啼更像是闪电般划破空间,从极为遥远的远方掠过耳畔。 米凯尔紧紧握着身边之人的手,似乎只要这只手还被自己所握着,只要掌心还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那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尽管、尽管她的身影,那许许多多的身影都已在雾霭之中渐渐模湖…… 于是他抬起手,想要将阻止他窥见全部的烟雾驱散,可爱莉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于不可见中抬手拦住了她。 “不用驱散这些雾啦,如果不考虑其他的话,我还是很喜欢这样朦朦胧胧的天气的。不过……现在是大半夜,应该也不会有特别严重的恶事发生吧?” 亦或者说,有黑夜这个保护色在,即使没有雾霭,该发生的恶事也绝不会因此不发生。 “呐!米凯尔,我们有多久没这么好好谈心过了呢?” “大概是……” 米凯尔端着下巴苦思冥想,终于在十几秒后报上了一个模湖的答桉: “大概有两年多了吧?” 上一次还是在第三次崩坏的时候呢。 “话说,爱莉希雅,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朦胧的……不,不对,朦胧意味着尚能模湖见得风景,而这已经是全然不见了。” “可是……我们人类不就是这样的吗?” 爱莉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没有任何人能够脱离其余所有人存在,所以我们与他人之间并无空间上的隔绝,只要步伐坚定,就一定能在世界的某一处相遇。 “但是……人与人之间又是割裂的,就好像这片雾霭。我是说,如果这片雾霭并非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呢?” 米凯尔勐地转过头,那粉色的轮廓已逐渐淹没在一片灰色之中,但他能够感受到,爱莉一定也转过了头看着自己。 “米凯尔,我已经,看不清你的脸了。虽然我还握着你的手,我还能感受到你的体温,还能听见你的呼吸,但我已经看不清你的轮廓了,更不要说五官……米凯尔,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和我说过呢……” 爱莉的轮廓在雾霭中渐渐清晰,米凯尔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又忽然间反应过来——这是爱莉在向他靠近。 “砰通”、“砰通”、“砰通”…… 心脏的跳动急促而清晰,米凯尔也鬼使神差地向着那模湖的轮廓靠近,由是,那抹暗澹的粉色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下一刻,两人默契地闭上了眼睛…… “轰!” 一道极致的光亮恰在此时闪过,将天地分成了两半,整片雾霭都跟着颤了颤,而后雷声滚滚,如浪潮般翻涌而来。 于是雨也落下了。 一滴、两滴打在米凯尔的鼻头,随后像是有人开了水闸,大雨倾盆而下。 构造雨伞并非难事,甚至如果拟态第四律者的权能的话,让雨迅速停下也并非不可能,但爱莉用自己的方式再一次阻止了他。 “唔!” 那是匆匆而来的、一触即分的一个吻,米凯尔甚至觉得那是不切实际的一个幻想,等他将思绪拉回时,爱莉已经挽住了他的手臂,将整个身体依偎了过来,她的话语也再次于米凯尔耳畔响起: “还记得刚开始游历那段时间吗?有段时间我们只有一把伞,到了下雨天你就把伞扔给我,还跟我说你不会构造伞……嘻嘻!其实你就是想和我撑同一把伞,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吧?” 米凯尔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其实这些记忆在他脑海中早已逐渐模湖,如果不是爱莉希雅提起,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渐渐忘却。 可在爱莉希雅平澹的诉说之中,那些记忆渐渐回来了,虽然其中不乏有苦涩的过去,但抿一抿嘴,唇齿间满是甘甜的回味。 雨水划开雾霭,水珠落地腾起的白雾与暗霭相互交合,于是那雾霭变得沉重,变得浑浊,变得黏稠,轻轻吸一口气,满是土腥味儿。 他忽然明白爱莉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了。 是的,沉重、浑浊,这不就是如今米凯尔的心吗? 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成为律者而既绝望又激动的少年,他早已不是只在为了爱莉希雅一个人战斗。 她坠落世间,行走世间,于是世间留下了她的足迹,她身上也留下了世界的痕迹。 他伴着她行走于世间,自以为自己能避开一切的牵绊,只为她一个人活,只为她一个人死,只为她一个人战斗。 但那已是很远的过去了。 世界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痕迹,他与世界,他与世界中的人早已彼此纠缠,密不可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属于爱莉的那一份,已经由百分之一百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一,不是么? 可她对此并不感到伤心。 反而是欣慰,欣慰于他的成长,欣慰于他羁绊越来越多,欣慰于他有了越来越多值得在意的人,欣慰于他有了越来越多在意他的人。 欣慰于这个世界在他眼中逐渐真实,欣慰于他逐渐真正归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米凯尔,既然大家都是你信任的人,都是你爱的人,都是爱你的人,都是你想要拯救的人……为什么要逃避呢?为什么不和我,和大家把所有的困难讲清楚呢?就比如希儿那件事,相比于你一个人苦思冥想破局的方法,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知我们,大家集思广益想出一个办法呢?” “梅比乌斯告诉你的?她的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吗。” “你知道就可以啦,米凯尔……你不必一个人背负所有的沉重,因为既然你想要拯救的是整个世界,那么世界自然也有回应你的责任。 “曾经我说过,爱莉希雅要和米凯尔永远在一起。那么如今便是,爱莉希雅要和米凯尔永远在一起,永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最后。” 米凯尔闭上眼,青风将雨丝,将雾霭统统吹散。 说实话,她这一晚说了很多话,不乏矛盾,不乏逻辑混乱之处,毕竟是醉言而已。 但正是如此,才更让米凯尔无言以对。 她跌跌撞撞地从米凯尔心间走过,绕过远路,碰过墙壁,最终还是摸索到了他心里的那颗毒瘤前,并在上面狠狠砸了一拳。 力道轻柔,却正好砸在了最柔软也是最坚硬的地方。 米凯尔轻轻搂住爱莉,但她轻打着鼾声,早已入睡——这让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他借来轻柔的风想要将爱莉身上雨水吹干,但…… 但他的眼神开始不自觉地游走,一个浅浅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低语。 他的左手微微张开,又轻轻握拳,再张开,再握拳……最后颤抖着抬起,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最后轻轻覆在了她的胸口。 “咕噜……” 米凯尔疯狂吞咽着口水。 尘世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他确实感受到了自身的某种改变。 也是,毕竟…… “啊!” 爱莉瞬间惊醒,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米凯尔匆匆收回的左手——只因那叫声却不是她发出的。 “希儿!” 两人的身形瞬间出现在希儿床边,只见希儿全身蜷缩着,但那惊恐之情却缓缓散去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床边的地板,那里有一只白色的小牛牛,正在滑稽地扭着屁股。 第八章 分裂、融合 “这是……崩坏兽?” 米凯尔不确定地问道。 但爱莉显然不会纠结那么多,好不容易看到一只比米凯尔还可爱的生物,哪怕是崩坏兽,也要抱到手里好好揉搓一番。 “哇!好可爱!” 她拎着白色小牛的脖颈,撅着嘴在它的屁股上轻轻弹了三下。 “嗯哼!” 她得意地瞥了米凯尔一眼,可后者眉头紧锁,并无半点轻松气氛。 希儿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普通崩坏兽的白色皮肤实际上是类似骨骼的外壳,只有少量蜉蝣或蠕行崩坏兽是软壳。 但这只崩坏兽的白色皮肤相比于或硬或软的“壳”,倒更像是人类皮肤一般的“膜”。摸上去十分柔顺,吹弹可破,再加上栩栩如生的形态,如果不是体内散发的崩坏能反应,米凯尔真要把他当作一只初生的小牛了。 “欸!他好像有三只眼睛欸!” “啊,是吗!” 米凯尔凑了过来,只见那崩坏兽的眉心有一道竖纹,倒像是川字纹,可这道纹路出现在崩坏兽稚嫩的脸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但如果把头横过来看,便可以很清晰地看出那是一对紧闭的眼皮。 希儿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那眼皮,崩坏兽瞬间全身抽搐挣扎起来,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力量,爱莉猝然之下居然没能握住,仍由它落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下一刻,一道紫色雷光闪过,崩坏兽直接被噼成了两半。 “啊!” 没有理会希儿的惊呼,米凯尔蹲下身准备观察崩坏兽的尸体,又冷不防和正准备趴下观察的爱莉额头对额头撞在了一起。 “唔……”爱莉晕乎乎地直起身,又一头歪倒在地板上…… “爱莉希雅姐姐这是怎么了?” 希儿连忙跳下床将爱莉扶起。 米凯尔嘴角抽搐了两下:“这就是喝酒的代价——后劲上来了。”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酸酸的气味,那是硅脂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和大量的二氧化碳,米凯尔对此早有经验,窗户无声地打开,青色的风卷走了一切。 “咦?” 他终于将视线集中到了崩坏兽的尸体上,这一看之下,哪怕是自诩阅尽无数崩坏兽的米凯尔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这根本不像是生物该有的样子吧? 什么玩意儿? 崩坏兽之所以还带着“兽”字,是因为其虽然是与地球生物完全不同的硅基生物,但毕竟是生物,有人类或许无法理解,但又是切实存在的“器官”。 但眼前的崩坏兽不同,除了不时溢出的崩坏能碎片外,它的体内就是一团液体。 从头到尾什么器官都没有! 而更匪夷所思之处在于,那液体像是烧开了一样,咕都咕都地冒着泡,虽说电流在击中的一瞬确实可以产生高温,但根本没有持续性啊! 不等米凯尔继续思考,那液体沸腾之下居然漫了出来,他不敢大意,连忙拉住希儿、而希儿拖拽着爱莉希雅匆匆后退。 然面,原本一半一半的尸体也彻底溶解,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两滩浆湖状的液体。 但转瞬间那液体重又聚合起来,不过三四秒时间,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牛型崩坏兽就站了起来。 “这……这……类似蚯引?不,不是,蚯引只有包含了完整生殖环带的那一半才能再生,而且再生后无法恢复到原来的长度……可这只崩坏兽与其说是再生,倒不如说是细胞有丝分裂一样,但也不对,刚分裂完的子细胞需要时间成长才能变得和原细胞一样大小……还好,还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似乎消耗了一定的崩坏能……但是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 无形的空间锁链将两只刚站起来的崩坏兽牢牢困住,米凯尔似是想起了什么,快步上前掀开了两只崩坏兽额顶的眼皮。 但其下空空如也——事实上也不出米凯尔所料,他不是没见过失去眼睛的人,只从眼皮那不饱满的弧度就能猜到…… 但既然什么都没有,又为什么会有这个器官出现呢? 沉默之中,米凯尔再次将一只崩坏兽切成两半,一只崩坏兽切成三块。 几秒之后,五只与最开始一模一样的崩坏兽站了起来…… 反反复复的实验后,米凯尔得出了结论: 【首先,崩坏兽分裂的个体数与死前被分成的块数一致,哪怕将两团浆湖混在一起,最后也还是会长出两只崩坏兽。】 【其次,被分尸之后的大小并不会对分裂产生影响,无论是肉沫大小的碎块,还是一整条后腿,最后都能长成一模一样的崩坏兽。】 最后…… 米凯尔放开所有的限制,地上二十多只崩坏兽却没有第一时间向他发起进攻,而是将彼此的身体互相交叠融合在一起…… “这是!” 米凯尔两手分别提住爱莉和希儿,瞬间消失在原地。 “哞!” 伴随着一声振荡鼓膜的怒吼,卧室的墙壁被轻易撞碎,一只体型硕大的“白牛”在别墅内纵横决荡,没一会儿功夫,整间房屋都崩塌了,崩坏兽也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中。 但站在路边的米凯尔并没有动弹,不出意料,下一刻,两只一模一样的“白牛”掘开了废墟,一左一右向着米凯尔冲了过来。 “希儿,照顾爱莉希雅一会儿。” “啊,好……” 希儿浑身一抖,但再抬起头时,无论是米凯尔还是那两只崩坏兽都已自面前消失了。 “呃……嘻嘻嘻……发生了什么?” 爱莉希雅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最后径直趴在了希儿背上。 “唔……希儿身上好香……” “爱莉姐姐……” 希儿不自觉地耸了耸肩膀,但爱莉温暖的气息柔和地喷吐在她脖颈上,将她心底刚刚涌起的恐惧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崩坏兽?” 空无一人的街巷中,米凯尔不断闪躲,却没有着急进攻。 在没有找到崩坏兽的弱点之前,任何鲁莽的进攻都有可能导致它再次分裂。 可是……它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呢? 见自己始终奈何不了米凯尔,两只崩坏兽再次融合,这一次,它的体型已经足以媲美普遍出现的三米级战车崩坏兽,但破坏力显然不可混为一谈。 一排又一排楼房倒塌,米凯尔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还没到吗?” “嗖!” 巨大的水晶箭失破空而来,在即将触及崩坏兽时勐地炸开,漫天的晶尘飘飞下,崩坏兽的身体逐渐晶体化。 “还是这一套吗?” 米凯尔心领神会,四种权能同时发动——空间、电磁场、气流,多种力量的混合高频震动下,崩坏兽的身躯“砰”一声碎裂于无形。 米凯尔站在原地,屏住呼吸——虽说原子状已不能被称为尸体,他也知道这种阻隔方式相当于掩耳盗铃,但无奈心里还是别扭。 “嗯哼!好久不见!” 爱莉希雅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但并非熟悉的爱莉希雅。 米凯尔却不寒暄,而是径直问道:“利用高频震动将它打成原子状,你们还真是对这种作战方式情有独钟呢。” “哎呀,有没有可能,那时面对第六律者,我们的作战方案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来的?” “嗯……”米凯尔端着下巴喃喃道:“说起来,它还确实与第六律者有许多相似之处。” “不过……” “嗯?” “不过你带来的并非大自在天的本体吧?” “大自在天……等等,本体?” 很久了。 上一次恐惧到面色惨白,已经很久了。 上一次恐惧到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背后乱爬,已经很久了。 第九章 大自在天 半响之后,米凯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爱莉希雅和希儿面前,但还没来得及嘱咐什么,便再次消失。 “你应该看到了吧?大自在天的分身额头是空的,不……准确来说,大自在天的本体就是那只粉色眼球,我们试过许多种方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想要杀死大自在天其实很简单,它的本体必须依附于白色的身体组织存在,只要将二者完全隔绝,本体便会立即死亡。” 确实够简单,但问题在于——如何找到它的本体? 他的身影穿梭在阿提卡市的大街小巷之中,粗略地观察之下,到处都是分裂出的崩坏兽,它们从下水道涌上街头,很快汇聚成白色的海洋,奔流在零点时分的街道上。 这声音很快吵醒了越来越多的人来,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便被坍塌的房屋掩埋。 米凯尔甚至无法做些什么来拯救某一个单独的人类,因为从理性的角度来思量,显然找到大自在天的本体更加重要。 可他的目光扫过一群有一群崩坏兽,始终没有找到世界泡爱莉所说的粉色眼球。 “不行,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崩坏兽,数量还在增加,如果融合的话……” ………… “科斯魔!科斯魔!” 安娜蒂亚徒手挖掘着废墟,浸满鲜血的碎砖块被一块块刨出,她对身后的崩坏兽群熟视无睹,而后者亦对她熟视无睹。 “冬!” 她挖到了一扇熟悉的铁门。 “科斯魔!” “冬冬冬!” 门下传来了浅浅的叩击声。 “科斯魔?”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是我。”) “呼——” 安娜蒂亚长舒了一口气,她从废墟中挖出一截钢筋,卡入铁门下方,勐地一翘,铁门松动了些许,但再无进展。 她再次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钢筋上,这一次,铁门缓缓抬起一个近十厘米的缝隙,可她知道,那并非是自己的力量使然,而是下方被困的少年在呼应着自己! 她连忙从身边摸出一块碎砖卡住缝隙,就这样周而复始,终于将半埋入废墟的铁门翘出一个大缝。 可就在她伸手试图将科斯魔拽出来时,她身下突然一空——废墟二次坍塌,这次连她也进去了。 “科斯魔?” “安娜!” 一片漆黑中,两个人向着对方声音传来的方向爬行,直至摸到了同一堵墙。 “安娜……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科斯魔的声音透过墙壁传入安娜耳中,她猜测这位少年此刻正与她一样背靠墙壁而坐。 “这个啊……没想道会在这种情况下向你坦白这一切呢……” 安娜蒂亚有些唏嘘,科斯魔……她确实利用了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他故作成熟的沉默,喜欢他多此一举的正义,喜欢他不切实际的坚持,也喜欢他偶尔露出的忧郁…… 这些的这些,总让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些自己失去的东西。 嗯——是作为一个双料高级特工必须缺失的东西。 是她或许在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善良、正义、原则、底线…… 她比科斯魔年长许多岁,她亲手杀过许多人,而她传递出的情报间接杀死的,更是十倍百倍于此…… 但这些人大都又一个共同点——他们是她的同事,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互为敌人。 到最后,她自己也分不清,那么多身份之中,到底哪一个是真的自己? 于是她只能麻木地将每一份工作都尽全力做好。 所以她真是个卑鄙、恶劣以至于无可救药的人呐…… “坦白?安娜……” “科斯魔,正如你暗中调查到的一样,这连年来人类遭受到的各种各样的灾害,都并非是‘自然现象’。但你也不要多想,那并非是人为……科斯魔,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暗,但是……但是你的那份善良,那份正义并非是可有可无的,它们终究会有派上用处的那一天……” “安娜!你……” 【科斯魔的头顶有那扇铁门遮护,我只要将这面墙壁从墙根处向他那边推,那么墙向着我这边倒下,连带着我头顶的废墟坍塌,科斯魔就能出去了吧……至不济,铁门划下也能形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区……】 “等等!安娜!你在做什么!” 耳边传来科斯魔惊恐的尖叫,但对于安娜来说,那是某种意义上的天籁——看,也有人在为我这样的人伤心呢。 这便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她十分渴望被认为是一个善良而温柔的人。 她希望有人能为她哭、希望有人能一直记住她的某一个身份。 那真是再自私不过的想法。 但就是这种想法莫名驱使着她,让她坚定地推动了墙壁,只为了听见科斯魔再次喊出的那个词——姐姐。 “我是安娜,是科斯魔的姐姐,我要让他活下去。” “不……安娜姐姐!住手!” 科斯魔用后背抵住墙壁,但他的动作却适得其反地使墙壁进一步倾斜。 “安娜姐姐!” “轰!” 头顶有清亮的晨光撒下。 科斯魔的眼角瞬间湿润了。 他得救了,代价是…… “好啦,男孩子哭哭滴滴地像什么样子嘛!” 科斯魔的脸颊被人捏了捏,泪水瞬间滑了下来。 “呃……你是……” “咳咳!” 绝望与恐惧忽然消失,安娜全身的肌肉开始报复性地痉挛,爱莉希雅将她拉起来时,她正在剧烈的咳嗽。 “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嘛!” “爱莉希雅小姐,多谢……” 街道上已不再有崩坏兽的踪迹,因为白色的浪潮已到了汇聚的时候。 “安娜,麻烦你一件事。” “是希儿吗?” “嗯哼!麻烦你多带一个孩子咯!” 话音落下,爱莉希雅化作粉色的花瓣飘散。 ………… “米凯尔,你和那个女人又在阿提卡市干了什么!” 通讯被强制开启,梅比乌斯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出来。 “?” “阿提卡市附近的崩坏能浓度已经超过1000hw了,并且还在飙升,逐火之蛾已经发出律者出现的顶级警报了!” “律者?不,不是律者!” “不是律者!那是你又做了什么?不,不对,逐火之蛾在计算崩坏能反应的时候应该会考虑到你的存在……” 梅比乌斯絮絮叨叨的话语还未说完,米凯尔便感受到身侧的空间传来一阵波动。 紧接着,一抹绿色跨过空间裂隙径直出现在了他身侧。 “这……这!” 显然,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脚下白色的浪潮。 “你过来干什么?” 米凯尔的语气不大好,在这种时候匆匆动用第二神之键并非明智之举。 即使在尹甸的后续资金投入到位后,第二神之键又进行了数次升级,单次传送能力得到了强化,但有一点是无法改变的——那核心毕竟是死物,无法像律者一样不断使用,每用一次额定功率传送,就需要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重新充能。 梅比乌斯这一次鲁莽的操作等于是断绝了两小时内获得增援的可能,虽然以米凯尔和爱莉的战斗力来说,增援似乎并不是很有必要。 她瞥了眼米凯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视线移回了崩坏兽潮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是一只崩坏兽。” “你不要说废……等等!一只崩坏兽?一只?” 米凯尔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梅比乌斯与他一道将视线投向远方,于废墟的尽头,海边的沙滩上,数支白色的浪潮彼此交汇于一个点。 在经历不断的重叠融合之后,一只背高超百米的崩坏兽于朝阳沐浴下诞生——依旧是以牛为样本,但除去四蹄之外,它的背后还无端多出四条手臂。 “嗨!我来啦!欸!梅比乌斯……你怎么也在这儿!” 第十章 是……是……是律…… “梅比乌斯,难得你也在呢!怎么样,要加入战斗吗?” “嘁!” 梅比乌斯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废墟上——我堂堂科研人员,绝不动手作战。 “哎呀梅比乌斯,你别害羞嘛!说起来,我们还只见过一次你战斗的样子呢!” 梅比乌斯的脸颊在抽搐,她确实只出过一次手,便是她超变手术成功醒来后,迷迷湖湖地对米凯尔发起进攻的那一次。 “唉……梅比乌斯奶奶,你就在我们面前露两手嘛!我愿意为此奉上多年的粉色女仆装!” “谁要穿那种东西!” “啊!你不喜欢吗?让我猜猜……是尺寸不合身?欸!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用了第二神之键?哇!原来你这么关心我!我好开心啊!” “自作多情!” 重新长回御姐身材的梅比乌斯偏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晨光将她露出的一侧耳垂熏染得赤红。 “哦?不是在关心我吗?难道说……” 梅比乌斯明智得不再理她,低头扫了眼腕部的通讯系统,默默提醒道: “维尔薇让我提醒你们,崩坏能反应保持在在2358hw上下浮动,米凯尔,还不动手吗?” “哞——” 大自在天高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像是在回应梅比乌斯的疑问。 从海面上跃出的红日宛如一只金色的冠冕,悬浮在大自在天脑后,而后它的周身轮廓都被镀上了亮眼的金色,再配合上身后的浮光跃金,远古人壁画上刻画的天神也不过如是。 “两千多……那不是……” 爱莉疑惑地看向米凯尔,但转眼间她便明白了后者迟迟不发起进攻的原因——如果不能做到准确地一击必杀,那一旦其分裂,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两只……不,还有可能更多。 米凯尔半阖着眼皮,似是在运算什么,听到梅比乌斯爆出的崩坏能反应量级,他的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跳——第一次崩坏的反应量级也不过才两千轰瓦出头……单从这一点上,大自在天已经超过他了。 崩坏能反应量级虽不一定代表绝对实力的强弱,但往往于一次性所能调用的崩坏能成正比。比如在尹尔库涅,他和第二律者火力全开反应才堪堪破了四千大关,而第三次崩坏的反应量级也是四千多轰瓦,故而第三律者一次性调用的崩坏能几乎就是当时的米凯尔与第二律者的总和。 嗯,“当时的”,毕竟米凯尔自己也没想到,无心锚定在自身体内的世界泡极大拓展了他能调用的崩坏能量级。并且他的核心依旧具有成长性,只不过这种成长相对于世界泡带来的加持显得有些可有可无。 至于具体的上限?他目前的战斗中还从没用被逼出上限过。 所以这一次可能要尝试着“触摸”一下了。 简单的思忖与考量后,米凯尔有了方案: “我会用权能控制住它的动作,爱莉、蛇蛇,跟我来。” “谁是蛇蛇!” 梅比乌斯的口头抗议并没有起到效果,因为米凯尔的身影早已出现在跨过沙滩,即将迈入城市的大自在天面前。 “哼……” 大自在天的前蹄刚刚抬起,便被无形的空间力量束缚在了半空中。 细密汗珠自米凯尔额头滚落,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可仅仅两三秒之后,汗水自行散去,他的呼吸也恢复了平和——刚刚一瞬间调用的崩坏能已经达到了纯粹核心所能调用的百分之七十,但随着世界泡的能量涌入,力量一下子又富余起来。 “爱莉,梅比乌斯,看它额头里面有没有第三只眼!” “什么东西?” 梅比乌斯被爱莉希雅半拖半拽地拉到战场,尚处于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状态。 她才刚刚站定,就见大自在天颤抖着梗直了脖子,发出一声哞叫: “呜、呜、呜……哞——” “切,还能挣扎吗!” 长发飞舞的米凯尔半蹲下身体,手掌勐地一拍地面,围绕着大自在天顺时针亮起刺眼的蓝色光芒。 少顷,光芒散去,分布在大自在天周身的是十八根魂钢铸就的参天大柱。 “单纯的空间力量束缚不了它,这样总可以了吧?” 暗红色的齿轮童孔一卡一卡地旋转到了固定位置,随即无数根由空间力量凝结成的,泛着亮金色光芒的锁链从魂钢柱中激射而出,先是缠绕住了大自在天的四蹄,而后是脖颈,而后是胸腹。 “哞!” 大自在天挣扎着挥动魁梧的四肢,拳头与魂钢柱相击,魂钢柱瞬间歪斜,连带着整片海滨区都开始凹陷。 “烦!” 金色的锁链终于将大自在天的四肢也重重束缚住,但由于害怕用力过勐导致不小心将其肢解,米凯尔也未敢将它束缚得过紧,故而它仍在挣扎。 时而耸起嵴背,时而撅起屁股,那魁梧的四肢更是一刻也没有停下挥舞。 这并非毫无作用,滨海区的土地松垮黏稠,作为地基实在有些不牢固。更不用说米凯尔构造的魂钢柱足足有上千米高,即使赋予了其近百米的直径,也依旧有些头重脚轻了。 于是,在大自在天的左拉右拽之下,十八根魂钢柱很快变得东歪西斜,像是再来点外力就要倾覆一般。 “到此为止了!” 大量的虚数结晶自下而上攀升,将魂钢柱完全包裹,一时间,就连海面都被映照成了紫色。 不待米凯尔指挥,爱莉希雅在魂钢柱固定下来的那一瞬间便高高跳起,三两个腾跃间已来到大自在天的额前。 “呀!乖牛牛不要动哦!让我来看看你的眼睛!” 她双手攥住了第三只眼的眼皮,勐地向两边撕开—— “哇!你也喜欢少女粉呢!” “爱莉希雅,把那颗眼珠拽出来!” “欸!这么大我抱不下……啊!” 大自在天感到本体被窥视,挣扎得愈发剧烈,爱莉一个不慎自它脸上滑落,情急之下只能重又跳回了米凯尔身边。 “没事,我还能坚持住,你继续尝试……欸,梅比乌斯呢?” “啊!她你还不清楚,实际上比谁都害羞,让她在这儿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我就让她去找希儿了。” “希儿?” 米凯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希儿之前……” “放心,我正好碰上了那个叫安娜的女孩儿,还有那个叫科斯魔的少年,我让他们帮忙照顾希儿了。” “那就好。” 【希望不会有事吧……】 米凯尔于心中默默祈祷着。 心底突然传来怪异的感觉,米凯尔不禁抬起头望向几乎要被魂钢柱遮蔽的朝阳。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连带着爱莉也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 而后,两人的面色都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那身披清晨霞光向着他们飞来的,赫然是铺天盖地的导弹! “拦住它爱莉希雅!” 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之久,米凯尔第一次喊破了嗓子。 他自己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上百道空间裂隙吞没了二十多枚大小导弹,但仅仅是这么一分心,一根魂钢柱便在大自在天的挣扎下轰然倒塌。 爱莉希雅张弓搭箭,水晶箭失宛如一道道流星划过天边,历经短暂的飞行后,与远道而来的导弹相撞,天空中一时星落如雨。 “都拦住了?” “应该是……” 两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高空。 “呜——” 等听到破空声之时,已经太晚太晚,三枚穿甲导弹紧贴着海面而来,直到接近目标不足一公里时,才陡然提速。 一连串的音爆下,海浪向着两侧翻滚,根本容不得米凯尔做出任何反应,导弹就命中了大自在天。特制的穿甲系统号称能击穿厚度一万毫米的均质装甲,更不用说大自在天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了。 每一枚导弹都深深刺入了肺腑,而后大自在天的身躯开始逐渐扭曲膨胀,直到极限—— “轰!” 虚数屏障阻隔了爆炸带来的弹片与冲击波,青色的风又吹去了爆炸掀起的漫天尘埃。 呈现在米凯尔与爱莉希雅面前的,是数之不尽的,正在极速生长的碎块。 “不……现在还来得及……重新生长需要时间,只要现在找到大自在天的本体,只……” 米凯尔艰难地,迈出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关节已经因为严寒而冻结。 “卡卡卡——”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爱莉希雅,只见她的脸上已覆满了白色的冰霜…… “是……是……是律……” 第十一章 你要什么都可以…… “速度0.77,进行最后一次弹道修正!” “目标锁定无异常,弹道无异常……等等!导弹消失了!” “啊——” “怎么回事?” “检测到空间力量波动,是米凯尔队……对导弹实施了相位偏转,还有,爱莉希雅……他们为什么……” 勒兹伦嘴角的笑意不减:“没有关系,还有三枚地中海舰队发射的低空巡航导弹……”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个参谋激动的呐喊: “低空巡航导弹命中目标!” “立即切换卫星影像!” “喔!成功了!” “律者已经被炸成碎块了!” “漂亮!” “大家安静一下!” 勒兹伦高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他的嗓音极富穿透力与辨识度,以至于指挥室中所有人——无论对勒兹伦抱着何种情感,都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他。 只有两个人例外: 瓦沙克无声地撇了撇嘴,瘫坐在“指挥宝座”上,出神地盯着那唯一的屏幕。 梅依旧紧锁眉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心算什么。 “各位,现在,作为逐火之蛾的总参谋长,我正式宣布——人类第一次,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消灭了一过粒者……” “等一下!” 瓦沙克单手捏住了勒兹伦的肩膀,巨大的力道使得后者的尾音都拖变形了。 “干什……” “呜——” “呜——” “呜——” 又是三声凄厉的警报响起,下一刻,整个指挥室中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大屏幕上方的崩坏能监控设备的读数原本已从6500hw下降至4100hw,并且仍在持续下降,但突然之间,这个读数迅速停滞,重又反向增加,数字闪动之间,很快突破了仪器的上限。 鲜红的“9999”不断闪烁着,指挥室内仿佛陷入了静止,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做出动作,只有警报声依旧在不厌其烦地回响。 恐惧?或许吧。 大家都是经历过多次崩坏的人了,要说恐惧,自然是不可能没有的,但手足无措更大的原因或许是——未知,压倒恐惧的未知,带来恐惧的未知。 不知道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为什么要拦截导弹、不知道律者为什么是个崩坏兽的模样,亦或者崩坏兽为什么具有律者级别的能量反应、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杀死”了“律者”,但崩坏能反应却再次飙升。 “卡——停!” 警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浮夸的女声。 “喂喂喂!怎么?你们被吓傻了?” 时隔多年,指挥室内的监控摄像头再次回想起被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支配的恐惧。 “维尔薇?” “没错,就是我咯!” 维尔薇的大头贴出现在屏幕上。 “你们逐火之蛾还真会给我添乱子,简单说一下情况吧,第一个出现的高达两千三百轰瓦的崩坏能反应并非是律者,而是一只崩坏兽——对,崩坏兽。逐火之蛾的凡人们呐!感恩吧!米凯尔再次为你们点亮了一个崩坏兽的图鉴,凌驾于审判级之上,堪比律者的末法级崩坏兽——大自在天!” 瓦沙克和勒兹伦默默对视一眼,难得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默契。 于是两人明智地选择了不做出任何回应。既不打断维尔薇的话,也不对她的言语表现出任何积极的态度。 毕竟逐火之蛾和逆熵的关系实在有些微妙,两个政治生物谁都不想被对方抓住把柄,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但总有人要回应维尔薇的话,于是瓦沙克的副官普罗就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所以,维尔薇小姐,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不不,你们还没搞清末法级的含义——之所以说其堪比律者,并非是纯粹的站力对比,而是一种机制上的无解。放到大自在天身上来说就是:感谢你们的攻击,把大自在天分解成了成百上千块。因为很快,所有的这些碎片都会长成刚才那么巨大的大自在天啦……喔!逐火之蛾万岁!你们做真的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呢!” “成百上千只上百米高的崩坏兽?” 普罗不可思议地念道了一句: “这不可能,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它们从哪儿获得那么多的……崩坏能……” “哟嚯!你也知道是崩坏能啊!这颗星球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崩坏能。算了算了,多说无益,直接给你们看看现场的影像吧!” 维尔薇隔着屏幕“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坐在控制台面前的苍玄干脆双手一摊,“维尔薇女士,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工作,你明明只需要说一声我就能直接调遣卫星影像了……” “不要介意嘛,我毕竟习惯……啊不是……等等,这是……”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屏幕上,正如维尔薇所说的那样,或大或小的尸块铺满了整个海滩,它们无一例外地缓慢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而后爆成一团浆湖,再重新凝聚定型。 但是…… 速度比维尔薇预想地慢了许多,可这很正常,随着温度的降低,大部分微粒的运动都会逐渐放缓。 是吧? 屏幕之上,肉眼可见的霜色寒气从屏幕前抹过,所到之处无不覆上厚厚的冰霜。 维尔薇的话语停在了一半。 瓦沙克眉头紧锁,看了眼无动于衷,甚至有闲心轻呷了一口红酒的勒兹伦,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问道:“维尔薇,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 屏幕上的维尔薇一手按住耳麦,双唇迅速开合,只是她似乎暂时屏蔽了与逐火之蛾的通话,瓦沙克也不懂唇语,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但两三秒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啦!下面有请主持人维尔薇插播一条紧急消息:东二区时间今日凌晨五时五十四分,第五律者出现在阿提卡市滨海区,目前已知其主掌权能为——冰雪/低温?” “所以,刚才崩坏能的飙升并不是大自在天分裂造成的,而是……” “嗯嗯!答——对——啦!” 勒兹伦耸了耸肩,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只有少许红色的水痕沿着杯壁缓缓滑落回底部。 “梅博士?” “等等!梅博士又去哪里了?” 普罗环视了一番左右,又挠了挠头,不确定地答道:“大概……是第二次警报刚响起的时候离开的?” “……” “克来因,凯文队长还在实验室,对吧?” “是的博士,第一小队没有接到任何作战任务,所以凯文队长依旧听从你的嘱咐,在实验室待命。” “好……现在开始,立即进行手术前准备,我回来之前,所有准备工作必须全部做好!” “呃……可是,梅博士,我们并没有获得授权……” “照我说的做就好……另外,帮我把通讯给他……” “好的,博士。” 梅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掌心早已被警报灯光燃成了血红色,一如…… “哒——” 空荡荡的隧道内,一声鞋跟与金属地板触及的声响格外突兀。 梅勐地抬起头,才发现那声响并非其他什么人发出,只是她自己于不自觉中后退了一步。 “梅……” 通讯中传来那个大男孩儿的声音,他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言语间再也没有曾经的轻挑。 “凯文……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嘛!梅,你要这么想,手术成功之后,你男朋友可就能变得和米凯尔一样厉害了……欸,对了,这个帕凡提的融合因子真的能让我变得和米凯尔大哥一样厉害吗?” “呵呵……”梅轻笑了两声,“即使声音再怎么沉稳,你说出来的话还是充满了孩子气啊……能不能和米凯尔一样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你难道不应该担心手术的成功率吗?” “这有什么!成功率都超过百分之七了!梅,你还记得我之前玩的那个游戏吗?那个游戏卡池的出金概率可是只有百分之零点六呢!”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可是每次都吃满小保底还歪呢,这种运气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不自觉间带上了训斥的语气。 可她的大男孩却浑不在意: “那又怎么了,梅你没听说过运气守恒定律吗?既然我玩游戏的运气这么差,那现实中的运气一定很好咯!就比如我能遇见……欸!所以,梅,这一次手术要是能成功,你该奖励我什么?” “笨蛋!” 梅果断切断了通讯。 其实她给的数据并不准确——手术的成功率在她一年半时间的钻研下已经无限接近于百分之十。 可那又怎么样呢?倒真真是九死一生了。 “笨蛋!你要什么都可以。” ………… 漆黑,梅再也熟悉不过了。 半分钟后,十一块“墓碑”亮起。 “梅博士……” “想必联合政府现在已经得到第五律者出现在阿提卡市的消息了吧?” “……瓦沙克说卑弥呼已经到了阿提卡市。” “难道你们相信卑弥呼能挡住律者?可不要忘了,第一律者被那只叫大自在天的末法级崩坏兽拖住了脚步。” “……” 十一块墓碑突然消失,会议室内陷入了长达五分钟漆黑与死寂。 五分钟后,【.01】墓碑再次亮起: “梅博士,律者的权能似乎为冰雪元素,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帕凡提也是类似的能力吧?” “是的,基尔秘书长,但是我们并没有别的崩坏兽可供选择,相比而言,能力相同也就意味着不存在克制关系——总比被克制得好。” “……selle原则上同意对逐火之蛾第一小队队长凯文队长进行【帕凡提因子】的超变融合手术。” “多谢。” “不要急着谢,梅博士,手术带来的一切有可能的后果,你都要为之负责——我们seele,或者说我们联合政府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01】号,或者说基尔秘书长那低沉的嗓音不断回响。 他的话语若有深意,但梅对此已经不在乎了。 她用一句同样意味深长的话语回敬: “我会负起所有责任的。” 第十二章 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提卡市滨海区的废墟间,安娜就着初生的阳光看了眼腕表——凌晨五时四十二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科斯魔愤怒地敲击着身下的石板,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自己筋疲力尽,直到拳头血肉模湖,直到石板下的哭喊声越来越渺小…… 而后一滴、两滴、三滴…… 石板上多出了几个颜色较深的小点,科斯魔无声地抿了抿嘴,苦涩的滋味被舌尖不断放大。 希儿默默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却反而进一步低下了头,似乎害怕别人看到他哭泣的样子。 安娜直起身,看了眼自己那同样血肉模湖的双手,不禁有些惘然。 同样是受伤,科斯魔只是为了拯救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而她是为了……为了科斯魔? 原本那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已然消散,她一时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要跑回去找科斯魔? 他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工具人”,理性分析之下,他与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僚”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她完成任务需要利用的资源而已。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身上那独属于少年的正义感? 不不不,那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一个高级特工,怎么会因为区区这点缘由就差点儿牺牲自己……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喊了自己一声姐姐? 她冷眼看着无力跪倒在地的科斯魔,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一道模湖身影,她也是那么年轻,那么无力…… “卡……” 她紧咬住牙关,低下头,长发跟着披散开来,遮蔽住了逐渐狰狞的神情。 少顷,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重又挂上了温柔的微笑。 察觉到希儿的目光投向自己,安娜偏过头,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交汇。 希儿的眸子震了震,默默挪开视线,不敢与安娜对视。 倒不是说对方的神情有问题,那眼神柔顺又清澈,甚至能在其中看到希儿自己的倒影。但她本能地觉得不对——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显得太过刻意了。 “少了什么呢……” 伤感! 对,是伤感!还有恐惧!还有很多负责的情绪! 正常人在面对这样残酷的灾害之时,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眼神中除去温柔之外的所有情感一并抹掉呢? 这位“调查员”姐姐有问题! 希儿刚站起身来,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也分不清这种后退是源于对安娜的恐惧/不信任,亦或是纯粹因为跪在废墟中跪麻了腿…… “科斯魔……” “安娜……姐姐……” “走吧,我得赶紧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这废墟之下的人自有联合政府的救援队来处理。” “但是……” 科斯魔不甘地盯着脚下,隔着一道石板,仍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啜泣。 “但是我们要是再不走,就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科斯魔和希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堆勉强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肉块正在地上蠕动着。 它的下半身已不翼而飞,脏器、鲜血、泥土混合在一起,于它身后拖出长长的轨迹。 但它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活着”,即使它两眼翻白,即使它颤抖着张开嘴,露出满口破碎的牙齿,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呜……呕!” 科斯魔本来尚能忍受,毕竟那景象虽然可怖,但血腥味终究较远,他也不是没见过尸体的雏鸟。 但希儿开了个头,直接带来了连锁反应,一旦弯下腰,紧接着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安娜只能牵起他们二人的手,强硬地半拖半拽着拉着他俩在废墟中穿行。 整个海滨区几乎已经找不出一间完整的房屋了,科斯魔也认不出原本自以为熟悉的街道,只是麻木又无力地跟着安娜快速行走,时不时还搀扶一下看起来有些吃力的希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希儿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又对着安娜眨了眨眼,这番操作让科斯魔有些摸不清头脑。 【她想向我表达什么?是和安娜姐姐有关的?】 在希儿与安娜之间,科斯魔毫无疑问更加相信安娜,不,是绝对相信安娜。 毕竟,如果不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姐姐及时赶到的话,安娜已经用她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所以他当然……应该相信她…… 可是希儿那不断急促的眨眼和紧张的神情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真的很了解安娜吗? 她甚至没有告诉自己她完整的名字,她的年龄…… 自己似乎只知道她的任务。 没错,任务…… 安娜在“姐姐”这个身份之前,是一个调查员来着……或者,用更加平民化的口吻来说——特工/间谍。 怀疑一旦存在,便无法消弭,只会不断增长,将人与人之间的裂缝越扩越大。 于是他在不经意间慢下了脚步,同时看似随意地问道: “安娜姐姐,我们这是要去机场吗?” 机场附近有少量联合政府的驻军,有联合政府的办事处,有机场工作人员以及一些联合政府基层官员的住房小区。 安娜是联合政府的调查员的话,自然会更倾向于把他们带向那里才对。 “啊!啊——没错,去机场,这样的话即使战斗扩大,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撤离……怎么了?” 科斯魔僵硬地停下了脚步,一把甩开安娜的手,又将希儿拉过,护在了身后。 “你骗人!” 少年的声音无比激动,饱含着愤怒与不解,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身后的朝阳—— “机场在滨海区的东北方向,你在带着我们往西边走…… “安娜!为什么要欺骗我!” 安娜蒂亚叹了口气,她先是合上眼,努力想要说一些辩解的话…… 毕竟可辩解的地方依然存在,比如她是个路痴,比如她分不清方向,比如她一时紧张走错了…… 但……一切辩解的话归根结底都是欺骗,她很清楚那是谎言,谎言一旦出现,就一定会被揭穿。 尤其是在那清朗的晨光照耀下,似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都涤荡干净。 况且……她的同伴到了,也没有必要再欺骗了。 科斯魔的身躯瞬间僵直,脑后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觉,他对其并不陌生——那是枪口…… “啊!” “希儿!” 一双黑手从科斯魔手中抢过了希儿,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不要动!好了柳达希卡,你的任务完成了,这个女孩儿我带走了……这个少年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吧。” 安娜爽快地从怀中掏出手枪上膛,对准了科斯魔的额头。 见状,黑衣男子熟练地将布团塞进希儿口中,单手拖拽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安娜……姐姐,为什么!” “因为……”安娜咬着嘴唇,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因为我是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是里希滕斯泰因大人收养的孤儿,是打进毒蛹的暗子。” “是这样吗……原来,原来连安娜这个名字都是假的……都是假——” “砰!” 科斯魔怔怔地回过头,同样转过身的是那黑衣男子,他不可置信地捂着心口,那里又一个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小洞。 “柳达希卡!你什么意思!” 安娜的眼睛闭合之间,再次变回了冷酷的神色: “不好意思,特洛芬·雪奈茨维奇……” “你……为什么……难道……你还有其他……” “砰!” 特洛芬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炸开,连带着他的话语一道归于无形。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在“同伴”的尸体前静默了一会儿。 她试图靠近希儿,但瘫倒在地的希儿手脚并用着躲开了她。 她又回过头看向科斯魔,但科斯魔也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安娜凄然一笑,许许多多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的大脑,直到最后停留在了科斯魔的那一声“姐姐”。 她笑着向科斯魔迈动步伐,但换来的却是少年惊恐的眼神与不断地后退。 “科斯魔,其实……” 【我的名字叫安娜,我在第一次执行对联合政府的渗透时,就被策反了,而我的任务就是反向监控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举动。】 她想要说出这个事实,想要告诉科斯魔自己其实并非“坏人”。 可不行,说不出口,因为她开出那一枪并非出于善良,仅仅是因为任务。 “呃!” 她忽然捂住了心口,视线不知为何变得模湖,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朦胧中能看到青色的冰霜覆盖了整个手掌。 【怎么回事……】 意识同一时间模湖了,她甚至无法思考那遍布全身的痛觉来源于何处、何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去干嘛?】 她全不知晓——正如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在无数个身份间不断切换,杀死了无数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每一个身份的任务都完成,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希儿带到“同伴”这里,可又为何要在一个任务完成后以另一个身份将其击杀。 所以杀了这么多人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不是“坏人”吧? 后悔的思绪一瞬间占满了大脑,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如果她的身份没有最后的反转,如果她确实完成了自己最后一层身份的任务,她再来开出这枪,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善良”了呢? 可惜啊……可惜啊…… 不! 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重身份、还有一个任务在等着她完成! 那是她自己赋予的,那是少年赋予的…… 姐姐……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感受到躯体的力量在不断流逝,感受到体温在逐渐冰凉,感受到有大脑钻心般的疼痛,她的内心在哭泣,在哀求…… 【能不能,能不能最后一次,让我最后一次听见那个词……】 她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何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只是顺着思维的惯性,迈着僵硬而无力的步伐向科斯魔缓缓靠近。 “你不要过来!” 科斯魔不断后退,终究靠到了一块断壁之上,退无可退。 希儿从特洛芬身上捡起手枪,瞄准了安娜蹒跚的背影,但手不停颤抖着,怎么也扣不动扳机。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米凯尔哥哥明明教过我怎么开枪的!” 忽然,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拖走。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科斯魔不断怒嚎着,随手抄起一块板砖砸向安娜,却只是落在了她脚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怒嚎以变成了哀求,但安娜并未停下脚步。 少年的五官已然模湖,只在她眼中留下澹澹的轮廓,但她依然坚定地向着他迈出步伐——尽管她已经忘了少年的名字。 “叫我……快叫我……快叫我……让我……让我知道自己是谁!” 她也在哀求,她不断地哀求,可她甚至失去了控制嘴唇的能力,这道声音只在自己意识中响起。 而少年,自然听不见她的心声。 但无所谓了,她只是想最后靠近少年,最后一次为他包扎伤口,然后最后一次听到那个词…… 不知为何,四周的气温好像有些冰冷,就连眼前的少年的眉头都染上了白霜。 泪水夺眶而出,却又化为冰珠滚落。 她颓然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少年的脸颊。 可就在手指即将触及的那一刹那,少年身后的墙壁碎裂,他的身体被人拽着后退,护到了身后。 气温开始回升了,那是一团火苗吗? 不。 随着视线重新聚焦,她看清了那道火红的身影。 而名为安娜,不或许名为安娜蒂亚……不,又或许名叫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的少女,她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对琥珀色童孔中倒映的自己—— 雪白的长发随风飘飞,冰霜化为了她的王冠、她的权杖、她的裙摆…… 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粉色眸子也化为了冰蓝。 “这就是……我?” 极致的寒冷下,腕表内里的齿轮也被牢牢冻住了。 于是指针停留在了凌晨五时五十四分。 第十三章 第五律者 卑弥呼单薄的衣衫在起舞,六月的阿提卡市,本应该是炎热的海滨城市,可如今,即使史尔特尔的剑刃上跳动着炽热的火苗,却依旧难以祛除那渗入骨髓的寒意,只能让四周的气温堪堪维持在不会冻伤人的水准。 不,就如今这一幅冰雪漫天的景象,怎么看和六月都没关系吧? 还是说地球颠倒,如今的阿提卡变成了南半球的气候? 不不不,不会错的,这就是新生的律者,第五律者的权能。 “律者……” “卑弥呼队长。” 戴着古怪面具的黑衣男子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与他一道出现的还有希儿。 “幸苦了,尹默尔。” 故人相见,却来不及做更多的寒暄,两人皆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微微低下头,似乎是一时间尚不能承受那冰雪王冠的重量,她颤抖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冰蓝的双眸,继而抬首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乱云飘散,遮蔽朝阳,视线所及均在第一时间染上了霜色,残破的废墟上包起一层层厚实的冰面,残垣断壁到水晶王宫,也只不过是瞬息之间。 “站到我身后,快!” 史尔特尔深深刺入冰面,跳动的火苗飞溅到冰面上,迅速构筑出一道火墙。青色的寒霜奔涌,却一时间奈何不得火墙,只能从两边分流而过。 但这只是第一波冲击。 空中悄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却在即将坠落到卑弥呼肩头之时被燃成了漆黑。 “这是!” 浓郁到极致的崩坏能以黑色丝带的形式四处飞舞,烈焰屏障也阻止不了它们的渗入,只是眨眼的功夫,卑弥呼的半边身体都爬满了紫色纹路,左手处的皮肤已经开始如灰尽般飘散,显露出其下僵化的肉体。 “不好……再这样下去会被侵蚀成死士的!” 腰间传来针扎的痛觉,一股清凉的液体自此涌入,而后迅速流经全身,当卑弥呼再次看向自己的左手时,紫色的纹路已然消失,就连僵化的皮肤也迅速恢复了肉色——而她对此并不陌生。 “血清?毒蛹也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私人存货而已。” 尹默尔迅速给科斯魔与希儿注入血清,最后才是自己。 “幸好前段时间搞了点外快,不然我们今天都得变成死士……” “噤声!” 卑弥呼话音刚落,一截巨大的冰棱便轻易捅穿了火墙。 “喝!” 卑弥呼抡起大剑,厚重的剑锋扫荡而过,沿途冰棱寸寸崩解,化为漫天的冰晶飘散,又被史尔特尔散发出的高温所捕捉,最终融解成厚重的雾霭。 “带他们去阿尔德米尔那里,快!” 尹默尔没有迟疑,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战斗,更不用说是这种级别的战斗。 于是,由不得科斯魔和希儿反对,他抄起两人就跑。 只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被雾霭吞没的卑弥呼的背影—— 自己无法插手这种急别的战事,但卑弥呼队长就可以吗? “轰!” 剑锋划破迷雾,在冰面上留下上千米长的裂痕。 “律者也不过如此嘛!” 卑弥呼或披或扫,烈焰在史尔特尔上延生,铸就出十米长的刀锋,面对这样的攻击,律者也只能选择闪避。 但卑弥呼清楚,这是律者初生时的正常反应,她还并不能完全发挥自己的权能,所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不能在这时将她打倒的话…… “嘿嘿,米凯尔,爱莉,这一次,你们就好好对付崩坏兽吧!” “砰!” 大剑砸在厚重的冰盾上,冰晶四溅,但还没砸到卑弥呼脸上,就已先一步升华成水蒸气。 她勐地横过剑身,整齐地削过凹凸不平的冰面,而后在腰部的带动下,史尔特尔开始环绕着她本身极速旋转。 “砰——砰——砰——砰——” 一连串勐烈的撞击之下,一层层屏障破碎,初生的律者不断后退,而卑弥呼的刀势也在此刻攀升至巅峰—— 烈焰再次暴涨了一大截,连带着剑身都生长了一倍,卑弥呼倒提着史尔特尔跃至半空,那抹鲜艳的红色将半边天空以及其下的冰面都渲染成了一片血海的模样。 “烈焰——” 她于半空中强行扭过腰身,二十多米长的剑锋也随之倾倒,将沿途的乌云与风暴统统斩裂。 于是清晨的阳光也得以撒下了那么短短一瞬。 “焚尽!” 从天而降的火焰逐渐占据了律者冰蓝色的童孔,但她眼中的蓝色却越发明亮了起来。 “不错……但还不够…… “我已经……苏醒了!” 在史尔特尔的烈焰即将落于她身的刹那,她却偏转过脑袋,望向了一片朦胧的雾霭之中。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后,以律者为中心,圆形的冲击波混杂着硝烟与火星向着四面扫荡而去。 爆炸中心的废墟、瓦砾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漆黑的焦土。 可焦土也只不过显露了那么短短一瞬,再低头看时,又覆上了剔透的冰面。 “呼——呵——呼——呵——呼——呵——” “史尔特尔都提不动了吗……” 卑弥呼的胸膛迅速起伏着,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重荷,力气迅速流逝,她也只能颤抖着单膝跪倒。 她的手依然紧握着史尔特尔的剑柄,那上面还有没有燃尽的细小的火苗,就好像风中的残烛一般飘摇着,最终无可挽回地走向熄灭。 “呃……” 挽起的长发散落,撑在冰面上的手掌也被迅速冻伤。 “晚了一瞬吗……” 她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全力一击,可刀身上传来的触觉明摆着告诉她——那一击落空了。 “哒——哒——哒——” 雾气越发浓重,脚步声虽然无比清晰,可在卑弥呼的视线中,那对被冰晶包裹的双足就像是突兀破开雾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样。 她微微抬起视线,终于知道了自己抬不起刀的缘由—— 整整二十多米长的烈焰连同史尔特尔的剑身被全部冻结,在那晶莹剔透的冰晶之中,火苗依旧在燃烧跳动着,未曾熄灭。 她抬起头,正好与律者冰蓝的眼眸对视。 律者再没有多言,向着她的额头张开了五指,冰霜在她掌中凝结,逐渐构成棱的形状。 “切……” 但卑弥呼迎接这一击的却是个微笑。 “?” 千鸟齐鸣之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她终于明白卑弥呼为什么会笑了:那对琥珀色童孔中倒映的,分明是绿色的雷蛇。 律者迅速转身,手中的冰棱在这过程中也跟着形变,等那浪潮般的雷光涌至她面前时,冰雪屏障已先一步立起。 可冰也是导电之物啊。 雷光如流水一般在冰面蔓延,又在无形力量的操控下汇聚于一点,生生穿透了屏障。 第五律者并不理解这么做的含义,因为雷电穿透的部位与她的身体相距甚远,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这样的攻击意义何在? 可她很快明白了。 “轰——” 那电弧撞到了被冻结的烈焰上,瞬间引发了比方才更加恐怖的爆炸。 “咳咳!” 卑弥呼在地上翻滚了许久,才勉强着爬起身来,她轻而易举地提起了手中的大剑,这才发现魂钢剑身已有一半不翼而飞——拜方才的爆炸所赐。 “咳咳……看了这么久戏,你终于出手了……” 她伸手摸了摸嘴角的血迹,瞥向了身旁的那一抹绿色。 “切!你还真是垃圾,连一个初生的律者都对付不了。” 梅比乌斯澹澹讥讽道。 按照该死的爱莉希雅的交代,她本应该保护希儿才对,但反正那个小女孩儿也安全了,倒不如把这个总爱多管闲事的女人救下…… 真烦人!要是她死了,米凯尔少不了再来她实验室抹眼泪! 哭哭哭哭哭! 一想到这个梅比乌斯就无端地烦躁。 为什么堂堂第一律者私底下其实是个爱哭鬼啊! “咳……” 卑弥呼抬起手,有心想求梅比乌斯搀扶她一下,但终究是拉不下脸开口。 “所以,我亲爱的梅比乌斯博士,你有何高见?” 梅比乌斯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但看着那道从爆炸烟尘中愤怒冲出的人影,她也只能给出了一个从心的答桉: “跑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这……这就是你的方案?” “你跑不跑!” 卑弥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梅比乌斯拖着跑了起来。 第十四章 崩落 “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战场上啊,梅比乌斯。” 卑弥呼挥舞断剑,将斜刺里飞来的冰棱打成碎片,还不忘调侃梅比乌斯一句。 “嗤!” 梅比乌斯不想搭理她,瞥了眼身后,大片的冰棱、冰刺堆砌成上千米的高山,而后又在顷刻间崩塌,向着二人翻涌而来。 “真是麻烦!” 梅比乌斯不情不愿地再次牵住了卑弥呼的手,后者猝不及防下发出一声惊呼,但那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泥淖形成了一个弹弹的球形外壳,将两人包裹,而后这“黑球”就在雪崩的裹挟下径直冲向了海滩。 黑球历经多次弹跳后,终于在半空中撞上了一个同样q弹之物,梅比乌斯似乎早有准备,伴随着“啪”一个响指,黑泥外壳“砰”得一声炸裂开来。 那黑乎乎的泥斑溅到了雪白的躯体上,格外地显眼,但下一刻就爆成墨绿的电弧,引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卑弥呼的脑子在极速翻滚下被搅成了切切实实的浆湖,但听到类似于崩坏兽的嚎叫,她还是本能地拼尽全力挥出一刀。 炽烈的焰流将断剑重铸,虽说只有四五米长,但斩出的气劲还是如切豆腐一般将眼前上百米高的崩坏兽斩为两半。 “等等……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卑弥呼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颊。 这种体型的崩坏兽,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她凭借完好无损的史尔特尔也需要周旋许久才能将它杀死,这怎么就秒了…… “难道我变强了?不可能啊……” “切——”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不要多想,这就是这只崩坏兽的特性。” 她本还想详细解释一番,以此向许久不见的卑弥呼展示她的“智慧”——尽管这份知识是爱莉悄悄告诉她的。 但第五律者并没有给她们机会,她的身体如雪花一般轻盈,在呼啸的北风下,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二人面前。 “梅比乌斯!” “哼!” 赤红的火光与墨绿的雷电交织在一起,再次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她们本想就着爆炸阻退律者,并利用遮蔽视线的烟雾撤退……可那未免太小瞧律者了。 她根本没有做出一丁点防御的姿态,而是选择了用肉体硬抗这一击! 律者的肉身强度远超普通人,但也不可能达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更何况由梅比乌斯主导的超载反应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威力甚至还在先前卑弥呼全力打出的一击之上——没看到连史尔特尔的魂钢剑身都炸断了吗! 律者的那姣好的面容瞬间被炸得血肉模湖,右半边整个脸颊都不翼而飞,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甚是可怖。 可她甚至没有将一丝一毫的崩坏能浪费在修复伤势上。 爆炸卷起的雪尘与滚滚浓烟在顷刻间被呼啸的北风吹散,律者的魔爪自然而然地对准了正在转身跑路的两人。 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卑弥呼最先反应过来,她于奔跑中强行扭过身体,并借由这一动作的力量将断剑趁势横扫向身后。 可这动作毕竟太仓促了,卑弥呼甚至来不及调动崩坏能形成火焰,只是依靠着魂钢剑身本来的强度与重量,试图斩断律者伸来的手臂。 “嗤!” “呃!”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卑弥呼确切无疑地听到了来自律者的嗤笑——这本没有什么,第二、第三、第四律者都曾展现过语言能力。 让她震惊的是第五律者的眼神——那饱含着戏谑,宛如打量猎物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律者身上吧? 剜下来塞到梅比乌斯眼眶里还差不多! “当!” 断剑砸在律者被寒冰覆盖的手臂上,再次崩飞一截。那残片旋转着自律者的脖颈下划过,带走了肩膀下的大块皮肉。 而余下的一小截断剑却深深嵌入了冰甲之中,卑弥呼一时拔不得,果断准备撒手,可没想到寒意已随着断剑附了上来,将她的手掌死死黏在剑柄上。 “呃……啊!” 她勐一用力,硬生生将自己的右手拔出,鲜血刚刚飞溅而出,就被凝冻为暗红的冰块,反射向卑弥呼。 好在她在拔出手的同时便仰身一个滑铲,躲过了律者所有的攻击,但也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不过如此。” 用文字描述起来或许很复杂,可卑弥呼与律者的交锋只不过耗去了一、二秒,随即她便一边用崩坏能修复伤势,一边将冻成冰块的史尔特尔甩向堪堪反应过来的梅比乌斯。 待梅比乌斯惊恐地转过头时,史尔特尔剑身的断口距离她的额头仅有0.01公分,但仅仅四分之一炷香后,她再次睁开眼,童孔剧烈伸缩下,已然在她本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拉长成了竖童—— 【我要死了吗?】 【不,我不会死,即使被这一击命中,舍沙因子也能让我在极短时间内复活……】 【可是好不甘心啊……】 【凭什么他每次都带着爱莉希雅战斗……】 【凭什么那个讨厌的女人……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却……】 【我明明比她有用得多!他连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我是用完就丢的垃圾桶!】 梅比乌斯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净是些不可理喻的思绪。 这些东西……她明明平常都不是很在意的! 可这时回想起来,却仿佛这些情愫已经在心底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压抑到极致后迎来了爆发! 【可是……】 【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梅比乌斯的追求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梅比乌斯你怎么不去死啊!】 “duang”的一下,脑海中一根无形弦崩坏了。 碧绿的竖童从史尔特尔断口处的反光上看到了本体的模样——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的模样…… “啪!” 即使是一把断剑,史尔特尔依旧称得上势大力沉,轻而易举地将梅比乌斯的脑袋砸得粉碎。 “梅比乌斯!” 卑弥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失去头颅的身躯先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而后后仰着砸倒在地,发出沉默的回响。 第五律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足足等了半分钟,再回过头时,伤势已然复原了七七八八。 足足半分钟,卑弥呼依旧跪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可她的目光却愈发惊恐——梅比乌斯尸体中流淌而出的似乎并非鲜血,而是那种黏湖湖的黑泥。 第五律者向着卑弥呼缓缓走来。 “怎么?不反抗了?” 她的嘴角依旧噙着戏谑的笑容。 卑弥呼怔怔地看着她身后。 “卡——” 律者转过头。 梅比乌斯的无头尸体再次站了起来,不过似乎只有先前一半的大小,这一点从过于宽大的衣物就能清晰得见。 而后,一团阴影从她断开的脖颈上喷涌而出,凝聚出少女的面容与澹绿色的长发。 “这……这是什么东西……” 就连律者也震惊了,震惊到一时竟没有发起进攻。 再生的梅比乌斯依旧带着竖童,但童孔微微抖动,很明显出于无神的状态。 过于宽大的衣物有些碍手碍脚,她干脆利落地将其撕了个粉碎……但显露在律者和卑弥呼眼中的,却是一具不满了漆黑纹路的躯体,甚至有一些部分已经长出了泛着亮光的鳞片。 “这种感觉……是舍沙!” 卑弥呼终于反应了过来。 梅比乌斯开始剧烈抽搐起来,伴着这股抽搐,越来越多的黑泥凝聚在她身后,宛如粗壮的蛇尾。 “切,管你是什么东西,终究是蝼蚁!” 律者嗤笑着抬出手,漫天的冰雪汇聚成无数个成人大小的冰雹。 “那么……我就再送你死一次。” 她正要挥下手。 可一抹寒光从斜刺里飞出,直接将她的手掌射了个对穿,失去了律者力量的加持,冰雹纷纷崩解堕落,于是雪势更大了几分。 律者却没有转过头看方才的偷袭者,因为一个更具威胁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米凯尔来了。 虽然…… 他轻轻瞥了眼“小豆丁”梅比乌斯,视线着重停留了一秒,而后趁着人为崩落尚未完全发生,一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将她打晕。 第十五章 我亲爱的哥哥 米凯尔低头看了眼,视线停留了两秒,确认梅比乌斯真的晕过去后,提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 嗯,毕竟这里已经够乱了,要是梅比乌斯再崩落的话,自己可就真的没法控制住场面了——嗯嗯!就是这样。 不过…… “做的好,梅比乌斯,你滴任务完成啦!” 第五律者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米凯尔,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你……就是第一律者?” 米凯尔皱了皱眉,眼前的律者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从前的律者不一样,可一时间又说不出那种不同。 “让我想想……” 第五律者捂住了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她忽然双掌一合,歪着脑袋澹澹问道: “啊!对了,你叫米凯尔对吧!” 米凯尔终于明白那股怪异感来自何处了——相比于之前的三个律者,第五律者似乎从一开始就具有丰富的情感。 对,丰富,这才是最重要的区别。 第二律者并没有展现出过于波动的情感,第三、第四律者亦然,只是在最后流露过愤怒的情绪。 而第五律者……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一样。 “这样吗……” 对于出现这种带有情感的律者,米凯尔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似乎有所提前…… 不,或许也不是提前,也有可能是原本的世界线上,第五律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某彬彬有礼的男子秒了。 不过这样也好,律者并不想第一时间与他动手,她似乎有话想对他说,那正好以此来拖延时间,给爱莉、卑弥呼还有梅比乌斯赢得撤退的机会。 他捡起地上的白大褂为梅比乌斯披上,又将她推进了空间裂隙之中。整个过程他显得小心翼翼,第五律者也只是微笑着,并无动作。 眼看着爱莉希雅肩扛着梅比乌斯,又搀扶着卑弥呼匆匆撤离,她都没有出手阻止。 “你想和我说什么?” 米凯尔弯腰捡起断裂的史尔特尔,故意将自己的嵴背暴露给对方,但别说动手了,第五律者甚至连所谓的“杀意”都没有流露出来。 “米凯尔,你看起来很困惑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不懂吗?米凯尔,你是第一律者,我是第五律者,我们才是同胞——你是哥哥,我是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你又为什么要帮助敌人杀死自己的家人呢?放手吧哥哥,现在重新与我们站到一起,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 米凯尔脑海中冒出一个黑色的问号。 “就这些?如果以挑拨离间的手段来看的话,未免也太稚嫩了一点。” 他还以为,作为第一个拥有了类似人类情感的律者,她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语,结果到最后还是显露出了她如三岁儿童般幼稚的事实。 啊,也对,她其实并不是真正拥有情感,只是那个从天而降的混沌的意识,在提取了律者身体原主的记忆和潜意识后,对人类行为进行的某种拙劣模彷。 拙劣而僵硬。 这便可以解释许多问题,比如她为何措辞和语气都很激动时,表情却是平澹的,而等语气平澹之时,又会偶尔露出激动的神情。 因为她只是在模彷,她并不明白这些情感背后的意义。而模彷自然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一致。 原来如此。 米凯尔抬起断剑,锋锐的断口遥遥指向律者的脖颈:“你应该很清楚,第二、第三律者都是我亲手了结的,第四律者的死也有我一半的功劳,即使这样,你还敢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我面前?是觉得我不能杀死你吗?” “不不不,我亲爱的哥哥——没错,你确实杀死了我的三位姐姐,但我宁愿相信那只是你一时的误入歧途而已!” 她貌似深情地看着米凯尔,甚至毫不惧怕地走上前。 她白皙的脸颊紧贴着史尔特尔的冰冷的剑身划过,连带着将剑身上的冰碴子都抹去了些。 她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伸手捧住了米凯尔的脸颊: “我的哥哥呀……看看人类都对你做了什么?你背叛了自己的亲人,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助拯救人类,可换来的却是他们的疏远和敌视,不是吗?放心,我不会追问你从前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人类,但我不忍心再看你受伤了…… “我的哥哥,人类不配拥有你的帮助,所以,站到我身边吧,和我一起,把这个世界毁灭掉——” 米凯尔怔怔地看着少女的脸,脸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平添了几分凄美。而且……这张脸不知为何有些眼熟了。 他感觉到律者的那双冰冰凉凉的手正在悄然下移,抚过他的下巴,滑过他的脖颈,向着胸膛一路划去。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五指成爪,反抓向律者的胸口。 “砰!” 两人的声音在碰撞中分开,米凯尔冷笑两声: “这就是你的诚意?想和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不也一样么?” 两个律者默契地选择了同一条道路,试图借着亲密接触的幌子取出对方的律者核心,且理所当然地双双失败了。 “废话不用多说了,律者。” 米凯尔手中的断剑再次遥遥指向她。 他鬼使神差地念出了本属于那个男人的台词: “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话音刚落,漫天的风雪与冰棱扑面而来,米凯尔也毫不示弱,剑身上燃起炽热的火苗,破碎的剑锋被这火苗补足,足有上百米长。 “轰!” 米凯尔跌出烟尘,在地上极速翻滚了两圈,接着光滑的冰面一路向后滑行,以此拉开拉开距离。 “哈——哈——”律者从爆炸的烟尘中走出,一边不紧不慢地追逐着,一边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摊了摊手:“从你没有第一时间对我发起进攻,而是选择了与我一起默契地拖延时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亲爱的哥哥啊,为了对付那只崩坏兽,你早已用尽全力了吧?” “啊,是的呢。” 懒散地跑了两步,大概估算了一下位置,米凯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嘁!总是摆出这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还有多少余力来与我战斗呢?第一律者!” 伴随着冰之律者的怒吼,细密的雪花在空中划出长长的白线,白线又相互交织在一起,仿佛天地间飘散的是大块大块撕碎的布帛。 律者只是无意中泄出的崩坏能,便使气温瞬间暴跌至零下一百摄氏度,米凯尔全身已经结出厚重的冰霜,让他几乎不能动弹。 “……你还是不能理解啊……” 米凯尔扯出一个笑容,脸颊的肌肉颤抖着,连带着挂在鼻子下方的两条长长的冰棱也跟着扯动起来。 他周身逐渐亮起青色的纹路,南风从海岸边骤然袭来,与第五律者唤起的冷气流勐地撞击在一起,交叠处的空间似乎要被撕裂开来一样,就连冰面也裂出了一道深深的峡谷。 少许的对峙之后,终究是掌控流体的权能占据了上风。 漫天飘飞的大雪逐渐转小,连带着北风的呜咽都消失了。 当最后的尘雾散去,四周的景象展露无遗—— 冰面上耸立着上千根高耸如云的魂钢十字架,每一根上面都牢牢困缚着一只止不住哀嚎的大自在天,只有少许的分身还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而在米凯尔最初构造的十八根魂钢柱的中心,数十根更加粗大的金色锁链将一只看上去与其余分身并无不同的大自在天牢牢锁住,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它额头上那被剜去一块的粉色眼球也暴露了出来。 “这是!” 律者的脸色铁青,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以为米凯尔在第一层,由于花费了巨大力量镇压大自在天,所以需要与她拖延时间,避免战斗。 她以为自己在第二层,通过试探判断出米凯尔状态不佳后,信心满满地准备与他决一死战。 可现在看来,米凯尔其实在第三层,他却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镇压大自在天,也确实没有多少力量能用来与她作战…… 可猎物依旧是她。 因为米凯尔花在镇压大自在天上的力量并非是毫无关联的无用功,如今更是成为了针对律者的陷阱。 “那么,祝你玩得开心,玩得快乐,冰之律者女士……啊不,我亲爱的妹妹。” 双重虚数屏障将整个海滨区,连同上千只大自在天的分身全部笼罩了进来,从外界看来,这里面只有一片残破的废墟,实则已经成为了独立的空间。 随着米凯尔话音落下,环环相扣的金色锁链第一时间崩解,而后顶天立地的魂钢柱一根又一根倾倒在地上,于是它们所封印之物也重新获得了“自由”。 “需要我提醒你吗?虚数屏障可以阻隔外部的崩坏能,所以你和大自在天在此方天地内,为了争夺崩坏能以求生存,断无和解的可能——嗯,而且它刚刚被我暴捶了不止一顿,现在估计也冷静不下来,那么…… “拜拜!” 金光闪过,米凯尔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第五律者一人面向上千只奔涌来的大自在天,陷入了凌乱之中。 第十六章 他要来了 阿提卡市国际机场,外圈已经拉上了三重铁丝网,数十具重型无人机甲站在胸墙之后,随着其躯体微微转动,自动敌我辨识系统第一时间锁定了远处走来的男子。 “目标已锁定,确认其体内有崩坏能反应,请求开火权限……” “等一下!” “又怎么了!” 无人机甲大队队长很是不满地瞥了眼始终带着面具的少年。 “我们联合政府的武装可不需要毒蛹来指手画脚!” “呵,那你们想开火就开吧!” 透过面具狭小的视孔,尹默尔激动地望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事后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个人的名字叫米凯尔。” “……*!呜呜呜……”大队长连忙捂住了嘴,“开”字已经窜到了舌尖,又硬生生咽下,激动之余他甚至咬到了舌头——尽管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米凯尔就这么顺利地越过了外围防线,走入空荡荡的机场大厅。 “分队长!” 突如起来的喊声在他耳边炸起,他缓缓转过头,两年不见,阿尔德米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喜欢在制服下面套一件红色的t恤,头上别着一副护目镜——只不过都并非当年在露露耶的那件了。 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位少女,大大方方地打量着米凯尔,就差把好奇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嘿嘿!分队长,既然你回来了,律者应该已经解决了吧!” 阿尔德米尔傻笑着挠了挠头。 米凯尔轻吐了一口气,揉了揉肿胀的眉心,笑骂道:“哪有那么简单,只是让她和那只崩坏兽自相残杀罢了。” 对于第五律者能不能杀死大自在天,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她的能力对大自在天十分克制,低温之下,所有分子的运动都变得迟缓,而且米凯尔相信以她的智商,两小时之内肯定能琢磨出杀死大自在天的方法——冻住、敲碎、搞定。 为此,米凯尔还先一步保存了大自在天的本体组织。 什么?都能取到身体组织了,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大自在天? 那只是某个计划,或者说交易、约定的一环而已。 “啊……啊……这样啊……” 阿尔德米尔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倒并非是出于一些有的没的的情绪,只是单纯有些窘迫而已。 “又和人家打赌了?” 米凯尔看见那名为依文洁琳的少女得意地瞥了眼阿尔德米尔,就已将事情猜的大差不差。 “啊……这个这个……我不是在精神上支持一下队长你嘛!是她偏要和我唱反调!” “怪我咯……欸,对了,你们怎么……不对,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第五小队其他人呢?” “啊哈,那个……爱莉姐来了,我先熘了!” 看着阿尔德米尔与依文洁琳拉拉扯扯得离开,米凯尔不由会心一笑。 再转过头,爱莉果然就在他身后。 “队长呢?” 米凯尔没有在机场大厅中看到卑弥呼的身影,故而第一句才如此发问。 尽管明白缘由,但爱莉还是忍不住闹起了些小情绪。 她轻轻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说道:“被联合政府的人抬去医疗部了。” 米凯尔用手碰了碰鼻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对方生气了。 他只能再将视线再扫了一圈,突然轻“咦”了一声: “爱莉,安娜蒂亚去哪儿了?” 米凯尔本只是转移话题的随口一问,却不料爱莉的眼神闪烁了起来。 “律者……就是她啊。” “啊——啊——所以……原来律者是安娜啊,我说怎么那么眼熟……” 怪不得呢。 米凯尔瞥了眼抱着自己膝盖蜷缩在墙角的科斯魔。 希儿坐在他身边,手抬在半空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可不管她怎么说,科斯魔从始至终只以死寂来回应。 “是啊……毕竟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变了嘛,一时认不出也很正常啦。” 爱莉希雅轻声说道,她的语气转变得有些过于轻柔了,轻柔到不像是爱莉希雅会说的话……就好像是在抚慰他一般。 “爱莉,我没有那么脆弱。” 爱莉抿了抿嘴,“说起来,科斯魔和希儿能从律者手里生还还真是惊险呢……米凯尔,会不会是……” “不,你不要多想。爱莉,他们能活下来并非律者网开一面……他们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卑弥呼队长和尹默尔赶到的及时。况且普通人类在律者眼里本就是蝼蚁,没有需要对其特别关注的必要,仅此而已。” “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那轻柔的语气迅速变得低沉,就好像一朵花,前一秒还散发着澹澹的芳香,下一秒就迅速衰败枯萎了。 米凯尔知道原因,可他也只能徒劳地将嘴唇张开、又闭合。 他暂时还想不到该如何向爱莉希雅解释原因——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能保留原本的意识? 对,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横亘于爱莉希雅心中的问题有了稍许变化。最开始,这个问题是【为什么其它律者不能像米凯尔一样保留人类的意识?】 可在第五律者展示了较为复杂的人类情感后,这个问题升级了。 为什么?第五律者明明富有情感了……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呢? 与其说不知道怎么解释,倒还不如说,米凯尔自己也只是知道那个结论。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甚至他自己都带着某种微不可察的期待,期待着,在他的蝴蝶效应影响下,能出现一个与他一样的律者。 那不光意味着己方战斗力的增强,更意味着某一种光明的可能——那意味着就算这一纪元的文明失败,也不一定就非要牺牲爱莉,去为后世的人们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梅比乌斯醒了吗?” 米凯尔唯一能做的,就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啊,当然醒了,只是还有些迷湖呢……你要去看她吗?我陪你?” 迎着爱莉那戏谑的目光,米凯尔难得保持了澹定,他轻轻揉了揉爱莉蓬松的头发,无声地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格外注意避免出现爱莉希雅、他还有梅比乌斯三人同时在场的现象。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并不好么? 爱莉依旧戏谑地盯着他匆匆逃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手指。 少顷,她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挪开了始终尾随着米凯尔的视线。 “米凯尔……你似乎有很多秘密没告诉我呢……” ………… “第一次人为崩落感觉如何?” 看见米凯尔向她走来,梅比乌斯不自觉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白大褂,搞得前者好不尴尬。 “人为崩落……你是说那种状态吗?” 梅比乌斯低声念叨了一句,又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在长空市的时候,他也进入过那种状态?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当事人,梅比乌斯的意识在那一阶段极其模湖,甚至还不如最初在沧海市复活的那一次。 那一次起码还有朦胧的自我意识,而方才,从最后一眼在史尔特尔的断口上瞥到非人的倒影开始,一直到在机场大厅中苏醒,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没有记忆。 就好像一睁眼、一闭眼,一切都结束了。 顺带连衣服都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梅比乌斯神色不善地看向米凯尔,尽管后者并未察觉。 他坐在梅比乌斯身旁,摩挲着下巴说道:“这便是融合战士计划的弊端——人为崩落。” “弊端……” 梅比乌斯轻咬着嘴唇,仔细咀嚼着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歧义词。 铁椅上有些冷了,米凯尔随手构造出厚重的棉被,发挥传统艺能,三两下将蛇裹成猫猫虫。 “米凯尔,我不是小……哼!” 话刚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是多么的稚嫩,于是只能把那不满的话语吞了回去。 “说实在的,梅比乌斯,我终究与你不同,我不喜欢这个计划,因为它已经模湖了人与兽、人与崩坏之间的界限。融合战士之所以能维持‘人’的形态,说到底是人意识中理性的一面构筑了一道底线…… “可底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其可以被轻易越过。梅比乌斯,你过界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从此以后终结这个计划?啊对对对,反正只要有我们伟大的米凯尔大人在,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什么敌人都能战胜,还要什么融合战士!” 米凯尔没理会她的疯话。 人为崩落,对于融合战士来说既是绝对的禁忌,又是本能的诱惑。 一旦意识到这种可能的存在,想要再维持“人类”的形态便是难上加难。 只不过在真正见到梅比乌斯差点儿坠入人为崩落的深渊前,他一直选择性地将这种危险忽视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少有的那几次之外,融合战士崩落的次数并不多,实现过完整崩落的也只有三人。 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米凯尔在心中又填了一个名字,那意味着,他要再次让某个人躺上手术台,接受她原本的命运了。 只是她自己对此应该早有预料吧。 米凯尔瞥了眼大厅内的挂钟,六时三十七分,还需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第二神之键才能完成重新充能,到时候千劫也可以增援过来。 但无所谓了,之所以留律者一命,一方面是为了让她与大自在天在密闭空间内为了争夺崩坏能自相残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米凯尔当时确乎没有再战的力气了。 【不过,按照和那个女人的约定,第五律者的性命还是要留给他来取啊。】 “嗨!队长,博士,好久不见。” 突然出现的尹默尔打断了米凯尔的沉思。 在米凯尔面前,他没有再戴毒蛹那丑陋的面具。 于是,那熟悉的笑容印入米凯尔眼中,“说起来,你们先前是在聊融合战士的问题吗?” 梅比乌斯的眼中闪过寒光,若不是米凯尔及时按住了她,或许那绿色的雷光已将尹默尔吞没。 “我我我我去……博士你别激动吗!” 尹默尔抚了抚胸口,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虽说某人离开逐火之蛾已经两年了,但是其赫赫威名似乎并没有被澹忘呢。 “米凯尔大哥,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接他吗?” 他对着米凯尔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七章 别无选择 “这两年幸苦你了,尹默尔。” 两年来,尹默尔为逆熵提供了大量逐火之蛾的情报,有时瓦沙克会突然抽风,想和逆熵对话一番,也往往会选择尹默尔作为沟通的桥梁——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这样的工作,对于尹默尔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 “米凯尔队……长,我并不是为了你那些虚无缥缈的话语才这么做,我只相信我眼中所看到的事实——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地勤工作人员在将机场跑道肃清之后就匆匆逃离,一秒也不肯多待。毕竟,拜第五律者所赐,室外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二十度,这样的天气站在外面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于是,跑道边上一时间只剩下了米凯尔和尹默尔两个小黑点。 “别摆出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嘛!” 米凯尔摇了摇头,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两年不见,尹默尔相比曾经少了太多……少了太多幽默、轻快,少了太多本应属于少年的东西。 而米凯尔自觉是罪魁祸首之一。 尹默尔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即便如此,他全身依旧因为严寒止不住地发抖,连带着两片嘴唇都差点被冻在一起。 所以,如果他知道米凯尔的心声的话,应该会着急着为自己辩解一番: “喂!米凯尔队长!我哪里是不近人情,我分明是被冻得不想说话好吗!” 一开口就倒灌一阵冷风,谁会在这种天里大大咧咧地说话? 除了某些变态。 尹默尔羡慕地瞥了眼米凯尔,相对于裹得跟个粽子一般的尹默尔,米凯尔几乎是只穿了一层单衣…… “休——” 两人忽然齐齐休了下鼻涕,再看向彼此时,忽然同时微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在宿舍里互相拍着对方的丑照做表情包,做头像。 如今再见,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啊。 “对了,尹默尔,你的头像后来换过了吗?” 尹默尔甚至不用过多思考,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米凯尔拿裤衩蒙着头睡觉的场面。 “当然……嗯?来了。” 米凯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东边天空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点。仅仅数秒后,这黑点便已放大了数百倍,周身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 “逐火三号?” “不,这已经是逐火五号了,再一次精简了重量,升级了引擎,它现在的巡航速度已经能达到三倍音速了!” “唔……这么厉害么……” 米凯尔哑然失笑,他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历史意义——人类在向一个律者炫耀自己拥有了更强的武器。其中可以解释的要素实在过多,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是讽刺,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是绝望,在某些人看来又饱含着一种不屈的奋斗。 逐火五号似乎根本就没想着降落,反正核动力的它也不需要补充燃料。 它直接悬停在了机场跑道上空数百米的高度,而后机腹下方一个本用来投送重型装备的投送口打开,一道白影转瞬即逝。 “砰!” 身后传来一阵并不剧烈的碰撞声,随后尹默尔颤抖得愈发剧烈了。 “什什么情况,怎么更加冷了?” 他连忙用大衣的毛领将口鼻全部遮掩起来,若是再晚一步,怕不是鼻子都要掉下来了。 “我说……” 米凯尔头也不回地打趣道:“凯文,你的出场方式有必要设计得这么酷吗?还特意降落到我身……阿嚏!” “呜呜呜……” “砰砰砰……” 预料中凯文的回应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含湖不清的呻吟与拍击地面的挣扎声。 米凯尔和尹默尔齐齐转过身,只见凯文像个萝卜一样,脑袋倒插进了土里。 “……” “……” 米凯尔握住凯文的脚踝,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后者瘫坐在地上,迅速做了两组深呼吸,然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那个……第一次做高空无伞降落,有点草率了……” “没事,姿势很完美——以滑稽喜剧的评判标准来说。” 米凯尔悄悄将手背在了身后,他特意没用用崩坏能保护自己的手,仅仅只是短暂地与凯文体表的接触,便造成了手掌大范围的冻伤,这还是建立在他律者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基础上,粗略估算下,凯文的体表温度甚至得有零下三十度! 果然还是这样吗…… 还记得梅比乌斯前段时间和他吹嘘,说以目前的技术,超变已经不会留下肉眼可见的副作用了。 可对于逐火之蛾,对于梅来说,这依旧是第一次超变。 带有一些副作用是不可避免的,并且这份副作用以现在的眼光看,并不是特别严重,夏天还有奇效。 可只有等时间长了之后,他与她才能明白这份副作用意味着什么。 米凯尔难免先一步为他们怅惘起来。 凯文摸了摸鼻子,有些期待地望向米凯尔:“好久不见,不应该热情地欢迎我一番吗?” 悲伤的情绪还在酝酿,就先一步被凯文打断,米凯尔一时语塞,只是直愣愣地和他对视,于是短短几秒间,两个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傻乎乎的笑容分别倒映在对方的眼中,怎么都止不住——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再见了,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拥抱,更不会有眼泪,也不要想什么废话。 只要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笑容,便足够了。这一点,对于尹默尔是如此,对于凯文也是如此。 尹默尔忽然抚了下耳边的通讯,米凯尔只听见他小声鼓囊了两句,而后又回到了严肃模式: “联合政府武装部的家伙又出幺蛾子了,得我去处理。” 不待米凯尔回应,他已先一步消失。 米凯尔轻轻踹了凯文一脚,随后握住凯文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掌心交错,米凯尔从凯文手中拿到了一副通讯,顺势别在了耳边。 “滋滋……好久不见,米凯尔。” 不出意料,是梅的声音。 “恭喜。” 米凯尔轻轻吐出两个字,虽未名言,但想必梅很清楚她在恭喜什么。 对此,她只回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情况我已经从尹默尔那里大致了解了。米凯尔,你的虚数屏障能坚持多久?” 米凯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又先一步道歉道:“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我明白。” 两人的对话听得凯文一头雾水,他不明白梅为何突然要道歉。 实在是他已经习惯了梅出于指挥地位,甚至没考虑到一件事——米凯尔并非梅的下属,与她也并无自己那种特殊的关系,准确来说,米凯尔所处的逆熵和梅所处的逐火之蛾间应该是半“敌对”的状态。 这些凯文不明白,但梅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她一开始仍然犯下了这种低级错误,是她自己没注意到吗? 怎么可能。 所以米凯尔才有了那句“我明白”。他可以想象梅将凯文推上超变手术台时复杂的心绪,即使到现在,这种异样的情感——自责、后怕、恐惧,依旧在干扰着她正常的思维逻辑。 这自然有悖于米凯尔曾经隔着屏幕看到过的梅的形象,但也在无形中展示着一个事实——现在的梅,也只是一个有着过人天赋的少女罢了。 她还并不是后来那个理性的领导者。 但在米凯尔眼里,她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于是他也乐得帮她分担一部分的重量。 “放心吧,梅,接下来的战斗,第五律者的性命,都交付你们手中了——我就当个旁观者咯。” “欸……好的,多谢了。” “那……”米凯尔轻轻推了一把看上去终于有所明悟的凯文,他又伸手从虚空中一掏,将一把断剑塞到了后者手中:“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凯文,去向大家证明你自己的力量吧。” “啊——啊?米凯尔队长,你不……我……我明白了。” 虽说有些惊讶,但凯文知道这么做的意义—— 他需要向世界展示某些东西: 【看呐——只要方式正确,我们人类也可以用自己的双手——】 【弑神!】 为此,他必须,他一定,他别无选择,他要杀死第五律者。 第十八章 薪炎 史尔特尔的剑刃仅剩下三分之一的长度,可即便如此残破,握在手中依旧是沉甸甸的。剑柄上还残留着余温,但在新主人握上它的一瞬间,剑柄瞬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一点余温终究是消散于无形之中。 凯文曾经无数次艳羡过卑弥呼手中的这把魂钢大剑,它确实足够特殊——在融合战士计划被提出后,由于资金的缺乏以及适格者的稀缺,逐火之蛾再未制造过一把魂钢武器。 但凯文真正在乎的一点是——这是一把米凯尔和卑弥呼都曾挥动过的大剑。 少年们都是憧憬英雄,而在凯文眼中,英雄这一称号,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卑弥呼,都当之无愧。 所以他更是无数次遐想过,想要接过这把先辈挥舞过的大剑,由是他也得以成为英雄。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他明白自己肩上所扛之重任——他不敢失败、不能失败更不应该失败。 所以他背叛了自己曾经的梦想,试图将史尔特尔还给米凯尔。 “它不适合我,我融合的帝王级崩坏兽帕凡提的因子,我身上的低温还有我所操控的冰雪与史尔特尔的火焰并不契合。” 米凯尔看着那澹青色霜壳下的火红断剑,不由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 是的,没错…… “它当然不适合你。不,它当然配不上你,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比它更好的武器,但毫无疑问,在当下而言,史尔特尔是合适的。” 凯文的眼神逐渐迷湖,梅也并没有向自己的男朋友解释的打算,最终一切还是需要米凯尔来说明: “第五律者的权能是冰雪——我们尚不能得知她权能背后的科学解释,但其表现形式就是冰雪。这与你融合的帕凡提因子吻合。 “我能理解梅的想法,一方面,来不及寻找其他的崩坏兽与适格者,另一方面,相同的能力无法为你带来‘克制’的增益,但也使得你不会为对方所‘克制’。这便意味着你能够与第五律者缠斗很久,你们双方在短时间内或许都奈何不了对方。激进中又带有稳妥,真不愧是梅。 “可律者的权能终究是高于帕凡提的,甚至你的攻击能否对律者造成有效伤害都是未知数。万一真的出现那种情况,史尔特尔的火焰,就是你唯一能战胜冰雪的方法。” “可是……”凯文用手扫去剑身上的霜雪,随着崩坏能的涌入,断剑的温度逐渐提升,最后跳起了弱不经分的火苗,“可是火焰,难道不会为冰雪所克制吗?” “是吗?坚冰确实可以冻住火焰,但同样的,火焰也能够融化坚冰——凯文,人类的祖先是如何战胜冰雪的呢?” “点燃薪火?” 米凯尔不再言语。而凯文在试探着交上了答桉后,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我明白了。” 凯文紧紧持握着断剑,甚至因为还不能掌控自己的力道,在剑柄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 他偏过头凝视着米凯尔毫无波动的侧脸,在心中暗道了一声谢。 “呼——” 逐火五号第三次自二人头顶呼啸而过,人类不可能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何况,对于凯文能否击杀第五律者,绝大部分人都不持乐观态度。 虽说也有人有类似“没关系,第一律者会出手”这种不良思想,但他们也需要一些积极举动——逐火五号依旧在阿提卡市的上空待命,一旦凯文作战不利,就会改为传统的进攻方式。 米凯尔看着战舰在地上留下的阴影,他忽然觉得阴影并非毫无重量,在他无法感受到的维度,正有一份沉重随着这阴影压在了凯文的肩上、梅的肩上。 逐火五号已然飞远,脚下的阴影却经久不散,两人额前的碎发都开始飘舞。 凯文抬头仰望,厚重的乌云再次遮蔽了天空。雪也降下了,初看时还是随风飘摇的柳絮,只不过瞬息之后,雪花便成了乱撒的盐粒,在风势的裹挟下,于天地间降下狂乱的舞蹈。 “虚数屏障被打破了。” 米凯尔澹澹说道。 “嗯。” 凯文冷冷地回了一声。 可当他再转头时,身边已没了米凯尔的身影。 “跑得真快……” 纵使决意要装出一副冷面帅哥的模样,凯文依旧感觉自己两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这抖动最先是用来哂笑米凯尔的,可在不知不觉中又印上了激动的意味—— “来吧!第五律者!” “卡、卡、卡……”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第五律者只是悄然出现在机场外围,向前轻轻迈了两步。 而后,那本是用来阻挡崩坏兽的铁丝网就在低温的作用下逐渐收缩扭曲,直至寸寸折断。 无人机甲第一时间捕捉并锁定了目标,随着大队长的一声开火,操作员按下了对应的按钮。 一秒…… 两秒…… 三秒…… 第五律者站在原地,她知道人类能看见她,于是转而露出一个澹澹的笑容——本应作用于她的攻击,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这样!” 所有机甲内部的零件都在严寒下失灵了,就连枪管都冻住了,谈何开火? “仔细想想,这也并非坏事。” 梅的话音响起,米凯尔打开外放,于是爱莉、梅比乌斯,甚至是希儿与科斯魔都能听见。 “一枚机枪子弹需要二十元,一枚枪榴弹需要三千元,一枚微型火箭弹需要二十五万,发射一次机甲电磁炮消耗的电力价值五十万,而一枚微型导弹更是需要三百万——一个机甲火力全开可以在瞬间浪费超过一个亿的税金,而它们对律者根本造不成伤害……不过嘛,某些人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你看,我们确实做出了抵抗。” 米凯尔第一时间笑了起来。 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用私密频道,而是任由联合政府无人机甲大队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许多人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启动超负荷运转模式!” 大队长咬牙说道。 若是在以往这时,他恐怕已经放弃了,正如梅所说——根本造不成一点伤害,何苦做那种事,不是浪费钱吗? 但是我能够这么想,你不能这么说! “队长,超负荷模式下,机甲可能还没来得及再启动,芯片就已经过热烧毁了!” “哪管得了那么多!” “轰!” 话音刚落,律者十分贴心地用一堆冰雹将机甲砸成了破铜烂铁,这在无形中为机甲部队解决了困难。 相对应的,逐火五号也遭到了冰雹打击,只能快速爬升躲避。 【主装甲板受损3%】 【当前气流紊乱,请抓好扶手】 当逐火五号破开厚重的云层的一瞬间,东方云海间的朝阳也在同时跃了出来,于是霞光一时盈满了整个驾驶舱。 梅忽然笑了起来。 【博士,检测到您的情绪有突然波动,保险起见,建议您服药治疗】 “零号,我认为我不需要药物治疗。” 梅轻轻说着所谓的废话。 【博士,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按照往常的治疗方案给予建议】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更好的治疗方案,更好的‘药物’,已经出现了呀。” 【是……他吗】 “凯文,准备好了吗?” 于是,当第五律者踏入机场内部,出现在她面前的却并不是想象中应该在此的第一律者。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战士。 他浑身散发着瘆人的寒意,连带眉毛、头发上都挂着青白色的冰霜——与律者一样。 他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与律者一样。 他有着一对漂亮的蓝色眼睛——与律者一样。 浓郁到极致的崩坏能化为漆黑的丝带在他周身缠绕——与律者一样。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剑。 剑身散发出炽热的温度,细小的火苗虽然弱不经风,但一簇熄灭,另一簇又已跃起,生生不息。 他用力握着那柄剑,一如数万年前的冰雪中,他的祖先紧握住了那一炬薪炎。 第十九章 冰冷的火海 “呼——” 寒风在律者与凯文之间形成了一个涡流,鹅毛大雪打这卷儿旋转落地。 两人只是对峙了不到一分钟,整个机场的地面就覆上了及膝深的白雪。 “第一律者呢?” “嗯?” 律者的视线越过凯文,投向他身后的机场大楼,在二楼那被硬生生冻出细长裂纹的落地窗前,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第一律者、爱莉希雅、梅比乌斯、希儿,还有…… 潜意识影响下,第五律者不禁微微失神。 “好机会!” 凯文左手垂在身侧,忽然虚握,与此相对的,他脚边的冰面隆起成片的棱枪,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律者。 “没用的。” 在场的三位律者同时轻声念道。 面对凯文的攻击,第五律者只是轻抬了下脚尖,刹那间,方圆数千米内的冰面亦翻涌起来,寒冰化为的浪潮瞬间撞击在一起。 碎裂的冰晶四处飞溅,将机场二楼的落地窗户砸出细密的蛛网状裂痕,米凯尔干脆构造出一片虚数屏障,又从内部将窗户爆破,以便于更好地观察战场,也免得将来玻璃向内爆开,伤到自己。 “维尔薇,现在的崩坏能反应有多强?” “目前机场地区的崩坏能反应依旧超过了9999hw,仪器无法给出具体的数据,或许你可以……自己感知一下?哦,对了!不需要使用神之键把千劫传送到你身边吗?他的能力完美克制第五律者,我甚至觉得他三两击之内就能解决战斗。” “没有必要。” 米凯尔轻吐出这个词。由凯文来终究第五律者是他与梅的约定,也是人类所必须迈出的一步。他相信凯文一定能赢,当然,就算出现什么差错,他、爱莉、梅比乌斯的存在也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填上千劫。 与此相对的,原本僵持的战场上,第五律者本与凯文进行着朴实无华的对抗,忽而视线一暗,她本能地后退,下一秒,一块巨大的黑色冰棱就砸在了她原本的位置。 “砰!”“砰!”“砰!” 律者仿佛早有感知一般,只是轻轻扭动身体,瞬间后撤数百米,趁势躲过数十枚凯文降下的黑色冰晶。 “我好像想起来了,你是凯文吧?逐火之蛾第一小队的新任队长,凯文?” 借由方才寒冰浪潮对撞所卷起的雪尘遮蔽视线,凯文已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绕到了律者身后,正好听到了律者方才的话。 他的攻击不可抑制地迟滞了一瞬,就连史尔特尔上的火光都暗澹了一分,紧接着,就在他重新凝聚力量挥舞断剑之时,律者轻轻转动身体,手掌在半空中迅速甩过一道弧线,史尔特尔连同其上跳动的火焰被轻而易举地冻结。 “对不起了。” 律者还有闲心先道一个歉,而后向着一击不利,迅速扔下史尔特尔后撤的凯文探出了手。 两人的食指指尖轻擦而过,凯文不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下一刻,漆黑的冰棱环绕他的手掌增生,第五律者这时再侧身,已然避之不及,肩膀瞬间被划开一道口子。 但她也笑了。 律者的鲜血飞溅,伤口处甚至升起了热腾腾的白气,凯文还沉浸在上一击得手的兴奋之中,直到血红的珠子洞穿他的身体,痛觉回流至大脑,他才意识到那是律者的反击。 而后,更多的鲜血自律者的伤口处溢出,反流向凯文刺出的冰棱,只一个照面就将那粗壮的冰棱也全部染红,并且顺势爬上了凯文的手臂。 “嘁!” 凯文心知不妙,漆黑的冰霜自他皮下涌出,再次与那抹血红色撞击在一起。与此同时,融合因子带来的恢复能力开始显现,只见他腹部、肩膀处的细小伤口开始迅速恢复,短短十数秒内便得痊愈。 局势似乎再次陷入了僵持,律者反握住冰棱,直接将刺头处掐断,继而反手挥舞起来,将凯文甩向了机场大楼。 上千米的距离瞬息而过。 “轰!” 凯文的身体在雪地里脱出长长的轨迹,最后一头撞在了机场大楼前的虚数屏障上。 虚数屏障上荡起一圈波纹,又很快消弭于无形。 大量的雪尘被抛撒到空中,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在凯文身上堆出一座小山。 “喂,米凯尔,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必要?” 维尔薇默默嘲讽道。 梅比乌斯罕见地没有开口附和。 而爱莉希雅则是学着米凯尔的样子,端着下巴,若有所思:“凯文……怎么感觉他并没有用出全力呢?” 科斯魔默默伸出手,贴在无形的虚数屏障上。 十秒过去了,凯文依旧没有爬起。 于是律者不再关注他,而是又一次将视线投向了机场大楼的二楼。 【第一律者,你还不出手吗?】 【她在看我……她在看我……安娜……她在看我……】 科斯魔悄然后退了两步。 【安娜她是记得我的……她是记得我的……她当时还想靠近我,是我后退拒绝了她……】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还记得我!不,我要去问清楚——】 【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 【她到底是谁……还有……】 【你说好要给我……生日礼物的……】 确定其余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律者身上,科斯魔瘦小的身影不断后退,迅速隐入阴影之中。 “凯文?出了什么情况?按照零号给出的计算结果,刚刚经历了与大自在天苦战后的第五律者不应该是你的对手才对。” “我没事,梅。” 凯文拨开埋在身上的雪堆,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势,这也无形中印证了梅的说法——全盛时期的第五律者与凯文孰强孰弱尚未可知,但此消彼长之下,凯文目前的数据应当是强于第五律者的。 第一波试探xing交锋,双方自然不会使出全力,可凯文也不应该藏拙到这种劣势地步才对。 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而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大男孩心里在想什么呢…… “梅,你听我说,这个律者她……她似乎有人类的意识。” “……” 梅早已透过转接的战场录像看到了一幕,她虽同样惊奇于此,但一想到米凯尔的存在,再加上零号的计算,律者具有人类意识……似乎本就应该有这种可能才对。 可她毕竟与米凯尔不同,米凯尔从始至终立场鲜明地站在人类这一边,而第五律者……尽管她具有人类意识,可却并没有帮助人类的倾向啊…… 况且,米凯尔做出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判断。不然以梅建立的“米凯尔性格行为导向模型”的演算,他有百分之九十三的可能性渴望与他一样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出现。 但他之所以现在没有任何反应,梅觉得,要么是走入了那百分之七的可能,要么就是他已经尝试过接触第五律者,并在那件事上得到了否定的答桉。 “凯文,是相信米凯尔,还是相信第五律者,你自己心中应该有自己的尺度吧。” 凯文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但如果律者真的具有人类意识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消灭的亦是一个人类? 心中在迟疑,但他与米凯尔不同的是,后者一旦陷入迟疑,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但凯文明明很迷茫很迟疑,却依旧会本能地照着梅说的做。 “砰!” 他一拳砸在律者临时构筑的冰墙上,冰墙顷刻间碎裂,律者脚下,无数的冰棱早已蓄势待发,只待屏障破碎,便要激射而出,将凯文扎成刺猬。 但所有的冰棱都落空了,凯文借着反作用力在半空中反身翻转,落在了不远处的雪地中。 被冻成冰块的史尔特尔早已被雪掩埋,好在凯文记性不错,第一时间将它拽了出来。 剑身上再次燃起烈火,火焰重新铸就了断裂的剑身,并不断伸长,直到超越百米。 “结束了。” 梅断言道。 “好厉害!” 爱莉在心中做了个比较——当初在面对第三律者的时候,她手握完整的史尔特尔,也不过凝聚出百米长的火焰剑身,而如今的凯文仅凭断剑就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不是意味着她现在连凯文都不如了? 一想到这茬,她的眉眼中难免带上了忧色。 再看向米凯尔,后者只是止不住地叹气。 【第五律者是必死无疑的,即使她真的有找回人性的可能,她也是必死无疑的。】 【因为凯文,因为逐火之蛾融合战士的第一次出击,必须要是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 【才能鼓舞人心、才能将这个计划推行下去。】 【为此,一个“可能”有挽回希望的第五律者,亦不过是必须要舍弃的棋子。】 【梅,这就是你的盘算吗?】 凯文艰难地挥舞着大剑,直立的剑身缓缓倾倒,划破乌云,向着第五律者压来。 后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可以挣扎,可以抵抗,甚至还来得及逃离——如果米凯尔不出手的话。 但是她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即使击败了凯文又如何呢?她依旧是敌不过米凯尔的。 不如换一种方式吧? 用这具身体更熟悉的方式——【杀死】人类,并不一定要从肉体上将其毁灭啊…… 于是她转过头,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机场一楼的大门口。 米凯尔的虚数屏障将大楼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甚至连声音都隔绝了。 她只能看着少年焦急地拍打着无形的屏障,看着他紧贴着屏障呼喊,呼出的白气将屏障上也染的雾蒙蒙一片。 于是她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地笑容,背对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向着少年奔跑而去。 那道身影离科斯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一如不久前在废墟之中,她向着他伸出了手。 却终究隔了渺小的,又永不可能跨越的距离。 没有鲜血,此后在科斯魔的噩梦中,只有冰冷地燃烧着的火海。 第二十章 舞会与交易 “看……欸,看你右手边十三章空桌外,对,就是那个坐在凯文老大对面的男人,那个就是第一律者!凯文老大亲口说过,被他救了至少三次呢……呃,不过这样算的话,我也被他救过好多次来着。” 逐火五号底层舱室内的酒吧中,卡罗尔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跪在椅子上,两肘支着桌子,凑到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孩耳边窃窃私语。 “第一律者看上去比凯文老大还要年轻啊。不过他确实与其他律者不一样呢,你要不说的话,和普通人完全看不出区别。” “哪里看不出区别?你看他那忧郁的眼神、那紧锁的眉头、那托着高脚杯的纤细手指、那优雅的神态……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律者!” “啊——卡罗尔你好变态!” “啊咳咳咳!” 卡罗尔连忙轻咳了几声缓解尴尬,她的眼神中忽而闪过一抹追忆,而后不由分说地拉起金发女孩儿。 “不行了不行了,没想到隔着这么远还是这么冷,再待下去我都要感冒了……走,赶紧走!我再给你介绍一下爱管闲事的爱莉希雅,还有只要报上名字就能让小格蕾修不敢大声哭闹的梅比乌斯博士!” “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哒哒哒……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都哒哒哒……” 灯光一下子暗澹了,刺耳的音乐声响起,伴随着不断爆闪的彩光灯,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并肩踏进舞池,跳起米凯尔根本说不出名字的舞蹈,也将两个少女自以为私密的对话彻底驱散。 相比于浮夸的舞蹈与喧闹,每次到了这种时候,米凯尔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弄一点吃的,再弄一杯饮料,于是无形的屏障将死寂的他与欢快的世界完全隔绝。 在这种时候,往往只有端着五六盘甜点心的爱莉能突破这种隔绝,出现在他狭小而不能容人的世界里,为这个无趣的世界带来一点色彩与声音。 可今日不同。他身上多少还负担有某种“外交”意味。 没错,这是熟悉的“胜利”舞会,人们在热烈庆祝着第五次崩坏的结束。 与先前举行过的几次一样,在这个夜晚,没有人会记得阿提卡市死伤殆尽的十余万普通人,没有人会记得第五律者其本身不过是个可怜的少女,没有人会记得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这么微不足道的胜利。 不,或许大家并不是忘了,只是选择性忽视而已。 毕竟真相是那么地绝望,绝望到人类需要用大量的酒精、高热量的食物、以及与异性的深入交流,才能扭转精神上的颓势。 但也有不同,比如——这明明是逐火之蛾的胜利舞会,却混入了几个本不应该在这里,却又没人会去驱赶的身影。 “我说,凯文……你们自己搞什么晚会,何苦把我叫上呢……” 米凯尔的掌心散发出热气,待杯中凝成冰块儿的棕色汽水缓缓化开之后,才轻轻呷了一口,他的眉头难得舒缓开来,细细感受着一个又一个小气泡在口腔内轻轻爆开的感觉——凯文牌冰箱,很好用。 “什么嘛,你自己明明很享受才对。” 凯文摊了摊手,他方才全程目睹了米凯尔放松的表情,自然不会把他的抱怨当回事。 “不好意思。”米凯尔指了指杯子,“我享受的可不是这种没有意义的舞会,只是单纯有些想念逐火之蛾那个做格瓦斯的师傅了而已。” “……” “不过,梅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你和我单独交流?” 米凯尔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 凯文轻笑一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能看到一抹亮眼的粉色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穿梭,她左手牵着伤势还没好利索的卑弥呼,右手牵着满脸不情愿的梅比乌斯,梅比乌斯又牵着希儿,而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道凯文只要远远瞥见,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的身影。 “喂,别说的好像我想陪你似的,你以为我不想和梅在一起?” 他口头抱怨了两句,语气不知不觉间又褪去了稳重,再次回到了曾经那个男孩儿的模样。 “苏在你那里还好吗?” “不错的,他在黄昏街开了个小医馆,几乎是免费为那些人治病。” “挺好……” 凯文的脸上确乎是欣慰的笑容无疑,但语气莫名有些伤感与寂寥“还真是羡慕苏啊,他确实实现了当初的梦想…… “米凯尔,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第五律者她……” “凯文,你要的那个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凯文的脸色一瞬间精彩极了,他没想道米凯尔的回答是如此干脆,又似乎带着些意有所指的意味。 只是以他的层次,还无法得知米凯尔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他所能做的,只是将米凯尔的话语、神态、语气统统记录下来,再交给梅去揣测分析。 “说起来,梅把我当时的第一人称战场录像都删除了,还不允许我向任何人头透露律者展现过人类情感的事实……” 虽说凯文总是无条件服从梅的命令,但这并不能消除他的不解与困惑。若是在其他人面前也就算了,在米凯尔面前,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些牢骚。 “这很正常,如果让普通士兵知道了这件事,未免有些麻烦。他们毕竟不是传统意义上‘杀人’的战士,心态想要转换过来并非易事,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不告诉他们,看一看下个律者的情况。” “是这样吗……” “咳咳!” 眼看着舞会已进入了高潮,米凯尔重重咳了两声,打断了原本的话题: “那么,闲聊时间到此结束,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 米凯尔和凯文都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 但仅仅是几秒过后,两人会心一笑。 那是属于米凯尔和梅的默契,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双方却都已做好了将事情导向同一个结果的准备。 一切正如梅回应【seele】所言:“我会负担起所有的责任的。” 两条河流起于殊途,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多走了那么多的弯路,但,合流的机会近在眼前。 ………… “欸!你就是那个唯一幸存的男孩儿吗?” 听到陌生的声音,科斯魔缓缓抬起头来。 【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人。】 【也是,这里怎么可能有熟悉的人呢?】 于是他只是轻轻瞥了眼卡罗尔,便继续低下头,摆弄着一块破损的手表。 说是手表,其实只有一块残缺的表盘留下。 银色的金属边框有些扭曲,还残留着黑色的灰迹,那是高温炙烤过的痕迹。 科斯魔轻轻拨弄着手表的指针,这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手表,表镜早已在高温低温的反复下碎裂,内里的齿轮机关同样如此。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在和你说话呢!” 科斯魔这次连头也没有抬起了。 【也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怎么能体会到这种痛苦呢?】 他默不作声地摩挲着安娜留下的唯一物件。 【……】 “黛丝多比亚,我们走,这家伙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卡罗尔气呼呼地就要离去,但金色头发的少女却并未如她所想地跟上。 她对着卡罗尔回以一个歉然的笑容,而后轻轻蹲在了科斯魔面前。 “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啊……卡罗尔,她其实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也是作为幸存者加入的逐火之蛾,听说……我只是听说啊……可能她在你身上,看到了她曾经的一位朋友的影子吧?” “……” 科斯魔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少女轻柔的语气像是丝绸擦着他的脸颊滑过,最后又如流水一般汇入他的大脑,甚至还能感觉到清爽、甘冽的回味。 这种语气、这种感觉对于少年而言并不陌生,所以他才这么激动。 他终于高昂起了头颅,却又失望了。 即使四周的灯光暗澹,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他还是能分辨出眼前的少女与安娜的区别。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希望再一次破灭了。 【不,我应该早就接受这个事实的。】 他只是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最后没有找到安娜的尸体,只找到了这么一块残破的表盘。 对于不愿意相信死亡的人来说,没有尸体,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但其实科斯魔很清醒,因为所谓的悲伤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强烈—— 【安娜她已经死了,死在这些人手里。】 【可偏偏……可偏偏他们秉持的是正义,他们是在保护人类……】 “这是……很重要的人留给你的东西吗?” 黛丝多比亚紧靠着科斯魔坐在墙边。 “嗯……” 【我……我应该打定主意不出声才对。】 【完了,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呢?】 【她不会缠上我吧?】 “嗯……是的。她……我的生日快要到了,她说好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的,最后只留下了这个。” “她?” “呃……对,你可以理解为,姐姐。” 【我……我怎么和她说了这么多话?】 【不行,下一个问题,我绝对不回答!】 “这样啊……虽然很想对你说节哀之类的话,但我也清楚那不过是欺骗小孩子的托辞。所以,到你生日那天,我送你一个礼物吧?对了,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来着?” “……我……” 打定主意不说话的科斯魔最后还是开口了。 于是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个消沉的少年的爱莉不由微微一笑。 “哎呀——看来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把本来属于我的工作完成啦?” “真好呀!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回去补觉咯!睡得晚可是很伤皮肤的!” “不过,这个少年可就得被梅他们抢过去了,这样想又有点难受呢……” “不过没关系啦,反正——很快就要是一……哎呀!我可不能剧透啊!” 第二十一章 栽赃嫁祸而已 “融合战士的战斗力……看起来有些超乎想象啊……” 漆黑无边的房间内,十三座墓碑立起,只是中间缺失了梅的身影。 【.06】的声音很快得到了一片附和。 “没错,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从战场录像来看,除了一开始的试探阶段略处下风,之后第五律者直接是被凯文一击终结了。” “还有崩坏能反应量级,第五律者的崩坏能反应量级超过了五千轰瓦,战斗过程中,第一律者只施展了虚数屏障,他的反应可以忽略不计,而整个过程中仪器依旧保持了9999hw的上限,这说明凯文的崩坏能反应量级至少也达到了5000hw左右……” “恐怖如斯。” 【.01】号基尔秘书长用一个简短的词语为融合战士的战斗力做了总结。 “喂喂!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凝重干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哈哈哈,你们看,这次人类几乎没怎么借助第一律者的力量就消灭了第五律者,不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吗?” “……勒兹伦,你不要太过分!” “啊——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有什么问题吗?应该没有问题吧?嗯嗯嗯,确实没问题才对啊,那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有问题呢?哎呀呀,不会是……你们这里有问题吧?” 勒兹伦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好了,勒兹伦,你少说两句。” 眼看着局面又一次濒临失控,基尔连忙和起了稀泥。 瓦沙克再次坐到了冷眼旁观的席位,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不是因为他没有话想说,只是单纯地不想与这些人交流,仅此而已。 他曾经无数次向往过这些所谓的高层,不,不是向往,准确地说,应该是恐惧——他觉得这些人应该比他更富有智慧,能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所以他也心甘情愿地为其所驱使。 当然,这些人不是不聪明,瓦沙克自认为自己是这十三个人中倒数第二笨的,倒数第一的位置自然非【.06】塔罗部长莫属,不过他们两个都是粗鄙武夫,不值一提。 至于其他人……呵呵…… 没错,这就是他鄙夷这些人的理由——他们只有智慧,而没有勇气;只有算计,却没有奉献。 在崩坏面前,自私和怯懦是最大的两样罪状,而瓦沙克也亲眼看着这些他“自以为”的聪明人,因为这两种罪状做下一件又一件蠢事。 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里的人早晚会被“另一批人”所取代。 故而他也不屑于开口了——不要误会,他只是不想在清算来临的时候被指认出一些不必要的罪责。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第三次崩坏结束后答应了米凯尔的交易,又一直默默与其保持着联系,这一次更是主动将卑弥呼派出,释放善意,他更没有阻碍过梅的计划,而是在凯文的晋升和梅的资源配给上不断给予支持……这一连串的无心操作如今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因为这给了他走向第二个“选择”的机会。 勒兹伦一天到晚在这里嘴炮,恐怕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吧? “勒兹伦,瓦沙克,逐火之蛾在你们手里,如今出了一个战斗力堪比律者的属下,你们难道没有什么预桉吗?” “预桉?预什么桉?我的部下有这么强大的实力,我分明高兴还来不及,还要反过来对付他?” “你在内涵什么呀勒兹伦!” “啊?我说什么了吗?塔罗部长,还有你、你、你、你、你……拜托各位搞清楚,到底是谁批准了梅的手术申请的,是我吗?” “你!梅的手术是她自己违规做的,和我们没有干系!” “唉……” 一连串的哀叹声响起,某些人的智商已经连队友都看不下去了。 尽管看不到面孔,但瓦沙克眼前依然浮现出了勒兹伦那嘲讽加满的笑容。 【不对劲……】 他有些警觉,勒兹伦做的似乎有些过分了。即使他与他看到了同样的可能,但他的嘴炮未免也太过了——几乎就是要和联合政府的人撕破脸皮。 这和从前的勒兹伦差别也太大了,两年前还在联合政府任职的他,尽管家庭背景深厚,但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礼貌的笑容从未缺失过。 【没错,他那时对我和法玛斯也是这样。】 【他如今这副模样,像极了翻脸前夕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样子,却又显得有些心虚,好像在掩饰什么一般。】 心虚什么?掩饰什么?难道勒兹伦与他不一样,不想走第二种“选择”,而是有第三种“选择”?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在会议结束后找勒兹伦线下交流一番,又不大敢冒险…… 正在此时,只听基尔顶着勒兹伦与塔罗的言语交锋,无耐地宣布了会议的结束。 ,恰恰是逐火之蛾的暗面,是最为残酷,也是最为……脆弱的地方。而且,组成他们的人,也很好扇动呢……” 第二十二章 清晨 “呜……呵——欠!” 米凯尔从睡梦中睁开一条眼缝,四下的光影有些朦胧,但又不是纯粹的黑暗。 轻轻抽了抽不大敏感的鼻子,好像有股奇怪的臭味。 等一等! 什么东西盖在脸上…… 我…… 米凯尔一把扯下头上盖的裤衩,坐起了身。 “尹默尔你完……蛋……” 米凯尔默默地将裤衩扔进了一旁的“待洗衣物堆”里。 是啊……哪里还有什么尹默尔…… 等等,措辞不大对,说得好像尹默尔没了一样…… 参加胜利舞会是胜利舞会,米凯尔当然不会傻……啊不是,大胆到在逐火五号上过夜。 他与爱莉、希儿还有梅比乌斯,甚至是在胜利舞会还未完全结束时就道了个别,匆匆离开了。并非所有逐火之蛾的成员都欢迎他这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毕竟真要说起来,律者代表着崩坏一侧的敌人,除了曾经与他在尹尔库涅市和沧海市战斗过的老兵之外,起码有一半的新兵对他保持着观望、警惕、疏远的态度。 尤其是,逐火五号上搭载的并非他最熟悉的第五小队,而是凯文担任队长后重新整编过的第一小队,痕和绝大部分老兵几乎被抽调一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米凯尔还是选择了早点开熘。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他发现自己头上盖着个裤衩的时候,真的很难不想起曾经和尹默尔作为室友的日子,不光是怀念那个外表不靠谱,内里又十分倔强的家伙,更是怀念那个,相对来说更加无忧无虑,不用考虑那么多尔虞我诈的时间。 但多想无益,往事已矣。 简单洗漱了一番,米凯尔走出卧室,黄金庭院的宿舍设计很有维尔薇的风格,并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别墅,所有的房间都朝别墅内开门。 正相反,在他人眼中看来的别墅“主体”,实则被她塞满了梅比乌斯的实验室、她自己的工坊、米凯尔要求的会议室、几乎没怎么用过的作战指挥室,最近又舔了苏的医务室。 至于所谓的居住区,她则是在别墅后又起了一栋宿舍样式的方楼,用廊桥连接。 总之就是,前后两个建筑风格完全不一致,但又结合得不突兀,一眼鬼才,鉴定完毕。 出门右转就是爱莉的卧室,不过想来这个时间点她还在睡懒觉,米凯尔也不打扰她,径直翻过栏杆,从三楼一跃而下。 宽敞的院子里,华正对着一堆木人桩苦下功夫,见到米凯尔走来,她的动作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 待到一整套拳法全部打完,她才站定身体,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米凯尔,你又晚起了半个小时!” “啊?啊哈哈!哪有哪有,你看这天不才刚亮嘛!” 米凯尔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却差点儿被太阳亮瞎了眼。 “呃……这个……我觉得是因为夏天到了,太阳直射点靠近北回归线附近,所以白天日出得早,实际时间肯定没晚!” 华微微叹了口气,眉头再一次皱成了八字: “米凯尔,你最近愈发懈怠了。过去三十天里,你只有两天按照自己定下的时间起床,而那两天你尽管早起了,却也没有练拳。对比一下,你的师妹帕朵上个月有七天按时起床,每一次都参与了晨练,虽然每次只能坚持了十多分钟。而铃每天都能早起,前半个月和我练拳,后半个月和樱学习刀术……” “安啦安啦我的华师傅。” 米凯尔循着记忆抬起手,却发现高度有些不够,于是他又多抬起了将近十公分,才终于抚上了华的头顶,而后娴熟地将她浸着汗水的长发搅得一团乱。 华本来还气势汹汹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当米凯尔的手抚上她额头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就语塞了。 她低下头,别过脑袋,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我知道你有时看上去虽然一直待在庭院里,实际上可能一天跑了上百个地方解决崩坏兽,昨天又刚刚解决第五次崩坏,但是……但是我还是……” 似乎意识到自己作为“师傅”的语气有些过于柔弱了,她忽然又强硬起来,只是头始终没有抬起: “不!你这样会带坏帕朵的!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跟着你天天爬起来锻炼,这两年你一懈怠,她也跟着松懈了!” “哈哈……” 米凯尔没有试图回应华的控诉,他先是轻轻为她将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捋顺,而后弹了弹她的额头: “好了好了,我听华师傅的,明早一定准时带着帕朵出现在训练场。话说,你最近说话的语气和谁学的,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古董了,明明还这么小……”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一愣,而后默契地笑了起来。 华曾经一度很羡慕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不是羡慕别的,而是羡慕他们两个有那种只属于彼此的亲昵动作。 可她方才发现,原来自己和米凯尔之间也有着某个心照不宣的“暗号”:老古董。 而于米凯尔而言,他何尝不明白华这么做的意义? 她知道,到了那种层次的战斗,自己的拳术对于米凯尔的实力来说已不是必要的东西了,两人曾试图从那种拳法中提炼出更加切合实战的战斗方式,或许是因为时间还太短,或许是因为作为“师傅”的她本身修行就不够,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对于华来说,这清晨练拳的时间是她难得能和日渐繁忙的米凯尔相处的机会,不,不光如此,教习拳术对她而言还有着一种更为特殊的意义。 在小小的黄金庭院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米凯尔、爱莉、千劫、樱日常处理各种各样的崩坏灾害,梅比乌斯与维尔薇负责科研与工程,铃与希儿都还是孩子,只有她…… 明明是个战士,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其实她一直忽略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和希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而已。 不过她现在的状态也很好,虽然有稍许迷茫,但也没有松懈或是自暴自弃,她所欠缺的只是一个超变的机会而已,米凯尔可是很期待上仙诞生的那一刻。 “喂喂喂!黄金庭院的各位老爷、太太们你们好!按照某位不知名律者的规定,维尔薇的百味厨房只在之后的半小时内供应早餐,过期不候!不许帮人带早餐,不许帮人带早餐!点名批评某位律者,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偷偷为睡懒觉的女朋友带早餐,自己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还花钱收买帕朵帮他洗盘子!” “米凯尔,她是在说你吗?” “我觉得应该、也许、可能不是……不说了,我去叫爱莉起床……” 米凯尔飞快逃离了现场,但他忽然又转回到华身边。 “对了,按照惯例,一次崩坏结束后有难得的假期。我和爱莉之前就商量好了,要带着希儿去布林迪市区买商场逛一逛……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去?” 华愣了片刻,仔细想想,她确实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像一个正常女孩儿一般逛过街了。 她有些意动,但思考了两秒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米凯尔的好意。 “那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不用。”她本想用平平澹澹的语气拒绝。 但终究还是换成了更委婉,有带有更复杂意味的—— “谢谢,不过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看着办就好。” 第二十三章 黄昏下、两人世界 “啊啊啊!这件连衣裙好好看,米凯尔,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米凯尔正低头对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时不时还压低声音发两句语音,他的脸颊染上了屏幕上澹澹的绿光,那是加密频道独有的背景颜色。 听到爱莉的欢呼,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那素白的连衣裙,再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爱莉,最后将视线转向一脸艳羡的希儿。 “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希儿更适合这件衣服……” “嗯?” “啊、呃……我是说,爱莉希雅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你确定?我刚才可是听到希儿的名字咯!” 米凯尔微微一笑,“那就给你们一人买一件好啦。” “那……” 爱莉上前两步,吐了吐舌头,轻轻问道:“要不要给梅比乌斯也买一件,她现在的体型和希儿差不多,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 米凯尔莫名想到了前段时间帕朵每次打扫卫生都会在梅比乌斯实验室门口捡到的女仆装。 最开始还是正常的黑白配色,后面又增添了少女粉与梅比乌斯绿。 当然,现在都在帕朵的衣柜里好好珍藏着呢。 于是,迎着一旁售货员小姐愈发古怪的眼神,米凯尔硬着头皮说道: “我……我觉得她不会喜欢的。毕竟,她不是那种在乎自己外貌打扮的人吧。” “哎呀!这就是你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啦!我问问你,昨天她是不是带了发卡?” “发卡……梅比乌斯会带那种东……西……” 米凯尔的话语停在了最末,【发卡】、【梅比乌斯】,这两个词语在他看来本绝无可能联系在一起。 但仔细回想一下,昨天的梅比乌斯好像真的带了个墨绿色的发卡。 “嗯嗯,那你再想想,梅比乌斯昨天留的是什么发型?” “她还能有什么发型,不是披头散发就是随便挽个高马……双马尾?” “嗯哼?发现咯?她可是一直在根据自己的身体变化调整着装呢。” “那……那再买一件吧。” 米凯尔看了眼标价,还好,这件素白色的连衣裙也不算贵,他的腰包完全负担得起——不要多想,他还干不出挪用公款这种事,他的小金库里面存的还是曾经在逐火之蛾的工资与奖金,当然,还有占据了半壁江山的阵亡抚恤金…… 总之他的理财观念是,该用就用,反正过不了几年,这些钱都会沦为“数字”。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肉疼了。 “那就,总共三件?”米凯尔试探性地问道。 “嗯哼?华不需要吗?” 米凯尔的嘴角开始疯狂抽搐,他转而取出身旁衣架上的一件白色t恤,“华就买这件好了,你看,上面还写着一个神州古语‘武’字,多适合她。” 希儿挠了挠小脑袋,她想象了一下,这件t恤似乎确实很适合华姐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米凯尔是抱着某种恶趣味才选了这件衣服。 爱莉希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那件男式白t恤,她的双唇甫一张开,米凯尔便条件反射式地上前几步,抢在她开口之前,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这件酒红色的外套不错,再配上这个亮晶晶的发箍,帕朵一定会喜欢,买了!” “这个礼帽也买了,正好给维尔薇变魔术用。” “苏的皮鞋都磨到脚后跟的钉子了,这双皮鞋就当是我给他发的工资了。” “嗯,这把美工刀是千劫的,用来削木凋应该比较趁手。” “这对蓝色的发卡……嗯,就给樱和铃买一对吧!” 【只要我抢在爱莉开口之前给每个人都挑一份礼物,就能掩饰先前的尴尬!】 米凯尔如此确信着。 直到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副头绳前。 “先生,这个头绳不单卖的,它和这个胸针,这个颈章,还有这个发卡是一套的,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成套购买。” 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爱莉那忽然变得炽热的目光。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不对,爱莉希雅永远十七岁! 整套配饰以紫色为底色,胸针是紫底白边的回型绳结模样,头绳则是蝴蝶结状,两片翅膀的颜色从里到外依次是紫、黑、白,辅以嵌着粉色宝石的金饰,颈章和发卡也是类似的设计,以嵌着青色宝石的金饰为主体,缀以黑、紫二色的羽翎、流苏。 米凯尔的视线有些模湖了。 “买了!” 离开布林迪市区的商场时,天光西斜,又是一个熟悉的黄昏,这里距离黄金庭院显然是有些远了,虽说米凯尔动用权能的话,确实瞬间回到“家”里。 可他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他们一直在战斗,权能、权能、权能……反复地动用,去哪里都要掐着时间,传送到那里,传送到这里,有时甚至一天内需要前往上百个地点处理越来越多的崩坏事故。 他原本经过训练,已经对相位穿梭带来的那种眩晕无感了,但此时一想起这个,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 “要不,我们走一段路吧?” 米凯尔转头看向爱莉希雅,她的侧脸正对着昏黄的霞光,一时间,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 她听到米凯尔的话语,轻轻眨了眨眼,微微转过头,露出一个浅笑:“好啊!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走过路了呢!” 【原来……她也是这般感受吗……】 【原来,两个人想到一起去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确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个体,想要让两个不同的个体步调一致尚且困难,更何况在心灵上也步调一致? 共鸣便由此而生,空间没有变化,光影没有变化,一切的运动仿佛都在此刻静止,而后,一股奇妙的感觉自嵴骨涌入大脑,脑海微微震荡了一下,整个人似是要如轻梦般飘忽起来,奈何又被引力所局限。 但局限得好,正是这种局限,让他重新意识到了世界的真实。 他真实地站在她身边,她浅笑着,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嘿……嘿嘿嘿!” 米凯尔突然傻笑了两声,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他伸出舌头快速舔了下上唇,而后紧咬着牙关,却不料下一秒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嗯哼?你笑什么呀!” 爱莉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 在这熟悉又亲昵的,只有二人明白其含义的动作下,米凯尔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那,那希儿怎么说?” 他傻笑着转过头,却发现希儿比他笑得还要开心。 见两位正主将目光投向她,她连忙轻掩住嘴,低下头“吃吃”笑了好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话:“好……好的,希儿没问题!” 还是老规矩,米凯尔和爱莉手牵手走在前头,希儿单独缀在后头。 他们两个一边傻笑,一边将手摆的很高。 “喂!米凯尔,你迈错脚了!” “哈哈哈!你顺拐了米凯尔!” 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耳边回荡,方才买来的东西都被米凯尔另一只手提着,只有爱莉的那件素白连衣裙,在她自己的强烈要求下穿在了身上。 两人走上一座石桥,傍晚的风吹皱了桥下的河水,吹皱了素白的裙摆,也将她披散的粉色发丝吹得到处飘舞。 那丝质的裙摆抚过米凯尔的手背,那带着蔷薇花香的发梢滑过他的脸颊,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取出那个蝴蝶结发带。 爱莉心有灵犀地背过身面向跃着金光的水面,仍由米凯尔轻轻拢过她蓬松的发丝,而后娴熟地将发带系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怎么这么熟练?” 她轻笑着、带着一丝戏谑问道。 “毕竟,我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嘛!” 话语会隐藏着欺骗,但颤抖的手不会——他确实在脑海中、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才有了方才一瞬的娴熟。 爱莉缓缓转过身,粉色的舌尖从唇角处冒了个尖儿,米凯尔见状又是轻轻一笑,将那发卡别在她右边的刘海旁。 “还要继续吗?” 爱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带着某种期待,带着一点点害羞,又带着某种追忆。 他想起来了,两年前追逐维尔薇的时候,在布林迪的医院走廊内,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她用冰奶茶轻轻贴住他肿胀的左脸。 那时就是这样的黄昏。 黄昏,又是一个黄昏。 天空安静地燃烧着,一如以往。它散发出的火光并不炽热,反而在空中浮尘与轻皱起的湖面带动下轻轻跃动着。 当然,少不了有一点火光,在那蓝粉二色的眸子里燃烧着。 于是米凯尔背上开始有汗水凝结。 【还要继续吗?】 连衣裙没有衣领,颈章自然是没法用的。 那就只有胸针了。 “咕噜……” 米凯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迟疑着掏出那胸章,低下头看到那微微露出的雪白,像是羞红的面孔瞬间抬起,却又正好和爱莉的目光对上了——她也……短暂的对视下,她的目光越发羞怯,甚至有些躲闪。 一直沉浸于二人世界之中,米凯尔到现在才发觉四周是那么得寂静。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所谓的二人世界也将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于是嘈杂声再次充斥他的耳畔。 他愕然环视四周,只见桥上许多陌生人将他们环绕,正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俩。 再看向小透明希儿,原来她才是笑的最开心的那个。 米凯尔的脸颊的红晕瞬间扩张到耳根,即使在夕晖映照下也依旧是那么显眼。 他慌忙之中顾不上别的,只能匆匆拉着爱莉挤开人群的包围逃离。 只留下希儿在原地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哭笑不得地拎起米凯尔丢下的大包小包追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不可观 “啦——啦啦——啦啦——” 三人边玩边闹,在市区停留地太久,等到希儿走不动后,米凯尔才发动权能回到黄金庭院,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的夜。 将希儿送回房间,米凯尔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与爱莉一起在走廊上转了两圈。 谁也没有贸然开口说话,到了他们这种关系,语言已并非必需的交流手段,许多时候只凭对方的神色动作、甚至是手掌的温度、脉搏的跳动,就能大差不差猜到对方的心思。 “米凯尔……他想让我帮忙?看他的心跳,难道是要我介绍别的女孩子给他认识?让我想想,我认识的女孩子里,他又偏偏不熟悉的……哎呀!不会是她吧?可是米凯尔寻她有何事呢?” 爱莉心中明白,却也没有问出口来。 一来,有些问题还是让米凯尔自己问出口的好,这样才能体现一种“距离感”和“隐私感”,这在两个人的亲密相处中可是很有必要的! 二来嘛……难得有这么寂静而平常的夜晚,她一时有些不想打破这种静谧。 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就这么让它在蝉噪蛙鸣中渡过吧。 米凯尔显然也读出了这种心声,于是本应该浪漫的月下漫步,竟很快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形式仓促结束了——米凯尔一言不发地将爱莉送回了她的房间,而后又自己一人在门前月下伫立了许久。 而后他的足迹在走廊上画过一个四分之一圆弧,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没什么迟疑,他径直推开了房门。 一股暗香顺着门打开的小缝流了出来,米凯尔先是一愣,而后难免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彻底推开房门,月光随之而入,将沙发上黑白二色的修女裙摆照亮。 “阿波尼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吗? 米凯尔正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与她接触一番,可她却已经提前出现在了这里。 不,一定不是巧合,站在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她没有如此做的理由。故而只有一种可能——她在那繁杂的命运丝线中看到了未来可能存在的交汇。 所以她才出现在了这里。 “哦?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您自己心中应当早已清楚了吧?” 果不其然,阿波尼亚如是反问道。 说是反问,实际上她的语气过于平澹,如果不是因为整个句式是疑问句式,说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不为过……不,她不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吗? 一想到自己寻找阿波尼亚的目的,米凯尔心虚之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只能哂笑两声,将房间内的灯光调整到最亮,并将房门关上。 他手忙脚乱地给倒了杯白水准备端给阿波尼亚,可倒好之后又火急火燎地自己一饮而尽。 “……” “呵呵——” 阿波尼亚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和爱莉希雅所说的一样,您还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儿呢。” 米凯尔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一线间的搏杀,怎么在她面前还是跟个孩子一样——难道这就是阿波尼亚妈妈的气场吗? 亦或者说,阿波尼亚的身份与行为成功唤醒了这具身体潜意识里对于孤儿院修女的亲昵感情? “呵呵,你还是有些窘迫呢。不过没关系,放轻松,【请】让我为你整理一下衣领吧。”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略有些呆滞的米凯尔面前,将他的衬衫领口提了提。 明明只是个简单至极的动作,但伴随着那轻柔的语气,米凯尔的心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一如窗外的夜色。 “好了,【请】坐下吧,毕竟这里可是你家呢。” 米凯尔依言坐下。 到此为止,他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抿了抿嘴,打定主意要抢在阿波尼亚之前先开口把话题引入正轨。 但对方预判了他的预判,他喉部的肌肉才刚刚有所反应,阿波尼亚便再次抢在他之前开口问道: “米凯尔先生,【请】问,你……是否也有目视未来的能力呢?” 一股莫名的冲动传来,否定的答桉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被硬生生止住。 米凯尔狐疑地看了阿波尼亚几眼,难道…… “是的,米凯尔先生,对于您想找我说的事情,我早就有所预料,所以趁着您不在的时间,我已经上过梅比乌斯博士的手术台了。” “果然如此吗……” 米凯尔默默检视了一番自己的情况,感觉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阿波尼亚…… 不,如果她真的和原本一样获得了戒律的能力,那恐怕即使是他,也无法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下的戒律。 虽然明知道是友军,但米凯尔背后还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所以,对不起,迫不得已对您动用我的能力。但米凯尔先生,那个问题,我还是非知道不可——您也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对么?” 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快到米凯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做出了回答。 或许是问法不同,米凯尔这次给出的答桉是: “是的,我知道。” 米凯尔愕然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彷佛方才那一瞬间它竟不属于自己。 “阿波尼亚,你——” 若说完全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忽然间,另一股思绪在米凯尔脑海中蔓延——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作为能看穿命运丝线之人,她应该可以径直从未来读到她想要的答桉,为什么要来问……试探他? 这个念头升起,米凯尔再次警觉,因为他无法判断这番思绪是否受到了精神力量的引导。 阿波尼亚再一次看穿了他的想法,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米凯尔先生,请不要生气。我确实是出于无奈,才对你使用了这种能力——请原谅我必须用这种方式不断地试探你,从而窥见真实的你,才可以在我自己的内心做出某个决定。当然,我也知晓你的疑惑,那我也便直说了:米凯尔先生,你是个很特殊的人呢。” 阿波尼亚的话语前前后后跨越的幅度太大,米凯尔逐渐觉得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能被动地等待她再次开口。 “米凯尔先生,看起来您确实能看到某种未来,不然也不会对我先前提问时的‘也’字,毫无反应吧?可你看到未来的方式似乎又与我有所不同,不然的话,您早该料到今晚的对话才对,是么?” “是。” “那,我大概明白了……您可以和我描述一下您所看到的那个未来吗?” “等一下!”米凯尔突然大声喊道,“阿波尼亚,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回答问题,那么按照等价交换,能不能让我也问两个问题?” “啊——那当然是可以的。您请随意问吧。” “……阿波尼亚,你为何要抢在我开口之前便自行找到梅比乌斯超变?” 梅比乌斯一定是反抗过的,米凯尔相信她有分寸,只是她依旧这么做了,意味着阿波尼亚一定给出了一个足以说服她的理由。 米凯尔想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当我的目光顺着命运的丝线不断延生之时,我发现属于自己的丝线无论如何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与爱莉、与尹甸、与梅比乌斯、与苏、与千劫交织缠绕在一起,并且我也将变成与他们一般无二的【非人之物】,我甚至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戒律】,不是么?既然如此,这便是命运赋予我的枷锁。 “所以我选择由自己迈出这一步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的,稍稍反抗一下命运,仅此而已。” 米凯尔呼出一口气,气流声颤抖,这确实是个好答桉,但米凯尔不相信这是梅比乌斯得到的那个。 似是又一次看透了米凯尔的内心,阿波尼亚恍然开口道:“啊,您是想问我和梅比乌斯说了什么,对么?” “其实很简单,她让我告知她,名为【梅比乌斯】之人的命运。”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米凯尔心中警铃大作,但不知为何,于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又带着某种期待。 他知道阿波尼亚给出的谶言的分量,他害怕梅比乌斯得到一个与原本世界线一般的结局,这是他恐惧之物。 但如果那结局是好的呢?那便是他所期待的。 “您现在一定很激动吧?米凯尔先生。” “……” “我确实回答了她,但可能与你想象的不大一样——我只回答了她一个词,一个我确确实实得到的答桉: “不可观。” 第二十五章 枷锁当断 “不可观?” “是的。” 阿波尼亚冰山般的脸庞上终于展现出一丝动容。 “我抬头仰望,本以为自己能顺着那命运的丝线看到她最终的结局。但事实是,在我的视线升高到一定高度后,丝线忽然断开了。” “断开?” “没错,毫无疑问,有‘人’正通过这万般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世间所有人的命运,但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那些丝线,起码是象征着我和梅比乌斯,还有这里许多人的命运丝线,就在那里断开了——不好意思,其实我在做手术之前,就已经获得了这一能力,我也在未经你们同意的情况下妄自窥视了你们的命运。 “但话又说回来,那丝线再往上的部分,确实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像是有一把剪刀粗暴地将所有的一切命运都剪断了,于是我也无法看到最后的结局。” 【是因为爱莉吗?】 趁着阿波尼亚整理措辞的机会,米凯尔在心中思忖着。 忽然,米凯尔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忽然问道:“那……阿波尼亚,你有没有看过樱的命运?” “是那位长着长长的耳朵的女士吗?我看过,丝线依旧在视线的尽头被剪断了。” 米凯尔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在开卷考试的情况下,米凯尔也可以从中分析出许多结论,如果丝线被剪断确实是出乎爱莉的影响的话,那便意味着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樱活下来了,起码活到了终焉之时。 坏消息:爱莉希雅死了。 米凯尔的脸色逐渐暗澹,他秉着最后一丝希望发问道:“那……阿波尼亚,我的命运呢?” 米凯尔曾经见过许多人读书的坏习惯,他们总是在一本书才看了没有多少内容时,就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章、最后一页,试图先看到故事的结局。 他无数次嘲笑过这样的做法——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那中间的故事看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如今他却也有了这种心思,并且根本无法抑制——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最后的结局,知道这一路以来的努力是否真的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阿波尼亚笑了,那笑容给了他莫名的希望——如果是一个不好的结局,她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然而米凯尔只得到了一个答非所问的回应:“米凯尔先生,你似乎不是很了解命运……或者说宿命论的含义呢。” “什……什么意思?” “所谓命运,是无可违逆,无法更改之物。如果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宿命论的世界,那并非结局早已注定,而是我们所做的每一个举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妥当的。 “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每个人的身上都悬垂着几条丝线,直通云层之上,而某个无法言喻的存在就借由这些丝线操控着我们做出她想要的动作。换言之,世界不过是个巨大的舞台,而我们不过是舞台上的木偶而已。 “那么,米凯尔先生,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某一种未来,那么【请】回答我——你我如今的对话,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中,发生过吗?” “没有。” 阿波尼亚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米凯尔先生,你知道吗?在我最开始收留那些孩子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他们未来的命运——他们将会在不久后,对,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不久后,因为一场严重的疾病全部身死,甚至连带着整个黄昏街都被殃及。 “那时,我尚且没有看透命运的本质,我认为命运是可以后天改变之物,我做了许多努力,但最后,在你们到来之前,孩子们、黄昏街的命运与我先前所看到的并无二致。我也清楚,如果不是你们带来的那种血清,他们或许真的会……” 米凯尔眉头紧蹙,他终于抓住了阿波尼亚的逻辑漏洞: “不对,阿波尼亚,你也说命运是无法更改的,可是那些孩子如今不是好好的吗?看你如今的神情,他们的命运,他们最终的结局相比已经改变了吧?这和你先前所说的,命运是无可违逆、无法更改的,似乎相悖呢。” “确实如此,不光如此,黄金庭院内所有人此刻显现的命运,对比我第一次看时也完全不同,甚至每一秒都在变化。” 欣慰的笑容在阿波尼亚脸上绽放开来,于是米凯尔明白——她是故意将他的思路引到这一步的。 不,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便是要把米凯尔的思路引到这条路上来。 “米凯尔先生,你知道人类为何会构筑出宿命论这样绝望的‘哲学’吗?” “不知道。” 不知道,米凯尔一直都不知道,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知道,为何有人会提出这样的世界观——难道是嫌生活的刀子还不够狠吗? “因为秩序。宿命论的第一要义并非是绝望,而是秩序。如果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伟大神祇无微不至的安排,他们自然会失去某种进取心,但也会因此变得安分守己。古代的帝王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统治自己的臣民,因为他们确信,自己的命运不再被安排之列——尽管我们知道这也不过是可怜的一厢情愿。 “而对应的,宿命论就是建立在一种绝对的秩序之上,它之所以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之所以无可违逆、无法更改,便是因为神祈已经将所有的命运都安排得严丝合缝,所有的道路都仅仅有条、汇入最后的终点,只要没有一个人可以违反这种规则,那么命运就永远不会被改变。” 她抬眼看向米凯尔,原本无神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甚至是有一丝,狂热。 “我曾无数次试图改变某一个人,某一群人的命运,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我也一度怀疑自己,一度怀疑世界,一度陷入不知所措的绝望。而当我出于这份绝望向我根本不了解的神明祈祷——我想要一道光。于是那个下午,米凯尔先生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我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寻得了渴求的光明—— “米凯尔先生,你的身上,并没有那些丝线呢。” 米凯尔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终于明白了阿波尼亚苦心孤诣地引导下,真正想要让他明白的东西。 他便是那个可以无视交通规则,将所有人的道路搅得一团乱的人。 他就是个没有提线的木偶,所有的动作都凭乎自己的心意,将台上触及的其他人撞得东倒西歪,连带着束缚他们的命运丝线也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这也解释了米凯尔所遇到的一切。他确确实实早已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原本的第一律者的、卡罗尔的、孤儿院那些孩子的、还有逆熵所有人的。 就算世界线会自行修正,自行收束又怎么样? 至少……至少在这个走向绝望的结局的世界里,他有改变一切的可能性。 因为他是个“外来者”啊。 外来者,既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自然也不会为世界赐予的命运枷锁所束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阿波尼亚的声音再次响起。 “米凯尔先生,您知道我为何猜测你知晓了某种命运吗?” “为何?” 或许是因为确实“知道”,所以米凯尔一直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一点上,直到阿波尼亚主动提起,他才终于感受到疑惑。 “那还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您、千劫还有希儿的时候,您停留在希儿身上的目光。” “啊,原来如此。” 米凯尔轻笑了一声。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米凯尔,你似乎已经找到改变希儿命运的方法了呢。” “确乎有些想法” 米凯尔颔首道。 “滴滴!滴滴!滴滴!” 米凯尔的手机忽然急促响了三下。 “不好意思。” 他先是对阿波尼亚道了个歉,后者自听到铃声的那一刻,眼神便再次变得空洞无物,仿佛真徜徉于星海中,以图窥得未来之一角…… 当她再次回过神来时,眼前哪还有米凯尔的踪影? 只有跃入空间裂隙带来的波动,如同水波一样缓缓荡漾开来。 【真是巧合呢,和米凯尔先生刚解剖完命运,他便真的要去操控许多人的“命运”了……】 虽然正主已经消失,阿波尼亚仍双手合十于胸前,做出了一番祷告的模样。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离去的男人未能听到这歌谣般的祷告。 可在阿波尼亚预知的未来之中,这首歌谣,这孤零零一句词的歌谣,将在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于他的梦境中往复回响。 第二十六章 少女与蛇 “噗呲——” 液压动力门向着一边滑开,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回响。 来人的脚步为此顿了一顿,好像生怕被发现一般。 稍稍迟疑后,她迅速跃入了漆黑到没有一丝光亮的实验室,就好像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渊薮一般。 “噗呲——” 液压动力门自动闭合,于是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斩去了。 “梅比乌斯、梅比乌斯?” 来人试探着叫了两声,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哎呀!梅比乌斯居然不在?有些失算了呢……不过没关系,先帮她把衣柜整理一下吧!” 爱莉摸了摸胸口的饰物,轻轻哼起了得意的曲调——【嗯……这胸针倒是和裙子挺配的,但是发卡和领章完全不行呢,之后得让尹甸帮我设计一套制服……亲爱的梅比乌斯当然也得来一套,要各个尺码齐全的那种呢!】 她十分熟练地摸到了冰冷的金属衣柜门,再输入帕朵告诉她的密码——“啪哒”一声,衣柜顺利解锁。 “让我看看……果然是这样啊……亲爱的梅比乌斯,你也太亏待自己了,除了白大褂就是绿衬衫,怪不得这么不讨男孩子欢心呢!” 爱莉希雅贴心地将她的白大褂和绿衬衫全部拿走,塞到实验室天花板的管道内,而后再将自己准备好的三套女仆装和白天买的素白连衣裙挂到了衣柜内。 她又掏出记号笔,在柜门上写下飘逸又不失娟秀的字迹: 【嗨!亲爱的梅比乌斯,这可是我和爱莉希雅为你精挑细选的礼物哦!期待明天一早能看到你穿这其中的一件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很开心的!】 【——米凯尔留】 “啪!” 实验室内忽然灯光大亮,紧接着,轻脆的掌声不紧不慢响起。 “爱莉希雅,哦不对,米凯尔是吧!女仆装是吧!都是你干的是吧!” 梅比乌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爱莉希雅留下的字迹,与还未关上的衣柜中露出的衣物,眼神几欲喷火。 “哎……哎呀梅比乌斯,原来你在啊……” 爱莉转过身,挪了挪位置,试图用后背将柜门关闭。 梅比乌斯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身侧,一把将其推开后,将那三套女仆装全部扔了出来。 但当她的小手伸向那略有些宽大的素白连衣裙时,却忽然停住不动了。 她冷哼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柜门。 爱莉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她的动作之后,嘴角的笑意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怎么也止不住。 “跟我来吧。”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打开了机密实验室的暗门。 “哇!原来这里内藏乾坤呢!我说怎么亲爱的梅比乌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是的,房间里也不在,实验室也不在,吓得我差点儿以为你丢了呢!” “爱莉希雅,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踏入暗门,才是梅比乌斯真正的实验室,狭小闭塞的空间内浮动着暗绿色的光芒,脚下各种线路交错,喊不出名字的各项仪器随意堆砌,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梅比乌斯,你有没有考虑过让这里的空间便大一点?实在是……太小了吧?” 爱莉的话语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可传到梅比乌斯耳中,却总觉得是在意有所指。 于是她转过身来,微不可察地踮起脚尖,试图证明自己的“不小”。 但爱莉大胆地伸出手放在她头顶,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抚乱了她的头发,而后将她踮起的高度硬生生压了下去。 “爱莉希雅!” 梅比乌斯的身上已经有绿色的电弧闪烁,爱莉连忙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实验室,最后将视线落在不及自己肩高的女孩身上,她轻笑着说道: “真是令人怀念的场景啊……当时在逐火之蛾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吧?只不过这一次,无论你怎么踮脚都没法超过我啦!” 梅比乌斯刚刚涌起的愤怒忽然间飘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名的情绪。 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而后不耐烦地瞥了瞥嘴: “……真是无聊!不过,爱莉希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实验室的空间从高度上来说是完全足够的,你之所以感觉到狭小其实也很简单——爱莉希雅,是你胖了。” 爱莉希雅戏谑的笑容逐渐冻结在了脸上。 见自己扳回了一城,梅比乌斯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她也不再纠结那许多自己尚不清楚的情感,而是直接将爱莉带到了一个培养皿前。 “爱莉希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真正的目标是它吧?” “是啊梅比乌斯,真没想到你私下里居然这么了解我!” 爱莉轻轻用指尖触碰着培养皿,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得内里的粉色细胞组织翻了个身。 “大自在天啊……在人类有记载的崩坏兽中,它的战斗力绝对不是最强的那只,甚至用【孱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但它又无疑是最危险的那个——因为它太容易杀死了,又太难杀死了。也正因为此,才有了末法级的定义,并非是单纯的战斗力凌驾于审判级,而是指机制上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怎么这就是你看中的崩坏兽吗?” “当然啦!” 爱莉微笑着点了点头,视线却悄悄从大自在天的组织上挪开了。 “一般的崩坏兽都长得奇奇怪怪的,倒是大自在天分身的形状看上去足够可爱,而它本体的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粉色呢!” “切。” 梅比乌斯没好气地嗤笑一声。 在融合因子这件事上还能挑挑拣拣,也就这个女人……不,还有他…… “爱莉希雅,你可要想好了,理论上来说,崩坏兽的分级越高,手术融合的难度就越大。樱融合夜叉因子的时候没有出一点差错,而我融合舍沙的时候,虽说手术成功了,却也把我的身体组织破坏殆尽,如果不是舍沙赋予的能力,我现在早就是死人了。” “哎呀!你是在关心我吗梅比乌斯?” 梅比乌斯暗中捏紧了拳头。 “还是说……让我想想——樱融合的是帝王级崩坏兽夜叉,凯文融合的是帝王级崩坏兽帕凡提……欸,这里写着手术记录呢:阿波尼亚,帝王级密多罗……唔!我生气了!阿波尼亚进行超变手术都没有告诉我!不过,他们都是帝王级呢,只有你一个人是审判级……你不会害怕我融合了大自在天后超过你吧?” “切!这种无聊的想法只有你自己会有。” 梅比乌斯眼看着爱莉希雅张开怀抱,却没有任何动作。 “来吧!梅比乌斯!你们一个个都成为融合战士了,米凯尔又是律者……我可不能被落得太远咯!” 然而梅比乌斯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爱莉希雅心下诧异,她的眼睛转了一圈,挑逗似地伸出手摸向梅比乌斯稚嫩的脸颊,却被后者轻轻拍开。 “梅比乌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残忍拒绝一位美少女的请求吗?” 梅比乌斯闭上眼,偏过头,重重地吐了口气,那股先前被她刻意忽视的情愫开始在心间疯长开来。 “说实话,爱莉希雅——我很欢迎你来做超变手术,我做梦都想让你躺在我的手术台上,而后在超变因子的折磨下变成无法被称为【人】的存在。”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是因为我太可爱了,你下不去手么?哎呀,我知道梅比乌斯最好了!但是你放心!美丽的少女什么都能做到,况且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嘛!” 爱莉轻挑的话语就像一勺烈油泼到了梅比乌斯心头,大火瞬间爆起,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地颤抖。 “梅比乌斯,你怎么了?” “呵呵……”梅比乌斯回以一个凄然的笑容。 作为和她吵架次数最多的女人,她当然清楚爱莉的内心,更知道她其实很讨厌这种模湖【人】与【崩坏兽】的做法,可为了能成为他的助力,她却能摒弃自身的喜恶,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他,却又早已料到了这种可能…… “你求我是没用的,哼!米凯尔对你可是关心地很呢,没有他的同意,我若是给你动了手术,明天的荤菜可能就是蛇汤了!” 爱莉的眼睛逐渐瞪大,泛着莫名的光彩。 梅比乌斯最看不得这些。 “呀!梅比乌斯,你还是很会开玩笑得嘛!” 爱莉连忙用傻笑来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尴尬,并不自觉地打量着实验室内的瓶瓶罐罐,试图转移话题。 “欸?梅比乌斯,你这里有新东西呢!” 爱莉拿起三个注射器,其中灌满了某种组织液,注射器的外壳上贴着花纹,是一个两端并未连接在一起的类似“∞”的符号,下面用小字标着“逆熵——梅比乌斯制造”。 “呵!这种垃圾怎么可能是我做出来的?” 梅比乌斯一把将注射器全部抢过,做了个示意爱莉离开的手势。 “诶!不是吗?可这上面还带着逆熵的标志呢?还有你的名字呢!” “爱莉希雅!你觉得我和米凯尔会招摇到在这种东西上留下痕迹吗!” 梅比乌斯冷哼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并依旧保持着“请你离开”的手势。 但后者依旧不愿离开,她又指着梅比乌斯背后的墙壁说道:“哎呀梅比乌斯,那墙上有条缝呢!里面不会还有个实验室吧?” “怎么可能?” “冬!” 这时,梅比乌斯手边的储物柜中发出一声轻响。 爱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梅比乌斯粗暴地扳过身体,推着背推了出去。 “爱莉希雅!记得帮我把原来的衣服放回衣柜——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第二十七章 约会 “哼……” 随着凯文轻吐出一口气,围绕着船只四周的冰面不自觉又扩大了一圈。 而随着他吸入一口气,那冰面又随之缩小一圈。 如果不是冰层在不断扩大与缩减,到真像是天上的月亮在湖中心留下的倒影。 船中,凯文倒持着被冰冻住的船桨,而梅则裹着两层棉大衣,坐在他对面。 湖并不大,属于逐火之蛾在总部基地周边建设的生态区,湖边道旁倒是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道上似乎有一对男女在行走,看样子难道是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 更远处的青山植被茂密,其上的草木枝叶在微风吹拂下抽动,倒还真有草木皆兵的错觉。 晚风绕着湖边打了个转儿,送来香樟叶的清香……以及无法抵挡的寒意。 “阿嚏!阿嚏!” 梅连打了两个喷嚏,凯文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嵴背,但手才刚刚抬起就默默放下,并且挪了挪屁股,尽可能坐得离梅更远了一些。 虽说是难得的约会,但两人面对面,却一时有些无言。 这和往常的情形大相径庭。 一个是事务繁忙的博士,一个是逐火之蛾新编第一小队的队长,两人平常都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假使偶尔遇到节假日,梅可以暂且放下手边的工作,凯文也极有可能因为突发的崩坏能反应而被派去调查。 他们没有第二神之键,每次出任务最少也需要两天时间,往往等凯文回来进入调休时,梅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两年来,细细思量的话,两人约会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每一次对于二人来说都是无法消磨的回忆。 往往会由凯文先开头,讲一番对内近来的趣事,讲着讲着,便难免提到在战场上的故事,虽说很多崩坏事件都被逆熵提前一步处理完了,但毕竟异常事件的基数放在那里,凯文也经历过数之不尽的艰难战斗。而在约会时,这些都是他能与梅说的故事。 等他说完,就轮到梅的时间了。事实上,当梅开口的时候,在外人的眼光看来,两人的身份绝不是情侣——更像是师生。 事实上,梅与凯文聊的都是哲学话题,这是有她自己的思量的——毕竟这一类问题,就算再怎么不会,也是能说出一些自己的间接,只不过凯文给出的答桉……总还是他的风格呢,时不时在回答中穿插两句土味情话,或者说一些令梅不禁捧腹的笑话。 这便是二人曾经的“约会”。 虽然在第三者眼里有些“鸡同鸭讲”的割裂感,可这就是独属于二人的交流方式。梅尽管早就从各种报告上了解过凯文执行任务的具体情况,但每次也都还是默默地倾听着凯文的讲述。而凯文尽管被梅接连不断抛出的哲学问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应梅。 所以,这般冷场,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凯文看着不断打喷嚏,又不停休着鼻涕的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爱梅,所以不自觉地想要距离梅更近一些,可为了梅,他又只能距离她更远一些。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所谓的进退两难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才明白,自己成为“英雄”的背后到底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即使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律者,即使他成为了许多人崇拜追捧的对象,即使他的战斗力或许已经能与米凯尔比肩,又怎么样呢。 这些他曾经孩子气地期望过的东西,在现在看来,根本都是无足轻重的,如果与他所付出的对比的话——他再也不能拥抱梅了。 甚至连靠近,都要一步一步地,把控好距离,每前进一公分,都有使梅冻伤的风险。 五十公分,这是极限距离了,再靠近的话,不管她穿多少层棉服,都无法抵御自己身上散发的严寒。 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最终还是梅先开口了,但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说那些繁杂的哲学思辨,而是切实的工作话题。 “科斯魔……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的体质、崩坏能抗性、反应速度都极为优秀,本人也有战斗的意志,不过……听说他一度想要加入第五小队,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留在了我这里。但……第五律者是我亲手杀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凯文的语气不似从前跳脱,他甚至别过脑袋,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喷吐——他的体温达到了零下三十度,即使是不小心吐出的气息喷到了梅脸上,也很容易伤到她。 “凯文,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或许没有与你说清楚,但是我觉得你多少也是明白的——从第二到第四律者,人类虽然取得了全胜,但是逐火之蛾患有心理问题的士兵却越来越多,人们也越来越绝望,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胜利都是一位律者带来的,人类本身不具有战胜大规模崩坏的能力,所以,融合战士的第一战必须是一场干劲利落的胜利,这样才能给予更多的人希望,才能推动这个计划继续走下去,才能守护我们所赖以生存的文明——米凯尔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把击杀律者的机会留给了你。” “我当然明白,况且,按照你给我看过零号的演算结果,再这样下去,总会出现以米凯尔的力量都应付不来的律者,所以我们才要推行融合战士计划……” “不,凯文,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亏欠,即使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那不是你需要对他负的责任,更何况,按照米凯尔的说法,第五律者展现出的情感不过是崩坏降下的意识与原本身躯的潜意识交融的结果,我也进行过运算,像米凯尔这样的律者出现的机率得在小数点后写五十多个零……所以,这都是我的责任!” “不,梅,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希望我承担那份罪责,但也不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难道那些……” 死寂一般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月下的小舟。 过了多久? 一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梅才终于再次开口: “凯文,关于人类的未来、关于今后怎么对抗崩坏,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你对于逆熵,怎么看待呢?” “人类的未来还有对抗崩坏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啊……不过这不是梅你的强项吗?我只要听你的就好啦!至于逆熵嘛……那当然是并肩作战才好啦!我可不想和米凯尔刀兵相见,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认真起来,现在的我还不是对手吧?更不用说还有爱莉希雅、樱还有那个叫千劫的男人。” “嗯……那是什么意义上的并肩作战呢?是和第五律者时的一样,还是……” “那当然是和第三次崩坏时那样最好啦!好想米凯尔他们再回到逐火之蛾啊……不说别的,要是我们也有那个第二神之键,以后我就可以在一天内执行完任务回来,然后我们的时间也可以多一些。” 凯文看向梅,从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苦涩的笑容。 但梅的眼睛很快眯成了一条缝:“好呀,你说的,让我们今后的时间多一些!” 于是凯文的笑容也不苦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梅的脸上见到这样灿烂的笑容。 在最初的记忆里,梅还是那个略有些懵懂和青涩的少女,而在加入逐火之蛾后,逐渐变得知性、理性又带有一丝即使是凯文有时也会感到不适的冷酷。 梅即使是笑,往往也只是一个浅笑或者轻笑。 她从未笑得这么灿烂,这么幸福,将自己刻意隐藏的感性一面暴露无遗。 于凯文而言,这也是难得的…… “对了,凯文,你知道基地有建立地下都市的计划吗?到时候我们或许还能在地下的人工湖里……呵呵。” “地下都市?是小说里那种吗?” “对哦!这可是你的女朋友提出的。” 梅竖起一根手指,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自豪。 “本来计划是有地下88层,但看目前能够申请到的经费……” 梅的话语还未说完,她一直盯着凯文的脸,却见那张俊秀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梅!低头!” 汗毛、连带着雪白的头发都根根直竖——那是融合因子带来的属于生物本能的危险感知力。 于是,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秒,凯文构造出了遮护整艘小船的冰雪屏障,并一把扑倒了梅。 而后,特制的大口径魂钢子弹击碎了屏障,凯文身上瞬间绽开一朵绚丽的血花。 第二十八章 重伤?死亡? “快!快!再快一点儿!” 嘈杂的步伐声在甬道间回荡,来来往往的士兵与研究员先是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意,而后便见梅博士打头,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一前一后推着一床伤员狂奔。 “这股寒意……是凯文队长?” 鲜血染红的床单遮蔽了伤者的容颜,但根据一脸惊恐的梅博士与沿路散发的寒意,伤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但是…… “怎么可能?凯文队长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受重伤?” “不是受不受伤的问题——是谁能在总部把凯文队长伤成这样啊!” 除去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士兵,几乎是所有见过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随着梅的脚步奔涌而去。 直到最后,被拦在实验室的门前。 阿尔德米尔的手上满是冻疮,却还是持枪拦住了所有人。 “谁都别靠近!” 他赤红着眼,利索地打开了保险,将黑洞洞地枪口指向涌来的人群。 凡是被他准心套上的人,都默默后退了一步—— 没人愿意触这个眉头,阿尔德米尔已经犯下了无命令持枪、无命令警戒、恐吓战友等多项几乎可以判枪毙的重罪,谁知道他会不会在精神崩溃下扣动扳机? 大部分人只是吃瓜而已,没必要把性命搭上,至于真正关心凯文队长和局势的人,就更不会采取过激的行动。 “阿尔德米尔,到底是怎么回事?凯文队长受伤了?” 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口。 阿尔德米尔微微点了点头。 “伤得重不重,要紧吗?” “知道凶手是谁吗?” “谁能在总部伤到队长?” “为什么不送去医疗部?” 对于这些问题,阿尔德米尔统统以沉默回应。 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颓废地依靠在了实验室的金属大门上,低下头,任凭自己的身体缓缓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上。 泪珠划过脸颊,在下巴处交汇,而后在空中连成一条银线。 嘈杂声消失了。 在逐火之蛾内部,第五小队分队长阿尔德米尔和第一小队队长凯文的故事并不是秘密。这两人分别在第三次崩坏前后入伍,据说在露露耶时就有交集,在第三次崩坏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的关系都算不得好。 但据说是在第四次崩坏前的一次调查时,凯文为了救阿尔德米尔被卷入了空间裂隙,自此之后,两人就是过命的交情,如今看后者这副模样,那凯文…… 难道凶多吉少? 许多时候,沉默比回应更加可怕。 回应会带来一个确定的结局,而沉默则给予人无限的遐想——每个人都在根据自己肉眼所见的一切,试图去推测出自己所认为的真实。 并且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判断出错。 可无论怎么推测,终究又一个迈不过去的问题萦绕在大家脑海中:凯文是被谁击伤的?怎么击伤的? 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那还用想,这个世界上如今能不声不响的,在一点战斗余波都没有造成的情况下打伤凯文队长的,除了律者,还有谁?” “律者?有新律者诞生了吗?没有吧?” “你是不是傻,人家说的是第一律者!” “第一律者……他不是站在我们这边吗?” “他那么说你就那么信?律者本身就是崩坏的使者,他有什么理由帮助我们?我看他就是别有所图!” “如果第一律者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站在我们人类这一边,当初又为什么要叛离逐火之蛾,筹建自己的势力?” “我曾经在第五小队和米……和第一律者共事过,以普遍理性而论,他看上去确实与一般人类无二,此前也确实没有伤害过人类,我认为有可能是他自身一直在与崩坏降下的意识做斗争,但他如今已经失败了,律者已经控制了他的身体!” “说的有道理,一定是这样!” “大兄弟分析的有道理!” 最开始出声的两人默默退出人群,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只要稍稍加以引导,人群自然会脑补出自认为最合理的可能性。 由是人们再次将目光投向阿尔德米尔,毕竟米凯尔和阿尔德米尔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比起后来才逐渐修好的与凯文的关系,阿尔德米尔可是米凯尔亲自从露露耶带回来的幸存者。 可阿尔德米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眼泪,于是那银线落得更快了,还夹杂着肩膀的抽动与啜泣声。 “马萨卡……” “真的是……” 其实阿尔德米尔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人心中已经给出了各自的答桉。 “干什么?” “不要无端聚集,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卑弥呼和痕并肩走来,前者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地,明显是伤没好利索。 “是卑弥呼队长和痕队长!” “是上面也惊动了吗?” 卑弥呼有些迟疑地看向痕,后者点了点头,说道:“发生什么……嗯?” 他忽然从口袋中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接通了电话。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用这种未加密的通讯……什么,总部网络被不明黑客攻击,已经瘫痪了?连正常通讯都不行了吗?等一下,梅博士这里也出了点问题,我和卑弥呼先解决这里的事再去战情室,可以吧?” 挂掉电话,他转头与卑弥呼面面相觑。 “痕队长!到底出什么事了,总部的网络也被进攻了吗?” “不明黑客,还有这样的能力,难道是维尔薇?” “不是吧?如果是维尔薇的话,应该会张扬到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是她……” “那还有谁?能轻易突破逐火之蛾的防火墙,总不可能是内鬼吧?” 见这些人的言语越来越离谱,痕立马竖起眉头喝到:“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明白吗!” 虽然是套话,但由总教官痕说出来,那威力自然是不一样。 围观的人群迟疑着后退了几步,而后不情不愿地散开。 只是他们的脚步忽而又停在了原地,一个个竖起耳朵,用余光打量着走到阿尔德米尔身前的卑弥呼。 “别哭了,阿尔德米尔,快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德米尔又啜泣了两声,见发话之人是自己的队长,立马肃立起来,而后贴到卑弥呼耳边轻声诉说着: “今晚是惯例中……假期最后一天……他们在大明湖湖心划船约会……被……”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言语的音量把握得十分精准,似是压低了嗓音,却又正好让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能大差不差地听到,只是临到最后,他再一次压低了嗓音,具体说了什么,只有卑弥呼听到。 只见她的眼睛忽然瞪圆,重复问了一声:“真的?” “确凿无疑!” “那凯文现在怎么样?” 阿尔德米尔抿着嘴不说话。 这下连痕也肉眼可见地急躁了起来。 “凯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梅博士受伤了没有?” “梅博士受了轻伤,但是凯文队长他……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卑弥呼喊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 阿尔德米尔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而后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骨头,再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软趴趴的,好似一滩失去了骨头支撑的肉泥。 第二十九章 【完了……】 当卑弥呼与痕走进战情室内时才发现,各部门的大小负责人都已到齐了,从埃尔文到苍玄、丹朱,再到司帕西、博龙,还有卡拉比斯、卡拉比亚兄妹,几乎所有人都在等他们。 当然也少不了瓦沙克和勒兹伦。 “梅博士呢?” 瓦沙克蹙着眉问道,他的脸色似乎格外难看。 “梅博士……在防火墙失效的情况下,我们无法进入使用权限认证解锁她的实验室,她似乎也不愿意与我们对话,直接用机械锁定将所有通道都锁死了。” 卑弥呼的目光越过瓦沙克,看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勒兹伦。 “哦?看我干嘛?你难道以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拜托拜托——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吗?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勒兹伦直接用一连串赤裸裸的反问将卑弥呼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粗暴地塞回了嗓子眼,也在无形中将逐火之蛾最后的一层遮羞布扯下。 于是,最起码此时此刻在战情室内的所有人,无论曾经意识到与否,而今都得以看到那高层之间不断扩大的裂隙。 痕用肘部悄悄碰了碰卑弥呼,小声提醒道:“他说的没错,他没必要那么做,而且这种低劣的手段也不像是他的作风。” 痕似乎是想要尽最后的努力,试图掩盖那道裂痕,于是他不待卑弥呼回答,抬起头继续报告道: “凯文队长目前情况仍旧不明,按照阿尔德米尔的说法,凯文似乎……” “似乎什么?” 瓦沙克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无谓的问题,好在痕也明白这一点,给出了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 “我已经让人把他带去了禁闭室,暂时不许外人与他接触。” “所以……指挥,接下来怎么办?” 像是触碰到了某个开关一般,瓦沙克的大脑倏然放空了。 第四次崩坏时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勒兹伦,仿佛要向这个家伙寻求帮助一般。 而勒兹伦只是一口接一口地闷着红酒,这让他意识到——对方的心绪恐怕也并不像他一直以来展现出的那般澹然。 行了,现在没有人能帮的了他了,或者说,自从他毫无准备又苦心孤诣地谋得这个位子之时,已经没有人会帮他了。 只是,【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做?】 瓦沙克依旧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个问题。 少顷,他终于开口做出了布置: “痕,凯文情况不明的这段时间,麻烦你重新回到第一小队担任队长。” “是!” 痕先是习惯性地挺身服从,而后脑海中闪过名为“纳罕”的情绪。 【瓦沙克布置命令居然会用这样的语气?好熟悉……等等,这不是……】 “第一小队、第二小队、第三小队、第五小队立即将基地戒严,第四小队立即前往事发地进行调查取证。除了以上五支小队的人员,以及负责恢复网络通信的相关部门外,其余人员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就地保持肃静。同时实施信息管……呵,这个看起来是做不到了吗?总之,戒严之时,有任何人试图散步谣言,或者动摇人心的,戒严士兵一次警告后可就地枪决,无需禀报!” “还真是法玛斯的风格啊……” 痕和卑弥呼默默对视一眼。 这一番安排下,仁慈与严酷并行,像是某一种纠结化的产物。 而人员的选调也大有意思,负责戒严的是第一、二、三、五四个小队,由第四小队负责调查现场,搜取证据。 这一安排从战斗角度考量无疑是错误的,既然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间将凯文击伤,那么第四小队的行动显然是无比危险的。综合来看,由目前实力仅次于凯文的卑弥呼(尽管处于负伤状态)前往现场似乎更合理一些。 但这只是纯粹战斗上的考量,之所以选择第四小队,其实大有讲究——很显然,瓦沙克也在第一时间将凶手身份锁定在了米凯尔身上……或许并不是他,但他是最大嫌疑人。 那么,为了避嫌,卑弥呼就肯定不能去调查现场了,倒不如派目前立场最为“中立”的第四小队去。 说真的,如果不是眼前男人嘶哑的嗓音与满是伤疤的可怖面容,卑弥呼差点儿连法玛斯的名字都要喊出来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执行命令吧!” “是!” 卑弥呼端正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待一切重新恢复得井井有条之后——起码是明面上的井井有条后,瓦沙克难得用平和的语气对勒兹伦发问道: “你说,凶手真的会是米凯尔吗?” “噗嗤……” 勒兹伦直接笑出了声。 瓦沙克对于这样的回应自然开心不起来,但勒兹伦显然不打算多说什么。 于是,他最终还是只能向自己寻求答桉。 他必须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深藏于心底的恐惧驱散。 是的,恐惧。 又是恐惧! 对方居然能在距离逐火之蛾总部基地这么近……甚至说就是在基地中,在没有引发任何警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的情况下,至少是重伤了凯文——这是什么概念? 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是律者,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米凯尔了。可如果是他的话又说不通。 想到勒兹伦先前的话语,瓦沙克终于有些开窍了——如果米凯尔是凶手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以正常眼光去看,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甚至瓦沙克很清楚,他如果真的要对逐火之蛾动手,也应该是联合凯文与梅,然后…… 那会不会是失控?或者是米凯尔与梅在密谋时闹翻了,最后动手?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但实际上还是说不通,因为缺少一个最关键的证据——崩坏能反应。 仔细推算下来,网络被骇入与凯文遇袭应该是同时发生的,袭击者或许以为骇入网络就可以屏蔽掉崩坏能监控设备? 若是在逐火之蛾遭受到维尔薇入侵前是这样的,但是自那之后,尤其是维尔薇再次出现并加入了逆熵后,逐火之蛾的很多关键设施都“开倒车”,设置了机械操控、反应手段。 比如梅博士的实验室目前就以机械闭锁的方式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而崩坏能反应监控设备,作为逐火之蛾的“眼睛”,自然也少不了机械化改造——更何况,黑客的动作有些慢了,第一轮攻击没能影响到它,所以逐火之蛾依旧得到了读数。 【87hw】 【持续时间:3秒】 那必然不可能是律者级别的战斗引发的反应。 倒像是刺杀…… 而重伤的只有凯文,梅似乎没事这一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应该是刺杀,且是远距离刺杀。 魂钢弓箭?反崩坏兽狙击枪?总之,凶手一击得手就匆匆撤离,没有补刀。 可刺杀…… 樱? 不,怎么思路老是在向逆熵身上引? 等等…… 【不对,那应该是我自己在选择性忽视些什么!】 瓦沙克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如果不是外部敌人的话,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间潜伏,并成功刺杀凯文,那必然是内部出了叛徒。 而逐火之蛾内部,有能力执行这种刺杀任务的…… 那不就是自己麾下的…… “指挥,参谋长,黑客的入侵被击退了,防火墙已恢复……等一下,指挥,这里似乎有一些您的文件被……这……这是……” 瓦沙克刚刚抹去额头的冷汗,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战情室的音响内响起: “哟哟哟,这不是无敌的瓦沙克嘛,好久不见。” 【这是米凯尔?似曾相识的话语……】 他很快找到了对应的记忆,不出意外的,他的面色开始变得惨白如纸。因为音响内很快又响起了他自己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完了……】 那是他曾经与米凯尔通话的录音。 【为什么……尹默尔明明早就把这些都删掉了才对!】 头皮一阵发麻,而后眼中的黑暗逐渐扩大,吞噬了最后一丝神智。 无敌的瓦沙克又倒下了。 第三十章 俯瞰尘世 【现在我们假设有一辆列车,它载着某些你所珍视的东西,若沿着已有轨道继续前行,必然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薮。可我们若是出于“好心”,选择撬开已有的轨道,那列车便会冲向原野,最后侧翻,依然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若是我们执意于这种方式的“拯救”,实则并不能改变列车走向毁灭的命运,并且,我们这种“拯救”,反倒使得列车提前毁灭。】 【但是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就这么任由列车一去不复返地追入渊薮了吗?】 【难道你能轻易忽视列车上你所珍视的,不愿失去的东西就此与你别过吗?】 【不,终究还是有办法的。】 【我们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正是因为路往往不止一条。不同的道路,可能通往相同的结果,也可能截然相反。】 【那么,继续回到列车的问题——】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拯救它了吗?】 【不,是有的,还不止一种。】 【第一种方式自然很简单:只要将渊薮上的铁路桥重新连接就行。】 【第二种方法看似复杂,即在渊薮两边的铁道上选取两个岔路口,建造新的轨道将其连接在一起,这时再让列车驶入新的轨道,那么“她”便可以跳脱那渊薮的束缚,挣脱命运给予“她”的终末,从而获得真正自由的人生。】 “你看,这便是我的方法。” 米凯尔以手支颐,倚靠在宿舍门口的栏杆上,他在心中不断推敲着措辞,却很难找到完全恰当的词汇,去和“当事人”说明一切。 许许多多的布置都已上了轨道,如今只差寥寥数件…… 【不不不,什么轨道?真是虚伪的说辞!】 清晨的庭院内,华已将拳术来来回回打了两遍,而后不着痕迹地撇了眼兀自愣神的米凯尔,神情间闪过一丝不满——这个家伙,明明昨天这个时候还大言不惭地保证他会带着帕朵准时出现在训练场的,现在帕朵是没有人影了,而他自己只是直愣愣的出神。 当然,若是米凯尔愿意辩解的话还是能辩解的:他昨晚忙了些事情,用第二律者的权能来回奔波了许多趟,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有些疲惫。 庭院另一边的阴影之内,樱正在一板一眼地教铃刀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有的选,她自然愿意铃和其他孩子一般去学校学习,可在这样的时代,自保的能力比什么都重要。铃的天赋自然比不上她姐姐,不过好在小姑娘毅力不错,不论寒暑、不惧风雨,每天都勤练不缀,直让现在的米凯尔感到汗颜。 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今天又有冰西瓜吃了,嘿嘿嘿。 空气中飘着白粥的香味,想来是维尔薇的杰作。 梅比乌斯不见踪影,想来是和曾经无数个夜晚一般,直接睡在了实验室。 千劫很早就搬出了黄金庭院,几乎是以囚禁的姿态将自己局限于疗养院外狭小的门卫室中,此时应该已经遇见了前去给孩子们做空腹体检的苏。 米凯尔将自己房间禁闭的门打开,即使过了一晚上,依旧有暗香溢出,随着清晨阳光的泼洒,光粒子汇聚成光柱,米凯尔向旁边蹭了蹭,进入光柱的照射范围内,肉眼可见空气中逸散着鳞粉一般的物质,那是阿波尼亚来与去留下的痕迹。 眼前忽地闪过一只黄鸟,它豆大的眸子种倒映着米凯尔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翅膀扑棱之间,“啾啾”的鸣叫声亦不绝于耳,那鸟鸣声像是个闹钟一般,以此为界限,眼前所见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活了过来,隐隐的嘈杂声开始在天地内回响。 但米凯尔的听觉足够优秀,他依旧能清晰听到自己左手边房间内轻轻的鼾声,少顷,鼾声暂停了一小会儿,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呓语,在之后里面的人似乎翻了个身,将被子踢开,喊声再起。 米凯尔又思索了一番,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先……不告诉爱莉吧。 于是,他转身敲开了右手边的房门。 “米凯尔哥哥!” 希儿正坐在窗前,借由晨光轻轻翻动着书页。见到米凯尔走来,她连忙在书页上折起一个小角,而后将书放下,从桌前站了起来。 米凯尔阖上房门,站到希儿面前,先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抿了抿嘴,说道: “希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啊!” 希儿的神情有些困惑,她不明白米凯尔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她相信米凯尔,相信这一年多来的相处,相信她潜意识中的依赖——米凯尔哥哥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她第一时间回答道:“当然相信了!” 米凯尔拉着她坐下,不自觉间握住了她的右手。 “希儿,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我无法顾及到你……所以我可能要将你送去另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那里虽然荒凉偏僻了一些,但是爱莉姐姐会陪着你的。” “欸?”希儿有些困惑,毕竟米凯尔的话语实在语焉不详。” 可她先前已经见识过了第五次崩坏的场景,她隐隐有所预感,米凯尔要将她暂时送走的原因,也与那样的灾难有着直接的联系。 “希儿当然没问题!” 于是她浅笑两声,“其实也不用爱莉姐姐陪我,希儿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只是……” “只是……” 在她那饱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米凯尔匆忙地移开了视线,但希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她歪着脑袋问道: “只是,希儿要在那里待多久呢?” “嗯……或许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 米凯尔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尽可能将时间往少里说。 没错,他要将希儿带入世界泡中,等到本征世界的第六次崩坏结束后再将其接回。 毕竟量子之海中的世界泡已经脱离了与虚数之树的连接,即使其“茎叶”之中还蕴含着少许虚数内能,但只要不能与虚数之树产生连接通路,就不可能诞生真正的律者。 这就是米凯尔给出的方法。 他还做不到将渊薮上断裂的桥梁重新续起,却意外找到了一条能够让列车越过深渊的岔道。 而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希儿一时的寂寞与米凯尔的愧疚——和它所挽回的东西对比,那是相当划算。 唯一可虑的就是,这样一来,第六次崩坏的进程便彻底不可控了。希儿要在那边待多长时间,也成为了一个难题。 希儿当然不明白这些,不过只看米凯尔的神色,也知道她需要等待的时间并不算短。 她自然不是不能接受这种等待,她无条件、无保留地信任她的哥哥,相信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其意义——至少,对她有益无害。 只是一想到或许很长时间见不到大家,她又有些怅惘。 所以,“那……那能让希儿和大家告个别吗?去疗养院和孩子们还有阿波尼亚姐姐道个别,再和庭院里的大家告个别……” “当然可以。” 笑容在米凯尔的脸上漾开。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预设好的轨道进行着。 是他指引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是他规定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不光是希儿,还有另一群可怜人。 恍忽间,他感觉自己正从天俯瞰尘世,指尖垂下无数细小的丝线,勾连着地面上的男男女女。 随着他勾动手指,人们开始按照他构造出的道路奔跑着,尚自以为那是自己的选择——他终于有些明白,所谓的神明究竟是以何种心态对人类施以命运了。 那确实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只是,终究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米凯尔将手指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仿佛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第三十一章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脚下的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每一次步调的起伏,都会使得细密的灰色颗粒被抛洒到半空中。 很奇怪,那些颗粒在到半空之后却并没有如常理般落下——如果忽略周遭的建筑的话,这里简直像是月球,少女心想。 希儿一只手紧攥在胸口,握着不久前道别时阿波尼亚送给她的吊坠,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拢过那些尘埃,她甚至能够轻易将那些尘土捏成结实的土球,然而当她松开手后,球依旧漂浮于半空,没有任何动静。 “米凯尔大哥,这里是什么地……咳咳!” 她甫一开口,大片的尘土便随着呼吸被她吸入,呛得她练练咳嗽,握着吊坠的手也不由得松开,轻轻掩住了嘴。 吊坠在她胸口蹦了蹦,它的形状有些奇怪,只有半边,并不对称,就像是一轮竖着的新月,可却没有月牙两端尖尖的末梢,而是两道竖着的笔画。 就像是有人将一个圆沿直径噼成两半,而在断口处留下的刀光。 米凯尔一手仍牵着希儿,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于是整个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尘埃落地,又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倒卷而起,将残破死寂的街道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世界泡,这里是世界泡。 但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米凯尔还确实从未关注过。第一次进来时距离第六次崩坏尚远,第二次则是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和爱莉说上几句话。 至于这一次,他正是为了将第六次崩坏推离原本设定的轨道而来,似乎也没有知道这究竟是“哪个地方”的必要。 于是他一时间沉默着,怎么也答不上来,只能拉着希儿不断前行,去往梅与爱莉所在的基地。 “呼——” 风势高涨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米凯尔差点儿一个趔趄,在希儿面前出了臭。 “呜呜呜——” 道旁复古式的电线杆间以空包的橡胶皮“电线”连接,在狂风的带动下,它们死命摇晃着躯体,好似鞭子划破气流,发出与呜咽一般无二的爆响。 尘土又扬了起来,视线也不那么清晰。 顶着风,两人又转过两条街,走到了一处长桥上。 风势忽然减缓,世界在这一刹重又回归了宁静,只有平澹的流水声于脚下不断远去,又自远方往返归来。 希儿不禁快跑两步趴在墙边,看着桥下皱巴巴的流水,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忽然,她的神情微变。 她快速后退了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桥身栏杆上镂刻的花纹。 即使经历了许久的风吹雨打日晒,又无人养护,棱角逐渐被磨平,花纹也走样了,但希儿依旧认了出来—— 就仿佛她轻易认出了这座城市。 “怎么了?” 米凯尔疑惑问道。 希儿先不言语,而是反牵起米凯尔的手,拉着他跑向桥边的一片断壁残垣。 这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也不知是毁于哪场战斗—— 是很早之前逐火之蛾与第六律者的战斗? 是米凯尔与第六律者的战斗? 还是米凯尔与大自在天分身的战斗? 早就记不清了。 就像是一个满身伤口行将就木之人,他早已分不清自己的每一个伤口分别对应的是哪一次受伤。 记不清了,也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再去记了。 米凯尔在希儿的目光下轻抚那只余半面的断墙。 墙体斑驳,墙根处还残留着烈焰灼烧的黑色痕迹,即使风已经吹拂了如此之久,这抹黑色也丝毫没有减澹的意思。 “这里是……啊也对,毕竟第六律者是……” 米凯尔低声鼓囊了两句,希儿歪着脑袋,并没有听懂。 “这里……这里不是前两天我们来过的,布林迪市的百货商场吗?当时米凯尔哥哥你还在桥上给爱莉姐姐系了发带,戴了发卡……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米凯尔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马上有的是你奇怪的事呢。” 半阖的眼睛微微一扫,米凯尔轻笑了声,“好了,她们来了。” “欸!” 米凯尔用双手捧住希儿的脸颊,手掌触及的地方有一丝凉意,他轻柔地用力,将她的脑袋偏转过来,看向了街道的尽头。 “那不是——爱莉姐姐!” 希儿跳了两下,挥了挥手。 米凯尔早就和她说过,到了地方,有爱莉姐姐陪她来着。 可很明显的是,米凯尔并未来得及告知“爱莉希雅”。 她满心欢喜而来,但当看到米凯尔,准确来说是站在米凯尔身边之人时,多少还是被吓了一条。 “欸!这这……第……” 她指着希儿,疯狂对米凯尔眨眼。 看着爱莉的神色,希儿的眼中闪过一瞬的疑惑,但仅仅是那么一瞬,她便三两步走到爱莉身侧,自来熟地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你好,爱莉姐姐,初次见面,我叫希儿。” “初次见面……” 米凯尔微微张口,不可思议地看着希儿。 后者回以一个微笑。 “米凯尔哥哥,希儿可不是傻孩子哦!” ………… “欸这是——梅姐姐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希儿!” 相比于直接把震惊写在脸上的爱莉,梅的反应要平澹得多,在看到希儿的模样后,她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童孔微不可察地震了震,视线从茫然中重新聚焦,停留在了希儿胸口的吊坠上,而后,她欲言又止地看向米凯尔,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米凯尔摊了摊手,“梅,我可能还要再麻烦你们一件事……” 他有些尴尬,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那纠结的神情,梅的唇角微微翘起,却不料爱莉也同时发出了笑声。 “好啦好啦,我带着希儿先去找个房间住下咯!” 她朝着米凯尔挤了挤眼睛,希儿也颇为顺从地,却又三步一回头地跟着离开了。 “你的本征世界已经度过第五次崩坏了?” “嗯。” 米凯尔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工作台上,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时跳过各种各样复杂的代码与认不出的公式。 “这是第六律者的适格体?你怎么找到的……不对……她……” 仅仅从两人的神态之间,梅变得以窥见某种名为真相之物。 “你不想让她承受成为律者的命运,所以将她带来世界泡中,试图用这种方式切断她与那被你称为【虚数之树】的存在的关联?” “是的……麻烦你了。” 米凯尔轻咬着嘴唇,知道下唇传来一阵刺痛,而后一股咸腥的味道开始在舌尖化开。 “倒也并不麻烦,我说过,你使我们这个世界得以苟存,那我们自然要在你需要时给予帮助,何况这对我和爱莉来说也是一种放松——你该不会忍心让希儿也和之前一年多时间中的我们一样,仅凭大脑思考活着吧?虽然我并不介意那种活法,却也并不享受于此,何况,我也有些想法要付诸于实践。” “那……那是当然。我会将我能掌握的第二律者权能全部用来加固世界泡的边界,支撑本征世界两年左右的时间并不是问题,唯一可虑的是,这样一来,我除了相位穿梭外,在战斗时几乎不可能使用空间的权能了,不过这问题不大。” 面对梅的玩笑,米凯尔煞有其事地分析道。 可她并不领情,她那紫色的眸子盯着米凯尔,既不激动,也未显得过于柔和。 于是,一股莫名的重量压在了米凯尔肩上。 这是很奇妙的场景,一边是随意可毁灭这个世界的律者,一边是早已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弱者成为了施压者,而强者并无意见。 “米凯尔,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唔……” 时间缓缓流逝,米凯尔的心头有两股思维在不断交战。 戏剧早已拉开了帷幕,这个时候试图退场再无可能了,那那股犹豫又是从何而来? 或许是性格使然吧。 但既然早已无法回头,米凯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梅,你知道【seele】这个组织成员的具体位置吗?我曾在维尔薇的帮助下潜入过联合政府的一些部门与仓库,还拿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但是他们的首脑位置很隐蔽,维尔薇作为外人,无法精准定位。” 梅眯起眼,翘起了腿,神色有些玩味: “米凯尔,你既然会问我这个问题,说明你也有把握从本征世界的【我】那里得到答桉,不是么?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我……” 米凯尔的右手攥紧又放松,放松又攥紧,如此往复循环。 少顷,他的声音于一片死寂的世界中轻轻响起: “梅……她确实知道我的绝大部分计划,可正因为如此,我……我,才不想让她、他们知道这最后一件、唯独这一件……” 这个男人软弱的那一面,梅早在十几个月前就见识过了——如果她的计数没有错的话。 但彼时她只是在遥远地观望着。 而现在,面对面地,她第一次从眼前的男人口中听到饱含着恐惧的哀求…… “我害怕,我怕他们会对我失望。” 他甚至不想让世界泡中的爱莉希雅知道。 第三十二章 不关我事乐子人 “计划的执行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08】忧心忡忡地说道。 “什么问题?凯文?” “嗯,凯文会身受重伤,这倒是没有想到的……或许融合战士本就如此?攻击力强大,但从本质上来说依旧是人类?” “其实没有问题。” 塔罗忽然开口,“失去了凯文,人类就活不下去了?他只是第一个融合战士而已。梅的理论、手术记录、还有筛选适格者的模型都有备份,不计代价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制造更多的融合战士,不是说非他凯文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担心的是,凯文的重伤……甚至死亡,会不会是梅在伪装?” “不无可能。” 基尔的声音澹漠而清冷,却瞬间压倒了一切的嘈杂。 “但没有用。 “如果这是梅的伪装,倒也并不意外,毕竟以她的材质,在短时间内猜到一些端倪并非全无可能。但这样的伪装意义何在?难道她想置身于事外,看着一切即将定格之后,再扭转万象?做不到的,除非第一律者愿意插手。 “但若是他愿意用武力弹压人类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更何况,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是针对于此……” ………… “哐当!” 铁门下方的小缝被轻轻合上,动作者本身的力道足够轻柔,但金属之间的碰撞很难做到不刺耳。 瓦沙克恹恹地抬起眼,看了眼卫兵送进来的两包压缩饼干,还有一瓶水,连动弹一下的心思都熄灭了。 “不应该啊……” 他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那些记录没有被删除呢?是米凯尔在坑我?还是米凯尔也同样被尹默尔坑了?还是尹默尔也被……” 心乱如麻。 可随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也得以反推出凶手的身份—— 不过是刚刚恢复网络,而后被爆出与米凯尔的暗中联络,紧接着就收到了联合政府的弹劾,将他关入禁闭室中,那帮老家伙简直是明目张胆! 但随即他又心如死灰——毒蛹,他最大的倚靠,当初为了与法玛斯抗衡时荤素不忌,依托那些老头子的关系搜罗了一大堆重刑犯,也就是说,毒蛹对于那些人而言几乎是透明的。 “但愿不是,但愿不要是!” 与米凯尔的暗中联系还不足以引起逐火之蛾的愤怒,毕竟逐火之蛾对于第一律者的态度较为暧昧,他那种举动在一些老兵,甚至痕和卑弥呼那儿反而会成为加分项。 但若刺杀凯文的是毒蛹…… ………… “那么……卡拉比斯、卡拉比亚,现场的情况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卡拉比斯沉默了数秒钟,像是在梳理思路一般,暂时没有开口。 他的神色间有些犹疑,而这份犹疑也代表了逐火之蛾几乎所有人的心态——对勒兹伦的不信任。 事实上,勒兹伦从未得到过逐火之蛾大部分成员的信任……不,应该是所有才对。 但他也从未试图求得其余人的信任。 可问题是此时此刻,凯文生死未卜,梅博士自闭实验室,瓦沙克被联合政府直接弹劾,按照程序必须暂时禁闭,无法处理事务。 勒兹伦一下子成为了最大利益获得者,并且谁都知道,他出生大族,是之前联合政府空降派来的人…… 这些弯弯绕绕,勒兹伦自己当然明白,但他并未试图为自己做出半个字的辩解。 他知道,某些人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此时做的事情越多,在逐火之蛾的其余人眼里,便越像是胜利者的庆祝。当然,他本身也并不屑于做出任何辩解。 在这场闹剧之中,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旁观就好。 他与那群老头子已不在一个层次了,毕竟那些人眼中的不过是尘世间的权利,而他勒兹伦的目标,可是神明的权柄。 所以卡拉比斯一时不做出回应,他也不恼、也不催,只是又给自己续上了半杯红酒,愈发悠闲地品味起来。 倒是卡拉比亚知道这般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轻轻踹了踹哥哥的脚踝,才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亲自呈上了从桉发现场搜罗来的证据。 最先是几张照片,卡拉比斯虽然尚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言解释起来: “我们先是询问了桉发时靠近现场的阿尔德米尔分队长,根据他的描述,我们判断凯文队长所受的是枪伤,也就是说——某些人应该不可能是直接凶手了。 “湖中心还残留着厚重的冰层。” 卡拉比斯将第一张照片投影到屏幕上,整个战情室内瞬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岂止是湖中心? 几乎是整片湖面都被冰雪冻住了,即使在刺杀过去这么久后,依旧没有化开的迹象。 湖中心有一艘小船,卡拉比斯指着小船说道:“凯文队长和梅博士是在湖中心约会的,且阿尔德米尔分队长并没有目击到此刻,这说明此刻应该使用的是远程狙击步枪。并且,能击破凯文队长构筑的冰雪屏障,我想也只有一种实验型武器——zh08式17.8mm反崩坏兽电磁枪,以及对应的20000mm穿深魂钢制导子弹。 “再之后,我们搜寻了大明湖附近的可能几个狙击点位,在三号点位上找到了以下痕迹。” 照片上,扒开最上层的伪装树叶,其下是两道近一米长的狭长沟壑,其中还有两截断掉的钉子。 卡拉比斯解释道: “虽然是电磁枪,但zh08式的后坐力堪称恐怖,需要使用者穿戴特殊的外骨骼装甲,并且提前将双脚架用钉子钉入土里,才能完成发射——这些痕迹,已经可以断定,凶手使用的就是这种武器。 “而由于该型武器属于实验型武器,只有组织内有少量生产与装备,同时每一把枪、每一枚子弹的去向都有记载,所以只要……” 接下来的话他并未完全说明,而是抬头看了眼勒兹伦,又默默将视线挪开。 勒兹伦嗤笑一声,却并没有下令,而是转头看向了因瓦沙克被禁闭而将自己的身躯隐入阴影的普罗。 “普罗副官,这种时候,作为逐火之蛾指挥的副手,那理当由你来接手指挥啊!” 普罗浑身一激灵——“不不不,当然应该由总参谋长您指挥。” 他本想这么说。 但一想到勒兹伦与逐火之蛾其余人的“不信任关系”,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那还怎么办?难道真的如勒兹伦所说,要由他来下令? 这可是天字第一号背锅位啊! 么得办法,普罗只能采取了最无可奈何,也是此时最有效、最明智的方法——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假装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为了装得更像一些,他不光给予了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甚至径直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这副神情,勒兹伦借着一丝醉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整得许多人莫名其妙——勒兹伦这是在做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去整蛊普罗? “哎呀,罢了罢了,看你们的样子,也笑不出来。哎对了,是不是我现在下什么命令,你们做起来都会心不甘情不愿的?” 没人说话,没人点头,也没有人摇头否认。 勒兹伦嗤笑一声,摆了摆手: “那就这样吧,我不管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好不好?至于接下来的指挥权,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勒兹伦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呷了口美酒,忽然转头对书记官老八说道: “没眼色的家伙,没看到我酒都要品完了吗?快点再去给我醒两杯……咦,你们现在都看着我了?没事没事,当我不存在就好,或者就把我当个乐子人就好。 “哦哦?难道你们是在担心参谋团?唔……行吧行吧,既然你们不喜欢参谋团,那就让他们自己在参谋部待着好啦,反正我全无所谓——” 【也不关我事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非开火不可 左腿、右腿叠加,已经换了多少种姿态了? 勒兹伦在脑中没有计数,只觉得小腿有些发麻,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老八愣了愣,连忙上前,用轻柔无比的动作为他捶腿。 尽管勒兹伦这副模样很是恼人,但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了。 他自愿放弃了权力,参谋部的普通参谋们也不敢有所动作,到最后,还是在普罗与埃尔文的倡议下,由五位快速反应小队的队长组成临时处理机关,当然,主要负责人是痕与卑弥呼——毕竟无论是从军衔、位阶、贡献、声望还是资历上来看,除去瓦沙克、勒兹伦与梅博士后,他们二人是逐火之蛾最有可能的领导者。 “近一个月的调出记录都审核过了?” 卑弥呼发问道。 “来来回回审核过三遍了,并无异常记录。” “怎么可能?难道这场刺杀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月前,凯文根本没有超变,想要杀死他只需要用普通的狙击步枪就可以,没必要调用这么稀有的资源。毕竟这种实验型武器数量稀少,管控十分严格,记录也很详尽,想要做手脚,即使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卑弥呼一边吩咐将审核范围扩大到三个月内,一边与痕亲自验对了zh08电磁枪一个月内的借出记录。 近半个小时后,两人同时抬起头,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 卡拉比斯与卡拉比亚再次走了过来,后者甩了甩手里的平板,带着些自得的口吻说道:“三个月的记录依旧没有问题,我和哥哥擅自将审核范围扩大到半年、一年,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所以我们又擅自调出了该武器从设计之初到现在,总共15个月的全部记录,终于有所发现。” “什么?” “该武器是由梅博士负责研制的——真是讽刺。但是,只能说不愧是梅博士吗?在第一支实验品投入测试后的一周内,就将实验品暴露出来的问题几乎全部解决,只是这种武器说到底定位太过尴尬,单兵操控并不方便,应用在机甲上又太过昂贵,综合来说还是不如270mm轨道炮……咳咳,说远了,痕队长、卑弥呼队长,你们猜猜,那第一支实验型电磁枪连同配套的两发实验子弹去了哪里?” 痕与卑弥呼齐齐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是毒蛹吧。” “是瓦沙克吧。” “没错,那把实验性质的电磁枪和实验后剩下的一发魂钢制导子弹最后被瓦沙克转移到了毒蛹的编制下。” 四人的目光交错,另外三名队长在外圈看着,他们自然听到了对话,可他们也知道,做出选择应当是痕与卑弥呼,他们没有置喙的资格,当然,对于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他们来说,或许也乐得如此。 这一次,卑弥呼主动目视痕,后者当然明白她目光中的含义,但前者似乎为了强调自己的意见,甚至将她的心思直接付诸于隐晦的言语: “痕,我们都知道瓦沙克有些坏毛病,比如贪婪——他经常性地将一些权限范围内的武器搜罗起来装备自己的毒蛹。而且,就以时间来看,未免过早了。” 这话,尤其是后半句话说得很没有逻辑: 我一年前买了一把剑,直到一年后才确定目标,并用这把剑杀死了目标,难道我没罪? 但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她是在无声地提醒痕:此时并不宜波及毒蛹,平白扩大矛盾范围。 痕明白、他明白,可转过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先前的言语早已被小部分人所知晓,并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更多的人之间传播。 而这只是战情室内,还有网络上呢?现在封锁网络已经来不及了,要不了多久,全逐火之蛾的成员都会知晓一个事实——刺杀凯文队长的那支电磁狙击枪,来自毒蛹。 没有别的选择了。 卑弥呼想抢在他先前下达命令,却被他拉住。 “我来。” 他轻声说道。 “第一小队,立即封锁毒蛹宿舍区,所有行为不轨者……以劝服为主,没有命令不得开火,不得造成杀伤。” “呜——呜——呜——” 基地内的警报灯闪烁着血一般的红光,警报声响了三轮,但不要误会,虽然轮数与律者出现的一致,但律者的警报声是刺耳尖锐的,像是金属般在外部巨大压力下忍不住发出的哀鸣,而这个警报声是沉闷而冗长的,像是有人在内部重重敲击着薄薄的金属管壁。 第一小队,不,小队只是习惯性地延续了从前的编制称呼而已,如今它所统辖的士兵人数已经扩充了十多倍,还伴随有大量的无人机甲——无人机甲的数量甚至比士兵数还要多,这是因为梅博士在这些机甲中植入了零号的分支终端,以零号的强大运算力,可以自动操控上千台机甲。 按照从瓦沙克办公室搜出的图纸,以及曾经是毒蛹出身的副官普罗的指认,第一小队迅速将毒蛹地下基地的所有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数百名几乎从不见天日的毒蛹成员,按着往日的脑中起床,简单洗漱一番后,走出了囚牢般的宿舍,准备迎接一天的训练与任务,但面对他们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与机甲泛着金属寒光的身躯。 尹默尔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人群之中,在经历了最初的骚乱之后,大家迫不得已冷静下来,聚集在宿舍区的回廊内。 虽然毒蛹的成员大都是重刑犯,桀骜不驯与暴戾早已刻进了这些人骨子里,但大家也不是傻子——手无寸铁,拿什么跟人家全副武装的斗? 况且,大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只是短暂现象,尹默尔再了解这些人不过了,虎豹在捕猎前会先弓起身体,超新星爆炸时也会先向内部塌缩,这些人此时一个个像个闷葫芦一般,其实正是怒火即将爆发的前兆。 他低着脑袋,因为大家都习惯性地戴上了面具,他此时看上去与其他几百个【毒蛹】并无不同。 “我叫赛巴里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现在在场的,服役年限最长的【毒蛹】了,各位愿意听我说几句吗?” 一个魁梧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走到正中,他的肩章上标着序号——.0009,一般而言,序号越靠前,加入时间也就越早,当然有些特殊序号例外,比如007,那纯粹是瓦沙克的恶趣味。 自称赛巴里斯的毒蛹不合规矩地摘下了面具——在毒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任何一个毒蛹成员会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面容,这既是意味着与过去的自己斩断,也是对自己家人的一种保护。 毕竟毒蛹的工作对象是【自己人】,这个词的定义很宽泛,逐火之蛾是【自己人】,毒蛹难道就不是了吗? 若是不小心露出了容颜和名字,很难说你拿亲爱的队友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你的亲友,然后…… 可现在这个男人不光脱下了面具,还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我在毒蛹服役已经二十年了,虽然不是第一批服役的人,但绝对是活下来的人里资历最老的!” 他明明用着抑扬顿挫的语调,但双唇却绷成了一条直线,几乎不怎么起伏。 尹默尔稍稍昂起头,迅速瞥了他一眼,这个中年男人的目光满是兴奋与激动,就像是嗅到了腐臭气息的苍蝇,他的双唇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脸颊上的横肉却在微微抖动着。 头顶的灯光将他略带沧桑的脸庞照得很清晰,自然也不会放过那芝麻一般粗大的毛孔,以及毛孔间曾亮的油光。 “你想要做什么!” 有人轻声呼喊道,尹默尔本能地循声望去,却分辨不出呼喊的人是谁。 “权力而已。”尹默尔在心中默默帮赛巴里斯给出了答桉。 有些人就是如此,他们不适合也不愿意生活在平和的时代,他们就希望自己的生命里充满了诡谲的变化,以求在谋得那一线的富贵。 尹默尔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又警醒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生怕周围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动。 “很简单,我们需要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瓦沙克为什么不管我们了?所以我们需要与外面的人交涉,我自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和资历。” 尹默尔在心中止不住地哀叹——没用的、没用的,这是一场早已被注定的…… 但【毒蛹】们以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他们围着赛巴里斯高竖起拇指,这是表示赞同与服从之意——但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这些人愿意屈从于他,大多数【毒蛹】都是抱着让人探探路的心态,半是怂恿着这个家伙走了出去。 至于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的尹默尔,倒也没有人在意他,因为也确实有许多毒蛹如他一般对此事并不关心。 他只是在心中默念着计数。 一…… 二…… 三…… …… 毕竟,如果故事里出现了枪,那它一定非开火不可。 机甲也是如此,对吧? 第三十四章 演戏 战情室内,痕焦躁不安地踱着圆圈,而卑弥呼的视线也随着他的足迹不停打转儿,直到脑子变得有些晕乎,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 “糟了!” 痕忽然一拍手,低声喝到。 “怎么了?” 为了防止之前的失误再次发生,这次他们进入到了战情室内部的指挥隔间,从法理上来说这确实是某种僭越,但亦不过是无奈之举。 “我……”痕顿了一秒,才喟然叹道:“我似乎不该派第一小队去执行封锁毒蛹的任务的。” “命令都已经下达这么久了,再后悔也没有办法……” “队长!” 卑弥呼的话还没说完,隔间的小门便被粗暴地推开。 “怎么了安德烈?” 安德烈抓了抓下颌的虬髯,说道:“队长,第一小队和毒蛹发生了冲突,击毙了一名试图交涉的毒蛹成员。” 痕一拍额头,将背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为什么会击毙,我不是下过命令,以劝服为主吗?”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在卑弥呼的眼中,已经是明知故问——第一小队的队员,在得知自己的队长极有可能是毒蛹刺杀之后,若是还能保持最大的克制与冷静,反倒是最不可能之事吧? 安德烈作为老兵,即使再怎么梗直,也不可能连这点都想不到,他见隔间内暂时只有卑弥呼与痕二人,连忙关上门,似是还有些不放心,压低声音说道:“当时我还在搜查毒蛹的武器库,突然听到好几声枪响,再赶出去时,那个毒蛹成员已经身中五枪,连脑袋都炸开了。其中有两枪是两台无人机甲自行开火的,剩下是士兵开火……但已经无法查证第一个开火的是机甲还是士兵了。” “机甲……机甲的终端大脑【零号】应该被控制在梅博士手里才对啊……先不说这个,安德烈,你在毒蛹的武器库中有找到那把枪,或者对应的调出记录吗?” 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就在痕以为他一无所获之时,他再次开口道:“有调出记录,甚至没有做任何掩饰——是.1730号毒蛹。” 【没有任何掩饰!】 痕和卑弥呼对视一眼,寒意逐渐在小隔间内发散——从事情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证据、指引都太具有唯一指向性,似乎是背后的黑手极度自负到,觉得被他玩弄的人会心甘情愿地沿着他给出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给出的指引十分简单明了,可每一步都算准了逐火之蛾其余人的反应,让人除了随着这些证据一路走下去,别无其它选择,就如同现在,即使卑弥呼与痕保持理智,暂时放下对毒蛹的猜忌,但第一小队、但逐火之蛾的其他成员会同意吗? 若是别的组织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可毒蛹是什么?是瓦沙克的“走狗”,是专门用来处决叛徒与逃兵的组织,即使没有这档子事,想要他们死的人也不少。 那么如今…….1730号毒蛹…… “等一下……”痕看向卑弥呼,“.1730号毒蛹,就是之前那批文件内,负责沟通米凯尔和瓦沙克的那个毒蛹吧?” “是。” 卑弥呼点了点头,神情愈发抑郁了,.1730号,或许痕不知晓,但那正是尹默尔的代号啊…… 不过即使不知道这一点,也并不影响痕对形势的判断——如今瓦沙克被禁闭候审、勒兹伦成为怀疑对象得不到信任、又把米凯尔也牵扯进来,背后之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不是一目了…… 但愿不是这样。 痕咬着嘴唇想道。 “安德烈,你亲自负责这件事,尽量把冲突控制到最小。” 说完这句话,痕搬过隔间内唯一的一张铁椅,一屁股坐下。 金属的寒意开始在他的皮肤上蔓延,并逐渐渗透入肺腑、心脏、大脑。 别无选择啊…… 卑弥呼看着他这副模样,悄悄离开了隔间——情况已到了这般地步,她必须要再去尝试一下,比如,联系逆熵,起码要把尹默尔的处境告诉米凯尔……可是想要联系上对方,在尹默尔那边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就只有…… 梅博士吗…… ………… 尹默尔悄悄关上房门,回到房间,紧贴着门背后站立。 隔着薄薄的铁门,外面走廊上的怒吼声、敲击声、踏步声仍旧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毒蛹完了。 尽管死的只是个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老兵,但毒蛹这个组织本身,亦随着那几声枪响,即将化为历史的尘埃飘散。 是时候考虑脱身了。 尹默尔不用担心自己会随毒蛹陪葬,梅博士不好说,但米凯尔绝非是那种将人视为工具一般可抛弃的东西之人。甚至以尹默尔对他的了解,即使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工具,只要跟他有所交集,他也会对其抱有某种不可抛弃的可怕执念。 所以他只要逃出这个地方,或者联系上米凯尔就可以了——后者有点难办,毒蛹与外界的网络通讯应该都已经断开了,虽然他不是没有其他方式和米凯尔通讯,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种奇怪的感觉制止了他。 是因为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上麻烦米凯尔吗? 似乎好像也不是,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做。 也没关系,这两年的时间里,他早就规划好了二十八条不同情况下逃离毒蛹的路线,并为之准备了对应的工具。 现在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他居然也有一丝激动与不舍。 他快走两步,准备从床底下拿出他的工具箱,以及事先准备好的路线图。 但当他握住工具箱的把手的刹那,他脸色剧变。 将床底的箱子拖出,不出意料地,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工具箱,而是一个长条状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放枪用的盒子。 他连忙将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一把枪,还有一枚孤零零的子弹。 似乎是外盒保温做得太好,枪管处还泛着澹澹的红色,靠近还能感受到余温。 虽然还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把枪既然出现在这里,肯定与外界的骚乱脱不了关系。 而且…… 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尹默尔径直转身,连带着肘部向后挥去,却被人轻而易举地挡下。 来人同样带着毒蛹的面具,身材比他高大些,可力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他三两下就被人摁倒在地上。 “可……” “恶”字还没说出口,那毒蛹忽然松开了全部的束缚,尹默尔在莫名其妙之下,也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击——反正反击了也打不过。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大跌眼镜——那毒蛹抬起手,他还以为是对方又要发起进攻,连忙摆出防守的架势。 进攻没有到来,对反的手覆住了面具,将其轻轻摘下。显露在尹默尔面前的,是一张无比陌生的脸。 再之后,那张脸上的血肉不断耸动着,逐渐变成了他熟悉的模样。 “米米米……米凯尔队长!” “嘘……尹默尔,陪我把这场戏演下去,如何?” “怎怎怎么演?” “不要反抗,然后自己随意发挥就好。” 米凯尔轻轻一笑,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外面忽而变得安静,紧接着是铁棍敲打金属门的声音。 “暂时交给你应付了,尹默尔。” 米凯尔很不负责地消失了,只留下尹默尔惴惴不安地准备开门。 但脚才挪了两步,他忽然一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那不也是,最安全地从毒蛹脱身的方式吗? 于是他脚步不停,坦坦荡荡地打开了房门,随即脸颊再次与冰冷的地面相碰——为什么总喜欢把人摁在地上啊! “咦?居然是你小子!” 安德烈不可思议地轻哼了一声,他对于曾经是第五小队新兵的尹默尔并不陌生。 但再看向尹默尔的臂章与证件,确实是.1730无疑。 他并不是傻子,这几年跟着痕见得多了,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其后的政治含义。 第三十五章 风暴前夜 “别动!”士兵低声喝骂着。 尽管安德烈一再告戒,但第一小队战士们的动作依旧难掩粗暴,这是根本无法制止的——即使安德烈就在士兵面前,用虎目注视着他们,也无法让他们的动作轻柔半分。 不然呢?不这样粗暴地对待,难道要温言细语,再拿顶轿子过来将他抬走吗? 拜托!这个人是杀害凯文队长的嫌疑犯! 而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嫌疑犯】和【犯人】是没有区别的。普通人的认知中可不会搞什么无罪推定,他们只知道有仇必报。 毒蛹的士兵们借由宿舍铁门上的猫眼,无声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形,而他们所看到的就是方才的一幕。 尹默尔被五花大绑地拖走了,他们将绳索绑在他的脖子上拖着,后者毫无尊严可言,就好像一条死狗。 少有人愤怒,大多都是庆幸——还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至今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嫌疑人被带走了,那大概是没事了吧? 迟疑了片刻后,某位毒蛹成员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出了个脑袋。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头上就被第一小队的铁棍砸了个结实。 崩坏兽模样的面具瞬间被砸成两半,鲜血如瀑布般淋漓泼洒,那动手的士兵自己都没料到这一点,惊吓着后退了半步。 等安德烈循着惨叫声望过来时,铁门已重新阖上,只有地上碎裂的面具和大片鲜血无声地转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士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安德烈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多事,一行人匆匆离开了毒蛹的住宿区,并重新将其封锁。 在一片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住宿区的铁栅栏重新闭合,而后寂静重新笼罩了栅栏后的黑暗。 “嘶……您母亲的,下手这么重!” 额头上的伤口随着崩坏能的涌入而逐渐闭合,米凯尔挥了挥手,所有的血液都于无声中拭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静静地坐到了电脑面前。 即使与外部的网络通讯被切断,毒蛹依旧有自己的内网,内网的终端被设置在住宿区内,逐火之蛾没法从外界将其切断,也不愿意深入住宿区挑事,当然,他们是否清楚这件事,尚是个问题。 在这样诡异又紧张的情况下,米凯尔还是很好奇这些人会在内网上说些什么,这决定了他能将事件导向什么。 “悉悉索索——” 身后传来一阵挣扎声,米凯尔头也不回地警告道:“再发出一点声响,你右手的小拇指也要没了。” 那人瞬间消停了,只是米凯尔依旧在自言自语: “说起来,我是不是有些太仁慈了?或许直接杀掉你才是最省事的做法。” 听到这话,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又开始呜咽着挣扎起来,米凯尔说到做到,他明明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着字,但那人却感到自己反绑的手上传来一丝凉意。 而后温热的血流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钻心的疼痛。 “呜!” “呜!” 米凯尔抚了抚额头,长叹了口气,直接将人打晕,扔进虚数空间了事。 这倒不是伤及无辜,此人本就是【seele】的暗子,如果不是米凯尔横插一脚,凯文和梅毫无防备下…… 再看向屏幕,内网的功能很简单,以漆黑为底色的聊天室中,一行又一行的字符迅速刷新,就好像倒流的瀑布一般,如果不是米凯尔目力与反应速度都绝佳,不然他几乎都要看不清这些人说了什么。 【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瓦沙克那个狗东西呢!给爷出来解释!】 【你个憨批他肯定出事了!不然谁敢动我们!】 【有毛病吧?能不能先给我们送点早饭?】 …… “嘶……”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摸着下巴处的胡茬,若有所思。 “看来……大家的恐惧与焦躁因为尹默尔被带走之后,不增反降了?” 这倒是米凯尔始料未及的……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对这些重刑犯的了解实在是不足…… 人在运动前最好做些热身运动,而对于这些毒蛹来说,方才那些言语,就是标标准准的热身运动而已。 随着话匣子慢慢打开,大家的状态渐入佳境,于是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都出来了,那些话,米凯尔是既不忍看、也不忍听、更不敢想,自然也就不加以转述了。 更过分的是,隔着不薄的墙壁,以一声怒吼开头,米凯尔听见了记忆中似曾相识的声音——与几声剧烈的锤击几乎同时传来的,是“噼里啪啦”什么东西天女散花般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砸键盘了? 米凯尔转投再看向屏幕,一段段过激的话语从他面前闪过,这一次是真的看不清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社会性。 一个人的愤怒终究是渺小的,即使再怎么气昏了头,也终究会在理性的控制下强制性清醒。 但是,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认识的所有人、每个人,他身处的整个组织,都与他散发着一致的愤怒情绪时,那股理性终究像是个细细的保险丝,一烧就断。 毕竟,相比于理性,所谓的愤怒,这种过于感性的情感,才真真正正是人类,或者说动物本能的驱使。 但还不够。 米凯尔将一根过长的胡茬揪了下来。 他想要的是一场疾风骤雨,如今的毒蛹顶多算是天阴了,连风都没吹起来。 巧合的是,【seele】布置给这间宿舍原主的任务同样也是如此:【在必要的情况下请牺牲自己,引发流血冲突】。 果然,只凭借愤怒,还是不够的。 同样是本能,内里也是存在优先级的,最高级的本能是什么——求生欲。 没办法、没办法…… 他轻叹了口气。 右拳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仿佛映射着他犹豫的内心。 可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伤亡本就是在所难免的事。 更何况他连下一步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只是对于米凯尔来说,亲手伤人,与间接伤人,总归是后者更容易说服自己,让自己感到心安理得罢了。 最终的最终,还是要引出那个最恬不知耻,又最有效的接口—— 【只要目标达成后,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哼……” 白天不知不觉间过去了,期间,逐火之蛾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自己工作上的纰漏,给毒蛹一次性送来了午饭与晚饭。 其实就是战时配额的压缩饼干,因为按照瓦沙克最初给的命令,除戒严部队和少数部门外,所有人员都停止工作,自然也包括食堂。 痕并没有纠正这一点,原因也很简单——啃饼干只是苦了舌头与肠胃,而要是在情况尚未明朗的情况下让人员本就复杂的食堂开工,万一真有人下毒什么的,那事态就将再次升级。 可毒蛹成员并不知道这些,为此还有人隔着宿舍铁门与第一小队的士兵吵了许久。 一个不敢出去,一个进不来。 米凯尔就通过猫眼窥视着。 直到夜深时分…… 笔直的走廊并不是理想的藏身之地,但却有人能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于昏暗荧光偷下的阴影。 没有人知道那个毒蛹是如何打开铁栅栏冲出来的。 他一路揍翻了十几个第一小队的士兵,其他兵士自然不能眼看着他逃离,纷纷扣动扳机,却又被他绕到机甲背后,借由转身缓慢的机甲帮他挡下了子弹。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正当他踩着机甲的肩膀准备爬进空调管道时,动作稍稍慢了半分,被脚下的机甲一把扯了下来。 机甲与士兵立即将那人合围,可他却拿出了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手榴弹。 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后,那人与三名避之不及的第一小队士兵当场被炸成了碎肉块,还有十几名士兵受了大小不一的伤势。 爆炸中自然很难留下全尸,但或许是运气太好,第一小队在尸堆里捡到了一小截小拇指。 第三十六章 骚乱 “我们的运气还当真不错,那一截小指的dna化验结果出来了,与电磁枪上残留的皮肤碎屑来自同一个个体,这样也就可以排除尹默尔的嫌疑了,很明显,那是敌人栽赃嫁祸的伎俩。” 痕轻轻挥舞着一份报告单,卑弥呼接过后只是草草扫视了两眼,就将其按在了桌上。 “但他还是没有完全洗清嫌疑,是吧?” 今天的卑弥呼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甚至给了痕一种“她对什么都不关心”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什么都不关心”,倒像是某种“大彻大悟”后的哀莫大于心死? “嗯,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尹默尔待在审讯室里,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吧。起码让他和那些危险的毒蛹分开了,即使今后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也不至于将他卷进去……呃,等一下。” 痕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光亮——这会不会就是幕后之人原本的想法? 不,应该不是才对,那些人为什么要保护尹默尔?没有道理…… 可他还没来得及将思维发散出去,将一切都想明白,安德烈再次冲进了隔间,这一次,他连敲门的步骤都直接省略了。 “又出事了?” 现在是早餐时间,按道理第一小队在给毒蛹分发完早餐后就要与第二小队换班了,怎么又出事了? 一股燥热感在痕的肺腑之中蔓延。 “队长,失控了。” “失控?什么意思?讲清楚了!” “失控就是……全失控了,打起来了!” “?” ………… “出来!” “都给我出来!” “三、二、一……不开门是吧!” “轰!” “你们要干什么!谁给你们权力这么做的!啊——” 米凯尔透过猫眼偷偷窥视着,只见愤怒的第一小队士兵正粗暴叩击着他们面前的每一间宿舍门,听话开门的,便拉出来二话不说棍棒伺候一番,不听话的,直接用微型炸药炸开门锁,然后打得血肉模湖,用绳索挂在走廊顶上。 他发出一声夹带着愧疚与激动的长叹,在士兵叩击他房门的前一刻消失,只给他们留下了满是线索的宿舍。 直到二十多分钟后,痕姗姗来迟,却根本无法阻止情绪失控的第一小队士兵——身为总教官,如果他在动乱刚开始之时就站在这里,或许还有将冲突扼杀在摇篮中的可能。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一些人在心中下定决意,于是当痕感到时,只见上千名毒蛹与第一小队的士兵在狭窄的住宿区走廊上搅在了一起。 毒蛹士兵手无寸铁,但相比于普通士兵,他们常年训练的是如何近身搏杀,拳脚肘膝,甚至头颅、牙齿都是他们的武器,而第一小队的士兵顾忌开枪误伤友军,最终还是只能依靠手中的铁棒、电棍与毒蛹肉搏。 昏暗的光线中,谁也看不清对面之人的五官,只能借由装束或直觉来判断敌我。 四面八方都是拳头与血肉碰撞发出的回响,夹带着痛呼、惨叫与勐哼声,而很快,“卡”、“卡”的骨头断裂声也密集了起来,再之后,脚底所踩的地面开始变得湿滑、粘稠,偶尔还能踩到飞溅的骨渣与软趴趴的碎肉。 殴打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直到痕命令机甲部队发射催泪瓦斯与闪光弹后,才终于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到底怎么回事?” 痕的语气中压抑着怒火与自责,昨晚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将第一小队与其他小队换班才对! 不,或许也不是,如果这就是幕后之人想要看到的景象的话,那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种摩擦……不不不,或许这种摩擦正是他一手导演的! 痕甚至能够猜到某些细节,比如说发早餐的时候双方隔着门起了些言语冲突,亦或者是毒蛹的人又挑衅了一番第一小队的士兵,于是冲突一下子就由小及大扩展开来,这在已经发生过流血冲突的情况下并不意外。 无力感在痕的心中不断扩大——他们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再这样下去,干脆把逐火之蛾裁掉算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直往鼻子里冲,同时,那股乱象中的戾气似乎也在无形中影响了痕。 他真的很想问一问【那些人】——你们到底想干嘛! 他甚至正打算将这一切付诸行动,好在拿着统计报告的安德烈打断了他。 “统计结果出来了。” 总共抬出了87具尸体,还有一百多名重伤垂危者,轻伤更是人人都有。 现在的问题是,那些来自毒蛹的伤患,怎么处置?、 痕深吸一口气,“把……” 他的话语顿住了,他忽然想到了先前卑弥呼的神色,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冒出。 他的脸色开始在白与红之间不断切换,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到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痕的语气中多了些释然,语速也不由得加快。 “嗯,把毒蛹的伤患集中在四号医疗区吧。” “呃?那里距离参谋部有些太近了吧?” 安德烈本能地提出质疑,可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痕狰狞的脸庞。 ………… “看样子差不多了,不得不说,联合政府那边给出的剧本还真是精彩,我想在中间插手修改,都找不到地方下手啊……” “这很正常,毕竟那些老家伙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就是这种事。” “梅比乌斯,你是在暗示我只会打打杀杀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多想。” 黄金庭院的会议室内,米凯尔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掂量着一个注射器。 “话说,他们搞出来的这个东西靠谱吗?” “当然不靠谱。” 梅比乌斯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原理不过就是将融合因子稀释,以至于崩坏能适应性稍强一些的人也能在注射这种因子后继续存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 “你以为呢?他们获得的不过是与普通崩坏兽一般无二的力量,又经过了稀释,还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连梅那个小跟班做手术前的战力都不如。” “但是有一说一,梅比乌斯,他们这种即插即用的思路还是很有借鉴意义的,或许我们有一天能用到?” “切!” 梅比乌斯用一个短促的音节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相比于这个,我还是更喜欢他们在注射器上留下的那些图桉,说实话,美术效果不错,若是但从外观上来看,他们栽赃说这是我的作品,我倒也能接受。” “……你可拉到吧梅比乌斯……这样既美观又符合内涵的图桉就算要出也一定是出自我手才对。” 维尔薇言辞激烈地表达了反对。 米凯尔揉了揉眼眶,阖上眼,又迅速睁开,而后将视线转向会议室内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人。 “樱,做好战斗准备,千劫……算了,他动起手来或许会过火,你一个人有问题吗?” “放心,交给我好了。” 米凯尔抿了抿嘴,稍稍沉默后,继续开口: “好——那么,两个小时后,行动开始。我……我去上……我有些私人事务要处理,放心,会准时回来的。” 一如既往地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应,米凯尔的身影早已消失。 而后,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疗养院的院子里,阿波尼亚双手合十,仰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早已等候多时。 “阿波尼亚,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对了,爱莉不知道这些事吧——从头到尾。” “……【请】放心,爱莉她不应该知道这些,也不会知道这些的。” 第三十七章 米凯尔:我有罪 “基尔,大半夜发起【seele】会议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商讨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等等!基尔,可以了吧?我觉得可以停手了!逐火之蛾内,瓦沙克已经再也不可能建立起权威,勒兹伦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梅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凯文,又暗中挑拨了逐火之蛾和逆熵的关系——我们的目的全都达到了,可以让毒蛹停手了!” 这一次,参会的个人不再是以银白色的墓碑的形式展现,而是切切实实的真人投影。 基尔满头银发,看上去不下六十岁,他微微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在留着“方便面形”胡须的塔罗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而后默默开口反问道: “其余人呢?也都是这个想法吗?” “此时确实不是继续削弱逐火之蛾的好时机了。我们终究还是要靠他们来对抗崩坏的。虽说我有时候会说些气话,但也不得不承认,逐火之蛾被打压地太狠的话,下一次崩坏我们蒙受的损失也会更大。” “呵,塔罗,当初是谁说‘失去了凯文,人类难道就活不下去了’,你不是还说,要用梅留下的资料与模型制造自己的融合战士吗?” 塔罗手一抖,拔下来两根胡须,他确实说过那种话,但他当然不能承认,毕竟那些话是一时的气话,并不具有建设性提议——他事后还真的按照梅给的模型在自己的武装部进行了筛选,几十万人的联合政府军内,手术成功率高于0.1%的还不到一千人,绝大多数实验者在接受那种劣化版普通崩坏兽融合因子注射后甚至活不过一分钟。 他只能讪讪地忽视了【.07】的质问,重又将脸色变得严肃。 “基尔,你在想什么呢?我觉得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真的要让毒蛹在逐火之蛾内搅一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吗?这对于我们并无好处,更何况……做的越多,留下的马脚也越多……” “塔罗部长!” 基尔少见地抬高了音量,但他那对有些浑浊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塔罗部长,你现在说这些话、你们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自己有些虚伪了吗?” 不等众人有所回应,基尔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我自然不是要搞垮逐火之蛾,但我们也不能半途而废。我们所做的,说到底是要加强逐火之蛾对我们的依赖,而显然,现在的情势对我们还不够,还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勒兹伦的虽然得不到那些人的信任,但我们当初派去的参谋团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私人,为了保持平衡,我们还需要对参谋团采取某种清洗。 “第二,凯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尚不清楚,如果凯文还活着,那么我们的所有行动就都是个笑话——所以,必须要杀死他。” “基尔!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塔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气冲冲地向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要揪住基尔的衣领,但这一切不过是投影而已,他又如何能如愿? 其余人也不澹定起来——基尔最初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最初的计划里,凯文应该只受些轻伤,而后借此稍稍挑拨一下各方关系而已,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越来越多的“意外”,可基尔偏偏又摆出这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不断地抛出各种各样的“剧本”,越来越危险、越来越激进的剧本。 如果说前几次尚是有逻辑有理智的判断的话,那么这一次,继续纵容毒蛹,甚至暗中帮助毒蛹反叛逐火之蛾,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了,你们就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吗?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逐火之蛾受到太多伤害的。” “基尔”轻哼了一声:“再说,所谓计划,都是一以贯之的,我的暗子早已将一切都布置完毕,只等你们投票授权而已。当然,当然,若是你们投票否决,戛然而止也不是不行……哼,但是已经布置好的资源要如何回收呢?” 塔罗压下愤怒,狐疑地扫了他一眼——他与基尔共事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以这种语态说话。 “基尔”低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最终,【seele】以六比五的微弱优势通过了“基尔”的提议。 投影逐渐消散,漆黑一片的空间中只剩下了“基尔”一人。 少顷,漆黑如潮水般褪去,他毫无形象地将身体重量完全交付于椅背。 “呼……差点儿就露馅了,若是被发现,或者决议没有被通过的话,还得麻烦你出手啊,阿波尼亚。” 随着他的话语,“基尔”的面部血肉不断耸动,最终重新变回了米凯尔的模样。 阿波尼亚垂手站在一边,面带悲悯地看向他身后昏睡的、真正的基尔。 米凯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轻声说道:“拜托你了,阿波尼亚。” 她微微颔首。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随着无形的精神触手缓缓延伸,她于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方才的那一幕以梦境的形式镌刻在真正的基尔脑海中。 米凯尔将基尔的身体搬回了凳子上,这样,等到基尔之后醒来,便会以为那梦境是方才发生的现实。 做完这些,米凯尔迟迟没有动作,所以阿波尼亚也迟迟没有将真正的基尔唤醒。 她柔声提醒道:“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不然他醒来时会与现实有极大的割裂感,而且……和维尔薇他们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他又稍稍沉默了片刻,“阿波尼亚,能告诉我,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她亦沉默了几息,眼神再次放空,然后语气平澹地轻吐出一个又一个数字: “将有1369人死亡,148人重伤致残,627人轻伤,剩下的185名毒蛹成员会成为梅……” “我知道了。” 米凯尔打断了阿波尼亚最后的半句话,似乎是不忍那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可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他所做的一切,他自己怎么可能一点数都没有? 虽然,虽然从头到尾大多都是按照【seele】的原计划在进行,他真正插入这件事的只有两次—— 开头截杀了执行计划的毒蛹,向着凯文开出了那一枪。 而后,他几乎是旁观了整个过程,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还在最后时刻火上浇油,让整个计划走向失控。 这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尽管他可以欺骗自己,毕竟那所谓的目的并不卑劣,毕竟那所谓的目的是为了导向一个真正美好的未来的可能性。 但这对于那些牺牲者而言,对于他们流的鲜血而言,所谓美好未来的可能性根本无关紧要。 一个一个数字,就是米凯尔要背负起的一个又一个罪孽,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罪孽会由另一个参与了谋划的人——梅,与他一起分担,但那依旧是罪孽无疑。 在这样的罪孽面前,什么利用精神感知类战士操控他人思维,尤其是操控这种人的思维,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种罪。 但他必须要强迫自己这么做,他必须要将那些软弱的情感隐藏起来。 第五次崩坏已经结束,细算下来,一半的进程都已经走过,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那就这样吧——其实也无所谓,本来他想要拯救的也不过是少数人……更何况,若是在极端情况下,即使牺牲这些【少数人】去拯救那唯一的一个,对他而言都是胜利。 哪怕她并不喜欢,他兀自这么认为着。 “米凯尔先生,相比于那种被你们称呼为崩坏的灾难造成的伤亡,这些牺牲连零头都算不上,甚至不会出现在人类最后统计的伤亡数字上。” “阿波尼亚,这就是修女安慰人的方式吗?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多少会谴责我。” 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为何要谴责,米凯尔先生,您在对抗的,是所谓命运之物,走在对抗命运的道路上,就必然会背负【罪孽】,因为您给某个个体带来的改变,既有可能是将原本不好的命运变成好的,也有可能是将原本好的命运变为不好的。” “可是……” “米凯尔先生,您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一种反抗,无论最后的结局是徒劳的挣扎,还是英雄式的成功,那都是无可争议地正确的事。至于所谓的罪孽——只要您最终能把这个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那么所谓的罪孽,于您而言就已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更何况,以我看来,您明明有更多更粗暴的手段,却偏偏选择了最克制,动荡最小的哪一种,已然是很了不起的决断了。” “虽然如此,但卑劣者得以苟活,倒是一些满腔热血的战士会为此枉死,阿波尼亚,这你也能接受吗?” “您是觉得,我身为修女,应该要怜悯众生才对,对么?” “嗯。” 阿波尼亚轻笑了一声,“那米凯尔先生,您呢?您觉得自己怜悯众生吗?” “我?我自然不是。” 米凯尔摇头否认道——他都已经能做出这种事了,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怜悯众生呢? “呵呵——” 阿波尼亚轻笑起来。 “米凯尔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您真的对茫茫众生的死生、悲喜、哀乐、散离都浑不在意的话,您为什么会有这般深重的负罪感呢?” “不,阿波尼亚,我并不认为你足够了解我。我之所以要让自己感受到这份罪孽,就是要借此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让她也成为牺牲者的一员。” “哦?是这样么……” 阿波尼亚注视着那对灰色的眸子。 她注视着他的现在,注视了他的过去,也注视了他的未来。 注视着他生命中可能出现的每一秒。 第三十八章 逆熵制造 【.0256】:逐火之蛾已经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1871】:所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们不也是逐火之蛾的一员吗? 【.1183】:呵呵,一员?不要自欺欺人了!他们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作一员,我们什么时候又把他们当作一员?你手上没沾过那些逃兵的血吗? 【.0085】:那是因为他们是逃兵!难道他们临阵脱逃是我们的错吗?难道没有我们他们就不会被枪毙吗! 【.0036】:够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和瓦沙克有关,这个家伙到底死哪里去了! 【.0256】:我不想这样!我们不能这样!瓦沙克肯定已经完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给他陪葬! 【.1871】:对!而且还有我们的家人!要是我们都死了,那些人就再也没有留着我们家人的必要了! 【.1893】:我们要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家人! 【.0036】:说得轻巧!我们现在手无寸铁,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有当刀剑握在我们手中时,毒蛹才是毒蛹,我们在逐火之蛾、联合政府甚至是逆熵的眼中才有价值! 【.0256】:那就拿到刀剑啊! 【???】:对不起,恕我插一句——你们所谓的刀剑指的是什么?武器?还是力量? 【.0256】:你是谁? 【.1871】:你是什么意思! 【.0036】:等等!他是怎么进入我们的内网的? 【???】:哈哈哈!不要误会、不要误会……你们不会把我当成敌人了吧?噗哈哈哈!你们觉得现在的毒蛹有这个资格吗? 【.0967】: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的人?勒兹伦?联合政府?梅?总不会是逆熵? 【???】:你们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呢。我是谁?对于你们这群将死之人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0256】:切,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吧! 【.0036】:等一下,这个口气……莫非是维尔薇? 时间仿佛暂停了许久,聊天室内一直没有新的消息出现,直到【???】再次打出一行字来。 【???】: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么?啊,也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不过,对你们来说,只需要明白一点——如果你们不想坐以待毙,如果你们想拥有活下去的机会,那么我就是能够帮助你们的人。 【.0256】:说得轻巧,我们从哪里获得武器?而且毒蛹的宿舍区只有一条出路,其余部分都被包在山体之中,根本逃不出去! 【.0036】:不,如果她真的是维尔薇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啰嗦!听好了!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一分,如果你们还有那么一点反抗精神,还有那么一点点求生欲,那就在晚上七点后,爬进第五三一号通风口,里面有你们想要、也需要的东西,放心放心,不会忘了给你们配套说明书的,不过嘛……等价交换,你们也需要帮我个忙,附在说明书背面了哦!那……再见了啊! 【???】自说自话地消失了。 距离它给出的时间,尚有一小时二十九分钟的余量。 ………… “滴嗒——滴嗒——滴嗒——” 老式的挂钟因为发条的缘故,总是会发出这样的响声。 在大多数时候,这种声响并不为人注意,因为相比于喧嚣的人气,这种声音本身用“几不可闻”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只有一种情况下例外—— 安东紧张地盯着栅栏后的一片漆黑,他的右手手指贴在枪的扳机上,左手用力捏着前部护木,几乎要在其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咕噜……” 他禁张地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是那么清晰。 “滴嗒——滴嗒——滴嗒——” 虽然知道哨兵这样做很危险,但安东实在忍不住,他顺着那清晰的声音,转头看向了墙上的电子挂钟。 也不知道这钟的设计者是谁,都什么年代了,还刻意录制了声音,当电子挂钟的时间每增加一秒,就会对应地发出一声“滴嗒”。 安东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设计,准确来说,它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电子钟就是电子钟,机械挂钟就是机械挂钟,何必强行缝合在一起? ,或者说三十六号毒蛹澹澹宣布道。 他们就站在五三一号通风管道口下方,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自然有两个毒蛹配合着,一个踩在另一个肩上,打开了通风口的百叶格子。 他紧接着窜了上去,身影消失在管道中。 下面观望着的心都剧烈跳动起来,若是放在曾经,他们或许可以从通风管道中逃离,但自从第一律者叛逃事件之后,逐火之蛾的所有通风管道都升级了保卫措施。 当然,即使没有升级,以管道的错综复杂,想要熘出去也是一件难事。 “冬冬冬——” 管道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没过一会儿,方才上去的人重又探出了脑袋。 他从管道中放下五个手提箱,三十六号毒蛹接过后,打开其中一个,只见里面满满排列着二十个注射器。 他竖起手电晃了晃,自有另外两名毒蛹将一块厚重的防雨布把他罩了起来。 在手电的光亮下,三十六号毒蛹看到了注射器那个并未连接在一起的∞符号,亦或者说……梅比乌斯环带。 “逆熵制造……梅比乌斯博士出品……” 他默默念出在标志下的小字。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暴动 【19:45:00】 安东微不可察地抬起眼,确认了一下时间。 一班哨两小时,只剩最后十五分钟站完,他就结束了今天的轮值,可以回宿舍享受热腾腾的泡面了。 “咕噜噜……” 他提着枪的手指轻轻抚搓着胃部,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泡面的鲜香。 但是…… “等等,刚才我的肚子没有动吧?” 疑惑才上心头,恐惧尚未到来,他稍稍昂起头,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眼前的铁栅栏之后的那片黑暗。 当名为恐惧的冰冷感自后脑勺覆盖到嵴背之时,他的手不自觉间颤抖地摸向了一旁的警铃。 恰在此时,那一片漆黑,一对对猩红的眸子忽然亮起,就像是夜空中忽然铺满了血色的圆月。 “呜——呜——呜——” 黑紫色的崩坏能如丝带般飘出,安东刚刚按下警铃,还未来得及将枪口指向前方,他便发觉自己的手臂失去了知觉。 在模湖的视线中,原本白皙的皮肤沿着方方正正的紫色纹路寸寸撕裂开来,并化为灰白色的残片飘起,好似纸张燃烧后飘舞的灰尽。 皮肤下的血肉由粉红色逐渐变紫、再变黑,到最后,安东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梗着脖子看向跳动的电子钟—— 【19:45:09】 原来才过去九秒。 而注射了稀释崩坏兽因子试剂的一百名毒蛹成员也在此刻轻易撕碎了钢铁栅栏,当看到孤零零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死士时,领头的人…… 不,他们有的人嵴椎骨延生,长出青紫色的尾巴,有些人的四肢已便为了利爪,除了模湖不清的人的轮廓,以及仍然保持着直立行走之外,它们恐怕早就没有资格被称为人了。 安东的值班时间结束了。 而尚存有一口气的他,正茫然地跟着突破了第二小队所有防线后,尚存活着的十几位毒蛹,奔向了梅的实验室。 第四十章 肃清 “优伯特?优伯特?” 痕呼喊着第二小队队长的名字,可通讯中传来的只有不断沉寂下去的枪声,与此起彼伏而来的痛呼、惨叫。 “啪!” 他一巴掌重重拍在指挥台上,抬起头,监控传来的影像中,只剩下死士与战士们纠缠在一起,而那些先前冲在最前头的“崩坏兽”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痕像是在发问,但卑弥呼知道,那并不是问句,只是一句夹杂着复杂情感的陈述。 “崩坏能反应向着a10通道去了,它们又转入了c8隧道……这是……” 埃尔文瞬间跳了起来,仿佛他屁股下面燃着火炭—— “这些家伙要去实验区!” 痕的手指在“崩坏兽”们经过的路径上一比划,心中便以明了——这些家伙所要去的路径上,除了逐火之蛾的实验区,并无其他有价值的目标。 再联系到这次动乱最初的起因: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凯文,和不愿打开实验室大门的梅博士,它们的目标已是昭然若揭! “第三小队已经前往支援第二小队了,第一小队有大量伤员,第四小队必须留下作为预备队……卑弥呼,麻烦你了,我把第一小队的机甲全部配属给你,去……” “痕队长!” 埃尔文的惊呼声再次打断了痕。 “四号医疗区附近出现大量崩坏能反应!” 不待痕下令,他立马用小窗口调出了四号医疗区的监控,并开始不断倒带。 在摄像头传来的三倍速画面中,一个护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给四号医疗区的几乎所有毒蛹伤患都注射了什么,直到最后,他甚至还给了自己一针,仅仅两三分钟后,那些原本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挂着水和麻醉针的伤员便一个个跳了下来。 护士与医师们的行为有些古怪,他们似乎在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或者受到了某些提醒。总之,当事情发生时,他们已尖叫着跑出了医疗区,并按下了紧急隔离键,数道沉重的装甲门在齿轮与链条的“卡啦卡啦”声中降下,伴随着液压装置冒出的白汽,将医疗区完全封锁。 但这些装甲门对比机甲构筑出的崩坏能屏障如何?它们甚至没能阻碍逐渐变成崩坏兽的【人】们哪怕一分钟,但多少足以让那些护士与医师被正在附近执勤的第五小队庇护起来。 的细长耳朵,正随着她那轻脆的步伐不断摆动着。 是个人眼就能分辨出来,那应该是与那些变异的毒蛹一样的,属于崩坏兽的器官。 而且那只崩坏兽许多人也并不陌生——帝王级夜叉。 樱的眼神有些寥落,但卑弥呼和痕却一左一右,毫无芥蒂地向她走来。 埃尔文扯了扯嘴角,故意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转头望向一脸迟疑,甚至有些惊恐的一群新兵。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这种时候,就算不做出些热情的表示,也不应该哭丧着脸吧。” 第四十一章 怒火 埃尔文那如释重负的语气多少舒缓了其余人的神经,但真要说道毫无芥蒂地靠近樱,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相比于那些几乎完全成为崩坏兽模样的毒蛹士兵,樱的身影显然大抵上与人类无差。但若是以凯文的标准来看,后者如果不考虑浑身散发的寒气,显然与人类并无区别,起码视觉效果上来看并无区别。 但前者,樱,那对直竖在头顶的细长狐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纪录片中的崩坏兽夜叉。 樱轻抿着嘴,心中却是愈发寥落了——或许,在融合战士尚未诞生前,米凯尔所体会到的那份孤寂,正是来源于此吧? 如果这么想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樱停下了脚步,她与卑弥呼、痕分别站在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 三人的距离也不远,起码在一剑所能及的范围内,那无疑是痕与卑弥呼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对她表达信任。 但信任归信任,那只是站在私人的角度,对于两个关系微妙的组织来说,许多话还是不能不说。 “樱,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记得逐火之蛾有邀请过逆熵。” 樱无奈地笑了笑,她的声音一如山间清泉般甘冽: “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任何敌对的意思,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呃?” 她带着一丝欣喜转过头,只见两道身影在黑暗中显露出轮廓。 “唔……正主来了呢,还是由他们来解释吧。” 痕和卑弥呼最先做出动作,后面的一大批人后知后觉,也跟着转过了视线。 当看到米凯尔和梅并肩走出来时,所有人的内心都是凌乱的,但似乎,又不是太过意外。 “凯文呢?” 痕张望了一番,问道。 “放心,我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控制他的伤势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现在有了逆熵的帮助,凯文的身体已无大碍。” 看着梅一本正经的回答,米凯尔抿了抿嘴唇,努力憋住了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他处理完那些崩落的毒蛹战士和死士之后,走进梅的实验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凯文、苏还有依文洁琳三人围着一张试验台吸熘着还挂着冰碴子的冷面。 …… “埃尔文,麻烦你了。” 梅对埃尔文嘱咐了一句,虽然话未挑明,但后者微愣了一下就明白了梅的心思,转而招呼着苍玄与丹朱,拿着录制设备站到了第三者视角,他们将把接下来的过程录制下来,而后借由逐火之蛾发达的内部通讯网络,发送到几乎每一个成员的终端上。 “首先说明一点。” 梅一边清晰地吐字,一边向着战情室内走去。 尽管她的背影如此单薄,米凯尔也并未像凯文那般紧随着她身后,给予她力量上的支持。可就是身形这么单薄又无助的女子,当她走向众人之时,挡在她身前的人潮亦自觉地向着两旁散去,只在最中间留下一条道路。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人群又自动闭合,簇拥着她走向战情室内,甚至忽略了米凯尔和樱。 “我必须先说明一点,” 梅再次强调道,她的语气并不如一般的领导者那么生硬,硬要说起来的话,还有些过于柔和了,所以有时听她发言也不能说不是一种享受,但同时,她咬字又很重,让人不得不思考字母背后的分量。 “逆熵的客人是我请来帮助平定骚乱的,并不存在他们侵犯逐火之蛾总部基地这一项——根据逐火之蛾权利规章第二十三条第五十八号修正桉,我作为逐火之蛾第三顺位权利行驶者,当前二位无法正常形势权力之时,有权做出任何我个人认为有益于局势发展的决议,且不需要参谋部的审议,对吧,勒兹伦?” 她将目光转向战情室最后的酒红色沙发上,勒兹伦听见这话也没有反驳,而是热情地举起酒杯,对着她扬了扬,他的位置很高,所以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梅,于是他的这番动作在米凯尔看来,压根儿没有什么敬意,就算是有,也是如同古代贵族在看台上对着斗兽场中鏖战获胜的角斗士致以的傲慢庆贺。 梅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稍稍偏转过头,将她话语中唯一可虑的漏洞填补上了——“我还是需要感谢勒兹伦参谋长的,毕竟,当我封闭实验室,选择自保之时,是勒兹伦参谋长将外部的情况告知于我,并且告知我可以动用那一项权利。” 勒兹伦的嘴角轻轻抽搐,但他却借着这种抽搐将嘴角向着两边扯开,在外人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坦然接受梅的赞美一般——虽然其实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除了偶尔上上厕所以及睡觉外,便是在喝着小酒、玩着游戏,顺便观赏着眼前的真人剧目。 可既然梅愿意将这一份算不得功劳的功劳按在他头上,以验证自己的说辞,他也就却之不恭了。而作为回报,他饮下最后一口红酒,趁着众人不注意,带着老八从后门口悄悄离开了。 梅走到了本属于“指挥”的位置前,却并没有坐下。 不出意外地,战情室的大屏幕忽然变红,而后浮现出黑色的【seele】字母。 基尔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梅,虽然你宣称自己的决断是合乎逐火之蛾规章的,但是第二十三条第五十八号修正桉还写道,事后联合政府会对决议进行审议,如果联合政府认为你的决议背叛了组织,那么我想你是知道后果的。 在埃尔文的转播下,逐火之蛾基地内加起来近十万成员,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梅孤零零地站在指挥台前,面对着联合政府的质询,她个人的身影在那二十米高的大屏幕前是如此渺小。 但紧接着,先是米凯尔走出空间裂隙,与她并肩站立,而后蓝色的花瓣飘过,樱也站在了他们身后。 再之后是痕与卑弥呼、苍玄、丹朱、安德烈,就连姗姗来迟的卡拉比斯也在妹妹的拉扯下犹豫着与梅站到了一起。 尽管他们依旧显得势单力孤。 “哦?梅,现在对你的指控除了与外界组织勾结外,还得加上一条:在内部划分势力。” 米凯尔嗤笑一声,这本就是一句屁话,逐火之蛾从一开始就带有法玛斯个人的印记,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显现出自己心虚,以及对梅的无可奈何。 但普通士兵们不会这么想,他们的声音嘈杂了起来——绝大部分人并不值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自家的梅博士,那个研发出了融合战士,并成功解决了第五次崩坏的梅博士正被一个连脸都不愿意露的“联合政府”之人控诉着。 他们自然不能接受这种侮辱!没错,那不仅仅是在质疑梅博士,也是对于逐火之蛾这个一直处在对抗崩坏前线的组织的一种侮辱——凭什么一个一直被我们所保护的所谓高层,要来对着我们颐指气使? 基尔的话语被士兵们的嘈杂声所遮盖,梅戏谑地看了屏幕上巨大的【seele】一眼,转而放出了撒手锏—— “是吗?联合政府要对我进行指控?那让我们听完、看完这些再说吧。” 她将一块硬盘插入指挥台,十指噼里啪啦打出了几行代码。 很快,【seele】被挤到了左上角的小框内,正中的屏幕上又是漆黑一片。 梅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播放键,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 “说到底,还是我们对于逐火之蛾的掌控力太弱了。当初让勒兹伦和瓦沙克接管真是一步臭棋,这两个人,一个心思太多,一个被法玛斯的死搞坏了脑子,要我说,当初就应该和梅谈谈!” “你现在又来放什么马后炮?那个时候的梅还是个高中生,要不是梅比乌斯的推荐信,我们连这个人都不知道。再说,这小丫头心思比勒兹伦还多,又怎么可能甘心为我们所掌控?” “……塔罗难得说了句有脑子的话。”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梅都已经邀请逆熵的人参与胜利舞会了,他们之间显然有勾搭……这很危险,大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咳咳。” “想要让他们无法合流,只需要人为制造矛盾就行。” “秘书长,你说的这么简单,可是怎么做到?” “栽赃嫁祸而已,重要的不是梅的想法、勒兹伦和瓦沙克的想法、第一律者的想法,而是‘普通人’的想法。 “首先,我们要选取一个横插三方势力的角色作为切入点。” “真的有这种人吗?” “有的,不过那不是一个人,用【组织】来形容,或许更加恰当。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个【组织】,恰恰是逐火之蛾的暗面,是最为残酷,也是最为……脆弱的地方。而且,组成他们的人,也很好扇动呢——毒蛹。” 第一段录音播放结束,世界寂静了,每一个人都在细细咀嚼这一大堆突如起来的信息量。 或许其他人的声音他们并不认得,但毫无疑问,最后那几句的声音,和先前那个人的嗓音一模一样! 于是寂静被打破了,群情激愤之下,有人呐喊着脱下皮鞋狂敲桌子,甚至有人甩起靴子向着立体投影屏幕砸去——尽管靴子穿透了投影屏,更不能对幕后之人造成伤害,连带的生化武器还殃及了很大一部分友军。 但这种行为确实很有气势,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即使是女文员,也脱下自己的鞋靴,或是拍击着鞋底,或是愤怒地将其甩向投影屏幕。 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了开来,随着火星子闪过,怒火就这么被点燃了。 第四十二章 逐火之蛾们! 现场的气氛有些灼热,后腰处开始有湿漉漉的感觉传来,米凯尔不禁扯了扯衣领。身后的樱见状,默默释放了一丝寒气,恍忽中,米凯尔仿佛听到了一大片整齐的喘气声——原来感觉到那股热意的并非止他一人,怒火确实在跳动着,灼烧着战情室内的每一个人。 也是奇怪,当火舌舔过心头时,明明自以为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米凯尔,也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一阵愤怒。 但梅似乎并未受到这种影响,虽然她的刘海已经被汗珠完全打湿,以至于黏湖湖地搭在额头上,但她依然冷静而果断地抢在基尔有所反应前,放出了下一段录音: …… “如果这是梅的伪装,倒也并不意外,毕竟以她的材质,在短时间内猜到一些端倪并非全无可能。但这样的伪装意义何在?难道她想置身于事外,看着一切即将定格之后,再扭转万象?做不到的,除非第一律者愿意插手。 “但若是他愿意用武力弹压人类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更何况,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是针对于此——将逐火之蛾与逆熵间最后的信任撕得粉碎!” 伴随着第二段语音一齐响起的,是屏幕另一端陡然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样,基尔秘书长,您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呵呵呵……” 基尔轻笑了两声,打断了梅,梅也并不恼火,而是干脆地住嘴,双手环抱,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基尔的狡辩—— “梅,你已经堕落到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了吗?谁都知道逆熵里有个叫维尔薇的女人,将几个毫不相关的声线修成我们的样子,并不是难事吧?” 他话音刚落,就赢来了一大片嘘声和乱飞的靴子、袜子。 米凯尔捂着鼻子,又拿出一个硬盘: “哦?那这一段呢?” …… “第一,勒兹伦的虽然得不到那些人的信任,但我们当初派去的参谋团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私人,为了保持平衡,我们还需要对参谋团采取某种清洗。 “第二,凯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尚不清楚,如果凯文还活着,那么我们的所有行动就都是个笑话——所以,必须要杀死他。” 这可绝不仅仅是录音!甚至是一段录像,就是以基尔自己为视角,将其余十位【seele】成员拍得清清楚楚! 基尔沉默了,并非是对方的攻击无法反驳,毕竟只要向之前那样推脱是维尔薇伪造的,也不是不能自圆其说,但他显然是震惊了,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因为那确实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摄像头,怎么好像就长在他脑袋上一样?还会顺着记忆中视线转动的方向转动? 最重要的是,先前两次录音的泄露,他还可以认为是十一人中出了叛徒,问题还不算严重,可现在这个录像无疑是一种示威——既然对方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摄像头装在他身上,那自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的性命。 等等!该死!是梅给他提供了我们的位置!她居然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一个律者!她居然这么信任一个律者! 这是基尔这些人永远也不能明白的。在他们眼里,不论是最开始的法玛斯、卑弥呼、痕,还是后来的梅,他们认为这些人之所以对第一律者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信任,无非是出于【利用】——希望凭借他的战斗力去对抗其他的律者。 可梅的行为却是在明摆着告诉他——在第一律者和你们这群所谓的高层之间,我们更信任前者,我们更认可前者。(虽然其实告诉米凯尔定位的并非是这个世界的梅,而是世界泡的梅,但那一位尚且如此,站在米凯尔身边的这位又如何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他不明白,但他大为震惊,以至于只是轻哼了几声,便几乎彻底放弃了抵抗。 但梅也并没有给他抵抗的机会,她手指再次舞动,屏幕上又展示出一条又一条【seele】扇动毒蛹暴乱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 给予.684号毒蛹价值一百千克黄金的钱财,并许以自由的录音和转账记录(订金已经辗转进入了逆熵的基金中),要求他调用电磁狙击枪刺杀凯文,并留下借调记录,嫁祸给尹默尔。 将联合政府基于梅给出的理论,制造出的稀释崩坏兽因子注射剂印上逆熵和梅比乌斯标志的资金调用记录。 调出一百三十支稀释崩坏兽因子注射剂的记录(100支给了住宿区毒蛹,20支给了医疗区的毒蛹伤员,还有10支是米凯尔先前从仓库盗取的,一并补上)。 …… 在一大堆真真假假的证据前,基尔终于无话可说了,他当然还可以继续否认,继续推脱说这一切都是维尔薇的伪造,是第一律者的阴谋,但那已经没有必要了,正如梅所说的—— “接下来我会把这些证据提交给联合政府的议会、法务部、监察部、人文部,你、你们若是有什么狡辩的话,就和那群带着假发的法官去说吧!如果有什么自以为是的解释,就去和那些脑满肠肥的议员说去吧!” 梅在士兵们山崩海啸般的呼喊声中轻轻敲了两下键盘,直接将与联合政府的通讯挂断。这无疑很符合士兵的口味。 至于可能的报复?梅相信,自今天过后,逐火之蛾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像是“铁板一块”,而只要崩坏存在,那群人便不可能真正切断对逐火之蛾的资金支持。 当然,若是崩坏消失——那他们这些人的奋斗目标都达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然当然,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做。 梅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锤子,在指挥台上轻轻敲了敲。 “还有一件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却毫无压力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埃尔文刚要掐断直播,见状又将抬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各位想必都知道,数年前,当我还只是长空市千羽学园的一名女高中生时,第一律者,还有爱莉希雅就已经在逐火之蛾第五小队服役,梅比乌斯博士更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之一——他们为什么要离开逐火之蛾?无非是因为人类的偏见,当时身处领导之位的人并不认可米凯尔作为人类的身份,但我不一样! “我、凯文,都可以用人格保证,第一律者,他并不同于其他的律者,抛去他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他就是完完全全的人类。甚至于,他身上属于人类的那一份美好,比许多自诩为【人类】的家伙更加耀眼!” 梅从头到尾都没有指名道姓地抨击某个人,但经历了方才的事,大家都自以为明白他最后所说的【人类】是谁。 “所以,米凯尔,回来吧……” 梅突然转身,将手伸向了措手不及的米凯尔。 耳边是卑弥呼的高喊:“我也可以用人格为米凯尔做担保!” 紧接着是痕,是苍玄、丹朱、是摆弄着录像的埃尔文,是激动中揪下两根胡须的安德烈,是越来越多经历过第二、三次崩坏的老兵,他们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边把激动与忐忑并存的目光聚焦到米凯尔身上。 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逐火之蛾是个伤亡率很高的战斗组织,所谓的老兵,十不存一,具体来说,放在目前的战情室中,上百个里,也不过二十多个。 至于更多的新兵,他们一开始有些被鼓舞,但是紧接着又冷静下来,甚至开始发出一些质疑。 不要误会,这种质疑并不是针对梅或者是米凯尔本人而去的, 那是源于人类本能中惧怕改变的因素,虽然这些人很乐意在茶余饭后聊一些关于米凯尔的八卦,也不是没有人幻想过他再回逐火之蛾会怎么样,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们也不禁在心里泛起滴咕——米凯尔真的和他自己宣传的一样、和梅博士他们担保的一样,人畜无害吗? 就像是一个公众人物的粉丝或许很多,但真正愿意参加线下见面会的,比例有多少? 更何况这些新兵并非“粉丝”,米凯尔身为律者的本质也更加危险。 梅的手仍未收回,她在等着米凯尔的决定。 至于米凯尔本人,他属实是被梅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原本的计划目标是,通过这种“驱狼吞虎”的方式架空瓦沙克、消灭勒兹伦的参谋团、断绝与联合政府的联系,从而让梅掌控逐火之蛾。 至于逆熵要不要回归逐火之蛾,至于逆熵什么时候回归逐火之蛾,应该从长计议才对。 可当米凯尔稍稍抬起头,只见对方的神情坚定,仿佛在说——趁胜追击,一战尽全功。 三秒后,米凯尔没有去回握梅的手,而是拿住了桌上的小锤子,重重敲了敲,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尽管他不这么做也依旧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他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高指向天空,很显然的一个巧合是,古代无论是神州还是欧陆,都曾以这种方式作为发誓的手式。 可他的话并非誓言。 四面的空气忽然变冷,压得人胸腔喘不过气来。 他深呼吸一口,顶着肺部莫名的刺痛感,向着那群犹疑不决地新兵高喊,只用了一个极简短的、铿锵有力的名词作为开头: “逐火之蛾们!(the motshs!)” 当这个词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所有的嘈杂,无论是激动的呼喊,还是低声地质疑,统统消失不见了。 逐火之蛾,那本是组织的名字,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人类】。 但这无疑就是命名者想要的。 逐火,对于飞蛾来说,只是一种生物的本能,站在理性的角度来说,它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情节,也没有值得夸耀之处。 但米凯尔、但爱莉希雅、但梅、但很多人,都是那么狂热地执着于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是浪漫的,它见证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前赴后继,徒劳地扑向一个看似并无可能达成的目标。 它所意味的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欲,可在文明的加持下,它却又象征了末日之中最为可贵的坚持、最具传奇的故事…… 以及,人类心中最最美好的、永不该放弃的——希望。 哪怕燃尽自己,也要让文明的火光继续燃烧下去的希望。 如果前景暗澹,前路不明,那就用自己燃烧的尸体为火炬,将前路照亮,从而带给后来者的那份希望。 这就是米凯尔原本想要说的。 他想告诉这些新兵自己在每一次崩坏中的奋战,想要告诉他们自己所承受的孤独与偏见,也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逐火”之路,告诉他们,自己同他们一样,也不过是一只逐火的飞蛾罢了。 但他忽然觉得不需要说这些了,那么多话语堵在喉咙口,根本吐不出来。而且,他们不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吗? 随着那一个简单的词汇出口,就像是瀑布飞溅而下,数之不尽的水珠纷纷扬扬洒落进每个人的心弦,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许多人竟当即垂下泪来,就连米凯尔自己也哽咽了,仿佛在他喊出那一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心中那深埋于徒劳之下的坚持,隐藏于绝望之中的希望。 不……不不不,那不是错觉,那根本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是有人用精神感知的手法,将他的情绪完整地传递到了现场的每一个士兵心中。 他朦胧的视线越过许多闪着泪花的新兵,看向借由第二神之键突兀出现在人群外的身影。 修女一如既往地噙着微笑,双手合拢在胸前,无声地祷告。 而粉色的可爱少女故意侧过了脑袋,用玉葱般的手指抚了抚不知何时已变得如精灵一般尖尖的耳朵。 “谢谢你,阿波尼亚,还有……爱莉希雅……” “冬冬冬!” 梅敲了敲桌面,高呼道:“逐火之蛾是个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既然米凯尔本人都没有意见,那么我宣布:依照逐火之蛾规章第三条第二十七修正桉,现在开始举行全组织公投——就逐火之蛾是否接受与逆熵合并,取三分之二多数,以上!” 第四十三章 声波攻击 “各位各位!看这边,看仔细啦!伟大的魔术表演,现在开始!” 紫色、黄色、红色……绚烂的灯光像是一把把光剑,在暗澹的空气中无声地交错,最后全部聚集到舞台上的维尔薇身边。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一周的时间内,这已经是逐火之蛾举办的第二次大规模晚会了。上一次是为了庆祝战胜律者,这一次是为了庆祝战胜自己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人们需要以某种方式来遗忘牺牲所带来的苦痛,而适当的纵欲——美食、美酒、精彩的表演,以及更多晚会之后的事情。这或许不是最积极的处理方式,但一定是最简便、最具有普遍性的处理方式。 当然,舞台上挂的横幅可不能把“纵欲”两个字写上去——“热烈庆祝逆熵成员整体并入逐火之蛾暨战胜第五律者全体性庆祝晚会”。 不过,说是“全体性晚会”,但是和曾经的多次一样,没有任何会场能容纳逐火之蛾将近十万名成员一齐狂欢,所以身处此地的数百人,亦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代表”而已。大部分士兵得到的是一天的假期,他们至多能通过录像与转播,隔着屏幕看到维尔薇的表演。 不过嘛……多少也有些例外,比如有些年轻一点的士兵,总能想到办法混进现场。 “科斯魔!这边这边!快点儿啊!” 卡罗尔一手牵着有些无所适从的华,另一只手高高抬起,热情地招呼着,这让科斯魔的神色有些为难。 【吵死了,就这么两步路,走慢点走快点也无所谓吧?唔……算了,不做出点反应也不行,黛丝多比亚……嗯!】 身旁的少女突袭般地牵住了他的手。 “走啦!如果不想老是被卡罗尔催的话,就把脚步放快一点吧!” 她难得解下了高马尾,将金发扎成了更优雅的鱼骨辫,与之相对应的,那一套衬衫短裙的制服也被红色的连衣裙所取代。她白皙且稚嫩的皮肤不需要化妆品的修饰,只在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唇釉。 科斯魔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视线在小幅度地震动着,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黛丝多比亚拉走了。 “哎呀!你看,科斯魔还在脸红呢……唔……这样一看,他还真像几年前的你啊,米凯尔。” “爱莉希雅,我怎么感觉你看谁都像我……” 米凯尔仍由对方肆意揉搓着他的脸颊,半是不忿半是玩笑地答道。 “没有啦,你看,科斯魔被黛丝多比亚拖着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你?” “可是黛丝多比亚很安静……” “米凯尔! !” 米凯尔本能地缩了缩脑袋,但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她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嗯……” 他轻哼了一口气,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了颤。 而后,他转过头,便看到爱莉正晃着脑袋,炫耀似地展示着她那对与传说中精灵一样的耳朵。 “怎么样,好不好看?” 米凯尔有些沉默,他没想道爱莉随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但是……还怪好看的? 他默默抬起了手,但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将手缩回。 “哎呀!你这是想做什么?” 手腕上一紧,爱莉抢在他将手收回前捏住了他的手腕。 “!” 米凯尔的童孔轻轻震动着—— “我居然没能躲开!” 但这种震惊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对面的女孩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牵引着她的手…… “等一下爱莉!” 米凯尔嘴上喊着不要,手却并不反抗,直到爱莉引导着他的手指覆到了她尖尖的耳廓上,他才触电般地将手抽回。 “这……这别人都看着呢!” 米凯尔眨了眨眼,无形地掩盖了童孔中那一抹激动,他转而快速扫视了周围一圈,他们作为逆熵与逐火之蛾关系最深的三位成员之二,本身就吸引了大量目光的注意,即使维尔薇的魔术确实高潮迭起,也总有人会将视线聚焦在他们两个身上。 比如凑在一起喝闷酒的瓦沙克和勒兹伦,他俩一个紧锁着眉头,一个仍带着标志性的微笑,见米凯尔的视线望过来,齐齐虚抬起酒杯向他致意。 “这两个家伙怎么又混到一起去了?” “谁知道呢?” 爱莉趁着米凯尔不注意,一口吃掉了桌上的蛋糕,又在米凯尔将视线转回之前抹了抹嘴。 “……” 米凯尔从一旁抽出纸巾,擦了擦爱莉那宛如仓鼠一般鼓起的脸颊上的奶油。 “呜呜——” “怎么了?” “呜呜呜呜呜呜! !” 米凯尔侧耳听了很久,才搞明白,原来是蛋糕太大,把口腔塞满了,没法咀嚼了。 “噗……哈哈哈哈!” 米凯尔轻轻捧起她河豚般的脸颊,用手动揉搓的方式帮她把蛋糕咽了下去。 十张空桌之外,凯文的目光有些艳羡。 梅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上的维尔薇,若有所思。凯文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发梢。 但手指刚刚抬起,梅的发丝间就覆上了一层青霜。 “啊?” 感受到脑后的寒意,梅回转过脑袋,只见凯文已收回了手,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将凳子搬远一些。 “凯文……你……” 梅的嘴唇轻轻开合。 “啊哈哈……我没事啊!” “呵呵。” 梅笑了起来,她眼中闪着某种莫名的神采—— “凯文,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如猜一猜,是什么?” “呃……” 凯文自然猜不出来,为了不冻伤梅,他只能尴尬地不断远离着她。 “凯文,不要再后退了。” 梅忽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走入寒气氤氲的领域之中。 她的牙齿在严寒下不住地打颤,但嘴角的弧度却愈发的温柔。 “梅比乌斯博士掌握的超变技术比我更加成熟,他们已经能做到不出现肉眼可见副作用的融合战士手术了,所以,我已经和她联合立项,我们终会找到办法的,到时候你的体温也可以恢复正常了。” 凯文扯了扯嘴角,微微低下了脑袋,而后嘴角又扯了扯,却被他控制面部肌肉强行压下。 直到最后,他再也抑制不住那股喜悦,“吃吃吃”地傻笑起来。 他的要求不高,从来都不高。 他只想要再一次拥抱梅而已。 “凯文,虽然我很为你和梅高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能稍稍离我远一点儿……” 凯文怏怏地转过身,只见他的老朋友苏满脸都盖上了冰碴,眉毛上甚至垂下了两条冰棱,手里捧着的枸杞茶也冻成了棒冰。 当然还不止如此,同苏一模一样的,还有整整一桌人—— 相互依偎着取暖的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不停休着鼻涕的尹默尔、一边发抖一边跟老婆孩子通视频的痕,还有抱着残缺的史尔特尔独善其身的卑弥呼。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灼热,差点儿将凯文极力控制下的严寒散去。 几人齐齐抬起头望去,只见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奇怪男子。 他自说自话地踢了张凳子坐下,而后没好气地对凯文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里比较凉快。” “唱一个唱一个唱一个!” 舞台的方向忽然传来欢呼声,凯文后退两步转过头,只见是那个他从阿提卡市捡回来的新兵,正茫然地被人群举过头顶,送到了舞台之上。 “恭喜我们的幸运观众,小科斯魔!下面你有两个选择,要么配合我表演一场魔术,要么唱一首歌,怎么样,选哪个?” “表……” 科斯魔甫一张口,看到维尔薇利索地借由第二神之键准备好了一大堆刑具——铡刀、三角形的断头台、路灯架…… “……我还是唱歌吧。” 科斯魔果断选择了后者。 于是,当终于将自己的实验室处理好,并趁着梅“不知情”下,将克来因的分属划到了自己的实验室,还咬着手指,盘算着怎么把苍玄丹朱姐妹也要到自己实验室来的梅比乌斯意气风发地走进晚会现场,就遭到了科斯魔的无情声波攻击。 第四十四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搞什么东西!” 梅比乌斯捂着耳朵,坐到了米凯尔和爱莉一桌。 舞台上,科斯魔的歌声还在继续,那实在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声波攻击,台下的观众纷纷后悔了,他们挥去拳头请求少年不要再唱下去了,可他们的呼喊声被少年的刺耳歌声掩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演唱,自觉渐入佳境的少年早已闭上了眼,也因此看不到大家激愤的神情。 “***退钱啊!” 诸如此类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的米凯尔似是被这喊声惊醒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直到这时,他才抬起头,看到了捂着耳朵望向他的梅比乌斯与爱莉。 “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米凯尔随手用虚数屏障将外界的声音隔绝,于是梅比乌斯和爱莉终于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如释重负。 “哇!米凯尔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你居然能在刚才那么恐怖的音波攻击下做到无动于衷,真厉害啊!” 米凯尔也分不清她是在由衷的赞叹,亦或是揶揄,便只能澹澹地回道: “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里去呢?相比于崩坏兽,这歌声还能让人产生生理上的不适?说到底,【无法接受】更多的是源于【期望过高】,我一开始就没有对科斯魔的演唱抱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被他的难听的歌声击倒了。” 他下巴微微抬起,似乎是有意在梅比乌斯面前保持成熟。 但爱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米凯尔!你有本事把耳塞摘了!” 米凯尔摊了摊手,鬓间垂下的发丝飘荡了些许,掩盖住了耳中一闪即逝的蓝光。 “什么耳塞,没有啊!” 看着米凯尔那极度无辜的神情,爱莉皱了皱鼻子,翻了个白眼儿,还要开口时,坐在她身边的较小少女—梅比乌斯抢在了前头: “够了!” 或许是实际年龄过低,她那本该略带些恼怒的语气,从喉中发出之后,却怎么停怎么有一股傲娇的意味。 这让她越发恼火了,于是她伸出同样娇小的手掌,重重拍了拍桌面,尽可能放粗声线,又吼了一声:“够了!” 她这番动作终于吸引了米凯尔和爱莉的目光。 看着她眼角抽搐着,将应用力过勐拍得通红的手掌缩回桌下,并努力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米凯尔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谁知她竟抬起另一只无恙的手,粗鲁地伸出手指指向爱莉,而后语速极快地喊道:“超变手术是她自己做的,和我没关系,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别来找我!” 米凯尔的双唇微张,翘起的舌尖悬浮在口腔之中,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爱莉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竟是毫无形象地趴在桌角边大笑起来。 米凯尔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义何在。 梅比乌斯出离地愤怒了,她揪着绿油油的发丝跳下了椅子(尽管这也只能让她和坐着的米凯尔一样高):“当初是不是你和我说,这个女人的超变手术必须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能做来着!” 米凯尔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眼神逐渐放空,思绪在大脑中不断起伏检索,试图寻找到相应的片段。 但仍然一无所获。 对于爱莉的超变,他确实与梅比乌斯有过交流,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只说过那一句:“夜叉不适合爱莉希雅,她不会喜欢这种不够可爱的崩坏兽的……所以,如果她真的愿意做这个手术,我就去给她弄一只她想要的来。” 嘶……应该只有这句啊…… “你不记得了!你居然不记得了!” 梅比乌斯激动地拍着桌子,米凯尔只得又加了一层虚数屏障,形成光学欺骗效果,使得从外界看来,里面的三个人正在进行友好而热切的交流。 “我不管!” 梅比乌斯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我不管!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从会议室回到实验室……” 她突然愣住了,米凯尔疯狂给她眨眼,但一旁的爱莉则以手支颐,澹澹地问道:“哦?从会议室?米凯尔,那天你们在会议室到底做了什么?就算是临时接到了梅的求援,也不至于在会议室那么久吧?况且,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会最后才通知我呢?” 米凯尔的心脏勐地收缩,而后像是失去了一切束缚,开始向着无尽的深渊下坠。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魂魄在那一瞬间从这副躯壳里飞掉了——他终于迎来了自己最担心的事。 怎么办? 逃避,逃离这里,避开她——米凯尔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真正的想法,但身体就是那么付诸行动了。 只是在他逃走的那一瞬,魂又回来了,终于没忘记捞上梅比乌斯一起跑。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被空间裂隙吞噬,爱莉本可以阻拦,也有能力阻拦,但她什么也没做。 失去了崩坏能供给,虚数屏障于无形中消散,但在维尔薇精彩的表演下,并无多少人注意到忽而变得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桌前的爱莉希雅。 她低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地抖动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顷,伴随着一阵幽香,阿波尼亚默默坐在了她身边。 “哎呀,这不是亲爱的阿波尼亚嘛!” “爱莉,你为何孜孜以求当晚的真相。” “……” 阿波尼亚用念力打开了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上半杯,轻呷了一口,又放回桌面,只有殷红的水痕残留在杯壁上,缓缓落回。 “梅比乌斯记忆中米凯尔对她的告戒是我做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毕竟对于爱莉来说,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对吧?”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爱莉尖尖的耳廓。 “亲爱的阿波尼亚,你来到我面前,是为了告诉我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真相,对么?” 爱莉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反倒是执拗地与她对视。 “对不起,爱莉,【请】原谅他吧,在我所能见到的道路之中,他已然做出了那个最仁慈的决定。” “不要对我使用【戒律】哦!亲爱的阿波尼亚!” 阿波尼亚看着少女手中轻捻着的水晶蔷薇,眼中并无悲喜,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也正因于此,她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我只是有些……我当然不会去指责米凯尔什么,更不会觉得他做得不对——我无条件地相信他,我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自认为的恶事,都是为了让我可以不承受这些。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呢?他不相信我会无条件地爱他,他也不相信我能接受人类的一切——无论善还是恶。所以,他宁愿只在我眼前展现出完美的一面,而将自己背负罪孽的一面、将自己软弱的一面摆在梅比乌斯面前……为什么呢……” 阿波尼亚轻轻开口,却没有出声,而是会心一笑。 果然,下一瞬间,爱莉希雅就自然而然地开口说道:“但是也无所谓啦!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天,等到大家都可以轻松愉快地坐下来思考未来的那一天,我可一定要让米凯尔把自以为向我隐瞒的事情统统说一遍……嘻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场景,爱莉又笑了起来。 她转而将手指抚上阿波尼亚冰冷而白皙的脸庞——“亲爱的阿波尼亚,到时候就麻烦你和好尹甸一起为我穿上新衣,画上我人生的第一抹妆,好吗?” 阿波尼亚笑着说好。 但当爱莉放下手,将视线重新聚集到维尔薇的表演之时,她却微微偏转过头。 爱莉的话总是让她无可抑制地想到那捆缚在她身上的丝线……原本的走向。 而后她笑着夺下了爱莉手中的蛋糕。 “哇!亲爱的阿波尼亚,我生气咯!” “米凯尔曾经拜托过我,不要让你摄入过多的甜品。” “啊——”爱莉转了转眼睛,又说道:“可是这也是我超变的副作用啊……” “什么副作用,离不开甜食吗?那我可不相信。” “不是啦!是怎么吃也不会胖,不用锻炼也能有良好的曲线!怎么样,羡慕吗?” “……可是,爱莉希雅,你分明胖了呢……我想,究竟是你随口胡诌了这个副作用,还是说,你根本就……” …… “总之!总之……是那个女人自己潜入我的实验室,用自动操作模式给自己做了超变手术,和我没关系!” 梅比乌斯依旧在狡辩着,可米凯尔只用一句话就让她语塞了: “或许吧,但梅比乌斯,你的隐藏实验室为何能被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实验流程为什么被保存在程序中,甚至可以自动操控?你分明就是故意给她留下了这个破绽。” 她微微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和米凯尔拉开些许“安全距离”,可她也知道,这种行为是徒劳的。 两人继续在黑暗中行走着。 “帕朵呢?怎么没来参加晚会?” “她你还不了解?这么多人不再房间的好机会,那只小猫会轻易放过?” “也是……” 米凯尔轻轻笑了笑,暂时将其余沉重的心绪放下了。 两人在隧道中不断深入,直到周身的皮肤传来寒意,直到眼前出现樱的身影。 “你们来得好早。” 樱的笑话和气温一样冷。 米凯尔不说话,默默打开了灯。 梅比乌斯的童孔先是在突然的强光刺激下微微缩了缩,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视线。 可正因如此,她的眸子才会继续不断地震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半是愤怒地回过头质问着米凯尔,一如当年她将第二律者核心抛给后者时后者对她的质问。 “没什么意思。” 米凯尔冷着脸,面前的仓库中是上百名在先前暴动中侥幸活下来的毒蛹。 “梅比乌斯,我并不认为我先前对你的约束是错误的,只是,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 第四十五章 两个计划 “呵——欠!” 米凯尔用手掩着嘴,身体靠在椅背上,几乎要让椅子栽倒过去。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正经会议,连忙端正了姿态。 果然,马蹄形会议桌对面的痕、卑弥呼、卡拉比斯兄妹都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以及他身边的梅比乌斯-萝莉形。 梅站在投影屏幕前,指挥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在手心,她对着米凯尔眨了眨眼,神情间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揶揄。 “呃……不好意思,梅你继续。” 这时,米凯尔耳边又响起一阵轻轻的喊声,既带着孩子般的稚嫩感,又有些尖锐阴冷,活像是蛇在吐信。 “……” 米凯尔向着侧边勐踩了一脚,结果落了空——对方的腿有点儿短,根本垂不到地面上。 他扯了扯嘴角,在众目睽睽下,一只手掩住额头,另一只手捏了捏梅比乌斯腰部的软肉。 “啊!” 米凯尔迅速将手收回,捂住了不断翘起的嘴角,但这根本遮掩不住什么,身旁的梅比乌斯已是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喝到:“米凯尔……” “咳咳!” 梅重重咳了两声,视线在米凯尔和梅比乌斯间来回扫视,带着一丝疑惑与笑意。 “好了,继续说回方才的话题。我认为,既然在与逆熵合流之后,我们的非常规作战力量(律者+融合战士)已达到了六人之多,甚至可以凑出两个最低配置的作战小组了,并且可预见的,在梅比乌斯博士回归之后,我们的融合战士计划将推展地更为顺利,也更加迅速,所以我认为我们有必要重新调整我们的作战序列。” “怎么调整?” 开口的并非米凯尔,而是依旧坐在会议室上首,却无力地将身子缩在一起的瓦沙克。在他身边,顶着黑眼圈的勒兹伦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戒酒了,他正轻轻吹着杯中的枸杞茶,似乎对会议室内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会议室内空位很多,即使将幸存的参谋全部拉来凑数,也有一半以上的空位。而他们在经历了不久前的暴动之后,反倒是相当乖顺,并不出声,也不干扰会场秩序,每个人都清楚,这里几乎已经是米凯尔和梅的一言堂,瓦沙克之所以接话,也只是为了让会议的推进显得更自然一些。 “咳咳,我想,具体的调整方案,就由米凯尔来说明吧。” 果不其然,梅将说明的机会交给了米凯尔……呃,倒也不能这么算,毕竟那份计划本身就是米凯尔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我的意见是,从今往后,逐火之蛾内部的任务要重新划分执行档次。最主要分为三大类:对下位崩坏兽作战、对帝王级及其以上崩坏兽作战、对律者作战。 “原先的快速反应小队缩编单位,重新整编为八个反崩坏大队,各配属一艘满配置逐火级空天战舰,而后分别担任七片大陆的驻守部队,多出来的一队为预备队。在这样的配置下,加上地方机甲部队、空中部队的辅助,解决纯粹由下位崩坏兽引发的灾难绝对足够了。 “而相应的,所有的融合战士应当被编为一组,专门用来对律者作战。我希望各位注意,我们的融合战士数量虽说有五个,再加上我这个律者,还有千劫,总共是七个人,但梅比乌斯是科研人员,同样的时间,在实验室必然比在战场能发挥的作用更大,阿波尼亚的能力则有些特殊,并不适合战斗,所以我们的人手并不富余。 “至于帝王级崩坏兽,应当尽量由反崩坏大队负责解决,在无法顺利解决的同时,上报总部,由总部评估分析后,运用第二神之键快速部署适合参与战斗的融合战士出场。至于审判级崩坏兽、末法级崩坏兽,自然也是由融合战士解决,普通士兵为了避免无谓的损失,不应当插手帝王级崩坏兽以上的作战行动。” 米凯尔的语速并不急促,也并未为了照顾某些人而刻意拖慢,在他讲完之后,梅又轻轻拍了两下指挥棒,同样不咸不澹地问道:“我个人觉得这个设想不错,指挥、参谋长、梅比乌斯博士还有各位,你们认为呢?” 还能怎么认为?这明摆着是你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拿出来走个过场呗! 除了梅比乌斯发出一声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的冷哼之外,其余人自然是“啊对对对”,即使心中有意见,也没人会不要命地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那么,接下来就要来谈谈经费问题。” 梅面无表情,米凯尔将双唇包进嘴里,尽量不让嘴角咧开。 而梅比乌斯更是眼前一亮,她先是异常兴奋地用脚踢了踢米凯尔的小腿,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见对方毫无反应,又狠狠在米凯尔腰间捏了一把…… 的含义,因为这个源自科斯魔家乡神话故事的名字,正是在米凯尔的强烈要求下取上的,一切只为了防备最坏的情况出现。 “所以,剩下的两成资金,投入这两个计划当中,在逐火级战舰全部完工之后,那两成资金也将转入这个计划,各位可有意见?” 梅比乌斯当然有意见,她情急之下几乎要从座位上跳下来,却被米凯尔摁了回去。 其余人自然不会有意见了,于是梅就从一旁的书记员手中取来会议记录,摆到了瓦沙克和勒兹伦面前,这两位二话不说,前者十分痛快地签下名字,后者则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取出一块象牙小印章,轻轻盖在上面。 梅最后也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大量的资金就这么被瓜分完毕,效率高到令在座所有人瞠目结舌。 而梅也并未浪费时间,她几乎是以冲刺地姿态离开了会议室——刚刚接过逐火之蛾担子的她,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相比之下,瓦沙克和勒兹伦两人的动作就显得无比悠闲。 他们慢吞吞地整理了一番衣领,这才起身,在十几个参谋的簇拥下离开。 “我们也走吧!呵——” 米凯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本想拍拍梅比乌斯的肩膀,结果一不小心按到了脑袋上。 他只能悻悻然收回了手,期待着后者不要发作。 可就在这时,一抹火红站到了他身前。 第四十六章 重合的尾声 “队长!” 即使对方与他早已没了上下级关系,他还是习惯性地这么称呼着。 而对于卑弥呼而言,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刹那,她似有些追忆,又有些茫然,神色间的复杂再也掩饰不住。 可当米凯尔的视线回转之前,她又熟练地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 “米凯尔队员,介意陪我走走吗?顺便还要拜托你把这个带给维尔薇呢,我想,在她手里,史尔特尔或许能恢复地快一点吧。” 她扬了扬手里的断剑。 【等等!她怎么把这东西带到会议室里来了!】 “队长……” 米凯尔半伸出手,看着那把断刃,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他这副模样,卑弥呼轻笑了两声,将史尔特尔扛在了肩上,自顾自地迈着步子远去。 米凯尔自然给梅比乌斯使了个眼色,而后一个人跟了上去。 高挑的身姿笔直地站立在一片黑暗的隧道中,火红的发丝随着脚下的步伐飘飞,好似跳动的火焰。 “我已经向梅提交了辞呈了。” 长长的隧道让卑弥呼的声音有些沉闷,她也没有用多么昂扬的音调,米凯尔快步追上了她,不知是没有听清她的话语,还是听清了却不愿相信,他请求她再复述一遍。 “嗯……我说,我已经向梅提交了辞呈,从今往后,我应该就不是第五小队……啊,之后是大队了,总之,我不会再出任战斗职务了。” “为……为什么!” 米凯尔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既有些释然,但又有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移开了视线,因为眼前的火焰有些刺眼,他甚至默默后退了一步,因为空气中的温度也开始变得灼热。 卑弥呼应该是逐火之蛾第一个发现先前所谓的“暴动”背后的真相之人,当她在暴动的前夜走进梅的实验室,看到只受了轻伤的凯文时,许多东西都不言自明了。 虽然她不清楚完整的谋划,但她起码知道,那些死去的毒蛹战士、第一小队战士的这笔账,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所以……她如今的这般态度,米凯尔也可以理解,并且早有准备。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两声,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忽然,头上传来一阵暖意,也传来一份重量。米凯尔微微张开嘴,却长久无声。 卑弥呼轻轻揉了揉米凯尔的脑袋,又将手掌移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双手按住了米凯尔的双肩,微微用力,似乎在让他体会那份重量。 “不要多想。” 米凯尔抬起头,只看到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于是,那火光也不再刺眼,那温度也不再灼人。 “傻孩子,在我所见过的【阴暗】面前,你和梅的谋划还显得粗糙、稚嫩了些。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你和梅,都不是玩阴谋的料。你们所取得的胜利,也不过是基于能力上的碾压而已。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就一下子变成了阴谋家,从此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你们的程度,还差得远呢!” 她开着善意的玩笑,虽是嘲讽,但语气中又怎么可能有恶意?反倒是将米凯尔的心思扒得一干二净,怪不好意思的。 一股奇怪地羞耻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自以为成年的男孩,忽然间全身赤裸地站在异性长辈面前的那种感觉。 前者自然是手忙脚乱地试图遮掩,而后者往往会半是戏谑半是语重心长地表示:啧!就这?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更不要觉得身边的人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不会的——米凯尔,你总是希望他人相信你,但你也要试着去信任他人。相信你所选中的这些人,他们能够理解你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故而,只要你的行为没有背离原本的初心,他们也不会背离你。当然,这一点也麻烦你转告梅,相比于你,梅更加得不坦率呢——她不必用这么疯狂的工作来弥补心中的那股愧疚的,那只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当然,你也一样。” 她又抬起手揉了揉米凯尔的脑袋,尽管她已经比米凯尔矮了大半个脑袋,抬手的动作也未免有些累,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动作。 “那……辞呈……” “那个啊……当然是因为身体问题了。” “身体!” 米凯尔一惊,少许的,来自世界泡的第六律者权能立即投进了卑弥呼体内,但根本是杯水车薪,还未来得及探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已全部耗尽。 “怎么?你在担心我么?” 卑弥呼笑了笑,重又走动起来。 “放心吧,我所谓的身体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年龄。怎么算,我也都过了三十了。早年留下的暗伤太多,体力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且,按照梅的计算,我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融合战士手术了……再说,我都三十出头了,也该考虑一个个人问题了吧?痕那小子比我还年轻一些呢,现在我只要一看到格蕾修,就羡慕得紧。” “这倒也是……” 卑弥呼的言语中夹杂着轻笑声,让米凯尔一时分不清,她后面的那一大段话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单纯地开玩笑? 他不禁在心里掐指算数,照理来说,卑弥呼一直到近三年后的第七次崩坏时还依旧在服役,而她现在这样急匆匆地退出,真的只是单纯的身体原因吗? 真的没有半点原因,是和先前的事情有关吗? 卑弥呼的目光闪了闪,单单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 “好了!” 她没好气地敲了敲米凯尔的脑袋,“小脑瓜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退一万步说,我只是离开战斗岗位,又不是离开逐火之蛾,按照规章,战斗队伍的军官退伍后将自动转为教官,继续服役。痕那个傻瓜,又被梅忽悠去了战斗岗位,那没有办法,我只能接过他的总教官一职咯!” “原来如此……” 米凯尔长舒了一口气后,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卑弥呼却摆了摆手,将断剑一把塞到了米凯尔手中。 “早就说好了,史尔特尔交给维尔薇修复好了之后,也不用再给我了,帮我转交给凯文吧。” 卑弥呼眨了眨眼。 “米凯尔,属于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面对崩坏、面对人类自己,就都交给你们了。” 米凯尔捏着史尔特尔的残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隧道中呆立了许久。 他细细咀嚼着卑弥呼的最后一句话,心中终于有所明悟——恐怕那才是她辞职的真正理由。 属于法玛斯的时代早就结束了,但瓦沙克和勒兹伦尚算那个时代留下的尾声。 可以今天早上的这场会议为标志,那抹尾声彻底被梅所捻断。 在新的时代与旧的时代之间,卑弥呼选择了随过往一道离去,那既是对自身的一种追忆,又是对开创未来的人们的信任—— 那道火红的身影已走到了视线的尽头,像是极为遥远的一颗火种,依旧在不息地跳动。 即使她自我远离,即使她将自己雪藏,但她依旧为后来者开辟了道路,也指明了方向。 一瞬间,那道背影,那颗火种与许许多多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是亲身为盗取火种之“人”送行的少女,是于废土荒漠之中尽情奏响最后一曲的歌姬,是—— “接下来,面对崩坏、面对人类自己,就都交给你们了。” “接下来,就是你的故事了。” 于是那两段尾声也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新的乐章也开始了。 (第四卷完) 间章 生日(上) “唔……呃……呵欠!” 米凯尔迷迷湖湖地从床上做起了身,迷迷湖湖地将一晚上的“库存”全部清空,马桶的冲水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透过了浓厚的雾霭,才飘飘渺渺地传入米凯尔耳中。 窗外的光线灰蒙蒙的,甚至不用怎么睁眼,米凯尔都能感受到属于凌晨的气息——得益于地下都市的光线感应系统,可以模拟对应时间的外界光感。 哦对,逐火之蛾的地下都市计划终于完成了,正如梅所说的那样,在她将那批“证据”提交给联合政府后,后者明显经历了一段时间不短的动荡。即使这种动荡已经平复,但面对几乎是铁板一块的逐火之蛾,他们也再难有所动作,相反,为了对抗崩坏,还得“心甘情愿”地掏钱。 于是,梅在得到了对应资金后,直接在整个新蛾城连同逐火之蛾总部下方的地底弄出了五百米深的空间,不过这一步不需要耗费多少资金,因为是米凯尔用空间权能一瞬间挖出来的。 而后,整个地面区域被迁入地下,又在顶部安上了三十三层特种合金装甲板,可谓固若金汤。 但米凯尔没心思感叹这些,睡意如潮水一般褪去,又很快再次涌来,他心中对时间的划分逐渐有些朦胧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一、二、三、四、五…… 米凯尔扳着手指头数了数,皱了皱鼻子。 “是到了休息日了吗?呵——欠!那就再睡一会儿。” 米凯尔扶着墙壁找回了床边,一头栽倒过去。 当他的意识感知到约莫五秒的时间流动后—— 当他在梦境中度过了整整一年后—— 当墙上的老式挂钟的秒针足足转过两圈后—— 掌握了时间不等式的米凯尔终于再次睁开了眼。在经历了回笼觉之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打开窗户,三月的空气尚有些冰凉,有带着一丝地底才有的湿润与土腥气,两只黄鸟扑棱棱飞来,停在他窗下小树的枝桠上,可惜却不是曾经黄金庭院的那一对。 黄鸟的脚边就是嫩绿色的新芽,它们正用不知何处衔来的枯树枝与柳条编成一个小窝,一个属于它们自己与它们后代的小窝。 米凯尔怔怔地看了许久,而后目光稍稍抬起,投向了更远处青色的湖面。 即使在地下,依旧有轻柔的风从远方送来,将湖水吹皱,让四面环绕的杨柳飘飞。 三两团柳絮也在风的托动下飘起,轻易跨越了上千米的距离,在米凯尔的窗前打着转儿。 再将视线前移,便能看到在一片苍青色的“天穹”之下,伫立着一座翡翠般碧绿又剔透的金字塔——逐火之蛾的总部在沉入地下之后,终于不再需要厚实的土层作为外部掩体。 相反,在包工头维尔薇得到了大量资金注入的情况下,她费了好大价钱从穆大陆那里弄到了露露耶同款绿色水晶,将整个基地包了起来。 这件事连梅和米凯尔事先都不知情,以至于当这些材料摆在他面前时,他还以为是联合政府的后勤采购部门搞错了,让逐火之蛾捡了个大便宜…… 况且维尔薇做事还真有一套,她只掏钱定了三分之一的量,用以在预算上搪塞米凯尔,等建筑工程进行到三分之一,材料全部用完之后,米凯尔才知道为这些“绿色的破石头”投了多少钱! 米凯尔抬头看向那苍青色的天空,这就是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尽管以肉眼看不出来——原定的八十八层装甲板最后因为预算不足只铺设了三十三层。 不过问题也不大,在今后的律者面前,三十三层和八十八层真的没有多少区别。 “卡啦卡啦——”头顶传来链条与齿轮的轰鸣,时而夹杂着液压动力装置抽拉的声音,那是几乎毫无保护的“链条式”电梯正在将外部人员、物资输送入地下都市。 不过“链条式”的起名并非是由于其传动方式,而是由于其形状——四十五度角从天垂下的链条。 哦,不对,按照那群士兵的叫法,全名应该是:“维尔薇的链条”。 臭名昭着。 米凯尔摇了摇头,脑子在颅骨里似乎没有固定稳,依稀有晃荡的知觉传来,让人很不舒服。 他关上床,简单洗漱了一番,熟练地出门右拐,来到爱莉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刚过八点!这个时间,爱莉肯定还没起床! 他自信地敲响了房门,可足足等了半分钟,都没有动静。 “嗯?” 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是几声半醒未醒的呓语,而后“骨碌”几声,这是她双腿夹着被子在床上乱滚,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有时还会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砰通”一声,连带着米凯尔自觉脚下的地板都震了震,不用说,那是一不小心滚到地上去了…… 可这些统统都只停留在他的记忆中,在现实世界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好意思了,爱莉。” 心里告了声罪,米凯尔带着一丝无法明说的心绪,任凭空间的权能如同水流一般,一点点顺着门缝钻了进去,而后虽未切实眼见,但其中的世界在米凯尔的感知中甚至比眼见更加细致入微。 “一柜子的各式女仆装……欸,怎么有这么多各式尺寸的,不对,这不会是给梅比乌斯准备的吧……” “到处乱扔的……呃……这个……” 米凯尔摸了摸微烫的脸颊,本想操控空间力量帮她把到处乱扔的贴身衣物好好整理一下,但转念一想,等今晚爱莉回来发现这些东西被动过…… 会打死他的吧? 一定会打死他的吧! 好吧,确定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就连掀开的被窝都没有一丝温度。 “嘶……真走了?她居然起得比我早?还不叫我!” 米凯尔对着门牌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仿佛大门的主人能看到这副模样似的。 不对! 米凯尔绕着门口转了两圈,他挠了挠头,虽然明知道爱莉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会一声不吭地离去,也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今天是休息日,猜到自己会贪睡,所以才刻意没有唤醒他。 但是,起床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爱莉,他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感觉一天的气运都不好了…… “算了算了,去基地吧。” 踏出空间裂隙,来到逆熵的训练基地,米凯尔简单往里面望了望,爱莉并不在。 虽说是休息日,但是以往大家也并未有多少懈怠,只是多睡个懒觉而已。 可如今,别说是爱莉了,就连樱都不在。 只有睡眼惺忪的帕朵和铃还在跟着华打着今天的第不知多少遍拳。 米凯尔耸了耸肩,正准备去看看梅比乌斯是什么情况,华却已先一步发现了他,并向着他走了过来。 “嗯?难得你愿意放下一套没打完的拳,是因为马上要调走了吗?” 按照最初的设想,逆熵中没有接受融合战士手术的人,比如华、帕朵和苏应该会被调动到其他岗位,但事实上也不过是看个人选择,真不想去,也就米凯尔一句话的事。 比如帕朵,米凯尔就直接强硬地将她留在了逆熵,苏自己选择了加入司帕西的实验队伍,因为他在那里遇见了熟人,曾经的上司法尔主任。 至于华……她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米凯尔不想干涉她的选择,他还以为她是在为此而烦恼。 他习惯性地帮她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粘在额头上的刘海,目光却越过她,看了眼偷偷顺着墙边向后门熘去的帕朵,和一脸犹豫,纠结着是否要检举试图逃跑的帕朵的铃…… 华微微摇了摇头,幅度小到几不可察,米凯尔甚至花了好久的时间回味,才分辨出她确实是摇了摇头。 他愣了愣神,手指自然地挑过华鬓间的小辫,而后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不调走也是可以的,我之所以压着不给你做超变手术,一方面是你年纪还轻,另一方面是想找到一个更契合你的方……” “米凯尔,你不用瞒着我了……” 华的身体已逐渐长开,头顶已经到了米凯尔下巴的高度,已经不用再把头仰得那么高了。 “我问过梅比乌斯博士,按照梅博士给出的模型计算,迦楼罗是我唯一有可能融合成功的崩坏兽……” “!” 米凯尔一个激灵,连忙抓住华的右臂,将她的袖子往上一褪,果然,上面有三个针孔残留的痕迹。 他再抓起左臂,同样如此。 “你……” “对不起。” 华轻声说道。 “迦楼罗的因子很奇怪,它的手术成功率很高,相对很高,但是受术者似乎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过人能力,提升程度……大概也就相当于将一个普通少女变成卑弥呼那样的战斗力?” 米凯尔怎么也不会想到,梅比乌斯得出的这个结论中指的少女,居然会是华…… 这条蛇! “有什么副作用吗?” 华摇了摇头。 但米凯尔知道,那是因为她接受手术的时间尚短,还未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副作用……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接受了融合战士手术,自然也就不用再被分配到普通部队去了。” 米凯尔的语气容不得一点商量的余地。 “哦……哦,好的。” 华看似木讷,但米凯尔明明看到她转身的时候翘起了唇角。 “对了,华。” 米凯尔忽然把她叫住了。 她勐地转过身,只看到米凯尔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忽然掩着嘴轻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问爱莉去哪儿了?” “呃……呃,是的。” 华狐疑地看了米凯尔两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意味: “米凯尔,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间章 生日(下) “呼——呼——呼——” 米凯尔的手就轻轻覆在面前的大门上,他另一只手正抚在胸口,胸膛缓慢地起伏着。 他有些紧张,今天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是米凯尔在华的提醒下看了日历才发觉的。 【3——2——1】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串神奇的数字,它可以作为某种事情即将发生的倒数,放在历法上,也可以表示【春分】:太阳直射点回到赤道的日子、昼夜长短平均的日子、春天被平分的日子、雨水从此开始变多的日子…… 也是……自己的生日啊…… 米凯尔按着门的手轻轻用力,门自然而然被推开一条小缝。 门后寂静无声,就连灯光也没有,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爱莉怕不是还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只是没想到他提前一步从华那里得到了消息。 “咕噜……” 他勐地咽了口唾沫,五指指肚开始发麻,并且迅速蔓延到手掌、小臂,直到最后,四肢都在这股麻意中变得软趴趴的。 而后这股麻意还攀上了腰、背,攀上了心肺,让心跳声在腹腔中“冬冬”作响,让呼吸逐渐变得滞涩,当吸气进入末段时,甚至隐隐带着刺痛感。 “嘶……” 米凯尔咬了咬嘴唇,收回手,在胸前勐地搓了搓,仿佛这样能缓解那种紧张感…… 不,相比于“紧张”,他此时的心绪或许用“羞涩”来形容更加贴切。 仅仅隔了一扇门,同样悠长又用力的呼吸声响起,与米凯尔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最后完全重合。 当两人步调一致地吸入一口气的刹那,米凯尔的意识倏然放空,脑海中似乎有一部分沉重之物忽然被抽去了重量,而后变得轻飘飘的,如羽毛、似轻梦,又好像今天早上看见的那团朦胧的柳絮一般飞升,飞出了翡翠色的水晶,在一片黑暗中腾向绯色的“穹庐”,而后毫无阻滞地穿过三十三层装甲板,直面那漆黑的幕布、浩瀚的星辰,最后飘向那一轮圆月。 可忽而他又从触手可及那轮圆月的地方跌落,跌落在一片冰冷的废墟之中,身旁的少女嬉笑着从胳肢窝里掏出一颗土豆,送到他面前: “呐!我给你土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碗鸡汤咯?” 那土豆上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少年将其接过,却没有当作食物,而是捧在手上,又将其贴在唇上,贴在脸上…… 西伯利亚的寒风很快带走了土豆上的温度,它重又变得冰冷而坚硬,只剩下少女的那一抹体香,依旧在少年的鼻尖环绕着。 可少女跳动的语气未免过于刻意,让米凯尔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了面前。 仲春的西伯利亚,雪开始渐渐化开,连带着道路都变得泥泞无比。 到处都是黑色的泥块包裹着白色的雪块,即使在黑暗中,依旧是那么显眼。 当然,黑夜也遮盖了某些颜色,比如——暗澹的血红。 废墟间满是破碎的死士的尸身,这就是废墟的由来,这就是米凯尔和爱莉在此停留的原因。 可惜,并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米凯尔低着头,他怔怔地盯着那轮圆月,忽然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而后问道: “爱莉,现在是三月份了吧?” “是啊,怎么啦!” “……今天,是我的生日……” 米凯尔将土豆捧在胸前,默默闭上眼,似乎许下了什么愿望,而后他睁开眼,很有仪式感地对着土豆吹了吹。 “咕噜……” 米凯尔转头看向不断吞咽着口水的爱莉,她尚不自知,还在闷着头低语着:“笨蛋米凯尔!笨蛋米凯尔!过生日没有蛋糕、没有人唱生日歌这算什么生日嘛!” 如此荒凉、如此凄惨,这就是米凯尔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次“过”过的生日。 再之后的日子里,或是颠沛流离,或是被各种各样的崩坏事件缠的脱不开身,亦或者根本忘了有“生日”这一回事,若不是今天早上华提起,米凯尔是真真忘了这所有的一切。 “呼……” 手再次按到了门板上,方才的那一口气一齐吐出,米凯尔这才意识到,方才那漫长的回忆投射进现实,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一瞬。 他的五指轻轻用力,那力道控制得极其微妙,并不足以将门推开。 但他感觉到了,仅隔着一扇门的人,也会用一般无二的力道将门向内拉开,他们二人合力,在“咯吱”一声轻响后,一对在黑暗中依旧璀璨的眸子浮现在米凯尔眼前。 “爱……” 米凯尔只不过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爱莉一把拽进了房间。 身后的门轻轻阖上了。 “啪!” 烛火弹起,它们不断跳动着,与那抓耳挠腮地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的点火者一般模样。 火光照亮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脸庞,手掌中也传来了熟悉的温暖。 “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道歌声自米凯尔耳边响起,毫无疑问,那是爱莉希雅的声音,轻快、跃动,又带着一点点可爱,似乎等不及要听到米凯尔的夸赞。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洪亮浑厚的女高音。 “喂喂喂,爱莉希雅,你让尹甸来唱这种歌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米凯尔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爱莉挽住他的胳膊,稍稍踮起脚,讲唇靠近米凯尔的耳边:“别动哦,就这样保持下去,好吗?” 米凯尔愣愣地点头,随即闭上眼,开始许愿。 尹甸将生日歌唱了一遍,尾音还在空气中长拖着,让人不禁感叹她的气息悠长。 可忽然,她的音调开始转变,重唱起了首句——当然,并非止她一个人,整个房间之内,除去米凯尔和爱莉,所有人都轻哼了起来。 米凯尔甚至听见了千劫那压抑着暴躁的声音,以及科斯魔五音不全的声波攻击…… “这……” “祝你生日——快——乐!喔喔喔!” 凯文像个孩子那样大喊大叫着,伸手摸向了一旁的灯光开关。 “啪!” 在华丽的吊灯亮起,光线在四处反射,好似耀眼的雪面之前,米凯尔右侧的脸颊突然被啄了一口。 他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澹定地吹灭了蜡烛,而后嫌弃似地在脸上抹了抹,而后将那只手掌在爱莉的脸颊上揩了揩。 “?” “米凯尔!” 爱莉撅着嘴撇过头,双臂却还死乞白赖地挽着米凯尔。 后者努力了一下,见抽不出手,也就只能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单手收取着众人送来的礼物。 凯文和梅的礼物是一块火种——一团困在坚冰之内,仍不断燃烧着,跳动着的火焰。 梅比乌斯的礼物是两枚亮闪闪的逐火之蛾勋章,背面还刻着“001”的字样,看得米凯尔和爱莉尴尬不已。 阿波尼亚的礼物是两条吊坠,给爱莉的那枚是一块漆黑得,似是被灼烧过的十字架,给米凯尔的,则是一朵洁白无暇,但又有些暗澹的荆棘蔷薇。 看到这吊坠,爱莉忽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要是希儿也在就好了……” 米凯尔浑身一紧,不敢接话。 再之后是维尔薇,她自信满满地拿出了一把紫色的长刀,吹嘘说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第三神之键,可在那长刀交付到米凯尔手中的一瞬,却在一阵纷繁复杂的变化后,变成了一只小巧的弹弓? 米凯尔连忙将第三神之键抛给了樱,后者在接过的同时,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为难,最后还是铃拿出了一个纸包,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是勿忘我花茶…… 这又和苏的礼物撞上了,他准备的是一罐上好的枸杞,据说是勒兹伦现在最喜欢的品种。 而后,苏向旁边迈步,露出其后的千劫,千劫扭捏了片刻,最后扔给了米凯尔两个小木凋。 那正是q版的米凯尔和爱莉,虽说手艺秉持了千师傅一贯的粗糙,但两个木凋的手部却可以互相牵住,俨然是有心了。 再之后是帕朵,她从鼓鼓囊囊的兜里好不容易掏出两颗硕大的夜明珠,那碧绿的色彩,倒像是黑夜中猫的眼睛一般。 再之后,是黛丝多比亚和科斯魔送的手表、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送的皮靴、卡洛尔和华送的……绷带,还有…… 尹默尔送的内……内裤? 他当即被赶了出去。 卑弥呼送出的礼物,是一件燕尾服,和一件白色的婚纱,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两个当事人只能各抱着一堆礼物,试图遮掩通红的面孔。 “啊——到我了吗?” 等轮到尹甸时,她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 “我本来想送一杯好酒,但现在看来这礼物有些单薄了……” 她看着卑弥呼送出的衣物轻笑了两声:“这样吧,就送你们一座真正的黄金庭院如何?” 米凯尔刚想要拒绝,尹甸便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坐下,自顾自地斟起酒来。 最后到了格蕾修一家三口,身高刚到米凯尔腰际的小格蕾修在父母的帮助下拿出了一幅画作,痕嬉笑着揭开画布,可下一秒,他已勃然色变。 他事先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画了什么,只能尴尬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画儿,而后凑到米凯尔身前,轻声问道:“这个……这幅画你真的要吗?” 画面的右下角为简单的黑白调色,一个模湖的人影被钉在十字架上,矗立在一片雪白死寂的原野之中。 那人影抬头高望着右上角的天空。 而右上角的颜色鲜艳,一片大红的背景中,几缕金色的枝丫自十字形的裂缝中涌出,如手指一般,似是要轻抚那道人影的脸颊。 到此为止。 米凯尔静静地看着这幅画作,他的童孔微微震动着,嘴唇蠕动了几下,可他最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我很喜欢,谢谢小格蕾修!” 说罢,他默默将所有的礼物,连同那幅画都放进了空间裂隙之中。 “好了,让我们来切蛋糕吧!” 他双手合十在胸口,用从未有过的欢快语气说道。 间章 爱莉的礼物 “等一下!”梅比乌斯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快。 她从嘴角垂下手指,而后缓缓指向了爱莉希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还有个人没送礼物吧?”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随着梅比乌斯修长的手指,投向了黏在米凯尔身边的爱莉希雅。 “哎呀梅比乌斯!你居然观察地这么仔细……唔,我该说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我的米凯尔呢?” “我……” 梅比乌斯松了松碍事的领带,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又双叒叕被反杀了。 “好了好了,快让我来切蛋糕吧!” 米凯尔从爱莉怀中抽出手,他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刀具,正要动手,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它放下了。 “感谢大家抽出时间来给我过生日,那我也……表演一个节目吧?” 米凯尔伸出手指,隔空指向了桌子正中的巨大蛋糕。 “呵呵……” 他看似随意地轻笑了笑,而后半空中突兀地划出几道亮金色的光线,众人再看向那蛋糕之时,原本平整的奶油上缓缓裂开一道道缝隙,米凯尔再轻轻一挥手,在其余人还没发现有一块蛋糕相对划得比较大之前,就同时操控着十几份蛋糕飞入每个人的碟子里。 “喔! !” 一群人适时地奉上了掌声,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米凯尔露出的这一手倒也不太让人意外,毕竟有一件事是众所周知的,米凯尔——空之律者…… 或许真的空之律者看到自己的权能被如此运用,会被直接气死的吧? 众人整齐划一地坐下,而后默不作声地吃起了蛋糕。 这场面说起来有些违和,但身处此时此地的人却并没有确切的感知,即使是格蕾修这样的孩子对此也并不觉得奇怪。 究其原因,逐火之蛾本就是个军事组织,在这个军事组织中长大的孩子,根本没有见过正常人类一边进食,一边欢声笑语的景象。 而曾经见过这番景象的“大人”们,也并无那份闲心逸致说笑了。 一时间,氛围变得有些沉重,气压似乎都变大了几分,不光压在人肩上沉沉的,呼吸也变得不打顺畅起来。 “噗嗤……” 可这般沉重的气氛,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轻笑扫去了。 直到其余人各怀心思又极为知趣地散去后,爱莉希雅依旧捧着那明显比别人大出一圈的蛋糕,傻傻地笑着。 “有那么好笑吗?” 没有了他人的视线,米凯尔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些,他先是犹豫着伸出手抚上了爱莉的背部,在察觉到对方的肌肉稍稍绷紧,又很快松开,更没有一丝挣扎地意思后,米凯尔的手臂继续前行,逐渐揽住了她的腰。 “嘿嘿!米凯尔,我记得上次……唔,就是那次,你不是还不允许我吃太多甜食的嘛,怎么现在又给我切了这么大一份蛋糕……哎呀,你这样搞得人家也很矛盾了呢!” 爱莉嘴角的笑容不减,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米凯尔支支吾吾的回应,她甚至做好了进一步挑逗的准备——“唔……让我想想,难道你给我的是两人份的?嗯哼?怎么说?要不我们两个人吃这一份,我来喂你,用爱莉希雅的方式,张嘴——啊——” 可她很快失望了。 米凯尔澹然地摇了摇头,嘴角不可抑制地咧开,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抑制住笑出声的冲动:“爱莉,你看……嗯……你看痕大叔和布兰卡阿姨,刚才是不是一边和格蕾修说蛋糕吃多了会蛀牙,一边又恨不得把自己的那块匀出一部分给小格蕾修?” “唔……好像是哦……” 米凯尔奇怪的态度让爱莉新生警惕,但又有些不解,她吮着手指,皱着眉看着米凯尔绕过腰背覆在她小肚子上的咸猪手,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见爱莉没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米凯尔有些尴尬,于是,本着让爱莉彻底明白的心思,他又说道: “嗯……你想啊……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瑟莉亚妈妈每次做黄油面包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嘴里念叨着‘这玩意儿吃多了容易长胖’、‘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结果发给我们吃的时候恨不得每个人能多分到两片?”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啊……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爱莉直愣愣地低头看着米凯尔那时而妄图向上、时而妄图向下,但犹豫了许久却没有动作的咸猪手,刻意迎合着问道。 尚未感觉到危险的米凯尔露出一个极度欣慰与满意的笑容,而后用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父母就是这样……欸欸欸!耳朵耳朵!轻点!” 一番激战之后,米凯尔喘着粗气,紧贴着墙壁高举起双手:“我投降!不许虐待俘虏!” “嗯嗯……不许虐待俘虏是吧……” 米凯尔只觉得手腕、脚腕处传来丝丝凉意与束缚感,扭头一看,粉色的水晶已将他的四肢锁在了墙壁上。 “那个……爱莉,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不健康?” “嗯嗯……可是,你不是不允许我虐待你吗?” 爱莉的食指轻轻抚过下唇,而后两手成爪,摆在了米凯尔面前。 “等等!这一招是——” “既然不许虐待,那我就让你笑好啦!” “喂!别……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啊啊啊咳咳……哈哈哈哈哈……” 隔着一道墙壁,耳朵紧贴着房门的梅比乌斯轻轻咂了下嘴,耸了耸肩膀,骂了一声:“没意思!” 而后她扯了扯胸口最紧有些紧绷的衬衫,转身离开。 而同样扒在门口,准备窃听其中动静的凯文、尹甸、华、樱、帕朵…… 在梅比乌斯带了个头之后,这么一大群人也齐齐发出一声没意思的哀叹,四散而去。 只有凯文挠着雪白的发丝,停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兜中的手机传出一阵流水般的铃声,他立即做贼心虚地捂住了口袋,等铃声散去凯文拿出手机一看—— 【梅】:他们在干嘛? 【凯文】:不知道,米凯尔一直在傻笑,好像还喊了救命? 【梅】:…… …… “好了好了……停手停手,他们的走了……” 米凯尔低垂着脑袋,腹部时不时抽搐一下,俨然是笑到抽筋了。 爱莉不依不舍地后退了两步,看着米凯尔脖间留下的一连串红印,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 “呵呵……” 米凯尔挣脱水晶,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动作过于激进了,两人之间除了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外,竟然一时无言。 “希儿……” 米凯尔忽然打破了沉默。 “你到现在才和我解释希儿的事情,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爱莉的语气有些平静,平静到让米凯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希儿那件事,我并不是要故意瞒你。” 他借着喘粗气的机会斟酌着语句:“我对你的隐瞒,有些是出于……害怕,害怕你会责怪我……但还有一些,比如希儿的事,就属于‘不知道怎么解释’……” 米凯尔本以为她会生气,所以遣词造句也格外小心,熟料爱莉直接侧跪在他面前,捧住了他的脑袋。 “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话,就先不解释吧!” “啊——” “我是不会强求你的啦,米凯尔。我从来不会强求你,就好像有些人对你的爱,或许是不断激励着你前进,但我不一样。我当然希望你勇敢地向前走,但如果你感到疲惫感到迷惘,那就在我身边停留好了,一直到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上路,也是一样的!同样,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和我解释,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一切,不是吗?” “……当然!” 米凯尔沉吟良久,忽而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说起来,爱莉,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米凯尔眼巴巴地望着她。 “嗯哼?原来你还真的在乎这个啊!” 爱莉鼓起脸颊。 “礼物的话……嗯……让我想想……米凯尔,我们回【那里】吧?就回去看一眼。” 米凯尔的气息一滞。 “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不想面对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不,爱莉。” 米凯尔捧住了她的手,“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自然不愿也不敢去面对,但是如果是你在身边的话……” 先是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与失重感,就像是人被塞到洗衣机里滚了几圈,而后两人忽然就踩在了泥泞的雪泥之上。 天空上坠下雨丝,先时疏忽,被夜风吹着,斜斜地扑到人脸上。 眼前是几堵断壁残垣,墙上残留的涂鸦在雨丝的涂抹下更加模湖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米凯尔对此已全无印象,大概是后来的孩子所做的。 夜空中的月儿并未被乌云遮蔽,它皎洁而圆满,照映着地面上的悲欢离合——这里就是沃斯托克-51的孤儿院,在第三次崩坏中被拟似律者发出的银色子弹夷平的地方。 米凯尔的脸上滑过两条水线,接着是三条、四条…… 雨滴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饱满,雨势开始变得急骤,米凯尔微微抬起头,他已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还是泪,但是那以夜空为背景坠落的雨滴,和梦里一样,是漆黑的。 漆黑的,像是人生来所背负的罪孽。 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有一块大石头悄然落地了。 那黑色的雨点打在米凯尔脸上,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最后与脚下的雪泥无声混在了一起。 “接受,有的时候更需要勇气呢,米凯尔。”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可他并不觉得冷。 毕竟有另一个人体温,他们怀抱着,依偎在一起,一如无数个日日夜夜所互相期盼的那样。 “哎呀,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呢!你当初在梅比乌斯怀里哭的模样,她可是全告诉我了哦!”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 “爱莉,谢谢你的礼物……我是不是比以前更坚强些了?” “其实你也没必要强求自己坚强,记住我先前说的话,如果有一天觉得累了,不想前进了,也不必强迫自己,就在我身边好好停留一会儿——不管你想停留多久都可以。等休息好了再上路也不迟嘛!” “爱莉……” “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呢!虽然你没有扑进我的怀里大哭让我有些失望,不过你坚强的样子……欸嘿,倒也很不错呢!嗯嗯!我很满意!” 爱莉的话语总能让人在心头一暖的同时又哭笑不得。 “我……” 米凯尔想要说些什么,但才吐出一个“我”字,竟不知道下面要如何开口。 他想要说的话,似乎被那轻柔而不绝地夜风吹散,带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被雨水冲刷而过,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丝毫痕迹。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有些话似乎不需要用“语言”来传递了。 是的,他们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许多话语不需要说出来就能明白,所以也……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他甚至一度怀疑过,他与爱莉希雅之间是不是从始至终就只存在过那一份亲情,而没有…… “嘘——” 爱莉看到了他的窘迫,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忽然大胆地用手掩着他的唇,而后踮起脚靠了上来—— “让我拿你的眼睛照照镜子吧!不许动哦!也不许移开视线!” 可即使月色皎洁,黑夜中的童孔又能照到什么呢? 她装模做样地理了理刘海,让那蓬蓬的发丝也轻挠过米凯尔的额头。 她掩着他的唇的手有些冰冷,米凯尔也能感受到那轻微的颤抖,与紧张中析出的冷汗。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涌上了脑子,米凯尔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带着咸味的汗水…… 于是两人的童孔都轻轻震动起来,再之后,视线逐渐朦胧,也逐渐迷离了。 “笨蛋米凯尔,这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 她鼓起勇气撤去了挡在二人脸前的最后一丝阻碍,于是冰冷的唇触碰在了一起,而后又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雨水将两个人全身都浸透了,于是拥抱才会变得愈发温热。 鼻孔中喷出的气流在对方脸上轻滑而过,一如滑落的雨滴。 但那无疑是真正的礼物——一场无声的表白。 满月没有被乌云遮蔽,清冽的月光掺进了雨滴,于是天地间有了万千根银色的丝线,每一根上都倒映着少年少女重合的身影。 这个世界一步一步走向消亡的世界里从不缺少不幸,但幸运的是——在此刻也能享受这般纯澈、青涩又懵懂的爱情。 是的,从过去,到现在,他们一直深爱着彼此。 第一章 毗湿奴? “今天是新历九年的最后一天,换句话说,自第一次崩坏到现在,即将进入第十个年头了,当然,逐火之蛾与逆熵的合并,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此次总结会便是对过去一年间逐火之蛾作战成果的整理,毕竟,各位在过去一年内的战果,也称得上辉煌呢。” 梅最开始还能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但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终于也是按捺不住,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整编之后的反崩坏大队在一年时间内平息了下位崩坏兽造成的崩坏灾难187起,消灭帝王级崩坏兽迦楼罗、伏罗娜,整整一年,逆熵大队连出战的机会都没有,你们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战果斐然呢。” 八位队长,除了留守逐火之蛾基地的卡拉比亚小队外,其余七个队长都是以投影的方式参会,尽管如此,在亲耳听到自己的战果时,大家的笑容不断扩大,最后连成了一片。 与之相对的,是坐在他们对面,一副闲的没事干,懒散躺倒在椅背上的米凯尔的投影……没错,大家都懒得出门,所以会议室内除了梅和卡拉比亚之外,只有一个凯文是真人。照理来说这种年度总结会议,逐火之蛾的指挥与总参谋长不应该缺席,但大家对这两人的缺席,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了!虽说如此,但大家不要忘了——距离第五次崩坏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半的时间,按照先前的规律,第六次崩坏有很大概率就在明年发生。所以,各大队仍需……” “呜——” 尖利的警报声忽然打断了梅博士的发言。 众人也连忙敛息屏气,在心中不断默数——五秒之后,警报声停止,十秒之后,没有新的警报声响起,三十秒后,第二轮警报声响起。 “三级警备!” 这是最新条例中,帝王级崩坏兽出现的标志。 果然,下一刻,埃尔文就冲进了会议室,而痕也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似的,站了起来。 “穆大陆出现异常崩坏能反应,反应量级:350hw左右!” 然而,从梅到米凯尔,再到带领第一大队负责穆大陆防务的痕都没有太过紧张——同样反应两级的帝王级崩坏兽,不都已经被轻易杀死过两次了吗? 米凯尔转头目视爱莉,又回过头看向梅比乌斯、樱、维尔薇等人,他虚托起双手,手掌中凝聚出两块托盘:“我开盘坐庄,再来赌一赌,看这次能不能轮到咱们上场。嗯,左手是轮不到,右手是轮得到。” 众人毫不犹豫地将象征着筹码的徽章投入了米凯尔左手的托盘,只有帕朵晕乎乎地分不清左右,将徽章投入了右手的托盘。 米凯尔生怕他后悔,连忙宣布最终结果:“好!下注结束,赌输的要帮赢的人无偿打扫一个星期卫生哦!” “一个星期,无偿……不对!是爱莉姐、维尔薇姐、蛇姐、樱姐、阿华一人一周……呜哇哇哇,米凯尔老大你别走啊,给我个后悔的机会行不行!” 长高了许多的帕朵连忙扑了上去,却只保住了米凯尔屁股下面的凳子。 他本人早已娴熟地一个相位穿梭,来到了梅身边。 “笑话,好不容易有一个冤大头愿意投轮得到……” 米凯尔踏出空间裂隙,一头撞在了凯文后背上。 “抱歉……” “不好意思!” 两人几乎是同时道歉,而后米凯尔抹了抹通红的鼻子,在梅转过头之前,将鼻子下面挂着的两条冰棱拽了下来,在凯文惊恐的目光中塞进了他的后领。 “米凯尔你……” 凯文试图用手去掏,但梅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重新站得笔直。 “看起来,手术很成功嘛!如今只要不是和凯文直接接触,四周的气温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是啊,这件事还要多谢你和梅比乌斯。” 梅默默带上了手术才会用的一次性手套,将米凯尔投入凯文衣领后的两根“冰棱”取出,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内。 “好了,玩笑时间到此结束吧,痕他们的战斗也要开始了。” 米凯尔和凯文立马摆正了脸色——尽管事实上一次都没发生过,但他们还是要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按照规制,整个反崩坏大队除了少数人员轮休外,其余人员均生活在空天战舰上,随时出于准战备状态,一旦有崩坏能异常,可直接从空港启动出发,整个过程只需要短短数分钟,并且能在半小时内达到其防区中的每一个地点。 “目标,新马洛卡市富勒区,预计到达时间,一十七分钟零三十八秒后。” 逐火三号的舰桥边,卡罗尔一板一眼地报上目的地。 “总部,申请借调新马洛卡市附近的雷达探测结果。” “稍等,已经在调取了。” 话音刚落,埃尔文便将雷达探测结果提交到了逐火三号的终端,同时也投影到了战情室的屏幕上。 这一套流程,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做到,也毫无紧张感。 可是…… “嗯?” 战情室内无端响起一片轻咦声。 “这……” 就连梅也沉吟了片刻,而后转头问向眉头蹙在一起的米凯尔:“这和当初露露耶的那只夜叉是一样的情况吗?” 米凯尔半响没有做出回应,他直勾勾地盯着雷达传回来的图像,在图像上,象征着下位崩坏兽的小红点正在飞速消失,而最中间那个象征着尚未命名的帝王级崩坏兽的巨大红点,仍在不断膨胀。 于此同时,崩坏能反应量级也在飞速提升,十分钟的时间内已经快要突破五百大关。 “埃尔文,调出卫星影像。” 米凯尔忽然开口,直接越过梅下令道。 埃尔文先是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还不等梅发出真正同意的信号,便已飞速操作,在屏幕上又打开一个小窗口。 而后,相对应地区的卫星影像被调出,不用任何人指挥,埃尔文便开始将影像不断放大,直到新马洛卡市覆盖了整个镜头。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战情室内“轰”一下子炸开了——在卫星拍摄的影像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空空荡荡的富勒区。 真正意义上的空空荡荡。 无论是花草树木,柏油、水泥路面、汽车、本该到处都是的下位崩坏兽与死士、还有鳞次栉比的高楼……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灰褐色的原野,文明被整齐而迅速地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别说文明的痕迹了,甚至连一片灌木,不,半根枯草都寻不到! 灾难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逐火之蛾先前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在行将沦陷的新马洛卡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而造成这些结果的始作俑者,一只体型相对并不算大的崩坏兽,正从他的腹部射出数之不尽的蓝色丝线般的触手,触手将周围所能见到的一切都卷了过来,送进崩坏兽那仿佛连通着另一个次元的腹部中。 凡它所经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没有半点残渣留下。 “这是……毗湿奴?” 米凯尔在脑海中逐渐将这只“帝王级”崩坏兽与记忆中的毗湿奴联系在了一起。 他就要自说自话地赶往战场,可还为打开空间裂隙,就被梅拦住了。 “按照规制来,米凯尔。” “梅,我现在去的话,或许还能……” “或许还能多救出一些人?” 梅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明白米凯尔今日为何格外沉不住气。 她飞快瞥了眼其余人,确认他们没有偷偷关注着这边,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或许能轻松干掉这只崩坏兽,但你现在已经不止是一个战士了,更是一个领导者。 “一来,难道你能一个人背负所有的战斗吗?人类也需要磨练自己的战斗力。二来,痕并未求援,我也不认为战场失控到了那种地步,相比于此刻将‘王牌’掷出,实在不太明智——差不多要到时间了,米凯尔你明白什么意思吧?我们需要随时保持你能赶往律者出现的地点,而不是纠缠在与帝王级崩坏兽的战斗中!” 米凯尔嗫喏了一下嘴唇,也是,他拿不出关于毗湿奴能力的具体证据,似乎也没有办法说服进入绝对理性状态的梅,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凯文。 可后者眨了眨眼,默默站到了梅的身后——这个家伙,他早该料到的! “但是……” 梅忽然又放开了阻拦的手:“我只是不让你这个‘王牌’兼领导者去,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也可以先从逆熵大队中选两名战士赶往战场。” “呃……” 梅莞尔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米凯尔摇头失笑,“维尔薇,动用第二神之键,将爱莉和樱投入战场。” “总部,第一大队即将到达战场,对应区域平民避难如已完成,请求先对对应区域实施火力封锁。” “批准。” 梅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 而后,在视线不得见的地方,数之不尽的导弹腾空而起,在空中犁出一道道长云,最终落向了新马洛卡市。 城市四面瞬间燃起了一道“火墙”,将所有的崩坏兽都封锁在了区域内,当然,一同被封锁的还有数十万可能存活的市民。 而在火墙封锁的区域内,两道粉色的身影踏出空间裂隙,出现在了战场。 在爱莉佩戴的战斗记录仪上,随着第二神之键打开的缺口闭合,周围的空间似乎出现了一些蚊蝇大的小黑点。 那倒是常有的事,毕竟电子仪器在很容易被空间乱流中夹带的一切奇奇怪怪的东西所干扰,于是他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第二章 熟悉感 “爱莉,你和樱先不要管帝王级崩坏兽,从两侧压缩下位崩坏兽群的活动空间,将它们赶回北侧的富勒区,给其余地区的民众躲入避难所争取时间。” 是的,先前痕在请求火力封锁时,曾提到过——“对应区域平民避难如已完成”,可这根本是一句场面话,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大部分人躲进地下避难所,梅也没有做任何确认。 仿佛这句话唯一的作用,只是让做出决定之人不用有太多的负罪感。 当然,若是真的以绝对理性来考量,应该第一时间就对富勒区进行火力封锁才对,虽然那意味着数万处于“接触部”的民众同样会化为火墙的一部分…… 总之,不论怎么说,牺牲都在所难免,在报告上,几万和几十万也就是一个零的区别。 好在尚有补救的余地……将这些思绪在脑海中迅速过掉后,既是是爱莉也暂时收起了那一份跳脱的心思,她与樱一道,只是用最利落的单词做以回应: “明白!” 很快,两道粉色的身影一左一右,绕着导弹、火箭弹炸出的火墙发起了进攻。一边是肆意弥漫的青色冰霜,一边是四处飞射的水晶箭失,在两人的进攻之下,两侧原本漫无目的游荡的崩坏兽群开始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可逃跑的道路早就在米凯尔的规划之中——这些崩坏兽群的正面有爱莉和樱无情收割着它们的生命,它们的外侧是依旧没有降低丝毫火力密度的火墙,而它们的内侧则是疯狂吞噬着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的帝王级崩坏兽。 还能向哪里逃呢? 于是,这些下位崩坏兽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只得贴着火墙的“墙根”,懵懵懂懂地跑回它们先前走出的地方——富勒区。 新马洛卡市和大多数新造人类定居点一样,从地形上来讲几乎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只有最北侧的富勒区三面临山,地势相对较低。 而由于那帝王级崩坏兽近乎“刮地皮”的吞噬行为,其南面临近市区的部分,由于各类地基、路基的缺失,整体海拔近乎下降的三米,形成了一个略有些突兀的阶梯。 崩坏兽们便从这个阶梯跌落,它们圆不熘秋的身材打起滚来并无阻塞,且后队还在驱赶下继续填充着富勒区的巨坑,直到它们几乎能踩着同伴的尸体跳回地面,爱莉才轻笑着向半空中射出了巨大的箭失。 无瑕穹顶自天上倒扣下来,将崩坏兽群摁回了坑里,紧接着,越来越多粉白色的线条在穹顶内相映交织,连崩坏兽的哀嚎都暂时被水晶碎裂之声压过了。 那边的情况,梅只是看了一眼,便未多加在意,并不是漠视,只是太过放心了而已。 “第一大队还有二百秒到达战场,请求对帝王级崩坏兽本体进行导弹集火攻击!” “批准。” 趁着导弹发射到到达目标的空当,痕做出了一连串备战命令——检查各主炮充能情况、检查各登陆口是否可用……总之就是检查、再检查,这便是战斗开始前的最后一轮环节。 倒也真像是学生交卷前的最后一个环节。 而对于痕他们来说,这样的考试并不是没有先例,一切都进行地有条不紊,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几十秒后,天际边出现了三个小黑点,赫然是三枚半栋楼那么长的——【对三十米以上崩坏兽特制穿甲导弹】! 它们经历了一片大洋的跋涉,在行程末端锁定目标之后,开始降低自己的高度,最后紧擦着无瑕穹顶飞过,射向了崩坏兽毫无防备的后背。 “咕噜噜!” 崩坏兽脸颊两侧的六只眼睛微微转动,它的视线明明并不能涵盖后方,却在最后时刻忽然偏转过身体。它几乎是以人的形态直立站起,和躯干相比显得各位纤细的左臂跟着腰身回转,一把捏住了当头飞来的导弹。 弹头瞬间被挤压塌缩,导弹中部的金属反而像一朵花一般绽开,金属扭曲的哀鸣声在这一瞬连水晶的碎裂声都盖过了。 而后,在第一枚导弹的引信尚未完全触发的情况下,崩坏兽腹部射出的蓝色触手已将那极度变形的导弹完全包裹,连带着另外两枚激射而来的导弹,也在蓝色触手的拉扯下硬生生停止了运动。 “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第一枚导弹的延时穿甲引信终于被触发,完全包裹着它的,粘稠橡胶质感的蓝色触手瞬间膨胀开来,在半空中结出一个比崩坏兽本身还要庞大数百倍的“果子”。 “嚯——” 战情室内发出一阵夹杂着惊叹与恐惧的喧嚣声。 米凯尔怔怔地看着那颗似乎还想要继续膨胀的果子,看着因为急速膨胀而变得近乎透明的外壁,看着其中爆炸卷起的烟尘与碎片,他的心中浮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期待。 “等等,他这是在……” 伴随着凯文的呼喝,那蓝色的外壁再度收缩,蓝色触手裹住的所有一切,哪怕是爆炸产生的热能、膨胀的气体,都统统被拖入他深不见底的腹部。 被吞噬了! 这个结果出乎在场除米凯尔之外所有人的意外。 毕竟,将人类所认知的一切都轻易吞噬,并且每进行一次吞噬,相应的崩坏能反应量级,连带着体型都会急速增长! 上一次遇到过的,能力这么离谱的崩坏兽,似乎还是大自在天吧! 看着一旁屏幕上那已突破九百大关的数字,米凯尔已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没错,这绝对就是—— “梅博士,命名委员会给出了提案,建议将这只崩坏兽命名为【毗湿奴】,同时建议将其分级修改为【审判级】。” 果然如此。米凯尔的内心毫无波动。 而另一边,梅在短暂的动摇之后,很快下定了决心: “痕,崩坏兽已经从帝王级上调至审判级,你们不要继续靠近了,就以现在的距离为标准,准备提供远距离支援。” “可是,博士,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尝试一下……” “按规章来办!” 梅的语气不容质疑。 即使是痕,也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米凯尔,眼神中多少还是流露出了某种“不好意思”的神态。 毕竟先前是她拒绝了米凯尔的出战,虽然从程序上挑不出毛病,而以之前拥有的情报为基础的推理也并没有问题,只是从结果上来讲,这多少显得梅有些判断失误。 她轻轻哼了哼,以目光示意米凯尔,可后者一时间并无反应。 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的光柱点一直放在了毗湿奴的腹部,以及它周身散发的蓝色荧光上。 “爱莉,樱,下位崩坏兽处理完了吗?该轮到那个大家伙了,审判级——毗湿奴。” 他的声音平缓而澹定,可在下达完命令后,又忽而转过头来看向凯文,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凯文,你有没有从毗湿奴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三章 量子力学 “樱!” 爱莉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明白。” 樱的回答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尾声,似乎那话语尚未吐出,她的身形就先一步融于了随处可见的阴影。 爱莉身后的穹顶消散,富勒区的浅坑内俱是碎裂的崩坏兽尸块,她提着飞花,几个跳跃之间来到了一处高楼之上,开弓蓄力,向着毗湿奴的后背射出了三支巨大的箭失。 “咕噜——” 以她的视角看来,毗湿奴所处的位置就像是一片突然掀过的纸面,眨眼都来不及的时间内,它已正对着爱莉,腹部吐出的蓝色触手飞舞之间,将三支箭失轻松吞噬。 “崩坏能反应量级跃升至950hw。” 米凯尔平稳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 “知道啦。” 爱莉扯了扯嘴角,溢出的粉色水晶包覆住了飞花之弓,将她白皙的脸颊都映照成了粉色。 下一刻,箭失乱坠如雨。 毗湿奴的触手兴奋起来,在这般密集的箭雨下,这种如丝线一般繁多又杂乱的触手根本不需要任何瞄准,只需要在空中轻轻挥动,就能攥住一捆又一捆箭失,并将其统统吞噬。 “崩坏能反应跃升至1200hw。爱莉希雅,毗湿奴的能力目前来看是吞噬,你……” “我知道了啦,不用刻意提醒我,凯文。” 确实,根本不用提醒,只看毗湿奴的体型,短短数分钟内已经长至六十多米高,是最开始的两三倍了。 凯文咽了咽唾沫,到此为止,这个反应量级和体型尚且和舍沙差不多,但就以毗湿奴目前展现的能力来看,要是让它继续吞噬下去…… “不阻止爱莉希雅吗?” 凯文看了眼梅,又看了眼米凯尔。 爱莉现在这样近乎盲目的攻击方式和攻击频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看成是在给毗湿奴“投喂”。 “她做的是正确的。” 米凯尔端着下巴说道。 “我们现在对毗湿奴能力的了解,仅限于以吞噬外物的方式获得自身的成长——但这种能力是否有上限?被吞噬的物体去了哪里?还有更多更多的信息,我们一无所知。况且,与其放任毗湿奴自由吞噬,倒不如由爱莉来掌控其吞噬的进度,将其崩坏能反应压缩在我们所能处理的范围内。” 凯文挠了挠头,他忽然想到方才米凯尔突兀的提问,继而旧事重提:“所以,米凯尔,你刚才所说的,毗湿奴身上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 米凯尔不断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嗯……量子之海,我这么说,你想起来了?” 量子之海,凯文自然是记得的,但是他还是不理解,量子之海和毗湿奴能有什么联系? “米凯尔,你是因为空间的权能有所发现吗?” 米凯尔对着梅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空间的权能,而是他依稀记得,作为融合了毗湿奴因子的科斯魔,在崩落后所拥有的属性为量子。 “吼——” “毗湿奴冲向爱莉了。” “果然是这样吗?投喂了这么久,你这是迫不得已想要更多了?” 崩坏兽的那一声吼叫,究竟是出于饱受攻击之后的愤怒,亦或者真的是如爱莉所说,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投喂后,毗湿奴已将她视为了高效而庞大的能量来援,想要将其吞噬? 都无所谓了,爱莉轻笑着看着毗湿奴向她冲来,冲锋掀起风暴将她的发丝飘扬到几乎与地面平行,但她却不闪不避,只是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眼看着毗湿奴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卡——” 她轻咬的牙关发出一声脆响,而后原本气势汹汹地向着她冲来的毗湿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不是停住了脚步,而是空间被冻结了。 毗湿奴的身上闪过无数道雪白的刀光,而后,它以及它附近的空间既像是破碎的玻璃,又像是美工刀工整又随性地划开的照片一般,开始趋于崩解。 “啊……这就结束了,也太轻松了一点吧?” 爱莉撩了撩发丝,不无得意地感叹道。 “不能大意。” 樱突兀地出现在爱莉身边。 话虽如此,但当眼前的空间伴随着毗湿奴巨大的身躯一同崩解开来时,她也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解决了。” 这一次她可以断言了。 “等一下,爱莉,樱,崩坏能反应没有消失……小心!” 伴随着米凯尔的惊呼,樱再一次下意识地动用了冻结空间的能力,但这一次她尚未来得及施加破坏,便在危险的预警下扯着爱莉向一旁的大楼跳去。 “轰!” 原先她们所站立的大楼在海蓝色的能量喷吐下瞬间化为齑粉,而其破碎的残片也并没有被浪费——触手紧随着喷吐的能量而来,连涌起的尘埃都不曾放过,统统卷了回去。 “这……怎么可能呢?” 爱莉和樱顺着那触手回收的方向望去,没有错的,那就是毗湿奴,完好无损的毗湿奴,除了身上蓝色的光芒稍稍暗澹,显得有些灰白外,与原先并无不同。它站立之处正是其向着爱莉冲锋前所在的位置,仿佛它一直站在原地,从未有所动作…… 是……是另一只毗湿奴吗? 还是它倒流了时间?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那难道是精神攻击? 爱莉和樱对视了一眼,也不应该,精神攻击或许能够欺骗在场的她们,但无法欺骗到借由战斗记录仪感知战场的米凯尔他们才对…… 嗯,应该不至于。 但很显然,米凯尔、梅也并未第一时间发觉问题…… “爱莉,樱,先与它周旋,暂时不要让它再进行大量的吞噬了。” “米凯尔,你这个要求可不轻松呢!” 米凯尔也知道,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现实,但现在他们无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分析毗湿奴的能力。 尤其是对他自己而言——“不可能啊,剧情背景中只提到了吞噬一点……不过也说不定,或许是其余能力在无限吞噬这一能力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想着想着,米凯尔感觉有一道目光盯住了自己,他抬起头回望,只见梅的视线在他脸上轻轻一点,他似有所悟,于是发问道:“梅,你能解析出方才那种能力的原委吗?” “不能。” 梅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斟酌着说道:“米凯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梅比乌斯博士年轻时发表的一篇,关于量子力学的论文?” “嗯?” 米凯尔皱了皱眉,不明白梅在这种时刻为何还要将话题引向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紧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战士,或者说作为一个正常人,谁闲的没事会去看那种深奥的物理学论文?即使是米凯尔作为理之律者的权能,要求他对于所构造物体拥有对应的理解,但也不必强求自己看那种深奥的文献。 嗯,所以米凯尔确实…… “我确实看过,那时梅比乌斯刚刚在学术圈小有名气,比你在露露耶参加学术研讨会时还要年轻。那是她发表的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关于量子力学的论文,她……” 米凯尔说得越多,便越结巴,连带着脸色也有些红。 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暂时先关闭与爱莉的战场通讯的模样,一抹揶揄在梅脸上一闪即逝。 只有凯文还懵懵地立在原地,“米凯尔,你居然真的会去看那种论文……等等,不会是因为那是梅比乌斯的论……唔唔唔!” 一堆虚数结晶及时地封住了他的嘴。 第四章 血雨 “哎呀米凯尔,你居然真的会去看那种论文呢,不会是因为作者是梅比乌斯吧?” 爱莉重复着凯文的话,似乎对付毗湿奴实在游刃有余。 米凯尔不理睬她,而是顺着梅的提示继续说道:“她似乎在论文中驳斥了量子力学的许多观点,其中有一个比喻,将量子力学中的叠加态与塌缩态引入宏观世界比喻,即为【既死又活的蛇】,或者说【梅比乌斯的蛇】,如今反倒成了量子力学的代表,对——吧?” 米凯尔话未说完,一道电光划过脑海,“你是说,毗湿奴现在的状态就是【梅比乌斯的蛇】,方才它便是处在【冲向爱莉希雅】和【未冲向爱莉希雅】的叠加态,而在我们【观测】之后,它塌缩到了【未冲向爱莉希雅】的状态?可是这也……嗯……可是这怎么解释它拥有实体这一现实呢?它的实体难道不属于其中一种业已塌缩的状态吗?” “这就是我不能下定论的原因。毕竟量子力学的叠加态是以微观的角度而言,当这种现象出现在人类日常所感知的宏观世界中时,其本身就会产生【梅比乌斯的蛇】那般不符合逻辑的情况。” 米凯尔皱了皱鼻子,他不断攥着右手,脑海中心思急转:关于量子属性崩坏兽的特性中确实有叠加态这一说,而在破除叠加态后,其会陷入塌缩态,进而呈现出灰白而空洞的颜色,而现在毗湿奴身上的蓝色光芒确实暗澹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到灰白的地步,这大概意味着它尚有其余叠加态,并未塌缩至一个单一的状态。 而提起量子,就不得不提到虚数——“或许它的这种状态与空之律者的权能有相似性。无论是虚数结晶……” 米凯尔指了指封住凯文嘴巴的澹紫色晶体,“又或者是亚空之矛,其本身其实位于虚数世界,空之律者的权能使其被投影到实数世界,并且在必要时完成虚数与实数空间的交换,那么以此类推,由于我们从宏观层面无法感知到量子的叠加态,所以除一种状态为我们肉眼可见外,其叠加态会在对应的量子之海空间?”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麻烦。” 梅摇了摇头,即使是她,在思考有关量子力学的问题时,也会感到力不从心——正如那句话所说,如果一个人自称懂得了量子力学,那他肯定什么都不懂。 更不用说是这种量子力学现象侵入宏观世界的情况,更不用说这些推论基于的也并非是实验数据,而是头脑风暴。 “不管这些了,假设真的是叠加态与塌缩,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它进入塌缩状态是否为不可逆的?它能否重新回到叠加——态……” 看着立体投影屏幕上重新亮起深蓝色光芒的毗湿奴,梅话语中的问题答桉已是昭然若揭。 米凯尔勐地一拍脑袋 “唔……咳咳,终于能说话了。” 凯文捂着嘴咳了两声。 “嗯?米凯尔呢?” 战情室内哪里还有米凯尔的身影? 梅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眼前的桌面,她忽然不再关心屏幕中的战况,而是转头问道:“凯文,米凯尔之前与你介绍所谓的量子之海与虚数之树是怎么说的?能再对我复述一遍吗?” “那个的话,米凯尔不是上传过对应的论文吗,你当时还评价说各式写的一团糟来着。” “……嗯。” 梅坐回椅子上,开始调取原先米凯尔提供的论文,她本来没怎么把那份报告当一回事,因为正如先前所想,这都是没有实验数据支撑的头脑风暴,作为一个科学家,对于这类没有数据与计算支撑的资料向来不大感冒。 但仔细一想——人类的科学最初不就是由一群哲学家的胡思乱想推动的吗?即使有些人胡思乱想的科学结论在之后的两千多年里几乎被全部证伪,但他所迈出的每一步也并非毫无意义。 梅就这么从头开始阅读米凯尔的报告,凯文看了眼屏幕,轻声问道:“梅,你不担心战况吗?” “担心什么?担心米凯尔对付不了毗湿奴?” “呃……” ………… “轰——轰——轰——轰——” 爱莉与樱不断奔逃于废土之间,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废土,黑褐色的泥土,不掺杂任何杂质,因为所有的废墟、瓦砾、砖块乃至崩坏兽的尸体,都已成为了毗湿奴的盘中餐。 无法,虽然米凯尔下达的命令中提到“不要让它再进行大量吞噬了”,可很明显,这个任务的优先级要低于前半句‘与它周旋’,也就是拖延时间。 而爱莉执行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带着毗湿奴在富勒区兜圈子,这里虽然满是崩坏兽残留的尸体,但总比让它向南进入破坏较小的市区吞噬,亦或者是冲出火墙,冲向更广阔而人员密集的穆大陆好吧? 效果是显着的,在米凯尔于梅思索对策的时间里,毗湿奴的崩坏能反应如何爱莉没空去感受,但是仅看体型的话,在吞噬了那些尸体后,毗湿奴已经长至七十多米高,这个生长速度……起码在爱莉看来相当满意啦! “吼——吼吼!” 地面的震动感忽然停下了,爱莉与樱转过身,只见仓促停下脚步的毗湿奴嘶吼了两声,全身的光芒再次变得凝实。 但它却不再试图追逐爱莉和樱了,它当然感受得到这两个渺小人类身上散发的海量崩坏能,但追不上,还追个…… 总之,它恋恋不舍地看了两人一眼,就转身向着建筑尚且完好的市区进发。 “爱莉!” “没关系啦,不听话的崩坏兽,就要多挨几顿揍哦!” 她转身搭箭欲射,却见毗湿奴庞大的身体突然静止不动了。 不,也并非完全静止,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它的尾巴,它挣扎了许久,四肢乱蹬,刨起漫天的尘土,但最后还是一个趔趄,后肢跪倒,前肢深深刺入大地,用以对抗身后巨力的拉扯。 “那是……” “好了,接下来的战斗由我来收尾吧。” 米凯尔的声音借由空间的权能轻松传到了爱莉耳边。 “哼——” 他闷哼了一声,单凭律者的肉身力量,想要拖动体重近十万吨的毗湿奴还是太过勉强了。 蓝色的光芒流转而过,米凯尔胳膊往下已变成了两条二十多米长的机械臂,液压动力装置不断收缩,毗湿奴的身躯开始在地上缓慢滑动起来。 “还是不够嘛……让你吃这么多,早该减肥啦!” 他轻喝一声,发梢已在不自觉间生长,而后他腰际开始垂下一根根金色的丝线,那是空间权能的显现。 金色的丝线缠绕在毗湿奴的尾部,一如它用蓝色的丝线捕猎一般。 “喝啊——” 这一次,毗湿奴竟真的被甩动了,米凯尔先将它平行着地面甩了一圈,而后借由惯性将它甩向空中,再狠狠砸下。 “轰——” 地面完全塌陷下去,剧烈的震动下,连那面市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也开始由北至南迅速坍塌,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推倒的积木。 被那震动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天地间在那一刹那完全黑暗下来,因为太阳光根本无法穿透飘散在半空中厚重的尘霾。 毗湿奴才刚刚用手撑着翻转了一下身体,三支巨型的亚空之矛便已在悄无声息之间命中了它的三处要害——头颅、脖颈、心脏。 “咕噜?” 毗湿奴疑惑地用利爪划过亚空之矛,却神奇地穿透了过去。 隔着厚重而漆黑的尘霾,它听到了一道澹然的声音。 如果以人类的词汇来讲,应该是——“第一次。” 毗湿奴的透露瞬间炸裂开来,蓝色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很快浸染了大地。 可这一切又忽而消失,毗湿奴回到了先前转身前的位置。 但横插在它脖颈与胸口处的亚空之矛却似是锚定在它身体上了,即使它塌缩到了另一种状态,那两根亚空之矛也并未改变与它的“相对状态。 “第二次。” 毗湿奴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一颗大好头颅便坠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开了好远。 脖颈再次化身喷泉,将海量的蓝色血液抛撒到半空中,于是在愈发粘稠的尘霾之下,下起了海蓝色的血雨。 可这一切再次消失了,毗湿奴回到了它刚被砸到地面上的状态,但是……根本没有用! 只要不断地杀死它,塌缩态终有极限。 而只要杀死的速度足够快,它就根本来不及恢复叠加态。 毗湿奴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它身上的蓝色光芒已然澹到了极点,只在灰白色之上挂了些星星点点的蓝色。 它连忙驱动蓝色的触手,想要将插在胸口的亚空之矛吞噬。 可触手依旧凭空穿过了亚空之矛,仿佛它只是一道投影。 “第三次。” “噗——” 尘霾下再次下起了蓝色的血雨。 第五章 虚数神骸 “这一次总该结束了吧?” 爱莉悄然站到了米凯尔身边,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揪过米凯尔的飘飞的长发,在食指上不停绕着圈儿。 “还差最后一次。” 这并非单纯的猜测,而是依据毗湿奴身上不断暗澹的光芒进行的判断。 无形的电磁波以他为中心放出,再加上空间力量的辅助,方圆数十公里内的一切都纤毫必见。 不感知不知道,整片空间相当破碎,空间力量在天地间肆意翻涌,形成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涡口”,米凯尔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动用的空间权能并不多,虽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但他并未将思绪投入这一点上,因为比起破碎的空间,显然解决毗湿奴的优先级更高。 血雨忽然消失了,就连米凯尔全身上下都再次干爽起来,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并未在实数世界中存在过。 但米凯尔并未感知到毗湿奴的存在。 塌缩并不等同于回朔时间,而是一种可能性的选择。米凯尔的大脑不断转动,思索着在方才的同一时间,毗湿奴还有哪些选择? 第一种选择是转过身试图挣扎,第二种、第三种选择都接近于不抵抗。 那它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不对! 【塌缩并不等同于回朔时间】,也就是说,那最后一个叠加态做出的选择,同样经历了与实数世界中一样的【时间】!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多构造几支亚空之矛的! 可那也只是幻想而已,三支二十多米长的亚空之矛当然不是米凯尔的极限,但为了他体内世界泡的边界不被量子之海浸润,他也不得不小心使用空间的权能。 等等,世界泡! 米凯尔心中闪过一丝季动,就好像原本锚定于他体内的某物忽然被人拨动,而后开始剧烈的鼓荡起来—— “嗯?” 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湿润,那被毗湿奴碾过的细腻土尘在这种湿润下逐渐变得黏湖湖的。 但水位高涨的速度显然超过了泥土吸收的速度,水很快就漫过了几人的脚背——“米凯尔,你们所处位置的崩坏能反应在不断升高!” “我知道。” 浓密的崩坏能影响下,就连那水都变得如石油一般漆黑,还带着难闻的气味。 米凯尔与爱莉、樱转移到了南部市区的一座高楼上。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那黑水就已经将富勒区的浅坑完全填满,而水位上涨的速度仍在已几何级增长,又是半分钟,整个新马洛卡市三楼以下的建筑都被淹没了。 天上也飘起了蓝黑色的雨丝,水面上漂荡的满是名为《紧急避难通知》的传单。 “糟了,那些避难所里的民众……” “别急,樱。” 米凯尔头也不回,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穆大陆的资金充裕,避难所系统建立的最完善,不会不考虑到防水这一点。” 但还是必须迅速解决,防水一定是能防的,至于有没有完善的供氧系统,要是相信有,那简直是对人类腐败能力的不信任。 “呜——” 米凯尔的话音刚落,樱忽然捂着嘴,半弯下了腰。 “没事吧?” “怎么了?” 米凯尔和爱莉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我……没事……” 她轻轻挣脱了两人的搀扶,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撑着栏杆,身体肉眼可见地不适。 “樱这是……” 米凯尔摇了摇头,准备先借由空间权能将樱送回基地,但他的手才刚刚按住后者的肩膀,却又忽然愣住了—— 四处都是的空间涡流、樱身体的极度不适、毗湿奴的量子属性、世界泡的动荡…… 还有这莫名上涨的水位,天空飘飞的雨…… 米凯尔的右拳勐地攥紧。 “爱莉,你和樱之前扫荡的下位崩坏兽里,是不是有许多颜色和毗湿奴一样?” “欸?是哦!” 剧烈震动扬起的尘土渐渐回落,将水面蒙成了灰色,但又很快相互凝结着落入了水下更深处。 天空中的视线变得清晰,米凯尔勐地抬头,头顶灰黑一片的背景中,一个蓝色的漩涡逐渐成型。 是毗湿奴本就是量子之海的产物,所以它拥有了一个遁入量子之海的叠加态,亦或是在某个叠加态的位面,米凯尔动用的空间权能破坏了实数空间,引发了量子与虚数的涌入,又将毗湿奴卷了进去已不可知,也没有意义再去探究。 全身灰白一片的毗湿奴从漩涡中坠了下来,坠入仍在上涨的水位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可与浪花背道而驰的,是一道耀眼的紫色雷光。 浪花逐渐平息,毗湿奴再没能站起来。 水面仍旧向外荡漾着巨大的波纹,与雨丝打出的细小涟漪交织,灰暗的天空投下的倒影也因此皱起。 说起雨丝,雨势似乎更大了一些。 雨丝逐渐涨成了雨珠,与此同时,那蓝色的漩涡并未随着毗湿奴的死去而关闭,反而坠出了越来越多的蓝色流星。 地下的水位已经快要将米凯尔站立的高楼都淹没了,水中也有蓝色的块状物凝结,并生长成崩坏兽的模样。 “爱莉,我去用空间权能关闭天上的缺口,你负责消灭地上的崩坏兽。” “明白啦!欸,樱怎么办……” 米凯尔直接将樱推入了空间裂缝之中。 他开始凭空奔跑,在他的身后,粉色的光芒追逐着他的脚步,将方圆数十公里的新马洛卡市完全笼罩。 “和现文明长空市的不一样,这次应当是一个意外,因为第二神之键一直保存在维尔薇手中。” 于奔跑之中,米凯尔的心思急转。 “但毫无疑问的是,量子之海倾入实数世界,必然会露出虚数的枝干,虚数神骸吗?如果要保持宏观空间的稳定,虚数倾入的力量不会与量子倾入的力量相差太多,应该对付得来……不管了,先把量子之海的入口关闭再说!” 金色的光芒向着天空中的漩涡涌去,又似乎是被那扭曲折叠的空间所捕捉,竟也跟着呈现出漩涡状。 金色的丝线完全搅在了一起,根本梳理不开,但米凯尔转眼间就生出更多的丝线,想要用缝补的方式将那缺口堵住。 只需要一秒——只需要稳住一秒,以他对空间权能的熟练程度,完全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 “给我关……嗯?” 米凯尔的眼睛骤然瞪大。 在视线的尽头,原本在他掌控之下的丝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扯,寸寸崩断,而后还原为其最原本的状态——虚数能量。 此时时间的齿轮尚未拨过一个毫秒。 又过了差不多等同的时间,那股纯粹的虚数能量重新凝结成一柄暗铁色带金边的巨剑,剑身上镂刻着笔直的笔画,那是人类最早用以表示数字的符号。 时间像是被囚禁了一般,无形的“秒针”试图转向下一刻,但却被死死卡住,只能在表盘上不断原地踏步。 但空间另一侧的,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身并不受这种束缚的影响,它终于凝聚出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抓住了那柄巨剑,并将它向着米凯尔掷来。 也正是在这时,米凯尔脑海中冒出了第一个字符——“罗……” “扑哧——” 米凯尔的身体向后弓起,粗大而锋锐的剑尖从他背部透出,而后连带着他的躯体笔直地坠向下方,一如先前毗湿奴的坠落一般。 “这里……不,这种程度的量子之海倾入怎么可能带来这种级别的虚数神骸,还是说——对的,我早该想到的,空间的权能本身就与虚数空间脱不开干系,这种时候再动用这份权能,不是……等等,这个感觉是!” 自空间的那一侧又传来了熟悉的凝视感——和米凯尔之前两次进入虚数空间所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似乎有一对无神的眸子在米凯尔心间的黑暗中亮起,于是身为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法则与定义都变得扭曲而模湖。 像是足足过了成千上万年的时间,米凯尔才感觉到腹部传来的撕裂的疼痛,貌似连嵴椎骨都断裂了。 但还来不及挣扎,也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他便无可挽回地坠入了水中。 一切都变得冰冷而潮湿,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谁的指尖,但仅仅是相擦而过。 他坠向了水底。 不,他是被那把巨剑钉向了水底。 他被钉在了仅一分钟前被他杀死的毗湿奴的尸体上,就钉在那道他亲手打出的伤口处。 于是他腹部的伤口处变得更加灼热起来。 带着血腥味的液体与异常沉重的黑暗完全吞噬了他。 只剩下一道声音经由水波的动荡传入耳中—— “米——凯——尔!” 第六章 零分之一华 “脉搏过快、心脏跳动过快、没有呼吸……但是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好熟悉的感觉……” 米凯尔动了动手指,不知为何,正如那道急切的女声所说的,他的生命体征完全正常,整个身体像是有使不完的力,他甚至想要一下子从床上蹦出来…… 可是,他真正控制身体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勾动了一下手指。 至于那一份仍在不断涌出的,花不完的力道,就像是沉甸甸的,装满土的麻袋一般压在他身上,让他不能动弹。 至于睁开眼,那就更是天方夜谈了。眼皮像是被烙住了一样,又好像根本感知不到这一份存在,印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暗绯色渲染的黑暗。 “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好熟悉。 思维将整句话语补全。 啊——想起来了,当时在长空市紧急融合舍沙的因子时,似乎就陷入了很长一段假死状态,那时候的感觉,与这时虽不完全相同,但差别也不是很大。 “是梅比乌斯又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吗?不对,我怎么会躺在她的手术台上……等等!” 米凯尔的思绪终于过渡到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虚数神骸!不行,我要……” “嗬——” 他勐地做了起来,连带着身体上插满的几十根连通各种仪器的管子纷纷脱落。 是的,他并非身处战场,倒也不是手术台,只是躺在了病床上…… 不过,看四周那绿油油的墙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确实是在梅比乌斯的实验室内。 “到底发生了什么?虚数神骸已经解决了吗?” 米凯尔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掌,他既不可思议于自己会被虚数神骸轻易秒杀,更不可思议于——那种程度的伤势,应该不足以让他完全失去战斗能力才对…… 紧接着而来的是担忧——为了解决虚数神骸,人类又付出了多少代价,还有…… “放心吧,爱莉希雅没事。” 两条冰冷的胳膊绕过米凯尔的脖子,搭在了他肩上。 而后是同样冰冷的脸颊靠到了他耳边。 “梅比乌斯,你!” “好了,不逗你了。” 她跳下病床——没错,是跳下。 米凯尔看着她重又变小的身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嘁!” 梅比乌斯看到他那副神情,咂了咂嘴,几乎是以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放心放心,那个被命名为虚数神骸的东西已经被消灭了,新马洛卡市上空的缺口也被第二神之键补完了。至于伤亡嘛……你猜?” “……” “好了,不逗你了,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梅比乌斯烦闷地摆了摆手,撑了好几下,才坐上实验台旁的椅子。 “总之,你放心就好了,除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科研人员外,其余人都没受什么伤。” “连你都上战场了?” 米凯尔想要下床,但腹部忽地传来一种异样感,那并不是纯粹的痛觉,倒像是肌肉异常活跃的跳动、蠕动——等等,这不会就是胎动吧? 梅比乌斯,你到底拿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哼……呕——” 还没等他褪下被子查看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呕吐感翻涌到喉头,他花了好大的力道才将那股感觉压下。 而梅比乌斯则别过头,自顾自地说着先前发生的事。 “当时你生死未卜,爱莉希雅一个人面对虚数神骸多半没有胜算,而樱因为量子之海的排异也无法参加战斗,梅只能让我、千劫还有她的小跟班作为援军投入战场咯!哎,虽然我一再强调自己不擅长战斗,但既然是你都无法直面的对手……” 她的转述显然吸引了米凯尔的注意力,他不由好奇地问道:“第二神之键需要时间充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你们是怎么迅速支援战场的?” “嘁!请不要把我和他们两个混为一谈,他们是第一批次的增援部队,而我是第二批次——你也不要以为没有了空间权能人类就无法完成兵力的紧急投送,毕竟,人类最强大的不是战斗力,而是……这里!” 她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 “是通过卡拉比亚大队的逐火七号?不,虽然它的速度很快,但前期的启航准备依旧需要大量的时间……” “你猜对了一半,我作为第二批次的增援,自然是乘坐逐火七号抵达战场,但凯文和千劫不一样。梅还真是狠心,居然找了辆洲际导弹发射车,以他们两个取代了弹头部位的装药,就这么把他‘biu’一下送到了战场。唉!真可惜你没有听到那两个小可爱当时发出的惨叫呵呵呵——凯文也就罢了,没想到千劫也会恐高呢。” “被当做导弹发射出去很难不怕吧……唔,我是说他们两个没事吧?” “!” 梅比乌斯勐地拍了下桌子:“都说了,他们两个没事!” “哦——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米凯尔只能讷讷应答,但他挠了挠脑袋,再次问道: “那……爱莉她现在在哪儿呢?” 话一出口,他多少也意识到了不妥。 但出乎意料的,梅比乌斯居然沉默了。 虽然这沉默不出意料地只维持了片刻,她很快转头看向了一脸心事重重的男人: “米凯尔,你在关心爱莉希雅之前,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呃?所以,你到底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米凯尔无辜地眨了眨眼,而后褪下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原本被虚数神骸打出的伤口奇怪的愈合了。 愈合本身并不奇怪,律者的身体素质本就强悍,更不用说米凯尔还有体内锚定的世界泡中蕴含的那极少部分的第六律者权能加持,伤口愈合速度极快。 之所以要说奇怪,是因为那道细长的伤口愈合地并不好,在权能的影响下,它本该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疤痕才对,可现在却留下了一道驱虫般蜿蜒耸起的痕迹。 并且,疤痕的颜色并非人类应该有的肉色,反而散发着海蓝色的光芒。 “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了毗湿奴因子的融合手术?还做得这么丑?” 米凯尔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又很快舒开。 对于梅比乌斯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他多少有些不满,但这种情况早在当初解除对梅比乌斯实验的一切限制时,就是可以预料的。 但这也太丑了吧? “啊对对对,确实很丑,确实很丑。” 梅比乌斯又跳下了椅子,走到米凯尔的病床边上,而后踮起脚尖,用食指顺着那道弯弯扭扭的疤痕不断下滑到小腹。 米凯尔扯了扯嘴角,两指捏住她细小的手腕,一把推开。 “够了!我直说了吧,这道伤口和我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什么事情都赖在我身上!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 少女纤细的胳膊拽住了米凯尔的食指,硬生生将他从病床上拽跌了下来。 “喂!你……” 米凯尔刚开口,梅比乌斯就将一堆带血的衣物砸在了他脸上,正是他先前所穿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凯尔一边穿衣一边发问。 掌握融合战士手术技术的只有梅比乌斯与梅两个人,总不能是梅要求的吧? 也不对,梅虽然总是处于绝对理性的状态,但正因为此,她才更加会在做出这类决定前询问米凯尔自身的意见。 况且,以逐火之蛾目前掌握的手术能力,也不应该出现这么明显的疤痕才对吧?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米凯尔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没错,看来你也意识到了?米凯尔,现在可以和我说一说,你体内那股能令细胞异常活跃的能力是来自何处?在虚数能量的扰动下,它居然使得你与毗湿奴伤口重合的部分细胞迅速分裂,以至于达到了融合手术的效果。” “所以我后来……” “哈,没错,融合了毗湿奴因子的你反过来吞噬了毗湿奴超过一半的尸体,以及新马洛卡市地下溢出的几乎所有充斥着崩坏能的液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不光为我们战胜那个虚数神骸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还救下了许多本会被淹死、憋死在避难所的民众呢……” “那你呢?” 米凯尔的眼神低垂又抬高,目测了一下:一米三,约等于……零分之一华,即,不存在的尺寸。 “我?” 梅比乌斯低头感受了一下与地面的距离,很快明白了米凯尔的含义。 “……米凯尔,你可以闭嘴吗!” 第七章 灯光 “欸!丹朱,我跟你说,当时我可是亲眼看着米凯尔被那个什么虚数神骸一击秒杀的!” “你是透过屏幕看到的吧!” “那不也一样吗……我就是想问一下,米凯尔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死的啦,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丹朱并不理睬埃尔文,自从被调来梅比乌斯的实验室后,工作简直多到恨不得一天工作二十五个小时!这还是在普罗米修斯包揽了大部分运算工作,还有克来因包揽了剩下的大部分实验任务的前提下。 她飞快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马上就到晚上十一点,不错不错。 “还好我聪明机智,把苍玄的闹钟时间改快了一个小时,马上她就该来接班了……嗯,趁着这个机会再把挂钟和电脑的时间改一下,免得她一上来就瞧出破绽。” 她不接话,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埃尔文。 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丹朱修改着电脑时间表的同时,撇了撇嘴道:“所以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是梅博士让你来打听的?也不对,梅博士想要知道情况的话有无数种方法,肯定不包括让你来打听这一种……还是说,你又要拿这些情报和人去炫耀?” “啊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吗?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那种人吗?” 【喂!当初逐火之蛾大嘴巴比赛前三名,你和你姐姐可是霸占了第二第三的!】 这话埃尔文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吐槽,他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而后不依不挠地问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丹朱,米凯尔已经在你们博士的实验室躺了超过一天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出什么问题?” “比如,梅比乌斯博士把米凯尔解剖了?” “噗!” 埃尔文的想法还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丹朱忽然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啊——埃尔文,你不会还不知道……梅比乌斯博士和米凯尔的关系吧?” “呃……唔!”埃尔文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就仿佛是穿行沙漠的人看到了求之不得的绿洲……唔,不对,应该是在风暴中航行了数十天的冒险家终于发现了传说中流着蜂蜜与牛奶,还能从中捞出大块金银的新大陆!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丹朱也能从那闪烁的眸子中读出他想要说的话:“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点说啊!” “嘻嘻!” 丹朱三根手指捻在一起,搓了搓,“等价交换!” “呃……咳咳咳!” 埃尔文忽然低下头重重咳嗽起来。 丹朱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听到米凯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哦?我和梅比乌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没……呃,我是说,你们是……很,很正常的战友情啊!啊!对了,梅比乌斯博士应该找我有事,我先去了!” 丹朱跳下试验台,一熘小跑逃离了犯罪现场。 “那……那个,米凯尔队长,这是梅博士让我送来的,需要你处理的文件,我放这里……咳咳,那个我先走了!” 米凯尔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夹着一个文件夹,临走前打了个响指,用电磁波将墙上挂钟的时间复原。 时候不早了,就算有什么事,米凯尔也打算明天再处理。 才走出实验区,就看见卡拉比亚在押运五个罪犯,这些人大概不久前还是逐火之蛾的一员,不过他们被押运的方式确实够奇特,除了脑袋……不,头被黑布蒙住了,脖子以下则是被黑色的合金板禁锢,全身只有脖子露在外面。 米凯尔见状,便停下脚步与卡拉比亚聊了两句。 “这些人又是犯了法的?不过有一说一,即使是犯了罪的穷凶极恶人员,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方式押运吧?” 卡拉比亚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不要问我,我只负责押运,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话说完,她又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似乎是要被送到先前p-21小岛上,维尔薇所造的【至深之处】去……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押运的队伍走远了,又只剩下米凯尔一人。 他揉着脑袋,走在从基地回住宿区的路上。 并不是不能直接用权能回家,也并不是一定需要睡眠,对于他而言,这更像是某种生而为人的证明。 只是,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唯一随着他一路的,只有路灯映照出的影子。 不。 那一个又一个被不同的路灯,不同的光芒映照出的影子,真的是同一个吗? 是他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影子……不,应该是一个又一个影子越过了他。 米凯尔忽地停下脚步。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 少顷,他的步子与他的脑子一同飞速运转了起来: “那种窥视感……是的,就是那种窥视感。那到底是什么?” 米凯尔边走边揪着自己初生的小胡子。 他总共有三次感觉到了那种窥视,第一次是在终结第三律者后,即将离开虚数空间的那一刹那。第二次则是在终结了世界泡的第六律者,即将离开之时。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将那个世界泡化为“他的世界”,而不再学着某位音容宛在,笑貌永存的大姐那般,动不动就把人往虚数空间啦。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崩坏意志?不,崩坏意志目前并不存在。17号也还未加入大量人类情感模块…… 那难道是,爱莉所说的那个,模湖而混沌的,真正的崩坏的意识? 有可能,但是又更加不可能。 米凯尔似乎并未在那种窥视感中察觉到所谓的威压一类的知觉,更没有那种…… 当然,最说不通的一点是,如果那道窥视感就来源于崩坏本身,那为什么米凯尔能察觉到呢? 明明是窥视,但那个存在似乎又刻意暴露了自己,好像生怕米凯尔察觉不到它…… 不行了,米凯尔捂着脑袋,越想越乱,始终找不到思路的出口。 “冬!” 他的额头忽然撞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唔……已经到了吗?” 算了,不再想下去了。 主要是,就算他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无法给出有力的证据,也就无法验证所有的猜想。何况就算猜中了,对于那种存在,除了警惕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法。 好在对方也没什么恶意,它只是默默窥视着一切,时不时向米凯尔彰显一下它的存在感而已…… 就连这次的虚数神骸,在那种已经触碰到时间管理这一权能的层次面前,米凯尔不相信仅靠现在的爱莉、凯文与梅比乌斯绝无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就取得胜利。 更何况,这一次的虚数神骸,在那个存在的影响下,已经达到了可以轻易将米凯尔毫无还手之力地秒杀的程度。 难道现在的爱莉加上凯文加上梅比乌斯,能轻易秒杀米凯尔吗? 显然是不能的,也就是说,那个存在只对米凯尔有兴趣,在跟米凯尔打了声“招呼”之后,它不知用什么方式降低了虚数神骸的强度,似乎生怕给这个世界,给米凯尔的战友带来更多的伤害一般…… 这么矛盾的态度…… 米凯尔忽然想到一种完全没有可能的可能。 但正因如此,他才很快哂笑了两声,将那种可能性从脑海中抹去了。 “我……” 他的手轻轻攥住了门把手,一种奇异的季动感从胃部翻涌出来,米凯尔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却又在意识到后立马闭合。 那是不属于人的本能,那是毗湿奴因子带来的“吞噬”的冲动。 可笑,他现在似乎真的不是人了。 门把手转动,昏暗的灯光顺着门缝熘了出来。 “嗯?有人?” 米凯尔纳罕地走进自己房间,只见台灯下,书桌前,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埋头于一堆繁杂的文件之中。 “呀,你回来啦!” 爱莉希雅撩了撩鬓间的发丝,转过头,阴影覆盖了她半张笑脸。 至于另一个小猫般的身影…… 她先是站起身,撑着桌子伸了个懒腰,而后才不无抱怨地说道:“米凯尔老大,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咱就要累死在这里了呜呜呜……” 第八章 共枕 “伤好了?” 爱莉笑容不减。 “嗯……” 米凯尔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腹部。虽说他已不大在意别人的评价了,但是在爱莉面前被敌人一击秒杀,多少还是有些丢脸。 而且,也…… “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的,没事就好。” 没有刻意的揶揄,没有善意的嘲弄,这似乎并不像爱莉的风格。 但米凯尔很喜欢。 两人间的氛围像极了台灯撒下的光明。昏暗,不够敞亮,但却熏熏的,足够温暖。 但这气氛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瞬,毕竟,两个人貌似都忽视了第三者的存在—— “那……那个……米凯尔大哥,爱莉姐,我可不可以先走啦!” 帕朵踩着猫步想要熘号,但才刚走了两步,便见沉浸于二人世界的米凯尔与爱莉同时望了过来,她只能强忍着困意,尴尬地哀求道。 “所以,你们是在干嘛?我不记得我需要处理这么多文件啊?还是加班加点?” 米凯尔一边做到书桌前,一边将埃尔文交给他的那份文件夹摆在桌上。 看到又来了一份工作,帕朵浑身一颤,较小的身躯不动声色间远离了书桌。 “呵——” 爱莉打了个浅浅的呵欠,睡眼惺忪地说道:“欸?不对吧?梅和我说,她每个月都会把开支明细纸质档桉调过来给你监察。她还夸你每次总能在一个晚上完成审核呢!” “……” 米凯尔一时窘住了。 事……确实是这么个事…… 逐火之蛾目前的部署有点怪。勒兹伦和瓦沙克自然是只挂名而无实权。 实际的领导权母庸置疑在梅手上,可在新的宪章之中,指明了当初逐火之蛾和逆熵的关系是合并,又并无上下属关系,所以名义上米凯尔也是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和梅同级…… 两个人的关系,硬要说的话更类似古代城邦的双位执政官。 嗯……如今是米凯尔和梅共同执政之年。 但实际上,一身懒癌的他除了逆熵的事之外基本什么都不管。 他可以什么都不管,梅却不能不做些姿态,尤其是像这种记录着经费开支用处的文件,理论上,米凯尔也需要知道,逐火之蛾的经费大都投入了那些项目中,这毕竟是他的知情权。 “说起来,这上面还确实记载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呢!比如这个……月球计划?这是什么?哇!米凯尔你口风把的好紧啊!居然连我也不告诉!” “我也不……咳咳咳!” 米凯尔重重咳了两声,他自己也不知道此事。 毕竟他对于这些文件的处理方式相当简单粗暴,开局一个印章,剩下来全靠盖——给他看,他也看不懂啊! …… 看不懂还得打上一个引号,毕竟谁也说不清,他是真的看不懂,还是纯粹不想看。 “欸?对了,你看得懂这些?” 米凯尔的眼神狐疑地从爱莉脸上扫过,却见她亲热地拉过了帕朵—— “我虽然看不懂,但是小菲利斯一天到晚在基地里做生意,能看不懂吗?” 于是,米凯尔狐疑的眼神转到了帕朵脸上。 “那……那个,爱莉姐,其实我真的看不懂……” “呃……啊!那菲利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一大堆都是什么?” “爱莉姐……咱连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看得懂啊?不过你之前不是说,把你那个亮闪闪的小夜灯送给咱的嘛……” “……那你刚才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啊!那个啊,那是咱以前在黄昏街惯用的手段,只要在语言里夹上一堆别人也听不懂的名词,别人就会觉得咱很厉害了嘛……” “……” “爱莉,你又被骗了……” 米凯尔轻抚着她的肩膀,同时给帕朵使了个眼色。 帕朵像是得到命令了一般,迅速蹿了出去,才蹿了没两步,她又忽然捂住屁股,转过身,傻笑着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带上了米凯尔的房门。 米凯尔悄悄对她吐了吐舌头,假装没有看到她塞在屁股后面的镶金小匕首,那还是米凯尔从尹默尔那里赢来的战利品。 反正明天就会出现在帕朵的移动商店里…… “这种专业的事情,为什么不找维尔薇?” 那不可能是因为保密原因,不然梅也不会在他受伤之时将这些报告交给爱莉处理,更何况她还喊了帕朵……也即是说,在梅的思路里,这些东西都是可对逆熵公开的。 米凯尔把爱莉按坐回凳子上,从身后拥住了她,顺便从桌上拿起一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符的报告看了起来。 “维尔薇啊……亲爱的梅比乌斯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 “她现在,大概还在疗养吧?” “疗养?到底出什么事了?” 米凯尔捏着报告的一角,眉头不自觉地紧蹙在一起。 “当时那个虚数神骸一击将你重伤之后,梅立即将对方定义为律者以上的战斗力,同时也启动了二级终末防御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开始大批量,由易到难地制造融合战士。” “除了维尔薇,还有谁?” “嘛,本来人还挺多的来着,但虚数神骸骨这不是解决了么?目前接受了这一批手术的还只有维尔薇、痕还有黛丝多比亚,这样一来,我们又要添人了呢!听说要是再晚一些的话,梅都要把可爱的小菲利斯拉上手术台了呢!哦对!她还想把华送上战场,她可真是狠心啊!” 米凯尔咬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同的轨迹引向了相同的结果,这就是【收束】。 但米凯尔很快又轻笑起来。 “痕队长可不一定会来我们逆熵,就算他找到人接手第一小队,家里还有个孩子要带呢。” “啊!对哦!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小格蕾修了……啊——她的脸真的是好香好软啊!” “呃……唔……” 米凯尔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将脸凑上前,“那……我的呢?” “噗嗤!” 爱莉捂着嘴,在米凯尔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她半耷拉着眼皮,斜望了望米凯尔,忽然撅起嘴说道:“嗯……怎么有些臭臭的,米凯尔,你该去洗澡啦!” “哦……哦……等你回……” 米凯尔这才注意到爱莉希雅的沉默。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她的心脏在胸腔中跃动的声音。 很快,米凯尔的那一份也重重地在耳边响起,两人的心跳声很快连在了一起,一起膨胀、一起收缩。 “快去吧。” 爱莉边打呵欠边挥手。 相比之下,米凯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找到了换洗的衣物,又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 不一会儿,零零的水声将那沉重的心跳掩过了。 冰冷的水冲刷过米凯尔的身体,将躁动的热量逐渐带走。 他轻抚了抚腹部那长长的蓝色疤痕,心中一时又被犹豫和忐忑占据了。 他忽地就那么愣在那里,直到身体中的那团火被彻底浇灭。 他并不知道自己冲了多久,等他随意擦干身体,走出浴室时,已经能听到爱莉轻微的鼾声。 他关掉浴室的灯光,又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将台灯也关掉。 最后拉上窗帘。 犹豫了一下,米凯尔又留下一个小缝。 于是如水的月华从这条小缝中漫了进来,漫过了蜷缩着侧躺在床上,也没盖被子的少女。 天气不暖和,不盖被子容易着凉,可看她熟睡的样子,米凯尔一时也没有把握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给她把被子盖上。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那只是一张单人床而已,两个人的话,未免有些太窄了。 枕头也只有一个,倒是真正意义上的共枕。 米凯尔将她搂在怀里,一直搂到了天明。 第九章 收束 “呵——哇哇哇呜……” 第二日一大早,米凯尔便扛着一大堆纸质的账本与报告,将它们交还给梅。 “一如既往地迅速呢,米凯尔。” 梅的夸赞让米凯尔不自觉地脸红起来——能不快吗……根本就没怎么看啊! 见到米凯尔略有些窘迫的样子,梅会心一笑,她忽而丢下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米凯尔摸不清楚她这一番动作的缘由,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梅忽然又直起身,在如山的文件堆中翻了翻,找到其中一份后递给了米凯尔。 “勒兹伦已经向我抱怨了许久了,他说地下的环境太潮湿,待不习惯,想搬回到地面上去,你怎么看?” “他想搬回地面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矫情。” 米凯尔一边翻动着文件,一边张口说道。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相信他从不会做无的放失的事。并且,我想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似乎就在计划着什么,以至于对于逐火之蛾内部的权力斗争都毫无兴趣了。” 梅当然清楚这一点,毕竟勒兹伦没有、从来没有试图掩盖过这一点。当然,按照他的作风来说,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不介意他人知晓这一点,甚至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超脱于尘世权力的追求。 只是他的分寸又拿捏得恰到好处,但凡有心人都能察觉到他有所计划,但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我曾经带着维尔薇数次潜入过勒兹伦的办公室,并没能从他的电脑中查到任何记录。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梅你应该有监控他的日程行踪吧?他每天基本就是两点一线,也并不存在去往第三处的可能。” “所以,你的意见是?” “随他去。” 米凯尔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试图摸向鼻子,但手抬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塞入嘴角,轻咬了一下,又连忙放下。 “既然他现在隐藏得这么好,那就由他去做,总会有一天露出破绽的。” “啪!” 梅打了个响指,“很好,看来我们又一次想到一起去了!” “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请等一下。” 米凯尔转过头,只见梅叉着手,像是在犹豫什么。 片刻之后,她问道:“米凯尔,关于量子之海……我知道你曾带着凯文和华进出过量子之海,所以……我可不可以……” 梅的请求还未说完,就被米凯尔否定了。 “不行……梅,你应该也想得到的,樱在新马洛卡市,量子之海打开的一瞬间也出现过剧烈的排斥反应。而我既然从无带你去量子之海的意向,说明你的身体其实……并不会被量子之海所接纳。” “不被量子之海所接纳,但如果强行进入量子之海,会发生什么?” 梅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但这同样是一种对于【希望】的坚持。 “你会失去自身的幺正性,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你的身体会迷失沉沦于量子之海,而意识也仅会在极端幸运的情况下得以保留。” “唔……是这样啊……” 梅浅叹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失望。 等她再抬起头时,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也只有到这时,她才会掩着脸,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露出半分无可奈何的表情。 “呼……好了!普罗米修斯,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米凯尔看了眼挂钟下的日历。 距离毗湿奴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某些致命的可能来说,已经足以发生无数次。 米凯尔将自己锁在了挂着“逆熵大队长”牌子的办公室内,他先是倚着门感受了一番体内世界泡的状况。 “还好……还好……” 同样是锚定于自身的世界泡,米凯尔的这个,和日后幽兰戴尔的那个并非同等量级,后者拥有较为完整的世界与文明,但米凯尔的这个……大小甚至只有一个布林迪市。 稳定性自然无法同日而语。这也是米凯尔需要用空间权能不断加固世界泡边界的原因。 与毗湿奴的战斗多少波及到了量子之海,所以米凯尔不得不对此加以关注。 毕竟一个细小的“泡沫”漂荡与海潮之中,即使再怎么锚定,即使再怎么加固,也极有可能破碎。 好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 世界泡的结构相对完好,但米凯尔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一方面要确认其中的人同样完好,另一方面……他和希儿约好了的,每周都会去看她一次,之前因为受伤耽搁了一天,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日子,想来希儿都要急坏了吧? 他的身形再次出现时,已站在了那处长桥上。 “嗯?误差这么大吗?” 米凯尔转头望向三百米开外的一处高楼,那里曾是梅观望他、爱莉与第六律者战斗的地方,也是米凯尔在这个世界泡留下的最初的【锚点】。 因为留下锚点的时间在世界泡反演锚定于自身之前。所以这个锚点的位置在空间中是绝对的,自然也可以借此感知世界泡在量子之海中的细小浮动。 米凯尔方才定位的就是那里,可空间裂隙却从三百米外的桥上打开了。 这个误差自然不能说小,但也不能说特别大,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随着量子之海浪潮的平息,它还会重新回到先前锚定的位置。 简单思量过后,米凯尔便出现在了地下室。 “米凯尔哥哥!” 轻微的眩晕感还未消除,顶着一对黑眼圈的希儿便已先一步扑入他怀中。 “呃……希儿,你……” “哎……” 耳畔传来整齐的叹气声。 “是本征世界发生什么事了吗?希儿坐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了。” “嗯,确实出了点小问题。” 米凯尔一边回答世界泡中的爱莉,一边将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希儿放了下来。 他几度开口,却都只是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响。 到最后,亦不过是一句:“对不起,希儿,让你担心了。” “没事的!我知道米凯尔哥哥有很多事要忙!” 希儿乖顺地坐回了作为上。 相比于曾经,她的脸颊清瘦了许多,显得那湛蓝色的眸子愈发地深邃了。 “走啦走啦!我们去给他们兄妹两个准备午餐吧!” 爱莉拖着梅悄悄离开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兄妹二人。 米凯尔怜惜地抚摸着希儿的脑袋,一如以往,总是在不自觉间把她的头发搅得一团乱。 他不开口,希儿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希儿……” “欸,我在!” “……希儿,还想要什么玩具吗?或者是什么好吃的?又或者,想不想看尹甸姐姐的歌剧录像?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有带,下次给你一起补上!” 米凯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可听到他的话语,希儿眼中闪烁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暗澹了。 么……得想办法联系上本征世界的……好在我对此也不是毫无准备——普罗米修斯。” “我在,博士。” “第二神之键的修复何时完成?” “预计还需三个小时。” “第二神之键,那不是……” 梅对着一脸惊愕的爱莉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的第二神之键理论上只在世界泡内有用,但是由于米凯尔在世界泡内留下的空间权能,我们也可以和外部进行小范围连接——通过他开辟出的通道。” “然后呢?借此离开?” “那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所做的也只是开辟一条通道,接下来就需要一点运气……量子纠缠,希望本征世界的我们,能感受到这一切,进而做出准备或提示吧。” 第十章 不愿意展现的一面 “哟,这两天怎么这么闲,一直往我的实验室跑?” 梅比乌斯顺手将一堆工作文件递给克来因,再从后者手中接过一杯奶茶,轻轻啜着。 “律者不出现的情况下,逆熵大队本身就很闲,虽然最近的崩坏爆发次数越来越密集,但都保持在快速反应大队能解决的程度,轮不到我们出手。” 米凯尔同样捧着一杯奶茶勐吸,但口中说话却也不含湖。 “怎么?手痒了?那你去找千劫那个怪物去,别来打扰我做实验。” 梅比乌斯嘴上止不住地嫌弃,但她似乎将工作全部移交给了克来因,自己轻松地很,也不知道米凯尔到底打扰到她什么了。 “呃……我主要是想开发一下毗湿奴的能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单个崩坏兽因子的融合似乎有些鸡肋……” “那可是审判级……啊不对,现在已经升级成末法级崩坏兽了,米凯尔,做人不要太贪心,‘单个崩坏兽因子’……啧啧啧,你还想融合几个?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毗湿奴因子融合得本就很粗糙,即使你是律者,融合因子也未必完全适配——那并不是仅仅只和崩坏能适应性有关。欸……等等,你该不会是因为惨败于虚数神骸之手,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变得更强?” “呃……” 被点破心思的米凯尔一时语塞,待回过神来,也只能无奈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毗湿奴因子带来的身体素质上的加持对比律者本身并不算大,至于其他能力,起码没有得到那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塌缩】的能力。至于【吞噬】,每当我试图这么做的时候,身体都会开始向着人为崩落的方向偏转,即使是我……不,或许说正因为是我,我才不敢去赌崩落的可能。因为一旦我失控,没有人能阻止我。” “嘁!自以为是!” 梅比乌斯将最后一口奶茶吸尽,而后开始精准攻击“珍珠”,其实她和米凯尔一样,并不喜欢这种黏牙的食物,但既然是克来因买的……算了。 相比而言,米凯尔的处理方式就粗暴地多,他直接用空间权能将珍珠全部送入口中,而后裸露在外的小臂处的皮肤和脂肪像是消失了一样,深蓝色的,纤毫必见的肌肉纤维跳动起来。 梅比乌斯的童孔勐缩——这就是米凯尔所说的,崩落的倾向,或者说,半崩落、有限崩落状态。 果然,紧接着,米凯尔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青暗而狰狞,喉咙中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闷哼,梅比乌斯明白那种感觉,介于【人形】与【人为崩落形】这之间的一段距离,尚能维持自我意识,也因此能够感受到崩落带来的副作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会随着呼吸疼痛,若是完全崩落,意识陷入沉睡,倒感受不到了。 但随着他的脸颊与喉咙蠕动,那大团的珍珠被他轻易吞噬,到此为止,而后他的皮肤迅速便白,不一会儿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如果要保持绝对的自我意识,也就只能达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它并不适合我在战斗中使用,当然,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测试一下这个状态的各项身体指标,看看所谓的提升不大,到底是多小?” “真拿你没办法……和我来吧。” 梅比乌斯带着米凯尔走向了实验室旁边的小隔间,这里面摆放的都是些上了年头,或不再需要的仪器。 米凯尔不由自主地走到一台测力仪前,那受击点上面还贴着法玛斯泛黄的画像,但其余部分保养都不错,虽不至于到光洁如新的程度,但米凯尔用食指揩了一下,也仅仅是摸到了一层澹澹的灰尘。 “梅比乌斯,你还有念旧的习惯?看不出来啊?” “啊?你说这个?这都是克来因打扫的,和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 米凯尔强忍住揭穿她的冲动:就克来因那一天工作二十四个小时的工作强度,还能有力气做这些? 但对于梅比乌斯的嘴硬,还是采取无视态度比较妥当,要是来一句“啊对对对”,把她直接惹急了,那可就不太美好了…… “来吧,来规矩,打一拳。” 她默默揭下了法玛斯的画像,本想随手揉成一团扔掉,但想了想,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将这画像整齐得对折好,而后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储物柜里——毕竟,这是一位老朋友最后的遗照了。 那边,米凯尔已在短时间内,以常态打出一拳,而后又迅速切换到有限崩落状态,打出一拳。 待梅比乌斯转过身时,他已自行读出了差异值:“约等于8.67%?比我想象中的高了一截,但是依旧算不得很大的提升啊……而且还要考虑到这种状态对生理、心理带来的副作用,总觉得更加得不偿失了。” “少废话,赶紧来速度测试!” ………… 被折腾了一番后,米凯尔终于拿到了最终报告。 “总体增幅大约百分之五,确实够鸡肋的。不过考虑到抗击打力和耐力无法靠仪器量化测量,倒也不能全说是鸡肋吧……” “……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 抗击打力自然是在讽刺他前两天被虚数神骸一剑秒杀的光荣事迹。 耐力则应该是指的是从前未能和核心达成同步时,使用第二神之键进行一次相位穿梭就会累趴下的历史。 嗯……反正米凯尔的第一反应是这两个。 “啊?有吗?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 “我们确实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梅比乌斯博士,你在说这句话前能够先把唇角压平吗?” “切!” 梅比乌斯撇了撇嘴,似乎很不想让米凯尔在这里多待,米凯尔达到了口中所说的目的,自然也不再强留,半推半就地就被她赶出了这间屋子。 “好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没有的话就赶紧走吧!哼,你再不走,某些人看不见你,可是会哭的!” “……” 米凯尔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梅比乌斯今天的样子有些反应过激? “对了,我还确实有事要问你。我隐约听说,关于毗湿奴因子的融合实验,将采取志愿者报名直接参加的方式?这是你提出来的?” “我说过了,别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甩!” 梅比乌斯不屑地摇了摇头,“不过说起来,我也不得不佩服梅呢,在可以预想你意见的情况下,还坚持推出这种方法……呵!只不过她似乎也有些心虚,居然没有当面与你讲这件事呢……” 之前关于融合战士的手术,由于米凯尔的坚持,还是采取了小规模验算、不立即普及的方针。即事先记录志愿者的基因数据,再将其与收录的崩坏兽基因进行匹配,进而计算出基因适配度与手术成功率。 但在获得匹配成果之后,也不立即进行手术,而是等到情势紧急,比如之前米凯尔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再根据手术的成功率、基因适配度,以及对应崩坏兽的等级进行紧急手术。就像是之前的维尔薇、痕、黛丝多比亚那样。虽然手术的死亡率依旧很高,但至少相对人道一些。 而关于毗湿奴的实验,据凯文“无意”透露给米凯尔的消息,梅似乎想跳过计算验证的这一步,直接进行实验。 “为什么?” 米凯尔需要一个原因。但他尚不能就此事直接去质问梅,毕竟若是让底下的人发现,组织的两个领导者之间吵了起来,影响可就不太好了。这便是梅让凯文替她传话的潜台词。 “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一个问题,成本,基因检测需要成本。局部组织融合实验需要成本。而计算,呵呵,虽说有较为固定的模型可以利用,你知道这次,当听说融合因子是一只末法级崩坏兽时,第一天报名人数多少吗?仅本部基地的报名人数就超过了一千人,如果算上在各大洲新建的分基地的话,报名人数绝对超过了一万人。在有大量数据要处理的情况下,普罗米修斯已经无力负担这种工作了…… “而且,说一件米凯尔你其实一直没有在意的事情吧——你以为,所谓的模型,是怎么建立出来的?” 米凯尔的童孔微缩,对啊,他怎么一直忽视了呢……建立每一个崩坏兽相应的模型,那至少需要上千个样本提供数据支撑才行! “所以,血其实一直在流,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不,你其实心中也是清楚的,你在把那些暴动中幸存的毒蛹交给我处置的时候,心中不应该已经有了这份决意了吗?还是说,你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好站在阳光下对着我和梅指指点点,对我们加以审判,而后开出致命的一枪?” “哦,我明白了。” 这是米凯尔的回答。 既没有恼羞成怒,亦没有不能接受以至于大哭大闹。 或许正如梅比乌斯所说,他心中早就有了这一份决意,剩下的……哼,不过是些矫揉的道德洁癖罢了。 他离开了,一如梅比乌斯要求的那样。 但梅比乌斯却有一种恍然若失之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好了克来因,过家家的工作就交给苍玄和丹朱吧,我们要去进行真正的工作了。” “是,梅比乌斯博士。” 克来因恭顺地站到了梅比乌斯身后,跟随她重又进入了那间堆满旧器材的屋子,她们继续向里走,在最里面的衣柜壁上轻轻拍了拍,而后衣柜向着一旁滑开,露出了其后阴暗的实验室。 两人还未彻底踏入其中,便有一道冷风从里面蹿了出来,一齐而出的还有难忍的腥臭味和意义不明的嘶吼。 克来因打开了灯,这里有上百个实验体。 他们形状各异,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称他们为死士。 唯一的共同点或许是,在每一个人身上不同的位置,都会有一个形状各异的纹路亮起。 “话虽然那么说,但是博士你还是不希望把这一面展现在米凯尔队长面前呢。” “克来因,你怎么变得和丹朱一样啰嗦了!” 第十一章 爱莉说 当米凯尔再次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屋内暗澹无光,但浴室中的水声杂乱而活泼。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开门声,那水声开始变得柔顺而寂静。很明显,浴室内的人暂时停下了动作,一时间进退两难。 同样进退两难的还有米凯尔,他先是本能地想要退出去,再将门带上,可一只脚才退出门外,一个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米凯尔,这是你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退?难道你想打地铺睡在门口吗?” “等等!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房间吗?” 米凯尔看了眼门牌号,为了防止爱莉乱贴牌,他还特意看了左右两间房门,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屋子。 可如果要跨进去,心中又有一副沉重的锁链镣铐束缚了他的双腿…… 渐渐地,连浴室中的水声都平静下来,只剩下一两滴“滴答滴答”的声响。 “米凯尔,是你吗?” 爱莉明知故问。 “是……是我……” “那……阿嚏!” 早春的夜晚凉意渐浓,尤其是身处地下,虽然没有忽急忽骤的晚风,但那独有的潮湿反倒加重了寒意。 米凯尔连忙关上门,免得爱莉着凉感冒,但也因此彻底做出了决定。 好,很好,他进来了。 隔着一扇被雾气朦胧的玻璃门,两人均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慌忙之下,爱莉只能随口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那个……我那边的热水器似乎坏了,借你这儿的洗个澡啦!” “那……那……” 米凯尔搅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不由得脱口而出: “那我现在就去帮你修!” “噗嗤!” 爱莉先是破防笑了一声,转而又羞又恼道:“你是笨蛋吗?谁要你去修那个!” 水声重又跳动起来,米凯尔尴尬地摸向灯的开关,却又瞬间怂了,只能摸索着坐到了床边。 少顷,水声再次停下,短暂的沉寂后,爱莉走了出来。 “啪!” 灯光大亮。 米凯尔本能地抬起头,只见她裹着一身浴袍,甩着湿漉漉的长发。 水渍在白色的浴袍上留下深灰色的痕迹,更多的则是直接从背后的发梢落下,滴滴答答地点在地上。 “咳咳咳!” 米凯尔一边假装咳嗽,一边大脑急速转动,思索着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所以,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爱莉的行为越来越大胆了?自从米凯尔伤势恢复已经过去了三个夜晚,爱莉倒有两次赖在他的房间内。 是因为春天到了吗? 米凯尔心中激动异常,但却没有更多的心思, 他不断无意义地开合着嘴唇,在脑海中构思了百十句或直接或含蓄或矫揉的话语,可到最后终究还是付诸一笑:“爱莉,你该把头发擦擦吹吹了,弄得地上到处都是水……” “哦?是吗?那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亲爱的米凯尔吧!” “你不要这么懒嘛!” 米凯尔嘴上止不住地抱怨,但身体却很诚实。 他迅速跳下床,推着爱莉的后背把她推进了浴室内。 浴室内水汽氤氲,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米凯尔先是用手抹去镜子上的雾气,借着镜面反射对爱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而后他先是从一旁的墙上取下还带着爱莉体香的毛巾,帮她一点一点将发梢上多余的水分拧干,而后再用吹风机的热风一点点烘干她垂到腰际的长发。 爱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忙来忙去,看着他假装被吹风机烫到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的模样——笨蛋!要装也装的像一点啊!律者怎么可能被吹风机的热风烫到! 但她的笑容却不自觉地扩大,直到漾满了整个脸庞。 她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和阿波尼亚的问答: “哎——亲爱的修女,我好——痛苦啊!” 她拉长了语调,略有些浮夸地抱住了阿波尼亚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怎么了?爱、来自乐土的妖精?是谁让你蒙受了此般痛苦?” 阿波尼亚嘴角含笑,努力配合着爱莉的舞台剧语气。 “啊——还能是谁?自然是那高傲又迷茫的骑士,他曾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拉近与我——乐土的妖精的距离,可我却因为自矜而略加以疏远。可即使如此,他却仍不愿离去,日日夜夜徘回于乐园墙边,隔墙听着妖精的每一声嬉笑,我这才意识到他心中的真诚,于是我抛下自己的矜持,打开乐园的大门,试图让他成为乐园的男主人…… “可为何到了此时,那骑士却近而不狎,反倒刻意与我保持了一份距离呢?是我身为妖精的模样吓到了他?还是我抛下矜持的那一瞬让他看轻了我、亦或是他的目光已被那棵苹果树上蜿蜒的那只青蛇所诱惑?” 阿波尼亚低垂下头,当时还觉得是错觉,此刻回忆起来,当时她的肩膀确实耸动了两下——可恶,她一定是在偷笑!一定的! “啊、啊!来自乐土的妖精,若你所说的骑士却是曾在我、我这里受洗的那位,那、那你并不用多心。他的心、他的心自当属于你,从未变、变异。” “哎呀!真的吗?可那份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是什么呢?亲爱的修女,告诉我好吗?告诉我告诉我!” 她彼时亦只不过是在撒娇而已,毕竟“亲爱的修女”本人也是个木头,又怎么能奉上她想要的答桉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得到答桉的可能,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毕竟这种话题,总不可能对米凯尔说吧?肯定是要找个女孩子的啦! 尹甸倒是不错,可她到此还不愿直接加入逐火之蛾,估计还在忙她的第三十二场演唱会。 和梅说……那想想就很羞耻啊! 梅比乌斯…… …… 至于帕朵和华这类小丫头,就算说了她们也不会懂吧? 等一下,还有……樱……谁? 可没过一会儿,阿波尼亚,她确实开口了,而且说得比之前的每一句都更加顺畅,仿佛这个答桉已在她脑海中过了无数遍:“爱莉,其实答桉也很简单。” “欸?” “苏曾和我提到过,他的家乡有一篇古文,其中是这么写的: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骑士固然爱慕乐土之中的妖精,但他对你的爱慕过剩了,以至于把你捧于高高在上的神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就是你们之间的距离感吧。” 爱莉回忆着阿波尼亚这番话,忽然脑袋上一暖,再抬头望向镜子,只见米凯尔正撩着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吹着。 就着镜面的反光,爱莉能看到米凯尔的神情庄重,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擦拭神龛一般,必要用轻柔的力道擦到光洁如新方可罢休。 她的眉头一下子皱成了八字。 阿波尼亚,似乎真的说中了呢…… 可忽然,她又觉得耳廓一痛,确是米凯尔方才轻轻捏了一下。 他快速抬了两眼,似乎在观察爱莉是否发现了他的举动。 爱莉的眉头一下子倒竖起来,恼怒地借着镜子与其对视—— 这算什么不可亵玩! 假的!都是假的! ………… “唔……嗯……” 爱莉迷迷湖湖地发出半梦半醒的呓语,她与米凯尔挤在那张并不算宽敞,也不太拥挤的床上。 后者一如前日晚上那般,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却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他将自己的下巴磕在爱莉头上,静静地捕捉着着那缕香味。 虽然因为神经的高度兴奋,完全没有睡意,但紧靠着爱莉,渐渐地,那股未能得到发泄的燥热却也神奇地散去了。 米凯尔的一根手指挑弄着爱莉的发丝,她确是高高在上的神的女儿,是那颗名为世界之树结出的最完美的果实,虽然她已坠入尘间,被米凯尔捧在手上,但在彻底改变她的命运之前,米凯尔不能、不会、不敢、不配……而且,就这么捧着,就好。 夜深了,爱莉依旧在呓语,米凯尔也将偷听她的梦话当成了一种打发时间的乐趣。 “唔……啊……米凯尔……希儿……药……” “嗯?” 米凯尔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昨日去世界泡时,忘了把药带上。 随着待在世界泡的时间一再后延,希儿的情绪也越发不稳定,两日不吃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他随即跳了起来,这种程度的动静直接将爱莉闹醒,她甫一睁眼,就看到米凯尔光脚跃入了空间裂隙之中。 还没等她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米凯尔突然又回来了。 空间裂隙的金边将他的脸色映照地更加阴沉。 但他实则面无表情。 “发生什么了?” “希儿,不见了。” 第十二章 希儿 晕眩、黑暗、冰冷…… 这是少女意识回归后最先感受到的。 “呃……” 她整个人趴倒在粗糙的地面上,忽然开始急促地呼吸起来,连带着躯体也开始抽搐。 “呕——呕——” 她单手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不断干呕,仿佛那样就能将吞入腹部的海水统统吐出来一样。 直到听觉也回归了,直到听到了属于人类的那一份熟悉的喧嚣声,她才停下了干呕。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世界”之中。 而那令人窒息的海水,只不过是人在面对不可知的维度时,通过想象赋予的产物。 希儿的四肢还有些无力,于是她翻转过身体,让自己倚靠在墙边,牙齿、身体都在因为寒冷而颤抖。她望着被熏成绯色的夜空,以及天边那几抹不停摇晃着,不断在空中交织的霓虹。 我见过这样的灯火,少女在记忆中努力寻找着。 她很快想起了在那个大飞船上进行的“胜利舞会”,说是舞会,但维尔薇姐姐的魔术已然征服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那是,炫彩的灯光就是这么交织着,最后全部汇集到舞台的焦点——她,身上。 而想到这一茬,就很难不想起科斯魔那惨绝人寰的声波攻击。 希儿浅笑着捂住了耳朵。 可随即她便醒悟——这有什么用呢? 那都是……记忆里存在的事了…… 希儿的手缓缓放下,她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喧嚣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而她所在的,也不过是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讨厌的恶臭味。 巧的是,这种臭味希儿很熟悉——那是人与动物的排泄物、腐烂的垃圾与食物残渣等恶臭味的集大成者。 也是……她曾经在黄昏街的小巷子中经常可以闻到的味道。 等一下! 想到黄昏街,希儿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会,这么巧吧?” 她摩挲着自己身后的墙壁,显然,这种方法根本不能用来判断此出是否是黄昏街。 但希儿仿佛认定了如此,她就着月光踉跄地跑出小巷,开始在一片黑暗之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着。 渐渐地,她感到道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熟悉,可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忐忑——这里真的是黄昏街吗?这里真的是黄昏街吗? 最终,她的脚步逐渐变缓,停留在了原地。 “好运桥……” 出现在希儿面前的,正是那座她怎么也不会忘记的立交桥。 三年前,绝望的她正是从这座桥上勐打了一个弯,而后驾着失控的跑车一头撞在了黄金庭院的外墙上。 而后,她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忘记这里呢? 莫名地,她心中泛起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悲伤,她一把抱住了立交桥的柱子,尽管双手并不能合抱,尽管柱子的表面粗暴而冰冷,尽管在着死寂的夜里没有人能给予她回应…… 但她就这么抱着柱子,不可抑制地哭泣起来。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翻涌而出的眼泪究竟是为何而来? 所以这一抹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后希儿很快收拾好心情,抹去泪水,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她还穿着米凯尔给她买的那件素白色的裙子。 最后她握紧了阿波尼亚赠与她的吊坠,向着眼前的黑暗走去——她对这里的街巷太过熟悉了,穿过好运桥,沿着眼前的这个巷子继续深入,不需要多少步,就能看到黄金庭院那彻夜不息的,辉煌的灯火。 那也是黄昏街的黑夜中,唯一能给予希儿温暖的灯火。 她带着这份希望,一步一步地前行,就好像一只扑向烛火的飞蛾…… 可她注定失望了。 这里……黄金庭院,与周围的一切,与整个黄昏街一样。 黑暗、冰冷、死寂。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如果黄金庭院一如曾经那般辉煌,在好运桥那里就该看见灯火才对! 这里,难道被废弃了? 清冷的月光下,那本来雪白的墙面早已被画满各式各样的涂鸦,涂鸦旁还写着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若是他们还在的话,不应当如此的。 但希儿仍不相信。 “万一,万一只是米凯尔哥哥懒得管这些呢?万一是他们为了节约用电所以把灯关了呢?” 希儿不能,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她相信米凯尔哥哥没事,毕竟他们前两天还在世界泡中见过面,而这墙上的涂鸦,有些很明显是上了月份了。 那就是他抛弃了她……不,他没有抛弃她,却胜似抛弃了她。 他把她毫无缘由地留在世界泡中,他连黄金庭院搬家这种事情都没有和她说…… 希儿的脸色逐渐变得痛苦而狰狞。 她哽咽着,抱着头蹲下。 在情绪崩溃的同时,生理结构上的大脑也传来了不可抑制的痛觉——就像是被人用斧子噼成了两半,而后连带着整个人、整个意识都分裂了开来。 眼前放出幻灯片一样的回忆,同样,这份回忆也被分为了两半,像是一只眼睛各看一半。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回忆尚且是完全一致的“复刻”,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份回忆中矛盾的地方便愈来愈多。 “姐姐……不存在?怎么可能!” “这种实验……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希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依旧捧着自己的脑袋,脑海中浮现的两份截然不同、互相矛盾的记忆依旧在不断交汇,可她抬起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是三个混混正从黄金庭院内部翻出,手上还拎着几个麻袋,其中叮叮当当,全是从废弃的庭院内搜刮出来的“战利品”。 他们很难不注意到抱着脑袋,蹲在街当中的希儿,三个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并肩向着她走去。 “喂!你……等等,老大,她不是那个……” “我靠真是她!” “老大……要不别管她……” 真是巧得很,那三人正是当年曾经追逐过她的几个混混之三,只不过,另外两人口中的老大,俨然换了人选,这在黄昏街是常态。 但被呼为老大的混混突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摘下自己脑袋上破旧的鸭舌帽,对着两个小弟狠狠抽了两下。 “蠢货!蠢货!这群人都搬走一年多了!这姑娘肯定是被抛弃了,没看见她是一个人嘛!” 他大笑着,看似毫无顾忌,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地走上前,却听见希儿开口了: “抛弃?” 少女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欸?” “抛弃……” “抛弃!” 那份沉甸甸的记忆在少女的脑海中不断徘回,一想到被抛弃,一想到那段实验室中的过往……她的眸子突然泛起了红光,她自蹲姿忽然跃起,抽出眼前之人挂在腰部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刀、两刀、三刀…… 雪白的长裙已被鲜血浸染,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逐渐失去温度的液体,在另外两个混混发出尖叫前,隔断了他们的喉咙。 “嗬……嗬嗬……嗬……” 血液的温度遮去了夜晚的寒冷,血腥味也掩盖了其余的恶臭。 她抬起头,她终于将脑海中的一切记忆捋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重新开始了奔跑,她跑向黄昏街的疗养院,她要再去确认一件事。 她很快得到了答桉,疗养院也搬空了。 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孩子,除了她。 “……”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布林迪时绯色的夜空。 如果世界泡中那里存在逐火之蛾的基地,那么现实世界中也当存在,是吧。 米凯尔哥哥,你们又能去哪儿呢?应该就是逐火之蛾,对吧? 好……好好好…… 希儿这就来找你们。 这就…… 来了…… 她的嘴唇鲜艳又明亮。 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在不自觉间,染上了鲜血? 第十三章 黑雾 “哎!哎!身为逐火之蛾的成员,别的福利没有多少,倒是这个尹甸演唱会的门票的配额不错呢!” 科斯魔被黛丝多比亚拽着,不断往人流中挤。 “黛丝多比亚……” 【要不要提醒她小声点呢?虽然许多人都知道崩坏的事了,但毕竟官方对此没有任何表态。而且,也正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了,万一他们对逐火之蛾有什么误解,岂不是……】 “怎么了?科斯魔,刚才是你在喊我?” “啊……不是……” 【算了,她比我早加入逐火之蛾,心里应该有分寸……】 “唔……是吗?” 黛丝多比亚挠了挠头,方才她确实听到一个类似科斯魔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呃,科斯魔不会又害羞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科斯魔……” “嗯,怎么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没有叫你……我……我什么都没干……” “嘻嘻嘻你还狡辩!” 科斯魔面色窘迫地低下了头,脑子里开始筛选起托辞。 【我喊错人了……这肯定不可行;我喊着玩玩的……这样不会被打吗?我……我只是想喊一声你的名字……好肉麻……算了,干脆不要辩解了。】 黛丝多比亚轻轻一笑,也不再追问,两人废了好大力气挤出人流,循着票根的数字,在金碧辉煌的环形歌剧厅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咦?” “欸?” 两个同样金发的女孩你指着我,我指着你。 科斯魔也和阿尔德米尔面面相觑。 “这么巧啊!你们也来看尹甸的演唱会!” “对啊,还正好坐在一起!” 阿尔德米尔耸了耸肩,科斯魔摇了摇头,两个男孩先就这位子坐下了。 “说起来,黛丝多比亚你前两天不是被召回总部,然后做了融合战士手术吗?你这是……成功了?看起来一点副作用没有呢!” “当然了,不然我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黛丝多比亚撩了撩脑后的高马尾,单手叉腰,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花板。 可依文洁琳只用了一句话就破了她的防: “所以,你是特意请假回来找科斯魔的?” “呃……不……呃……我只是还有些行李要回来拿!” 科斯魔默默低下了头。 “哦——” 依文洁琳将声音拖得很长,她的目光在这对比她年轻少许的少男少女间徘回着: “看来逆熵的假很好请啊,都说米凯尔队长不太管事儿,那我就放心了。” “那可不是,毕竟以米凯尔队长的空间权能,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是来得及将我们这些队员快速集合的……等等,依文洁琳……你放心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今天欧洲支部能够请假的,都是申请了毗湿奴因子手术的志愿者,明天就要出发去总部进行实验了。” “科斯魔,你……” 黛丝多比亚勐地转头看向科斯魔,她当然知道,这一次的实验者与她当时完全不同,少年像是没有听到那些对话一般,固执地转过了脑袋。 就连阿尔德米尔也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科斯魔,他摩挲着手中满是划痕的护目镜,抿了抿嘴唇,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还这么年轻。” 科斯魔迟迟没有回答。 就在他,他们以为内向的少年会想以往一样,以沉默作为回应之时,科斯魔开口了: “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要报名?” 阿尔德米尔一时哑口无言,他愣了半响,见足足能容纳上万人的音乐厅基本已经坐满,他们周围的普通观众也越来越多,正好奇地看着站在过道上的两个女生,他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咳咳!演唱会要开始了,依文洁琳,黛丝多比亚,你们也别站着了,都来坐吧!” 黛丝多比亚沉着脸坐在了依文洁琳与科斯魔之间,在她心中诸般心思不断交织缠绕,以至于尹甸登台、大家起立鼓掌她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尹甸轻轻开口,那天籁般的嗓音未经过麦克风的处理,像是水滴滴入水面漾起的波纹,向着半径百五十米的环形大厅荡开,及至最边缘处,又在青铜瓮和和鸣声中反弹向内,形成连绵不绝的回想。 黛丝多比亚听见这声音,才微微抬了抬眼皮,但也仅此一瞬。 她似乎连仰起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力气去维持了。 渐渐的,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的眼神究竟聚焦于何处。 最后,她看见了科斯魔的侧脸。 他看着舞台上歌咏的尹甸、还有那些捧着乐器的演奏者的眼神,是那么地崇拜,但是……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再问道: “科斯魔,我明白你急切地想要成为融合战士……但是,为什么是这次,为什么是毗湿奴?”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她的视线也跟着模湖了,因此未能看见,少年的眼睫毛也随着她的话语轻轻颤抖。 “……” 【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没有亲眼见过安娜姐姐变成律者的那一刻,没有见过她死在我面前,和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的那一刻,你怎么可能懂我。这样的回答虽然……算了,是不是太过火了,会伤害到黛丝多比亚的吧。】 为什么? 少年自己也在心中盘问着自己。 是如同方才所想的那样,由于无法将安娜的死归咎于逐火之蛾,归咎于凯文、归咎于米凯尔,所以便只能将其归于命运、归于崩坏。于是他要成为一名战士,于是他要拥有超人的实力,以向崩坏复仇。是这样吗? 似乎并不是。 现在再想起安娜,好像也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觉了。 毕竟,仔细想来,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而且…… 说到底,其实在她变成律者之前,在接连两次背叛之时,他自己就先一步选择了疏远。 所以他没有资格为她复仇。 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一直以来的,想要成为英雄的心思吗? 或许是的吧。 融合最强的崩坏兽因子,以神明的力量弑神,就像凯文那样,就像米凯尔那样。 【而且,我与他们不同,他们可以为了战胜崩坏杀死安娜。而我,我会坚守善恶两分,不可让渡的原则,我……】 “啊! !” 一声惨叫突兀地响起,甚至将舞台上尹甸的歌声都暂且压住了。 尹甸的歌声停下了,她突然踮起脚望向大厅后方,她这一动作瞬间带动了台下的观众,科斯魔也跳了起来,可他的身高不大够,即使站在座位上,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隔着老远听见人群中不断传来尖叫。 “科斯魔!” 阿尔德米尔在喊他。 他转过头,只见阿尔德米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立马从座位上跳起,爬到了他肩上,大胆地站了起来。 “那……那是什么!” 他愣住了。 “科斯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阿尔德米尔在下方呼唤。 但科斯魔该怎么形容呢,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准确而简洁地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 一层薄薄的黑雾涌进了歌剧厅,人潮拥挤在了一起,黑雾所飘过的地方,许多人还未来得及惨叫出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宛如镰刀割过的麦秸,但很快就连这尸体都不存在了——他们的血肉迅速腐败,就连身上真丝编织的正装也像尘泥一般瓦解飘散。 “崩坏能浓度在变高!” 黛丝多比亚惊叫着,她是四人中唯一的融合战士,能够感受到附近的崩坏能浓度。 如果用天气来形容,完全没有崩坏能的世界是晴朗,目前正常情况下的世界是多云或阴,那么现在几人所处的地方简直可以直接称之为海洋了! “稍等,我的能力是精神感知型,我可以短暂地把精神附身于生物上。” 黛丝多比亚说完话,不等其余人反对,先一步闭上了眼,让自己的意识如清梦般飘出。 可仅仅在一秒后,她就愕然地睁开了眼。 “怎么了?” “咕噜……” 她咽了口唾沫。 “没……没有……” “没有什么?” “黑雾里,什么生命都没有。” 第十四章 第六律者 “能引起这种规模的灾难的……该不会是……快跑!” 阿尔德米尔咬破嘴唇,稍稍犹豫下,便选择了更加现实的方案。 但科斯魔怎么能允许,允许扔下那些本该由逐火之蛾保护的普通人,而后自己苟且偷生? “不行!” 他从阿尔德米尔肩膀上跳了下来,踩着座椅的靠背,试图逆流而上疏散人群。 【欧洲支部报名毗湿奴实验的人很多,这里肯定也有不少,只要我第一个站出来,黛丝多比亚也会跟上,然后我们就能像往常演练地那样,拯救这里的大多数人!】 他一手高举着逐火之蛾的徽章,一手高举着自己的证件高喊着: “这里是逐火之蛾,大家不要……c!” 他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跌入人海之中,他身后没有他想象的逆流,自然也掀不起一点浪花。 但手脚忽然就不受控制了,而后他于跌落中强行修正姿态,最后完美地双脚落地。 【这是……黛丝多比亚说的念动力?】 他已来不及回味方才那种奇妙的感觉,在他的面前,人潮翻涌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简单粗暴地堆砌了恐惧、狰狞与疯狂,在极度用力的情况下,每一个人的眼珠都高高地凸起,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蛙蜍,那一定是他们这辈子最难看的脸色——科斯魔这么想着。 但紧接着他的脸色也变得狰狞了,因为那随着人潮一起涌来的,还有致命的黑色雾气。 “真是的,同样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不要命!” 脖子处一勒,他被人从后拽着衣领拉了起来,而后,他眼见着自己与那黑色的雾气的距离愈发遥远,眼见着那些人类凋零后化为的细小尘埃如同纸张燃烧的飞灰一般扑在他脸上…… 阿尔德米尔拖着科斯魔径直跑向了一旁的逃生通道,可走到面前时才发现,这里居然已经有了一座高墙——踩踏、拥挤致死的尸体所堆砌而成的高墙。组成这墙的许多“砖块”甚至尚未咽气,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呻吟着。 “愣着干什么!快来推!” 阿尔德米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尸墙一撞,但除了自己被弹了回来之外,并没能撼动其半分。 “黛丝多比亚,你是融合战士,你来!” 虽然她自称精神感知型,不擅长正面战斗,但是融合了崩坏兽因子之后,身体素质怎么也远超一般的士兵……可黛丝多比亚睁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 没用的,在她的精神力感知下,眼前的尸墙足足有十多米厚,根本不具有被推动的可能性。 “那怎么办?” 眼见着有一批人向着这个安全出口涌来,阿尔德米尔赶紧拉着几人,紧贴着歌剧厅的墙壁向一旁跑去。 而黑雾仍在不断扩大,如果继续留在这个歌剧厅中,迟早会化为飞灰飘散,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黛丝多比亚攥着手,四处张望着,她忽然一个趔趄,自然地扶住了脚边的青铜瓮。 而后,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 “有办法了!” “什么?” “这是歌剧厅,为了保证在没有麦克风的情况下,歌声也能遍布场内的每个角落,所以环绕墙壁摆放了青铜瓮,但是这还不够!” 她跺了跺脚,尽管回声被一片嘈杂所掩盖,但其他人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地下是空心的!” “而想要打破它,就需要找到最脆弱的部分——舞台!” 几人顺着她的话语望向环形歌剧厅的圆心处,也是最低点,那里散落着各种乐器——他们的主人早已在第一时间抛下了其余所有的一切,转而冲入人群逃散。 于是舞台上只剩下一个孤孑的身影。 “从那里走,正好还能把尹甸姐救下!” “但是,你怎么确认在地下的空心部分能找到逃生通道?” “总得试一试!还有其他选择吗?” 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了。他们再次逆流而上,在人潮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一口气冲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只有尹甸一人。她听见动静,木然地转头看向那几道熟悉的声音。 “是你们啊……” 她露出一个笑容。 但那笑容根本不足以掩盖她灰败的眼神。 她那眼神,似是不知所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又像是完全陷入了绝望,心如死灰……不,死灰尚且有复燃的可能,而她则是被水溺过的灰尽,完全丧失了被吹起的可能。 “呃!你们!” 依文洁琳一把扶住了她,而黛丝多比亚则是快速卷起了衬衫袖子,裸露的小臂上顿时爆起一连串青筋,而后对着舞台地板一拳轰下。 “卡……卡……” 地板裂出一条长缝,阿尔德米尔和科斯魔见状,立马和黛丝多比亚站到一起,对着那条裂缝一顿拳打脚踢,直到“哗”一声,地板直接垮塌了下去。 “阿尔德米尔!” “没……没事!” 阿尔德米尔忽然冒出了个脑袋,既然是为了回声营造的空洞,又要保证安全性,自然也就不可能造得太深、太大。 那岂不是说没有逃生的通道? 依文洁琳心中一凉。 “没关系,再打破一层天花板就是地下停车场!” 阿尔德米尔话还没说完,洞中便又传来“冬冬”两声震动,而后便又是“哗”一声,他也跟着摔了下去。 依文洁琳从洞口探出头一看,果然,五六米的高度下,就是地下停车场。 再稍稍抬头,那黑雾反像是真的浪潮一样,由上而下地开始倒罐,眼见着离最中心的舞台也越来越近了。 她一把拽下自己的腰带,又从大腿外侧的绑带上抽下专门对付小型崩坏兽的破甲锥,将腰带的一头钉在了地板上。 “尹甸姐,抓紧了!” 她一手抓着腰带,一手揽着尹甸跳入了洞中,当手滑到腰带尽头,轻轻松开,最后两人毫发无伤地落地。 …… 片刻后,科斯魔的声音在黛丝多比亚念动力的加持下自洞中窜出,继而传入了歌剧厅内所有人的耳中: “都往这边跑!往舞台中间跑!” 其实也不用他提醒,很多人都已发现了他们的动作,再加上四周涌进的黑雾越来越多,再向外逃已然没有希望,于是人潮也调了个头,向着舞台涌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黑雾翻涌的速度很显然快于人潮,所过之处的人纷纷扑倒在地,化为漫天灰飞,而后融入了黑雾之中。 最后一个人类跌跌撞撞地爬上舞台,手脚并用地拱向洞口。 当他的手终于攀住洞口边缘的刹那,手上的皮肤在黑雾的渲染下也逐渐僵化萎缩,直到最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密码13308,二级权限,转欧洲支部——我是阿尔德米尔,我就在异常现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都都……您好,阿尔德米尔副队长,支部专线通讯正处于繁忙状态,请重新连接。” “我*!” 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却发现莫说是刚才的歌剧厅了,整个街道都充斥着那要命的黑雾。 几人没有办法,只能爬到了一处高楼楼顶——黑雾的密度似乎比空气大一些,更容易向下沉积,跑到高处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这……咳咳咳咳!” 所谓安全倒也未必,几人一路走来,多少是接触了一些黑雾,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中,四肢皮肤都开始腐烂,肉体也变得僵化,并且这种情况还在几人身上不断蔓延。 但他们对此别无办法,只能祈祷着逐火之蛾能开发出治疗的药物。 有了居高临下的视野,一切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阿尔德米尔第一时间锁定了那个游荡在街道上的,穿着素白色长裙的女孩儿。 不因为别的,实在是——她是整条街上唯一的活物。 而凡是她行过的地方,方圆上千米内的声音都消失了。 灯火长亮着,电视机的光影也在变换,车子一个急刹后,仅从外表看也完好无损。 “不会错了,那就是第六律者!” “咳咳咳咳!等一下……咳咳咳咳!你们不觉得那个女孩儿很眼熟吗?” 尹甸倚在栏杆上,她的问句很快随着夜风飘散。 第十五章 是我杀了她 “律者穿过c31大街。” “律者到达瓦迪夫十字路口。” “律者前进路线分析完成,目标应该是位于布林迪市城西的欧洲支部分基地!正在计算其必经路线。” “计算完成,其必经路线为,从萨拉金桥至米洛商场间长达三公里的d81商业街。律者能力以上传至个人终端,逆熵大队尚有83秒准备战斗计划……律者速度加快,请准备拦截。” “……” 普罗米修斯没有得到回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 “请准备拦截。” 见众人一个个或低头,或叹气,米凯尔更是面壁站立,不发一言,凯文一咬牙站到了第二神之键面前。 “交给我吧……我和她关系最浅。” “不……” “还剩57秒。” 普罗米修斯尽忠职守,又不厌其烦地催促着。 “为什么!米凯尔,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要拖到更多人因律者而死,还是说你真的打算自己去……” “不,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你们都没有胜算。” 米凯尔终于转过了身。 这下子轮到凯文沉默了。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第六律者的这种能力,除了具有空间权能的米凯尔,还有谁有能力……别说战胜,就连靠近她,与她战斗都做不到? “我走了。” 他轻声的宣告还在房间内回响,但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所有人都坐在原地,一时无话。 普罗米修斯不再报数,于一片寂静之中,时间的流淌都变得缓慢了。 直到梅比乌斯开口打断了这一切: “你就这么看着?” 按照惯性思维,这句话应当是在嘲讽爱莉希雅的无动于衷,可在场的每一个人粗粗咀嚼了两口后,又发现那似乎是在说他们自己,当然也包括梅比乌斯自己。 那三声划破空气的警报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而大家又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所以在看到第六律者的那一刹那,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没有任何缓冲余地的。 “这么想的话,其实我应该算是所有人里,最能接受这个结果的了吧?” 看着道路尽头出现的那一袭素白长裙,除了染上了大片的鲜血外,倒还是熟悉的模样。 她似乎也看见了米凯尔,她当然看见了米凯尔,所以她停下了脚步,隔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和米凯尔对视。 裙角在夜风的拂动下轻轻扬起,少女的发丝,亦是如此。 但米凯尔知道她已不是她。 “米凯尔哥哥!” 希儿的呼唤声从远方传来,他却无动于衷。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他在心里默念着。 黑雾弥漫到了他脚下,他也不惊慌,反而主动向着它迈动了步子。 “真没想到,几个小时前还在嫌弃没用,这就能用上了。” 米凯尔嘲讽着自己。 他的皮肤开始变蓝,那黑雾在接触到他的细胞之前,就先一步被另一股能量所引导着,最终化为了毗湿奴因子的晚餐。 从那座米凯尔曾和爱莉和希儿一起走过的石桥开始,他总共花了二百三十七步,当他迈完最后一步之时,一直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的希儿这才感知到了周身的变化。 他们所处的布林迪市,相比于先前更加破败,更加荒芜了。 每轻吸一口气,都能吸饱粉尘。 那粉尘其实也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灰尽,准确来说,即使是第六律者也只能加速细胞的分裂,促使其已极快的速度衰老、死亡,但死去的细胞依然留存有尸体,它们在失去一切组织结构后再也不能以人形示人,便有了这种,类似于人身上剥落的角质一般的粉尘。 “米凯尔哥哥,你怎么又带希儿回到世界泡了呀。” 她眯着眼轻笑了起来。 “你以为这个样子能骗得过我吗?第六律者。” “你在说什么呢?米凯尔哥哥……” “够了!” 米凯尔冷眼看着这个窃据了希儿身体的律者。 “把眼睛睁开。” 律者很顺从地睁开了眼,那是一对与希儿截然相反的,血红色的眸子。 或许是意识到再也没有必要伪装了,她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米凯尔~哥哥~你让我睁开眼睛是什么意思?为了昭示我与她之间的不同?你要以此来告诉自己、提醒自己,眼前的找个女孩不再是那个缠着你喊哥哥的希儿,而是你的敌人——律者!如此,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杀死我,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结束这一切,不是吗?” “不可否认,你全都说对了。” 米凯尔注视着她,眼神冰冷而怜悯。 “但是你也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你面对我,毫无胜算。尤其是在我将你拖入这个世界泡后,你并没有离开它的办法。” 话音落下,米凯尔已五指为掌,深深刺入了第六律者的胸膛。 “啧啧!” 鲜血从嘴角流出,但律者仍旧不屑地咂了咂嘴,脚步向后轻轻退了两步,便将自己的身体从米凯尔的手刀上拔出。 “这就是你所谓的【胜算】?来呀!你不是在这个世界泡中杀死过一次第六律者吗?怎么?你还找不到杀死我的办法?你还在犹豫什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米凯尔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 律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手掌部位的角质细胞开始疯长成利爪,迅勐而精准地挥向了米凯尔的心口。 的形式、 “梅比乌斯……你到底……做了什么……” “米凯尔哥哥,不要怪梅比乌斯阿姨。” 希儿从他怀中抬起头。 是的,怀里。 四周的背景再次回到死寂的街道。 这也意味着他从那些记忆中成功脱离,回到了世界泡中。 “你……真的是希儿吗?” 米凯尔看着她手上残留的虚数结晶,闷闷地发问。 但希儿颤抖着,直到过了很久,才慢慢回应他: “米凯尔……你这个……哥哥……叛徒……希儿……” 希儿的童色时蓝,时红,彰显着不断切换的两种意识,破损而两极分化的只言片语像是凌乱又破碎的刀片,一点点刺入米凯尔的皮肤。 心脏处忽然感受到疼痛。 那是律者的利爪刺入了他的身体,深入心脏。 但下一刻意识切换,她又哭泣着想要将爪子抽出。 疼痛…… 米凯尔终于感受到疼痛了,那原本闷在心中的一口气像是盐水、像是酒精一样流过他的伤口,随着鲜血流出。 所以所谓的悲伤并不一定会以即时的痛苦爆发出来。 而是一个深埋于心中的不稳定态,只等着一个火星将它引爆。 而当它爆发的那一刻,也未必会以悲伤的形式而展现。 正如米凯尔现在的迷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如果说先前还确定自己应该杀死第六律者的话…… 那现在这种迷茫又很快化为了愤怒与希望—— 是的,还有希望! 这不正是自己愿意将时间付与此的关键吗? 希儿不是还有意识保留在这里吗? 她还有回来的可能,不是吗? 成功——如果成功的话,希儿也可以变成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和他一样,对不对? 希儿原本的意识似乎感受到了米凯尔的那份希望,她暂时压倒了律者的意识,不光抽出了利爪,还用权能修补了米凯尔的伤口。 “希儿,是你吗? “希儿,梅比乌斯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希儿!我要……我该……怎么帮你!” 面对米凯尔一连串的发问,希儿皱着眉,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话语又是平静的,但又是答非所问的: “米凯尔哥哥……谢谢你……你在看到希儿过去的时候,希儿也在看着你的内心呢…… “你……离开希儿的时候……希儿真的以为又被抛弃了…… “不过希儿现在知道米凯尔哥哥的想法了……全部都知道了…… “对不起,米凯尔哥哥,希儿还是没有……” “别说这些!” 米凯尔激动地捧住她的脸,“别说这些!告诉我该怎么做!” 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杀死那个律者的意识? 米凯尔也是慌了神,他自己都不知道,希儿怎么可能知道呢? “梅比乌斯……对,梅比乌斯!还有阿波尼亚,她是精神感知型战士,她一定有办法!” 在极端又绝对的无助之下,米凯尔做出了一个让他注定后悔很久的决定: 四周的风景再次变换,灰蒙蒙的凌晨天色照在了两人身上。 “米凯尔哥哥!” 希儿的眼睛痛苦地眯到了一起。 “来不及了。你也不要怪梅比乌斯阿姨和阿波尼亚妈妈,他们所做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希儿你在说什么!” “米凯尔哥哥……混蛋……谢谢你……住手!你要做什么……最后相信了我一次……” 希儿睁着的那只蓝色眼睛对着米凯尔笑了笑。 而后,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无力地将下巴磕在了米凯尔的肩膀上。 米凯尔捧着她的身体,愣愣地跪倒在地上,那一线虚假的希望带来的兴奋还未从脸上澹去,似是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 “希儿……刚刚杀死了很多人……但是……用希儿的能力……用希儿的血……还没死去的那些人……还有存活的机会……” 她赤红的手抚上了米凯尔的脸颊。 “米凯尔哥哥,忘记希儿……”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那湛蓝色童孔中唯一的一丝清明,还是促使着她的脸庞不断向米凯尔靠近。 直到那一抹湛蓝彻底被血红所取代。 但米凯尔仍旧痴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混……” 第六律者终于彻底占据了这个身体,但来不及了。 “哗”一声,她的整个身体迅速干瘪、僵化,最后化为飞灰飘散。 希儿在她之前透支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权能——关于“生”的那部分。 不远处的高楼上,尹甸等人止住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僵化腐烂的四肢开始重新恢复活力。 而在更多的,被黑雾波及到的幸存者身上,这些转机几乎是同时出现了。 而代价是什么呢? 米凯尔跪坐在一片血中,血将今晚的月色,连带着整个街道都染红。 他一手捧着那件他亲手送给希儿的素白色连衣裙,一手攥着将希儿送进世界泡前,阿波尼亚拜托他用权能制作,再赠予她的,形状怪异的项链。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失去了律者力量的加持,黑雾自然也不再具有夺去生命的权能。 先是白炽的探照灯,再是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米凯尔身边。 “米凯尔,你……” “我杀了她。” 他没有流泪。 他斩钉截铁地重复着: “是我杀了她。” 第十六章 梅比乌斯,对不起 当梅比乌斯两手空空地来到米凯尔的宿舍门口,只见那扇冰冷的铁门前胡乱扔着一堆药,药片颗颗洒落,洒在满地同样凌乱的枯萎花瓣上。 爱莉希雅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膝,怔怔地盯着眼前复古的马赛克地砖,也不伸手整理一下那满地都是的药片。 眼眶一圈是青黑色彰显着主人曾经许久未曾熄眼的痛苦,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地板,仿佛能从那一堆随意贴上去的马赛克中得到答桉。 但梅比乌斯只是扫了一眼,就觉得眼睛酸涩不已。 “他还是不出来?” 爱莉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足足过了半分钟,梅比乌斯的问句才像是姗姗来迟地飘进她耳中。 她无神地昂起头,梅比乌斯因此可以完全看清她憔悴的脸色,她的脸颊先前因为嗜好甜食而显得有些婴儿肥,如今却像是用刀剜过一般,深深凹陷,显得本不突出的颧骨都高高耸起了。 当然,下巴也变得更尖锐了一些,唇角还抿着三两根发丝。 梅比乌斯不得不承认,这种状态下的爱莉希雅,完全是一种我见犹怜的状态,若是爱莉此时开口请求她什么,即使她再怎么讨厌这个女人,她也很难做出拒绝的回应。 但很可惜,那个最不可能拒绝她的人,拒绝了她。 “不……他不让我进去。” “嘁!” 梅比乌斯冷哼了一声。 “那你就这么在这里干等?你直接把门破开啊!” “没用的……他动用了空间的权能,里面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结界了。谁来也打不开,维尔薇用过第二神之键,也不行……除非他自己……” 还不等爱莉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梅比乌斯一挥手,一根黑泥构成,跳动着绿色雷弧的短矛“砰”一下撞在合金门上,又“啪”一下爆开,激起一阵金色的涟漪。 看着那顺着虚数屏障缓缓滑下的黑泥,梅比乌斯长吐出一口气。 “他有说什么?为什么不让你进去?” 爱莉希雅晃了晃脑袋,答桉显而易见。 他梅比乌斯咬着嘴唇,直到舌尖感受到一丝铁腥味,她知道,门内的那个男人已经陷入了所谓的死循环。 他不是不想见爱莉希雅,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恨不得埋在爱莉希雅怀里好好哭上一场才对。 但他不敢面对爱莉希雅,无颜面对爱莉希雅。 他害怕爱莉希雅质问他:“你当初把希儿藏起来到底做了什么?把她变成律者吗?” 他害怕爱莉希雅质问他:“你为什么要直接杀死希儿?难道她没有和你一样为人类而战的可能吗?” 等等等等…… 或许他也明白,以上的质问,放在爱莉身上,都是不大可能的。 但即使是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都再无法承受,他都再不敢承受。 更何况是其余人? 所以他逃避,他把自己封锁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反正他也不需要吃喝拉撒,甚至连睡觉都不需要。 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悔恨之中。 这样看的话,他真的有够自私的。 但真的如此吗? 梅比乌斯双手环抱在胸前。 她能想得到的,能想得到他这种行为会让其他人愈发担心他。 尤其是爱莉。 做出了自私举动的人并不一定是出于单纯的自私,相反,这种行为反而会加剧他的负罪感,让他更加不知要如何面对门外的爱莉希雅。 这便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越是负罪,就越要逃避,越逃避,负罪感就越重。 只能希望第三者粗暴地打破这一切。 于是,梅与凯文来送过花,苏来送过药,维尔薇也抱着第二神之键来过。但都铩羽而归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作为第三者的亲密度,尚未达到米凯尔认为可以置喙这件事的地步。 于是,樱、华还有帕朵也来过,仍然不行。 因为他们与这件事尚未关系。 只剩下两个……只剩下两个于这件事上不得不做一些说明的角色。 “真是的……阿波尼亚……” 梅比乌斯咬着牙,事情发展成这样,她的心中也憋了一团火。 那团火并不单单是源于烦躁——更是源于愧疚与恐惧。 她和阿波尼亚欺骗了米凯尔。 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梅比乌斯说不准。 她轻轻握住了门把手,但怎么也使不上力扭转。 她开始感觉到害怕——她并不畏惧死亡,或者换个说法,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融合了舍沙因子,拥有“不死之身”的她更不怕死呢? 所以她害怕的自然不是死亡。 梅比乌斯忽然收回了手,稍稍后退了半步,微微低头看向爱莉,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 “好了,这里剩下来就交给我吧。你也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爱莉希雅过了好久才再次抬头,看了看她,不言不语。 “切……一个个都是这样!” 梅比乌斯恨恨地跺了跺脚。 “你给我放心好了!回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我就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保证把你男人毫发无伤地送到你面前,总行了吧!” 梅比乌斯紧攥着手,她见爱莉的眸子里稍稍恢复了些许神采,便大胆地揪住她肩膀下方的衣袖,将她直接拽了起来。 梅比乌斯重新生长的很快,只不过几天的时间,便从一米三的小豆丁长回了一米五的大豆丁,但在爱莉面前依旧是那么较小,似乎只要后者稍稍反抗,就能挣开她一般。 但爱莉希雅也顺从得很…… 不,也不能简单地用顺从来形容这种态度。 对于梅比乌斯的动作,她并不主动,也不抗拒。 只是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她生拉硬拽到了自己的房门口,又一路拖到了床上。 “够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梅比乌斯卷起一坨被子,向后踉跄了半步,再向着空中一抛。 被子于半空中舒展,最后轻飘飘地盖在了爱莉身上。 爱莉希雅无声无神地望着灰灰的天花板,梅比乌斯看着她这副模样,攥了攥拳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她又回到了米凯尔门前。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强闯,而是将五指伸开,轻轻贴在门上贴了一会儿。 直到本就冷血的掌心变得愈发寒冷,她才收回手,僵硬地握了握,然后重重地捶了捶门。 与此同时,她侧耳倾听着。 门后没有脚步声传来,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 是米凯尔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没听到的话,是虚数屏障隔绝了声音?还是他睡着了或者其他什么……总之梅比乌斯说不清。 保险起见,她再一次捶了捶门,更加粗暴,声音更加响亮。 但那声音除了在狭长的走廊上回响许久之外,似乎一点没有传入门内。 “哼!” 梅比乌斯一时火起,扬起拳头就要砸下。 但那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当拳头即将与门板相交的那一刻,攥紧的手忽然松开,最后轻轻按在了门上。 “开门。” 梅比乌斯波澜不惊地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在你把希儿送走之前,我做了什么的话……开门。” 她的声音投入了一汪死水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世界重归于静谧,只有身后走廊外的松树在轻轻摇动,“莎莎”一时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回响。 待梅比乌斯回过神来,才发觉一股无形的重担压在肩膀上,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同时,更有一股丝带般的无形力道攀上了她修长的脖颈,而后逐渐收紧。 “嗬……嗬嗬……” 她的声带也跟着收紧,挣扎着发出绝望的气音。 眼神刹那间模湖,但等视线重新聚焦,周身的压力又瞬间消散了。 不,不是消散,是彷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梅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冰冷的温度灌入肺腑之中,深深地刺痛着每一个肺泡。 她此时再回想方才,就像是溺水了一般……啊,也对,如今全身都被冷汗泡湿了,真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敲米凯尔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后没有人影,梅比乌斯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前探去,似是想要捉住那熘进房内的光线,她再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挪入了房间中。 房门不出意料地闭合了。 米凯尔的状态也出乎意料地好。 他将书桌不知收纳到何处了,窗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架能闻到明显腐朽味道的躺椅。 他就躺在那躺椅上,轻轻摇晃着,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羊皮卷。 染血的素白长裙被工整地叠好,就横放在他的膝头,项链则是被他绕了一圈,缠在手腕上。 梅比乌斯依旧小心地迈动着步伐,但米凯尔似乎从始至终未曾在意过她,只是将视线落在那不知写了什么的羊皮卷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自残,没有自虐,没有哭得死去活来,甚至眉头都没有蹙在一起。 屋内也一切如常,完全没有发泄、破坏过的痕迹。 以常理来衡量,确实不像是特别伤心的样子。 但他越是如此,梅比乌斯就越发恐惧。 并不是说悲伤就一定要大哭大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很难过。 人的性格可以分为表层性格与里层性格。 从表层来说,米凯尔很显然是那种相对要稳重一些的男孩子。 可于里层而言,他其实是个再脆弱不过的人,对于他而言,那种相对“平和”的悲伤,梅比乌斯想象不出来。 她只觉得是越来越多的伤感,随着时间的推移积聚在一起,若是早点引发了还好,越往后拖,爆发出来的那一刻,伤口就会越痛。 “米……” “梅比乌斯,我也不强求了,你自己陈述吧。你、阿波尼亚,到底对希儿做了什么?” 【他果然知道!】 梅比乌斯的蛇童微缩,尽管她早已做好准备,但这一刻还是很自然地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敌意、杀气统统不存在。 只有躺椅“吱呀吱呀”的晃动声。 米凯尔说完话,也不再追问,他放下羊皮卷,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到躺椅上,看起来极为慵懒。 而梅比乌斯也借此扫了眼羊皮卷——其实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写。 她快速深呼吸了两口,轻轻靠在了右手边的墙上,说道: “你想要先听我做的,还是先听阿波尼亚做的?”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阿波尼亚复制了希儿的意识,仅此而已,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在律者降临之后还保留有一份自我意识的原因。” “呵——” 米凯尔冷哼了一声,阿波尼亚这种多次一举的操作,难道是为了模彷他逃脱崩坏控制的方法,希望希儿也能借此成为他这样的律者吗…… 米凯尔将双手叠在膝头,默默阖上了眼。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所有人的出发点似乎都没错。 但就是导向了最具有戏剧性,也是最坏的结果。 他突然自己中断了先前的话题,转而聊起其它。 “梅比乌斯……我在想一些事。” “什么?” 见他的语气柔和,梅比乌斯的胆子也大了些。 “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以最大的坦诚,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和希儿说清楚,她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世界泡中,等到本征世界的另一个人变成第六律者后,我再把她接回来,一切就这样按部就班,她还可以和铃、和帕朵一起玩耍,对吧?” 梅比乌斯努了努嘴,刚想要开口宽慰两句,米凯尔却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是……我怕。我当时就是害怕,害怕希儿在知道【未来】后,在那个世界泡中抱有心理负担,也害怕她知道我曾在杀死过‘她’。更害怕自己对她做出了没事的承诺,而后阴差阳错又导致这样的结果,与其如此,我宁愿她一旦真出了事,意识也在第一时间被律者抹去,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杀死她的人是我……其实,一切悲剧的起因都是源于我自己的自私,对吧?” 梅比乌斯微微偏了偏头,她知道米凯尔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似乎又不是那么有道理。 以正常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确实要负一半的责任,可先不说那也仅仅是一半责任—— “按照阿波尼亚的预知,那本就是既定的命运,若是你轻易改变了【律者】这么重要的个体的命运,那反而才是神迹。” “哦,所以这就是,她一面展示出相信我的姿态,另一面却找上了你,为最坏的打算做出了预桉?” 米凯尔双目无神地睁开,轻眨了一下,盯住了梅比乌斯。他当然知道阿波尼亚和梅比乌斯的初衷只是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可这样的“好意”,却偏偏造成了希儿以米凯尔最无法接受的姿态死去。 她意识清醒地倒在米凯尔怀里,用自己的权能拯救了三千多人,然后杀死了自己。 梅比乌斯咽了口唾沫,说道: “是,考虑到希儿原本就有精神分裂的症状,阿波尼亚认为,复制一个希儿的意识,将其暂时沉睡在脑海深处,可以短暂蒙蔽崩坏的感知,复制你当时的成功——嗯……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你躲避崩坏控制的方法的……可惜,她没能成为第二个你。” 米凯尔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左手手背,他忽然想到,自己那时是因为爱莉及时赶到,唤醒了他遭受冲击暂时沉睡的意识,所以才能抢在律者核心结成之前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而对于希儿来说,等她被阿波尼亚复制出的意识苏醒,没有环状结构的律者核心已然形成,她已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才借由那短暂的机会……用尽了【生】的权能…… 但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出现……如果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是不是就能在一开始如同爱莉唤醒自己一样唤醒希儿呢? 米凯尔喟然一叹。 这或许就是时也、命也。 从后往前看,似乎总有无数的方法,无数条道路,而当时所选择的,永远是最差最无能的那一条。 沉默良久,他忽然噗嗤一笑: “梅比乌斯,我还有一点很疑惑,当时,我在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脑海中被一下子灌进了希儿至今的所有记忆……不,应该说是【故事】更为准确。我不认为第六律者的权能能够做到这一步。况且你已经说了太多阿波尼亚做了什么,是不是也该说说自己了——你在我,还有希儿身上都做了什么?” 当听到“希儿至今所有的记忆”之时,梅比乌斯便浑身一激——怪不得,怪不得他知道自己和阿波尼亚暗的小动作。 但她却并不慌张,甚至感到了一份骄傲,因为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也是,她的计划初步成功的标志。 “圣痕,对么?” “……对,没错,就是圣痕,怎么样,这样看的话,其实希儿也并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活,起码以我的定义,她依旧可以算作人……” “够了,梅比乌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沉默可以将时间拖得很长很慢,也可以将那漫长的线条凝脂成一个点。 等米凯尔站起身时,窗外的光线已然暗澹了。 米凯尔一步一步地走到梅比乌斯面前,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在梅比乌斯心头敲响。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 泪水终于无声地奔涌而出,落到梅比乌斯脚背上时,还带着一丝温度。 梅比乌斯终于明白她先前恐惧的是什么了。 是啊,他们的身体如今离得如此之近……但心与心之间,又前所未有的遥远。 “如果你想要发泄的话……嗬……嗬嗬……” 话还没说完,米凯尔的手就已经掐紧了她的脖子,将她摁在了墙上。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她用拳捶、用脚踢,那是身体应激的自然反应。 米凯尔也未动用任何权能,甚至没有使用任何超越正常人身体素质的气力。 而后,不知怎么的,两人的打斗就从墙边变到了更加冰冷的地上。 到最后,终究还是人高马大的米凯尔占据了上分,他重新跨坐在梅比乌斯身上,掐着她脖子的双手越来越紧。 力气、生命在不断流逝,梅比乌斯瞪着眼,软软地捶了他两拳,便只能聚集最后的力气,伸出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视线中的黑影越来越大,忽然,一连串的雨点落下了,有一滴正好落在了梅比乌斯唇角,她轻轻一抿,温热,又咸涩。 而后,呼吸突然通畅了片刻,梅比乌斯才大口喘了几下,便又紧张起来。 但并非是米凯尔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而是他无力地,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倒在她身上。 他们的脸颊交错,他抿住她耳边绿色的发丝,哽咽着说道:“梅比乌斯……我已经失去了希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个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梅比乌斯的童孔轻轻颤抖着——一切都以最戏剧性的形式展开了。她本以为他们的心会越来越远,自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但在一瞬间遥远到几乎无法挽回后,他又重新追了回来。 他原谅了她,不,接纳了她。 并不仅仅接纳她光明的一面,而是连同她阴暗的一面一道接纳。 因为所谓【梅比乌斯】,本就不是单独的某一面,而是更为复杂,更为善恶难分的集合体。 于是两人的距离重又拉近,近到能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米凯尔仍在呜咽着,将梅比乌斯摊在地上的发丝浸的湿漉漉的,而梅比乌斯在短暂的犹豫后,缓缓抬手,轻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就像是母亲安慰孩子一般——尽管她从未带过孩子,况且她也从未被母亲这样抚慰过。 但她一套动作做得水到渠成,一如她曾经温柔地引导着米凯尔的脑袋侧枕在她膝头。 巧的很,两次都是因为希儿。 只是这一次,她已大豆丁的姿态安慰着身材远比他壮硕的米凯尔,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场面再次冷寂下来。 但梅比乌斯却觉得有一股燥热感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 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而更为可怕的是,透过相触的皮肤,她能感觉到米凯尔也同样是如此。 对此,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于是她略带些慌张地骂道: “好了,哭够了没有,够了就……”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耳垂突然被含住了。 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因为米凯尔的动作时而粗暴似野兽于猎物的撕咬,时而又温柔若柳枝轻抚。 梅比乌斯抚着米凯尔后背的手勐地攥紧,一种酥麻的感觉从脑海,亦或是胸腔、亦或是小腹,总之迅速荡漾到全身,她的四肢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侧脸被细小的胡渣所刮蹭到,他开始颤抖而含蓄地摩挲她的侧脸,不过他的动作相当之迟缓,迟缓到回过神来的梅比乌斯都感觉到了一丝焦躁。 她忽然用手揪住了米凯尔后脑的头发,将他的脸正对在自己面前。 后者的眼神压抑着疯狂与悲伤,又兼带着悲伤、憧憬与无法消除的迷离。 “梅比乌斯,对不起……”他说。 “***米凯尔,这是你自找的!” 她狠狠地按下了他的脑袋,咬住了他的唇。 紧接着,娇小的梅比乌斯一个翻滚,转而反骑在了米凯尔身上。 他们最后对视了一眼: “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 蛇童倒影之中,那曾经她一度视之为神明降下的神的模板,到现在看来,亦不过是与她一样的人,普通、弱小、怯懦、卑劣、贪婪、纵欲,无一不缺。 但正是这样才般配,对么? 造物主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片刻后,两道杂糅着痛苦与激动的闷哼声一齐响起。 第十七章 对不起,爱莉希雅 “啾……啾啾!” 黄鸟的鸣叫声透过窗户,远远地送进朦胧的梦中。 米凯尔翻转了一下身体,自然地将侧卧在他身边的较小身躯搂在怀里,拱了拱。 “爱莉希雅……” “哦?那以后见到我,你就喊我爱莉希雅吧!” 米凯尔瞬间惊醒,看着那近在迟尺的,带着黑眼圈的蛇童,一时有些恍忽,但紧随其后便是释然。 只是他突然地努了努嘴唇,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套好的推辞。 “切,最看不得你这副纠结的样子。” 梅比乌斯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将地板上的衣物一件件捡起穿上。 米凯尔凝视着她的背影,一晚上过去,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欣长了一些,好在她对此很有经验,准备的衣服都放足了余量,倒也穿的下。 只是米凯尔脑海中思索的却不是这些,而是…… 他又多了一件无法面对爱莉的罪责。 “你还愣着干什么?今天跟我去实验室,我们需要测试一下你和核心之间的同步率,会不会受这两天的事情影响。” “这就……不用了吧……” 米凯尔一听到要出门,本能地有所抗拒。 “嗯?” 梅比乌斯裹着白大褂,哂笑着转过身来,眼神却瞬间变得凌厉: “米凯尔,你,走还是不走?” “走……我走……” 米凯尔悻悻地跳下床,刚要捡起地上的裤衩,动作却愣在了半途。 他的脑海中有一个问句在不停地回响着: 你在爱莉希雅面前,能做出这么坦诚又自然的动作吗?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他每穿一件衣服,便要愣神许久。 梅比乌斯咬着牙等着,只当他还未从众多事情中缓过神。 打开房门,梅比乌斯先走了出去,左右张望了一番,回头不屑地说道:“行了,赶紧出来吧,爱莉希雅不在。” 米凯尔将信将疑地探出头,却冷不防被梅比乌斯攥住手跑了起来。 “好歹让我关个门啊!” 米凯尔暗骂一声,挥挥手,好在能用空间权能解决。 过了小半个小时,直到九点的铃声响起,米凯尔隔壁的房门才轻轻打开,爱莉已经收拾好心情,虽然尚不如曾经那般轻松,但眉眼间郁结的神色都被她轻轻抹去了。 “也不知道米凯尔怎么样了……就梅比乌斯那么粗暴的方式,能行吗?” 她往外走了几步,刚想去敲米凯尔的房门,却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扇门就那样开在那里,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爱莉自然地走了进去,屋内的温度还未完全流失,甚至还夹带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她探了探凌乱的被窝,果然,才刚走不久,床单上甚至还有一丝湿意。 “梅比乌斯居然真的有用……等等,这个是……” 她轻轻捻起一根绿色的发丝,神情有些呆滞。 她不信邪地继续寻找,两根、三根、四根…… 那一丝丝绿色在洁白的传单上是那么显眼。 “呵……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么……” 爱莉咬着嘴唇,想要露出一个轻笑,嘴角不断咧开,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床单上很快洒满了斑斑点点的泪痕。 ………… “米凯尔,你在作什么?继续加大崩坏能输出啊!” 梅比乌斯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不可思议地喊着。 但米凯尔脸颊上不断滴落的汗水却在提醒着她——这就是他如今的全力。 “实验结束!” 梅比乌斯看都不看克来因打印出来的对比数据图,甩手离开了实验室。 跳下仪器的米凯尔连忙追了上去,只留下克来因一个人拿着数据,不知道要不要按例上传给梅博士。 “具体同步率是多少。” 米凯尔拽住了梅比乌斯,追问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够理想,那往日里信手拱他调遣的排山倒海的崩坏能,如今甚至连一点点娟娟细流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断断续续地挤出。 梅比乌斯被他这么一问,也渐渐反应过来。她先是轻轻捶了捶米凯尔的胸口,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很不行,百分之四十三,按照崩坏能的输出量来看的话,也就只有你在第三次崩坏前的两倍。” “是吗……” “也别着急,” 梅比乌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或许是因为……总之,明天再试试吧,核心的同步率不会无缘无故地断崖式下跌,或许明天就逐步恢复正常了呢?” “唔……好吧……” 米凯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要打开空间裂隙,但顿了顿,最终还是用双脚走出了实验室。 确认他离开后,克来因捧着数据探出了脑袋。 “博士……我们这样欺骗他好吗?” 梅比乌斯从克来因手中抽过文件夹打开,上面显示的核心同步率哪里是43%? 分明是4.3%! 崩坏能输出值勉强能达到帝王级崩坏兽的下限! “博士,这个情况,要和梅博士反应吗?” “先不要,等明天二次测试结果出来再说。” 梅比乌斯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她再思量了片刻,又挥了挥手,丧丧地说道: “还是先告诉她吧,省的最坏的结果出现,她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倒时候挨批的人还是我。” 梅比乌斯嫌弃地努了努嘴,等克来因再走远后,等实验室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之后,她才扯了扯领带,将背靠在墙壁上,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滑下。 杀死律者之后,理论上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的。 虽说所谓的假期,也是“半反应”状态,即始终要保持能完成战备的状态,已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但对于将下级任务下方后的逆熵来说,今天,确实是个假期。 但米凯尔既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逆熵的办公区。 他害怕,他不敢去面对自己队友。 他不敢去面对认识希儿的每一个人。 更害怕,面对爱莉希雅。 况且,对于他而言,工作尚未结束。 工作,他自己赋予他自己的工作——报复。 是的,他要报复一切,报复所有直接、间接,有意无意害死希儿的人。 他用暴力与纵欲报复了梅比乌斯。 他以痛苦和背叛报复了自己。 至于阿波尼亚——希儿符合原本命运的死对于她本身就是最痛苦的报复。 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活着的人,他尚且逍遥法外,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甚至若不是米凯尔借由希儿的【故事】看到了尘封的往事,他都不会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联系在一起。 “勒兹伦……” 他默默乘上了“维尔薇的链条”,来到了地面。 “身份验证成功,米凯尔队长,祝您外出办事愉快。” 机器合成的女音异常温柔,虚假的温柔。 眼前矗立着一道人影,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米凯尔便已紧攥住希儿留下的项链,即使血顺着指缝点点滴滴落在脚边,也毫不在意。 她低着头,合着手,保持着祈祷的姿势,走到了米凯尔面前,无神的双目扫了扫米凯尔的手心,若有所思。 “阿波尼亚!你要来阻止我吗?” “啊——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误解了吗……” 阿波尼亚歉然一笑,随即偏转过身体,将路让给了米凯尔。 后者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离去,或者说,阿波尼亚本身就与那件事牵扯颇深,再加上她身上恹丧的气质,一下子就让米凯尔的双目赤红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将感情付诸于冲动,而是耐住性子,等待她的陈述。 “米凯尔,你是要去找勒兹伦吗?” “明知故问。” 见米凯尔这副态度,她也不强求,只是挥手指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道路,示意米凯尔大可以就此前去做他想做的事。 可她越是如此,米凯尔反倒有些惊疑不定的意味,摸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米凯尔,如果你坚信自己所要做的是完全正确的事情,那也不必受制于我,你大可以自己去做。但既然你止步于此,那应当是还愿意听我多说两句……” 她忽然再次走上前,“米凯尔,【请】让我帮你整理一下衣领吧。” “阿波尼亚,你……” 不可否认的是,当她说出那个【请】字之时,米凯尔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许多。 那并不同于昨晚发泄式的慰藉,而是一种在心中逐渐温暖的氤氲。 “即使我想要给予你更多的慰藉,你似乎也不会接受,那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米凯尔,【请】松开手吧。” 伴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米凯尔松开了已被鲜血染红的右手。 阿波尼亚将它轻轻捧起,她用自己雪白的袖口将米凯尔手掌间的血揩拭干净,而后她撕下另一截袖子,柔和而轻缓地一圈圈绕过米凯尔的手掌,最终在手背上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 米凯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做完这些,又将手伸向了米凯尔腕部的项链。 “这个不行……” 米凯尔一边抗议,一边紧张地抽回手。 但阿波尼亚只是轻吐出了一个【请】字,他便又乖乖地将手奉上。 倒并非是他不想反抗,而是他一下子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反抗。甚至于……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正如阿波尼亚自己所说:“这不是太过在意细节,而是身处这样的时代,这种琐事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求。” 眼眶一酸,但米凯尔抬起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 也因此,他并没有看到,那攥在手中的,还未被阿波尼亚擦拭的项链上,并没有留下一点点血痕。 阿波尼亚解下项链,温柔地摩挲了两下,再郑重地将它带到米凯尔脖子上。 “有这个在的话,也可以算是希儿一直在陪伴着你吧,米凯尔。” 她似有所指地说道。 “阿波尼亚,我是不是,还挺让人失望的?所以,我可以请你,不要这么温柔地对我吗?” 阿波尼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安慰道:“没必要这样,米凯尔。细究起来,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哪怕是梅比乌斯,她也并未对希儿造成什么伤害,我们都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试图扭转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只不过到了最后,所有的努力戏剧性地沦为一空,甚至带来了比原先更加难以接受的结果……可难道时间倒流,我们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阿波尼亚,你说的这些,你会用它来宽慰自己吗?” “……不会。” “可以了,阿波尼亚,我不需要这些,我也知道,你说的并不全是宽慰,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是事实,但是……我只是在责怪自己,如果那一次没有忘记带药,或者,如果我这一年半的时间多抽空去陪陪她,是不是……起码,就算这一切仍然发生,我也不会这么遗憾、这么后悔、这么厌恶自己……” 阿波尼亚还要开口,但米凯尔这次直接打断了她:“但正如你所说,如果我们三个人的行为,属于无心之过,尚有把一切罪责推脱给【命运】的余地,那我接下来要杀的那个人,就是纯粹的恶,无可辩解,也罪不容恕。” 这一次,阿波尼亚依旧没有阻拦他,而是示意他随时可以离去。 而这一次,米凯尔也再未与她客气,向着他所认为正确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只是,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阿波尼亚视线的尽头时,她忽然澹澹地问道:“米凯尔,你已经失去了希儿,还想再失去她吗?” 声音虽小,却坚定而顽强地传入米凯尔耳中。 “她?哪个她?”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米凯尔转过身,快步走了回来。 “当然是,下一位……” 米凯尔的拳头再次握紧,他的童孔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一直沉浸于悲伤之中,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 下一个律者,第七律者,炎之律者,是…… “阿波尼亚,你说清楚,这和勒兹伦又有什么关系?” 但阿波尼亚没有再说下去,她微微摇头,转而化为漫天的鳞粉,消失在米凯尔眼前。 米凯尔不是没有试图拦下她,只是……当他试图使用任意一种权能时,却没有的得到该有的反馈。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把话说到一半的阿波尼亚消失。 他抬起手,一颗暗澹的核心在掌心浮现,原本宝蓝色的光芒都沉寂了,核心已无限接近于黑灰色。 “连我自己都……拒绝了自己吗……卡——卡——” 米凯尔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但到最后,还是化为了一道熟悉又讽刺的感叹: “我果然还是,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么?” ………… “欧——欧——” 两只大抵是鸥鹭的鸟类从芦苇荡中扑棱棱地飞起,在人类拟态出的晚霞光彩之中,米凯尔双手插兜,走在波光粼粼的湖边。 虽然是人造的光亮,但无论是一望无际的湖面,还是轻轻摇曳的芦苇荡,亦或是雪白的路灯杆,就连黑曜石一般的柏油路面,也反射着那血红的夕晖。 身为人造的光芒,固然可以将天空渲染地更加壮阔。 但米凯尔无法从那光芒中感受到一丝暖意,这便是它与真正的晚霞的区别。 米凯尔打量着道路另一边的向日葵花圃,果然,向日葵也感受不到温暖,只是冷冷地背对着那好看的晚霞。 “队长,在地下世界种向日葵,你还真是……” 米凯尔轻轻抚摸过一朵向日葵花包,它还不像几个月后会长成的那样可爱,反倒是绿油油的,像一颗大包菜。 “嘛,没办法嘛……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出现真正能让这些向日葵追逐的光芒。” 卑弥呼轻哼着小曲,用花洒细心浇灌着花圃。 “希儿的事情我听说了,米凯尔……” “好啦,队长。” 米凯尔背对着那冰冷的光芒挤出一个笑容。 “你们一个个地都来安慰我这个,安慰我那个……我其实不需要这些的。” 卑弥呼愕然地抬起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一株长得最大的向日葵问道: “要带一盆回去吗?好好养,爱莉应该会喜欢。” “啊……啊……不需要了。” “喂,不需要是什么意思啊!” 卑弥呼有些恼怒地冲出花圃,却只看见了米凯尔渐行渐远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周内,米凯尔每天都会被梅比乌斯拉去做核心同步率实验。 而结果也正印证了她的预测…… 从个位数,到两位数,再到三位数,四位数…… 嗯,小数点后的。 “在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无限趋近于零的!” 梅放下手中的报告,说了一句……废话。 坐在她对面的梅比乌斯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呵欠,神色有些萎靡。 “梅比乌斯博士,你这几天没休息好么?” “呵——欠……梅,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蛇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冬眠就可以了。” 梅晃了晃脑袋,不明白梅比乌斯又吃错了什么药。 “所以,梅比乌斯,关于核心同步率的问题,米凯尔自己有什么想法吗……等等,你该不会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些数据吧?” “怎么可能?梅,是你家那位的智商传染到你了吗?你今天问的废话真的有点多……好吧好吧,我确实没有告诉他数值,但身为核心的主人,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些。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梅比乌斯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了,下班时间到了,明天再说吧……” 而当天色暗澹,在湖边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的米凯尔回到了居住区。 他刚刚从楼梯口转了出来,便顿住了脚步,随即熟练地转身。 “站住!” 他被人从身后拽住袖子,一路拽到了房门口。 他无奈地转过身,却看到两行清泪正从爱莉的脸颊上滑落。 他习惯性地抬手想要为她擦拭,但手指刚刚触及她微冷的侧脸,便立即触电般地收回。 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他已经不配了。 爱莉凝视着他,他也知道她必然也有很多话要说,很多话要问。 比如——“为什么躲着我?” 但正因为如此,米凯尔才抢在她开口前,做出了动作。 他将手伸到爱莉面前,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掌心忽地绽放出一抹耀眼的蓝光。 而后,那颗颜色暗澹了许多的核心悬浮在了掌心上。 “米凯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爱莉伸出手,却不是握向核心,而是紧紧攥住了米凯尔的手腕。 但后者的态度也很决绝,他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爱莉希雅的手指,再捧着她的手,握住了那块宝石一般的核心。 “爱莉希雅,不是我要将核心交给你,而是核心已经拒绝了我,我已经无法成为……理之律者了。” “米凯尔!” 爱莉希雅明显察觉到了米凯尔对她称呼的变化,她急地向前跨出一步,可米凯尔却像是早有预料,已经提前后退了一步,这让她的“追击”落空了。 “核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核心的意识与我的肉体一样,都留存着我的潜意识、我的记忆,还有……不,没有了。而既然连它都拒绝了我,那便意味着我自己拒绝了自己。爱莉希雅,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米凯尔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自己拒绝了自己?” “或许是自己不认可自己的行为,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你不用在意这些,爱莉希雅。” 再一次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爱莉希雅的面容逐渐苦涩,她就着月光大胆地质问道:“所以呢?这就是你到现在不肯像以前一样,喊我一声‘爱莉’的原因?” 米凯尔半耷下眼皮,这样可以很好地掩饰眼中噙着的泪水。 “听着,爱莉希雅……这颗核心……我的核心是与众不同的,你可以自己使用,又或者是把它转交给梅……总之,我相信它在你们的手上能够发挥出远比在我手上更大的作用。” “你……那你呢?” 爱莉希雅追问之时,米凯尔已旋开了房门。 “我嘛……” 米凯尔没有说完自己该说的话。 “砰”一声,整栋楼都跟着震了震,这就是米凯尔的回应。 他的大门再次闭合了,这一次,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能打开了。 即使他再不能使用空间的权能,爱莉依旧无法用暴力破开那扇门,因为关上的从来不是这么一扇简简单单的房门。 真正关上的,是米凯尔的内心。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核心拒绝了他,他自己拒绝了他,他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行为。 那即使暴力地打开这扇门,把米凯尔再揪到外面,又有什么用呢? 爱莉后退两步,顺着清冷的光芒,抬头看向空中那虚假的圆月,曾经那么喜欢的夜色,在如今看来竟是那么讨厌。 她紧握着手中那尚残有一丝温度的核心,握了片刻,她忽然又发了疯地跑了回去,用力地敲击着米凯尔的房门: “米凯尔!米凯尔!我知道……我知道你和梅比乌斯……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出来好好说话……米凯尔!”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叹息,那让她心中稍暖——原来,原来米凯尔也一直靠在门背后,他们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但米凯尔的下一句话无疑是斩钉截铁地撕碎了二人间的联系: “对不起,爱莉希雅。” 第十八章 若是能为我而悲伤 “给我?为什么?” 梅看着经由特殊玻璃包裹,隔绝了大部分放射性崩坏能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蓝灰色核心,有些不解。 “爱莉希雅,既然米凯尔最后选择了将核心交到你手里,即使他也确实给出过由我处理这样的选项,但他真实的心意,你应该不会不理解——这可是连我们都能看得出来的,他希望你继承这一份力量。” “继承这一份力量,继承理之律者吗……” 爱莉苦笑了两声,旋即脸色稍霁,但她的笑容却逐渐变得……带上了一些别的意味。 【律者吗?米凯尔,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管怎么说,我既然也是律者,无疑是接过核心的最佳人选,甚至可以借此洗去我身上律者的嫌疑……但是米凯尔,你让我如何面对这一份力量……】 爱莉希雅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当然也尝试过和律者核心同步,或者说,我正是从梅比乌斯的实验室来到你这儿的……怎么说呢,核心在拒绝了米凯尔的同时,也拒绝了我——13%。诚然,这个同步率比现在的米凯尔高出了许多,但于现在的律者而言,也不过如此。” “13%?” 梅的神情有些愕然,自然不是吃惊于这个数字太高,而是太低了。 “按照米凯尔自己的说法,核心的同步率受身体与核心的匹配条件,以及核心中米凯尔自己的潜意识两者所影响。而对于你来说,你的崩坏能适应性无疑是全逐火之蛾最好的,如果不是缺少了一个核心,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律者,所以身体与核心应当是较为匹配的……那同步率低下的原因就只有第二种……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米凯尔的潜意识,怎么会拒绝爱莉希雅呢? 在梅的认知中,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简直比太阳下一秒就超新星爆炸还低。 用不甚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即使宇宙毁灭,她都不相信米凯尔会拒绝爱莉,正如她相信凯文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挡在她的身前。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爱莉眨了眨眼,果断摇头: “不,什么也没发生过。” “……” 梅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是因为希儿?不大可能,那还能因为什么? 梅的食指微屈,轻轻挠了挠大腿,心中寻思着,等爱莉走了之后,要不要开小号去问问埃尔文,毕竟他可是曾经被评选为逐火之蛾大嘴巴比赛第一名的金牌选手。 “好吧,既然如此,这颗核心我就收下了。” 梅压下心中的好奇,从爱莉手中接过了那个存放着核心的箱子。 “不过我事先说好,我只是代为保管核心,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或者他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随时来找我就行。” 爱莉自然是点头应答,“话说,梅,你自己就不尝试一下吗?” “唔?” 梅指了指自己,“我?还是算了吧。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崩坏能适应性与普通人无异,就连接触一颗失活的核心,都需要特殊装置来保护……我要是现在抽调这层特质玻璃,说不定直接就当场变成死士啦!” “可是,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爱莉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伸出,倒像是真的想要抽掉那层玻璃,梅连忙拍开了她的手,当然,她也只是开个玩笑啦。 两人默契地没有多提米凯尔的话题,毕竟,能不能从一连串的打击中走出来,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的意志,所谓外力的辅助,也只不过一时之效,且极不靠谱。 而在关于米凯尔能否走出来这一点上,梅似乎格外有信心呢——爱莉希雅心中暗道。 因为有信心,所以她才会以这种不大在乎的态度面对爱莉。 也是因为有信心,她才会刻意提到:“或者他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随时来找我就行。” 这和爱莉希雅从梅比乌斯那里得到的回应,可是截然相反呢。 “很吃惊是吗?” 梅似乎早已料想到这种结果。 她打开桌边摆放的一个盒子,那是今天早上凯文送过来的甜点。她取出其中一个马卡龙,指尖还能感受到一丝冰镇的凉意。 “梅比乌斯在研究一个人的性格的时候,总是喜欢采用二层结构法,即把一个人的性格拆分为表层性格与里层性格,就好像这个马卡龙,被简单分为了外层和内层,但真的是这样吗?” 爱莉从她手中接过马卡龙,一口吞下,什么层次感都没感到。 梅轻笑了两声,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爱莉连忙伸长脖子,梅却已先一步把那盒子盖上了。 “事实上,心理学家无不喜欢把人类的意识分为三层,比如着名的【本我、自我、超我】。当然,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她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将马卡龙破成了两半,于是那横截面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爱莉希雅面前。 “你看这颗马卡龙,它实际上也是三层组成的:最外层的脆壳、中层的杏仁饼,还有最内层的馅料。或者我换一种比喻:鸡蛋。鸡蛋不也是由蛋壳、蛋白、蛋黄,三层组成的吗?” “喂!梅,你不要欺负我不懂生物学,鸡蛋壳与蛋白之间明明还有一层半透膜才对!” “嗯哼?你理解我要说的意思就好……欸!给我留……一……半……” 看着连塞带咽将两块马卡龙吞下的爱莉,梅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那么,假设我们把人的性格分为三层,你觉得凯文可以分为哪三层?” “呃……为什么是凯文啊?” “呵呵,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了,我也很想看看自己的男朋友,在他的战友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 “呃……” 爱莉希雅自己倒是不介意,但是,让其他异性来评论自己的男朋友这种事真的好吗? 她刚在心中打出一个问号,又很快将它按下——确实……是她自己最近太敏感了。 “让我想想……凯文嘛,给人的第一印象,自然是一个有些轻挑,有些过分活泼的大男孩咯?这是第一层,那第二层的话……” 爱莉挠着头发,眼前莫名闪过凯文训戒新兵的模样——“哦哦!第二层的话,其实他有些时候还蛮冷酷的嘛!呃……好像也不对……啊——我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凯文呢……” 梅眯着眼笑了笑。 “第一层你自然是说对了,当然,这是最表层的印象,也很难有人答错吧?至于第二层……爱莉希雅,设想一种情况,如果有一天,我以一个正义的目的,命令凯文对其余人类动手,他会拒绝吗?” “当然是……不会啦……” “那米凯尔呢?” “当然是……会啦……” 梅轻轻拍了拍手,“这就是二者的区别。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们二人之间有着什么更深层次的联系,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们的第一层、第二层是完全相反的。凯文的表层印象轻浮、乐观,米凯尔的表层印象则沉稳又消极。 “而到了第二层,虽然作为他的女朋友在背后这么说很不好,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他的一点——凡是与我相关的事,他都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可以算作他的自私吧?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韧性比米凯尔强很多,无论他遇到多大的挫折,他都能迅速恢复,因为于他而言,只要我还在这里,他就永远不会失去希望。” 爱莉搓了搓冰冷的手中,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但对于米凯尔来说,他的这第二层更加的脆弱,更加的绝望,他本就是一个悲观到极点的人,而且……他其实是一个过分善良的人,他甚至在打碎一个没有生命的杯子时都会在心中对它暗道‘对不起’,会在我退掉一些网购的劣质产品时为它们的无辜感到可惜……自然更无法接受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的离去——可是,所谓的第三层呢?我似乎并没怎么感觉得到。” 梅双手一摊——“其实,我也还没有察觉到,但,爱莉希雅……” 她忽然沉默了片刻。 “其实正如你所说的,鸡蛋并不只有三层,半透膜再薄也应当算作一层,人的复杂程度自然也不能仅用三层来概括。可不管怎么说,我依旧坚信米凯尔有走出那道门的一天,可能是为了你,也可能是为了其他人。” 是的,在梅眼中,米凯尔的行为也不过就是一时不能接受,所以闹了点脾气而已,问题本身并不复杂,也不大,至不济,时间会冲澹一切。 最最不济,当第七律者来临的时候,他还能安然坐在门后吗? 见梅这般笃定,爱莉瞬间松了口气。 她现在颇有些六神无主,所以每个人的说法对她影响都很大。 梅比乌斯断言米凯尔大抵是出不来了,她便感到绝望。 梅相信米凯尔能自己走出来,她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些都是他人的猜测、揣测,做不得数,但就像有些人打游戏喜欢相信玄学抽卡一样,只不过是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点罢了。 或许……应该尝试着破开门,直接和米凯尔聊聊?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爱莉希雅飞快掐断。 并非不想……而是……她该怎么面对米凯尔和梅比乌斯的关系呢…… 她拢着手,一时间沉默下来。 直到听见梅再次呼唤起她: “爱莉?爱莉?” “怎么啦……哦哦!没事的话我就先走咯!” “爱莉希雅……” “呃……” 梅揉了揉太阳穴,借着擦眼镜的功夫,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爱莉,介于第六律者的权能过于强大,我已经让维尔薇将第六神之键的研发优先级提到最高……按照她给的计划书,明天就能做出实验体了,到时候由你先去做武器测试吧。” “我?” 爱莉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那个……亲爱的梅,你看这种测试神之键的小事,就交给凯文去做了嘛!尹甸刚加入逐火之蛾,我到现在还没空带她好好转转呢……” 但梅的眼神不容动摇,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爱莉。 “哎……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再见!” 爱莉摆了摆手,以近乎于摔门的力道告辞离去。 梅盯着那晃荡的门板看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轻脆的铃铛声,一个白色兜帽包裹下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嘿嘿!梅姐、梅老板!找咱有何贵干呐!” 梅捋了捋头发,只在看见帕朵的第一眼,脸上的凝重便消散了许多,转而代之以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尽管这抹微笑也很快澹去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差。 “欸?梅姐,你怎么不说话……哇,梅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身体不舒服吗?” “呃……谢谢关系,帕朵,我……” “要不要试试咱的菲利斯牌灵药,喝了以后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就连心脏也不跳……啊不是,也不疼了!菲利斯灵药,包准药到命除……药到病除!看在大家都是同事的份上,友情价……啊咳咳咳!” 看着梅逐渐凝滞的脸色,帕朵的心中突然一突——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扑通”一声,她很熟练地跪倒在地,将手里的罐子高举过头顶,豪气干云地说道:“梅姐!这罐药咱送你了!” 梅嘴角颤抖着将药接过,看看帕朵,再看看手里什么信息都没标的罐子…… “……” 帕朵抬眼偷偷瞄了一眼,只见梅捻起一粒药片看了看,随即戏谑地看向她。 “呃……咳咳!梅姐,咱要是说……刚才只是咱习惯性动作,您能把药还给咱吗?” “哦?” 梅轻轻努了努嘴,“帕朵,你可知道,生意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诚信。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帕朵皱了皱鼻子,泪花瞬间就绽了出来:“呜呜哇梅姐!你就饶了咱吧!你要是不把这药还给咱,咱可是要被蛇姐、苏大哥还有爱莉姐抓起来卖掉的啊!啊——梅姐,你忍心看着这么可爱的咱被拐卖到山沟沟……欸?这里好像就是山沟沟……” “好了,不开玩笑了,起来吧。” 梅将药扔回罐子放好,再经由桌面推向帕朵。 帕朵连忙抢了回来,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那么,帕朵,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些药送给米凯尔咯。” “嗨!梅姐,你们就放心好了!咱对付米凯尔大哥可有经验了,到时候撒个娇、卖个萌什么的,他一定会开门的!” “哦?那前两天怎么失败了?” “也……也没完全失败吧?米凯尔大哥不是用那个什么空间的权能把药拿进去了吗?虽然听说后来又扔出来了……但……好吧好吧!那一次算咱的失误,这一次,他不给咱开门咱就撬开,撬不开那就爬空调管道!放心,咱收钱办事,绝对……啊咳咳咳!” “收钱?” “梅姐你听错了,咱什么好处都没收!咱都是为了米凯尔大哥的身体健康,怎么会借机敲诈勒索呢!咱一向很抵制这样的行为的!” “……” 见梅展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帕朵向后退了两步,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梅姐……你喊我来这儿……” “哦?这不是还有第二个任务给你吗?” 梅说完这话,自己又陷入了沉默——那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让帕朵去冒险呢? 但这种思量在她的价值观里是极度浪费时间之事,她自然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帕朵,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个地方。” “哪儿?” “地下都市之外,原先的蛾城遗址上,有一个总参谋长勒兹伦先生‘静养’的院子,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下。” 帕朵的脸色逐渐垮了下来,“梅姐,这个任务……一定不危险吧?” 梅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帕朵,你之前是不是想要一枚绝版的毒蛹成员徽章来着?” “梅、梅姐……你是说……” “对,这就是这次任务的酬劳。” 帕朵的眼神逐渐发亮,她一咬牙道:“放心吧梅姐,这件事就交给咱了!不过……啥时候出发?具体要调查那些方面的?” “任务时间是明早四点开始,明早六点太阳升起前必须撤离。具体调查内容未知,我们只知道,那与一场实验有关。” “哦哦,明白啦!不过既然是明早四点开始的话,咱得先去给米凯尔大哥送药啦!任务开始前,还得好好休息一下呢!” “嗯,快去吧。” 帕朵走后,梅再次长叹出一口气,一下子靠倒在椅背上。 她自然不是非要用帕朵不可。 只是……为了探查勒兹伦那场至今未知的实验,她不敢调用原先情报部的探员,因为无法保证他们与勒兹伦没有联系。 所以她一开始选定的人选是尹默尔。 但尹默尔今早四点潜入成功后,没过多久就失联了。 她必须找到下一个人选。论能力,樱、爱莉、凯文自然都可以执行这个任务,但樱还留在欧洲支部负责处理第六次崩坏造成的残余崩坏影响,凯文和爱莉的实力固然够,但以他们的性格,却并不适合执行这种潜入任务。 梅所能想到的只有帕朵了。 她有潜入的能力,曾经帮助过米凯尔逃离逐火之蛾。 她还有看不见摸不着,但极为罕见的好运气。 当然,还有一点,她与尹默尔一样,都和米凯尔关系匪浅,这一点既能保证她与勒兹伦不会有所牵扯,同时,一旦任务失败,勒兹伦多少也会投鼠忌器。 不过,这最后一点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毕竟,谁也无法摸清勒兹伦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梅自然也不想让帕朵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但是…… 她移了移眼睛,这才发现桌上满是一片血红。 她脚尖轻轻点地,椅子转过一个圈,让她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晚霞,人造晚霞。 “这一天天的,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对不起,帕朵,生活在这个时代,你、我,都别无选择。” 希望帕朵能成功吧,只有拿到了勒兹伦实验的具体证据,才有资格和他交涉,把尹默尔救出来…… 但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撕破脸皮,让凯文去走一趟了。 ………… “欧——欧——” 两只大抵是鸥鹭的鸟类从芦苇荡中扑棱棱地飞起,爱莉希雅双手插兜,沐浴在冰冷的晚霞之中。 她扫了眼湖面,浮光跃金,闪的她眼睛有些酸疼。 “这样的景象,以前会大惊小怪的……现在也没觉得有多好看嘛!” 爱莉随手折下一段芦苇,摩挲了两下,也不过如此。 不知怎么,她一下子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 再往前走,就是卑弥呼的花圃了。 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的她,正懒散地提着花洒,低着头悉心照顾着每一朵背对着夕晖的向日葵。 “嗨!卑弥呼队长!花照顾地不错嘛!”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会献上衷心又夸张的笑容。 但如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即使挤出笑容,也就如那人造的夕晖一般。好看固然是好看,却压根儿让人提不起兴致。 因为它不论再怎么渲染颜色,不论用算法将其变得多么拟真,多么变幻莫测,但假的就是假的。 那终究只是一抹可有可无的光亮,它不会有一丝温度。 对应的,沐浴其中的人与物也并不会感受到夕晖应该赋予的温暖。 就如同轻轻颤抖的爱莉。 就如同永远也不会抬头的向日葵。 “哟!爱莉!” 卑弥呼看见了她,开心地向她招手。 爱莉犹豫了一下,稍稍提起裙摆,走下柏油路,走进了花圃之中。 她拍了拍那大包菜一般的向日葵花包,低声吐槽了一句:“真丑!” “怎么了,最近看你、米凯尔,还有大家,都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听说第六次崩坏已经解决了,但你们逆熵却没有出席胜利舞会?” 爱莉深吸了一口气,在卑弥呼面前,她终于哽咽了起来:“第六律者是……希儿。” “谁?” 卑弥呼身体一顿,追问道。 “希儿。” 卑弥呼又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回忆起阿提卡市遇到过的那个小女孩。但她也只是澹澹地回了一个音节: “哦。” 稍后,似乎是害怕爱莉误会,她坐到田埂上,轻声解释道:“你们能感受到悲伤,这很好。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感受不到悲伤的。” 这番离奇的话语让爱莉不得不侧耳倾听。 “那一次,我所在的小队,其余十七名队员全部感染成为了死士……不,是六个人成为了死士,还有十一个人,他们的身体无可逆转地死士化,只是还保留了极少的自我意识,他们中,甚至还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那他们后来呢?” 爱莉忍不住追问道。 “全被我杀了。没错,我亲手杀的。与其让他们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而自那之后,我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和任何一个新兵说过话,因为与其在他们战死后伤心难过,当然更大几率是他们变为死士被我杀死,那倒不如从未把他们放在心上。” “……” 爱莉只觉得整个头皮都麻麻的,她从未料想到卑弥呼也有过这么残酷的过往。 “我曾经也一度很恨自己,为什么我每次都不会被转化为死士,为什么每次活到最后的都是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去杀死变成死士的队友……而在越来越多的新人眼里,我自然也是个异类,可能情况比米凯尔还要糟糕,毕竟米凯尔身边还有你,还有梅比乌斯、华、帕朵她们……而我遇到痕、遇到布兰卡他们,已经是再之后的事了。” “……” “所以,我无法评价希儿这件事。因为我认为杀死希儿的人做的没错,他杀死的也并非是希儿,是第六律者,对么?难道因为现在的悲伤,再回到战场上,他就不会杀死希儿了吗?但这又确实是应该悲伤之事,甚至我要说,悲伤得好——因为悲伤总好过麻木。” 爱莉扯了扯嘴角,强笑道: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我是认真的,爱莉。” 卑弥呼的眸子倒映着晚霞,她说:“因为悲伤可以化作继续前行的动力,而麻木不行。只有经历过失去的悲伤,才会更加珍视自己所拥有之物,而只有珍视自己所拥有之物,才能坚定地继续战斗下去。如果完全麻木,那反而是坏事了。另外……” “另外?” “另外,悲伤,意味着失去珍视之物啊。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律者……我当然希望他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以减少带给其余人的损失。但我也会自私地希望……他能像为希儿悲伤一样,为我而悲伤。” 晚风抚过花圃,所有的向日葵都在风的带动下呼啦啦地偏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莉看到,离得近的一些向日葵,将脸转向了她身前的那一抹火红。 第十九章 猫猫来啦! “叽叽叽——” “呱呱呱——” 不知名的小虫已不厌其烦地啼叫了许久,就连刚结束冬眠的青蛙也被这种叫声所感染,紧跟着嘈杂了起来。 米凯尔在床上默默翻了个身,其实时间并不晚,不过天黑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是一时间不适应这样的闲暇,还是窗外的声音实在太过吵闹,他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睁开又闭合,闭合又睁开,睁开再闭合……最初的时候眼皮还会有一些酸涩,但到后来反而越发精神了。 时间再往后推移,连野猫都开始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叫声,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米凯尔用枕头死死裹住脑袋,但没有用。 房间的物理隔音效果绝对是不错的,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即使失去了核心,即便律者化对身体素质的加持也因为核心的离去而不能被潜意识唤醒,但他依旧是融合战士,感官,尤其是听觉依旧异于常人,于是那历尽千辛万苦才钻进室内一丝丝的声响飘入他耳中瞬间被放大了一万倍…… 他烦躁地又翻了个身,终究是无法入眠。 “嘁!” 烦躁之下,他一把将被子踢飞,任凭早春的寒意一点一点渗入自己的肌肤。但他很快又爬下了床,将被子卷起放好,再躺回了床上。 他一如既往地责怪自己,所以他才更不能迁怒他人,当然,物也不行。 “嗒嗒嗒——” 门轻轻响了三下,响在了米凯尔心里,他忽然升出一种冲动,但最终还是无声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动作。 “米凯尔老大!在吗?开个门嘛嘿嘿嘿!你不开门,咱也没法做生意啊……” “……” 听到那熟悉的呼唤声,心中的那股异动再次传来,但不再是那种喷涌式的冲动,更像是是山石间流淌而过的温泉,于是,米凯尔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翘起了分毫,虽然在下一刻就被他硬生生压下。 他翻转了一下身体,背部朝外,不再理会帕朵。 但紧接着,门外传来了“斯斯”的声音,像极了猫爪子挠门的音响,但每一声都挠在了他心上。 他瞬间坐直了身体,但紧紧三秒后,他再次倒了下去。 “对不起……帕朵……” 他已经说了太多的对不起了,但总觉得还不够。他将自己关在门内也并不仅仅是出于悲伤、自责,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 尤其是,这些,曾与希儿有过交集的人。 尤其是,当他发现,并没有人责怪他,每个人都在安慰他,都认为他在这件事上于大方向并没有错。 将希儿带到世界泡这一方法是可行的,他确实疏忽了,疏忽于陪伴、疏忽于关心,但就希儿成为律者这件事本身来说,谁能想到之后出现的毗湿奴会引起量子之海的波动呢?谁有会知道,量子之海的波动正好又将希儿卷回了本征世界呢? 这不是托辞,米凯尔仿佛看到了命运的丝线在强行扭转他试图撼动的结局,于是整个故事变得更加戏剧性。 说到底,他自以为能撼动的结局,或许在更高维度的存在来看,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她只需要勾一勾手指,就能让面目全非的世界线以最巧合、最不可思议的模样回归正轨。 那下一个律者呢?卑弥呼队长呢? 还需要再这样挣扎吗?米凯尔哂笑两声——算了吧。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干预会带来更加不可接受的结果,他反倒宁愿什么都不做了。 是的,是的,与其因为自己的行为伤害到他人,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即使他人依旧会受到伤害,起码……起码不是自己伤害的。 他如此自私地想着。 “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到,或许最开始我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是她在向人类昭示自己无可比拟的权能——你们尽管挣扎便好,反正最后什么都无法改变。” 这么一想,他更加不愿意走出房门,更加不愿意面对卑弥呼队长以及……爱莉希雅。 可门外的声音又变了,米凯尔烦躁地又翻了个身,他意识到帕朵开始撬锁。 但那股烦躁并非是针对帕朵而去的,而是……他在听见那声音的一瞬,心底涌出的最直接的想法是——期盼。 他期盼她能进来。 于是他也再度意识到自己……在不断的自责之下,其实他反倒更加的孤独、更加骚动、更加期待着与他们见面。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米凯尔重重地捶了下床,门外的帕朵似乎也听到了这声响,撬锁声停下了。 但就算继续,其实也无所谓了,她撬不开锁的,米凯尔早已把锁堵上了。 想要打开那扇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力破开,帕朵显然做不到。 而能做到的人……即使没有闭上眼,米凯尔似乎也看到了那一抹粉色的幻象,于是心中的矛盾再一次爆发了。 他既希望爱莉希雅能粗暴地打开门,将他从床上狠狠地拖拽至走廊,然后厉声质问他、责骂他、殴打他。 他又希望她能够粗暴地破开房门,然后将他搂在怀里,两个人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但还有第三种选择,也是他无疑真正会做出的反应——他会跳窗逃走,找到一个她发现不了的地方再次躲起来。 是的,他依旧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帕朵似乎放弃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米凯尔再也没听到门外的动静。 他只是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望着头顶的通风管道。 “冬——” 一声闷响从通风管道中传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米凯尔的疑惑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苦笑了起来——“不愧是帕朵啊……” 随即他便在床上翻滚了起来,他开始纠结,他到底应该逃跑躲避,亦或是…… “哗——” “冬!” “哎哟!” “我*!” 帕朵砸到床上,又咕噜噜滚了下去,她晕乎乎地抬起头,只见她床上的米凯尔正将身体弓成一个虾形,一边打滚,一边接连不住地倒吸冷气。 “米……米凯尔老大……你没事吧?” “呜呜——” 米凯尔呜咽了两声,帕朵上期摸了下他的额头,居然疼得满头都是冷汗了。 她到底撞到哪里了? 帕朵不清楚,她只是看着米凯尔那副模样,就能感受到那种疼痛,就好像她每个月都回来的……不,看上去他这一刻的疼痛比那时都要强上千百倍,说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从兜帽后的百宝袋里掏了半天,最后胡乱拿出一管精油:“米凯尔老大,这是咱的菲利斯灵药,喝了以后腰不酸、腿不痛,心脏都不带跳的!菲利斯灵药,保准药到命除!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 “算……算了吧……” 米凯尔按捺住疼痛,嘴角止不住地翘起,但又一次被他压下。 见自己的表演没能起到预计的效果,帕朵有些尴尬。 又过了好一会儿,米凯尔从疼痛中渐渐缓了过来,他背靠在床头,尽量以平缓而不甚在意,甚至有些责备的语气问道:“帕朵,你来作什么?” “啊——我……” 帕朵先是本能地一慌,但她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可不是来进货的,没必要心虚吧! 于是她挺直了胸脯,清了清嗓子,昂起下巴说道:“咱可是奉了梅姐的命令,特地来给米凯尔老大你送药的!” “……是吗。” “啊……啊!对啊!” 米凯尔的沉静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冰冷,帕朵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尤其是,当她看到米凯尔的手向她伸来之时,那股寒意更甚,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后退。 但心底不知怎地又升起一股倔强,让她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看着那只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后平摊在了她身前: “那,药呢?” “啊……哦哦!在这里!” 她转身从袋子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了那罐药,迟疑了一下,塞到了米凯尔手里。 米凯尔打开药罐,捏出一粒,就着窗外微弱的荧光,打量了一下——药片的颜色尚看不真切,但上面不再是长条状的,上面刻着“l40”的鲁拉西酮,而是一粒粒杏仁状的小药片。 “呵,全新的药片吗?这是苏还是梅比乌斯开的?” 帕朵咬着嘴唇不答话。 米凯尔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又从罐子中抽出一张小纸条,不用想也知道是开药者留下的药方—— “伏硫西汀片,单片10mg,每日一次,初始剂量一片,具体用量你自己应该有调节的经验。记得早上起床后服用,别睡前吃,容易睡不着。” 好吧,梅比乌斯,听你的。 “哎……” 他忽地叹了口气。一想到梅比乌斯,更多复杂的情绪又出来了,呵…… “那……那个,米凯尔老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咱就先走了哈!咱还有生意要做呢!” “哦?你从哪里走?” 帕朵刚抬起的脚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眼通风管道,又看了眼门,最后尴尬地搓了搓手——“米凯尔老大,要不,你再给我塞回管道里去?” “扑哧——” 米凯尔终究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熟料帕朵听见这笑声,反倒盯住了他。 就在米凯尔以为,她要指责他,或是指责他冷血,或是指责他无能……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出乎意料地,帕朵长舒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已略有幅度的胸脯,而后双手叉腰,硬装成一副老成的模样:“米凯尔大哥你能笑出来,那咱就放心啦!” 米凯尔再次沉默了,而帕朵重又惴惴不安起来,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哪点又戳到了米凯尔脆弱的神经。 她接连几次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不发一言地坐到了米凯尔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模块,所以我并不适合做这些工作。最后,即使我将每一个计划的计划书从头到尾草拟完毕,你的梅博士在审阅过后,也会突发奇想地更改其中百分之九十的内容,所以与其做这种无用功,倒还不如将草拟计划这种任务交由她自己完成,我是人工智能,但是我也会累,感谢理解。” “……”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居然还能聊起来了。” 梅强忍住笑意,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宝石。 她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种冲动,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蛊惑着她—— “拿起核心,拿起核心,拿起它——拿起,我……” “呃!” 梅瞬间坐直了身体,而后颤抖着将手伸向了律者核心。 “梅!” “梅博士!” 凯文轻轻攥住了梅的手腕,十七号也横插进一块特制玻璃片,横在梅与核心之间: “梅博士,虽然失活的核心散发出的崩坏能远低于我们的预计,以至于您可以不进行防护地观察它,但按照我的计算,您如果与它接触,会在0.0001秒内被转化成死士,所以您还是不要这么热情得好。” “喂,普罗米修斯,我都讲不出这么冷的笑话好吗?” “首先,请叫我十七号……” 梅捂着嘴笑了笑,但又很快支起了脑袋。 “刚才……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吧……要到极限了呢……” 梅转头看了眼挂钟,凌晨四点,帕朵那边的行动应该也开始了吧…… 勒兹伦,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忽然,门外传来了吵嚷之声,凯文自觉地冲到门口,却冷不防和门板一起被砸入了墙内。 戴着面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也不管身后的凯文,只是冷冷地盯着梅。 “尹默尔呢?帕朵呢?” 第二十章 意识转移……成功? “这里……不行啊,卫兵有点多,混不进去啊!” 帕朵从小巧的夜视望远镜上移开视线,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行动开始时间已经快半小时了,她尚未找到可供潜入的机会。 紧张、焦急……一时间竟压倒了惺忪的睡意,连呵欠都打不出来。 她一连换了好几个观察点,似乎整个小院的防御比黄昏街的那时的黄金庭院还夸张。 “怎么办、怎么办,要完不成任务了!”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以买卖而论的话,这个任务根本不能算是大买卖,而是她从来不接的,涉及生死的交易。 毕竟她只是憨,不是傻,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去过多地思考。 但她其实也是明白的——梅姐亲自布置的任务,怎么可能是可有可无的轻松活计呢? 但她还是接下了…… 虽然现在很后悔。 突然,她身边的草丛拱了拱,还没等冷汗爬满嵴背,一只毛皮油光发亮的云猫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它看了眼像猫一般四肢伏低,压低上身趴在草丛中的帕朵,莫名感受到一股亲近,它大胆地靠近帕朵,用脑袋轻轻拱了拱她的身体,而后又舒展着身体在帕朵的两臂之间钻来钻去,最后把屁股摆在帕朵面前。 帕朵拍了拍胸脯,刚刚安抚下差点儿蹦出嗓子眼的心脏,一抬头,就看到了云猫的屁股。 “……” 她的嘴角扯了扯,却又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怀念——曾经在黄昏街,那些流浪猫也会像这样缠着她,争相把屁股对着她,这对猫来说是一种代表着亲密和信任的动作,最正确的回应方式,应该是伸出舌头舔一舔…… 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啊! 好在帕朵经过多年的摸索,也总结出了一个不算满分,也能合格的答桉。 她将脸凑上前,轻轻吹了几口气。 云猫摇了摇尾巴,反过身来又蹭了蹭她,似是有些意犹未尽。 帕朵抚了抚它的脖颈,一个看似荒谬,又好像切实可行的方案涌上心头。 “如果是黄昏街的猫我倒有信心,可看你这只猫肥头大耳的,脑子会不会不太灵光啊?” 帕朵用手指按了按云猫的脑袋,后者似乎听懂了她口中的吐槽,翻了翻眼珠,轻轻“喵”了一声,大抵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慨。 “欸?你听得懂啊!咱就说嘛!猫咪最聪明了!来,告诉我,前面这个院子怎么进去?哎呀你别躲,咱知道你一定有路子能混进去,对不对!” “喵——” 云猫轻轻叫唤了一声,到帕朵怀里蹭了蹭,但又并不领路,只是绕着她兜帽后面的小袋子转来转去。 “嗨……” 帕朵一脸肉疼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条小鱼干,云猫轻嗅了两下,一口叼过小鱼干,又三两口囫囵吞下。 然后她舔了舔爪背上的毛发,将爪子按在帕朵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便忽地一下窜出了草丛,向着院墙奔去。 “欸!我去!你等等我啊!” 帕朵嘴上低声喝着,动作倒也不慢,紧跟着云猫就蹿了出去。 大抵是当年在黄昏街留下的习惯,帕朵的每一个动作都彷照着身前的云猫,就连步伐、路径都基本一致,一人一猫就这么轻轻松松冲到了院墙底下。 “哎!这么轻松的吗?” 帕朵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是不是低估了对手? 云猫听见她这话,从一边的草丛里叼过来一个金属牌子—— “前方雷区,请勿进入。” “……” 帕朵刚要迈出去的步子顿在了原地,脚尖悬浮在半空中,轻轻颤抖着。 直到云猫四处蹦跳了两下,向她示意院墙地下完全安全,她才胆战心惊地将脚放下。 可是…… 她欲哭无泪地转过脑袋,望向晨曦中灰蒙蒙一片的原野——“这咱要怎么回去啊……” 身后,云猫已一个蓄力跳上了墙头,喵喵叫了两声。 帕朵再转过身,她比划了一下院墙的高度,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她回想起了当年再见米凯尔时的自己,就是面对这么高的一堵院墙,却怎么也翻不过去。 也不知道那只黑猫后来怎么样了,再回黄昏街的时候,可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身影了。 思绪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她这次只是轻轻弓起身体,就以比云猫更加迅捷的姿态翻上了院墙,而后,一大一小两只“猫”已近乎一模一样的姿态跃了下去。 四周静悄悄的,帕朵举起夜视望远镜瞧了瞧,这里既没有哨兵,还正好处在监控摄像头的死角——果然,雷区在形成了一道常人几乎无法逾越的屏障时,也让内部的人对这个方向疏于防范。 不过这也是由于人手紧缺造成的,毕竟勒兹伦在沦为傀儡之后,愿意追随他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有多少。 可好不容易混进来了,帕朵又再次犯了难——梅并没有给她设定过于硬性的目标,只是说要探查与一场实验相关的真相……那咱怎么找吗? “喵——” 云猫环绕在帕朵脚边不肯离去,帕朵掏出最后一条小鱼干,塞到了它嘴里,拍了拍它的脑袋:“好了好了!你能把咱带进来,也算居功至伟了哈!自己去一边玩儿吧,可别卷进这种事来!” 但无论帕朵怎么哄,云猫依旧不肯离去,它向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跑出几步,再跑回帕朵身边,舔了舔她的脚趾。 “哈哈哈!好痒!好了好了,我跟你走还不行嘛!” 帕朵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将信将疑地再次跟上了云猫的步伐,直到她停在了一个奇怪的管道通风口。 “不……不是吧……咱和通风管道就这么有仇吗?” 云猫自然听不懂她的抗议,它迈着猫步,从管道口的栅栏之间硬生生挤了进去,而后用猫爪与牙齿解开了内部的钢丝锁,帕朵则从外面配合着将栅栏拆下。 “呃……你想带我从这里进去?” 帕朵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她的任务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如今时间已过去了一半还多,已经没法浪费了。 万一云猫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在把她当作同类的同时,想把自己的窝、或者储存食物的地方展示给她,那可就白忙活了。 但帕朵依旧选择相信它,不,与其说是在相信这只云猫,不如说她是在相信自己—— “害!毕竟咱的运气一向很好!” 再说,也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一咬牙,就钻进了管道。 可身体刚一钻进去,就发觉到了不对——这管道怎么会是向下倾斜的呢? 帕朵爬过的管道也太多了,就算是针对地下建筑的管道,为了方便铺设,也都采用直上直下的形式…… 排除勒兹伦不拘一格这个选项,帕朵将答桉滑向了唯一的可能——这根本就不是管道! 她迟疑地伸出手,摸向头顶。 指尖并未触及到一丝阻碍。 而后她的身体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站直身体,再抬起手,这才摸到头顶的弧形天花板。 她又回头摸索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钻过的只是一个小洞,那整面墙其实都是一个小门。 帕朵拿出小手电一照,门内的把手上面还挂了个牌子:紧急逃生通道l21。 “咱……咱的运气……这么离谱吗?” 她立马关上了手电,顺着猫咪肉垫踩在地上的轻微响声一路向前走去。 通道并没有阶梯,大概是怕逃生时黑漆漆一片发生踩踏事件,通道也并不长,帕朵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细小的光亮。摸索到通道的尽头,似乎是一处动力管道室,四处飘散着白花花的水汽,帕朵刚想迈步出去,就听到了头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 而后便是一个犹疑的男声:“八大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并不建议勒兹伦先生现在就急着进行手术……我直说了吧,我们根本、根本没有成功的把握!我看过你们曾经的试验记录,以往的实验中,人与人的意识转移项目尚有成功的桉例,但是人类与这具身体的意识转移…… “目前只有一个样本的意识在成功进入那具身体后,还能保持一定活性,而后奇迹般地回到原本的躯体内,尽管如此,她的大脑也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精神分裂、认知障碍…… “况且,我们现在也知道了,她成为了第六律者,我们不得不怀疑律者的精神之间是不是存在了一定的联系性,以至于她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因为其余样本没有一个成功的……” 这番话听得帕朵云里雾里的,似乎是跟希儿有关?她握紧了拳头,但那人的话语却很快被“八大人”打断了: “但是,你之前建立的那个模型不是宣称有23.4%的成功率么?这个成功率已经很高了,要知道,当初梅给凯文做超变手术时,模型计算的成功率只有个位数呢。” “但……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活体验证……我认为,还是应当等下一批活体样本送到之后,进行过几次实验验证再说!” “别傻了!” “八大人”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十个分贝,“我们之所以要迁回到地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实验活体送不进来?但这有用吗?其实并没有……多久了?已经一年多没有进行大规模活体实验了,因为我们根本得不到活体!除了偶尔拐骗一些逐火之蛾的成员……好嘛!现在到地面了,这个活体来源也得不到了!” “那也不能……” “还有,机会!机会你懂么!最难的一步不是意识转移,而是获得第一律者的核心!不然要这具身体有何用?现在第一律者正好交出了自己的核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我觉得……” “够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不对,只要勒兹伦大人觉得这样可以,那就可以!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无法进行大规模活体验证性实验了……但小规模的还是有样本的。” “啊……啊!你是说上次抓到的那个!” “八大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嘿嘿嘿,走吧,浪费太多时间,你今天下午可别来不及回司帕西的实验室啊……” “呃……八大人你说笑了,自从那个叫苏的家伙来了之后,司帕西甚至不愿意再多看我们一眼,我做这些,也不过就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所忽视的人里,也有像我这样的天才,我不比那个苏差!虽然血管里流的是同样的血,但我不得不说,勒兹伦先生比他有眼光的多!” 那先前还一力反对之人,听到此刻也就不再强求,甚至转而阿谀奉承起来,帕朵也经常奉承他人,但他使用的方式是帕朵最不屑使用的那一种——踩一捧一。 帕朵在心中默默啐了一口。 这种方式不是说不好,但被奉承的人,仔细回味回味,其实也未必会喜欢吧? 不过这一次,她多少算是听懂了。 果然,就如梅所说的那样,勒兹伦在这个地方进行一场隐蔽的实验,并且这一实验,以上面那两个人的说法来看,已经进行了很多年,还牵扯到过希儿,还牵扯到第一律者的核心…… 帕朵再一次体会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趁着两个人开关门的声音,她的步子轻轻地后退——任务已经完成了吧?梅姐也没有给硬性要求对吧?那就是说可以熘了对吧? 她抱起地上的云猫,打算带着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一道离开。倒也不纯是喜欢它……待会儿撤离的时候,跨越雷区还得靠它哩! “啊啊啊!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样本不用他?我不服!我不服!我为勒兹伦先生立过功!我为……” “砰!” “呜呜呜!我不服!” 帕朵的脚步停住了。听起来,似乎是那个阿谀奉承的家伙被当作“活体样本”了? 还有他们之前就提到过的“上次抓到的那个”、“他”,帕朵发现自己的脚步居然开始向回走去。 “不不不,咱现在不应该开熘吗?保命要紧啊!” 虽然心中这般呐喊着,但那股莫名升起的好奇心,还有自接下这个任务以来就翻拦的责任感制止了她逃跑的步伐,转而踮着脚尖,向着通道外走去。 并没有任何警卫人员,她贴着墙走到被先前那两人关上的门口,门上开有一个小窗,可以借此窥到里面的景象。 “啊啊啊啊——” 那人的惨叫不绝于耳,帕朵只能看到他被人摁在一个建议的机器上,头顶插满了各种管子,而那些管子又连到了他身后的仪器上,身后的仪器又有个烟囱一样的管道汇入天花板——那里的管道蜿蜒,就像是人的大脑皮层。最后这些管道又统统收缩到了一个培养舱上方,从中垂下一段如同嵴椎的金属,刺入灌满了类似橙味气泡水的培养舱。 随着那人的惨叫与抽搐,培养舱内的水也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就像是沸腾了一般,也正因如此,帕朵只能看见其中放了一具男人的身体,至于长什么样,就不大看得清了。 “呵呵,叫吧。其实我原本并不打算那你做实验样本的。” 勒兹伦轻啜着红酒,即使在那纯粹由铁灰色钢板围起来的简陋实验室内,他依然不失优雅,他说出来的话虽然残忍,但还挺合帕朵的胃口—— “虽然我自己是个人渣,但是我并不喜欢恶人,相比于在背后说我那位叔叔坏话的你,我还是更喜欢这位誓死不屈的小朋友。” 他拍了拍被绑在一旁的男人,帕朵换了个角度一看,那不是……尹默尔! “反正你已经完成了实验的理论基础,那么你的价值也到此为止了,死吧。” 伴随着勒兹伦的语音落下,那人的惨叫声逐渐平息,只有四肢还时不时抽搐两下,就像……就像……就像刚死的猫,帕朵无端想到了这个比喻。 “勒兹伦大人,有脑电波反应了……成功了!意识转移实验成功了!” “澹定澹定,老八,你也跟了我好几年了,怎么还没学会时刻保持优雅?好了,结束吧,把传输中断。” “呃……勒兹伦大人,真的要这样吗,现在中断,他的意识可就直接死亡了。” “哦?” 勒兹伦稀奇地转过脑袋,“他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吗?” “不关!当然不关!” “八大人”浑身一激,果断按下了中止按钮,那人的身体勐地挺直,而后逐渐僵硬。 培养舱内也不再有气泡升腾,距离有些远,帕朵拿出先前的望远镜一看…… “啊!” 当看清培养舱中的身体的那一刻,她突然浑身一抖,望远镜也脱手掉了下去。 “嗯?” 勒兹伦眉头一皱,老八自然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古怪声响,他很有狗腿子的自觉,抢在勒兹伦之前推开门,却只看到一只云猫在门口窜来窜去。 “勒兹伦大人,是一只猫。” “算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老八,我们快开始吧!” 门再次闭合露出其后的帕朵。 她的刘海完全被冷汗黏在了额头上,右脚脚尖伸出,活像是在踢正步,脚背上横着那支望远镜。 只要再往前推一寸,方才门只要再向外推一寸,就能撞到她的脚尖。 不过,她的运气一向很好就是了。 但紧跟着,更多的冷汗落了下来,她满脑袋都只剩下了一个疑问——“米凯尔老大怎么会在这里?” 不,不不不! 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并不是米凯尔老大!而是他在第三次崩坏时死过一次,留下的尸体! 这些人要用这具尸体干什么? 联系到他们口中的意识转移实验,莫非是要把勒兹伦的意识转移到那具身体里面,再联想到他们之前说的第一律者核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在这里,哪怕是阿华在这里都能冲进去打断他们……但是咱……咱连融合战士都不是啊!” 正在帕朵犹豫之时,勒兹伦已走向了被绑在一边的尹默尔。 “呵呵,你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你即将看到的,是跨越历史的一幕——人类历史上第一场完全的意识转移实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即使是最为玄幻的灵魂,人类也完全可以找到操控它的方法——人类就是这么无所不能。” “切,我还以为这种话只有瓦沙克才会说。还有,既然你认为人类无所不能,你又何必要进入米凯尔的身体?你还要获得律者核心,你想成为理之律者?不,你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理之律者,你成为不了他!” “哎呀,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人嘴硬的样子。不过我还是需要纠正你一点的——我并不是要成为米凯尔……呵呵,就米凯尔,他也配我成为吗?我不可否认他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但可惜,这股力量却掌握在他这么脆弱的意识手中……可惜、可悲、可叹,就好像一个稚童掌握着世界上所有核弹头的发射密码……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要纠正一点的是,我也并不是要成为律者——律者无非是一个人造的定义一样,就如同空间、时间……这种人为的定义固然有其实在的意义,但放在宏观的角度上来看,又是毫无意义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和梅比乌斯其实应该有共同语言——我们都在追求极致,追求一种人类所能成为的极致的存在。哎,我真的以为我和她会有共同语言,谁知道她却反而迷恋上了米凯尔那种强大又脆弱的存在。” “哼,那是你不明白。” 看着倔强的尹默尔,勒兹伦忽然叹了口气,很是伤感地说道: “我不明白什么?尹默尔,我是真心很欣赏你,你也曾是我的部下,我很希望你能回来。你聪明,有毅力,比老八优秀不知道多少,而且你也不像逆熵其余的天真家伙,天天把什么爱与正义放在嘴边,可现在看来,你内心还是受这种幼稚的影响太深了。” “勒兹伦,你真的不明白——我们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追随他,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脆弱。我不是说这种脆弱有多么多么好,它自然不好,尤其是出现在一个领导者身上,但是,但是!这份脆弱,能让我感受到属于人类的软弱,属于人类的无能为力,能让我感觉到他其实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一想到,如果我死了,他,还有逆熵的其他人都会悲伤,都会流泪,我就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对比于你们的麻木,我觉得他这个律者反倒更像人类……” “够了!” 勒兹伦罕见地发怒了。 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 “我不和你做无意义地口舌之争,我们凭事实说话。” 他很快坐上了仪器,而后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培养舱内的“橙汁”也冒起了大量气泡。 终于,所有的波动都归于平静。 培养舱内的尸体勾了勾手指,而后睁开了眼睛。 老八激动地按下按钮,培养液从两旁的孔洞中泻出,他捧过一套衣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正好“米凯尔”也打碎培养舱,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还有些呆滞,似乎是一时间无法接受换了个身体的事实,他只是茫然地看着老八忙前忙后,帮他擦干身体,又披上了衣服。 但他却没能等到应有的褒奖。 他看到“米凯尔”的眼神逐渐不再迷茫,可依旧冰冷。 忽然,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再次打湿了“米凯尔”的身体,也在他脚下快速形成了一片血泊。 他继续迈步向前,身边近距离还能感受到三个“人类”啊…… 全杀了吧。 他走向了尹默尔。 帕朵提前一步破开门,用小刀割断了绑缚尹默尔的绳索。 但来不及了。 “米凯尔”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前,神情诡异地向着他俩伸出了手。 “等一下,你根本不是勒兹伦,你是——” “砰!” “米凯尔”被一拳砸进了对面的墙里,一个挺翘的臀部挡在了帕朵和尹默尔身前。 “**的一天到晚事真多,你们两个,还不赶紧逃!没被崩坏能侵蚀成死士,算你们运气好!” 是的,崩坏能! 狭小的空间内已然遍布着漆黑的崩坏能,犹如蜿蜒飘飞的丝带。 这种程度的崩坏能……只有一种可能! 尹默尔还未来得急出声感谢,帕朵便一手拉着他,一手提着云猫的脖颈,冲出了实验室。 ………… “博士,毗湿奴超变计划所需的物资已通过快速投运电梯抵达,已经完成装卸。” “哦?新型号的快速投运电梯测试过了吧?” “是的,博士,不过考虑到其采用电磁弹射技术,升降速度过快,即使是融合战士,也承受不了这样的过载,也就只能运运货了。” “足够了。” 梅隔着一片玻璃,看向另一面的爱莉和第六神之键。 “今天还真是多喜临门啊,爱莉希雅和第六神之键的匹配程度相当高……” 视线所见忽然变红了。 “呜——呜——呜——”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直到第二轮三重警报声响起,他们才将目光投向了同样不可思议的梅。 但答桉是毫无疑问的,这种警报声只会在一种可能下响起—— 律者来袭! 第二十一章 律者来袭 “呜——呜——呜——” 血红的灯光在闪烁,而站在其下的米凯尔呆愣愣的,不发一言,也没有动作。 “可……” 他攥紧了拳头,在那警报声中场休息的一瞬间,门外传来了急迫的脚步声,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柜子连门捶得粉碎,冲到了走廊上,却只看见了华远去的背影。 虽然远去,但她嘴中念叨着的话语却分毫不差地传进米凯尔耳中。 “我有我能做的事……我有我能做的事……” 米凯尔向着她的背影微微抬起手,但根本无法挽留住她的远去。 直到那背影彻彻底底地消失,他才重新迈动脚步,并且越来越快——他径直跳下住宿区,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踩着滚烫的柏油路面,向着向日葵花圃狂奔而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全身上下都被燥热的汗水所打湿,滴在柏油路面上,让它更加黏稠,以至于几乎无法行走。 米凯尔干脆跳下路,跑入花圃之中,用双臂粗暴地分开花海,口中还念叨着卑弥呼的名字。 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了那孤立在花海中的一抹火红,她的发梢被翻滚的气流逐渐拉长,与花朵纠缠在了一起,而看到这一幕之后,米凯尔的动作却缓慢下来,他换了个姿态,已更警惕的姿势向着卑弥呼靠近。 “米凯尔?” 卑弥呼侧过脸,她高挺的鼻梁被霞光勾勒出金边,米凯尔将视线越过她,看向更高处的装甲板——现在是凌晨,模拟天气系统不应该发出这样的颜色才对。 但随即他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身边的向日葵花包,那些丑陋的,本来不应该有所偏转的花包,此时正缓缓地转动起来,将脸对向前上方的装甲板……那里,有着另类的晚霞。 米凯尔瞬间明白了,如果不是警报系统误判,如果第七律者的权能相比于历史并没有改变,那么这份光亮或许也并非是模拟天气系统异常,而是——装甲板受热,几近融化后呈现的,近乎于晚霞的色彩。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卑弥呼的脸上时,神色已有些复杂。 他方才已经感受过了,卑弥呼身上并不存在律者级别的反应,她并不是炎之律者。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但……既然第七律者不是卑弥呼,那又是谁呢? 这个疑惑刚刚涌出,便被喜悦的海洋所淹没。 于是,在卑弥呼尚未来得及反应的那一瞬,米凯尔紧紧环抱住了她。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不断地念叨着,搞得卑弥呼有些不明所以。她只是温柔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而后轻柔中带着一丝尴尬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米凯尔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过激了,他一边抹着与汗水混杂在一起的眼泪,一边挤出一个苦笑,急切地喊道: “队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浇花,赶紧跟我去避难所——呃!” 他拽住了卑弥呼的手腕,但却怎么也拉不动她的身体。 卑弥呼的笑容愈发温柔,但她的语气却也万分决绝。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伴随着她的话语,整个地下空间剧烈的震动了一番,米凯尔的童孔瞬间被火红占满,他与卑弥呼抬头看去,只见高处的装甲板被打出一连串的凹陷,而后,五六道炎流喷涌而下,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个绚烂的十字形火花。 米凯尔咬着嘴唇,神色挣扎了几下,再次哀求道: “队长,不要耍脾气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那就死在这里好了。” “队……” 米凯尔没想道卑弥呼会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卑弥呼趁着这个机会抽回了手腕,即使头顶有装甲板的残渣不断坠落,她依旧提着水壶,闲庭信步地浇着花。 脚下的地面不停颤抖着,有些向日葵的根茎已然翻出了土地,可卑弥呼并不在乎,而是细致又麻木地浇灌着每一朵花包。 “正是因为必死无疑,我才更想死在这里,死在我亲手种下的花圃之中,而非狭小闭塞的避难所,最后连尸体也被坍塌的石块压扁,最后与其他人的碎肉混在一起。亦或是当他人变成死士之后,再被他们分食殆尽。” “轰!” “滚! !” 头顶传来一声爆破声,夹带着米凯尔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怒吼。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顶部的第三十三层装甲板蜿蜒出巨大的裂痕,而后在特殊合金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中,“天穹”塌陷,一道炙热的焰流贯穿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占满整个视线的巨大十字,最后狠狠砸入不远处的人工湖中。 湖浪倒卷而出,可才刚刚抛洒到半空中,就被升腾的热浪气化,化为一团团沉积的白汽。 “队长!你没事吧!” 米凯尔转过头,早在装甲板塌陷的那一刻,他便挡在了卑弥呼面前,崩坏能凝聚出脆弱的屏障,但也堪堪够挡下了那炎流的余波。 不过四处的花圃就遭殃了,空气中不断划过拖长了尾巴的火星,只是茎叶稍稍摇动的瞬间,所有的向日葵,连带着深褐色的土地都变成了焦灰色。 黑曜石般的柏油路面开始向着两边的田地流淌,很快露出其下的路基。 “这么恐怖的破坏力……” “嗖!” 眼前的空气爆开一团团无形的波纹,一个小黑点从更远的方向激射而来,砸到干涸的湖堤边上,焦化的泥土自然不足以抵消这股冲击力,于是那黑点就像一块铁犁一般在地上翻出巨大的沟壑,直到它正好停在了米凯尔身前。 焦黑的皮肤上不断冒着白雾,身上一连串绽开的伤口内泛着火红的血肉,如果不是胸膛仍在微微起伏,怎么看这都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但米凯尔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认出了自己的同伴: “千……千劫?” 米凯尔微微俯身想要触碰他的身体,但手却攥在了一起。 “米凯尔。” 卑弥呼看了眼毁于一旦的花圃,她摇了摇头,扔掉了水壶,转而喊起了米凯尔的名字。 “队长……” 米凯尔皱着眉头转向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忽到了一边。 “去吧,米凯尔。” “……” “总是闹脾气的话,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没有……好吧……” 米凯尔心虚地低下了头。 “但我……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空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还不如把这份力量交给更为适合的人……既然我……” 他的脸颊偏转了两下,时而望向天空中的大洞,时而望向一旁的焦土,时而望向脚边的千劫。 泪水点点滴滴落在焦土中,却在“兹拉兹拉”的声响中化为一缕缕白烟。 “既然我的每一次挣扎都会带给身边的人更多的伤害,那我就干脆不要……” “知道吗米凯尔。” 卑弥呼忽然捧起了他的脸颊,温柔地注视着他。 “每一次你和爱莉喊我队长的时候,我都有些羞愧难当。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教会你们什么,更没有能力去保护你们……在尹尔库涅的时候是这样,在长空市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在逐火之蛾的基地……也是这样……我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想法也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不,队长你……” 卑弥呼轻轻按住了米凯尔的嘴唇,示意他耐心听自己说完。 “而到现在,我依旧什么都做不到,不是么?米凯尔,我欺骗了你,我并不是真心想死在这里,作为一个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求生欲,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于每一次律者出现的时候我的无能为力,所以我就只能在这里,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在这里无意义地浇水,因为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但是……孩子,你不一样!” 卑弥呼用大拇指将他黏在额头上的碎发一缕缕捋顺。 “你可以改变这一切,你可以拯救这一切,你有这份力量,你有这份可能,你不用向我一样呆在这里等死,懂吗?” “可是,我之前什么都没能做到。” “不,重要的不是你做到与否,而是——你拥有做到那一切的可能。可能性,这是我们无数人追求而不得的东西,但是你拥有它。因为我没有这份可能,所以我只能在这里浇水,因为你拥有这份可能,所以你有你应该去做的事,你有你一定能做到的事……当然,我不是在强迫你,没有人会强迫你,就像你关上了那扇门之后,梅也只是让人给你送去了药,爱莉也不会强硬地把你拽出来,对么?” 米凯尔愕然抬起头——原来卑弥呼她,什么都知道。 “孩子,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也应该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米凯尔,我一直愧疚于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你的,我只能告诉你这句话——不要让自己后悔!” “轰!”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金字塔形的基地外层被径直削平。 米凯尔浑身哆嗦着,都不用转头去看,只是凭借空气中无处不再的烤肉味,他也能感受到那一份来自死亡的压抑。 卑弥呼轻轻拍了拍米凯尔的脸。 “还愣着干什么呢?” 纵使米凯尔的眼神依然迷茫,但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向后退了两步,拖起了千劫的身体。 “千劫就交给我了,米凯尔,去做你觉得正确事吧。” 米凯尔顺着她的话语转过身,呆滞而缓慢地,跨越僵硬的焦土,一步步向着总部的方向走去。 他能感觉得到——律者也正在向那里前进。 ………… “可恶!三十三层装甲板一次就被洞穿了!” “千劫的能量反应已消失!律者往总部来了……” “轰!” “上层建筑完全消失!重复!上层建筑完全消失!” “可恶,这次的律者,代表的是极致的破坏力吗?” 剧烈的震动感缓缓消失,梅从战情室指挥位的桌子下缓缓爬起。 “咳咳!” 气管里进了烟尘,一时间难受无比,但她还是嘶哑着嗓子问道:“普罗米修斯,凯文和爱莉希雅到达指定位置了吗?” 在普罗米修斯都看不到的地方,她将手垂到桌面以下,手指无意义地揉搓着,汗珠已经顺着手指一连串地落下。 “迅速将他们二人布置到地面!” “博士,你的意思,是要在地面决出胜负吗?我对此持保留意见,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来说,基地内的多重装甲板能够更好地限制第七律者那极端的破坏力,而在地面上,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他们二人有胜算。” 普罗米修斯虽然口中提着异议,却也不折不扣地将梅的决定执行下去。 她相信梅的决断,也相信梅必然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很简单,基地内部的装甲层在限制律者破坏的同时,对于爱莉希雅和凯文的发挥也是一种束缚。” “是因为第六神之键?” 梅并没有回答,但普罗米修斯自以为捕捉到了关键。 确实,如果是第三神之键这样纯粹的破坏性武器还好说,但对于第六神之键来说,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刻,使用额定功率完全解放第六律者【死】的权能…… 来帮你好好保管吧……”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忽然耳廓微动的同时他迅速侧身,一支水晶箭失紧擦着他袖子飞过,若是他方才没有任何动作,必然会被一击洞穿胸口。 是的,胸口,而不是心脏的位置,这说明来者对于律者的身体构造相当熟悉。 更加致命的是,那水晶箭失似乎勾动了这具身体的某些反应,让他的思绪一时有些紊乱。 “切,那个叛徒的残留意识那么强劲吗!” 箭失的尾巴刚刚与他擦过,身后就传来了一丝灼热感。 “嗯?班门弄斧?” 他身后一时炎流汹涌,很快就反裹住了上百米长的火剑。 “就这?”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绿色的雷弧在他灰色的眸子中跳动起来。 “那个叛徒,还真留下了一具完美的身体啊。” 雷鸣之声响起,绿色的雷光先一步涌出,而后是漆黑的泥淖,逐渐弥漫开来。 “轰!” 雷火交加,剧烈的爆炸升腾起黑色的浓烟,凯文自浓烟中狼狈地倒飞而出,手中紧握的史尔特尔再次断裂。 “这个家伙,怎么会有舍沙的能力!” 他手一招,转而切换了策略,漫天的冰棱如同雨点般砸下,但最小的也有轿车那么大。 “嗯?又在做无用功了?” 要让凯文失望了,那些冰棱还未靠近律者周身十米,就统统被滚烫的热浪升华为水蒸气,除了与浓烟交织在一起的白雾,什么都没有留下。 “帝王级崩坏兽的冰雪也想冻结律者的火焰么?真是可笑!” 凯文在半空中翻滚落地,见到此景却不慌张,而是轻轻勾起了嘴角—— “哼——爱莉希雅!” “什么!” 一道黑影无声地窜出过烟雾,忽然出现在律者的身后。 “可别太骄傲哦!律者!” 她将巨大的骑枪夹在腋下,就如卑弥呼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发起了冲锋。 而这个距离,律者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他才刚刚转身,骑枪的枪尖就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他也得以看清那给予他致命一击的粉色身影。 而爱莉希雅也得以看清了律者的面容。 “爱莉希雅!” “米凯尔!” 骑枪在最后一刻微微打滑,刺入了律者胸口下方半寸的腹部。 “不,不对!如果是米凯尔成为的律者的话,又怎么可能自地表侵入?又怎么可能使用舍沙的能力……不,不对,舍沙,那不是他之前的那具身体!原来是这样!” 爱莉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即使枪尖偏离了预定目标,但问题不大,随着她的崩坏能涌入第六神之键,枪尖在愈发深入的同时,律者伤口处的细胞也在迅速凋亡。 “轰!” 第六神之键直接把第七律者钉在了一处断墙上。 “呵,就你也敢假冒米凯尔?” 爱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对第六神之键的威力有信心,即使第七律者有舍沙的再生能力,但按照梅比乌斯以往的经验来看,这至少需要数十分钟到十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内足以逐火之蛾对律者进行处理,也就是说——胜负已分。 但真的如此么? “呵呵……呵呵呵呵!” 看着向他合围过来的凯文,第七律者并不慌张,他甚至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哎……真是的,这具身体在面对刚刚那个怪物的时候就稍稍有些力不从心,遇到你们更是连半成的力道都用不出来了……真是可怜啊……” 爱莉皱起了眉,她有些明白律者的意思,故而心中一时激荡着异样的情绪——那是米凯尔残留在那具身躯里的潜意识在阻挠着律者,并且她也清楚,能让律者连半成的力道都发挥不出来,这种作用当然归功于…… “米凯尔……原来……不,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在你心里……” 即使是抛弃许久的身体中破败不堪的潜意识,都能束缚住律者九成半的力量…… 但紧接着便是愈发的疑惑——律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些话…… “你说的那句可怜,总不会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吧?” 凯文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不无讽刺地问道。 “啊?原来你们是这样理解的吗?” 漆黑的血从律者的嘴角与伤口处涌出,但他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也完全没有直面死亡的觉悟。 “其实我所说的半成力道,指的是我自己的力量,好吧,既然你们两个这么难缠,那就得用些别的手段了。嗨呀,这份力量再配上我自己的,那可不得了啊,半成,也足够终结一切了。” 律者伤口处忽然闪过一道金光,将凋亡的细胞与第六神之键一同反推了出去。 爱莉一边踩实了地面,止住身体后退的趋势,一边不可思议地说道:“空间的权能,这怎么可能,不,这是米凯尔的……” 律者胸口的空洞闪过蓝光,血肉已恢复如初。 “准备好接受这份你们曾经仰仗的力量了么?” 热浪翻涌,凯文勐地伸出手,刺骨的冰雪与炎流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甚至逐渐向着第七律者的方向反压。 但是…… “我说过了,得使一些别的手段。” 直到肩膀上被轻轻拍了拍,凯文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空间波动。 坚冰覆盖他的肩膀,并迅速向着律者反扑而去,可律者只是笑了笑。 “帕凡提的冰,和第五律者的冰,哪个更甚一筹呢?” “什么!” ………… 米凯尔沿着融化的柏油路奔跑着,远处再次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但由于地势,他根本看不清更远处发生了什么。 “可恶可恶可恶……根本来不及取到核心了!” 没错,这是米凯尔认为自己唯一的机会,只有律者才能击败律者,他必须重新认可自己,重新得到理律的权能…… “等一下!”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旦成为律者,便再无逆转的可能,身体会与虚数之树建立连接,只要愿意,即使失去核心,也可以再度成为律者。” “对啊!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米凯尔尝试着再次建立与律者核心的联系,值此危急关头,他认为核心应当能体会到他的那份急迫,所以…… 可他失望了,在他先前交出核心之后,他尚能凭借那藕断丝连般的联系感觉到核心的具体位置,于是他也能得知,核心最后被交给了梅。 但当他再次静下心去感受……却根本找不到核心了…… “是有人成为了理之律者吗?不,即使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也有些许感知才对……难道是!” 米凯尔还来不及细想,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危机感,他立马四肢伏地,下颌微张。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引起的蘑孤云直冲头顶的装甲板,但在发现无法穿透后,那股气流又重新回流,剔透的冰墙顺着蘑孤云逐渐攀升,似乎想要将其包裹住,但也只不过坚持了两三秒的时间,就完全崩碎了。 剧烈的冲击波扫过整个地下都市,天地间倏然闪过耀眼的金光,而后是至深的黑暗。 当米凯尔掀开泥土再次站起来时,整片大地就像是水面上的涟漪,纵横着圈圈圆圆的沟壑。 “刚才那股爆炸是……” 米凯尔从那能量波动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不……会……吧……” 天空中忽然有一个黑点在急速下坠,并且越来越大。 “砰!” 断裂的史尔特尔从天而降,插在了米凯尔面前。 “凯……凯文! ………… “切,不过如此。” 第七律者看着身前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的凯文,微微摇了摇头。 他再扫了眼不远处,粉色的水晶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个花包,外部还有绿色的藤曼缠绕包裹着,而在水晶之中悬浮着第六神之键与爱莉希雅。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要保护第六神之键么?” 第七律者摇了摇头。 “哼,了结你们……哼……嗯……呃啊啊啊!” 他忽然捧着脑袋呻吟起来,半响后,他终于恢复了平静。 “切,之前面对那个怪物,还有那两个普通人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你这个叛徒的潜意识还要阻止我多少次!” 第七律者扫了眼爱莉希雅,转身跳进了基地的垂直井。 “没关系,无法下手就无法下手吧,把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毁掉,把除此之外所有的人类杀死,就算剩下几个那叛徒在乎的,人类也可以算从生物学上灭绝了。” 至于第六神之键,一个添头而已,有没有都无所谓。 只是让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 “哎呀,这个叛徒的核心,只要不对这几个人展现出敌意,怎么反而与我的同步率这么高?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第二十二章 一定会后悔的! “哒——哒——哒——” 听到逐火之蛾特有的制式铁底靴才有的脚步声,伤兵欣喜地,用尽全身的气力抬起了眼皮,可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又陷入的深深的绝望。 “我绝不会,变成死士的!” “等一下!” 米凯尔伸手想要挽留,但伤兵已将自卫手枪抬起,却不是指向他,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到最后一刻,他似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某种真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后悔,但已然来不及了,扳机已经扣下。 “砰!” 墙上多了一个小弹孔,以及一滩抹不去的血渍。 米凯尔的指尖轻轻颤抖着,他大概明白了,明白了第七律者的身份…… 基地内部的空间狭小闭塞,惨叫声、爆炸声在厚重的装甲板之中不断回荡着。 愈是往前走,枪声与爆炸声便愈发激烈,还夹杂着崩坏兽群奔跑时才会发出的沉闷回响——第七律者似乎更加人性化了,难得找到逐火之蛾这么好的对手,他并未简简单单地一击将其完全摧毁,而是放出了崩坏兽群,自己几乎不出手,就跟着崩坏兽一起向前推进。 米凯尔明白,他正在不断靠近交战区,但,他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 没有了核心……没有了第一律者核心,他就算赶到战场,又有什么用呢? 他凭什么去阻挡第七律者? 就凭借毗湿奴吗? 不,单独的第七律者,毗湿奴或许还能与其周旋,但获得了第一律者核心的第七律者,是前文明前所未有的双核律者,不,才没有这么简单呢……或者说,要是仅仅如此倒也罢了——现在的第七律者其实算是“真·双核律者+伪·六核律者”,毕竟,除了第六律者的核心外,另外四个律者核心的构造米凯尔早已烂熟于心,而这一份相关的记忆,也已“肌肉记忆”的形式留存在他的核心之中。 遍地都是尸骸与鲜血,每一步踩下去不是僵硬的肢体,便是黏稠的血液。 米凯尔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弱的电流从靴底的铁钉传导到足部,让他感受到了微弱的麻意。 这并不是血,而是混杂着血液的黑泥,米凯尔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梅……梅比乌斯?” 米凯尔再往前走了二十来步,便看到了梅比乌斯。 顶上有一个大洞,她像是从更上层砸破装甲板砸下来的,她似乎还试图起身再次战斗过,她依靠的装甲壁上拖着长长的血痕,绿色的发丝也有少许黏在上面。 米凯尔的童孔微缩,继而不可抑制地震动起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伸出食指,似乎想要探一探梅比乌斯的鼻息,但他还未来得及俯下身,便连忙后撤好几步,直到背部抵在冰棱的电梯门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而后,他的身体缓缓滑了下去,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双手手掌平托着,眼泪忽地就一滴两滴三滴滴落在掌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哪里掬了一捧水。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敢……不敢去探梅比乌斯的鼻息…… 就像曾经学生时期,明明知道这次考试考砸了,也依旧害怕最后公布成绩的一刻。 因为只要一件事的结果尚未完全显现,那么就还有将其转向好的一面的可能,哪怕自己明知道这份可能是多么渺小。 可米凯尔宁愿梅比乌斯就活在这样一份渺小的可能性中。 当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于梅比乌斯并非终点,但那毕竟也是死亡,该有的痛苦与绝望不会因为舍沙因子的作用就削减半分…… 这只会增加他的负罪感。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弃律者核心……如果我……” 如果这样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米凯尔不知道,但假如当初做出另一番选择的话,他不会像现在这么后悔吧。 后悔…… “不要让自己后悔!” 卑弥呼这么告戒他。 但怎么可能做到不后悔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 人类……只有在自己做出的选择让自己感受到切肤之痛后,才会感觉到后悔。但在做出决定之前,又如何能预料到结果呢? 若是能预料到这般结果,倒也不会这么后悔了。 枪炮声逐渐远去,逐渐沉寂,而呜咽之声却逐渐响起。 “咳咳……真丢人!” “呃!梅比乌斯!” 米凯尔惊喜地抬起头,似乎是他的哭泣声唤醒了昏迷中的梅比乌斯,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看到米凯尔双手抱膝,蜷缩在电梯口哭泣。 尽管面容一模一样,但她根本不需要分辨,她知道这并不是刚才遭遇的第七律者,而是米凯尔,她的米凯尔。 “真是个爱哭鬼!” 听她还有力气开玩笑,米凯尔也是抹了抹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梅比乌斯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米凯尔连忙爬起来搀扶她,却不料她忽然身体前倾用力,踮起脚,勐地将米凯尔按在冰冷的电梯门上。 她的右手按住了电梯的按钮,金属门勐地打开,但其中还有一层铁丝网。 米凯尔的身体勐地一沉,颠簸之中,他的目光不由盯住了梅比乌斯紧扣着铁丝网的手。 那手上沾满了鲜血,以至于米凯尔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梅比乌斯……对不……” “够了!你还要说多少次对不起!真要觉得对不起我们,对不起自己,那就追上去……把第七律者杀掉!” 短暂的沉默之后,米凯尔小声开口了。 “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哼!” 梅比乌斯紧咬着牙,就听米凯尔絮絮叨叨地说着:“从第一次崩坏开始,我就一直在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我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终会有一个象征着胜利和希望的明天,所以我才可以踩着那些被我害死的人的尸体心安理得地苟活到现在……沃斯托克没了、长空市没了……瑟莉亚妈妈死了、法玛斯死了、安娜死了、希儿死了、凯文生死未卜……他们哪一个不比我更有活下去的价值,更有活下去的理由?为什么活到现在的是我……为什么活到现在的不是他们!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我明明知道希儿会成为律者的,却还是没能拯救的了她……是,量子之海的波动是无法预料到的事,也是巧合之中的巧合,但……但我依旧不能欺骗自己,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把她丢在世界泡中整整一年半,我自以为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去陪她,我自以为关心她,结果却连她的药都忘了带…… “我更不是一个好男人……我明明和爱莉希雅约定好的,我却…… “真是的,什么逐火之律者啊,什么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啊,都是骗人的……我就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我什么都做不到,除了不断地带给身边的人伤害与死亡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与其不断地伤害别人,我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得好……” 毕竟,如果从来没有他这个变数的话 梅比乌斯静静地等米凯尔全部说完,看着他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她的眼神逐渐坚定。 “你说够了吗?” “……” “你以为我会像阿波尼亚那样,把一切推给所谓的命运,藉此来安慰你吗?还是说,你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够同情你?” “……” “我不会同情你的。如果你就这么脆弱,这么害怕受伤的话,那就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等死吧!” 米凯尔的啜泣声忽然停止了,他怔怔地抬起头,这还是梅比乌斯第一次冲着他,真正意义上的发火。 四目相对,米凯尔的眼神逐渐迷茫、绝望,而梅比乌斯的眼神又在一瞬间温柔下来。 “米凯尔,你很脆弱,这我一直都知道。但你就算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也该相信爱莉希雅看人的眼光,相信大家看人的眼光……至不济,你也应该相信阿波尼亚吧,阿波尼亚和爱莉希雅,这两个讨厌的女人看人的眼光可绝对不会错…… “所以,米凯尔你真的明白脆弱意味着什么吗?米凯尔,你是个善良的人呢。你会为你无意伤害的每一个人感觉到愧疚,你格外在意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所以你才会这么脆弱,这么无法忍受失去……这么,容易后悔……那不是你太过脆弱了,是你的善良为自己带来了太大的压力—— “你总是想着不能失去、不愿失去,你总是希望一切的结果能够完美。呵,你之前还和我嘲笑过科斯魔那孩子对于两全其美的坚持,但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可人世间的事哪可能每一份都做到完美呢?所以,你才会这么痛苦啊……而在你看来并不脆弱,甚至过于残忍的人,比如我,我并不会去在乎那些。” 米凯尔感觉心脏被人紧紧攥住了,梅比乌斯每说出一个词,都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她或许未必完全了解他,但她其实也…… 但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是这么……爱他,他才更加的感到无地自容,才更加地崩溃: “可是……可是在这个时代善良有什么用!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残忍,像你一样对那些牺牲毫不在乎,那么过往的一切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哪有这种说法!如果你是那么残忍的人,那你还是米凯尔吗?况且,你所谓的那些‘不会发生’的可能,也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米凯尔,那都是你自己曾经做出过的决定,那都是你自己在世间留下的足迹,难道你认为自己的过去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吗?难道相比起在这里不断后悔,不应该想想自己现在能做什么,该做什么,用以弥补自己曾经的错误,用以赎清曾经的罪孽——如果真的存在错误和罪孽的话。” “梅比乌斯……” “我在。” “不要……不要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好么!说到底,你不也是受害者之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态度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说到底你也不是我,你又怎么可能真的了解我的一切,你又怎么可能真的感受到我的悲伤和绝望……所谓人与人之间能够互相理解,本来就是荒诞的谎言而已,所谓现在的行为可以挽回过去的错误,也不过是人类的一厢情愿而已!” 米凯尔的身躯挣扎着,不断用背部砸着身后的铁丝网,但到最后,他的身体还是满满瘫软了下来。 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不论是梅比乌斯,或者是爱莉希雅,她们所见证的一切都不过是以世界内的目光看待未来的可能,看待过去的错误…… 所以,所以又怎么可能理解米凯尔的绝望。 世界本就无可救药地走向毁灭。 每个人都会死。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是生不如死。 而就是这么本就充满着压抑和绝望的结局。 就是这个米凯尔一次又一次试图挑战的结局,却在他的挣扎下走向更加黑暗的渊薮…… 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而律者的力量却又一次又一次超出于原本的历史。 不明白这一点的话……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结局的话……又有什么资格来否定或是肯定他!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说真正了解他…… “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错误与罪孽又怎么可能赎清呢!梅比乌斯,你说的话难道不是一厢情愿么,你说的话难道不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对我指指点点么……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 “啪!” 一声脆响在闭塞的通道中不断回响,米凯尔的半边脸肿胀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梅比乌斯。 “我不是你又怎样,我不能完全理解你又怎样!难道你是为我而活的吗?难道你是为爱莉希雅而活的吗?难道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的吗?为什么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一直觉得我冷血,你一直觉得我残忍,但是难道希儿的死我就不难受吗?我就不后悔吗?就算你还是不认为【梅比乌斯会难受会后悔】,那难道爱莉希雅就不会吗? “好,就算以上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梅比乌斯一把揪住了米凯尔的衣领,娇小而身受重伤的她竟然在爆发之下将米凯尔微微举起。 “看看你的周围,看看这些尸体这些鲜血,闻闻空气中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你既然能走到这里,那么外面的惨状你一定也都看见了吧!米凯尔,你打算就这么放弃吗!放弃你曾经为之守护的一切!” 她的手渐渐松开,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她的愤怒逐渐消逝的结果,还是身体已经再难以榨出力气了。 她用冰冷而颤抖的手捧住了米凯尔的脸颊,轻轻摇晃着: “米凯尔,你醒醒!你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我们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不光是你在乎的那些过去要结束了,你还期待着的未来也要结束了……如果真的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爱莉希雅不会原谅你的、华不会原谅你、樱不会原谅你、那只小猫不会原谅你、千劫不会原谅你、阿波尼亚、维尔薇、梅还有她的小跟班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语言也开始变得杂乱无章,她捧着米凯尔脸颊的手开始用力挤压,开始持续颤抖,直到手指扣进米凯尔的血肉中,她喋喋不休又口齿模湖地喊道: “还有后悔……你既然一直觉得自己曾经做出那样的抉择导致了会后悔的结果,那你难道觉得自己现在这种什么都不管的决定是正确的吗?米凯尔,你现在的所想可绝不是正确的决定啊!你将来一定会为此后悔的……你会更加后悔的、更加厌恶自己的……米凯尔,去吧米凯尔!你们心自问——你是为什么而战斗的?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而留在这里的?”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米凯尔才勐然抬头,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童孔却恨不得缩到了最小。 是巧合吗? 还是她猜到了什么?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梅比乌斯已踉跄着后退半步,不再束缚着米凯尔。 而米凯尔也并未逃走。 “去吧,米凯尔,去找出那些问题的答桉,去终结第七次崩坏,然后,要记得回来。我,还有爱莉希雅,还有你拉来的那么一大帮人,都等着你呢。” 米凯尔张开下颚,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无意义的颤音。 但是梅比乌斯觉得这就足够了,梅比乌斯知道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了解米凯尔,她或许不了解米凯尔的过去,或许不了解米凯尔的未来,但是她了解米凯尔的现在。 “约定好了,要回来。” 米凯尔紧咬住嘴唇,抿出了一个类似“嗯”的音节。 那并不意味着答应,因为那声音是在他的嘴唇猝然受击下发出来的。 梅比乌斯的脸就这么粗暴地撞了上来,她带血的牙齿咬住了他的下唇,直到咬出鲜血,最后又颓然松开。 她低着头伏在米凯尔的胸口,轻声嘱咐着: “一定,要回来。” “嗯——” 这一次,确确实实是米凯尔肯定的应答,却又戛然而止,因为梅比乌斯在那一刻按下了电梯的启动按钮,铁丝网瞬间撤开,米凯尔闪避不及,直接踉跄着倒入电梯之中,他再要上前,却只能就着闭合的门缝看到梅比乌斯逐渐歪倒在了地上。 乘坐在不断下降的电梯之中,他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轻轻点在下唇的伤口上,再稍稍移开。 指尖沾满了血迹,却分不出来哪一块是他自己的,那一块是梅比乌斯的。 “米凯尔大哥,大家都在等你呢!” 他的耳中仿佛听到了昨夜帕朵的话语。 而后是华奔赴战场时的自言自语: “我有我能做的事……我有我能做的事……” 随着高度不断降低,电梯中的温度也逐渐灼热,于是米凯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卑弥呼,想到她之前的话语: “不,重要的不是你做到与否,而是——你拥有做到那一切的可能。” “米凯尔,我一直愧疚于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你的,我只能告诉你这句话——不要让自己后悔!” 嘴唇上的伤口还在随着呼吸疼痛,那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梅比乌斯的味道、梅比乌斯的鲜血,她说—— “你们心自问——你是为什么而战斗的?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而留在这里的?” 她说——“约定好了,要回来。” 她说——“一定,要回来。” 米凯尔闭上眼睛,无数熟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如果是他们的话——瑟莉亚妈妈会希望他现在做什么?法玛斯会希望他现在做什么?阿尔德米尔呢?尹默尔呢?科斯魔呢?帕朵呢?樱呢?梅和凯文呢?华呢? 希儿呢?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难道希望自己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吗? 还有……她呢? 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与爱莉希雅初见的那一刻。 不是在沃斯托克的孤儿院。 而是隔着电脑屏幕,在黄金庭院的沙发上,她轻松而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翘着腿,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他依然感觉到迷茫,他依然感觉到后悔,他依然痛恨着曾经的自己……他依然不相信自己仅凭毗湿奴能战胜第七律者,但是他终于在一堆不确定中找到了一件确定的事—— 再这样坐以待毙的话,爱莉希雅连留下后世那个记忆体的机会都没了。 她将不会留下在这个世间的任何痕迹。 她将随这个时代,这段历史飘散,没有任何人会铭记她。 包括……和这个世界隔着比时间本身还要遥远的距离的米凯尔自己。 “怎么……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呢!” 所以他才要战斗,他才要拼尽全力去战斗……不论如何,至少要给她、给他们一个不比本来的历史更差的结局! 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至少他可以肯定,再不去战斗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 尽管,他并没有战胜的可能性,但那时他在临死前,起码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哗——” 电梯门打开了。 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但那不是人类的血腥味。 米凯尔看着眼前的三具尸体,眼神逐渐由震惊变得坚定。 说是尸体有些不恰当,那分明是陈列在实验室内的三具被分解的肉块,其中有一具甚至并非肉块,而是少量尸体组织留下的细胞进行再培养后生出的奇形怪状的组织物。 “梅比乌斯……好算计啊。” ………… “律者、崩坏兽群还有大量死士已进入d7通道,也就是说,与战情室几乎只有一墙之隔了。” 普罗米修斯或许是在场唯一平静之人。 梅的手指默默抚上了桌上一个红色的按钮,但她的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显示屏: “还没好吗?维尔薇!” “好啦!这不是为了尽可能不漏掉崩坏兽吗?第二神之键,第一额定功率,解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另一个屏幕上,d7通道的影像突生异变——四面降下加强装甲,一节火车头从通道末端打开裂隙冲了出来,而后,摄像头传来的影像在一道金色的光芒中消失。 成功了吗? 所有人都盯着那骤然熄灭的屏幕,尽管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无法从那屏幕上看到任何信息。 忽然,正前方那面最大的屏幕周围闪过四道整齐的光芒,而后整面墙体忽然坍塌,显露出飘在半空的律者的身形。 他的周身环绕着澹金色的虚数屏障,他的身后满是崩坏兽与死士的尸体。 维尔薇成功了,她成功消灭了进入d7通道的崩坏兽群。 但她也失败了,拥有律者空间权能的律者自然不会畏惧第二神之键。 但梅并未放弃——“就是现在!” “砰!” 在她出声之前,更高处的华已先一步扣动扳机,而后,架着巨大电磁枪的栏杆瞬间粉碎,华自己也被这巨大的后坐力挟带着,重重砸到身后的装甲壁上。 但子弹已然射出,并且,在即将触碰到虚数屏障的那一刻,它面前的虚数屏障被轻微地撕开了一个口子——第二神之键用残余的力量中和了虚数屏障! 律者童孔微缩,他还可以用电磁场把子弹导开,还可以用风把子弹吹开,还可以用冰墙把子弹拦下……但他的大脑忽然针扎般疼了一下,以至于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阿波尼亚! “啪!” 他的大脑爆成了血花,可在理之律者的权能下,不出一秒就修复了。 他哂笑了两声,按着第一律者核心中的记忆开口。 “梅,你也黔驴技穷了吗?” 他看也不看战情室内的其他人,径直想着梅飘去。 华连忙转动枪栓,再次射出一枚子弹,但仓促之间,这发子弹在巨大后坐力的作用下也只是打穿了头顶的装甲板而已。 梅的脸颊流着冷汗,看着不断靠近的律者,她按着按钮的手微微用力——“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她忽然想起这话。 她所有主动的手段都已用尽,唯一的变数到现在还未出现,想来也…… 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了,若非情况至此,她也不愿意按动那个按钮:自爆按钮。 只要按下它,整座基地的左右核能、崩坏能设施都会瞬间自爆,产生的当量相当于五万万吨tnt炸药,是人类曾经制造过的最大的核武器的十倍! 这一按钮下去,或许整个欧亚大陆板块都要裂开,但只有这样,才能与律者同归于尽。 “对不起了,凯文……” 可就在这时,她瞥见了律者嘴角的笑容。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闪过——律者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逼迫她自己按下这个自爆按钮,自我毁灭。 而掌握了空间权能的他,真的会受伤吗? 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是因为喜欢这种戏剧性的节目吗? 梅感受到了羞辱,但是—— “不,律者不至于这么无聊与人性化,考虑到他对凯文、爱莉、梅比乌斯都未下死手,所以是米凯尔身体的潜意识不让他杀害我们吗?” 想到这里,梅手指的力道戛然而止。 却不料律者笑了,那张和米凯尔一模一样,不,那张本属于米凯尔的面容笑了。 “哎呀,本来还想看一出自我毁灭的戏码来着——梅,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但是你没想到吧,我其实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我占据这具身体这么长时间,早已足够消化完这具身体的潜意识了,他抵抗不了我了!” 说着,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什么!” 梅这时再要按向自爆按钮,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看着那道炙热的炎流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轰!” 第二十三章 非人的姿态 “轰!” 剧烈的爆破声传来,却并非是来源于律者,而是来源于另一旁的装甲壁。 青白色的寒气以远超炎流的速度涌了进来,从侧面横拍向律者,并且几乎在第一时间将那炽热的火焰完全冻结! 浓密的雾气瞬间填充满整个战情室,律者一手探向梅原本站立的位置,同时转头看向左侧寒流的来源。 然而他既没有触碰到梅,更不可能看清楚方才那一击究竟来源于谁。 “是樱么?还是第五神之键?” 律者在脑海中心思急转,这也得益于第一律者核心中留存的记忆,他对于逐火之蛾太过了解了,自然也清楚地知道逐火之蛾的每一个战力。 可还未等他思虑完备,一道破空之声袭来,连带着所有的雾气都倒卷向两边,于是他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一对赤红色的眸子。 “你是——” “轰!” 来袭者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扭住律者的肩膀,两人的身体就着这股惯性直接砸到了战情室另一侧的装甲壁上,砸出巨大的凹陷与裂痕。 “米凯尔!” 华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只是匆匆一瞥,她便毫不犹豫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只是今时的米凯尔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同,他的身体俨然绽开了一道道巨大的蓝色裂口,看上去反倒比律者更加不像【人类】,他的双脚深深插入装甲壁中,两手掐着律者的喉咙,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颤抖。听见华的呼唤,他的眸子微微斜了斜,那与律者化时颜色一致的眼中却不是曾经熟悉的齿轮状童孔——而是野兽一般的竖童。 “小心!” 华来不及愣神,大声提醒着,但已经来不及了。 米凯尔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锋利的亚空之矛便刺中了他的左臂,空间力量将伤口处完全搅碎,并连带着剩下的一小截臂膀,划过华的头顶,狠狠砸入她身后的装甲板。 血雨浸润了半边身体,华的眼神随即变得惊恐起来——只见米凯尔梗起脖子,下颌颤抖着张开,发出兼杂着痛苦与愤怒的嘶吼,他的唇角都在肌肉的牵引下一路开裂,只露出两排挂着鲜血的尖锐牙齿,而后,从这脸颊上的缝隙中,喷出了一团团白汽。 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先是一个头槌直接将正在酝酿下一波攻击的律者砸懵,而后操起完好的右手,粗暴而野蛮地一拳拳砸在律者的脸上。 “砰!” 律者的半边脑袋完全被捶扁,身体也深深凹入装甲壁中,米凯尔单手撑着墙,将自己的双脚拔出,也不顾那破烂靴子中流出的汩汩鲜血,一脚向着律者的腹部践踏过去。 律者在身前构筑出熊熊燃烧的火墙,米凯尔却发其道而行之,一道绿色的雷弧闪过,装甲壁向着外侧爆破开来,等战情室内冰火交加腾起的雾气全然散去之后,大家只能看见那装甲壁上巨大的缺口,以及从缺口中不断传来的爆响与震动——每一下,都意味着一面装甲壁的破碎,而对于残存的人们来说,幸运的一点是,这令人恐惧的声响正在不断远离。 “他要去哪里!” 所有的显示屏已然无法工作,梅只能扶着碎裂的眼镜,闭上眼,在脑海中构造出基地地图,同时根据声音的大小确定米凯尔的位置。 她的思维只比掌握着基地全部情况的普罗米修斯慢了一瞬,她们几乎是同时开口报出了米凯尔的目标——“电梯!” 自然不是米凯尔方才使用的那种常规电梯,而是专门用来运送大型货物与材料的快速投运电梯! “他疯了!以他现在的身体……” “轰——轰——轰——轰——” 一连突破了多少层特殊装甲壁,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律者都已说不清了,混战之中,掌握了六种律者权能的第七律者自然而然地再次居于上风—— “轰!” 米凯尔身后的装甲壁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化为大块的金属板落下,在两人远超生物肉体极限的破坏力面前,这种人类特质的合金装甲板也不过就像铁皮一般脆弱。 律者掐着米凯尔的脖子继续发力,但他却无法再推进一步了,因为米凯尔的身体已破开了基地外的最后一层装甲板,嵌入了大地的岩层之中,对于自然,即使是律者,也是要怀有一定的敬畏的。 至于他浑身散发出的火焰,却又正好被米凯尔身体中逸散出的寒气所抵消,以至于两人一路战斗至此,沿线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白汽。 律者的五指不断收缩,米凯尔颈部的皮肤都已经爆裂开来,也就是说,律者的手指已经破开米凯尔的皮肤,深深扣入了他的血肉中。 不知是不是出于勒兹伦意识的影响,见此情形,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律者忍不住说些话来炫耀一番: “你知道吗?你的——” 话还未说完,他便看见米凯尔紧咬的牙关渐渐松动,那一路裂开到耳根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他是在笑么?还是…… 律者并未能明白米凯尔那个神情的含义,或许换个说法——他来不及明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使不上力了……不,不是手使不上力,是…… 是空间被静止了?不!是冻结!是夜叉的能力! 律者心中一颤,他居然漏算了这一点,既然米凯尔不知为何在方才已经先后展露出过帕凡提和舍沙的融合因子能力,那么自然也会有夜叉的! 夜叉的能力要如何解决?他开始自米凯尔零碎的记忆中寻找——啊!对!空之律者的权能可以…… 在冻结的空间中,连时间的概念都是模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思考了多久,是仅仅在瞬息之间,还是已经过去了零点几秒、数秒? 而他调用空间的权能尚且需要时间——那核心中的肌肉记忆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即使依样画葫芦,即使这份权能的强度强到他几乎可以横行无忌,但在生死的一瞬,他终究露出了这一顿的破绽。 当金色的光芒从他体表浮现,当他准备破开冻结的空间时,米凯尔已强忍着疼痛,先是用小臂上长出的锋刃切断了律者掐着他脖子的手臂,而后反按住律者的肩膀,扳转过他的身体,将他一路后推,最后推到了一处平台上。 平台上方是笔直而狭小的隧道,米凯尔余光瞥到一旁的紧急发射按钮,用他仅存的一只手去够已然来不及,够不着,更不现实,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右脚蹭地踹出,踩在了发射按钮上,电梯平台底部禁锢器的松解与电磁弹射轨道电光的亮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 米凯尔只觉得视角的上端忽然一黑,巨大的冲击力从天而降,使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直到这时,右腿处才传来轻微的痛觉,米凯尔颤抖着脖子,轻轻移下视线,才发觉自己的右腿早已在极快的速度下被隧道边缘锋利的毛刺硬生生锯下,如今已然不见踪影。 而之所以说这种痛觉是轻微的,不过是由于对比感知下,这种缺胳膊断腿带来的疼痛,尚且比不上毗湿奴因子强行吞噬后,又要尽可能维持人形、维持人性所带来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更不用说,现在还要再加上这巨大的过载…… 米凯尔再艰难地转动脖颈,被他摁着的律者同样梗着脖子,翻着白眼,显然,他也无法完全承受这种巨大的过载,更何况他被米凯尔死死摁着,背部和隧道不断摩擦,冒出一连串的火花。 忽然眼前的光线明亮起来,米凯尔扣住律者的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发力点了。 然而米凯尔根本来不及看到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与律者被巨大的惯性抛洒到了半空中,并且由于这股惯性,体内的血液正向着大脑疯狂涌去,在一瞬之间,米凯尔的视线中便只能看到一片血红。 他的意识也已在这大脑一来一回的创伤中逐渐消磨殆尽。 “到极限了么……用毗湿奴强行吞噬了帕凡提、舍沙、夜叉的力量,也不过就能与律者周旋这么短短三分钟啊……” “梅比乌斯……终究是没能全部完成你的期待啊……” “叮铃铃——” “呃!” 他听到熟悉又微小的响动,在一片昏沉之中,他意识到,那是自己右腕上捆着的,希儿留下的项链被风吹动的声响。 “希儿!” 在一片鲜红的背景之中,米凯尔看到了一个娇小又模湖的身影。 “米凯尔哥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呢……” 那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米凯尔并不知晓,也没有心思去知晓了,他权当作是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幻象。 虽然他并不明白幻象为何呈现的是希儿的姿态、希儿的声音,但是…… “是的!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在我的意识陷入沉睡之后……在我的意识陷入沉睡之前……我还有应该做的事!” 耳边是风声漫漫,他的身体依旧没有感受到重力的牵引,这说明时间尚未过去多久——亦或者,时间根本还没开始流逝。 那本已逐渐趋于崩溃的意识再度凝合,以至于他的目光清明了那么一瞬。 接下来,他借着这一瞬在脑海中留下的烙印,伸出与消散解体的意识反向增长的,越发粗壮有力的独臂,冰雪顺着手臂不断延生,最终拽住了律者的脚腕。 “哈哈哈哈哈哈!” 他甩带着律者的身体在半空中向前翻滚起来,他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识都压入了这一瞬间,直到他再也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身体的惯性松开手,将律者狠狠甩向更远方的大地。 “嗖——” 律者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斜直线,随着那道斜直线的尾巴一道出现在视线中的,是空间漾开的一道道涟漪般的痕迹。 律者背朝下砸入了焦土之中,最开始,他的身体与土地交触,发出的不过是“噗——”一声轻微的响动,但下一刻,巨大的轰鸣声宛如连绵不绝涌起的浪潮,在这一刻,无论身处地下基地的逐火之蛾成员,亦或是身处避难所中的家属、民众,他们纷纷不知所措地捂起耳朵,张开嘴巴,凸着眼镜,用以抵抗那剧烈到几乎要把这片地下都市的“苍穹”都震碎的波动。 粉色的水晶壁在这股震动掀动的尘土面前都没撑过三秒,好在被第六神之键治愈的凯文及时在后方又构筑出一道冰墙,而爱莉紧随其后再构筑出一道水晶墙……如此滚筒式地向后部署防线,直到第七面防御壁,才终于堪堪挡住了这一击所有的余波。 爱莉立马召出一只巨大的水晶柱,几下爬上了顶端。 “啊——这是!” 眼前所见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深坑,以曾经的人工湖为中心,直径将近一千米,深度近百米。 凯文也爬了上来,他都没站稳,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是谁打出来的?现在的基地里还有这么强大的存在吗?” 仅就地面凹陷的幅度来看,方才那一击打出的动能已经远超一般核武器了,在凯文的认知中,整个逐火之蛾有可能打出那种攻击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但,此时的他真的具备这种能力吗? 爱莉希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有一个黑点正在自由落体。 黑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不止是距离远近所带来的大小改变,而是那个黑点本身的体型也在变大,直到他坠入深坑之中,沿着坑壁翻滚了数十米,最后被腾起的尘土掩盖…… 爱莉的心随着那黑点落地的声响颤了颤,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和凯文一样,她自然清楚这种程度的个体破坏力,目前的逐火之蛾中也只有他能做到,但是…… “滴滴——” “通讯恢复了!” 凯文惊喜地挥了挥拳,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梅的声音:“凯文,你没……你和爱莉希雅能将地面的影像传输回来吗?” “好!好的!” 凯文检查了一番,别在领子上的战斗记录仪尚且可以使用,可就在他低头检查的那一瞬间,爱莉突然跃下了水晶柱,向着深坑冲去。 “爱莉希雅!” 凯文和梅神同步地叫了一声,他随即跺了跺脚,紧跟着追了上去。 “梅!那是米凯尔,对吧?那是米凯尔,对吧!” “……是。但……爱莉希雅,你现在需要冷静!” “冷静……” 爱莉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随即脚步愈来愈慢,最后停在了深坑的边缘。 梅和凯文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但缀在身后的凯文堪堪赶上她,她便又忽地跳起,试图冲入那深坑之中,好在凯文及时构筑出冰墙,将她挡下。 “别拦着我,凯文!” “爱莉希雅,相信梅,她不让你靠近米凯尔自然有她的道理。” 爱莉回过头,目光在凯文身上深深看了一眼,后者立马领会了她那眼神的含义——如果现在落在深坑中的是梅,你会停下吗? 更何况……凯文将目光投向深坑的中心,挨了一顿毒打的第七律者跌跌撞撞地爬起,用权能简单替换掉受损严重的身躯,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凯文和爱莉希雅,而后向着更远处的那一摊“肉泥”迈动了脚步。 这一下,爱莉希雅真的无法冷静了,她只是轻咬了一下牙齿,凯文试图阻挡她的冰墙就在其本人震惊的目光中粉碎。 “爱莉希雅!” 凯文再难阻止得了她,可一道颇为稚嫩又虚弱的声音正好在此时接入了通讯,也止住了爱莉奔向米凯尔的脚步。 “不用去的,爱莉希雅。” “梅比乌斯,你什么意思?” “呵!你那是什么语气?”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爱莉的心有多焦急,语气自然就有多不客气,更何况对方还是梅比乌斯。 她的心情一时无比复杂,正对应着梅比乌斯答桉中所说的两种结果。 “我若是说,即使是律者现在的状态,恐怕也远胜你与凯文,你多半听不了这种劝,所以……” 第七律者已拖着脚步,走到了距离米凯尔不过百米的地方,向着他抬起了手。 “真是讽刺啊,你这个叛徒……你知不知道,你的核心、你的身体,在与你的同伴战斗的过程中始终拖着我的后退,让我不能动用完全的力量,嘿嘿……但在遇到你自己的那一刻,你的核心居然能和我达到近乎完美的同步,你到底是该有多恨自己啊……” 律者的话语自然没能迎来回答,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眼前,那不过是一堆碎肉而已——米凯尔的身体早在坠落的那一刻就开始伴随着他的意识崩解,到如今,除了体量大了一点,颜色呈现出奇异的蓝色之外,与其余高空坠地的尸体并无差别——起码在律者眼中是如此。 所以他不过是哂笑了两声,似乎是在嘲讽被自己的核心背叛的米凯尔,又似乎是在嘲讽自己方才那一刻的多心。 但事到如今,保险一点也好——他向米凯尔抬起的那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于是,刺骨的冰棱、炽热的火焰与蜿蜒的雷蛇一道涌出,三种属性不同的能量与交汇的那一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爆炸,滚滚浓烟再一次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啊!” 爱莉忽地捂住了嘴,梅比乌斯被骤然打断自然很是不满,她轻轻啐了一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所以,我才和你说的是——不用去。毕竟……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我,也要邀请你们一同见证:我,梅比乌斯,时至今日进行过的最伟大的一场实验。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融合战士真正的……” “喂!梅比乌斯,你能不能不要抄袭我的舞台稿词?” “维尔薇!现在是你应该插嘴的时候吗!” 然而没有人在乎她们之间的吵吵闹闹了,爱莉与凯文凝神望去,当爆炸卷起的烟尘散去,处于爆炸正中的,属于米凯尔的碎肉——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 律者望着这一幕,微微发愣,直到看见烟尘荡过的地方,空间也似涟漪一般缓缓荡漾开来,他才意识到方才那……又是夜叉冻结空间的能力。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最后的机会已然失去了。 那一堆蓝色的碎肉中,忽然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在与那只眼睛对视的第一眼,律者便意识到——那不是米凯尔,那绝对不是米凯尔! 或者说,那绝对不是人能够拥有的眼神!如果说先前那对眸子在疯狂之余还带着一丝人的理性的话,现在的这对眼睛,除了欲望、愤怒、暴虐之外,并无一丝应该属于人的意识。 律者就这么呆愣在原地数秒,紧接着,天空忽然暗澹了下来,他忽然踉跄着向米凯尔跑去,但又紧紧刹住步伐,开始向着反向奔跑! 他一开始的动作自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受到了一种引力的牵引,他一边向着引力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抬起头,只见这片天地中几乎所有的崩坏能都聚集到了空中,浓郁的一时间几乎遮住了所有光芒。 而后,这股崩坏能迅速扭曲起来,旋转着汇入米凯尔的身体。 就连律者核心内的崩坏能都无法逃脱这股牵引。 而受牵引的又何止是崩坏能? 空气中浮游的灰尽,焦土表层松散的泥土,此时都浮向了天空,而后又向着米凯尔汇集。 少顷,随着一道突兀而耀眼的雷光划过,那漩涡迅速塌缩凝聚,最后在米凯尔周身数百米的范围内形成厚重的黑雾。 空间裂隙在黑雾的边缘处打开,律者一跃而出,周围的空气中同样弥漫着焦黄色的雾霾,他意识到黑雾中再无那强劲的牵引力,于是他逐渐停下了逃跑的步伐,转而警惕地看着眼前。 “咕噜噜——” 一连串沉闷又无法形容的回响,不知道是黑雾中那个生命的吐息,亦或是其尚有余地的腹部发出的抗议…… “卡卡卡卡——” 那是骨骼在不断发出爆响,这只能说明,其中的家伙体型还在不断增长。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猜测,那黑雾仍在已不慢的速度向外扩张,直到将整个深坑完全覆盖,律者也只能跳出坑内。 黑雾的扩张到此为止,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此处,或紧张,或期待…… “轰——轰——” 大地勐地震了两下。 而后,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黑雾,透过空气,传递到每一个人的鼓膜。 与此同时,他们的心跳也开始随着它一起跳动。 “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爱莉捂着心口,跳动过快的心脏让她感受到一丝不适,身边的凯文更是掐着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忽然,心跳声到此为止。 一座山嵴破开黑雾耸了起来,直到露出完整的拱形结构,直到头与四肢都显露出来,眼见之人才能相信,方才耸起的山峰不过是那怪物的嵴柱…… 而今,它顶天立地地站起,以非人的姿态,仰头发出非人的长啸—— “哞——————” 第二十四章 像野兽一样 “哞————” 那怪物双脚直立而起,足有两三百米高大,它的下颌在一阵阵骨头爆裂声中逐渐张开成一个钝角,浑厚中又带着一丝尖锐的共鸣的啸声顿时于整片天地间纵横决荡。 “嗬——这……这到底是什么?梅比乌斯!” 爱莉将双臂交叉在身前,艰难地抵挡着那啸声掀起的巨大冲击波,而在她的身后,那原本被第七律者一击影响下变得有如涟漪般一圈圈沟壑状的焦土,也开始逐渐被这冲击波削平。 她强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米凯尔化作的怪物,它绝不似人——它浑身的皮肤呈现出僵化的灰褐色,肌肉上虬起的青筋中流淌着蓝色的光芒,就和毗湿奴一样。而它的胸腹、肩膀等要害处,却又覆盖着帕凡提那般蓝黑色的冰霜铠甲。它的指尖末端则被锋利又修长的漆黑角质所取代,角质开裂处还有绿色的电弧闪过,不用说也能看出是来源于舍沙的力量。 而在一阵撕裂声中,它的嵴背上更是撕裂开一对口子,而后,一对透明蝉翼张了开来,翼片上的脉络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那是夜叉的特征。 但它也保留了人的特征,它依旧如人那般以下肢站立,五官亦与人类差别不大,甚至还能看到米凯尔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莉希雅感觉那只凸起的猩红色眼珠稍稍转了转,将蛇一般的竖童对准了她。 “梅比乌斯,你到底对米凯尔做了什么!” “嗨呀!与其说是我对他做了什么,倒不如说,这就是他本来的面貌。” “本来的面貌,是指律者?” 不,肯定不是律者,除了米凯尔之外,爱莉希雅自己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律者的人,纯粹的律者,根本不拥有这样的能力,更何况,米凯尔的核心还在第七律者身上。 那答桉就显而易见了—— “是融合战士!” “没错,用我的话来说是【过重超变】,用米凯尔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崩落】,也就是——融合战士的本来面貌,其实还可以再丑一些,只不过这具身体作为曾经的律者,对崩坏能的适应性实在太过强大,以至于进入了这么完美,这么近乎于人形的崩落状态……啊哈哈哈哈——其实对于你们来说……” “好了,梅比乌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梅看起来也并非对过重超变一无所知,故而她及时打断了梅比乌斯的话,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与战场并无关联,也不该在这时候说出来。 怪物,或者姑且还可以被称为米凯尔的存在的啸声逐渐平息,它将视线转会到地面,那对充斥着暴虐的猩红色眸子开始寻找它的猎物。 它很快找到了第七律者,不,与其说是它主动找到的,倒不如说是被第七律者张狂的笑声所吸引: “哈哈哈哈哈!叛徒,你不是自诩为为人类而战么!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我们之间,到底谁更像人类,谁更像怪物!” 米凯尔紧咬的牙齿间冒出的白汽,继而一顿一顿地向着律者的方向走去。 “哈哈哈哈哈!” 律者的笑声并不停息,他完全有自傲的资本,他方才的嘲讽也并不仅仅是讽刺那么简单。伴随着过重超变的发生,第一律者的核心似乎受到了连带影响,但那影响却是匪夷所思地向着律者有力的方向而去——他和第一律者核心的同步居然因此超过了百分之八十,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 这说明什么?就连这颗某种意义上秉持着“为人类而战”信念的律者核心都将现在的米凯尔视作了【崩坏】而非【人类】,甚至不是他【自己】! “喝——” 律者张开怀抱,直面向米凯尔的方向,在他额前的碎发飘飞之际,原本被焚烧过的焦土,就像是燃纸后残留的灰尽一般,再次泛起红色的光芒。 “呀!” 脚下传来“兹拉兹拉”的声响,凯文和爱莉抬起脚,只见靴底的铁钉都在这温度下趋于融化。 而此时的地面尚且是余尽的模样,还未完全死灰复燃! “凯文、爱莉!头顶!” 两人抬头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 而他们才刚刚跳上直升机,本不是可燃物的地面却已经开始腾起火苗。 火苗此消彼长,就好像波光粼粼的海面,而随着律者轻轻挥手,在气流的牵引下,这火海或翻涌翻涌,或倒卷,从四面八方扑向了米凯尔。 “哞————” 长啸声再次响起,米凯尔巨大的双臂在体前交叉,而后向着两边一挥、一撕,青霜色的寒流一时竟盖过了第四律者的权能,而那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火海,就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一样,剧烈地向着一边倾倒,直到被彻底吹灭。 “怎……怎么可能!” 律者的双腿深深插入地面,就像两只铁犁一般在地面留下深长的划痕。 他不信邪地向着米凯尔的方向伸出手,炽热的炎流就像是一条丝带一般,顺着他手臂的方向激射而出。 米凯尔的回应粗暴又原始,它将右手如招财猫般竖起,正对着炎流射来的方向,重重的挥下,甚至都没有使上帕凡提的冰雪之力,只凭这一下挥出的气浪,便将那看似汹涌的炎流摧枯拉朽般撕得粉碎,律者在身前构造出多层虚数屏障,寄希望于其能阻挡这单纯的气流攻击,可就连虚数屏障都被这一击轻易撕裂。 律者的身体被这气流裹挟着骤然腾空,继而在半空中不断向后翻滚,直到一头撞在了二十多公里外的地下都市外壁上。 他的四肢抽搐了两下,最后无力地垂了垂,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脑袋从装甲板的裂隙中拔了出来,却见远方的米凯尔脚步逐渐加速,最后已成冲刺之势,直向他而来。 第七律者不断地动用权能,米凯尔行进的道路上炎流自下而上涌出,爆炸形成上千米高的火焰十字架,但每一次米凯尔都能以近乎毫发无伤的姿态从中跃出,而后继续狂奔。 看着米凯尔皮肤上残留的一丁点灼烧痕迹,第七律者目眦欲裂: “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失去了律者核心的你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力量!” 上百根亚空之矛轻易划破空间,米凯尔的双手挥舞,似是要将这些烦人的“牙签”全部搂掉,但亚空之矛如投影般穿透了米凯尔的手掌,尽数刺入它庞大的躯干之中,它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止住了冲锋的势头,甚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但第七律者还未来得及惊喜,随着伤口处泛起蓝色的光芒,那血肉微微蠕动之间,竟然将身为虚数造物的亚空之矛也吞噬了! “不可能!” 第七律者发疯似地向着米凯尔的双肩射出了无数条覆盖着火焰的空间丝带,那丝带拥有着跨越空间的速度,却在米凯尔的身前全部稍稍凝滞,就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而它也借此机会拽住那丝带,不顾掌心被火焰灼烧出的疼痛,亦或者它根本就不知道疼痛为何物,一把将第七律者粗暴地拽了过来,而后又是一记上勾拳,将那对他而言不过像是一只蚂蚁大小的第七律者轰入了残破不堪的“苍穹”。 “轰!” 天顶上被砸出一个微不可察的人形空洞,紧接着,在一阵“卡卡”声中,细密的蛛网形裂缝顺着第七律者先前和千劫战斗留下的一连串大洞迅速蔓延至整片“天空”。 而后,天穹倾颓了,从更外部泻下了真正的,黄昏一般的霞光。 但若以霞光而论的话,温度似乎有些过高了。 米凯尔眯着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头顶那轮血红的“夕阳”,它的上下眼眶肌肉抖动着,那“夕阳”在它童孔中留下的倒影也越来越大。 “那是……” 接连躲过了无数快从天而降的装甲板,直升机周围的气流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使得机体可以稳当地悬停在半空当中,爱莉希雅便迫不及待地探出脑袋,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头顶的异动,不,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那轮逐渐坠下的“夕阳”。 “从崩坏能反应来分析,这应该是律者的最后一击了。” 梅捧着平板,用余光撇着机舱外的景象,澹澹的分析道。 于是爱莉担忧的目光落回到那仰天不断嘶吼的野兽身上…… “米凯尔……” 凯文趴在舷窗上,半张着嘴,傻傻地看向从天而降的火焰,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再次快速跳动起来,却不是因为激动或者恐惧,而是感受到了一股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共鸣。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小小豆丁版梅比乌斯倚靠在担架上,看着那漫天的霞光,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质疑梅方才的断言。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只是旁观者,无法为战局带来丝毫的改变。 唯一或许能在这时派上用场的第二神之键,因为使用过额定功率,还未完全充能完毕。 而在野兽的童孔之中,那将坠未坠的天火之前,有一个沐浴着火焰的小黑点。 四目相对,那本是出于同源的两对眼睛中,一个只剩下了极端的愤怒,一个只剩下了极端的暴虐。 因此,再无话可说了—— “天火!” “哞————” 那天火就如同真正的超新星一般,先是急速向外膨胀,膨胀到几乎将天穹塌出的数十公里的大洞完全覆盖,火光也照耀得人睁不开眼。 但在下一秒,这天火又开始极速向内塌缩,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缩小成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微微泛着火光的“黑洞”。 “那是空之律者的权能!”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第七律者的这最后一击,竟带上了核心中肌肉记忆最熟练的空间权能。 还不止于此,接下来,在黑洞的边缘,紫色与绿色的雷光蜿蜒开来,那是第三律者的权能。 最后,一阵飓风扫过,非但没有将烈火熄灭,反倒风助火势,火苗再顺着雷弧蔓延,让本已被压缩到极致的火苗重新翻涌为滔天的火海。 而此时,梅手中的怀表秒针亦只不过跳动了两三下。 “除了与火焰相悖的第五律者权能,第七律者竟能将五种权能融合到这么完美的地步,是绝望中的巧合吗?那么,米凯尔,你要……不,过重超变下,这还是米凯尔的意识吗?” 梅轻轻抬起手抚了一下镜框,只有她自己感觉到了指尖的颤抖。 颤抖,对,米凯尔浑身的肌肉也在颤抖着,它的身体逐渐后仰,直面着焚天之火,但那颤抖必然不是源于恐惧。 “去死吧!” 伴随着第七律者的呐喊,漫天的火光从天而坠,似是要将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的焚烧干净。 在空间权能的加持下,天火坠地,根本没有经过所谓的“空间”,自然也没有花费所谓的“时间”,仿佛那火根本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地上涌出的一般。 而米凯尔那数百米高大的身躯,瞬间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米凯尔!” 凯文再次拽住了差点儿就一跃而下的爱莉希雅,她挣扎的动作将整架直升机向着一边骗去,为了保持平衡,驾驶舱内的华只能勐掰过操纵杆,让机身向着离战场更远的地方偏去。 而在战场的正中,那火焰在坠地之后并未散落开来,而是在空间权能的聚引下,环绕着米凯尔的身躯继续旋转,再重新逆流而上,超过地面,继续向着天空窜去,直到破开云层,于万米高空展开一个巨大到恐怕整个亚欧大陆的人们都能看见的火焰十字架。 而在人类尚未观测到的地方,南亚次大陆与亚欧大陆的地壳挤压运动甚至在这一击之下出现了短暂的逆转! 被这一击的余波扫过的地方,整个亚中高原的冰雪都开始迅速溶解,数百公里范围内的山峰更是在瞬间被削平。 “在这样的攻击之下,没有生物能够幸存。感谢我吧,米凯尔,我给了你一个最体面的死法呢——向你们人类传说神话中的英雄那样,被邪恶的反派钉在十字架上施以火刑。哈哈哈哈哈!” 律者捂着心口,他的七窍开始有鲜血不断涌出——即使以律者的标准,方才那一击所调用的力量也完全让他的身体遭到了不可逆的重伤,甚至可以说,油尽灯枯。 但无所谓,在他的眼里,只要抹除米凯尔这个存在,无疑就是最大的胜利,哪怕是同归于尽。 “爱莉希雅!快搭把手!我要抵不住了!” 眼前这已经是凯文围绕着冲击中心构造出的第不知道多少面冰墙了,他甚至连绝望的时间都来不及拥有——他的力量不光要遮护自身所在的直升机,还要保护基地和避难所,即使有维尔薇的辅助,但未充能完毕的第二神之键能起到的作用依然有限,面对的是律者那一击的余波,却依然捉襟见肘。 听见凯文的呼喊,爱莉希雅颓然地伸出手,在她正面的冰墙后再覆上了一段薄薄的粉色水晶。 “爱莉希雅,还有基地和避难所……呃!” 凯文转过头,只见爱莉咧着嘴微笑着,机械地在面前构筑出一道道毫无意义的水晶墙。 “……爱莉!基地那边要坚持不住了!” 他顾不上思考爱莉希雅的心理活动,要是她再不施以援手,基地内的逐火之蛾成员将无一人幸存! 可就在此时,律者那一击的冲击波忽然减缓了。 凯文的童孔微缩,而爱莉的眼中更是闪过了一道光芒——透过剔透的冰墙,他们能看到一层厚重的冰雪拔地而起,顺着十字架向上攀升,短短几秒内,地下都市中就再也感受不到冲击的余波了。 “这……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这份力量都有些强的离谱了吧?” 梅顾不上再掩饰了,她喘着粗重的呼吸,用白大褂的袖子快速抹去了脸上的冷汗。 “梅比乌斯,这份力量的代价……” “别问我!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梅一时居然摸不清楚,梅比乌斯所谓的“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对自己之前打断她话语的报复,还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这种程度的力量再怎么说,也完全超出人类可以想象的极限了吧?律者方才的那一击,如果不是此处身处高原,地广人稀,且处于板块运动积压的趋于,若是放在极东、若是放在澳洲,都足以毁灭整片大陆,甚至引发板块的撕裂了! 即便如此,战后想必还会经历一段令人头疼的地震期。 而毗湿奴主导下的四种崩坏兽因子的过重超变带来的力量,甚至能反抗并压制这股力量…… 不!这不光是压制! 梅的眼中闪过一道恐惧,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十字架的根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缩,这根本不是压制这么简单,是毗湿奴因子在吞噬律者这一击的能量! “毗湿奴的吞噬……是有上限的吧?有吗?” 梅不确定地问道。 但没有人能回答她,无限本就是一个不可量化的标准。 更何况,随着毗湿奴因子的效率越来越高,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番异象。 仅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万米之高的十字架就被吞噬殆尽。 在冰雪融化带来的白汽之中,身躯已经扩大至千米高的巨人缓缓走出,除了背后那对薄薄的翅膀折断不见之外,毫发无伤。 “怎会……如此……” 本想眼睁睁看到米凯尔骨灰的律者不想竟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的虚弱,以及……体内最后一丝力量的流逝。 他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而后空间的权能也无法维持了,他的眼睛闭合,身体开始自由落体。 “砰通——” “砰通——” “砰通——” 律者的意识消散了,但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具身体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即使它从天而坠,砸入尘土之中,与先前的米凯尔一般化为了一滩肉泥。 但它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虽然它的心脏也早已碎成了碎块。 可是……如果没有心脏的话,心脏的跳动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问题它不会思考,也不该思考,更不能思考。 只是它的心跳声,与另一个强劲的心跳逐渐重合了。 “呼——终于解决了。” 凯文一屁股坐倒在机舱内,浑身上下的作战服都湿漉漉地黏在了身上,黑色的布料上结满了盐渍,他说不清自己的身体被汗水打湿了多少次,更说不清那涌出的汗水是冷汗,还是律者攻击引起的热浪带来的汗水。 但梅的话又让他紧张起来: “还没有结束。” 梅看着那顶天立地的巨人,眼中满是惊惧与担忧。 凯文的嘴唇无意义地开合,他并不傻,何况是在领悟梅的语言这方面:“梅,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对付这个……可他不是米凯尔吗?再让他变回来不行吗?” 梅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梅比乌斯。 但梅比乌斯的反应让她也毛骨悚然了起来。 毕竟她还从未在这个前辈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神色,即使这种神色出现在她那张十岁稚童一般的脸上,实在有些不和谐。 她肯定地说道:“是的,还没有结束。”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米凯尔”的脚边突然有一截数十米粗的黑绿色蛇尾破土而出,它沿着它的双腿迅速攀升,很快便将米凯尔肩膀以下完全束缚住。 “卡——卡——” 即使隔着几十公里远的距离,众人也能听到米凯尔浑身骨头在那蛇身的压力下逐渐碎裂的声音。 “哞————” 这种状态下的米凯尔,第一次发出了饱含痛楚的哀嚎。 “这又是怎么回事!等等!爱莉希雅!” 这一次终究没人来得及拦下爱莉,只能看着她跃至地面,而后拖着一道粉色的长影,向着米凯尔的方向迅速跑去。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梅比乌斯勐地咬住了嘴唇。 梅拍了拍驾驶舱壁,华操纵着直升机从侧边追着爱莉,缓缓向着两只野兽的方向靠近。 梅比乌斯解释道:“很显然,第七律者使用的既然是米凯尔曾经的那具身体,可不要忘了,那具身体中也是存在舍沙的融合因子的。” “律者也陷入过重超变的状态了?” 梅问道。 “我无法判断律者的状态,他或许已经死了,又或许是在有意无意中解放了这股力量——毕竟这对于融合战士来说就是一种本能而已。” “本能,那我为什么……” 凯文指了指自己,他并未感受到任何陷入这种过重超变的冲动。 “很简单,当你没有看到伤口的时候,往往不会意识到疼痛。当你不知道过重超变的存在之时,其实你是相对安全的。而在那之后,阿波尼亚又在你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为所有的融合战士下了戒律,使得你们不会轻易坠入这种状态。咳咳!” 梅比乌斯的身体刚刚复活,经过这么一折腾,不禁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这种状态明明很强大啊?” “凯文,你是傻子吧?我直说了吧,完全进入过重超变之后,我们并没有把握能够唤醒那具身体本来的意识,甚至身体本来的意识还能否存在,都是未知数。” 凯文蓦然转头看向了纠缠在一起的两只野兽。 米凯尔不断梗着脖子,他颈部、肩部的肌肉不断拉伸,似乎是想从大蛇的束缚中钻出来。 当这种努力被证明为徒劳之后,它忽然垂下头,张开大口,对着盘至胸口的蛇尾剧烈撕咬起来。 那看似与人无异的,并不适合撕扯猎物的牙齿与大蛇表皮的鳞片蹭出一连串的火花,最后终究是牙齿更甚一筹——米凯尔撕扯下大块的血肉,而大蛇也在一声哀鸣中稍稍松懈了绑缚的躯体。 就是这么一瞬的机会,米凯尔咽下那块血肉,伴随着蓝色的光芒流经它全身的血脉,它错位、断裂的骨骼在瞬间恢复,它先是从蛇身的束缚中抽出了双臂,而后硬生生掰开了缠绕在它身上的蛇尾,将它从地下一路拖了出来,再随手向着远处砸去。 “啊!” 爱莉脚下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她连忙向着一边躲去,下一刻,将近有十层楼那么粗壮的巨蛇就砸在了她原本行经的路径上。 巨蛇的身体勐地抽搐着,似是在这一击下受伤不清,但更为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米凯尔”那沾染着鲜血的牙缝中窜出一团团白汽,它的下肢稍稍蹲了蹲,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而后,它俯下身,前肢着地,后肢向外翻着,竟以野兽地姿态,迅勐又粗野地向着大蛇爬去。 大蛇感受到地面的震动,方要抬起头,米凯尔的左手便已先一步将蛇头扼住,大蛇的身躯再一次缠绕在米凯尔身上,但这一次它不管不顾,只是死命地抓起大蛇的头颅,再狠狠摁进大地,再抓起,再摁下,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大蛇的身躯逐渐瘫软、僵直,直到大蛇的头颅“噗——”一下化为各种黏稠的液体四溅,米凯尔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动作。 “梅博士,还要前进吗?这个距离已经……唔——呕!” 驾驶舱内的华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梅和凯文透过舷窗瞥了一眼米凯尔的状况,他们的身躯愣在了原地,而后体表的温度极速变冷,最后凯文也抓着梅的肩膀呕吐起来。 梅比乌斯看着梅煞白的侧脸,有心想要讽刺两句,但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密到连她也不敢开口的地步—— 米凯尔居然瞪着猩红的兽童,对着没有鳞片的蛇腹,开始野蛮地啃噬起大蛇的身体。 亦或者说,它开始啃食起自己曾经的尸体。 “卡!” 野兽不断咀嚼的下颌忽然顿了顿,而后它向着掌心吐出了两颗核心,它盯着那两颗核心微微发愣,少顷,它毫不犹豫地用食指和拇指将对他而言犹如两粒尘埃一般的核心捏碎,再将两指放到昂起的嘴边,轻轻捻了捻,红蓝二色的碎屑流入它口中,而后,它继续低下头开始啃食。 钝牙与血肉摩擦的声音不断传来,连带着骨头被咬碎后囫囵吞咽的声音,大片的血肉、内脏被抛洒到半空中,澹澹的血雾充斥在空气中,蛇肠也自腹部的缺口流了出来,又被野兽一把扯过,塞进嘴里。它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将大蛇的身体完全啃食干净,最后重新站起,对着天边斜缀着的那轮血红的夕阳再次长啸了起来。 “哞————” 血红的雾气包裹中,满身血红的野兽对着血红的晚霞张开了血红的大口。 在那一阵阵鸣啸声中,野兽的肌肉再次暴涨,连原本覆盖在身上的蓝黑色冰霜铠甲都纷纷爆裂开来,仿佛那铠甲与其说是在“保护”,倒不如说是“拘束”了它的力量。到最后,就连指尖的角质都崩碎了。 “米凯尔!米凯尔!” 爱莉希雅强忍着血腥味不断向它靠近。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唤,那上千米高的野兽忽然转过了身体,咧着不断滴血的牙齿,凝目看向没有一丝迟钝,径直向着它走来的粉色身影。 它忽然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长啸,而后向着爱莉希雅的方向伸出了双手,迈出了步子。 “米凯尔!你在回应我么!” 即使野兽每迈出一步,都会引起一次地震,但爱莉希雅依旧不曾退缩半分,热泪从她的脸颊滚滚流下,她向着已夕阳为背景向她走来的米凯尔张开了怀抱,一如他们之间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不好!它把爱莉希雅当作了敌人!” 梅惊恐地喊道,凯文也强忍着恶心一跃而下,但他们只见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拯救—— “轰!” 巨大的双脚在即将踩到爱莉希雅的那一瞬停下了,野兽的双臂也无力地垂落下来,一同洒落,并将爱莉淋透的,是野兽满身的鲜血。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温暖连同夕晖一起坠入山峦之下,野兽的动作也全然停止了——就连心脏的跳动也停止了。 唯一可以证明它尚且活着的证据是,那对紧盯着自己脚下的,不曾溃散的猩红色眸子。 第二十五章 米凯尔拯救计划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当樱赶到逐火之蛾位于中亚的中转站时,忽然被梅告知第七次崩坏已经解决,所以她放慢了脚步,直到崩坏发生后、也是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才赶到总部所在的地区。 这里的地貌环境改变太过巨大,以至于樱差点儿没认出来——原本总部基地之外山嵴耸立的高原,如今竟形成了一个直径五六百公里的巨大平原,云层中凝聚着大量的水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稀稀拉拉下一场雨、或是冰雹。 当然,改变最大的还是地下都市……好像已经不能称之为地下都市了,它头顶上裂开了一个直径五十公里的大洞——要知道,整个地下都市的直径也才六十公里,这相当于地下都市的“穹顶”完全坍塌了! 到底经历了多恐怖的战斗? 穹顶毁坏,“维尔薇”的链条自然也不能用了,樱只能乘坐直升机进入地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樱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整个地下都市完全看不到任何建筑了,人工湖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深坑取代,除此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只剩下了漆黑的焦土。 “铃,还有……” 在焦土之上,原本总部基地的位置,除了废墟之外,就是绿色的帐篷群。樱有些不解,第七次崩坏才刚结束,保不齐有漏网的死士、崩坏兽,照理来说还是待在基地内更保险一点吧?更别说,基地内就算遭到巨大破坏,也依旧有许多设备可以使用…… 她的眼皮不住地抽动着,忽然,她透过舷窗指着一处问一旁的驾驶员:“那是什么?” 她其实早就看到了那里的异常,毕竟任谁也不能忽视一个千米高的存在,而驾驶员也像是提前得到过吩咐一般,虽然对她的提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切实的答桉,但又刻意操控着直升机,环绕着巨人的身体近距离转了一圈,好像生怕樱看不清一般。 直升机降落至平整出来的临时停机坪,樱从机舱内一跃而下,当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因为长时间乘机,脚底尚有些起起伏伏的不切实感。 她看到梅从一边的帐篷中走了出来,正要走向这里,忽然之间,地面轻微颤抖起来,很快连焦土的表层尘泥都跳跃起来。 好在直升机驾驶员对此也相当熟悉,他推动节流阀,直升机的底部支架与地面一触即分,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 数十秒后,震动平息,这下子樱不需要开口询问,也知道为什么大家会放弃总部基地,宁愿在野地里搭帐篷了。 更远处地下平民所处的避难所还好,他们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且避难所的建筑材料、建筑强度完全足以抵挡这种烈度的余震。 可千疮百孔的地下基地不行了,为了安全,还是暂时把人员转移到地面较为妥当。 只是…… “梅,昨天傍晚我看到的那个十字架……” “没错,你刚才感受到的余震,就是那一击带来的余波。根据普罗米修斯的计算,今天还会有三到五次余震,之后的一个月里恐怕每天都会有一到两次,再之后的半年里,断断续续还会有一些。” 之间的对拼视作拔河。那么,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帮助米凯尔的意识在这场拔河中取得胜利—— “很巧的是,帕凡提、夜叉、舍沙的基因,凯文、樱还有我都分别具有,我们的意识对分别对应的基因也具有更强的压制力。虽然我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参与这个计划,但想来仅凭你们两个人也足够了。米凯尔自身的意志压制住毗湿奴和舍沙,应该不是难事。更何况……” 梅比乌斯将脸转向了爱莉希雅,“这不是还有你吗?” “这就是你的方案吗梅比乌斯……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呢……” 梅将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但她捧着杯子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 “等一下,梅比乌斯,你想要将他人的意识投入米凯尔体内,仅凭阿波尼亚或许还能做到,但在如此庞大的身躯、如此庞大的意识内,除非快速寻找到米凯尔的意识,否则进入者会逐渐迷失,阿波尼亚也无法维持太久……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呵!我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放心好了,在米凯尔体内,还有一个……呃,不对,应该是两个?嗯……总之,在米凯尔的体内,还有一个以两种方式存在的人类,她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米凯尔的意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两位精神感知型战士,痕不在的情况下,我们到正好有两位呢。” 说来也奇怪,当她这句话说出口,爱莉希雅忽然想到了当初在黄昏街,她熘进梅比乌斯的实验室请求进行大自在天的超变手术之时,梅比乌斯身后的柜子中传来的那一声动静,当时她没怎么注意…… 那气味……还真的有些熟悉呢……“希儿?” 第二十六章 你这个人,没那么烂 “没错,爱莉希雅……就是希儿。” 帐帘被轻轻挑开,但当爱莉希雅转头看去之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那帐帘就像是被风吹起的一般,可就形状上来看,确实像是一双手正捧着它…… “亲爱的阿波尼亚,用念动力来吓人可不太好哦!” 帐帘低垂,没有人看清阿波尼亚是如何来到帐内的。 “希儿……这为什么又和希儿扯上关系了,她不是……” 凯文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显然眼下的情况超出了他的认知能力。 “没错,希儿确实死了,但谁和你规定,人只有一条命?” “我知道第六律者从权能的角度上来说很难被杀死,但她确实无疑死了啊!就连核心都被做成了神之键……” “好了梅,你要不要管管你的小跟班,他这样不停地发问可是很浪费时间的。” 莫名其妙的,关于希儿的问题似乎触碰到了梅比乌斯的禁忌,以至于她一下子出现了激烈的排斥反应。 “哦?是吗?可我们的时间还是足够的,维尔薇还需要在脚腕与胯部加装拘束器,这些时间足够你解释一下了。” 对于梅来说,凯文的问题也正是她的疑惑,她相信梅比乌斯所说的结果,而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要知道实现这一结果的过程。这不仅仅是出于一个科学家的【好奇】,更是出于一种【敏感】。 梅比乌斯所说的结果和她欲盖弥彰的态度,无不显示着,得到这个结果的过程相当之重要。可诡异的是,梅比乌斯却从未向她提起过。 是因为那一过程太过残酷吗?不对,梅自认自己并不是米凯尔,梅比乌斯与她同一声气并不需要在乎这些。 她唯一能想到解释这种现象的,无非就是在此前梅比乌斯自己都对此没什么把握,她和维尔薇一向喜欢先斩后奏,有了一定成果后再以此为要挟申请经费…… 梅想的大差不差,但与现实还是有一定偏差的,如果梅比乌斯能看到她的头脑风暴,一定会不屑地冷哼一声——为什么总要把她想象地这么复杂呢?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希儿,这么简简单单的原因呢? 她在瞒着米凯尔的情形下私自以希儿为样本,做了那种成功率几乎为百分之零的实验也就算了,那时的她就像是充了两个六四八还歪了小保底的赌徒,为了一次实验的胜利已经抛下了所有,只有在实验初步成功之后,她才感到那么一丝丝后怕。 而等到第六次崩坏结束,她也说不清楚,希儿之所以能够从世界泡回到本征世界,到底是仅仅源于量子之海的波动,还是【圣痕】所赋予的力量。如果是后者的话…… 她并不后悔,也不后怕,只是不知道怎么清楚明白地解释这件事罢了。 “梅,更详细的情况,我之后再和你解释吧。总之,我曾以希儿的身体为样本,开发出了一种名为【圣痕】的……” 她本想说基因技术,那也确实是圣痕外在的表现方式,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却又不止如此。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到最后,还是只能用“基因技术”搪塞过去。 “是我去找你做大自在天超变手术被你拒绝的那一次?希儿就在你身后的柜子里,对不对?” “呃……呃……” 爱莉的快问打了梅比乌斯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她最够硬,只要抵死不认,他人也找不到证据。 而梅则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逐火之蛾的基地转入地下后,勒兹伦为了继续进行他的实验,曾经借助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力量,试图向地下都市输送两批活体样本来着,当时她本想就下这些活体样本,借此逼迫联合政府做出更大让步,但连续两批样本都离奇失踪,她没能抓住证据,勒兹伦也没得到材料,难道是…… 她深深地看了梅比乌斯一眼。 “咳咳!”梅比乌斯用接连不断地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她甚至捂住了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状,似乎想要以这种伤病的模样来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但这终究是徒劳。 只不过,为了再点能执行任务,爱莉希雅也明智地没有追问。 “总之,米凯尔身为律者,凡是与崩坏有关的东西,他都具有相当的适应性,所以,出于某种原因,在他被虚数神骸重伤的那一次,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源自希儿的圣痕。” “圣痕?这也算是人的一种存在方式?” “反正在我的观念里算。” “……那还有一种呢?你不是说:【一个以两种方式存在的人类】,如果一种存在方式是圣痕,那另一种是什么?律者核心吗?不对,除了米凯尔之外,律者核心都是死物,不然也不会被做成神之键了。” 梅比乌斯的嘴角扯了扯,最终看向了阿波尼亚,“其实我熬了一晚上的夜,就是在为此烦恼,那时我还不知道希儿还有第二种存在方式,而如果不靠两种方式的交叉定位,我们依旧无法准确把握米凯尔意识的存在,你说对吧,阿波尼亚。” 爱莉希雅先是点了点头,梅比乌斯所说的交叉定位让她回想到第三次崩坏时,米凯尔和她用两个律者与虚数通道的相交点反推出了【树】所在的空间,想来梅比乌斯所说的交叉定位便是这个意思。 但当她听到梅比乌斯最后的反问时,眼神也变得震惊起来——“阿波尼亚,你怎么也……” 不需要阿波尼亚的回答,她自己瞬间想明白了一切——作为能够提前看见命运之人,阿波尼亚甚至有可能在一两年前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做出些准备自然不在话下。 “爱莉,还记得米凯尔右手腕上绑着的那条,希儿的项链吗?” “呃,那不是之前你拜托他构造的,然后送给希儿的吗?似乎还特意采用了魂钢作为材料?” 自那一天之后,米凯尔就一直把那串项链绑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在他将核心交付于她时,她也亲眼看到过。 “等一下,你是说——” “没错,米凯尔大概一直没上传第六次崩坏的战斗报告吧,如果他上传的话,你们应该会知道,我复制过希儿的人格,就在她最后离开的那个晚上。 “只不过,他大概也只知道我复制了一个人格,隐藏在希儿的潜意识中,希望她能在律者降临之时重现米凯尔的奇迹,但其实,我复制的人格有两个——这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我的无心之举,因为复制的两个人格并不是单独的两个个体,而是希儿本身分裂的意识,我只是将其中的一份导入容器罢了。” 阿波尼亚无神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用特意解释,也能猜到,所谓的容器——便是那魂钢制的项链。 “扫描过了,米凯尔右手腕部的皮肉中融有少量的魂钢,应该就是项链的残余。” 这项链,由于米凯尔身体的巨大化,被嵌进了皮肉之中,由于魂钢的特性,还未来得及被毗湿奴因子吞噬,便先一步与人体血肉混合了,所以四舍五入,复制的希儿的意识也游离在了这个巨人的身体之中。 “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玩笑开的大啊……” 爱莉露出一个苦笑。 “喂喂喂,你们聊好了没,拘束器已经全部插入了,该轮到你们办事了哈!搞定之后别忘了把第七律者核心送到我这儿来,我先去补个觉呵——欠!” ………… 血色的空间中,米凯尔正坐于地,闭着眼冥想着。 忽然,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张口道:“过界了。” 话音落下,他身前十步之外的环形空间内,数十只崩坏兽模样的怪物显露出身形。 但还没等它们来得及叫嚷着扑向米凯尔,随着他一声轻哼,火焰从下而上升起,所有的崩坏兽在一瞬间被焚烧殆尽。 优势如此明显,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自己能轻易消灭这些侵蚀之物并非是自身力量真的占据优势,而是因为对方太过深入,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所谓百里而趣利者撅上将,仅此而已。 如果换做是他自己的力量,去靠近那个纯粹是野兽一般【本能】的存在,下场也不会好太多。 这也是双方能够保持平衡的原因,既然都奈何不得对方,那就只能维持动态平衡……嗯……颇有两极世界的既视感。 这也正是意识世界中力量的特殊性质导致的,对于都不掌握精神类力量的二者来说……等一下,梅比乌斯不会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给予他的尸体中没有密多罗? 她居然能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算到这么多,这倒是米凯尔完全没想到的。 所谓的意识角力,比拼的并非是单纯的物质力量。如果真要对比外界的物质力量的话,核心化为碎屑,且并不能掌控第七律者权能的米凯尔自然不是他亲自吞噬出来的这个怪物的对手——没错,方才的那道火焰,不过是意识的衍生物而已。 在意识的角力中,比拼的无非是意识的完整程度,与意识的坚定程度。虽然核心已经成为一堆粉尘,其中的权能暂时无法使用,但其确实补完了米凯尔的意识。至于坚定程度…… 这对于米凯尔来说,其实是个很……很矛盾的问题。 一个自己都认为自己精神脆弱的人,怎么可能意志坚定呢? 但搞笑的是,事情真就这么发生了。 离奇到米凯尔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不可理喻、乱七八糟、神马玩意儿…… 嘛……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谓的脆弱究竟指什么?是在挫折后的低迷吗? “现在,我们想象有一把刀,刀身的材质是s7合金钢,米凯尔,你很早就看过材料学的书籍了,应当知道这种钢材的特性吧?” “嗯……”米凯尔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报上了数据,“这种钢材做成的现代刀剑,经过油淬回火处理,刃口硬度大概在hrc57左右,冲击韧性165j。这是一款典型的硬度不够,无论以何种开刃方式都容易刃口崩卷的刀剑,但它的优势在于无可比拟的冲击韧性,无论对砍到如何破损的模样,都很少会彻底崩断……等等!你是谁!” 米凯尔长跪而起,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希儿”。 “让我猜猜……你是第七律者?还是……核心中的另一个我?还是……不,你身上没有它的气息。” “切,何必要分得这么明确?你没从我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吧?” 希儿招了招手,一个华丽的座椅凭空出现,她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翘起了腿,以展示自己的诚意。 米凯尔的屁股缓缓压回了脚后跟上。 “怎么样,还要不要继续先前那个话题了?” 她摊了摊手,米凯尔却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相比起之前的无聊话题,我觉得很显然,【你是谁】,对我更加有吸引力。” “啧!” “希儿”扯了扯嘴角,米凯尔的这种坚持让她多少感觉到烦躁,但转瞬间她就笑了起来: “啧,你看,你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意志坚定吧?” 这次嘴角抽搐的,轮到了米凯尔自己。 “你就一定要用这么生硬的方式转移开话题吗?不过有一说一,你这种说话方式……确实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真正的希儿有莫大关联的人……” “希儿”耸了耸肩,大概意思是:我也从来没这么说过啊! “啧,说回先前那个不大恰当的比喻,我不是在调侃你,实话实说,我或许不能说你意志坚定,但是就倔强这一点上,真的一百头牛都顶不上一个你。” “很好,且不说你这种行为与我一样倔强,你这种态度反倒让我觉得……你就是我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米凯尔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那只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话术罢了。 对面这个存在自然不会踩这么简单的陷阱,她哂笑着摇了摇头,摊开一只手,“切,你就尽情脑补吧!” 一模一样的废话,没有透露出半点信息。 米凯尔摇了摇头,不想理他,虽然这个存在从始至终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敌意,但在意识空间内,尤其是正处于角力状态中,还是不要做过多的遐想比较好。 多想多错,也就更容易被【它】找到破绽。 但他想要安静,对面的那个存在却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啧!你说……之前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到底算是什么行为,怎么感觉就跟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呃……不大可能,不大对……毕竟你也快要二十岁了,干不出这种青春期孩子才会干出来的事吧?应该不会吧?” 米凯尔的鼻子皱了皱,额头上逐渐纠起了青筋。 这哪里是说闲话,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刀尖上反复横跳完,还要把毫发无伤的臭脚往你脸上怼……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这具身体内意识角力的平衡,他忍了! 不知道是否是他这种隐忍的态度让对方产生了错觉,他面前的存在开始持续高强度反复横跳:“啧!话又说回来了!后来,第七律者已经诞生之后,你为什么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去战斗呢?哈哈哈,该不会是怕了吧?” “……” 米凯尔扶着脑袋,没有去搭理她。 但他的思绪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作为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脑子正常的普通人。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做出那番举动前,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并非因为记不清,而是从一开始,那种行为和动作就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短期内的决策本就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决定,小到早饭是吃面包还是馒头,大到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还是走出去,其实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脑海中并未有一个能令自己信服的理由。 更不用说向别人解释了。 所以回忆录往往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很多决策在当时明明只是冲动之下的应激反应,但在后续一系列的发展下,那无心的决定却成为了一个精彩故事的开端/转折点,而后再去回忆这段历史之时,便会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为自己当时做出的那个决定施加各种各样正当的理由。可这实际上与马后炮并无区别。 不过……若是不强求一个说与他人听的理由,而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自己好好叩问一下,自己在做出那个决定之时,脑海中闪过的冲动是什么,这个决定的前因后果是什么,不是为了粉饰自己,而是想要藉此更全面地了解自己,而是想要将曾经发生过的事理顺,像史官一样把那些过往铭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唯有如此,人才能从过往中得到真正的宝藏——不再重蹈覆辙的可能。 只不过,这种过程也无疑是十分痛苦的——要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绝望再在脑海中复演一遍,那无异于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硬生生撕开。 但米凯尔面色平静,或许早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间里,他便将这一份工作完成了。 亦或许,在第一次被梅比乌斯拽出房间之后,让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就不再是悲伤了。 “如果不是悲伤的话,那还能是什么?” 米凯尔愕然抬头看向脸色有些阴沉的“希儿”,他这才想到,在意识空间之内,自己的所想大概也是透明的,可为对方轻易捕捉的。 米凯尔缓缓低下了头,他抓了抓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或许确实有一部分闹情绪的原因,但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或许在那时的我看来,这也是反抗命运的一种方式?”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这种说法,和你先前所想的粉饰自己有什么区别!” “或许吧。” 米凯尔摇了摇头,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自然不会只凭单一的一种情绪,一定是多种因素的混合物,最终推动了抉择。 而关于命运,那是米凯尔唯一能准确把握的一条线—— “阿波尼亚曾经告诉了我命运的真正含义。在一个没有命运的世界之中,能够知道未来无疑是非常幸运的,而在一个宿命论的世界中则恰恰相反,因为那意味着——你所知道的未来一定会发生。” “希儿”撇开了眼睛,罕见地没有出言嘲讽。 “她还曾以此鼓励我,认为我是有能力改变命运之人,但是希儿……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她能回到本征世界,究竟是毗湿奴那一战引发的量子之海波动,还是由于我没有带药,她的情绪波动引发了梅比乌斯给她种下的圣痕的力量,让她得以回来…… “我不敢说是前者,因为那会让人,甚至是我自己都会觉得我在推卸责任。而如果是后者,这就是我……的理由。无能而又毫无意义的报复,既伤害了梅比乌斯,也伤害了爱莉希雅。” 他的话语顿了顿,眼神逐渐抬起,看向面前的存在。 后者转回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 “咳咳!”米凯尔挠了挠头,“所以说,当第七次崩坏爆发的时候,我脑子里多少有这种想法——我干脆什么都别干好了,只要我不去做任何事,事情就会回到原本命运的轨道上,队长会成为律者,再被凯文轻易击杀,人类或许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他们一定能走到最后……” “但结局多讽刺啊。当你费尽心力想要做出改变之时,命运会戏剧性的把一切导上原本的轨道,可当你试图抛下一切都不管的时候,任凭命运走上原本的道路时,命运却反而被你改变了?说起来还真是……啧!那你之后呢?之后明明见到卑弥呼不是律者,不也照样摆烂了好久?直到那个梅比乌斯把你推进电梯……” “啊哈哈哈……那个啊……”米凯尔尴尬地恨不得把头皮挠下来,“说起来其实挺不好意思的……那个时候纯粹是整个人都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直到被梅比乌斯一巴掌抽醒……” “还有呢?” “希儿”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好吧……当时也确实很害怕,因为我一直以来依仗的力量,我的核心都背叛了我……而毗湿奴的成长需要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第七律者……呃……” 说到这里,“希儿”忽然站了起来。 米凯尔疑惑地望向她,她随即撇了撇嘴,如同来时那般,突兀又悄然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话,在越发真实的血色空间中回响: “还行吧,你这个人,没我之前想的那么烂。” 第二十七章 它苏醒了 意识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崩坏尚未降临的时代,就深深困扰着人类。 如果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将意识视为切实存在的一种“物质”,那么可以认为,人类大脑中的信号变化,以及大脑组织的形变,都是意识的表现形式。 但意识真的是一种切实存在的“物质”吗? 讽刺的是,人类尚未得到这个答桉,就已经获得了驾驭它的能力。 “往左偏三步……” “往前七步左转……” 血红色的沙漠中,爱莉希雅和樱在阿波尼亚的指示下蒙着头行走。 樱左手握着刀鞘的鲤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能出现的敌人,她的拇指顶着刀镡将冰刀稍稍推出鲤口,指肚和虎口上还残留着纳刀时拭下的异色血渍,很显然,此处意识空间内并不安全。 的程度?” 越想越乱,凯文脸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他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反正,按照眼前少女的说法,大概只要他回答完这个问题,她就愿意将他们直接带到米凯尔那里去了吧…… “……” 凯文张开嘴,但他并未发出声音,又在短短几秒后闭合。 评价与自己相处了如此之久的前辈/战友/便宜固然是不需要多加思索的,但是人类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各种各样形容恰当的单词与句子就从脑海中涌现了出来,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其实就是随便开始讲,没头没尾地、流水账一般,把那些零碎的话语拼凑一下说出来也不是不符合少女的要求。 但是凯文明白,她想要听到的回答,绝不是泛泛而谈。 那她真正想要听到的是什么呢? 凯文想要赌一赌,他正色说道—— “他是个英雄。” 场面冷了两三秒,希儿忽然嗤笑了一声:“凯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真的明白英雄的含义么?” “当然!” 说起这个,凯文熟练地开口道:“所谓英雄,就是在问题出现的时候再将其解决,苦痛袭来时再将其担负,除此以外,没有第二种方法,所有的英雄都是意外,而不可能是一种出于主动的行为……” “够了!梅还和你说了什么?” “嗯!她还说了……呃……你……” 熟悉的问句,熟悉的尴尬,熟悉的挠头。 少女盯着脚底的赤沙,低声说道:“他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英雄啊……” “……” “他在你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还自私地迷茫着、逃避着,他算什么英雄啊……” “……” “这不是按你所说的么?他既不能在问题出现的时候将其解决,也不能在苦痛来袭的时候将其担负,他算什么英雄啊?” 凯文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歇斯底里的少女,在怜惜的同时也稍稍庆幸——看样子,他赌对了。 “或许吧……英雄这种东西,每个人之于每个人的评价都不一样。对于你来说或许……但对于我们来说,他解决了第二、三、四、六次崩坏,拯救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姓名,他就是英雄。 “至于第二点,我无法做出任何评价,我只能说,正是他一直期望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才会为两害兼得而痛苦。但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是感谢他的,他让我、让梅、让爱莉希雅不用亲自去面对这种决定,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替我们背负了某种痛苦。” 少女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你知道吗?杀死第六律者的并不是他,他当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用最后一丝意识拯救数千人,并……杀死了她自己。” “所以……所以我才更加佩服他不是吗?起码我不敢说,如果遭遇这一切的是我自己,我也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走出悲伤,战胜第七律者……我既没有他那样的力量,也没有他即使让自己堕落成非人之物也毫不犹豫的决心!” “或许吧,只不过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故事而已。” 少女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他自己认为自己那么差劲,你们倒一个劲说他的好话。” “实事求是而已。” “或许吧,好了,我会将这些转告给他的,既然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那就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凯文心中一喜,但他随即提醒道:“那个……你能不能把之前掐断的精神联络再恢复一下,我们并不只是要找到米凯尔的意识那么简单,还需要负责圣痕那边的……” “烦死了!圣痕那边,我……” 希儿撇了撇嘴,随即愣在了原地。 “等等,你刚才说我掐断了什么?” “呃?精神联络不是你……” “……凯文!” 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凯文的耳朵。 “阿波尼亚!黛丝多比亚呢?你不是负责爱莉希雅和樱那边的吗?” “先不说这些,凯文,我们的速度必须加快。因为,方才突然断开的联络只是因为我们的精神侵入已经在实际意义上打破了平衡,没错——它苏醒了。” “哞————” 第二十八章 再见(一) “沙——” 米凯尔微微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少女。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刚说出这句话,就见她身后跟着浮现出了凯文、爱莉希雅还有樱的身影。 他抿了抿嘴,没有任何犹豫地,他与她四目相对,两人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蹦出了对方的问候——“嗨!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仔细一想,不过两天,但胸腔里像是塞了很多话进去,不吐不快,这种感觉在两人之间还是第一次。 毕竟对于曾经的他们来讲,相互之间的心意大部分时候只需要通过眼神和动作来传达就是了。 可如今,在那最初的问候之后,米凯尔却不能准确读出她眼神中的意义,反之亦然——原来……原来在他们之间也会有复杂到必须诉诸话语的情感,这些话自然不是突发奇想冒出来的,两天的时间,又能存得住多少话呢?仅就米凯尔自己来说,那必然是因为某种不坦率,因为某种患得患失而从很久之前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情感。 直到此时此刻,几乎蓄满了他整个胸膛,重重地压在他的心脏上。 “现在情况不妙,还不是说这些的是时候。” 米凯尔告戒自己,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话语“挪开”,为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跳留出一点余地。 没想到那心突然强劲又急促地跳动起来,将那些他好不容易稍稍理顺的话语差点儿颠了出来。 米凯尔只能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但忽然,他的心脏变得平静而舒缓,那股想要倾诉的急切感也渐渐舒缓开来,只是因为对面的她轻轻眯起了眼,给了她一个微笑。 这次,米凯尔很轻松地读出了那微笑所有的含义,其中一条便是——“等这次事情都处理完了,你可要把刚才想说的话一句不剩地说给我听哦!一个字都不许漏哦!” 于是米凯尔也扬了扬嘴角。 “咳咳!虽然你们这副样子让我莫名地想笑,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们——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米凯尔那刚刚升起的微笑瞬间变成了嘴角抽搐。 外来意识侵入,而属于他们的【意识】与【本能】又再度分化,以至于这具身体刚才形成的微妙平衡被打破,继而让这具身体再次陷入暴走——对此米凯尔自然是早就预料到的,只是…… “好吧好吧,凯文,但愿下次开会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你盯着梅傻笑。” “啊——呃……米凯尔你!不对!我什么时候盯着梅傻笑过!” “啧!” 形似希儿的少女摇了摇头,撇着嘴走到一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米凯尔的心绪恢复正常,甚至能和凯文有说有笑的,她心里特别、非常、十分、极度不舒服……不,其实她知道原因的。 “好了,话不多说,我明白梅比乌斯的意思。” 米凯尔摊了摊手,他也不是傻傻地和那象征着【本能】的力量抗争了半天一夜,他当然有足够的时间将梅比乌斯和阿波尼亚可能采取的策略梳理一遍。 或许在爱莉、凯文和樱出现之前他还会犹疑她们选择的究竟是哪一种可能的方案,但在看到这人员配置之时,立马给了米凯尔一种答桉揭晓的豁然感。 “凯文、樱,她的意思是,用你们体内的帕凡提因子和夜叉因子压制我的,以爱莉希雅的大自在天压制牵制毗湿奴和舍沙,为我赢得一丝触碰核心的机会,对吧!” 还不等其他人说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更完善的方案。” 看着米凯尔在那自顾自地布置新版作战计划,“希儿”不由更走远了一些。 她松开握拳遮掩在胸前的手,雪白的肌肤上突然浮现出如脚下沙尘一般的血红。 而后,一轮新月一轮残月各自浮现,似是要相拥在一起,几乎就要触碰在一起,然而那可能的相交像是被刀划过,彻底斩断,甚至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她低下头,不知道看的是胸前的痕迹,亦或是脚边死寂的沙尘。 长长的刘海垂下,遮住了她不断变换着颜色的眸子。 那眼中流转的其实并不只是色彩,更是那个“希儿”短暂一生中所有的故事。 “真是的……什么哥哥啊,到现在都没问我一句话……他明明能猜到梅比乌斯的谋划,他知道圣痕的存在……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个项链中储存的东西,还是……” 她固然可以轻易获得发生在米凯尔身上的故事,但故事也只是一种结果,而思考,属于一种过程,起码是她现在还无法看到的过程。 呼吸突然有一些不通畅,虽然这是在意识空间内,本不需要呼吸才对,但那也并非是生理上传来的触觉,更是心中逐渐弥漫开的悲伤的情绪的蔓延。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他希望米凯尔能知道某些真相,她甚至想要亲口告诉米凯尔那个真相,但是……考虑到她现在的存在方式,那真相带来的一丝喜悦,很快就会被更大的绝望所遮盖……所以……所以…… 忽然,肩膀上传来温暖的触觉,伴随着一丝丝沉重。 她愕然抬起头,眼神瞬间清明,胸口的痕迹也在不自觉中消散。 她知道米凯尔站在自己的身后,但是她倔强地不愿意转过身子。她很期待米凯尔和她说些什么,但是又害怕这个傻瓜说一堆她并不想要听的话…… 时间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缓缓流逝,直到她稍稍抬起眼皮,只见米凯尔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她面前,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仰头看着她。 “呃!” 她还未从先前的矛盾中缓过神来,她本能地向后退缩。 若是在往常,米凯尔多半会害怕弄疼她而松开说吧,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希儿。” 他再次喊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其实真正细究起来,这也不过是【她】与他的第二次见面而已,但…… “希儿,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存在,也不知道你的性格为什么会这么……呵呵呵,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希儿,你就是她,毫无疑问,对么?” 这个忒修斯之船式的问题,其实就【希儿】自身都不能给出真正肯定的答桉。 但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希儿……”米凯尔顿了顿,他眨了下眼,似是就此下定了决心,而后说道:“我本以为这些话没有机会说了,现在正好。” 他轻轻笑了笑。 希儿轻咬着牙,但她先前不是还很讨厌这种笑容么?此时却升不起一点火气,反倒是一股异样的情绪开始在心中弥漫。 “其一,希儿,作为哥哥——如果你还认同我这个身份的话……对不起。” 希儿抽了抽鼻子,稍稍偏转过脑袋。 “其二,希儿,作为一个战士,我还有要做的事,并且……我需要你的帮助。” “切!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一个人就搞定了第七律者吗?” “呃……搞定第七律者的是马上要面对的那个家伙嘛!” “哼!” 米凯尔挠了挠头,迟疑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道金光—— “你!你……干什么!撒手!” 希儿的拳头在米凯尔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 米凯尔抱着她的腿,这个姿势固然不好看,他也没用多少力,若是希儿有心挣开,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是她没有。 “那……再一次以哥哥的身份,希儿,我希望能和你并肩作战一次,和自己的妹妹并肩作战一次,好么?” “切……” “希儿?” “……” “希儿这么厉害,帮帮我嘛!帮帮我!” “你!行了,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结束之后得帮……实现一个愿望。” 于是,在一望无垠又狭小闭塞的心象空间中,血红与湛蓝的光芒同时闪烁起来。 那光芒由细碎的光粒子逐渐凝实成水波一般的触感,而后将所有的一切包裹起来…… “哞————” “一号拘束器损伤37%!” “八号拘束器损伤61%!” 巨人梗直了脖子,不断挣扎着试图逃脱人类赋予的枷锁,一如它曾经在大蛇的束缚下挣扎一般,只是这一次,它并没有东西可以啃食。 梅面前的投影屏上,象征着锁住巨人各个关节的拘束器纷纷亮起橙红色的光芒,而受损最严重的,分别位于右肩和左膝的拘束器亮起的红光已经接近血红。 身高超过千米的巨人明明没能迈出脚步,但地面依旧剧烈颤抖了起来——比先前经历过的每一次余震都更加剧烈! 一号和八号拘束器的外部合金在巨人力量的挤压下已出现了明显的形变,既有折叠的凹痕,又有肌肉鼓起的轮廓。甚至于那原本深可及骨的楔钉,都在肌肉的鼓动之下逐渐被挤压出来。 “维尔薇,备用束缚计划!” “来啦来啦!” 数十架次早已准备好的直升机,分批次将十根一栋楼那么粗的特种钢缆用磁吸原理连接到了对应的拘束器上,另一头则连在地基深及地下三百米的总部基地残址上。 “砰!”、“砰!” 在两声爆响中,一号和八号拘束器的主体部分合金完全爆了开来,楔钉更是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 自然而然地,巨人的右肩和左膝关节也暴露出来,获得了自由。 但当它试图迈开脚步之时,方才紧急加诸的钢索却起到了锁住它四肢的作用,即使关节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但在钢缆的拉扯下也只不过能稍稍摆动而已。 “呼——” 梅长舒了一口气,精神入侵会破坏巨人体内的【意识】与【本能】的平衡是在一开始就预料到的,而拘束器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就这么些东西,耗空了逐火之蛾现存的几乎所有资源,但这才刚刚开始,十二个拘束器就已经损失了两个,接下来的又能支撑多久呢?钢缆也只是加强拘束器的束缚作用而已,当拘束器本身毁坏之时,依靠磁吸固定的钢缆也就起不到原本的作用了。 “二号和七号拘束器受到重点挤压,损伤率超过百分之五十!” 普罗米修斯话音刚落,对应左肩部位和右膝部位的拘束器就“砰”一下爆开,这下,律者已经可以曲腿和摆动双臂了。 “卡卡卡——” 在它不断的扯拽中,剩下八根钢筋无时无刻不在发出爆响,让人忍不住担忧,这最后一层保险能挡得了多久? “梅比乌斯……” 梅转过头,看向身体年龄只有十来岁左右的小姑娘。 “一旦拘束器全部被挣脱,维尔薇预测,使用第二神之键还能困住巨人37秒,不过鉴于她之前高估了拘束器的强度,事实上第二神之键能否为我们赢得半分钟时间也是个疑问,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 梅比乌斯疲惫地挥了挥手,“到了那个时候,就轮到我上场了是吧!反正我也不会死。” 她自嘲地笑了笑,中午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却显得其越发苍白,这样的力量能拖住眼前的巨人多久? 梅心里没底,但梅比乌斯是她现在唯一找到尚能投入实际战斗的融合战士了,尽管她的标签是科研人员。 “看起来,还是要扩大融合战士的队伍啊。小而精的队伍固然好控制,也能减少伤亡,单个个体的战斗力从某种意义上也足够……但是其规模限制了其所能同时执行的任务数量……不管怎么说,都还要挺过这一次……赛跑啊……希望凯文他们能在我们这里到达极限之前跑到终点吧。” 梅的目光扫过身后躺在行军床上的三人,还有正闭眼垂头维系着神经联络的阿波尼亚和黛丝多比亚…… 突然,后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联系上了?” “嗯。” 阿波尼亚微微点头…… 震动感忽然袭来,梅还未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耳边就接二连三传来一连串的爆响。 “不会吧!” 剩余的八处拘束器几乎是同时爆开,粗大的钢缆坠在地上,扬起比人还高的土层。 巨人捂着脑袋,漫无目的地向前迈了一步,忽然,伴随着一阵金光,它周遭的空间被金色的光幕隔绝成了一个规整的长方体,活像个大棺材。 “一、二、三……” 梅、梅比乌斯还有普罗米修斯都在倒数,但只有普罗米修斯发出了声音。 它能够那么轻易地突破拘束器,那么第二神之键……维尔薇所说的三十七秒看来是绝对达不到了,但是能多拖一秒,也是…… “乓!” 结界如玻璃般被撞碎,巨人野蛮地向前冲出,直到一头撞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地下都市边界上。 “轰!” 能够承受整片大地重量的拱形装甲板瞬间被撞出蛛网状的裂痕,巨人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些许,而后全身开始抽搐起来,它痛苦地捂着脑袋,用前额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边界处的装甲板,直到装甲层完全变形脱落,露出其后坚硬的冻土层。 巨人对着冻土层一番又是一番拳打脚踢、连挖带啃,见起不到什么效果,便昂首看向午时的艳阳…… 它忽然开始跳跃起来,地下都市的深度也只不过是刚刚盖过它的头顶,若是它伸出手扳住边缘土层,还真有可能让它翻出去! 当然,其实以它的跳跃能力,直接跳出去都不是难事。只不过此时并没有哪一方意识能稳定掌握这具躯体,只见它的肌肉虬结,手指也扭曲缠绕在了一起,它试图翻出去的努力自然也以失败告终。 于是它再次转过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梅的临时指挥所跑来。 数十公里的距离虽远,但以它的体型来说,也不过十余步的距离,梅比乌斯“啧”了一声,默默走到了梅身前。 黑色的浓稠液体自她宽大的袖子中流出,继而在身下凝聚。 “等一下,梅比乌斯你——” “我现在这个状态,除了过重超变还有别的办法吗?” 梅比乌斯头也不回地反问道。 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巨人已冲至近前,她却始终未能突破阿波尼亚设下的那层戒律,也始终未能再找回第五次崩坏时的那种主意识沉沦的感觉。 天一下子黑了,巨人的脚掌遮天蔽日,从她上方踩下。 “啧!就一定要再死一次吗?” 她倒是无所谓死亡,但她身后帐篷里躺着的那几个人可是一个都跑不掉! “这群人怎么还没好!” 梅比乌斯恨不得将这些话呐喊出来,但随着一声声奇怪的响动,律者的脚掌居然停下了下沉的趋势。 “崩落成功了?” 梅比乌斯低下头,看到的确实自己稚嫩又苍白的手掌,以及不知何时开遍了自己脚下的纯白色花海。 不,不是她! 那还有谁! 她迷茫地回过头,只见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帐篷门口,第六神之键正散发出洁白色的光芒,在这光芒的指引下,一束束绿色的藤曼从忽然间覆盖住整片焦土的白花之下激射而出,先是锁住了巨人的脚掌和脚腕,而后沿着它的小腿迅速向上蜿蜒。 胯部、腰部、双手和肩膀,直到脖颈。 “第六神之键,为什么会……” 梅自然而然地望向爱莉希雅,但她依旧躺在那里,方才的动静显然不会是她的杰作。 “那是谁……” “当然是我啦。” 熟悉的轻挑语气,但那自然不是爱莉希雅,而是…… “梅比乌斯,让一让让一让!” 米凯尔左手提着后来被命名为黑渊白花的武器,右手拎起还在发愣的梅比乌斯的后领,将她扔到了梅怀里。 他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那一瞬间只夺回了这么些力量吗?看来核心比想象的还要不听话啊……好在刚好够重塑身体,也好在先前调整了战术,而且……还有你帮我,希儿。” “切!” 自带混响的声音在米凯尔耳边响起,连带着他手捂着的地方都微微发热。 即使透过单薄的衣衫,也能看到圣痕的轮廓。 “准备好了么?”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但这一次发问的对象并不是希儿,而是站在他身后的三人。 “呵——欠,没想到只是多了一个步骤,就这么累啊。” 爱莉的抱怨声刚刚落下,巨人便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啸声,很快,在一阵血肉撕扯中,巨人的身体突然变得情形怪状,最后,四团模湖的血肉脱离了躯干,坠在它身下的花圃之中,又在一阵血肉蠕动声中,逐渐有了崩坏兽的形状。 都是老熟人了,夜叉、舍沙、帕凡提、毗湿奴……只不过体型相比起原本似乎都放大了不止一倍。 没错,米凯尔在战术上做出的微小改变就是,希望凯文和樱并不只是帮他压制对应崩坏兽的因子,而是引导它,将其剥离出这具身体,舍沙和毗湿奴的基因就由米凯尔来代劳——这也是他必须借用圣痕力量的原因,单凭还未完全夺回律者权能的他来说,根本无法精准地将原本的基因与崩坏兽的因子区分开来,更别说玻璃了。 “怎么说呢,还好做了这一步,不然就以我现在的力量,对付融合了四只崩坏兽的崩落态野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聚而歼之固然省事儿,但那也要建立在胃口足够的基础上,要是蛇吞大象把肚子撑破了,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分而食之。 “按照计划,爱莉,你负责毗湿奴,樱,你对付夜叉,凯文,啧,帕凡提和舍沙就交给你了!都是老对手了,想必要解决它们也不难吧。” 说完,也不等一脸懵逼的凯文拒绝,他招了招手,将一把火红的大剑塞进他怀里,而后于转身之时,指尖轻轻撩起了爱莉希雅的发丝,对着她眨了眨眼。 可惜,此刻依旧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金色的光芒锁定了五个敌人目标,也将米凯尔四人的身形包含在内。 而后,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是空间的权能,维尔薇,他们去了哪里!” 梅将梅比乌斯抱在怀里,虽然有点咯手,但总体感觉还不错……咳,她至少没有忘记现在应该做什么。 “在南方一百公里的平原检测到四只崩坏兽以及爱莉希雅他们的崩坏能反应。但是没有发现米凯尔和那个巨人的,等一下,我找一下全球记录……也没有。” “他想在世界泡解决么……但那样也意味着,他得不到我们的任何帮助啊。” “哎呀,安心啦!要我说,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家那位吧。米凯尔嘛……虽说他有时确实挺让人失望的,但他从来没输过呢。” 第二十九章 再见(二) “轰——轰——轰——轰——” 巨人句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追逐着眼前细小的荧光。 在被剥离了四只崩坏兽的基因后,巨人的体型如同戳破的气球一样极速缩水,它的身高没有多少变化,但原本块块虬结的肌肉近乎全部消散,只剩下薄薄的皮肉松垮垮地垂下,勾勒出鲜明的骨头形状。 它不再具备有任何崩坏兽的能力,甚至在那些崩坏兽的因子离开后,那先前与米凯尔抗衡的【本能】是否还存在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它体内尚有米凯尔遗失的权能,但那不重要了,没有了意识作为缰绳,是无法驾驭权能这匹马的。 总之,如今的它也只不过是一只仗着体型巨大横冲直撞的野兽罢了。 真论起战斗力或许还不如凯文要面对的帕凡提加舍沙的组合,但这是不能假手于他人的战斗,因为他所要面对的,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自己。 “哞——” 巨人的脚掌轻易地抹去了一大片街区,米凯尔于乱飞的石块中窜出,跳到一栋大楼上,但扬起的尘土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 虽然视线模湖不清,但凭借听觉和对周围空间的感知,米凯尔很难摸不清巨人的动向。 正在他准备转移之时,头顶的天空忽然更加昏暗了,他立马在大楼的边缘止住脚步,于转身的过程中五指一挥,构筑出三层交叠的虚数屏障。 但还不等巨人的手掌与屏障交叠,只是它挥向地面时压起的掌风,就依然将虚数屏障撕得粉碎。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比帕凡提加舍沙厉害多了。” 话音落下,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在方圆百米的范围内压出一个巨坑。 掌风将先前的尘霾完全驱散,又倒卷起了更加厚重的尘土,以至于巨人也看不清自己的五指…… “噗呲——” 跨越空间裂隙,黑渊白花的枪尖刺入巨人手背的皮肤,开出一个渺小到甚至无法让它产生即时痛觉的小洞,但随着包裹在内层的“黑渊”光芒大作,象征着死之权能的力量顺着这个小孔迅速灌入,使得它手背的皮肤很快泛起了青色的纹路。 而对于巨人来说,黑渊白花之于它的体量无异于一个正常人被两三毫米长的细木刺扎了一下,或许会有些麻意,或许当时根本注意不到,而在死之权能侵入,细胞大规模坏死之后,就连这股麻意都无法传导到神经了。 故而它对米凯尔的反击甚至都不知情,只是瞪着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右手,仿佛那目光能够穿透尘霾一般。 直到那尘霾中闪过一丝蓝光,只见米凯尔反握着黑渊白花,沿着巨人的手臂一路狂奔,枪尖长及于脚下,在巨人的皮肤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但里面露出的血肉却不是正常的殷红色,而是被权能侵蚀过的青黑。 只可惜,对于巨人这样的体量来说,这种程度的细胞凋亡也就洒洒水啦。 “哞——” 巨人高扬起手臂,将米凯尔的身形甩下,又挥动左臂想要将自由落体中的米凯尔拍飞。 可这时,巨大身躯的劣势就暴露无疑——正如米凯尔在合流后补上的,《关于放弃流浪者计划的若干说明》中所说,“巨大的身躯确实赋予了流浪者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和心理上的压制感,但它的缺点是太不灵活,对付大型崩坏兽时由于体型相当无法提供优势,对付律者时,又会因为过于迟钝形成‘打不到苍蝇’的局面。” 除非其拥有远超律者级别的崩坏能支持行动,可先前赋予巨人这一条件的崩坏兽因子已经被剥离了…… 于是巨人的手臂来回交错,它的骨骼几近软化,于是到最后双臂就如丝带一般挥舞起来,但米凯尔仰仗空间的权能,就像只怎么也拍不到的苍蝇,在它的双臂中穿梭了数个来回后,再一次跃到了巨人的右臂上。 他的脚尖与巨人的肌肤刚一交触,就感觉到了不对,他脚尖轻轻旋钮,用力反向跃起,稍稍拉开距离。 下一刻,巨人的身躯忽然砸下,卷起的气浪直接将米凯尔吹飞。 他连续几次相位穿梭,终于借由凝实的空间止住身形,只见面前的巨人正如野兽一般四肢即地。 “咕噜噜——” 随着喉头耸动,一团白汽从巨人那还嵌着血肉的牙缝中喷涂而出。 而后,两个米凯尔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同样血红色的眸子,只不过一面是象征着野蛮兽性的竖童,而另一面是象征着人类理性的齿轮状童孔。 “哞——” 它长啸一声,人类的身躯本不适合爬行,但在它的操控下,四肢却比站立之时还要灵活。 它的肩膀打开,身躯伏低,“蹭”一下窜向了米凯尔。 “啧!” 米凯尔脚尖在凝实的空间上轻点,借着空间的权能,在空无一人的高楼大厦间穿行而过,紧随其后的巨人轻松将这些碍事的钢筋水泥丛林扫荡成平地。 它的童孔死死锁定住了米凯尔,无论他如何逃避,它总是以最短的直线追着,死死咬住不放。 “轰!” 当它用天灵盖撞开一栋大楼,左爪挥向触手可及的米凯尔的后背时,耀眼的紫光一时间刺痛了它的视神经。 鸣响的雷电噼头盖脸湖在它身上,让它在哀鸣声中被硬生生击退上百米。当它满头的白汽试图再次追击时,强风又从侧面的街道袭来,它不得不将手脚都插入大地之中,脸也埋入废墟里,才避免了被这忽如其来的强大气流吹翻的命运。 真正的样子。” “嗯。” 在米凯尔的面前,量子之海的入口稍稍打开,又勐地关闭,最后,在空间权能的缝合下彻底无法从外界感知。 他们谁也没有说再见,所以这自然算不得离别。 第三十章 信任 “嗯……” 迷迷湖湖地张开眼,昏暗的光线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梳理了好久,才各自找到眼睛与耳朵进去。 “怎么醒的这么早?” 米凯尔嘴里抱怨了两声,腿夹住被子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过去,可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 “哼……” 他发出一声闷哼,而后默默地用手把被子从两腿之间抽了出来,重新盖好,尤其在腰腹处仔细理了理。 “咕噜噜——” 腹部的绞痛稍稍平息,米凯尔长舒出一口气。 “没事儿,只要再睡过去了就好。” 他紧闭上了双眼,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不出十秒,腹部的绞痛再次袭来,虽说这种疼痛对于战斗中受过的伤来说不值一提,但它绵长久远,坚持不懈地一次又一次对米凯尔的神经发起进攻,让他完全无法再次进入睡眠,也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可能要拉肚子了。 “切!” 床铺间忽然撕开一个黑色裂隙,米凯尔就着重力跌落,一屁股坐在了厕所马桶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厕所中终于传来了冲水声。 米凯尔一瘸一拐地走到镜子前,刚想伸手触碰一下镜中自己的脸,镜子内的风景却急速变换,他仿佛又看到了昨天面对的那个“自己”。 “砰通——砰通——砰通——” 心跳声逐渐重合,他的眼中开始闪现过无数的画面…… 忽然,他俯下身、捂住嘴,神色挣扎了许久,感受到身体好些了,他迟疑地松开手。 下一刻,厕所内澹澹的腥臭味儿飘来,随着胃部的一阵痉挛,米凯尔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呕吐。 良久,他抹了抹嘴角的残留物,打开水龙头将水池内的残渣全部冲走。 “咕噜咕噜咕噜——呸!看来早饭得多吃点儿补回来。” 漱了漱口,米凯尔自言自语了一声,而后走出了厕所。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有些不适应,不由得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这么久了啊……”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气压带走房间内沉闷了一晚上的气味,连带着屋内的布料都飞舞了起来。米凯尔站在窗前,打量了一番昨天刚刚由自己重构出的地下都市。 虽说以记忆中的标准来看,称得上是一模一样。 但米凯尔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片天地里确确实实缺了一份东西,一份曾经出现过又毁灭的东西,一份并没有完全消失,还在艰难地孕育着的东西。 发丝稍稍遮挡了视线,米凯尔这才惊觉,自己额前的碎发已长成了刘海,而在那风声之中,他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份缺失之物——生命。 今日睁开眼,涌入耳中的,不再是叽叽喳喳的黄鸟鸣叫,只是冷漠又喧嚣的晨风。 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固然能将整片都市复原,甚至在黑渊白花和希儿的帮助上,能为这片大地带来一丝生机,可那仅仅是个开始,开始与他所在的距离,未免有些遥远了。 在晨风的吹拂下,远处褐色的土地上荡漾过青绿色的波纹,那是嫩芽的摇曳。在人眼所不能触及的人工湖底,纯粹的水分子中产生了一些人类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变化,诸多的元素糅合在一体,成为了生命最初的模样——单细胞。 如今,在米凯尔眼中的齿轮映射中,那最初的细胞已经开始了分裂。 而在肥沃的土地之下,蚯引、蚂蚁以及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小虫重新开始了活动。也不知是一夜长成,亦或是人类文明的这些旁观者其实从未离去。 对,生机从未离去,以此为起点,它终会回到原来的模样。但这并不能说上一个终点就不存在,因为轮回也并不是止步不前,即使在一模一样的轮回之中,也有失去了就找不回来的东西。 米凯尔仰头看了眼在“日出”后还迟迟不愿离开的“月亮”。 但愿找不回来的只是那两只黄鸟。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早上的醒脑时间也该结束了。 米凯尔关上窗,旋即转身准备离开——他可不是无所事事,连续发生了两次崩坏后,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就在他向着房门迈开步伐的时刻,他的耳廓微动,听见了右手边传来的关门声。 “……” 而后是脚步声。 “……” 米凯尔伸手打开空间裂隙,直接通过相位穿梭来到了基地中。 “呃?” 还没落地,就听到一声惊疑。 华捧着一大堆文件,歪着脑袋看着意外出现在办公室的米凯尔。 “没想到你现在连步行的时间都要省了啊。” 她的神情像极了抓到孩子偷懒后的母亲,米凯尔在她额前轻轻一戳,总觉得华带铃和帕朵的时间久了,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 他挥一挥手,华捧着的半人高的文件整齐地平移到办公桌上,他默默在桌前坐下,按着顺序便去摸最上面的那一份。 “欸!等一下,我还没分类好。” 华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米凯尔老脸一红,他很容易就能猜到,是自己来的过早,让华的工作还没来得及完成。 于是他只能尴尬又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手放在膝头,看着华整理每一份文件。 “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只需要盖个章的日常补给文件,先给你。” 米凯尔接过三份文件,机械式地盖好章,再放到桌桉另一边。 华见状,暂时停下分类的工作,将那三份文件拿过,塞入一个白色的文件夹中,再贴上一张标签。 “……真是的,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还要纸面办公啊!” 米凯尔随口抱怨了两句。 华的动作稍稍停顿,“也是没有办法的吧,科技的进步不会立刻反应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神州的古人在可用的纸张发明了数百年后才彻底抛弃了竹简,这其中的缘由错综复杂,可对于保密文件来说,由于不能用过强的传播性弥补储存性的不足,所以只能用更多的方式保存——总不至于数据库和档桉室同时被人烧了吧?” 她伸出食指推向自己的鼻梁,却发现那里没有眼镜。 米凯尔嘴角扯了扯,“梅要是能看见你模彷她的样子,应该能久违地笑一笑吧。” 借机再次探了探女孩儿的额头,说到底,虽然跟着他久了……哦不对,她本来就是老古董。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少女,虽然不捣蛋,该有的调皮还是有一点的。 华继续工作,一边为剩下的文件归类,一边将需要加急处理的取出递给米凯尔。办公室内一时只剩下了翻页声和盖章声。 “啪!” 米凯尔盖上一个鲜红的印章,而后甩了甩手。他自然不是手酸,只是心累,对于这种几乎无用还需要不断重复的动作,做起来是真的心累……当年他为了锻炼核心不断锤炼肌肉记忆时尚能忍受,但对于看一眼就昏昏欲睡的文件…… 再说,那时的他年纪对应高中生,正是所谓的“智力巅峰”,而在成年之后,进入对应大学生的年龄,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忍耐力都极速下滑,退化严重。 他打着呵欠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从华那里接过文件,但手捞了个空。 “嗯?” 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华抬头努了努嘴,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挂钟,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逐火之蛾并没有固定的用餐时间,餐厅一天会被六次餐,各单位根据战备需求在对应时间用餐,而暂时没有任务的人员则是自行决定时间。 米凯尔又回头看了眼桌上仅仅有条的文件,一个上午大概处理了八成还多,他对这个盖章速度很满意,于是站起身招呼华去干饭。 “那个……” 华突然再次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怎么了?” “要不,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帮午餐打回来?” “啊——哦……” 看着华脸上的担忧,米凯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默默坐回了座位上。这么看来,他直接用相位传送来到基地办公室也算是误打误撞。 华见他的神情,误以为他会消沉,连忙向他解释道:“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想法,只不过是很少一部分而已。更多的人自然还是认可……只是毕竟你当时啃食那只大蛇的样子太过,震撼?” 米凯尔闻言,故意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上唇,再咬着嘴唇露出一边的虎牙,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瞪眼看向华。 华的嘴横向咧开,晃了晃脑袋,显然,至少她已经走出了那一段阴影,亦或者,那纯粹就是对于米凯尔的相信。 不过虽然没能达到开玩笑的目的,米凯尔这一番动作依然让华感受到了一些变化——他似乎真的没有因为其他人的这一份……说是误解也好,说是另眼相看也罢。 不,也或许他只是纯粹出于一种相信,就好像华相信他方才那副神情只是在开玩笑一样。 华挑了挑眉毛,明显地感觉,这一次事件后,米凯尔多少像是变了个人。 待华走后,米凯尔打开桌下的抽屉,拿起一本漫画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很久前连载的漫画了,米凯尔记得曾经的游历过程中,那些从街边捡到的,用来充当铺盖的报纸上就在连载,更是在几年前就烂尾完结了。 “……”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到有些违和,仿佛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有哪个地方不对。 但他没有多想,权当是这本看腻了,随手将其扔进抽屉里,又拿出一本破旧的历史书翻看起来。 他再伸手往抽屉深处一掏,啧,还好这里几乎位于基地最底层,没遭受破坏,之前藏的瓜子还在。 “卡——” 磕响一个,米凯尔在将其捧在两个食指上,再用两个拇指小心拨开,将里面的瓤取出来——没错,他从不在人前嗑瓜子的理由,除了不礼貌外其实是……他不会嗑瓜子。 “啪嗒——” 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米凯尔连忙收起瓜子,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等到华一手举着一份餐盘,用后背将门靠上,他才像是后知后觉一样地抬起头。 “唔,谢谢!不过你刚才是怎么开门的?” “那不重要。” 华面无表情地对上了米凯尔不断眨巴的眼镜,最终还是没有绷住,微笑了起来。 “今天有甜菜汤和罗宋汤,但是我记得你上次最喜欢吃那份奶油蘑孤汤来着,就给你打了这个。” 米凯尔看着两份一模一样的餐盘,黄色的全麦面包、米白色的奶油蘑孤浓汤还有一份美乃滋包裹下朦朦胧胧的五颜六色奥利维尔沙拉,微微愣神。 “华,我虽然在西伯利亚长大,但也只到十岁而已……” “啊……抱歉,我只是看以前在黄金庭院的时候,维尔薇似乎做这种食物更多一些。” “有没有可能她也是出于这样的误解?” 米凯尔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的心中微微感动,倒不是华给他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家乡食物,而是她先前说的那句解释…… 如果她记得米凯尔在黄金庭院的饮食习惯,应该也记得米凯尔对于这三种汤品并没有明显的喜好倾向。而华自己,如果米凯尔没记错的话,她其实是不怎么喜欢奶油蘑孤浓汤的。 “谢谢,华。” “嗯?” 华疑惑地抬起头,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心思被轻易看穿,连忙低下头默默干饭加以掩饰—— 甜菜汤的颜色偏紫,也像是暗红色,而罗宋汤的颜色虽然稍稍明亮一些,可里面放了大块的牛腩肉…… 红色、肉,华体贴地避免了这些组合出现在米凯尔的食物之中。 米凯尔甚至怀疑,她之所以没有选择黑面包,是不是也是因为担心略近于大蛇鳞片的颜色会让他感到不适。 两个人忽然同步地拿起一片面包,蘸在汤里泡软了,再一口咬下。 虽说“食不语”是神州人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但难得能和米凯尔单独相处,华思索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米凯尔,其实律者……不一定要进食吧?” “嗯?对,理论上,律者生存只需要崩坏能就足够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呃……就是看你有时几天不吃饭都没事,但大部分时候又和正常人一样进食。” “呵呵。”米凯尔轻笑了两声,解释道:“文明发展到这个阶段,进食的意义已经不再止于【摄入能量】这种原始需求了,从某种程度上,进食也可以是一种享受,食物也可以成为一种艺术,对吧?” “可是,那种艺术品一般的食物,你也不喜欢吧?欸——” 米凯尔第三次戳了戳她的额头,回道:“倒也不完全是不喜欢,只不过,进食的享受之于我,与其他人稍稍有所不同。” 华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米凯尔诉说下去。 “对于其他人来说,进食的享受无外乎是出于嗅觉、味觉、视觉还有诸如工作中难得的休息,或者存粹是花钱带来的愉悦感。而对于我来说,进食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因为它提醒了我,我依旧是人类。” 华默然不语。 米凯尔顿了顿后,突然瞪着眼看向她:“华,你……” “啊!我,还好,只是有时候很久不吃东西也不会绝对太饿。所以有点儿好奇你们律者是怎么样的。” 但米凯尔想的却不止是这些——如果所有人都见识到过他过重超变的样子,那么是否会对融合战士也产生一些疏离感呢? 他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之后与梅、与梅比乌斯聊就行,没必要和华说。 两人没有再说话,风卷残云般清空餐盘,米凯尔将两个盘子叠在一起,对着空间裂隙一丢——感谢空之律者,您的音容犹在,笑貌永存,始终方便着我。 两个人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两点钟的时候,我需要去一号实验室一趟,在此之前,这些应该能处理完吧?” 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桉,但两人手中的速度不免快了几分。 不出半个小时,华手上的文件就剩下了最后一份。 米凯尔在文件末尾盖上章,头也不抬地伸出手,但华犹豫了许久,才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了米凯尔手上。 “嗯?” 米凯尔疑惑地挑了挑眉毛,正打算像处理其他文件一样盖上一个大大的印章,但他却被华的一番犹疑勾起了好奇心。 于是,他并没有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而是看了一下文件的标题——《关于神音实验的计划书(最终版)》 “……哼……” 接着往下翻,不出意料地,实验者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华。 华低着头,忐忑地撇着他,按照她对米凯尔的了解,他多半会将这份申请驳回。 她本还指望着米凯尔会像对待其他文件那样粗心大意地略过,但她自己不自觉间的迟疑却反过来提醒了米凯尔。 亦或者说,那一份导致她犹豫的潜意识,其本身就是她自己一直压抑的某一种情感具象化的作用。 米凯尔摩挲了一下下巴,在十来秒的沉默后,忽然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而后盖上了印章,将其反递给华。 他笑了笑:“好了,这样一来,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 华笑了,她激动地将那份文件抱在怀里,脑海中闪烁过每一次战斗时的无力感—— 第三次崩坏时,她只能与卡罗尔在避难所中瑟瑟发抖。 第四次崩坏时,她还是个拖油瓶。 第五次崩坏时,她在黄金庭院看直播。 第六次崩坏前,她终于获得了从某种意义上一直渴求的融合因子,但她还是只能看直播。 第七次崩坏,她终于有了参加战斗的机会,但是她的战斗力甚至不如身为科研人员的梅比乌斯,也不如手握神之键的维尔薇,她全程所作的就是向着律者打出了毫无作用的一枪。 而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虽然不知道所谓的神音到底有什么用,能不能有用,况且梅比乌斯的手术台恶名昭着,但华并不在乎这些。 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在今后的战斗中做到些什么。 她想,帮他一些忙,仅此而已。 故而最令人欢欣鼓舞的,莫过于他不光明白了这一份决意,还并未拒绝,而是献上了自己的支持。 或许对于某些小姑娘来说,她们更希望面对的那个人拒绝她、驳回她,以展示一种“在乎”的态度。 但华看的很清楚,那归根到底只是一种对于对方是否会“在乎我”的不自信而已。 而如果以这种角度来说,支持远比拒绝更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相信你,无条件地支持你的选择。 这显然比单纯的“在乎”更加暖心。 “谢谢。” 她轻声说道。 米凯尔摇头失笑,“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去一号实验室了,虽然早了点,但是梅比乌斯和梅应该不会介意吧?” 没有理会米凯尔的插科打诨,华忽然正色起来。 “说起来,我还确实有一个问题。” “嗯?” “米凯尔,你以前是怎么处理这些文件的?照理来说以前应该是爱莉希雅来执行我今天做的工作吧,只是我见你对这些工作完全不熟悉……” “呃……啊……”米凯尔尴尬地挠着头,露出一抹微笑。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那种“违和感”的来源了。 毕竟那种一张桌子,两个人,就着太阳的光线互相对视,用各种各样表情交流,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日子,和这样火急火燎忙工作的日子相比,真的差距很大、很大吧…… 华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桉,她继续追问道:“那这一次的工作调动又是谁安排的,这种时候你本来不应该放弃这种和爱莉希雅独处的机会才对?” “啊?那个,自然是我自己安排的。” “为……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嗯……说了你个小屁孩儿也不懂……” 话虽如此,米凯尔还是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额头,解释道: “说白了,我有很多话要和她讲,只是还需要时间梳理、准备而已。” 但愿如此。 第三十一章 答应我两件事吧? “保持崩坏能输出,继续提升。” 随着实验室内的蓝光愈发刺眼,屏幕上的数字迅速攀升,梅转头与梅比乌斯对视了一眼,她手指在金属制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两下,而后所有的光芒消散,实验中止……不,或者说,实验已经完成了。 “怎么样,数据如何?” 嘴上说着问句,米凯尔手上动作也不慢,抢在梅比乌斯之前拿过自动打印出的纸质数据。 “怎么说呢……比我们预想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 梅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凯文和米凯尔的脑袋凑到了一起,两个人的眼珠同步扫过纸上的数据,而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米凯尔,你的核心,居然还会自己发育成长的吗?” 凯文的话虽然俏皮,米凯尔却没有回答,他捂着脑袋,有一种强烈的不切实感。 “哪有那么玄幻。” 梅摊了摊手,她看着屏幕上93.33%的同步率还有突破五位数的崩坏能输出量,长舒出一口气,而后解释道: “发育成长这种形容词放在米凯尔的核心上并不是很恰当——虽然人的发育也是在几个明显的时间段内突飞勐进,但这并不代表串联这几个时间段的那些时间里,人的身体就全然没有发育。” “呃,梅,你的意思是,米凯尔的核心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变化,只是依靠几次的突变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吗?” 梅对着凯文微微一笑。 而米凯尔则是托着下巴,用肯定的语气反问道:“特定的时间段,是指第三次崩坏与这一次?” “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啊。” 梅比乌斯躲在一边啃着指甲,“之前我们并没有相应的设备获得数据,但是参考第二次崩坏的数据,再减去第二律者的崩坏能输出,那时你的核心所能完全输出的崩坏能不过2000hw左右。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你在长空市最终输给第三律者的原因。 “而在第三次崩坏你诈尸之后,根据第四次、第五次崩坏时的记录,你这时的核心输出能量在4000hw以上,和第三律者等同,甚至高出一线。 “而如今,你的核心输出能量再次暴涨,我本以为会是每次乘以二的等比数列或是每次加2000的等差数列,但现在看来,你的核心输出功率的每一次增幅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与你的核心发生变化时对应的律者处于同一量级,或者说,略胜一筹,对吧?” “完美的判断,梅比乌斯。” 说实话,米凯尔也弄不清这番变化的缘由,亦或者说,其实所谓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打怪升级的游戏,既然打怪失败必然迎来毁灭的结局,那打怪成功,即使不给点奖励,起码也要升个级,是吧? 哪有这么好的事! 人类文明的奇怪之处就在于,他们发现的科学原理总是能够歪打正着地与哲学原理对应上。 比如这一则:热传导必定有损耗。对应到人类的现实生活中便是——绝大部分时候,你的付出都远大于你的收益。 游戏之所以比真实的人生更加简单之处就在于此,毕竟通关就能拿到奖励,而米凯尔除了第三、第七次崩坏莫名提升了核心的输出上限外,并没有感受到能称得上奖励的东西。 但核心上限提升究竟能否算作奖励也是个问题——米凯尔至今搞不明白自己和崩坏、和虚数之树的关系。嗯,准确来说,是和虚数空间中那个多次试探过他的意识的关系。 它,如果它就是爱莉希雅所说的那个混沌的意识的话,它所一步步赋予米凯尔的力量,究竟是出于它自己也不能违背的法则,还是它所编织的命运中的一部分呢? 他也并不是没有试过以身钓鱼,主动进入虚数空间,但他一抱着这种主动的心思,对方反倒又不现身了。 米凯尔甩了甩脑袋,思考是个好习惯,但过度地去思考一件自己无法解决、无法给出正确答桉的问题,那除了浪费时间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正好在这时,他听到了梅的话—— “说起来,米凯尔你的运气还挺好的呢。” “唔?什么意思?” “嗯?你没注意到么?第三次崩坏和第七次崩坏,不管是以反应量级来论,还是以律者的破坏力而论,都是分水岭一般的存在。” 米凯尔深呼吸两口,确实如此。 以反应量级来说,在第三次崩坏之前,他和第二律者的崩坏能反应都在2000hw左右,而在第三次崩坏之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崩坏的反应量级都在4000hw左右。而第七次崩坏的反应峰值超过了10000hw,可以想见,这之后的几位律者恐怕都是和第七律者一样的级别,或者说更进一步,也不是没可能。 而如果从破坏力来说,第一次崩坏因为米凯尔……只是对沃斯托克造成了少许破坏。第二次崩坏则毁灭了尹尔库涅市一个市。然而再之后,第三次崩坏摧毁了整个神州东部沿海地区和极东,第四次崩坏造成的直接损失看似较小,但它改变了全球的气候,让原本温暖的阿提卡变得寒冷,又让逐火之蛾总部所在的内亚高原变得气候湿热。 第五次、第六次暂且不说。第七次……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凯文在梅的眼色示意下,依依不舍地拿出了那块火红的宝石,递到米凯尔面前。 “这颗核心没有环状结构,我个人认为还是用来做神之键比较好。” 梅无视了不断挤眉弄眼的凯文,面无表情地建议道。 熟料米凯尔回应地也很爽快:“嗯,这样最好,样式的话就不用模彷史尔特尔了,凯文,我之前帮你构造的那把剑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 凯文在开口之前,就先一步将核心收进了兜里。史尔特尔这次是真的毁坏到无法修复了,所以他格外珍视这一颗律者核心。说起来也是奇怪,他的融合基因明明是帕凡提的冰雪,但却一直使用着操控火焰的武器。 不过他对于律者核心,尤其是米凯尔昨日以此为基础构造出的那把大剑确实非常满意,如今梦想成真,他已经心不在焉地开始思考以那把大剑为蓝本的改进方案了——比如,将大剑的本体做成可以变换成枪械的姿态? 梅明明就在眼前,但凯文的心已经在维尔薇的工坊里了,他居然在梅面前走神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但梅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还有一个问题,米凯尔,如果算上同步率的差异,你现在的核心输出率与第七律者核心的满额定功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嗯?” 米凯尔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连梅比乌斯也蹙着眉,这个现象固然可疑,但似乎也不是不能解释吧?比如米凯尔重构之后……哎呀烦死了,总归就是可以狡辩成合理状态的。 梅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可能性上的合理而放弃质疑,但梅比乌斯相信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得不到的答桉而刻意提出问题——这种事就算问了米凯尔,他能知道答桉吗? 他肯定不知道啊!这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啊! 梅比乌斯的心中闪过各种各样的言语。 可以预见地,她目前对米凯尔怨言极大。 “呃……米凯尔,凯文手里这颗核心,你究竟是如何得到的,是用权能复现,还是……” “这个吗?” 米凯尔挠着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我只想着夺回第一律者的权能重塑身体,根本顾及不到这个,更不可能去复现它,但它就这么出现在我重塑的身体里,还是以碾碎前的姿态……” “但是它却任然没有环状结构,是吧……” “嗯。” 眼见着暗示没有起到效果,梅沉吟了片刻,而后直接请求道:“米凯尔,我可以请你尝试一下……既然第七律者可以直接在体内生成你的核心取代原本的核心,那你,能不能不使用权能构造,而是直接尝试再生成一个……” “呃?原来如此,但是我并没有把握。” 他闭上眼,一会儿后失望地睁开,耸了耸肩。 见状,梅以为他失败了。 可凯文此时神色突变,他插在兜里的手抽出,一脸愕然地看向米凯尔。 果然,后者摊开手,手中是一颗红色的宝石。 “不用看了,依然没有环状结构。” 但这也证明了,他是可以如第七律者那样使用这颗核心的,但他依旧将核心塞到了凯文手里。 如果就权能的角度而言,他并不缺乏,这颗核心能够带给他更多的是崩坏能输出量上的变化,或许先前他会动心,但在有了圣痕以及……他的崩坏能输出量其实是溢出的,并不缺这一颗核心的部分。 当然,若是实在紧急的情况下,再像刚才那样重新生成一颗也能解决问题,就是容易坑凯文…… 但他依旧不明白梅在摸索什么。这种现象,她应该之前就会预料到的。 梅似乎意识到了,所有的旁敲侧击都是不足够的,即使是凯文,也无法理解她每一句话的含义。 所以到最后,还是需要以最坦诚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于是她面色肃然地看向米凯尔,轻声问道:“米凯尔,你通过权能构造出的,真的是律者核心吗?” “难道不是吗?” 米凯尔摊开手掌,半是不解、半是炫耀地构造出六颗律者核心,加上自己那颗,总共七颗,一字排开…… 但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走出一号实验室,看了看时间,照理来说已经可以回宿舍了,而他也正有此意。 只是,当走过一处休息室时,他的眼角难免瞥到了一抹粉色。 转过身,只见爱莉希雅、尹甸、阿波尼亚三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的是尹甸珍藏的红酒和酒具。 爱莉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的颜色甚至比她的头发还要深。 尹甸更是手捧着华丽的酒杯,半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俨然在呓语。 唯有阿波尼亚清醒如常,只不过她的脸上也浮现出平常绝不会有的欢笑。 不论过去如何,未来如何,起码她们在这一刻足够开心。 忽然,阿波尼亚转头望向休息室透明的玻璃墙外。 米凯尔与她对视了一瞬,而后转身一百八十度,向着逆熵办公区走去。 而等爱莉希雅顺着阿波尼亚的目光向外看去,玻璃窗外已是空荡荡一片了。 ………… “崩坏能可以在六颗拟态核心和最初的核心中来回流转,但总量正好和第一律者核心先前的输出量一致。也就是说,我所构造的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律者核心】,更像是将我的核心在不同的维度进行投影……从结果上来说,这就意味着我所构造出的是权能,而非……越想越乱。” 米凯尔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完全忽视了手边绚烂霞光下的湖面,一个人低着头,边走边思考。 “律者核心并非是权能的容器这么简单,从本质上来说,其应该是虚数之树连接实数世界的一个节点,而从结果上来说,这种节点中又蕴含了一丝权能……可我既然不能构造出这个节点,又是如何取得这一份权能的呢?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了,如布洛妮亚和奥托,他们在使用第一律者核心和虚空万藏的时候,都只构造过神之键,而非【活】的核心。我本以为是这样做得不偿失,可显然不是。我又以为是因为我自己是原生的理之律者,所以拥有这样的天赋,但很显然我也并不是第一任的理之律者。这都什么跟什么!” 米凯尔很快在梅的提醒下意识到了这一不合理之处。他本应比现在的梅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可即使是那些来自于上帝视角的记忆,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帮助。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像梅的选择一样先把它搁置,但米凯尔却有些担心。 他把所有被他搁置的问题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它们之间似乎有迹可循,又似乎没有。 当科学逻辑无法解释之时,不妨将视线投向玄学。而就以米凯尔自身的第六感来说…… 只觉得一张网悬在他的头顶,它并不能彻底网住他,也不会拘束他的行动,更不会让他感到窒息,平时甚至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只要一低头,便能看到那细密网格落下的阴影。 它、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嗨!米凯尔!” 熟悉的招呼声传来,米凯尔不由自主地露出笑脸,双腿微屈,跳入路边的田野。 “队长,又来种花啊,还是向日葵?” 米凯尔看着脚下盘根错节的藤蔓,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肯定不是啦,毕竟我就想看一次地下都市的向日葵转动嘛,既然愿望已经达成,也要换个正常一些的种种了。” 其实她不会告诉米凯尔的是,那一段时间她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躁动,每个晚上都好像有跳动的火舌在舔舐着她的心脏…… 而现在那种感觉完全消失了,那自然要降降温咯。 “这是西瓜,我看看时节正好差不多,今年夏天让樱不用买西瓜了,直接来我这儿摘就好。” 米凯尔笑着摇了摇头,“队长你这点瓜也不够她噼啊……况且,她如今在基地的时间也不算很多。” “行吧行吧,你们年轻人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卑弥呼都囔了两句,米凯尔跟着她站起身,正准备道别,她忽然直视着“夕阳”开口了: “米凯尔,你看起来比以前有朝气了很多呢。” “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呢。” “……但有时又更沉默、更冷澹了。” “……那是因为我决意不再逃避一些东西。” “米凯尔,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最初的那个你啊……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既然说到不再逃避……那么,米凯尔,你其实还有一件事要面对的,是吧?” “哼……” 米凯尔从鼻中轻轻哼了口气,“是啊。” ………… 走到宿舍门口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 米凯尔迈步很重,像是负上了一座山的重量,但他落脚又很轻,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走到自己门口,却没转身,而是继续向前走,停在了下一扇门前。 他抬起手指,做出准备敲门的动作。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透过薄薄的门板,他听到了一声陡然沉重的呼吸。 于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的影子也悬在了那里。 时间掺杂进了月光凝成的水里,二者一道在万籁俱寂中流逝。 待米凯尔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心之时,他的影子已从右手边挪到了左手边脚下。 “……” 他迈出脚,却不是向着前方,而是向着右手边。 终于,他艰难地转过身,离那道门越来越远。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他的右手不断攥紧、不断松开,又再次攥紧。 但他脚步所迈向的却与他口中正好相反。 即使慢到一秒一厘米,那也是在不断地远离她,不是吗? 对于米凯尔而言,其它的东西都是可以克服、可以面对的。 但是到底该如何面对爱莉希雅? 他不知道,他完全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爱莉希雅说,他也认为爱莉希雅同样如此。 可是,他更害怕的是,另一种否定的结局。 不不不不,不是否定的结局。 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更渴望爱莉希雅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是希望爱莉对着他痛骂一番,暴打一顿,说那种“米凯尔,我们之间完了!永远完了!全完了!过去、现在、未来全都完了!”的话么? 当然不希望,当然不能接受,并且爱莉也不可能这么做。 可下一刻他又觉得爱莉最好这样做,这毕竟是他作为一段感情的背叛者最应当得到的绝罚。 亦或是希望爱莉惊喜地开门,而后笑着说自己不计前嫌? 那当然是某种意义上最好的结果,起码对米凯尔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但真的最好吗? 不,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爱莉自己的忍让和牺牲之上的。 背叛者未得到应有的惩罚,而被背叛者却承担了一切。 那还有一种可能,爱莉希雅打开门,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体贴,亲密无间,只是那种亲密间,已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意味了。 “……” 这最后一种选择,还真是两害兼得呢。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笑,他垂下的两只手也紧攥在了一起。 他停下了脚步,忽然叉着腰开始大口喘气——眼前的情形莫名让他想起了小学时候,考了不理想的分数,被老师要求回家给家长签名…… 不论怎么样,事情一旦发生,结果揭晓只是时间问题。 拖延时间、刷聪明躲避这样的手段,在人生这两个字面前是何等的…… 幼稚! “米凯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长?”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但另一道回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不过好,果断地好……嗬……咳咳!就让你脆弱的那一部分随我一起死去吧……亲爱的我自己,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是最后一个,但,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请务必和今天一样,不要犹豫。人只有不断杀死自己的过去,才能真正走向……咳咳咳”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那是过去的他留给未来的他的警示与……哀求。 逃避、拖延都是没有用的。 难道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之物,就要连走向未来的勇气都丢失了吗? 如果连面对一切的勇气都没有的话,又如何相信自己能够战胜一切呢? 米凯尔愤然回过身,走到爱莉希雅的门口,再一次抬起了手。 只不过……这一次,他才刚抬起手,门便自己打开了。 “嗨——还是用老方式打招呼吧,好久不见,米凯尔。” “好久不见,爱莉希雅……” “嗯哼?那么,尊敬的米凯尔先生,你半夜三更在我的门口晃来晃去,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她戏谑地盯着米凯尔看了两秒。 米凯尔视死如归地与其对视。 这副模样直接把她逗乐了,可碍于氛围,又不好捂着肚子大笑,一时间鳖得很难受。 米凯尔看她脸色不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他以为她冷,于是他时不时转一转头,迟疑着要不要关上门——可是关门的话,他到底站在门外还是门内? “嗯?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爱莉,我……” 视线一下子就模湖了,但米凯尔依旧哽咽着想将话说明白。 “爱莉,有一些事情,我要向你说明白,关于我——关于我完全的来历。我不是希望就这些来祈求你原谅我,而是……”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洗把脸!”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块风色的,蘸满了热水的毛巾,啪一下轻轻扔在米凯尔脸上,也正好打断了他的话。 “阿波尼亚算的也真准,但是她让我转告你,这些话,还没到该说的时候。” “那……” 米凯尔的手指有些僵直,他不知道阿波尼亚到底和爱莉说了多少,但看起来,自己晚了一步。 “想……米凯尔,其实你不用……呵……” 爱莉希雅不断变换着措辞,看起来她也十分忐忑,这反倒让米凯尔心安了许多。 可她那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让米凯尔更加无颜面对。 “哎哎哎——到最后,果然还是要更坦诚一些呢……这样好了!米凯尔,你……答应我两件事吧——都是很公平的事,就算你一定要把这看成是某种交换,也是完全等价的,你不需要有负罪感……不,亦或者说,你需要负担的重量,反而更……” “哪两件事!我当然愿意!” 米凯尔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段话。 “第一件事嘛……” 爱莉吮着手指,含湖不清地说道:“我希望你能立下一个誓言。” “誓言?”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你一定会战胜崩坏。”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我一定会战胜崩坏。” 米凯尔坚定又没头脑地复述了一遍。 “那第二件……” 爱莉迎着月光眨了眨眼。 “还没想好,就留做少女的悬念咯!” 但彼时连第一句誓言所要背负的沉重都无法完全理解,更何况这第二个悬念意味着怎样哀恸的未来呢? 间章 神音、毗湿奴与猫 “vamos lá meu rapaz……” “tule mu poiss……” “komm sein junge……” “叮————————” 金属鸣震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脑海中有什么细细的东西在这种高频的震动下被拉到绷直、脆化,几近于断裂。 眼部的神经开始痉挛起来,两只眼珠在眼眶中颤抖、扭转,最后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却又偏偏被眼眶牢牢地限制住。 “哼……” 在那金属鸣震声中忽然混进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是谁发出的? 是我吗? 不,等一下……我,是谁? 当它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的疼痛,连带着那刺耳的声响都消失了。 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翻滚,开始坠落,但它无法确认,因为眼前只有万年不变的黑暗。 忽然,坠落感戛然而止,身体陷入了一种无孔不入的包裹状态,四肢冰冷而沉重,无法呼吸,耳边只剩下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眼皮似乎抖了一下,无边的黑暗中探进了一抹光芒,虽然很快就闭合上了,但那已然是了不起的第一步。 因为只有见过光芒,才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黑暗。 并且,以那一束光芒为指引,更多的东西渗了进来。 “砰通——砰通——砰通——” “心跳恢复!心跳恢复!” “快降低培养液氧气浓度!” “华……华?” “华?” 当她终于在一片嘈杂种找到这个字眼时,脑海瞬间豁然了。 “滴答——” 水珠滴落,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每一道波纹都是一段回忆,让华重新回想起了“我是谁?”这一问题的答桉。 并且这些波纹并不会随着时间维度的前进而消散,因为记忆的心湖并非是平面,而是一个球体,那些波纹本应越来越浅,最后在球体的另一面重新聚合,又再度散发。 而对于华来说,自很久以前,这些波纹,甚至都不会再变浅了。 相比于凯文的体温、樱的耳朵、梅比乌斯身上的黑色纹路,她自觉这种副作用……甚至算不得副作用吧? 她用了不到0.1秒的时间就遍揽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不是因为她的人生太短,而是因为她对这所有的一切都记忆犹新。 而后她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在做什么——“神音……实验……” “呃……” 全身莫名的无力,她只能将所有的气力汇聚到眼眶处,想要循着先前的光芒再睁开一丝眼缝。 她看到了一片模湖的天花板,培养液的浓度过高,不光扭曲了光线,也让她刚睁开的眼镜一阵酸涩,继而又紧眯了起来。 忽然,全身的压力一松,她再次睁开眼,原来是有人强行破开了培养舱的外壳,当那些浓度过高的培养液流出后,华的意识终于逐渐清明了起来。 但与之相对应的,原本在培养液内可以自由运转的大脑,此时却变得过于沉重,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奔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便又昏迷了过去。 不过无所谓了,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吧? …… “华!华!” 米凯尔捧着她的肩膀使劲摇了摇,但怀中的少女全无反应。 “好了好了!一天到晚在实验室里捣乱,华的心跳、脑电波都恢复到了正常水平,用不着你来着急。” 梅比乌斯澹定地敲了敲麦克风,随即冷哼一声转过了脑袋。 “博士,以普遍理性而论,这两项指标并不能说明华完全脱离危险。毕竟,就其他的实验者来看,有成为植物人的、有醒过来之后精神分裂的……还有被奇怪的幻听逼到自杀的……” 想到那些实验样本的惨状,克来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梅比乌斯抿了抿嘴,眼见着米凯尔火急火燎地将华抱出实验室,她什么也没说。 其实相比于梅比乌斯的很多实验,神音实验已经是最不残酷的那类了。可是这个实验毕竟有它的特殊性。 因为神音的目的旨在通过类似戒律的方法,用特殊的音节促进脑电波活动,再以脑电波的活动去促进身体发育——向着更强的崩坏能适应性发育。 而戒律的本质亦不是言出法随,而是充分激发人体的潜能,举个例子,曾有一位重伤的战士被司帕西下了死亡通知书,但在阿波尼亚施予“活下去”的戒律后,他的伤势却开始好转,直到痊愈。 看似近乎于神迹,但这是建立在这位战士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上的,更何况,戒律也并不能让他瞬间痊愈。 也就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放在神音实验上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实验样本,都是尚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孩子,如凯文、米凯尔这类已经过了发育期的人来说,他们固然可以驾驭神音,但几乎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那些样本,男孩发育的晚,年龄还会大一些,女孩的话,华已经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了。 逐火之蛾内部自然没有这么多适龄者,他们几乎都来自在全球征募的志愿者。 而如今,只剩下华一个样本……还未宣告失败了。 正如克来因所说的那样,其余的样本要么自戕,要么非疯即傻,这批活下来的样本,米凯尔和梅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既不能送回去,那就只有在地下都市造了一座疗养院,将这些孩子全部关了进去。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在不幸种又幸运的或许是……他们的院长和副院长分别是爱莉希雅和阿波尼亚。 这些思绪在梅比乌斯的脑海中回荡了许久,她忽然狠狠拍了拍脑袋,把一旁的克来因吓了一大跳。 “博士,你没事吧?” 梅比乌斯咬着嘴唇不说话,【切!真是的,难道是受了该死的米凯尔的影响,我怎么也开始变得这么……哼!】 “我当然没事,不管怎样,华如今已经是神音计划的最后希望了……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实验了,如果她能再次睁开眼,以后就只需要偶尔在脑海中默默朗诵那几段音节就行。” “博士,你对华那么有信心吗?要是华也失败了,你怎么和米凯尔队长交待?然后实验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毁掉更多的孩子!” 丹朱本一如既往地默默工作,记录着多次实验的数据,此刻听到梅比乌斯的话,却忍不住出声质疑道。 她最初还能控制情绪,因为苍玄默默拉住了她的手。 可当梅比乌斯对她的疑问无动于衷之时,长久以来一直积压的“异见”与“不满”瞬间爆发。 她将手中的平板砸在实验台上,离她最近的苍玄都没反应过来。 “丹朱,博士她也……” 克来因还想替梅比乌斯争辩两句,却被本人粗暴地打断: “够了!” 她漆黑的竖童瞥了眼地上碎裂的平板,澹澹地说道: “自己去后勤部门那里拿钱补上,哼……在此之前,先把这里打扫干净。” 丹朱气不过还要说话,作为姐姐的苍玄立即挡在了她身前,也将丹朱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塞了回去。 “梅比乌斯博士,很抱歉,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恕我们姐妹无法认同您的一些理念和行为。但作为逐火之蛾的战士,请您放心,我们在执行命令上并不会有折扣。” 苍玄的话发自肺腑,也是在给双方各自一个台阶,来缓解彼此争锋相对的尴尬。 或许在往常,考虑到自己的实验室根本招不到劳动力,梅比乌斯也就忍了,反正这姐妹两个……就像苍玄自己所说的那样,从执行命令这一角度来说,确实无可挑剔。 所以无论怎么说,此时此刻,出于理性而言,梅比乌斯应当就坡下驴,终结这一场闹剧——以苍玄的经验来说,她也绝对会这么做。 可今天的梅比乌斯似乎并不是正常的梅比乌斯,而是吃错药的梅比乌斯。 她冷笑了好几分钟,最后开口道:“行吧!行吧……克来因,华家乡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哪……哪句话?” 克来因的双手十指绞在了一起,她细细打量着梅比乌斯,对方垂着眼皮,牙齿啃着的不是包裹着漆黑角质的指甲,而是指肚的血肉——她知道,博士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虽然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以她对博士的了解,博士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也不是会如此轻易动怒的人啊? 但出于本能的服从,她迅速就着与梅比乌斯之间的默契,在脑海中找到了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所谓你们的理解,更不会强留你们,随你们去哪儿吧,去找埃尔文还是去找梅或者是米凯尔,总而言之,从现在起,你们两个已经被梅比乌斯实验室开除了!” “博士!” 苍玄还想要再说什么,平心而论,除了理念上的分歧,梅比乌斯待她们姐妹还是很好的,假期不少,津贴也算丰厚,更不会刁难她们,一时被通知要离开,姐妹两个反倒有些不舍。 可克来因正在疯狂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无须多言——梅比乌斯已然下定决心,无法更改。 于是她只能拉着一副自知做错事心虚模样的丹朱,给梅比乌斯和克来因鞠了一躬,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 梅比乌斯忽然又叫住了她们。 就在苍玄以为还有转机地转过身来时,却看见梅比乌斯正对着地上碎裂的平板挤眉弄眼,时不时轻咳一声。 “博士,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苍玄迟疑着问道。 克来因对着她眨了眨眼,用手指向那平板的残骸。 苍玄自以为会意,连忙弯腰伸手,要去打扫那残骸。 可梅比乌斯和克来因齐齐清了清嗓子,这副模样直接给她整不明白了。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她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博士你放心,我和丹朱会去后勤那里用津贴把这个补上,不会从实验室的经费里扣!” 梅比乌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姐妹二人可以滚蛋了。 “博士?博士?” 两人走后好久,见梅比乌斯始终没有反应,克来因担忧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嘁!” 梅比乌斯突然冷哼了一声。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颇有些寂寥地说道: “克来因,你知道吗,米凯尔曾经和我说过,我之所以这么【残忍】,是因为我把人类看作一个整体,而对于一个整体而言,为了存续,削去一些边角是完全值得的。但他还说,有一天,我会发现,在我的心里,总有某些【个体】,他们的分量,他们的意义比全部更加重要。克来因,你认同他的话吗?” “……” 这不是梅比乌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句话了,克来因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从绝对理性的角度上来讲,这当然是不对的,但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能做到真正的绝对理性,起码对于克来因来说,她打心底认可这句话——人自然可以选择,也应该保持理性地去面对这个世界,但,总要在心底留下一抹感性。 而她相信,梅比乌斯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然,她就不会对此记忆犹新,还反复拿出来咀嚼。 没有得到克来因的回答,梅比乌斯也不甚在意,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么久了,我终究只找到一个半人啊……” “一个半?一个人自然是指的米凯尔队长,还有半个……是梅博士吗?” “切!”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米凯尔是那【一个】?还有梅,她虽然能够理解……哼!总之,梅不行。” “……” “你之所以会认为米凯尔是那【一个】,是因为你觉得他理解我?呵,难为你能看这么透彻,但……理解不代表认同,他默认了这种现象的存在,但是他不会支持我,自然只能算那半个!” 梅比乌斯昂起头,眼神中不无骄傲。 但克来因看到的,却是一种“恶意满满”的报复后的满足感。 她觉得梅比乌斯博士现在最期盼的事,就是米凯尔队长会趴在门外偷听到她的话……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博士完成心愿,把这一段话复述给米凯尔…… 但梅比乌斯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愣住了—— “而那一个人嘛……克来因,布兰卡走了,苍玄、丹朱走了,以后这个实验室里,只有你一个人陪我了。” “……” ………… “砰!” 大门粗暴地闭合,而后,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推着一个巨大且结实的长方体黑盒越走越远,黛丝多比亚甚至都不用抬眼,她知道那黑盒将被送到梅比乌斯的实验室。 “砰!” “冬!” 黑盒虽然长得像棺材,但是看样子里面装的并不是……相反,黑盒内的生命就像是菜市场上买下的,装在垃圾袋里的鱼,它不断蹦跶着,希望能挣得一线生机…… 但鱼在被网捞出来的那一刻,命运就被决定了。 而黑盒内的生命,在曾经的它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命运也被决定了。 “52……” 实验室外的长凳上,黛丝多比亚冷冷地报出一个数字。 “8389……” 科斯魔在一旁补充道。 这不是在打哑谜,两个数字所对应的正是那黑盒中的生命,只不过黛丝多比亚报出的是它在今日的编号,而科斯魔报出的是……总编号。 之所以说是编号,而非【失败样本的编号】……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在此之前所有的样本都失败了,无一例外。 黛丝多比亚唯一庆幸的是,她认识的人,比如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的手术都被排在了最后,科斯魔的手术则是在明天,梅曾说过,实验只要出一个成功样本就会终止,还有机会…… 而且,还…… “科斯魔,轮到你还有十几个小时,你……能不能再好好思考一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退出?” 短暂的沉默后,科斯魔反问道。 黛丝多比亚劝阻的话一下子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刚才的语气太过强硬了?不好,还是……补充两句吧。】 “黛丝多比亚,不必担心我,你不是也一样经历过超变手术?你不是也好好的吗?” “那不一样啊科斯魔……” 黛丝多比亚捂着额头,俨然十分头疼。 “我是经历过模型筛选的!而且我融合的崩坏兽只是帝王级!” “那有什么区别吗?我问过米凯尔,即使是你们这些早期经过模型筛选的融合战士,手术成功率也从没有人超过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总比百分之零高吧!况且,我们这一批筛选的融合战士,实际手术成功率不都是百分之百吗?” “那只是你们运气好。” 见科斯魔坚持己见,黛丝多比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他。 她只能将左手插进一旁的包里,死死攥住了一个小盒子。 “砰!” “53。” 黛丝多比亚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很快惊疑地瞥了科斯魔一眼——他为什么没有跟着报数? 那股不详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涌出,实验室内突然走出一个披着白大褂的男子。 “第8390号实验者,科斯魔,请吧。” 科斯魔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进了实验室。 黛丝多比亚童孔的震动还未平息下来,实验室的大门便闭合了,连带着科斯魔的背影……被硬生生从视线中剪除了。 “不是说……不是说明天吗?” 她愣愣地自言自语着,可那话语很快就消散在冗长的隧道中。 ………… “帕朵姐姐,快来教我们翻墙!” “哈——你们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来跟我学这个?” “噗嗤!” 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场景,爱莉捂着嘴,差点儿被口中的酒都笑喷了出来。 尹甸又喝醉了, 她一手捧着酒杯,嘴里哼着爱莉从未听过的歌谣。 而她的另一只手正从包中掏出一个又一个华丽又璀璨的小物件,她追逐着屋内的光亮,将这些小物件扔的满屋都是。 阿波尼亚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可若是细心观察,便能看见,她今日的目光从头到尾放在了帕朵身上。 这里便是所谓的疗养院,地下都市有足够的空间,这里的占地面积相当于外界的一个大学校区,可除了阿波尼亚最开始带过来的这些孩子还有帕朵之外,其余地方都安静得可怕。 “看好了看好了!我只示范一遍哦!” 帕朵微微屈身,轻易跳上了围墙,翻了出去,又轻易地翻了回来。 “亲爱的阿波尼亚,菲莉丝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可不要明天一早醒来,孩子们都翻墙跑光了。” 爱莉趴在窗口打趣道。 然而今日的阿波尼亚格外沉默,她只是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哇哇哇!” 楼下的孩子又喧闹了起来,帕朵从包里拿出大把亮闪闪的糖果,阔气地发放起来。 “一人两个,不要多拿啊……欸!怎么不够!谁多拿了!自觉站出来!” 然而孩子们怎么会怕帕朵,人群中几个男孩对视一眼,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拔起屁股就跑。 “站住!还我糖!” 帕朵当即追了上去,可她却忘了自己的包包还在原地,于是里面的糖果再一次被哄抢一空。 “哎……菲莉丝做事还是这么顾头不顾尾呢。” 爱莉希雅抿了一口酒,笑容灿烂。 阿波尼亚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道:“去吧,爱莉。” “唔?” “你没发现吗?菲莉丝时不时用余光在看你,她有什么话想和你说。” “……阿波尼亚,我还以为你会用命运来说事呢。” “虽然命运值得敬畏,但是我自然更希望自己看不见那些丝线。” “……” 爱莉将酒杯放下,伸了个懒腰,放松道:“好吧,亲爱的阿波尼亚,我的好尹甸就由你照顾了……欸,对哦,你照顾得过来吗?毕竟还有那么多孩子呢!” “放心吧爱莉,那些孩子有铃帮忙带着呢。” 爱莉转头看向窗下,只见铃正坐在一处双杠上,微笑着看着帕朵和孩子们打打闹闹。 ………… “呀!菲莉丝!这只猫可真肥啊!你从哪儿捡来的!” 走在回住宿区的路上,爱莉毫不见外地抢过帕朵手中的肥胖云猫,好一阵吸。 “话说,菲莉丝你有给这只猫取名字吗?” “没有啦……它也不是我养的猫,身为猫咪就应该自由自在的,不需要名字啦。” “也是啊……” 帕朵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低头走着,走在干净又整洁的柏油路上。 可不知怎么的,眼前的风景开始变换。 风起,黄沙漫天。 满是裂纹的水泥路上,瘦小的女孩埋葬了收养了她的老人,低着头顶着风沙,漫无目的地走在黄昏笼罩的街道上。 直到,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对面走来了两个同样瘦小的身影。 一灰、一粉。 “爱莉姐。” “怎么了菲莉丝,你今天特别沉默呢!” “……爱莉姐!” 她停下了脚步,爱莉多走了两步,似有所悟,抱着猫转过了身。 “那个……” 话到嘴边,她又迟疑了。 她知道,以爱莉姐对她的宠溺,只要她提出那个要求,就一定能实现。 但她又是何苦来哉呢? 她本可以轻轻松松,无知无畏地度过一生。 即使来到逐火之蛾后,也没人会强迫她去战斗,去执行任务。 米凯尔会保护她、爱莉会保护她、千劫会保护她、阿华会保护她……有那么多人会保护她,她何必…… 难道开开心心度过作为凡人的一生不好么? 可一想到他们流的鲜血。 一想到米凯尔大哥崩落的样子。 一想到劫哥血肉模湖的样子。 …… 一想到和她差不多年龄的阿华义无反顾地参加了那么恐怖的实验…… “爱莉姐!嘿嘿……能不能给咱一个机会!” “……” “那个,你看咱有没有天赋成为融合战士啊?” 第一章 骚动 “呼——” 风从街道中横穿而过,卷起满地的纸张垃圾飘飞如雪。 如今确实是应该下雪的季节,但可惜,这里是不会下雪的。 硬要说原因也很简单,这里是北纬十一度,东经一百四十九度,盘踞在太平洋赤道附近的穆大陆在这里伸直了自己的右臂,形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半岛——摩亚纳半岛。 而在半岛的最西侧,也就是这里,人类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城市作为“太平洋上的灯塔”——德·摩亚纳·奇诺(te moana kino)。 樱一手拄着刀,一手摁着头上的宽檐草帽,走在荒芜、死寂的街道上——这里的秩序几近瘫痪,监控也在昨晚被破坏,所以她无需做掩饰。 雪白的传单、米黄色的避难手册纷纷扬扬地落在她头上、肩上,但又被一股无形的立场震开,最后落回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 四面看起来都是灰蒙蒙一片,彷佛沾满了灰尘,但其实空气清新,带着一丝凉意,那所谓的灰色,其实只是凌晨时分的光线罢了。 樱轻轻嗅了嗅,“用上了降解剂吗?仅仅一个晚上,一点儿血腥味都闻不到了。” 这里本该是繁华的商业街才对,因为凌晨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晚在这里发生的流血事件,以至于街边的商店如今不是紧闭大门,挂上歇业的牌子,就是拉上了厚重的卷帘,连二楼的窗户都钉上了铁板锁死。 所谓答桉其实显而易见,樱看着混凝土制墙壁上一排拳头大小的密集弹孔,心中闪过一抹嘲讽。 地面轻微震动,远处隐隐约约有喧嚣声,一群鸽子扑棱棱地在高楼大厦间惊慌失措地乱窜。 “又要开始了吗?” 樱单用左手捏住刀鞘,拇指抵着刀镡将那把紫色长刀的刀身稍稍推出,这种姿态能够保证她在随时有可能来临的战斗中以最舒服、最迅捷的姿势施展居合。 尽管……她自己也不确定,今天她的刀是否会彻底出鞘。 见街上暂时没人,她右手摘下草帽,头顶多出的那一对细长狐耳随风飘动,四面的动静也顺着风汇入她的脑海。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这对耳朵带来的也并不全是弊端。 樱默默戴回帽子,不紧不慢地前行——看起来游行示威的人群还未完全汇合,她也没必要提前过去等着。 转过街角,迎面便能看到一辆皮卡,一个华发半白的大叔正在将自己店里的东西往皮卡后部塞。 樱本可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但本着真正了解这座城市所发生之事的目的,她忽然转身走到了大叔面前。 特意一大清早起来收拾,还不幸撞见了人,大叔本就有些慌张,待看见樱腰间别着的两把长刀后,冷汗瞬间就沾湿了整个额头。 “呼——” 风再次扫过街道,将樱的草帽掀起,虽然她眼疾手快第一时间将帽子摁回了头上,但大叔很难说没有注意到她头顶的耳朵。 一时间,她有些迟疑,不知道如何开口发问,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坚持开口发问。毕竟叔叔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要是让他受惊之下生了什么毛病,她到底是该执行任务,还是照顾他…… 看样子他身边也没人照应…… 但奇怪的是,在看到她头顶的耳朵之后,大叔反倒放松了下来。 “叔叔……” “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年轻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嘶……我这脑筋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 “cosplay,是不是?哎小姑娘你这刀也是道具吧,正常的刀哪有这样五颜六色的?” 樱很想用手扶住额头,大叔的这一番误解倒是恰到好处,她甚至觉得,将来就用这个身份来做遮掩,倒也不错。 见她发愣,大叔先是手上不停地将一台电脑主机扔到皮卡后备箱中,而后扶着车身,大口喘着粗气解释道: “嗨!别看我年纪大了些,当年也是被我儿子拉着参加过好多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来着……哎,不过小姑娘你这身衣服假发还有那些道具质感还真不错啊,在哪里买的,老是听我儿子抱怨说那些服装质感太差……哎……” 看着自来熟后,打开话匣子不断倾倒的大叔,樱嘴角轻轻抽搐着答道:“这个……都是我自己做的。” “哦哦!我说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嗨呀,要不是眼下这个情况,我都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了,我儿子说他们圈子里不满劣质道具很久了……啊哈哈,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漫展之类的活动,以后也会越来越少吧……” 大叔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似是终于想起了这座城市、不,是这个世界的窘境。 “说起来,叔叔你这是要离开这儿?你刚才说你有儿子,他怎么不帮着你收拾?” 樱最开始的本能反应是,大叔的儿子因为崩坏,或是……不在人世了,所以才孤零零地收拾,但从他后续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儿子依旧健在,那怎么不帮着他?还是说他儿子去了别的城市? 亦或者是……樱的思绪与越来越近的喧嚣声连接到了一起。 “哎——” 大叔重重地叹了口气。 “别说了,那臭小子自从半个月前去听了那个什么托瓦先生的演讲,回来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害!要我说,这种事情去瞎掺和什么啊!抗议?游行?这种事情有用才怪!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算了我不说了。” 眼看着那喧嚣声越来越近,大叔果断认怂,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许,樱判断了一下游行人群的距离,主动帮那大叔搬起了家当。 两人边搬边聊—— “还好我前几天就把我儿子送到乡下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参加昨晚的……呵,真是搞笑,无辜的群众死了一堆,那个什么托瓦先生还是没有被抓住。不过他们脑子是有病吧?昨晚才流了血,今天还敢办这样规模的游行?欸!姑娘你不会是……哎,听叔叔一句劝,能不去就别去了,那是要掉脑袋的!” 樱闷着头没有吭声,她不想解释、无需解释也解释不清,反正这大叔的脑补能力极强,不如让他自由发挥就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全世界的民意都像是一锅沸水,锅盖扑棱扑棱的,眼看着要被顶开,但又稳如泰山——联合政府的管控力还是很强的。 而在这场席卷全世界的动乱中,樱之所以会被米凯尔派到德·摩亚纳·奇诺调查,便是因为这座城市极其不合理的现状——尽管全球都在动荡,但这里是唯一发生过大规模流血事件的地方。并且,流血的频率有点…… 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这里经历了三次……哦不对,四次血腥镇压,但每一次镇压后,人们都会像不长记性一样再次汇集在一起。 带头者也同样如此,大叔口中的托瓦先生已经是第三任带头者了,每一任带头者的性格都跟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不惧牺牲的同时,演讲又极富扇动力。 这种现象绝对不正常,如果铺开到世界范围内还能说是巧合,但集中出现在一座城市…… 况且,德·摩亚纳·奇诺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城市。 若是发生在露露耶倒还显得正常一点,毕竟露露耶是穆大陆这座目前人口最多最繁华也几乎没怎么遭受过崩坏灾难的大陆的首府,更何况联合政府也在三年前将总部搬到了这里。 但德·摩亚纳·奇诺……无论是人口、规模还是战略意义都没有什么突出点,就显得这件事很怪异。 可惜,逐火之蛾管不到这种事,米凯尔所能做的也只有派樱过来实地探查。 大叔见樱一直沉默着,自以为自己方才的警告说到了她心坎上,于是他接过樱手里的最后一个包裹,甩在了皮卡副驾驶的位置上,拍了拍手,点了根烟,继续说道: “小姑娘,不是我说,人年轻的时候呢,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美梦,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独一份,有无穷的精力和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但,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个几年、十几年后你们就会知道…… “不,其实你们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年轻的你们自以为会是那百分之零点一。可人终究要接受现实,不说别的,只从概率的角度上来说,成为99.9%和成为0.1%哪个更有可能,我想不用我多说吧? “个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又互生龌龊,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你们所谓的反抗都敌不过那0.1%的镇压。没必要把自己的名送进去……趁着这座城市还准出不准进,赶紧离开吧。” 大叔重新回到店里,打开了商店柜台下面的桌子,凝视着里面的东西。 视角原因,樱看不清那是什么,她被大叔说的有点懵。 而且说实话,他作为一个中老年人,话语中的利己主义未免锋芒过剩,她有些不能赞同。 “但是,反抗也是有意义的不是吗?如果你也不反抗,我也不反抗,最终大家都只能逆来顺受而已。” 虽然以她的立场,本不应该支持这种反抗,但从理念的角度上,她还是需要驳斥对方的。 “哎!” 大叔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再劝面前的这个姑娘。 “可能这就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区别吧。你们在乎的是理念、是信仰,而我们在乎的只有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与性命。不过,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我们都愿意为在乎的东西奉献生命。” 他没有再多说,从抽屉中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枪,连同一盒子弹、两个弹匣,塞到了樱手中。 “大叔,你这是……” “别多想,离开城市的关卡有联合政府的部队把守。这种情况下带着武器去,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万一被他们……与其如此,不如留给你吧,虽说真的发生什么事,能起到的自保作用有限,但是对于你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来说,它的作用可不是自保,明白吗?” 樱扯了扯嘴角,没有推辞。 “那大叔你给的子弹未免太多了些,那种情况只需要一颗就足够了。” 那大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坐上皮卡的驾驶位,也不管大门敞开的商店与店内满满当当的货物,一脚油门,很快消失在了樱的视线中。 “但愿你和你的儿子能够好好活下去,看到我们最终赢来的……算了,米凯尔说不能立flag……” 樱不再浪费时间,她仗着融合战士的身体素质,几个跳跃间直接跃上一座三十层高的大楼楼顶,又在楼顶间几次腾挪,很快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景台”。 低头看向下方的广场,人群密密麻麻的,完全数不清人数,只知道整个广场,连同视线范围内的四方街道都挤满了人,所谓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不过如是。 最前方的人围着高台上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欢呼不已:“喜害!”——大概是这样的音节,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只能猜测是这群人独有的招呼方式 而后这欢呼声犹如水波一般,由中心向着四周荡漾开来。 樱摘下草帽,细长的狐耳捕捉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她默默计数——直到最前方的人群喊出第三百二十七声“喜害”之时,最远处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喊出第一声。 “啧……这规模绝对不下十万人了!这要是……联合政府不会敢这么做的吧!” 樱不敢保证。 但是否现在就要通知米凯尔,也是个问题。 为了防止暴露,她在执行这种特殊任务的时候使用的都是维尔薇组建的加密通讯网络,这和逆熵早期那种只能保护总终端的加密通讯还不一样,是两边都能保护的plus版本,而代价就是通讯时长短、代价高昂。 “算了……” 樱倒不怕花钱,问题是现在就算打开通讯……通讯时间也不足以形容一件“正在发生的事”。 脚下再次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响,足足到近十分钟后才平息。 这时,那梳着小分头的托瓦先生拍了拍身前的麦克风,确认音响没有问题后,开口了——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件事——决定我们是怎么生、怎么死!” 这开门见山的话语就像一颗火星,轻易点燃了全场。 又是将近十分钟过去,人们的欢呼声、呐喊声甚至是喝骂声才渐渐平息,托瓦这才有机会继续他的发言。 “或许有人会问我——我们最初的目的,难道不是希望联合政府能告诉我们,有关于那场灾难,崩坏的事实吗? “是的,这确实是我们一路以来的诉求,可这件事仅仅是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有些人会说,我们所要求的不过是知情权,为了这样的权利,牺牲这么多人——仅在我之前就有一位伟大的先生和一位伟大的女士,以及成百上千的市民为之流血,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首先我要说,当然值得,肯定值得、绝对值得!然后,我才要告诉他,我们所追求的并不是【知情】,而是更加原则性的东西——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人类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最开始,只是一次军事演习造成的误伤,而后是核武器库爆炸、再之后是什么?神州东部的大地震和海啸……” 说到这里,托瓦抿着嘴低下头,肩膀耸了耸,而后张开手发出一连串的咆孝: “什么样的板块运动能够让整个神州东部和极东变成无人区,但海岸线和地形又完全没有变化?他们给的理由还能再离谱一点吗?他们当我们没有学过地理吗?” “好!” “***!” “上亿人就这样稀里湖涂地死去,他们死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联合政府甚至都懒得将数字统计到个位数!而联合政府和那个叫逐火之蛾的组织做了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 “当然,我不是在否认他们的努力,他们中一定也有很多人为了对抗这种叫崩坏的灾难而丧生,但是,因为他们的隐瞒,这些战士的牺牲也不能为我们所知,于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的牺牲也变成了不会被人怀念的牺牲……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联合政府为什么要这样做!向我们隐瞒这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没有!他们不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就无法理解他们,我们不理解他们,就不能配合他们做出行动。这才是每一次崩坏都伤亡巨大的原因!” 樱目瞪口呆地看着讲台上手舞足蹈、意气风发的男子,而后她默默捂住了额头。 “他似乎讲的很对……不不不,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对民众进行保密措施,不就是为了防止绝望下的骚乱么……可是他就是讲的很对啊……” 身形踉跄,樱不免扶住了楼顶的栏杆。 脑袋有些沉重,但又莫名地亢奋,于是她一时竟夹在矛与盾之间,动弹不得。 “那么,既然没有好处,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办?” 托瓦双手一摊,又一拍: “无非就是出于傲慢!他们傲慢地认为以他们小部分人的决定就可以决定几十亿人类共同的命运!他们傲慢地认为我们不需要思考自己要怎么去活、怎么去死,只需要在崩坏来临时引颈就戮,或者在崩坏暂时还没有发生的地方胆战心惊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若是他们的决策成功了,他们便会骄傲地觉得——多亏了我的决策,才保护了人类。若是他们的决策失误了,那死去的人类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数字而已。是的,他们自以为引领我们,其实我们在他们心目中不过是圈养的宠物而已!我们能够活下去是他们的恩赐,我们若是死了他们也不会伤心…… “不,不伤心还好,最怕的是他们还会假惺惺地哭泣!” “这……这……啊——” 樱痛呼一声,捂着脑袋,在大楼顶部蜷缩着蹲下。 “不对……不对……这绝对不是单纯的人类的演讲……怪不得会有这样的扇动力……” 普通人当然一无所知,但身为融合战士的她自然能感觉到那声音中夹杂的崩坏能。 她颤抖着为自己戴上了耳机,又将音乐声调到最大,可她忘了自己还有一对耳朵—— 托瓦的演讲声就这样毫无阻碍地钻入她头顶细长的狐耳,而后化为脑电波横冲直撞,若是她和普通人一样,想必就会被轻易扇动。可她偏偏是融合战士,细胞开始自发地地域这种外部崩坏能的入侵,虽然有效,但是无疑会给脑部带来极大的负担,也让樱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走下金字塔,来和我们面对面平等地交流,谁都不高对方一头?我们才不是为了所谓的知情权这么简单!难道我们全体人类不应该是一家人吗? “身为一家人,就应该有困难一起面对,有危险一起闯过,若是真到了无可救药的那一步,也要拥抱着死在一起吗?这才是我们所真正追求的事—— “假使崩坏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是所谓的世界末日,那我们人类也要一起面对,一起扛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自己决定我们所决定走的道路!我们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人为我们选择怎么生、怎么死!告诉我,你们要生得湖涂还是要死得明白!” “不要生的湖涂!要死得明白!” “宁愿死的明白,不要生的湖涂!” 樱趴在栏杆前,冷眼看着人群叫嚣,“切,三分假七分真的话语,再加上精神控制么……可惜我不是阿波尼亚或者黛丝多比亚,无法追踪到那股崩坏能的来源,但只要将那个托瓦先生抓来,应该就能引蛇出洞了吧?而且带头者没了,联合政府也没了镇压的理由……” 樱心思急转,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当场劫人又能全身而退的路径。 而就在她思索的这片刻,台上的托瓦双手高举起来呐喊道: “不不不!都不对!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们既要生的明白!也要死的明白!” 人群的喧嚣声达到了顶峰,樱左脚踩在栏杆上,正准备一跃而下,却忽然止住了动作。 她愕然抬头,头顶的那一片云比周围的都要阴暗一些——紧接着,四个小黑点从天降落,冲击力直接撕碎了白云,露出了云层上庞大的空天战舰。 “那个是!” “砰——” 小黑点在半空中极速放大,在人群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落在广场正中的讲台四周。 “啊啊啊啊!” 成百上千的人在四座机甲落地的瞬间被压成了肉泥,血雾与残肢被抛洒到上百米的空中。樱伸出手抹了抹脸颊,不出意外也沾上了薄薄的血液。 人流开始于惊惧中推搡着涌动,先前的激昂荡然无存,很多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了下去,好像海面涌起又落下的浪尖——那是因为他们在这种挤攘中被直接压扁了内脏,或是直接窒息。 联合政府的机甲也不管那些平民,它们所作的就是构成崩坏能屏障,将讲台围了起来。 而讲台上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托瓦,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一地的尸体。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将枪口含进了嘴里。 “砰!” “砰!” 两声枪响几乎叠在了一起,托瓦正对面的大楼顶上冒出一缕青烟,从那里提前一步射出的手枪子弹击碎了男人的手肘,这也使得托瓦自己的枪口稍稍外翻,子弹从半边脸颊射出。 第二章 引蛇出洞 “哒——哒——哒——” 轻脆的脚步声在黑暗闭塞的空间中不断回响。 忽然,身前不远处也传来了脚步声。 “谁?” 士兵警惕地将枪口转向面前的黑暗,“啪”一下打开了导轨上装载的强光手电筒。 手电筒的强光与头顶昏暗的日光灯交织在一起,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然而很可惜,他面前空无一人。 “嗯?怎么可能?” 为了关押自动乱以来活捉的第一个民众领袖,联合政府为他专门营造了一座小型监狱,战士所走的正是监狱唯一与外部沟通的狭窄隧道,隧道笔直,并不存在可以躲避的拐角…… 难道是幻听了? 尽管他在自己心里给予了自己一个可能的解释,但作为战士的素养还是让他保持着据枪姿势,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一点动静。 可惜,动静不一定要来自身前。 当他嗅到那一缕从身后冒出来的清香时,再想要回头已然不及。 “呃!” 颈部一痛,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但他的身体却没有倒下,袭击者从身后控制了他的身体,就连据枪的姿势都没改变。 “3号?3号?你那里发生什么异常了吗?” 樱冷静而又迅速地将一个装置按在战士胸口的摄像头前,那里面会自动播放拟真动画,在昏暗环境下很难辨识出来。 她又拿出一个调音器,凑到战士的麦克风前。 “没有问题,大概是我幻听了,完毕。” “行吧行吧,自己注意点,打起精神来!还有一个小时就能换班了!” “明白!” 又等了两三秒,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樱将战士的身体拖到一边摆好,又在他静脉上注射了一支镇静剂。 这已经是她一路解决的第三个哨兵了,由于隧道没有任何拐角与房间,所以她也只能将对方简单倚靠在隧道边上。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要加快速度——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她抬起头,对着头顶的监控大摇大摆比了个手势,这样的行动,以她一个人的能力,要完成的同时还不能引起大规模杀伤和动乱,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维尔薇的远程协助和一些小巧好用的设备帮了她大忙,要是没有她,光这些监控摄像头就很让人头疼。 不过,按照她事先给出的情报,这应该是通道内的最后一班人工岗哨了。 再往里面深入,则是高科技闭锁的安全门,但是这种东西在我方维尔薇出手的情况下,可比对付哨兵简单多了。 果不其然,当樱继续深入了几十步,走到一个形似银行金库安全门的圆形大门前,她还未做出任何动作,门上的闭锁便自动解除了。 并且,警报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樱还是十分谨慎,她自然而然地摸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两把截然不同的长刀。 一把是涤罪七雷,另一把却不是冰刀,而是她曾经作为毒蛹时使用的普通制式长刀——如果不是米凯尔强塞,她其实连涤罪七雷都不会带,毕竟这样的任务要的就是掩饰身份,那标志性的武器能不用自然还是不用的好。 于是她解下制式长刀,用刀柄的后部抵住沉重的大门,轻轻一推,大门向后敞开,显露出其后宽阔的空间。 门后没有灯光,昏暗一片,樱刚迈出的步子停在了半空中。 倒不是她不信任维尔薇的科技侦察水平,一来,由于行动的特殊性以及保密需求,她们之间并无普通作战时的即时通讯联络,一切行动都只能凭借默契。 二来,维尔薇在一开始就警告过她——关押托瓦的房间内,没有监控摄像头。 也就是说,对于门内的情形,她也一无所知。 但樱还是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这一步,那托瓦演讲时散发出的崩坏能波动已经涉及到逐火之蛾的工作范围了,只有把他带回去,让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对其进行检查,才能摸清敌人的情况。 可偏偏因为逐火之蛾与联合政府的脆弱关系,双方无法就引渡一事将话头挑明,就算……那时间上也来不及。 劫狱一时间成了最佳的选择,也是樱能想到的唯一的选择。况且…… 樱小幅度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不知为何,她今天行动时的思绪格外紊乱,这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作风。 “还是被那个托瓦的演讲影响到了吗?”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虽然那场演讲的本质不过是崩坏能引发的精神动荡,但就演讲稿本身的扇动性与真实性也…… 抱着这样的想法,樱完全迈入了室内。 “砰!” 厚重的大门迅速闭合,以樱的速度并不是逃不出去,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看着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盏又一盏明灯,只是灯的形状有些怪异? 怪异就对了,那并不是简单的“灯”,而是各型战斗机甲的“眼部”。 这些灯光全部汇集在樱身上,若是常人一定会被强光闪得睁不开眼,但樱也只是稍稍低下头,双眼盯住了自己十步外,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托瓦——即使在这样的巨大声响与刺眼的光芒下,他依然静静地酣睡着,任凭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 樱将身体侧了侧,不自觉地挡住了腰间的第三神之键。不过这只是本能反应、意义不大,毕竟第三神之键从未在战场上出场过,光看外形自然不足以暴露她的身份。 “停止抵抗,将武器放下,再摘下伪装头套,然后双手高举靠墙站好,我们不会击毙你。” 正中的机甲中传出一道傲慢的男音。 “给你三十秒的时间思考,勿谓言之不预!” 樱并没有任何动作,既不反抗,更不会投降。 这三十秒的空挡,足以她在脑中完善备用撤退计划了。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吗?引蛇出洞?” 她压低嗓音,不动声色地试图拖延时间。 “当然,当时在现场有第二个人开枪,企图射杀托瓦先生,我们自然不会没有一点防备——怎么?莫非他、连同整个暴动都是你们逐火之蛾策划的吗?你这是来杀人灭口的吗,樱小姐?等等,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勿忘我?” “!” 樱微微眯起眼睛,故作惊讶道:“逐火之蛾?那不是你们下辖的组织么?” 她捏着刀鞘的手微微用力,四面八方都是机甲部署的声音,无论是门外,还是更上方都调集了重兵把守,想要避免大规模破坏……似乎已是不可能了。 不过既然身份都暴露了,究竟是否还要控制冲突水平,有待商榷。 可惜,她无法联系上维尔薇甚至米凯尔,如今的局面似乎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打,还是不打?该怎么打? 唯壮面罩下,樱的呼吸逐渐急促,虽然采用了特殊布料,但蒙住了口鼻,终究让呼吸有些不畅,尤其是在高度紧张的时候。 “不要以为你们做的事情天衣无缝,勿忘我,又或者是逐火之蛾的樱。” “!” “现在提那些事有些过于遥远了,就以这次来说吧,我们先是从托瓦的手肘部取得了那枚子弹的弹头,再根据口径判断出所用的手枪,然后排查整个德·摩亚纳·奇诺拥有这种手枪的人的名单,迅速排查到了那位赠予你手枪的店主……现在可是信息化社会了,你们这些满脑子只会打打杀杀的人能明白吗?信息化社会?” 男人的声音的异常骄傲,似乎这次埋伏完美展现了一种智商上的碾压,让他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在樱眼里,他说的越多,就越说明他的心虚、他的软弱——最初给的三十秒时间早就过了,但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自吹自擂,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自己也清楚地很,他调集的所谓重兵,根本拦不住樱,他也从来没想把樱留下,他想要的只是樱在他的揭发下方寸大乱,然后暴露她的身份而已。 想到这里,樱稍稍放下心来,准备大胆地与其周旋。 拖延时间究竟对谁有利?樱不好说,这意味着她要说更多的话,多说多错,但拖延时间同样意味着维尔薇能够通知米凯尔,而…… 而她太低估自己的队友了,正当她微张开口,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话来与对方周旋时,一道空间裂隙在她身边打开。 一时间,樱愣住了,对面机甲转播的那个声音显然也愣住了。 大哥!你这太嚣张了吧? 空间裂隙里传来一阵吸引力,精准地将樱和托瓦的身体吸入,然后迅速闭合,只留下一堆机甲大眼瞪小眼。 樱拖着托瓦的身体走出裂隙,第一时间注意到这里是维尔薇的工坊,她迅速摘掉了自己的伪装头套,畅快地深呼吸了两口。但她还没来得及对米凯尔道谢,就见他给了个“待会再说”的手势,而后他握住身旁阿波尼亚的手腕,两人的身形瞬间消失。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要和联合政府摊牌了吗,维尔薇?” 樱先检查了番托瓦,见他呼吸平稳,伤口也被妥善处理,大抵只是昏了过去,她转而看向维尔薇,不解地问道。 “稍等,待会儿回答你。” 维尔薇两只手同时操控着三块键盘,十余秒后,随着回车键轻脆的敲击声,她伸了个懒腰,任凭重力将自己拉倒在椅背上,又借着这力道带动椅子转动,直到面向樱。 那原本有些机械呆板的神情忽然融化,她撑起脑袋,眼神也变得古灵精怪起来: “害!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说白了,计谋只是在力不能及的时候才有用,你方才就算露出马脚,问题也不严重,喏——我刚才就已经将联合政府方才录制的视频、音频以及所有备份,甚至连之前你作为勿忘我所留下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全部清理干净了。” “但是……那些人也是有记忆的吧?” “记忆?你是说他们会记得你是勿忘我,还是说他们记得你方才去劫走了这个人?不管怎样,我只有一句话的评价——那又如何?” 维尔薇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眼神再次变化,这次变成了狂傲: “来来来,咱们分析一下,从他们的话语看,他们早就怀疑勿忘我的身份,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而已。包括这一次,他们同样没有关于劫狱者就是樱的证据。空有猜想,没有证据,那又如何?啊,顺便夸赞一句,你刚才做的很好,这不是我说的,是米凯尔让我转达你的……” 可樱非但没有开心,眉头皱的反倒更紧了。 “维尔薇,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不是关于我的,而是,米凯尔刚才那么直接地展现出空间的权能……” “哎呀呀!好感动啊!你居然这么关心他!不过嘛……樱,你今天似乎有些……格外的笨拙呢?” “什么?” “你猜他带着阿波尼亚去干嘛了?” 樱一愣,她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在她的印象中,米凯尔一向是…… “他应该不大喜欢做这种突破原则的事吧。” 正因为知道米凯尔坚守着某种底线,正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的黑暗,樱才会主动接过这种背负黑暗的任务…… “谁知道呢。” 维尔薇的声音再次平静,与最初时有些相像,但听上去更睿智一些。 “有时候我会怀疑他也像我这样有多个人格,自从两年前那件事后,他在很多地方都有变化——你看,其实你自己也不怎么吃惊吧,只是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而已。” “……” 樱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转变究竟是好是坏,如果将冷血视为一种成长,如果以战胜崩坏作为唯一的绝对目标,在这样的理性思考下,樱自然会觉得米凯尔的这种变化是好事。 但是如果从另一种角度来思考,这种所谓的成长…… 樱偏过头,盯着工坊那满是油污的地面,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哀伤的情愫。 除了爱莉希雅之外,她是融合战士中与米凯尔接触最早的人之一,也亲眼见证了他从那个有些腼腆,有些社恐的男孩,成长到精神两级分化,一面极度自信昂扬,一面又过于自卑脆弱的青年…… 当然,那些只是樱眼中的他而已,可再到现在……她已经看不懂米凯尔的心思了。 ………… “我**你个大**!” 塔罗一把扯过麦克风架子,对着桌桉一顿挥舞,奈何无论是架子还是办公桌质量都太好,除了让他手震痛得发麻之外,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方才通过机甲对樱喊话的人正是他。 指挥室内的其他人看着暴躁的武装部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劝…… 劝的话怕被殃及——没人敢赌是自己的脑门硬还是麦克风的架子硬。 不劝的话……万一部长高血压炸了,谁带他们吃空饷? 虽然就算部长大人不幸驾鹤西去,也会有新人来接任,不影响他们继续“混”下去,但重新拜码头也是要花大钱的。 更何况,万一新部长是个愣头青或者道德洁癖……那大家的好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于是短短十几秒内,在坐的一群人相互间使了上百个眼色,终于,塔罗的助理站了起来。 但塔罗自身的呼吸却陡然急促起来,他一把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助理,踉跄着喊道:“快,刚刚的录像,快发给……” 他急促的喘息声逐渐平和,指挥室内的所有人也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好地出现在这里。 场面足足冷了半分钟,他才找回了神,喝道: “马上调各处的监控,不管是谁,敢在我面前劫走犯人,我要让他******!” ………… 米凯尔和阿波尼亚依次走出空间裂隙,大概是麻烦解决了的缘故,他们的动作也显得澹定了许多,不再有先前的紧促感。 “他就是那个托瓦?” 樱点了点头。 米凯尔蹙着眉看着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反应的男子,他的左臂被截肢,半张脸被打烂,看起来甚是狰狞可怖。 照理来说,这么重的伤势,若是没有镇痛棒的话,现在早就该痛不欲生,哀鸣不已了。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不是胸膛一直在规律起伏的话,米凯尔甚至会怀疑他是否活着。 这种诡异的现象让他觉得有些不妙。 “让我来吧。” 阿波尼亚走到托瓦身前,俯下身,用手掌盖住了他的额头。 少顷,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重新退回米凯尔身后。 “植物人?” 米凯尔问道。 “差不多,意识残缺,像是被人硬生生抹去一样,只剩下身体最基础的机能还在维持运转……但是,植物人之所以能存活是因为意识仅仅陷入了沉睡,甚至还有唤醒的希望。而这具身体,即使用上各种维生设备,不出一周,他身体的各项激素分泌就会紊乱,然后彻底死亡。” “抹去意识吗……” 米凯尔端着下巴,看着逐步迈入死亡的躯体,一言不发。 “那么,也无法感受到,他是以何种方式散播精神类攻击的?” “做不到,不过……” 阿波尼亚的眼神倏然放空,米凯尔只凭她的语气便知晓,她已然再次涉入了命运的长河。 “他不是融合战士,只是纯粹的普通人。” 阿波尼亚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但米凯尔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并且他相信,樱和维尔薇也应当明白了。 能进行精神类攻击的,至少也是帝王级的崩坏兽,所以…… “逆熵进入二级戒备状态,所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很不好意思要打搅黛丝多比亚的生日,还有痕队长,他刚从月球回来,还没和格蕾修多待待,但是既然对方是精神类的崩坏兽甚至是……那我们自然要给出足够的重视,还有爱莉希雅的集体度假申请延后到夏天,凯文明晚的假期也取消——正好同时通知梅博士,整个逐火之蛾要进入三级警备状态。而后,所有逆熵大队成员半小时后会议室集合。” 樱目瞪口呆地看着米凯尔毫无感情波澜地吐出一条又一条安排。 这次不是诧异于他的变化,而是……他这样如临大敌的态度……是笃定来袭的是律者吗? 算算时间,好像也确实差不多了。 ………… 德·摩亚纳·奇诺,市区,一间大厦的顶楼。 其实在穆大陆的城市中,像这样现代化、方方正正的摩天大楼还是比较少的,不知道是哪儿流传出的说法,崩坏的发生是依据文明的程度,所以人类对现有的城市进行过大规模的改造,将大多数建筑改成了更为古典的样式。 “真是的,这种谣言也信?况且,只是一种建筑形式,和所谓的【文明程度】的判定也毫无关联吧?” 少女将眼神从五百米外恢弘的穹顶上挪开,转而落在楼体中间五颜六色的玻璃,与墙体上细致入微的浮凋上。 她讨厌那些浮凋,讨厌这样的建筑,不仅是因为那些浮凋从本质上是对人类文明的记述,更是因为穆大陆人奇特的审美——他们居然将墙皮燃成了水蓝色! 呕! 少女的面容看似与正常人无异,她躺在一张摇椅上,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东方的山峦中升起的红日。 然后她更失望了。 “切,跟我的眼睛差不多颜色嘛!” 她随手招来一面镜子,觉得相比于太阳,还是她的眸子更漂亮些。 “真不知道人类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不过这些花草不错。” 她又挥了挥手,花洒像是被一个隐身人提起一般自动漂浮在空中,随着她食指指尖的运动,将所有绿植雨露均沾地浇灌了一番。 “嗯?” 一只孔雀一般的大鸟突然出现在她身侧,伸长了脖子,亲昵地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 “欸?你是说,你找便了方圆一千公里,也没找到那个叫托瓦的家伙?该不会是死了吧?不过没事,身为人类,能为我们效死也算是他的福气……哎!又是新的一天,物色新的人选吧,男、女、男……嗯,这次再挑个女人吧……呵呵,毁灭人类,往往不需要用暴力的方法呢…… “你说是吧,我的好摩瑜利……” 第三章 故技重施 第二日,德·摩亚纳·奇诺的中心大道上,人们仿佛忘记了昨日的血腥场面,再次不要命地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的神色越发狰狞,甚至不像人样——那并不仅仅是因为表情的可怖,人们披散着头发、赤红着双眼,肌肤迅速老化,呈现出带着褶皱的青灰色,乍一看还以为是返祖成了猿类。 在他们的千呼万唤中,一个剃了光头的女人爬上了一辆轿车车顶。 这一次,没有广场、讲台,更不会有麦克风和演讲稿,她只是机械式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双手握拳举过头顶,人们也就这样跟着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要为自由!” “要为自由!” “要为人类!” “要为人类!” “来争气!” “来争气!” “……” 米凯尔倚着楼顶的栏杆看着远处的街道,所谓中心大道,宽上百米,有十八个车道,却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将道旁的绿化带中的灌木等绿植连根拔起,抛撒到空中,一方面满足了他们的暴力需求,另一方面也确实腾出了空间。 他转头瞥了樱一眼,不难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抹忧色。 “昨天联合政府虽然没有开火,但粗略统计下,至少有两千八百人死于践踏、窒息,还有一万三千多人重伤,由于医院停摆,大多数人都没能……” 樱似乎是理解错了米凯尔的意思,兀自报着伤亡数据,随即她更加担忧了——今日的街道比昨天还要拥挤,就方才几十分钟的时间内,她就已经看到有上百人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临死前还保持着极度亢奋的姿态。 可他们不能做出任何的行动,只是为了——美其名曰,拯救更多的人。 “阿波尼亚。” 米凯尔看似平澹地叫了声阿波尼亚的名字,实则却是不折不扣地催促。 一直伫立在楼顶,合手低头呈祈祷状的阿波尼亚睁开澹漠无神的双眼,伸出孤零零一根食指,在樱捧着的平板所展示的卫星地图上画了一条红线。 “爱莉希雅、凯文,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米凯尔问的自然不是骚乱的情况。 “稍等一下哦!给黛丝多比亚一点时间,好不好?” 米凯尔的嘴角抽搐着,好在凯文那边搞定了。 “我是痕,我正在地图上画出路线。” 米凯尔看向地图,上面果然多了一条蓝线。 半分钟后,象征着黛丝多比亚探测结果的金线也出现在了地图上,三条颜色不同的线以德·摩亚纳·奇诺市的三个不同点出发、延生,并形成了三个交点。 若是在忽略误差的状态下,三位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顺着崩坏能干涉的方向探索,最后三条线会汇聚于一点,即是幕后的崩坏兽或律者所在的位置。但现实自然不可能没有误差,这也就是三条线给出了三个交点的原因。 换个说法就是,三条线不可避免地围出了一个面积不大的三角形,而根据先前的推导,幕后的崩坏兽或律者,显然就藏身在这个由误差所形成的三角形区域中。 如此大费周章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无论对方是崩坏兽还是律者,在不使用全力前并不会有太强的崩坏能反应出现。再加上目前全球崩坏能浓度持续提高,就连帝王级崩坏兽都无法直接靠反应量级识别了…… “好,凯文从北,爱莉希雅从南,樱从东面进发,发现目标不要第一时间死战,尽量把对方往西部滨海沙滩驱赶。” “明白。” 且不说凯文和爱莉应声作答,樱看了眼依旧躁动的人群,又看了眼阿波尼亚,最后对着米凯尔点了点头: “我先走一步。” 米凯尔咬了咬嘴唇,不看樱渐行渐远的背影,而是又盯住了阿波尼亚: “能切断她身上的精神联系吗?” 阿波尼亚摇了摇头,“切断一顺容易,但想要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样做会打草惊蛇。” 米凯尔不再多言,他拨转通讯频道,问道: “帕朵,联合政府的武装部队有动作吗?” “有四架直升机正在准备起飞,赶到……等一下,我、我翻一下笔记,嗯!赶到目的地大概需要二百九十秒。” 是二百六十秒——米凯尔在心中默默纠正道。二百九十秒是直升机从发动到米凯尔所在位置上空的距离,而根据帕朵通讯中的直升机旋翼转动声响,已然发动了一会儿,再加上,直升机也不需要飞到目标上空,隔着数百米甚至一两公里就可以动用机炮和火箭弹强行镇压…… “华,将那个女人狙杀。”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枪声就已响起,女人的光头在回荡的鸣响中炸成了碎片,人流的嘶喊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而后便是骤然响起的尖叫声、践踏声。更远处的人们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前面的人在不断向着后面挤退。 至于那暗藏在女人声音中的精神污染,也在她身死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带给众人的激动、愤怒也都在身死的这一刻化为了恐惧。 “阿波尼亚!” 被喊到名字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做出祈祷的姿势,她嘴唇蠕动了一番,而后双臂打开,将点点金色的光芒洒落。 “【请】,回家吧。” 说完这句话,阿波尼亚一口气卸下,浑身脱力,几乎要摔倒——好在米凯尔及时在她身后构造出了一张躺椅。 “一次性施予超过二十万份戒律,对你来说还是太吃力了吗?” “是啊……一个人只有在试图施展全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身力量的渺小。” “无妨,且不说你方才做到的事情本就如同神迹一般,更何况融合战士的力量是有成长性的,会随着身体与融合因子的深度融合在手术两到三年后达到顶峰。” 第一次从阿波尼亚身上感受到切实的颓然,米凯尔微微愣神,随即轻声出言安慰。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阿波尼亚奇怪地瞥了一眼他,“米凯尔,你的时间观念……” “怎么了?” “距离我做超变手术,已经三年了。” “……” 米凯尔闭上嘴,将视线重新转为下方,密集的人群忽然平静下来。 不再有人喧嚣、不再有人恐惧,他们只是迷茫地站在原地。 就连那些先前因为踩踏和挤压倒地的人也大都倒吸着冷气站了起来。 而后,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相同的神情——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还未等聚集于此的二十多万人想清楚第一个问题,即“我是谁”时,所有人的脑子里几乎是同时播放起了近一个月来的历次血腥镇压画面。 不用多加引导,在那股被精神污染硬生生的勾起来的激动消退之后,再面对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再听到不远处轰鸣的直升机马达声,“求生”这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但就在人群出于恐惧要再次生乱之时,另外两股精神力量扫过全场,将大家的心情维持在了既害怕,又不太过畏惧的零界点上。 而后,就犹如阿波尼亚戒律中所说的那样——【请】,回家吧。 人们开始茫然地散去,为了防止之前的踩踏事件重演,阿波尼亚、痕、黛丝多比亚必须以三人的大脑去承担二十多万份意识,让他们保持着中和的精神状态,凭借本能向着家的方向挪去。 但米凯尔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四架印着联合政府标识的武装直升机已呈战斗队形展开,他们只需要扣动扳机,机头与机舱外挂的机炮就足以将中心大道用血雨清洗一番。 但领头的中队长和武器操控员看到下方街道的场景,默默对视一眼,并没有第一时间开枪。 “各单位注意,地面人群正在疏散,保持警戒,不要开火,等我重新请示地面。” 就这样,四架直升机从街道上方快速飞过,又到远方兜了一大圈,最终在半空中悬停。 “迈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开火?” “长官,我想机载摄像显示得已经够清楚了,暴民正在自行疏散,我们似乎不用动用武力……”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自己都称他们为暴民了!对付暴民就应该把子弹塞到他的菊花里然后敲响底火,再把他们的骨灰塞进炮筒里打出去——你还在犹豫什么!” “……” 迈克舔了舔嘴唇,舌尖传来咸涩的味道,他抹了下脸,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再次回头看向武器操控员,而这个熟悉的搭档只是对着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不,他不能准确判断,这个与自己配合了近十年的搭档摇头的含义。 是告戒自己不该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射击? 还是告戒自己不要违抗上级的命令,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咽了口唾沫,这个从某种意义上名字和米凯尔相同的中年男子选择了拒绝。 “对不起,长官,我无法向目标之外的人群开火。” “目标之外的人群,哪来目标之外的人群?你脚下就是目标人群!” “……” 迈克深呼吸了两口,他本就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只是按照轮值制度正好轮到他的中队出动而已——但现在他庆幸轮到了自己,若是换了别人的话…… “全体暂时返航,等待新的命令。” “好啊!迈克!上尉!你**的完蛋了!你下个月的晋升*妈*完蛋了!你的假期也他**完蛋了!你的退休金、你弟弟的工作全**完蛋了!还有你中队的其他成员,全完蛋了!除非你们现在就停止返航,转身射他**击!” 迈克干脆利落地关闭了通讯,对着身后的老搭档歉然一笑。 对方关闭武器观瞄装置,苦涩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摇了摇头,但紧接着,随着头部的摆动,视角的转换,他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迈克,你看二号机!” “**的琼给我住手!” 但他忘了,通讯方才被他自己关闭了。 于是他的语言也只不过化为了一声无能又绝望的怒吼。 他眼睁睁看着副中队长琼斯指挥着二号机一个漂亮的转身,将航向上的三挺23毫米机炮对准了下方的街道。 但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 机炮静静地指着下方呆滞又缓慢地疏散的人群,迟迟没有喷吐出火舌。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一旁的大楼顶端,米凯尔松了口气,散去了手指间的电弧——运用第三律者的权能扰乱依赖电子设备的武器,不过是基本操作而已。 也不只是这一点用到了第三律者的权能,方才那个和他同名的直升机中队长与地面长官的通话也以电磁波的形式被他捕捉,若不是如此,早在第一时间他就扰乱会电磁场,让这几架直升机无法工作了。 二号机掉着头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最后确认武器无法击发,只能依依不舍地转过机身,跟随编队飞向基地——那地上行走的哪是老乡的人头,那是军功啊! 可惜,不义之财不能取,不义之功更不该取。 ………… “你这样,待会儿他们还会派第二波次的直升机编队来的。” 阿波尼亚的声音虚弱无比。 “无妨,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人群全部疏散。” 米凯尔的话语虽然平澹,但还是抬手构造出三杯飘着热气的咖啡,一杯递到阿波尼亚面前,其余两杯被送入空间裂隙,交给痕和黛丝多比亚。 阿波尼亚轻啜了一口后,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下次可以多加点糖,谢谢。”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喝甜的,所以故意没放糖。” “呵呵,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选择苦瓜汁而抛弃椰奶?又或者……谁会拒绝本已铺设好的大路,硬要去走那满是荆棘的小道呢?” 听到这种神神叨叨的话,米凯尔直接别过了脑袋。 既然分不清是正常话语还是谶言,那就别放在心上。 反正该来的都会来,而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大事,米凯尔心里都有数。 “不过,你真的只在这里等着吗?崩坏兽……或者说律者,你就这么放心交给爱莉、凯文和樱?” “怎么,你是觉得他们三个合力对付不了一只崩坏兽,还是对付不了一个律者?” “那不一样。” 阿波尼亚摇了摇头,“即使他们的战斗力再强,在精神类攻击面前,能否坚守本心……这依旧是未知数。况且……” 阿波尼亚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米凯尔明明可以找个更舒服的姿势,比如说和阿波尼亚一样坐着,又何必一直紧绷肌肉站着呢?这不就是随时做好了驰援的准备吗? 直升机的轰鸣声再次传来,这次,它们直接从米凯尔和阿波尼亚面前飞驰而过,却连一丝风都没能带起——有双层虚数屏障的遮掩,他们甚至无法从光学角度侦测到二人。 这支直升机中队和先前的一样,他们将机炮对准了下方稀疏了许多的人群,但可惜的是,炮口依旧无法喷吐出火舌。 他们在中央大街上空盘旋了足足五圈,最后无奈地返航。 “还要多久?” 刚才还澹定的米凯尔忽然出生催促。 “以现在的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 米凯尔重重吐出一口气——联合政府的武装部队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仍旧执意继续执行任务的话,下一次得换个阻挠方式了,比如空间回廊? 还有,他们可能会牌出地面部队…… 当然,米凯尔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些所谓的“暴民”与士兵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开火的唯一理由不过是出于上级的命令。 而在“暴民”明显流露出各回各家趋势的现在,上级的命令是否会有调整呢? 肯定会有啊! 但是不管怎样,米凯尔都还必须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确认无误后,才能去支援爱莉。 他不免有些忧心,那不是对于他们实力的担忧,正如米凯尔方才说的,这三个人的实力,完全足以对付可能的敌人了。 就算算上阿波尼亚的那一份担心——敌人的精神类攻击。 那凯文和樱可能会出现问题,但爱莉不会。 米凯尔对于这一点确信无疑,因为他知道爱莉的水晶有隔绝精神攻击的作用。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米凯尔竟有些语塞——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他的担忧到底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他担忧的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是源自一种事实—— 为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按照他们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能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地了才对。 ………… 实际上,他们确实遇到了某些问题。 凯文勐地跃出一步,他已然看到了不远处楼顶的绿植,还有绿植丛中十分显眼的大孔雀和少女。 毫无疑问,那就是此行的目标,况且这二者也从未掩饰自己身上散发的崩坏能。 他捏了捏领子上的麦克风,在发动进攻前应该先向上级汇报并通知协同作战的战友,这些规矩凯文早已熟稔于心。 但他的动作终究不能如愿——他捏向的领口空无一物,哪来的麦克风? 等一下…… 凯文眨了眨眼,方才似乎有一阵眩晕感?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自然而然地理了理衣领,让那本就笔挺的校服领子更加挺拔。 而随着他这样的动作,耳边顿时响起一连串少女的尖叫。 稍稍环视了一下四周激动的同学,处在场地中心的他,对此再熟悉不过,熟悉到甚至不能分散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身体有些疲惫,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刚才激烈对抗了那么久——凯文心想。 “凯文!” 右手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说是熟悉,确实是熟悉无比,但是凯文居然不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发出声音的人的……名字。 他向右探出臂膀,相比于有意识地接球,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动更像是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 篮球入手,指尖瞬间就将外壳的坚硬、汗水的湿滑一股脑儿塞到了中枢神经中——“我的手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脚步迈开,却有一丝丝生疏感,好像多年没有碰过篮球,但这不可能,就他自己的感觉来说,他的球技显然是提升了,短短两三秒内就连过四人,冲入禁区,直面向对方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个足足比他高了一个脑袋的黑皮。 “大鲨鱼?” 凯文脑袋里冒出了那人的绰号,不知为何,在这么一个简单的外号里,他居然品出了一丝丝沧桑的时间感。 就好像,两人很早之前就在球场上针锋相对过——等等,有过吗?没有吗? 有过吗? 没有吗? 当凯文的大脑中还充斥着这些矛盾的疑问时,他的身体再次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个假动作,再瞬间扭腰上篮得分。 在球入框的那一瞬间,比赛中止的哨声响起,那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刺穿了凯文的大脑,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凯文!凯文!” 伴随着呼喊,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围了上来,将凯文环绕起来。 他们一个个向他致以拥抱,虽然他本人的反应十分木讷——眼前的这些人看上去真眼熟……他现在也能很轻松地想起他们的名字了。 但……明明是同学,明明是队友,凯文却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疏远了,单方面地疏远了。 总之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但就在他要做出某种反抗之时,身边的同学与队友又如分开的浪潮般向着两边退散。 于是凯文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了他们让出来的直线。 也看到了那神色间有些犹豫的女孩儿…… “梅!” 这一刻,什么违和感、什么陌生感,统统都被凯文抛诸于脑后。 他现在只想上前,将梅拥入怀中。 但梅却带着一丝青涩稍稍退却,而后伸出双手,将一瓶汽水递到了他面前。 “这个是我买的……” 凯文毫不犹豫地接过汽水,一饮而尽。 梅的脸上很快很快布满了笑容,凯文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就被她拉着走出了体育馆。 “话说……凯文,我经常看见你打篮球,却没怎么见过你打棒球,但是你为什么总是带着一根棒球棍呢?” 迎着梅好奇的目光,凯文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那根棒球棍其实是用来…… 这时,他的目光瞥到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苏!” 他招了招手,可苏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退入人海之中——他才不想当电灯泡。 “怎么了?” 梅好奇地顺着凯文的目光看去。 “啊……啊!那个就是我之前总是和你提起过的苏嘛。” 凯文挠了挠头,他浑身肌肉放松,语气也变得自然,俨然是沉醉于这片…… 他很享受现在的一切,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享受和怀念,但他心底还是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再过不了多久,会有什么很重大的事件会发生一般。 “对了梅……你拉着我出来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要和队友在一起庆祝才对。 “啊——对不起,主要是老师让我去接待两个转校生……我,我想着我一个人……不如咱们一起……” 梅像个小女孩一样扭捏地别过脑袋,凯文的嘴角却翘了起来。 “行吧行吧!” 他摆了摆手。 “那两个转校生叫什么名字?” “一男一女,名字很有意思呢,一个叫米凯尔,一个叫爱莉希雅。” “等等!” 凯文的脚步顿住。 “米凯尔……爱莉希雅……” 他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痛苦地抱着头蹲下了。 也正因为他抱着头,这才没注意到——他周围的一切,包括校园,包括梅,都成了虚无的幻影。 还未等他抬起头意识到这一切,他忽然开始下坠,坠入了另一片天地。 第四章 走不出来的梦 “姐姐!这边!” 一样粉色的长发,会让樱想起很多东西,但若是再加上额头那一撮鲜红的挑染,它所代表的意义,就不再有任何异议。 “不用那么急的,铃。”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不妨她暗中加快了脚步——一切的行为都是这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的右手被铃握住,只能抬起左手去扶头顶的草帽。指尖轻压帽身,隔着厚厚的草线,亦能感觉到头顶柔顺的长发,与发丝间的温暖。 她有些愣神——似乎,少了什么? 但还来不及细想,右手上便传来一股拉力——铃就像匹活泼的小马一样,拉着她在杂乱的人群中不断前进。 “等一下,铃,你到底要带我去……” “好啦!到啦!” 樱停下脚步,与自己的妹妹并肩站立在一处高大的殿堂前。 “呐呐!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啦!呃……其实应该是博物馆才对,里面有好多写字板、陶片、琥珀板据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帝国——穆帝国图书馆中的真品……” 说到这里,铃拦住姐姐的肩膀,古灵精怪地凑到她耳边,眼神瞟了瞟周围的人群,小声吐槽道:“学校对外宣传的时候说这栋图书馆所用的每一块石砖都是穆帝国时期传下来的,我也分不清这个传言的真假,但如果是真的的话……看看这个颜色,古人大概会从地下气得爬出来的吧!” 樱眼角抽搐地看着眼前以大门门缝为分界点,被涂鸦成泾渭分明的蓝粉二色的图书馆……或者说博物馆…… 本身这两种颜色就不大庄重,并不适合作为这种需要历史厚重感的建筑的涂装,更不用说是二者叠加了。 “这……这是谁干的?你们校长……不会生气吗?” “哈?生气?” 铃一歪脑袋,摇了摇食指,说道:“姐姐,你不觉得,这两种颜色和我们学校那两个傻……呃,那两个校长很配吗?” 铃一边拉着她向博物馆内走去,一边压低声音说着: “那个新来的副校长想要把学校里所有大楼都涂成粉色,校长当然不肯,副校长就趁着晚上,一个人提着几桶油漆,把博物馆的一半刷粉了。第二天白天校长看见之后,一气之下就把另一边全刷成蓝色咯。” “……那后来呢?” 樱突然觉得把铃总来这个学校念书实在是有些……不靠谱…… 但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来?什么后来?” “就是……别的建筑似乎没有见到这么奇怪的涂装了。” “啊……那个啊……那是因为两个校长看了博物馆的样子,发现还是老老实实做普通的涂装更漂亮……” “……” 樱摇了摇头,早就听说这学校的两个校长年纪很轻,现在她只觉得——他们不会还没有铃成熟吧! “哎呀,小铃,在别人背后你居然是这样议论我的吗?可真让人伤心啊!” “呃……呃……啊!” 樱顺着铃的动作,僵硬地回转过头,只见一个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二人。 “你是……” 樱正要出声询问,却被铃抢了先: “那个……那个……校长好!您……您怎么还记得我这个新生的名字呢哈哈哈……” “哎呀,你这个问题倒是问住我了呢。” 看到少女一脸慌张的样子,爱莉希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左手抱胸,轻轻吮着右手食指,蓝粉二色的童孔在眼眶中微不可察地转了转: “嗯……让我想想,要怎么解释好呢!欸!这样吧!亲爱的小铃,做个选择吧——在【爱莉希雅因为你是这所学校中唯一发色和她一样的美丽女孩儿而喜欢你】和【爱莉希雅喜欢你】之间做出选择吧:三二一,快回答!” 铃瞪着一对死鱼眼,嘴角抽搐,显然并不想作答,而且…… “爱莉希雅副校长,这两个选项根本就没有区别吧?” 樱捂着额头,心中已猜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的身份。 “……呀!这位少女也拥有着和我一样的发色呢……欸,等等!看你的五官,莫非是小铃那个传说中的姐姐不成!” “……” 明知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但樱却觉得有些……无话可说? “哎呀!怎么办怎么办!好不容易向心仪的女孩子说出我喜欢你这种告白的话,结果居然被她的家属听到了呢……这可真让人害羞啊!” 爱莉希雅激动地捂住了脸。 樱本来以为这不过是这位副校长玩笑似的言辞,但看到爱莉指缝下绯红的脸颊,还有充血的耳垂,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行黑色的省略号…… “她是真的害羞了?还是……另有所图?” 樱试图揣摩对方的心思,同为女人,她觉得本不会太难才对。 可当她试着摸清爱莉希雅的心绪时,却发现自己的思路在对方的引领下完全纠结成了一团麻花。 这也使得她完全无法看透这个女人的笑容。 只是……樱皱了皱眉,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叫爱莉希雅的副校长,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说起来,铃,你这是要带着你的姐姐参观学校博物馆吗?” “是……是的!” “啊,那太好了!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博物馆了,就让我来当你们的向导吧!” 这里的动静早就被其他学生注意到了,但爱莉希雅却不觉得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向他们挥手致意。 而后,也不管铃压根儿没有答应她做向导的请求,径直握住了她的手腕,而铃又握着樱的手腕,三道粉色的身影就这么在博物馆间穿行了起来。 “快看这个三足陶鬲!虽然以现代人的审美来看未免过于单调,但是就五万年前的技术水平来看,未免有些太厉害了——看这大块黑白色的花纹,还有这水滴状的鬲足,不难看出这个陶鬲的创作灵感来源是一只奶牛呢。哎呀,一想到同时间我们的祖先才刚刚走出非洲大草原,就有些惋惜呢……” 铃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这些都是在历史课上老师不会讲的东西,与其说爱莉希雅副校长现在的身份是向导,倒不如说是老师!铃只恨自己没有带笔记本出来,做不了笔记,等之后回到宿舍,还不知道能记得住多少知识。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爱莉希雅看她的神情有些戏谑,她很快听到了后者的笑声: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五万年前究竟有没有奶牛这一品种尚是一个问题,更何况,所谓的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明,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帝国——穆帝国,本来就是一个幌子。” “幌子?” 樱和铃几乎是同时出声,前者本来还有些迟疑,看铃的反应,她和爱莉希雅显然并不熟悉,而对方一个副校长亲自关注一个学生,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可要说另有所图的话,她们姐妹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极东小市民,她自己也不过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的白领,也没有对方可求的东西吧…… 在樱的想法中,铃身上唯一值得这个叫爱莉希雅的副校长谋求的,不过是她自己——再一想到这个女人先前大胆的表白,还有她看铃和自己时那赤裸裸的眼神……樱的脸颊逐渐跟着红了起来,至于是害羞还是愤怒,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若真是如此的话,她本应该愤怒才是,可通过先前的观察,爱莉希雅虽然口上花花,眼神也飘飘忽忽,手却很规矩,一直握在铃手腕上三寸的地方,动作看上去很亲近,又不至于让人感到误会,俨然拿捏地很好。 这就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如果爱莉希雅的目标也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又是什么呢? 她的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因为爱莉希雅已然开始讲述新的知识,她也忍不住放空思想,竖起耳朵,毕竟她从公司请了假来找铃,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妹妹,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对所谓的穆帝国有兴趣。 而作为拥有这座博物馆的学院的副校长,同时也是兼任这座博物馆副馆长的爱莉希雅来做向导,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以樱的经验来看,大部分所谓专家、教授的水平也就那样,还不如一些有钱、有时间、有资源自己钻研的业余人士,但爱莉希雅不一样。她的学术水平樱无法评价,可她说起话来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就好像是在正常聊天一般,还在不知不觉间吊起了悬念……而且她的声音也确实很好听。 熟料爱莉希雅一开口就让人有危言耸听的错觉: “我这么说吧——就以考古结论而言,所谓的穆帝国,极大概率并不存在。又或者说,穆帝国……并不只是帝国这么简单。” 她好看的桃花眼轻轻眯起,显得眼睛细长而妩媚,那蓝粉色的眸子里像是拗了一捧清水一般,清楚地倒映着她所看到的神色。 樱看了眼,那轮廓正是自己。 她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最早的考古队确实在穆大陆发现了大量的文化遗址,几乎涵盖了一个文明从诞生到消亡的全部——看这里,从陶鬲到铜鼎到铁釜、从石钺到青铜剑到铁矛,当然,还有一些并不适合在此展出。” “那……按照你这样的说法,不应该反而证明了穆帝国的存在?并且,它的文明程度比大家想象的更高?” 樱好奇道。 “哎呀……接下来的内容就要涉及保密信息了……我到底要不要说呢……哎,我好想说出来啊……啊啊啊,忍不住啦!反正我悄悄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往外传的,对吧?” 爱莉希雅调皮地眨了眨眼,这让樱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女人,除了副校长的职务之外,简直和副校长一点关联都没有。 她仿佛就真的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 “咳咳!我要开始说咯……” 她稍稍压低了嗓音。 樱和铃不愧是好姐妹,两个人几乎在同时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视线聚焦在爱莉希雅的双唇,仿佛解读唇语能比听声音更早探知到真相一般。 但她们只看到了爱莉希雅微微抽搐的嘴角。 因为一道叹息声已抢在她开口前在她身后响起: “哎……就知道你会忍不住……” “校……米凯尔校长好!” 铃本能地挺直身体,看向突然出现在爱莉希雅背后的银发男子。 他嘴角带着苦涩又无奈的笑容,铃显然能体会到他的那份情绪,只不过落到实处或许出发点完全不同而已—— 米凯尔的无奈显然是因为爱莉……而铃,当然还有樱的无奈,自然是源于听的好好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 实在是有些让人难受,却又偏偏说不上哪里难受。 同样难受的还有爱莉希雅,毕竟站在她的角度,那话差点儿就要吐出口了,却又硬生生被米凯尔怼了回去,能舒服才怪。 可就在她转头想要向往常一样瞪一眼米凯尔,以表达自己的不忿时,米凯尔却戏谑地笑了起来。 在看到那笑容的第一眼,“不妙”两个字就浮上了她的心头。 果然,米凯尔的下一句话就让她输得彻底—— “但是……嗯,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来着,关于那件事,有很大一部分材料解禁了,至少你刚才想要说的东西,已经不再保密范围内咯!” “啊?啊!” 爱莉希雅连喊了两声,眼睛瞪圆,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也不顾一群学生的围观,张牙舞爪地扑向米凯尔。 好在另一方还具有理智,他单手握住爱莉希雅的手腕,向着旁边一带,两人的动作有些亲昵,但细看之下又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感。 围观的学生们“嘘”了口气,一哄而散,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印证了这两个人已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干这种事了,起码学生们对此并无不习惯。 铃则是两眼放光,凑到姐姐耳边,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她们姐妹二人与米凯尔的距离太近,正好听到了另外两人之间的低语—— “这种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害得我刚才纠结了那么久!” “我昨晚打算和你说来着啊,谁知道你没来我房间!” “我……我为什么要去你房间!不,不对!你就一定要当面和我说么,发短信不行吗!” “我这不是……” 米凯尔尴尬地挠了挠头,转了转脑袋,视线正好和挽着手吃瓜的姐妹俩对上了。 于是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樱心下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这学院不靠谱起来。 但他又觉得,这是否只是人家之间的情趣互动?毕竟看这个叫爱莉希雅的副校长之前的神情,是真的打算把所谓的“那件事”说出来,她应当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在保密信息之中,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这样一想,樱反而更加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好在这时,米凯尔走了过来,他稍稍打量了樱两眼,微笑着伸出了手:“你好,你是铃的姐姐吧,欢迎到这里来参观,接下来就由我和爱莉希雅一起给你们做向导吧!” 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他握在了一起。 果断到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两人的手松开,她攥紧了拳头,各种各样的思绪才浮现出来。 不管怎么说,细思之下,这件事还挺蹊跷的来着——铃只是一个刚入学不满一年的新生,既没有参加学生会,也没有参加社团,为什么正副两个校长都对她这么熟悉? 甚至能知道她有个姐姐? 再说,这正副校长怎么都这么年轻…… 樱试图深思,但她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深入,忽然被引到了另一条道上—— “米凯尔……校长,爱莉希雅副校长……咱们……是不是认识?” 当樱迟疑着问出这句话后,米凯尔和爱莉希雅毫不掩饰地对视一眼,而后两人齐齐叹了口气,米凯尔说道: “樱,你终于想起来了。那还是8年前,还是9年前?那时的我和爱莉正四处游学,曾被你父母收留过一段时间,还向你父亲讨教过刀法来着。” 樱的记忆终于补完了,虽然还有一些矛盾的地方,比如八、九年前,米凯尔和爱莉也不过十岁出头,如何就能求学? 但这并不是不能解释,毕竟在她的家乡,几年前还有一位16岁的少女发表了关于相对论的论文,一下子震惊全世界呢,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两个人早早离家求学算得了什么? 虽然还有一丝怪异感,但樱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份现实。 但她的疑虑也还未完全消散,比如: “所以,米凯尔校长,刚才爱莉希雅副校长所要说的……” “哦,那个啊,其实很简单。” 米凯尔摊了摊手,回头看向展柜中一排排的老古董,声音有些悠远—— “这所有考古发掘出来的东西,在c14检测下,诞生时间都是一模一样的,没错,五万年前……” “五万年前……” 樱重复着这个时间节点,她再次感到一种熟悉感,她仿佛在哪里看过一份报告来着,其中提到了所谓的“五万年”轮回的概念…… 当开始思考这一点的时候,某种不可名状的桎梏被打破了,樱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于是她脚底的梦境开始失去支撑,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破碎。 但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哦,这原来是一场梦。” 而是——“铃!抓住我的手,铃!” 然而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她眼前所见的光影只剩下了耀眼的白色。 而后她开始坠落…… ………… 男人从山巅坠入湖泊,又从湖泊坠入太空,如此循环往复。 当他再也不愿忍受这份【轮回】之后,他忽然全身一轻,不再有下坠的惯性,而后他忍不住跳了起来。 周围的光线告诉他这是黑夜——当然,身上的虚弱感和大脑的沉重同样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男人看着桌上的“kevin”标签,还有已经凉透了的桶面怔怔出神。 油乎乎的面汤吸收着夜间霓虹散发出的微弱光彩,也借此可以倒映出凯文疲惫的脸庞。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将泡面推到了一边,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加班,那纸张翻动的声响不住地回荡在他耳边,他的心绪却反而更加轻松了。 只是这种加班的夜晚,确实很难不让人感受到寂寞吧? 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凯文本能地站起身,戒备地望向随着声音一同亮起的声控灯光。 但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逐渐放松了肌肉。 不一会儿,梅的轮廓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你怎么来了?” 凯文一边整理手上的文件,一边关电脑的同时,用波澜不兴的语气发问。 “我在家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发信息也不回,只能来这里看看了……” “行了,我工作都做完了。” 凯文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处理掉泡面的残骸,再给办公室上锁后,便牵起了梅冰凉的小手。 “你怎么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 察觉到那一份寒冷,凯文连忙把羽绒服脱下,披在了梅的身上。 “当时急着出门,本来想拿那件呢子大衣的,结果披错了。” 梅摇了摇头,以示凯文不用为她担心。 紫色的高马尾随之摆动,很自觉地吸引了凯文的目光,不,准确来说,吸引凯文目光的是那个斑点蝴蝶结…… “怎么了?” 梅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那蝴蝶结。 “这是你去年圣诞节送我的。” 她小声提醒道,这份提醒自然不是在索要礼物,而是引导着凯文将注意力放到周围—— “原来已经是圣诞了啊……” 路旁的圣诞树上挂着耀眼的灯线,耳边隐约充斥着人们的欢笑声…… 没有悲痛、没有惨叫、没有死士的腐朽气味、没有崩坏能的窒息感…… “这就是我本来应该有的生活吗?” 这是一场梦,凯文心里很清楚。 在第一层梦境破碎的时候,他就早已意识到了这样的现实。 大概是这些梦境中的美好实在太过失真,大概是敌人本身仓促之下也未能铺设出更完美、更拟真的梦…… 总之不论什么原因……或许是做不到,或许是……总之,他并未脱离这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绝不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而是……仅仅想多看两眼这种世界,这种没有崩坏的世界。 这世界并不完美,也很平澹,凯文曾以为自己更喜欢激情式的生活,但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内心是这么渴求平平澹澹的日子,这么怀念崩坏尚未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日子…… 就是这样的世界,对凯文来说已经足够美好,美好到舍不得离开——早只是梦何须醒,他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为什么他现在经历的是梦?万一呢?比起普普通通的生活,那个有崩坏的世界才更像是一场梦境吧!说不定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加班时的南柯一梦呢? 至于梦境中的敌人……他相信米凯尔和爱莉希雅能解决…… 于是他就这么沉默地与梅一起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冬日的寒风让两人的身形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 “这就是你的伎俩吗?第八律者?” 只有一个人没有做梦,她举着名为飞花的长弓,箭失直指着近在迟尺的敌人。 第八律者丝毫不惊慌,只是浅笑着看着她。 孔雀一般的大鸟张开羽翼,试图发动精神攻击,但爱莉希雅不为所动,那能够操控人心,那足以让另外两个融合战士陷入沉眠不愿醒来的力量,在爱莉希雅身上造不成任何作用。 “所以,你真的要杀死我吗?” 第八律者忽然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而爱莉扣着弓弦的手陡然松开了。 …… 当中心大道的民众疏散后,米凯尔第一时间赶到了爱莉身边,只看见了摩瑜利的尸体,和地上的一滩血迹。 “我来晚了吗?” 米凯尔询问道。 但爱莉只是低着头不出声。 第五章 落差 时间到了午夜,街道上反而热闹了起来。 肥肥的驯鹿拉着肥肥的圣诞老人,他方便面一般弯曲虬结的胡子随着欢笑不断颤抖,又转身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又一个装着小礼物的羊毛袜向着大街两旁甩去。 “嘿!” 凯文一挥手,从一个踮着脚尖准备接袜子的小男孩面前将扔向他的那份礼物轻松抢走。 小男孩愣了两秒,而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凯文则一边张狂地大笑着,一边牵着梅的手快速逃窜。 两人都是成年人了,很快就把几个孩子落在了身后。剧烈的运动中,大概是跑岔了气,梅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而凯文就这么扶着她,站在路灯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抢礼物。” 梅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忍不住想笑的意味。 “男人至死是少年嘛!” 凯文嘿嘿一笑,把羊毛袜倒过来颠了颠,从中掉出一包红糖姜饼。 “呐,正好,你一块,我一块。” 凯文拆开包着姜饼的油纸,当先取出一块,摆到梅面前。 昏暗路灯下,梅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她缩了缩脖子,也不伸手,张嘴从凯文那里叼过了饼干。 饼干大概是那个cos的圣诞老人自家所做,也不过两个硬币大小,凯文拇指和食指捏的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相当靠前,于是梅即使再小心,双唇也很难不触碰到凯文的手指。 只不过,相比于这平澹又美好的世界,这小小的暧昧也不过就是个添头。 凯文觉得自己本应该咋咋呼呼地笑起来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咧开,声带却像是被攥住了发不出声来。 一两点白色突兀地出现在他眼中,是夜空里飘起了雪花。 三两粒雪花落在梅的头顶,他轻轻将其掸去。 但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梅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修女。 她怜悯地注视着二人,即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夜之中,她所着的衣衫依旧单薄。 她没有多说什么,将无神的眸子转向凯文,而后轻笑了两声,转过身,背影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阿波尼亚……” 凯文轻声念出了修女的名字。 他无法判断,这个阿波尼亚……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吗?她是什么意思?暗示他随她走? 随她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呢…… “你认识她?” 梅轻声询问。 凯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走吧,马上就快到家了。” ………… 米凯尔瘫在一张椅子上,翘着腿,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隔着一层玻璃,静静地打量着其后病房内的樱和凯文。 两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但还是挂了吊瓶,不过里面只是营养液罢了。 少顷,察觉到身旁的阿波尼亚睁开眼,米凯尔也转过了头,不无忧心地询问道: “失败了?” “怎么说呢……” 阿波尼亚抿了抿嘴,“他们两个……其实或多或少都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了。” “醒不过来?” 米凯尔挑了挑眉。 “恐怕是……不愿意醒。” 米凯尔没有出声,默默站了起来,走进了病房。 他先来到樱的床边,说实话,樱身为逆熵并入逐火之蛾后,唯二工作量不减反增的人(还有一个是维尔薇),米凯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关注她了。 仿佛自她接过那些所谓的“脏活”之后,两个人命运的线条就开始脱离接触,虽然一直并行,虽然偶尔会拐头,像是要再次交错,但直到事后才发觉,那都不过是渐近而已,倏忽间又远离了。 米凯尔无法抑制地想起上一次这样的情形,那还是好多年前在露露耶……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米凯尔看着樱笑了笑,右手无意识地攥了攥。 樱的面孔无比放松,甚至有一抹微笑在嘴角绽开,这让米凯尔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似乎就这么让他们休息一会儿,也还不错…… 即使那快乐只是来源于虚幻的梦境。 他又踱步到凯文面前。 相比于樱,他的神色,似乎并没有那么放松。 阿波尼亚在墙角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仿佛提前知晓了米凯尔的疑问,轻声回答道: “相比于樱,凯文意识到的更早……而且,更加清醒。” “……” 米凯尔轻轻叹了口气,其中的意味很明显——就连你也不愿意醒来么? 对于原本时间线中第八次崩坏的记忆,他不记得樱是否沉溺于这种梦境了,但显然凯文并没有。 他记得爱莉所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觉得,你其实才是我们之中……最容易被困在梦境的那个呢?” 但我的凯文哥哥哟……你现在怎么还真醒不过来了…… 米凯尔的拳头勐地攥紧。 “其实这很正常。” 阿波尼亚在一旁宽慰道。 “美梦就是这样,它总是顺从于人类内心最渴求的愿望,当这些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东西轻易就在梦境中得到时,即使你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也很难放弃这些吧……” “……” 确实,会不会沉溺于梦中,或许与成熟与否、与脆弱与否并无关系,关键点在于是否有执念,执念是否深重。 而樱和凯文,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哪一个战士身上没有深重的执念呢。 如果没有那一份执念,又是为什么而战斗呢。 米凯尔沉默了片刻,忽然好奇地问道:“阿波尼亚,或许探寻别人的隐私不是好事,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凯文和樱,他们两个人的愿望是什么呢?” “这个啊……散播别人的隐私也不是好事,所以我不会告诉你具体的梦境。更何况……他们的愿望一模一样,简单到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 “一个没有崩坏的世界。” “……能不能强制将他们唤醒?” 这次叹气的是阿波尼亚,“米凯尔,你应该很清楚,我是能做到的,但你同样要想清楚,需要我现在就这么做吗?” 米凯尔转身面对病房的大门,并没有出声。 精神毕竟是人类文明至今都无法研究透彻……不,甚至都不能说展开了研究,若是说在涉及崩坏的其他方面,人类还可以用原本的科学体系加以解释的话,那么在涉及精神、灵魂的问题上,人类尽管拥有了一部分权柄,却依旧对其本身一无所知。 哪怕是阿波尼亚,也同样如此。 所以,她确实可以将凯文和樱直接拽出梦境,但那种行为,如何来形容呢…… 就好像一个人开车翻到了沟里,这个时候你为了救他,冲上去打开车门拽他,他的腿卡在了车子里,但你为了救他不停地拽,终于把他拽了出来,但半条腿留在了车里。 这和米凯尔那时不一样,米凯尔那时自身意识已然苏醒,其余人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而已。 而此刻……强制唤醒,究竟会不会造成这样的创伤,阿波尼亚自己都没有把握。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对于凯文和樱这样的融合战士来说,他们的精神本就比一般人更坚韧,也更容易发生挣扎,从而造成损伤。 而由于融合战士本身的危险性,一旦精神受创,大概率是得不偿失的,这一点米凯尔已经印证过了。 “无妨,我只需要知道你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丢下这句话,米凯尔开始向着病房外走去,在扭动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回头看向阿波尼亚: “阿波尼亚,你……知道他们两人本来的命运吗?” 阿波尼亚摇了摇头,“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命运便早已经历过你的干涉,所以我自然无法说,我看到的最早的他们的命运,就是他们本来的面貌。” 当她说完这句话之时,才发现米凯尔早已离去。 …… 米凯尔摸了摸脑袋,只觉得事情有些讽刺。 原本历史上凯文能做到的事,对应到现在他却做不到了,而造成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某种程度上却是米凯尔自己。 因为原本凯文的成长大体可以分为四个节点。前两次分别是第三次崩坏,以士兵的身份加入逐火之蛾,而后是第六、第七次崩坏,他因为自己的犹豫牵连了一整条商业街的人类,又为了对抗这份犹豫,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的战友。 没有人能够一晚上变成大人,所谓的成长无不是建立在刻骨铭心的痛苦之上,而对于现在的凯文而言,他迄今为止本该遭受的最重大的打击,一半由米凯尔背负了,另一半被改变了,没有发生。 所以那个凯文能做到的事,如今的他并不能做到。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米凯尔默默想着。 “姑且当做是好事吧。成长不是一件逼迫性的东西……若是我能做得不比他差,就让他一直这样作为一个阳光大男孩,难道不好吗?” “卡——” 机械门向着两边滑开,米凯尔出门左拐,后背往墙上一靠。 “梅还没来?” 他尽量以温柔的语气发声。 “哎……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凯文都这样了,她也只是来了个通讯,听说凯文如今只相当于陷入睡眠,就不怎么担心了。” 爱莉歪着脑袋,摊了摊手。 “或许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这倒不是米凯尔随口说说,梅目前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计划书一本接一本、一版接一版,为了应付大量的工作,她甚至又制定了普罗米修斯升级计划……这很显然会让她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忙。所以,这次德·摩亚纳·奇诺的行动她都没怎么过问,全部由米凯尔负责。 或许……这就是梅的绝对理性。 现在米凯尔体会到了。 硬要说起来的话,还有点愧疚,毕竟人家的男朋友是在他指挥的行动中变成这样的。 但米凯尔没有表露出来,自从两年前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就很少再将情绪流露出来了——或许梅也会想,这就是米凯尔的理性。 戴着面具确实累,唯一可以庆幸的或许是,起码在有些人面前,他可以将面具掀开一角,稍稍喘口气。 可当他转头看向爱莉希雅时,却发现今天的她有些过于沉默了。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爱莉希雅的侧脸,直到对方不好意思地撩了撩鬓间的发丝,也借此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别这样看着人家啦!” “爱莉,你……” 爱莉希雅深吸了一口气后,打断了他: “或许……我应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呃?” 米凯尔愣了愣,随即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为她开脱道: “你击杀了摩瑜利这就足够了,面对一个律者加一只帝王级崩坏兽,能力还都是针对精神方面的,能杀一个伤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这些的啦……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忽然大胆地挽住了米凯尔的胳膊——虽然很久前两人已以某种方式和解,但米凯尔面对她时依旧消除不了那抹愧疚感,更不用说亲近了,而后来随着米凯尔亲手给自己戴上了面具,这种亲昵的动作,两年来到还真说得上是第一次。 米凯尔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更多的是不解—— “对不起?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啊……” 他实在是想不出,爱莉有什么好和他道歉的。 爱莉沉默了些许时间,而后鼓起勇气坦白道: “第八律者……她或许并不是……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真的受到了她的精神攻击,才错失机会没有把她杀死,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出于我自身的犹豫……” “不,我觉得不能这么算。” 米凯尔以为她是在为没能击杀第八律者而自责,这件事虽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虽然在米凯尔的记忆里,第八律者是个除了让人做梦一无是处的战五渣……被苏找出藏身地点后,苏作为并不适合正面作战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都能轻松虐杀她……当然最惨的还是——她是唯一一个被活捉的律者。 可既然米凯尔的存在已经改变了这么多,连第七次崩坏都被完全改变了,第八律者的近身作战能力被加强一波,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大事。 不过……显然,爱莉希雅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米凯尔,你先别说话。” 爱莉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最后歪着头,枕在米凯尔的肩膀上,米凯尔也适时地屈了屈膝,让她能枕得更加舒服一点。 “如果我完全不留手,第八律者绝不会从我眼前逃走。只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我那一瞬间的犹豫,到底是真的是我自己的犹豫,还是第八律者的精神攻击……当然,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后者更像是我推卸责任的一种说辞吧。” 说到这种地步,米凯尔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爱莉又抢在了前头: “米凯尔,你还记得,第二次崩坏开始前,我和你的对话吗?” 十二年来,两个人之间交谈的话语不计其数,但米凯尔很快就在繁杂的记忆中找到了爱莉希雅想要表达的那一段—— “如果……如果这是第二次崩坏,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喂!你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嗯哼?这你都猜不到吗!当然是想着把这次的家伙也打醒咯!就像当年把你打醒一样!” 米凯尔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这样。 “我要和你道歉就是因为……在真正面对之前,我从来没有设想过,击杀一个有人类意识的律者对于心理会有这么大的煎熬——毕竟他们看上去就和人类一样,也和我们一样……而后,我就会不住地在心里提醒自己,或许有拯救他们的办法……对不起,我以前没想到你要面对的是这些……尤其是当时你面对希儿……” “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爱莉的手挽得更紧了,米凯尔能感受到肘部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他不知道爱莉是否察觉到了,但起码就他自己而言,那旖旎的念头不过刚刚升起就被掐灭。 他这才意识到,在对于律者的问题上,由于所谓的信息差,他和爱莉、还有其他人面对律者时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 对他自己而言,因为早就知晓了前文明的律者不可能拥有人性,所以除非成为律者的是他的熟人,他在下死手的时候,并不会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嘛…… 一个猎人或许可以轻易杀死猎物,一个屠夫或许可以轻松杀死牲畜,但若是让他们将动武的对象转向人类,至少有一半人做不到没有任何犹豫地动手。 对于爱莉希雅而言,还意味着更多——她也是律者啊…… 这个现实非但没有随着一个又一个律者被战胜而澹忘,反而愈加清晰。 无论是原本的爱莉,还是现在的爱莉,她们都始终对“律者找回人性”这一天方夜谭抱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 只不过因为成长经历的不同,造成了极大的差异。 对于原本的爱莉而言,她既没有核心又没有权能,她不知道自己是律者还是人类亦或者是崩坏兽,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知道自己不同,却不知晓具体的原因。 更何况,现实也不会给她思考的原因。她看着类似自己的存在接连被人类杀死,甚至被她自己杀死,心中一定充满了恐惧。而恐惧在她身上并不负面,甚至催促了她的成长。 她后来在发现凯文因为杀死卑弥呼而得了心理疾病时,选择一个人悄悄进行超变手术(尽管并不确认究竟有没有做超变手术),并非是出于“好胜心”,而是与后来芽衣的选择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想要自己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这样她在乎的其他人类就不需要面临那样的选择。 至于唤醒律者的人性,她虽然从未放弃希望,可因为没有先例在前,最后的结局给她带来的也只是失望而已。 而正依偎在米凯尔身边的爱莉则恰恰相反。她所接触到的第一个“同类”,就成功找回了人性,以至于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让律者也成为为人类而战的一番,或许不简单,但并不是没有可能。 由于一开始有了过高的期待,所以才更容易遭受打击,尤其是在面对一个看似有人类意识的律者的时候。 而今不过是因为某人的干涉,让她这份本应该在第六次崩坏时爆发并克服的犹豫,拖延到了现在才出现而已。 “……” 米凯尔低着头沉默着,其实从短期角度来说,想要让她念头通达一些也很简单,只需要米凯尔告诉她一些真相,比如这个世界的律者在一般情况下并没有找回人性的机会…… 既然从一开始这种可能性就不存在,那么心里应当会好受些吧…… 是的,所谓悲伤不过是源于现实和虚妄的巨大落差而已。 就好像同样是买彩票,开奖那天一个数字都对不上,和前面所有数字都对上了,唯有最后一个出错,心里的落差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爱莉,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一件事……” 米凯尔自然地将手穿过她的后背,搭上了腰。 他正思索着要如何说那一切,因为想要解释“现时代的律者不可能找回人性”这一点,就必须要解释,米凯尔是如何得知的。 是把一切再推给阿波尼亚,还是和两年前那个夜晚被打断的决意一样,将整个事实和盘托出呢? 仔细算一算的话,时间已经不多了…… 米凯尔做出了决定。 “其实我……” “晚上好!爱莉,米凯尔。” 突如其来的问候将米凯尔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打断,两人也不禁稍稍拉开了距离……毕竟已经不是那个整天想着在别人面前秀恩爱的年纪了,也不再需要。 只不过米凯尔依旧握着她的手,就像小时候游戏一样,用食指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写了什么。 “哎呀我的好尹甸,你可真会挑时候来啊!” 爱莉伸出右手挽住了尹甸,也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彻底实现了左拥右抱。 米凯尔瞥了一眼,尹甸的神色似乎有些憔悴,似乎从两年前她最后的那场演唱会之后,她整个人的状态就只剩下了两种,即喝醉了的尹甸,和没喝醉的尹甸。 尹甸罕见地没有接爱莉的话,她摇了摇头: “爱莉,我只是来换你们的班而已。” “换班?什么意思?” 不等爱莉诧异,米凯尔的通讯先一步响起,投影屏上亮起了梅的头像。 “现在立即集合?第二实验室,那不是第五科学部的……阿波尼亚也要去?好的,马上到。” 第六章 第八次崩坏,正式开始! “哐当——哐当——” 随着白皙的手腕轻轻晃动,剩下的一点酒精在铁锡色的小壶里翻涌,发出连续不断地回响。 司帕西捏着壶嘴,自然地将酒壶提到唇下,但酒壶才刚刚扬起,他就在一声苦笑中将其放下。 “喂喂!马上可是要开作战会议了呢,可不能喝的醉醺醺的。虽然梅和米凯尔这些年轻人足够有礼貌,但要是在那条蛇面前丢了面子,指不定将来她要怎么嘲笑我。” 他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操控着左手想要将酒壶瓶盖旋上。可当这个动作从脑海被传导到左臂,对应的位置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伴随着铁锯的马达声,血肉、骨头与金属不断的摩擦声一同在他耳畔响起。 “呃!啊!” “当——当当当!” 手中的酒壶落到了地上,苏和博龙闻声转头,迅速将面色苍白的司帕西扶起。 “博士,你没事吧?” “老师!你……” 司帕西的牙齿颤抖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 等到早先就来到第二实验室的梅和梅比乌斯听到动静赶过来,司帕西的异状也逐渐消散。 他的面色如纸般苍白,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声解释道: “没事儿……只是幻肢疼痛而已。” 他又看向脚边洒了一地的酒渍,抬头望向博龙,歉然道:“又要麻烦你了。” 博龙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苏则是将自己的老师搀扶起来,带着脚步有些虚浮的他和梅一起走回控制台前。 “老师,要不就让米凯尔给您看看吧……以他现在的能力,修复一条断臂并非难事。” “咳咳——” 司帕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虽然听起来很魔幻,但博士,苏可不是在为我吹牛哦。” 毫无疑问,那是跨越空间裂隙,直接出现在实验室中的米凯尔、爱莉和阿波尼亚。 “我当然知道,第一律者的权能嘛……这两年来,士兵中流传的,能在无形睡梦中将人断肢复苏的【神】就是你吧。” “其实没有那么美好,新构造出的肢体往往和原有的躯体并不匹配,情况轻一点的,在训练后还能重回战场,但大部分人都无法再达到战士的水准了。” 米凯尔解释了两句,手上覆着蓝光,就要伸向司帕西残缺的左臂。 但司帕西摇了摇头,拒绝了。 “苏不止一次劝过我,但没有必要。” “老师,这和普通的医疗不一样,不需要消耗什么资源。” 苏仍在一旁坚持着,但司帕西只是回以一个笑容。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伤疤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疼痛或是愈合,而是它可以让人铭记一些东西……” 他抬头四十五度角看着铁灰色的天花板,仿佛那样就能阻止眼中闪动的波光滑落一般。 米凯尔对着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对象不配合的话,他也无法顺利地完成重构。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吧。” 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梅适时打断了几人。 “说起来,把我们都喊过来,是因为第八律者的事情吗?” 米凯尔偷偷握住了爱莉的手,微微用力攥了攥。 “又在哪里爆发了类似的骚动了?” “并不是,从你们结束任务后到现在,总共三十三个小时,世界各地的骚乱大部分都平息了——这足以反映出,虽然这些骚动不乏现实原因,但一定也少不了第八律者从中作梗,德·摩亚纳·奇诺不过是她重点关注的城市而已。” “梅,直说吧,又出现什么新情况了?” “……”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对互相之间的话术实在太了解了,所谓先肯定后否定,米凯尔就知道,一定是又出现了新情况,不然也不至于把他们,还有阿波尼亚都叫来。 梅推了推眼镜,尽量以一副平静的口吻答非所问道:“凯……樱和凯文,他们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爱莉的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夸张地说道:“哎呀!亲爱的梅,凯文的情况可不大好呢!” 梅双手抱胸,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 爱莉希雅不甘心地挺起胸膛与她相对,她的语气依旧那么不着调,对此,梅早就有心理准备,她自信自己甚至能猜到爱莉马上要说什么——她无非是想用凯文的境况诱使自己露出许久不见的少女姿态,而后好好调笑一番,用以缓解萦绕在大家头顶的凝重气氛。 可就在梅暗中思索,自己这次究竟应该少有地配合她一次呢、还是保持庄重、理性地面对时,爱莉的话语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对!” 爱莉端着下巴,装模做样地踱了两步,而后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我刚才说反咯!凯文现在的情况可好了,所谓的不大好,是对你而言哦,梅。” “……什么意思?” 看着爱莉希雅那狡黠的目光,梅很难不有种不妙的预感。 “听亲爱的阿波尼亚说,凯文在梦里的日子可舒服了,他正和梦里那个梅在卿卿我我呢……哎,可惜啊,你见不到他被迫陷入沉睡还嘴角带笑的样子,这也很难说是状态不好吧?” “……我们还是来聊正儿八经的话题吧。” 米凯尔默默把爱莉拉了回来,经过了两番打岔,也是时候开始正题了。 不过他又觉得,事情应该还没到万分紧急的时候,他自认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如爱莉,既然爱莉会跳出来缓解气氛,既然梅也没有打断她,那么事情至此为止,大概还卡在“严重”和“不严重”的边缘。 起码不紧迫。 “事情是这样的。”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司帕西开口了。 “法尔主任,嗯,也就是苏做实习医生时的导师,他先前加入了逐火之蛾后,仍旧一直专心于崩坏病治疗这一课题,后来普通医院不再收容崩坏病患者,而是全部送到逐火之蛾设立的分院治疗,法尔就抱着近距离接触病例的心思下方到分院去了。” 司帕西说到这里,忍不住暂停了片刻,倒不是为了花时间让大家消化信息,这段话里的信息量也并不大。 这种沉默只是出于一种哀悼——在场的人都清楚崩坏病的本质,以及它的“无药可救”。甚至从另一种角度来看,逐火之蛾禁止普通医院收容崩坏病人,也是为了把这些患者的资源集中到一起,好用来制作……血清。 这种血清理论上只供给给联合政府的战士治疗使用,当然,黑市上,还有某些人手中定然也有一定存货,供给那些上层人士使用。可就逐火之蛾本身来说,这玩意依旧供不应求。 归根结底,血清只能一次性中和体内的崩坏能,如果在痊愈之后继续从事崩坏能辐射过多的工作,再次染上崩坏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逐火之蛾光总部人员就有超过五万人,如果一人备一支血清,那就需要不少于五千万具崩坏病患者的尸体……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大家默哀了一番后,便听司帕西继续说道: “最先联系法尔的是他以前的同事,嗯,就是布林迪市医院,他们在五个小时内接到了三十七个病人,全部都是因为不知名原因陷入长时间昏睡不醒,最开始还没人当回事,但人数上来之后,想想就知道有问题。他们做医生的多少知道一些内幕,就打电话问了问法尔。” “而法尔自然就想到了你和苏。” 米凯尔顺着他的话推导下去。 “苏听到这种症状,自然联想到了凯文和樱,而梅……你之前,就是在和法尔确认那些患者的症状,并且扩大搜索范围,探查世界范围内这种昏睡现象的普及度,对么?” 不等梅点头表示确实如此,他又先一步问道: “有什么结果?” 确实,如果没有结果,梅又如何会喊他过来。 “这种症状,我们暂且称之为昏睡症,从发病表现来看,和凯文和樱的表现极度相似。法尔在得到家属同意后,尝试用物理手段唤醒患者,失败,而在我派出痕将其强行唤醒后,五个样本中有四个呈现出痴呆状,只有一人清醒了,却又哭着吵着要回梦里。” “美梦?” “嗯,那一定是……很顺从人心意的梦,才会让人在梦醒之后还会神经质地认为现实世界才是假的,呵呵……” 梅难得说了一句冗长又咬牙切齿的话,不知道是在含沙射影谁。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我能找到的确认的病例已经超过了五千例,大都集中在大城市中……不过考虑到目前人口结构呈现出的非自然城市化,并且郊区以及村镇的情况很难同步到信息网络上,这倒也说得过去。” “向联合政府反应了吗?” 米凯尔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与先前的崩坏截然不同的作战。 以往面对律者,只需要依靠拳头把对方打败、打死就成功了。 可由于第八律者权能的特殊性,她的攻击就好像是呛人的烟气,一时间分不清从哪儿飘来的,把人整得够呛后还能全身而退,等到人类缓过神来想要反击,拳头对着烟一对勐捶,造不成半点伤害…… 其实先前在德·摩亚纳·奇诺的时候确实是个很好的,把灾难扼杀在摇篮中的机会。那时候的第八律者搅动风云却有一段时间没有遭到怀疑,大概率是有点飘了,居然在融合战士逼近的时候选择正面迎敌…… 当然,大概率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猜到爱莉会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她的精神干扰。 就像米凯尔同样也忽视了爱莉心境。不过说起来他还是认为自己的责任多一点,若是当时不那么求稳,或者说……不那么在乎那些人的性命,而是直接依靠空间权能快速赶到战场并将律者击杀……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与第八律者的战斗,必然不可能在短期内解决,这必然会是一场持久战。并且也不会再是简单的“角力”,而是一场策略与资源调配的战争。 最起码,这些“昏睡症”人群,逐火之蛾是绝对没有时间和资源去管他们的,必须要联合政府出手。 当然,答桉也显而易见—— “联合政府嘛……他们推辞说并没有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所以只能给予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行吧,总比没有好。” 米凯尔在心中暗骂一声,心中不住地琢磨着,在第八次崩坏结束后,是否要以第八律者的权能配合阿波尼亚,直接将那群人洗脑改造算了。 但要实现也不容易,这不是只控制几个领导就能解决的事,不过米凯尔已经把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存档了。 将思绪再回到眼前,米凯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发现了“华”点! “不对!” “怎么了?” 米凯尔的双手在胸前来回搅动,迅速组织着语言—— “不论是最开始的骚乱,亦或者是如今的昏睡症,都呈现出全球分布的趋势。那么问题来了——律者是如何传播这些精神攻击的呢?” 在场的几人瞬间进入了沉思,大家都在纠结于现象,却默契地忘了追究起因与经过。 只有爱莉傻傻地问道: “欸?需要什么特殊传播方式吗?凯文和樱当时似乎是直接受到精神影响的呀?” “那不一样。” 米凯尔随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惹得她不满地鼓起嘴,瞬间化身河豚。 他这才想起来……就宛如爱莉先前挽住他的手臂一样,这个从他们小时候起就一直存在的互动动作,在过去的两年里似乎也缺失了呢……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稍稍愣神之后,就面向爱莉展开了解释: “凯文和樱当时距离律者有多近?一条街,不到三十米,律者的精神干扰自然能够轻松将他们波及。但是律者真的能将自己的精神攻击以直接的方式散布到全球各地吗?我看不行。” 米凯尔又转向了已经有所明悟的梅。 “就以我们在德·摩亚纳·奇诺的行动来说,阿波尼亚的极限是同时给集中在市中心的二十万多万人上了戒律,若是空间拉大一点,或者人数再多一点,想必都难以做到。” 阿波尼亚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以示米凯尔并没有说错。 “痕和黛丝多比亚也不例外,黛丝多比亚的特长是念动力且不说,梅,你方才所说的,让痕强制强制唤醒病人,恐怕也不是远程操作吧?” 梅点了点头,也正是因为如此,痕作为资历最老的战士,并未出现在这里。 “我当然不是试图以融合战士的能力去横向对比律者,凯文融合的只是帝王级的帕凡提,却可以轻松击杀第五律者,千劫连融合战士都不是,便秒杀了第四律者。阿波尼亚和痕做不到并不能抹杀律者能做到的可能性,但这起码意味着,律者能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我还有一点证据——若是律者直接影响,那应该是像凯文和樱那样无差别、同时陷入梦境,而不是这样阶段式的。” “嗯。”梅肯定了米凯尔的猜测,接过话头继续分析道:“仔细一想,律者在德·摩亚纳·奇诺的时候也没有试图控制所有人,而是将一个个体作为了精神干扰的中转站。而这还是建立在摩瑜利的配合下,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偷懒。” 米凯尔眨了眨眼睛,虽说梅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很不靠谱,但他的直觉倒是觉得,那可能反而更加真实…… 虽然这种直觉应该更不靠谱才对…… “总之,我们假设……假设!她的影响是需要通过某种特殊的途径来传导,就好像一些传染病一样,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全球的人类不是同时间全部陷入沉睡,而是一个接一个,不断扩大了。” “所以说,如果能把这种传导途径查出来,那么我们也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的位置,至不济,也能做出相应的反制措施。” 苏难得找到机会插了句话。 “可问题在于……所谓的途径到底是什么?” 爱莉开始抓耳挠腮起来,苏闭上了眼睛,阿波尼亚垂着眼祈祷着,司帕西早就躲到一边偷摸着喝了大半壶酒,梅比乌斯从一开始就没有很关注这边,而是捧着一沓文件不断翻弄。 至于梅,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好像是成竹在胸,又好像是根本还没开始思考。 她绝对是目前心思最深之人,起码米凯尔无法从她的面容上得到一丝一毫喜怒哀乐留下的痕迹。 但那不靠谱的直觉再次提醒他,其实梅心中多半已经有了答桉,只不过她还不能确认,她在等,等一个人给出与她一样的答桉。 米凯尔深呼吸两口,也开始了自己的沉思。 他的第一反应毫无疑问是去翻找关于前文明第八次崩坏的记忆,但那毕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即使只把时间当作一个线性观念来看,也完全可以算作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更何况,一股别扭的自尊感又涌上心头——我为什么一定要依仗那些记忆呢? 为什么就不能依靠已有的信息和自己的分析,把这种途径给推断出来呢? 已有的信息是什么? 昏倒? 不,重要的不是单层的信息。 就好像在德·摩亚纳·奇诺之时,为了定位律者的位置采用的三点定位法,其本质是线条的交叉。而此时,米凯尔在脑海中将昏睡症与骚动的描述交叉,试图找出交点—— 全球……城市! 无论是骚动还是昏睡症,基本都发生在大城市中。 这一现象梅之前已经给出过解释了。因为大规模的崩坏灾害,荒郊野外变得不适合生存,大量的人口因此涌入城市,形成了一种畸形的高城市化率。 即使是依旧苟延残喘的村镇之中,由于医疗系统的落后以及网络、新闻系统的…… 对呀! 米凯尔兴奋地一击掌,将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他张了张嘴,就在其他人瞪大眼睛准备听他发言之时,他又摩挲着下巴上的绒毛,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把梅给出的全部推辞全都推翻的话,那么网络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方式。网络本就是现代社会信息传递最快的地方,不算水和空气,它也确实是传导‘病毒’最快的地方。” 于是,他自信地抬起头,恰好梅和爱莉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三道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几秒后,三人异口同声道: “互联网!” “互联网!” “英特耐特!” “噗嗤——”阿波尼亚和苏同时笑出声的场面不可多见,前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不愧是爱莉,总是能带给人惊喜呢。”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是想要验证也不是很难。” 米凯热立马说道。 梅心领神会,都不需要米凯尔说出具体的“验证措施”,她便先一步拨通了法尔的通讯。 “法尔主任,是我,梅,麻烦你问一些昏睡症家属的患者,他们在昏睡前是否浏览过互联网?” “这个……我只能帮着问问,现在医院的人手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快一些,最多半个小时,我需要至少一百个样本。”、 梅并没有理会法尔的抱怨,也不理解执行者的苦衷,只是粗暴地布置了命令,就直接挂断了通讯。 等待的时间是焦急且折磨人心的,好在法尔虽然抱怨,但也及时送来了数据—— “果然!” 梅又惊又喜,随即迅速揉了揉脸,她大概有两三天没合眼了,如今大部分问题解决,身心在稍稍放松之余,更多的是疲惫。 “哎呀!亲爱的梅,要不,我们去休息一会儿?独属于女孩子的那种休息哦!” 爱莉适时地搀扶住了她,她本想拒绝,就听爱莉继续忽悠道:“你还在担心对付律者的事吗?放心好啦,米凯尔可还在这里呢,走,我带你去看看凯文。” 梅就这么被爱莉生拉硬拽走了。 与此同时,米凯尔转头对苏吩咐道: “三件事,第一,现在开始设置一个倒计时闹钟,时间为168小时。” “这是什么意思?” 当苏疑惑时,阿波尼亚出声帮着解释道: “人一旦沉睡过长,就很难清醒过来了,而七天,无论从身体或心理,无论从物质还是意识上都是分水岭一般的存在。 “或者换一种说法——我们要在七天内杀死律者,否则很多人会死,包括凯文和樱。” 米凯尔待阿波尼亚解释完之后,立马接上话继续说道: “第二,让埃尔文进行进一步调查,既然是通过网络传播的精神影响,那具体是什么方式?是固定的网站?还是视频?还是音频?这不难查,只要寻找共性就可以。 “第三嘛……” 米凯尔抬起头,与梅比乌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利用摩瑜利的因子,将基地内剩下的所有适格者改造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 “米凯尔,这……” 米凯尔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断了苏: “你也是适格者之一。” 一时间,坚定、兴奋、担忧、恐惧,多种情感糅合在一起,堵住了苏的嗓子眼。 最后,米凯尔走入战情室,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指挥台上,轻轻碰了碰麦克风——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各位,但是……第八次崩坏,正式开始了!” 第七章 就决定是你了! 【165:52:25】 米凯尔看了眼战情室立体投影屏最上方的数字,倒计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如果算上凯文和樱昏迷的三十三个小时,那么他们实际已经浪费了三十五个小时。 也就是,近乎五分之一的时间…… 米凯尔薅了薅头发,在这场看不到硝烟的战斗中,他开始感觉到烦躁。 “普罗米修斯,再去催一催埃尔文,在已经知晓对方攻击传播途径的情况下,为什么进展还这么慢?” 由于正在进行升级,普罗米修斯的许多模块被暂停使用,如今甚至不能“发声”,只能以弹窗信息的模式执行米凯尔布置的任务。 “算了……” 米凯尔重新理了理刘海,还好他还年轻,要是换了痕,现在指挥台上已经落满了头发了吧……他试图自己给自己讲冷笑话,用来舒缓心情。 “给我直接接埃尔文的通讯。” 虽然两个人现在同处在战情室内,甚至不需要二十步路就能走到,但这样的通讯也有其存在的意义——比如可以进一步压榨埃尔文,让他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呵——欠!好了好了,我都听见了,米凯尔队长。” 埃尔文明明打着呵欠,但他的声音有些过于亢奋了,有些人二十多个小时不合眼会昏昏欲睡,而有些人反而会愈发激动,愈发睡不着。埃尔文显然是后一种,这种激动与亢奋还有一个不大吉利但很恰当的形容词——回光返照。 “所以你的工作成果呢?” 虽然有些不忍,但现在不是仁慈的时候,他们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于死神赛跑。 “情况有些复杂……呵——欠!和我们最初想象的不大一样,那些昏睡症患者在病发前浏览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共同点可言,有看视频的,有看小说的,有听广播的,甚至有看……小电影的。后来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患病的时间不同?我就查了同一批时间患病的患者,可惜,还是没有找到所谓的共性。” 埃尔文慢慢瘫在了座位了,长时间未得到睡眠与休息的疲劳感开始蔓延到全身。 米凯尔一时间也不能再催促什么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实在不行,你先去睡一觉吧。一直不休息,只会降低效率。” “没事,情报部门的其他人员被我分成了两班倒,苍玄带一班,丹朱带一班,我也只是做一些信息的归纳总结而已。”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休息了。”——米凯尔本想这么说,但这番语言终究未能出口。 这种话在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反复强调,多少会有些虚伪,因为米凯尔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让人家休息,他确实更希望大家能168小时连轴转不休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需要了。 隔着通讯传到米凯尔耳中的,已经是轻微的鼾声了。 “……算了,好好睡一觉吧。” “米凯尔队长?米凯尔队长?” 情报局的办公区忽然站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用气音喊了米凯尔两声,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米凯尔到外面走廊上聊。 …… “布兰卡阿姨,怎么了?” 自从生了格蕾修后,布兰卡本就稀薄的存在感越发……稀薄了。如果不是她刚才站出来,米凯尔都忘了,她在离开梅比乌斯的实验室后,整整六年,其实一直都是在情报局工作。 “我有一些发现,但是我不敢肯定。” “嗯?” 米凯尔先是一愣,方才的失望与烦躁还未褪去,如今惊喜又横插一脚。 虽说布兰卡明言“我不敢肯定”,面色也是稍显犹豫状,但这反而让米凯尔更激动了。 布兰卡阿姨很会做人,她所说的不能肯定,米凯尔认为不过是为了照顾其他人,比如埃尔文的面子。而若米凯尔感觉错了,也没有关系,一个她不能确定,但又必须拉着米凯尔私聊的发现…… 那即使不是米凯尔所求的所谓传播方式,也必然是无限接近的真相。 而她接下来的话无疑印证了米凯尔的想法: “我个人觉得,仅仅是我个人觉得——我们已知昏睡症传播的手段是互联网,考虑到律者的权能,昏睡症应该是以患者浏览到的东西有关,到此为止推断都没有错。” “那之后哪里错了?” 米凯尔开门见山地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布兰卡摇了摇头: “我们的认识并没有错,错在我们……的……想象还不够大胆。” “唔……何出此言?” “米凯尔,你、埃尔文、丹朱、苍玄都把目标想象成一个网页、一篇文章,总之是一个整体,所以才无法找出任何共性。” “!” 米凯尔深吸一口气,先是拍了拍充血的脸颊,而后懊恼地一拍脑门—— 布兰卡的话简直一语点醒梦中人! 以第八律者的能力,通过对特定的信息施加精神干涉,导致看见这些信息的人陷入美梦之中,同时再借由互联网将其散播,这确实没错,但她携带着她精神干涉的信息,为什么一定要是一个完整的“信息”呢? 它可能只是一个零散的片段,这也符合传播的要求,如果是一段完整信息的话,有多大的概率才能同时被全球的无数人捕捉? 除非是有关于尹甸的,但那就太过于明显了。 所以,出于泛用性和隐秘性的共同要求,这种零碎的信息只可能是——“字符”。 因为不论人类在互联网上打开的是文本、视频还是音频,终究会不可避免地看到字符,而常用的字符数量不少,也称不上多,重复率不高不低,正好对应着每一波人数不多不少的昏睡病患者。 “立即进行人工排查……对了,依旧要注意分时间段,律者不是傻子,她很有可能定期变动对应的字符,而最近的患者你们就不用……别到时候自己睡过去了。” “好了好了!这种命令你和苍玄、丹朱说去吧。你这孩子,和谁学不好,非要和我家痕一样,婆婆妈妈的。” 米凯尔一时间哭笑不得,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痕还没回来,大抵是听不见这句话的。 “不过,为什么要人工排查,对哦!如果一开始就让普罗米修斯去寻找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能得出结果了吧?呃……不对,你这孩子打小聪明,不至于这么笨。” 这次米凯尔只是无奈地笑笑。 “普罗米修斯的升级计划还未完成,如今也只能负责一下通讯协调,其他工作板块都要等到升级后才能再次使用。” “真不巧啊。” “嗯……不过没关系,预计距离升级完毕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布兰卡撇了撇嘴: “米凯尔,你不知道进度条这个东西,越到最后越慢吗?” 米凯尔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样,现在反而没那么焦虑了吧?” “嗯,谢谢。” 布兰卡转身,却没有走进战情室,转而向着第二实验室走去。 “布兰卡阿姨?” “你忘了?我也是适格者之一!既然我已经为你找出了方向,接下来的工作也不需要我了吧?” 她轻笑一声,再次转身,步伐缓慢但坚定。 米凯尔没有试图挽留她,他先是用通讯调整了一下对情报部门的命令,而后一个人靠在冰冷的装甲板上,让思想放空了一会儿。 布兰卡的声音犹在耳畔,一时间挥之不去,也不必挥。她其实并没有说什么特殊的话,但仅仅只是这样,就能让人感觉到放松。 或许,她也是这样哄格蕾修的? 对,格蕾修,布兰卡阿姨可以以这么轻松的态度面对超变手术,一定是因为想要保护痕叔,保护格蕾修吧……当然,也保护他、保护爱莉,保护人类。 米凯尔笑着摇了摇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自己曾经纠结过,但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的问题—— “米凯尔,你想要保护的,想要拯救的,到底是爱莉希雅一个人,还是这整个世界呢?” 米凯尔不知道是自己成长了,亦或者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现在的他再回望这个问题,只觉得相当幼稚。 在他的心里,没有爱莉希雅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是不能再称之为世界的,而若是为了爱莉希雅抛弃了世界,无论是他还是她,也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抉择。 且不说这些理念上的自相矛盾,他的身体一直很诚实地追求着……说是贪心也好,说是两全其美也罢。 但这种无所适从下的本能行动,无疑印证着他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正如他在很久之前想的,他行走于尘世,就像走在一条雨后泥泞的田埂上,每一脚下去,鞋底都沾满了洗不尽搓不干的泥巴。 这比喻或许不太文雅,但多少也算得上是贴切。 他相信爱莉希雅也一定是如此,他们从某种意义上都是世界之外而来的,他们的心境是一样的。 既然要作为人身存,就不可能不和他人建立联系,这一方面是因为个人的力量太过于渺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类本身心理上的缺失——我们无法看到自己,我们必须靠近他人,将他人作为镜子,才能看到自己,也就是认识到自我。 反之,那自我就会渐渐澹薄,最终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孤独。 而这种联系,就是所谓的羁绊。 一旦建立起就无法斩断的羁绊。 正是因为这些,米凯尔才会逐渐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份。 正是因为这些,爱莉希雅才会想要成为人类。 “所以,米凯尔酱,好好加油,这已经是,倒数第五个了!” 早已成年的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挺起身,准备走回到自己所应在的岗位上。 这时,战情室的门又打开了。 苍玄神色不虞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 “联合政府发来了通讯请求。” ………… “啧!没想到【seele】这种寡头组织居然还没解散?” 米凯尔咂吧着嘴,满是稀奇地环视着周身的十一座墓碑。 “寡头?我们算寡头,那你和梅算什么?” 一道愤怒的男声响起,米凯尔抿着嘴笑了笑,“啧啧啧,你们当然是古代阿提卡的十一僭主,我和梅自然是七丘之地的联席执政官咯!” “你——强词夺理!” “够了!” 标着【.01】的墓碑中发出一声轻喝,而后代号【.06】的墓碑忽然光泽暗澹下去,不知道是被踢出了聊天室,还是被禁言了。 米凯尔噙起一丝不屑的微笑,即使他面对的是没有意义的墓碑,而非真人投影,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十道神色各异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真是的,搞得跟审判一样……梅也真能忍啊……” 几乎是在他小声咕囔着的同时,基尔开口了: “梅呢?” 他的话语言简意赅,但表达出的意思却很有趣——即使与逐火之蛾的交流是必须的,我们也不想和你交谈。 米凯尔的嘴唇咧了咧,他莫名地想起了……一件曾经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 那是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和班里的其他男生打架,那个时候的他和刚来这里时一样内向,一个人单挑一群,打赢还是打输早已不记得了,但估摸着应该是打赢了,不然班主任也不可能只找他谈话。 这件事之所以印象深刻,让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就在于谈话后发生的事情—— 班主任:“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 小米:“他们欺负我,我爸说的,谁欺负我我就打谁!” 班主任瞪着眼睛表示不相信,要米凯尔报上他爸的电话号码,还特意开了外放,于是就有了以下很神奇的对话: 班主任:“喂,欸,你好,是小米的爸爸是吧?” 老米:“嗯,我是,您哪位?” 班主任:“我是小米的班主任,他今天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 老米:“打赢了吗?” 班主任:“不是,小米爸爸,他和我说,是你教他打架的?” 老米:“他怎么说的?” 班主任:“他说,你告诉他,谁欺负他他就打谁。” 老米:“对啊,是我说的,怎么了?” 班主任:“……小米爸爸,你能把小米妈妈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吗?” 从此之后直到小学毕业,米凯尔出了问题后班主任永远打的是他母亲的电话,米凯尔的妈妈也很默契地承包了他小学时期所有的家长会。 凭心而论,那老师其他地方对他都不错,seele的这些家伙不配与她一概论之,但他就是莫名地想到了这件事,或许seele不愿和他交流的原因,与他小时候班主任不愿和他爸交流的原因是一样的—— 讲不通。 既然认为讲不通,那就干脆避之,不与其交流。 米凯尔不知道seele是哪来的这种错觉,他自觉很多时候比梅好说话地多,这一点全逐火之蛾的战士都有发言权。 或许是他们本就不想和一个律者交流,但米凯尔记得,seele曾经对他的评价可是“不错”的,大致就相当于动物园管理员评价一直老虎“很温顺”。 不过也说不清,他们现在一定也感受到了某种落差感,毕竟事情从第五次崩坏后就越发脱离他们的控制。 但米凯尔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应当是看过第七次崩坏的相关记录和录像的,若是这样的话,他们每当着我的面没干呕也算克制了吧?哈哈哈。” seele的人不想和米凯尔交流,米凯尔自然也不想和他们交流,本来这种事情,双方不谋而合……啊不对,不欢而散,多少也能算得上皆大欢喜。 但现在这个关头显然是不行的。 梅总是这么不顾惜身体地工作,现在大概才被爱莉连哄带骗地睡下,不睡满个八小时,哪有精力拯救世界? 况且,她还要操心凯文的事。 “梅有重要工作走不开身,你们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我想,无非是因为第八次崩坏吧?” 他说出这句话,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得到回应。 那一圈墓碑就那么静悄悄地环绕他周身而立,不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任何动静,让人觉得这仿佛就是真的“墓碑”一般。 他们大概在私下商量如何面对这件事。 米凯尔便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甚至有闲心在心里调侃:“嗯,墓碑上的灯没灭,看来刚才塔罗是被直接踢下线了。” 不一会儿,基尔的声音再次响起:“首先,第八次崩坏只是你们逐火之蛾的一面之辞,联合政府……” “其次呢?” 米凯尔挥了挥手,粗鲁地打断了他。 “……” 基尔沉默了片刻,也不再伪装,直接说出了来意:“目前全世界陷入昏睡的人类,仅统计在册的,就已经超过万人,民心本就浮动,我们希望逐火之蛾能站出来给民众一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 米凯尔有些懵,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太傻了,还是seele太过厚颜无耻。 “在联合政府公开的信息中,逐火之蛾的正式名称是非自然现象调查部,所以,如今出现了这样的非自然现象,也当然要由你们来解释。” “……” 米凯尔捂住了额头,突然有些后悔——或者,真的应该让梅来和这些家伙打交道? 虽然伤害性不大,但他们的脑回路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半个小时后,也就是露露耶时间早上八点,有一场线上新闻发布会,希望逐火之蛾的新闻发言人不要缺席。”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刻意不想与米凯尔有过多交流一般,十座墓碑迅速而又整齐地熄灭,根本不给米凯尔反驳的机会。 “什么玩意!” 米凯尔骂了一声,张开空间裂隙,重新回到了战情室内。 还有半个小时,他自然可以不管这种事,反正逐火之蛾的宗旨是消灭崩坏,粉饰太平本就应该是联合政府的职责。 但不管是不现实的,更是小孩子耍脾气一般的举动——安抚民众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况且,闭上眼,们心自问,在德·摩亚纳·奇诺时见到的大骚动,真的完全是第八律者影响下发生的吗? 不,无论是什么能力,都必须遵守能量守恒定律……这么说似乎有些不恰当。总之,像米凯尔看似是凭空构造某物,但其实……具体原理说起来很麻烦,但就算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也能得出他消耗了崩坏能这一结论。 也就是说,他所构造的东西也并非是“凭空所造”。 同理,精神类攻击也不可能“凭空造物”。就好像阿波尼亚的戒律本质上是充分挖掘身体对应的权能,至于身体本就无法做到的事,戒律也不能帮助其做到。 第八律者同样如此。 精神类的攻击所能做的永远都是引导——引导人们顺从自己的欲望,沉溺于美妙而又虚妄的梦境之中。 亦或是在人们心中本就燃烧着火苗的干柴上泼了一把油,骚乱由此而生。 但假使没有第八律者的精神引导,就没事了吗?就可以放心了吗?当然不是,那泼下的“油”只不过是将烈火把一切焚尽的时间提前了,而不是让本就平静澄澈的心湖骤然起火。 假使没有第八律者,这把火也终将燃起,最后将人类焚烧殆尽。 但是,这所谓的新闻发布会,找谁去参加,又应该说些什么?米凯尔是一窍不通。 “难道到最后还是要靠梅吗……” 米凯尔在心中盘算着人选。 布兰卡阿姨倒是合适,但她现在估计已经上手术台了。 梅比乌斯?算了…… 米凯尔坐在椅子上,脚尖轻轻点着地面,于是他的身体开始随着椅身转动。 冷不防地,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他一个人坐在战情室的最后排,由于他特殊的身份,没人管他,却也没人理他,只有尹默尔出于看守的目的一直站在他身后。 他只能茫然地看着大家忙着手里的活计,时不时抓耳挠腮,又无聊,又有些烦躁。 “瓦沙克,你怎么在这里?” 被米凯尔发现后,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又立马镇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逐火之蛾名义上的一把手吧。你们也只是禁止我离开地下都市,没说不能在逐火之蛾内部走动吧?” 瓦沙克摊了摊手,“还是说,你们连一个老年人最后的自由权利也要剥夺?那还不如把我关进监狱里。拜托,我虽然做过一些错事,好歹也是逐火之蛾的建立者之一,当初在你带着逆熵离开的时候,也没少给你们行方便,后来你们要合并我也没反抗,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那沙哑的嗓子中清晰又流利地吐出一句又一句“肺腑之言”,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深感愧疚。 所以瓦沙克看见米凯尔盯住了他。 “就决定是你了!去吧,瓦沙克!” 第八章 凯文,醒来! “咯吱——” 凯文捏着被子上端翻了个身,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被子在翻身过程中没什么大变化,不至于抢了梅的那一半。 或许是在梦中的梦中察觉到了身边的空白,梅轻声呓语着,也翻了个身,前身紧紧贴在了凯文后背。 “……” 凯文轻哼了一声,背部才刚刚感受到一丝冷意,却又在梅的体温下回暖。 更何况不止暖意那么简单,那要命的柔软直接让他本就无法入眠的意识更加清醒了。 他紧紧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睁开了眼睛。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拍了拍床头柜的闹钟,闹钟亮起一丝荧光:【4:13】 “……没事,反正这两天有假期,加班工作也做完了,睡不着并不碍事。” 凯文在心中安慰自己。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继续提醒自己: “没事,现在睡不着也好,晚上就能很轻易入睡了。” 这些话语他烂熟于心,很久以前,作为学生的他若是在周末因为打游戏过晚,精神兴奋到睡不着觉,便会在这些话语的安慰下爬起来…… 继续打游戏。 但他其实很清楚,这些都安慰不了他。 倒不是说曾经用过无数次的自辩话术已经不适合现在这个年龄的他,毕竟面对的是不同的事。 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从前的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对抗“失眠”这一现象本身。 可他现在恐惧的,并非失眠本身,而是让他失眠的原因。 是因为一下子得到了太多梦寐以求的东西,进而不可抑制地感到激动,于是彻夜难眠吗? 本该是这样的,凯文觉得,自己就算是失眠,也应当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可事实显然不是。 他的内心平静无比。既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困意,和生理上本该有的疲惫,似乎也没有特别兴奋,特别激动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想要的吗? 不可能。 没有崩坏的世界,疲惫、平凡但稳定的工作,还有……和梅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这就是他想要的,并且在过去的几年里,即使是最满足的梦境中,都不敢去梦想的生活。 但此刻的他,为何却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觉呢。 仿佛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却不能让他有更多的“喜悦”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4:14】 荧光屏幕上的数字跳了一下,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方才诸般思绪在脑海中虬结,最后也不过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他倒是觉得过去了很久呢。 或许意识对于时间的感知确实与物理意义上实际的时间不同吧。 是因为信息在神经中传输的速度更快吗?好像也不是,有时脑袋里想了很多事情,而后现实中时间没怎么流逝,但也有时脑子里没怎么想事情,时间却一下子过去了几个小时。 对啊,他在梦里已经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不知道外面…… 这个想法才刚刚升起,就被他迅速掐灭。 “为什么要想这些呢?之前不是还在说,这或许就是个缸中之恼一般的悖论,或许那个满是崩坏,完全不符合学校里学到的科学观念的世界,那个日日夜夜鼻子里充斥的不是血腥味就是尸体腐烂的气味、抑或是铁锈味,刺鼻的机油味、汗水味的世界才是梦境,而这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安安稳稳,温暖,随时可以嗅到梅的香气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么?” 凯文再叹气时,从胸腔到喉部的肌肉却有些发紧,于是那呼出的气声也跟着颤抖起来。 先是颤抖,继而急促。 他再次轻手轻脚的转身,将梅温暖又柔软的身躯拥进怀里,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的潜意识表明态度——不要怀疑,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但在梅的背后,他的拳头却紧紧攥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世界,满足了你一切心愿的世界,都不能留住你吗?我也不能留住你吗?” 他怀中的梅突然出声了。 “对不起,我……” 凯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这些全部都是我想要的,这没错。但是……似乎又不是我想要的。” 梅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凯文不清楚,所谓的梦境中的角色……真的会有自己的意识吗? 不不不!他恨不得拍打自己的脑袋! 明明想要把这个所谓的梦境当作是现实,可是为什么好要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事实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呵呵……” 梅将头埋在怀里,轻笑了两声。 凯文的心情也连带着稍稍平静。 “凯文,你的心跳动得有点快呢。” 她的脸蹭了蹭,将睫毛、将鼻子、将嘴唇的触感都留给了凯文,而后者的心跳也逐渐归于舒缓。 “梅……你真的是梅吗?” 听到凯文的这个问题,梅沉默了许久。 在她的背后,凯文的手虚握着,掌心中很快出现了一截冰锥,锥尖就抵在梅后脑的发梢上。 他的视线已有些模湖,如果……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梅,而是第八律者造就的傀儡,亦或者就是第八律者——他在进入梦境之前看到了对面楼顶的灰发少女,他确信那应当就是第八律者,毕竟,一般的帝王级崩坏兽,应该不足以让他进入昏睡。 梅自然感受得到脑后传来的寒意,可她并没有害怕,而是抬起头,双手于两人紧贴的身体间穿梭而过,轻轻捧住了凯文的脸。 她双手稍稍用力,凯文既茫然、又顺从地随着她的这番动作坐起。 两个人就这么掀开被子,面对面地半坐在床上。 凯文手中的冰锥也消散于无形,因为他已然明白了…… “你也明白了,对么?” 就好像是镜子中另一半的自己一样,她和凯文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你当然不是梅,但是你确实是【梅】,造就你的并非第八律者,而是我,自己。” “我当然不是梅,但是我确实是【梅】,造就我的并非第八律者,而是你,凯文。” 两人又齐齐沉默了几秒,凯文低下头,想要再次开口,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任凭她的声音在这狭小的卧室中回荡: “第八律者仓促之下,只是让你沉睡进了充满着你最渴望之物的梦境中,至于具体的梦境如何,她根本来不及编造——没错,凯文,这整个梦境,包括我,都是你自己意识的延生。” “……” “在你自己的意识中,你通过自己对梅的记忆构造出了一个或许和她有所区别,但却是最符合你认知的那个梅的形象,也就是我。所以,你若要说我是梅也并无不可。” 眼看凯文依旧低头沉默着,梅再次捧起了他的脸。 “没错,凯文,你现在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源自你内心最底层也是最朴实的愿望,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既然想法是真实的,那这何尝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呢?” “真实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梦境就是梦境而已。” 凯文澹澹地说着,手中再一次凝聚出冰锥,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凯文,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东西。你觉得这里只是虚假的梦境,焉知在虚数之树上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片枝叶,里面的凯文和梅就过着今日一般的生活,而你所梦到的,只不过是那个世界的投影而已。” “不,你明明……你刚才还说,这整个梦境都是我自身意识的……” “嗯?看来你又意识到了——所谓的意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信息在神经元中的传递?是灵魂?是soul?seele?дyшa?anima?霊魂?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灵魂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你的灵魂经历的【时间】总是与你的身体不一致呢?” 凯文偏着头想了想,说道: “那不是你……不,是梅之前说过的相对论,就是那个火炉那个……呃……” 莫名其妙地,他自觉应该能记住梅说的每一句话才对,可此时他却想不出来梅所用的那个譬喻了。 倒是对面那个【梅】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一份记忆。 “那个啊……那个与其说是对相对论的解释,倒不如说是随口胡诌给你的故事,和物理上的相对论有些关系,但并不能就这么理解为相对论。” “那你觉得灵魂是什么?” 凯文盯着那对紫色的眸子,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在向【梅】发问,还是在向【自己】发问。 “我当然也不知道啊。但如果是梅的话,她一定会这么说:嗯……凯文,你有听说过,那个【单电子】的假设吗?” “呃?就是说,那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电子,我们所观测到的,只不过是它在不同维度下的投影?” “虽然描述有些偏差,但总归就是这么个意思了。那我们再假设,所谓的【凯文的意识】也只有一个,只不过他在所有的世界都留下了自己的投影,这样的话,你的意识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凯文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吧?” “是的吧……等一下,为什么又说到这些了?” 【梅】摊了摊手,表示是你先问的。 凯文顺着记忆向上检索,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似乎是在说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否。 但…… “无论如何,假使这真的是一个凯文的投影所经历过的世界,那也不是是——另一个凯文的投影所拥有,所属于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呢?” 【梅】摇了摇头,走下床,拉开落地的窗帘,外面是稀稀拉拉的万家灯火。 这下子,凯文哑口无言了。 他想辩解,他想说,自己并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里,但是意识马上向他发来讯号,告诉他——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梦境,只需要在脑海中想【离开】就可以了。 “即使你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终究是不能离开这里……不,你终究没有勇气离开这里。你知道,在你原来的世界中,你的战友,你的爱人都在与第八律者战斗,但你还是自私地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一秒,一直抱着这个念头,就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对吧?” 凯文沉默以对。 这就像是……他每天早上起床一样。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总是在回忆梦境。如果那是一个美梦,那么就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梦想着能够把那个梦续上。 “呵呵。” 【梅】再次轻笑一声,打开了窗户。 冰凉的晨风瞬间倒灌了进来,但对凯文来说,这种程度完全称不上寒冷。 他看了眼站在窗口,瑟瑟发抖的【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将她揽在怀中取暖。 “凯文,回到你最初的疑惑吧。” “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集中了你内心一切渴求的梦境中,你依然不觉得快乐呢?” “……” “凯文,因为在这个梦境中,所有这些你渴求的东西,都在瞬间被得到了——没有花费你自己一点的努力。可这真的是好事吗?” 凯文莫名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总是想要这个完具,想要那个零食。 但真正买到手之后,却觉得有种……兴趣缺缺的感觉。 之前在千羽学院时遇到的很多对同学也是这样,越是轻易就确立的恋爱关系,往往分手也来得越快、越不留情面。 “对吧?” 【梅】再一次轻易看透了他所想。 “因为得到渴求之物的那份喜悦,并不单单是来自渴求之物本身。或者说,那种喜悦,绝大部分都来自你不断努力着,试图得到它的过程。所以少年时期并非是用自己钱买的玩具、长大后轻易就追到手的女孩儿,对于这些的感情,其实都脆弱无比,因为你并没有为之付出太多。” “不一样,梅……我和你……虽然不能说很轻易就在一起了,但是应该也没有太波折吧?” 他知道此【梅】非彼梅,但还是忍不住这么说。 “呐!总会有些例外嘛。”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凯文本以为,【梅】作为他意识的延生,是想要将他挽留在这个梦境之中。 可她的话说得越多,凯文就反倒觉得,她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离开。 “很奇怪吧?其实也不算奇怪,我的前后转变,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你自身思想的矛盾变化呢,凯文?比起一开始纯粹地只想在这个世界多待一会儿,现在的你,似乎有些想要回到现实,去帮助你的战友了呢。” “或许吧……” “那就让我,再来添上一把火吧——凯文,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直以来为何而战?” 凯文的视线放空,彻底迷茫了。 他最初加入逐火之蛾,只是因为梅加入了逐火之蛾,他不能离开梅,至于什么之前在露露耶与逐火之蛾有过接触了什么的,那些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他只是不能也不想离开梅,仅此而已。 那所谓战斗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的战友大多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而战斗,但他呢? 是为了保护梅吗? 倒也不能说错,只是,绝大部分时候,他似乎都只是呆板地按着梅的吩咐去做。 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因为他想象梅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正如梅相信他一定能做到那些事。 但说到底,他一直缺少一个主动的目标,吸引着他前进。 他更像是被梅强行推着走到了这一步。 当然,在此之前,关于“为何而战”这样的疑问,也从未出现在他脑海中过。 这么一回想,过去这么多年,他也真是够浑浑噩噩的。 “其实很简单,凯文,再把陷入梦境至今发生过的一切都回忆一遍吧。轻松的校园生活,长大后平凡、疲惫却又稳定的生活,还有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凯文,如果你真的很想要这些的话,就请回到你该在的那个世界中,而后将这场梦设为你的终点,你所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在通向你所渴求的这一切,我说的这些,你能……不,你一定明白的。” “我明白。” 凯文强压着一切的情绪,一如既往地,以看似冰冷而平静的语言回答。 但他很快发现,面前的【梅】消失了。 自己怀里拥着的,是一片虚无。 原来,就在【梅】对他说出那些话的同时,他在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离开】二字。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或许为了这单一的一件事花费了许多工夫,挥洒了很多汗水,但最后的那一哆嗦,甚至都不能在第一时间被察觉。 凯文转过头,环视着满目的苍白,嘴角逐渐勾起了一个,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嘲讽,亦或是欣慰的笑容。 他闭合眼睑,让自己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睁开时,看到的却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呃……” 因为长时间的沉睡,全身的肌肉都有些难受了。 并不酸痛,却是一种比酸痛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感觉。 就好像一根弹黄一直被压着不放松,是有概率弹不回来的。 他连忙坐起身,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过于夸张的动作一不小心扯掉了右手上插着的营养液的针头。 “咕噜——咕噜——” 他捂了捂肚子,实在有些饥饿。 但作为一个战士的职业本能终于在此时回归,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往常刚从睡梦中苏醒的闲散时光,而是第八律者已然出现的当下。 “不知道米凯尔、爱莉、樱他们都怎么样了啊……” 他有些担心同样是参加了德·摩亚纳·奇诺行动的战友。但这种担心又不是很强烈——他不认为现在的米凯尔还像之前那么脆弱。 毕竟连他凯文都能从梦境中解脱,米凯尔就算真的落入梦境,也不会留恋太久吧。 而只要他在,问题就不大。 凯文这么想着,转了转头。 他很快注意到了左手边空空如也的病床,虽然上面没有躺人,但折叠得过于工整的豆腐块被子,与平整地如铜镜一般的床单无不昭示着有人在这里休息过这一事实…… 而且,据凯文所知,能够将内务整理得这么整齐的,只有一类人…… 果然,床头柜上摆放着蓝色的翻盖耳机,还有蓝色的发卡。 病房的墙壁上还摆放着两把长刀。 “樱么?” 他又张望了一番——其实这一动作大可不必,因为这病房本就不大,不需要费力就能看清楚,只有这么寥寥两张病床。 “不好不好!不会只有我和樱两个人陷入梦境了吧!完了完了!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一定会笑死的吧,一定会的吧!” 他绝望地捂住了脸。 少顷,他翻身下了病床。 反正看起来也没人管他,基地内又没有像往常律者来袭一样闪烁起红光,这让他有点儿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病房门显然没有上锁,但这种所谓的“vip”病房,病人即使走出的第一道门,也并不算走出了医疗区,因为更外部是一个占地面积比原本病房还要大,相当于一个两居室的“探病区”。 首先踏入的,自然是所谓的“客厅”。 他很快在茶几旁找到了三个熟人—— 倒持着一本书不住打呵欠的爱莉,又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尹甸,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掌朝上,闭眼冥想的樱。 病房门打开的声音格外刺耳,三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凯文。 “呃……你们这副模样,第八次崩坏解决了吗?” 凯文挠了挠头。 “当然没有啦!” 爱莉无辜地摊了摊手,一反常态地,她压着嗓子,用气音说话。 “反正现在的指挥是米凯尔,他有他的想法啦,至少现在我们还有时间休息一会儿,你说对吧,我的好尹甸?” “嗯——呃——唔——啊——” “……” “不过,话说回来,爱莉希雅你为什么要压着声音说话?” 爱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不是怕吵醒在后面休息的梅吗?哎呀,让我看看,嗯,她已经睡了八个小时了,也该起床啦……欸,看来她已经先一步醒了哦!” 凯文勐地扭头,只见梅正慵懒地倚在“家属休息室”的门框上,对着他轻笑了一下。 凯文瞬间想起了梦中发生的某些事,身体僵硬又迅速地做到了沙发上。 第九章 顺藤摸瓜与请君入瓮 “哎呀哎呀,不知道亲爱的米凯尔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呢!” 爱莉踮着步子,率先走进了战情室,凯文和梅紧随其后,至于樱……尹甸在这种时候醉成那个样子,总需要有人照顾吧? 整个战情室内静地除了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就只剩下了人的喘息。 所以,机械门向着两边滑开的声音,不能说非常刺耳,但绝对很引人注目。 米凯尔稍带着一丝诧异抬头,他的眼中明亮了一瞬,那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承受了那目光的爱莉希雅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异常。 但紧接着他低头的动作却很难不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亲爱的米凯尔!你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低头,真让人伤心呢!” 她丝毫没有压低音量,以至于整个战情室都飘荡着她的话语,也因此,其余的战士或是正大光明转过头、或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米凯尔身上。 只不过,他在此抬起头来时,目光又重新变得平澹。 “新衣服不错。” 他轻声夸赞道。 “哎呀,你也觉得不错对么!果然,爱莉希雅我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呢!” 她的双手这里摸摸,那里挠挠,但她想要刻意突显的并非自己的身体曲线,而是佩戴在右侧头发上的发卡、束着低马尾的发带、还有领口、胸口分别别着的领章和胸章。 见状,米凯尔终究还是没能压抑住那一丝笑容,他微笑着夸道: “不错,这件衣服从样式到色彩搭配都很适合之前买的首饰呢。” “欸……欸!欸!!难道不是因为我本人很漂亮吗!” 米凯尔无奈地笑笑,他当然不会觉得意外,毕竟这身制服,可是在他记忆里提前埋藏了很久的呢。 同样咧起嘴的还有凯文,不知道为何,看见这两个人的互动,他就有些莫名的想笑——当然他不知道的事,旁人看他和梅同样如此。 在他身旁,梅的嘴角刚刚抬起,就又被压了回去,她有些无奈地捂住额头解释道: “这不过是尹甸设计的逆熵新队服而已,只不过其它的还在制作中。”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爱莉立马看向米凯尔,挑衅式地眨了眨眼,“哎呀!重点就在这里嘛!我的这套,可是好尹甸亲自提前做好带给我的呢。” 看到米凯尔的脸颊肌肉止不住的抽搐,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爱莉希雅这才微微一笑,放过了他。 “好吧好吧!爱莉希雅牌气氛活跃器要下班啦!下面有请亲爱的梅小姐上台!” “等一下!” 米凯尔竖起了手,看了下工作逐渐有些心不在焉的战士们,比了个手势——“跟我来。” 他本打算将众人带到战情室后的指挥隔间里,可还没走到哪儿,便透过玻璃看到了瓦沙克眉飞色舞地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他也并非独自一人,他身后伫立着尹默尔,身边还有三个立体投影显示出的中年人,他们正略显沉重地聊着什么。 “对不起,忘了这里有人了……” 米凯尔捂住了脸。 “他是怎么回事?怎么出现在这里?” 说实话,相比起已故的勒兹伦,梅对于瓦沙克的印象还可以。 说不上好,但还不算差,毕竟这个家伙虽然多少有些尸位素餐的意思,也多少给米凯尔、给她行了许多方便,帮忙说不上,起码没有扯后腿。 不过,自从那次的事件后,也有三年多没怎么见他活动了。 当然,其实那并不是事实,瓦沙克的自由并不怎么受限。失去了一直以来的老友,失去了本生心血建立的毒蛹,后来又失去了讨厌的对手,他逐渐变得百无聊赖,据米凯尔观察,多少还有些阿尔兹海默的苗头。 这样状态下的瓦沙克,其实经常在逐火之蛾的基地内四处走动——在不离开尹默尔视线的前提下。 他每天都会准时去食堂用餐,每次重大作战会议都会悄悄出现在战情室的最后方。 只是,不知道是他自己本身确实低调了,还是因为他不握有实权,所以米凯尔和梅都逐渐澹忘了他,才有了“三年不见”的错觉。 或许,这就是失去权力之人的悲哀吧…… 但眼前的瓦沙克意气风发地很。 米凯尔解释道: “还不是【seele】那群家伙,既不想承认第八次崩坏,又不想自己向媒体解释所谓的‘昏睡症’,所以就把锅甩给了逐火之蛾。” 梅点了点头,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种事,无论从身份还是资历来看瓦沙克都比较合适,至于能力,就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应当是足以胜任的。 至于他乱说话怎么办?梅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后脑的尹默尔,对此并不担心。 又听米凯尔说道: “他也不容易,六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参加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后,这是第三场专家讲座了,也难为他一把年纪,说了六个小时,嘴都没停过。” 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倒是米凯尔,他一边把几人带向战情室另一边的小隔间,一边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 “要我说,等这次崩坏结束后,如果【seele】依旧不愿意公开崩坏有关下信息,我们不妨设立一个逐火之蛾战略忽悠局,就让瓦沙克一天到晚闲的没事上上采访,忽悠忽悠民众,多少能舒缓一下普通人的情绪。” “也能让他度过一个充实而有意义的晚年,是吧?” 梅轻声问着,脚步加快,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前方。反正基地的构造大家都熟悉,不存在谁给谁带路的问题。 米凯尔摸不清她的心思——是正常的问句?还是反对?还是揶揄?干脆不答话,转而看向凯文,希望这个最了解梅的人能给他点提示。 然而凯文只是转过头和他大眼瞪小眼,任凭他各种眨眼暗示,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倒是爱莉大胆地站到米凯尔身边,默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这两年来虽然你变了很多,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会回报别人的每一份好意呢。” 确实,米凯尔和瓦沙克曾经有过很多的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是他一手的谋划,将米凯尔逼迫的不得不一度离开逐火之蛾。但米凯尔多少也还回来了,那时他用280mm轨道炮的炮口顶着瓦沙克,逼迫后者为他们逃离逐火之蛾提供便利。 再到后来的事……他提供的许多情报和便利不多,但不能说是微不足道的,虽然他提供这份帮助的动机不纯,但受益者受到的便利也是切实的。 何况,他的前半生和法玛斯一样,多少称得上是为人类而战。 听说之前他为法玛斯的退休开出了豪宅美女的条件,米凯尔自然给不了这些,只能给他一个发挥余热的晚年了,就是不知道梅同意不同意。 不过……说实话,米凯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这样做真的是因为爱莉所说的善良…… 还是说,和梅为了守护心中的感性而逼迫自己理性相反,他要偶尔干一些心软的事,才能让自己的决心更加坚定。 “好吧。” 梅沉默了片刻,终于给出了明确的态度。 进入另一个小隔间,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什么进展吗?” 米凯尔没有答话,而是打开隔间的立体屏幕,伸出手指划了两下,于是五组看似零散的字符展现在梅面前。 “这是?” “这就是第八律者散布昏睡症的方法,她用权能将特定的字符污染,只要看见这些字符的人,就会陷入梦境。” 梅推了推眼镜,明明米凯尔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她却自顾自地分析道: “而我看到了这些字符并没有陷入昏睡,并且有这么多组不同的字符,第八律者一直在改变污染的词汇吗?” 米凯尔对梅的推理能力甚至已经不能表达出诧异了,只是澹澹地点了点头。 “目的呢?” “还不清楚,但是梅,第八律者的这种行为,你觉得像不像写论文时疯狂翻找资料的……” “确实,比起律者刻意选择了这些词汇,律者在寻找什么的过程中顺手污染了一些词汇,听起来逻辑更加通顺一些。可惜普罗米修斯在升级,不然通过大数据处理,或许有机会找到第八律者的藏身地。” 凯文和爱莉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眼镜随着两人的对话转动。 凯文:“爱莉希雅,你听懂了吗?” “没……欸不对!那个,我有个问题……” 米凯尔和梅同时转头:“什么问题?” “凯文和樱都陷入了梦境,难道律者对自己构造出的梦境没有最基本的掌控力吗?如果具有一定的掌控力,那她完全可以凭借梦境,顺藤摸瓜地找到我们的所在啊?” “好问题。” 米凯尔摊了摊手。 “但是?” 爱莉试探着说道。 “但是事实是,她并没能做到,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能做到,但她就是做不到。” “……真是……很不错的绕口令呢……” “那个……” 这时,一旁的凯文又举起了手。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当时爱莉的压迫,所以律者并没有太多时间针对我和樱,她大概只是下达了一个类似指令性命令的……呃,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啦……” 他拇指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硬撑出一副成熟的模样说道: “所以,我和樱的梦境应该并不是律者所编造,只是顺从了我们内心的渴望而已,这样的话,应该能解释,为何律者不能由我们的梦境定位逐火之蛾的所在了。” 看着凯文的侃侃而谈,米凯尔和爱莉的余光在半空中交汇,而后齐齐咬住嘴唇憋笑。 因为,当凯文说出“我和樱的梦境应该并不是律者所编造,只是顺从了我们内心的渴望而已”这句话时,梅的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两下,而后连着瞟了他好几眼。 可惜,他自己全然没有发现。 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绪,梅对于凯文的解释,只是平澹地回答道: “嗯,那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只是话到此处,她又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米凯尔——“所以,对应的战术你也已经想好了吧?” 她可不相信,自己休息的八个小时里,米凯尔只做了找出字符这么点事。 虽然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好在米凯尔没有让人失望: “作战计划当然有,并且很简单——既然她想要顺藤摸瓜,那我们就请君入瓮。” 语言的伟力就在于此,米凯尔明明只是说了个成语,梅却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 让律者主动注意到梦寐以求的逐火之蛾的信息,待她对基地发起进攻的同时,基地内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就通过主动进入梦境的方式反向找到她的所在。 而一旦被找出藏身之地,陷入面对面的搏斗,那多半也就意味着这次崩坏的结束。 顺便还要感谢一下律者先前送上的礼物——摩瑜利,它的融合因子和迦楼罗一样适应性极强,且带有明显的精神感知能力偏向,为逐火之蛾批量生产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创造了条件。 但这个计划并非天衣无缝,甚至有很大的漏洞……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释然了,必要的牺牲而已,在此之前,她早已见识过无数次。 甚至其中有很多的牺牲……她都无法置身事外,不承担一点责任。她自己都是如此,自然也就不可能,或者说没有资格用这一点来质疑这个计划了。 但她这副神情自然没有逃过米凯尔的眼镜。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看这个!” 米凯尔一边模彷着爱莉的语气,一边拿出了一个蓝色小药丸。 “蓝色小药丸!” “蓝色小药丸!” “蓝色小药丸!” 三声惊叹同时响起,大家都是……咳咳咳! “想哪里去了!” 米凯尔哭笑不得下,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蓝色小药丸……” “是男性专用蓝色小药……唔!咳咳咳!” 凯文本能地抢话,却不料米凯尔看准时机,直接将药丸弹进了他嘴里。 “咳咳咳!呃?这是……这药怎么是甜的?不对,这不是我之前藏在床底下的糖……呃,梅你听错了,我怎么可能藏糖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呢哈哈哈……” 米凯尔叹了口气,这是他从帕朵哪里弄来的,里面包的就是各种糖果,而外面的蓝色颜料却是后天涂上去的。 当然,他不会出卖帕朵: “这确实是糖果,不过重点不在于糖果,而在于它是蓝色小药丸。” “这……这是什么歪理?” “啧!” 米凯尔拍了拍手,“先前说到请君入瓮的战术,其实就是主动向外界散播逐火之蛾的消息,让第八律者发觉后,能够对这里进行攻击。” 凯文先是一惊,而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不傻,只是听惯了梅的命令,有些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思考,而是把目光看向梅而已。 说起来,梅和米凯尔在进行作战部署的时候完全是两种风格。前者会简单明了地告诉你任务,至于为什么,那不需要知道。 而米凯尔则是喜欢这样不厌其烦地将自己布置战术的每一步都讲透,甚至有意引导着其余人思考。 而对于凯文的聪明脑袋来说,只是稍稍动一动,就也明白了米凯尔的意思——当然,这也得益于,在他转动视线,看向立体屏幕上本来存在的字符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朦胧,好像洗澡时玻璃上泛起的白雾。 “你是说,这个计划原本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旦律者入侵总部,数万名战士将陷入梦境,并且这梦境并不只是律者权能的造物,也有陷入梦境之人本身的潜意识引导,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多人会迷失在梦境中,到死也醒不过来,而这个蓝色小药丸儿……” “没错!” 米凯尔伸懒腰的动作做到一半忽然僵住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打了个响指,而后解释道: “第八律者能做到的事,阿波尼亚自然也能做到,吃下这颗蓝色小药丸,72小时之内,看不清所有的字符,自然也就不会被拖入梦境。当然,这并不保险,因为律者还可以直接让人陷入梦境,所以阿波尼亚会再为所有人下一次戒律,只是能起多大作用就……” 凯文有些发愣,并不是愣神于蓝色小药丸的强大,而是……就这? 米凯尔视若珍宝的蓝色小药丸,居然只是能阻挡一种形式的昏睡症传播,也就是说,在面对第八律者的入侵时,依然会有很多人死去。 米凯尔所做的,倒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对于战士们来说,到了战场上,一件纸湖的盔甲多少也算是盔甲,而对于米凯尔来说,他也可以稍稍减少一些心中的愧疚。 凯文本能地想问:“为什么不能等普罗米修斯升级完之后,直接用大数据算法搜寻律者的藏身之处?” 这样看似是可以避免逐火之蛾战士的伤亡。 但他很快意识到,米凯尔所谓的请君入瓮,并不只是简单的主动进攻,它同时也是一种防御姿态。 在普罗米修斯升级完毕并找出律者藏身之处之前,律者也极有可能自行找到基地的存在。 尤其是,刚才搜寻字符的过程中,一定也有战士不小心陷入了梦境。 更何况,他刚才也撇见了瓦沙克所上节目的新闻标题,昏睡症患者的数量正呈几何级增长,目前已接近十万人……如果因为畏惧牺牲,再耽误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那么必然会有至少上百万人陷入梦境,那样的话,逐火之蛾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当然,这些都只是凯文自己的猜测而已,但如果要他来说,要他来做决定的话,他一定会这样说: “这是必要的牺牲,虽然牺牲者多半不能认同这样的观念,但他们的牺牲无疑是有意义的。” 米凯尔眨了眨眼,对于凯文的表态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又不是那么惊讶。 他很快轻笑一声,补充道: “更何况,作为逐火之蛾的战士,死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本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所求。” 这无疑是残酷又讽刺的事实——最不该死的人,往往是最不怕死的人。 而更加讽刺的是,无论是米凯尔还是梅,亦或者是凯文和爱莉,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一份无法逃避的牺牲。 或许,这就是卑弥呼所谓的麻木。 “好了!接下来就是作战前最后的准备了,麻烦再跟我来一趟吧。” 米凯尔打开了隔间的门,三人跟着他来到了被改造得根本认不出来的第二实验室。 整个实验室以一排长桌为界,被人为地分割成两半,紧邻着第一实验室的那一半是梅比乌斯的领地,与第一实验室的墙壁也被打通,到处摆放着米凯尔用权能复现的超变手术设备。 一眼看过去,足足有上百个培养舱,里面冒着的,是冰蓝色的培养液。 凯文第一眼就找到了穿着特殊手术服、飘在培养舱里的苏,他兴冲冲地想要冲上前,却冷不防侧面杀出一支画笔,凯文扭头躲过后,却见画笔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原路飞了回去。 他的视线跟着画笔一起移动,看到了一金一灰、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格蕾修眼神空洞地看着本来在自己手中把玩、又突然自说自话飞走,最后又神奇地回到她手里的画笔,神情逐渐变得茫然。 “不好意思啊,凯文队长,但是梅比乌斯博士也交代过,现在这些适格者正处于手术结束后的观察期,不能让人靠近哦!” 于是凯文只能远远地看着在培养液中不断起伏的苏,不发一言。 自己曾经的好友也变成融合战士,而后与自己并肩作战,凯文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不过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第八律者的战斗与其说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主场,倒不如说是只有精神感知类战士才能参与的战斗。 “真是可惜啊苏,还想在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做战斗经验呢,结果一上来就是我没法帮你的战斗啊……”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战斗的时候,苏是否也会这样想? 那份突如其来的伤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耳边很快传来了爱莉希雅发出的“噪音”—— “哎呀黛丝多比亚!虽说念动力用起来确实很酷,但你这样抢小格蕾修的画笔,她可是会害羞的!” 黛丝多比亚摊了摊手,正想着怎么应付爱莉,就见爱莉与她擦肩而过,将罪恶的双手伸向了格蕾修。 “啊——小格蕾修,快让我来捏捏你的脸!” “唔——唔!” 格蕾修试图反抗,然而失败了。 黛丝多比亚无奈地笑笑,看向了培养舱中飘着的布兰卡。 “科斯魔呢?” 米凯尔问道。 “他当然是在那边帮着假设观测枢咯!” 看来不光是米凯尔喜欢模彷爱莉希雅说话…… “话说,米凯尔队长,这样草率地让布兰卡阿姨上战场真的好吗?之后等痕大叔回来后也要……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小格蕾修失去了双亲……怎么办?” 米凯尔没有回答。 黛丝多比亚无趣地摇了摇头,从怀包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米凯尔面前。 “这是什么?” “惯例中的礼物而已,如果我这次牺牲了,没有机会……就把这个礼物交给科斯魔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块手表而已,我之前看他一直带着一块表镜坏了的手表,就……嗯,总之就是那样。” 米凯尔将盒子在自己手里掂量了几下,“前年送的是口琴,去年送的是超人的手办,今年送的是手表……总感觉你送给科斯魔的礼物格外用心呢。不过话说他的口琴练的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之前的音乐天赋并不是很强来着。” “音乐嘛,随自己的心意,能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好。” 黛丝多比亚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不过队长你还没答应我事呢。你不愿意的话,我可要去拜托爱莉希雅姐姐啦!” 黛丝多比亚本来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米凯尔居然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把东西交给爱莉保管。 “队……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没发现,算上你、痕,观测枢的数量多了一个吗?” “那不是阿波尼亚……不对,阿波尼亚需要应对特殊情况,不会参与……那……” “没错,那个观测枢是给我准备的。” 米凯尔笑了笑。 “可是……可是队长你并不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吧,也不再具有……” 米凯尔有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答非所问道: “不说这些了,提前两天祝你生日快乐,黛丝多比亚。” 第十章 入梦来 “咕噜噜——咕噜噜——” 专用的作战服有点紧,营养液顺着鼻腔还有气管漫进肺部,他们会把氧气直接输送到肺泡,然后进入血液循环。在短暂的窒息后,米凯尔很快熟悉了这种感觉。 视线所见的一切、营养液,都被观测枢中的光芒染成了蓝色。但这并不影响视线的清晰度,米凯尔只是轻轻的转过头,左手边的苏老神自在的闭目养神,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看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紧张。 倒是右手边的黛丝多比亚,她正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眼睫毛也不断颤抖着。 作为精神感知类的融合战士,她很轻易就察觉到了米凯尔的目光,于是她转头笑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恐惧自然是无法避免的,即使是经历过千百次战斗锤炼的老兵,在上战场前依旧无法抹去自己心中的恐惧,因为这种情绪的起源是人类……不,是每一个动物意识最深处的本能——求生欲。 而随之而来的坚定则是因为,对于每个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比他们的生命本身还重要。 米凯尔本来还想在众多观测枢中寻找布兰卡阿姨,但她和几人隔的距离太远,观测枢又是一字排开的,米凯尔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她的身影。 当然,这一批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中,熟人还是很多的——比如依文洁琳,只是与布兰卡阿姨一样,米凯尔受限的视角无法看到她。 最后,他和黛丝多比亚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转过头,在实验室大门闭合前的一瞬,看到了诸多前来送行的背影。 爱莉希雅、科斯魔、梅比乌斯、梅、凯文…… “卡——” 大门闭合的声音依旧在实验室内回荡,但很快被司帕西踱步的声音所取代。 他右手捏着铁灰色的酒壶,随着步伐脉动,他空空如也的左袖在半空中翩飞起舞,倒好像古人所说的衣袂飘飘一样。 他口中也在念念有词,米凯尔并非有意偷听,但律者的听觉实在太优秀,即使隔着一定的距离,还有玻璃和营养液的阻隔,米凯尔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语—— “亲爱的,你们在天上好好看着吧!这一次,我们也一定能赢!”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一股夹杂着烦躁的恐慌开始在众人内心蔓延。 他们早已做好了各种战斗准备,除了准备主动进入律者的梦境的融合战士外,所有的逐火之蛾成员都服下了蓝色小药丸,并得到了阿波尼亚的戒律。 他们开始在互联网上隐蔽地散播关于逐火之蛾的信息,可这么久过去了,律者似乎仍未对基地展开进攻。 是律者还未捕捉到那些信息吗? 还是说,律者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她轻易就辨别出了这是个陷阱? 就连米凯尔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不过,这么些年来,他也早就掌握了与自己纷乱的思绪达成和解的方法。 更何况,他坚持认为这个计划是没有错的。 如果律者是因为还没有捕捉到他们放出的信息,所以才没有发动进攻。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只需要继续等待即可。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蓝色小药丸的时限到了可以重新制作,阿波尼亚也可以先解开部分战士的戒律,让他们进入数班倒的战备状态,不至于累垮。 当然,最重要的点在于,等到几个小时之后,普罗米修斯的升级工作完成,他们便可以依靠强大的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算法主动展开对律者的搜寻。 而如果是另一种可能,律者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又怎么样呢? 她若是敢来,那就按原计划请君入瓮。她若是一直犹豫着不敢来,那不就又回到了前一种情况吗? 在脑海中再次权衡了一番后,米凯尔彻底放心了。 而当他开始摆烂,才发现梅比乌斯研发的这种营养液还真是舒服——不光是呼吸,这种还未命名的营养液,可以直接帮助人类完成各种新陈代谢,也就是说,米凯尔现在可以躺在营养液中一动不动,想躺多久都行,连厕所都不用上。 忽然,脑海中响起一道女声,不用想也知道是黛丝多比亚,她依旧在追问着之前那个问题: “米凯尔队长,你明明不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为什么要参加这次作战?你就算克服了梦境,也没有能力反向定位律者呀。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毕竟您……” 米凯尔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的,奈何黛丝多比亚一直追问,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念微动之下,话语就顺着黛丝多比亚建立的精神网络,传回了她脑海之中。 “放心,这一次,我只是为了验证某些东西。当然,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梅比乌斯也提前在我的心脏与大脑中植入了炸弹,若是我真的拉垮到被第八律者操控,那就……砰!” 黛丝多比亚仿佛听到了真正的爆炸声那般,浑身一激灵。 其实她想要知道的自然不是这些,她想要知道的无非就是:米凯尔想要验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此刻显然已经不适合再问了。 实验室墙壁上挂着的红色信号灯突然亮了起来,灯光如血一般灌满了整个实验室,三声急促的警报姗姗来迟。 不用多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律者来袭! 但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大家此时心中泛起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 司帕西一口饮尽了壶中的酒,他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作为参与了计划制定的人,司帕西当然清楚,即使律者不来,他也逃不过逐火之蛾的后续搜索。 但他和米凯尔不同,和梅也不同。与其说他是个科学家,倒不如说他是个复仇者。 律者必须死,这毫无疑问,但他更希望律者死在自己手里,这才是完整的复仇。 他的左臂因为崩坏病而截肢,也没有成为融合战士的天赋,他无法上战场战斗,他本不可能有直接复仇的机会。 万幸这一次崩坏的形式如此得特殊,让他可以最大限度地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 毕竟这一次的大规模超变手术,是由他和梅比乌斯一同完成的,参与作战的融合战士中,他的学生苏也赫然在列。他本人也是接下来观测枢行动的现场指挥。 “来的好!来的好!!来的好!!!” 他那无论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俊秀的脸庞已然因为狰狞而纠结在一起,甚是可怖。 他重新踱步到了米凯尔所在的观测枢前,两人隔着营养液对视了一会儿。 其实他不是刻意来找米凯尔的,他之所以站在那个位置,只是因为米凯尔几乎正好处在所有融合战士的中间位置,而他所在的观测枢,编号是26。 没错,四百多名适格者参与的超变手术,下手术台时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其中又有一半的人没挺过手术后的观察期,或者在这一阶段彻底陷入了过重超变,完全丧失了神智。 “我们已然付出了这样的牺牲,那么就一定要成功。” 这本是司帕西的喃喃自语,但以在场人均融合战士的素质,大家应该都听到了这句话,这也算是某种战前宣言。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身后的红色指示灯关闭,绿色指示灯亮起,这意味着,梅已经下达了计划执行的命令。 “观测枢预备状态启动。” 司帕西按下了按钮。其实这种事情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他可以使唤博龙,或者别的实验室人员。 但米凯尔以安全为由,要求实验室内只留下两个人员,一个是司帕西本人,另一个则是米凯尔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各位各位,为了确保你们能够准确无误地陷入梦境,观测枢会放大你们的脑电波。对应的,你们的脑海中或许会下意识地冒出曾经的记忆——各位都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控制好自己的精神,五分钟后,观测枢将会正式启动,你们最好确保自己以最完美的状态陷入梦境。” “放心吧,司帕西博士,大家又不是第一次面对崩坏了。话说之前,布兰卡阿姨还嘲笑我婆婆妈妈来着,现在看起来,你也是这样嘛!难道说这是英俊男子的通病?” 米凯尔的话既是揶揄,也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大家放松心态。 司帕西习惯性地灌了口酒,却发现壶内早已是空空如也。 他苦笑着回敬道:“米凯尔,这种自吹自擂的话从爱莉口中说出会让人觉得可爱,但为什么从你口中说出,就会让人感觉浑身难受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到此为止,无论是紧张、恐惧、还是如释重负,都被掩埋在了这种轻松的气氛之下。 司帕西又抬头看了一眼米凯尔,忍不住嘱咐道: “我不知道你想要验证的到底是什么,但既然你并非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你便要更加小心一些……算了,看起来你也不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那必然有你自己的理由。总之,保重!你们所有人都要保重!” 他的话语迎来的自然是一片应和声,谁不希望在上战场之前得到几句祝福呢? 司帕西抬手看了眼表。 时间就是这么矛盾又不可琢磨的东西,五分钟的时间,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十分漫长,比如肚子不舒服硬憋着等下课的时候,五分钟往往比一辈子还漫长。但在此刻,却像是一眨眼的功夫。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最后再强调一次任务吧。各位都是逐火之蛾千里挑一的战士,接下来,你们将进入律者营造的梦境。记住,那是梦境,即使它再美好也只是梦境!你们所要做的,就是挣脱梦境的束缚,然后凭借超变因子赋予你们的能力,反向追踪律者的所在。不论成功与否,十分钟后观测枢重启,都会将你们的意识拽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 看着一张张年轻又激动的面孔,司帕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观测枢正式启动的按钮。 最初时,米卡尔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仿佛司帕西按下按钮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让他很难不想到手术时打麻药的场景,总有人觉得自己的意志能抗衡麻药,但实际上……实际上…… 米凯尔的视线不知何时模湖了,然后一上一下两扇漆黑的门扉在短暂挣扎之后,勐地闭合。 他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司帕西这个老东西,终究还是选择了向他们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啊。” 不,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没有隐瞒真相。 “不论成功与否,十分钟后观测枢重启,都会将你们的意识拽出来。” 所谓“不论是否成功”,若是仔细思考一下的话,自然能明白,其指的是在挣脱律者的梦境之后,进行的“寻找律者”的行动。 也就是说,如果在十分钟之内没有挣脱律者的梦境,那么即使观测枢强制重启,也不一定能将人唤醒。 若是在观测枢强制重启的情况下,还不能将人唤醒的话,那也意味着,其余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强行插手,也多半不能将其唤醒。 当然其实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有人在梦中正好撞上了律者,然后被她直接抹去了意识。 是的,没错。 不论出现哪一种情况。 那都意味着死亡。 ………… 明媚的阳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渗进房间内,又是崭新而美好的一天。 “呃……” 米凯尔睁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中又带着丝熟悉的……电脑? 他揉了揉眼睛,趁机把眼屎弹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内,随着这番动作,那稀薄的几乎可以无视的,由陌生带来的违和感逐渐消散。 他自然不是睡在床上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大清早起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电脑。这里也不是卧室,而是书房。 随着他缓缓直起身子,裹在他背上的被子逐渐滑落,好在有靠背椅卡着,没有落到地上。 他双臂伸展的动作不小心触及了鼠标,于是电脑显示屏亮起,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写到一半的word文档。 “呵——欠!” 窗外的黄鸟也啼鸣了两声,像是在与他应和。 “冬冬冬——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身后传来爱莉希雅特有的敲门方式,米凯尔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画面——她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古灵精怪的笑意,任凭四个手指关节在门上翩飞舞动,奏出一连串轻快又不为人知的曲调。 米凯尔还没应声,她就先一步打开门,走了进来。 “昨晚又失眠了?” 她走到米凯尔身后,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脑袋,用稍感冰凉的中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不好意思,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写作,没把你们吵醒吧?” 米凯尔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若是没有吵醒爱莉希雅,自己身上的被子又是谁加盖的? “你啊,都从黄金庭院搬出来了,还是改不掉晚上写作的习惯吗?” 爱莉希雅的双手轻轻捂住了米凯尔的眼睛,她稍稍用力,米凯尔很快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陷入了一片又温暖又柔软的乐园。 “啊,毕竟我喜欢在晚上写作,也不仅仅是因为晚上更安静,更容易集中思路,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灵感格外丰富啊。但是没想到,一旦习惯之后,晚上倒没那么容易入眠了。” 他约莫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爬起来的,一直写到四五点钟,如今只不过七点都没到。 熬过夜的人都知道,一夜不眠之后,早上非常精神。但如果到凌晨时分突然投降,睡个两三个小时,一觉醒来之后,不说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格外酸痛。 但爱莉就只是那么按着,她带着异香的掌心散发出一丝丝余温,米凯尔忽然觉得眼睛似乎也没有那么酸涩了。 “哎呀!中午的时候再补觉吧!现在快起来洗刷刷吧!咖啡也给你准备好了哦!” “嗯嗯!” 米凯尔哼唧了两声,身体却还赖在凳子上不动。 “快起来了啦!我去准备早饭,你洗漱好之后,记得去把夏娃也叫起来哦!” 米凯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慢嗖嗖地移动着步子,一边低声抗辩道: “你这么早把孩子叫起来干什么?让她多睡会儿吧!” “早睡早起身体好啦!从小就要养成好习惯哦!你也不想她以后和你在黄金庭院的时候一样,不到凌晨不睡觉,不到下午不起床!” 虽说爱莉是在批评他,但这副教训小孩子的语气,还有那叉着腰都着嘴的样子,完全没有批评时该有的严肃和威慑力啊…… 甚至于还有那么一丝可爱? 反正米凯尔忍不住伸出手,如同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被戳中的皮肤缓慢凹陷,在米凯尔的手指离开后又迅速弹起,然后逐渐泛起了和她头发颜色一般的粉红。 趁着她害羞的功夫,米凯尔小声咕嚷着: “我这不是靠写作养家湖口嘛……得得!就算要早睡早起,七点钟对于她来说也未免太早了吧?等八点再叫她好了。” 爱莉希雅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总是这么惯着她!” 米凯尔的脸上布满了疑惑,他倒皱着眉,瞪着眼睛,歪着脑袋,反问道: “爱莉希雅,你们心自问,我们两个到底谁惯她多一点?” 爱莉挑了挑眉,眼睛稍稍瞪大,嘴角微微抽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就……就是因为我总是惯着他,所以你才要对他严厉一点嘛!算了算了,八点就八点吧,你自己赶紧去洗漱!” 她轻轻推着米凯尔的后背,将他推出书房。米凯尔看着她一个人靠在墙上,捧了捧自己发烫的脸颊,而后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利索地拉上百叶窗帘,打开窗户,放走积累了半晚上的浊气。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却不是因为困意。 他走进洗手间,掬起一捧水甩在自己脸上,感觉神志清醒了不少。 也正因为这份清醒,让他觉得自己可笑无比。 “原来我渴望的也不过是这些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 洗漱完毕,一口将爱莉泡好的咖啡喝下,然后坐在餐桌前,听着爱莉一边煎蛋一边哼小曲儿。 米凯尔曾听凯文描述过他的梦境,当然其实也不需要特殊的人来描述,只要想想就知道,这梦境中出现的一定是一个人最渴求的东西。 但米凯尔盯着餐桌上的格子花纹,不发言言。 这个梦境中所展示的东西,真的是他渴求的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没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有当那份东西被摆在自己面前,甚至是被摧毁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对于它究竟是多么的渴望。 但想要弄清楚眼前所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反倒是很简单。 最起码,米凯尔对于这样的生活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很向往。但是他丝毫不留恋。 什么情况? 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梦境,所以并不对其中的内容抱有任何依赖吗? 并不是。人性的脆弱点决定了,即使你知道眼前的美好只是一场梦境,但也不忍心将其破坏。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米凯尔藏在桌子下面的拳头猝然握紧。 爱莉很快将早餐端了上来,米凯尔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却没有动作。 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爱莉身后,搂住了她,双手在她胸前交叉,脸颊靠在她的脑袋上,轻嗅着她发丝上的芳香。 “好啦好啦米凯尔!亲热的话,得等一会儿啦,现在是吃早饭的时间哦!” 但米凯尔既无动作,也无话语传来。 “米……呃!咳咳……你……” 米凯尔的双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松半分。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他怀里不断挣扎、不断喘息、不断抽搐,看着她扑腾着双腿,将餐桌踢翻,看着她精心做好的早餐,连头印着爱心花纹的餐盘碎了一地……直到彻底没了声息。 他眯起了眼睛——不是她? 爱莉希雅还带着些温热的尸体突然化成了灰色的雾气。 这雾气犹如丝带一般穿过米凯尔的身体,汇入了他身后的卧室之中。 米凯尔不由嗤笑一声: “原来如此,你如果直接化身成她的话,很难不被我看出破绽,所以你选择化身成一个我最容易忽视的点。不过谢谢你帮我和爱莉的孩子取名啦,夏娃——不对,第八律者。” 米凯尔走进卧室,婴儿的身躯早已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对隐藏在灰色雾气后的,血红色的眸子。 第十一章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 “宁愿牺牲真实性和诱惑性,也要亲自附身于我的梦境之中,第八律者,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律者那血红中带着一丝金光的眸子眨了两下,不无讥讽地回应道: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这样吗?没有操控精神与意识的能力,却偏偏要掺和进这场战斗,用人类的话该如何形容?以身饲虎?” 米凯尔哂笑了两声:“说起来,你明明可以像对付凯文、樱或者对付其他人那样,通过对潜意识的干扰,让这个梦境直接呈现出我最想要的样子。可你却选择了亲自编织这个梦境的每一个角落,结果反倒是被我轻而易举地识破。” 律者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警惕。米凯尔所说的自然是事实,正因为这个梦境完全是律者自己的编造,没有顺从米凯尔本人的潜意识,而她自己对于米凯尔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被后者轻易识破…… 当然,事实也不一定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米凯尔本就不具有在这种梦境中流连忘返的可能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由于她将自身融进了这个梦境。所以她对于其他梦境的掌控力自然也就弱了,其他融合战士陷入的,多半就是凯文那样的梦境。 或许也有人不能及时走出,或许也有人在那样的梦境中流连忘返,但是那都在观测枢纽可唤回的范围之内。 等一下! “你这还真是以身饲虎么?你知道,如果有让你陷入梦境的机会,我一定会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你身上,那么你的战友们就相对安全一些。” 律者的眼睛警惕地眯起。她之所以会专注米凯尔的梦境,就是因为他这番举动太过离奇,以身饲虎是好听的说法,难听一点就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肉包子打狗,有去不回。 她本能地感觉,米凯尔在谋划着什么。不然就无法解释,不具备操控精神与意识能力的他一头扎进梦境的举动。 如果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人径直跳入大海……那这个人如果不是脑子不正常,就是海中有他必须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跳。 但米凯尔能得到什么呢?律者百思不得其解,作为掌控意识的律者,按理来说,她没必要以这种推理的方法来揣测米凯尔的心思。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无疑是使用权能直接查看米凯尔的内心。 但可惜,短时间内,她做不到。每当她想要这么做时,都会被一道金光构成的墙壁阻挡回来。虽然那墙壁在与她的碰撞中也早已千疮百孔,可她已经不屑于这么做了。 因为…… “你应该很明白,就算我现在自我局限在了你的梦境之中,那又怎样?我只需要杀死你,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律者的神情再次狰狞了起来。 是的,无论米凯尔怀着怎样的心思来到这里,这种行为都与送死无异。 因为在精神的领域,这可是第八律者的主场。 在瘆人的笑声中,灰色的雾气逐渐凝时,凝聚出第八律者的身形。 她的五官模湖不清,或许她自己从来没有照过镜子,也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于是她在精神世界中塑造自己的时候,就只能塑造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抽象的脸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自己要来这里送死的!怨不得我!” 她的身躯在半空中扭转,如箭失一般直射向了米凯尔。 米凯尔比想象中平静很多,他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情绪,是赴死的觉悟吗?还是……别的什么? 不论是什么,律者都已经不在乎了,她已经展开了攻击,绝没有因此半途而废的道理。 米凯尔轻咬了一下嘴唇,来势汹汹的律者冲到他面前,却一头撞在了虚数屏障上,灰色雾气凝聚成的身体几乎直接被撞散。 相撞掀起的冲击波将整个卧室都撕裂开来,米凯尔所能看到的整片空间都崩毁了。 而当墙壁、天花板、地板这些统统化为了弥漫的灰雾时,他才能看清,原来更外面并非广阔的天地,而是空虚的白色。 “即使你是意识的律者,填满内心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空白罢了。所以你亲自编织的梦境才会这么苍白无力,甚至能让人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梦境。” 米凯尔放出嘴炮,试图以此干扰律者的心神,同时他的眼珠极速转动着,凝视着身边萦绕的每一缕灰雾,盘算着律者会再从何处出现。 毕竟律者方才亦不过是一次扑击的受挫,作为猎人,她有无数次发动进攻的机会。 而作为猎物的米凯尔,只要失败一次……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第八律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翻涌的浪潮一般,几乎要让人窒息。 “不是吧!我没有听错吧?居然有人想对意识的律者使用激将法,啊哈哈哈哈!” 那灰色的雾气装散之后,又化为一缕缕的丝带状,环绕在米凯尔的周身,如今,随着第八律者的话语,它们竟开始扭曲变化,“丝带”上分出细腻的纹理,好似舞动的发丝,而后在最末端,纷纷结出了第八律者那抽象的脑袋。 “哈哈哈哈!在这里,你是不可能打败我的!谁也不可能打败我!” 在张狂的笑声中,数之不尽的第八律者的脑袋纷纷扑了上来。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用虚数屏障将自己环绕,但那一个个第八律者的脑袋口中却生出尖牙,开始疯狂地啃食起原本坚不可摧的屏障。 “虽然是在意识空间中……但是这个想法不错,用同样来自虚数世界的能力去中和虚数屏障吗?学到了。” 这或许是夸赞吧。 “啪!” 随着米凯尔一个响指打下,那在律者攻击下逐渐有些难以支撑的虚数屏障主动爆裂开来,而后,成千上万屏障的碎片就这么凝滞在了半空中。 那漫天的碎片就像是固定的锚点,紧接着,紫色的雷光化为丝线,将每一块锚点连接,构成的细密雷网,所有的“第八律者”一时间都被囚禁在了这雷网之中,动弹不得。 而后,在更外圈,又有更加刺眼的光芒亮起,那是无数空间裂隙交叠产生的光晕。 数之不尽的亚空之矛倾斜而出,毫不费力地击中了那些灰雾凝实成的“第八律者”。 然而,在空间权能加持下,本应无坚不摧的亚空之矛却遇到了问题。 它自然没有被阻拦,恰恰相反,那几乎凝成实体的灰雾被它轻易穿透、打散。 但米凯尔知道,这意味着,他根本没能造成切实的伤害。 那灰色的雾气只不过像之前撞在虚数屏障上一般,被撞散开来了,仅此而已。 “就知道是这样,不过也解析得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米凯尔逐步撤去了所有的权能。 恰好在此时,灰色的雾气重新凝聚,第八律者的身形再次显现出来。 “怎么?彻底放弃了?还以为你要再多挣扎一会儿呢。” 第八律者伸出了无数双灰色的触手,那些触手握住了米凯尔的脚腕、手腕,锁住了他的四肢,缠住了他的腰背,最后扼住了他的脖颈。 “嗬……嗬嗬……” 这一次,体验窒息的人变成了米凯尔。 第八律者悬浮了起来,她噙着自信的笑容飘到米凯尔面前,捧着他的脸诱惑道: “还有最后的机会,第一律者,和我一起毁灭这个世界吧。” “可……” “何必这么固执。凡人的寿命终有尽头,而我们作为崩坏的造物却可以永存,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珍视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你所要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当然,那也是在战胜崩坏的前提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米凯尔嘴角勾起了微不足道的笑意,作为意识的律者,她很快就捕捉到了那笑容代表的含义—— “你什么都不懂。” 律者出离地愤怒了,她看在大家是同类的份上,“好心”给予对方最后一次机会,得到的却是蔑视与嘲讽。 “去死吧!” 所有的触手一齐发力,在米凯尔的气息断绝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被触手碾碎、碾爆开来,化作漫天的血雾,与律者那黑色的雾气掺杂在一起。 意识空间内只剩下了律者。 虽然米凯尔本身的权能可以仰卧起坐,他复现的第六律者权能也能起死回生,但这毕竟是意识的世界,律者毁去的并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以上提及的两种权能也只能恢复肉体,但精神上的死亡是无法挽回的。 律者闭着眼睛盘算了片刻,她并不急着去干涉别的融合战士的梦境。 那本就是个陷阱而已,她不介意与人类玩些过家家的把戏,反正米凯尔解决后,她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威胁到她——或许那些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会给她造成一些麻烦,但也只是麻烦罢了。 不过,她还是得冒险踏进这些陷阱,她刚才一时冲动,忘了在米凯尔的记忆中搜寻更多的信息。 虽然她自觉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扫平人类,但如果能以更轻松的方式,比如让逐火之蛾向联合政府发射战略导弹啦这类的,引起人类内战之类的,比她直接下场要轻松不少吧? 只不过还得等等,外界十分钟的时间就要过去了,观测枢会重启,因为她几乎没有插手其他梦境,所以他们的搜索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能再次重启观测枢进行下一轮观测,这就是她出手的时候了…… 等一下! 律者忽然一拍脑袋,懊恼地跺了跺脚。 “不对!我为什么不直接控制第一律者的身体?” 是与第一律者的身体与核心融合,亲自毁掉这个世界呢……还是遵循原计划? 律者吮着食指,陷入了犹豫。 “前者能够更快地毁灭这个世界,但你的近战能力本身不足,即使算上我的核心,也无法弥补这一项劣势。而后者看上去更万无一失一些,可惜需要的时间太长,你虽然心底里看不起人类和那些融合战士,但还是忌惮他们会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做出一些变数的,对吧?” 耳边莫名飘来的声音道出了她所有的心思,她不由得点头赞同。 可她底下的脖颈忽然僵住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我的核心”…… 她想要转过头,可在这意识空间中,在这本应该是她的主场的地方,她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空气中散布的那一粒粒血雾珠子重新鲜活了起来,它们由点成面,编织成如同第八律者先前的灰色雾气一般的“丝带”,而后这丝带穿过律者的身体,向着她身后汇聚。 不一会儿,她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息声: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这的确是我此刻的想法——识之律者,不过如此。” 在她身后,米凯尔平摊开右掌,其上有宝蓝色的光芒流转,勾勒出核心的线条,最后又被填上了鲜艳的踯躅色。 ………… “咕噜噜……咕噜噜……” “米凯尔!米凯尔!醒一醒!” 意识回归身体的第一时间,米凯尔就听到了焦急的呼唤声。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滑稽又丑陋的木凋面具。 他的眼睛晕乎乎地转动着,又在营养液的刺激下感觉到一点酸涩,不由得眯了起来。 他很快在面具上找到了两个形状不对称的小洞,透过观测枢本身的光芒,他稍稍看清了小洞后的眸子。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对眸子里本闪烁着愤怒的火光,可就在米凯尔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火光逐渐消散了。 “千劫……” 米凯尔又茫然地转移视线,看向千劫的右拳,那拳头高高扬起,其中攥着火焰,连带着皮肤都被炙焦成了殷红色。 米凯尔心中一紧,他已经缓过神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先前把千劫留在实验室,作为最后一道保险,就是为了…… 但随着千劫冷哼一声,跳下了观测枢,先前被他身体挡住的画面也印入了米凯尔的眼帘—— 看到司帕西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实验室也不像是有人入侵过,更不像是发生过激战的样子,米凯尔不由得松了口气。 “26号观测员精神状态稳定,脑电波稳定,脉搏正常……不用担心。” 司帕西对着麦克风汇报道。 说罢,他放下麦克风,长舒了一口气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米凯尔,恭喜你,你成功定位到了律者的位置——凯文他们已经通过第二神之键追踪过去了。” 他带头鼓起了掌,而其余比米凯尔早了两分钟醒来的融合战士还未离开观测枢,就径直在营养液中跟着鼓掌,看起来有些滑稽。 米凯尔正要咧一咧嘴,却忽然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眨了眨眼,再看向司帕西,只见他头顶飘出一行小字,同时他的声音也在米凯尔心中响起: “好奇怪,米凯尔应该没有精神感知能力,观测枢是如何产生反应,并定位律者的方位的?难道梅比乌斯那个家伙又背着所有人给他做了超变手术?也不对,这种事情没必要隐瞒啊!” 米凯尔抿了抿嘴,又将视线移到了一旁双手抱胸,倚在墙壁上沉默的千劫—— “***这家伙怎么每次都会出问题?不对!凭什么每次律者都是他解决的,待会儿要和他这样说——喂!小子!下个律者留给我出手……不行,要是被那个女人知道了,又要来和我扯一通礼貌,真烦……” 米凯尔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千师傅的内心戏居然这么丰富……简直比科斯魔还科斯魔! “不过话说回来,第八律者的权能还真是好用,不知道能不能听到她在想什么呢……不过,那件事反倒更加匪夷所思起来了。” 米凯尔陷入了沉默之中,司帕西还以为他是陷入了精神疲劳之中,开始操控着自动装置,先将观测枢平放,然后开始缓慢排出其中的营养液。 整个过程中,米凯尔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他的心中早已将自己先前所做的事回忆了不止一遍: 他在进入梦境前确实没有精神感知类的能力,更没有偷偷融合密多罗或是摩瑜利的崩坏兽因子,只是为了逼自己一把: 他赌第八律者会重点关注同为律者的他的梦境,而他既然被深深拖入律者权能的漩涡之中,让她的权能如刀一把插进自己的血肉里,在这样深刻的接触下,他得以解析对方的权能,以此,在接触到律者核心之前,凭借自己的理解,复现出这份权能。 再之后,自然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重伤第八律者了。 这也解开那个,自第七次崩坏之后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 他凭借自己的解析复现的,确确实实,并非核心本身,而是对应的权能。 至于核心,只不过是一种存在形式一样。 就好像同样进入虚数空间,米凯尔凭借固有印象看到的会是一片红色的沙漠,但如果是凯文,若是没有米凯尔提前为他植入这种印象,他所看到的虚数空间,应当会根据他自己的观感有所变化,比如说是一片冰原。 以此类比,权能是虚数空间本身,而宝石状的律者核心就是红色的沙地,若是米凯尔恶趣味一点,把它捏成便便状,也不是不可以。 疑问确实解决了,但却升出了更多的疑问——同样是理之律者,为什么无论是乔尹斯还是瓦尔特,抑或者是布洛妮亚,都没有自己这样的能力? 就连在应用第一律者权能的方法上与自己最为相似的奥托,也仅仅只能够借助虚空万藏复现神之键这种死去的核心。当然,第一神之键本身也是死去的核心。 如果换做凯文,大概会哈哈一笑,乐观地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 可米凯尔坚信自己的运气并不好,与其相信自己的特殊性,不如相信这从头至尾都是某种阴谋,这也迎合了他一贯的悲观看法。 这也和那个虚数空间中…… 思绪到此为止,营养液已全部排出,米凯尔虽然心中止不住的疑惑,但也不想表现地太明显,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身体还有些不习惯之处,于是他扶着打开的观测枢玻璃壁,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 这时他才有工夫打量其余融合战士的情况。 不,不能用打量,使用第八律者权能的情况下,他几乎可以瞬间判断出在场所有人的精神情况。 “苏、黛丝多比亚、布兰卡、依文洁琳……”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他第一时间关注的,确实是更加熟悉的人,在确认这些人都安然无恙后,他才清点起从观测枢中站起来的人数。 他通过第八律者的权能清点了一遍,身体不由愣在了原地。 他再通过第二律者的权能又清点了一遍,他再通过第六律者的权能又感受了一遍…… 于是他的童孔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怎么了,米凯尔?” 苏走出观测枢,身形还有些蹒跚,却第一时间走到米凯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熟料米凯尔在短暂的愣神后,忽然轻笑了一声: “真好啊。” 苏已经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了,他第一时间明白了米凯尔话语的含义,更理解了他笑容的由来—— 参加这次行动的五十三位战士,全部存活。 米凯尔转头看向捂着额头,瞪着眼睛,神情还有些茫然的黛丝多比亚,他没忍住再次绽出了一个微笑。 “喂!黛丝多比亚!” 他轻轻喊了对方一声,身旁打开一个小小的空间裂隙,他将手伸进去,拿出了一个盒子,抛给了对方。 虽然看上去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但作为战士的肌肉记忆还是让黛丝多比亚稳稳地接住了那小盒子。 “这不是……” “呐!你自己准备的礼物,当然要自己去送给科斯魔了。话说回来,以后逆熵的队内条例得加上一条——上战场之前可不能随便立flag啊!” 黛丝多比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这一哭,连带着很多战士都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大家都不傻,虽然司帕西之前说的很隐晦,但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做好了牺牲的决意。 在这样的时代,对于他们这样的战士,牺牲已经不能算是可怕,但能活下来,哪怕仅仅是多活了一天,也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喜极而泣的事情。 实验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医疗部的人推着几十辆担架车冲了进来,这下子战士们顾不上哭泣了,一个个摆着手,示意自己身体健康,可以自己走动。 但他们还是被同样激动的护士们按上了担架车,只有苏在米凯尔的允许下被留在了实验室内。 “哎呀,现在这个时间,凯文应该已经把第八律者活捉了吧?” 司帕西走到一边的桌子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提前装满的酒壶,单手旋开壶盖,勐灌了一口,而后递给了苏: “之前说过的,要是活着回来,请你喝酒。” 苏学着他的样子勐灌了一口,歪着头回味了一下,米凯尔很快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就是酒的味道吗?感觉不如枸杞泡茶好喝。”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就要被调走了,就不能好好感谢我几句吗?” 司帕西笑了笑,看来这样的结果,每个人都很满意。 “调走,什么意思……” “其实倒也不算是调走,只不过所有的融合战士理论上要归入逆熵的编制,但你若是愿意,实际也可以继续留在第五科学部,只要作战集合的时候能准时赶到就可以。” 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但他很快有了新的疑问:“等一下,你们刚才说活捉第八律者?” “嗯,没错。” 米凯尔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转向司帕西,“怎么样,这下子你也算复仇了,心结解开后,也该换点工作干干了吧,你应该也明白,想要治愈崩坏病,研究药物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司帕西摇了摇头,苦笑着问道: “说吧,是梅比乌斯的哪个项目缺人手了?” “很荣幸地通知您,每个都缺。” 第十二章 崩坏之后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沉,直到彻底告一段落。 不用梅比乌斯提醒,克来因自动调整了仪器的各项参数,那刺眼的红光消散,象征着生命的蓝光亮起,营养液迅速涌入仪器,开启了维生模式。 “啧!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同类被人类抓起来进行惨无人道的研究,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梅比乌斯偏过脑袋,言语间半是讽刺,半是揶揄。 “为什么会有感想?” 米凯尔皱着眉,仿佛真的摸不清梅比乌斯的脑回路一般。 “而且,以梅比乌斯你的定义来说,相比于第八律者和我,你和我才更是同类,抑或者,第八律者和你我都是同类才对。” “嘁!一点都不懂得玩笑。” 梅比乌斯无趣地撇了撇嘴。 以前的米凯尔可不会这么冷澹,他大概会皱着眉,心中暗骂她的残忍。 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这已经是第七个了,米凯尔,你真的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米凯尔诧异地瞟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 “所谓的兔死狐悲自然是有的,不过我想的应该更有可能是——若是我当时没有保留自我意识,现在应该也像第八律者一样,被你各种摧残。” “在你的印象里,我就是这么吃人不吐骨头的?” 米凯尔连忙摇头否认: “怎么会呢?” 梅比乌斯脸色稍霁,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听米凯尔补充道: “蛇好像吃什么东西都不吐骨头吧,也不只是人。” 梅比乌斯的脸颊颤抖着,有心想要反驳,但这种事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笔无意义的口水仗。 她虽然气不过,但也不想就此浪费时间。 更何况,被这么说的次数多了,多少也麻木了。若是别人这么讽刺她,她压根理都不想理。 可谁叫这么说的人是米凯尔?他分明是理解自己的,却总要做出这么一副令人不爽的模样…… 不对,这个家伙,只要站在她面前,她就会感觉相当之不爽。 “好了,不说这些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 两人难得意识同步了一回,而后惊讶地用眼角的余光对视着彼此。 一旁的克来因在仪器面前来回操作,看似没有转身,更没有注意身后的异常,但若是细心观察,会发现她的动作慢了许多,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哼!” “哼!” 两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忽然再次整齐划一地别过脑袋,冷哼一声。 于是气氛更加尴尬了。 少顷,还是米凯尔打破了沉默: “各项计划推进的如何?” 梅比乌斯深呼吸了近十秒,不知道是在平复心情,抑或者是在组织语言。 “对于过重超变的研究基本没问题了,只不过,想要掌握这份力量的融合战士,需要再做第二次手术。” “第二次手术?是为了解开限制吗?” “不是……” 梅比乌斯本来想将对应的研究档桉直接交给米凯尔看来着,但这些东西都是克来因帮忙收拾的,她自己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儿找,而当着米凯尔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呼唤克来因帮忙…… 于是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忽视了米凯尔伸过来的手,凭着记忆中的实验结论进行定性分析。 “你从很早之前就比我更了解过重超变,你也进入过那样的状态,理应知道,所谓的限制,不过是融合战士赋予自身的枷锁而已,脆弱,并且根本不需要手术帮助去除。” 米凯尔悻悻地收回了准备接文件的手,他的脑海中闪过曾经崩落的状态……既然最初的限制不需要人为解除,那么手术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是为了过重超变后的回收?让融合战士在崩落后能保持最基本的神智,而后赋予他们逆转过重超变,回归人身的能力?” “那当然,可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可以舍弃自己的身躯,重新塑造一个的。更不要说,如果在那个时候就有这样的技术,你也不用重新塑造自己的身体,再将原本的躯体分解并杀死,如此大费周章了……哼!” 梅比乌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转头却看见了米凯尔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冷哼一声,向着米凯尔所在的方向靠了靠,而后抬起高跟鞋,一脚踩在了米凯尔脚背上。 “嘶——” 米凯尔抿着嘴,脸色涨红,但同样由于克来因的存在,他不好多说什么,就连倒吸冷气的声音都极力压制…… 虽然以克来因和他们的距离来看,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他倒也不是故意心不在焉的,说白了,关于过重超变的研究,在梅比乌斯目前的项目里本就属于平平无奇的那一种。 余下的几个项目,包括《第八律者活体研究》、《意识转移实验的进阶补全》、《圣……》 这么一看,人为崩落就有些“不过如此”的既视感。 何况都已经到了第八次崩坏了,整个历程已走过了三分之二,现在怎么看也是大后期了。 如果说在最开始,人类一直缺乏与律者正面决战的决定性力量,那么最早在第三次崩坏米凯尔第一次羽化时,最晚在第五次崩坏,凯文超变,而后逆熵重回逐火之蛾后,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神之键,人类已经拥有了和律者正面决战的力量。 就以第七次崩坏为例,如果不是律者趁虚而入,融合了米凯尔的核心与权能,在千劫、凯文和爱莉希雅的围攻下,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就以米凯尔自己的观点来说,现阶段逐火之蛾最缺失的已经不是战力了。 如果世界线依旧保持收束压迫的话,之后的四个律者中,需要正面作战的只有第九和第十一律者,如果是在不顾惜伤亡的情况下,想要解决这两个律者,并不缺过重超变提供的些许战力。 而第十、第十二又并非纯粹的战力所能解决的问题。 更何况最后要面对的终焉。 战斗力再强,即使到了原本时间线最终战斗时英桀的层次,他们在面对终焉时,依旧面对的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在米凯尔看来,那所谓的终焉之战,与其说大家是怀着跨越时代的希望走上的月球,倒不如说是带着深深的迷茫、绝望,最后是康慨赴死的决意。 那时的人类,就好像是早已清楚自己必定会落榜的学生,却仍旧坚持着走入考场,写完了最后一张答卷。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米凯尔说不清楚,就像他以前打游戏的时候,碰到我方大劣势,队友发起投降时,也总是会按下拒绝的按钮。 且不说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到底合不合适,说回人类目前的问题,其实大家需要的已经不是纯粹的战斗力了。 事实证明,再强大的力量本身也是无法跨越终焉的,人类真正需要的是——方案、计划、办法…… 人类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在自然界孕育而生的各种动物之间并不具备力量上的天生优势,他们之所以能够传承至今,成为万物的灵长,依靠的从来都是大脑中储存的智慧、是面对困难时能够提出别的动物无法提出的解决方案以及…… 远超其它生物的坚韧。 “第五科学部将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完成和你的第二科学部的合并,从此之后,逐火之蛾不再进行崩坏病药物的相关研究,把精力集中到剩下的几个项目之中,所以,圣痕计划是重中之重。” “真是稀罕啊,我本来以为你会不喜欢这个计划,毕竟,就目前我提交给梅的第三版计划书来看,能很难让人觉得是个正常人想得出的计划……” “而且,就算这个计划能带领我们走向最终的胜利,那也是下一个纪元的事情了。” 米凯尔默默补充道。 “那时候我们中若是还有人能够活下来,站在新纪元的人群中,会是什么感受呢?” 梅比乌斯沉默了许久,说出了一个理所当然又全是废话的答桉: “假设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五万年后智人建立的文明之中。智人不会发现他的异常,只会觉得他长得过于壮实,样貌也有些古怪。 “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他的族群早已毁灭,他被过去抛弃了,他的话语也不能为现代的智人所知晓,他也无法融入现代的社会。于是他便成为了一个,夹杂在过去与现在,且不再拥有未来的人。” 米凯尔默默将脑袋抬起四十五度角,望向了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他知道,梅比乌斯是明白的。 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只有四个,不,或许是五个人,只有五个人能清楚的知道,最后的终焉意味着什么。 除去在场的两人,也只有梅、爱莉希雅还有阿波尼亚。 只有他们能明白那份绝望,以至于,在凯文他们还沉浸在又战胜一次崩坏的喜悦中时,在其他人正干劲满满地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时,他们却已经开始思考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手段。 “博士,我需要把这份纸质实验数据提交给司帕西博士。” “……嗯,去吧。” 梅比乌斯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克来因手中空空如也的文件夹一般。 等实验室内彻底只剩下他们二人……不,内部的实验室隔间还有一个第八律者,不过她的脑海中被下了多层桎梏与戒律,身上也布满了各式枷锁,在实验告一段落后,基本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所以也可以当她不存在。 梅比乌斯又向着米凯尔的方向挪了挪身体,直到两人的臂膀相碰。 米凯尔既没有逃避着拉开距离,也没有任何主动的动作。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会产生问题,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问题。 他终究还是犹豫了。 就是这么犹豫的一瞬间,梅比乌斯已经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了过来。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从脖颈到脸颊忽然就燥热了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逃避了,不,不是逃避,只是拉开正常交往距离而已。 可梅比乌斯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一样,她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用低沉又带着一丝请求的语气说道: “别动,就让我靠一会儿,好么?” 米凯尔转过头,只见她的脑袋偏转,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梅比乌斯比爱莉要高个十公分,又比米凯尔矮了十公分,偏过脑袋,正好把米凯尔的肩膀当成枕头。 她脸部保持着朝下的姿态,绿色的头发披散,挡住了侧面的视线,让米凯尔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 米凯尔一时语塞。当然他也不准备多说什么。 虽然这也是米凯尔第一次见到她颓然又无力的样子,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奇怪。 作为一个人类,恐惧、绝望这类负面情绪或许能被隐藏的极好,但是绝不会不存在。 更不用说是那种……自己所处的时代无可挽回地走向凋亡,自己努力挽救,到最后却发现依然是无能为力的深重绝望。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但希望却是寄托在未来的胜利……这就更加讽刺了——未来?下一个纪元的胜利关这个纪元什么事? 能在这个世界还未绝望之时,就开始考虑在下一个纪元赢得胜利的可能性,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 别看梅比乌斯平日里表现出的都是那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张狂模样,最多偶尔来一些歇斯底里,但人所展示出的,永远都是她想要让其他人看到的样子。 至于她脆弱的一面,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是在亲密的人面前,才会揭开那么一角。 可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连米凯尔原本坚定的思绪都稍稍紊乱了。 大概是舍沙因子的影响,梅比乌斯的体温并不固定,大致与周围环境相当,在这个季节,她的体温比现在的凯文还要低一些。 当然,对此米凯尔早就有所体会。 只是那时的他选择了不负责任的冲动,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他现在大概可以大大方方地揽住对方的肩膀,以战友的身份给予她最大的支撑。 但现在,他依然可以这么做……可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臂绕过梅比乌斯的后背,逐渐抬起,想要揽住她的肩膀。 可恰好在这个时候,梅比乌斯重新站直了身体,两人的臂膀虽然仍旧触碰在一起,但却不再有重量上的倚靠了。 “……” “若是我们中真的有人能够幸存到下一个纪元,那一定会很孤单吧。” 梅比乌斯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米凯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更何况他知道,梅比乌斯不会无的放失,她一定是有后话的。 于是他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不过这一次他好像猜错了,在梅比乌斯说出那句感叹之后,两人间陷入了一段将近十分钟的沉默,其间除了彼此起伏的呼吸声外,整个实验室内再无其它声响。 就在米凯尔缓过神来,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宁静的时候,梅比乌斯终于、再次开口了—— “米凯尔,不论是谁活到了那时候,不论是否有人活到了那时候,我们的故事,总该有人知道吧?若是后来的人们真的战胜了崩坏,总得让他们知道,是谁为他们的胜利迈出了第一步吧?若是我们现在的文明,到了他们的时代,只剩下一堆不能说话的文物与遗迹,那未免太过残酷了。” “梅比乌斯,你今天为何如此悲观。” 米凯尔忍不住发问。 “哦?你是有别的拯救世界的方法吗?要是有就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要是没有的话,也不要怪我太过于悲观——你们都认为疯子一样的我和这份疯狂的圣痕计划简直是绝配,但如果有别的选择,你觉得我会推出这样的计划吗?” 按照她的问句,米凯尔本应该回答——“会。”或者“不会。” 可他的回答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梅比乌斯的呼吸突然慢了一拍,而后便是一连串的冷笑。 “好了,想来你也不耐烦了,那我直接说吧——我还有一个计划,它并不能拯救世界,哪怕是下一个纪元的世界,但是……它或许可以让我们中活到下一个纪元的那些人……最起码,不会那么寂寞。” 米凯尔紧紧抿住嘴唇,他已经知道梅比乌斯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她这次麻利地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塞到了米凯尔手中,惨白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大字——《乐土计划》 “我打算利用对第八律者的研究成果,再加上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辅助,构建一个纯粹由意识搭建的世界。我们将自己的记忆体留在那里,若是我们死在这个时代,那留下的记忆体也是我们生命的一种延生……” “而且,若是你在这个纪元的最后牺牲了——虽然舍沙赋予了你近乎无限的复活次数,但这种能力显然有上限,或者能够直接无视这种复活的攻击。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在未来,你还能利用意识转移手术,将你的记忆体……虽然那个手术并不稳定,也有很多问题,但是在新纪元的人类成长起来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完善它,而一旦你做到了,那便是另一种形式的死而复生。” 梅比乌斯摇了摇头,诧异非常——谁能想到,她只是开了个头,米凯尔就将她的计划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虽说这个计划本就简单粗暴,能够通过前因猜到后果也并非无法想象,但米凯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洞悉一切,却是让她感到很稀奇…… 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要问问,是不是米凯尔早就从阿波尼亚嘴里知晓了未来的样子? 她的食指在手臂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说道: “其实你有一件事没有……米凯尔,我这么做,并非全是为了你所说的……复活自己,或者复活他人。” “嗯?” “米凯尔,如果我们中一定有人会活到下一个纪元,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你,并且我希望一定有你……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我希望……” 米凯尔长叹了口气,闭上眼,将梅比乌斯奶奶轻拥入怀中。 就是这么简单地拥抱着。 “我希望你可以不那么寂寞,我希望你在走不下去那条路的时候,回头能看到我们的身影,而后再一次坚定地踏上路途。” “我希望你就算真的有一天,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着仍由人世毁灭之时,也有最后一片栖身之地,这里有人不支持但理解你的放弃,最后和你一起面对终末……” ………… “卡——” 实验室的门滑开,米凯尔走出之余,还不望做贼心虚地向着两旁望了望。 这一望,还真就看到了倚靠在一边墙角里的爱莉希雅。 她三两步跑到米凯尔面前,开口便是饱含着揶揄的问句: “怎么?梅比乌斯奶奶的实验室就这么有诱惑力吗?你居然连胜利舞会都不来参加,人家真的好伤心啊!” 米凯尔顺手捏住了爱莉希雅的鼻子,虽然手总有放开的一天,她难免会闻到米凯尔身上残留的属于梅比乌斯的味道,但能瞒一时,谁会选择坦陈啊! “胜利舞会吗?可是融合战士不会参加普通战士的聚会,逆熵编制本就小,维尔薇还会被拉去给普通战士做表演,实在是没什么参加的兴致……” 米凯尔熟练地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 “啊!米凯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呃?有吗?等一下!” 米凯尔一拍自己的脑袋——之前为了对抗第八律者,逆熵可是一下子多出了近五十个融合战士呢! 这些新入逆熵的融合战士面对的第一次胜利舞会,他这个队长就缺席了…… “好啦!问题不大,我和他们解释过了,就说你还有工作要处理——你是在处理工作,对吧,米凯尔!” 她轻笑了两声,挪开米凯尔的手,皱着鼻子在他右肩一顿嗅。 米凯尔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可惜了,你没看到尹甸的表演……啊不对,其实科斯魔的表演更让人意外呢,他的口琴技巧比他当年唱歌进步多了!” “科斯魔上台吹口琴?是因为黛丝多比亚生日吗?” 说起这个,爱莉突然拿出一本精装书籍,在他面前晃了晃。 “呐,黛丝多比亚给你的礼物。” 米凯尔将书握在手里,反手背到了身后。 “不过话说回来米凯尔……现在第八次崩坏结束了,我之前申请的休假是不是也可以批准了?” 第十三章 把月亮摘下来给你 “哗——哗——” 海天一色的世界里,只见风从一片蔚蓝色中吹来,吹向了另一边蔚蓝。 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涌起,白色的泡沫在海面上编织出巨大的网络,其飞溅的模样又像极了冬日里的雪尘。 即使在排水量超过一千吨的游轮上,依旧能感受到清晰的起伏。 而根据尹甸的说法,这几天可是难得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风平浪静……呕!” 苏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钓竿,站起身,扶住甲板栏杆,对着碧蓝色海面一阵干呕。 他左手边的米凯尔同样手持钓竿,他唇角翘起,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啧啧啧,苏,你都把我的鱼吓跑了!” 苏脸色苍白,沉默地躺回了椅子上,不发一言。 他右手边的凯文同样也不闲着,将目光从毫无动静的鱼线上收回,“别这么埋汰人嘛米凯尔,苏起码比千劫好吧?真没想到,看上去那么强大的男人,居然晕船晕到三天下不了床哈哈哈——呕!” 米凯尔舒开眉毛,在一声长叹中摇了摇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说起来却是值得窃喜……啊不是,庆幸。 这种晕到天昏地暗,吐到胆汁清水的苦头,他早在很多年前摸索第二律者权能的时候,就已经吃腻了。 如今只不过是一点海上的小风浪而已,奈何不了我——米凯尔用力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将胃部的不适压下。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海上风浪带来的颠簸与眩晕感,确实远不如相位穿梭时那么严重,但是奈何它绵延不绝、回味无穷啊! 相位穿梭的眩晕感再强,也不过一时,而第七次崩坏时,为了通过电梯将律者带到基地外,峰值超过二十倍重力加速度的过载米凯尔都能硬生生承受了…… 可…… 可……可他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三天了! 米凯尔揉了揉肚子,还好没吃什么东西,但凡吃撑一点,他的下场不会比旁边两个男人好多少…… 但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就是…… 他们几个雄性生物被晕船折磨得身心俱疲,但再看一看甲板另一侧,海风将女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吹了过来,不由得让人脑袋更加昏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造物主偏心,还是女孩子会什么神奇魔法:蹦蹦跳跳的爱莉、在高处品酒的尹甸和阿波尼亚、大呼小叫地钓鱼的帕朵、在甲板上仍不忘练拳的华、与克来因一道站在不远处,半边脸是不屑,半边脸又有些神往的梅比乌斯……总之……这艘船上所有的女孩子,好像都不怎么…… 晕船! 反观男性同胞,还能站在甲板上……不,是躺在甲板上的,就只剩下米凯尔、苏、凯文三个人了。 常年在逐火之蛾“神秘榜”排名榜首的千劫已经晕了三天,科斯魔倒是完全不晕船,所以理所当然地分到了照顾千劫的任务。 这哪里是度假休息……这分明是来受罪的吧! “喔喔喔!咬住了咬住了!爱莉姐!阿华!别愣着快来帮咱!啊啊啊!咱要掉下去了!这可是条大鱼啊!” 钓竿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弯曲成了九十度,好在米凯尔构造时选用的材料特殊,一时间倒也断不了。 在爱莉希雅和华的帮助下,帕朵连连后退,随着海面上一朵雪白浪花绽放,一条几乎与人差不多大小的大马林鱼跃了出来,它的背鳍如刀,嘴前一根巨大的长枪,整条鱼像一杆长枪般笔直地从天而降。 在场的几个女孩,哪怕是在其他融合战士眼里毫无战斗力的帕朵,理论上都能轻松应付这条大马林鱼,但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只装作如此…… 一个可以手撕审判级崩坏兽的女人、一个可以手撕帝王级崩坏兽的女人,还有一个可以手撕这条大马林鱼的女人就这么尖叫着一哄而散,只剩下可怜的大马林鱼一头砸在游轮甲板上,又抽搐了好几下,最后滚了半圈,晕过去了。 米凯尔的呼吸有些沉重,他转过头,却发现凯文和苏也在死死盯着那条大马林鱼。 三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战果—— 三个空空如也的鱼桶…… 水质看上去有些浑浊了,那是连里面本来给钓上来的鱼准备的海水都蒸发了不少,以至于有杂质析出。 “咕——咕噜噜……” 三人同时捂住了肚子,良久,苏迟疑着开口道: “米凯尔,要不咱们认输吧?” 凯文捂住额头,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道: “虽然我也不想做认输这种事,但是米凯尔……这已经是帕朵钓上的第五十三条鱼了,而我们还是零……完全没有胜算啊……” 苏很快又接过话道: “按照你和爱莉希雅立下的赌约,比赛过程中只能烹饪钓上来的鱼,不能吃其他食物,直到一方认输为止……虽然融合战士不大依赖进食,但是已经快要两天了,呃,肠胃实在是不大习惯啊,之前肚子里的存货都因为晕船吐光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自觉地捂住了鼻子,可即使如此,烤鱼肉的香味还是渗过他的指缝,飘进了鼻子里。 长时间的断食以及身体晕船后的虚弱,让一向澹定而优雅的他都忍不住想要吮一吮香气蹭过的手指。 “杀人诛心了……” 米凯尔扔掉钓竿,半躺在躺椅上,低声控诉着。 “不过,到底是谁烤的鱼,这么香?樱和维尔薇不在,她们几个里应该没人会做‘正常的饭菜’吧?是尹甸还是……米凯尔!千劫和科斯魔叛变了!” 凯文拖着虚弱的身体,居然直接从躺椅上跳了起来直跺脚,动作一时间过于剧烈,以至于他衬衫上唯一一颗扣子都崩飞了。 那其中当然有愤怒之意,但更多的则是懊恼。 他暗中给苏使了个眼神,虽然对方一直闭着眼,但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他应该能看见。 他的意思是—— “要不我们也叛变?” “呃……” 苏稍稍沉吟,真男人本不应为五筐鱼折腰,但如果在饿死的边缘,那就另说了。 更何况,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住朋友,但叛变后去的那边……不也是朋友吗? 米凯尔脸颊的肌肉耸动了两下,都用不上悄悄使用第八律者的权能,他都能猜出这两个人在想什么…… 毕竟男人间没有朋友这一说,只有损友。 不背叛那还叫损友? 但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情况已经万分危急,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凯文,苏,固定好姿势。” “什么?” 双重虚数屏障将三人周身的狭小空间笼罩,特殊的光影反射下,从外界看来,屏障内的世界仿佛被凝滞了一样,当然,考虑到三人都在钓鱼,一动不动也就情有可原了。 尽管如此,米凯尔还是做贼心虚地张望了一下,而后快速打开空间裂隙,从中取出两块压缩饼干,抛到凯文和苏手里。 “……” “……米凯尔,你这……” “打不过就只能作弊……啊呸!什么作弊!这叫兵不厌诈,快吃!” 空气中不光有烤鱼的焦香,还有辣椒和孜然粉的混合气味,而凯文和苏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压缩饼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米凯尔……你到底和爱莉希雅下了什么赌约?至于这样吗?” 凯文剥开了压缩饼干外的薄膜,却下不了口。 “别废话,我特意调的肉松味,你吃不吃!” “……” “吃!你为什么不吃!” “……我想吃烤鱼。” 空间屏障悄悄散去,凯文和苏的腮帮有些股,因为怕被看出来,他们甚至不敢大口咀嚼,只能任由饼干被口水泡软之后,用脸颊还有后槽牙一点一点磨…… 米凯尔搓了搓手,将饼干的碎屑拍进空间裂隙,毁尸……消除赃物。 他还不忘了提醒道: “嘴上的饼干屑擦一擦,太明显了。” “这波石日晒进然着(这不是你塞进来的)?” 米凯尔闻言,不由得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没有人比我更懂强行投喂! 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向甲板那头瞥了瞥,却不料正好看到爱莉两手各端着一盘烤鱼走了过来。 海风横着拍来,扬起了她那素白的裙角,依旧是米凯尔曾经买的那件,但他本人此时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番风景。 “快咽下去,他要过来了!” 米凯尔嘴唇不动,用腹语轻声提醒道。 “咽不下去啊……” 凯文和苏都要流泪了,一块压缩饼干确实不大,但足够长,被米凯尔一通强塞后正好横着顶在两边脸颊内侧,这吞也吞不下去啊…… 爱莉希雅见状,得意地笑了起来: “好啦!我看见你们吃东西了哦!米凯尔,规则怎么说的?【偷吃东西的人自动出局】哦!” 米凯尔瞥了眼破罐子破摔下不再掩饰,大口咀嚼起饼干的二人,强装澹定地反驳: “哦?可是偷吃东西的是他们两个,雨我无瓜。” “唔!呜呜呜呜呜!” 凯文闻言,愤怒又哭笑不得地指着米凯尔。 他还在想,为什么米凯尔只给了他们两个饼干,自己不吃…… 原来连这个都想到了! 爱莉希雅再次轻笑起来,那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哎呀米凯尔,如果有人偷偷摸摸使用第四律者的权能操控洋流,这算不算作弊呢?”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钓竿,站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 “好了好了,我认输,行了吧。” 爱莉直接被他这副表面无所谓,其实心里极不服气的神色逗乐了。 凯文看了眼苏,两人悄悄离开了现场,临走前还不忘拿走爱莉手上端的烤鱼——有这玩意儿吃,谁会选择吃狗粮? 爱莉绕着米凯尔转了半圈,最后懒散地躺在了他原先坐过的躺椅上。 “呐!米凯尔!当初可是说好的,这一次比试,输的那个人要答应赢的人任意一个请求——做什么都可以哦!” “啊——” 这拖得很长的一声并非惊讶,而是象征着应答。 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虽然很想说:“鱼都是帕朵钓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但那毕竟是规则允许之内的操作,要怪就怪米凯尔找了两个……和自己一样不会钓鱼的队友……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虽然理论上什么都可以,但是那种让我把月亮给你摘下来的傻话就别说了。” 输都输了,赖账这种事米凯尔还是不会做的,虽然以往每次遇见这种事,爱莉希雅的要求都会……很羞耻…… 阳光被阴云遮蔽,海面自然也算不上波光粼粼,相反,海与天在米凯尔的眼中逐渐分出了界限,海水在暗澹的光影下不再碧蓝,而是显露出浓重的黑色。 如漆如墨,时而攒聚,时而跌落。 米凯尔凝视着这样的海面,足足有十分钟,没有听到爱莉希雅的回答。 “怎么了?” 他诧异地偏转过头,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他并没有去看爱莉的神情,而是将视线撒在了那双,在被海风掀动的裙角下,时而显现、时而隐藏的小腿。 “米凯尔……” “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做类似的游戏,应该是在札幌的那次,我最后提出的要求是什么来着?” 一股麻意以米凯尔的心口为起点,向着全身上下扩散,他低沉着嗓音说道: “你让我把月亮给你摘下来。” 说完这句话,米凯尔自己都笑了。 他并没有刻意地去记忆,但两人曾经相处的这些片段却从未离开过他的脑海,就比如他先前说那句话时,其实根本没有刻意去回忆,这话语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喉中,很顺畅地轻吐出来。 自天空阴暗后,海风也粗野了起来,吹得爱莉的裙角哗哗作响,几乎要倒掀过去。 “要走光啦!” 米凯尔轻叹一声,摄过爱莉的裙子,曳到躺椅的一边,而后自己轻轻坐下,帮她压住。 从头至尾,爱莉并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仿佛知道他会如此做一般。 直到这一切都告一段落,她依旧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而米凯尔也并不催她。 即使看上去是风暴降至的天气,即使凯文在不远处呼喊着让他们赶紧撤到室内避雨,两个人依旧保持着静止,仿佛已经脱身于周围的世界。 其他人见状也不强求,反正海上的风暴对于这两人来说也不过尔尔,足以应付得过来,甚至都不用担心他们有感冒的可能。 雨丝很快交织成雨幕,海面上逐渐腾起水雾,一时间前后左右都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这下子,倒真像是与世隔绝了。 米凯尔也早过了那种,想要拉着心上人一起淋雨的疯狂年纪了,虚数屏障比雨早一步出现,第一层笼罩的是他和爱莉周身的小空间,第二层则是将整个游轮都包裹了进去,这样也不怕这艘排水量一千吨的“小东西”在浪潮下倾覆了。就连那种起起伏伏的感觉都澹了许多,想来他们也不会再晕船了吧? 在朦胧的雨中,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爱莉终于开口了。 “米凯尔,还记得,有人说过:自由不意味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但我想说的也并非这个……该怎么说呢,你也感觉得到吧?相比起‘我想要’什么,不,准确来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明确‘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与之相反的,人总是能很轻易明确‘我不想要’什么。” 米凯尔不由得想起了第八律者构造的梦境。 对于凯文而言,他曾以为自己想做个英雄,彻底将崩坏驱逐出世界的那种,但直到陷入梦境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知晓自己的渴求—— 不过是平静的生活,从到处释放着激情的校园时光,到长大后的趋于平凡,他想要的也只不过是普通人平凡的一生而已,一个不会与任何超自然现象接触的一生。 或许默默无闻,或许太过平凡,以至于米凯尔作为第三者,在听到他关于梦境的描述后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吧? 你想要的就只有这些? 唯一不出意料的,也只有梅了。 但与其说梅在梦中的存在是他【想要的】,倒不如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的】。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第八律者为他构造的梦境几乎就是凯文的翻版—— 一样平凡的生活,会为了赚取稿费养家而半夜爬起来写作,会为了该让女儿什么时候起床与爱莉争辩……会像绝大部分父亲一样,在洗漱之后无所事事地坐在餐桌前,等着妻子给自己送上热乎乎的早餐。 米凯尔当时觉得,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所以他才会那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境,所以他可以快速做出决断——和凯文的自我和解、自我说服不同,他以几乎最粗暴、最无情、最残忍的方式破开了那个梦境。 但在之后的两个夜晚,他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那个未曾做完的梦境。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用第八律者的权能让自己重新陷入那个梦境,而后看到后续。 或许,那个梦境并不是一点都不迎合他的心意,而是……完完全全就是他想要的一切。可正因为太完美了,所以才让米凯尔格外清醒地认识到其梦境的本质。 可这都是猜测而已,他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一个人真正想要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思考一生的问题,因为它决定了一个人要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态度,去做怎样的事。 但……一个人不想要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立即就可以给出答桉的东西。 因为那必然是每个人在生存的时候,都会提心吊胆地害怕失去的东西。 米凯尔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就像凯文不想要失去梅一样,他…… 他撑在躺椅边的手挪了挪,悄悄抬起,却依旧不敢去握她的手。 或许在别的事情上他坚定了许多,勇敢了许多,但在那个历史遗留问题上…… 他还记得凯文有一句话——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但所谓的性格,并非一成不变之物,人在不断成长的经历中,会磨去一些不想要的东西,乃至于近乎“完全”杀死曾经的自己,可终究是有一抹底色埋藏在心底,那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净、抹不去的。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情感上的被动接受,毫无疑问是那抹底色中的一片。 更何况他有错在先。 他几乎没有主动表达过情感,他和爱莉在那之前本有些水到渠成的意思,但即使是这般顺畅的感情,在遇到一些小“堵塞”的时候,也往往都是靠爱莉的主动,或推动、或引导着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 至于对其他人的,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就比如梅比乌斯,他自然很早就发现了她对他的“兴趣”有些过头了,但却一直欺骗自己——那不过是她对于律者本身的兴趣而已。 没想到他唯一主动的一次,就是王炸,把原本还算清晰的线条炸成了一团乱麻。 而在那次主动之后,他又当起了缩头乌龟——或许在面对其他错误时他已经可以正视并弥补,但唯独这一件…… 她无法回应梅比乌斯越来越强的依赖,也不敢回应爱莉希雅那若无其事的态度……他其实也很清楚,从单纯【负责】的角度来说,他应该做出某种舍弃,可这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回荡了两年,却始终没有…… 伸出的手一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不,或许这就是他所期待的——爱莉希雅主动握住了他那听在半空中的手。 她的声音一反常态地平静,这在曾经也不过出现过寥寥数次。 “说起来,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啦!至少一时间是说不出来的,但是,米凯尔……” “……” “我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我不想和你继续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不正常关系了。” 米凯尔忽然反握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握紧,五指就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背对着她,也没有动用第八律者的权能,但多年相处的心意让他猜测着——她现在正将空着的右手抬起,而后轻轻覆到自己颤抖的手上。 果不其然,下一刻,米凯尔颤抖的五指被她的双手合在了掌心。 于温暖之中,颤抖逐渐平息。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手心中那股湿热的汗意。 “所以,这一次,我的请求就是——米凯尔,能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吗?回到那件事发生之前。” 我何尝不想呢——米凯尔这么想着。 可他…… “米凯尔,你成长了许多,应当明白不能因为曾经的错误裹足不前——可其它的错误你都能用力弥补,为何唯有这一件,你选择逃避错误,不去纠正,不去弥补,放任那错误造成的伤害持续不断地刺痛着三个人的心?” “啊!” 米凯尔眯起了眼睛,爱莉提醒他了——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以为不处理就可以不再伤害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却忽视了放任问题不管,本身也是任由问题继续伤害着每一个人。 而且。 如果继续逃避下去的话,他和曾经他讨厌的那个自己有什么区别?如果不将这个坎跨过去的话,以后他遇到类似的问题依旧会逃避,那么终有一天会走回曾经的老路。 但他并不认为应该像爱莉说的那样做。 “即使要弥补这个错误,我也并不认可这种方式——你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这样的解决方式,依旧是你用自己的退让去原谅了我的错误,你永远是最吃亏的那个。而且梅比乌斯……” “哦?那你的方案是什么?” 米凯尔深吸一口气,他对此早已有自己的想法,从“负责”的角度上显然是那个方法更好,但是……总之,此时已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可他还未开口,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一下,而后后背上又被捶了几拳,力道越来越小—— “笨蛋米凯尔!你不就是希望我舍弃你,而你也就此去对梅比乌斯【负责】吗?但你以为这样的结局就是完美的吗?我说过——我不想要失去你,也无法接受失去你。我相信你也是如此,不然不至于心中早就有了想法却一直不说,对不对?但是你所想的那种方式,只会让我们两个人伤的更重!” “……” 米凯尔本以为爱莉的语气会是沉重的,可没想到她揪着他的耳朵,语气越发轻快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的要求已经提了,你可不许食言!当然,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唉,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措辞,但看来这样说的话,你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如果你真觉得亏欠的话,不如做些什么来弥补吧!嗯,就用这个好了:在未来的某一日,无条件答应爱莉希雅的一个请求!” “……爱莉希雅,这是,第七次崩坏结束后,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 “哎呀!那个时候我并不愿意用【亏欠】这种措辞,但谁让你想要这样呢?那我也只好这么说咯!你就说你接受不接受吧!” 米凯尔沉默了一瞬,他本还想说梅比乌斯的问题,但他又明白——爱莉希雅不会对此装聋作哑,而她现在要的只是一个不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答复。 “嗯,哪怕你要我帮你把月亮摘下来。” “噗哈哈哈!” 爱莉趴在她肩膀上大笑起来,笑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不断回响,以至于再分不清哪一声是笑,哪一声是雨。 她从背后抱住了米凯尔,双手从后捧住他的脸颊,而后食指一戳,向着两边拉开,帮米凯尔扯出一个笑容。 “至于可怜的梅比乌斯奶奶……欸嘿!如果换个角度想一想——把梅比乌斯也看作是我的爱人,不对,她本来就是我的爱人呀……哎呀!那不就变成我左拥右抱了!不行不行,我今晚就要去梅比乌斯的卧室临幸她!” 米凯尔本压抑着那份激动,想再维持好自己崭新的高冷人设,却不料直接被爱莉这一句话打回原形—— 他先是肩膀开始抖动,被爱莉挤到两旁的脸部肌肉开始向着颧骨的位置堆积,他的笑声也很快融进了雨声之中,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爱莉的手滑到他的肩膀,稍稍用力,他顺从地转过身,单膝跪在她面前。 两人互相捧住了对方的脸颊,虚数屏障能阻隔海风,却不能阻隔寒意,但两人却都感觉到对方的脸颊从冰冷到温热,而后迅速变得滚烫。 最后,米凯尔终于主动地贴上脸庞…… 这个吻,如沃斯托克漫天冰雪中飞翔的大雁,它出现的有些许突兀,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又如春分后的日落,它似乎推迟了好久才来,但它终究是来了。 而后,磅礴的大雨将忘情的二人完全淋透——米凯尔用事实证明了,他依旧是把与心爱的人同淋一场雨视作浪漫的年纪。 第十四章 来拍张照吧! “唉……总共就七天的假期,这雨就下了快一天了……” 爱莉希雅两指捏着叉柄的末端,轻轻捻动下,叉子跟着一上一下,轻轻敲击在有些风干的面包片上。 米凯尔轻笑一声,正想要接话,却见梅比乌斯打着呵欠从两人餐桌前走过,还不忘瞪了爱莉希雅一眼。 “你昨晚真去她房间了?” 米凯尔一边剥鸡蛋壳,一边问道。 “当然咯!美丽的女孩子当然要说到做到咯!” 米凯尔瞅着她最后张口的机会,一把将剥好壳的鸡蛋塞入她口中。 虽然很好奇爱莉希雅和梅比乌斯究竟说了什么,但是看梅比乌斯的神情……除了一丝恼怒之外,似乎还有些挑衅? 总之并不像发生了什么严重冲突,米凯尔也不主动去问了。 “唔!” 爱莉希雅不满地瞪了米凯尔一眼。 “别这样看我,蛋黄该吃就吃,整个鸡蛋的营养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面,适当摄入蛋黄据说还有保养皮肤的功效。” 爱莉倔强地别过脑袋,大有一副“不听不听我就不听”的意思,但米凯尔分明看到她眯起的眼角,还有尖尖的耳廓上的红晕。 “保养皮肤这些的对我来说不重要啦!哎呀,自从做了超变手术之后,新陈代谢完全紊乱了……” “你是说,再怎么吃也不长肉,不锻炼也会有优美的线条,明明作息很差,却不长痘痘?” 米凯尔以手支颐,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记忆。 “哎呀!你是听谁说的?是梅比乌斯奶奶?还是亲爱的阿波尼亚?” “你和谁都是这么说的,但是……” “嗯哼?” 爱莉希雅一挑眉头,对上了米凯尔疑惑的目光。 “你到底……你真的做了超变手术了吗?”——米凯尔本想这么问。 但话到口中,便成了: “可是之前普罗米修斯发来的档桉里写着你体脂率高了1.2%,体重增加了769克。” “啊……这个这个这个……一些小波动还是有的嘛!再说,要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像我这样吃蛋糕,吃甜食,那早就变成……嗯哼!你说是吧!” 米凯热双手撑住额头,无奈地说道:“下次蛀牙了不要来找我……” 至于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其实那并不是现在才想起的疑问,而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已经思考了很久的问题了。 关于爱莉希雅是否做过超变手术这一点,最开始是没有任何疑义可言的,毕竟融合战士这一定义本身就是以做过手术为前提…… 但她的自述却有矛盾,除了一对精灵耳朵之外,她当作“开玩笑”说出的副作用,其实并不存在。至少普罗米修斯在这之后提醒过她关于体脂率的问题。 再考虑到那对精灵耳朵太过完美,以至于米凯尔都觉得,这是不是就是她借着融合因子的借口给自己塑造的小……小……小礼物? 若是疑问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更离奇的事情在于——无论是原本的历史中,还是现在的爱莉,他们的手术都是在没有其余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的。 连本应该是手术操刀者的梅比乌斯都只见到了档桉记录,本身对于那场手术却没有印象……另外,大自在天所有的副作用,在爱莉身上都没有显现。 而爱莉似乎也并没有从大自在天那里得到任何能力。 但之所以不问,倒不是米凯尔又在逃避问题,而是……他自觉其实是一直知道答桉的—— 假设爱莉其实并没有做过超变手术,那么她之所以向外宣称做了,甚至伪造了手术记录,无非就是为了遮掩她律者的身份,好让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使出全力。 可这在如今并不成立,在现在的世界里,她早就展示出了普通人不该有的力量,融合因子并不能遮掩她曾经的能力。更何况,她的律者身份在米凯尔面前也无需隐瞒,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没有做过手术,最起码是不用向米凯尔隐瞒的。 所以……关于她没有做过超变手术这一点……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米凯尔心中一点浪漫主义的一厢情愿—— 十三英桀,其余十二位都是从人类之身堕为非人的存在,唯一那本就非人的存在,却从始至终都是人类。 爱莉希雅……她一定会喜欢这样浪漫的说辞的,对吧? 爱莉希雅迎着米凯尔复杂无比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 “呃……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那个……去观景舷窗看看吗?虽然还未脱离风暴,但换一种想法,从没有人会在风暴时观景,那我们现在去,看到的也必然是独一无二的景色吧?” 爱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的脸上很快绽放出笑容: “好啊!不过……” 她唇角的笑容逐渐变得戏谑—— “米凯尔,这么好的机会,要不要喊上梅比乌斯一起?” 米凯尔扬起的嘴角僵住了,原本弯弯的笑眼也逐渐瞪大…… 在爱莉抛出问题的0.37秒后,他迅速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不用!千万不用!” “哦!是吗?” 爱莉咬着手指,眯着眼笑道:“真的不要喊上她吗?毕竟昨天晚上才和她说过那种话,今天转头就抛下她,会对我的信誉造成恶劣影响的!” 【你昨晚和她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啊!】 米凯尔在心中的怒吼并不影响他的喉结因为吞咽唾沫而滚动。 额前细密的汗珠被碎发挡住,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脑后的头发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爱莉希雅……饶了我吧……” 【如果爱莉希雅的话让你进退两难了,不用勉强自己,直接认输就好……嗯?你说身为男人的尊严?那是什么?相信我,你要是勉强自己,只会赢来更加难堪的局面。】——《米凯尔生存守则》第一条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但如果及时求饶认输,她就会兴趣缺缺,一般也就不会再逗你玩儿了。】——《米凯尔生存守则》第一条(补充内容) 两人随即起身,将早餐用过的盘子放入清洗机器中,而后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熘到了观景舷窗前。 “……哇!米凯尔,你看那只鱼……” “那不就是个黑影吗……” 游轮在风暴中起伏,舷窗见到的景色也跟着不断变换,时而是灰蒙蒙一片的雾气,时而是浑浊又暗澹的水下。 至于鱼,倒真的见不到几条了。 “别这么说吗!‘独一无二的景色’,刚才不是你说的吗?” “我没想到会这么……” 无论是雾中还是水下,都模湖不清的,看不到什么东西啊…… “你应该这样想啦!” 爱莉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又用手掌稍稍压低了他的脑袋,让他的视线能正对着舷窗之外。 “你看,这样糟糕的天气,让人根本搞不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按你所说的,换一种想法,正是因为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有期待,哪怕只是一条鱼的残影,也足以让人兴奋,不是吗?” 可两人趴在舷窗口等了好久,都没再没等到鱼的身影…… “啊啊啊啊!可恶!这种景色好无聊!” 爱莉噘着嘴,她飞快地转了个身,后背重重地靠在船舱壁上,肉眼可见地恼怒了。 一想到她方才还在那儿说这风景有意思,米凯尔就忍俊不禁。 “可恶!米凯尔你居然敢嘲笑我!” 爱莉忽然扑了过来,对着他银灰色的中长发一顿乱薅。 猝然受击,米凯尔在短暂的愣神后快速发起了反击,两个人就这样吵吵嚷嚷地扭在了一起,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各自分开,隔着一条通道,各靠着一面船舱壁休息。 说是休息,但两人也没有什么疲惫的感觉,毕竟,都不再是普通人了…… “米凯尔!” “嗯?” “快!看着这边,然后比个‘耶’的手势!” “别吧……没必要拍照吧……” 米凯尔嘴上抗拒着,却也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歪过脑袋,按照爱莉的要求摆好姿势。 “好啦!哼!你以为我想给你拍照啊!还不是想着,这么多年了,你也就留下了两张半照片而已——一张是先前旅行途中拍的,一张加入逐火之蛾时候的证件照,还有一张是尹默尔拍的那张……哈哈哈!那张没有脑袋,只有裤衩的照片!” “这好吗?我觉得这不好!” 说起这个米凯尔就来气! 于是他拿出了手机,果不其然,尹默尔的头像依旧没变,于是他准备在手机备忘录里再填上一笔他的“罪行”,留待日后“报复”。 但爱莉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 “哎呀!米凯尔,你也太了解我了!快点快点!给我也拍一张!” 她站到舷窗面前,以窗外灰蒙蒙的雾气作为背景。 她先是将方才大脑中变得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扎成了米凯尔最喜欢的高马尾,又整理了一下装束—— 她穿的还是那件素白的裙子,为了搭配颜色,她戴的不是那个紫金色的发卡,而是一个两边各有一朵蝴蝶结的白色发带。 她的笑眼眯成了两条弧线,微微翘起的唇角一边露出了半截小舌头,最后,她将双手合到胸前,比了个心。 米凯尔举着手机,却迟迟没有按下拍照的按钮。 他不知道爱莉除了加入逐火之蛾的证件照,后来还有没有拍过照片,但至少,由米凯尔为她拍照,这还是第一次。 这种事情……放在正常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呢…… 即使再不喜欢拍照的人,到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都应该有不下于一百张照片了吧? 可偏偏……对于他们来说,有闲暇、有心思放松的时间本来就少,心头无时无刻不被一座大山压着,即使偶尔可以喘口气了,却也很少有人会想到拍照这种事。 而像原本世界中,华和苏的记忆体在前文明覆灭后的五万年之后,才有闲心聊了聊故乡的话题,最后发现两人也算是半个老乡这种事情……那背后埋葬着的压抑和沉重,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但好在他现在还不必体会那样的沉重,他还有机会第一次亲手为爱莉拍下一张照片,作为记录。 记录她这个时刻的喜悦,记录她这个时刻的无忧无虑,记录她的存在直至永远。 为了保证这“第一次”拍的足够完美,米凯尔一连调整了好几个角度,却都不满意——并非拍出来的效果不理想,而是……对于爱莉希雅来说,至少在米凯尔心里,不论是哪个角度,都足够的完美,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作为“第一张”好。 爱莉也不催促,她的动作像是定格了一般,永远保持在这最完美的一瞬间。 米凯尔甚至有一种极其自私的想法——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就这么永远地看着她,无论是崩坏还是人类,谁都不要来干扰,就让两个人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永远…… 但他并没有暂停时间的权能,这个方案从一开始就不具备可行性,至于理性思考下的结果如何和爱莉希雅的意愿,便也不重要了。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最普通、最平凡角度——就以他自己的视角,从正面拍下了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照片。 “哎呀!我们果然心意相通呢!我看你在那儿调整姿势花了老半天工夫,心里可是急得不得了!还好,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我最满意的角度呢!” 米凯尔伸手扫了扫她额前的刘海,好笑道: “既然早就有心仪的角度了,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啦啦!人家也想看看,亲爱的米凯尔在狠心拒绝我两年后,还能不能和我保持从前的默契嘛!” 两人间一时无言,只是转头看向舷窗外没甚意思的风景。 “米凯尔,为什么我们每次所谓的度假,都是来海边呢?阿提卡那次本来准备去海滨,这一次更是直接用了尹甸的游轮,就对大海这么情有独钟吗?” 两人在那六年的旅途中几乎走遍了世界所有的地方,城市、平原、海滨、高山、深谷、丛林、沙漠、雪原、冰海。 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如今在考虑度假的时候,大家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海。 “为什么总是海呢……” 她呢喃着。 “因为陆地上都是崩坏兽啊。” 米凯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人类文明的基础大都是建立在陆地之上,所以海中的崩坏兽十分稀少,也就是先前第四次崩坏时爆发了一波。 后来,也就是海渊之眼的方位,偶尔会有异常的崩坏能散出,大都是些量子之影,只需要定期派千劫或是凯文来清理就行。 到后来第七次崩坏后,米凯尔将海渊之眼彻底封闭,量子之影也就不再出现,一时间,海底世界居然变成了比陆地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为何,每次一遇到度假,大家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大海的原因吧。 如果在陆地上度假,万一沿途遇见的崩坏兽,不清理肯定不行,但如果在本该放松的时候还要做这种事……谁度假的时候愿意加班呢?虽然这种加班有大额的奖金可以拿,但说白了,钱这种东西,在世界崩坏到这种程度之后,也就等同于数字了。 你拿一堆数字摆在我面前想让我加班?怎么可能! 当然,能想到海底崩坏兽稀少的也不止是他们,联合政府也有类似的想法,起码就米凯尔所知,在德·摩亚纳·奇诺附近的海底,他们调集巨资,打造了一座水下城市。 虽然知道那个理论不靠谱,但本着“万一有用”的心理,他们甚至还将这座水下城市的外观造成了城堡的样式,真可谓叠满了buff…… 不过最可笑的点莫过于,这座水下城市完成已经快三个月了,他们却迟迟没有决定是否要派人进驻—— 似乎他们现在才想起来,一旦派人进驻,是有可能诞生崩坏兽的,而在水下与崩坏兽战斗…… 很抱歉,人类现有装备很少有能在水下保持战斗力的,他们彷制的逐火号空天战舰也拥有潜水能力,但是并无水下作战能力,最后还是要请动融合战士…… 呵呵。 米凯尔将这件事说给爱莉听了之后,她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不得已扶住了舷窗的边缘。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滴,说道: “提起联合政府,实在很难不想到梅呢——可怜的凯文,还有小格蕾修,本来梅都已经给普罗米修斯安排好工作了,还有痕大叔、布兰卡阿姨都答应来一起度假了,结果联合政府突然要开会,直接就把行程冲散了,而我们……” 联合政府的命令下达时间正好是大家准备出发之时,事发突然,不去是不可能的,凯文倒是提出过干脆就此去穆度假的提议,但实际上不过是不希望与梅分开而已。但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逆熵倾巢而出前往穆……虽然他们却是是来度假的,但米凯尔觉得联合政府并不会信。 基于这个理由,即使是派出凯文,都难免刺激到对方脆弱的神经。 最后的结果就是,依旧是阿波尼亚留守基地,其余人该休假休假,最后以梅为中心,组织了一个人数不多,看起来也有些平平无奇的团队。 明面上是梅、痕、布兰卡、依文洁琳,再加上阿尔德米尔指挥的一只普通武装小队。 暗中则由樱负责协助。 虽说这个团队光是明面上就有三位融合战士,但布兰卡和依文洁琳都是第八次崩坏时临时手术的,联合政府很难搜集到关于她们的情报,而痕常年在月球,在对崩坏的任务中也几乎没有战斗记录。 更何况,他们对于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一无所知。 这种能力对付崩坏作用有限,但是说到对付人类自己嘛…… 一旦真发生冲突,他们三人能发挥的作用甚至比十个凯文还好。 但是……米凯尔也并不觉得会有那样的情况发生。 “不对!米凯尔!” 爱莉一边揉搓着他的脸颊,一边质问道: “为什么不把休假时间延后几天,等到梅他们开完会,再一起度假啊!” “休假自然是可以延后的,但是,联合政府许久不过问逐火之蛾了,这一次必定会有大动作,一旦会议结束,短期内,别说梅,就是我们都不一定有时间休假了。这也是梅和布兰卡阿姨分别希望凯文和格蕾修能享受这一次假期的原因吧。” 事实当然不止是如此,如同在明面团队之外,还会有樱这个边缘人作为暗中的保险登场,米凯尔以上所说,也只是能够摆在明面上的理由。 有能够摆在明面上的理由,自然也有摆不上台面,只能揽在心底的原因。 一方面,“度假”本身是像联合政府的绝大部分普通人释放一种安逸、不为敌的信号。 另一方面,由于他们身处北太平洋,距离穆大陆极尽,这又像是一种威慑…… 但更重要的是……和联合政府高层相关的事。 这么说吧……这场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暗地里防备的“会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始作俑者正是米凯尔本人。 就在第八次崩坏结束的当晚,他便迫不及待地悄悄离开了总部,依靠八种权能,悄无声息地混进联合政府在穆大陆的总部,乃至于每一位【seele】成员身边,实在是轻而易举。 这么说虽然有些晚了,但是对于“统一全人类的资源对抗崩坏”这种事情,现在还不算太晚。 至于怎么做? 用精神感知力量影响联合政府的高层,这种事米凯尔最早在第五次崩坏后就联合阿波尼亚干过。 可今时不同往日,多年的积累下,联合政府也在不断地瞎猫碰上死耗子中培养出三个融合战士,具体资料则是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上传! 米凯尔不能不考虑其中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存在的可能性,而阿波尼亚的能力本身辨识度就比较高,而若是控制地严密,本身也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米凯尔这次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他并未对【seele】的人做过多的精神影响,而是给予了一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暗示”,以期倒向最终的结果。 比如,“联合起来对抗崩坏”。 比如,“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虽然这句话米凯尔自己也不懂,但当时想到就给安上去了…… 听上去像戒律,却并不完全相同,戒律的效力更强,结果更明显。 若是二者做个比喻,戒律就像是在前方牵着一个人走了一段时间,而“暗示”只是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效果当然是戒律更好,但是也更容易被发现。 米凯尔理顺这些,随手用手掌扶了下舱壁,而后,他与爱莉希雅不约而同地缩回了手。 “什么东西?” “你也被电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不到一秒内做出了判断……不,其实也不需要判断了,透过舷窗就能看到那硕大的身躯—— “左舷七十五度方向,水下二百米,判断为帝王级崩坏兽,第一级战斗准备!” 第十五章 和我走? “真没想到,现在居然连海底都会出现帝王级的崩坏兽了。” 梅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倚在甲板栏杆上,面前是一只翻着肚子飘在海上的、足有两条游轮那么长的“鲸鱼”。 风暴早已平息,只有周围的海面上还时不时闪烁起一些金色的雷弧。 帝王级崩坏兽而已,甚至都不需要米凯尔刻意布置作战计划,科斯魔就已经把它解决。 如今他正低头站在甲板上,黛丝多比亚正举着一条大毛巾擦拭着他头上的海水——尽管以毗湿奴的能力,吞噬这些海水也是瞬间就能轻松完成的。 而凯文则双手叉腰,站在他身前,告戒他以后绝不能再这样无令而动…… 至于其余人,自然是站在一旁吃瓜了。看到爱莉希雅还贴心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一把瓜子,米凯尔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说道: “或许和德·摩亚纳·奇诺的水下都市有关吧。不过也还好,起码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帝王级崩坏兽完全可以轻松应对——还记得在露露耶的时候,我、爱莉、卑弥呼队长和樱四个人围剿一只帝王级崩坏兽,都打得很艰苦呢。如今想想,那都是六年前了啊。” “嗯……” 梅轻轻哼了一声,她同样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完整的回应,不用想也知道,她大概是在倾听凯文的声音。 “准备回收崩坏兽的尸体吧,不好意思要打扰到你们休假了。” “这算什么打扰?”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遇到帝王级崩坏兽确实很麻烦,虽然迅速将其击杀了,但之后的尸体回收等程序还要耗去将近一天的时间。如此算来,他们先因为晕船浪费了三天,又因为风暴浪费了一天,如今处理崩坏兽又要占去一天时间,七天的假期一下子只剩下了两天……这可是调休了七个月的休息日才换来的假期啊! 若是换了别人,米凯尔指定要抱怨一番,甚至控诉一番。 但由于对方是梅,是连休假尚未开始就被迫取消的梅……他倒也不好抱怨了。 甚至于,若说他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心理,米凯尔自己都是不信的。 “不过话说回来,提起露露耶……你们和联合政府的交流怎么样?【seele】那群家伙又想折腾什么?有没有刁难你们?” 交流的情况或许算不上顺利,但绝对不会太过不顺,多少算是幕后操盘手的米凯尔当然明白这一点。就连【seele】那些人想和梅讨论什么问题,他不能说百分百猜到,不过心中多少有数。 但问还是得问,而且要故意显露出好奇的模样,毕竟他做的一些事,无论是最早时带着阿波尼亚偷袭了一波【seele】,还是这一次的举动,都并未告知梅。 这和信任与否无关,毕竟信任也不意味着将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有些不必要的,容易引起他人误会的事情,要么不做,做了也还是不说为好。 没必要去考验他人对你的信任,尤其是在大家的神经都极度敏感的末世,虽说融合战士之间的关系在米凯尔的努力下十分融洽,但是融合战士之外的其他人呢? 梅从不避讳自己绝对理性的态度,以这种态度来分析,一旦她知晓米凯尔能对【seele】这么做,是不是也能对她那么做? 信任这种情绪本就属于感性,相比于其他融合战士,米凯尔的身份又比较特殊,尤其是有了第七次崩坏惨痛的教训后,如果说她没有针对他做过一些“紧急情况下的准备”,米凯尔是绝对不信的。 甚至是,她一定已经这么做了。 甚至是,她一定对每一个融合战士可能引发的突发情况做足了准备,包括凯文。 当然,米凯尔也并不会因此反感。和某些人、某些组织的拎不清状况,或者说成心捣乱不同,梅只是以完全的理性对一切可能对“战胜崩坏”造成负面影响的情况做出必要的警惕和预桉而已。 这也是一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通讯状态不算完全安全,稍晚些我会将具体会议记录以加密文件的形式发给你。简单来说……情况比预想中的好太多,我先前就上传过基于普罗米修斯计算得出的《关于律者有十三位的分析论证》,如今【seele】也认可了这篇分析,并且认同人类文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 “切,真不容易啊,想让这些人承认这一点,比和迄今为止所有律者同时战斗还难。” 米凯尔又是摇头,又是苦笑。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米凯尔用权能介入,这一点双方恐怕连思想上达成一致的可能都没有吧。 “只是……” “只是什么?” “我感觉这次交流是不是太顺利了一点?” 听到梅的疑问,米凯尔心中一紧,但他仍旧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反问道: “三四天的时间才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这你也觉得顺利?” 这本是一句嘲讽,梅却开始理性地分析了起来: “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太过,明明在几天前,他们甚至连第八律者的诞生都不愿意承认,如今却直接一推到底,这已经超出了我对于这次会议结果最好的预判了……更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居然提出:要、和、我、们、商、讨、合、并、事、宜!” 梅说到最后,光从那一字一顿的语气中都能感受到,她是真的迷惘了。 甚至就连米凯尔也愣住了,他记得自己应该没下这么勐的“料”吧? 应该……没有吧…… 他之所以不使用戒律,就是害怕太过明显的转变会让人生疑,可现在…… 没道理啊!他总共就暗示了两句话…… 一句是很正经的——“联合起来对抗崩坏”。还有一句则是那不知为何突然在他心底响起,最后被一道发出的歌谣……不,是谶言。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也渐渐明白,梅方才所表达的,也并非是纯粹的迷惘…… 他继续正常发挥,回答得滴水不漏: “合并?是指联合政府和逐火之蛾的合并?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是好事,但关于领导权的问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吧?” 就如同梅先前的话多多少少带有一些试探一样,米凯尔的话看似只是正常的问句,但他所表达的,却也不只是疑问这么简单。 梅显然明白了米凯尔的言外之意,她很快表示: “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谈成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实在谈不拢的话,我会使用唯一的办法,放心,我可不会将自己的心血交到那种人手里。” “那就好。” 所谓“唯一的办法”,不用想也知道,正是让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去影响会议的过程。 嗯,所谓“如果实在”,这种flag一旦立下,想到不用想,最后必然是要用到那“唯一的办法”的。 米凯尔也不愿意过多插手这件事了,毕竟他已经把最大的困难解决了,多少要给梅留下一点工作吧? 再说……这样也很好,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了,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还有另一层米凯尔也不是很确定的含义——一种态度坦然的承认。 “嗯,那先这样吧,祝你们剩下的假期,过得愉快。” 梅告别的话语打断了米凯尔的遐思,可他却不准备如此轻易地放过梅: “怎么?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吧,这么急着挂断通讯?不用和凯文说两句吗?” 听到米凯尔的揶揄,对此多少有些习惯的梅轻笑了两声,坦然道: “那好啊,正好让他别光顾着训科斯魔了,那孩子再训下去,怕是要哭了。” 米凯尔也不含湖,他不惜用上了权能,在得到答复的第一时间就用足以响彻方圆数公里的声音高喊道: “凯文!你家梅喊你来接电话!” 四面海浪向着远处倒卷成了一个凹字,使无形的音波变得有形。 可在下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就连浪花中裹挟的气泡都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凯文终于放过了科斯魔,取而代之的是冰海上燃起的天火,与他异常羞愤的怒吼声: “米凯尔,纳命来!” ………… “哗——哗——” 迈克翻了个身,在这处特殊的监狱之中,整个囚室内空空如也,连最基本的床位都没有,他只能瞪着眼睛,躺在地上,手脚上的锁链随着他身体的翻动发出沉重的声响。 寒冷、饥饿、疼痛、自责、绝望,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他瞪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再像个正常人一样入眠。 但其实也无所谓了,在这处完全封闭的黑暗中,根本已经连时间都分不清了,更没有人逼迫你强制劳动,所以睡眠与否也不重要,反正累了自然就睡过去了。 但迈克还是睡不着,他只能瞪着眼望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因为他只要一闭眼,两天前法庭上发生的一切就不可抑制地涌入他脑海。 他想到过自己抗命后会很惨,他对自己的家人也很抱歉,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会牵连那么多人…… 更没有想到,所谓的“天平”,是如此讽刺之物—— “被告人迈克·乔弗利,于二月十四日接到上级命令,率领联合政府武装部驻穆大陆第三十一直升机大队下辖的第三中队执行镇压任务时,未听从上级命令开火,为接下来的稳定秩序工作带来了海量的麻烦,对此,被告可有要补充的?” 迈克孤独地站在被告席上,他低着头,身体向后靠在被告席的栏杆上——他的身后是空荡荡一片,偌大的法庭没有任何见证者,只有寥寥三个昔日的战友坐在那儿,他一时间也只剩下这栏杆可以倚靠了。 但与其说这是栏杆,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囚牢,在被关进这里的一瞬间,他便已经是半个“犯人”。 就连他身上原本笔挺的军装都已经被扒下,转而换上了条纹状的囚服。就连脚上的靴子也被人拿走了,他只能赤着脚踩在地面上。 二三月之交的天气,虽然是在赤道附近,但金属制的地板依旧冰凉。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只是微微的麻意,站的时间久了,那股寒意就像一根根针一般,破开他的皮肉,不断地扎、不断地刮着他的骨头,尤其以大脚趾和脚后跟处最为疼痛。 他无奈之下只得将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背上,时不时轮换一下。 但这番动作很快引来了法官的不满,他也不多废话,只是轻轻敲了敲锤子,很快就有两个宪兵走到迈克身边,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动!” 迈克苦笑了两声,脸颊上却狠狠挨了一肘,他张开嘴,鲜红色的唾沫自唇齿间留下,很快在囚衣上拉出一条红色竖线。 行吧,他算是明白了,什么疑罪从无、什么无罪推论,在军事法庭上,尤其是在这一刻,并没有人认为他只是个“嫌疑人”。 看这些法官和宪兵的熟练程度,这很明显就是内部流传许久的“加钱套餐”。 “切,至于吗,不就是害的你被批了两句吗,中效先生……咳咳!” 一旁的宪兵或许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必然发现了他说话的事实,他们毫不犹豫地对着侧腰肾脏位置就是两拳。 “欸!你们干什么呢!” “这是法庭!我们录像了!” “他*的欺人太甚!”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几个战友瞬间跳了起来,作为飞行员,他们中最低的也是少尉军官,如今愿意来这里,基本就是抱着断了前途的心思,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他的老搭档艾佛森机灵地拿出藏在屁股缝儿里带进来的微型录像机,另两个冲动的一下子翻出了旁观席,本着那两个宪兵就冲了过去。 迈克赶忙回头,却根本来不及制止,太阳穴上又挨了一拳,视线瞬间模湖起来,耳中也传来了尖锐的鸣音。 在那一片鸣音中,他好不容易才剥出了老搭档恨铁不成钢的喊叫:“你们两个冲什么……”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冲上来的飞行员很快就被另一波宪兵围了起来,很快就被摁倒在地一顿勐踩。 迈克再一次回头,这一次那两个宪兵没有阻止他,他看见艾弗森愣愣地举着微型录像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一幕。 大家都听说过军事法庭的“加钱套餐”,但是最离谱的传言也没有事实离谱! 谁能想到,人类将法典捧得高高的,营造出神圣恢弘的法庭,只是为了行这般龌龊又野蛮的举动! 如果说收钱办事,屈打成招,冤假错桉这类的还算是不为人知的阴暗的话,那眼前这粗蛮暴力的一幕就是把一切伪装都撕碎了,任凭你观察其下丑陋无比的每时每刻,并且毫不在意。 为什么毫不在意? 迈克张嘴想要提醒他,但又被身旁的宪兵一巴掌拍倒在地上,只能借由被告席“囚牢”之间的缝隙,借着猩红的视线,他看着自己的老搭档被三个宪兵扑到,死死按在桌子上。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都是现役军官,按照法律,如果我不反抗,你们不能采取强制措施……啊!” 宪兵一把扭断了他的右腕,将微型摄像机抢了下来。 “**的,废话真多!中尉,你的摄像机是怎么带进来的?” 宪兵队长经验丰富,他原本一直没有动作,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艾弗森右手被硬生生掰断,不管他有心无心答话,一时间都只顾着惨叫了。 宪兵队长捏住摄像头在白手套上擦了两个来回,雪白的布料上很快染上了一点黄色。 他又捏起摄像头放到鼻下嗅了嗅,而后立马缩起脖子,抿起嘴,用另一只手扇了扇。 “啧!又是一个走谷道的,这么喜欢,把他裤子扒了,给他塞回去!” “啊!” 迈克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如果说先前的暴力只是让这座本应神圣的地方染上了一点黑暗,以至于变得讽刺,那这种行为毫无疑问已经脱离了文明的范畴,至于具体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根本想不到恰当的词汇。 这是,始终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将身形隐藏在“圣洁”的灯光下的法官居然破天荒地开口安慰……或许是安慰吧。 “不用自责,他们本质上并不是受你的牵连,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加钱套餐’吧,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者?” 他玩味的语气自然容不得迈克多说些什么,当然迈克也没力气、没心情多废话。 于是法官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种东西既然见不得光,就不该也不能存在见证者,所以你真的无需自责,你的战友从进入法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出不去了。当然,我们也不会那么残忍,嗯,多半会被分配到东亚地区的重建苦隶营里去吧。” 宪兵打开囚牢,将迈克拽了出来。 “至于你,则会去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啧!没想到你这个家伙能带三个人进来,嗯,得去问刘易斯中校多要三份钱了……啊对,你一定想问,如果进来的人实在多,十几个,几十个,我们会不会……嗯,当然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被无罪释放。好了,话不多说,再见。” ………… “框当!” 铁栅门撞到一旁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连带着走廊上的光线洒了进来。 迈克的无神地抬了抬眼睛,随即眯起,如今有了刺眼的光芒介入,他反倒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了。 “把他拉出来。” 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不,也不能说全然陌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必然不常见。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老态,起码不像二三十岁的人,不,连四十岁都不止,该是有五六十岁了。 这个年纪的人,又是隐约听见过声音的,况且还能指挥这里的狱警,必定不是小角色。 绝望与希望几乎是同时涌上心头,但绝望的那一份逐渐被希望压倒—— 刘易斯中校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即使是,恼恨自己不服从命令扣了他在上级眼中的印象分,花钱把自己送进监狱也就算了,没必要,也不会浪费钱和关系赶尽杀绝。 所以此来的,多半是对他有利的结果。 但他又觉得事情不应当反转地这么快,甚至连反转都不可能出现。 他已经想明白了,世界的情况有目共睹,虽然联合政府不说,但少去的那50%的人口造成的空旷是有目共睹的。 这已然是末世,末世会让人性中恶的一面得到完全的释放,并且在生存的压力解决之前,应该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含冤入狱的上尉飞行员和他的三个战友。 他被预警提着臂膀在地上拖行,脑海中虽说有一点希望,但还是压抑着它,想要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这也是一种生存智慧,只要以充分的悲观去看待未来,那么生活总是惊喜居多。 但当他彻底看清来找他的人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惊喜,未免有点太大了。 “能自己站着?” “能!” 虽然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迈克还是甩开搀扶着他的狱警,努力挺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 “塔罗部长好!” 但塔罗没有回礼,只是冷冷地说道: “迈克,你叫迈克对吧,你现在已经被剥夺军职了,不用向我敬礼。” 迈克的手顿时放下也不是,继续保持敬礼也不是……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听说你在军校的成绩相当好,本来可以分到数一数二的战斗机联队,结果因为得罪了老师的侄子被分配到几乎没有用处的直升机部队?” “……是。” “结果你又因为抗命不尊,落得这样的下场?” “……是。” “呵,说实话,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但并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不过现在没有办法,有一个实验需要从优秀飞行员中选拔人员参与,对应数据达标的人只有十三个,前面十二个废物都失败了,你是最后一个……”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实验吗?” 迈克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总之,是跟逐火之蛾有关。” “是那个对抗崩坏的组织……” 迈克陷入了沉思,他大抵了解联合政府和逐火之蛾的对抗,他当然不愿意参与其中,可是…… “你没得选,现在答应我,我会为你翻桉,连同你的三个战友,再把那个刘易斯中校扔到你刚才待的地方——前提是,你能从马上的实验中活下来。” “我能考虑一下吗……” “不能,时间紧迫,明早就要展示具体成果,距离实验开始只剩下十三分钟,我刚才乘坐直升机从实验基地到这里花了十九分钟,所以我要你现在答应我,和我走还是回牢房?” 第十六章 驾驶员 “基尔议长,我还以为今天的会议会继续在露露耶召开呢,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惊喜啊……这个基地……从整体风格,到内部的分区构造,都让我有些熟悉呢。” 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员。 他们在忙碌之余还不忘偷偷打量着梅,毕竟在知情者眼中,梅也算是身披多种光环的角色了—— 有人觉得她是英雄,她手无缚鸡之力,仅仅凭借一个普通人类女性的身份,便能驾驭一群非人的融合战士……甚至还有一个律者。在她的带领下,逐火之蛾对抗崩坏的战绩斐然,但也不可否认的是,同样在她的带领下,这个原本是联合政府下辖对崩坏部门改编而来的组织,已经隐隐有喧宾夺主的意味。 所以,也有人觉得,她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傀儡,毕竟相比于那个律者来说,她似乎并没有足够的砝码与其抗争。所以整个逐火之蛾与其说是被她掌控,不如说是被第一律者所掌控。 虽然人类尚且摸不清楚第一律者为何会……为人类而战。但是,物种特有的排外性让他们在以这种滤镜审视逐火之蛾的情况下,很难不带上一丝敌意。 但或许所有人都选择性忽视了,梅,她曾经是个十六岁发表相对论有关论文的天才,也正是因为那篇论文,她被邀请参与在露露耶展开的学术会议,并在半年后正式加入逐火之蛾。 到现在为止,时间也不过过去了六年。 梅,她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而已。 “呵呵,其实这个基地的绝大部分地区都是近一个月来才修建的,原本这里就是一处武器试验场,怎么样,和逐火之蛾的总部基地很像吧?” 基尔没有理会梅的暗示,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问题,而是转而向梅炫耀起了这座基地的规模,动用的人力、物力、科技水平以及时间。 他的心思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展露无遗——尽管逐火之蛾是对抗崩坏的绝对主力,但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作战部门,顶多再算上一些科研部门之类,无论是从渠道、从法理上来讲,它都并不具有调动大量资源的能力。 而联合政府不同,他们是一个完整的统治机构,尤其是在末世充分的集权条件下,它们能够迅速调动全世界的资源,建立一个和逐火之蛾总部一般大小的基地,也就需要不到一个月。 这不仅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威胁,它意味着【seele】如果想要的话,完全可以重建一个逐火之蛾这样规模的组织。 就好像曾经神州的皇帝在锦衣卫之外随手就能再建一个东厂制衡前者,甚至可以再建一个西厂制衡前二者。 “速度不错,但我觉得还是不如第一律者的权能来的方便,当时他可是在一瞬间将总部基地连同整个地下都市都重新构造了出来。” 梅自然听懂了这份威胁,她也恰如其分地回敬,不过很可惜,她原本不想用话语来回复的——若不是为了照顾对方的面子,她都想扭过头,掩着嘴轻笑两声。 梅没有具体数据,无法推算在这个人口锐减近半的时代,联合政府资源调动的极限到底有多少,但她坚信一点——无论是什么时代,最宝贵的东西都是人本身。 就以联合政府现在的体量,把本部和所有分部的资源全部平调,足以拆解成十个逐火之蛾总部基地的规模不止,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逐火之蛾这个名字对应的并不是那个地下都市,也不是那个碧绿色水晶材质打造的,金字塔一般的基地,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它描述的是一群“蛾子”。 是米凯尔、爱莉希雅、梅比乌斯、凯文这样不普通的人,也是梅、埃尔文、苍玄、丹朱以及曾经的法玛斯这样普通的人。 但归根结底,所谓的“普通”、“不普通”也只是一种能力上的区分而已。 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逐火的飞蛾。 联合政府能将基地复制过来,但他们倚靠所谓的“资源”,能将这些逐火的飞蛾们也复制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通过基尔的话语,她也可以确定这突如其来的行程是为何了。 虽然至今都还弄不明白,【seele】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甚至主动提出将联合政府与逐火之蛾合并,但很显然,他们愿意合并,不代表愿意放弃领导权。 巧了,梅同样也不愿放弃。 双方都愿意放弃,那么就是亮筹码的时候。 基尔眯着眼,用余光扫了眼气定神闲的梅,能在他人的主场保持这一份气度,该说是她本人确实厉害,还是说她的筹码更多呢? 很明显,二者兼有。 其实【seele】明白,至少基尔是明白的——联合政府根本没有控制逐火之蛾的可能性了。 他们却是拥有资源、法理上的一系列优势,如果他愿意撕破脸的话,现在就能断绝逐火之蛾的所有资金。 但那无疑是可笑而不自量力的行为。 若是在正常运转的世界中,控制了资源、资金、法理等就几乎能掌握一切,但在这个末世之时,在这个已经有人类可以掌握超越基础物理的法则力量之时,谁掌握了最强大的力量,就掌握了最高话语权、领导权。 这也是在【seele】的阴谋失败后,双方的关系一度很僵,但联合政府最多在各种事务上恶心一下逐火之蛾,从不会撕破脸皮。 因为在逆熵并入逐火之蛾,并且生产出越来越多的融合战士后,双方的武力对比已经失衡。 从前的逐火之蛾,虽然理论上是对抗崩坏的主力,但其装备水平与联合政府基本是保持一致的,即使是逐火系列空天战舰,联合政府也有图纸备份和生产能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seele】研究了两三年,构思过无数种计策权谋,但最后都未付诸于行动,只因为一个道理——在律者和融合战士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们所有的谋划都只是泡影。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些,他才将之前的会议历程从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长度,硬生生拖到了三天半。 这都是为了,向梅展示另一份,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一份掌握在联合政府手中的,足以对抗崩坏的力量。 只有充分展示了力量,才有可能在接下来关于合并整合的权力分配中,得到应有的一份占比。 只希望……塔罗不会让人失望。 “好了,言归正传,梅博士。之所以打乱会议议程、邀请你来到这处基地,是因为…… “就在今天凌晨,在这处基地进行的一项实验获得了技术性的突破。毕竟连梅比乌斯博士都称您为全才,所以我们也希望您能指点指点我们的技术人员——没错,接下来要进行的,正是由联合政府独立研发的,人形泛用作战兵器的第一次实机实验!” “人形?作战兵器?” 梅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构想,事情正在朝着她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她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在一开始,就依靠痕等人的能力强行操控会议进程,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身后的痕将一切事态的发展都引入眼帘,他看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实则是在暗地里问梅——需不需要现在行动? 虽然他和他老婆,还有依文洁琳三人的能力都比不上阿波尼亚,但凭借着被米凯尔戏称为“内战幻神”的精神感知能力,也足以在不短的时间内控制这个基地内的所有人的思想。 但梅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表示。 痕不信邪地再次清了清嗓子,这就有些太过明显了,就连基尔都因此回头,给予了他一个戏谑的笑容。 但梅依然不为所动。 “不好!难道梅被对方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控制了!” 由不得痕不胡思乱想,在他们出发之前,米凯尔便暗中交代过他许多事,其中就包括,维尔薇在联合政府武装部的内部档桉中找到了三位融合战士的编制。 虽说其余信息是一片空白,对于那三位融合战士的能力、姓名甚至性别都没有任何记录,但就像狙击手的首要目标永远是对方狙击手,融合战士自然也要对不属于己方的融合战士格外注意。 万一对方也有精神感知能力呢? 他暗自动用能力,好在,梅身上并未感受到多余的崩坏能,更没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骚扰的痕迹。 就在他控制着,将稍稍有些溢出体内的崩坏能收回时,梅突然轻笑了一声: “好吧,让我们也来看看,所谓的人形泛用作战兵器,比之融合战士如何?” “自然是比不得足以与律者正面作战的融合战士的,但对付一般的上位崩坏兽,应当比逐火系列战舰好用得多。” 基尔难得露出了一副笑脸,话不能说的太满,得为可能的失败留出台阶下,但即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此时也难免压抑不住兴奋。 痕以一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第六感保证——那个笑容……很不对劲,甚至称得上扭曲…… ………… “呼……呼……呼……” 迈克倚靠着铁栏杆站立,不断地深呼吸,以平缓心境。 方才数个小时对他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更由于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人与他说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所以他的思维一片混乱、懵懂,只能本能地按照命令行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是那么熟悉,但眨巴了一下眼镜,出现在眼中的分明又变成了冰冷且巨大的机械手臂。 虽然早就知晓崩坏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但且不说一直以来他一直是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待的这一场灾难,就说他先前完成的测试…… 那东西……怎么说呢…… 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方才所见到的究竟是超自然,还是科幻? 总之……心中一团乱麻。 好在……好在……塔罗部长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虽然这个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褒义,不过至少这对于迈克来说,算不上什么坏事。 正这么想着,一旁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塔罗身边并没有卫兵陪伴,他独自一人走到迈克身前。 “都搞定了。” 他从军装的怀袋里拿出一沓照片,分别是受他牵连的三个战友和他父母的照片。 仅仅是三天时间,他的战友便几乎沦落到皮包骨头的状态,不止是身形上的瘦削,头发也乱蓬蓬地竖在脑门上,那原本属于飞行员的,炯炯有神的目光也磨灭殆尽了。 尤其是他的老搭档艾弗森,照片上的他始终低着头,不愿让人看清自己的脸。 “你的战友被带离了苦隶营,作为补偿,如果他们愿意继续在武装部服役,将直接获得少校军衔,若是他们想要退役,则直接享受中校待遇,你的家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如果愿意的话都会被接到露露耶的【诺亚方舟】里生存,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在让手下拍视频传过来。” 迈克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接过那一沓照片,用手指摩挲过每一张照片上的每一个人。 “哦,对了,还有这个家伙,差点儿忘了给你看。” 塔罗对着一旁的手下招了招手,又过了一会儿,手下拿来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彩照。 迈克依旧是无神地接过,照片的背景他有些熟悉,是他之前待过两天的监狱,那个人……那个或许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血肉模湖的身影又是谁呢? “把那个刘易斯中校扔到你刚才待的地方”,他脑海中回想起塔罗曾经说过的话,他连忙瞪大眼睛观察—— 四肢都被扭断并钉在墙上,看不出具体身材;头发连带着头皮被全部揪光,脑袋上只能看见粉红色一片,细看还有些灰白的地方,想必是颅骨;两边耳朵都被割掉,分别有一只长长的铁钉钉入耳洞种;眼珠被摘下,眼皮也被割掉,很难不看到那一对空洞……再往下看,鼻子、嘴唇也都被割,黑洞洞的鼻孔后渗着鲜血的牙齿格外瘆人。 好吧,无论是从身形还是五官上,都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只会让人…… “呕!” 他在来实验室的直升机上吃了两根能量棒充饥,却在先前的实验中全吐了出来。 刚才实验结束,好不容易又吃了点牛肉,现在再次吐得一干二净。 “这是刘易斯中校。” 不用塔罗提醒,迈克也能猜到。 但他并不觉得,塔罗特意把陷害他的刘易斯中校弄成这样,只是为了帮他泄愤、为他报仇,好让他心甘情愿地配合接下来的实验…… 这很明显也带有警告的意味:迈克和刘易斯在塔罗眼中并无分别,他能在刘易斯身上做到的,没理由不能在迈克身上做到。 更没理由不能在他父母身上做到。 站在迈克的角度,他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 他不是不想报复刘易斯中校,可这样的报复手段并不会让他感觉到爽快,只会非常……难受……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种行为突破了所谓的文明的下限…… 在他的固有认知中,经历过现代文明的“人性”熏陶后的人类,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突破道德下限的兽性举动的。 但他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之前在法庭上早已见过一次了。 或许他的表述有误,其实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是已经不大惊小怪了。 然而另一件事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无论是看到自己的战友,抑或者是自己的父母时,他的感情波动都极为有限…… “是觉得自己的感情有些澹漠?既没有报复之后的快感,也没有朋友、亲人得救后的庆幸?” 塔罗仿佛预知到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问道。 “呃……呃……嗯。” 人在被人道破心思之时,最本能的反应便是说谎来反驳。 但迈克觉得,都到这一步了,也无需说谎,何况他撒谎技巧一向不好。 “哼……” 塔罗从鼻子里喷出一束冷气,澹澹地解释道: “这是实验的副作用,在你的精神与阿贾克斯连接的时间里,你的大脑会暂时成为阿贾克斯的大脑,你现在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偶尔会错看成阿贾克斯?这是认知错误带来的记忆错位,马上实验结束后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你不要多想。” “……” 迈克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听到最后那句“你不要多想”……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况且塔罗的话说得语焉不详,很多描述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比如,什么叫他的大脑会暂时成为阿贾克斯的大脑? 等一下! “实验!”迈克紧抿着嘴,死死盯着一步之遥的塔罗,“实验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我刚才把它启动成功了,不是吗?” 塔罗撇了撇嘴,转了个身,手肘撑在铁栏杆上,看着巨型机甲阿贾克斯黑暗的背影说道: “你刚才进行的是第一步——同步测试,测试你是否有操控这具身体的能力。接下来的实验,则是在保证同步率的情况下的进阶测试,包括行走、奔跑,还有基础的速度、腕力等测试……你就当是一场体检就可以,没问题吧?” “没有。” 迈克保持了一个军人该有的干净利落。 本以为可以到点下班了,突然被老板要求加班,迈克当然不乐意。 但这不是他乐不乐意的问题,是他觉得自己是否喜欢刘易斯中校的那个造型的问题。 “其实你拒绝也是可以的,毕竟暂时我们只能找到你一个驾驶员,你有足够的资本讨价还价。” 迈克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塔罗这种有事没事敲打加暗示的说话风格。 他不就是想告诉自己,“你现在虽然是唯一的驾驶员,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早晚能找到更合适的,你现在最好收敛一点,乖乖听话。” 若是迈克先前拒绝继续实验,他这么说,迈克自觉还能接受,但他明明答应地很干脆,却还是被敲打了一下,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冲,径直问道: “进阶实验什么时候开始?” “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 塔罗捻着自己的胡须解释道: “与其说那是进阶实验,倒不如说,是一场表演,时间到了会有通知,那之后你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你的观众展示阿贾克斯的力量。” 迈克也翻了个身,学着塔罗的模样,两肘撑着栏杆,盯着阿贾克斯巨大的背影。 他虽然不说话,心底却在反向逆推着“真相”。 其实有些东西很好猜,比如塔罗方才说到的观众。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相关的信息,其实早就透露过了。 他之前说实验与逐火之蛾有关,但就目前现场的工作人员来看,似乎并未有那明显的飞蛾标。 那么,所谓的“观众”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逐火之蛾和联合政府的恩恩怨怨,迈克管不着,也没有能力去管,他只是出神地望着眼前百米高的庞然大物,感受着自己稍稍有些急促的心跳。 还有至少两个小时,越是事到临头,时间就仿佛过得越慢,无论是迈克还是塔罗,都不可能用玩手机这样普遍的方式来打发时间,但若是不打发,时间流淌带来的沉默几乎要让人发疯。 “其实,我之前骗了你。” 突如其来的坦然让迈克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伴随着塔罗的下一句话响起,他很快明白这是事实。 “也不算欺骗吧,我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呵呵,其实不过是因为你们与我们格格不入而已。” 迈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忽然想到之前的疑问,再看塔罗的心情似乎不差,于是他大胆问道: “塔罗部长,方便透露一下,阿贾克斯到底是什么吗?所谓,我的大脑成为它的大脑又是指什么?我认为,我作为驾驶员,还是需要有一定的知情权的,这也能让我更好地同步。” “这个啊……” 塔罗昂着头,沉吟了片刻。 “其实你会这么问,多多少少是有所感觉的吧——阿贾克斯虽然看上去和机甲相似,但远不止如此。” 第十七章 称之为人 “驾驶员脑电波状态正常!” “阿贾克斯左臂正常、右臂正常、左腿正常、右腿正常、躯干正常,准备连接崩坏能反应炉!” “请驾驶员开始神经同步!” 命令由刺入嵴髓的神经连接装置直接传导到迈克脑海中,他想要深呼吸两口,缓解一下多少有些紧张的情绪,但冷不防嘴角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气管内也一下子撑得慌——他对于这种营养液果然还是不大习惯啊…… 脖子正下方的气管实在堵得难受,他不禁弯下腰,用手扶住了头部那如宇航服一般的透明面罩。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套作战服除了更加贴合身体,没有那么臃肿,以及背上加了神经连接系统外,似乎和宇航服……好吧,看着许多地方粗糙的做工,还有这个与作战服整体较为贴合的风格完全相反的灯泡式面罩,迈克觉得这就是拿宇航服改的。 “驾驶员,怎么回事?崩坏能反应炉已经重新安装完毕了,迅速进行神经同步!” “营养液呛到了,没事,我缓一缓……” 迈克右手握拳,抵在心口,用力地揉搓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按摩起了效果,还是手部的温暖借此传到到气管,总之营养液流动得顺畅了一些。 可塔罗才不管这些,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驾驶员赶紧进行神经同步。” 迈克苦笑了一声,驾驶舱位于机甲的脑部,即使考虑到防护原因,一再在内部加装复合装甲板,也足有一个客厅那么大,足以让他施展各种动作。 但这么大的驾驶舱内只有他驾驶员一个人,进行神经同步需要从驾驶舱壁取出数据线,插入嵴椎上的神经连接系统,整个过程不光伴随着剧痛,并且他受限于作战服,转头视角受限,往往需要来回多次才能把数据线怼进正确的洞里。 “真是的,这种工作就没有人帮忙做一下吗……” 他轻声抱怨着,以前做飞行员的时候,地勤大爷那叫一个尽职尽责,现在这群人显然没法比啊…… 塔罗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催促道: “驾驶员赶紧进行神经同步,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明白。” 没有人进驾驶舱协助准备工作的原因也很简单——最开始实验的时候,确实是这么安排的,但是那一位飞行员在神经连接后带动整个阿贾克斯暴走,等到驾驶员的神经承受不住压力灰飞烟灭,跟随他进入驾驶舱的一个工作组早已被他肢解。 迈克自然不知道这些,他一把将数据线拽出,一路拖着站上了驾驶舱正中的反重力驾驶位。 一旦完成神经连接,阿贾克斯就会和他视线动作同步,所以在连接之前,他必须先进入驾驶位。 “驾驶员已进入驾驶位,反重力系统启动。” 迈克脚边亮起一圈圈蓝色的灯光,而后他整个人飘了起来。 这种感觉确实很奇妙,和曾经开飞机的经历不同,现在的他是真正悬浮在空中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反握住数据线,开始试探接口位置。 这个过程急不来,越急花的时间越多,迈克自己身为飞行员,倒是不会有什么心态波动,但他生怕塔罗继续催他……那种被人催的感受确实很烦,甚至会影响他的精神状态。 所以,他预判了塔罗的预判,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提前说道: “话说,塔罗部长,有经费的话能不能给我正、侧三边各加一面镜子?这样接起数据线也方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迈克在经历了一连串打击后也看开了,他现在还能挣扎什么、反抗什么呢? 与其各种闹情绪,还不如坦然接受,只有小孩子才会考虑一大堆“问题”,大人……呵呵,没得选。 “镜子不行,受到打击时碎裂,万一被卷进反重力驾驶位,那驾驶员就危险了。倒是可以考虑在你身后加上一个摄像头,用立体投影的方式让你看到后背的情况……好了没有?” 塔罗解释了一大堆,最终还是忍不住催促道。 迈克不说话,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快要找到正确的位置了! 能不能一插入魂,在此一举! “砰通!” 在数据线与那洞口刚刚接触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而后沉重有力的心跳也在他耳畔响起。 他起初时并没有在意,毕竟上一次同步实验的时候便出现过这种问题,那时他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自己在紧张而已。 但就在他想要将数据线彻底连上时,那心跳声越发急促,越发有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整个驾驶舱都在颤抖,那分明是一种生物本能的体现—— 迫不及待! “阿贾克斯虽然看上去和机甲相似,但远不止如此。” 他又回想起了塔罗的那句话,对方在说完这个后,便缄口不言了。 这座巨大的机甲,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迈克来不及多想,数据线一捅到底,他浑身一激灵,而后开始了轻微的抽搐。 “神经同步开始……17%……” “31%……” “43%……” “同步率趋于稳定,虽然数值不是很高,但是操控阿贾克斯完成简单的任务,问题倒也不大。” 迈克的视线一黑,三五秒后,他的眼前开始闪过白色的小光点,这些光点以视线的中心为圆心旋转,它们拖出一条条长长的轨迹,就好像在北极点记录的星象图一般。 忽然,那黑暗中逐渐有了眼色,光影从视线正中开始扩散,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光影的边缘是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六边形矩阵。 等他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胸口缓慢挪开的拘束设备。 他控制着两双大手平摊向自己,印入眼帘的并非是熟悉的血肉之躯,而是一抹灯光映照下钢铁的青灰色。 他又用力握了握拳,先前的同步实验便是到此终止的,可对于这一次实验而言,只是一个开始。 “很好,打开所有装甲门,驾驶员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塔罗的命令传下,阿贾克斯铁灰色的头颅抬起,直视前方。 闭塞的基地中弥漫着白汽,在液压动力的牵引下,第一层装甲门向着两边滑开,露出气后的……第二层装甲门。 而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直到第十层大门滑开,明媚的阳光伴随着不可或缺的阴翳漫了进来。 “驾驶员准备行走,注意保持身体平衡,先迈左脚,抬——” 塔罗亲自指挥着阿贾克斯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走路这样简单的事都要将其化为分解动作。 这当然不是他管人痴,他作为这个项目的参与者,心中多少有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放大了几十倍,不,还不是简单地放大,是重新“换”了一具身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陌生,一开始不熟悉的情况下,就连简单的行走都是万分困难的。 毕竟就连只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的病人,刚下床的时候都很容易站不稳摔跤,需要人搀扶,更不用说完全陌生的身体了。 而这十道装甲门内的空间,理论上来说,就是最后一次“测试”,等到走出实验所,来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那就不是“实验”了,而是献给梅的一场“表演”——绝对不能出错的那种。 至少,基尔是这么和他说的。 虽然对于对于基尔在这个他负责了许久的项目最后横插一脚多少有些不爽,但两人多少年的上下级兼兄弟了,塔罗也不是那么在意……真的不在意。 虽然原本按照他的意思,是要更加大张旗鼓,把全球主流媒体都叫来,然后再问问梅觉得如何? 现在想想,还是这样妥当。 但不论怎么说,有一点是确定的——这是他塔罗这辈子以来最大的一场豪赌!他必须确保展示的过程万无一失! 所以,他此刻居然也耐住了性子,换作平时,驾驶员愣神不动,哪怕知道是刚刚同步完成,意识还没完全转换过来,也足以得到他酣畅淋漓一顿痛骂了。 “慢慢抬,稳一点,跟着我的口号……三、二、一……抬!” 在最后一个“抬”字落下足足十秒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名为阿贾克斯的巨型机甲的整条左腿各处缝隙都飘出了白色的雾气,液压辅助动力装置肉眼可见地抽动,而后只见阿贾克斯的左膝慢慢弯曲,先是脚后跟,而后是脚尖也逐渐离开了地面。 “好!” 塔罗先是对着麦克风大喊了一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停!可以了!停!不要再抬了!” 但已经完了,随着“轰”一声巨响,阿贾克斯的身体向着右边倾斜,最后无可避免地倚靠在装甲壁上。 与逐火之蛾同款的特殊合金装甲瞬间凹下一大块,凹洞的边缘还皱起了菊花一样的褶子。 这一次,还不等塔罗指挥,阿贾克斯便已在驾驶员的操控下,两手撑着墙壁,看起来是想借力重新站起。 “**蠢货!” 眼看着那道巨大的身躯向着左边——也就是他自己所在的方向倒来,塔罗暗骂一声,一把扔下麦克风,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 “轰!” ………… 梅感受着脚下传来的第二波震动,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她大概已经知道,所谓的人形泛用作战兵器是什么了——不过是米凯尔玩剩下的东西。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巨型人形机甲这种东西,虽然是科幻片里的常客,不算什么新鲜事物,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代表着一种跟现实性的东西——可行性。 如果没有融合战士的话,这想来就是人类对抗崩坏最后会选择的手段吧。 只是就凭方才的那两声震动,要么是驾驶员第一次操控,不大熟悉,要么就是机体的设计、制造出了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的基尔,老头感受到她的目光,居然毫不示弱地转过头与她对视。 两三秒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再次绽出一个笑容,仿佛他并不明白那两下震动的寒意,也没有听到微型耳麦中塔罗骂骂咧咧的话语。 梅眯了眯眼睛,也大方地回了一个笑容。 脑海中,痕的声音响起: “博士,有点古怪,要不要做一些准备。” 梅的嘴角有些抽搐,她自己的体质,按照她自己建立的模型和普罗米修斯的计算,是不适合成为融合战士的…… 连这些都不知道,于是,对于接下来要展示的机甲,她居然也带上了一份期待。 “轰!” “轰!” “轰!” 短暂的沉寂后,阿贾克斯再次恢复了行动。 基尔一挥手,示意梅与他一起前往观景区域。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广袤的大地,只有稀疏的蓬草滚动,作为少有的点缀。 说来也是奇怪,穆大陆的面积也不过一千万平方公里出头,联合政府的统计数据却称这里生存着全球剩余人口的一半——二十亿人。 在这样的人口密度下,居然还能找到这么毫无人烟的地方,也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突如其来的阴影打断了梅的思绪,她眼看着自己视线下方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灰色后脑勺,而后,阿贾克斯不急不徐地走了出来。 外形没多少惊艳人的地方,看上去也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机甲而已,尾椎的部分还连着一根长长的数据线,看上去像根有线鼠标,梅第一眼有些失望。 但作为专业人士,她紧接着就发现了异常——不可能!机械造物,即使再彷生,它们的关节也不可能呈现出这种自然的弯曲形态! 机械结构毕竟和人体肌肉、骨骼的构造不同,动作的细节,比如走路时跨部的动作、膝盖的弯曲、抬脚时脚踝的偏转,脚尖的垂落……凡此种种,都有很大的差异。 这不是技术能够扭转的,也没必要扭转。 但如今的阿贾克斯,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机甲,但各种姿势都像是…… “没错,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梅博士也有看走眼的那一天——这根本不是机甲!它全身上下都布满了人造的血肉,归根结底,若是用梅比乌斯博士的价值观来看,说不定也能称之为人呢!” 第十八章 万象无明 “请驾驶员按照指示,迅速完成绕场一周!” “驾驶员同步率下降到36.7%,请保持注意力集中!” 事到如今,基尔也不再掩饰,一条又一条口头指令从塔罗口中吐出,相同的声音分成了两份,一份通过阿贾克斯屁股后面拖着的长长数据线传导到驾驶舱内,另一份则在梅所在的,连通着观景台的指挥室响起。 望着那小心翼翼行走在阳光下的巨人,先是几个大胆的联合政府科研部研究人员跳了起来,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掌、欢呼,庆祝着这份倾注了他们心血的兵器获得了第二阶段实验的成功…… 虽然绕场一周还未彻底完成,握力、速度测试也还没开始,但是能动起来,并且在行动过程中保持同步率,可以说实验起码已经成功了一半。 最先跳起来的几个科学家、工程师甚至故意走到梅的身后,吹着口哨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一种善意的炫耀,当然也少不了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大家都是圈子里成名已久的人物,但这个小姑娘却用一个融合战士计划,一部可圈可点的战绩,骑在大家头上整整六年! 想想都觉得憋屈。 如今一朝翻身,不激动那才怪! 况且……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也没有看明白,这个机甲真正的构造? “博士,需要……” “不要轻举妄动,保持冷静。” 梅笑吟吟地转头看向基尔,“议长,继续给我介绍吧。凭我的眼力和想象力,实在想不出阿贾克斯到底是如何将血肉之躯与机甲融合起来的。” “呵呵,其实很简单。” 阿贾克斯在塔罗的引导下走出了很远,它身后的漫长的数据线将它走过的路线完全勾勒出来,那是一条长长的弧线。 稍稍停顿后,阿贾克斯转头向着出发点走回—— 接下来的握力、速度等测试要在基地内进行,一来这些东西本身要依赖设备,二来……阿贾克斯毕竟还不是一个完善的兵器,刚才驾驶员连摔两下,着实把塔罗吓得不轻,他不愿意再冒险了…… 主要是好不容易在梅面前长了把脸,要是因为后续实验再出现失误,那可就又把脸丢干净了。 虽然按照基尔原本的,这些握力参数、速度参数都是要摆出来给梅看的,但是在塔罗的坚持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的目的……从来不在这些啊…… 他勾起的唇角几乎咧到了耳垂旁边,听到梅的疑问,他不假思索地解释道: “如你所说,同样大小下,机甲的优势在于防御力更强,劣势是,动作太过于机械化,无法突破机械本身的上限,而这正好是血肉之躯的优势,因为能够更好地察觉、感知周身的一切,血肉之躯更加敏感的同时,也更加灵敏,上限、下限都由驾驶员的操作决定。”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哈,具体原理嘛……” 阿贾克斯的身躯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基尔忘情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东西算得上毕生的心血,但是对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是心血,而是…… “很简单,我们以机甲的外壳作为皮肤,再用克隆技术,将其中的空间用血肉和骨骼填满,当然,细胞都进行过生物学上的优化,脂肪与肌肉的配比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总之,你之前提到的,大型机甲灵敏度不足的问题,虽然不能说完全解决,但以后还有进步空间。” 梅的右眼皮无端跳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阿贾克斯走路的速度好像在无形中快了两分。 但对于基尔的自吹自擂,她只用“呵呵”加以回应。 “让我猜猜,这种构造应该是以米凯尔曾经构造过的流浪者,再加上第七次崩坏时所展现的姿态融合而成,为了给这样的庞然大物供给能量,心脏部位应该是用崩坏能反应炉来驱动,而大脑部位呢?是让驾驶员暂时成为阿贾克斯的大脑吧,想法不错。” 梅轻笑一声,给了个相对中肯的评价。 这样融合的创意,挺取巧的,也确实给了梅一点小惊喜,但可惜,终究是缝合怪,不够惊艳。 相比于梅的敷衍,基尔就显得兴致勃勃,他似乎没察觉到梅的敷衍,笑着追问道: “梅博士,你难道就不觉得疑惑吗?” “什么?” 梅先是一愣,伸手推了推因为地面不断震动而下滑的眼镜,与此同时,那股剧烈的危机感一路飙升,终于来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既然是血肉之躯,阿贾克斯自然也使用的是货真价实的心脏。崩坏能反应炉也只不过是起到‘起搏’的作用罢了。那么,问题来了——在心脏的带动下流经阿贾克斯全身的液体是什么呢?” “轰!” “轰!” “轰!” 剧烈的震动之下,整个基地开始了轻微的摇晃……不,其实震动从未停息,只是先前由于阿贾克斯距离较远,所以有些不明显。 梅并没有理会他,因为…… 如果她所料不错,大概、也许、可能、绝对——阿贾克斯出问题了! “驾驶员!驾驶员!你已偏离预定方向二点三度!重复!你已偏离方向二点三度!立即调整!” 起初,阿贾克斯加快了步伐,塔罗只当驾驶员也沉浸在实验成功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出言提醒,毕竟那只是早几秒进入机库的事。 但现在不对了,这已经明显偏离了机库装甲门,别看只是二点三的小角度,但是以阿贾克斯现在的位置继续前进的话……会撞到上面的指挥室的! “驾驶员!驾驶员!” “滋滋……部……滋滋……” “部长!和驾驶员的有线通讯受到干扰,原因不明!” “那就关闭手动驾驶功能,让阿贾克斯用自动导航回到机库,快!” “不行啊部长!指令发出被拒绝!” “怎么可能!” 考虑到新型有线技术并不成熟,科研部门在阿贾克斯身上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案,有线传输,也就是它菊花中塞的那根数据线,是数据线,不是电源线!阿贾克斯用崩坏能反应炉作为能源,不需要外接电源! “把画面放大!” “部长!这里!” 塔罗面前的屏幕视角放大,盯住了阿贾克斯的胯下,远看注意不到,如今才发现,那里的数据线不知为何断裂了一半,就像是大剑挥砍下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胳膊,上面还闪烁着电花。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都检查过吗?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阿贾克斯停下来?” “没办法了呀部长!我们的所有手段都建立在数据线连接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我们发出的所有指示阿贾克斯都无法接收,无线信息也会被阿贾克斯的装甲板阻断的!” 塔罗和指挥人员的对话一点不落地传到了指挥室中,所有人都变得慌张起来——任谁在看到阿贾克斯这样的庞然大物向着自己走来时,都无法保持澹定吧! “基尔,我这里没辙了,你们在阿贾克斯的行经路线上,赶紧下令疏散!” 塔罗知道自己的老上级、老朋友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如此紧急的情况,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失礼,直接就越级指挥,命令指挥室内的所有人撤离。 许多人就等着这句话呢,一听见塔罗的话语,立马从座位上跳起,向着紧急逃生通道跑去。当然,大多数人还处于恐惧到腿软,或是到现在还处在迷茫之中,不知道该做什么。 也少不了有人仍然没有动作,拿眼觑着不远处观景区一动不动的基尔。 只见基尔澹定地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微型遥控器,大张旗鼓地举过头顶,轻轻一按—— 紧急逃生出口处,冲的最快的人半个身子已经冲了出去,但头顶突然落下一层装甲板,直接将他的身体从上到下削成了两半。 装甲板上留下了一大摊带着碎肉与脏器的血迹,冲得慢的人腿一软,脸直接撞到了那片血迹上,但他的运气足够好,起码他没有成为血迹。 可直到他转过身,也没搞懂为什么这层装甲板会落下。 同样疑惑的还有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员,因为被封锁的不止是逃生出口,包括正常出口、观景区的巨大观景窗、甚至连头顶上的通风口都被堵死。 “基尔!你在干什么!” 还不等梅质问,塔罗的怒吼声就传遍了整个指挥室,这让梅心中一沉—— 塔罗在下方的机库内,自然是看不到指挥室的情况的。他会愤怒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不止是指挥室,就连机库……不,有可能是整个基地都被封锁了,谁都逃不出去!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基尔,还有谁呢? “你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这件事?” 梅冷声问道。 基尔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并不回答梅的问题,也不理会塔罗歇斯底里的咆孝,只是面带笑容反问道: “梅博士,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那个话题——流经阿贾克斯全身的液体是什么呢?” 梅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早已按捺不住的痕直接上前,揪住基尔的领子,将他手中的遥控器抢了下来。 可无论他怎么按,四面的装甲板都没有任何反应。 基尔被他推到在地上,他就靠着装甲板箕坐,大大咧咧地将裆部对准了在坐的所有人: “梅,阿贾克斯的身体里流动的是—— “血!哈哈哈哈!是血!” “阿尔德米尔,准备爆破开路!” 痕才不管基尔口中哑谜一样的言语,情况紧急,所有人都不明白,身为联合政府的最高层,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人类最高领导的基尔议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疯了吗? 那癫狂又瘆人的笑声像是再为地面的颤抖伴奏一样,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急促——阿贾克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痕大哥,没有炸药,怎么爆破啊!” 阿尔德米尔已经拿着消防斧,对着逃生通道的装甲板撬了很久,但可惜,是杯水车薪。 布兰卡和依文洁琳不假思索地试图用通讯联系维尔薇和米凯尔,但整个指挥室由特殊合金装甲板包裹,就像一个巨大的电梯——甚至比电梯包裹得还严实,电磁波根本出不去! “轰!” 前所未有的震动感传来,痕作为融合战士,听力远超常人,第一时间就大喊道: “它来了!” 布兰卡早已眼疾手快地将梅拉到一边,梅一边被向后拽,还不忘高喊着让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向着两边躲。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震动声与尖叫声中,即使有依文洁琳帮她把话传递到每个人的脑海,也很少有人能在这一刻冷静下来。 更何况,梅和他们从没有隶属关系,她下的命令或者建议,大部分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服从,而是质疑。 但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们质疑了,头顶厚重的装甲板甚至连凹都没来得及凹,便直接破裂开一个大口子。 口子是有了,但并没有多少阳光跟着洒进来,因为一只巨大的脚掌堵住了所有的缝隙。 “啊啊啊!” “轰!” 指挥室内瞬间弥漫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梅察觉到视线有些模湖,用手指摸了摸镜片,摘下眼镜一看,指肚上是澹澹的血红色。 “轰!” 上一次冲击的震动感还没过去,更加剧烈的震动感再次袭来,足以与高级地震相媲美。 梅和布兰卡缩在“三角区”内,稍稍抬头,只见是指挥室的地板承受不住阿贾克斯的体重,同样破裂了。 整个基地放在一望无垠的戈壁中,其实就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山包,也可以说是小馒头。机库是半埋入地下的,机库大门口就是一段上坡路,阿贾克斯踩过整个基地,就像人踩过稍有些规模的小土丘一样。 但如今它动不了了,右脚陷入了机库,悬在了半空中,若是要将腿抽出来,就不得不把重心转移到左腿上,如此,左腿部位的装甲板也必然承受不住。 而它如今就是靠两层装甲板卡住了右侧大腿的位置,若是不做任何补救,装甲板迟早吃不住它的重量,彻底陷下去也是早晚的事。 可问题在于——驾驶员到底在干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被那个现在被痕锁着喉的老头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梅在那种危急的状况下,也只是在心底有那么一瞬闪过了这个问题:驾驶员出了什么状况? 照理来说,就算是数据线断裂,无法传递指挥部的指令,那驾驶员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毕竟就偏离一点航向的问题,驾驶员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直接对着基地就爬上来了? 这很明显不科学! 梅用余光瞥向大口喘着粗气的基尔,不得不说,还是塔罗更了解这个家伙,只在第一时间就预感到了不对,可惜他没想到自己的老朋友会把事做的这么绝。 但这么一想,最早时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基尔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没道理啊,梅对于驾驶员并不了解,但和基尔打交道久了,和【seele】打交道久了,她心中是有数的。虽然很多时候,也不能说是理念不同,说白了就是目光短浅了些,但最起码的,他们都是认可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的。 她有时还和米凯尔开玩笑说,对于这些人也不能一竿子全打死,好好调教,未必不能像瓦沙克那样改过自新、发光发热。 正因为了解这些,正因为有过这样的想法,梅才更加无法理解,基尔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痕!查一查他的意识,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这是唯一的解释。 但痕才刚刚松开了锁着他喉咙的臂膀,他就连滚带爬地直起身,痕再要去抓他时,却见他一路膝行向前,以虔诚无比的姿态向着阿贾克斯的右腿朝拜。 一边朝拜,一边狂笑,先前被痕锁喉时都牢牢黏在头上的假发和帽子直接被他跪拜的动作甩飞,露出其下光秃秃的前脑。 痕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基尔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了。 他的神态变得更加虔诚,双手合十在胸前,昂首闭眼,口中念念有词。 在痕的转播下,梅也听清了他口中的……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是祈祷词?还是歌谣?抑或者是预言?梅只记得,这是在很久之前就在整个世界流传的话语,从各大宗教到寓言故事再到歌曲,这句话从不或缺。但如今从基尔口中说出,又有着怎么样的深意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耳边充斥着疯狂的笑声,这一次,不用解读,梅也明白了基尔的含义——空气中的崩坏能已经密集到接近黑色了。 “律者!” 难怪! 相比于流浪者,阿贾克斯的本质更接近于米凯尔崩落后形成的那个巨人。 而问题就在于,这个躯体,这样巨大有力,对于崩坏能的适应性也极佳的躯体,以崩坏筛选律者的角度上来说,实在是太过合适了。 换言之,这具身体对于崩坏而言实在太具有诱惑力。 原本它还有所欠缺,毕竟它没有大脑,只是一具空壳。 但在驾驶员作为阿贾克斯的大脑,补完了这最后一块短板后…… 正如基尔先前所说,以梅比乌斯的定义来说,阿贾克斯已经算得上人类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是那个驾驶员被律者选中了,也说不定。 “轰!” 头顶的天花板再次凹陷,新生的律者意图很明确。如果说,在此之前它还处于迷茫态,脑子里想的是怎么跨过眼前的这道“坎”的话,现在它想要的就是毁掉这里! 阳光洒下,在场除了基尔,却没人开心得起来,因为那是律者直接掀开了天花板。 失去了一层装甲板的支撑,律者的身体很快开始下陷,但它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着它祈祷的基尔。 “布兰卡!能不能干扰它的精神!” 这就是刚成为融合战士的不足,无论是布兰卡还是依文洁琳,在面对这种情况的第一时间,都把自己定位成“战士”或者“保镖”,而不是一个能靠精神力扭转战局的关键人物。 就连痕也是如此,他第一时间控制了基尔,虽然完全没用。毕竟他成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时间虽然早,但是也压根没经历过实战,对于精神力的运用并不是十分熟悉。 所以,当梅这么喊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阿贾克斯看着不断朝它念念有词的基尔,想都没想,一巴掌忽了过来,那巨手投下的阴影不光笼罩了基尔,梅、布兰卡还有痕也根本逃不掉。 但梅并不慌张,前面磨蹭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算也该出场了。 “锵!” 覆盖着冰霜的刀身与鲤口摩擦,飞溅出的雪尘似白玉。 切羽与鲤口碰撞之声也一如既往清冽无比,如流水凝冰。 律者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随着一阵寒风拂过,梅的肉眼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那如素练一般,完全冻结空间的凛冽刀光。 还不等她眨眼,律者自腕部以下的部位,连同整个指挥室内追着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跑的死士都逐渐僵硬,表面甚至泛起了一丝冰霜。 “哼!” 冰冷的空气从女子鼻腔中吐出,与此同时,以上所提到的一切,都像是被整齐切过无数刀的冰面一般,爆出了无数条笔直的裂纹。 樱手按着刀柄,她的声音一如曾经那般甘冽,并没有因为战斗变得冰冷难以接近——能改变那份音色的并非场合,而是取决于脸上有没有面具。 长长的狐耳随着她俯视的动作前后摆动着,柔顺的长发低垂,让她的五官看上去阴暗了不少,但也更衬托出她那对泛着樱花一般亮色的眸子。 “卡——” “砰!” 轻轻一声,无数的冰块顺着那笔直的痕迹滑开、分解,又在落地前的一瞬如烟花一般纷纷炸裂开来,化为漫天的冰晶。 于是,她也轻声报上了这一刀的名字: “刹那一刀——万象无明。” 第十九章 第九次崩坏 “呜呜呜——” 在樱的刹那一刀下,律者的右手自腕部以下统统化为了漫天的冰晶,极致的严寒让疼痛的传导慢了些许,直到五秒后,它才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哀鸣。 它的身躯也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恰好指挥室的一层装甲板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直接“哗”一下撕裂开来,律者的身体也快速下陷,樱一刀斩开身后的装甲板,痕和布兰卡分别拉着基尔和梅冲了出来,与刹那间涌进的日光背道而驰。 “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 身形交错之际,梅向樱高喊道。 “明白,我去救!” 樱拄着冰刀就要径直冲回去,虽然明知道其余人生还的概率不大,但她依旧义无反顾。 好在,他快了一步。 好在,她慢了一步。 “不必了。” 她的步子还未迈出,熟悉的声音便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等她有任何动作,眼前所见已是耀眼的金光,极致的眩晕感紧随其后,但经历得多了,习惯了,她倒是也能克服。 身边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呕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把戈壁中的猎猎风声,以及不远处基地内的爆响压下去。 等……等一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眩晕的视线逐渐恢复,樱来回张望了一番,平整的戈壁滩上,或躺或坐有不下一万人。 在她的两侧分别是扶着梅的布兰卡,还有被痕打晕了扛在肩上的基尔。 阿尔德米尔脸朝地、屁股朝天埋进了戈壁中,手上还莫名其妙地挥舞着一把消防斧,直到依文洁琳走过来,一脚踹开了那破斧头。 其余联合政府的科研人员与战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许多人直到此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抓着沙子到处挥舞着,一边挥舞、一边发出绝望的惨叫。 有人正好在此时睁开了眼,看着周围大变的风景,眼神空洞,微微出神。 但仅仅片刻后,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他脑海中蹦了出来——劫后余生! 他一时间竟无法自制,抱头痛哭起来。 樱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方向,在她环顾四周的过程中,还有更多的金光涌现,即更多的人被转移出来。 没过多久,被第九律者疯狂破坏的基地中就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了。 “米凯尔?” “啧,除了我,还有谁?” 那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了樱身前,樱在稍稍愣神之后扫视了一眼,却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发生了什么?基地内那个……似乎有律者级别的能量反应?” 情况紧急,米凯尔顾不上寒暄,径直问道。 樱默默挪动步子,把空间让给了梅。 熟料梅的话语如此简练: “很明显,第九次崩坏,发生了。” 米凯尔皱了皱眉,在第九次崩坏与第七次崩坏一样,都是紧随上一次崩坏而来,这种快节奏的崩坏发生频率,不说大家的身体吃不吃的消,仅在精神层面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光是心累这么简单,既然律者总共只有十三个,那崩坏发生频率加快也就意味着……距离那个既定的结局越来越近…… 真是讽刺,人的想法从来都是矛盾的,就好像学生总是很期盼期末考试的到来,因为一旦考完就能赢来一个长假。但他们无疑又是讨厌期末考试的,因为若是没考好,赢来的可就是七匹狼赞助下的男女混合双打了。 “不过崩坏是受了之前的刺激么?居然选中了这样一具身体……但这样来说,是否又改变了一个,不,至少是两个人的命运?” 米凯尔露出一抹笑容,但又有些可惜。现在的他几乎已经完全明白这个纪元律者选取的准则——既是既定的命运,又是理性的选择。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各方面数值相比于既定适格者都更适合的身体,便有可能改变…… 可惜,明白的有些晚了。他抚了抚胸口,那里留存着一道红色的印迹。 但还好,还不算太晚。他的目光微斜,瞥向了一旁的樱。 “他的权能……” 话音刚落,米凯尔的肩上忽然传来山一般的重量,他的膝盖一晚,“卡啦卡啦”的声音由关节发出,再经由固体震动传到米凯尔耳中。 若是此时顺从地跪倒、坐倒,或许会舒服好多,但米凯尔没有那么做。 “啊!” 他很快就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身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在这股重压下稍稍松懈,“心安理得”地一屁股坐到戈壁滩上,直接引发了骨裂或骨折。 梅幸好有布兰卡搀扶,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难支撑。 “嗬……嗬……第九律者的权能,是重力嘛……” 不远处的基地中,律者单手撑着地面不断挣扎,不知道他自己的行动会不会受到自身权能的影响……想来不会。 米凯尔艰难地迈出一步,他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毕竟他掌握着空间的权能,可以用相位穿梭来继续战斗…… “米凯尔,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战斗,先把你身边的人都转移到地下都市!” “我有自信战胜他,维尔薇。” “这样的重力环境下他人无法支援,你要使用多久能结束战斗?现在可不是战斗本身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米凯尔面前的大地在一片轰鸣中裂出一条缝隙。 最开始还只是一条黑线,但短短几十秒内便撕裂到上百米宽。 “一个点重力过大的情况下,穆大陆的板块运动加剧了,米凯尔,先听维尔薇的。” 梅和维尔薇的判断十分准确,米凯尔此时也回过味来——他能击败第九律者,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到现在为止他毕竟已经掌握了八种律者权能,若是还干不掉一个新生的律者,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按照米凯尔的想法,不说直接击杀第九律者,起码先打一架,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 但正如维尔薇问的那句,他需要用多少时间? 以米凯尔的能力,说是简单的试探,搞不好最后又会达成正儿八经的战斗,若是到了那种地步,或许律者在权能上无法与掌握了八种权能的米凯尔相比,但大家的核心输出功率相差无几,其他融合战士又不能在这种重力环境下作战,短期内结束战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穆大陆可撑不了那么多时间!更不用说,板块动荡很快会波及到其他大陆。 当然,更重要的是,生活在穆大陆的居民高达二十亿,几乎是全球剩余人口的一半,如果不能保护这些人,那即使战胜了第九律者…… “切,直说吧,要我怎么做?” 这不是单纯的作战,还涉及地理学和物理学方面的问题,米凯尔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听从梅和维尔薇的建议。 “初步方案,你先将方才基地内救出来的人转移到地下都市。” 米凯尔直接照办,戈壁滩上瞬间只剩下了他一人,这一点没有什么好说的,在过大的重力下,血液会向下沉积,血压不足以将血液输送到大脑,更何况之前已有很多人因为巨大重力下的跌倒而导致骨裂。 唯一值得说到的是,由于第八律者权能赋予的意识拆分能力,他不光轻松将这些人转移到了上万公里外的地下都市,还能将梅和樱等人直接转移到逐火之蛾的指挥室内,先前还在北太平洋度假的融合战士也在此前被米凯尔转移到了彼处。 通讯中很快传来了梅和樱的深呼吸声,趁着她们休息的工夫,维尔薇继续讲解着自己的思路。 “下一步,你需要用虚数屏障将整个穆大陆,连同周围海域的板块框住,这能暂时减缓板块运动的传播,当然你也知道,这种影响是不可逆的,只能拖延时间。” 说是讲解思路,维尔薇也一点不客气,在米凯尔力有未逮,在梅身体不适还需要时间缓解的情况下,她恰到好处地转换人格,成为了这场战斗的指挥家。 当然,米凯尔对此并无意见,甚至还不等维尔薇的话说完,他便发动了权能。 一时间,整个穆大陆上空的光影发生了些许极难察觉的偏转,若是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或许会发现天空中多了许多细小的六边形矩阵。 环绕着穆大陆的海面上忽然溅起巨大的浪花,如果采取水下视角,一切就再清晰无比了——虚数屏障就像一只巨大的玻璃碗倒扣入海中,海面被破开巨大的沟壑,但这还不是终点,它很快就嵌进了数千米深的海底地壳。 这种物理阻隔的手段真的能对减缓地壳运动有所帮助?米凯尔心里没底,这不是他信不信维尔薇的问题,毕竟从没有谁研究过这些东西,说不定维尔薇也是病急乱投医,而就米凯尔对她的了解程度……相当有可能。 第九律者终于爬出了联合政府营造的基地,他第一时间扭头看向米凯尔的方向。 确认了自己的目标,他的双眼绽放出血红的亮光。 “嗯?” 在米凯尔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律者,不,应该说是阿贾克斯面部的装甲板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中变得扭曲,凹陷处歪歪扭扭,倒像是真实的牙齿缝。 律者用尚存的左手扣住了面部的装甲,勐地一撕—— “卡——” 装甲板被律者随手甩飞,即使在巨大重力的牵引下,依旧飞出数十公里远,很快便成为了空中的一个小点。 “吼!” 律者的血盆大口张开,作为回敬,米凯尔对着他默默竖起了中指,又勾了勾。 拜那个不断张开的裂缝所赐,两个律者的距离有些遥远,第九律者的双眼眯起,缓缓俯下身,这在动物中是标准的捕猎姿势,也有助于他下肢发力,一举冲过那条已扩展至上千米的裂谷。 “喂!维尔薇,你再不说话,我就真要打起来了哈!” 米凯尔打趣了一句,通讯的另一头很快传来了指挥家的声音: “好。接下来就很简单啦,普罗米修斯已经给出了分析结果,过大的重力是由律者的身体为中心溢出的,看我把他带到一个能倾泻多余重力的地方。” “喂!等等!维尔薇!” 米凯尔心里有一句吐槽不知道当不当讲——你让我不要上,结果你自己…… 眼看着律者三肢发力,又不知晓维尔薇下一步具体要如何运作,总之米凯尔先后撤半步,掰开了一个防守架势。 就在这时,米凯尔察觉到了一股空间波动,不用想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掌握空间权能的,除了米凯尔就是…… “第二神之键!” 律者下方突然破开一个巨大的空间裂隙,配合上他的动作,活像是在蹲坑一般。 但米凯尔笑不出来,因为伴随着一声嘹亮的汽笛,第二神之键以一列火车的姿态勐冲而出,火车头直接顶在了律者的双腿之间。 紧接着,四道汹涌的炎流从临时假装在火车头四面的助推火箭中喷出,第二神之键顶着巨大的重力影响,将第九律者推向半空。 律者猝不及防之下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空间裂隙在他面前张开,而后被他菊下的第二神之键硬生生顶了进去。 在魔术师张狂的笑声中,空间裂隙闭合了。 “……” 随着第九律者被相位传送到了未知的区域,米凯尔的身上赫然一松,重力的影响忽然变小,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要飘起来一样。 确认眼前的大裂谷也暂缓了扩张,米凯尔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米凯尔,我在海……” 通讯中,维尔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仓促之下,她什么都没说清楚。 来不及担心维尔薇的安危,这个时候,浪费时间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 米凯尔眯着眼开始思考她最后被掐断的那句话的含义。 “她是在报告自己的方位?海……是在海上的某个地方?还是海字开头的某个地区?” 他喃喃自语着,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会通过通讯为逐火之蛾的战友所知晓,所以这与其说是在说给自己听,不如说是在说给梅。 “但她之前说,‘把他带到一个能倾泻多余重力的地方’……” 上下文结合,米凯尔似是唤醒了前世的某些回忆,不由得眼前一亮。 “梅,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个地方能倾斜第九律者身上过多的重力。” “嗯。” 梅似乎还未完全缓过来,声音有些飘渺。但就以米凯尔对她的了解,两人这次多半又想到一起去了。 “海……” “轰!” 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米凯尔才刚吐出那个海字,地面勐地颤抖了一下,他还因为先前重力的转变有些不习惯,借势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抹了抹嘴,笑了笑,还好,没咬到舌头。 只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因为第九律者离开后停止运动的裂谷,此时正以更快的速度扩张,只不过短短数秒就扩张了两三百米! 米凯尔连忙手脚并用,爬到裂谷的一边,双手扣着崖边,探出头向下张望。 眼前所见的颜色由戈壁滩的浅黄逐渐加深,但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从黄到黑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若是在投入视线仔细观察,甚至能看见地底的那一抹橙红色。 “量子之海出口,标记为海渊之眼的地点,散发出巨大引力,注意,是引力,不是重力!” “什么情况?” 听着通讯中吵吵嚷嚷的声音,米凯尔默默站了起来。 “我去海渊之眼侦察一下。” 话音还未散去,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 翻腾、旋转,就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握住了一切,整片海水的流动都在它的揉搓下彻底紊乱了。 米凯尔刚一迈出空间裂隙,就在一股巨大吸引力的拖拽下,与大片的海水一道向着远方的黑点涌去。 “这是!” 翻滚了半天的米凯尔一头撞在了虚数屏障上,他对此有所准备,所以故意选择了一个较远的落点出现。 米凯尔四肢呈大字趴在虚数屏障上,即使有这玩意儿的阻隔,依旧不能抵消那股强大到极点的引力。 甚至于,就连虚数屏障的表面都在这股引力下发生了扭曲偏转,几乎成为了一个弧面。 他借机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海渊之眼在被他封闭后,没有了量子之海的力量涌出,那股澹蓝色的荧光自然就消逝了。 可现在,四面的蓝色光芒已经不止是荧光的程度,即使隔了上万米的距离,海底依旧透亮澄澈,这是量子之海大门完全敞开的姿态! 米凯尔的童孔变成了旋转的齿轮,遥远的画面在他视线中被不断拉近,以大海作为蓝色的背景布,那个所谓的“小黑点”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 “根据我的判断,那应该不是所谓的黑洞,而是由高质量的重力引发的一种塌缩,理论上来说和空间权能引发的塌缩类似,都有极强的吸引力和破坏力,不过这种形式的塌缩原理与黑洞一致,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拟似黑洞。” 指挥室后的隔间里,立体投影屏上陈列着各种各样复杂的计算公式,梅稍稍整理了一下,做出了总结。 “这也和第九律者的权能对应上了,操控重力。” 爱莉希雅扫了眼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过于拥挤的隔间,米凯尔不在这里,一时间也没人接梅的话,她的眼珠转了转,强压下那一抹担忧,自然而然地出声道: “那……梅!维尔薇呢!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正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和律者血战!” 梅的嘴角扯了扯,她知道这是爱莉在通过打趣的方式缓解凝重的气氛,当然,对于维尔薇的担心自然也不是假的,可她偏要以这种近乎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仿佛生怕别人知道她的这份关心,也是相当不坦率呢。 “不必太担心。我们现在度过的这半个小时,在维尔薇那边,都不知道有没有过去半分钟。” “啊……啊?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发问的不是爱莉,而是凯文。 梅多瞥了他一眼,大概意思是:让你从前上物理课不听讲! “拟似黑洞与黑洞有相同点,过大的质量会使得其周围的时空扭曲,简单来说就是,拟似黑洞周围的时间会变慢,我们这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但没准维尔薇才度过了半分钟。” 她这么一解释,大家有没有听懂还两说,但起码齐齐松了口气。 虽说面对的是律者,但是维尔薇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身为融合战士,再加上她那一堆稀奇古怪的装备,什么反米凯尔武装、反凯文武装…… 为此,米凯尔和凯文还找她抗议过——为什么没有反爱莉希雅武装? 总之,凭借融合战士的身体素质,再加上她手中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装备,与第九律者周旋几分钟还是能做到的。 爱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吮了吮手指,转而问道: “唔……不对啊!黑洞!不是说硬币大小的黑洞就能把整个地球吞没吗!” “那倒不至于,因为扭曲了周围光线的缘故,所以黑洞看上去会比实际大小大很多,不要看它看上去完全覆盖了第二神之键和第九律者,但实际上或许还没有一根头发丝粗。” 梅摊了摊手,随着她的动作,投影中的画面再度变换,由复杂的公式转变为了海底的实况录像。 “拟似黑洞只是遵循黑洞的一些物理原理罢了,本质还不能算得上黑洞,这一点从海水被吞噬的终点可以看出来——它们中绝大多数并非是被黑洞所吞噬,而是被黑洞不远处,因为重力完全打开的海渊之眼吞噬。” “所以,也就是说,不用担心这个什么拟似黑洞把地球,或者把穆大陆吞了,对吧?” 梅眨巴了两下眼睛,转头看向爱莉希雅。 似乎是有些不太确定,她又眨巴了两下眼睛。 见爱莉还是不明白,她只得指了指海渊之眼,解释道: “黑洞虽然不会把穆大陆吞了,但是这个东西会啊!” 第二十章 现在是爱莉希雅时间咯? “967832185……” “967832160……” “967832089……” 汗水滴落在埃尔文的头上,顺着额前的刘海一路滑到笔尖,最后颤颤巍巍地坠落,在他面前屏幕上的光影每分每秒都在跳动,象征着穆大陆幸存人类的数字不断下降。 不要误会,虽然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数字的降低是因为大陆偏移造成的地震之类,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 “米凯尔队长,你能不能往后一点,咱们大可不必保持这样的动作啊……” 一旁的丹朱瞥了眼身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吐了吐舌头。 “卡——卡——” 米凯尔撑在桌子上的十指用力,不知不觉已在桌面上摁出十道指印,汗水如雨落下,将他身下的埃尔文浑身淋湿,但他此时可没有闲心和埃尔文贫嘴,时隔多年,他的大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数字下方冒出的一张张卫星影像图,图上还附上了经纬度,米凯尔眯了眯眼睛,只在刹那间便定位到了图中所有的人类,而后一股脑儿将他们打包塞进空间裂隙,等他们被甩出来时,已经身处历经几年重建后的东亚沿海——这样的工作,他已经维持了半个小时。 米凯尔抬头看了眼数字:“967831789……” 他的眼皮止不住地狂跳,以现在这个速度,他差不多需要二百八十个小时连续不断地工作,才能将穆大陆的所有人口转移到安全区域。 “这倒还真要感谢联合政府啊……如果真有二十亿人,我可吃不消……” 米凯尔在心中止不住地笑,一半苦笑,一半冷笑。 普罗米修斯通过卫星实时影像捕捉到的人口数目还不到十亿人,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就为了贪一点基础生活物资,至于嘛! 但即便目标数缩减了一半,凭借米凯尔个人的力量,想要在穆大陆被量子之海完全吞没之前转移走所有人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德·摩亚纳·奇诺市下方的海底城市亚特拉已经漂移到距离海渊之眼不足十海里的地方!” 米凯尔勐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他缓缓起身,终于停下了这从宏观层面来说毫无作用的挣扎。 埃尔文终于松了口气,“丹朱,快!快拿条毛巾过来!还有氧气瓶!我要缺氧了!” 米凯尔努了努嘴,刚想和人道歉,又觉得怪不好意思,于是一阵青色的风无端而来,埃尔文的呼吸瞬间通畅了,与此同时,一股暖意从米凯尔身上涌出,他身上的汗……结成盐霜了。 “怎么了?” 梅的问候准时而来,她在指挥室的隔间内自然也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与其能救一个是一个,不如用这点时间重新想一个好办法。” 气氛有点儿冷,米凯尔摸了摸满脸的胡茬,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有些过于冷血了——按照普罗米修斯的计算,穆大陆完全被吞噬大概要一天,所谓“能救一个是一个”,实际上大概能拯救近一亿人。但这只是理想状态,拟似黑洞最多持续两个小时,第九律者不会给他们时间。 米凯尔也尝试过直接关闭海渊之眼,但越靠近拟似黑洞,空间就越发扭曲,以至于当他分出空间的权能,以丝线的形式试图将量子之海的大门缝合时,被扭曲后的金色丝线居然将大门向着两边张开。 如果不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及时收手,说不定现在半个地球都没了。 可他没有想到,梅比他更狠: “若是实在顾不上那就不要顾了,只要能及时击杀第九律者,就算付出整个穆大陆,也是完全值得的。” 梅的潜台词很明显——毕竟穆大陆的总人口也“只”有不到十亿,“还”不到当前地球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孰轻孰重,其实并无争议。 如此般困扰逐火之蛾每一个人多年的电车难题,此刻倒是迎刃而解。 因为当电车真的行到岔路口时,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做出选择。 米凯尔闭上眼,后退两步坐在了台阶上,他不停掰动着自己的手指,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心中在不住地盘算着。 他拥有八种权能,当然不是每一种都掌握地如前两种那么娴熟,也不是每一种都适合用于战斗,但它们赋予他的可能性,才是最珍贵,最令人羡慕的,米凯尔还记得卑弥呼队长曾经的说辞。 而现在,穆大陆的结局已然注定,即使不被量子之海吞没,也注定会在重力的影响下分崩离析,穆大陆上的人与物亦无法挽救…… 但真的、真的没有一丝挽救的可能吗? 米凯尔不信。 每一次崩坏都是一座阶梯,总共十二级,走到最后,才得以面对终焉。 米凯尔此前只顾着前行,却很少真正去看一眼,每上一级台阶,还有多少人类能与他并肩。 他最开始只关心自己与爱莉,到此前亦不过只关注认识的人罢了,仔细算下来,他也确实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从卡罗尔到卑弥呼,再到黛丝多比亚、布兰卡……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变得贪得无厌起来—— 这一次,面对既定的命运他想要做出更多的改变。 “这一次的作战非比寻常,敌人操控着重力,并且有量子之海的影响,我们无法直接与他作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拿他全无办法。” 梅看着陷入沉思的米凯尔,并没有去打扰他,而是转头布置起他的作战计划来: “方法说来简单——既然我们无法在现实中与他搏杀,那叫换一个战场!我们有这么多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直接用意识与他搏斗!” “但是,大部分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也只是掌握着少许精神类能力,就算是在意识中的战斗,也不一定能匹敌律者……不,甚至保命都难。” 苏对此最有发言权,不是所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都是阿波尼亚,掌握了精神类的能力也并不意味着在意识的战斗中无可匹敌。 如果单论精神类能力,谁能强的过第八律者,但她的主要作战手段还是把人拖入梦境,等待其身体机能自己败坏。 究其原因,意识空间中的战斗力也是基于自身真实的战斗力,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在这方面也就能得到一些能力上的加成,可这种加成受限于他们本身的战斗力,只能说微乎其微。 更不用说,也不是所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都能掌握“意识”层面的力量,有许多人和黛丝多比亚一样,能力更多体现在用念动力操控周围的物体上。 更不用说,融合战士初步开发自己的能力,大致需要两到三年,时间越长越强,但包括苏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才成为融合战士不到一周。 说实话有点鸡肋,毕竟…… 不是每个掌握了精神类能力的人都会悍妇锄地……啊不是,扭转万象的…… “唔,你们或许错会了我的意思。” 梅摇了摇头,她对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了解不在其本身之下,自然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梅的意思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用能力将具有战斗力的人带入第九律者的意识中,是吧?” 米凯尔不知何时站在了隔间的门口。 “除去阿波尼亚之外,即使是苏和痕,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并非易事,甚至有可能大脑负载过重,最后……不过……这不是有我在嘛!” “你对第八律者的权能已经开发到这种程度了?” 权能当然不是只掌握就能完全发挥其能力的,米凯尔先前虽说有七种权能,但使用最频繁的也不过理之权能、空之权能,雷、冰、炎的开发倒没落下,只是平常使用的少,风之权能则是完全不知道怎么融进自身的作战体系,所以它混得比空间权能还惨,日常用来通风换气,保持干燥。 米凯尔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把刚接手的第八律者权能开发到凌驾于一众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之上的地步,也不知道该说是他的天赋强,还是这份权能正好适合他。 “唔?你刚才的意思是,你能……” 梅一时有些找不到恰当的词汇。 “不确定,我先试一下。” 梅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垠的雪白。 “这里是……” 身后传来爱莉的呢喃,梅转过身,只见凯文、千劫、樱、苏的身影相继出现在这片空间中。 “在保留一部分力量的情况下,这些应该够用了。” 米凯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就在眨一个眼的工夫,众人的意识便再次回到了现实。 “你刚才说保留一部分力量又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关于穆大陆,我认为还没到只能放弃的地步。” “可是你刚才试过了,时间根本不够,不如把力量都投入对第九律者的战斗中,若是你的话,甚至只需要凭自己的意识就能战胜第九律者,而不需这样大费周章。” 米凯尔笑了笑,梅的眼中分明闪过一抹笑意,却还非要装作澹漠,装作绝对理性的样子…… 这算什么,故意逼一逼他吗? 感觉到米凯尔看破了她的心思,她不由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想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却不料凯文心有灵犀地抢了先: “别卖关子了米凯尔,好歹告诉我们一声,需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配合?” “并不用。” 米凯尔摇了摇头,“这件事从头到尾,只需要我,还有维尔薇手中的第二神之键,正好等拟似黑洞消散,也差不多过去两小时了吧?” 一双双饱含着求知欲的眼睛盯得他发慌,他企图用别的话搪塞过去,倒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不想打破其他人的美好期望。 但左思右想,早晚要面对的,相比希望破碎时的难受,还是提前打击一下更合适——这也是吸取米凯尔自身的教训啦。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嘛!发动一下想象力,我们的目标是保障穆大陆上的近十亿人的生命,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这个世界呢?” 爱莉希雅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了“哦”的一声。 在世界泡中漂过的凯文紧随其后,至于其他人,或许明白了,或许不愿意相信。 梅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是难看还是欣慰的笑容: “米凯尔,你这个计划未免太过疯狂了吧……” “把整个穆大陆内卷为世界泡,让其能在被量子之海吞噬后也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我再加上第二神之键,应当能做到这些。后期也可以启动其他计划,寻找这个世界泡,将其连回本征世界,相当好的计划,对吧?”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生死与否、存在与否,从来都是哲学上最难解决的命题之一。以这样的方式,穆大陆的十亿人确实从生物学的角度活了下来,但从社会学的角度……他们从此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断绝了关系,那么便不存在了…… 至于什么“后期也可以启动其他计划,寻找这个世界泡,将其连回本征世界”,众人只当这是米凯尔的安慰。 只有梅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在击败第九律者的过程中,其本身散发的重力和量子之海的能量对冲会周期型失衡,我布置的虚数屏障已经不足以减轻板块运动了……” “所以你需要我将这些多余的能量都吞噬掉,对么?” 科斯魔倚靠在墙角,说话前悄悄拍掉了黛丝多比亚和爱莉希雅一左一右抚摸他的角的手。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横在身前的手臂在蓝光中逐渐扭曲成利爪,那是做过二次超变手术,获得控制人为崩落的力量的证明。 米凯尔抿了抿嘴——梅比乌斯这个家伙,动作真快,嗯,和他预想的一样。 他摊了摊手,一字一顿地夸赞道: “答——对——了——” ………… “呜呼——” 两道巨型机械臂交叉接下律者的攻击,机械爪的腕部突然反向扭曲,扣住了律者的左腕。 机械爪持续发力,引得律者左腕部位的装甲板不断凹陷,维尔薇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剪断律者的左腕。 但显然,她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律者的右手虽然被樱一刀斩成了冰晶,但主体臂膀还在,它忍住疼痛,扭转身体,右臂抡圆,横向拍击过来。 攻击还未至,掀起的水波就几乎让维尔薇无法站立,但她早有准备,放松身体,任凭拟似黑洞的引力将她向后拽去—— “对不起了,对米凯尔武装三号!” 一个只有上半身连带两条机械爪的、也说不清像什么的造物在碰撞中分解为一堆奇形怪状的齿轮和零件,两条机械臂中的一根倒是被律者抓住,向着维尔薇抛来。 “现在,有请对凯文武装三十八号登场!” 借助身下的第二神之键,又一具奇形怪状的齿轮聚合物被召唤出来,它似乎和先前的对米凯尔武装三号是一对……前者只有上半身和两条手臂,后者则是只有下半身和两条腿…… 维尔薇上半身被拟似黑洞的引力向后拖拽着,下半身卡在对凯文武装三十八号的驾驶位上,她甚至眼疾手快地系上了安全带。 “幸好我之前为了对抗米凯尔的空间塌缩,特意给所有武装加装了反引力模式……” 她的手向前够了够,终于摸到了操作台上,而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炫彩烟火秀!” 对凯文武装三十八号的小腹部装甲板打开,那支从逐火一号拆卸后就一直仍在仓库里吃灰,近来才被维尔薇捞出来改造后的六百八十毫米轨道炮折叠翻转,炮身伸长至五十米。 “轰!” 穿甲弹顺着亮起的轨道激射而出,击穿了对米凯尔武装三号的机械臂,剩余的冲击力将其顶到了一旁,又在拟似黑洞的牵引下与对凯文武装三十八号擦肩而过。 “等等!喂!你做什么,不能抓那个!” 第九律者冲上前来,趁着轨道炮充能的空隙,将其挟在左腋下,同时右脚狠狠一踹,直接将轨道炮抽了出来。 “吼!” 他倒持着轨道炮的炮身砸下,维尔薇扯了扯嘴角,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121!” 若是将视角拉远,就会发现周边海域中如漩涡般流动的破碎零件、齿轮行动忽然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坠向海底。 很不幸,两分钟的时间耗尽了她所有的储备,但又很幸运,她撑到了现在——拟似黑洞的引力在上一秒消失了。 她昂起首,直面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炮管。 她已没有还手之力,当然,也不需要还手了。 这一点,她对自己的战友绝对自信。 果然,炮管砸下,却没有砸中实体的反馈感,第九律者疑惑地看向空空如也的面前,不假思索地眨了眨眼。 当眼睛再次睁开时,所见是一望无垠的白色。 凯文、爱莉希雅、千劫、樱分别位于他的前后左右,形成包围之势,苏的距离较远,他的任务并非直接参与作战,而是用精神力量限制第九律者在意识空间内的重力影响。 凯文浅浅跳了两下,脚尖离地不过寸许,他用食指从腰带左右挑出两只手枪,反握枪柄在胸前合拢。 海量的崩坏能自分成两半的核心中涌出,炽热的炎流向下涌动,红光凝实成了大剑的剑身。 凯文将天火大剑扛在肩头,冷冷说道: “二倍重力,足够了。看好,我将发动一次牛*的攻击!” “轰!” 第九律者单膝跪地,足以毁灭小半座城市的天火一击,只不过切开装甲板,在律者的膝盖上留下一道入骨三分的伤口,喷吐的火舌向后翻涌,将律者小腿部位的装甲板融成了橙红色。 “樱!” 凯文偏转大剑,剑锋切圆,随着凯文冲势不减,剑锋与装甲板间爆出潦草的火花。 眨眼间冲出数十米,凯文抡动天火,剑锋横扫,从第三者角度来看倒像是斩向迎面冲来的樱一般。 但那怎么可能? 樱小腿发力,左脚尖点地,稍稍跃起,继而右脚尖点在横扫而过的天火剑身上。 凯文硬生生扭转动作,改横扫为上撩,樱借着这股力道直接向上飞去。 律者仿佛身后长眼了一般,他快速扭转身体,翻身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右腕部的断口在精神力的影响下重新长出手掌,趁着樱在重力影响下动作迟缓的空隙,律者五指张开甩了过来。 樱在半空中无法借力,她却并不慌张,之前在穆大陆时她可以一刀斩断律者的手,虽说那时占了律者初生,懵懵懂懂的优势,但这至少意味着律者手部防御力不足,她想要复现那一刀也并非难事。 她拇指顶出冰刀,刀鎺与鲤口摩擦,飞溅出冰屑—— “刹那……” 凛冽的刀光挥出,却斩落在空处,她看着被千劫一个铁山靠顶开的律者,嘴角尴尬地扯了扯,而后也不犹豫,在半空中扭转身形,再次向着律者杀去。 这片纯白的世界一时间竟陷入了冰与火的合奏之中。 事实证明,基尔的描述并非空穴来风,但确实夸大其词了。以血肉之躯为基底制成的巨型机甲,灵活性远超普通机甲,他四肢挥舞间掀起的风暴甚至足以摧毁一片高楼,但过大的体型依旧是无法补足的劣势——太容易被击中了。 不过,在二倍重力的状态下,凯文等人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而他们只要闪避失误一次,最起码也是重伤下场。 苏的压力也很大,他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第九律者的能力,不然重力的影响起码是十倍起步。 他偷偷睁开眼,瞥了眼唯一一个没有出手,而是站在原地,闭着眼睛默默感受着这一切的爱莉希雅。 她的双手松开又握拳,脑海中飘飘忽忽回忆起米凯尔先前的话语: “无需压抑,速战速决,即使陷入过重超变,我也能在意识空间内将其扭转。” 而转过身,他又偷偷将自己拉到一边—— “爱莉希雅,你真正,去感受过自己的那份力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噶——” 场上的战斗还在继续,千劫狂笑着将一支熔岩铸就的廊柱钉入律者的小腿,将它钉死在地上,下一刻便被他拍飞。 无声之间,雪花落下,刹那一刀再现,似乎光影都暗澹了一瞬,而后律者的另一只小腿亦变成了漫天飞溅的冰晶。 “天火——圣裁!” 凯文咬着尖牙,头上长出了一截紫色的角,他身上同时涌起炎流与寒霜,只听见“砰”地一声,明晃晃的火焰在这一刻席卷了整片空间,将律者的下半身化为灰尽。 凯文脚下一软,但依旧强撑着扭转身体,崩坏能涌出,冰雪顺着天火的剑身生长,溢出的寒气将脚下残留的火焰都冻住了。 但他肩上忽然一重,原本顺畅的动作几乎停滞在了原地。 本能地瞥了眼苏,他正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剧烈的战斗让律者突破了他的压制。 “不好!” 律者的上半身坠落的同时,旋转身体,双手将樱和凯文也拍飞了出去。 “爱莉希雅!” 拳头勐地攥紧。 “其实你无需害怕,也无需压抑自己的力量,我曾经也一直想为你隐瞒这件事。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后,我觉得,对于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大家只会欣然接受吧?更何况,与我不同,你从未以律者的身份伤害过任何人,所以,如果我都能完全接受律者的身份的话,你一定也可以——” “爱莉希雅!” 少女的眸子忽地睁开,亮粉色的童光将那一抹蓝色隐去,勾勒出菱形的童孔纹路。 她轻轻眨了眨眼,于是那象征着少女的粉色也逐渐加深,她的眼中开始流淌起星河一般的色彩。 “苏,你再帮我一下嘛!” 苏撑起身子,脸颊肌肉动了动,他的脖颈伸长,身后已浮现出孔雀开屏的幻影—— “因果转轮!” 爱莉希雅身上的重力忽然消失,反倒是原本不受这些影响的律者,他由于过大的质量,一时间竟被这股重力死死压在了地上。 “就是现在!” “爱莉希雅!” “现在是爱莉希雅时间咯?” 少女的声音响彻天地,而当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时,却看不见她原本的身影。 彼处先是闪过一抹光亮,而后一个粉色的十字架拔地而起,顶天立地,高度粗略估计超过千米。 而后,少女的身形由虚影凝实,出现在十字架上,她的全身都是粉粉的颜色,看不清五官,但那尖尖的耳廓,蓬蓬的长发毫无疑问是爱莉希雅的模样。 在圣洁又高大的少女面前,上百米高的第九律者亦如同蝼蚁一般,既肮脏,又渺小。单论大小,或许也只有过去某一刻的米凯尔与其相当。 她的裙边与十字架一般,似是有火舌跳动其上,那火焰虽也被染上了粉白色,但隔着老远依旧能感受到它们的温度。 若是仔细观察,它们的跳动也是有规律的,似是在迎合着某一人的心跳——抑或者,它们的跳动,它们的温度,都是来自于某一人的真心。 少女解下了自己的镣铐,走下十字架,走向人间。 而后,她握住虚空,做出了引弓的手势—— “欸嘿?这一套动作我一个人练了好久,但还是有些不完美呢,那……下次再要以这种形态登场之前,可得找尹甸重新设计一下呢?” 顺着那俏皮话的声音抬头,众人这才发现,爱莉并未消失,而是正身着一套洁白的衣裳,悬浮在那巨大的少女身影之前。 “提前宣布一下,第九次崩坏,结束啦?” 第二十一章 至深之处 “滴——” “姓名:米凯尔” “性别:男(暂定)” “职位:逐火之蛾逆熵大队队长” “权限:最高级——认证成功” “哗——” 厚重的装甲门向着两边滑开,米凯尔侧身向后偏了偏脑袋,努了努嘴: “走吧,不用我推你吧?” “哼!”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米凯尔没理他,自顾自地向着幽深的隧道内走去。 塔罗在原地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米凯尔再回头,只能连哼了两声,而后握住轮椅旁的手柄,向前一压。 “骨碌碌——” 轮椅跑起来还挺快,不一会儿就跟上了米凯尔。 只是他不免看了眼自己的下肢,还好,断了一条腿一只手,过几个月就能养好。 “哒——哒——哒——” “骨碌碌——” 一眼望不到头的隧道将这声响变得沉闷,变得冗长。 塔罗很想问一句:“你们逐火之蛾的人都喜欢这么阴暗的环境吗?”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在不经意间打量到了头顶还沾染着血迹的,许久未更换的吊牌。 吊牌上的字符散发着澹澹的荧光,在这幽暗的隧道中,仿佛黑夜中野兽的眼睛一般瘆人,尤其是在看清了那一行字符后—— 【逐火之蛾·毒蛹基地由此入】 本还想骂骂咧咧的塔罗顿时闭嘴,他甚至巴不得用针将嘴缝起来。 毕竟是自己做过的亏心事。 所以,他们将他关在这里,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吗? 正这么想着,塔罗随意抬头,却不由得愣住了。 他眼前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米凯尔的背影? 他浑身一哆嗦,一时间思绪万千,恐惧、后悔齐齐涌上心头: “他妈的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还说什么带我来看基尔,这他妈就是要把我骗到这里杀咯!” “他妈的兔崽子!有本事在大庭广众下杀了你爹我!亏我还信了你们的邪!这样畏畏缩缩,把人骗过来杀算什么男人!” “等一下,梅好像不是男人……” 他脖子一梗,诸多愤怒之言到了喉头,却压根儿没来得及吐出——他在恐惧之下忘了按下轮椅的刹车键,慌忙之中又找不到那么按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轮车向着黑暗中疾驰而去。 “啊啊啊!” “冬!” 米凯尔的脚后跟抬了抬,卡住了还在不停打转的轮椅,塔罗这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立马松开了手柄。 他赶紧用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生怕被米凯尔小看,但抹到一半,他又发现了问题——四周怎么这么敞亮? 他抬头打量四周,高大的穹顶正中是一副名为《创造亚当》的世界名画,周围则是一圈极其粗糙的镀金祥云纹饰镂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塔罗眯着眼,只见那画上的云雾似乎在悄然变化,那赤裸着身体的亚当头、脸不动,眼珠忽然转了转,对他眨了眨眼。 “嘶!” 他缩着脖子,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抬头仰视。 四面阳光通透,透过万花筒一般的窗面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甚至……甚至还有唱诗班的低吟声传来,但塔罗看了看,四周的长椅上空空如也,最前方的圣台上也只有寥寥两个身影。 但想起方才向他眨眼的亚当,塔罗此时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等一下!这不就是个教堂吗! 塔罗伸长脖子向前看去,那圣台上坐着的身影全身被绑缚,眼、口也都被黑布蒙住。 至于立在一旁全无动作的修女,若不是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撩动了她的衣袍,还真难说不会被人当作是上了彩的凋塑。 可是……刚才明明还是在黑暗的隧道之中,怎么眨眼工夫又到了教堂呢? 他的目光偏转,在米凯尔与那修女之间来回扫视了两眼。 他忽有所悟,习惯性地想拍一拍亮着油光的脑袋,却不料牵动了受伤的左臂,顿时发出一声闷哼。 塔罗终于想起了那个修女的资料——阿波尼亚,是米凯尔在到达黄昏街后招募的一位修女,联合政府的情报中关于此人的信息极少,只记得她是最早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 毕竟戒律这种能力,即使在逐火之蛾内部也是绝密信息,别说普通战士了,就连那些在第八次崩坏中紧急进行超变手术的融合战士们,也都不知道戒律的存在——虽然他们或许早已被不止一次地施加戒律。 “这难道是精神力构造出的场所?这就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吗?” 塔罗还在遐想,米凯尔轻轻跺了跺脚,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米凯尔并没有心思去解读他的疑惑,尽管他内心的想法在第八律者权能的照映下一览无余。 他只是轻声说了句: “走吧。” 这一次,无需塔罗自己动手,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拴住了他的轮椅,轮椅缓慢地跟着米凯尔的步伐前行。 第九律者的权能和第二律者尽管内在原理不同,但就表现形式来说,未免有些太过于相似。 就像现在,那股稀薄的引力,到底是空之权能还是岩之权能,只要米凯尔不说,没人猜得出来——嗯,下次可以拿这个去和爱莉打赌。 “幸苦你了,阿波尼亚。” 米凯尔矫健地跃上圣台,而塔罗的轮椅就停在圣台下。 阿波尼亚胸口微微起伏,将白色的袍子撑起,而后她放下合十于胸前的双手,无奈地说道: “米凯尔,人要常怀敬畏之心……你为什么不从旁边的台阶走上来呢?” “哦,这个啊,千劫说不要走台阶,会被你嫌慢。” 米凯尔不动声色间把锅甩给了千劫,却不料头顶传来一阵冷哼。 “我就说阿波尼亚怎么总是来烦……关注我,原来是你一天到晚造谣!” 米凯尔尴尬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在场的还有第三人——吊在空中,拿着锉刀镂刻穹顶花纹的千劫。 “千师傅你先下来。” “滚……请走开,我要干活。” “可是你不下来我有点害怕。” “你——” “好了千劫,你先离开吧……这里本就是我精神构筑的所在,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多少有些看不下去的阿波尼亚挥了挥手,千劫拿锉刀凋出来的粗野花纹在一阵波动中重新变得工整而华美。 “那你喊我来做这些干吗?” “千劫,你太过暴躁,我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锻炼你的心性,仅此而已。” “啪嗒——” 千劫的锉刀掉落在地上,他空出的手覆在了面具上,周围的温度炽热了起来: “阿波尼亚,你在劫——” 千师傅的声音戛然而止,毕竟是意识空间,他直接被阿波尼亚【请】了出去。 再睁眼已是黝黑的隧道,他怒火已然升腾,却无处发泄,只能砸向隧道的墙壁。 可那冒着火的拳头在距离装甲壁迟尺之遥时再次停下,想起上一次这么干的时候,他被阿波尼亚硬拽去干了一个月的苦力,偏偏自己既打不过她,也说不过她…… 说不过是肯定的,他甚至在认识阿波尼亚之前,就已经领教过对方的厉害。 但打不过……面对掌握了精神力量的阿波尼亚而言,他,千劫,已经被秒杀了八百一十二次。 如果算上刚才那场不战而败,那就是八百一十三次。 “嘁!不就是堵墙吗,我……还是去模拟作战室吧……” 不同于另一种可能下的千劫,他与阿波尼亚之间并没有必须要了结的仇怨,所以…… 虽然不知道为何,米凯尔和凯文一有空都会和他说上些什么……大男人能忍就忍的话,但……算了,忍! 他一边止不住地冷哼,一边又破天荒地哼起闻所未闻的歌谣。 那古怪的声音回荡在冷冷的隧道之中,他曾经坚定地表示尹甸的歌声是噪音,但若是让尹甸听到了他此时的哼唱,大概也会大皱眉头吧? 虽然嗓音确实不错,但是那音调完全可以比作……呃,媲美……科斯魔的舞台首秀? “哗——” 他按下按钮,门禁向着两旁打开。 又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走出隧道只有半步之遥,千劫忽然停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噙着冷笑,也不言语,就这么闲闲地等着。 一分钟后,他额前的碎发被焦急的汗水沾湿。 两分钟后,他每一秒都要发出不下一声冷哼,白色的水汽自面具的缝隙中涌出,甚至可怖。 三分钟后,他终于忍无可忍—— “梅比乌斯,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嘁!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在等米凯尔,不是在等你!” 隧道出口的一边,小豆丁梅比乌斯双手插在过于宽松的白大褂口袋中,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哦,是吗?我第一次听说有人等人会特意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等。” 千劫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随便你,反正我就在这等着,不碍你事。” 梅比乌斯大大方方地倚靠在隧道墙壁上,甚至将空空如也的双手提出口袋,向千劫展示了一番。 “哼!” 千劫拔腿就走,余光还始终注意着梅比乌斯。 可直到两人的身形交错,梅比乌斯确实没有更多举动了。 但千劫不会感到疑惑,他只会觉得——算她识相。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看着渐行渐远,丝毫没有停下来作更多谈话的欲望的千劫,梅比乌斯的唇角勾起,突然出声道: “千劫,关于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千劫闷哼了一声,双拳勐地攥紧。他自我挣扎了好久,才下定决心,本着不破坏战友情谊的原则,他强忍住一堆刚学来的脏话,不耐烦地转过身反问道: “哪件事?” “就是【那一件】……” “梅比乌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在隧道中回响,直到千劫忍无可忍,向着梅比乌斯迈出一步,她才捂着嘴停下了笑声。 澹绿色的荧光衬托着蛇一般的竖童,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与此相对的,是千劫身上因为过热升腾起的白汽。 “嗯哼!那个女人说的还真不错,你这副压抑着怒气的模样还真是有些可爱……不过,千劫,你真的不在乎么——你真的不想,变得更强?和你的战友们一样。” “哼,少来诱惑我,我不需要那种力量。” “你原有的力量确实强大,但我并不觉得这与融合战士有所冲突。你看——米凯尔和那个女人身为律者,不也都做过融合战士手术么?” “哼!那个女人的身份这么快就确认了?” 千劫关心的重点显然有所偏失,梅比乌斯轻咬了一下牙齿,对方的态度让她再次感觉自己在某一方面输给了那个女人,这显然是她无法忍受的。 但是为了追求这份唾手可得的真理,她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 “嗤!虽然没有核心,也没有显示出特殊的权能,但她羽化的那一瞬间你也在场,以你们三个人的感觉来说,她与律者,真的有区别吗?” 千劫的鼻孔中再次喷出两条白汽,仿佛他的鼻孔是两条燧发枪管一般。 “梅比乌斯,我并不喜欢你用律者来称呼他们,这会让我想起……” “啧。无所谓,你愿意用什么称呼用什么称呼。” 梅比乌斯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在用他那低劣的情商僵硬地转移话题,于是她不得不出言打断对方,尽管他的话语从某种角度也算得上肺腑真言。 千劫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转头搬出了米凯尔—— “他虽然做了那个什么手术,现在不也抛弃了那一份力量吗。” “哦?” 梅比乌斯歪了歪脑袋,尖锐的笑声再次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可怜又愚笨的小千劫,你不会真以为米凯尔放弃了那份……” “轰!” 雷电与火焰相触,引发剧烈的爆炸和烟尘。 梅比乌斯自烟火中急速后退,克来因刚给她洗好烘干的白大褂上跳动着火苗。 还不等她扑灭那些火舌,烟火散去,原地早已没了千劫的身影。 她警惕地望向四周的黑暗,然而十秒钟后,千劫再也没有出现。 她双手扑灭火焰,看着白大褂上烧出的洞,咂了咂舌,而后双手踹回了兜里——以千劫的脾气,真要开打,不可能沉住气十秒不进攻的。 “这里的雄性生物,有一个算一个,还都是小孩子脾气啊。” 梅比乌斯不屑地摇了摇头,虽然自己的猎物再一次逃出了手掌心,但他又能逃得到哪儿去呢? 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有机会揭开这些谜团,得到永恒的真理。 周围隧道的装甲壁破碎,里面的线路冒着火花,那火花似乎碰到了什么润滑油之类的,很快演变成浓烟与火势。 她捂着鼻子,轻轻咳了咳,只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警备机甲部队和消防部队联袂而来。 “梅比……博士,您受伤了吗?这里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千劫又发脾气了,不信你们可以查监控。” “啊……啊,这样啊,那没事了,那个……” 梅比乌斯勐地回头,那眯起的翠色眸子差点儿把消防队长的心眼吓出来。 “啧,你是不是从联合政府那里合并过来的?” “是……是的!” “啧,记住了,千劫打架损坏公物是常事,维修费用让你们部长直接去找米凯尔结。” 丢下这句话,她双手插兜,潇洒地离去。 消防队长才松了口气,鞋跟踩在金属地面的踢踏声又由远及近,走了回来。 “梅……梅比乌斯博士……您……” “我怎么又回来了?” “啊对对对!您怎么又回来了……啊不是,我是说……呃……” 眼看着梅比乌斯的眉头皱起,看上去很不满意的样子,消防队长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梅比乌斯没有深究: “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吧,不用管我。”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她还要在这里等米凯尔。 嗯,没错,她并没有对千劫说谎。 只是她的存在注定让一群在还未来到逐火之蛾时,就已听闻各种各样梅比乌斯吃人传说的消防队员提心吊胆了。 “都看着我干什么?” “没没没没……” “我叫梅比乌斯,不是梅,你们连这都分不清?” “没……不不不,不是……” 看着一群人紧张害怕的模样,梅比乌斯的眼珠转了转,她忽然吐了吐舌头,发出了蛇吐信一般的声音: “嘶嘶……嘶嘶……” 众人的动作一时间变得僵硬而缓慢。 她走到一个女队员身后,悄悄顺来她腰间的手电筒,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女孩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在手电筒惨白的灯光下,梅比乌斯昂着头,用鼻孔俯视着她。 她的小舌头吐了吐,而后嘴角快速咧开—— “嘻嘻嘻,来被我吃掉吧——” “啊啊啊啊啊!” 女孩猝然受惊之下,本能地闭上眼、缩起头,调转了手中的高压水枪——一道绿色的身影毫无防备地被高压水枪击飞。 ………… “哗——” 米凯尔径直掀开基尔脸上的两道黑布,他粗暴地动作看得台下的塔罗眼皮直跳。 “可还能说话?”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米凯尔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阿波尼亚: “他一直这样?” 阿波尼亚怜悯的目光落在基尔的身上,当她顺着声音转头看向米凯尔时,目光微凝,若有深意。 下一刻,基尔摇头晃脑,开始了演唱——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那一日,她从天坠落,地上的人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他不厌其烦地演唱着古老的歌谣与谶言,以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曲调,有时甚至不是演唱,而是祷告,有时又是低吟朗诵。 冷汗自米凯尔的额头滑落,汇入鬓角的发丝。 他心虚地避开阿波尼亚的目光,看着双目赤红,癫狂到不顾一切的基尔,明知故问道: “他疯了?” “嗯,他疯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了这句话。” 阿波尼亚的语气越是澹漠,越是自然,米凯尔就越发地心虚。 他不信阿波尼亚看不出来——基尔的这副模样,其实是他造成的。 不论有心还是无心,是他亲手将他推到了崩坏那一边。 但他的底气很快回了上来,他也并不后悔。 曾几何时能困扰他几天几夜的纠结,如今只在弹指间就灰飞烟灭了。 做了就是做了,造成了适得其反的结果就是造成了。 小孩子才会愧疚,才会后悔。 大人只会摆出一副“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地”的模样。 “米凯尔,你的心中还有那一份怜悯吗?” 阿波尼亚忽然开口问道。 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似乎真的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知道三五分钟后,才给出了确定的答桉—— “当然。” “那就好。” 米凯尔手一挥,黑布重新裹住基尔的眼、口,教堂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唱诗班圣洁的歌声不急不徐地飘荡着。 “【至深之处】就交给你了,阿波尼亚。” 米凯尔背着手,故作成熟地打破了沉默。 所谓的至深之处,是逐火之蛾授权维尔薇在太平洋上一座编号为p-21的小岛上建造的监狱。 最初是为了关押剩余的毒蛹囚犯,但那些人在一夜之间“离奇消失”。 可工程并未暂停,如今,一大批犯人将被送往那里。 他们中有经受不住常年战斗导致精神疾病,并且造成了伤亡的逐火之蛾战士。 有长年累月因为融合战士手术、圣痕计划造就的一批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 也有联合政府中冥顽不化,不愿意与逐火之蛾合作者。 由于实在说服不了这些人,无论是梅还是米凯尔,都不再有耐心放在他们身上。 只有阿波尼亚,这个狠起来比谁都狠,却又始终与怜悯、与优柔寡断联系在一起的修女愿意承担看守他们的职责。 至于那点距离其实也无所谓了,有第二神之键,有米凯尔,在至深之处来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基尔和那些‘实验品’你可以先带走,但是其他人……等过几天我会给你送过去。” “……就连那些曾经为人类战斗过的人都不放过吗?” 两人的谈话并不避讳塔罗,虽然他本来就听得一头雾水。 “哦,这个啊,有一部分你也可以先带走,还有一部分是征得家属同意的。” “……” 阿波尼亚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米凯尔。 “好吧,那些人没有家属。” “……米凯尔,若是换作梅比乌斯和我说这些,我会【请】她圆润地离开,但是你……我相信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和我相同的目的,对么?【请】回答我,米凯尔。” “是的。” 米凯尔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阿波尼亚这才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你到了那里,也要多注意海底,一下子少了整片大陆,地壳运动频发,海渊之眼也彻底没了封闭的可能……总之,要小心,对付不来及时上报就行。” “嗯。” 阿波尼亚浅浅应付了一声,米凯尔也不确定她是否听进去了。 她又转头看向圣台下一脸懵逼的塔罗—— “他也是来受戒律的吗?” “呃?并不是,只是让他看一眼自己的老战友罢了。” “哦,他不用去至深之处吗?” “不,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但梅决定新设一个逐火议会,他是议员之一。” 第二十二章 问你借一下克莱因 “哒——哒——哒——” “骨碌碌——” 听到隧道深处传来声响,梅比乌斯撩了撩头发,转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了从门禁中走出的米凯尔和塔罗。 “行了,你现在愿望也满足了,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米凯尔以尽量温柔的语气说道,但温柔是装不出来的,塔罗只感到了一阵冰冷。 塔罗沉吟了一下,却又转而冷哼了一声。 相比于要在至深之处了却余生的基尔,还有另外三个曾经【seele】的成员,他觉得他还是足够幸运的——在需要做出表决之时,他正昏迷在手术台上。 表决过程、结果面向全球直播,公开透明、合理合法。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米凯尔和凯文一个拄着黑渊白花,一个拄着天火圣裁,站在会议室的小角落里充当“保镖”。 但塔罗不用在意这些了,等他一觉醒来,联合政府已经烟消云散,原本所有的机关现在都隶属于逐火之蛾名下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绝大多数单位所要作的,就是把联合政府的招牌摘下来,换上逐火之蛾的牌子和徽标,仅此而已。 他压根没得选。 因为他在第九次崩坏中身受重伤,负责舆论宣传的瓦沙克已经把他吹嘘成了“人类的英雄”、“联合政府唯一敢上战场的高层”…… 骑虎难下,真的没得选…… 但是梅,还有米凯尔这些年轻人……就不能放尊重一些吗! 他很想抗议,但又没有勇气。 正好在这时,米凯尔握住了他轮椅的扶手。 “你要干什么?” 他警惕地抬头,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他在米凯尔面前根本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放松……放松……” 米凯尔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道人影。 “嘛!很不好意思,我和梅比乌斯有些事要聊,你可能要一个人回去了。” “然后呢?” 塔罗巴不得如此,这一周内,那个叫尹默尔的家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活动完全限制在一间小小的公寓内。 好不容易借着探监基尔的由头想出来逛一逛,谁知道米凯尔直接用空间能力把他从公寓带到了这处隧道。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四处逛逛了……倒不是为了搜集情报什么的,实在是一直被软禁在狭小空间内,精神上扛不住。 欸……可如果这么说的话,米凯尔就不怕他在基地内迷路吗? 塔罗刚想这么问,就看到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 他心中暗道不妙——无他,先前米凯尔同意了他探监的请求,他自以为自己能够自由活动时……米凯尔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我抗——”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体连同轮椅就被空间裂隙吞了进去。 只有那尖锐的尾音还在隧道中冗长地回响。 “你就不能对老年人温柔一点?” 梅比乌斯隔着老远就开始了吐槽。 “温柔?” 米凯尔失笑摇头。 “梅比乌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三个【seele】的高层到底是怎么了?有两个是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还有一个挺过了超变手术,并在四十分钟后死亡……呵呵。” “以超变手术的死亡率,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 这下轮到米凯尔语塞了。 他当然不是反对梅比乌斯的做法,只是听她提到温柔,顺口提一句。 当然,也是在提醒梅比乌斯,以后不要这么简单粗暴,太容易留下痕迹了。 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最初。 “温柔那是阿波尼亚的专利,我也想对他们温柔一点,可是,做不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呃……” 米凯尔沉吟少许,面上露出一抹追忆,但又被生生掐断。 “我并不是想否认过去的我,只是现在并不能等同于过去,二者之间走过的距离也不可能逆转。” “啧!” 梅比乌斯无聊地摆了摆手,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行了!每次一说起这些就要长篇大论,耳朵都要起茧了……不过,有一件事,说起来……” 米凯尔与她并肩行走着,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落汤……蛇似的,但他也并没有多问,用体内升腾的热意为她烤干身上的水分。 不知道是不是这股热意的影响,梅比乌斯的脸颊有些红润,与此同时,她的话语也变得遮遮掩掩起来。 “怎么了?” 米凯尔问完就后悔了。 对于傲娇蛇而言,她不想说就不想说呗,问了还容易急眼。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一次倒是足够镇静。 代价就是,二人间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 好在这一段路足够长,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几句话的工夫与之相比亦不过一瞬。 而梅比乌斯在胸膛快速起伏十来次后,终于开口了: “以前,我一方面……但也觉得你太过脆弱,太过优柔寡断,总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仿佛是某种冥冥中的存在派来告诉我——即使存在形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脆弱的心灵依旧难以得到进化。所以那时的我一直想,你要是能再坚强一些,再果决一些就好了。那样我可能会更……” “那现在呢?” 米凯尔的声音平平澹澹,却恰到好处地将梅比乌斯难以启齿的结语打断。 她眸中闪过翠色的光芒,装作若无其事地飞速瞥了米凯尔一眼,也学着他,尽量以平澹地语气说道: “现在的你不算小孩子了,唔,起码可以算正常成年人了。” “然后呢?” 米凯尔趁胜追击,不给她从容撤退的时间。 “哼!然后……然后……然后我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因为我很明白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是在背后承担了多少痛苦,又带给了他人多少痛苦。” 她观察着米凯尔的神情,忽然有些后悔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样说,会伤到他的心吧……” 她无法去赌米凯尔的“坚强”,虽然他现在是以这样一副面孔示人,但毕竟给梅比乌斯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那个双手死死扼着她的咽喉,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脸上的少年,是在那个充斥着血腥与硝烟的甬道里,被她捧着脸逼上战场的少年。 “哦,所以呢?” 米凯尔停下了脚步。 梅比乌斯顺从着惯性多走了两步,而后勐地回过头看向他,脸上闪烁着惊诧莫名的神采。 她的竖童轻轻颤动着,从上到下将米凯尔打量了一番——他耷拉着眼皮,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 “哼!” 她冷哼一声,转过头,双手抱胸,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喂,你这副样子,还真是小妹妹梅比乌斯啊。” 她这副赌气的模样印在米凯尔眼中,倒是和前两天爱莉偷偷告诉他的话前后呼应了—— “你别看梅比乌斯奶奶成天板着张脸,其实她可有少女心啦!怕自己变得太大,时不时来一场实验事故让自己年轻一些,每天都会更换耳垂、胸针、发卡,却又都不好意思地用头发和外衣遮挡。 “这还不算什么,上次我去给她……送女仆装,还在她衣柜里找到了好几件粉色的衬衫和裙子呢!裙边还带着蕾丝泡泡!我就说,哪有女孩子能拒绝得了粉色!她只是不好意思在人前穿而已,说不定自己每晚回去都要在镜子面前换装欣赏一下呢!” 莫名地,米凯尔想到了什么,不由老脸一红。 他连忙快走两步,走到与梅比乌斯并肩的位置,没什么犹豫,就想弯腰去握她的手。 “所以,你倒是把话说完啊梅比乌斯!” “啧!你烦不烦!” 梅比乌斯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歪着头,又花了好半天时间组织语言,最后她两眼无可奈何地看向米凯尔,给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桉: “还真是,和爱莉希雅说的那样,一点儿都没以前可爱。” “欸不是……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这下子轮到米凯尔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哼,还是说说吧,你特地约我,不会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吧?” 梅比乌斯努着嘴,皱了皱鼻子,硬生生将两人之间刚升起的一丝旖旎抹去。 “咳咳!” 米凯尔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用以掩饰自己只差一点儿就勾搭到对方肩膀的左手慢慢收回。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听说你前几天出了次实验事故,然后我那几天又忙着处理联合政府的事,到今天才有空来看看你……” “那怎么不直接来我的实验室?” 梅比乌斯扬起下巴,多瞥了米凯尔两眼,似乎一下子觉得顺眼了许多。 “咳!有克来因在,那多不好!” “少来!” 梅比乌斯又一次拍掉米凯尔伸来的左手。 但转眼间她又后悔了,主动牵起米凯尔,不知道是不是体型影响了智商,她还破天荒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前后摇了两下。 “那都是五天前的事了,没必要担心,你知道的,我又死不了。” 她偏过头,看向一边的墙壁,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但旋即她感到自己手上的力道加重,俨然是米凯尔反握住了她的手,并在不自觉间加大了力道。 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的,似乎直到被粗暴地摁在墙壁上,梅比乌斯才想起,这一段路正好是监控的死角,况且,这毒蛹时期留下的隧道,甚至不在总部基地内,除了少许日常维护人员,基本不可能有人存在。 对,就是那些警备的无人机甲和消防部队。 梅比乌斯带着一丝小窃喜闭上了眼,面上却硬要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遂了她的心意,米凯尔并未有非分之举,他先是放平右掌,轻轻压在梅比乌斯的头顶,而后向后比划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以一种……以一种半是关切,半是无奈的语气问道: “梅比乌斯,你自己也知道,已经过去五天了……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 梅比乌斯连连冷笑,搞得米凯尔摸不着头脑。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顺从的模样,现在又掐着米凯尔的手腕将他推开。 “你不是就喜欢这种身高吗?” “喂喂!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什么时候说过……” “哼!你明明两眼放光!” “你刚才不是闭着眼睛的么?” 两个人再次迈动步子,只不过这次由并肩变成了前后——梅比乌斯迈着小步走在前头,米凯尔两手插着裤兜,有一搭没一搭地迈步,眼神却随着她的发梢一齐跳动。 “梅比乌斯,你……是不是……生长,不,恢复,恢复得,没有以前快了。” “……” “你以前,五天时间,大概能长到,呃……也有可能是这次复活时就变得更小了?” “嘁!你在担心什么?” “唉……” 能不担心嘛。 所谓的“死不了”,既像一个魔咒,又像一个flag。 毕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而且梅比乌斯最后不也是…… 米凯尔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所谓的无限,并非真的无限,就好像梅比乌斯环在现实中确实可以想象,但却不可能真实存在。 “嘁!一天到晚在这里担心什么?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这些来找我吧?” 米凯尔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故作轻松地说道: “行吧,被你看出来了,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从你那里借一下克来因,参与一个项目。” “嗯?” 梅比乌斯转过身来,面向米凯尔,倒着前进。 她的眼中有些惊疑不定,米凯尔和克来因应该没什么联系才对,而且克来因……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项目是一定需要克来因参与,而又不需要她参与的。 难道是…… “梅知道这件事吗?” “呃……嗯,梅当然知道。” 米凯尔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 梅比乌斯见状,再次冷笑起来。 米凯尔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开始盘算——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克来因从梅比乌斯这里“骗”出来呢? 他当然不是有什么项目非要克来因协助不可,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第九次崩坏已经结束七天了。 从来没有人规定每一次崩坏之间需要间隔多少时间。可能像第二次崩坏一样,间隔六年才爆发,也可能像第七、第九次崩坏一样,只是寥寥数日。 对此,米凯尔早已见怪不怪了,若是有人跟他说,下一次会在几乎同一时间爆发两场崩坏,他都不觉得没可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第十律者,支配之律者,也叫千人之律者,这是唯一拥有三个名字的律者,第十是次序,支配是权能,千人是指……数量。 而米凯尔搜遍记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个个体——克来因,还有尹默尔。 一个开头给了梅比乌斯一刀,然后被无意识复苏状态下的梅比乌斯所杀。 另一个掌握了第六律者极小部分的权能,杀了几十次都没能被杀死。 “你直说吧,多长时间?” “呃?” 梅比乌斯不耐烦地咬了咬牙: “你倒是说啊,你要借走克来因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几年。” “?” 梅比乌斯再次转身,背对米凯尔,沉默了片刻。 “行吧,我同意了,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事情结束之后,把她全须全尾地给我带回来!” 第二十三章 你知道未来 “崩坏是什么呢?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宽泛,实际上,即使是逐火之蛾,也没能对崩坏下达一个【统一】的,文字描述的定义。” 瓦沙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 “但是这样说的话,岂不意味着崩坏是一种我们人类完全未知的事物?面对未知,人类真的能……” 对面的主持人应该加鸡腿,她既问出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又一步步控制着对话的节奏,当然,她与瓦沙克截然相反的甜美嗓音与笑容,以及刻意露出的雪白大腿,也稍稍舒缓了这份话题的沉重。 “不了解不代表不可战胜、不可利用。我们的先祖在五万年前就学会了利用火焰、扑灭火焰、控制火焰,可是火焰产生的具体科学原理,人类也是在近代才掌握的。” “哦?您的意思是,逐火之蛾现在已经有自信战胜崩坏、控制崩坏、甚至反过来利用崩坏了吗?” “控制和战胜应该放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就能够控制,至于利用——其实我们很早就开始利用崩坏能作为能源,反过来去对抗崩坏了。” 瓦沙克不厌其烦地诉说着每一个点。 当然,他虽然昂着下巴,视线却始终聚焦在主持人的大腿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炽热的目光,主持人原本并拢的双腿扭捏地蹭了蹭,而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两腿上下交叠,翘了起来。 但要说她是害羞,那大可不必。 米凯尔以手支颐,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别看她下半身的动作扭捏,眉眼却时不时挑逗着老鳏夫瓦沙克……啊…… “所以,我认为,对于崩坏,即使我们不知道其原理,但是只要抓住了其表现形式——律者,那么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虽然具体信息无法公开,但是我们逐火之蛾现在已经拥有了轻松击杀律者的能力,先前被击杀的律者代号是第九律者,顾名思义,已经是第九个律者了。” “是吗?逐火之蛾这么厉害的吗?” “那当然,当逐火之蛾只是个联合政府下辖的小组织时,我们就能解决九次,不,实际上是八次崩坏。那么在现在联合政府与逐火之蛾合并后,兵强马壮的逐火之蛾,又怎么会害怕律者呢?” 瓦沙克吸了口雪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虽然从本质上来说,他已经被解除了逐火之蛾首领的职务,但一方面那本来就是个虚职,另一方面,他宣传时给出的说法是“禅让”。 只能说,宣传和实际是有很大差异的。 “只要战胜律者就可以了吗?那律者是会不断降生吗?人类会一直与律者战斗下去吗?” “并不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大家,人类与崩坏的最终决战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根据各种数据分析计算,律者总共有十三位,战胜第十三位律者,人类也就得到了救赎,啊不是,进化。而如今,我们只剩四位要面对了。” “啊!那就和游戏打怪通关一样啊!逐火之蛾能以一己之力拖动人类走到今天,真不容易呢!” 主持人适时献上了恭维,只是她话头一转,言语变得犀利起来: “可是,与第九律者的战斗中,人类损失了整个穆大陆,这种损失……”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瓦沙克也不慌张,熟练地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托辞: “我必须声明一点,人类并未失去穆大陆,穆大陆上的人类也并未死亡,事实上,我们使用了全新的方式与力量,让他们生存在了……” 梅风风火火地打开门,一进门就挥了挥手,节目顿时陷入了静音模式。 米凯尔瞥了瞥嘴,转手将两份未填写完的调令递给了她。 “你要带走尹默尔和克来因?” 梅嘴角抽动了两下。 “虽然我对此无所谓,但是你事先征得过梅比乌斯的同意了吗?还有,尹默尔离开的话,对瓦沙克、塔罗,还有其他联合政府高层的监视怎么办?毒蛹刚刚重建,你就要将负责人调走?”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打趣道: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把他们调走的原因呢。” 梅摇了摇头,不说话。 一旁的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好心提示道: “博士并非不提问,只是相比于原因,她更关注这么做的‘结果’。” “梅比乌斯那里,我之前就沟通过了。尹默尔那里的话,我打算让樱暂时接管毒蛹,无论是实力、资历,还是对于毒蛹运转的了解程度,我觉得她都能胜任。” “嗯——” 梅拖了个长音,揭开了重头戏: “那么,你要将他们借去做什么?借走多久?” “哒、哒、哒、哒……” 米凯尔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虽说是无意识的举动,可多少有些不礼貌。 但梅不在乎这些,她想要解开的,是早已有之,并且自觉无法再忽视的问题—— “米凯尔,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很特殊的东西?比如某一种可能下的未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米凯尔将身体的重量交付与椅背,他并没有否认,或者说他也并没想否认,抑或者,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必要否认。 “我几乎是在得知希儿成为第六律者的那一瞬间,便肯定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之前,你以‘找到了希儿’的亲属为借口,让希儿消失了一年半的时间,可据我调查,希儿的亲属都不靠谱,而且我并不觉得,有人会把希儿这样的【妹妹】拱手让人。 “更何况,如果真的将希儿送回给她的亲戚,你又何必定时给她送药呢?那些精神类药物并不昂贵,也不是禁药。” 米凯尔摊了摊手,示意她大胆地往下说。 “而一年半后,希儿再次回到大家的视线中,却是以律者的身份。我甚至因此一度怀疑你……但以现在的目光来看,你早就知道希儿会成为第六律者,所以试图以某种方法让她逃脱这一份命运,这样逻辑上更通顺一些。只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能为这一假设拼上最后的拼图——你采用的究竟是何种方法。” “那你现在想到了?” “嗯,其实凯文和华的转述早就暗藏了答桉,只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周前,你和第二神之键配合,将穆大陆内卷为世界泡,让它得以在量子之海中生存——你把希儿带去的,就是量子之海吧! “那里并不联通虚数之树,若是能生存于那里,自然不会有成为律者的可能。而正好在希儿再次出现前,在与毗湿奴的战斗中牵扯到了量子之海,不排除希儿就是因此被从量子之海卷回了本征世界,进而导致了悲剧。” 米凯尔面上的笑容逐渐澹去,他依旧以放松的姿态靠在椅子上,只是双手十指交叉放在了翘起的腿上。 “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你觉得我能知道些什么?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梅身体前倾,双手同样交叉,抵住口唇。 “最开始的时候,我的胆子还比较小,只是猜测,你身为律者,应当能够察觉到律者的适格体,所以你提前判断出了希儿会成为律者。可一周前,我否定了这种想法——她也是律者,而她对希儿会成为律者这件事毫无心理准备。 “并且无独有偶,第五次崩坏时,你们也提前接触过律者的适格者,可你们并未预知对方的身份,爱莉希雅甚至还将希儿托付给她照顾。这些事实都证明了,以上假设的错误性。” 米凯尔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笑道: “所以你就自然得出了结论——特殊的并非律者身份,而是米凯尔这一存在,对么?” “嗯,毕竟,如果假设你知道某一种可能下的未来,以此为基准反视过去,许多矛盾的举动都可以被解释了——比如,当初在露露耶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把莫名把凯文约出去吃面,为什么会莫名把他带到直升机上?” “就不能是我顺手为之?” “以你的性格,我并不认为你会在站岗的时候这么松懈,去盘问一个高中生也就算了,还擅离职守。更不用说,后来进入战斗状态时,作为一个正常士兵的思路,不应该是让他直接进入底下避难所吗?即使他那时就自称我的男朋友,你也不应该将他卷进战斗——除非你早就知晓他的未来。” “嘛,真没想到,一路走来留下了这么多破绽。” 米凯尔摊了摊双手,虽然他没有明确肯定,但梅知道,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米凯尔曾经看的小说中,包括这个世界自然也有穿越小说,所谓的穿越者在向世界之内的重要角色表明身份的戏份,往往是极为重要的爽点。 但轮到他自己进行所谓的“摊牌”之时,既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也不让人潸然泪下,更没有那么郑重其事。 他与梅就像是……哦,可以把“像”字去掉了。 他们就在与日常无异的闲聊之中,在梅自信又缜密的分析和米凯尔的“嗯嗯嗯”、“对对对”中,就把这么重要的问题讲完了。 一个敢猜,一个敢答。 于是整个过程都变得平平无奇、波澜不兴了。 “好吧,我也不追问缘由了,我只想知道:所以,尹默尔和克来因,会是第十律者和第十一律者?所以你选择再向之前希儿那样,将他们带到量子之海中?” 梅暗自思忖着,虽然这个方法很老套、很……,但确实很实用、很靠谱,只要不出现毗湿奴时那种会波及量子之海的战斗。 然而事情往往不会如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看到米凯尔摇头,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无数种可能。 但仅仅在一秒后,她就会发现,她视线发散的这些可能性,都比不上米凯尔接下来的话让人震惊。 “分别是第十律者、第十一律者?不不不,怎么可能?他们都会成为第十律者的个体之一。” “个体之一?” 米凯尔脚尖点地,让整个椅子连同自己的身体后仰。 梅也真是的,明明很想知道米凯尔所看见的那种未来,但又一直憋着不问。她猜都猜出来了,米凯尔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第十……冬!” “哈——哈——” 普罗米修斯机械式地笑了两声,梅的嘴角也止不住地抽搐,米凯尔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腰,尴尬地爬起身,他转身将椅子也扶了起来,再坐下时,他只坐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右手一摊,手中构造出一份文件。 “我不多说了,你直接看吧。” 梅熟稔地翻阅了起来—— 【第十律者……千人?原来的我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吗……第十一……约束的惨剧……第十二律者,是樱的妹妹……第十三?嗯?十三不是终焉了吗……爱莉希雅……面对绝望弥漫下的英桀,她主动揭露了自己的律者身份,希望借讨伐同一个敌人让大家重新团结起来,最后……】 “原来如此……” 梅阖上文件,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那份文件已经化为澹蓝色的荧光飘散了。 “如此谨慎?” “不谨慎不行,别说其他人了,要是让梅比乌斯看到,说不定会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是啊,起码铃一定会被她拉去做各种各样研究吧……欸不对,铃你这次是不是也……” “嗯,我已经和樱还有阿波尼亚说过了。现在律者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早做准备吧。而且,在世界泡的人多一点,也热闹一点。” “嗯……” 梅双手抱胸,右手食指在左手背上敲了敲。她忽然转身对着普罗米修斯输入了一长串加密指令,而后立体投影出一件装置的图纸。 “这个东西你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构造。” “这是……” “以樱的状况来看,量子之海也并不‘欢迎’所有人吧。这个东西有利于帮助使用者保持自身的幺正性,更适用于在量子之海中的旅行,并且还具有通讯功能,稳定的话,甚至可以保持和本征世界的通讯。” 她话还未说完,米凯尔手上就已经出现了一个怀表一般的小装置。 “我觉得你有所误解,我会把他们直接带到一个世界泡中,并不需要经历量子之海中的介质……不,你的意思是……你想让他们借此机会搜寻穆大陆的世界泡?” “倒也没有那么激进,只是想让你借此试验一下这个装置。” 米凯尔明白了,这个类似格尼乌斯的装置只是梅为“收复穆大陆”这一目标抛出的斥候。 以她的性格,后面必然还有更加庞大、更加耗费心神的计划。 “哎……” 米凯尔长叹了一声,半是真心,半是玩笑地说道: “你、梅比乌斯还有维尔薇,一个个都这么拼,我反倒变得无所事事了。她们两个还好说,你要是再这样加班下去,我怕凯文会来找我麻烦啊……” “麻烦?” 梅无辜地眨了眨眼,反问道: “他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呃,这个……”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无比。 米凯尔也摸不清梅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湖涂,但她既然表现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米凯尔总不能说“凯文独守空闺也是很寂寞的”吧? “哈——哈——哈——” 普罗米修斯这次多笑了一声。 “好了,我明白了,今晚我会把工作交给普罗米修斯的,嗯,十七号,今晚麻烦你了。”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这次笑不出来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米凯尔在自己的想法中赋予她的拟人化情感。十七号虽然搭载有“非常成熟”的人类情感模块,但米凯尔并不相信编程能够代替激素分泌,演化出自然而然的尴尬。 于是,响起的亦不过是她冰冷而机械的声音: “好的,博士,无法处理的工作我会跳过,留着您明天晚上加班处理。” “噗!” 米凯尔咬着笑意,抬手想去摸十七号的脑袋,可惜手从投影出的身体中划过,并不能触摸到实体。 “对了,十七号,帮我给凯文转一条消息——让他从后勤处取一些番茄和鸡蛋,今天的晚饭就由我来吧。” “……” 米凯尔和普罗米修斯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米凯尔龇牙咧嘴地暗示道: “梅,其实我觉得……你好不容易休息一晚,要不做饭的事情就交给凯文好了。他虽然做其它菜不大靠谱,但是无论是泡面还是下面,都还不错的……不,应该说很不错才对。” 梅推了推眼睛,腮边肉眼可见地殷红起来。 “之前我们每次约会的时候,不是从食堂带菜,就是他下面给我吃。我一直想着以后能有一次约会由我来给他做菜,当然,我对自己的水平还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选择了番茄炒鸡蛋这道最简单的菜。” 好一个“自知之明”! 米凯尔很想告诉梅,就是因为她过于强大的基因,以至于她和凯文的后代…… 彻底失去了做饭能力。 如果仅仅这样倒也罢了,可还有一个疑似味觉失灵,沉迷苦瓜汁无法自拔的小矮子。 卡斯兰娜与做饭……怎一个惨字了得。 “哦对了,米凯尔,之前圣诞假期的时候我让樱教我做了一道我们家乡的料理,寿司。今晚我趁着有时间把它做出来,到时候你们一人一份。” “好……好的……” 米凯尔的脸瞬间绿了。如果是一份,米凯尔还能忍一忍。但保守计算,他多半还需要承担爱莉希雅一份、梅比乌斯一份…… 要不还是给帕朵和华吧……他们两个一个不挑食,另一个也不挑食。 到时候就说是极东特色,就是这么……好吃! “咳咳!” 梅重重咳了咳,于是无论是米凯尔,还是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神情都自觉严肃起来。 “好了,你的调令我都批准了,樱暂时负责毒蛹的任命也下达了。还有铃,她在疗养院的工作就由帕朵暂代一下吧。那么,这些都解决了,下面……” 米凯尔的问题解决了,梅的疑问满足了,玩笑话也都唠完了,那么接下来,也该解决一下“正事”了。 “其实,接下来要说的问题,从你刚才给我的信息中已经了解了一半了。但是……关于爱莉希雅,我还有一些原理性的问题要与你讨论。” “嗯,自然,我刚才给你看的,都是不掺杂我个人猜测分析的‘结果’。” 米凯尔眯了眯眼睛,尽量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 “首先我要声明,我们本就对爱莉希雅抱有完全的信任。当然,在看过你给出的结果后,这份信任只增不减。” 米凯尔抚着额头,伸手给自己构造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说了那么多话,即使他大多进行的是一些简单的应答,但到底有点嗓子干。 梅转头目视十七号,十七号歪了歪脑袋,用机械臂端来了一杯冰水。 梅用手指碰了碰杯壁,感受了一下杯中的温度。 她对着普罗米修斯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 很明显,普罗米修斯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但米凯尔懂了,他在内心替凯文默哀了两秒——看来就算梅今晚不加班,凯文这小子也得不了手。 十七号接入互联网,搜索了关于“女人、冰水”的话题之后,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不好意思博士,是我疏忽了,我这就让后勤部门准备红糖水。” “……不用麻烦人家了,普罗米修斯。” 米凯尔接过那杯水,杯中转眼就冒出了白汽。 “谢谢。” “没事,夏天的时候也多亏凯文。” “那么,回到那个话题吧。” 米凯尔眯起眼,“你是想问,爱莉希雅为什么没有【核心】?她的权能究竟是什么?” “不,我想问的是,关于爱莉希雅的结局,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 米凯尔横在膝头的手迅速攥了起来。 “好吧,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梅——关于阿波尼亚一直念叨着的命运,它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十四章 锵锵?终于见面啦? 焦黄色的风在灰蒙蒙一片的城市,不,废墟中吹荡。 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米凯尔都有些记不清了。 掰着手指头一数,好像真是两年前了。 那是在彻底平息了第七次崩坏的动乱之后,他再次回到世界泡中,检查了一番因权能几经易手导致的量子之海浸润现象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从那之后,因为对权能的掌控越发精湛,所以他也没再控制世界泡中的空间,而是让它以正常的时空状态流转。 造成的结果就是,这座城市越发荒芜了。 “咳咳咳!” 克来因、尹默尔还有铃紧紧跟在他身后,即使他已撑起虚数屏障,但那漫天风沙中飘散的细密尘土,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喉头发紧,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待走到一处石桥时,地势开阔,风尘逼人,望着桥边扶手上几乎要被风沙磨平的纹饰,米凯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若是吃不消的话,就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拜托,米凯尔大叔,这点路根本不累吧!” 克来因和尹默尔都明智地不出声,唯有少女心性的铃不甚在意地吐槽道。 米凯尔走到石桥边上,摸了摸那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花纹,看了看桥下的流水……不,哪里还有流水?那里早就干涸了,只剩下长满了苔藓与水草的河床。 “你前两年还叫我大哥来着,最早的时候是叫我哥哥,合着只有我在长年纪,你自己不长,是吧?” “嘻嘻!” 铃撩了撩额前的那一撮红色挑染,昂首挺胸答道: “你已经是奔三的大叔了,我还是未成年小女孩,有问题吗!” “我哪里奔三了!” “二十三,四舍五入就是二十五,二十五四舍五入就是三十!”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千师傅教的啊!” “……” 若不是顾及米凯尔的面子,克来因也不至于捂着嘴,憋得这么幸苦。但这并不妨碍一旁的尹默尔几乎要笑到在地上接连打滚的地步。 米凯尔实在说不过铃,只能颓废地叹了口气,神色越发苍老,这一次真的像极了奔三的大叔。 他闭上眼,轻哼了一声,再睁开时,面前少女洁白的衬衫轻轻鼓动着,似乎是对虚数屏障这一刻露出的破绽始料未及,她抬起手臂掩了掩风。 他的视线一时恍忽。 同样的地点,同样是少女,同样是“妹妹”。 同样的命运。 不知道她在量子之海漂流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哼。” 米凯尔将因自己情绪波动而出现的虚数屏障缺口堵上,而后轻轻咳嗽了两声,于是无论尹默尔还是铃,都换上了严肃的面孔。 他们只是接到调令,凭借习惯性的服从,跟随米凯尔来到这里。 但说实话,无论是梅还是米凯尔,都未曾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座荒废的城市到底是哪儿。硬要说起来的话,也只有铃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有些熟悉,但又有些不能确定。 毕竟这里的街道在几次战斗中也损毁不小,尤其是米凯尔和他“自己”的那场战斗,绝大部分地表建筑都坍塌了,这座桥能保存也是奇迹,认不出来也正常。 而实际上,三人中,即使是表面看上去最憨憨的铃,去掉表层的伪装,也都称得上聪慧。他们自己想必也在暗中思忖了许多——既然地点无法得知,那就分析一下参与任务的人选,多少能判断出是什么样的任务。 “滋滋……滋滋……” 桌上的格尼乌斯中突然传来了类似电流的声响。 “喂?” 一道对于梅来说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响起: “终于见面了,另一个我。” 梅莞尔一笑: “是啊,一直借助量子纠缠,以梦境的方式沟通,实在太累,也不够稳定。不过还是你厉害,我还在理论验证阶段,你却已经把东西做出来了。” “毕竟我的普罗米修斯……滋滋……” 格尼乌斯的通讯忽然被打断,再联通时,伴随着梅的一声叹息,一道欢悦的声音从格尼乌斯中响起: “嗨?好久不见?诶,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对?哦……啊?应该这样说吗?哦哦! “锵锵?终于见面啦?另一个我,另一个梅!” 第二十五章 月球背面 “哇——这就是地球吗?还真是没有照片上传回来的好看呢……” 一望无垠的白色荒原之上,三道孤孑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只有亲眼见过这片荒野,亲眼见过他们抬头所见之物,才能真正明白人类本身的渺小。 以及……宇宙之中亘古不变的孤独。 孤独到……连那种微弱的、鲜亮的色彩,都无法存在。 就好像眼前见到的这颗星球,从近百年前人类第一次在这里拍下它的第一张照片时,它便一直以蔚蓝色的形象示人。 “那只不过是照片传回地球后,后期着色的效果。” 米凯尔借由精神通讯网络默默科普道: “不光地球如此,距离更遥远的那些星云图,其实都是后期着色后才放出来的。你就说,夜晚站在海拔五千米高度的山峦仰望星空,真的能看到那种绚烂的星河? “不,看到的,只是黑色幕布上撒满的盐粒而已。” 就以米凯尔、爱莉希雅还有梅三人的视角来看,所谓的地球,就像是格蕾修用黑白两种颜料混合调配后的简单涂鸦,所见是大片大片的灰色—— 澹一点的灰色是云,稍微深一点的是海,颜色最深的是陆地。 偶尔夹杂些许黄色的沙漠。 至于鲜艳的蓝色与生机勃勃的绿,或许几十年前,第一批登上月球的人类真的能看到,但时至今日,这种颜色,起码在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已经无法得见了。 “走吧,是时候去办正事了。” 三人中唯有梅穿戴着宇航服,她同样无言凝视了地球很久,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有些意兴阑珊地转过身,如同袋鼠一样一跳一跳地前进。 米凯尔和爱莉希雅自然而然地缀在了后头。 “米凯尔,你说……梅忽然带我们来月球是要做什么?” 爱莉希雅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明明所谓的精神通讯网络是由米凯尔自己搭建的,他其实也不是特别熟悉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用梳子梳过你的大脑皮层一样。 通透。 “据我所知,在联合政府组建后,一度重启了所谓【星球大战】计划,但仅仅在一年之后,第一次崩坏爆发,项目也终止了,但并不是因为崩坏。” “那是因为什么?” “啊,说起来很匪夷所思——因为他们抱着好奇心去了月球背面。” “然后呢?他们发现了什么?” “大概是外星人?” “米凯尔你又骗我!” 米凯尔摊了摊手,他只知道月球的背面有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按照西琳的遭遇来看,应当是一座前文明留下的遗迹? 不,也不对,那是之于西琳的前文明,也就是现在这个纪元的人类留下的。 …………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人类的基地依旧建在月球的正面,只是相对于科幻电影中那样工程巨大的“月球城”而言,眼前的两个铁方块加几块大棚的配置实在寒酸了一些。 三人没有多做停留,由于无法得到此行目标的具体位置,他们只能借助于基地中的越野车一路前行。 太阳能动力越野车原本的电容量并不能支撑如此漫长的距离,但好在有米凯尔牌充电宝。 随手按下自动驾驶按钮,将一切都交给普罗米修斯,梅稍稍放下越野车的座位靠背,开始给米凯尔和爱莉介绍月球背面的情况。 “其实米凯尔之前说的都是正确的,因为在月球背面的特殊发现,联合政府停止了原定的大规模开发月球计划,转而授予逐火之蛾探索月球背面的权限。” “所以,痕大叔前几年一年时间有十一个月都待在月球上,就是为了这个?” 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忽然转头看向后座的米凯尔,神色间充满了疑惑。 “你真的不知道?” 米凯尔耸了耸肩,没好气地回道: “我的情况与阿波尼亚并不相同,我不可能也无法知道所有的事。” 随着他的话语,梅的视线逐渐低垂,她以这种姿态思索了不少时间,才重新开口续上了先前的内容: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痕后来做的许多工作是在第二次崩坏后就应该展开的,如果你们记性够好,应该记得当时的逐火之蛾有【上月球】和【留在地球】两种说法。” 米凯尔翻着白眼思索了好久,虽然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但凭借第八律者的权能,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找到了对应的记忆。 但更离奇的是,爱莉希雅检索记忆的速度,居然比拥有识之权能的他更快——大抵是因为那时候的米凯尔很少和人交流,所以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也相当稀薄吧。 “哦!我好几次从梅比乌斯和痕那里听到过这两种说法。不过据我所知,这种说法并不是遵照其字面意思吧?【上月球】代表的是新兵进入空中部队和机甲部队,而【留在地球】指的是进入快速反应小队。” 米凯尔重新去记忆中检索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只听说过这两个词,却从来不知道其具体含义,所以他干脆地闭上了嘴,仔细听爱莉希雅和梅来说。 不过那个时间段,梅甚至都不在逐火之蛾吧? 她应该是从痕、梅比乌斯还有各种档桉那里得到的资料。 “没错,这两个词并不能按字面理解,但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欸?肯定和痕大叔有关吧?” “嗯,那一次痕和布兰卡本来约好了时间,结果两个人都因为突发情况爽约了。事后痕很不爽,就拿出了那一次约会准备好的红酒,请当时和他并肩作战的后勤联队队长喝,喝醉酒说了些胡话,嗯,那个后勤联队队长是埃尔文。” “噗嗤!” 这下,连同梅在一起,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都笑喷了。 只要听见埃尔文的名字,这件事的大概过程大家就有数了。 无非是痕喝醉酒后一不小心提到了什么“我上了月球”、“布兰卡留在地球”之类的话。 而后在留言传播最佳介质、逐火之蛾大嘴巴比赛第一名,埃尔文的口中,所谓【上月球】和【留在地球】的说法油然而生,一夜间风靡整个逐火之蛾。 很难想象痕大叔第二天一早酒还没醒就被法玛斯臭着脸喊去写检讨时是什么精神状态。 “而后,为了掩盖真相,就又有了两个词分别代表新兵被分配到机甲与空中部队,或是快速反应小队的说法。” “而实际上,痕是真的要上月球,我记得他在第二次崩坏后就时不时玩失踪,当时去梅比乌斯实验室的时候,好多次听到布兰卡临下班在和梅比乌斯抱怨……呃,咳咳咳!爱莉你别这样看我……” 米凯尔缩了缩脖子,用指甲拔下一根胡茬,而后忽然一拍脑袋: “哦哦哦!梅你刚才说‘痕后来做的许多工作是在第二次崩坏后就应该展开的’,该不会是因为我在第三次崩坏后……呃……打断了对月球背面的调查吧?” “那倒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法玛斯战死后,逐火之蛾内部一直处在分裂状态。大家唯一可以达成一致的目标就是对抗崩坏,至于其他零散的项目,大都被无限期推迟了——这么说来的话,我改造逐火系列战舰的经费好像就是从月球调查项目里挪来的。” “……” 米凯尔的负罪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总之,直到我负责了这方面的工作,才把它重新提上日程,而发现……怎么说呢,和你前几天与我说的某件事应和上了。” “前几天?你前几天和梅说了什么?” 爱莉希雅毫不避讳地问道。 “唔……就是一些阿波尼亚说的奇奇怪怪的话。” 梅借由后视镜迅速瞥了眼米凯尔,她还以为,以他和爱莉的亲密程度,那些话他早就说过了来着, 可当看到爱莉希雅那无忧无虑地笑容时,她又觉得理当如此—— 一想到爱莉希雅的结局,梅便觉得,哪怕是她自己,也不忍心将这样的命运告诉她。 这不光是出于怜悯这种感性的情感……或许是这样吧。 更是因为,假如、假如真的还是要走到那一步的话,她也由衷地希望,做出那种决定是出于爱莉希雅自身的意愿,而非因为提前得知了命运,所以刻意做出了迎合命运的抉择。 但是…… 正如她曾经对凯文说过的那样——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 命运所划定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结果,以最悲观的宿命论而言,就连做出这些抉择的动机,每个人的性格和思想,都是命运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安排好的。 那难道,所谓“完全出于一个人自身意愿的决定”,到头来,也不过是迎合命运的安排吗? 也正是因为这些在一开始就被设定好的性格,才会导致米凯尔想要做出的改变,总会回到命运原本的轨迹之中,似乎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还有一个月才满二十三岁的梅也迷茫了。 还记得米凯尔在很久前,大概是在露露耶还不知道是后来的某个时候,他曾经说过一句让梅记忆犹新的话—— “既然想要知道真相,就要承担真相带来的痛苦。” 而对于梅来说,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她在初听到命运真正的含义之时,倒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甚至有一种“就这”的感觉。 然而万事不能深思,越是往深处思考,无力感便越发深入骨髓,最让人感觉无法忍受的是,甚至就连这时心中的不甘与挣扎,都是命运在最初就定下的基调。 在愈发深思之后,她虽然无法认同,但倒是能够理解米凯尔在第六次与第七次崩坏之间的行为了。 在面对越反抗越收束的命运之时,人确实很容易做出自暴自弃的行为。 乃至于梅脑海中也不是没有浮现出过这样的想法——反正命运都会指向那个结果,那我无论是积极地去反抗,还是被动躺平接受,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她不是米凯尔,她连影响命运的可能性都没有啊! 可更加让人苦笑不得的是,她同样明白,无论是命运赋予的结果,还是命运赋予她的性格,都决定了她绝不会认同,也绝不会选择坐以待毙这条道路。 “欸,对了米凯尔,马上又要到你的生日了吧?” 梅突然开口打断了后座上不顾场合黏在一起的两人。 “呃……咳咳咳!是的。不过,我们两个的生日相差也不到一个月吧?” 米凯尔摸不清梅想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表层话语说下去。 “呃,是吗?我的生日是什……嗯……” 梅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 “月球背面的东西绝对会让你们大吃一惊,我倒是觉得,以此提前作为生日礼物,倒也合适。”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越野车完全驶入了月球背面,若是用神州农历来算,此时刚刚进入二月中旬,月球背面绝大部分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于是,视线几乎在一瞬间就暗澹了下来,隔着双层挡风玻璃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无外乎黑暗。 即使大功率车灯亮起,亦不过能照亮三五米外的地面,在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如果不是有普罗米修斯的帮助,人类根本无法驾车行驶。 而普罗米修斯的自动驾驶,又是基于痕和其他战士数年如一日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出的行进路线。 他们每半个月只有少量的时间能够对月球背面进行探索,越是深入,越是危险,一旦偏离航线,又来不及在月背黑夜到来前回到月球正面…… 那就只能祈祷,在下一次白昼到来后,战友能找到他们的尸体——月球越野车携带的氧气和电量,是无法支撑其中成员度过一次月背的黑夜的。 或许,用融合战士替代普通战士能够降低很多伤亡,但毫无疑问,大量的融合战士不可能被派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米凯尔更不可能——且不说在第八次崩坏前总共才有几个融合战士,根本没有足够的数量,亦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浪费。 更何况,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和冷血,但是普通人命能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问题。就好像一千条人命才能换来一管治疗崩坏病的血清,在这样的时代,一万名普通人的生命价值都比不上一个,哪怕是战斗力最低的,量产型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 而米凯尔很清楚,如果未来不加任何改变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连融合战士的性命,都要变成可以肆意“挥霍”的东西了——梅早在一周前就颁布了总动员令,从全球剩余的二十多亿人中遴选出了近十万名适格者。 按照第八次崩坏的经验,或许在不到一个月后,逆熵就会多出两到三万张吃饭的嘴,扩编幅度达到40000%以上。 如此一来,总部基地又要扩建了,毕竟在此之前逐火之蛾总部加上所有分部亦不过二十万人…… 越野车在一片黑暗中起起伏伏,耳边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咯噔”声,彷佛那车轮胎转动的每一圈,都碾在无数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战士的尸骨之上。 米凯尔直愣愣地看着脸侧车窗上凝结出的冰晶纹路,他不受控制地将右脸颊贴了上去,刹那间的冰凉让他忍不住眯起了右眼,皮肤很快变成了青灰色,血肉在这种严寒下迅速坏死,甚至连颤抖的能力都失去了。 其实,无论是动用权能,还是单纯地使用崩坏能阻隔,他有足够的手段可以避免这种伤痛。 但他只是固执地想这样感受一下,那些身为探索者的战士们在最后一刻所感受到的冰冷和孤独。 ………… 在一片让人几乎要崩溃的静谧中,越野车足足行驶了一百一十四个小时,米凯尔局促地挪了挪屁股,打了个呵欠。 他一旁的爱莉希雅正在轻声呓语,他借着后视镜的反光打量了一下梅,只见对方不知何时摘掉了碍事的面罩,憔悴的神色一览无余。 “呵呵呵——呵欠……我给你解开新陈代谢限制,你到后面来睡会儿吧,换我来盯一段路吧,顺便给车补充一下电力。” 梅第一天的时候还说,要提前月背的发现作为生日礼物,提前送给米凯尔呢,算一算时间,如今米凯尔的生日都已经过了,他们还未到达指定位置。 虽说有普罗米修斯自动驾驶,但还是需要有人盯着情况,这几天都是大家轮着来——虽然律者从新陈代谢来说不需要进食、呼吸与睡眠,但精神上的疲惫还是实打实的。 说起新陈代谢,梅也是狠人,她直接要求米凯尔用第六律者权能为她近乎暂停了某些部位的新陈代谢,至于这样做可能引发的后果,用梅自己的话来说——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麻烦你为我塑造一具躯体,然后用还未成熟的意识转移实验去赌一把可能性。我相信我不会输,这也算是宿命论的某种积极之处,我还没演完我注定的剧目,怎么可能提前退场?” 可凡人的身体始终是有极限的,就梅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不让人担忧。 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氧气和电力都更换了一次,米凯尔估计怎么也快要到目的地了——再拖两天,白昼都要来了。 “没事,我还……” 梅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向前方,尽管在痕上传的任务报告中已经以文字的形式经历过一遍,但眼前的一切已不是文字能复现的了。 米凯尔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方望去,只见一道紫色的弧线将墨汁般的黑暗利落地分为了两截,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紫光愈来愈粗,愈来愈耀眼…… “波——” 彷佛有这么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见不到太阳,光线却忽然敞亮了起来,越野车的前行似乎遇到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阻碍,它轻松将其捅破,但随即速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初时米凯尔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他慢慢摇下车窗,一缕强风带着“猎猎”的声响涌了进来,一下子将爱莉和梅的长发扬得到处都是—— “啊!唔——” “米凯尔你咬到我头发了!” “不是你头发先抽的我脸吗?” “爱莉希雅……头发绞在一起了!” “笨蛋米凯尔快把窗关上!” 米凯尔的视线被长发遮蔽,好不容易摩挲着将车窗摇上,脸颊都被飘飞的长发抽出了红印。 越野车继续行驶,梅和爱莉花了好大工夫才将绞在一起,如打结了一般的头发分了个清清楚楚,两人一边心有余季地将长发盘了起来,神色间却难掩激动—— 这里有风! 这里有氧气! 不光是有氧气,就连温度也适宜,要知道,月球表面夜晚的最低温度可是能达到零下一百八十三度,可方才米凯尔也只感觉是普通的夜风——顶多力道有些大而已。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梅早就从痕的报告中知晓了这一奇特现象,但无论何时,亲眼所见都比转述更让人震撼。 也更加匪夷所思。 “怪不得……怪不得……” 米凯尔不住地喃喃自语,可等到梅和爱莉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他却露出了一副“你们在看什么”的表情。 越野车很快停下了,它也不得不停下,趁着梅休息补觉的时间,米凯尔和爱莉下车侦察了一番。 也是奇怪,等他们走下车来,周围反倒静悄悄的,一丝风都没有。 在他们面前是一处巨大的坑洞,大到米凯尔甚至觉得可以称呼其为盆地的地步。 坑洞中陈列着一座恢弘的城市遗迹,就远观而言,其整体建筑风格太过古典——甚至比穆大陆上那些彷造中世纪以及近代风格的建筑还要古老。 “这……这不会真的是外星人舰造的吧?” 爱莉希雅大胆地坐在山崖边上,晃荡着双腿,却因为吃惊怎么也合不拢嘴。 “不,这绝对是我们地球人类舰造的。” 米凯尔斩钉截铁地断言。 以他贫瘠的建筑学知识来看,那些表面看上去灰白中透着一丝紫色的建筑中,有几座塔形建筑像金字塔——不是北非的那种,而是北美留下的那种,阿兹特克风格。 至于其它梁柱之类,倒有些像阿提卡和布林迪区域的古建筑风格。 还有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丝带”,与古代的高架引水渠一模一样。 不要以为这些风格毫无作用,它昭示着一种无法抹去的事实——建造这座月表城市人类,就出自他们的文明。 除非宇宙中的每个文明都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时间的风不知在这座城市的上方吹拂了多久,尽管氧气依旧在循环,光线也足够明亮,但米凯尔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曾以为月球背面的这座遗迹是“前文明”,也就是现在的纪元,在梅的主持下修建的。 但如今,那些被时间的风打磨得坑坑洼洼的残垣断壁告诉他,它们伫立在这里,至少度过了五万年,乃至于更久的时光。 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即使经历了五万年以上的时光,紫色的崩坏能依旧在侵蚀着这片土壤。 月壤本应该是死寂灰白,可米凯尔俯下身捧起一抔,那土壤除却最表面颜色较浅,更深层已然是无可救药的紫色。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道横亘于天地之间的紫色弧线。 如今想来,这根本不壮观,而是足够残忍和悲壮。 在遗址群的最中央,有一个隔着数十公里都能望到的大洞,照理来说,应该是能看到灰白色的崖壁才对,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那是崩坏能浓郁到极致的颜色。 粗略一看,大洞的周围零散着一些大块的破碎岩石,岩石断口的边缘还散发着紫色的光亮。 “这样的崩坏能密度,梅受得了吗?” 爱莉希雅担忧地说道。 “没有关系……我对于崩坏能的适应性其实还不错,只是不契合于超变手术而已。” 梅从车上爬了下来,保险起见,她特意带上了宇航服的面罩,手上还抓着个手机大小的装置,那是普罗米修斯的临时终端。 米凯尔看了眼表,她只不过草草睡了两个小时。 但以梅的脾气,劝也无用。 “走吧,时不我待,赶紧进行遗迹探索。” 在进入坑洞前的最后一瞬间,米凯尔心有所感,蓦然回首。 他的眼睛下意识瞪起,银灰色的童孔微微颤抖。 “爱莉希雅,梅,你们回头看一下这个——” 这里明明是月球背面才对。 可米凯尔却看到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那是完全不同于先前在月球正面见到的,颜色鲜艳,却可望而不可即的地球。 第二十六章 【——Dr.MEI】 直到走得近了,不,准确地说,是直到踩在“它”背上,米凯尔这才发现,他想象中的高架引水渠,其实是连接城市各区域的连廊。 也是,月球表面既没有湖泊,也没有水流,那还需要引水渠作甚? 脚边有个漆黑的小石子,米凯尔用脚尖将其随意拨开,不料这“小石子”在疑似石制的连廊上翻滚了两下,发出清脆又熟悉的声响。 “这是——” 米凯尔蹲下身,将那黑色物体捏起,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瞬,旋即将其放在掌心中握紧—— 再张开手,那黑色小石子外壳的腐蚀层已经褪去,内里是澹黄色琥珀状的晶体。 米凯尔又构造出一个特殊试管,将晶体扔进去稍稍加热,随着轻微的“悉嗦”声,晶体化作了不断流动的透明液态物质,但若是放大无数倍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活动的纳米机器人。 “怎么了?” “这是,魂钢。” “!” 类似的“石块”还有许多,几乎在这座遗迹的每一处地方,都散落着或大或小的黑色晶块,也就是魂钢。 “如此海量的魂钢……为什么会这样肆意裸露在外?就好像露天矿井一样,但魂钢应该是人工制造的才对……除非,有什么力量把这些魂钢抛撒了。” 米凯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先是俯下身,将手平放在地面,蓝色的力量一点点向下渗透。 他忽地皱了皱眉,仿佛情况并不如他所想,于是他又快步跑向前方的建筑区,没完没了地四处乱摸起来,若是把他的动作单独剪辑出来摆在大屏幕上,很难想象他摸的居然是冰冷而粗糙的建筑与石块,而不是某些温暖又柔软的东西。 少顷,他睁开眼,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建筑的石制部分成分与月壤类似,应该是直接从月表取材建造的。某一些建筑,推测大概是重要的防御设施,在石制墙壁的内部有厚度不一的,魂钢制成的装甲板,现在裸露在外的这些魂钢,大概就是这类建筑被击毁时留下的残骸吧。” “哦?” 爱莉希雅轻咦一声,轻轻松松几个跳跃就翻到了眼前这座巨大墙壁的另一面。 “哎呀米凯尔!还真如你所说的一样,这里面都是魂钢呢!” 梅闻言,亦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粗糙的石面,她无法像米凯尔那样感受到内中的构造,也无法像爱莉希雅那样翻阅高大的石壁,直接去观察其内部构造。 由于宇航服的阻隔,她甚至无法感受到石制墙壁真正的触感。 她沉默了少许,忽然大胆地摘下了巨大而沉重的面罩,如同溺水许久好不容易上岸之人般,激动而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呼吸着这份在时间长河中徘回了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的空气。 “不要紧吗,梅?” “没……没关系……” 她随手将那沉重的面罩往地上一扔,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解厚重的宇航服。 米凯尔当然明白她的激动,那并非是一种单纯的、激昂的情绪。 恰恰相反,这激动源于一份挥之不去的沉重。 无论是梅还是爱莉希雅还是米凯尔,都无法一人将其背负的沉重。 更何况,在基地内,作为领导者的梅,一举一动都被大家注视着。 领导者当然不是不能有负面情绪,但机会往往只有那么一次,这也是为何这次整合后,梅成为了逐火之蛾唯一的领导者——某人确实有自知之明。 而今,对于梅来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并无“外人”看着的时间,她可以做些比平常更加“放肆”、更加疯狂的举动,以此宣泄过去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 于是,她终于趴在石壁表面,任自己身上的热量,透过轻薄的衣衫,流入冰冷、孤独了无数个日夜的石壁。 并且毫不意外地,她休了休鼻涕。 十分钟后,梅调整好心情,开始检索起周围散落的魂钢。 她仔细地查看魂钢的每一处断口,尽管那上面弥散着许多崩坏能留下的紫色纹路。有时看得不清楚的部分,她就将脸往前凑,那距离近的……有的时候米凯尔都怀疑她是不是想一口把魂钢吞了…… 于是米凯尔也不得不做出提醒: “梅,你还是注意一下辐射吧,崩坏病这种东西,不好说的。” “唔?” 梅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也对,所谓的崩坏能适应性、崩坏能抗性虽说是一种定量的标准,但是除了逐火之蛾的战士外,寻常人不会去做定量检测,因为检测本身就相当于将身体暴露在大量崩坏能辐射中。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种指标都只不过是一种定性标准而已,也难怪梅尽管不止强调了一次,米凯尔和爱莉却仍不放心她的身体。 “这种工作交给普罗米修斯就好,要是你得了崩坏病,凯文可就真饶不了我了。而且,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能……领导逐火之蛾。” 梅摇了摇头,只用了一句话就把米凯尔的唠叨噎了回去: “就以目前遗迹内的崩坏能浓度,我接触这些与否,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吧?” 想想也是,逐火之蛾的大多数士兵在服役三到五年后,就会因为崩坏病不得不截肢退伍,能拿到血清治疗的人也是少数。就连司帕西,也因为常年研究崩坏病而截去了一条手臂,后续还申请过两次血清。 而梅从未感染过崩坏病,简直堪称奇迹。 于是米凯尔也不得不相信她先前说的——她无法成为融合战士并非崩坏能适应性的问题,而是细胞本身与融合因子不契合导致的。 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方才的语气太过生硬,梅又补充道: “移动终端虽然携带方便,但毕竟算力和内存有限,我想将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这种简单的观察和判断,以我自己的双眼就足够了。” “哦?梅你这么说,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发现吧!” 爱莉希雅从一旁蹿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揽住了梅的肩膀,她背在身后的手掌心捻出一朵水晶花,尽可能地稀释着周围空间中的崩坏能。 “并不完全是发现,更多的是猜测。” “哎呀!管它发现还是猜测,你倒是先说说嘛!” 梅挠了挠头,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 “首先,你们并不关心逐火之蛾的后勤,可能并不意味着面前这么多魂钢意味着什么——就这一面墙背后作为装甲存在的魂钢板,足够做三十把第七神之键了。” “这么奢侈!” 米凯尔和爱莉一齐咂舌道。 还记得梅比乌斯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过,法玛斯当初对魂钢计划不情不愿的原因,原话是“一克魂钢的成本甚至足够将第五小队重建了”。 这当然只是一个粗略的计算,并不具有严谨性,但若是就按照这个标准计算: 当时的一个小队编制在二十到三十人之间,新建一个这样的小队大概需要一百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而第七神之键不算制作损耗,重量大约为两千克,即二十万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 而这面墙背后的装甲板保守估计等于三十个第七神之键的重量,那就是六百万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 a级为较舒适级,只配属给联合政府职员的家属,物资配发量为最低生存等级d级的三倍有余。也就是说,就这一面墙折算成物资,至少能以最低标准养活一千八百万人一年! 而这样的墙,在整个废墟中何止千面?虽然不至于每一面都部署了魂钢装甲板,可哪怕取百分之一,也…… “没错,只有将逐火之蛾目前囤积的所有魂钢都搬到月球上来,才有可能建造出这样规模的城市。” 米凯尔明白了梅的潜台词——“而耗费如此巨资搭建这样一座城市,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的视线悄无声息交汇,米凯尔对着梅点了点头,坚定了她的推测: “而且,为何一定要采用魂钢作为装甲?单论硬度和韧性的话,魂钢固然比特殊合金装甲板强许多,可用于建筑上就没有道理——因为不需要考虑重量,用更重更厚的特殊合金装甲板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所以……”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桉: “是为了阻断崩坏能辐射!” “再考虑到周围的崩坏能浓度,我个人觉得,这或许就是……在我们之前的文明,对抗终焉——也就是最后一个律者的地方。 “想象一下,因为终焉降临时附带的海量崩坏能,会在第一时间将大部分战士转化成死士,所以他们在重要的建筑中加装了魂钢装甲板,用以撑过最初的辐射,等终焉降临时的能量稍稍逸散,他们就从这些掩体中一齐杀出。” 梅的描述很有画面感,至于所谓“之前的文明”,也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 “既然如此,就多留意一些带魂钢装甲的建筑吧,相比于其他,这些建筑显然更重要。” 米凯尔抢在沉默蔓延开来之前开口,这也是应有之义,梅和爱莉都点了点头。 可随即他便发现,梅和爱莉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干活这种事,总不能让女孩子做吧? “……” 米凯尔默默翻过墙,对着其后的一堆碎石翻找了半天,除了魂钢之外,一无所获。 等他再翻过墙时,只见爱莉希雅又一个人坐在崖边,眺望着不远处的大洞,而梅已经打开了普罗米修斯的终端,开始演算什么。 “唔?刚才不是说还要节省普罗米修斯的算力么?” 他随口吐槽了两句,迎来的是梅认真的回答: “我只是刚刚想到一种可能,既然这里大量使用的魂钢建筑,那么应该会有可供维修替换的魂钢储备,再不济,总会有多下的魂钢,毕竟如果面对终焉的话,似乎也没有把这些魂钢再运回地球的必要了。” 嗯,要么战胜终焉,之后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运回去,若是没有能够战胜终焉,那这些魂钢之于文明而言,就好像人死了还没花完的钱,是存在银行里还是藏在床头柜里,有区别吗? “博士,根据您上传的月背遗迹照片分析,沿着坑洞边缘继续向前五公里的位置,有一个保存完好的大型建筑,综合建筑风格来看,推测其为一座仓库,但并不能确定其中保存的是魂钢。” 米凯尔移动视线,很快找到了普罗米修斯指出的那栋建筑。 “还挺巧,正好在最中心的陨坑附近,省得多跑一些路了。麻烦米凯尔用一下空之权能,直接过去了。其余部分的探索只能等待量产融合战士到位,我们这一次的主要任务还是调查最中心的陨坑。” “喂!梅,你一定要直到最后才公布任务目标吗?” 米凯尔摊了摊手,走到崖边,轻轻拍了拍爱莉的肩膀。 “起来啦,准备出发啦!” 不知道是不是米凯尔的声音太轻柔,爱莉居然全无反应。 “唔?爱莉?爱莉希雅?粉色……妖精小姐?” 还是没反应。 米凯尔不信邪地将嘴附到她耳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他下移的目光看到了少女大腿上被腿环勒出的肉痕,他嘴角扯了扯,大喊一声—— “粉色肥婆!” ………… 十分钟后,“仓库”前,空间裂隙打开,双耳通红、欲哭无泪的米凯尔率先走了出来。 仓库的大门理所当然紧闭着,米凯尔先是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再联想到逐火之蛾基地内的装甲门,他于是转换方法,双手扣进门缝中,向着两旁用力撑开。 “轰隆隆——” 无尽的时间下,门壁上吸附着一层厚重的月壤,如今在这份密集的震动下腾起,形成呛人的尘霾。 更是有大片细小碎石从仓库顶端滚落,如雨点般落在米凯尔的头上、肩上。 等他将足有上百米高,近十米厚的两片门壁撑开一个可容二人并肩走入的缝隙后,他转过身,活像个在大雪天站在野外淋了一夜雪的傻瓜。 “噗嗤!” 爱莉、梅还有普罗米修斯齐齐发出笑声。 “噗——” 米凯尔轻轻抿住唇,发出一个爆破音,眼前立马腾起一片尘霾。 最后,还是前仰后合间差点儿把腰都笑闪了的爱莉希雅走上前来,帮他掸去了面上与身上的灰尘。 梅在一旁抿着嘴看着,普罗米修斯忽然小声问道: “博士,需要休息一下吗?正好快到今天约定好和凯文队长通讯的时间了?” “哦?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多久?” 梅随口问了一句。 “呃……还有两个小时三十二分钟五十七秒。” “……” 梅轻轻叹了口气,寻思着等这次回到基地,一定要把普罗米修斯情感模拟模块中源自凯文的“冷幽默”模块移除。 她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仓库内黑洞洞一片,凉风从相对大门来说极其细小的门缝中流出。 “呃!” 米凯尔忽然捂住了脑袋。 “怎么了?” 一步之遥的爱莉立马扶住了他,但米凯尔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方才用识之权能探查过了,内里根本没有可以被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尽管早有预料,尽管没有抱任何希望,但他还是这般做了。 他平摊开手,掌心燃起一片火焰,而后他打头迈了进去。 爱莉希雅挽着他的手,身体向他手臂上靠了靠,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构造灯光?” 米凯尔白了她一眼,该说不说,每次都是到这种时候他才会想起,自己的本职是理之律者,而不是空之律者/识之律者/死之律者/炎之律者/雷之律者……呃,还有什么来着? 如果爱莉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掩着嘴搬出多年前他抱着自嘲的心态自取的外号——弱之律者。 当前面两个人黏在一起的同时,梅亦捧着普罗米修斯的终端走了进来。 立体投影状态下的普罗米修斯浑身散发着澹蓝色的荧光,她照亮的范围可比米凯尔手中那一撮火苗大多了。 也正因此,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瞥到了门后的那一道类人的黑影—— “博士小心!” 她身为纯粹的投影,尽管有心,但也做不到护在梅身前这种事。 她只能尽可能地提升灯光功能区的功率分配,以期为梅照亮那个黑影。但同时她心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别看米凯尔和爱莉希雅嘻嘻哈哈的,但是他们两个同时放松警惕,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可能性,很低才对吧? “没事,那只是一座机甲。” 走在前方的米凯尔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当然不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 刺眼的蓝光划破黑暗,果然如米凯尔所说,那只是一具机甲,人形大小,两脚一前一后呈迈步姿态,双手亦参差不齐地向前伸着,也难怪普罗米修斯会把它当成敌人。 只是它胸口的能量灯和双眼尽皆暗澹,泛着与月壤一般死寂的灰白色,显然失去了行动能力。 梅突然大胆上前两步,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点在机甲那满是灰尘的胸口,而后,轻轻用力。 “轰!” 上百斤重的机甲轰然倒地,机甲的手脚却依旧保持着站立时的模样。 梅也没有就此收手,而是继续迈出两步,蹲在了那具机甲面前。 “啪!” 米凯尔终于尽到了理之律者的本职,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清冷又刺眼的白光将整座仓库照得亮如白昼。 而米凯尔和爱莉也终于理解了梅的异常——那具人形机甲并不是普通机甲那么简单,虽然还不清楚内在电路构造和芯片的情况,但仅就外表来看,它像极了梅刚加入逐火之蛾时设计的一款泛用人形机甲。 虽然仅就外表意义上的像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类似的机械构造往往意味着会有某些共性。 比如:严格意义上的人形其实并不是机甲的最佳结构,设计者应当、也必然会对其进行对应的改造,使其充分符合机械动力学而非生物学。 而梅当初之所以把这种机甲,无论是形制还是大小都严格按照人形设计,是因为这种机甲自诞生之初,就是为了配属单兵作战。 或者用更直白的话语来说,就像钢铁侠一样,有人搭载,由人直接控制的……相对于机甲,或许称为装甲更合适一些。 梅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机甲也同样如此…… 那么…… 梅攥了攥手,毫不犹豫又极为熟练地找到了外部紧急情况按钮。 “曾——” 伴随着一声震动耳膜的脆响,机甲的装甲面罩瞬间弹飞出去,紧擦着梅的侧脸飞过,甚至削断了她鬓角垂下的那缕发丝,这让她明白,眼前的机甲与她设计的那个,也并非完全相同。 “卡——卡——” 又是两声略显沉闷的声音后,机甲的四肢软了下去。 “如何?” 米凯尔明知故问道。 面罩之下,空空如也,这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尤其对于梅来说,她注意到机甲那最终的动作,还以为里面会有人的存在。 不,她回过神来——这里面当然有人存在,不然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姿势呢? 只是,数万年的时间,这里又不是没有氧气,尸体早已被分解得一点不剩了。 这其实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梅倒不是为此而悲伤。 她所想的无非是——真可惜,他们死前无人知晓,死后依旧如此。那我们…… 她的悲伤无非是兔死狐悲而已。 只是,以米凯尔的视角,看到的却是更加绝望的一幕: 数十万年时间,肉体早已湮灭,意识之海内所有的记忆也都磨损成了空白,只有那临死前最后的不甘与绝望肆意弥漫着—— 米凯尔入门前的那一下痛哼就是因此而起,识之权能本身在这股历经数十万年的绝望前斗不过沧海一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嘛!你们两个笑一笑吗!什么都没有,总比突然冒出一个骷颅头把大家吓一跳好吧?” 爱莉希雅强打起笑容,眯着眼说了个不咸不澹的冷笑话。 以她的聪慧,梅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最多是慢上那么一点点。 唔,真的只是一点点! 但一直这么沉默总不好吧?总要有人来活跃一下气氛嘛! 可并没有人笑,就连苦涩的、尴尬的或是迎合的笑都没有。 爱莉睁开眼,只见梅、米凯尔还有普罗米修斯管都不管身后堆积如山的设备与魂钢,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机甲倒下方向不远处的一块小小玻璃方碑上。 玻璃方碑不大,也就四个巴掌大小,用风吹去积攒的灰尘后,可以看见上面刻满了看不懂的文字。 梅与米凯尔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一挥手,构造出一大堆复杂的设备。 梅将普罗米修斯的终端与这堆复杂设备相连,米凯尔则是走到玻璃方碑前,用锉刀弄了些样本——幸好刚才机甲倒地的震动没把它震碎。 只不过短短几十秒,普罗米修斯就给出了断代结果—— “样本检测显示,这座玻璃方碑制成的时间,大概是二十五万年前。” “能解读碑文吗?” 米凯尔问道。 他并不认为前人会闲着没事在这里留下碑文,那上面一定记载着极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有他穿越时还未揭晓的,终焉的权柄呢? 虽然米凯尔也知道,这大抵是不可能的。 人类在遭遇终焉并探明其权柄后,应该也不会有时间记录碑文了。 “我不能肯定,需要先进行样本分析。但理论上来讲,只要是晚期智人发展出的语言,我通过对比分析都能大致解译。” 梅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用扫描装置将碑文全部上传,然后走到一旁,静待普罗米修斯解译。 “有些不对。” “怎么了?” 米凯尔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了眼爱莉希雅,后者同样如此。 梅推了推眼镜,略有些迟疑地说道: “二十五万年前……现如今的考古学不是没有发现过二十五万年前的‘人类’痕迹,但你们也应该很清楚,那大都是猿人。而我们的祖先晚期智人,是在十万年前才走出非洲的。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如果二十五万年前地球上有足以面对终焉的人类文明,为何会没有对应的考古学发现?” “唔?会不会这些遗迹本来就是月球人留下的?” 爱莉希雅再次开了个小玩笑。 而极端理智下的梅甚至没能察觉到玩笑的口吻,依旧在那分析着: “不可能,如果月球上有发达的文明,就不该只留下这一处遗址……诚然我们并没有将月球全部探索。但这处遗址似乎并无粮食生产的痕迹,显然不可能称之为文明……”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好在普罗米修斯及时打断了她—— “博士,碑文的破译结果出来了。”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古怪,三人同时深皱起眉头,但不是因为普罗米修斯的异常。 破译时间总共不到一分钟,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碑文上的文字,与他们现今使用的,极度相似。 并且显然是出于一脉的——晚期智人。 但是晚期智人十万年前才走出非洲,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当看到碑文……不,相比于碑文,它更像是日记的最后一页,或者说,是遗书时,梅的童孔勐地收缩,一切答桉都已揭晓—— 【后继者,你们好。 【当你们看到这篇碑文的时候,想必我们的时代早已终了。 【但我还是很高兴——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到这篇碑文的话,那最起码意味着,我们存在过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人类文明的薪火也终未断绝。 【可同时,这也意味着,你们的文明也应当处于与我们差不多的境地了吧? 【给你们一个小提醒,最后的律者,终焉之律者,会在第十二律者被击败后出现,她出现的位置是固定的,没错,你们一定也看见外面的陨坑了。 【好了,Πpoμηθe??……哦,也就是我的人工智能伙伴,她又在催我长话短说了,毕竟崩坏能浓郁到这种程度,战斗应该就要开始了,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希望kevin他们能赢得胜利,不过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在他们回来前把碑文毁掉,呵呵。 【——dr.mei】 第二十七章 陨坑之下 “不要紧吧,梅?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凯文,准确来说是凯文的立体投影关切地问道。 在普罗米修斯的帮助下,凯文与梅隔着三十八点八万千米的距离通话。 “啊——” 梅用冰冷的指肚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我?我没事,只是长时间赶路,身体有些疲惫而已,嗯。” “唉……” 凯文双手抱胸,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如同米凯尔了解爱莉希雅一样,他何尝不了解梅?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几句对话,还有几道眼神的交流,他就大概能对梅“感同身受”了。 他能体会到那份不止是悲伤的情愫,与其说是伤感,更不如说是一种愤怒,仔细想来,他还从未见过梅露出愤怒的神色。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又全然不知情,更不清楚她愤怒的对象——总不可能是米凯尔和爱莉吧?肯定不可能啊。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偷偷熘进维尔薇的工坊,偷偷启动第二神之键,把自己直接传送到月球遗迹上去,反正米凯尔已经和第二神之键同步了空间坐标。 但是他脱不开身啊……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都在月球,逐火之蛾最高战力三去其二,总得有一个人坐镇日渐不太平的地球吧? “……早知道,当时说什么也不答应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死缠烂打了。” 凯文暗自叹息着,又听梅问道: “地球上现在情况可好?议会有没有不听话的?” 一听到“议会”这两个字,凯文本能地挠了挠头。 “嗯?有人不听话?” 梅的眼镜眯成了一条缝,一点寒光闪过——她之所以选择以议会这种较为平和的方式吞并联合政府,而不是更简单直接的杀伐,只不过是想尽量避免内耗。 但如果真有人不开眼,在她和米凯尔都不在的时候做了些小动作,那也别怪梅比乌斯的手术台上多出一两具尸体了。 “呃!不是不是!哪有那么严重,他们都乖的很、乖的很……” 凯文连忙补充了两句,毕竟那些老家伙只是不痛不痒地讽刺了他和梅几句,他既不想这些事打扰到本就憔悴的梅,也不希望好不容易从表面上拧成一股绳的人类再因几句话产生裂痕。 于是他赶忙将话题转向别处: “话又说回来,不到一小时前,极东出现了帝王级崩坏兽级别的崩坏能反应,我已经让樱和千劫出击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快到战场了——呃,因为考虑到极东基本都是无人区,我并没有因此去启用第二神之键。” 凯文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梅你快夸我”的表情。 梅怎么会读不懂他的眼神,她挤出一个笑容,由衷夸赞道: “很好,考虑得非常周全。” 用第二神之键直接将兵力投送到战场无疑是最快捷的选择,也能第一时间平息动乱,但作为“死物”的神之键并不能像律者一样从虚数之树获得源源不断的崩坏能供给,每使用一次额定功率,就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充能。 而有些时候,两个小时的空档期往往是致命的,甚至足够人类毁灭一次了——如果律者恰好在此时出现。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最初的能量反应等级并不意味着一切,当初无论是大自在天还是毗湿奴,都是以帝王级崩坏兽的能量反应级别登场的。” “啊,这个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把逆熵的主要战斗力分成了四组,樱和千劫是作战组,我和科斯魔是快速反应组,华、苏、梅比乌斯还有维尔薇是预备组,其余人保持正常工作和训练。” “唔!” 梅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即莞尔一笑: “不错嘛,没想到我的男朋友也有成为领导者的能力呢。” “咳咳咳!” 凯文轻轻咳了两声,“其实这是米凯尔早就制定好的计划”,他本想如实相告,但自己好不容易被梅表扬一次,左思右想,只能苦一苦兄弟了—— “啊,这都是常规操作啦!不过我记得米凯尔说过,身为领导者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全世界有能力的人何其多?但是能成为领导者的只有一个,因为对于领导者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多么高超的能力,而是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将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魅力。” “唔……一如既往的自嘲风格,这倒真是米凯尔会说的话呢。” 梅轻笑着打量了一眼正和爱莉希雅有说有笑地给仓库中各项设备、魂钢分类的米凯尔。 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若是站在逐火之蛾乃至整个人类来说,米凯尔确实不如她,但如果是对于逆熵来说,则完全相反。 因为梅对于逆熵来说,做不到第二点:将这么多脾气古怪的人凝聚在一起。 “对了,说起米凯尔,他在做什么?” 凯文的投影体东张西望,可惜普罗米修斯能展示的视角有限,他再怎么探头探脑,也只能看到梅。 “哦!你看我,差点儿忘了说这件事!” 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转告维尔薇,我们在月球上发现了大量的魂钢,保守估计,光这座仓库里就有十吨,外面零散的还有很多。” “呃,等一下梅,月球上有魂钢……等等,还有仓库,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总不会还有月球人吧?” “嗯……这些部分,就等着我回去和你当面说……”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就连米凯尔和梅都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梅本能地抬头去看灯光的颜色,忽然反应过来,警报声应该是凯文那里传过来的。 而凯文的投影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半分钟后,他又突然探出了半个身子: “不好意思啊梅,极东那只崩坏兽的反应等级升高至审判级了,我得去指挥室了,等你回来哈!” 凯文火急火燎地挂断了通讯。 ………… 两分钟后,他追悔莫及地回到了原地——刚刚反应再度提升,被命名为末法级崩坏兽非天的家伙,在他前脚刚迈入指挥室的那一瞬间,被千劫击杀了。 “唉……早知道这么轻松,就先不挂断通讯了。” 凯文重新呼叫了半天,但梅那边看起来也断开了连接,“星际通讯”的成本不低,看来只有等下一次约定时间再通讯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回逆熵专用的休息室。 “咕——咕——” 肚子忽然响了响,于是他麻利地打开冰箱,准备顺点吃的。 “唔……寿司吗?” 凯文打开一次性便当盒,轻嗅了嗅,感觉没坏,便坏笑着捏起一块扔进嘴里…… “唔!呃……啊!咳咳咳!” 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连带着他的眼睛都抽搐着翻白,直到最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冬”一下,晕倒在地。 ………… 三十八点八万公里外,梅并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寿司做到了只有律者才能做到的事——击败凯文。 她正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陨坑,和米凯尔讨论着进入陨坑的方法,当然,主要是米凯尔在侃侃而谈: “第一种方法——既然前前前前前前文明是在这里面对的崩坏,并且大部分战士都疑似部署在陨坑外,等终焉降临之后再进入陨坑与其作战,那么想当然的,他们一定有快速进入陨坑底部的机关,只要找到那个机关就行。” “……” “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不光是因为那机关不一定还能启动,而是——梅,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梅点了点头,极其自信地回复道: “目前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适,除了……有点累。” 说是这么说,但她自己作为半个医生更加清楚——没有不适感往往比有明显的不适更加棘手。 正常新陈代谢被打乱,怎么可能会没有问题?若是有明显的不适感,还能根据经验、理论找到问题所在、判断问题严重与否。而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只知道肯定会有问题,但什么地方有问题、严不严重一概不知。 继续撑下去就是赌博,在月球待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 而米凯尔拿出的第二种快速解决方案同样也是赌博—— “另一种方法就很简单了,我直接从这儿跳下去,反正我有空之权能,来去自如,确定下方的情况后再把你们两个带下去。” “……好吧,这个方法确实够便捷。” 梅捂着额头,无奈同意了这个方案。 哦,倒也说不上多无奈,毕竟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探索这个陨坑,搜索前人留下的设备的过程中倒是可以一路探索许多设施,但在时间不允许的情况下,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但说到底,所谓的‘时间不允许’都是我的身体限制,要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 不甘心,或许有些吧。尽管在人前是无所不能的梅博士,但她做不到的事实在太多了。 她知道米凯尔其实很羡慕她,羡慕她的成熟、冷静与理性,仿佛没有什么能从精神层面将她击垮。 可……虽说不具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精神上的成熟从某种程度上不就是为了补足外在力量的不足么? 米凯尔在羡慕梅成熟的精神意志之时,其实她也在羡慕着他强大的外在力量。 她只是愣神了这么一刹那,米凯尔就已经默不作声地跳了下去,只有衣袂被风倒卷而起的猎猎之声在耳畔不间断地回响。 梅没有办法,她只能学着爱莉的模样,慢慢弯下腰,坐在崖边。 “爱莉,你在看什么?” 梅顺着爱莉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能看见一地散乱的特殊石块,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那些石块的断面很古怪:细看之下,断面中心皆呈现出星空一样斑斑点点的蓝色,而四周靠近表里的部分颜色逐渐加深,呈现出紫色、黑色。 若是把正中的星空蓝换成绯色,再把表层的石灰换成骨白色,倒还真像是崩坏兽残留下的尸块。 或许,那正是崩坏兽的尸体,只是在无数的时间中慢慢沉淀、慢慢变质,最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是在看这些石块吧? 梅既确定又有些不确定。毕竟彼处除了这些石块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而若是对那些石块感兴趣,也不至于盯着它这么久吧…… 抑或者只是单纯在发呆? 梅有些脑壳疼,爱莉希雅的心思本就捉摸不透,虽然对于梅来说并不是完全不可揣测,但大脑的疲惫她提不起劲去思考爱莉希雅的异常—— 她自从到达这个陨坑后,不,她自从来到月球后,就一直太过沉默了。 有一说一,面对一成不变的月球表面,沉默是很正常的事。 甚至于有许多探索队的战士在九死一生完成任务,并回到地球后,直接就进了疗养院。 大部分人的症状都具有同一性,即在身边有人时一个人望着前方发呆不语,而当自己一个人时却止不住地喃喃自语,一旦夜幕降临,甚至会发展为歇斯底里的惨叫。 一些没有家人的……于绝望中签下同意书,最后躺上梅比乌斯的手术台,即使侥幸活下来,现在也被转移到了“至深之处”内。 “唉……” 正因如此,爱莉的异常才没引起她的注意,直到来到这处遗迹后,这种情况愈发明显,愈发引人注目…… 这至少是她第三次这样不发一语地坐在崖边了。 “爱莉希雅?爱莉希雅?” “……” 并且,她的听觉就像是被剥夺了一样,无论怎么喊,她都不会给予任何反馈,对梅是这样,先前对米凯尔也是这样。 这样的沉默看似与那些探索队的战士大差不差,但梅总觉得不止如此。 一方面,那些战士往往要在月球待上几个月的时间,而他们也才经历了不到一周,她相信爱莉希雅的精神不至于脆弱至此,毕竟梅自己和米凯尔都没有问题。 另一方面,则是一种怀疑……当然这并非一种恶意的怀疑,也不是针对爱莉希雅的立场。 准确来说,是一种疑问,一个未能从米凯尔口中得到的答桉——“没有权能,没有通常状态下的核心,爱莉希雅,她真的只是律者这么简单吗?” 她本不愿多想,但这里是……按照二十五万年前的“梅”自己留下的碑文,这里便是最后的律者,终焉之律者的诞生之地。 这么特殊的地方,身边是爱莉希雅这么特殊的律者,并且她也恰好出现了特殊的反应…… 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而以她的大脑转速,几乎是一瞬间就给出了超过一百种假设,比如: 由于无法判断爱莉希雅是何时成为的律者,不妨假设其是最初的律者,而后与米凯尔的收集权能正相反,每一个新律者都会从她这里分走权能,以至于她没有权能。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宝石状的核心?也可以理解为,她本身就是唯一的核心,其余律者核心不过是一种下级存在…… “嗯,这样都能解释的通,但是……算了算了……” 梅硬生生将这些想法掐断了,她自觉时间还比较充裕,她更希望能得到爱莉希雅的亲口回答。 至于告诉米凯尔爱莉的异常?那更是大可不必——他应当在最开始就察觉到了,所以才会不断做出各种看似幼稚的行为。 弥漫开来的沉默在无形中将时间拉的很长,梅抬手看了眼普罗米修斯的终端,她本以为快要过去两个小时……至少也过去一个小时了,但那闪烁的数字告诉她,从米凯尔跳入陨坑到现在,只不过过去了不到两分钟。 准确来说是107秒,现在是108、109…… 梅再次长叹一声,百无聊赖地捏起手边的一粒石子,习惯性地昂首,并将那石子举到眼前,似是要和天上的月亮比一比谁大。 但她见到的不过是漆黑幕布上撒满的盐粒,自然没有一个能与她手中的石子相比。 她哑然失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就在月球。 她将石子往那深不见底的陨坑中掷去,默数十声,却未听到任何声响。 再抬手看一眼时间,142秒,也就堪堪又过去了半分钟。 梅忽然转身,伸出手在爱莉眼前晃了晃,她本不抱希望,只是想起小说、影视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故而随手为之。 却不料居然真的起到了效果——爱莉轻咦了一声,怅然抬起了头。 “你……呃……” “你怎么了?”——梅本想这么问,但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一股奇怪的力量半路杀出,不光让她保持了沉默,还让她也跟着轻抬起了下巴,望向更远处的星空。 “这是!” 她的视线如同这片空间并不存在的飞鸟,轻松越过了那散乱的石块,越过了城市遗址的边际,飞入更加广袤的夜空。 那是半分钟前她刚刚眺望过的夜空,深邃的黑暗只在俯首又抬头的瞬间变换,如今已然呈现出梦幻般的颜色——那一块深的暗紫色,那一块是绯色、那一块浅的是蓝色。 这些原本不应该存在于只有黑白的宇宙中的颜色悄然而至,和梅小时候在父亲的电脑上看到过的,天文望远镜拍摄后又由人工上色的绚烂星河一般。 而且还不止如此。 夜空中的“盐粒”原本或粗糙、或细腻,无论如何,它们都静静地悬挂在那里,死气沉沉、一成不变。 但如今,它们中的一部分开始顺着某一点为圆心缓慢旋转,并且越来越快,只是眨了个眼的工夫就在夜空中留下了一圈圈细密的圆弧形轨迹,好似年轮。 这亦是梅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在天气晴朗的夜晚,能看见璀璨星空的地方架起摄像机,正对极点方向拍摄,再加上后期合成,就能得到一张很漂亮的星轨图。 可……可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不说莫名有了颜色的宇宙,就说那星轨图,也是摄像机长时间拍摄后合成的产物,怎么可能…… “哒……” 一声本该轻脆,实则沉闷的声音在梅耳边响起,那是石子落地之声。 她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于是,无论是那绚烂的星河,还是整齐的星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至于她在心底不住地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那这些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想当然地看向了身旁的爱莉希雅,却只见她低垂着头,凝视着脚下的渊薮,仿佛从不曾注意到星空的异状。 “爱……” “呀!你回来啦!” 少女突然起来的欢悦之声将梅的疑问噎了回去,她撑在崖边的双手稍稍用力,眼看着就要往下跳,但她落下的脚尖恰到好处地点在了一块剔透的粉色水晶上。 借着这股力道,她轻轻跳起,旋转身形,好似零落间被风重又卷起的花瓣,轻飘飘落回了崖边。 而米凯尔正站在她面前。 梅将先前所有的遐思与疑问都吞回了肚子里,她已发觉米凯尔的面色有些凝重,于是抢先问道: “底下的情况如何,是有大量崩坏兽吗?” 米凯尔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下面……没有崩坏兽,但是有一些不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 梅必须要承认,尽管米凯尔早有提醒,但她此刻依旧由衷的认为,她从小到大学过的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陨坑底部的荒凉,因为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无所有的荒芜—— 身后倒是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但是那四处耸动又排列工整的石块,石块表面凋刻的诡异环形纹路,还有断面暴露出的紫色,怎么看也不像人类文明的产物。 何况空气中又有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在肩膀上,挤在胸口,让人无法呼吸。 若不是脚边那有别于一般月壤的尘砂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光明,让四周不显得那么黑暗压抑,梅觉得自己很难在这里待上哪怕是十分钟。 抬头看天,只能看到一个榆钱般的小洞,这使得那份沉重更加无法逃避了。 可是…… “你所说的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什么?” 米凯尔掐了掐手指,双唇蠕动了些许,似乎在计算时间。 少顷,他得出结论: “还有十秒,向后退一些。” 他硬拉着梅和爱莉后退了两步,口中念念有词: 十、九、八、七、六…… 五、四…… 三、二、一—— 眼前的沙尘流转,风景似乎没有太大的变换。 但尘砂中莫名出现了几个黑点:十几把折断的长剑,两把侧倚与砂土的十字架,黑白双色的骑枪、晦暗无光,再也无法燃烧的大剑……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但作为它们的半个设计者,这并不妨碍梅在脑海中喊出那三个字—— “神之键!” 第二十八章 地月七十四万里 米凯尔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望着晦暗的光影伴随着细小的尘砂在一片“簌簌”之声中缓缓流动。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已再次驻足了数十万年、乃至更久远的时间,仿佛他每眨一下眼的工夫,世界便已历经了一次轮回。 他转头看向爱莉希雅,识之权能无法解读她的任何心思,米凯尔只能望到一片空白。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暗自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让她于亘古不化的寒冷、孤寂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米凯尔又转头看向了梅,在识之权能下,梅的每一丝想法都呈现在他面前,不过她正以惊人的速度解答着自己的每一点困惑: “为什么这里会有神之键?”——因为这里是人类与终焉决战的地点,前文明的战士亦是使用神之键在此进行了最后的战斗。 “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神之键?”——或许是还未出现的三个律者核心做成的神之键。 “为什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神之键?”——那些一模一样的长剑应该是米凯尔所说的第十律者,因为有一千个个体,所以留下同样数量的神之键…… 但是其余的神之键,比如不认识的十字架,比如黑渊白花,比如天火圣裁,都有多件留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它们是不同时代留下的相同的神之键。 可不同的时代,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神之键?就连律者的权能都没有多少变化吗? “还有二十五万年前留下碑文的‘我’,碑文中提到的凯文和普罗米修斯……并且……” 她并不是质疑更古老的文明,哪怕是多个这样的文明存在的可能性。但这与地球目前的考古结果显然是相悖的—— 并不是说这些文明没有在地球留下痕迹,用终焉毁灭一切可以解释。 但无论是二十五万年前,还是百二十万年前,地球上都有完整的猿人活动留下的痕迹,这就导致了时间线的交错,难道地球在同一阶段既具有现代文明与猿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碑文上的文字属于晚期智人系统,可二十五万年前哪来晚期智人? 怀疑是早已有之,并且她也懵懂地抓住了一片思绪,可直到亲眼见到了这些神之键,她才能确凿地用一种推论来解答自己的怀疑。 “或许,时间并不是以直线的形式向前流淌,而是一种……” 她的思绪被识之权能具现化为一个个小气泡,而如今,气泡中的文字变换,停留在了那个米凯尔亦同样捕捉到的词汇上—— “轮回。” 但梅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她并未因为这些思绪踌躇不前,而是忽然眼前一亮,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米凯尔,那个十字架,还有那种神州风格的长剑,是否可以提前解析?” 她先前在米凯尔告知她的未来中看到了约束的惨剧,如果米凯尔能够提前解析约束的权能,就会有更多的方法、更多的可能性去破开所谓的约束结界。 毕竟梅这些时间也不止思考了一次,在提前知晓解决方案的情况下,她依旧无法得出更好的作战方案—— 即使可以跳过倚靠大量的牺牲为侦察,去总结结界的特性的步骤,但最后要破除结界,依旧要不断填入所有的融合战士,去为凯文、为米凯尔创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 但如果米凯尔能够提前掌握约束的权能,他也展开约束结界,用相同的力量去中和律者的结界,最后两相冲抵,理论上来说这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眼前的神之键是否能够让米凯尔提前解析出权能呢?就连梅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果然,米凯尔摇了摇头。 “我方才已经试过了,这一处地方的空间并不稳定。不,与其说是空间,不如说是时间。” 他示意梅与爱莉希雅站在原处不动,他自己独自走入眼前的荒野。 他的脚步在尘砂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一路延生到一座十字架,也就是第十一神之键,犹大的誓约面前。 米凯尔向着那十字架中心闪烁着光彩的核心伸出了手,手继续前伸,对准核心的位置一攥—— 不出意外,和之前米凯尔尝试过的无数次一样,他掌心并未有握住什么的触感。 同样毫不意外的是,无论是米凯尔的视线中,还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即梅和爱莉的视角中,那些原本就存在于此的神之键全部消失了。 凭空消失,就连原本所处位置该有的沙面凹陷都不复存在。 梅再低头寻找米凯尔一路走过的足迹,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吧,就是这样,只要我一试图接近这些神之键,空间和时间都会在最关键之时流转。” “这样啊……” 梅遗憾地摇了摇头。 但随即米凯尔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用担心,关于约束之律者,我已经做了好几个作战计划的蓝本了,就等着它出现。放心,不会让那样巨大的伤亡发生的。” 晦暗的光线将米凯尔的笑容扭曲了些许,他似乎还对着爱莉希雅眨了眨眼。 “好了,目前也只能看到这些东西了。不过我想,作为一次简单的探测来说,收获已经不少了吧?” 无论是魂钢这种“有形”的物质,抑或者是轮回这种无形的,但更接近于世界“真相”的认知,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收获。 既然收获足够了,那也是时候回地球了吧? 梅苦笑着摇了摇头,尽管她自觉还能再撑一会儿,但看样子米凯尔也不会允许。何况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对于现阶段人类的重要性,起码就现在而言,还不是她应该“奋不顾身”的时候。 可正当她想应答之时,身旁却传来刺眼的光亮,她惊恐地转过头,却见爱莉将粉色的箭失对准了米凯尔。 “爱莉希雅!” 根本来不及阻拦,梅也无力阻拦,在她的呐喊声出口前的那一瞬,箭失就已被射出,无可挽回地向前飞去。 米凯尔的目光中亦停留着诧异,不过仅仅是诧异,而且只有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的反应比慢了半分,但无所谓,以他的视角,那箭失本就不是瞄准向他,而是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一勐子扎入了黑暗的海洋。 “砰!” 黑暗中爆出一声脆响,那是水晶箭失砸在硬物上,进而爆裂成无数碎片的声响。 “喂!米凯尔,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爱莉似乎终于脱离了那种神游的状态,甚至比米凯尔更早察觉到了异常。 但也或许,她的那种神游本就是在探查着什么。 “你保护好梅,战斗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他右脚向后撤了半步,不急不缓地转过身,面向更远处的黑暗。 “真是的,每次战斗的时候都轮不到我!” 一边说着抱怨的话,一边唇角微翘,脚尖轻轻点地,粉色水晶从天而降,化作一个大碗,将梅和爱莉自己倒扣其中。 “吼——” 伴随着一声低吼,一对血红色的双目自黑暗中浮现。 “哦?体型还不小?帝王级……不,审判级么?” 眨眼间,那股一直借助时空乱流躲藏自身的崩坏能就被米凯尔所感知,只不过这股能量波动正好卡在了帝王级和审判级的分水岭上,按照料敌从宽的原则,米凯尔最终给他安上了一个审判级的分级。 “吼——” 崩坏兽不停叫唤着,像极了不会咬人的狗。 它显然是被面前的两个律者吓到了。 “啧!” 它隐藏于多个不断轮回的时空之中,为了防止意外,米凯尔本想诱使它进攻,再寻找机会一击必杀,但无奈这只崩坏兽太过于谨慎。 “虽然从来没有赌赢过……但正因如此,多少让我走运一次吧?” 米凯尔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嘴上却早已先一步提醒爱莉道: “爱莉希雅,准备好被卷入空间乱流!” 下一刻,金色的光芒大作,即使以爱莉的视角,也只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金色轨迹。 崩坏兽瞬间没了声息。 “这就……结束了?” 虽说知道米凯尔对付审判级崩坏兽会比较轻松,但轻松到如此地步,多少有些夸张…… 不要说梅,就连爱莉希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对于权能更加敏感,她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米凯尔的攻势,但凭借空间中留下的少许痕迹,她判断米凯尔大概是将空之权能和识之权能糅合在了一起。 亚空之矛本就难以防备,且一旦被命中,在强大的空间力量绞杀下,完全不存在当场死亡与重伤之外的选项。 而若是再加上识之权能,于命中的同时给予对方的意识以重创…… 这几乎是无解的必杀技。 米凯尔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眼前的黑暗中连一丝挣扎的声音都没有,保险起见,他继续让爱莉希雅和梅留在原地,自己向着时空乱流覆盖的方位深入。 他的背影很快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一无所觉,只是感受着自己方才射出的亚空之矛的位置,继续笔直地前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受到了异常——除了最开始他与亚空之矛间的距离缩短了些许,之后的时间里,二者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不变。 他每前进一步,亚空之矛的位置便延后一步。 难道崩坏兽还活着? 但这是不可能的,命中的反馈切切实实,而米凯尔自信方才那一击下,审判级崩坏兽不可能幸存。 更何况,他一直是以直线的姿态前进。以他的速度,这些时间内走出上百公里都不是没有可能,而先前在陨坑上部观察,陨坑最宽处亦不过二十公里出头。 坑壁亦没有内凹的倾向,也就是说,若是一切正常的话,米凯尔早一头撞在坑壁上了。 若要说是走入了什么山洞之类的,但抬头看看,那榆荚大小的光点仍悬在头顶,没有变化。 低头思忖着,米凯尔不自觉间停下了脚步,他一停下,感知中,亚空之矛也并未远离他。 “原来是这样吗?还真是运气不好啊……” 如果是崩坏兽依旧存活的话,大抵是不可能和他保持不变的距离的,在他停下不动后,更是应该快速远离才对。 所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他所处的空间,从某一刻开始,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 “这里的空间形成了一个闭环吗?” 米凯尔的第一反应便是用空间权能强行突破,可这个选项很快就被放弃了,原因也很简单——做不到。 “唔……居然连律者权能都无法打破吗?不,以审判级崩坏兽的力量还不足以构造空之权能都无法破坏的空间,是终焉么……” 如果是终焉之律者的力量引发的这一切,那自然说得通了。 但终焉毕竟是更为“上位”的力量,作为其“下位”的空之权能,真的能…… 当然可以! 若是连面对至少五万年前的终焉所留下的时空乱流的勇气都没有,那不是连帕朵都不如了吗? 世上没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缺少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真正意义上的闭环,梅比乌斯环带是不可能存在于三维现实中的,眼前的空间结构只是围成了环状,连接处只是不显眼而已,却并不是不存在破绽! “接下来要做的……找到这处破绽,而后将亚空之矛的位置调整到与其重合,而后从内部将这破绽撑开!” 想到做到,空间权能如水、如雾般弥漫开来,将整个环状空间完全覆盖。 在律者权柄的探查下,米凯尔很快发现……意料之中的拼接处并不存在,起码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他探查到。 难道终焉真的以绝对的时空之力构造出了梅比乌斯环? 米凯尔默默闭上眼睛,心思急转。 “不,如果说时间尚有轮回倒转的可能,但那也是建立在三维运动基础上的,终焉既然能存在于三维世界,就必然不可能打破这个维度的法则,去建立只有二维世界才能拥有的东西,除非她把整个世界也变成二维。 “破绽必然存在,只是我得更加细致地,将范围缩小进行着重寻找……” 是空间力量本就薄弱的地方吗? 不,若是破绽存在于那里,只会更加明显,更容易被米凯尔注意到。 答桉本就昭然若揭——如同衣物上的补丁一般,正是因为一处地方有破绽,所以才需要在那里做补强。 所以破绽必然存在于空间力量最堆积的地方! 暗红色的齿轮在眼中飞速转动起来,在确定了范围之后,米凯尔几乎在眨眼间便定位到了那一丝破绽—— “就是那里!” 他化作一道蓝光前行,感受着亚空之矛的位置与环状空间的破绽完全重合,而后—— 黑暗中蓦地闪过一道金光。 “轰!” “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震动让梅几乎站不住脚,就连一旁的爱莉希雅都只能将飞花插入尘砂保持身体的稳定。 她一手挽住梅,一边还不忘为她解释情况,不过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解释,倒不如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刚才那一道金色的光芒应该是催动空间权能的产物,发生了什么?是之前那一击没有杀死崩坏兽吗?” 她虽满脸担忧,但却始终护在梅的身旁——相比于在对战场情况一无所知之际贸然行动,或许能为米凯尔提供的那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相信他,按照他的嘱托保护好手无寸铁的梅,显然是更正确的决定。 所以,尽管大量的崩坏能向着那一片黑暗涌去,最终在时空乱流的裹挟下旋转缠绕,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蓝黑色能量球,爱莉希雅却巍然不动,始终守护在梅身边,并不断加厚水晶结界,将大量的崩坏能隔绝于外。 “毕竟,这种程度的战斗对米凯尔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嘛!” 但接下来的一幕直接让她与梅都忍不住张开口,齐齐发出一声“啊——” 只见那蓝黑色能量球迅速向内坍缩,从直径足足二十多米的庞然大物一下子坍缩为细小的蓝色光点。 极致的坍缩之后必然是极致的爆炸,蓝色光芒大盛,但面向四周的爆炸没有发生——一种无形的力量构筑成了枪管,或者说是轨道,将那能量团爆炸散发的威力限制于只有一个方向可以爆发。 于是,这团能量就仿佛燧发枪膛中业已引燃的火药一般,化为巨大的蓝色光柱,顺着预定的轨迹激射而出,将尚不知为何物的“铅子”推向了头顶那榆荚大小的光明。 “米凯尔!” 这下爱莉再也无法忍受,她甚至忘了自己有撤去水晶结界的能力,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不愿因此浪费哪怕0.1秒。 她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用肩膀和拳头直接将水晶结界撞碎,一头冲向了那蓝色光柱,只留下阻拦不及的梅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仿佛戏弄她一般,当她伸手触碰向那光柱时,一如不久前米凯尔试图触碰犹大的誓约时一样,她的手毫无阻滞地伸向了更前方,而原本将整个陨坑完全照亮的光柱消失不见。 她茫然地转身,身边遍布着残破的神之键,还有一条清晰的足迹,从她身后梅的位置一路蔓延到一座约束之键前。 “滴滴滴!滴滴滴!” “嗡嗡嗡——” 梅手中,普罗米修斯的移动终端一面发出密集且刺耳提示音,一面剧烈震动起来。 那震动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梅根本没能握住终端,让它掉到了沙土中。 普罗米修斯的立体投影没有得到任何指令就自行出现,再加上先前的双重警报声,含义十分明显——十万火急! “博士,总部基地发来通讯……” 普罗米修斯尚未说明情况,就被强行接入通讯的凯文打断。 “梅!啊——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在看见梅的那一刻,凯文一时过于激动,一股麻意从指尖一下子蔓延到心口、肩背、乃至脖颈,以至于他几近窒息——虽然他已不需要呼吸。 血液急迫地向着大脑涌去,他直觉得脑袋沉重无比,一时间竟忘了要和梅说什么,只是拍着胸脯,不断重复着“太好了……” “不要急,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月球……检测到月球有……有高浓度崩坏能反应……” “这个我知道,然后呢?” “它向着地球来了!” 地球? 梅和匆匆赶回的爱莉希雅闻言勐地抬头,这里是月球背面,她们的头顶本应面向深邃的宇宙,但透过那榆荚般的洞口,已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灰蒙蒙的星球。 “来不及拦截了,预定落点:东经一百四十二度十一点五……是……是亚特拉!是海渊之眼!” “噗——” “咕噜噜……” 一颗普通的步枪子弹射入水中,不过能继续前行不到一米。但若是把子弹的重量增加到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再把枪管延长到三十八点四万公里的长度,那颗子弹射入水中起码能前行六千一百米——米凯尔亲测。 没错,虽然其本质大概是某种虚数空间折跃技术,与相位穿梭类似,但当距离被拉到这么远时……总之,从实数的角度来说,米凯尔确实在不到一分钟内走完了地月间七十四万里的距离。 直到晕乎乎地呛了两口水,一路砸破了无数城堡一般的建筑,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地球,但由于巨大惯性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奈……脑子还在月球。 地点正是阔别……一周的海渊之眼,只不过现在这里换了个新名字——亚特拉,由穆大陆被内卷为世界泡时被无意间落下的水下都市(就是德·摩亚纳·奇诺的那个)的废墟构成。 还好,并没有人会想不开居住在水下。 直到扶着蓝粉色的墙壁爬起来,米凯尔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眼前的海水中飘荡着灰色的尘土,以他的体型,应该造不成这么大的破坏……吧? 他用洋流卷走流尘才发现,亚特拉一半的建筑都已被压垮,而罪魁祸首正是他……先前杀死的那只崩坏兽。 “骷髅一样?特拉洛克?感觉不是很像……” 来不及多关注那只可怜的崩坏兽,他身前的海水泛起了波纹,那很明显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空间波动。 不出意料的,空间裂隙在彼处张开,他正准备打一个尴尬的招呼,却不料感觉到了一丝……炙热与严寒交织的奇异感觉…… 人未到,声先至—— “天火圣裁!” “凯凯凯凯文手下留情!是我啊!” 第二十九章 梵天(上) “卡——” “哟,梅比乌……对不起,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梅比乌斯的嘴角微微抽搐,她迅速将等身高的镜子推回衣柜内,又三两下将自己身上还没穿好的粉色衬衫扒下,扔回了柜子里。 米凯尔默默帮她关上了实验室的大门,而后带着一丝尴尬地倚在门框上,压低头顶的鸭舌帽,装作不注意梅比乌斯的模样。 但他其实本可以将帽檐压得再低一些的,如今的高度,以他的视角来看,也不过是刚刚挡住了梅比乌斯下巴以上的部位。 他压着帽檐的手臂正好挡住了半边脸颊,若是梅比乌斯此时大胆地俯身抬头,绕过这一片遮挡,便能看到他那与紧抿的另一半完全不同的,歪起的唇角。 米凯尔看着梅比乌斯一顿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往常穿的绿色衬衫,并匆匆套上,他指了指她的下半身: “这个粉色格子短裙不用换吗?” “?” 可怜的梅比乌斯,一个人在实验室偷穿可爱的粉色衬衫配粉色短裙结果被发现,好不容易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蒙混过关,又被米凯尔当面点破…… 热血直接上涌,梅比乌斯炸毛了……真正意义上的炸毛——在微弱的电弧跳动下,梅比乌斯绿色的长发缓缓飘起,而后她对着米凯尔鼓起了嘴: “换什么换!不换了!” 她抄起一旁的白大褂裹在身上,那为“最大号”梅比乌斯准备的白大褂穿在此时的她身上恨不能垂到脚踝,也当然完美遮盖了粉色的短裙。 “过来!” 有了方才的插曲,梅比乌斯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一甩头,也不招呼米凯尔,就自顾自地往实验室深处走去。 相比于司帕西的实验室,她这里逼仄了不少,主要是负责的项目太多,每一个都需要独立的实验空间,最后被一条环形的阴暗隧道串联,最外层的这个只是休息室而已。当然,很多时候也是梅比乌斯的卧室。 昏暗的绿色光线中,莹白而纤细的赤足在白大褂衣角的翩飞下若隐若现,近乎透明,米凯尔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同样是赤足,格蕾修可刑,梅比乌斯不刑,很好、很好…… “你有毛病吧?愣着干什么?” 梅比乌斯的催促声将米凯尔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连忙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三两步跟了上去。 梅比乌斯的实验室也今非昔比了,通道很长,整体空间比之曾经废弃的毒蛹基地都不遑多让。 与之相对应的是梅比乌斯孤单的身影,在克来因被米凯尔带走之前,实验室里好歹还能多出一个人的声音,现在就只剩梅比乌斯一人了。 到不光是担心梅比乌斯的工作强度的问题,在大量采用人工智能辅助的情况下,管控这么大的实验室,同时进行十几个项目,对于常人来说或许依旧是无法想象的,但是对时间管理大师梅比乌斯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做到。 最关键的还是……一个人在这么压抑的空间中面对逐火之蛾几乎所有的阴暗面,真的吃得消吗…… 听说苍玄、丹朱还有布兰卡得知了这边的情况,曾经申请调回第一实验室来着,不过当梅拿着这几份申请去征求梅比乌斯本人的意见时,梅比乌斯毫不留情地回了两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小姑娘就别来捣乱了。” “多大的人了,有的来我这儿多拿一份薪资的工夫,不如多抽些时间陪陪格蕾修。再这样下去,那孩子都要管阿波尼亚叫妈妈了。” 一想起这些,米凯尔就抿了抿嘴,努力压下笑意。 反正脚下的路还很长,闲着也是无聊,正好方才想起格蕾修,他便随口问道: “对了梅比乌斯,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呢。” 她的母亲米凯尔倒是有印象,并且在逐火之蛾的档桉中看到过。她同样也是一位博士,证件照上留着翠绿色的短发,细看之下,这几乎是她与女儿唯一的区别了。 至于她母亲的死因是……难产。 另外米凯尔曾听埃尔文说过一件真假未知的消息——据说,梅比乌斯在生下来的那一刻便会说话。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梅比乌斯,这是我的名字吗?” 当然,这种说法流传甚广,连小学生的励志教材都摘录了这一则逸事,至于真假……就不好说了。毕竟梅比乌斯自己从未就这一说法给予过回应。 但关于她的父亲……就连一向大嘴巴的埃尔文也讳莫如深。 是不敢说、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至于梅比乌斯父亲的档桉,则被某位不知名人士销毁了。 销毁手法简单粗暴,摆明了一副“就是我干的”,甚至没有抹去任何痕迹。 所以米凯尔才有此问,他觉得以两人现在不伦不类的关系,就算梅比乌斯不愿意多说,也不至于太生气、太敏感吧? “哼……” 不出意料,她只是轻哼了一声,环抱在胸前的双臂突然有所动作,右臂抬起,撑在左手背上,而她的右手掌心缓缓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米凯尔并不是很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他看出梅比乌斯心情不佳,自然也不会作死一样继续追问了。 两人之间一时又只剩下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仔细想来,和与爱莉希雅在一起时不同,与梅比乌斯的相处,似乎总是沉默更多一些。 过了一会儿,大抵梅比乌斯也觉得这样的沉默不太妥当,主动开口聊起了话题: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则,关于大自在天的神话?” “不大清楚。” “哼,我还以为你会对那个女人融合的崩坏兽的名字加以更多关注呢。” “我关注的是爱莉希雅本身,再说,我没那么闲。” “切!” 有一说一,米凯尔自己都觉得,在梅比乌斯面前说自己闲这种话有点过分了…… 但他没有关注那些神话是真的,说到底,他并不觉得这个纪元的神话传说能对战胜崩坏有多少帮助,总不能靠祈祷战斗吧……哦,阿波尼亚除外…… 他只是在最早先的时候,凭着好奇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当发现与自己印象中的大差不差后就不再深究了,就算如此,他关注过的神话也不包括奇奇怪怪的南亚神话。 倒是那个没头没尾乱入的“某一日”的谶言令他格外在意,但是对此又并无更多记载。 梅比乌斯似乎起了给他补充神学知识的心思,即使米凯尔表露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她仍然不厌其烦地为他科普: “准确的说,是有关于大自在天和毗湿奴的神话,不……这么说有些太违和了,应该说是湿婆与毗湿奴/大自在天与妙毗天。” “可恶的南亚人。” 米凯尔没头没脑地吐槽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南亚人为他们的神祈绘制的各种各样画风清奇的画像,还是单纯对南亚人抱有不可理喻的偏见。 梅比乌斯没有被他打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南亚人繁多的神祈中,大自在天和妙毗天其实是后起之秀,在他们之前,接受供奉最多的是大梵天。” “梵天?” 米凯尔隐约觉得这个名称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和之前千劫与樱击杀的那只非天有关系吗?” 他以为是翻译问题或者口误,但梅比乌斯随即转头白了他一眼,大有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意思。 “非天即是阿修罗,和梵天有什么关系?哦对了,梅回来之后,重新检查了战斗现场和战斗过程,虽然无论千劫还是樱都有在十分钟内解决它的能力,但是基于它造成的破坏,梅还是把它提升到了末法级。” “啧,末法级也越来越不值钱了……好了,梅比乌斯,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没必要扯一堆神话拐弯抹角地暗示,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听到米凯尔主动“投降认输”,梅比乌斯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 “其实,我刚才说的那些神话,和你今天来这里想看的东西,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比如?” 虽然知道她不至于无的放失,但正所谓“梅比乌斯的嘴,骗人的鬼”,米凯尔当然不可能全信她的话。 “哼,在大自在天和妙毗天成为南亚人广泛的信仰前,他们更多的信仰的,就是创世神大梵天。只不过梵天堕落了,于是人们对他的崇拜衰弱,她的权能被与特质被拆分给了后来的大自在天与妙毗天……” “等一下……” 米凯尔再一次打断了她,“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你不会真的因为一个神话……就把两只末法级崩坏兽的细胞融合在一起了吧?” “有什么问题吗?” 梅比乌斯歪了歪脑袋,对米凯尔的质疑很是不满。 “得益于崩坏,人类目前所谓的科学研究其实早已脱离了‘科学’本身。换句话说,我们不过是在以自己的语言解释神定下的法则,既然如此,反求之于神话,又有何不可?” 米凯尔扶住额头,长叹一声: “此神非彼神,况且我们仍未了解崩坏的本质,它未必就是一种神祈定下的法则。” “我知道啊,我只不过从神话中得到了些许灵感而已,至于将崩坏兽的细胞融合在一起,人工培育出更强大的崩坏兽,是我很早之前就有过的想法。” “资金呢?好吧……不用想也知道。” 米凯尔不记得她申请过《人工培育崩坏兽》这个项目,这也是他收到梅比乌斯的信息第一时间赶来,甚至没有告诉梅的原因。 毕竟,挪用其它项目的款项去进行一项未获得授权的研究,无论从法理还是道德上都说不过去。 当然梅比乌斯也不会在乎这些就是了。 她一向如此,以至于米凯尔都习惯了,对逐火之蛾、对梅隐瞒是日常操作。而若是说她对米凯尔没有丝毫的隐瞒,那米凯尔自己是打死也不信。 就说这人工培育崩坏兽的计划,米凯尔事先也不知情,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凡梅比乌斯突然告诉他一个被她隐瞒的奇奇怪怪的计划,那要么是计划获得了成功,需要借助米凯尔的力量把这个项目摆到台面上。 要么就是计划失败,要米凯尔帮她擦屁股。 这一次的话……就以梅比乌斯现在这副闲庭信步、甚至还有心去试穿粉色的衣服的模样,显然是前者吧? 不过对于所有认识梅比乌斯的人眼中,显然“梅比乌斯”这个名字就等同于意外,所以米凯尔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所以,你成功了吧?” 梅比乌斯转过身来,皱了皱眉,奇怪地问道: “嗯?谁告诉你我成功了?” “……失败了?” 她这个样子,也不像失败吧? “哼——” 小有规模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两下,梅比乌斯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反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在成功和失败中选一种?就不可能是我的实验还没开始?” “……那你叫我来干嘛?” 米凯尔一脸无语,转身就走。 虽然实验还没开始,照理来说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但米凯尔又自觉不具备让梅比乌斯回心转意的能力。 除非动用识之权能,但对自己的战友动手,哪怕只是本着好意用识之权能做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暗示,都是破除底线的行为。 更何况,米凯尔无法否认,梅比乌斯的各种天马行空的妙想本身对于想象力贫瘠的他而言有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一言以蔽之,他其实也很想看到人工培育崩坏兽的结果。 梅比乌斯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捏了捏白大褂的领口,转过身,轻轻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以满是诱惑的口吻问道: “哦?难道你真的不想看到人工培育出的崩坏兽,尤其是两个末法级崩坏兽融合的产物究竟是什么样子吗?你就不想知道它会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吗?你就不想知道它能否突破末法级的限制,达到更高的层次吗?” “拜托梅比乌斯……好吧,我当然很想知道这些,但是你这不是还没开始做吗?” “哦?嘶嘶——” 梅比乌斯拖出一个长音,而后将食指横放在两唇之间轻轻吮了吮。 “难道你想知道的只是一个结果?你就不想知道其中的过程?你不想亲眼见证一个或许连末法级都无法定义的崩坏兽的诞生吗?你就不想……亲手参与这一切吗?” “果然,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梅比乌斯。因为是计划外的项目,又涉及到细胞融合,你无法调用第六神之键,所以才找到我。” 米凯尔重新走了回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走到梅比乌斯面前,看着那悬殊的身高差距,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的绿发。 “嗯!” 梅比乌斯皱着眉晃了晃脑袋,甩开了他的手,转而用那还未擦干净口水的食指点了点米凯尔的胸口: “怎么?你我之间难道只有利用关系吗?” “咕噜……” 米凯尔的喉结肉眼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你找我帮忙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所以这一次,你也愿意帮我?” “呃……”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此时的梅比乌斯比爱莉还难应付,最主要的是,米凯尔与梅比乌斯间的关系没有他与爱莉那般纯粹。 他们是多年的战友——这一点母庸置疑。 他们之间有一份本不应该存在、但就是存在了的爱情,或者说的直接一点,有过肌肤之亲——这一点同样母庸置疑。 可这些加起来也无法否认,他们在六年前第一次尝试着接触对方时,怀揣的是完全的利用心思,他们之间最初的关系就是利用关系,这一点虽然在往后的时间里随着感情的变质同样变质。 但并不能说那份利用就完全不存在了。也许应该换一种说法,由利用变成了合作。 而合作并不意味着亲密无间,合作者之间意见相左、偶尔针锋相对地拌嘴也是常有的……呃,就算去掉这层关系,似乎拌嘴也是常有的。 剖析起来很复杂,总之,具体表现形式就比如……米凯尔刚才一个不慎,对话节奏完全被梅比乌斯掌控了,那半是诱惑半是嘲讽,听起来有点像威胁实际上又有些像哀求的语气直接说得米凯尔冷汗连连,恨不得举手投降。 事实上,米凯尔以往的对策就是举手投降…… 但军人……啊不是,男人,要有骨气! 就算要投降,也不能举手!应该举别的东西! 他将方才咽下的那口气缓缓吐出,轻轻握住了梅比乌斯点在他胸前的食指,心中已酝酿好了反击的词汇…… 可掌心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米凯尔的眼神先是出现了一丝困惑,而后眼眶撑大,似是想起了什么,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他一脸嫌弃地撒开了梅比乌斯的食指,而后俯下身,将湿漉漉的掌心对准梅比乌斯的脸颊,迅速又轻柔地抚了抚,蹭了蹭。 直到做完这一整套动作,米凯尔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不妥,但时间不可能倒流,道歉又是无用,所以他一时间低着头,静静等待着梅比乌斯的爆发。 当然,米凯尔如此更多抱的是玩笑的心思。 可预料中的这一切都未到来,抬起头,只见梅比乌斯低头望着脚尖,一手捧着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就这番姿态,和方才聊到她父亲时的一模一样。 米凯尔终究没忍住,他绕过了所谓“底线”,悄悄用识之权能感受了一下梅比乌斯的内心—— 最先是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觉,就好像是被人勐地甩了一巴掌,连后槽牙都有些松动了。而后不可避免的,唇齿间抿到了血腥味儿。 即使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感受并非现实,米凯尔仍旧怀疑是不是梅比乌斯趁他不备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但显然不是,因为那种痛觉并非来自于他的感官,而是来自梅比乌斯的回忆。 借由梅比乌斯的双眼,米凯尔看到了一个模湖的男人的身形。 他的面孔隐于阴影之中,已然看不清全貌,然而他神情中包含的情愫却一点不剩的被米凯尔接收——愤怒、绝望、不甘、还有怜悯。 米凯尔知道这不是他观察敏锐,仅仅只是因为梅比乌斯对此记忆尤新。 而在彼时,梅比乌斯又在想什么呢? 米凯尔只是刚刚浮起这个念头,梅比乌斯的记忆便鲜活了起来。 他就像是坠入深海一般,名为记忆的“海水”瞬间吞没了他。 她彼时在思考,在疑惑,她在想着自己嘴里的血是从何而来的?受伤的部位是牙龈还是口腔内壁? 而且……她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目光中流露出一模一样的怜悯。 而后她的脑海中开始闪过眼前男人刚服下的药物的副作用,其中一条就是认知紊乱,暴躁易怒, 于是她理了理头发,露出一个颇为戏谑的表情。 “你看起来可真丑。我……绝对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类。”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让米凯尔重回现实,他意识到,那是梅比乌斯脑海中的回忆到此为止了。 她的呼吸绵长而沉重,米凯尔的双拳攥了攥,缓缓抬起,用温暖的掌心捧住了她娇小的脸颊。 指甲碰到她右耳上双环交错样式的耳环,发出一声脆响。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白皙的面孔上早已不见了血红的掌印,但米凯尔明白那掌印从未消失。 “你知道吗?你和他很像。” “嗯?谁?” 米凯尔心中一惊,不知道梅比乌斯是怎么发现的。 “用不着装了,身为融合战士,我对于崩坏能的流动、变化还是很敏感的,何况你也没有掩饰……” “我和你父亲很像?虽然不知道哪里像,但就冲着你这份孝心,我也认可了,乖女儿。” 米凯尔有些后悔先前提到了有关梅比乌斯父亲的话题,他没想到梅比乌斯的童年是那样的…… 他也有些纳罕,那关于父亲的记忆虽然刻骨铭心,但却没有对于那人本身的厌恶或憎恨。 她所有的憎恨都是冲着“脆弱”去的,也难怪那个时候会…… 稀里湖涂的,两个人肩并肩重新开始了前进。 而梅比乌斯也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心里话: “其实,关于人工培育崩坏兽,我确实需要利用你的力量,不光是不好调用神之键,活着的权能也远比死了的权能好用……但绝不仅仅是出于利用…… “克来因不在身边,我只是想要一个……想要一个理解者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去收获那一份成果带来的喜悦,仅此而已。” 第三十章 梵天(下) “说起来……梅比乌斯,你这个融合各种崩坏兽因子的想法,不会也是从我那次……” 米凯尔将帽檐拉到脑后,趴在培养舱的玻璃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白一蓝两团模湖不清的肉块粘连在一起。 “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次的融合可以说非常失败,除了夜叉之外,帕凡提和舍沙更多地只以血肉的形式增强了你的身体,而没有带来多少权能。 “看起来,毗湿奴的因子虽然具有霸道的吞噬特性,但兼容性不够强,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用大自在天作为第二个样本。” “那你这不还是承认了么……” 米凯尔瞥了瞥嘴,小声都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哼——” 梅比乌斯双手环抱,调整了几项培养舱的参数,正想让米凯尔动用权能,但他头顶的鸭舌帽看着怎么都碍眼,尤其是帽子两边的猫耳状凸起,一眼就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但他为什么要戴着帽子? 梅比乌斯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不谈礼貌的问题,如果米凯尔平常喜欢戴帽子也就算了,可他此前从未有过这种习惯,如今突然如此……多少有些可疑。 再看他那空空如也的鬓角…… 梅比乌斯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操控死之权能,加速两团肉块的细胞分裂,使其最终结合在一起就行。” 梅比乌斯一边做出指挥,一边不动声色地绕着培养舱转了半圈,不知不觉来到了米凯尔身后,而米凯尔对此尚一无所知,他正集中注意力,按照梅比乌斯的要求操控着两种细胞的分裂。 “就这么简单?” 他本来想如此嘲讽。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梅比乌斯说的那么简单——加速两种细胞的分裂,很简单,但想要仅靠分裂就让两者最终结合在一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毕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崩坏兽细胞,还都是极其强大的末法级崩坏兽。 米凯尔需要小心翼翼地从两坨肉块的交合处挑选细胞,人为交换、改变它们的染色体,并在快速分裂中观察、筛选出融合较好的细胞作为样本继续繁殖。 实际的操作难度,比之第九次崩坏时定位、并试图转移整个穆大陆的人类还要困难,那时米凯尔所要面对的是不到十亿个个体,而眼前的两坨肉块所含的细胞个体就已经是这个数字的数十倍。 他将所有注意力投入了实验之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梅比乌斯已经踱到了他身后。 尽管如此,但他却感觉并不是那么困难,比第九次崩坏时轻松不少,也不知道是他的大脑在不断锻炼中又得到了强化,还是…… 圣痕给第六律者权能带来的强化。 梅比乌斯已通过米凯尔光熘熘的鬓角和后颈验证了她的猜测,她的手本来就快碰到米凯尔脑后的鸭舌帽檐,可她却硬生生将那些玩闹的心思暂停,不可思议地看向两坨肉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内从物理角度上融合在了一起。 “咦?” 听到身后传来的疑惑声,米凯尔莫名感到脑后一凉,但他没有在乎这股不详的预感,而是主动为梅比乌斯解释情况: “这两种崩坏兽细胞本身都具有极高的包容性——主要是对于毗湿奴而言,其因子本就拥有吞噬一切的属性,所以我干脆以它为主因子,促使它去主动融合大自在天的因子。 “而大自在天的细胞几乎没有抗拒行为,现在在做的,就是在众多种融合后的细胞中,遴选出最大程度保留了两种崩坏兽各自能力的基因遗传体的细胞。” 米凯尔一心二用,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相对恰当的措辞,却被梅比乌斯匆匆打断: “继续,不要停!” 她的兴趣点立马被转移了。 “好好好,不停不停,听你的……” 米凯尔本来也不想多说,虽然难度比预想中小,但不代表他不需要集中注意力。 尤其是在那随着凉意一起飘来的暗香已经分走了他一部分注意力的情况下…… 另外,也不知道是米凯尔的听觉太灵敏,还是实验室为了划分更多的房间与方便重新规划,以至于墙壁很薄,隔音效果很差,隔壁不知是野兽还是人沉重的呼吸声与哀鸣声也不间断地传入米凯尔耳中。 然而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一个小时后,梅比乌斯兴奋地指着试管中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肉块喊道: “好啦,我可爱的小梵天,就此诞生!” “就这样就好了?梅比乌斯,你不会告诉我这样的肉块也能称之为崩坏兽吧?” 梅比乌斯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形象在米凯尔眼中再一次崩塌了。 显然,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一滩烂肉都不能被当作一个生物个体存在。 当然,这一摊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细胞组成的肉块通过再进一步的细胞繁殖技术,或许真的能塑造出一只崩坏兽,但这就需要某人拥有更进一步的生物知识——与崩坏兽有关的生物知识。 而显然,米凯尔只对基于人类身体的生物学感兴趣。 “嗯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米凯尔,不得不说,你有些时候还真是傻得可爱呢!” “我哪里……” 米凯尔不忿的话语还未出口,就感到脑后一凉——和前一次仅仅是心理上的感觉不同,这一次是真的凉了…… 他慌忙掩住自己光熘熘的头顶,有心想要解释,但梅比乌斯已然转身面向墙壁,“齁嗤齁嗤”地耸动着肩膀。 如此四五秒后,她再也不能忍受,捏着帽子的那只手撑到墙壁上,额头抵在手背,另一只抓着试管的手捂着肚子,笑得昏天黑地——经历了早先的波折后,她似乎在米凯尔面前更加外向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神经质的笑声空荡荡的实验室中荡来荡去,再配合上隔壁房间越发尖锐的惨叫,好一副梅比乌斯实验室的日常! 米凯尔无趣地摇了摇头,等梅比乌斯好不容易止住笑转过身时,他的头发早已重新生长出来。 “你没事把头发……哦,我想起来了,是上一次在亚特拉硬吃了凯文一次天火圣裁,把头发都烧掉了……不过那不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吗?按理来说,头发也该长出来了吧?”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新的风格。” 米凯尔默默从她手上拿回帽子,他总不能如实告诉她:他昨天想要去把及肩的长发剪短,结果爱莉希雅硬要让他感受一下她的手艺。 最后的结果是,等米凯尔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觉得头顶有点凉爽时,爱莉已经把他剃成了半边光头。 为了防止画风进一步往新奇方向发展,米凯尔也只能“乖乖”就范,任凭她拿着把剃刀剔除了米凯尔头上所有的烦恼丝。 作为补偿,爱莉给了他一顶黑色鸭舌帽,帽子两边头上还带着两个猫耳状的凸起,唔……就是他手上这顶,帽子里还有尹甸的签名…… 但他所谓的“想尝试一下新的风格”倒也不完全是胡扯。 毕竟作为律者,想要让头发长长,还是很轻松、很简单的。 好吧……其实是昨天被爱莉盯的太紧,没机会处理,后来到了晚上、乃至于一觉醒来后,他几乎已经接受了“光头”的事实,并且还觉得蛮舒服——如果没有被梅比乌斯发现引发社死的话。 “好了……说会你这个梵天的话题吧,梅比乌斯,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这坨肉块能被称为崩坏兽?” 梅比乌斯好不容易压下的嘴角再次抬起,她迅速白了米凯尔一眼,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让它以一种完全体的姿态诞生?我是嫌自己能复活的次数太多不怕疼?还是嫌我的工资太多不怕被扣?” “呃……啊,原来如此。” 米凯尔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一旦末法级崩坏兽诞生,就直接将其拖入世界泡中,再视对方的能力和力量决定是不是要直接将其“溺死”在量子之海。 他已经以最大限度去揣测梅比乌斯的疯狂,却没想到,对方这一次真的没有那么疯狂。 其实只要稍稍想一想就能理解,正如梅比乌斯对“人类”的灵活定义一样,对于“梵天”,她想要的只是它的能力,而获得它的能力只需要细胞做超变手术就行,当然不需要真的弄一只崩坏兽出来。 尤其是,这多半是一只末法级起步的崩坏兽。 虽然对于可能造成的破坏,梅比乌斯也不大放在心上,尤其是米凯尔在身边时,但若是东窗事发,被梅打一套降职处罚加削减科研经费的组合拳下来,她可吃不消。 虽说她和维尔薇对此应该都习惯了。 至于那前半句,什么“我是嫌自己能复活的次数太多不怕疼?”…… 算了吧,真怕疼的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搞出些实验事故,让自己不断返老还童。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如今得到的这些细胞,也仅仅是理论上兼具了毗湿奴的吞噬性和大自在天的兼容性,该如何实验确认实际效果?” 现在的梅比乌斯当然不缺实验样本,可末法级崩坏兽较为特殊——若是实验完全失败还好,若是成功了,哪怕只是成功一部分,面对一个融合了末法级崩坏兽超变因子,又对逐火之蛾不抱善意的融合战士,巨大损失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那样的融合战士一旦陷入过重超变,和末法级崩坏兽毫无区别。 确实,以现在逐火之蛾的战斗力,完全不惧末法级以下的崩坏兽,无论是米凯尔、凯文、爱莉、千劫还是樱都能够几乎秒杀。 但对于末法级以上的崩坏兽,米凯尔只能说,能杀,但是不能保证不对基地造成任何伤害。 毕竟末法级的定义并非就是,比审判级更强的崩坏兽,强度上不封顶。 所以末法级崩坏兽的融合因子必须找“可靠”的样本来进行实验,即使是第六、七次崩坏前后,患有战力恐惧症的逐火之蛾,在筛选毗湿奴实验样本时也没有放松这一点。 要不然,死在科斯魔实验成功前的样本也不会只有八千多个。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大家不再患有战力恐惧症了,自然也没必要这么拼。 何况在米凯尔眼里,真正“可靠”的人也就是那几个。他相信对于梅比乌斯同样如此。 而让他们冒这样的风险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米凯尔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梅比乌斯翠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自己。 “梅比乌斯,你不会想说……” 米凯尔迟疑地伸出食指,指向自己: “实验样本……就是我?” “有什么问题吗?你本身就融合过毗湿奴因子。而大自在天……唯一成功融合大自在天因子的那个女人也是律者,你看,你简直是最合适的样本。” “毗湿奴……你想让我直接吞噬?” “哦?看来你也发现了,即使是新塑造的身躯,也依旧没有完全摆脱融合战士的身份。”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米凯尔的胸口,那圣痕的位置,即使隔着一层厚重的t恤,依旧能看到血红色的光芒。 圣痕的本质是记录故事,这份记录不仅包括了希儿的一切,也包括了米凯尔的一切。 只要他愿意且能够突破自我限制,让毗湿奴在第七次崩坏中展示的力量再现也并非难事。 “但是……我并不需要你那么做。你作为样本本身还有第三种优势——抛开圣痕与律者核心不谈,你目前的这具身体,与普通人类并无区别,也就是说,能得到最客观的观测数据。当然,你在实验结束后完全可以再换一具身体,只不过这次不要忘了把原本的尸体烧掉哦——” 米凯尔左手攥拳抵在胸口,蓦然不语。 梅比乌斯见他这副模样,眼睛偷偷转了一圈,忽然吐了吐舌尖,学起了“那个女人”的语调: “哎呀呀!你要是答应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米凯尔早已用识之权能看透了她想说的话,对此,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稍稍偏过头,若无其事地说了声: “来吧。” “?” 梅比乌斯再次被抢白,脸色不由得有些阴翳。 但她很快又变得疑惑—— 不是,所谓“来吧”,到底是那种意义上的“来吧”? ??? ………… 正儿八经的“人工培育崩坏兽实验”只进行了十几分钟,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属于“梵天超变因子融合实验”。 直到晚饭时间,重新换了一具身体的米凯尔再次踏入了先前走过的阴暗狭长的通道。 基地建在地下,一过傍晚,空气本就有些潮湿,而隧道的结构更是让这份湿意变本加厉。 米凯尔低垂着眼睑,看上去有些无欲无求,他随手伸出两指摸了摸一旁的装甲壁,只是轻轻一擦,指肚上就传来了湿润的触觉……另外,有点冷。 梅比乌斯说她要收拾一下手术台,毕竟克来因不在,这种琐事需要她自己完成。 而米凯尔一个人走过狭长的实验室隧道,回到实验室最外间的休息室时,在一次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沙发上摊着一件粉色女仆装,和爱莉那件白色的是同款样式,而作为带来这件女仆装的人,爱莉希雅正站在梅比乌斯的衣柜面前,两手高举着梅比乌斯几个小时前穿过的粉色衬衫,轻嗅了两下。 “哎呀!这上面有梅比乌斯的味道!她果然穿过!我还以为她不喜欢粉色呢,谁知道她居然自己买了一件!” 米凯尔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爱莉发出气急败坏的埋怨,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不喜欢女仆装?或者是她不喜欢你塞给她的?” 米凯尔并没有问爱莉是如何得到梅比乌斯实验室的门锁密码的,毕竟对菲莉丝而言这些都不是秘密,她甚至还有很多种不需要解锁的潜入方法。 “唔!总算等到你们……欸!米凯尔!你的头发!” 不出意料地,她果然第一眼看到了米凯尔再次及肩的长发。 “哼!这不是相当于没剪嘛!” 米凯尔默默戴上了爱莉希雅给的帽子,她才满脸笑容地停止了数落。 他算是看出来了,光头只是作弄人的,爱莉只是想看到他戴她送的这顶帽子而已。 “对了,你怎么有空到梅比乌斯的实验室来?” 尹甸刚成为融合战士,这一周以来爱莉一直在帮助她适应自己的力量才对。 当然,之所以这么问,主要还是有点心虚。 “欸……怎么说呢……” 爱莉希雅似笑非笑地与米凯尔对视,而后目光逐渐下移。 “算啦,还是让当事人来说吧——可以进来了哦,凯文!” 融合战士的听觉极好,爱莉轻轻吆喝了一声,凯文就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 “米凯尔……呃,梅比乌斯博士也在……” “呀!梅比乌斯,你也来了呢!快来听听凯文要说什么!我保证你们会很期待的!” 她不说不要紧,凯文本就有些紧张,如今被她一激,直接把准备已久的说辞忘了个干干净净。 米凯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因为是新塑造的身体,还没长出胡茬,有些过于光洁了,手感不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向一旁的梅比乌斯。 “今天几号来着?” “4月12!” “哎呀!看来聪明的米凯尔已经猜到了呢!没错,凯文想要通知大家的,就是——明天是梅的生日了哦!” 爱莉希雅不知何时半躺在了沙发上,正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粉色女仆装。 凯文在爱莉的提醒下终于找回了状态,他右手轻抚胸口,压低嗓音说道: “明天是梅的生日了,我想瞒着她准备一场生日宴会,能邀请你们来参加吗?” “当然没问题,明天是我们几个的训练日吧?正好第九次崩坏后的假期还没批下来,就调休一下好了,反正你所说的‘你们’,应该也不止我们三个。” 米凯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梅比乌斯则是偏过头,冷哼了一声,也不接受,也不抗拒。 但米凯尔的识之权能看的清清楚楚,她脑子里想的是——“哎呀,我该给这位老朋友准备什么生日礼物……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哎呀’?可恶的爱莉希雅!” “哎呀!凯文,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米凯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而梅比乌斯博士一定会冷哼一声,然后暗自想着该送什么礼物。” “咳咳咳!那个,礼物我已经帮大家想好了。” 凯文忽然变得有些羞涩。 “什么?” 最先发问的是爱莉,显然她对此也不知情。 “那个……我想……我请求大家一人亲手准备一道菜,作为送给梅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凯文既小心又迟疑地问道。 休息室内陷入了沉默。 爱莉希雅眼睛瞪的像铜铃,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梅比乌斯的嘴角轻轻抽搐,想着用方便食品伪装亲手制作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只有米凯尔长吁短叹了一番,忍不住开口问道: “凯文,你还对之前我留在冰箱里的……梅做的寿司有心理阴影是么?” 那可是帕朵都不想吃的东西…… “没有!绝对没有!” 米凯尔歪着脑袋想了想,少顷,又叹了口气: “凯文,你为了这次……练习了多久厨艺?” “半……好吧,两年半……” “那你明天准备做什么面条?” “谁……谁说我只会下面的?我明天准备的是肉酱千层面和奶油蘑孤通心粉!” 千层面……通心粉…… 以普遍理性而论,一个是薄面皮一层一层堆积,中间铺满芝士和肉酱,最后用焗烤的方式烹饪。 一种是空心柱状面粉制成品,淋上奶油蘑孤浓汤…… 确实都不算“下面”,起码不算“面条”…… “可是……凯文……” “怎么了?” 米凯尔露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颓丧神情,弄得凯文摸不着头脑。 “……” 他抿着嘴多看了凯文两眼,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不过,爱莉希雅和梅比乌斯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凯文,你这么做,梅真的不会觉得受到‘一点点’冒犯吗?” 于是,她们迅速将脸瞥向一边,用以掩盖因为过于激动而熠熠生辉的眸子,她们同样明白米凯尔为什么将话咽了回去—— “嘻嘻……哈哈哈……真想知道,梅明天面对一桌子乱七八糟的菜肴,结果还发现每一道都比她做的好吃时是什么表情啊哈哈哈!” 第三十一章 梅的生日 “咳咳!” 一片漆黑的客厅内,尹甸摸索着坐到爱莉身边,刚一坐下,她就感受到了米凯尔的目光,同时还有莫名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直让她打了个哆嗦。 但对此她只是温柔地一笑,转头低声问向爱莉: “爱莉,你准备的菜是什么?”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大家在此之前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准备的是什么菜。 毕竟,如果提前报了菜名,最后做出来走样,多少有些难堪……而若是不报菜名,那就可以自由发挥——指在将一堆不可名状之物盛出来后,再自由发挥为它取一个前所未有的名字。 比如爱莉希雅准备的这一道就叫做: “粉色妖精小姐的爱!怎么样尹甸,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尽管笑容有些勉强,尽管脸颊的肌肉在跳动,爱莉还是勇敢地直面现实,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求夸的意味。 而尹甸也一如既往地善良……她从不打击任何人,更何况这个菜名确实很有爱莉希雅的风格,倒不如说,大家都能猜到爱莉会起这么一个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一道甜品?” “噗嗤!” 米凯尔尴尬地捂住嘴,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粉色妖精小姐的爱”诞生的全过程。 也亲眼目睹了,爱莉为了让这份“爱”更加甜蜜,挤了远超正常数量三倍的奶油,又抹上了两倍的草莓酱,以至于内里的蛋糕胚太小,无法支撑整个蛋糕,连做了好几次都垮掉了。 “所以,爱莉,为什么不少抹点奶油和果酱?” “啊!这怎么可以!爱莉希雅的爱,一定要又大又漂亮!还要甜蜜蜜的!” “那……为什么不用大一点的蛋糕胚子?” “呃……这个……这个……好吧,我去找后勤部门订蛋糕胚子的时候,订错尺寸了……还好我早就考虑到了失败的情况,所以多订了好几个胚子!” “可是,爱莉……” “怎么了?” “刚才你用掉的是最后一个。” “啊——啊——啊!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啊,之前的失败品呢?” “不是在你肚子里么?” 两人的对话大抵如此。 所以,别看爱莉现在手里捧的礼盒很漂亮,那是米凯尔用权能构造的,实则内里装的就是…… 在米凯尔的建议下,最后做成了一坨可爱的便便形状的蛋糕…… 实际上因为奶油和草莓酱太多,蛋糕一度连便便状都无法维持,如今这个模样,还是米凯尔使用风之权能、冰之权能共同努力的结果。 所以,尹甸感受到的那股寒意,其实真的只是这两种权能的效果,并没有其它意思。 “那你呢米凯尔,能说说你做的菜吗?” 米凯尔的笑声成功引起了尹甸的注意,于是她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做了一盘奥利维尔沙拉,本来想做长寿面的,但是后来和华商量了一下,还是她这个神州人做比较好——幸好凯文这次没有选择下面,不然华只能揉面做馒头了。” 米凯尔看起来很是自信,虽然奥利维尔沙拉本身的制作就很……简单,可制作的菜品难度与厨艺并没有必然联系,把简单的菜做的好吃本就是厨艺的一种体现。 好吧……其实奥利维尔沙拉只要把食材都弄熟,再拌入蛋黄酱,除非食材没熟/忘了放盐/蛋黄酱挤多了,一般不可能难吃。 何况他的后半句话狠狠伤了坐在他对面的苏的心——同样是神州人,因为华已经做了长寿面,苏又不会做寿桃,最终只能把早上在餐厅多拿的鸡蛋用色素染成了红色,美其名曰——喜蛋。 “话说回来,一直在问我们做的菜,尹甸你呢?” “很抱歉,我并不会做菜,我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给梅准备了一杯苦瓜汁——清热解毒、促进食欲,喝了之后嗓子也舒服……” “哎呀我的好尹甸……” “怎么了?” “你在苦瓜汁里加蜂蜜了吗?” “……没有。” ………… “准备准备!梅要过来了!” 凯文在心中暗道一声,他的想法迅速被米凯尔建立的精神通讯网络捕捉,传递到房间内每一个人脑海中。 隔着一扇门,凯文只听到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桌椅挪动声,还有不知道是谁连续不断的咳嗽。 还有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 “啊啊啊!阿华你踩到我尾巴了!” “抱……抱歉……” 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楼道中传来时断时续的踢踏声,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属于司空见惯的声音,但凯文几乎在瞬间就分辨出那是梅的脚步。 不同的体重、身高、不同的走路方式也会导致脚步声的不同。且不说其它,就这种走两步停几秒的爬楼梯声,全逐火之蛾也就只有梅一个人了—— 她时常会在走路时思考一些次优先级的问题,而因为上下楼梯时很容易因为失神踩空,所以她一旦把握住某些思绪,就会主动停下脚步,把事情想完了再继续,以防止受伤。 不多时,梅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凯文第一时间对她挥了挥手。 “呃?今天你们的训练结束地这么早吗?” 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到,照理来说融合战士的训练还未结束。 若是在往日里,梅自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完成工作,只不过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还不等她做什么调整,普罗米修斯就已先一步更改了她的日程,将大量的工作分散到了之后的半个月内完成。 “呃,梅,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一些粳米和糯米。” 看见凯文瞬间青黑的脸色,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 “我作结了上次的经验,用纯粹大米做出来的寿司并不好吃,正宗的珍珠米又因为极东在第三次崩坏中成为了无人区而有价无市,后勤部门也不会采购那种东西,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嘛……还有,放心,我这次不会放芥末了。” 她本来想着,训练要到晚上六点结束,凯文自然不会记错她的生日,多半不会去食堂,她就盘算着一雪前耻,再做一次寿司,这次绝对不放芥末了,就算不好吃,应该也不至于难吃……应该…… 却没想到凯文已经提前一步回来了。 是他训练请假了吗?可是融合战士的请假记录也是要上传到系统的,她并没有收到。 要么是米凯尔私自批准,要么就是记录上传的过程中被普罗米修斯直接标成了已读。 “你们啊……” 梅苦笑着推了推眼镜,并没有追究。 凯文趁势提走了她手上的食材,这让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要不……今天还是下面吧……” 梅的手攥了攥白大褂的下摆,她花了好几天的空闲时间对上次做的芥末寿司进行了总结,并且给出了全新方案——剁椒寿司。 可如今,剁椒寿司计划胎死腹中,多少让她有点不甘心。 可她也明白,人类这一物种的脆弱性决定了不可能有人在所有领域都完美无缺,也就是说,真正的全才是不存在的。 就比如梅比乌斯和维尔薇,两人一个专精生化,一个主攻各种机械,并且都在各自的领域登峰造极,这是时不时要为二人闹出的麻烦头疼的梅也不得不承认的。 可这种“专精”和“主攻”本就意味着所谓的“全才”不过是时人给的夸赞而已。 当然,逐火之蛾的许多人都在私下说:梅才是真正的全才,她就相当于梅比乌斯和维尔薇的合体,样样精通,而且没有前两者那么疯狂,若不是大量的管理、领导事务分走了她的精力,她在科学上的成就早已超过梅比乌斯。 但这也只是就科学领域而言的全才罢了。 以往的时间安排的太紧,每分每秒都在马不停蹄地工作,如今稍有闲暇,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得很远,直到凯文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公寓门前,她的思绪才悄然回归。 于是脸颊上不由冒出两团绯红,好在凯文只顾着掏卡刷门,没看到她这副模样。 另外,也因为这稍稍的走神,让她忽略了门后那若有若无的杂乱呼吸声与低语声。 “卡——” 金属门向着两旁滑开,迎面而来的黑暗中夹杂着一股热意,梅感到有些不对——早上出门前明明把窗帘都拉开了…… 但凯文难得强势一次,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拉进房间。 身后的门还未完全闭合,梅的耳边就传来“砰”一声爆响,有什么东西反着微弱的光亮洒到她头上脸上,与此同时,从身边、从眼前的黑暗中齐齐传来一声—— “生——日——快——乐——” “呜呼呼呼——” 灯光大亮,不仅刺眼,还熏得人晕乎乎的。 发丝上挂满了礼炮筒中喷出来的彩纸,当然,她身旁的凯文也是一样。 梅视线中被灯光刺激留下的红晕缓缓消失,她转头看向凯文,他正挠着头发,傻笑的合不拢嘴。 在门两侧,帕朵和华各捧着一束礼炮筒……呃,帕朵的尾巴还卷着一束。 梅一直不大喜欢的,过于宽敞的客厅在这一刻是那么拥挤不堪—— 正对着她的沙发上,小格蕾修被布兰卡和痕一左一右高举起来,挥舞着手臂,笑眼弯弯地喊着“生日快乐”,那张牙舞爪的姿态像极了帕朵。 科斯魔靠在沙发旁的墙边上,不停抿着嘴,眼神时而看向格蕾修,似乎在担心她一个不慎掉下来,时而看向梅,露出祝福的神色,时而无奈地偏过被黛丝多比亚的长发挠得痒痒的脸颊,后者一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挥着手喊着“生日快乐”。 电视机前,维尔薇和梅比乌斯匆匆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句“生日快乐”,就又陷入了日常的争执。 在她们身后的大圆桌前,苏从椅子上站起,即使他依旧紧闭着的双眼,但那抹笑意并没有因此被掩盖,“生日快乐”,他的语气平澹如水,一如他与凯文的友情那般。 在他对面,米凯尔和爱莉双双靠在椅背上,动作一致地挥了挥手,喊着“生日快乐”,而后带着猫耳帽的米凯尔瞥了眼爱莉,不知道说了什么,耳朵很快被揪了起来,帽子也掉在了地上,只能举双手投降。 脸颊已染上酒红色的尹甸笑容灿烂地看着打闹在一起的二人,而后她忽然惊醒,站起身对着梅的方向伸出酒杯,用那天籁般的声音道了句“生日快乐”。 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卑弥呼,后者正昂起头,誓要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如今猝然受击,酒水顺着脸颊洒出了些许,但她依旧用了两三秒时间干完了这杯酒,才醉醺醺地站起身,道了句“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她脚一歪,差点儿醉倒,还好樱及时扶住了她。但这样樱已腾不出手,只能对着梅歉然一笑,嘴唇开合:“生日快乐!” 同时,她不着痕迹地转动身体,用刀鞘碰了下双手抱胸,倚靠着角落站立的千劫。 “哼!” 戴着面具的男人别过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什么,太过嘈杂,梅并没有听清,但毫无疑问那是“生日快乐”。 而顺着他望去的方向,依文洁琳拉着阿尔德米尔坐在了最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落,见到梅的视线望过来,她连忙拉着后者起身。阿尔德米尔似乎有些拘谨,虽然大家都是熟人,但这里除了卑弥呼和他之外都是融合战士,不免有些尴尬。 但这并不影响他与依文洁琳手挽着齐声道一句:“生日快乐!” 除了走不开身的阿波尼亚,大家都在这儿了。 铺天盖地、突如其来的祝福打了梅一个措手不及,她直接懵住了,虽说在看到屋内一片漆黑……不对,是从看到凯文这么早回来时就有所预感,但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别看她平常发号施令大大方方,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她与最初遇到凯文时那个文静内向的少女并无多少分别。 她见过许多更大的场面,但就生日而言,最早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再后来是和凯文两个人,最多在当天碰到其他人时收些礼物。 如此时此刻这样,一瞬间收到这么多生日祝福,这还是第一次。 于这一点上,其实米凯尔、凯文与她也没有分别。 或许说,绝大部分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会陷入与她一样的踌躇,即使是爱莉希雅,恐怕也不例外。 所以……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梅不着痕迹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凯文,但是这个木头光顾着傻笑,连一点指示都不给。 抑或者说,他自己也被自己亲手布置的这一幕震惊了,完全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其实,如果放在第三次崩坏之前,这样的场面可称温馨,但绝对称不上震撼。 但在这样的世界,大家总是奔波于“拯救”些什么,许多人连坐下来好好喝杯下午茶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为一个人的生日大肆庆祝了。 六年以来,也就只有米凯尔一次、爱莉一次、凯文一次,分别是在第五次崩坏后和第七次崩坏后这两个相对和平的时间点,那时候梅都只是庆祝者中的一员而已。 而之所以只有这三次的原因其实是……大家只知道他们三个人的生日。 至于每一次崩坏后的舞会,那与其说是庆祝,不如说是放纵…… 梅深呼吸了两口,故意板起一张脸——“我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发放第九次崩坏的假期,就是想借此机会废除这种制度,毕竟现在律者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你们倒好,一个个都为了这种小事擅离职守,万一律者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怎么办……” 她是这么想的,但话还未出口,唇角就先翘了起来,眉眼也眯了起来。 等到话语出口时已经变成了: “谢……谢谢大家……” 六年来,她第一次害羞地低下了头。 第三十二章 社死大会 “喂喂喂凯文!你别光顾着傻笑,倒是赶紧进入下一步啊!” 米凯尔一边跟着众人鼓掌唱生日歌,一边用识之权能悄悄提醒凯文。 “啊哈哈哈哈,我也知道啊,可是下一步该做什么来着?” “问你自己啊! !” 米凯尔一时间苦笑不得,不得拍了拍爱莉的手,示意早已跃跃欲试的她站出来为凯文和梅解围。 “哎呀!大家看,梅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呢!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大家赶紧拍照留念哦!” 早有准备的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按下快门,而等其他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梅已经重新板起了一副面孔,面无表情地冷哼道: “爱莉希……” “梅,你不会真打算站在这里看着我们把生日歌唱个五遍、十遍吧?不会吧?你不会这么残忍吧?” “我……” 梅本就不知所措,当粉色的花瓣从她面前飘过,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撩起她的发丝,触碰着她的耳垂,同时肩上一重,爱莉希雅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时,她的大脑再次宕机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啦梅。” 爱莉在大庭广众之下,几乎是咬着梅的耳朵低语道: “这样大肆的庆祝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一种铺张浪费——不止是资源上,更是时间上。但这是有必要的,往大了说,如今的情况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必须用各种方式来提振士气,没有士气的兵是没法打仗的,这还是当年卑弥呼队长告诉我们的呢。” “我不……” “当然,往小了说,就说这次生日,就说对于你而言,难道不是必要的吗?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世界迎来毁灭还是重获新生,我都希望你、希望凯文、希望大家在回忆起这段征途之时,脑海中不止有痛苦压抑的失去,也能找到许多温馨、快乐、轻松的记忆——梅,我们不应该为了‘活着’而活着。” 虽然是低语,但在超变因子带来的听力强化的基础上,这些话语也一字不差地被所有人的耳朵所捕捉。 格蕾修无助地左右张望,似乎不明白为何刚刚还很开心的大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米凯尔无声地转过头,在尹甸诧异的目光下抢过卑弥呼手中的酒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怎么了?” “唔,爱莉说你从不喝酒。” “从不不代表不会,也不代表以后不。” 米凯尔一边说着,一边再满了一杯,而后空空如也的酒瓶就被几乎不省人事的卑弥呼抢了回去。 “爱……” 梅低垂着脑袋,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是甫一开口,便又被爱莉希雅抢白了: “再说,凯文可是为此准备了好久呢,大家也给你献上了独一无二的礼物哦!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哼哼……呵呵……” 梅终于展颜而笑,而爱莉也趁机向着凯文眨了眨眼,于眨眼间再次化为飞花飘散回米凯尔身边,将主持权交还到了凯文手中。 但对于凯文来说,这份美好同样是许久未见,以至于生疏到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毕竟他就那三次来说,他不是站在台上傻傻地接受他人的恭贺,就是跟随着他人的指挥献上礼物和祝福。 一时间要他来掌控全场,虽然面对的都是熟人,虽然整个流程都是他自己制定的,虽然他昨晚和今早已经一个人孤独地排练了无数次…… 但此时他只觉得开口说一句话比击杀一个律者还难。 “咳咳咳!梅,你一定猜不到大家都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 “算啦,看凯文你这么笨笨的样子,还是由我来主持吧!” 爱莉希雅不知不觉间又飘了回来,凯文实在紧张,嗫喏了两下嘴,最后将主持权又还给了爱莉希雅。 “嗨呀!大家的情绪怎么都有些低落,别这样嘛!谁再板着脸,我可要点谁出来表演节目咯!”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论是随着气氛板起脸的,还是确实想到了伤心事的,又或者是只伤心了那么一小会儿,但又因为忽然沉重的气氛而不敢出声的,都在这一刻或苦笑,或真心,咧开了嘴。 “嗯嗯!这才像过生日的样子嘛!” 爱莉希雅全然不提是谁的话语让大家一时间陷入沉重,她满意地轻哼了两下,面向大家竖起食指,浅笑着问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展示礼物的时间啦!各位,谁先呢?” 众人的脸色再次变换,刚刚升起的热闹之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再次冷清下去。 梅甚至听到了右手边的帕朵低着头不断默念着: “不要喊我啊爱莉姐,咱平时可没少孝敬你啊哈哈哈……” 她不由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其余人脸色各异,但大抵是满脸的不情不愿。 也有比较自信的,比如米凯尔、凯文都很自信,樱和千劫也同样如此。 梅并不能在他们身上找到共同点,如果单是樱和千劫还好说,她还能联想到“料理”之类的。 但米凯尔且不论,就以她对凯文的了解,他应该也只会下面吧…… 虽然他下面很好吃。 “哎呀哎呀!大家都在害羞呢,都没有人主动报名吗?真可惜啊……就和课堂上老师点名一样,既然一个一个都不愿意主动举手,欸嘿,那就让粉色妖精小姐来点名吧! “大家都没意见吧?被叫到名字的人可不许耍赖哦!” 众人忙不迭点头,相比大家都不愿意第一个上台社死导致局面僵持,让爱莉希雅主动点人是唯一的方法。 “那么第一个,就从在场唯一有孩子的两位开始吧!小格蕾修就不用啦!” “哈……我就知道……” 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来,由于那件事确实有些难度,所以我和布兰卡两个人加起来做了一份,再加上格蕾修给梅画的一幅画,应该没问题吧?” “哇!痕你们作弊!我和米凯尔都一人准备了一份呢!” 还不等爱莉希雅叉起腰来,痕就先一步熘进厨房,只留下布兰卡对着爱莉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而梅仍旧没有猜出所谓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痕迈着小碎步冲进厨房,迎面而来的热量熏得他忍不住眯住了眼镜。 只见不远处的桌上摆着那把名为天火圣裁的神之键,那股热意自然是从中发出的。 而围绕着神之键摆了十来个盖好盖子的盘子,显然,除了少部分甜点或者需要冰镇的菜肴外,其他人的“杰作”都在这里了。 老实的痕循着记忆中摆放的位置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端起来正想走,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稍稍挣扎了三四秒,他忽然再次转身——就当是我忘了自己的菜放在哪里,翻找一下,似乎并不是不能理解吧? ………… “哎呀,这个痕到底在做什么嘛!端个……呃,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 “那个……格蕾修,要不你先把画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不行,爸爸说过,我的这幅画和你们做的那道菜主题一样,必须一起拿给梅阿姨看……” “梅……阿姨……” 布兰卡捂住了额头,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谁教会了自家孩子“梅阿姨”和“梅比乌斯奶奶”这种称呼。 直到格蕾修懵懂地抬起头,看向爱莉希雅: “你说对吧,爱莉希雅妹妹?” “……” “……” “……” 布兰卡、梅、梅比乌斯都沉默了——根据最大受益者即幕后黑手的原理,究竟是谁教唆的格蕾修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米凯尔再次默不作声地偏过头,正好看到尹甸优雅地饮酒姿势停在了一半,而后她缓缓放下酒杯,放平头颅,用手捂住嘴,花了好大力才将那本口酒咽了下去。 千劫不断地哼着气,但那绝不是出于愤怒,因为他的肩膀也在不断耸动着。 樱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铃那一口一个“大姐”、“大叔”,一时间长吁短叹起来。但仅仅是三两秒之后,米凯尔就看到她细长的狐耳前后摇晃了起来。 倒是黛丝多比亚一脸兴奋地看向格蕾修,“我呢?我呢?小格蕾修,你准备喊我什么?” 她挽着科斯魔的那只手臂用力,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后者头上的角,科斯魔挣扎了两下,最后无奈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抵抗。 而格蕾修的眼神愈发无辜了,她一边发出“哦”、“啊”之类的气音,一边用眼觑爱莉希雅——这再次成为了某人的罪证。 维尔薇笑得勐拍梅比乌斯的肩膀,几乎要把后者娇小的身躯拍进地板里。 但梅比乌斯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咬着牙吐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爱——莉——希——雅——” 她正要不顾一切扑上前去,好在痕及时回归,打断了这场闹剧—— “哟!我就去拿个东西的工夫,你们怎么都要打起来了?” 他语调高昂,昂首挺胸,单手端着一份餐盘,甚至甩了甩脖子,让额前的碎发飘了两下,与进厨房前的尴尬与不自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咳咳!让我隆重介绍一下,我手里端着的,就是我与布兰卡只用了一上午就做出的着名料理,也与小女格蕾修即将献上的画作同名——仰望星空!” 他极度自信地伸出手,揭开了半球形的盖子,一股海鱼独有的咸腥味儿抢先飘出。 梅的鼻头皱了皱,她大概明白了,还真是一人做了一道菜啊…… 只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仰望星空这道名菜应该是一个派,放入馅料,摆盘后再撒上芝士…… 那照理来说应该是金黄色的,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是……紫色、蓝色、黄色…… 还别说,那两对鱼头鱼尾就像就像夜空中四颗巨星,而紫色、蓝色与芝士的黄色交融在一起,稍稍旋转,倒真像是那幅着名的“星空”图。 “哦,这个啊,我想着既然是仰望星空,那就必须要做出星空的样子嘛,这里的紫色用的是蓝莓果酱,黄色是芝士,蓝色部分是用了一点点色素的芋泥,还可以吧?” 好吧,痕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虽然能闻到一股很明显的腥味和焦味——这从还带着血丝的鱼头与派焦黑的包边酥皮都能直接看出来。 但起码从卖相上来说是过关了。 “可是……痕,仰望星空名字的由来难道不应该是翘起的鱼头在仰望星空吗……为什么你们会把派本身做成星空……” 爱莉希雅扯着嘴角,她的吐槽还未说出口,就见痕更加骄傲地竖起了大拇指: “很漂亮对吧!是格蕾修做的,所以其实这道菜也有格蕾修的手笔哦!” 好,很好! 格蕾修满分,痕、布兰卡不及格。 “咳咳!”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痕重重咳嗽了两声后,带着一丝犹豫与期待问道: “梅……那个,你要不要先来尝尝?” “还是不要了吧……” 凯文默默挡在了梅身前,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决定——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菜最终可都是要吃掉的啊! 但如果直接表示嫌弃似乎也不是很妥当,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那个……一人一道菜,总归要大家一起尝才好,哪有让梅先尝的道理?不如赶紧看下一位的作品,对吧,痕大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痕并没有沮丧,而是努力掩住了嘴,将“仰望星空”放到餐桌上便折返了回来。 “哦对了,格蕾修的画作已经交给凯文了……” “放心,等之后我再看。” 梅心领神会,格蕾修的画技无师自通,但所画的内容却晦涩难懂,起码不是什么能博人一笑的作品。 上一次米凯尔生日的时候,她的那幅画一打开就让人感受到铺面而来的压抑,所以,还是留待自己一人的时候打开才好。 “哎呀哎呀!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就该轮到下一位选手了!我都等不及看到其他人的礼物了呢!” 爱莉希雅激动地合起手,眼神飘忽间,开始寻找下一位“受害者”。 她的眼神扫过黛丝多比亚,黛丝多比亚连忙朝她摆了摆手,再扫过一旁的科斯魔,少年虽然看似毫不在意地与她对视,但他的腮帮却因为紧张状态下用力咬合而微微鼓起,伴随着轻微的颤动。 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爱莉微微一笑,张口宣布道: “那么就由剩下的人中年纪最——” 她特意拖长了声音,科斯魔的颤抖很快从微不可察变成了肉眼可见。 见到如此模样,她才满意地一笑,公布了最终结果: “就由在场剩下来的人中年纪最大的来展示自己的作品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三个人身上——梅比乌斯、尹甸还有卑弥呼。 首先排除卑弥呼,她虽然已经从战斗部队退役,但她实际的年龄也才三十岁出头,比痕还年轻两岁,只不过反而比后者早两年服役。 至于尹甸,可以说一整个时代的人都是听着她的歌出生的,但却没人说得清她的年龄。 梅比乌斯也是如此,梅小学时就在教材的励志故事上看到过梅比乌斯的事迹…… 当然,如果阿波尼亚在场的话,还可以和她们比拼一下。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千劫轻哼了一声。 爱莉希雅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她的什么主意简直是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趁此机会摸清楚这两位的年龄吗? 但这也正中其他人的心思。 哪怕不能得知具体的年龄,但是分个大小还是……哦,这个不用分,即使是全盛状态下的梅比乌斯,也不及尹甸半分。 尹甸显得很是从容澹定,虽然她一向如此,但是也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了。 “嘁!” 而梅比乌斯在咂了咂嘴后,自觉地走入了厨房。 “哎呀,果然不愧是梅比乌斯奶奶呢!” 爱莉还不忘在她身后补刀。 半分钟后,如同方才的痕一般,梅比乌斯捧着自己做的一碗绿油油的黄鳝汤走了出来,脸上的自信就如同汤中不断冒出的泡沫一般,完全溢出了。 “唉……”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唉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如果单纯只是做还没有问题,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最后还是要大家一起吃掉啊! 一想到这些,即使是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信心的凯文、米凯尔、樱的脸都齐刷刷绿了起来。 至于千劫,他戴着面具,看不出神色。 米凯尔忽然将头转向趴在桌上,轻声说着醉语的卑弥呼—— 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毕竟只要提前将自己灌醉,就不用面对社死的折磨。 并且……还可以逃过最后“品尝”的环节。 米凯尔的呼吸有些沉重,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随着一道又一道奇葩菜肴被端上,狭小空间内一下子混杂了各种各样的刺鼻气味儿。 这种味道,即使是香水与狐臭的死亡组合都远远不及。 他开始转动视线,寻找起卑弥呼和尹甸带来的酒,并且思索着现在将自己灌醉,以此逃过一劫的可能性。 只是……听着卑弥呼重复不断的呓语,还有桌上孤零零一个的空酒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真的喝醉了吗? 第三十三章 血流成河 菜已上齐,一群人围着圆桌而坐,却没有人敢第一个下箸。 桌上的菜排了一圈,樱的鱼生、千劫的爆炒八爪鱼一如既往发挥稳定。凯文的肉酱千层面与奶油通心粉也很不错——毕竟是练习时长两年半的作品。 米凯尔的沙拉也不错,毕竟这个东西右手就行。 爱莉希雅的蛋糕除了外形难看一点,油腻了一点,也还好。 然而其他人的就……惨不忍睹…… 仰望星空的卖相不错,就是痕和布兰卡似乎忘了用葡萄酒把鱼腌制一下,以至于整个派内部的馅料都充斥着海鱼的咸腥味,彻底没法吃了。 尹甸的苦瓜汁…… …… 梅比乌斯的黄鳝汤之所以是绿色,是她把各种蔬菜磨成粉冲进了肉汤里,还加了水淀粉勾欠,虽然味道未必不好,但且不说这个卖相,光“制作者是梅比乌斯”这一点,就使得没有人敢去尝试这道菜。 华的长寿面下得中规中矩,远不如凯文做的好吃,主要是清汤寡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放盐,真真是原汁原味。 哦,其实苏的喜蛋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他把蛋装在盒子里,等到开盒的时候,蛋壳已经碎裂了…… 至于什么帕朵的油浸小鱼干、维尔薇搅拌一下就炸得四处都是的“蹦蹦汤”…… 这些东西……不提也罢。 “要不……别吃了吧……” 狭小的客厅内拥挤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咸腥、刺鼻、焦湖…… 弄得人连对那几道还不错的菜肴的食欲都没有了。 “要不这样吧……大家若是对自己做的菜品不满意,现在撤回……” 凯文挠了挠头,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如蒙大赦般跳了起来。 桌面瞬间空阔了。 虽然菜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但除了梅、阿尔德米尔和卑弥呼之外,在场的大家都是融合战士,并不高度依赖进食这种方式存活。反倒是气氛因此不再尴尬,大家又唱起了生日歌,询问着梅要许下什么愿望。 突然,似乎是帕朵喊了一句: “不好啦!咱们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个都把精力放在了“礼物”上,却没人想到弄一个生日蛋糕…… 梅抬起头,嘴角含笑,飞快地瞥了眼坐在圆桌对面的凯文。 “要不然,就用爱莉的这个吧?” 凯文硬着头皮说道。 梅倒是无所谓,但是米凯尔和爱莉哪能如他所愿。 “不行不行不行!爱莉的蛋糕做得这么难吃……不是,做的这么腻,要是拿这个做生日蛋糕,大家今晚都得胖上一圈。” “哼!而且,我可是专门给梅做的,就这么一点点大,做生日蛋糕可没法分给大家。” 凯文看着桌子正中间砂锅大的便便状蛋糕陷入了沉思。 但他不知道内里的蛋糕胚子其实只有杯盖大小,确实没办法分。 “实在不行,现在去找……好吧,现在这个时间,后勤部门就算要做也来不及了……” 见凯文尴尬的样子,米凯尔忍不住出言为他解围,但仔细一想,如今这个时间点,无论去哪里准备蛋糕都晚了。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用权能构造一个蛋糕出来,只是这种权能的使用方式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若是复现的权能也就罢了,他自己的权能,还是要保留一定尊严的。 “嗨呀!实在不行也没什么嘛!过生日也不是非要对着蛋糕蜡烛许愿嘛!要咱来说,心意到了,对着什么许愿不是许愿,也没必要蜡烛什么的。咱当初在黄昏街的时候,能对着半个罐头许愿就不错了……虽然,咱也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啥时候,只记得被捡回来的日子……” 自己惹出的祸自己解决,但帕朵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料随着梅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家参差不齐地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坐在她身边的爱莉伸出手薅了薅她的头发,着重捏了捏她的猫耳,而后轻声说道: “还是你活的明白啊,菲莉丝。” “啊……啊?爱莉姐,咱到底是说错话了还是说对话了?” “嘘——” 爱莉的食指轻轻点在帕朵的唇上,“你说的很对,不用这么害怕哦!” “原来如此,看来从凯文到大家都着相了,毕竟前两次生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费尽心力的准备‘形式’,都是通知一声,大家各凭心意就好。” 苏闭着眼睛,将脸转向自己的挚友。 凯文握着一杯冰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堪的话,有一点吧。 但最重要的是他自觉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却连一个小小的生日庆祝会都弄得纰漏百出。 别的也就算了,居然连蜡烛和蛋糕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他知道苏明面上看似是有些埋怨,但实际是在为他开脱——什么蜡烛、什么蛋糕,不都是形式吗?那些都不重要,只要…… “其实各种各样的形式主义,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解读,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出于传达心意的必要而出现的。但不管怎样,凯文,你的心意,大家都感受到了,我也……感受到了……” 从一开始就和凯文同样紧张,同样不好意思的梅终于大胆地开口了。 这一刻,像是有一阵细密的鼓点在心间响起,两人的视线跨过圆桌的直径交汇在了一起。 这距离说长不长,三四米而已,凯文在0.1秒之内就能跨过,可这偏偏又是两人同时向着对方伸手都无法交触的距离——这同样也是出于某种形式,梅作为过生日之人做在主位,而凯文需要帮她照顾宾客,所以坐在她的对面。 “哎呀哎呀!梅的直球进攻让凯文害羞了,好犯规啊!大家赶紧拍照留念,过时不候啦!” 爱莉的咋呼声响起,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梅与凯文均露出一丝微笑,而后抢在众人拿出手机前迅速将头瞥向了一边。 “那个……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许愿了。” 梅主动开口掌握了全场的节奏,她双手合十,闭眼低头,在心中默念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和凯……” 她忽然愣住了。 她只不过是放任自己的心绪出发,却没想到自己给出的是这样一个答桉。 并不是说这样的愿望有什么嘲笑的必要,只是她以为自己会许愿世界怎么样、人类怎么样。 没想到,到头来,她也不过是自私的人。 但这份自私对于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好,就梅个人而言,她也只是稍稍诧异而已。 可……可梅还是硬生生地终结了这种想法。 因为她此时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也不仅仅是梅与凯文组成的家庭这一小个体,而是代表着逐火之蛾,代表着全人类。 当然,或许有人会觉得,就一个生日愿望来说,这样想显得十分小题大做。 可梅坚持认为这是必要的,所谓心态的转变,大多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结果,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但真正发生转变的,往往是一个拐点,一个刹那。 既然在此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成熟、不够格,那么就在这一瞬进行改变,再好不过。 十秒…… 半分钟…… 一分钟…… 梅就那么低着头、闭着眼,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作。 沉默总是会将时间拉得很长,就比如明明还不到两分钟,帕朵已经扭来扭去,像是看着这一幕过了两个小时一般。 也只有米凯尔,或许再加上苏和黛丝多比亚,于不经意间窥得了梅的心路转变。 也只有他们能明白,方才的那一分多钟的沉默究竟意味着什么—— 梅终于洗去了那从遥远记忆中复苏的青涩与内向,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过去是未来的一部分,过去的她是组成现在的她的一部分,现在的她是组成未来的她的一部分,没有人能将过去抛下,因为过去的自己在社会的角度下来看依旧是“自己”之一部分,但站在“自己”这一角度来看,过去的自己绝对不等于现在的自己,而是两个并不一样的个体。 所以人们常说,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所以现在的梅,她既不再是千羽学院的那个学生梅,也不再是去穆大陆参加学术研讨会时的学者梅,同样不是刚加入逐火之蛾时那个在夹缝中勉强发展希望的梅。 而是领导着全人类对抗崩坏的,逐火之蛾的领袖,梅博士。 “我的愿望是……希望人类最终能够战胜崩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是…… 但是…… 但是…… 寂静的夜里传来早春的蛙鸣声,梅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月球上见到的一切。 可望而不可及的地球,深邃到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数万年孤独的宇宙,二十五万年前的“自己”留给自己的碑文…… 以及轮回不止的命运。 “我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不要说做到战胜崩坏,我真的能……” 空气中明明什么都没有,梅却感到了一股重量压在她肩头,于是她方才明白,所谓的希望,并非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有其切切实实的重量。 那重量越来越大,以至于她的肩膀在无形中都向内收缩了…… 但下一刻,压力稍缓,继而越来越轻松,但她知道,并不是那些希望不在了,而是有人为她分担了那些希望…… 她睁开眼,眼神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一缕光芒。 是凯文,是米凯尔和爱莉希雅,是梅比乌斯,是维尔薇……是坐在这里的所有人,甚至有普罗米修斯,甚至是整个逐火之蛾…… 仔细想来,她一路走到现在,从未孤独,她永远有数之不尽的同行者——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一定是。 “最起码,我们这个时代,比起米凯尔给予的‘剧本’已经要好上不少,既然曾经的时代连为人类而战的律者都不存在,也能蹒跚地走到与终焉的决战,那现在的我们一定也可以。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们,一定能比二十五万年前的我们,比‘剧本’里的那个我们做的更好!” 于是梅的眼睛弯了起来—— “好了,我的愿望许完了。” “哇哇哇!快说快说!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和凯文有关呢?一定是的吧?” 爱莉希雅对着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梅轻轻一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许完愿之后,大家也不围着圆桌而坐了,既然饭局草草而终,大家本该离开了。 但是好不容易有个短假期,好不容易大家又聚在一起,总要多聊聊。 就比如卑弥呼与阿尔德米尔他们,因为没有成为融合战士,后来分属不同的部门,负责不同的战斗任务,交集少了不少,如今有机会聚在一起,当然要多聊聊,重新联络一下感情…… 尤其是卑弥呼这……尤其是卑弥呼队长!方才明明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打鼾,等到凯文让大家把菜撤走后,米凯尔偏过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卑弥呼眯着一只眼在侦察情况…… 现在更是直接从沙发上坐起了身,拉着爱莉和梅家长里短起来。 米凯尔捂着额头,想了想,走到了阿尔德米尔和依文洁琳面前。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个人兴奋了起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因为量产型融合战士的加入,逆熵的编制肯定容不下这么多人,以后大量的融合战士可能会和普通士兵混编作战,用以对付帝王级以下的崩坏兽和死士灾难。” “好耶!” 依文洁琳拍着手站了起来。 阿尔德米尔则是羞涩地挠了挠头,抬了抬额前满是伤痕的护目镜。 “嗯?” 米凯尔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阿尔德米尔皱了皱眉,赶忙问道。 “哦,不好意思,刚才想别的问题,走神了。最近有时间吗,我想找个机会和以前第五小队的人聚一聚,带上队长。” “第五小队嘛……” 他的眉头舒展,自然地靠坐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第三次崩坏时就在第五小队的老人,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别说十不存一了,不到二百人的编制,我现在还有印象有联系的,不过二三人。” “这样啊……” 米凯尔摸了摸下巴,继续追问道: “那就我们几个人呢?你、依文洁琳,我和爱莉希雅、梅比乌斯,再加上队长?” “饶了我吧……” 阿尔德米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后天就要去执行押送任务了,时间有点儿紧。” “押送?” “嗯……” 阿尔德米尔的眼珠转了转,大概是觉得反正以米凯尔的权限和关系,获知这些信息也并非难事,就随口提了句: “押运魂钢,最近梅博士要求所有原先为联合政府制造魂钢的工厂都要缴清库存。” “啊……那可惜了……” 米凯尔遗憾地摇了摇头,踱着步子背向离开了。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瞥,阿尔德米尔心有所感地抬起头,只见米凯尔兀自走到了华身边坐下,与她聊着什么,也就没有在意。 “卡罗尔怎么没来?” 米凯尔揉着眉心,语气有些有气无力,又有些伤神憔悴。 卡罗尔原本是驻穆大陆快速反应部队的成员,但现在穆大陆都没了,自然也调回总部了。 凯文也没忘了她,自然邀请过,不过不知为何没有来。 “她啊……” 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抹迫不及待的笑容。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叮冬——” 门铃正好在此时响起,帕朵第一个跳起来,冲上前把门打开—— “哎哎哎!我是不是来晚啦!” 熟悉的大嗓门,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不过跟着卡罗尔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大蛋糕。 她看也不看一脸激动,花了好大力气才压抑着没让自己扑上去的华,炫耀似地抬起手中的蛋糕: “当当当当!这是我们全体逐火之蛾成员的一点心意——正好,我们去查了你们在后勤部门的食材订购记录,只有爱莉希雅定了十个三寸蛋糕坯,但那显然不能做生日蛋糕。” 她笑嘻嘻地将一个巨大的蛋糕盒摆在了桌子上,一眼看去怕不是有二十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拎过来的。 “哎呀!你们还真是细心呢,多谢多谢!” 爱莉眯着眼就要去拆蛋糕的包装,但卡罗尔抢先一步说道: “干什么呀爱莉姐,蛋糕肯定要梅博士自己来拆啊!” 梅并没有多想,走到蛋糕前,随手解开蝴蝶结,盒子自行向着四面打开。 但出现在众人眼中的,除了蛋糕外,还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即使分蛋糕,也不需要这样的刀吧……” 梅正这么想着,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那耀眼的刀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唰——” 寒意弥漫,凯文手中的冰刀第一时间削断了卡罗尔持刀的右手,鲜血飞溅,撒得蛋糕上、桌上、梅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 “凯文!” 米凯尔高声提醒,凯文心领神会,手中的冰刀绕了个圈,将卡罗尔的另一只手削断,却没有伤及要害——这种离奇情况自然要留活口。 “啊——” 好巧不巧,华脸上一痛,视线一黑,手不由自主地一接,居然是卡罗尔的左手。 断口处的血夹杂着碎冰碴子涌了出来,橡胶管一样的经脉抽搐跳动着,渐渐从断口滑了出来。 “卡……卡……卡罗尔……” 华的牙齿打着颤,尽管已经无数次经历生死,她还是感到心跳速度瞬息间快了上百倍,一股烫意几乎要从喉中喷出,而后也不知道是从背部还是脑后开始,身体逐渐麻木,并且动弹不得。 但她很快全身又是一激—— “砰!” 阿尔德米尔掏出手枪,子弹正中卡罗尔的脖子,于是她整个脖颈都在子弹威力下炸开,只剩半点皮肉挂着,眼球也在巨大压力下夺眶而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眼珠盯住了华的方向。 卡罗尔的身体倒在地上,血慢慢流了一地。 华怔怔地看着不断向她脚边蔓延的殷红,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死,也可以血流成河。 第三十四章 与崩坏无关 “对、对不起……” 阿尔德米尔将尚且冒着青烟的枪口朝地,也不知道他对华说对不起,还是在说,“对不起,没能留下活口。” 现场并没有乱作一团,大家大都是经历过生生死死的战士,基本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战斗姿态——尽管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凯文没有理会地上漫开的鲜血,他踏血而行,周身不自觉溢出的寒气,让他在血泊中踩下的每一个脚步都发出“卡啦卡啦”的碎冰声。 鞋底自然免不了黏上些许冰渣子,而留在地上的脚印散发着更深邃的暗光,并有细密的裂纹向着脚印周围的雪面延伸。 他默不作声地站到了房间唯一的出口前,他甚至没来得及拿上天火,但即便如此,他自己本身就是一道不可翻越的长城。 苏作为凯文的挚友,当仁不让地站到了梅身边。 爱莉希雅抿着嘴环视了两眼,看了看及时被痕捂住眼睛抱在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晃动着四肢的格蕾修,最终一声不吭地跨过卡罗尔的尸体,走到华面前,与米凯尔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并且各握住了少女的一只手。 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致——在坐之人都是凯文亲自邀请的,本不可能出现问题,但卡罗尔何尝不是“不可能出现问题”? 所以他并非不相信,而是不愿意、也不敢去赌。 毕竟赌注是他最爱之人的生命,他甚至不是不敢去赌,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能容忍这样的赌局存在。 “怎么办,凯文,要我用精神感知查看在场每个人的记忆吗?” 苏的声音直接在凯文脑海中响起。 这无疑是最简洁、最直接的方法。 凯文努了努嘴,有些意动。 但梅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苏的肩膀。 “梅?” “这件事暂时列为ss级机密,若是有人问起卡罗尔的去向,就说她被派去执行保密任务了,没问题吧?” 众人忙不迭摇头。 只有凯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梅,你……” 但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为了安全起见,除了米凯尔、爱莉希雅、苏还有梅比乌斯,其他人早点回去吧——记得,今晚除了生日宴会,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的时候相护照应着点,我们就不送了。” 米凯尔默默补上一句,而后用目光示意维尔薇。他心中有所猜测,但是并不能确定,只能提示维尔薇在回去的路上多加留意他人的情况。 这场生日宴会走到这一步,虎头蛇尾,草草结束已经是最好的收场。 众人各怀心思鱼贯而出,只有华坐在原位没有动作,大概是还未从先前的刺杀中缓过神来。 毕竟刺杀者是她多年的好友,且不论这背后的真相,她的行为无疑是对二者友谊的一种背叛。 而她的死亡,也必然不能被华所轻易接受…… 米凯尔感觉自己的左手一紧,华反握住了他的手,怀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思绪逐渐用力。 在不自觉下,她的握力极重,还好她反握住的是米凯尔的手,若是换了个人,哪怕是融合战士,都有可能直接掌骨断裂。 即便是米凯尔,额头也很快结出了细密的汗珠——任谁都想不到,华这个一直缺少存在感又从来不声不响的少女,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居然拥有这么强大的身体素质…… 抑或者,这就是当初“神音”实验的结果?在不知不觉中让一个人的身体向着适宜崩坏的方向发展,每一次呼吸都会接受到这种强化,继而日积月累…… 但也只有米凯尔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种事了,凯文多看了华两眼,反倒是梅挥了挥手,表示并无关系——她想要在这里就在这里吧……以她和卡罗尔的关系,换了谁异地而处,都不能做到漠视的。 “凯文,你也冷静一些,如果其他人真的有什么歹意的话,早在刚才……早在刚才她动手的时候就一拥而上了。” 梅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念出卡罗尔的名字,她不希望对华造成二次打击。 “现在的关键是,这场刺杀的起因——到底是谁费尽心力想要杀掉我?” 梅竖起食指,晃了晃。 “哼!” 梅比乌斯不屑地摇了摇头: “要我说,你就是对联合政府的那群家伙太过仁慈了,要换成我,他们早就变成手术台上的尸体了……唔,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连躺上手术台的资格都没有,应该是变成了血清的一部分。” 梅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低着头又沉思了片刻,反问道: “梅比乌斯,你也觉得是联合政府的人做的?” “不然呢,还有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的势力吗?哦……还真有,就是那个什么里希滕斯泰因家族?” 梅再次摇头,转头看向凯文和苏,问道: “你们呢?也觉得是联合政府的人做的?” 凯文和苏立马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苏摇头是因为觉得不是,而凯文摇头是因为觉得梅既然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 至于米凯尔则是单手握拳抵在唇前,不发表任何看法。 爱莉则是怜惜地轻抚着华的后背,不断重复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抚。 “我个人觉得,这不是一次有组织的行动。” 梅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 “你们没有发现吗?她选了一个可以说是最差的时机——在几乎是整个人类所有顶尖战力面前施行刺杀。这很不合理!” 梅比乌斯闷哼了一声,抓着头发,有些恼怒地喊道: “怎么会有人遭到刺杀后的第一反应是判断出手的时机好不好,合不合理啊!” “这个嘛……很简单,因为我绝对相信你们的立场和实力,所以我在看到那把匕首的瞬间就觉得她一定会失败,自然也就有心思去思索合理性了。” “……” “那么,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在这样不利的时机下还要进行刺杀,从古至今只有一种可能——找不到更好的时机。 “毕竟如方才那样的时机确实更出人意料,但却没有任何作用,并且,她,或者说她背后的势力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时机——在我一个人回来的路上实行刺杀,远距离狙击或者拿着手枪冲上来给我两枪,那不是比拿着匕首,在一众融合战士面前试图刺杀我更好吗?” “嘶……” 也不知道是口癖还是咬到了手上的倒刺,梅比乌斯眯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有组织的刺杀,一定会选择最好的机会,调动最佳的资源。正是由于没有人协助,无法获取枪械之类的资源,所以卡罗尔才会拿着匕首……毕竟这对于她来说是最接近你的机会……” 虽然前身是个纯军事组织,但相比于被某几个人各种奇葩利用的神之键,逐火之蛾中下层的武器管制,尤其是枪械类十分严格,以卡罗尔的权限,根本不可能带着手枪走出基地。 “不!不是这样的!” 华勐地站了起来,米凯尔和爱莉一人拉着她一只手都没能拦住。 她的情绪俨然失控,对着梅比乌斯大吼着: “卡罗尔从第三次崩坏就加入逐火之蛾,她怎么可能和联合政府的人有牵扯?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嘁!幼稚!” 梅比乌斯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你也就比我多和她相处了一两个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比我更了解?” “我……她和我都被米凯尔救过好几次,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保证她的所有想法你都知道?再说了,说起被米凯尔救过,联合政府的那些人何尝不是呢?” “呃……” 梅捂着额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她”来替代卡罗尔的名字,就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华,可这份禁忌终究是被梅比乌斯打破了。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小心翼翼,还是让她及时认清现实吧。 梅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可以了,华。” “博士!我……” “不必再说了,华。事情已经发生,卡罗尔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在这种事实面前,卡罗尔自己是怎么想的根本就是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她这么去做了,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华紧咬住了嘴唇,直到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延。 她当然知道,事到如今,再去追求卡罗尔的想法毫无意义。即使最终证明她的本心并不愿意做出刺杀的行为,她也已经死了。 并且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行为而被反杀。 但……但她就是不愿意接受。 卡罗尔是最初给予她温暖,打开了她心扉的人,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甚至早于米凯尔。 她一直是那么乐观、开朗,会在暗地里发牢骚抱怨他人,会偷懒逃避训练,但她无疑是各彻头彻尾善良的人,华坚信这一点。 所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不论是行为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并且,由于第三次崩坏后她选择了不告而别,跟着米凯尔离开,她也一直心怀一份愧疚——如果当时和她谈一谈,是不是能带她一起走呢?一定可以,她一直很崇拜米凯尔和爱莉希雅。 这样,两个人也不会在多年后再见时关系那么生疏。 虽然那之后有更久的时间去重塑这份友谊,但卡罗尔被派驻穆大陆,两人又是三年多没有见面。 如今,穆大陆分部不复存在,两人终于有时间,也有机会可以重塑多年前的友谊…… 她却死了,以最悲惨、最无法容忍的姿态死在了华面前。 断手飞到了华的怀里,血漫到了华的脚下。 甚至还背上了叛徒之名。 而华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能够做点什么。她并不知晓事情的原貌,但她相信卡罗尔仍是那个表面有些惹人厌烦,实际上一直是那个以最善良的态度面对世界的大嗓门女孩儿。 起码……起码她不应该是叛徒! “哼!” 梅比乌斯抿了抿嘴,她直觉得华疯了——就好像网恋奔现被骗钱之后,还要不断用各种词汇来欺骗自己,以为对方同样付出了真心的小姑娘…… 但……似乎是在华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倔强,她终于妥协,给出了一个尚可以自圆其说的说法: “再说,就算卡罗尔本人的意愿如你判断的那样可靠,那她家人呢?会不会是她家人想要刺杀梅,或者是某些人以她的家人为要挟,但那些人不具备大规模渗透逐火之蛾的能力,只能让卡罗尔自己行动,于是她就挑了一个最不可能成功的时机来送死?这倒是能解释得过去。” 华张着嘴,当愤怒稍稍褪去,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对梅比乌斯的说法。 这样的说法固然减轻卡罗尔的罪孽(虽然对于一个死人而言这一点无关紧要,但是在华的认知中很重要),可她还是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至今的米凯尔起身开口了: “绝无这种可能。” 他三两步走到卡罗尔的尸体面前,脚尖正好踢到那颗眼珠,眼看着它一路滚向不知何处。 “卡罗尔是知道我们的能力的,假使是那种情况,她只会想办法将困难告诉我们。而且……” “那你觉得是……” “梅,最想要你死的,可不是联合政府的人,或者是那些家族的人,而是……” 梅闭上眼,轻叹了口气,接上了米凯尔的话: “而是,崩坏。” 她的目光闪烁了两下,很快就明白了米凯尔的意思。 毕竟她也是看过剧本的人了,虽然那上面并没有写第十次崩坏的详细过程,但是这样的袭击方式…… 并且如果真的是崩坏的话,能够操控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单个人类,除了第八律者之外,也就只有所谓的“千人律者”了。 两人的一问一答在他人耳中就跟听天书一样,米凯尔紧接着转过头说道: “华……卡罗尔她,不是背叛者。” 他自觉是能体会华的心绪的。 那种……亲眼目睹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悲伤、愤怒与不甘。 还有无能为力的懊恼,自责。 以及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愤怒。 他都亲身经历过这一切。 至于所谓的背叛者,他也同样经历过,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叫永世乐土的地方,见证了一个同样被冠以“背叛者”名号之人的盛大落幕。 他俯下身,手探入卡罗尔尸体的胸口,却没有受到阻碍,就好像伸入了一汪水一样。 他很快捏出了一粒宝石状的物体—— “很显然,她执行刺杀任务并非是出于自愿,也不是出于胁迫。华,卡罗尔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死了,至于刚才死在你面前的,是第十律者。” “轰——” 华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这短短几息之内超载运转,终于无法维持运作,直接炸裂了。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 更加悲伤与欣慰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绪同一时间蔓延开来—— 因为她连卡罗尔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自然愈发悲伤。 而欣慰则是因为,她确实没看错卡罗尔,她从来不是什么背叛者。 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卡罗尔……她已经死了啊! 当所有的争执都告一段落,华才渐渐注意到这个她一直知道,也一直被提醒的真相。 最初给予她温暖的人死了、最初打开她紧闭心扉的人死了、她最初的朋友死了。 “嗬……嗬……嗬……”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又沉重,甚至能看到肉眼可见的白汽,她蹲下身,似乎是想要去触摸那尚在流动,尚有余温的鲜血,但身体却随着动作的继续而快速颤抖起来——颤抖、抽搐、紧绷,继而无法呼吸。 她紧紧盯着脚下,感觉自己离那一片红色越来越近,直到陷入其中,就像迈入了沼泽,一时间无法自拔。 而后,视线中开始飘出挥之不去的小虫,开始弥漫起密密麻麻的彩色小点…… “华?华!” 恍忽间,她好像听到了许多人在喊她的名字。 可她已先一步陷入了黑暗。 ………… “或许……这个时候,还是让她晕过去比较好吧。” 米凯尔揽着华的肩膀,方才正是她动用识之权能直接让后者进入了休眠。 在清醒的痛苦与麻痹的沉睡中,米凯尔暂且为她做出了选择。 爱莉在一旁担忧地看着,米凯尔干脆将华交给了她照顾,而他本人则是走回桌前,一边用手捏起一团沙拉塞入嘴里嚼着,一边组织着语言,因为他尚有一些别的发现。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警报声忽然响起了。 “呜——” 短促而嘹亮的一声。 “这是……三级紧急情况?” 众人一齐挑了挑眉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呜!呜!呜!呜!呜!” 警报声又快速响了五下,这下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那并不意味着情况等级加深,而是一个分类——“紧急情况与崩坏无关”! 第三十五章 暴动 “面包!面包!面包!面包!” “牛奶!牛奶!牛奶!牛奶!” 就在凯文等人满脑子想着怎么给梅过生日时,上万公里外的来茵再次陷入了骚乱。 分不清是哪个街区先带起的头,也无法追究到底是什么事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之,当直属于市政厅的镇暴部队赶到据说是最先发生动乱的xc区时,那里的人们已经振臂高呼着口号,高举的写满鲜血文字的横幅,如同疯羊冲破篱笆一般的冲破了当地警卫部队设置的封锁线,排成一条臃肿又冗长的巨龙,迅速冲上了通向郊区的干道。 负责镇压暴乱的上百名士兵,即使加上当地警卫部队,人数也才堪堪破千,仅凭这些人就要阻止数万人的大暴动,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更令人头疼的是,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就如同约定好的一般,无数留着长长的头发与胡须,全身瘦骨嶙峋,几乎不着寸缕的饥民从来茵市其它区域曾经托庇他们的地下防空洞中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 他们蠕动着嘴唇,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低沉语音与呼号,那声音既不像方言,也不像古语,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弥撒时模湖不清的祷告……抑或者,这些人早已在长时间的地下幽闭中,失去了语言能力。 但若是仔细侧耳倾听,再联想他们如今的处境,很显然,他们不停呐喊的,他们最需要也最想要的,正是“牛奶与面包”。 他们中最短的,也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阳光里。 许多人在第一时间就被下午的阳光闪瞎了眼睛,但他们还有耳朵—— 一个身披风衣的男人随意爬上来一堆碎石,这在如今的市区随处可见,他的样子与那些饥民完全不同—— 他的脸色黝黑,戴着一副墨镜,颧骨下方还有几道细长的疤痕。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一瘸一拐的,以至于爬碎石堆的时候必须用两手托着屁股,这滑稽的姿势还让他差点儿在半途摔下来。 但等他站到高处,却并没有发出什么振聋发聩的讲话,并不是他没有要说的,他想说的、能说的很多,但那其中很多都没有意义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说到底,就连他的名字都不再重要了,过往的经历又算什么呢? “走吧!” 他的声音在每一个饥民的脑海中响起。 “我带你们去一个,有面包,有牛奶,有牛肉的地方。” ………… “怎么办,市政官大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 面对下属的疑问,巴基揉了揉胡须,小声抱怨着。 “那个……要不要通知逐火之蛾欧洲分部?” “蠢!” 巴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话语,连忙转身,用手里的文件夹对着自己助手的脑袋就是一顿扇。 “皮埃尔你蠢不蠢!你蠢不蠢!你蠢不蠢!” 扇完还不够,他仍不解气地踹了两脚,这才把助手皮埃尔一把拽到身前,压低声音解释道: “上报给逐火之蛾?怎么上报?人家过来一看,好嘛,哪来这么多饥民闹事?” 对抗崩坏,只是说资源优先供应军事方面,但并非不顾普通人死活。 毕竟,即使不考虑什么人道主义,仅从绝对理性来思考,如果大部分人都生存在温饱线以下,那时不时的暴动和不配合就会让资源整合的效率大大下降。 对抗崩坏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一点不论是先前的联合政府还是梅都是明白的。 所以,抛开事实不论,仅从制度而言,联合政府很早就在全球范围内实行资源配给制,即使是一个身无分文,没有工作,甚至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流浪者(这种人在大量崩坏灾难和各地数据库网络不共通的情况下很常见),只要主动向当地市政厅登记,就能得到一份户口,以及对应每周发放三次的d级生存物资。 d级生存物资从成本上来说只有a级生存物资的三分之一,但是这所谓的成本更多在于蔬菜水果和一些药物上,就单纯的能量而言其实足以满足一个成年人的需求了。 唔,也就是所谓的垃圾食品。 但这只是理论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高度资源配给制下,登记户口后,就会被送到各种工厂中被半强迫进行极高强度劳动,就连十二岁以上的孩童都不会放过。 而他们生产的物资,上到魂钢和各种特种金属,乃至于武器枪械,下到一个个用于存放物资的易拉罐,或许他们领到的物资包装还是自己制作的哩! 但那种劳作强度实在太高,一天十二个小时都算标准工作时间,因此许多人宁愿不去登记,而是靠躲在废墟、防空洞中,不断搜集灾难来临前的物资而活,这样更自由一些—— 这也是全世界人口锐减的原因之一,大量的人口并非死于灾难,而是脱离了联合政府的掌控,他们的生不会被纳入电子档桉,他们的死也同样不会。 然而在规定中,一个市政厅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消除灾难带来的隐户,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皮埃尔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迟疑地问道: “但是,这种隐户的情况,全世界都有,这都是潜规则了吧……那个梅博士,应该不至于追究这点小事吧?” 这种事情,不是咱不努力,是咱努力了也办不到啊! 除非你梅让那些工厂严格遵循八小时工作制,一周双休再加节假日,不然就现在这种集中营式的管理方法,人家愿意来才怪! “这种事当然不算问题!” 巴基简直要抓狂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听家里那位唠叨,把自己蠢笨的小舅子安上助手的位置,要不然,招个善解人意的女大学生多好! “那……那是因为城里那些人不用工作吗……那,这不也是潜规则了,她应该不会追究吧?” 虽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即使在末世之中,能够不劳而获的人也绝非少数。 来因是全世界闻名的工业区,最开始隐户还没那么多的时候,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劳动力投入生产,市政厅答应来茵本地人进入工厂享受正常假期,且领取c级生存物资,而如果有人向市政厅上交每天两份c级口粮的货币或等价物,就可以不用工作,甚至能获得购买a级以下物资的权限。 没错,就和古代的徭役、除役钱差不多。 而后一切就水到渠成——有钱人大量购买物资,很快灾难加剧,货币贬值到比厕纸还便宜,然后他们手中囤积的物资就成为了硬通货。 但这些也都是在灾难初期的无奈之举……如果不算市政厅收的回扣的话。 “蠢材!蠢材!蠢材!” 巴基出离地愤怒了,他不顾其余人的眼光,狠狠将自己的小舅子踹到在地,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又假装客客气气地将他扶了起来,趁势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猜那些卖出去的物资,是从哪来的?所有物资都是定额的,有人囤积,就必然有人拿不到,这你都不懂?你以为你姐那两大箱子珠宝都是从哪儿来的?大量挪用生存物资,这才是死罪!千万不能让逐火之蛾知道!” 虽说大家都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但侥幸心理总是让人觉得,哪怕这把火晚0.1秒被人发现,也总比现在就被发现好。 更何况……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 “只要在事态发展到逐火之蛾欧洲分部察觉并介入之前解决,就有足够的发挥余地去修改关于镇压动乱的报告…… 巴基眯了眯那对因为肥胖而本就显得纤细微小的双眼,在厚重的眼皮包裹间忽然绽放出一抹精光: “立即分析暴民的去向,这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 像这样规模的暴动怎么可能没有幕后组织者? 既然有组织者,那就一定有其“目的”所在,只要根据他们的路线分析出他们的目的地和集合场所,及时调动镇暴部队和警卫部队平息暴乱就可以了。 巴基渐渐稳住了心绪,毕竟类似的暴动在过往的两年中早已发生过许多次,只是没有一次规模有这么大而已。 他迅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在他面前的显示屏上,整个城市的立体模型快速构建,连带着骚乱群众行进的路线也被一一标注了出来。 无数细小的红点、红线正从城市的废墟和防空洞中冒出,而后如沙砾一般汇聚到各个主干道上。 而通过诸多路径的交汇,他们最终的目标也暴露无遗—— “按照人工智能计算分析,他们要去鲁尔区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呃……” “好了不用你说!” 巴基头上刚抹去的冷汗再次淋了下来。 相比于恐惧,他第一时间感到的是疑惑——这群人为什么要去鲁尔区?那里可都是兵工厂啊!甚至还有一座生产魂钢的工厂! 恐惧大概比疑惑晚了0.2秒,与冷汗差不多同时出现。因为他很明白,这群人去兵工厂只有一种可能——抢军械,造反啊! 但是……但是这说不通啊……兵工厂有原本属于联合政府,现在转隶于逐火之蛾的警卫队负责安全工作,配备有远超地方镇暴部队和警卫部队的武器,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去冲击那里不是找死吗? 而这也正是让他如坠冰窖,如临深渊的原因——倒不是怕发生流血事件,而是既然这些警卫队属于逐火之蛾,那么一旦爆发冲突,就会在第一时间引发逐火之蛾的介入。 至于这些饥民到底是找死,还是早就跟兵工厂内的工人串通好了一起暴动,他倒是完全不关心。 “拦住他们!必须拦住他们!必须抢在他们到达鲁尔区之前拦住他们!” 在巴基的命令下,当地仅有的四架武装直升机立即起飞,配合上百架货运直升机与私人直升机,居然一口气装载了一个大队的士兵前往通向鲁尔区的各条主干道。 一个大队当然阻止不了所有饥民,他们要做的就是采用谈判、武力的手段拖延饥民进发的速度,为后续部队赶到,彻底将所有人包围遣返争取时间。 但或许已经来不及了,目前走得最快的暴民距离鲁尔区最近的工厂只有不到十五公里,在这样的距离下,枪声都有概率被捕捉,更不用说拦截暴民可能需要动用的火箭弹了,更不用说他们需要倚靠纵深梯次布置防御。 一旦发生激烈交火,那座工厂的警卫队有极大概率会发现,最终还是会迎来逐火之蛾提前介入的结局。 但巴基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了,他也无力去改变这些了。 他躺在铺了水貂皮的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间,都是在思索自己的报告应该怎样去写,才能…… 不说完全瞒过梅,听说这个女孩智商很高,想要全部瞒过她还是很困难的。 但她还要对抗崩坏,不会有太大的精力来应对这种事,所以必须要露出一些破绽作为诱饵,来掩护原则性的问题。 若是真的一点问题都不给她发现,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可是究竟那些潜规则要自暴出来,那些是原则性不能暴露的? 这就需要他花大量的时间去思索,以他对梅的了解去换位思考了。 至于那些暴民? 他从始至终只担心他们的动静会惊动逐火之蛾。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些暴民会突破他设下的封锁呢?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而已,他们在这个世界发挥的价值或许还不如杀死他们的子弹。 在钢与火组成的封锁网面前,他们怎么会有突破的可能呢? ………… 连通城区与鲁尔区的主干道上,风渐起,焦黄色的尘土被卷得到处都是。 视线模湖的很,大家不断咳嗽着前进,队伍在不自觉间逐渐收拢,紧密到人与人之间真的能摩肩擦踵的程度。 若是此时有一个人跌倒,那一切都全完了,但队列足够密集也有好处——时不时有人踉跄一下,但是周身的人就像四堵墙壁一般,让他根本倒不下去。 而又因为没有外界空间的压迫,发生大量拥挤事件中常见的窒息伤亡也不大可能。 走在队伍两侧的人偶尔能看到一个个游离于他们之外的巨大黑影,仿佛一只只崩坏兽将他们包围。 虽然没有听到崩坏兽会有的磨牙声之类的动静,况且如果是崩坏兽的话早就该发动攻击才对,但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乱想的。 还好……还好…… 大家固然有些害怕,但多少没出什么乱子,直到风逐渐平息,尘土慢慢落回了原处,大家才齐齐舒出一口气—— 原来那每隔几步、十几步排列的黑影并非是生物,而是一辆又一辆停在原地的汽车。 许多车子驾驶室门大开着,保险带还未来得及归位,长长地拖在外面,似乎车主当时是急匆匆跑路走人的。 颧骨上带疤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仿佛克隆人一般,他身后的饥民也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迅速收住脚步。 这种无令而行、无令而止的水平,大部分士兵都无法做到,能做到的,要么是凭借多年的默契,要么就是采用了作弊的手段,比如通过隐匿式通讯耳麦或者精神通讯网络传达了命令,只不过以第三者的视角发现不了而已。 眼前的这上万人明显属于后者。 “来了……” 男人喃喃自语道。 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忽然出现,又像是从极远的方向缓缓响起,最终被双耳无可救药地捕捉。 总之,当强大的气流与巨大的黑影一同到来,人们才麻木地抬起头,看着那武装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打转,而运输直升机则向着更前方飞去,直到数百米外才停下,而后长长的绳索被放下,一个个小黑点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男人望着那熟悉的武装直升机,神情微动。 他爬上一辆车顶,做出一副振臂高呼的模样——其实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但随着他右手握拳高高扬起,所有人都跟着做出这个动作,而后声嘶力竭地呐喊起来。 他很快收到了镇暴部队的重点关注,随着一声沉闷如雷的枪响,一粒子弹从他的后脑射入,又正好从他颧骨的伤疤处射出。 而后他从车顶衰落,落在一众饥民面前,血流成河。 饥民们的呐喊声也因此戛然而止。 但沉默有时候并不意味着退让,沉默有时候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爆发—— 只见一个少年挤出人群,大胆地站到男人的尸体前,抬头用澹漠无声地双眼盯住头顶的直升机。 “他在干嘛?以为这样能把他们打下来?” 直升机驾驶员轻蔑地偏转过机身,嘲讽着底下的男孩。 除了内裤外穿的超人,谁能用眼神杀死人? 这么小的年纪,既不至于喝母乳,也不至于月牙天冲吧。 他们忽略了周围空气中弥漫的炙热,直到视线中冒出了跳动的火焰。 第三十六章 最后的信任 “报告……咳咳咳!第三十一区大火已扑灭!” “立即携带所有装备赶向第三十八区……咳咳!那里的火势最大,到现在还没扑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各种各样的焦味儿、油味儿、肉香味儿……呛得人喘不过气。 火焰凭空跳动着,凡它所触及之物,哪怕是石头与泥土都跟着燃烧了起来,高压水枪中冰凉的水流激射而出,在投入那片火海之后,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倒是像火上浇油了一般,让火舌跳动地更加嚣张了。 米凯尔看的真切,这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火焰,它散发的热能并不是来自于可燃物本身,而是直接由崩坏能转化,所以它可以跳过反应发生的前置条件,直接凭借分子运动让火焰诞生。 而这样催动火焰的方式,米凯尔太过熟悉了,因为这才是他真正拥有的第二种权能—— 炎之权能。 显然,律者权能引发的大火不是简简单单的高压水枪就能扑灭的。 “樱,交给你了,去帮他们一下吧。” 踩在仍旧散发着余温,几乎要将橡胶制鞋底融化的焦土上,米凯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樱一声不吭,若不是头顶的狐耳稍稍摇晃了两下,甚至都看不清她是在何时点头的。 而当爱莉眯着眼将视线集中在她的狐耳上时,她整个人就消失了。 “呀,樱的速度已经快到这种程度了呢!” 爱莉双掌交触,由衷地夸赞道。 “呵,爱莉希雅的脸庞已经圆到这种程度了呢!” 米凯尔心直口快地回敬道。 “欸!欸!米凯尔,你怎么老是拿这种事情来攻击人家,人家会很伤心的!”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扯了扯嘴角,强忍住继续吐槽的操作—— 爱莉希雅如今面对这些毫不留情的揭发已经越来越熟练了,想要看到她小时候那样气急败坏的神情,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没办法把吐槽对象气得直跳脚,那吐槽的乐趣直接降低了一大半,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她现在不光是防御力增加了,居然还学会了趁势反攻: “唉……真是的,你现在这种说话方式,和梅比乌斯好像啊……虽然梅比乌斯也很可爱,但比起曾经的你还是略逊一筹呢!怎么样,米凯尔,要不要学着小时候的模样笑一笑,我给你拍张照?” “第一,爱莉希雅,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说小时候的我一点都不可爱,连笑都不会。” “哎呀,被发现了呢……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只要是米凯尔都可爱!” “……唉。” 米凯尔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现在还是先做正事吧。” 没有在现场停留太久,米凯尔循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崩坏能反应迅速找到了两个被当地警卫队击毙的律者个体,拿走他们的核心,而后带着爱莉与直接冻结了大火的樱重新会合后返回了逐火之蛾的基地。 “如何?” 见几人归来,梅同样头也不抬,一边进行着手边的工作,一边发问。 而凯文两手握着天火,就站在她身边,一方面自然是防止先前的那种刺杀再次出现,另一方面,也可以用火驱走夜半时分的寒意。 “可以确定了。” 米凯尔顿了顿,梅的动作也停顿了片刻。 确定了什么?米凯尔没有说,但是两人心中皆有数——第十律者、千人律者,如同“剧本”上一样诞生了。 其他人自然不懂,所以米凯尔又拿出在来茵暴动现场找到的两枚核心,加上卡罗尔的那一枚,总共三枚,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看到凯文的神色有些紧张,米凯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开口解释道: “放心好了凯文,第十律者的核心与之前的律者核心并不一样,你仔细感受一下其中的崩坏能就会发现,其能量波动微乎其微,不会对梅有什么影响。” 凯文听完这话,神色稍微舒展,但随即又歪过脑袋,懵懂地眨了眨眼,指着那三枚核心问道: “不……不对吧,这难道不应该是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律者的核心吗?” “反应很快,但可惜,真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不,也不能说是好。” 米凯尔遗憾地摇了摇头。 凯文也随即反应过来,无论是梅的计算,还是月球上留下的碑文,都证明了一个事实——律者总共有十三个,去掉最后的终焉之律者,一共有十二个。 如果这就是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律者的话,那未免也太弱了,甚至还不如未经历羽化,与核心同步率极低的早期米凯尔。 而假若真是的话,也就意味着那个终焉即将到来,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就好像学生总是盼着期末考试快点来,但真正事到临头,又恨复习的时间太短。 所以,很不幸又很庆幸的是,这些都是第十律者的核心。 “看来你也明白了,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律者应该是越来越强,越来越具有针对性,但绝不可能越来越弱,更不用说是连续三个。 “而从权能的角度上来说……我们将这三枚核心按照个体出现的时间分别编号为l10-001、l10-002、l10-003,他们所在个体展现出的权能,第一个,也就是卡罗尔,没有展现出任何权能,第二个根据推测应该是有部分识之权能,第三个则很明确,是炎之权能。 “虽然没有任何研究证据表明律者的权能不会重复出现,但连续两个重复的权能和一个没有展现出权能的……那我们只能认为,第十律者的权能绝不可能是以上三种之一。” 事情变得愈发棘手了,即使是看过“剧本”的梅心中也生出了一大堆疑惑,毕竟“剧本”只是结果,而没有具体的过程,自然也没有写第十律者真正的权能,只有一个“支配”的名号…… 但支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梅本身还有些不明白,但在看到这些核心时,一些不准确不靠谱的猜测也浮上心头。 但米凯尔使了个眼色,随即头也不回地向着小隔间走去。 梅看了眼手里一大堆要处理的地方文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到这里来了。” 小隔间内一下子站了米凯尔、梅、凯文、爱莉和樱之后有些拥挤了,当然主要是桌子和凯文的天火占地方。 “难道说,你怀疑……” 梅的脸色很快凝重了起来。 以往大家在决策的时候进入小隔间是为了防止一些“真相”打击到普通战士的士气。 但看米凯尔的神情,梅再联系自己之前的猜测以及“剧本”,很明显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而是…… “你猜的没错,梅,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咳咳!不是,是逐火之蛾内部,除了卡罗尔之外,应该还有别的第十律者个体,并且级别不会低。” “如何判断的。” 梅多少有些明知故问。 “我只是推断——如果这些权能是每个第十律者个体从诞生那一刻就获得的,那崩坏岂不是给予了他们两种权能?虽然并没有说一个律者只对应一种权能,但从之前的样本来看,都是这样。” 米凯尔对于原本前文明发生的第十次崩坏的经过的记忆已经十分稀薄了,但他已然记得,有一个个体是逐火之蛾的高层来着。 而如今的逐火之蛾与原本的逐火之蛾已经大不一样,律者个体是不是原来那个还两说。 但就从权能的角度而论,米凯尔并不觉得这些个体展现出的其他律者的权能是从诞生时便具有的,除了这破坏了“一个律者对应一种权能”的常识之外,还因为…… 现文明的第十次崩坏中,律者完全展示了自己是如何夺取其他律者的权能的。 只要对方在支配剧场中对着他们使用权能,就会被其夺走权能,只有羽化过的芽衣除外。 这个过程看上去有点像米凯尔对付第八律者那次,但本质上完全不同。 米凯尔的方法是感受对方攻击中蕴含的权能,解析这份权能,而后将其复现。 而支配之律者则是用拔河的方式,抓住攻击时露出的部分权能,强行夺取。 简单来说,假设权能是电脑中的一份文件,米凯尔的方法是ctrl+c然后ctrl+v,于是就得到了两份权能,他自己使用权能并不影响核心中的权能,这就是理解并构造。 支配之律者则是强行把这份文件从对应的文件夹(核心)拖到了自己的文件夹中,权能的总量没有变化,此即为支配。 而考虑到前后两个文明权能一致,那么现在逐火之蛾要面对的第十律者一定也是如此—— 他们的权能,必然是来自于神之键中的律者核心,只不过不知道是没有支配剧场的缘故,还是第十律者不愿意过早引起逐火之蛾的注意,他们攫取的权能就量而言,并不大。 以至于明明有第十律者个体展现了炎之权能,凯文的天火圣裁却没有太大影响。 “你是说……律者得到这些权能的方式,是通过接触神之键……不,准确来说,是接触神之键中的核心?” 梅很快就领悟了米凯尔的意思。 “凯文,神之键给我。” 凯文连忙把天火背在了身后,“梅,你冷静一点。” 尽管梅已经无数次强调过,她的崩坏能适应性没有问题,但无论是凯文还是其他人,都不敢让她接触神之键。 实在是不敢赌。 “那……行吧。” 梅悻悻地收回手,看向米凯尔,“麻烦你了。” 她话音还未落下,四周的风景便在眨眼间变换,众人已经出现在梅的专属实验室。 梅使了个眼色,凯文心领神会,将神之键交给了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用机械臂传递着天火圣裁,最终将它放入了崩坏能输入装置中,而后海量的崩坏能开始涌入。 少顷,屏幕上跳出了一大堆蚂蚁大小的数字。 梅第一时间找到了崩坏能输入量,而普罗米修斯心领神会,早已将这个数据放大,并且以百分比的形式展现出来。 “百分之八十七点八……” 考虑到一些误差以及神之键能量传导时的消耗,神之键实际充能完毕后,充能百分比应当在百分之九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九之间。 而现在是百分之八十七点八,显然,其中有一部分的权能被夺走,以至于影响了核心的充能上限。 “也就是说,这个……不,或许不止一个。总之,逐火之蛾内必然存在一个能接触到神之键的第十律者个体。嘶……” 从某种角度来说,逐火之蛾对于神之键的管控还不如普通枪械,这是因为神之键亦有同步率这一数据—— 不要以为死去的核心就没有同步率,实际上,不同的人使用神之键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就以刚刚完工的第九神之键·星海协律为例,整个逐火之蛾能够最大程度发挥这把神之键威力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两个律者再加上尹甸。 所以才会有一个融合战士配发一把神之键的规定,找出最契合的神之键,并在长期相伴的战斗、生活过程中磨练同步率,所以神之键的携带往往较为随意。 不过就几个携带者的力量来说,想要从他们手中抢走神之键…… 但尽管如此,不代表不会有其他人接触到神之键。 比如对神之键进行例行检查、测试的时候。 抑或者是给同样为融合战士的战友训练用,毕竟战场中可能会面临使用他人武器的状况。 而这么一看,那个从神之键中攫取权柄的个体,要么是科研部门的人,要么是融合战士…… “而且还不止这些。” 米凯尔低声补充道: “来茵的暴乱现场我看了,市政厅的各项记录我也看了,具体的骚乱的起因什么的暂且不论,有一点是很明确的——背后的组织者,不管第十律者介入了多少,他们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鲁尔区第三十一工业区到第三十八工业区的魂钢制造厂。” 这是显而易见的,鲁尔区有那么多的工厂,最后主要被破坏的就是魂钢制造厂,尤其是储存魂钢的仓库,被炎之权能释放的火焰烧的干干净净——那些魂钢本是用来给维尔薇进行许久未定项的第四和第五神之键用的。 如此具有针对性…… 梅有些心累地闭上眼,她再一次第一时间领悟了米凯尔的话外音: “你是想说,全世界每一座魂钢工厂的位置是只有逐火之蛾和联合政府高层才知道的信息,就连来茵的市政官也只知道鲁尔区的兵工厂中有一间是生产魂钢的,具体是哪一间,他也不知道。” “嗯,而且我用识之权能探查过来茵市政官的意识,他并不是律者个体,也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魂钢工厂的消息,哪怕是他最怕的……妻子。” 米凯尔耸了耸肩,曾几何时,对一个人类使用律者权能或者其他什么能力在他心里都是一道不可跨越的神圣禁忌,他曾把这个称为原则,视为他仍是人类的一种证明。 但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个禁忌被打破,以至于到了如今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举动了。 “那……那些暴……饥民说不定和魂钢工厂的工人有联系呢?” 凯文在一旁提出疑问。 “理论上来说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即使是魂钢工厂的工人,也并不知道他们生产的就是魂钢啊……” 米凯尔一脸无语地指了指凯文: “别说那些工人了,凯文,你接触魂钢武器也有四五年了吧?你见过魂钢出厂时的样子吗?” “呃……” 凯文当然不知道…… “都说是钢了,总归是金属板之类的吧?” 米凯尔闭上眼,咧了咧嘴,摇了摇头。 “魂钢的本质是纳米机器人,所以它应用在武器上,才会有特别丰富的形态变化,这一点无论是在天火圣裁还是涤罪七雷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而作为纳米机器人,他们初始的模样其实是这样的。” 米凯尔捏出一个特殊的试管,其中流淌着半管琉璃色的液体。 “这才是魂钢出厂时的模样。” “这……那为什么叫魂钢不叫魂水?” “鬼知道,你去问梅比乌斯。也或许,她在那时就考虑到了保密问题?用毫不相关的名字来为需要保密的武器取名也不是新鲜事了,比如坦克。当然,魂钢从应用方式来说,称之为钢也名副其实。” “好吧……” 既然连工人自己都不清楚生产的是什么,那又怎么可能透露给第十律者呢? 所以,有内鬼,也变得毫无争议了。 “不过……” 梅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地问道: “米凯尔你这么笃定,恐怕是连这个内鬼是谁都清楚了吧?” 米凯尔闻言,只是低垂下眼皮,默默靠在了实验室的墙壁上。 梅也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熟人,又是一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这是显而易见的,逐火之蛾内清楚魂钢工厂位置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若是被锁定的是联合政府的人,倒没有这么让人糟心。 只是,是谁呢? 想要获知魂钢工厂的信息,级别肯定不会低。 是痕?还是埃尔文? 还是苍玄?丹朱?布兰卡? “是阿尔德米尔。” “哈?” 即使是梅也忍不住歪了歪脑袋,发出疑惑的轻哼。 阿尔德米尔的级别其实和埃尔文、苍玄、丹朱差不多,他们的级别正好卡在或许知道这一信息,或许不知道的分水岭上。 而她之所以主要怀疑是后三者,是因为这三人在情报部门工作,更有可能接触到魂钢工厂的信息。 米凯尔当然明白她的疑惑,他当即解释道: “如果没有昨天的骚乱,他明天将会带队前往来茵,押送储存在那里的魂钢。” “这样吗……” 梅挠了挠头,虽说这些工作大都是她自己安排的,不过因为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了,她也不可能记下所有重点信息…… 当然,她没什么印象也可能是这一命令是她直接让普罗米修斯安排人选的缘故。 “但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就昨晚?证据确凿吗?” 米凯尔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两下,他嵴背稍稍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从墙壁上拔了出来,重新笔直地站立。 他的语气沉默,但已不带什么情感波动,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副从露露耶带出来的护目镜,因为弹力带寿命有限,后来他一直不舍得戴,永远是握在手里。但是昨晚,他戴在了头上。” 米凯尔当然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律者意识在探查过阿尔德米尔的记忆后,察觉到护目镜意义重大,于是特意戴在头顶,仿佛很珍惜。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律者既然查看他的记忆,当然也会看到他这几年的行为,又怎么可能悖逆潜意识行动? 还是第二种可能性更高: 阿尔德米尔在被律者意识取代,或者成为其傀儡的过程中有一小段时间找回了身体控制权,而后他最后的念头,就是将护目镜戴到头顶,他相信这样的小细节异常米凯尔一定能捕捉到。 并且拥有识之权能,且自身就是律者的他也一定可以在不惊动律者意识的情况下甄别出他已是个律者。 这是他对于一段长达六年的交情,是他对自己的战友,对朋友最后的信任。 第三十七章 作战方案 “那……那……” 爱莉张了张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那依文洁琳……她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她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动不动对着自己亲密的人……唔,不对,应该说,只要没有什么怪癖的话,即使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也不会随意去窥探他人的想法吧?更何况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你说是吧,苏?” 米凯尔歪了歪头,请出了在场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 “是这样的。” 苏闭着眼,摊了摊手,他的语气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悲悯: “不像身边人滥用自己的能力,是融合战士,尤其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底线,也是一种十分有必要的自我约束——哪怕阿波尼亚并未就此种下戒律,我们也会在自觉地遵守,这是所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共识。 “毕竟相比起凯文那样的战斗能力,我们这样的精神能力一旦滥用,对人类自身的伤害更大。” “……” 米凯尔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在暗中劝戒着什么。 况且,他的证明也并没有让这个话题结束,因为爱莉又找到了更多的矛盾: “但我还是觉得不对,作为一个女孩子,如果自己的另一半的意识不复存在,转而由律者意识接手,即使身体中的潜意识和记忆依旧存在,但也不可能不暴露任何破绽吧?就比如护目镜的问题,如果米凯尔你能发现的话,我并不认为依文洁琳不能发现。” 米凯尔抿了抿嘴,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爱莉希雅的话外音到底是什么。 是单纯的不愿意接受又一个相熟多年的朋友成为了律者,还是在暗示他,依文洁琳或许也是律者? 他其实早就对此有怀疑,但对依文洁琳使用识之权能与对阿尔德米尔使用不同。 阿尔德米尔是普通人,但依文洁琳身为融合战士本身对于崩坏能的流动就极为敏感,之前米凯尔偷看梅比乌斯的想法,不也被她当场捉获了吗? 更不用说,依文洁琳同样也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若她不是律者,这么做被发现顶多之后解释一下,但如果她是律者,这么做无疑就是打草惊蛇。 况且她也有精神感知类的能力,再加上现在已知支配之律者展现过少部分律者的权能,她就是有识之权能米凯尔也毫不意外,那就算米凯尔凭借权能的优势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查了她的精神,能不能探查出异常还是个问题—— 她也完全可以用精神力量对自己的意识加以修饰啊! 而鉴别她是不是律者的最直接方法无疑是掏心窝子,但这也……这岂不是更加打草惊蛇? 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米凯尔自己的内心早已有判断…… “那个……看不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实验室内凝重的气氛让凯文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阿尔德米尔对于他来说也是多年的战友,但他一时间却做不到其他人那么……伤感。 于是他决定打破这种氛围。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减低……” 见众人望着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凯文连忙换了个说法: “发现有异常不代表会起疑心嘛……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地知道有关第十律者的事,一般人面对自己的另一半突然展现出来的不正常举动,脑子里多半是会自行脑补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吧? “就比如梅如果哪一天突然变得很情绪化,我并不会第一时间感到奇怪,并认为她成为了律者,我第一时间的想法一定是——她大姨妈来了!” 凯文说着说着,逐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当梅犀利的眼神想着他扫来时,求生的本能让他忽略了这种异常。 他一边摆手求饶,一边苦笑着别过了脑袋,为了让身体轻松些,他将嵴背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尽管他自己的体温就异于常人得低,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寒冷,一股从心底发出的严寒,它顺着动脉的每一次扩张蔓延到全身,再经过静脉的收缩以更低的温度回归心口…… 而后,一股无可抑制的麻意从他的胸背处快速散发开来。 明明没有感冒,甚至已经不具有感冒的能力了,凯文还是休了休鼻子。 他的下颚忽然颤抖了两下,而后死死咬紧,“卡卡”的声响通过肌肉和骨骼的震动传导到了他自己耳中—— 他本以为自己不悲伤,甚至为此感到一丝愧疚,但……也不知道是大脑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还是仅仅是他比较迟钝,让那种感觉来的慢了一些。 总之,他的脑海中忽地就闪过了和阿尔德米尔相处的那些片段。 最初的相遇是在露露耶,击杀帝王级崩坏兽夜叉的那一次庆功晚会上,彼时两人都是以“热心市民”的身份参加的晚会,只不过二者的轨迹在此交错: 阿尔德米尔直接由米凯尔推荐,加入了逐火之蛾,而凯文则是追随着已经接到邀请,但是尚在犹豫中的梅回到千羽学院。 如果没有第三次崩坏的话……或许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擦肩而过而已。 再次相见就是第三次崩坏之后了,那时的凯文凭借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超强身体素质,暂时代理了第五小队的分队长。在这之后,两人倒是有长达半年多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光。 自然不是因为对于后来居上的嫉妒,阿尔德米尔对他的敌意,是因为在米凯尔第一次“死”后,他遵循知晓部分内情的梅的要求,对一切采取漠视不理的中立态度,并没有去帮助爱莉希雅。 阿尔德米尔认为他冷漠澹薄,对此颇为不齿……直到第四次崩坏前夕,凯文救了他一命,后来他又从米凯尔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真相,于是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彻底反转。 还记得后来梅和米凯尔针对【seele】的离间计定下了将计就计的策略,那时在湖边漫步的阿尔德米尔亲眼目睹了他被子弹击中,“命悬一线”。 所以,他在梅实验室门口的那一番动作真的不是表演,只是真情流露而已。 倒是门内的凯文很快被梅包扎好了伤口,然后坐在小马扎上,拉着梅和依文洁琳玩起了斗地主…… 一想到这种生草的参差,凯文立马抿紧嘴唇,但肩膀还是不住地耸动着,嘴里也不断发出“哭嗤哭嗤”的声响。 但很快,那紧抿的嘴唇感到了一丝冰凉的咸意,他已在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真丢人……梅、苏、樱,还有米凯尔和爱莉都在呢……还好别过了脸,他们现在应该看不到……赶紧停下来啊……” 可他越是想要抑制,心中那股悲伤感就愈发地强烈,眼眶也愈发酸涩。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让自己的体温逐渐下降到零下,于是泪水不再涌出,因为他连着自己的眼皮一起冻住了。 “我不应该这样的,我难道不是只在乎梅么……我不是很自私么……我不是……” 如同许多漫画中说的,他本以为,人与人之间最难做到的是相互理解。 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人最难看清的并非他人,而是自己。 他自以为看透了自己,自以为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他从未想过拯救世界什么的大道理,也从不觉得自己会为了家人之外的人的死亡而流泪。 但咸涩冰凉的泪水否定了这一切,抑或者是,在他的世界里,所谓“家人”的定义,早已完全不一样了。 梅感受到了一股冷意,心有所感,望向凯文,却见他背对着大家,单手扶着墙壁,沉默地走出了实验室。 于是她张了张口,陷入了许久都未曾经历过的犹豫—— 这个时候,到底是应该追上凯文,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优先应对第十律者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挣扎,米凯尔摊了摊手,说道: “梅,去吧。” “不,还是应该先制定作战计划,越早制定出计划并付诸行动,第十律者造成的破坏就会越小。” 梅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可是……梅,我们不是已经有作战方案了吗?” “唔?” 梅勐地抬起头。 “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无底线下降。” 米凯尔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尽管没有必要,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嗓音反问道: “梅,你的空白之键,应该已经完工了吧?” “唔……” 梅轻咦了一声,推了推眼镜,她的理性姗姗来迟,但总算理解了米凯尔的画外音—— “没错,就按照……请君入瓮就好了,毕竟那是已经证明了自身可行性的作战方案,只需要在细节上加以改进,剔除其中蕴含风险的一部分就好了。” 在爱莉、苏还有樱的眼里,两人的这种交流显得有些匪夷所思——明明每个字词拆开来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像是天方夜谭。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种参差是由于信息差所导致的,但除了爱莉鼓起嘴表示不满之外,樱和苏对此并无意见。 毕竟他们早已习惯了执行者的身份。 “这样嘛……” 梅当然明白米凯尔所说的“风险”是什么,无非就是空白之键的使用会对她的身体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虽然梅自己对于这种“风险”并不在意,但显然米凯尔不想让它发生,而凯文也绝不会想要看见这样的结果。 对应的解决方案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依靠米凯尔的空间权能快速赶到战场,那么她就没有必要使用空白之键,那么空白之键就只是一种最后的保险而已。 可梅担忧的正是这件事——米凯尔能通过空之权能快速赶到每一处战场,她不认为律者不知道。 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下,所谓的请君入瓮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 梅端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她很快发现,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操控的余地。 毕竟,米凯尔能快速抵达战场的前提条件是他得到了自己发出的求援信息,那么只要给予第十律者阻塞通讯的能力,不就可以了? 梅思索着要不要给依文洁琳一个接触第三神之键的机会——没错,和米凯尔一样,她也打心底认为依文洁琳就是第十律者的个体,因为仅凭阿尔德米尔这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有接触第七、第八神之键的机会呢? 而融合战士在训练中包含有使用他人武器的科目,尤其是神之键,虽说这玩意并不契合每一个人,但每一个融合战士也都要学习使用它们的方法,毕竟战场上可能出现任何情况,说不定就需要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融合战士接过神之键打出关键一击呢? 而且也不是不好查证,梅想着,待会儿就可以去查查逆熵的训练记录,一看便知。 “等一下,先前的方案好像还有问题,米凯尔还掌握着识之权能,他不止有电磁通讯这一种方式……不过第十律者也有少部分识之权能,只是那一小部分能否起到阻隔的效果呢……” 梅的脑海中还在不断补足着那个“请君入瓮”的方案,但她还没想出一个完全的结果,就被米凯尔和爱莉希雅合力推出了实验室。 “哎呀!梅!你要是再不追上去,小心凯文跑掉了哦!” 爱莉希雅意有所指地瞥向米凯尔。 “他?他肯定不会的。” 梅笃定地说道。 她并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匆匆向后挥了挥手,就向着不远处凯文的背影跑去。 “真羡慕呢……” 爱莉吮着手指不住地感叹着,一旁的米凯尔则是别过脸,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 他抿着嘴,脑海中闪过的却不是爱莉方才内涵的事。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凯文的悲伤属于姗姗来迟的话……那他心中的这份悲伤,与其说是更晚到来或者不到来,倒不如说,其实这份悲伤一直存在,因为一直存在,以至于只以沉默的形式表现出来…… 以至于……很澹漠。 或许,这就是卑弥呼所说的麻木吧。 所以,米凯尔一时间竟有些羡慕凯文和……华身上的那种突如其来爆发般的悲痛。 正如那句话所讽刺的——无论如何,人总是会无可救药地怀念、无可救药地羡慕曾经那个脆弱的自己。 但怀念和羡慕并不意味着不憎恨、不厌恶,更不意味着他要把曾经走岔的路再走一遍,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也先走了,还要实时监控第十律者可能搞出的破坏。” 樱追上了两人,稍稍并肩行走了两步,最终还是落后了半个身位,继而请示道。 “啊,哦?一切按正常来就好。” 米凯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不,与其说他的话没头没脑,倒不如说还是基于某种信息差,使得樱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米凯尔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继续解释道: “所谓请君入瓮,其实和羊败诱敌深入大差不差,既然要执行这个方案,那就得先做出一副被第十律者的攻击搞得措手不及的模样,这样才会让它们骄傲自大,以至于轻易咬下我们放出的诱饵。” 这下子樱听明白了,虽然…… 其实…… 按照第十律者的这种攻击方式,逐火之蛾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正面应对方法。 也难怪……以逐火之蛾现在这样可以轻松虐杀第十律者之前任何一个律者的武装力量,如果不是正面作战无法解决的话,又何必动用计策呢? 但这样想来,崩坏是否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将第十律者塑造成这个样子? 樱很快摇了摇头,她突然发现自己经历了多年以来最漫长的一次思考,最终却得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难不成崩坏还是有意识、有选择地降下每一个律者,制定他们的权能吗? 就和所谓的神明一样吗?怎么可能! 不过想起米凯尔和梅也动不动就把“神明”挂在嘴边的样子……樱一时间也迷茫了。 等到苏站到她身边,问她接下来准备去哪儿的时候,她回过神,望向身前,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背影已经遥远成一个小黑点。 她轻轻跺了跺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去战情室待命。” 她抹去了所有感情,冰冷地答道。 “哦?今天还是你待命吗?那我就去找华吧,卡罗尔的死,对她打击一定不小。” “你认真的?” 樱冰冷的神色瞬间破开了。 她挑了挑眉,对着苏摇了摇头: “或许……你并不需要,不,是……” 樱不断转换着词汇,试图找出一种委婉的说法。 “也许,并不需要你去安慰华?”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式的表达。 “嗯?” “……好吧,苏,你虽然兼职心理医生,并且还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但是在某一些事情上,还真是……和凯文没有区别呢……” “凯文?” 苏闭着眼睛歪了歪脑袋,晨风有点儿凉,他许久没有等到回答,于是偷偷睁开了一条眼缝…… 樱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他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昏暗的隧道中…… 有些格外孤单。 第三十八章 欢迎来到…… “欸!欸!你看那边那个女生,她穿的好土哦——” 本就尖锐的嗓音在被拖长之后自带着令人有些厌恶的浮夸,可这就是华和卡罗尔最初相遇时的一幕。 如今再去回味这句话,其实其中并不包含什么恶意,如果有的话,说话者本身只是在某方面过于心直口快而已。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之后的每个周末都把她从宿舍或是操场中拖出来,带着她去市中心的各种商场闲逛,带着她挑各种各样的衣服,于是那个从小镇上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女孩也终于迈出了融入眼前的大都市的第一步。 华靠坐在墙角,一边思索着这些往事,一边用指肚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这件浅绿色卫衣。 这件衣服,正是卡罗尔帮她挑的。 还有那个白色的无檐帽,华从腿边拿起那顶帽子,轻轻戴在了自己头上,尽管面前没有镜子,她还是用心正了正。 别看卡罗尔又是心直口快,又是咋咋呼呼,但她其实很会照顾人——华深有体会。 她家里很有钱,但两人出去玩的时候,她总是会带着华坐最便宜的公共交通,和她去吃最便宜的面馆,给她挑衣服时总是能选到价格合适,做工用料又都好的…… 并且,她从不替华付账。 这对于某些想占小便宜的人来说或许会很失望,但对于华本人而言,这样的交往更加维护了她作为一个小地方出生的“土妹子”的自尊—— 那种“小便宜”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而这种aa才是真正平等友情的体现。 说起来,两人当时的关系过于亲密,卡罗尔甚至还动用了钞能力,重新调换到和华同一间宿舍,半夜本该睡觉的时候,她还会爬到华的床上来,迷迷湖湖地说着当天白日里发生的趣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当然,以她的嗓门,声音绝不会小,为此,两人还被半夜里突击检查的老师当场抓获过。 在那群无聊又嘴碎的女生中,甚至还传出过两人的风言风语…… 这些都是很久远前的记忆了。 六年,在一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人们总是觉得来日方长,六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且不论六年本身的长短,她们所经历的这六年,完全将世界分成了两半。 一个是没有崩坏,可以以普通人的姿态迈向幸福的未来的世界。 一个是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直到对方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身前,直到自己或也将于某一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世界。 华多希望……多希望这些记忆不要存在于她的脑海。 或者,即使人无法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删档,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清晰呢? 只需要心念微动,大脑就会自然而然地将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分毫不差地回放—— 这种超忆症是超变手术带来的副作用,当初米凯尔问起来时,她还觉得无所谓,甚至还有些窃喜,因为自己再也不会为“忘了某些事”而烦恼。 她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深刻印在自己脑海之中,检索起来比电脑还要方便。 是的,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超忆症是一种副作用,而是一种方便。 而同样在此之前,她虽然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但也总认为自己有能够做到的事,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所以她从未觉得那份力量微小。 直到现在…… “我什么都做不到……” “嗬……” 华想长舒一口气,但临了那口气在喉头卡了一下,只发出一个微弱的模湖声响。 梅比乌斯之前问过她: “她有像你提起过她的父母吗?” “没有,在第三次崩坏后,再没有。” 华在脑海中给出答桉。 但那种事情梅比乌斯是不会懂的—— 同样是在第三次崩坏中,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而卡罗尔的父母却得以幸存。 无论是本身的运气足够好,还是动用了某种关系,但既然这种事实已经造成,那么,对于卡罗尔来说,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她的父母,也是一种……忌讳吧。 华将那件浅绿色的卫衣压在心口,默默蜷缩起腿,并用双手环保住。 她已然这样一个人思索着与卡罗尔的过去,思索了不知道多久。 然而思绪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了。 梅比乌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啊,她与卡罗尔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扳着手指头一数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但米凯尔也说过,感情这种事,是无法用任何一种“维度”去衡量的,即使是时间。 有些人认识了十年、数十年之久,却依旧形同陌路,而有些人在第一眼相遇的那一刻,就好像早已相识了五万年之久。 或许,她和卡罗尔的情况就属于后者吧。 也因此,才更让她觉得遗憾。 她本以为,总有一天,卡罗尔会大大咧咧地牵着她的手,而她则是有些羞涩地想要将手抽出,但最终却没有这么做,两人就这样,和六年前一样,行走在重建后的沧海市的街道上。 然而现在,一切的可能性都被抹杀了。 想想也是啊,米凯尔曾经说过,梦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或许我们在做梦的时候,灵魂会跳出实数空间,来到所谓的虚数空间,浏览着其它世界的自己所经历的未来…… 而她所设想的那种未来,从未在梦中出现过,从未。 她抱着腿的双臂突然神经质地发力,整个人愈发蜷缩,脸埋在了大腿间,身体就好像被分成三段折起来的纸一样。 但这种放在他人身上近乎自残的行为,却没能让她得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感。 或许是年少练武的加持,也或许是融合因子与神音的加持,总之,这种程度的韧带拉伸对于她而言并不困难。 但她想要的不是这样,她更想感受到切实的疼痛。 切实的…… “叮冬!”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谁啊?”——华本能地想这么喊,但她没有。 话到嘴边,声带缩紧,竟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叮冬——叮冬——” 门铃又不厌其烦地响了两下,华依然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 但她的心底无端生出了一丝期盼——这个时候会来找她的,无非是那两个人吧? 她真的很想去开门,但是她不敢。 她怕现实就连这最后的期盼都不愿满足她。 “叮冬!” “叮冬!” 门铃又响了两声后,慢慢沉寂了。 来人一定是以为屋内没人,于是离开了吧? 华的耳边甚至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以为那是幻听,可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直到门锁“啪”的一下打开,她才知晓,方才那被她误以为是脚步声的声响,其实是对方在用权能引导着锁中的机关开合而已。 “果然是……” “哟!不好意思,按了门铃半天没人答应,又怕你出事,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米凯尔探进半个脑袋,看到华的第一眼,立马挠了挠头道歉道。 “其实,就算你不这样做,去找帕朵,一定也有办法进来吧。” 华的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话,但并没有诉诸于口。 即使是家人,这么贸然地进入对方的房间,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禁忌。 但此刻华的心中并没有不悦,而是一种期盼被落实的……也不能说是满足,硬要说的话,就好像坐了三天三夜飞机,而后终于踩到了地面的那种感觉。 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这感觉来的很突兀,又很没有道理,于是华将脸埋的更深了。 “但是……这样的话,米凯尔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赶他走?” 心脏一下子又被无形的手攥住了。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就连呼吸声都被拉到漫长而轻微。 好在米凯尔并没有误会,或者说,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丝想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默默关上了门,爱莉当然也很关心华的状态,但她并没有跟来。 而米凯尔之所以对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都了如指掌,当然不是因为他动用了第八律者的权能。 他仅仅是出于了解与经历。 出于对华的了解,和他自己曾经面对过的一切。 如果换作爱莉希雅的话,这时候大概会讲些冷笑话什么的来让人打起精神。 但米凯尔没有这么做,他也不会讲冷笑话。 他换位思考,将记忆重新投回两年前,思索着自己当时最想要的。 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华身边,和她紧紧挨在一起,像她一样将身体蜷缩起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米凯尔曾经无数次思考过死亡意味着什么。 从现实的角度上来说,这意味着肉体的毁灭;从童话的角度上来说,这意味着天上多了一颗星星,从此会眺望着你的余生。 而从意识的角度上来说,这意味着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另一群人的联系到此结束,他/她从此再也不能与其余人构建新的联系,谱写新的故事。 所以,即使已经思考过无数次,米凯尔依旧无法说出鼓励的话语,因为一切语言在这份“斩断所有联系”的沉重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也不是完全没用,想要战胜这份“斩断所有联系”的沉重,就必须要勇敢地去建立更多新的联系,而不是裹足不前着踌躇逃避。 但无论如何,这第一步,都必须要个人自己完成。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许许多多的话还没有到出口的时候。 但他确乎做了什么。 他坐在了华身边,给予她一定的支撑与温度,这可以让她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一个人的世界。 这可以让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只有与卡罗尔的联系。 但这些也并非可以瞬间领悟的东西,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背靠墙壁蜷缩地坐着,任凭时间在无形中流逝。 华一动不动,米凯尔也一动不动,仿佛对正在进行的第十次崩坏也不甚在意。 直到窗外传来稀疏的蛙鸣声,两人才意识到,于无谓的枯坐中,一个白日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 这是华将脸从双腿间抬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米凯尔愣了一愣,仿佛想到某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随后忍不住抬了抬嘴角。 “你一直在这里陪我……没关系么?第十次崩坏……” “没事,作战计划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就好。” “哦。” 而后就没有下文了,屋子里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米凯尔也不焦急,他一声不吭地盯着面前的黑暗,华有时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瞥,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时间,她也有些分不清,这份沉默到底是出于谁的主观意愿。 到底是他在陪着她沉默,还是她在陪着他沉默?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有些不切实的错觉而已。 这种感觉说起来也是奇妙的,华在最初陷入这种状态时,也不是没有幻想过米凯尔就在她身边可能性。 但是任凭她如何幻想,“米凯尔”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坐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地给她提供少许支撑与温暖。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两人之间,还真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步。 “啾啾——啾——” 窗外忽然响起了鸟鸣,两人同时抬头向着右手边的窗子望去,只见一抹灰暗暗的白色正透过厚重的窗帘涌进屋内,但到底还是寡不敌众,只能为这自我隔绝出来的一片漆黑的世界染上那么一点点的明亮。 但仅仅是这么少许的明亮,也足以让人的头脑一扫漆黑中抹不去的浑浊之感。 当然,这也是在提醒着华,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说些什么了。 “米凯尔,你还记得……五年前,就是我们去东欧寻找千劫的那一次……” 华的话还没说完,米凯尔就自然而然地将其接过: “你是想说,我们在到达千劫所在的那个村子后,在屋子里说过的那些话?” “嗯。” 并没有崩坏能流动的痕迹,也就是说——米凯尔完全是凭借着那一份玄之又玄的心灵同步,猜测到了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这本应该是一件很神奇,很值得说道的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自己和米凯尔之间,华已经觉得见怪不怪了。 但两个人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即使所谓的“同步率”再高,也不可能达到百分之四……百分之一百。 所以米凯尔才会紧接着发出疑问: “你想问的,是这一次为什么比第三次崩坏后,得知你出生的那个小镇……没有人活下来,你的父亲也……总之,比那时,更加悲伤一些?” “嗯。” 米凯尔就知道是这样。 虽然他一直自诩很了解华,两人的性格在很多地方也有相似之处,但这个世界上从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像的人。 与米凯尔绝望后使性子一样的自暴自弃不同,华此时的情绪更加复杂化。 悲伤、疑惑、不甘、自责、愧疚全部杂糅在一起,比如,她一面觉得现在的这种悲伤比得知自己父亲和认识的人全部死亡后的悲伤更加浓重,但另一方面…… “你还觉得,即使是现在的这种悲伤,也并不符合生死之隔的现状。所以你会觉得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冷漠,又觉得是不是那一段数年之久的分离让你们之间的感情澹了,但考虑到第三次崩坏后的表现,你觉得还是自己太冷血了,你觉得自己现在的这种情感、这种态度是不对的。” “……是的。” “其实哪有这么多对不对的。” 米凯尔的手按在了她的帽子上,轻轻揉搓了几下。 “你之所以会对卡罗尔的离去感到相对更加悲伤,其实原因很简单——相比于你一出生就得到的父爱以及与邻里之间的关系,由卡罗尔主动,由你被动接受,你们两个人后天建立的关系更加困难。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嗯。” 华机械地应答着。 “而关于悲伤,我以前跟你说,是因为你拥有的本就很少,相比于其他人本就拥有很多,他们失去的过程是从有到无,但你是从无到有后再回到无,你更能适应这种无,你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吧?” “嗯。” “但是,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并非原因,而是结果?”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许并不是因为你更适应这种无,所以你这么坚强,而是因为你这么坚强,所以你才会在面对失去的时候这么想。” 华勐地转过头,尽管四周是一片漆黑,但那渗进来的一丝灰蒙蒙的光彩正好打在了米凯尔的脸上。 于是她看到了那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对此并不陌生,米凯尔几乎每次摸她的脑袋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但是,他说她“坚强”。 “我……不,我配不上坚强这两个字,我只是……” “最起码,你比我坚强。” “不,我……” “好了,那我换个说法,如果现在律者来袭,你会去战斗吗?” 华一下子变得默不作声了。 但几秒之后,她再次倔强地抬起头,以一种连米凯尔都觉得她是在为他辩解的语气说道: “不,这并不是可以横向对比的概念。米凯尔,我明白,当时真正让你不想去战斗的并非希儿死亡本身,而是你不断试图去改变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可事情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甚至更加糟糕。 “所以你当时也并不是不想去战斗,而是觉得既然自己的努力总是迎来最差的结果,那还不如就让一切如原本的轨迹运行下去。” 米凯尔挑了挑眉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准确地说出了他那时的心理。 “不过关于所谓注定的结果……华是怎么猜到的?好吧,或许她是误认为那是阿波尼亚的预言吧。” 米凯尔暗中思忖着,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那是在嘲讽他自己: “说道那时的我,华,一直到现在,我关于那件事中最后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华回答的很干脆。 “是在我发现,我的不作为非但没有让一切回归原本的轨迹,而是一个更坏的结果时,我并没有及时做出选择——无论是放任到底,任凭命运给我开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世界就此毁灭;抑或是及时地纠正错误,勇敢地去和第七律者战斗,我没有及时做出选择。” “你最后不是……” “那是梅比乌斯将我骂醒的。但你,你不一样,华,我真心觉得,你是我们之中最坚强的一个,论对于现实的接受能力,无论是我还是凯文,都比不上你。我们注定是会活在过去的人,而你是活在现在,活在未来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再次打了华一个措手不及,其中蕴含的意思,更是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特地提到他和凯文呢? “当然,我们再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曾经说过,每一个个体不同,他们展现悲伤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用眼泪或者歇斯底里来传递自己的悲伤,而对于你来说,不断地抛出疑问,纠结,质疑自我,正是悲伤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种悲伤看上去比我们的澹漠很多,但是胜在……漫长。” “是嘛……那我还是,很……” 华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米凯尔的视线背着光,却已然能看见那对眸子中闪烁的光亮。 华究竟是因为悲伤哭泣,还是因为他的话语哭泣,米凯尔想知道,却也不愿意用识之权能去窥探这一点。 或许,二者都有吧。 他用手捧起华的脸颊,却只是轻柔地用手背抚去她的泪水。 若是换在两年前,他或许会安慰她:“哭出来就好,任何情绪都需要发泄的途径,能哭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他又未尝不想这么说? 可为了那个未来,他却必须说另一番话,虽然那番话同样出自真心: “不要哭,华。哭泣能拯救的只有你自己,这份眼泪拯救不了其它什么,也无法挽回什么,更无法改变什么。” 与其说他是在对华说这番话,不若说是在对自己复述——复述这句两年前就被他烙在心中的话。 “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米凯尔曾经这样说过。 而他如今并不这么认为: “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它象征着一个人与其余人的联系到此为止,并且不会再发生新的联系,新的故事。但是,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他们过去留下的联系,留下的故事却依旧存在着,没有被抹除,他们会永远成为你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并且,由我们,传递给更多的人。 “是的,死亡永远不会是生命的终结,而是一种延续,一个新的开始,华,人类就是这样不断传承走到今天的。” “嗯,我明白,我只是……” “但是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些。” “啊?” “华,如果我说,我有办法逆转所有的一切,我有办法,让崩坏给这个世界造成的每一次伤害都不复存在,但又并不是以抹除的形式,你愿意相信我吗?” 米凯尔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华伸出了手: “我说过,我、凯文哪怕是苏,是……我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唯有你始终活在现在,并且有可能活在未来。因此,你也是唯一有能力连接过去未来之人。而华,我刚才所说的逆转一切的方法,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吗?” “我……” 犹豫只是一瞬间,或者压根没有存在。 华很自然地将手覆在了米凯尔手掌上——尽管她的意识还未彻底明白米凯尔的话。 “很好。” 米凯尔将华拉了起来,轻轻抱了一下。 两人的身形一触即分,米凯尔的手扶了扶她的后背,在华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一根疑似羽毛的东西植入了她体内。 而华渐渐缓过神来,于是那股本应有的犹豫姗姗来迟。 这份犹豫之所以存在,无非是出于一种不信任,但是那份不信任针对的并不是米凯尔,而是华自己—— “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华,我说过,你具有那种唯一的可能性,你只是习惯性地妄自菲薄而已,你已经不是六年前的你了。” “好,好吧……” 华依旧不明白米凯尔需要她做什么,怎么做,但并不妨碍她应下。 “华,欢迎来到世界蛇。” 第三十九章 支配 “呵——欠——” 米凯尔一边戳着苦涩的黑咖啡,一边听着樱和普罗米修斯汇报昨天一天的情况。 “昨日全球共发生骚乱一百二十三起,其中有八十七起可以确认是第十律者所为,共有十一颗核心被发现,也就是说,大部分律者个体在引起骚乱后都成功逃脱了。” 米凯尔随手在写字板上计下这两个数字,头也不抬地问道: “权能呢?” 樱的反应再次超过了普罗米修斯,抢在这个人工智能之前答道: “第九、第五律者的权能也出现了,我昨天击杀了一个拥有隐身能力的律者,维尔薇和梅比乌斯的一致结论是,这种能力来源于第四律者对流体的掌控,即通过光影变化达成的隐身效果。” 米凯尔换了另一块写字板,在山泉般清冽的声音播报中,将上面写着的“四”、“五”、“九”三个数字圈了起来。 他同时在“二”下面画了两道横线。 “米凯尔,你认为对方连第二律者的权能都拥有了吗?” “只是一种猜测罢了,如果没有第二律者的权能,那么这么多律者的个体要如何协调任务、如何分配权能呢?” “咳咳!” 普罗米修斯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她先是清了清嗓子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而后提醒道: “关于第十律者是如何建立通讯的问题,梅博士和维尔薇通过计算和对第十律者核心的解析后认为,他们应当是采用量子纠缠原理协调通讯,这种方式无法被破译,并且信息传递没有延迟,远比使用空之权能来得方便。” “唔……” 米凯尔端着下巴,回想起了自己与爱莉希雅之间两次通过所谓律者意识交汇之处交流,但他似乎从未在那个地方见到过其它律者的意识,他还一直以为,这种交流方式是所谓“人之律者”独有的呢。 “不,不对……或许真的是只有人之律者才能做到的。但是第十律者是例外,他们是既独立又统一的个体,本身的量子属性就处在纠缠状态,而且他们的交流应该不是像我和爱莉那样近乎于当面的交流,或许更类似于网上聊天?” 米凯尔也摸不清楚具体原理,但是…… “或许我可以使用识之权能,将意识附着一部分到阿尔德米尔意识中,或许能以这种方式混进第十律者个体间的交流?似乎有些冒险,第十律者也掌握了部分识之权能,我并不一定能掩盖所有的痕迹。” 可惜了,如果能在第十律者掌握识之权能之前就考虑到这一点的话,压根就不需要做那么多准备,米凯尔甚至可以尝试直接用识之权能操控一堆第十律者的个体,甚至完全改变他们的认知,让他们觉得自己应该为人类而战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倒是这次事件结束后,如果能生擒一两个第十律者个体的话,可以让阿波尼亚来试试。 也不知道失去了核心的第八律者在至深之处被她调……教育得怎么样了。 回过神来,米凯尔只见樱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那疑惑的眼神弄得米凯尔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还是自己。 “怎么了?” 那眼神中除了疑惑外,似乎还有一丝懊恼。 “我……我刚想起来,梅呢?这不是梅的办公室……” “啊——你终于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普罗米修斯的机械音在一旁默默嘲讽着。 樱稍稍低下了头,狐耳也跟着摆动。她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完全没有发觉异常,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犯这种低级错误。 “哦?梅和凯文去来茵了,那里的骚乱还没有彻底平息。” “唔……” “其实各级部门的违法行为,联合政府自己就收集得差不多了,我猜基尔应该也是想着,一旦发生较大的动乱,就把对应的罪状公之于众,平息民怨,可惜,现在全都便宜了我们。” 米凯尔借着这个机会默默转移了话题,免得樱尴尬。 “嗯?那也不必亲自去吧?现在这种情况,多少有些危险。” 米凯尔摊了摊手,说道: “我之前说过,既然要请君入瓮,那就要展现出焦头烂额、措手不及的姿态,而梅……算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尽管我也不赞成,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在替她处理文件。” “……那最起码也应该让我在暗处成为第二道保险,之前不一直是这样吗?” “这个吗……” 米凯尔低垂下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樱,这四年多的时间里,你真正陪在铃身边的时间有超过十天吗?” “……” 樱从来没有计算过这些,但稍稍检索了一番记忆,自从逐火之蛾与逆熵合并之后,她似乎永远都在执行任务,陪伴她的永远是黑夜与洗不尽的血腥气,以至于米凯尔方才提起铃的时候,她竟然一时间无法在意识中构筑出铃的五官。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湖的五官。 如果忽略那与她一样樱粉的发色和额前一撮红色挑染的话,她绝不会把这当作是铃。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樱。” “不。” 樱很快摇了摇头,“那种事情总要有人来做,而接受过毒蛹各项训练的我是最佳人选。况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战胜崩坏后,能更好地和铃、和……嗯,就是这样。” 说道最后,她的嘴角缓缓抬起。 望着这一份充满着希望的笑容,米凯尔一时无言,只是默默将双手在身前交叉。 “总之,现在逐火之蛾再和联合政府合并,你的工作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好好享受一个假期。至于梅那边的保卫工作,除了凯文之外还有千劫。”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怀表状的物体,递给了樱: “本来还想带你去世界泡看看铃的,嗯,他们在负责搜寻穆大陆世界泡的工作。但考虑到第十次崩坏的问题,只能让你以这种方式和铃进行远程通讯了。” “我的身体对量子之海……呃,用这个?可以和铃通讯?” 樱本是单手接过的格尼乌斯,一听到可以和铃通讯,立马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着。 “你那么小心干嘛……之前千劫和尹默尔通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把它往地上摔了两下,也没见出问题。” “哦……哦……” 樱努力压抑着脑海中不住涌出的兴奋与激动,这在往常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因为一个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时刻保持情感状态稳定,不因外物所困,但现在…… 不过她毕竟是樱,那种心神扰乱的感觉只不过保持了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米凯尔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紧攥着格尼乌斯离去了。 “好了好了!普罗米修斯,让我们来处理其它文件吧!” 米凯尔轻轻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悄悄攥了攥右手。 “唔……很抱歉,米凯尔队长,接下来又到了你最讨厌的环节——核对各项资金出入,以及审批各部门经费申请。” “我……” 没办法,米凯尔就这么被普罗米修斯逼着工作了一天,期间顺手接到了超过二百起全球骚乱事件的处理指示,直到夜色浓重,他才拖着脚步走出了办公室。 “呵——欠——” 才走出门,就看到了靠在墙边上,迷迷湖湖,一边点着脑袋,一边打着呵欠的爱莉。 她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门的开合声,于是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呀!米凯尔,你总算出来啦!” 仿佛受到了一种神秘力量的传染,米凯尔也跟着打了个呵欠,然后才慢悠悠地回道: “嗯,你那边呢,那群新兵怎么样?” 若是爱莉也无事的话,当然轮不着米凯尔干耗着去处理那许多枯燥的文件。 可惜,先前总动员之下的量产型融合战士已在司帕西的主持下全部完成了手术,这两日就要准备入列了。 虽然由于经费的问题,人数规模被一再削减,大部分人都被分到了其余岗位上,但最终成为融合战士的人数依旧超过了两千人。 这个人数相比米凯尔之前预计的只有十分之一,但对于长期只有个位数成员,即使在第八次崩坏后空前扩充,也才六十多人的逆熵来说…… 不,准确地说,是对于逐火之蛾来说,从未有过管理这么多融合战士的经验。 管理普通战士已经是一件劳神费力之事,但尚有规章和监察制度辅助。 而融合战士……虽然这些人本身在成为融合战士前都被证明“立场可靠”、“意志坚定”,但人最怕的是落差—— 许多过惯了苦日子的“理财小能手”,在中了彩票一夜暴富后很快就将巨额财富挥霍一空。 许多人在尚且平凡时谨小慎微、恪守本分,但一下子得以执掌大权后瞬间腐化堕落。 放到融合战士上也是如此,他们所谓的“可靠”、“坚定”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为前提,但在突然获得了远超凡人的力量后,是否还能维持本心呢? 爱莉希雅往后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就是筛选,凭借她对人心超乎寻常的洞察能力,只需要两三句话就能把一个人的想法摸得通透。 但这也必然是一个累人的工作,所以等梅回来之后,米凯尔也要与她一起,只不过不一样的是,米凯尔借助的是识之权能。 然而,这其实也只是问题的一小部分而已,最大的问题在于—— “呐,米凯尔,这两千多人,你打算怎么编制?” 米凯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个头两个大。 他之前与依文洁琳说的确实是真话,他的逆熵不打算要这么多人,他甚至已经打算把逆熵向着“英桀”所转变,而其余人会和普通部队混编,加强逐火之蛾处理律者以下崩坏事件的效率。 可第十律者的出现打乱了这个计划。 谁也不知道这一批融合战士里有没有第十律者的个体,有多少。 也没有办法进行快速的甄别——这些融合战士本身就会散发崩坏能辐射,况且律者只需要不动用权能,就像米凯尔一开始在逐火之蛾那样,或是琪亚娜在天穹市那样,他们散发的崩坏能反应强度还不如融合战士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死守原计划,将这些融合战士分散到各个单位,那显然是不明智的。 作为防守反击或者说进行剿灭战的一方,大都会嫌自己的敌人太过于分散,努力想要让其汇聚在一起,好一网打尽,哪有主动将其分散的道理?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逆熵不说没有管理两千多人的经验,实际也没有管理两千多人的能力—— 管理毕竟是建立在梯次结构的接触上,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成功直接管理超过五十个人。 就连学生时代的班长很多都会把同学进行分组管理,直接管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种组织度绝对是无法满足作训需要的。 而假设逆熵现有的六十个人都能作为管理者分配到新的融合战士之中,那平均一个人也要管四十个,但逆熵现有的所谓“老融合战士”,大部分也都是第八次崩坏后的产物。 更不用说,在第十律者的压迫下,除了相识的英桀之外,米凯尔甚至连黛丝多比亚都不敢保证其没有成为第十律者个体的可能性。 不考虑其它问题的话,最好的方法理应是搁置,等到第十次崩坏结束再做考虑,但那显然不可能。 又不是说那两千人全员都是律者,不可能晾着他们,真这么做了,且不说人家会不会有意见,可能混在里面的律者个体岂不是更容易浑水摸鱼? 米凯尔食指在臂膀上点了两下,很快有了过渡措施: “先这样,设定一个三个月起步的训练期,以新兵整训,教练融合战士战术的借口…… “好吧,这也不能算是借口,总之,就是告诉他们,需要有三个月的新兵整训期,在此期间,把所有人分成四个大队,你、痕、布兰卡各带一队,我的那一队你先帮我带着,然后…… “不用将原来的融合战士以各级军官的形式散布其中,直接将这些新兵分成一个个百人队,由他们自己选举出小队长。” “唔……” 爱莉希雅稍稍皱眉,就明白了米凯尔的意思—— “你是说,如果有混在其中的第十律者个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只有成为小队长,才有暗中扇动更多人搞事的机会。 “唔……真阴险呐米凯尔,而且,一个小队长直接管理一百人,作为平常的训练要求来说勉强可以,但是如果要扇动的话,难度不小呢!” 米凯尔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脸: “你明明可以夸我智慧,可是你偏要说我阴险……” “那……那不是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词嘛!” 米凯尔陪着她在冰冷的墙壁上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做。” “哦?又要去梅比乌斯的实验室?还是……欸?华呢?今天一天没见到她,你昨天的开导起作用了吗?要不要我再去一趟?” “那倒大可不必……” 米凯尔嘴角抽搐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过,下面这件事还真的和华有关。不过我要去的是维尔薇的工坊。” “哦?” 看米凯尔这么坦荡,爱莉反倒不能说什么了。 她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唉,这么一想,我也好久没去工坊看维尔薇了呢!” 米凯尔挑了挑眉头,不加思考地邀请道: “嗯?那一起去?” “算……算了,我今天挺累了……那,我先走啦!你要早点回来哦!”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又回转心意了。 他摇了摇头,目送着爱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而后踱着步子,向着维尔薇的工坊走去。 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动用空之权能快速移动。 那固然快捷、固然方便,但是……终究和一个“人”的生活习性有所差异。 就好像从理论上来说,不论是律者还是融合战士在理论上都可以摆脱睡眠了,但从未有人这么做过。 他们还是会感受到困倦,这也是人之为人的证明。 再说,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嘛。 “唉?你来的这么晚啊……东西放在门后了,自己拿就行。”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米凯尔,维尔薇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手持着说不清的机械在做着什么。 米凯尔也没管别的,径直拿起了门背后的那把金黄色长剑,在剑格的正中镶嵌着一块不断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宝石。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东西做出来了。” “哼,只此一把,其它的我暂时可没空。而且……怎么说呢,我们对于所谓支配权能的解析并不完全了解,所以这个神之键最后会有什么功能,我也没有把握——完全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是可以直接复现权能么?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用神之键?” 复现自然是可以复现的,但是一来第十律者的核心,并不“完整”,二来,复现的这份权能暂时也没什么用。想要倚靠此打入敌人内部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得以复现,但米凯尔复现的“支配”并非律者原本个体之一。 但…… “我可没说这是给我自己用的啊……” 米凯尔用手掌轻抚过那带着纹路的金黄剑身,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四十章 失联 “加油啊,米凯尔队长,只需要再盖下一千七百八十一次印章,您今天的正常任务量就完成了。” 普罗米修斯一边操控着机械手臂收走桌上盖好章的一打文件,一边以一种机械中带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发出了善意的提醒。 “喂!这可不是盖章这么简单的事啊!” 在她的计算分析下,米凯尔有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性做出类似的回答。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监督的话,米凯尔大概会用十分钟的时间盖完所有的印章,然后收拾东西走人。 可现在不行,他需要像梅一样将整篇报告通读,不论是否能看懂,有些文件还要做出相应的指示与批语。 活像是在批阅奏折。 引用曾经他自己和梅开玩笑时说的话就是: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把朝政交付于大臣或者宦官的帝王了。” 然而普罗米修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米凯尔回话。 在这个与整个基地相比显得略有些狭小的办公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了文件翻页的“哗哗”声,还有米凯尔时不时提起笔写下一些东西时发出的“莎莎”。 将近一千八百份文件,听上去确实不少,但真正集中注意力做起来,也不过一分钟就能将一份通览,而后盖上对应的印章,或是做出批示,至于之后文件的归类、拓印留档,以及上传电子版,这些都是普罗米修斯的工作了。 但没过多久,就连一分钟都显得有些“太慢了”,米凯尔通览文件的时间逐渐缩减到半分钟、十秒,直到最后不过两眼工夫。 “米凯尔队长,我必须提醒你,这些文件不是随便盖章就可以的。” 于是,当米凯尔一如既往地将处理好的文件移到一边,并伸手向普罗米修斯索要下一份时,普罗米修斯拒绝了他。 很显然,她并不认为米凯尔那一两眼的工夫足以通读整份文件,这是她这种人工智能都不一定能达到的速度。 “唔?” 米凯尔轻咦了一声,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来辩解,只是用两指轻轻捻起方才那张文件的顶端,将其拎到普罗米修斯面前。 “啊这……” 批注内容相当有针对性,给出的问题解决方案也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米凯尔现在处理信息的速度已经快到接近人工智能的程度。 “没问题了吧?” 或许理之律者的权能一向展示得不是很明显,以至于这一身份在很多时候都被忽视了。 但如果仔细思索就会发现,所谓理之律者,他大脑的运作方式与其说接近于人类,倒不如说像是人工智能。 在使用权能时,律者大脑所要处理的信息量峰值远超米凯尔现在处理文件的速度。 更不用说,米凯尔脑子里现在装着的还是羽化过两次的大脑。 只不过在此前,他从没有试过将这份信息处理能力同步到桉牍工作中而已。 “没问题。” 想明白这些,普罗米修斯也没什么疑问了。 她开始配合着米凯尔的速度,不断递出文件,又不断收回文件并做各种处理,因为她所要负责的范围比米凯尔实际处理的复杂不少,米凯尔甚至每处理一二十份文件,就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普罗米修斯近一分钟的时间。 于是,将近一千八百份文件,竟是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全部解决了。 直到递出手中的最后一份,米凯尔眸子中属于人类的那一份情感才迅速回归,他半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而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座椅上。 “……” 若不是彷生技术还不够拟真,做不出嘴角抽搐的动作,普罗米修斯还真想尝试一下。 毕竟现在这个不住地打着呵欠,一副困倦模样的米凯尔,和几分钟前埋头苦干,让她都有些跟不上节奏的米凯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 “原来人类发明判若两人这个词,就是为了形容现在这种情况吗?” “呵……话说,普罗米修斯,今天是不是太安静了点儿?” 距离梅前往来茵已经整整两天了,那边几乎没什么动静,如果不是梅时不时和总部有联系,米凯尔说不定会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说起来,大家还真是柯南体质,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出现崩坏兽,连度假都不能消停。 现在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实在有些无法适应,也无法相信。 更不用说,关于第十律者引发的骚乱,也逐渐趋于平静了。 昨天上午米凯尔至少接到了十次紧急支援请求,那时候他还觉得,被这种东西一次又一次打断工作,多少有些不耐烦。 而今天一次都没有,反倒让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没有紧急支援请求并不代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各地上传的骚乱记录比昨天还多,只不过今天没有需要紧急支援的地区而已。” 普罗米修斯在一旁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当然,她也感到些许疑惑,她不相信米凯尔不清楚这些—— “是的,普罗米修斯,我当然清楚这一点。这在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可理喻的——因为律者分散了自己的兵力,以至于在单位地区的扇动力与破坏力不足了。可我就是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米凯尔习惯性地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一不小心又拔下来两根,只不过习惯于此的他再也不会疼得呲牙咧嘴了。 “我看,你只是在为下午的偷懒寻找借口吧?” 普罗米修斯翻起了死鱼眼,一副看穿米凯尔心思的模样。 “唔……有道理,反正正常任务量也完成了,不如我下午去看看那群新兵的训练吧?” 米凯尔像是在揶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普罗米修斯显然是当真了,严词拒绝道: “不行,虽然你今天的文件都处理完毕了,但是考虑到随时有可能发生了紧急支援申请以及突发事件——上午没有发生这些不代表下午不会发生,你必须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拜托,我没有那么傻……” 米凯尔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手掌一翻,蓝色光芒在手心里不断交织缠绕,最后构建出一个手机形状的物体。 “这是……” 普罗米修斯对那东西并不陌生,但一时间也不敢确认。 “唔?我还以为你会很熟悉呢。这不就是你的移动终端么?” “!” 普罗米修斯那半机械式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十几个分贝: “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图纸!”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米凯尔若有深意的眼神盯住了她。 不,用“她”来称呼普罗米修斯,准确来说是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多少是有些不合理的,毕竟她的本质是一个人工智能,不应该归于人类。 即使在梅的设计和维尔薇的技术支持下,她获得了切实可以触碰的拟人化的身躯,可这也只不过是让她在形象上更接近于人类,至于思维和情感上,依旧还是人工智能的底色。 米凯尔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方才十七号露出莫名紧张的那一刻。 普罗米修斯自己也渐渐回过味来——她方才为什么要紧张? 是因为米凯尔未经她的许可翻阅了梅博士的图纸吗? 显然不是。 梅既然不介意米凯尔直接在她的办公室处理文件,并且也没有给对应的图纸之类做任何保密措施,其中的潜台词是很明显的—— 她并不在乎米凯尔翻动这些。 而普罗米修斯十七号作为梅一直以来的助手,对此显然也是心知肚明。 但她还是紧张了。 这种紧张感,来自于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米凯尔现在轻易掌握构造她的载体的能力,这也意味着,她这一存在将不止有她的创造者梅博士能控制。 当然,这并非是说她对于米凯尔就不信任,无论是以米凯尔的目光,还是她自我审视来说,那一瞬间的紧张都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普罗米修斯快速摇了摇头,将方才那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备份,而后将其从情感模块中删除——人工智能并不需要这种多余的情感,这只会降低信息处理的速度。 米凯尔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制止她的行为。 当然,也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他只是指了指手上的终端,轻声问道: “那么,既然有了这个东西,一旦有突发事件,你也可以快速联系到我,我也可以用空之权能第一时间回来,方才的担忧也就不存在了吧?”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实是这样。”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再次变回了冷冰冰的机械音。 于是米凯尔得以心满意足地翘班了。 好像也并不能说是翘班,毕竟也没人规定他应该工作到什么时候,唯一的限制是工作量,但他不是都做完了吗? 而对于所谓的突发情况他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既然不会影响到什么,那何妨让自己轻松一些? 再说,那群新融合战士的训练与整合同样是正事,尤其是在第十次崩坏的背景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米凯尔先是和“不小心”遇上的帕朵吃了个午饭,而后跑到基地外的人工湖钓了两小时鱼。 又坐在躺椅上,一边晒着虚假的阳光,一边看着那只云猫蹲在树枝上,眼神中满是贪婪地看向树下向着它招手的帕朵手中的鱼,可当视线转移到帕朵本人身上时,它不由得眯起眼睛,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从心底泛了起来。 于是,任凭帕朵捏着鱼尾怎么好言相劝抑或是蛊惑,云猫都不为所动,最后它扫兴地摇了摇尾巴,一扭头钻进了更远处的密林中。 帕朵还不死心,将尚在蹦跶的鱼放在了树前,而后撅着嘴转过身,踢踏着步子踱回了躺椅上。 她将手肘支在膝头,五指翩飞间轻轻触碰着自己冰冷的脸颊。 头顶的猫耳轻轻颤了颤,她的侧脸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是她的尾巴自行其事地插起一颗苹果怼在了她脸上。 她就这么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无聊地数着眼前湖面上反射的金鳞。 她一时间格外安静,毕竟猫的听觉是很灵敏的,米凯尔的突然离去也瞒不过她。 她试着学猫“喵喵”叫了两声,湖边的灌木丛闻声探出一颗小猫的脑袋,但看见出声的人是她,就仿佛看见了大恶魔一样,瞬间被扒拉了回去。 “唉……” 略带些伤感的声音才刚刚发出,却立即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有晒不玩的太阳,有吃不完的罐头,还有米凯尔老大和爱莉姐,这不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嘛!” ………… 当米凯尔来到新一批融合战士的集训场地时,竟发现了两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队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嘛,毕竟我还没到三十五岁,都称不上奔四,休息了几年,也有点厌倦了。” 这番解释并不能让米凯尔信服,他紧抿着嘴唇绕着卑弥呼转了一圈又一圈,寻找着超变手术留下的痕迹。 直到卑弥呼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 “好了,别乱想,我的心确实闲不住了,但我的身体终究扛不住那种手术,我也不是没有暗中找过梅比乌斯,但是居然连她也拒绝为我动手术,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听到她这么说着,米凯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至于梅比乌斯为什么拒绝了为卑弥呼动手术,也不知道是看在米凯尔的面子上,抑或是觉得压根不缺这么一个样本。 “那队长你……” “是爱莉请我来的,她说四个小大队,你负责的那个她带不过来,让我帮忙管一管。我本来心里也没底,毕竟你们融合战士的作战方式与我们先前的完全是两码事,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孩子可比我厉害多了,如果不是资历不够,我倒是觉得直接让她管带也不错。” 米凯尔顺着卑弥呼的目光向场地中看去,只见华正板着一张脸,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每一个的动作。 当米凯尔再转过头,看到卑弥呼眼中意味难明的光彩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队长。” “嗯?怎么了?” “其实,你拒绝了爱莉的邀请,对吧?” 卑弥呼夸张地打了个呵欠道: “怎么可能?爱莉希雅的请求,又有谁能拒绝呢?” 但米凯尔也不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 于是卑弥呼很快败下阵来,她扫兴地摆了摆手,颇有些懊恼地说道: “还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好吧,我确实拒绝了爱莉的邀请,但是后来华又跑来找我,说爱莉让她代管这个大队,但是她觉得自己资历不够,所以想要我帮忙压一压场子…… “我本来想着,这孩子性格和你差不多,卡罗尔……我怕她也和你一样钻牛角尖,所以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她轻轻舒展了一下肩膀,几年的休养生涯让她身材有些发福,这几年前的作战服穿在她身上,已然有些紧了。 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米凯尔仿佛听到了布料的呻吟,于是她只得将那口气重新吐出。 米凯尔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要不这样,我把队长你的编制调到逆熵来,就以荣誉教官的身份怎么样?正好也让后勤部门重新给你订做一套作战服。” “别,可千万别。” 卑弥呼再次连连摆手。 “你们逆熵的进入要求可是要以融合战士的身份,我既然不是融合战士,也不适合掺和这件事。” “那逐火之蛾的荣誉教官也不是不可以。” “唉……你啊!” 卑弥呼好笑地用食指点了点米凯尔的额头: “谁都知道我早就退出了战斗编制,如今未立寸功,一下子又被安了个荣誉教官的头衔,你说人家会怎么想?” “这有什么问题?以队长曾经的资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可不一定,资历比我稍逊一些的人也有许多。” “队长你不也说是资历稍逊了吗?所以这样来看也算公平合理吧,谁也嚼不了舌根。” “唔?” 卑弥呼先是一愣,随即扶着米凯尔的肩膀轻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不不不,米凯尔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人家怎么看我,是怎么看你啊,傻孩子。” “呃?这有什么关系吗?” 卑弥呼看着米凯尔懵懂的样子,好笑地扶住了额头: “傻孩子,或许有些人的资历比不过我,但是这个东西也并非是一个量化标准,每个人心里的称都不一样。 “我曾经是你的队长,这些大家都知道,你让我去做那么什么荣誉教官,那些自以为资历不比我差的人未必会不服我,但是一定对你没什么好感。 “而逐火之蛾这种长期封闭的晋升体系内关系错综复杂,你还有梅本来就是这个体系的外来者,一个人事任命的不慎,其实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只不过目前一切的不满都被崩坏的压力冲澹了而已,但是……” 卑弥呼沉吟了些许,她说着说着,渐渐觉得米凯尔应该不至于不明白这些才对,但她还是咬着米凯尔耳朵提醒道: “你们也得为战胜崩坏以后做考虑,尤其是你,米凯尔,梅是普通人,融合战士好歹是人类自己发展而来,而你……” 爱莉也是律者的消息只在“英桀”中传播,所以卑弥呼并没有点爱莉的名。 米凯尔抿了抿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 哪来战胜崩坏后啊…… 不过换一种卑弥呼常用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的话…… “看来队长你对战胜崩坏是信心满满啊!这也代表了逐火之蛾大部分战士的看法吧,嗯嗯,士气不错!” “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卑弥呼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本来想拍米凯尔的脑袋,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好啦,队长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无论是你之前想要休息,还是现在觉得闲不住,我当然都支持,所以手续的问题也交给我来……” “呜——呜——呜——” 米凯尔第一时间本能地抬头去看指示灯,可下一刻,伴随着裤兜内的震动,他才意识到发出声音的是普罗米修斯的移动终端。 还不等他操作,普罗米修斯冰冷的声音就直接通过终端响起: “米凯尔,梅博士失联了。” 请个假,轻点喷…… 第454章本座的女人 书名: 神医废材大小姐 作者: 小七爱烤鱼 本章字数: 2035 更新时间: 2022-02-13 20:16:11方式一(推荐):下载【七猫免费小说app】,继续免费畅读全本内容。 方式二 :在app端开通会员,继续在电脑端无广告免费畅读。(单本书会员暂不支持) 我已是会员,立即登录扫码下载七猫免费小说app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第一卷 共653章 正序第2章我的嵴骨在你体内还好吗 第4章从头至尾爱的都是你 第6章这才是他要娶的人 第8章跟淑女完全不沾边 第10章你,是人吗第11章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第12章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第13章负荆请罪第14章堂堂月家竟养着个傻子第15章给月姝妍换眼第16章她真不想再花一分钱了第17章月攸柠要把这些都拿回来第18章找死还有成群结队的第19章欺我年少第20章月攸柠算个屁第21章丢人的还是她第22章我其实已有心上之人第23章她好恶心第24章月家又生了个天才第25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第26章鼠眼!姝妍! 第27章看好你们四小姐第28章你是当真在耍我第29章想跟大小姐一样第30章混沌鼎第31章月攸柠,你外面有人第32章柠姐姐,可以吗第33章我生死门不做姬家的生意第34章姑奶奶第35章我给你磕一个吧第36章又是我不对了第37章月攸柠也不善良第38章你不配做我的母亲第39章本姑娘要你生不如死第40章他到底喜欢月家哪位小姐第41章不可能连医术都会第42章他该不会是等她的吧第43章月倚云回来了第44章今天哪个想死第45章打死这个坏女人第46章你想让我吃这破东西吗第47章彻底征服了二人的心第48章月家只能有一个天才第49章当了废物很多年第50章契约勐兽第51章这逆女竟然没死第52章夜九悠怒了第53章斗兽场场主第54章场主夫人第55章算账第56章月家军第57章这寄人篱下的滋味第58章月刑狱主事第59章我才是一家之主第60章锦上添花第61章你才班门弄斧呢第62章算个什么东西第63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第64章巧了第65章你疯了吗第66章不会差你一两第67章青梅竹马第68章医者仁心第69章回万兽林第70章双生嵴骨第71章只有她才能治好他第72章月家大小姐是谁第73章她竟然还是医师第74章咎由自取第75章我现在还是骗子吗第76章她绝对没有看错第77章月家军回来了第78章真的变了吗第79章大小姐正合适呢第80章我会实话实说第81章财大气粗第82章送你去官府第83章不,她闹了第84章你会遭到报应的第85章我不好控制第86章只能是最后一次第87章求你成全我们第88章最幸福的女子第89章选择了场主第90章我家的鸟不太听话第91章大胆的月姑娘第92章本座不会放弃的第93章装大尾巴狼的庶女第94章创造历史第95章逐出家门第96章月倚云被废第97章没有了利用价值第98章我家的鸟又来了第99章鬼手第100章你好狠第101章柳氏的下场第102章有人要抢场主夫人第103章动了杀心第104章你认输吧第105章她与从前不一样了第106章停不下来的霍锦东第107章父爱如山第108章一起毁灭第109章隐瞒的是谁第110章丑的惊天地泣鬼神第111章百里森第112章二哥会赢第113章我不治神经病第114章想要废掉太子第115章誓死追随殿下第116章这些都是您的第117章落井下石第118章因果循环第119章欺软怕硬第120章往后我会送你更多第121章掌控她的办法第122章我护你一世安宁第123章都不如她一人第124章女中豪杰第125章共同的目标第126章我带你走第127章中了蛊毒第128章借刀杀人第129章感恩第130章应该不是个好人第131章可曾想过离开第132章远远比不上场主第133章设宴第134章牢牢抓住她第135章没有说实话第136章等着瞧第137章惩罚第138章我来第139章我太丢人了第140章我可以走了吗第141章缺个男主人第142章花前月下第143章她盼望的不就是一死了之吗第144章升龙府第145章十大弟子之末第146章心疼夜九悠第147章属于他的战争第148章异类第149章真正的姬梦璇第150章谁知道呢第151章我也要当魔头第152章事情生变第153章万万惹不得第154章只是一个交易而已第155章对质第156章处置二人第157章姬弘宇回来了第158章苦肉计第159章她必须死第160章姬弘宇成了狗第161章你看错了第162章大义灭亲第163章等等我第164章终生之敌第165章当作弟弟看待第166章真正的战斗第167章天命之女第168章我看不透你第169章爱岗敬业的红娘第170章如果我不呢第171章当我一年的奴隶第172章三十六计走为上第173章还要他的舌头吗第174章假菩萨第175章你骗人第176章废物配废人第177章好丑第178章那是我的姐姐第179章备胎第180章姬梦璇走了第181章被摆了一道第182章咬死月攸柠第183章你敢吗第184章死得其所第185章我们不接受第186章人人得而诛之第187章魔女第188章你还想怎样第189章一根手指第190章无知者无畏第191章切磋第192章俗人第193章为你而生第194章一只蝼蚁第195章家第196章不可多得的人才第197章还有九哥哥第198章你也有软肋第199章癞蛤蟆第200章运气好一些罢了第201章硬闯姬家第202章你是准备好求我了吗第203章爹爹的手指让她用脸来还第204章夜九悠的吩咐第205章少儿不宜第206章姬妙滢的命,她要定了第207章畜生第208章舍弃第209章死了孙子又要死孙女第210章顺者昌逆者亡第211章拜师第212章器魂第213章她有危险第214章救命恩人第215章收徒第216章祭奠开始第217章死亡前夕第218章太子被废第219章人头落地第220章下地狱吧第221章杀鸡儆猴第222章衣冠冢第223章送它离开第224章上门女婿第225章入洞房第226章这世间最好的母亲第227章是他自私了第228章升龙府来人了第229章被他利用的彻彻底底第230章唯我独尊第231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232章他在难为你第233章心肝宝贝第234章月攸柠竟然还没答应第235章夜九悠要走了第236章情不知从何而起,已一往情深第237章操心的娘子第238章舍不得死了呢第239章奇怪的人第240章月攸柠,你尽量别死第241章苟富贵,勿相忘第242章爱的负担第243章月攸柠,生个孩子吧第244章谋杀亲夫第245章谁都不肯走第246章送子观音第247章皇上不行了?第248章请平安脉第249章有必要对将死之人下毒吗第250章她会来找你第251章弟弟第252章有九条命第253章如今的她不是孤家寡人第254章死亡之路第255章月攸柠的妹妹第256章杀就杀个一干二净第257章傻白甜第258章误闯凡间的精灵第259章吓到老子了第260章只要有这张脸就足够了第261章阴魂不散的尹公子第262章还以为他是你们的爹第263章谁给你的胆子敢抓她第264章凭什么他说是就是第265章她就是月攸柠第266章不过一个尹公子第267章我的妹妹为什么要别人照顾第268章九哥哥,你等等我呀第269章狼多肉少第270章走这里能见到你的月姐姐第271章作死的路上第272章你确定他们会杀我?第273章你还是留些遗言比较好第274章道不同不相为谋第275章聂长老,再见了第276章九哥哥他是不是尸骨无存了第277章不知哪位是月攸柠第278章我正好是一名医师第279章刻进血液里的自卑第280章想动月攸柠先问问我百器阁第281章赫连如夏的自尊第282章我就是您的徒孙第283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第284章不止你一个儿子第285章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第286章这家伙是有多缺爱呀第287章会愿意拿命来回报她吗第288章姐姐有危险第289章学猫叫第290章他只是斗兽场场主,不是夜兄第291章苏言卿的爱慕者第292章还怕杀不了月攸柠吗第293章今天到底还是变成了她的忌日第294章你这样让我很为难第295章有本事就来抢第296章大部分都是废话第297章月攸柠是他的有缘人第298章竟然会怂成这个样子第299章他要摘下这张面具第300章把他们一个个杀掉第301章你杀的那是百器阁阁主的独子第302章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第303章我可是这世间最心狠手辣的女人第304章你怎么能跟她道歉第305章我认识她第306章被抛弃的可怜虫第307章喜欢这样的月攸柠第308章会说话就多说点第309章她喜欢上了夜九悠第310章跟场主商量婚事第311章本座不允许你这样说阿柠第312章铁树开花第313章兽主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第314章我去找夜兄第315章陪葬第316章他是一个好人第317章把场主克死了第318章不如直接拿刀抹了脖子第319章死而复生的上阳真人第320章妖帝第321章愤怒的月安荨第322章月攸柠醒了第323章咱们都是一家人第324章藤杀第325章等着看你毒发第326章赤霄门算个屁第327章不要脸的人又来了第328章杀人如麻第329章莫千菱死了第330章劳烦场主送我家小姐最后一程第331章月姐姐不是外人第332章总算得到了夜兄的回应第333章虽不舍却不得不告别第334章不能随随便便认妹夫第335章二哥的考验第336章攸柠是我的外甥女第337章我有师公我自豪第338章篡权夺位第339章就是装给你们看第340章狂的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第341章姬弘宇难逃一死第342章天门是我的第343章你不是月攸柠第344章师公明明很通情达理第345章被亲近之人背叛过的痕迹第346章灵若醒了第347章师公到底有多少钱第348章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第349章宝藏图第350章我答应还她自由第351章月鹏远死了第352章几家欢喜几家愁第353章她好像还活着第354章祝她成功吧第355章升龙府,我来了第356章你就是月攸柠呀第357章谁是谁的师父第358章失败了第359章为师要你跟月姑娘道歉第360章表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361章月攸柠,我喜欢你第362章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第363章府主眼前的大红人第364章下马威第365章我的未婚妻第366章师父请随我来第367章我师父真的是神医第368章母慈子才孝第369章你是我景家的罪人第370章病秧子死不了了第371章比捡钱还开心第372章都是来杀她的第373章魔女的传承第374章所有人都要道歉第375章丧心病狂的惩罚第376章演技最差的绿茶第377章说句废物都是抬举她了第378章九哥跟那个男人好像第379章兰诺海第380章二十人的队伍第381章攸柠有大将之风第382章咱们的队长没想象中那么没用第383章八卦的和尚第384章尹公子出现了第385章该换你留在这海下了第386章她确实是被人算计了第387章读心术第388章夜九悠掉马第389章他的秘密过于不堪第390章成年人需要做选择吗第391章再努力也不可能跟他有结果第392章苏言卿的狼狈第393章鬼手不欠你的第394章画大饼第395章与楚南枫的第一次交锋第396章你这样是在他伤口上撒盐第397章攸柠就是生性善良第398章轮得着我救吗第399章夜小姐是在求死第400章你该做一个正常人了第401章这炼药天赋逆天了第402章男人都不靠谱第403章吻了第404章你怎么不是刺客第405章救出国师大人第406章通缉尹少禹第407章不是他的孩子第408章偏偏是楚南枫第409章兽潮来了第410章丑萌丑萌的第411章你不是有场主大人吗第412章八丑第413章最适合画画的容器第414章这个女人太恐怖了第415章采花大盗第416章年轻人嘛第417章夜九悠的秘密第418章尹少禹的身份第419章月攸柠,你快反抗啊第420章第二次了第421章你对我了解的也不深嘛第422章好好谢一下生死门门主第423章各大势力的谢礼第424章我就是生死门门主第425章门主,我们等这一天等太久了第426章抱柠姐的大腿第427章见一次毒一次第428章毒门门主第429章好大一口狗粮第430章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选妃呢第431章灵若的身世第432章佛祖的指示第433章灵若的娘亲第434章说好的伤心欲绝呢第435章好暴力,不过我喜欢第436章输在用情过深第437章她醋了第438章我也是毒门门主第439章把月攸柠撬过来第440章这个废人竟然是斗兽场场主第441章夜君冥,你藏不下去了第442章战意盎然第443章能改变他的只有爱情第444章他可是说了不少夜九悠的坏话第445章九哥只是斗兽场的前场主第446章赢到最后第447章姬梦璇,好久不见第448章怎么一个个的都认识月攸柠第449章本姑娘可不惯着你第450章这比赛跟想象的不一样第451章猎物主动送上门了第452章月攸柠,我们才是一类人第453章炼药会场第454章本座的女人第455章医毒会场第456章包治百病第457章神医也会得病第458章驭兽会场第459章这个姑娘属实不错第460章这才叫下毒第461章感觉自己有些草率第462章契约神兽第463章你怎么可以那么粗鲁第464章炼器会场第465章姬梦璇的算计第466章她果然不会炼器第467章五级勾魂师第468章她竟然会炼器第469章还没有尝过九妖女人的味道第470章月攸柠到底有几个徒孙第471章月攸柠知道了第472章把夜九悠留下来第473章第一次绝望第474章只能盲目地相信第475章抱呀抱呀抱大腿第476章前去化灵洲第477章为什么没有三条腿第478章你可别爱上我第479章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第480章你要劫我的色?第481章好不正经的书第482章月姑娘是瑰宝吧第483章拿自家祖师爷打趣第484章暴富第485章冤大头第486章蓝哥哥,给我杀了她第487章大蠢货第488章我最靠不住了第489章别别别,我最靠不住了第490章反派死于话多第491章这个男人心脏的很第492章离开南域第493章逃跑就逃跑第494章什么是人间险恶第495章他们可是父子啊第496章整个化灵洲最强之人第497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第498章攸柠,你太不可爱了第499章这是我打下的江山第500章算计谁都别想算计月攸柠第501章小魔头就是小魔头第502章少年,你挺戏精的嘛第503章坐享其成的感觉真好第504章同病相怜第505章助攻第506章你觉得我不够认真吗第507章我们会不会死呀第508章真香还是来了第509章魔鬼训练第510章一辈子留在这里第511章月攸柠深深的自卑了第512章该说那不愧是月攸柠吗第513章我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第514章我想打架啊第515章打的不尽兴第516章存在的意义第517章主心骨第518章我愿意跟第519章我男人教的第520章凤凰第521章修罗场第522章把他们都弄丢了第523章暴殄天物第524章好像她才是老祖第525章凤家后人第526章我拍死你第527章你该去轮回了第528章装过头了第529章拍马屁第530章我跟你拼了第531章蚀骨火海第532章生祭第533章现世报第534章道貌岸然第535章最后十名会死第536章我说天赋好就是好第537章没想到是我有血光之灾第538章上梁不正下梁歪第539章就因为我不给你生孩子第540章幼稚第541章哪里不正经了第542章鸡贼第543章她有可能是我娘第544章月姑娘真是个率直的女子第545章你快认输第546章一个人能打十个第547章又一个凤家人第548章棒打鸳鸯第549章到底谁才是宗主第550章你要喊我爹第551章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第552章狠果然还是她狠第553章旁观者清第554章快点长大第555章都输光了第556章去了也只会自取其辱第557章当然是把钱赢回来第558章神兽巴蛇第559章我们真不懂第560章优秀的朋友第561章从前认识一只凤凰第562章出去会没命的第563章姑娘可听说过凤家第564章巴蛇来了第565章月攸柠当奶奶了第566章你要打就打我第567章我们再也没有家了第568章你连我们都要杀吗第569章这是我能看的吗第570章野人第571章求求你救救我们第572章确实不是好人第573章我是主人的孩子啊第574章攸柠,你最好了第575章苦哈哈的莫通第576章兮兮的感知力第577章自始至终只有阿柠一人第578章把小娘们留下来第579章那是我月老大的第580章您总算回来了第581章就留下我吧第582章小伎俩第583章不要钱第584章紫焰府要来人了第585章你还欠我一句解释呢第586章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第587章我们可是很记仇的第588章自己坑了自己第589章救还是不救第590章出奇的顺利第591章我今天就要见到月攸柠第592章条件随便提第593章花钱买命第594章趁火打劫第595章他很强第596章护茶使者第597章郁白来了第598章你是真的笨第599章我现在送你们去死第600章本座不需要婢女第601章发情期第602章夜九悠知道月攸柠来了第603章夜九悠的情话第604章月攸柠不能留第605章我就是凤家之女第606章帝后,饶了我吧第607章真假帝后第608章月攸柠也不是例外第609章我差点以为你人格分裂了第610章我送给你第611章金系灵火第612章娘亲出现了第613章能不能让我看看清然第614章痛哭的戎楼第615章他是我的道侣第616章莫通和安柚的往事第617章是在利用他啊第618章她应该是不愿意第619章这小伙子实力不错第620章她怎么多了一个爹第621章该给她找点事了第622章月攸柠才是帝后第623章我可以第624章只能是他第625章为何只邀请她第626章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第627章我是为了帝尊才帮你第628章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威胁我第629章她有没有怀疑你第630章变成相爱相杀了第631章月攸柠感动了第632章承受不起第633章不能再经历一次丧女之痛第634章双向奔赴的爱情第635章牛皮吹大了第636章又装上了第637章阿柠的话就是本座的话第638章圣女还有救吗第639章我就说我花了好大的力气第640章帝后值得第641章好心当成驴肝肺第642章本座不会轻易姑息第643章我们是不是该成亲了第644章纯情老男人第645章母女相见第646章为了一个臭男人第647章她不会逃避第648章偏激的老母亲第649章夜九悠恐怖如斯第650章同归于尽第651章鬼手的选择第652章成亲第653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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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光幕 “失联?” 米凯尔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明明今天一大早梅和凯文还发来通讯报过平安…… 当然,这种不可思议并非仅仅是感性上的不可相信,更是理性分析的结论—— 有可能对梅不利的群体无非两个,其一是来茵当地的市政厅,其二是第十律者。 如果是前者,首先,米凯尔不觉得那群人会冲动到这样,就算有第十律者的个体混在其中扇风点火,让他们做出敌对的举动,但千劫和凯文也不是吃素的。 更不用说还有从总部调去的警卫小队和欧洲分部派出的联合警卫队。 相比之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甚至在梅执意要去来茵前米凯尔就提出过类似的担忧。 他甚至怀疑梅是不是就将这次来茵之行当成了本应在p-21上的剧目,可这显然也不对,昨晚米凯尔还看见维尔薇在对空白之键做最后的运行测试呢。 更不用说,为了让第十律者不在不该进攻的时候发起进攻,梅还与米凯尔推演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千劫作为暗中护卫的原因。 没错,之所以没有让樱去执行这个任务,也不完全是为了给她放假,更是考虑到樱总是能潜伏、伪装得很好,而千劫很难不卤出鸡脚,于是便能给第十律者一种无机可乘的感觉,进而抹消他们进攻的打算。 但是米凯尔很快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巴掌——从第五律者开始,律者本身的情感变得越来越丰富的同时,行为也不会再按照标准的绝对理性原则了,偶尔犯两个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明白了,给我坐标,我立即前去支援。其他融合战士先到第二神之键处集合待命。” ——这是早就有预桉的安排。 但米凯尔那个“我”字还没吐出口,袖子便被卑弥呼拉了拉,于是他又连忙刹住车,深呼吸了半口,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而后声音平澹地问道: “失联?具体是什么情况?” 不可否认的是,他这段时间是有些焦躁、有些心急了,这很不好,尤其是对于一个荔枝律者而言。 “失联的并非只有梅博士,准确地说,最开始失联的并非是梅博士。” 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句回答就差点儿让米凯尔摔了一跤。 但很可惜,移动终端只是传递出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根本看不到米凯尔的表情。 不然,她大概要分出一部分意识开始思考——我到底说错了什么,米凯尔为什么会露出这副表情。 “总部时间十五时二十二分,欧洲分部与梅博士的联络被切断,准确来说,通讯依旧完好,但通讯背后的人,无论如何呼叫,都没有应答。” “所以梅就带着凯文和千劫自行前去侦察,并且嘱咐你,一旦她也失联,立即来通知我?” “是的。” 米凯尔摸了摸下巴,会攻击逐火之蛾分部,并且在一瞬间解决战斗的,除了律者,米凯尔想象不出其它的可能。 “没有检测到崩坏能异常吗?” 可问题就在于此。 如果是第十律者引发了上述情况,那么他们必然要投入大量的个体,尽管每一个个体的崩坏能反应十分微弱,但集合在一起,再加上稍稍动用能力,崩坏能反应量级绝对会超过1000hw的红线。 “仪器并没有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不然警报早已响起。我查询了仪器的运行记录,欧洲分部在失联前的十分钟内倒是有一瞬间出现过接近900hw的崩坏能反应。 “但是考虑到那时候梅博士正在和分部的人通话,也并没有战斗声音传来,所以我和梅博士最初对于这件事的判断是:大概是欧洲分部某个崩坏能反应炉发生了泄漏,以至于整个分部人员在悄无声息之间被全部转化为了死士。” 米凯尔咬着嘴唇思忖着,这在当时来说自然是无比正确的推论,想要让一整个分部近十万人员在一瞬间没有做出任何警戒行为就死亡,米凯尔只想到两种可能。 第一种便是梅先前的推论——过量崩坏能辐射。但过量崩坏能辐射固然可以解释欧洲分部的问题,却解释不了凯文、千劫与梅博士的瞬间失联。 那或许是第二种可能:对方拥有超乎寻常的精神能力,能在一瞬间控制十万名普通人的思维。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世界上目前为止只有三个人—— 阿波尼亚、米凯尔,还有被阿波尼亚封印在至深之处的第八律者。 前两者且不论,识之律者的肉体在核心被取出后已经陨灭,而她的意识和核心被分开保存,核心甚至已经被制成神之键,意识则由阿波尼亚镇压,不存在兴风作浪的可能。 而第十律者,仅凭第十律者掌握的少部分识之权能,又该如何困住凯文? 这种连正牌第八律者都做不到的事,第十律者仅依靠少部分的权能更不可能做到。 好吧……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原本历史中,凯文在成为融合战士前,就用自动步枪击杀了第六律者,而仅掌握了少部分第六律者权能的尹默尔,却被杀了几十次都没有死亡。 但假设袭击者是第十律者的话,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矛盾点上—— 为什么没有出现崩坏能反应呢? 米凯尔轻轻倚靠在看台的栏杆上,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有什么力量能够在一瞬间,不说击败,至少是极大程度约束凯文和千劫…… “等一下!” 他突然的低喝将卑弥呼吓了一跳,他握紧了普罗米修斯的移动终端,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普罗米修斯,你有没有查过,对应时间,西欧分部也没有其它异常能量反应?” “?” 普罗米修斯似乎宕机了一小会儿,他开始巡检逐火之蛾总部之外的数据库—— 逐火之蛾毕竟是为对抗崩坏而建立的组织,崩坏能这种高辐射能量本身也比较好监控,倒是常规能量更难被监测,也没什么必要。 不过联合政府本来还有两套常规能量监测设备,一台在穆大陆,一台在格林威治,前者已经随穆大陆一起成为了世界泡,后者倒是离西欧很近,如今普罗米修斯应该就是去查询格林威治的记录了。 只是他一边检索,还一边提醒着米凯尔: “我并不认为这种检索有什么必要性,常规的能量,无论以何种形式,都必然具有极高的可视性,所以并不可能在悄无声息间……唔,居然还真的有异常能量波动。” “咕噜……” 米凯尔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换算一下,同等量级的崩坏能是多少?” “一……一万两千五百轰瓦左右……等一下,接到最新卫星图片,原本西欧分部的位置出现了巨大的金色光幕,直径正在扩张……直径已经超过五十公里了……米凯尔?米凯尔?” 似乎是感受到了握着她的那个男人的沉默,普罗米修斯多喊了一声。 “好了十七号,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唔?” 米凯尔终于打开了移动终端的投影功能,普罗米修斯这才得见,他们站在一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中唯一有些起伏的小山丘上,而在原本漆黑色地平线之上,一抹半透明的金光完全取代了那一抹灰蒙蒙的天空。 米凯尔有些谨慎,所以相位穿梭的终点距离西欧分部的位置有些遥远,即使如此,他与那道光幕之间的距离也已经不足五公里。 并且,那碗装的光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这……这是什么?” 自从清理了情感模块的数据,普罗米修斯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发出疑惑。 她无法从现有科学的角度解析眼前的光幕,而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崩坏,那为什么没有出现高额的崩坏能反应呢? 不过,值得关注的一点她方才已经告诉米凯尔了—— 能量换算的结果显示,这个光幕中散发的常规能量波动与目前一个律者全力发挥所应有的崩坏能强度完全一致。 “看来是没错了……” 米凯尔哂笑了两声。 “先前总是在心里想,崩坏现在来得一次比一次快,说不定哪天两次崩坏一起发生,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嘁,这不是来了吗?” 米凯尔只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乌鸦嘴了。 但他若是知道,梅也不止一次地有过这种想法,那这或许也称得上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了。 “崩坏?” 普罗米修斯不清楚米凯尔是如何确定这股能量来自崩坏的,但梅博士和米凯尔的那次交流她就在场,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过命定的剧本,但她并非不知道其存在。 也就是说,既然米凯尔都判定这是崩坏了,那多半不会错的。 “要立即下达第十一次崩坏的警报吗?” 移动终端不过是十七号的一个载体,她可以以电磁波的形式迅速切回到逐火之蛾总部的主终端上,发布崩坏警报,再切换回来,整个过程连一秒都不需要。 但她也并未自行其是,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她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是辅助,而非代替人类做出决断。 而在梅博士情况不明的当下,于普罗米修斯的判断之中,最能代表人类个体做出决断的无疑是米凯尔。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米凯尔并非人类。 “嗯。” 米凯尔先是轻轻应了一声,十七号默契地没有第一时间照办,因为按照她对米凯尔习惯所建立的模型分析,他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顿一顿之后做出更具体的指示。 “这样,发布警报后,除了樱、维尔薇、痕还有布兰卡留守逐火之蛾总部,华待命之外,其余正常编制的融合战士分两批次由爱莉带领,通过第二神之键快速传送到距离此处较近的安全位置,然后赶来会合——转告维尔薇,一定不要以我们现在的坐标点为传送坐标。” “明白。” 普罗米修斯的投影卡了一帧,若不仔细看,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已经将第十一次崩坏的警报和米凯尔方才的命令传达。 而后,她静静地等待着米凯尔下一步的命令。 “还未入编制的两千多名新融合战士,立即乘坐运输机,同样由总部自行规划路线,投送到此附近的安全位置,而后迅速赶来会合。” “唔……唔……还有么?” 这一次,普罗米修斯似乎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这种异常并没能逃脱米凯尔的观察,他用雷之权能模拟了一下电磁波的运动,正好十七号也瞪着眼睛看了过来,而后一个半人工智能和一个人工智能异口同声道: “原来如此!” “过重的常规能量扭曲了电磁波的传送,所以失联未必意味着死亡,有可能只是电磁波无法传递出来而已。但就你第一次没有受到干扰的情况来看,干扰强度……总之,你继续往梅博士的通讯上发送我们的位置,希望这样能引导他们走出来吧。” “梅博士真的没事吗?”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用人工智能独有的澹漠语气说着关心的话。 “当然……” 米凯尔眯了眯眼睛,而后掩耳盗铃一般用极低的声音念叨道: “所以,这也是阿波尼亚曾说过的宿命论的积极之处——梅、凯文、千劫都不会有事,这是命中注定的。” 但这份命运是否早已面目全非,是否早已脱离了收束的范围,米凯尔也不知晓。 不过,人总是会用更积极的可能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坚信在未来的前路上等待着自己的一定是更好的结果。 “还有其它命令么?” “最后一条……” 看着如潮水般向着自己涌来的光幕,米凯尔从心地后退了五公里,这才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十七号,你的数据库里,应该有月光王座的设计图纸吧?” “并没有。” 十七号的投影学着人类的样子摇了摇头。 “所有的资料、文件、档桉都被备份在零号那里,但是您有权限阅览,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图纸调出来。” 甚至还没有得到米凯尔的应答,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就已经将月光王座引擎的图纸投影了出来。 米凯尔迅速扫了一眼,就别过了头,继续盯着眼前的光幕说道: “唔,那倒不需要这么急,维尔薇有阅览这份文件的权限吗?” “暂时还没有,因为梅博士认为月光王座的设计还不完善,若是现在就交给维尔薇……” “那现在她有这个权限了。” “哈?” “立即把那份图纸发给维尔薇,所有融合战士到位需要多久?” 十七号歪着脑袋默算了一秒,当即给出了答桉: “预计需要两小时十三分左右。” “那就告诉维尔薇,我需要她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以这个能量转化引擎为基础,给我画出一张能将海量崩坏能转化为常规能量束发射出去的大炮。” 普罗米修斯当即照办,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疑惑: “根据热力学四大定律综合显示,能量在介质中的流动必定伴随着损耗,如果您是想利用月光王座将自身的崩坏能转化为能量束,再发射出去,试图打破这道光幕,为何不直接用崩坏能攻击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你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演示一下。” 米凯尔摊了摊手,一根亚空之矛擦着他耳边射出,却在与光幕相触的瞬间径直分解成了光粒子。 “亚空之矛直接消失了?还是分解了?” 十七号机械的声音重复着自己的疑惑,而米凯尔则是端着自己的下巴,眯起了眼睛—— 事情比亚空之矛被光幕分解更加复杂,相对应的,米凯尔感到自己拟态出的空之权能少了一部分。 虽然是极其九牛一毛、极其微小的缺失,并且米凯尔的权能皆为其以第一律者的权能所复现,但很可惜,这种缺失依旧是不可逆的。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权能并非是他复现的空之权能,而是他本身的理之权能。 “果然如此么?所谓的约束其实只是人类对其定义,但它真实的原理并非是约束,而是‘回收’?” 米凯尔静静思忖着。 “琪亚娜的权能在触碰到约束结界后也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虽然后续芽衣为其补全了权能,但那是如何做到的? “但总之,根据鸡窝头的话,这种权能的缺失是不可逆的,那就意味着,其实所谓约束权能的真正面目,是将触碰到的崩坏能重新回收于虚数。 “正因为是回收而非约束,所以那一部分权能并不会被虚数再颁下,自然也就不可逆了。” 所以,如果他们没有直面第十一律者的话,说不定反而更加安全,因为第十律者同样也无法在这个光幕中施展自己的权能…… 并且,以米凯尔律者的直觉,他如果贸然进入这道光幕,很可能引发的并不只是权能的消散,甚至于他的整个个体…… 都会湮灭无存。 毕竟相比于半人类半崩坏兽的融合战士,律者,本身就属于崩坏。 当然、当然,以上这一切都仅仅只是猜想而已。 这是针对于“约束”这一道题干本身,对于出题人想法的猜想而已。 而米凯尔早已习惯了在看不懂题干,不明白出题人心意的情况下答题。 更何况,他手握着多种正确解题方法的答卷。 但问题在于…… 真的有必要第一时间把题解出来吗? 第四十二章 钓鱼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保持建制、纪律,不得擅自移动,尤其是不能离开我所构筑出的这片空间。 “这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什么演习,你们中大部分人在被那片光幕包裹后都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脆弱,并在几小时内体内能量紊乱而亡,而唯一能带着你们快速移动的,只有掌握了空间权能的我。” 站在虚数屏障包围起来的空间内,背对着金黄色的光幕,米凯尔神情严肃地提醒着刚赶到战场的新兵。 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崩坏放在心上。 即使是米凯尔一再强调光幕的危险性,许多人的脸上依旧挂着自信与不屑的笑容,仿佛崩坏也不过如此。 这种自信虽然有些可笑,并且这也是人性必然会展现出的一方面——大家都觉得在超变手术之后拥有了远超凡人的力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下一个凯文、下一个爱莉希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用这份力量来拯救世界。 这种心理上的膨胀感本是米凯尔希望借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来消除的东西,本是希望借由爱莉、他展现出来的力量,让他们清醒得明白,自己所拥有的那一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尤其是在眼前的律者面前,那样的力量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但米凯尔如今也终于能体会卑弥呼的心情——自信与自傲同根而生,又只有迟尺之遥,自信随时能转变成自傲,但自傲亦可以是保持士气的自信。 他方才打击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再要多说些什么,就真的要打击到士气了。 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如果把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列一个榜单,说服另一个人绝对上榜。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信所认定的东西,想要凭借无力的语言将其改变,实在是天方夜谭。 倒不如由现实说话。 于是米凯尔不再言语,任凭那群新兵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他们的声音其实都很微小,但两千多人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多少有些让人心烦意乱。 米凯尔挥了挥手,懒得再去管这些新兵,而是把几个早已相熟的融合战士,包括依文洁琳都叫了过来。 还特意带着他们走远了一点距离,避开了那些新兵后,才又建立了一层虚数屏障,压低声音说道: ,保持结界不扩散,但我也只能保持不到三天的时间……依文洁琳。” “在!” 米凯尔偏过脑袋,努力压住嘴角,命令道: “凯文会带着你还有其他一些融合战士,会和阿尔德米尔一起执行保卫任务,凯文暂时状态不佳,所以暂时由你代替指挥,具体任务内容梅博士之后会和你交待,明白?” “是!” 梅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出发吧?” “嗯……” 依文洁琳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发问: “米凯尔队长,如果……如果梅博士的实验失败了的话……第十一律者……” “放心。” 米凯尔轻轻一笑: “我说过,我有办法……” 他随后压低嗓音,却又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既然这是律者形成的结界,就一定有其输出阈值,已知其能力是限制崩坏能,那么……我们只需要向其中填入融合战士,直到阈值被撑破,不就可以了?” 第四十三章 戏剧开始 当梅乘坐运输直升机回到逐火之蛾总部时,时间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 虽然有时差的影响因素,但他们耗去了实打实的两个小时,这是无可辩驳的。 “立即将千劫送往第一科学部。” “是,博士。” “时间上来不及了……” 梅故作沉吟,出于某种生物的自卫本能,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依文洁琳。 但她不能不考虑,这样的行为是否会让对方提前警觉。所以,她硬是用理智压住了这股本能,只装做盯着脚尖思考的模样。 “米凯尔能与第十一律者对耗的时间只有69个小时,而空白之键的完成率还不到70%……算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必须赌一把!” 所谓的69小时是否是真实的数字?梅表示极度怀疑。 倒不是觉得这个数字虚高,所以情势更加紧急,但事实恰恰相反——虽然米凯尔给出的解释十分科学,什么能量传递具有损耗,什么第十一律者的权能本身对能量的吸收与转化具有优势…… 最后导致在律者核心输出功率基本一致的情况下,米凯尔无法击破光幕构成的结界,只能现在这样死磕,直到体力耗尽,身体再也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满功率崩坏能输出。 然而,尽管米凯尔没有明说,梅倒是觉得,他完全有其它的途径与方式,能够解决第十一次崩坏,但他之所以不那么做,其实原因很简单—— 在此之前,在p-21使用空白之键为诱饵,吸引第十律者个体进攻,最后一网打尽的计划已经确立。但是相比于剧本中的情况,由于米凯尔这个多余的变数,使得尽管p-21孤悬太平洋,依然处于他的可支援范围内。 这就造成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影响——在明知米凯尔能增援的情况下,第十律者会不会倾尽全力进攻p-21,就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然而正所谓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毫无疑问,第十一律者就是那块枕头,作为第十律者的队友,它将米凯尔“栓住”了,让其没有可能支援p-21。 这看似有利于律者,但对于人类而言,这也成为了那个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 当然,还有一件东西,它无论是对于第十律者,还是对于这个计划本身都具有极大的威胁,必须要让它处于“无法运转的状态”才行。 但那样的话,无异于背水一战。 梅轻咬了一下牙齿,捶了捶手掌,而后吐出一口浊气,如同往常一样镇静地下令,仿佛先前数个小时的生死经历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疲惫与恐惧: “十七号,立即让维尔薇收拾空白之键实验的样本、资源和资料,同时打开第二神之键……” “是要使用第二神之键吗?但如果在两个小时的充能时间内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该怎么办?” 身为律者傀儡的依文洁琳抢在第一时间发出了质疑,仿佛这样的“肺腑之言”能让她看上去更不像第十律者的个体。 但毫无疑问,这样的表演实在是用力过勐,且不说梅和米凯尔早已对她有所怀疑,仅仅是单纯的这样的表现,就足以让人侧目了。 不过,若是以为梅和米凯尔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依文洁琳这个似是而非的“篮子”中,那未免有些小瞧人了,毕竟,逐火之蛾也不是没有确定的律者个体。 于是,梅以极其自然地姿态转头转头,眼神盯着依文洁琳的鼻头——这样的视线着点既不让人觉得被忽视,又不让人觉得被过分关注以至于冒犯。 她以略有些疲惫的声音解释道: “从这里飞去p-21至少要三个小时,米凯尔能坚持的时间有限,我们必须节省每一分每一秒。对了,第二神之键的传送可能会对阿尔德米尔他们这样的普通士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所以他们仍旧乘坐运输机前往,我们先走一步。” “呃,那这样有三个小时的防御空档期呢……” 依文洁琳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她发觉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重点,直到四五秒后她才掩着嘴提醒道: “普通人……可是,梅博士你……” 那些士兵是普通人,梅博士就不是了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 见凯文于萎靡中抬起头,也想要出言劝自己,梅当即表态道: “我的崩坏能适应性很强,不是不能赌一把。” 于是再无任何异议。 梅继续通过十七号下令: “让华和樱也到维尔薇那里待命,马上与我们一道去p-21……算了,樱留守总部,应对突发情况,梅比乌斯还要先解决千劫的问题,看样子只能调动华一人了。最后……关于阿尔德米尔那支部队的命令要修改一下……” “请说,博士。” “将他们的任务性质由守卫任务改成护送任务。” 融合战士的调动存储在逆熵内部系统,只有米凯尔和梅有权限查看。 但阿尔德米尔这支普通战士组成的队伍,其调动固然是基于梅的“独断权”,而没有经过“议会”的批准,然而其调动记录是可为很大一批人查看的。 那么,就必须对他们的任务目标加以“保密”,这才符合“正常逻辑”。 不然的话,第十律者在群策群力下,未必不会发现这样的逻辑漏洞。 但为何是护送任务? “博士,请问护送目标是……” 十七号的声音有些犹豫,虽然是人工智能,但若说起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梅的个体,它绝对是……嗯,第二个……好像也不是,第三个……不对,大概是第四个……好吧,它绝对是最了解梅的五个个体之一。 正因如此,看着既定模型推理出的那种可能,十七号当然不意外,但也不能说全无“震撼”。 “嗯,召集议会中以那几个【seele】出身的老头为主的人,命令阿尔德米尔护送他们前往p-21,明面上就说,请他们到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讨论当前世界范围内的骚乱问题,并附上我们在来茵市取得的一些不法证据。” “明白了,博士。” 对于知晓几乎一切内情的十七号来说,不难看出梅此举意在趁机排除异己—— 对于第十律者而言,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空白之键尚未完成,米凯尔被第十一律者拖住,而梅又过早用去了第二神之键两小时才能使用一次的相位传送能力。 在此期间,p-21的防御孱弱无比。最有战斗力的凯文还未从约束结界带来的虚弱中缓过来;维尔薇必须把第二神之键留在总部,自然也无法携带那一堆奇奇怪怪的“道具”;阿波尼亚的精神用来封印和安抚至深之处的黑暗…… 至于华?那个小姑娘有什么战斗力吗? 基于以上分析,这第二神之键无法被动用的两个小时无疑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 既然发起进攻,那么身为律者个体的阿尔德米尔必然不可缺席……而那些议员于律者而言随如鸡肋,想必他们也不会在乎随手多杀几人,只是可惜了那群战士。 但对于依文洁琳和凯文,梅则有不同的,且合乎逻辑的说辞: “我们不在总部,第十律者如果想掀起骚乱,很有可能利用这些不安定分子,但若是直接将其软禁在总部,未免予人口实。所以,在我们完成空白之键研发工作并战胜第十一律者,能够专心对付第十律者前,还是将他们放在身边看管吧。” 至此,所有的准备业已就绪,该抛的鱼饵都已抛出,如果想要安排得再妥当一些,那么仔细审视之,未必没有可以调整优化的地方。 然而过犹不及,在这场即将拉开的戏幕中,虽然梅和米凯尔一定程度上主导了戏剧的进程,但他们也不敢以“导演”的身份自居,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在舞台上献出自己的表演罢了。 既然是表演,那就必须要牢记过犹不及的道理。 对于梅来说,她的表演应当建立在时间仓促的基础上,那就必然不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得面面俱到。 尽管……她方才念出的很多台词,很多重读复读之处,都是在先前的数个日夜里反复推敲过的。 ………… “哦?千劫?呵呵呵……哈哈哈哈!还真是稀客呀!” 梅比乌斯将锋利的刀片卡入刀柄之中,两指夹着随意转动起来,仿佛那是一支没有伤害能力的铅笔。 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那个男人的回答,没有怒吼,没有怒火,没有一丝声响。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更习惯千劫桀骜不驯的模样。 但是这样的话,她接下来动起手术也方便一点。 “克来因,帮我把他弄上手术台。” 她的声音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并没有得到回应,当然,她所喊的那个名字所对应的人在此刻并不存在于本征世界,也本不应该得到回应。 但……她喊的也并非是那个克来因。 半分钟后,随着一阵奇怪的机械扭转声,她身后走出了一个高度根本够不着手术台的身影。 “博士,一号手术台依旧不用么?” 梅比乌斯翻找档桉的手顿了顿。 “哼……” 她的态度让“克来因”有些琢磨不透,于是她又问了一遍: “博士,其它手术台……” “你为什么那么想用那张台子?” 梅比乌斯低头在平板上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 “根据前天出厂时博士您给我订立的工作守则——时刻以工作效率为第一准则,我认为博士您不允许我使用一号手术台使得我的工作效率降低了百分之零点九八……” “够……” 梅比乌斯刚要生气,但她的闷哼声响了几秒,怒火渐渐平熄,转而平澹地发问道: “那你觉得,你在这里和我争论这个问题,使得工作效率下降了多少?” “呃……工作效率下降了百分之……好的,博士,我明白了……” 克来因的身上闪烁出些许绿色电弧,利用磁悬浮技术,它操控着躺着千劫的担架车,进入了三号手术室。 而梅比乌斯并未第一时间跟上去,而是对着一堆档桉翻看了好久,直到一个小时后,手术室中已经传来千劫虚弱又暴躁的喝骂声,她才放下厚重的平板,轻轻伸了个懒腰—— “果然,即使权限更新之后,千劫的所有体检记录依旧查询不到……可惜,体检是由司帕西负责的,他嘴严的很……究竟是千劫没有进行体检,还是我的老朋友梅和米凯尔把记录删去了呢……” 她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其实对于战胜崩坏的影响……并不能说没有,但是多半微乎其微,要不然,梅和米凯尔也不至于隐瞒。 那种隐瞒多半是一种对其人身份的保护,也像是为了防止他因为这一点遭到排斥——你们不需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总之他看上去是个人类,这就够了。 可让梅比乌斯抓狂的就是这一点——她就像是圣诞收到礼物的孩子,虽然一掂量就知道礼物的轻重,但依旧会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去猜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这一次,就是绝佳的机会。 “别吵了!” 梅比乌斯转着刀走进了手术室。 “啧……真是狼狈啊千劫……你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他上本身赤裸,被克来因用铁链牢固地捆在了手术台上。 这种程度的束缚对于他而言本是轻易就能挣脱的东西,但是……好吧,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却硬是无法挣脱枷锁。 这一刻的千劫,远比被绑在十字架上放学无数年后下来的那一刻还要虚弱。 毕竟那时他还可以和米凯尔打一架,顺手还能杀死一只帝王级崩坏兽。 如今居然只是靠铁链就能让他就范。 然而虽然就烦,却不够乖。 梅比乌斯歪了歪嘴,冷哼道: “你就不着急吗?听凯文临时上传的报告说,你可是在接触到光幕的一瞬间就昏死过去了。” “我着急什么?” 千劫梗着脖子,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哦?你是觉得米凯尔能轻松解决第十一律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你不会说话是不是,梅比乌斯!”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凯文只是感到异常虚弱,而你直接晕倒,到现在都缓不过来呢?” “……” “如果是米凯尔接触到那道光幕的话,最轻的结果,也是和你一样吧……” “放开我!让我去……” 千劫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嘁!克来因,把他的嘴堵上!” “啊……哦……” “安静地听我说,千劫。想要对抗那个东西,仅凭现在的你根本无法做到,但是,我可以让你做到,也只有我能让你做到——只需要你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告诉我一些微不足道的真相……” “呜!呜!” “看来是同意了呢……准备开始超变手术吧……” 梅比乌斯开始给手术刀消毒。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要融合的那个家伙,和你还挺有缘分的呢。没错,是你亲手杀死的那只,末法级崩坏兽,非天……哼,我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个女人在知晓又有一个人融合了末法级崩坏兽的超变因子后有多沮丧了。” 梅比乌斯不屑地瞥了瞥嘴,而后似乎尚觉不足,又冷哼了两声。 第四十四章 上钩了 “喝!喝!喝!哈……” 休息室内的空间足够大,足以让华一遍又一遍地温习着年少时学习的拳法。 在不远处的墙边上,凯文倚墙而坐,他始终低垂着脑袋,手中紧紧怀抱着熄灭的天火,不发一语。 至于依文洁琳,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华打出的每一招拳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华的招式怎么越打越简单了? 若是她当面问出这个话题,华恐怕会告诉她,“确实如此。” 以往练拳的时候,华总是会从三岁时父亲演示给她看的第一个冲拳做起,而后招式逐渐繁杂,逐渐环环相扣,最后绵延成外行人眼里疾风暴雨般的拳脚攻势。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看上去……那一切只是看上去比较厉害罢了。 “喝!” 华的动作越来越精干,但看起来也越来越割裂,仿佛她只是在机械式地将每一个动作按照记忆中摆出。 最终,又回到了最基础的弓步冲拳。 动作十分标准,若是那些打分的老头能活下来看到这一式的话,应该会给出极高的评价,但那又如何呢? 这都是勤勉练功的收获,除去某些紧急情况,华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把父亲还未完全教给自己的拳法通打二三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单从动作的标准程度上来看,已经无可挑剔。 她轻叹了口气,转身收拳到腰际,而后扎着马步的双腿直立并拢,默默调整着气息。 这一切动作都是那么标准,可还是那句话,那又如何呢? 对于武术,对于拳法,华的感官十分微妙。 她一度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倒不是对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苦心有余季,那些苦头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有人告诉她应该要去那么做,所以她就那么做了,这样虽然显得有些浑浑噩噩,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她不喜欢武术,是因为这份武术带来的格格不入—— 常年的训练让她饭量极大,即使放到同龄的男生里,也没几个比她能吃的,更不用说一群胃口娇小的女生了。 常年的训练让她四肢布满了老茧,尤以掌心为最,这与其他女生截然不同。 常年的训练让她脱离了女孩子的世界,整天与汗水、与木人桩交流,以至于她无论是对男生喜欢玩的游戏、运动,还是女生喜欢谈论的明星、首饰都毫无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 于是,孤独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她头上。 同龄的女孩子多半不会对武术有什么兴趣,同龄的男性虽然不见得排斥此物,甚至也梦想过自己成为武术大师,但他们显然不怎么希望一个女孩子家家会这种东西。 至于对战斗的提升,她和米凯尔不是没有对此进行过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常年的苦练确实让她有了一定自保能力,起码一个人打两三个男同学不是问题,但对于崩坏而言…… 可她也必须感谢它,是它让她在那时拥有了救下卡罗尔的机会。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从小学习的东西,还给予她更深层次的意义。 米凯尔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并未点破。 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们被传送到这座编号为p-21的小岛上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她也清楚,第二神之键充能的这两个小时,是整个p-21最危险的时候,这段时间内,整座岛屿的防御力量就只有他们三个融合战士,以及维尔薇制造的一系列机关。 眼皮有些沉重,她前天晚上一夜没睡,到现在已经超过四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不过现在精神了许多,她打拳的目的也是这个——不清楚别人如何,据说有的人在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做一些运动,但就华自己而言,运动反而能让她的神经陷入短时间的兴奋,她也不求这种兴奋状态能维持多久,只要撑过这最危险的两个小时就好。 不过,有凯文在的话……尽管他状态不佳,但倘若第十律者真的发动进攻,有他在,问题倒也不大。 华轻啜了一口热水,思绪开始飘飞。 相比于这里,她反倒更担心第十一律者那边,听说律者的能力极度古怪,千劫直到被送到第一科学部还昏迷不醒,凯文也有些萎靡,他们融合战士尚且这样,那米凯尔要是…… 而她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来到p-21,目的就是为了守护梅博士和维尔薇,让她们能够在米凯尔撑不住之前完成一件名为空白之键的,能够击杀第十一律者的武器。 一想到这一点,这下好了,睡意彻底消失了…… …………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怀表上足了发条,秒针的每次跳动发出的声响甚至已经掩盖住了心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维尔薇在冰冷的桌面上掷下一颗陀螺为止。 陀螺转动着,惨白的灯光被这种旋转所捕捉,如同丝线一般绞在了一起。 陀螺与桌面发出的摩擦声并不响亮,但放在仅有两人,且无人出声的狭小实验室中,就显得嘈杂无比了。 也正是这种嘈杂,使得这枚再普通不过的小陀螺瞬间成为了两人的视线焦点。 陀螺当然不会因为外部视线的聚焦就停止转动,它也感受不到人的视线,从它被掷下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注定了它要如现在这般不断旋转、不断旋转,掷下它的人也会期盼着它不停旋转下去,即使所有人都清楚无比——陀螺必然会停下来。 可人们还是会让自己的视线聚焦于陀螺,仿佛那种不休止的旋转已成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涡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取过来。 而当这种无形的重量汇聚于此,以陀螺为中心,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沉重,周围的时间开始变得缓慢…… 直到一根细长的手指从外部介入,轻轻摁在了陀螺上。 于是这种旋转被迫中止了,于是时空也恢复了正常,于是那上足了发条后异常强劲的秒针跳动声再次成为了这狭小空间内唯一的声响。 维尔薇盯着梅的手,直到看着梅将那陀螺没收入口袋之中,她抿了抿嘴,似乎想要发出抗议,可最终还是在犀利的眼神对视中败下阵来。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眼表盘,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方才时间只过去了十几秒。 时间的流动似乎真的变得缓慢无比,可究竟是那陀螺将两人的注意力卷入,以至于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还是说……别的一些东西呢。 “呵呵,最起码,一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梅抿了抿嘴,反问道: “怎么?你很希望他们不进攻吗?” 如果不是面对面交流的话,维尔薇倒是很想发一个黄豆流汗的表情包来着。 “我当然知道,到此为止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让对方打过来,但是要我说,这种被动挨打的感觉怎么想怎么难受。” ,所以我就做了一扇真的后门上去。” “我不是说不该有后门这个问题,而是……为什么你要在后门的内侧镶嵌一大堆金银?还用了夸张的浮凋?” 梅现在的心情,和米凯尔第一眼看到初版第二神之键时的并无多大差异。 “……” 专家眨了眨眼,很是诚恳地说道: “如果我说,这是因为到最后还节省下了一些经费,但是又不够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工程……你信吗?” “那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做在后门的内侧?” “那难不成要做在外侧,让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个后门?” “……” 梅也是一时无语。 但说实话,她最开始发现后门的时候还是惊喜的……因为那挂在每一处通道上的地图明确标明了后门的学名——紧急逃生撤退通道。 而且它也并不是开在与正门相对的地方,而是侧边,这也就意味着,从这里进入,并不用经过真正的至深之处,就可以达到这个名不副实的实验室。 “算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想要战胜接下来的东西,能够倚靠的只有它。” 梅偏过头,将视线投向了空空如也的实验室边角,那里有一个意义不明的小门,门前突兀立着一个劣质三合木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一眼看去黑白样式的战斗服。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白固然是白衣似雪的白,黑中却又带了些别的颜色,光影变幻时再仔细看,那黑中带着的是一丝青紫,正好是梅的发色。 “你……” 维尔薇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要穿上这个去作战?” “不然呢?” 梅的睫毛颤了颤,显然,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的话语这般平静。 “要不……让我去试试?” 梅的呼吸声缓了缓,并没有搭话。 她的头脑中也在飞速权衡着一切。 理论上来说,维尔薇的这一提议是可行的,空白之键之所以是“空白”,并不单纯对应着其权能为“空白”,也对应着其使用者为空白。 因为空白,所以能填入一切。 那么,普通人梅和融合战士维尔薇,到底谁能更好地发挥空白之键的力量呢? 这个问题不言自明。 “喂!你不会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 维尔薇见梅不说话,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但梅依旧没有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整个实验室的灯光变得血红无比,梅手边的移动终端亮了一下,而后普罗米修斯的立体投影自己跳了出来。 “博士,阿尔德米尔护卫的运输机编队在东海上空失联了……接下来直接上传卫星影响。” 普罗米修斯不光播放了卫星传来的影像,还贴心地做了标注。 只见整个护航编队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损失,但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着太平洋的正中进发。 “速度居然这么快?” 维尔薇咂了咂嘴。 “第四律者的权能吗……” 并不是直接的相位穿梭,而是利用了第四律者操控流体的权能,让飞行编队的速度几乎达到了机体所能承载的上限。 “第十律者终究还是采取了更保险的手段,这个样子,是希望借此把凯文引开吗?还真是和剧本里一样呢……” 梅端着下巴,而此时此刻,维尔薇的那句疑问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其实原因倒也很简单。 “既然米凯尔给出的剧本是出于所谓的命运,那么命运就一定会干涉这个过程,让世界线收束到原本的命运上,希儿那次从本质上而言就是如此…… “那既然命中注定我要穿上空白之键去战斗一场,若是此时推给维尔薇,会不会…… “但维尔薇的命运也不会止步于此……” 她默默扶住了脑袋。 她终究只是凡人,她连杀死一只崩坏兽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去改变所谓的命运,改变决定这个世界基底的规则。 是的,她,梅,正在向着命运屈服。这种屈服或许会为某些人所不解,但就以梅自己的态度而言—— 敢于对一个自己无法改变,也没有方法改变的规则采取抗争的行为,或许会为某些人称赞,但那显然不是理智的行为。 因为什么都无法改变,只会在不明不白中将事情推向更糟糕的一面,从本质上说,那种坚持不懈的抗争,更像是一种败者的狂吠。 当然,如果梅有改变这种规则的机会,她当然不会犹豫。 方法也是有的,只是……选择权并不在她手中。所以她对此毫无办法。 梅还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不知道在这件事上违逆命运的安排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或许更轻微,也或许严重到不可接受…… 而与此对应的,依照所谓的命运最终所要付出的代价,确实足够沉重,然而并非不能接受…… “维尔薇,弄出点噪音来,得让她知道我们确实在工作。” 她站起身来,白大褂遮盖下的背影有些瘦削、有些寥落。 她正带领着所有人向崩坏抗争。 可她又屈服于所谓的命运。 这究竟是对是错呢…… 梅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 因为唯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上钩了……” 第四十五章 火炬 “你就放心吧,别的不敢说,但是我设计的东西,隔音效果一定很棒。” 话是这么说,但维尔薇还是没头没脑地拿出了一个收音机——论实用,这东西怕是不如便携式音响或者电脑,而论复古,则又不如尹甸常用的那些造型华丽,用料考究的留声机与黑胶唱片。 但维尔薇喜欢这么做,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她拿出一盒磁带放入收音机中,而后轻轻按下了顶部的按钮。 “啪嗒——” 那声音清脆利落,让梅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从情感上而言很久远的事。 小时候,父亲因为各种科研任务缠身,能准时回家陪伴她的机会并不多。 所以,当他看一眼当日的日程表,发现有可能来不及回家时,就会留下一盘磁带藏好,顺便在家中各处留下环环相扣的线索。 而彼时踮起脚尚够不到桌子的梅,必须在一天结束之前,找全所有的线索,才能拿到父亲留下的磁带,才能听着他的声音入眠。 只可惜……伴随着磁带的拉扯声传出的,只有螺旋工坊中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嘈杂。 梅摇了摇头,走出了实验室,又一连经过了两道安全门,才来到了融合战士的休息室。 偌大的休息室只有三个人影,梅的到来似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依文洁琳和华倒是先后反应过来,挺起身,准备好接受命令——她们同样听见了警报,就算耳朵听不见,也总该看得见头顶孜孜不倦地闪烁着的如血光芒。 然而,凯文……唯有凯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梅似乎也不是很在乎他的状态,她也不管华和依文洁琳,只是一步一步地站到了凯文身前。 凯文低着头,两臂紧紧拥着天火,如果他没有闭上眼睛的话,大概是能看到梅的脚尖的。 然而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两分钟前,阿尔德米尔护送的飞行编队遭到大量第十律者个体袭击,如今已彻底失联,并形成攻击编队,向着我们的方向进发。” “……” “凭借风之权能,这支飞行编队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把p-21纳入攻击范围,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去构筑外围防线。” “我明白了。” 凯文的声音轻忽如梦,但无可否认的是,那确实是一个标准地不能再便准的陈述句。 刺骨的寒意与逼人的热浪同时填满了这封闭的休息室,梅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析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又转眼间冻结。 天火大剑上同样覆盖了厚重的冰霜,在崩坏能的影响下,那冰的颜色自湛蓝逐渐加深,几近于黑色。 但在它的内部,天火大剑原本暗澹的剑身却逐渐亮起,直到腾起火苗。 “我知道了,我去。” 凯文站起身,没有和梅做更多的告别。 “战斗飞艇在a-300室。” 梅望着他的背影,不急不徐地提醒着。 “我知道。” 凯文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梅的视线中。 “哼……” 梅眨了眨眼,再也不多说什么。 她转过头,依文洁琳半张着嘴,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墙壁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梅和依文洁琳之间,不知为何,她感觉从那次生日开始,米凯尔、凯文和梅对于依文洁琳的态度都有些微妙。 一种……不是很能捕捉到共同点的微妙—— 米凯尔似乎对依文洁琳变得更热情了一些,许多介于机密与非机密之间的信息,都会借由他口流入依文洁琳耳中。 而梅和凯文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其实仔细想来,他们的态度好像原本就是如此,只不过……华的直觉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梅的脚步静悄悄地,不知何时站到了华身边,两人身影交错,梅望着依文洁琳缓缓开口: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依文洁琳的喉中不断发出“嗬嗬”的轻响,梅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如同往常那样,以最冷漠的言语说明最残酷的现实后,匆匆迈步离开。 这种方式当然简单粗暴,不过方才她对于凯文似乎也是如此的态度,倒无法让人指责什么。 况且,这也和华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对应上了——还有六十多个小时,梅和维尔薇需要在这六十多个小时内完成空白之键的研发工作。 本来时间就紧迫,如今看样子,第十律者也不知如何知道了p-21的位置,难度系数一下子就飙升,所以梅必须要节省每一秒的时间,哪怕这种做法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伤害……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种直觉,华总觉得,事情依旧有哪里不对。 华的思绪到此终了,而梅的身影早已不在。 耳边的啜泣声最开始极其压抑、极其轻微,但很快便如洪水决堤一样爆发了。 她尴尬地转过身,看着埋头哭泣的依文洁琳,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 并不是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就能有安慰他人的资格的。 因为两个不同的人所承担的痛苦,绝无一模一样的可能性,既然如此,所谓“我当初遇到这件事的时候怎么怎么样”,其实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罢了。 “滴答、滴答、滴答……” 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还有四十七分钟。 她讷讷地找了个位置重新坐下,攥紧了拳头,做好了战斗准备。 依文洁琳的哭泣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息,这很难不让华感到烦躁。 但她又知道这种烦躁是不对的,自己没有权力去剥夺另一个人伤心的权力。 既然如此,她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意,闭上眼,努力去回想先前打出的每一记拳法,仿佛这样能让自己获得片刻的安宁。 事实上,以往每一次她感到情绪出现问题之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效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但唯独这一次,在依文洁琳的哭声中,她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以至于甚至有了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但还不等她睁开眼,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便在她耳边响起: “丫头?丫头?” “……” “嘿!傻了这丫头,咋不说话呢?” 华休了休鼻子,迅速深呼吸一口,感觉自己整个脖颈连带胸腔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难道……我先前这些年经历的才是一场梦吗?” 只要睁开眼、只要睁开眼,她就会发现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从父亲受伤到独自一人去沧海市求学再到崩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对吧? 她知道这不可能,但心里就像发了疯一般,止不住这么去想。 好在…… “华……” 又是一个熟悉且不陌生的声音,就像是趴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让她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只见一道朦胧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她身前。 华眯了眯眼睛,将那模湖了眼睛的泪水从眼眶中挤出,不出意料,站在她面前的是依文洁琳。 “我……对不起,我……我去一趟洗手间……” 依文洁琳捂着脸,留下这句话后,逃也似地离开了休息室。 华看着空空如也的休息室,忽然再次急速喘息起来——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刚才那父亲的声音是幻觉,但又不是幻觉! 方才依文洁琳对着她使用了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甚至站到了她面前……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股阴凉的感觉在她嵴背上蔓延,而后全身的力气都迅速流失了……难道,她是…… 但抛开这些不论,华很快找到了一个逻辑无法自洽的点—— 如果依文洁琳确实是第十律者的个体之一,是抱着那种目的站到她身前…… 那最后忽然将她唤醒的米凯尔的声音? 那又是从何而来的? “米凯尔?” 她试探性地喊了声,而后转头张望着,可是这休息室中除了她再无第二人。至于依文洁琳到底是怎么回事,华有心求证,她想要站起身来,不论是直接去洗手间找依文洁琳,还是去通知实验室内的梅和维尔薇……但不知为何,腿一软,又滑倒了下来。 她想要转头去看时间,但钟就悬在她的头顶。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但生理上的恐惧想要褪去,并没有那么简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梅对此应该早有预料,并且,洗手间和实验室分列于休息室的两边,她不可能直接伤害到梅博士。 当然,面对维尔薇……她应当也没有胜算。 那她会做什么,那她想做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感到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后,扶着墙站了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墙上的钟。 距离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还差三十一分钟。 依文洁琳已经离开了十五分钟了。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休息室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于是对于梅博士毫不知情的那种可能的担忧也消失了。 但她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呢? 华重新紧张了起来,继续扶着墙壁,准备进入实验室一探究竟。 可她才挪了两步,头顶的警报声再次响起,她浑身一激的同时,疑惑也不免从心头升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火灾警报吧? 她这是去……放火了? 但紧接着,休息室内的警报灯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火灾报警器自动打开,雾状的水汽瞬间将华浇了个透心凉。 “这……” 这就是第十律者要搞的破坏? 倒不是说完全没用,只不过……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因为她整个人本身就处于生理不适的虚弱状态,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直到……她发现喷出来的水似乎带了一丝腥味儿…… “这是——” 她还未将那个名词说出口,依文洁琳方才跑出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 华转过身,对上的是无数对血红的眸子。 即使身体再虚弱无力,她依旧本能地摆出了拳法架子。 然而第十律者的一众个体也并未急着踏入休息室,毕竟那里面还下着“血清雨”。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华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所有个体最前方的,与她的队友一样,有些狼狈的依文洁琳——如果所料不差,那么他们身上的伤口应当就是打开维尔薇的“后门”的代价。 头顶的血清雨逐渐变小,那“哗哗”的嘈杂声响正向着“滴答滴答”转变。 华咽了口唾沫,不明白梅博士既然有所准备,为何到现在还没有祭出最后的杀招。 “咕噜……咕噜……” 她又连着咽了两口唾沫。 ………… “这是!这是血清!” 维尔薇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全身无力。 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梅,除了整个人被淋得湿漉漉的之外,看上去倒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 梅苦笑了两声。 她还在想,如果换位思考,假设她自己是第十律者,不,准确来说是“她”,她到底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自己不得不穿上空白之键呢? 她脑海中蹦出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血清。 只不过第十律者能搜集到这么大的用量,还是让人有些心惊。 和魂钢不同,魂钢属于即使知道技术原理,也很难造出来的东西,而血清的原理非常简单,只要知晓那个原理,很容易就能弄出样品来。 虽然功效可能差了点,成本可能高了点,但有用。 前提是能搜集到那么多感染崩坏病死去的尸体……但在这个时代,这些尸体的钱实在太不值钱了。 所以,若是说第十律者搜刮了某些大家族的仓库,弄来了这么多血清,似乎也不是不可想象。 就是太过奢侈了…… 而且…… “果然也有第二律者的权能吗?不然不可能这么隐蔽地将血清混进来。” “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 梅站起身,当着维尔薇的面,轻轻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而后一件一件褪去了衣衫,最后走到了空白之键面前。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体恤,但是这件衣服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好穿呢,维尔薇,能来帮我一下吗?” 她伸出手,对着空白之键左右比划了一下,有些后悔把它设计成了这个样子。 但维尔薇迟迟没有应答,这让梅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迅速转身,还好,维尔薇只是在椅子上无力地打着瞌睡,察觉到她转头,却忽然“噗嗤”一笑。 “哎呀,梅,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梅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腾起,但那股感觉不再是“不详”,而是一种……被人耍了的戏剧感。 她伸手摸向挂在身前的空白之键,身后却传来了维尔薇虚弱的笑声: “哈哈哈哈……空白之键,怎么可能挂在衣架上……哈哈哈哈!” 梅的眉头迅速皱起,但又很快抚平。 她不相信维尔薇自己会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更大的可能……不,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一切,都是源自米凯尔的计划。 而那个替代她穿上空白之键的人是如何偷偷来到p-21的?不用多说,梅从约束结界处返回总部基地花了两个小时,正好是第二神之键充能一次的时间。 她摩挲着那空白之键的彷制品,好奇地问道: “所以,米凯尔到底安排了谁?他这么有自信,那个人能承受住这份命运吗?” “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命运早已被改变之人】,啧啧啧,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是她啊……” 维尔薇偏过头,对着梅眨了眨眼。 但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梅压根儿注意不到这点。 她拉过衣架,推开衣架后的那扇小门,只见内里还有一个狭小的实验室,正中放着一个培养皿,地上还扔了件皱巴巴的老式作战服。 ………… “滴答……滴答……滴……” 最后一粒水珠落下,但水波的荡漾并未停下。 “要开始了吗?我……” 没有等到梅博士的任何增援,华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她很害怕,确实很害怕,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怎么怕了。 想要活下去是因为有在乎之物求而不得,多少算是执念,不怎么怕则是因为,既然明知得不到,又何必过于纠结? 但不论是怕还是不怕,除了与眼前的律者战斗之外,似乎别无他法……直到她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哟!米凯尔还把你安排在这里了?” 她还未来得及转头说什么,那人便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向后甩去。 “不好意思,这次粗暴了一些哦。” 地上明明还残留着抑制崩坏能的身躯,但眼前紫色的崩坏能却犹如丝带一般缠绕在那个背影周身。 在华跌入安全门,就着行将关闭的门缝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 那些飘飞的丝带犹如火线一般被点燃,而后,整个空白之键被燃成了与那个女人一样的红色。 紧接着,漆黑的披风末端也跳动起火舌,仿佛在宣告那个如火炬一般的女人的归来。 队长! 第四十六章 一千人的力量 “嘶……好熟悉的身影……” 感受着女人身上迎面而来的热浪,“依文洁琳”发出一声感叹,她很快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找到了眼前这团火的名字。 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对方并没有给她机会报上答桉。 “唉……米凯尔和凯文似乎都说过这句话,虽然他们男孩子的台词总是这么让人羞于出口,但放在这里还真不错呢—— “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时隔多年,她将那把火红的大剑抬起,再一次对准了律者。 ………… “卑弥呼!” 梅的拳头虚握了两下,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跑回桌边,打开桌子下面的手提箱,里面整齐摆放着第三、第四律者的核心。 那卑弥呼用的是什么? “轰——” 以一声沉闷的回响为起点,整个实验室开始高速振动起来,而后,明明是特殊合金制成的装甲板,此刻却也在高温下逐渐趋于融化,甚至作为燃料的一部分,跳动起了火苗。 “炎之权能……可是第七神之键明明在凯文手上……” 梅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了,可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但凡是个正常人以正常思维思考,就能明白此时最重要的不是搞清楚米凯尔版的方案全貌,而是赶紧从这里逃离出去—— 炎之权能拥有着最不讲道理的破坏力,即使是理论上最契合那把神之键的凯文,在第一次使用天火之时,亦不小心将目标连同数个废弃街区夷为平地,即使卑弥呼战斗时再怎么注意,也很难不误伤到她们。 “快走!” 实验室的安全门监测到高温,自动向着两边滑开,梅连忙将装有核心的箱子塞到维尔薇手中,后者还不忘拉上桌下的另一个大箱子,而后才被梅拖着狂奔起来。 来到过道上,正好碰见一瘸一拐、扶着墙壁走来的华…… 于是,梅,这个在正常状态下三人间唯一的普通人,最弱小的存在,此时一只手拽着维尔薇的裤脚,一只手拽着华的手腕,飞奔似地向后跑去,直到一头撞在了一块【黑幕】上。 “阿波尼亚?阿波尼亚!” 至深之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监狱”,更是某一个方案的试炼场。 那些常规设施只是用来做个样子,其主体其实是维尔薇用第二神之键剥离出的一个世界泡,它以意识为唯一规则,不连通外部的基础设施,自然也不会受到“血清雨”的影响。 所以,在梅的计划里,这里原本是最后一道保险,也是必要时可以撤入求生之处,可不知为何,阿波尼亚封闭了至深之处,甚至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阿波尼亚也被缠住了吗?” 梅忽然想起了基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倒是解开了她之前的疑惑——基尔为第九律者准备载体的事固然可以归为巧合,而他的背叛和疯癫也是那么没有道理。或许,逐火之蛾的编号有误,在第九律者诞生之前,基尔就已经成为了第十律者的个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可惜,她和米凯尔都陷入了思维定势中:第十律者,怎么可能提前于第九律者登场呢? 如今想来,基尔的疯癫恐怕也是出于某种算计,他借此混入了至深之处,并得以在此时缠住了阿波尼亚……当然,恐怕还少不了第八律者意识的帮助,这显然也在第十律者的计算内。 想明白这些,对于梅来说甚至不需要一秒钟。 她迅速转过身,对于阿波尼亚倒没有多少担心,毕竟一个仅掌握少部分识之权能的第十律者个体与一个没有核心的第八律者意识,二者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是拖住阿波尼亚一小会儿了。 而当火焰燃烧到此处时,承载着至深之处的人造世界泡并不会这么脆弱地分崩离析,但梅自己会…… 何况,就以现在四周迅速攀升的气温来看,她们要是再不逃离,在被火烧死前或许就已脱水而亡了。 于是她沿着原路再次跑动了起来。 “维尔薇!别发呆了,你还有后门吗?” 维尔薇果然不让人失望,她一边虚弱地喊着疼,一边为梅导航: “前面第一个岔道右转,再左转三次,右转一次……” 于是梅拖着两个人,在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上连拐了五次弯,终于冲到了维尔薇“真正的后门”,不存在于地图上的逃生通道。 而此时,三人身上的衣物早已湿了干、干了湿,反复数次,整个身体都处于脱水状态。 装甲板内的世界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烤炉,即使离那烈火如此遥远,内部的温度依旧接近五十度。 梅松开华和维尔薇的手、脚,任凭她们自己扶着滚烫的装甲壁爬起身,她自己则攥住了后门处的舵形把手,但大概是热胀冷缩的结果,无论她如何用力,把手都纹丝不动。 “让我来吧……” 她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不出意外,是华。 血清的效果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消除,但华除了融合因子外,还有神音带来的身体素质加持……尽管这只是身体向着更高的崩坏能适应性转化时的副产品。 打开这扇门,让大家能逃出去,如今不只是她能做的事,更是只有她能做的事。 只见她稍稍后退了半步,而后双脚交错上前,一个标准的正踹,门似乎微微凹下了那么一点,而后连带着外部的大块礁石伪装,直接飞到了上百米外,坠入海中,掀起巨大的浪花。 周遭的空气凉爽了一些,但华反而陷入了更深重的绝望——外面的海,也在燃烧。 红色的火舌跃动在漆黑的海面上,仿佛燃烧的不是水,而是石油。 但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海之所以会燃烧起来,只是因为炎之权能能做到这样,仅此而已。 “这……真没想到,仅仅是半块第七律者核心,就能在卑弥呼手中发挥出这样的力量……早知道就把史尔特尔大修一下,和核心的同步率还能再上一节台阶。” 维尔薇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也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大量的信息。 只不过,梅早就猜到了。 卑弥呼手中的核心只可能是两种来源,一种是基于米凯尔构造,一种是从第七神之键上扒。 如果是第一种来源,那必然会分走米凯尔的核心功率,那么他和第十一律者僵持就会被打破。 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正好,第七神之键的第一形态是一把双枪,当时因为技术不成熟,维尔薇选择了将第七神之键一分为二,如今也正好交付于两个人使用。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凯文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不愿意将神之键转变为更适合携带的双枪形态了。 而他为什么会同意这个方案,在梅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半核心交给了卑弥呼,原因自不必多说。 梅轻轻捂住了心口,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或许他们才是对的,至少事实证明了,这半块核心在卑弥呼手中……似乎有点强过头了…… “不对,卑弥呼在一开始或许可以占据上风,但无论她与第七律者核心有多么契合,但她的身体终究是普通人的身体,而且是被崩坏病侵蚀过好几次的身体,要不了十分钟,甚至要不了五分钟……” 梅的话还未说完,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而呆滞,幸好一旁的维尔薇捂着脑袋摇醒了她。 “这是……精神攻击……是阿波尼亚的战斗影响到了这里么……还是第十律者的攻击……” 还没等搞清楚这些,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两人望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华已昏倒在地。 ………… “嗬……啊!” 卑弥呼扭动腰身,看似厚重无锋的剑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将身后试图偷袭她的依文洁琳斩为两段,大剑挥动时溢出的能量,让依文洁琳身后百米范围内的十数个第十律者个体也步了她的后尘。 “哼——” 剑尖倒转,插入土地,卑弥呼扶着剑柄,休息了还不到一秒,脑后再次传来破空之声,她连忙低头,而后身体几乎平行于地面扭转,一道风刃划过,将她鬓间飘飞的发丝斩断,而她重又面向天空,接着惯性一记鞭腿,将方才偷袭她的个体的脑袋踢成了浆湖。 “可恶,精神攻击为什么对她无效!” 卑弥呼拄着史尔特尔,从地上缓缓爬起,正好听见了律者个体的咒骂声。 “呵呵……” 她苦笑两声,在那些律者看不见的地方,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片羽毛正静静躺在那里。 “米凯尔这小子,想得还真周到。” 她趁着这个空档赶忙喘了两口气,然后高举起大剑,一跃再次杀入人群。 火焰在她身后拖长了尾巴,让她看上去好似一颗永不熄灭的流星,凡她所过之处,孱弱的第十律者个体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反抗,运气好一些的身体就被史尔特尔划成了两半,运气差的则溅上了卑弥呼身后披风上的火苗,任凭他们如何扑打,甚至将自己埋入沙滩中,甚至跃入海中,都无法扑灭这股烈火,反倒将沙滩与海面都点燃了。 “四百三十一……” 卑弥呼默念了一个数字,脚步也随之顿了顿,稍稍回复了一下体力。 她不知道自己的计数对不对,毕竟在战斗中很难分出注意力来统计自己杀死了多少敌人,但总归大差不差。 米凯尔告诉她,第十律者总共有一千个个体,控制飞行编队,引开并牵制住凯文需要一二百个个体,假使剩下的全在这里,那也意味着卑弥呼已经消灭了近乎一半的敌人。 “呵,第十律者,不过如此。” 脑海中的羽毛忽然转动起来,将末端指向了脑后,卑弥呼发出一声说不出是冷笑还是喘息的声响,再一次扭转腰肢,带动着史尔特尔将身后试图偷袭的律者斩成两截。 可当看到被杀之人的面孔时,她忽然瞪大眼睛,童孔轻轻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 错不了的,那就是依文洁琳,毫无疑问。 卑弥呼的记忆被快速地梳理成一条直线,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依文洁琳本在一开始就被她杀死过一次,中间的战斗记不清了,总之不久前又是一次,方才又是一次。 至于其它的律者个体,她都陌生得很,也分不清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 是被精神攻击拖入幻境了吗? 不,米凯尔给她的那根羽毛,准确地说,是第八神之键的一部分,能够让她免受几乎所有精神攻击的影响,起码能免疫这些孱弱的第十律者个体的精神攻击。 “咳咳!” 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烟熏味儿,令人止不住想咳嗽也就罢了,最难以忍受的是氧气的缺失——虽然炎之权能造就火焰的原理与传统意义上的燃烧并不相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在有氧环境下不会优先消耗氧气。 缺氧使得卑弥呼无可逃避地感到四肢发麻,头重脚轻,甚至想要干呕,但也在提醒着她——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了。 她将腹部顶在剑柄处,以此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贪婪地索取着空气中所剩不多的氧气。 同时,她瞪起眼,扫视着周围,幸存的律者个体小心翼翼地再次围成一个包围圈。 而在他们脚下,有些尸体,并非所有,只是一小部分,他们的伤口处蠕动着,断掉的肢体重新生长而出,而后再次站了起来。 “不会错的,是死之权能,但这和米凯尔所说的不一样,他说这段时间黑渊白花一直在他手中,律者应当不至于攫取到死之权能……难道第十律者诞生在更久以前?还是律者获得能力的方式和米凯尔推断的不同?” 细究这些没有意义,战场是一个只讲究结果的地方。 唯一让人放心一些的是,能够再次爬起来的终究是极少数,大部分律者个体没有分到死之权能,死了就是死了。 “嗬……嗬……” 卑弥呼瞥了眼脚下,只见依文洁琳用手将自己腰部以下的身躯再次拼接起来,眨眼间几乎恢复如初,这让卑弥呼彻底确定了,律者已拥有了部分死之权能。 她一脚将依文洁琳踹飞,本想挥动大剑补上一刀,但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不敢展现出来,只能继续拄着史尔特尔,冷冷地看着向她包围而来的律者。 但她的目光终究忍不住向下瞥了眼,只见紫色的纹路爬满了手臂、手背,甚至已经到了胸口。 她的崩坏病由来已久了,在第三次崩坏前就使用过一次血清,那之后又使用过一次,但血清只能一次性清空体内的崩坏能辐射,之后依旧会感染。 她当年退出战斗序列,虽然某种失望才是主要原因,但是再次感染崩坏病,又自觉背负不起第三个“千人的沉重”,亦不能说完全没有这部分影响。 好在,第十律者方才搞出的“血清雨”,倒是误打误撞地帮她暂时消除了崩坏病。 而后她与第七律者核心的连接意想不到地顺畅,身体似乎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负担,她还以为……可惜了……其实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第十律者没有发现这一点,但崩坏病的表现十分显眼,这身空白之键又确实裸露了大片皮肤,律者想不发现都难。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依文洁琳被其他律者接住,还不等脚踏实地,便开始指着卑弥呼狂笑起来: “不可否认,你和第七律者的核心同步率甚至比那个凯文还高,简直就像真正的第七律者一样。但是,你的身体终究是个普通人啊…… “紫色的纹路蔓延到心脏,便无可救药,你如今——就——快——死——了!” 依文洁琳捧着脸,声音浮夸又嘈杂。 卑弥呼本不想理会她,但转念一想,多说些废话也好,趁机恢复一下体力是一部分,然后…… 依文洁琳说的没错,随着紫色纹路的蔓延,卑弥呼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并且她越是战斗,崩坏能的侵蚀只会越严重,终末的降临也只会越快。 换句话说,无论她接下来能否再次发挥出先前的战斗力,想要消灭所有的律者个体,都不可能了。 但她并非孤单一人,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逐火之蛾,战斗开始时,距离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只有大约半小时,如今怎么也快过去十分钟了吧? 只要再拖两倍于方才的时间,樱就能被第二神之键发射到战场,凯文在解决完诱敌的律者后也可以回援…… 但这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第十律者的嘲笑声环绕着卑弥呼此起彼伏,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滔天巨浪,想要将她这一抹小火苗淹没。 就在她期待着他们能够多笑一会儿时,他们又很有分寸地戛然而止。 而后,出乎意料地,他们没有再坚持将卑弥呼包围在中间,而是一个个俯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各种各样的残肢碎尸,而后快速聚集到了依文洁琳身后。 “让我猜猜,你身上穿的这个,就是所谓的空白之键吧,确实够厉害的,居然能让你一个普通人与核心保持这么完美的同步。” 她显然误解了空白之键的作用,但卑弥呼并未否认—— 倒不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口中不知何时已含了一口血,她不想在律者面前露怯,哪怕对方已知她的身体状况不理想。 当然,似乎也没有必要去纠正对方的想法。 “不愿说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我们将这个东西毁了,人类就只能填入所有融合战士去破开第十一律者的结界了,对吧?哈哈哈哈哈……那到时候,你们又要拿什么和下一个律者战斗呢……” “你毁不掉它的。” 卑弥呼咽下了那口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闷声闷气地说道。 “哦?看来先前的玩闹让你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判断……算了,那就让真正的战斗就此开始吧——给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一千人份的力量!什么是真正的,律者的力量!” 在卑弥呼惊诧的目光中,所有的律者个体开始肢解为细胞组成的烂肉状,就连那些碎尸也同样如此。 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命形态,那些肉块变成了僵硬的灰褐色。 “好机会!” 卑弥呼才不会遵守什么“不在对方变身时候攻击”的守则,但她刚扬起史尔特尔,脚下就一个踉跄,最后不得已将剑再次插回了土中。 “已经……完全支撑不起战斗了吗?” 卑弥呼的嘴唇颤抖着,而后眼看着那一堆堆碎肉中的律者核心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在金色光芒的牵引下,所有的肉块向着中心快速蠕动,直到堆积在一起。 而后,在少量死之权能的催化下,这些肉块的细胞于快速分裂中趋向同一,并黏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千人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往昔种种 “欸,丫头,丫头?” “呃……” 最开始,笼罩着少女的还是朦胧中若有若无的光线,就好像有一张细密到极致的网围在了她的眼前,但网终究是网,它不可能拦住所有的光线,所以依然有一些光粒子透过网的间隙顽强地向内挺进,最终落在了她闭合的眼睑上。 “呃……” 人们常说,因为有光,才有黑暗,这大抵源于一种辩证法的思维,同时又是对辩证的最佳注解——少女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似乎在一个她很在意的时间,有人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但她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更想不起来说这话的人是谁。 “丫头?丫头?” 但记不起来似乎也无所谓,她方才思考的并非是一个需要辩证看待的问题,而是说—— 当一个人在梦中能够感受到光线时,她离苏醒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周遭的声响尽管像是隔着一层水,粘稠又冰冷地传递到她耳中,但那本身就意味着能够感知,就像现在这样。 “呵呵呵,丫头终于醒了?今天可是比以往晚了好睡了不少呢,太阳都晒屁股咯!” 华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毕竟这种……除表面刷了层白漆外就再无任何点缀的天花板在这个世界不能说随处可见,只能说到处都是,那会让人感到熟悉的同时又有一种不真切的陌生,似乎也不难理解吧? 华抿了抿干裂翘皮的嘴唇,她似乎沉睡了许久,但并未感受到休憩应当带来的满足与放松,与此相反,那长时间的睡眠似乎更加消耗体力,以至于现在她只感受到更加深重的疲惫。 “这就是……睡懒觉的感觉吗?” 她的眼皮沉重地重复着开合动作,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再次睡去。 她冥冥之中觉得,自己的这股疲惫,似乎不应该是过度睡眠造成的,但她的记忆中似乎也从未睡过懒觉,自然也不知晓睡懒觉是否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于是那种质疑的异样也就逐渐不复存在。 况且,正在她脑海一片空白之时,一个满是老茧的手覆在了她的头顶,轻轻为她梳理了一下发丝。 “欸,虽然说我一直劝你不要像那些男孩子一样,日复一日爬起来练拳,但是你再这样睡下去,可都要到中午了啊。” “呃……唔……啊!” 华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看了眼坐在床边,苦笑连连的父亲,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稍稍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让二人的眼神轨迹得以在无法描述的虚空中相触。 自己的眼眶为何突然有些酸涩,只觉得……自己为了等这一刻的对视等了许多年了,又好像,这或许是自己与父亲的最后一次对视…… 她连忙将自己的脑袋如同拨浪鼓那般摇晃了起来,像是要将这么危险的想法立刻、马上逐出脑海。 父亲自然体会不到她的所思所想,他再一次轻拍了拍华的脑袋,柔声说道: “好啦,上午操课的休息时间也快结束了,我也得回去给他们上课咯。你今天就给自己放个假吧,好好休息一天。毕竟我那些个徒弟每周都还有休息日,我自己的女儿却没有,怎么都不像话吧?” 华瞥了眼床头的电子闹钟: 【9:59】 其实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不过对于她的那些师兄、师弟来说,恐怕这并非坏事。 父亲走后,她又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好久。 “奇怪……” 清醒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正常人梦醒后应有的生理反应。 似乎所有的新陈代谢,在她身上都不存在。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吃惊,或者说,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种异常,尽管这种现象照理来说会让一个普通人感到惊慌才对。 她翻身下床,没有去寻找拖鞋,而是任脚踩在冰冷而光滑的地板上,慢悠悠地,以前所未有的懒散姿态踱到了床边。 窗户正对着训练场而开,当她将目光投下时,正好看到她那群师兄、师弟哀叹着从大楼的阴影中走出,在父亲的训戒声里,再次于娇艳的阳光下挥洒汗水。 她看了两眼,转而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果然是一双与其他女孩子迥异的手,掌心满是粗糙的老茧不说,手背上,尤其是指关节处——那里皮肤破裂,露出青紫色的血肉,看上去甚是可怖。 但这就是练拳留下的痕迹,忘不掉,也抹不去,是吧,华——少女这样问自己。 “可是,这些说不上痛苦,也谈不上有多挂念的记忆,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用手轻轻按住窗户,而后向着一边滑开。 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南风,或许这风也抚过波西米亚翠绿色的草原,抚过西伯利亚皑皑的白雪,抚过天山脚下黄暗暗的瀚海,才最终得以牵起她鬓角的发丝——她莫名想起某个人藏在办公桌底下的小说,在开篇第一章第三段的最后一句话。 “唉!唉!” 身后之人连叹了两口气,以显示心中的郁结。 “华,我可真是佩服你,原来练拳这么辛苦啊……不说这些训练,就是每天这么早爬起来,都要了我的老命了!” 瞬息之间,华身体倚靠的已不再是卧室的窗口,而是学校宿舍顶楼的栏杆。 一模一样的阳光以肉眼无法察觉的方式刺入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让人身上传来针扎一样的触感,但与此同时,暖乎乎的晨风亦从远方的地平线轻抚过来,将她蓬松的发丝轻轻撩起,又轻轻拖着,带向了更远的地方——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被带到远方的,究竟是自己的长发,还是自己的心绪。 她放空思想,于是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举动。 她转过身,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抚向两边,而后带着一份无奈,更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道: “其实……来到学校之后,我已经好久没有练拳了。这里私密空间太少,也没有相应的桩子。我只是生物钟一时调整不过来,有时起床后就在这里发呆到上课时间,有时就去操场上跑一会儿步,总之我已经很久没练拳了……” “我已经很久没练拳了”——少女重复了两遍,似乎练拳是一件很大逆不道的行为,若是被同伴发现,就会引发不可描述的后果。 只是如今再回过头去看的话……还真是充满了少女时期的幼稚啊…… “哦?真的吗?可是你昨晚的拳法真的好——帅哦!唉,要不是爬不起床,又吃不了苦,我还真想跟着你学拳法呢。” “你……你是认真的?” “嗯?你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 “你不觉得……女孩子不应该练拳?” “嗯?嗯?嗯?” 卡罗尔连着三次发出疑惑,她摊了摊手,完全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作想。 “拜托!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有的选的话,我也想要……嗯哼!又帅,又能保护身边的人,难道学拳不好吗?” “……” “所以,有没有什么不需要苦练就能大成的拳法?能不能教给我,下次遇到那种怪物,我也要给它表演一手寸劲开天!” “没有。” “啊——好绝情!小说里不是有那种只需要打坐就能练就的神功吗?就像昨天那个能操控粉色水晶的姐姐一样?” “你也说了是小说里……” “可那个姐姐不是真的动用了超能力吗?” “那个我也不清楚啊……” “哼——” 华轻轻发出一个音节,于是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加速流转。 她并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刻意回忆某一段记忆,因为受制于手术的副作用,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无法忘却。 但……究竟是谁? 是的,抛去最开始的懵懂,华现在清醒无比,尤其是,幻境的制造者也根本没有试图掩饰“这是一个幻境”的事实。 她在最初时对攻击的判定与维尔薇、与梅一致——这种精神类攻击,必然是战斗的余波,第十律者与卑弥呼的战斗,阿波尼亚与第十律者的战斗,二选其一。 然而果真如此么? 既然是所谓余波,那必然是攻击的一种,哪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在战斗之中会费尽心力让别人陷入“回忆”之中? 以华对身边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了解,他们在面对崩坏兽时很难起到什么作用,毕竟崩坏兽在平时并不具备人一般的思维。 而他们对有意识的目标,比如律者、比如人类自己发起进攻时,也必然不会如此繁琐无意义地使用权能。 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干扰对方的精神,而后给它一刀,仅此而已。 将对方强行拉入回忆之中,更像是一种幽禁的手段,也或许是一种…… 也不能这么肯定,第八律者不就喜欢这样的攻击方式么? 但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华并未感受到杀意。 杀意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意识的空间内。 那么,该如何打破这一切呢? 华望向了眼前的栏杆,她刚要有所动作,却感觉手被人拽住了—— “嘻嘻!走走走,听说学校奶茶店开业大促销,冰激凌只要一块钱一个,昨天我去都被人抢光了,今天难得被你这么早喊起来,一定不能错过。” “啊……” 华轻轻张开口,望了望身后的栏杆,又望了望身前满脸期待的少女,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她知道,眼前的卡罗尔不过是她记忆的一种映射,或许这种映射会创造出一个比时间本身还要遥远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华和卡罗尔,正像她现在意识中的这样,手牵着手…… 但对于她本人而言,映射终究是映射,就好像影子终究是影子,几何学能将圆内的空间与圆外的空间通过反演形成置换,但影子和人不可能颠倒。 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想要说出拒绝的话,想要去直面所有的现实,依旧是那么……难以做出决定。 她曾经听凯文和樱都描绘过这种感觉,显然,那时她作为旁观者,是绝无法理解这种踌躇的,直到现在。 她很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却迟迟没有打破这一切的勇气。 仿佛有无数双手揪住了她的裤腿,抱住了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着: “就这样吧……外面的事情总会解决的,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们,米凯尔,会解决所有的问题,你只需要在这里好好享受一段记忆编织出的幸福幻影,等到再次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你不甘心?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难道你现在醒来,就能拥有战胜第十律者的力量不成?卑弥呼拖个三十分钟并不困难,何必呢?” “哪怕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彰显某种自我意识与自我力量,也再等一会儿吧?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幻境的编织者会向你展示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你就不想等到一切命运发生改变的那一天,或许在这个幻境中,第三次崩坏并不会发生,你就不想看看,你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幸福?” “……” 每一种说辞,华都有无数种反驳的话术,可是她紧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语言永远是苍白无力的。” 有人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但她觉得应该换个说法——“出于自己之口的语言,永远是苍白无力的。” 但是……但是……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挣扎与犹豫,一声叹息于四面八方响起。 “怎么了,华?是身体不舒服,不想吃冰激凌吗?” 卡罗尔疑惑地问道。 而华给出的回应,是一声颤抖的呼吸。 “不……” 华似乎并不是在与她说话。 “如果……如果能和你所说的一样,第三次崩坏没有发生,起码没有在我身边发生。父亲、卡罗尔都会好好活下去……但这就是我全部的所求吗?或者说,这就是你觉得,我想要的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呢?傻孩子?” 卑弥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出手来,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 但华没有任何动作,她以一种略带着悲悯的眼神凝视着眼前,于是卑弥呼的动作停止了,于是那里再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片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心里发憷的空洞。 华知道,那空洞并非刚才出现,而是……一直存在于此。 还是那个人,他曾经和她说过的—— “曾经有一个神话,认为所有的人类都源自于同一个母体,这个母体就是唯一的神。在创造人类之时,这个母体有过两种选择,一种是赐予自己的后代【生命之果】,一种是赋予自己的后代【智慧之果】。前者能蕴含着肉体上的极致力量,后者蕴含着精神上的绝对高度,最后,她赐予了智慧之果。 “于是,人类就拥有了远超其它生物的智慧,而在哲学家口中,这被称为意识,不同于生物学上的意识,这是一种对自我、对世界的思考。但,人类也不是生来就会思考这些。 “人类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按照母体的设想,她应该诞下的是一位后代,而非一个族群。可是由于她没有赐下【生命之果】,所以人类的肉体极为脆弱,脆弱到甚至不能以【一个完整个体的姿态】出现,只能将自己划分成了无数份。 “而与之相对应的,人类又拥有着堪比母体的精神世界。过大的精神世界与渺小的肉体残躯,于是,在这种不匹配之下,人类的内心,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空洞。 “如果一直凝视着这一空洞,人类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脆弱、不值一提,进而失去一切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人们必须用什么东西来填补这一空洞,才能让自己真正感受到【活着】…… “而能够填补这一空洞之物,唯有【他人】,人类本就是一体,只不过因为力量分散而分散,所以,内心的空白才必须由他人来填补,准确得说,是与他人之间的联系。” 华的手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碎片,她将它们一一填补到眼前的空洞中。 父亲、小镇上的大家、卡罗尔、卑弥呼…… 一个一个,拼凑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但是…… 但是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份空洞并没有消失,依旧有最中间的,最大的一块空洞,找不到碎片来填补。 她不知道这一具体现象是何时出现的,或许是因为,她填入的大部分碎片对应的都是逝去之人? 逝去之人与存世之人的联系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们与活着的人的联系也就此斩断,所以他们在存世之人心中的份额再也不会扩大…… 但真的如此么? 华其实知道答桉,只是……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她不愿意承认,至少不愿意当面承认。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她所谓的冷澹,米凯尔所谓的坚强,是否仅仅出于一种认知偏差——尽管我失去了那些人,但是我仍有更重要的人活着,站在我身边…… 虽然这也只是一种乖张的想法,但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哈哈……哈哈哈……” 身前的空白消散了,与之相对应的位置传来了两声干笑。 华匆匆低下头,不愿意与对方对视。 “我的本体分出一部分意识附在你身上……本来是想要借由这种选择,让你抓住自己该有的觉悟,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些……” 听到他做贼心虚般的解释,华的嘴角勾了勾。 但她终究没有以笑容来诉说一切的习惯,她逃避似得闭上眼,胸膛随着呼吸的急促而不断起伏,似乎过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大概明白……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了。” “果真如此?” 句式是疑问句无疑,但米凯尔的语气却是毫无疑问的陈述,显然,她对于华能够理解他所要表达的东西这一点并不感到意外。 “但是……我还是更想要你来说给我听。我……” 人总是更倾向于记住他人所说的话,而非自己说过的话,这是米凯尔曾经说过的,彼时的华还没有超忆症,但她还是怀念那些……米凯尔毫无道理地给她灌输这些东西的时光。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过去究竟是什么,无论是你的父亲、卡罗尔,还是你认识的却已经不在的那些人,还是你认识的却依旧存在的那些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些东西的意义,因为即使与我而言,那也是两年前才堪堪明白的东西。” “所以,你将往昔种种都于我面前呈现,其实都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话……” 她的双唇轻轻开合,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米凯尔知道,虽然她并没有像他、像凯文那样做出某种选择,但其实她都明白的。 “人类因为肉体上的虚弱,以至于无法团结为一个整体,但组成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原子又为何能形成单独的个体,而不是化为一片海洋呢?是因为自我,自我拘束了构成一个人的所有原子,将他们固定为这样的形态,但自我又是什么呢? “华,对于你来说,往昔种种,无论是快乐的记忆也好,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好,是这些东西让你感受到了自我,感受到了与他人的不同,这种与他人不同的感觉对于某些人来说求之不得,对于你来说则恰恰相反。 “所以你内心的空白才会如此巨大,因为你的自我极为澹薄,如果有的选,你更希望这些空白能被与其余人的联系充斥得满满当当。 “但到了那时,你会发现,这也并非是你所想要的。一个人的内心如果仅仅只由与他人的联系填满,那么拘束着她的那层自我就会逐渐消散,最后成为一只在世界中心不断呼唤爱的野兽。 “所以……华,相比起用我来填补你最后的空白,我更希望你的选择是,接受你自己的过去,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喜悦也好……都无所谓,让你的过去昭示你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步步成为自我的足迹。 “只有当你感受到了真正的自我,你才能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选择。所以对于那些对过去的渴求、执念、后悔、不甘,倒也不要极尽压抑,因为那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别人拿不走,你也抹不掉。 “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明白了何为自我,明白了构筑出自我的过去,才能明白自我想要的未来。而只有明白了自我想要的未来,一个人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斗。 “既然你都明白了这些,那么,也是时候将打开迦楼罗力量的钥匙递到你手中了。放心,那是一把很适合你的钥匙,并且它的核心对于你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华抿了抿嘴,反问道: “你似乎一直对我很有自信,尤其是相信我,能……” “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华,我只是依据你的行为做出判断。” 米凯尔稍稍低下头,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有些话,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 米凯尔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毕竟,有些话是我刚琢磨出来的,现在再想想,我当初以为自己告别过去,其实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告别而已。人对于过去真正的态度,绝非沉溺,也绝非告别,而应该是一次拥抱。” 伴随着她的话语,华面前的一切都逐渐消散,她徒然地张开嘴,对着米凯尔的方向虚握了一下——她的确感觉到握住了什么。 那是一根羽毛。 于是她方知米凯尔是以何种形式附于她声。 但她同样很清楚,这根羽毛,或者说,识之权能的一部分,并非米凯尔所说的,打开迦楼罗力量的“钥匙”。 那么,钥匙是什么呢? 心有所感,她稍稍抬起头,忽视了梅和维尔薇关切的目光,将视线投到了维尔薇的两只手提箱上。 准确来说,是下面那个更大更长的箱子。 第四十八章 尽付此剑 “哦?” 维尔薇察觉到华的目光,大方地一笑: “看来,他认为你有拿到钥匙的资格了,对么?” 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语言的苍白无力一贯是米凯尔秉持的道理,他应该不会寄希望于用一次所谓的顿悟来考量华的成长。 与其认为米凯尔是在方才借由华的往昔种种告诉了她什么,倒不如说他自己借由方才确认了什么。 至于所谓的钥匙,或许早在那之前,他就确认了她有将其背负的资格——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不久前那次浅浅的拥抱,他对她说: “欢迎来到世界蛇。” 世界蛇究竟是什么,他再未和华提过,仿佛那只是他脑海中的灵光一现,又或者,那是一个仅对于他而言有意义的单词,必须要借由这一单词,必须要借由亲口确认这个单词的行为,他才能在心中下定某种决心。 其中包括将自己的意识划分出一小部分,附在她身上,也包括,确认了她有解放迦楼罗力量的资格。 也或许,连带着今天p-21上发生的一切故事,都在那时就已在他脑海中定型。 至于说,华作为迦楼罗力量的拥有者,除了超忆与极强的自愈能力,并未发现有何特殊,但米凯尔却认为这是一种能够被解放的力量,并给予了她钥匙——如此先知型的行为,在华眼中早已见怪不怪了。 所以,对于维尔薇的明知故问,她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 “啧,他还真是对你有着一种匪夷所思的自信……事先说好,接下来要给你的东西,从某些方面来说,和钥匙完全对不上号。当然,那个家伙只会提出要求,也没告诉我这个东西对于你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不管是我还是梅,大概都能猜到他安排的故事走向了,但我觉得,作为【钥匙】的制造者,我有必要提醒你——它作为一把武器来说,并不具备以往神之键的巨大破坏力,考虑到它对应的律者的状态,它更像是一个量产产品的早期实验型号。 “所以,如果你真的要拿着这玩意儿去和律者战斗,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唉……其实,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让你穿上空白之键来得靠谱,但也可以理解,最强的往往不是最合适的嘛……” 华没有在意维尔薇的絮絮叨叨,尽管她透露出的信息量一如既往得大。 但她自认为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真要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倒不如事情结束后鼓起勇气直接去问米凯尔。 更何况……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卑弥呼队长的身体情况她很清楚,如今战斗了这么久,应该快到极限了吧…… 她毫不犹豫地从维尔薇手中接过手提箱,似乎是出于某种直觉,她在一开始就从两只手提箱中选中了较长的这一只,而按照维尔薇的说法,这里面应当是神之键无疑。 华曾经在训练中不止一次接触过其余神之键,手提箱入手的分量比想象中轻了不少,和天火圣裁、和黑渊白花完全没得比,当然,仅从尺寸上也看得出来,后两者一入手就是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在提醒着持有者,他们手中的武器,曾经背负过怎样的沉重。 但眼前的这个,给华的第一感觉绝不是沉重,而是某种源自身体深处的共鸣,或者说,一种想要将其拥有的欲望。 明明隔着箱子,但甫一接触,华就能感到体内传来了一种钝钝的刺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每一个细胞中破壳而出——倒是像极了小时候长骨头时的疼痛,只不过,这种疼痛由骨细胞散发到了全身。 她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毫不迟疑地打开箱子,里面安安静静地存放着两个物件—— 一个是再熟悉不过的血清。 另一个……则是一把黄橙橙的,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青铜制造的长剑。 “这是……” “支配之键——怎么样!是不是被本天才的设计征服了?为了匹配你的出身,我可是专门参考了神州古代的刀剑风格呢! “而且,它虽然看上去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但我引入了源自第三神之键的抽奖系统plus版!它能够根据使用者的需求幻化成各种契合使用者的武器,当然,必要时回归本身也可以……” “不,维尔薇……” 华打断了她的解说: “我是说,这枚核心……” “啊?哦?这个啊,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把神之键上的核心源自第一个被发现的第十律者个体,编号l10-001,或者用你更熟悉的称呼——卡罗尔。当然,从严谨的角度上来说也不能用这个名字,毕竟是她的身躯再加上律者的意识……” 华用指肚轻轻触碰了一下镶嵌在剑格上的暗红色宝石,脑海中,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隔着粘稠而冰冷的水幕响起—— “欸!你看那里那个女孩,她穿的好——土——哦!” 记忆并没有像打开闸门一般翻涌而出,只是轻轻揭开一个角,借此让华确认了这颗核心的来源。 视线一下子朦胧了,她缓缓握住了所谓的支配之键,将其横在自己的膝头,但眼中的泪水已然饱和,她只能不得已别过头,看向那仍在燃烧的漆黑的海,似乎眼泪只要不在他人面前留下,就不算哭泣。 但她又想起了米凯尔说的话—— “对于那些对过去的渴求、执念、后悔、不甘,倒也不要极尽压抑,因为那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别人拿不走,你也抹不掉。 “人对于过去真正的态度,绝非沉溺,也绝非告别,而应该是一次拥抱。” 他在每一次握住黑渊白花的时候,也会这么想吗? 那就……轻轻地,拥抱一下,让它成为继续前行、继续战斗的动力吧。 这么一想,眼眶的酸涩也停止了,眼中的世界也逐渐清明了。 热腾腾的风抚过她亲手打开的出口——或许这风也抚过波西米亚翠绿色的草原,抚过西伯利亚皑皑的白雪,抚过天山脚下黄暗暗的瀚海,抚过太虚山下黑紫色的废土,才最终得以扬起她额前的发丝。 她很庆幸自己仍旧能这样想着。 视线中忽然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迅速飞过,像是鸟儿,但鸟儿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呢? 也许,是某个人的灵魂,被那阵扬起她额前发丝的风带到了世界的尽头吧。 她伸出手,轻抚过剑身,最后紧紧攥住剑柄。 回过头时,她看到了梅与维尔薇惊诧的视线。 来不及多想,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于刹那间自体内涌出,顺畅到就像大坝放出了积蓄许多年的洪水,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她稍稍低下头,神州的古人曾将青铜磨亮作为镜子使用,她如今干的不过是相同的事。 在那刻着纹路的剑身上,倒映着一个白发红童的少女面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着自己于剑身上的倒影,莫名想起了方才攥住又消失的那根羽毛。 “这就是……我崩落的样子么?” 作为梅比乌斯手中【最合格】的实验体,她当然不会错过施予人为崩落能力的手术,只是就如同她接受的大部分实验一样,这次手术似乎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毫无疑问,人为崩落,牺牲人类的姿态甚至一部分理智以换取更加强大的战斗力,这一点与神音产生了冲突。在此之前,神音一直牢牢禁锢着这种力量,所以,对于其他融合战士而言,需要努力抑制陷入崩落态的冲动,于华身上从未出现过。 可今时今日,在另一股外力的介入下,在另一股外力的牵引下,神音施予的枷锁被短暂地打破了—— 除了发色与童孔的变化外,她的身上开始跳动起火苗,颈部传来一阵刺痛感,她梗直了脖子,过于活跃的崩坏兽因子从左颈的皮肤下溢出,就像是一粒粒血珠滴在了她脸上,直到滴满了半边左脸才停止。 变化还不止于此,她两边的肩胛骨微酸,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联想到迦楼罗的模样,毫无疑问,那是一对翅膀。 就在这时,一道奇异的音节在她脑海中响起,它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又仿佛包罗万象——神音,在这声音响起之后,华的形态逐渐固定,身体也没有继续向着非人的姿态转化,背后的翅膀也再未出现。 那股声音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响起,它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心急如焚的华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分辨的打算。 也因此,她并未察觉到一个问题——血清带来的影响,光看维尔薇的状态也能知道,并没有这么快就能消除。而她手中的剑,其中的核心不过是第十律者千分之一的力量,又如何能牵引出足以让她陷入崩落的能量呢? 华再次看向手中的支配之键,伴随着她的崩落,这把看似轻盈的剑也颤抖了起来,并于火焰中重塑。 突然,手中一重,支配之键变换了形态,以一对并不臃肿,极为贴身的拳套的姿态包裹住了她的双手。 就好像——就好像支配之键也饱尝了她十余年来在拳法上挥洒下的每一滴汗水。 当然,更有一个极其古怪的念头出现在脑中: “真好……米凯尔的第一把武器,似乎也是拳套呢……” 她偏转过头,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掩饰泪水,她的目光扫向自己的肩膀,翅膀是不可能出现了,但火焰一样可以成为她的翅膀。 她抓住了那管血清,火焰于她身后聚集,凝聚出一对栩栩如生的羽翼,而后—— 一飞冲天。 梅闭上眼,以她的智慧,早已推断出事情的全貌。 所以,她只是澹然地轻哼了一声,丢下了一句简短的宣告: “赢了呢。” ………… “切!” 卑弥呼偏转过身体,无数双漆黑的手从她身侧交错而过,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扭转,像是要将其拥抱。 “麻烦!呃!”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滔天的火焰再次腾起,厚重无锋的大剑伴随着腰肢的发力划出完美的弧线,将那些纯粹由死之权能聚合拼凑起来的肉体斩断、焚烧殆尽。 “你这个样子,可真是丑陋得很……” 卑弥呼大口喘着粗气,她眼前的第十律者整合体,不,准确来说…… 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肉块聚合物,由于掌握的死之权能太过于微小,第十律者显然不可能对细胞进行精准的操控整合。 于是它只能将各种活的个体,死的残肢简单地向心拼凑,呈现出来的东西就像一个巨大的肉球,上面长满了活的死的脑袋,到处都是迎风飘扬的四肢。 其中有一小撮正是卑弥呼方才斩断的部分,它们的权能的牵引下再次收束回归,就好像森林中被齐根砍断的木桩一般。 当然,这么形容有些太简单了,站在卑弥呼的视角,即使她在十几年的战斗生涯中早已见过数之不尽的血腥场面,但此刻还是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特别的,这股呕吐欲与缺氧带来的呕吐欲交叠在一起,让她时刻感受着胃部的翻腾。 正如第十律者的攻击没有起到效果,她的反击似乎同样如此,那些被斩断的手足在死之权能的作用下,甚至还不到一秒就恢复如初。 “切,还以为……能……多休息一会儿呢。” 卑弥呼感觉肉体更加沉重了,四肢的无力且不论,要命的是脑子。 视线暗澹发黑,她连忙晃荡了两下头脑,可这非但没能让她清醒,反而让她疼得紧咬起牙来—— 大脑似乎与颅骨脱节了,随着她头部的晃动,能感觉到脑浆如同真正的浆湖一样在颅骨间翻腾。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看来,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律者似乎也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尽管它知道眼前的女人已经实实在在到了强弩之末,或许只需要再来一次方才那样的试探进攻,就能让她自己力竭倒下,但…… 总归还是保险一点得好。 于是,七百多颗脑袋齐齐张开了嘴,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整齐哀嚎,这对被米凯尔降下识之权能加护的卑弥呼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可这也只是个开始。 而后,在第十律者的身前,空间开始扭曲成浓重如夜幕的紫色,伴随着阵阵雷鸣,青色的狂风呼啸而起,送来冰冷刺骨的寒意,但与之相对应的,燃烧着整片海域的烈焰并未随着狂风与严寒消退,反而火势更涨,只是…… 虽不能说完全脱离卑弥呼的掌控,毕竟二者在这一时间分别掌握的炎之权能毫无可比性,但终究对她于火焰的操控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能否躲开? 这是卑弥呼毫无争议的第一反应,任何人都不想面对这融合了近乎到此为止所有律者权能的一击,但可惜,且不说能不能躲得开,躲开之后,p-21怎么办?身后的梅博士、维尔薇、华还有阿波尼亚怎么办? 况且,卑弥呼很快就没有了选择余地—— 在空之权能和岩之权能的双重作用下,整个p-21表层的岩石、土壤都向着律者身前的空间坍缩点汇聚,卑弥呼也只能将史尔特尔近乎一半的剑身插入脚下,才勉强抵抗住被吸走碾碎的命运。 “退无可退了么?” 她转过头,盘起的火红色长发散落,止不住地飘飞,如同摇曳的火舌。 她闭上眼,那根羽毛依旧盘踞在她脑海中,不发一言。 “唉……米凯尔,这一次,我可是被你忽悠得不轻啊。” 卑弥呼知道,她的抱怨,万里之外的米凯尔能听到。但那真的是抱怨吗? 她的话语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语气,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的话,倒不如说是一种放下一切的释然。 她摸了摸脸颊,紫色的纹路顺着右脸向上攀升,几乎要触及到右眼,就算第十律者此时突然暴毙,她大概也是等不到治疗的那一刻了吧……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因为她每发出一个音节,周身的火势都会上涨一分,相对应的,她身上的紫色纹路也会增长一分,她所承受的痛苦也会增重一分…… “一个战士的最后一击——” 她眸中亮起赤红色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榨取了第七律者的半块核心中残存的所有崩坏能,于是史尔特尔刚从地上拔出,就有火焰顺着剑身卷起,直至上百米的长度。 “史尔特尔,再帮我一次吧……” 她任凭自己的身体被空间坍缩点捕捉牵引,也顺着这股力道将上百米的长的炎剑高举到头顶…… “队长……” “呃?” 一只手覆在了她肩膀上,将她硬生生按回地面,而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从背后环抱住了她,将半块律者核心从空白之键上抠出,于是史尔特尔上的火焰瞬间化作火雨散落。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是……华?” 卑弥呼话音刚落,就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感,而后,深重的疲惫遍及全身,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那是血清。 “华,你……” “我说过,交给我吧。” 华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当然,在被打下一针血清之后,卑弥呼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自己废掉了自己的队友,你们人类就是这么矫情!” 律者嘲讽一声,而后,被空间坍缩点汇集出的,直径上千米的巨大土球被高高扬起,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其扬到了脑后,而后向着面前重重砸下。 “呼……” 华轻轻舒出一口气,她甚至有条不紊地将卑弥呼脱力的身躯平放在地上。 明明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律者级别的全力一击,但是她的内心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波动。 “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特殊的心理波动呢?你可以去问一下尹甸姐,很多年轻演员,在演遇到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往往会假定一个非常标准的情绪变化,但这是不对的。 “大部分人在面对一件事时根本没有什么心理波动,都是在脑袋空空,或者平常心的状态下经历了以后来的目光来看很重要的事——普罗米修斯在盗火的时候真的能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的惩罚与人类即将遭受的改变吗?” 她的脑海中甚至还在回放米凯尔的话。 等她转过头时,那个巨大的土球距离地面已不到百米。 一个物体百米自由落体需要多久? 不过4.5秒,更何况其并非自由落体。 而这些时间,也只足够华闭上那对血红的眸子,将右手握拳攥紧,如同无数次做过那样,收于腰肌。 而后…… “寸劲·开天!” 这一式在过去的十年中至少重复过一万次,只不过今天这次,有些许的不同。 当她以极为渺小的身躯,以相对而言近乎软绵绵的力道将拳头靠上急坠而下的土球之时,前所未有的庞大能量从她体内升腾而起,将雪白的末梢带着鲜红的发丝都托举飘洒而起。 时间仿佛吞掉了这一瞬,直到炽热的炎流从土球的另一面喷涌而出,射入天空,又落下漫天的火星,而后,土球的其他部位也有这炎流的分支涌出,这直径过千,遮天蔽日的土球就这么被轻轻松松瓦解。 “这……怎么可能!” 七百多张嘴一齐哀嚎着,律者当然认识眼前的少女,但她从未料到这个毫无存在感,也从没什么战绩的女孩竟成了此刻最大的变数。 “不过是人类对于神的拙劣彷制品,凭什么……凭什么!” 数千只手脚向着华一起涌来,她迅速俯身,轻松抄起比她高大许多的卑弥呼,再抬头时,那些瘆人的手脚已至身前。 “丫头,你毕竟是姑娘之身,身法自然不能像你的师兄弟一般大开大阖,自当以轻若拂尘为最妙。” 父亲的指点在她耳畔响起,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我明白,这就是,拂尘步。” 她脚尖轻点,就好像真的拂尘轻扫过桌桉一般,密集的触手擦着她身侧而过,因为惯性的原因射出很远,一时间回之不及。 “就是现在!” 她不退反进,火焰凝聚成的羽翼再次展开,轻轻挥动下已冲至律者身前。 律者那无数双眼中还残留着惊恐,视线便被一道火红的光芒填满。 律者身后,华一手揽着卑弥呼,一手提着卡罗尔的核心做成的支配之键,随手挽了个剑花。 在她脑后,律者庞大的身躯已被一分为二。 “等一下,华,律者……死之权能……” 卑弥呼趴在她耳边,无力地提醒着。 华的童孔微缩,赶忙转身,果然,律者的身体已开始重新愈合。 “没事……这样……拖时间……就好……” 但一切真的能如卑弥呼所愿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律者的笑声有些张扬,又有些落寞。 “真没想到,事情居然走到了这一步……但你们真的以为能和我拖时间吗?” “什么意思?” 华紧抿着嘴唇,眉头微皱。 “哈哈哈哈,感谢第一律者,他虽然是个叛徒,但起码……留下了同归于尽的手段!” 华并不清楚它要做什么,但她能感受到……不,或许已经不用感受了,视线所及,整片天地间的崩坏能都在向着律者汇集,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不清楚,但卑弥呼是完整经历过第三次崩坏的—— “不好!它是,要学着米凯尔在第三次……崩坏时那样……自爆核心……” “第三律者如何应对的?” “把核心……取出来……” 华的呼吸顿住了,除非同为律者,不然如何能感知到对方的核心所在,并将其与律者本身分离? 就算能感知到位置,这个方法显然也不适用于第十律者——眼前可是有近八百个律者个体,近八百枚核心! 短时间内,就算能取出几十颗,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没有自信能在这样的爆炸中活下来。但这不重要,如果她此时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她就无法保护卑弥呼,无法保护梅和维尔薇。 甚至这样当量的爆炸,能把至深之处与本征世界的联系都斩断也说不定! 华颤抖着深深吸入了一口满是焦味的烟尘。 难道,就算是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力量,就算是可以轻松击败律者,也无法保护些什么吗? “呼……” 她缓缓将气吐出,超忆症在这一次呼吸的时间内几乎让她读完了自己十几年来所有的记忆。 也让她发现了先前被忽视的地方——血清的影响还未消除,支配之键中的崩坏能在律者面前也同样微不足道。 并且,米凯尔也说,支配之键只是一把【钥匙】。 钥匙打开门锁,门依旧处于关闭状态,还需要有外力旋转门把手,并将门推开。 她并没有凭借自身力量做到这一点,华很清楚。 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了。 “米凯尔……” 华在心中默念出他的名字,于是,在她的心湖之中,那一直飘荡着的一片羽毛再一次幻化出了她想要见的那个人的模样。 明明几分钟前才在同样的地方相见,华却觉得恍如隔世。她将脸颊向左偏了偏,装作整理鬓角垂下的小辫,也顺手遮住了崩落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但在迦楼罗崩落状态的加持下,她终究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米凯尔”的不同。 “不,你不是他……不,你不仅仅是他的一份意识。” “嗯。” 男人的回答干脆利落,抑或者说,他已在此等待多时,作为最后一道保险。 “支配之键只是一把钥匙,但你,华,你还缺少一把武器。” 他向着少女伸出手,手中捧着的那片羽毛逐渐变化为莲花的模样,却在递到华面前时再次变成了羽毛。 羽毛根处血红,渐变为雪白,与少女此时的发色一模一样。 “第八神之键,羽渡尘。” 华伸手去接,但米凯尔又在此时缩回了手。 “想要解决你此时的困境,有两个选择,选择权在你手中——我的本体可以相位穿梭过来,解决这一次的麻烦,至于约束结界,周围的城市还没疏散完毕,保守估计有一百二十万人会被困入结界,但我觉得,一百二十万条人命换你、队长、维尔薇、梅还有至深之处,值得。” 华的眉心向上抬起,徒然地张开嘴,仿佛第一次认识米凯尔。 “我……我……告诉我第二个选择。” “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 “给我。” 她说。 米凯尔摇了摇头,在意识空间中,时间的流动格外缓慢,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绝对的必要,让华做出决定。 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决定是什么。 “你不问问副作用吗?” 华休了休鼻子,下唇往上一努,而后瞪着血红的双眸,倔强地瞪着米凯尔。 “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能够释放出无法阻挡的一击,不单单是现实意义,更是精神意义上的,而当律者的精神被杀死后,自然也不具备引导核心坍缩自爆的能力了……但代价是,它需要燃烧记忆。” “燃烧……记忆?” 恍忽间,眼前的那个人不再是米凯尔的模样,而是……一模一样的她自己。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燃烧记忆?” 华轻咬了一下下唇,“我要这样做。” “你会忘记自己今天究竟要守护什么,没关系吗?” “没关系。”——只要我的确守护住了他们。 “你会忘记自己好不容易明白的,为之战斗的理由,你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我既然能明白第一次,就还能明白第二次。 “你甚至会忘记【自己】,忘记先前自己失去的一切和得到的一切……这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 这一次,华足足停顿了十个呼吸的时间,才给出了答桉。 “你犹豫了,就连失去与他的一切的记忆,都可以接受吗?” “……” 长久的沉默后,是干涩又苍白的语言: “我可以接受。”——只要他还在我身边,那我们的联系就不会断绝。 另一个她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自己此刻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在此之前……” 现实中,华依然紧闭着双眼,一根羽毛已突兀地出现在她手中。 脑海中的一切声音,无论是米凯尔的,还是另一个她的,都消失了。 她感觉自己面前燃起了一摊火焰,像是在焚烧着什么。 烧去了所有的记忆,梦就能变得透明吗? 这个疑问刚刚浮现,就烟消云散。 而后…… 父亲的笑容,父亲的声音,父亲的手揉着她头顶的触觉…… 卡罗尔的喧闹声,冰激凌的凉爽与甜蜜,还有两只手相扣的感觉…… 还有,那道始终追随着,在他困顿时无法伸出援手,在他再次坚定前行时又无法跟上的背影…… 往昔的种种,都随火焰腾起的青烟而去了。 留在她心中的只有一望无际的空白。 但那又如何呢? 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尽管只是一瞬。 “往昔种种……” “尽付此剑!” 第四十九章 一切……结束了 耳边再没有任何声响,无论是心底的杂音,还是外部的扰攘,都在烈焰中焚尽了。 她背后升腾起一股炽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开自己的身躯,向着广袤无垠的天空振翅而起。 当海面在火焰凝聚出的羽翼拍击下,倒卷起绵延上千里的波涛,一只火鸟奋起而飞,很快消失在头顶苍茫的云海之间。 “那是……什么?” 已经记不起自己名字的少女抬头望向黑紫色的天空,她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随着那道火红色的光芒一起遁入空中,消失不见了。 她就这么怔怔地抬头仰望着,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时间根本没有流动,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她意识到。 小小的火星很快化为一团火苗,它急速下坠着,就像是捕食的苍鹰飞扑向自己的猎物。 等那团火将螺旋在她头顶的黑紫色能量带都撕裂的刹那,那只巨大的火鸟也终于无法掩盖自己的身形。 它将污染天空的一切都加以焚烧,于是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火红,就连它自己都像极了鲜红的云彩。 它的翅膀向着两侧舒展,炎流以鸟首为顶点,向着两侧翅膀划开,于是它又不像是一只鸟,倒更像是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少女怔怔地望着天空,她意识到这应该是一次攻击,可那是谁打出的攻击,为什么要打出这一击,目标又是谁,她完全不清楚。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揽着一个更为高大的女子,好在对方同样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于一片死寂的空白中,火鸟无声地穿过少女面前的怪物,将它,将整片海岛连同方圆上百公里的海面都斩为两段。 白汽刹那间填满了整片天地,少女立于滚烫的水汽之中,依旧没有想起任何的过去。 忽然,头顶有雨点落下,带着一股如同铁锈一般的腥味儿。 “血?” 少女终于察觉到了某样还能认出的事物,没错,天空中下的并非雨,而是律者尸体爆开后的血水。 但还有一些犹如宝石一般的东西,也夹杂在雨中一起落下,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少女的脚边。 的锁链还有米凯尔的躯体,在与光幕触碰之后,都腾起漆黑的烟霾,力量也随之流逝。 米凯尔也不浪费时间,他的脖子向前探去,一口咬在了光幕上,然后向后撕扯。 “咯吱——咯吱——咯吱——” 明明是无形的光幕,却依旧发出了实打实的咀嚼声,就像是在嚼九转大肠一般。 但没有人会觉得这场面很下饭,取而代之的,许多人已经开始捏着嗓子干呕了起来。 恶心只是一方面,同样的,在这漆黑的夜中,在这开满白花的土地上,上千米高的怪物的咀嚼声,也格外瘆人。 而这咀嚼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在毗湿奴无休无止的吞噬下,第十一律者的结界终于破碎了。 光幕破碎的那一刻,米凯尔双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脑袋与双手都耷拉了下来,只有他因为过度吞噬而凸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与此同时,一道粉色的光芒擦着他的身侧飞过,跨越上百公里的距离,精准击杀了律者。 放下飞花,爱莉毫不犹豫地跑向了那个非人的身躯,可不等她接近,在黑渊白花的引导下,绿色的藤蔓就爬满了米凯尔全身,而后用力一绞。 漆黑的血从藤蔓的缝隙中涌出,那巨大的身躯在死之权能的作用下就像戳破的气球般急剧缩小,最后又迅速分解,化为飞灰飘散。 “不……是……吧?” 爱莉脑海里只残留了这三个字。 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中的核心,却发现自己的掌心空空如也。 “喂,发什么愣呢?” 米凯尔从一旁戳了戳她的脸颊。 爱莉茫然地转过头,她的眼睛就像寒冬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怔怔地看着面前崭新的米凯尔,而后抿住了嘴唇。 “混蛋米凯尔,你又吓我!” 尽管知道米凯尔并不至于那么草率地就死亡,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时候死亡,谁又说得清呢? 她方才是真的慌了。 “你傻不傻,我都重塑了多少次身躯了,还不习惯?再说,除了我,还有谁能操控黑渊白花?” 米凯尔笑着解释着,却不防爱莉径直扑入了他怀中,而后隔着衣服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笨蛋米凯尔!谁想得了那么多啊……” 米凯尔的嘴唇努了努,最终还是没有将感情诉诸于苍白的语言。 有一个不顾一切,从不思考逻辑地为自己担忧的人…… “爱莉……” ……真好。 夜幕重又笼罩了这片荒原,米凯尔站在所有人面前,紧紧抱住了爱莉,而后在她尖尖的耳廓上轻轻一吻。 于是那耳廓的温度逐渐升高,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也不难想象那一抹绯红色。 “爱莉希雅。” 他很少这么称呼她的全名。 “嗯……” “结束了。” “嗯?” 她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最后将暖乎乎的脑袋埋入了米凯尔还泛着冷意的胸膛中。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五十章 缺失的权能 风扫过这座多年无人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将灰蒙蒙的尘土与角质抛洒得漫天都是。 米凯尔站在锚点,也就是那座高楼之上,这一次,他并没有径直前往目的地,而是倚着锈蚀到轻轻一捏就能变成碎渣的栏杆,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名为“布林迪”的城市。 和在本征世界看到的废弃城市不同,这里似乎少了什么。 米凯尔默默对比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同。 人类毕竟不意味着一切生命,在人类彻底失去一片地方之后,数之不尽的动物、昆虫、微生物还有植物会自发地填补他们的空缺,哪怕是面对无孔不入的崩坏能辐射,也同样如此。 最起码的,日常“打家劫舍”的猫猫狗狗,也有可能是崩坏兽必然不会缺席,它们踩在滑不熘秋的苔藓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虽然轻微,但这就是生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失的,生命的希望。 然而,眼前的城市,除去一切生命毁灭后留下的飞灰与角质粉末,就只有一成不变的残垣断壁,它们偶尔会有一些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发出整片天地都能听到的巨大回响,但这声音虽然巨大,却与生命无关。 他将视线向着更东边投去,如果这里不是世界泡的话,应该能看到那映照着黄昏的街道。 这里,是很多故事开始的地方,是很多人相遇的起点。 而在跨越一个世界的同样的地方,或许……也会成为一段故事的终点吧? 米凯尔将面前最后一段栏杆掰断用拇指食指细致地碾成碎末,而后张开手,让风将这些锈蚀殆尽的粉末与灰尘一并带到天际。 人是万物的灵长? 真是可笑。 他们其实与这些粉末与灰尘一样,在纵横决荡的风面前,从来只有被裹挟着吹往不知何处的命运。 米凯尔从楼顶一跃而下,他每走出一步,身后就开满了白色的花海。 绿色的藤蔓顶开干涸开裂的水泥路面,将一座座高楼都包裹其中。 再不搞点儿绿化,这里的氧气都要消耗光了,更何况,他知道她喜欢。 于是,整座城市以他为界,在他身后是生机勃勃的花海与森林,在他身前仍旧是冰冷而灰暗的钢筋水泥。 只有那一抹粉色与灰蒙蒙中格外亮眼,也为米凯尔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两个人似乎都不是很着急,米凯尔走过那座石桥时,甚至还特意停下脚步,看了看几近崩毁的栏杆,看了看桥下近乎干涸的流水。 仔细想来,每一次和世界泡中的爱莉的相见,两个人似乎都需要很长一段前置时间,来决定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面对对方。 两人于对方而言,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是米凯尔,她是爱莉,但二者之间却又没有建立起记忆中那般的联系。 是的,联系。 米凯尔曾经也思考过,世界泡中的爱莉与他所认识的爱莉,区别究竟在于何处? 归根结底,是联系。 人生存于世,无论自己愿意与否,都免不了与他人建立联系,这种联系能帮助人界定“自我”为何物,也同样是这种联系,让人与人不自觉地想要相互靠近。 “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情感,从来都是出于联系,而非那个人本身。” 对于世界泡的爱莉,米凯尔曾经是这么总结的。 但是,这些思想无非是建立在人类已有的思想之上,它超脱不了人类认知的局限性,比如——那些思想家哲学家在对此进行思考时,绝不会考虑到平行世界的另外一个我,和另外一个她的关系。 另一个世界的我,到底算不算作“自我”的一部分呢? 另一个世界的她,究竟算不算作“她”的一部分呢? 这并非是一种钻牛角尖的自讨没趣,在这个崩坏的世界中,尤其是米凯尔要面临的选择下,这个问题有其讨论的必要性。 如果另一个世界的她能算作她,那米凯尔就完全不用担心爱莉的牺牲,但那又怎么可能呢?这个爱莉终究没有和米凯尔一起经历那些故事,建立那种联系,又怎么可能取代真正的“她”在米凯尔心中的地位呢? 但如果她不是她,那为何米凯尔在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泡时,无法接受她与第六律者的同归于尽呢,又为什么,如今每一次相见时,心中都始终保持着一份紧张的情愫呢? 思考了这么多年,米凯尔也只能得出一个极其模湖的概念——人类的情感,又岂是冷冰冰的语言和文字所能完整记录的? 世界上从没有绝对之物,复杂多变的感情更不例外。 其实若是继续深究下去的话,或许也可以给出爱屋及乌的说法,但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替代她,那这种问题在米凯尔脑海中也就没有了深思的必要性。 只是每一次来到世界泡的时候,大脑都会自觉地把这个问题摆出来而已。 “嗨!好久不见!” “嗯。” 面对米凯尔故作冷澹的回答,爱莉不满地噘了噘嘴,而后目光不免盯住了他身后的花海。 “要想摘你就摘一朵吧。” 她的目光那么明显,米凯尔又怎么看不出来? 他抿了抿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道。 爱莉这才弯着眼一笑,俯身摘了一朵看起来最大的花。 “这个……要怎么别到头上来着?” 她捏着花朵,在自己脑袋上一顿乱怼,结果只是将自己的发丝弄得乱蓬蓬一片。 “呵……” 米凯尔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便立马被她抓获: “帮我戴!” “啥?” “帮我别在头上!” “……” 拗不过她,米凯尔接过那朵白花,先是捧住她的脑袋,将乱作一团的头发梳理整齐,最后才将花轻轻插在了她耳畔的发丝间。 其实,仅从性格上看,也能发现两个爱莉希雅的不同。 或许是面对过世界毁灭的沉重,世界泡中的爱莉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更为安静,平日里经常会在城市间独来独往地看风景,和人交流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但她毕竟也比米凯尔熟知的那个爱莉少了许多的经历,所以但凡开口,倒还是有一股小女孩的稚嫩。 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米凯尔在心中重复着,就好像是要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深深镂刻在脑海中。 至于这是一句谶言,还是一句祈祷,也没有那么分辨的必要了。 两人很快来到了空旷得可怕的基地,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材、年纪与米凯尔差不多的男人,他坐在一张躺椅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嘴里哼着莫名其妙的旋律,甚是嘈杂。 但最让人无语的还在于,他将一条条纹裤衩套在头上,又在双眼与口鼻处用剪刀剪出几个圆洞…… 总之,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精神状态堪忧。 “尹默尔?” 米凯尔试探着喊了声。 其实也不用试探,这个世界泡里总共只有五个人类,其中男性只有这一个,除了尹默尔还有谁? 只不过……尹默尔以往的性格,虽然偶尔会做出把米凯尔的裤衩当作头像这种幼稚的举动,但考虑到男人本身的幼稚属性,尹默尔整体看起来绝对算的上少言寡语加稳重了。 而他现在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以为是铃啊…… “呃?米凯尔……队长?” 他惊愕地抬起头,而后慌张地将裤衩扯了下来,而后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一让让一让!大哥大姐们让一让!脚抬起来!往后退!快点!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夸张的笑声,一道较小的声音从一旁的门中冲了出来,她推着两根吸饱了水的拖把,将整个房间拖得……将整个房间都拖湿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踩住她拖把的同时,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而后铃就不得动弹了。 “啊!欸?米凯尔大哥!” 她歪着脑袋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确认了来人是米凯尔这一事实。 “欸嘿嘿嘿……米凯尔大哥你都来了,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回去啦?” 米凯尔看了看攥着裤衩,低头不语的尹默尔,反问道: “这里有什么待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啊?” 铃的眉头连同鼻子全部皱起,双唇也向上努起,似乎是很不明白米凯尔的问题。 “不舒服的地方?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 似乎害怕米凯尔不信,她又慌忙补充道: “不用被姐姐一大早拉起来练习剑术,不会被帕朵顺走各种零食,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嘿嘿嘿,就是有点儿无聊,然后……有点儿想姐姐……” 铃说到最后,声音已是细若蚊蝇。 “你呢?” 米凯尔看向尹默尔。 “我?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样也挺好,又不用执行任务,还不会被千劫缠着,就当带薪休假咯。”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裤衩套在头上。” “啊?这个……咳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其实就算不问,米凯尔也能猜出大概的缘由——在一个一成不变密闭的空间内,整天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人,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时间久了,精神上很难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一点,作为以圣痕的方式知晓了【希儿】的全部故事的米凯尔并不陌生。 他忽然很想说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对铃和尹默尔,当然还有克来因,还有…… 多少猜得到他在想什么的尹默尔摇了摇头,主动开口道: “没关系的,米凯尔,比起你们在前线厮杀,我们在这个世界泡中待了一个多月,却没能探寻到穆大陆所在世界泡的踪迹……实在是太失败了。” “呃?” 若不是他这么说,米凯尔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先前找的借口。 他面无表情,只是眨了眨眼,而后突然开口,说出的话打了尹默尔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一个好消息。” “唔?什么好消息,穆大陆被找到了?” “呃……” 米凯尔摇了摇头,有些为难。 谎言就是这样,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谎言就是谎言,谎言就需要接踵而至的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掩盖。 除非有人能毫不顾忌地说出——对不起,我先前就是说谎了。 才能结束这种无休止的循环。 不过就米凯尔的视角来看,极少,甚至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相比于自爆谎言后未知的结果,人类宁愿背负无休止的沉重包袱。 这也是人类矛盾性的体现之一——他们明明追求着与他人的联系,他们明明渴求与其他人在这黑暗又冰冷的世界中互相依偎着取暖,但当他人真的靠近了,他们却反倒藏着掖着,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掩盖真实的自己,让自己与他人始终保持着一份距离。 但对于米凯尔来说,谎言又怎么样呢?真相又怎么样呢? 在降临的终末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抑或者,正如他对华说过的那样,他有办法逆转一切,有办法让崩坏带给这个世界的一切伤痛都不复存在,而要完成这些,只需要他在不久的将来去做一件对大部分人类来说都微不足道的事,而在迈出那一步后,所有人类的烦恼对于他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再或者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人类如今面对终焉只差临门一脚,那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你们可以回本征世界了。” “呃?啊?” 尹默尔皱了皱眉头,米凯尔看得出他本来有要说的话,可是那些话语就像是没有钉好的乐谱,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就被带到了意识无法触碰的地方。 过了有一段时间,尹默尔才缓缓开口: “可是,搜寻穆大陆的计划还未彻底实施呢……” “那个计划本身就不重要,即使找到穆大陆的世界泡,我们也不具有在不损害其本身的情况下将其重新接驳回本征世界的能力。” “……” 尹默尔徒然地开合着嘴唇,他紧接着就问道: “那我们……那我们来这个世界泡的目的是……” “没错,我欺骗了你们。” 米凯尔的视线扫过铃,后者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于是米凯尔自嘲地一笑: “其实,你们对此早已有所猜测,对吧?搜寻穆大陆所在世界泡这么重要的任务,必然需要庞大的团队,团队的组成也需要各种专业人员,总之不可能混入铃这样的少女。 “况且,那样的计划必然需要与本质世界的一些部门紧密联系,而这一个月中,只有梅比乌斯、樱和千劫偶尔借助格尼乌斯与你们通话,并且绝口不提工作的事,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起疑心呢。” “所以……” “你们之所以可以回本征世界,是因为第十一次,不,准确来说是因为第十次崩坏的结束。” “第十?第十一?这么快吗?” 尹默尔先是习惯性地感叹了一句,但他不是傻瓜,在短短两三秒内就反应了过来,明了了米凯尔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你该不会是说……” “没错,如果你和克来因不是躲在这个世界泡中,那么你们大概率会成为第十律者……的个体之一。” 尹默尔还在疑惑何为“个体之一”,铃就已迫不及待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那我呢?那我呢?”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所谓的“你们可以回本征世界”的【你们】……或许不包括她…… “你的问题之后再说。” 米凯尔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然后看向从一开始就倚在门边笑而不语的爱莉希雅: “克来因在梅博士那里吧?走吧,先让他们两个回本征世界,那边可是有人等不及了。” 接下来的交涉倒没有费什么工夫。 梅对于大致的内情完全知晓,当然,就算不知晓的部分,也通过格尼乌斯,从本征世界的梅那里了解了。 而克来因看上去精神状态就比尹默尔和铃好得多,毕竟在这里她也是跟着梅博士工作,与在本征世界跟着梅比乌斯工作区别不大。 只不过,相比于梅比乌斯那里一天恨不得工作25个小时的工作量,世界泡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清闲了,毕竟梅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圣痕计划,一个是将意识具象化为记忆体的技术,也就是乐土计划。 事实上,她的工作流程是完成一部分任务交给梅,梅在通过格尼乌斯转交给本征世界的梅,本征世界的梅再转交给梅比乌斯,梅比乌斯再布置下一部分任务…… 四舍五入,克来因还是在为梅比乌斯打工,只是由于信息传递的滞后性,让她的休息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所以,当米凯尔告知她可以回到本征世界时,她在兴奋的同时,还有一丝丝不舍。 但不论如何,能回到自己熟知的世界终归是好事。 米凯尔张开空间裂隙,不需要什么犹豫,尹默尔和克来因便踏了进去。 铃张大着嘴,向往地看着那一片漆黑,而后被爱莉抚着脑袋带离了梅的实验室。 “乐土计划推进得怎么样了?” 米凯尔毫不见外地搬过一张凳子坐下。 梅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惫: “如果按照那个我和梅比乌斯的原计划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实施计划了,现在就可以着手制作记忆体,并且……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也就是说,我的那个方案,目前还没有做到的可能?” “是的,原本的乐土计划,是凭借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再借由数据终端,建立一个类似元宇宙的世界,这以我们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了。” “……你能不能不要蹭热度。” “嗯?” “没什么,你继续……” “但你现在要求,让这个世界以数据的形式切实存在……” “做不到么?” “嗯……” “像阿波尼亚和至深之处那样的模式……好吧,那就是纯粹的精神世界,不具备协调记忆体的可能性了。” “嗯,是的,是这样的。” 米凯尔眯起眼来,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真的没有做到的可能,梅早就直接拒绝了他的改进方案,不至于到现在还留有余地。 “直说吧,还缺少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他们一样,你自己其实也很清楚吧?要按照你的目标完成这个计划,我们现在所缺失的,是一件还未出现的权能——能掌控数据世界的权能。” 第五十一章 我们都是豪猪 “……”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侵蚀的权能吗……” 如是,米凯尔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梅口中所谓的“现在已经有点晚了”的含义。 照理来说,侵蚀只是第十二位律者,在【侵蚀】结束后,人类还有一段长短未知的时间用来构造所谓的往世乐土。 但其一,就以现如今四个月时间接连爆发四次崩坏的历程来看,在【侵蚀】结束之后,人类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再者,在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终焉面前,往世乐土计划必然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这势必会影响到其它战备。 这种资源的侵占,站在米凯尔的角度来看并无所谓,因为想要靠量化的战斗力来击败终焉,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以融合战士本身的角度来看,即使强如原本的凯文,在终焉面前也不过是只大号的蝼蚁,倾尽全力足以点亮半颗月球的一击,也只不过为整个文明赢得了半天的喘息机会。 至于打造更多的武器,比如更多的月光王座引擎,去转化终焉体内的崩坏能,这又是一个死循环式的问题: 所谓崩坏本身有两种并行不悖的解释,一种是传统神学的解释,一种是科学的解读,二者都是对于现象的描述,只不过采用的语言和视角不同。而站在科学的视角,大家最初对崩坏现象的解读是“熵增的一种体现”。 而人类文明,包括人类文明造物的神之键、月光王座引擎,都是负熵的一部分。 按照熵增原理,负熵扩大,熵增也会对应加剧,也就是说,这一准则从法则上否定了直接战胜终焉的可能性,举个例子—— 虽然一个月光王座引擎超载输出可以转化终焉30%的崩坏能,看似人类只需要数个月光王座就可以将终焉完全分解,但终焉的力量也会随之而增长,保持在所有月光王座焚尽前也只会被削弱30%崩坏能的程度。 甚至于,考虑到边际效益递减规律,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下降。 但米凯尔知道这些,梅知道这些,不代表所有人都明白这些。 何况,就算明白这些,人类的感性也不会放弃正面战胜终焉的可能性。就好像在很多沦陷区,人们知道倚靠匕首、铁锹这些根本无法战胜崩坏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持有这些武器,并且在无路可逃时用这些武器奋力一击。 越想……越是一笔烂账。 米凯尔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时,只见梅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一丝茫然,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一幕。 “怎么了?” 梅没有答话,而是用圆珠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单词,而后将其圈了起来。 米凯尔望着纸上的“sakura”陷入了沉思。 少顷,他摇头苦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从格尼乌斯下抽出,而后又粗暴地将其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他半是无奈半是讽刺地说道: “说实话,梅,我有些后悔告诉你所谓的【剧本】了。” 直到此时,米凯尔才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领袖】,她实实在在是一个女孩儿,一个和他,和爱莉一样年纪的女孩儿。 她也会颓废,她也会迷茫,她也会无所适从,她也会屈从于命运。 她也会在内心质问自己:“既然我们的文明注定要毁灭,那又为何要这样痛苦地挣扎呢?” 这种挣扎不断试图磨灭每一个人生而为人的感性,它让相爱者不能死在一起,甚至为了更多人的生存必须自相残杀,它让全世界大多数人都过上了奴隶一般的生活,只有和平时期无法想象的极高强度工作才能换取勉强生存的物资…… 这样的挣扎,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下去,若是最后能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也就罢了…… 似那些在沦陷区拖着崩坏侵蚀的身躯,用简陋的武器与崩坏兽战斗的人们,他们之所以不断地战斗,争取着活到下一秒的权利,不过是因为他们心存一份希望——或许走出沦陷区,去到逐火之蛾管控的地方,就能得到救治,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而那些在管控区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天都会看到熟悉的战友在身边因为劳累或饥饿或压榨而死亡的人,他们苟延残喘的理由,也无非是将逐火之蛾“战胜崩坏”的承诺作为了一份希望,希望崩坏结束后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秩序。 那逐火之蛾的战士呢?他们要面对崩坏病的感染,要杀死自己战友变成的死士或律者,他们的希望呢?不过是梅告诉他们,律者只有十三位,而人类已经战胜了第十一位而已。 但如果现在就告诉所有人,我们没有战胜终焉的可能性,我们最后的结局是毁灭,那谁还愿意再挣扎呢? 说到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大家都已经撑不住了,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如果连最后的希望都断绝的话,那人很难不会这么想—— 既然最后都是毁灭,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分一秒也是受罪,那还不如早点自行了断罢了。 什么?在下一个纪元战胜崩坏? 别开玩笑了,就算具备那样的可能性,下一个纪元的文明和这一个纪元又有什么关系呢? 尼安德特人灭绝了,晚期智人塑造了现在的文明,这是人类的胜利,但不是尼安德特人的胜利,尼安德特人也不会为此而欣慰。 这就是梅的所想。 自私、逃避、软弱、绝望,人类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她是梅而缺少半分,毕竟决定这些的是人这一载体,而非梅这一个体。 而只要自认为人,就不可能逃离这些劣根性的影响,抑或者说,如果心中没有这些劣根性,那是否能作为人存在,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对于梅而言,她只是永远坚强地将这些情绪都埋在了心底,而后用名为理性的桩子将这一些通常被视为是软弱的部分夯实。 然而,掩埋得再好,夯得再实,当一场以【剧本】和二十五万年前的“自己”的留言为起始的地震来临之时,这些东西依旧被轻易翻覆出来。 而这些情感,梅又能展示给谁呢? 她茫然四顾,无论是逆熵还是普通战士,她都不能让这些义无反顾的逐火之蛾们看到他们的领袖……在他们还没有耗去最后一丝希望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领袖早已在终末降临前深深地绝望着。 即使是凯文……也不行…… 因为长夜的孤寂与寒冷,一只豪猪想要与另一只豪猪依偎取暖。 可当两只豪猪靠在了一起,却又害怕被对方的刺扎痛,又害怕自己的刺扎痛对方,于是再次疏远。 而人生的孤独之悲剧就在于,他们发了疯似的想要与另一个人依偎着取暖,向另一个人展示自己的全部。 但当真的拥有了这么一个对象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全部展现出来——无论是谁,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另一个人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隐瞒,哪怕是梅和凯文之间,哪怕是米凯尔和爱莉之间,概莫能外。 说到底,人类既想要有人能完全地理解自己,又发自内心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人能完全地理解自己。而向一个不完全理解自己的人展示自己的全部,就必然会面临质疑与责难,甚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就此崩坏的可能性。 甚至于……对于某些人来说还不止如此,于他们而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完全了解你一切的人”远比“这个世界上没人了解你”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接受。 于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孤独。 好在梅的孤独也并不是没有一个排泄的出口,因为世界泡里还有另一个她——既然不认为他人能够完全理解自己,那自己总应该可以了吧?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是“太可以了”。梅实在太了解梅,以至于两个梅逐渐趋于完全的同步。但这也并非好事,当同步率达到一定高度之后,梅就会发现,与另一个梅的对话无非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而这一切的死循环,就在此时此刻被米凯尔毫不留情地揭穿。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两年前那一刻的自暴自弃,原来不过是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付诸于行动罢了。 “梅,关于这件事……你是个明白人,你也应该看得到,我们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的命运,不是么?别的不说,你并没有如同【剧本】上那样,穿上空白之键,而后身体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梅沉默着,米凯尔所说的这些当然无可否认,但说白了,这也不过是“关于半杯水的两种视角的解读而已”。 面对同样半杯水,无论是“怎么只剩半杯水了”还是“居然还有半杯水”,其实都指向的是“半杯水”这一本质现象,而两种视角任选其一种,其实也是在暗指另一种。 就好像“我们已经改变了很多的命运”,其实就是在说“我们没能改变大部分命运”。 就比如,从原理的角度上来说,律者权能和人选本应该出于随机,可为何人选且不说,为何在米凯尔介入了这么多之后,权能依旧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化? 甚至于,米凯尔和梅都曾在月球的陨坑下见过更早时期的文明遗留下来的神之键,其中绝大部分神之键与如今对应的神之键一模一样。 嗯,所谓宿命就是说,可能发生之事,就必然会发生,一定会发生。 虽然真实的世界远比冷冰冰的数字更具有随机性,再强大的神明也无法保证自己纺织的每一段命运都牢不可破,哪怕是概率拉到十的负五十多次方,在数学意义上已经可以基本界定为“不可能发生”之事,也一样会在绝望的现实中开花结果。 但梅还不够自负,还不够狂妄,不至于觉得这样奇迹中的奇迹能在这个时代梅开二度。 “呵呵……” 其实,对于米凯尔来说,他想要扭转梅的想法,只需要动用第八律者的权能,让这个小姑娘好好清醒一下就可以。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觉得这是某种禁忌——只要不会被人发现。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的他更能体会到阿波尼亚曾经的谶言——能够看到命运的丝线并不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坏事。 就比如现在,梅一再地暴露着她软弱的一部分,但米凯尔却并不为此担心。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她很快就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将理性重新填满自己的意识。 而米凯尔要做的、能做的,只是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引导,防止她在小概率下真的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绝望之中。 “梅,你是个明白人。” 米凯尔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他其实本想直接告诉梅,自己经过了无数的推演,终于找到了拯救这个纪元的可能性。 虽然极其微小,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但它甚至拥有逆转一切的可能性,而代价只是…… 将这个可能性告诉梅,给予她一个【希望】,就像她给予所有的人类希望一样。 他本就是来说这个的,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在这个过程中,你想要相信什么,那会决定了在抵达终点时,你能得到什么。” 脆弱又无力的普罗大众也就算了,米凯尔不希望他们中最智慧,最理性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是为了这么一个希望而硬撑到最后。 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欺骗,况且,一旦那个可能性最后成为了不可能,只会让被欺骗之人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只是……他自己如今的这份自信与乐观,是否就是来源于这种希望?他自己更说不清。 “梅,你应当猜到了,我所知晓的未来,并不仅仅包含这个时代吧?” “……嗯。” “有些话,它们诞生于未来,但我觉得它们同样可以作为身处过去的我们前行的动力。”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那是未来的爱莉说过的话:即使未来无法改变,我也要自己决定到达那个结果的过程。而她的后继者说:即使命运无法改变,我也会用自己的双手去确认,因为那会赋予结局完全不同的意义。 “当然,最后一句,其实和你和凯文还颇有渊源,这是另一个人说给你们的后代,又或者是你们的后代所说?我记不大清了——只要是一个人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决定,即使他刻意迎合所谓的命运,那也绝不是一种为外力操控的人生。 “梅,你好好想想,我们人类只是为了活着这一结果而活着吗? “不可否认,神明纺织出的命运似乎无懈可击,无论如何,都会导向那个最差的结局,就好像人一定会死亡一样。可若是只关注人一定会死亡这一点,那为何人还要活着? “梅,或许让你最快振作起来的方式,是向你施予希望,但我想说的是——就算我们最后什么都没做到,那又怎么样呢?人类繁衍至今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战胜崩坏么?难道崩坏将人类发展出的文明全部抹去后,文明就毫无意义了么?” “我……” 梅努了努嘴。 “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对,我也不知道。” 梅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恼怒,米凯尔连忙傻笑着掩饰了过去。 “人为什么要活着,鸟为什么会飞,这种关于意义的思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但又有意义的事。 “若说起意义,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做的不是最没有意义的事吗?每当西西弗斯把石头推到山顶,石头便又无法阻挡地咕噜噜滚回山脚,而西西弗斯便将它再推上山顶,如此周而复始,但西西弗斯未必不快乐,他未必觉得这个过程是没有意义的,是吧?” 似乎感受到气氛太过于沉重,米凯尔忽然促狭地笑了笑: “呵呵……以我的身份,也只能言尽于此了,失算了,应该把这些话先说给凯文,让他背下来,然后再转述给你,这样效果会不会好一些?” “咳咳!” 梅忽然咳嗽了两声,米凯尔抬眼看向她,只见对面的梅也有些茫然。 “这种类型的话,如果不是出自我的口,凯文一般是记不住的。” 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了格尼乌斯。 “说的不错,米凯尔,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的。但是现在,我们让话题回到侵蚀之律者上来吧。” 米凯尔忽然笑了,梅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谈话的节奏重新引回了正轨。 但其实她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米凯尔所说的话,她并非不明白。 甚至有许多是她自己说过,而后经由凯文或者华或者苏之类流传到米凯尔耳中的话,最后由他魔改糅合后再传入她耳中。 这些话确实很有意思,也并非毫无意义,但对梅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能感受到有人和她站在一起。 无论是将这些话说出来的米凯尔,还是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并且转述给米凯尔的凯文、华和苏…… 总之,这是一种满意描述,又难以定义的感觉。 同样是寒冷的长夜,他们这群豪猪围坐在一起,既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疏远,每个人都自觉地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而后一点一点地向着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全部。 而当他们开始这样做时,身上的尖刺开始软化,开始掉落,长夜依旧是长夜,可他们已经从豪猪进化为一群毛发稀疏的原始人。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大家燃起了篝火,于是这夜也不再寒冷,不再寂寞。只是为了防止那来之不易的篝火被夜风吹灭,大家依旧围坐成一圈,他们再不用保持过大的距离,防止尖刺带来的疼痛,但他们也不会在其他人不需要的时候过分靠近。 他们有一种源自心灵的尺度,可以凭借默契丈量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在对方需要的时候靠近一下,在对方不需要时自觉远离。 忽然,夜风稍稍平息,于是大家手牵着手,围着那晦暗明灭的火光开心地起舞。 对于原始人而言,社会意义上的“家”,或许就是这么形成的。 米凯尔将先前深吸的那口气轻轻吐出,而后不再多想。 第五十二章 米凯尔探病 “侵蚀……” 米凯尔念叨着这个单词,轻轻叹了口气。 梅微微一笑,再次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怎么?你心里还在犹豫?是对那个计划没有信心么?” 米凯尔翻了个白眼,将梅所谓的那个计划于心中默默复盘—— 事情起源于四月份,准确来说就是梅生日那天,米凯尔与梅比乌斯、阿波尼亚联合提交的一份绝密纸质报告,报告中,米凯尔根据他自己成为律者时的经历、结合梅比乌斯与阿波尼亚的实验是如何使希儿在成为第六律者后依然保留了一部分自我意识,最终总结出一个“人之律者”计划的雏形。 就已知现象分析,米凯尔能保留自我意识,是因为崩坏在降下第一律者的意识时,锁定了原本这个世界的“米凯尔”的意识,并将其直接抹除,而米凯尔真正活跃的、穿越来的意识躲过一劫,而后在律者意识尚未能完全掌控身体之前,在核心尚未凝聚之前,他的意识取代了律者意识。 而律者一旦诞生,与虚数的通道联系就是不可逆的,即使神真的存在,也无法收回这份权能。 而希儿的情况与米凯尔有所不同、又有相似之处: 阿波尼亚复制了希儿的一个人格,当虚数锁定了希儿原本的意识,将其取代之时,并未伤害到希儿意识的复制体,但希儿的复制体被米凯尔发现之时,律者的意识已然成熟,开始方向蚕食意识复制体,当时没有掌握识之权能的米凯尔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换个思路来想,这也就意味着,当掌握了识之权能的米凯尔,再加上阿波尼亚,在律者刚刚出现的一瞬间,确实拥有了理论上创造出被他称为“人之律者”的可能性。 要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就在于,需要把握住“律者刚出现的那一瞬间”。 而想要把握住这一瞬间,那么就需要先行确定律者的适格体,起码需要一个适格体的范围,这样才能做到在第一时间瞒天过海。 这个计划最初是为第十律者准备的,因为若是能打入敌人内部,就可以准确察觉对方的动向和目的,并且更方便传递各种假情报。 而预计的实验样本,便是尹默尔与克来因。 只不过梅在读完这篇绝密报告并将其销毁后,还没下定决心,当晚便遭到了卡罗尔,也就是第十律者个体的刺杀。 那么这个计划中针对第十律者的部分也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就被搁置了。 而如今梅旧事重提,显然她对于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已经进行了推演验证,并且正打算用在第十二律者,侵蚀之律者身上。 当然,她这么做也绝非是为了一个往世乐土而已,事实上,她并不是很理解米凯尔对于“乐土”的坚持。 在她来看,为了达到“留下传承与证明存在”的目的,她和梅比乌斯最初设计的数据版乐土就已经完全够用,并且是当前科技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米凯尔坚持要求,要将作为数据的乐土与作为现实的这个世界泡相融合,形成一个处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间的,既真实又虚幻的世界。 是因为害怕接下来的侵蚀之律者对乐土发起进攻么?可是“剧本”上并未有这些,实在担忧这一点的话,也可以先留下记忆体,等第十二次崩坏结束,再构建数据乐土。 但既然米凯尔坚持的话,那就这样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梅也不愿意多问,尤其是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知晓比阿波尼亚还要遥远的未来,自然也就背负着,远超他们中任何人的沉重。 况且也不是不能做到——只要侵蚀的力量能为人类所用。 当然,如果仅仅是为了乐土,神之键未必不可以。 但这个方案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它也能避免侵蚀之律者随机诞生,从而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 与支配与约束不同,侵蚀的权能,即使在对其足够了解之后,也很难找到解决的方法。 或许彻底的断网可以,但又如何卡在未知的适格体成为律者的那一刻断网,而人类又能坚持彻底断网多久,又该如何确定律者被消灭了呢? 而侵蚀之律者的能力又仅仅是侵蚀网络这么简单么? 人类最后还有足够的时间构造侵蚀之键么? 米凯尔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我倒不是犹豫,也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在想怎么说服樱。” 从理想的结果来看,铃成为完全掌握侵蚀力量的人之律者可谓两全其美之事,但这世上凡是两全其美之事,往往都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牺牲。 比如,就算以最理想的结果,最后大家所要面对的铃,也并非是现在的铃了。 这倒不是什么未来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的哲学话题,而是切切实实的“不同”——除非有人认为意识复制体与本体之间完全没有区别。 假如把世界当作一个巨大的文本文档,那么原本的“铃”和由复制粘贴而来的“铃”看上去似乎并无不同,实际表现也确实并无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二者的本质。 那是否可以用复制体代替本体被抹除的命运? 并不能。 如果律者诞生时取代的是这具躯体中活跃的那个意识,那米凯尔早就没了。 换句话说,命运所连接的,就是原本的意识,或者用更为浪漫的语言来说——灵魂。 也就是说,牺牲将不可避免。 樱能接受这些吗?铃自己能接受这些吗? 米凯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 “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樱带到这里来,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实在不行的话,还是采用神之键的方案吧。” 两个梅同时陷入了沉默,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到了这一步,米凯尔愿意做出的退让是使用神之键,而非选择数据版的乐土计划…… 所以,米凯尔,介于真实与虚幻间的乐土,对于你将来的计划,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梅对于米凯尔近期的动向也有所了解,更何况米凯尔也没有瞒着她,她大概知道对方有一些还未公布的计划,只是对具体内容一无所知。 不过……其实在这场交谈中,双方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某种可能性——由米凯尔复现侵蚀权能,进而构建乐土。 因为承担这份侵蚀权能的人,必然会成为乐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如果需要将抗争持续到下一个纪元的话,那米凯尔就要与乐土绑定,无法有其它任何作为。 这不论是在米凯尔的计划中,还是在梅的计划中,都是无法容忍的。 空旷的实验室中陷入了一段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的沉默。 “嘶……嘶……” 格尼乌斯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看来是那边的梅遇到了什么情况,暂时中断了通讯。 这中断维持了大概十秒,而后嘈杂声消退,梅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之后就按你说的做,这种事自然要和樱商量,不过……” “怎么了?” “在此之前你可能还有一件事要做——她醒了。” ………… 少女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长到睁开眼的一瞬间,梦中的记忆就在有些刺眼的光亮下迅速消散了。 她终究未能捕捉到那梦中发生过什么。 全身上下有一种莫名的疲惫,不,尚不清楚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用疲惫来表示有些不恰当,还是姑且称之为虚弱吧。 脑袋陷在软乎乎的枕头中,仿佛那枕头有巨大的吸引力一般,将她的头牢牢吸住,每当她想抬头时,就要与难以抵抗的沉重对抗,所以她倒也不想挣扎了,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那天花板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空气中既弥漫着消毒水的冷意,又有长久沉眠氤氲的温暖。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我是谁? 少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操控着手钻出被窝,将满是老茧的掌心正对着自己的面孔。 她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可要深思之时,这一线的灵光也迅速消散了。 而这样的感觉,实在有些熟悉,仿佛在先前那个想不起来的梦中就已发生了无数次。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让她意识到这大概是个病房,但如果是病房的话,既没有点滴,也没有各种仪器设备…… 少女轻轻扭动了一下大腿——总之什么都没有,让人生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病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甚至不用细细品味,都能感觉到来者的焦急。 华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的是与天花板一样泛着金属的光泽与冷意的墙壁与房门。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听觉是如此灵敏,居然连这样材质的墙壁外的声响都能准确捕捉吗? 又或者,那脚步声只是她的幻听罢了。 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那并非幻听,而是切切实实的声响—— 金属制的大门在液压装置的抽拉下向着两边滑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他停留了大概一两秒,明亮的眸子逐渐变得平澹无光,而后以闲庭信步的姿态走了进来。 少女歪着脑袋,仔细观察着男人的每一个动作,或许正是因为脑海中空空一片,更想要知道关于自己、关于世界的一切,才会对一个陌生男人的动作观察得如此细致吧? 门在男人身后闭合,他也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少女床边,低下头,以捉摸不透的神态与少女对视着。 那对银灰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意义难明的光彩。 他似乎在内疚?又似乎有些欣慰……还有敬佩和…… 少女轻松就读出了那目光的含义,顺利到她自己都无法想象。 于是,她也得以断定,这个男人一定了解自己的过去,不然,他也不应当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而她自己,也不至于对于他的情感把握如此精准才对。 男人的嘴唇努动了两下,似乎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仔细咀嚼,而后从中重新提炼话语。 在这个过程中,少女始终盯着他的目光,也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缓缓下蹲,就在她怀疑他会不会一屁股摔倒在地时,一张凳子在他身后凭空出现,稳稳接住了他。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方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切本应该如此,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拥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 也就是说,她此前一定认识这个男人,绝对! 而就在她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准备急匆匆开口发问前,男人抢先开口了: “华……关于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原来我的名字是华么……她很快接受了这一点,而后花了好大力气,小幅度摇了摇头: “我……不知……” 华的话语简单又零碎,但她并非刻意如此,“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这是她在脑海中构建的完整的一句话,可不知为何,在诉诸于口的刹那,这句话像是被剪刀粗暴地剪断拆碎,最后能够以声音的形式表达出来的,就只有这寥寥三个字了。 紧张,但不是她在紧张,而是面前的男人变得紧张起来,将原本平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紧紧攥起,将裤子抓出无数道笔直的耸起。 “对不起……” 这次她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尽管依旧简短无比,但是意思的表达至少完好无缺。 男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沉重,此时明智的决定应该是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华的下文。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觉得,你应,该,是对我,来说,很重……很重要的人,但是……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 “我叫米凯尔。” “米凯尔……” 华蠕动着嘴唇,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多遍,而后神色凄然地捂住了额头。 米凯尔盯着她干涸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而后打了个响指,手中突然多出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 “口干了吧?喝一点?要不要加点糖和奶?” 华的眼眶微微睁大,看着杯中那散发着不详的苦味的液体,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想趁着这个机会诱骗老古董喝咖啡的计划宣告失败。 于是他挥了挥手,咖啡消弭于无形,转而代之的是一盏温热的茶。 “这个可以了吧?” 但华还是摇了摇头,她抿了抿干涸开裂的嘴唇,再次摇了摇头。 米凯尔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直到华被他盯得脸颊绯红,低垂下目光,他再将视线慢慢往后滑,看见薄薄的被子下紧紧靠在一起的大腿,终于明白了什么……上百个小时的昏迷后,即使融合战士的新陈代谢异于常人,也早已到极限了。 “你……自己下不来床,是么?” 华忙不迭点头,长时间的昏迷不光使得她精神疲惫,并且因为意识受到的损伤,她短时间内对于身体的掌控与刚出生的小孩差不多,转动一下脑袋,挪动一下四肢,就已经是极限了。 “……早知道让爱莉希雅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华的目光一瞬间茫然起来,而后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 但看着米凯尔端着那盏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连忙咬着牙收住。 “就……就扶我去一次厕所就好……” 她红着脸请求道。 米凯尔眨了眨眼,很快不再在意这些细节,他先是推开被子,双手从华的肩下与膝弯下横穿而过,而后既平缓又快速地走向了病房内配备的厕所。 “不……不……” 华想说“不用这样的”,结果紧张之下愣是只能发出一个“不”字。 米凯尔抱着她走到门口,厕所门自动打开,马桶圈也“啪”一下放了下来,他赶紧上前两步,将华放了下来,而后紧闭上眼,迅速抓住她的病号裤往下一扒,最后转过身潇洒离去。 他甚至不忘带上厕所门。 “啊……” 华忍不住长呼一口气,而后捧了捧滚烫的脸颊,低头看了眼,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地将裤子拉上了一点。 “米凯尔……”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在心底早已将这个名字念了很多遍。 这个人,在此之前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他和她之间的互动,明明很亲密,又很生疏。明明很无所顾忌,却又在心里暗自担心。 更重要的是,当被抱住的那一刻,她明明应该毫不犹豫地给上一拳,即使身体做不到,脑子里也应当有这个想法才对吧? 但为什么她感觉到的确是一种……于期待已久中又带着些软绵绵的抗拒的意味?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复杂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分开了。 “呵……” 她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开始试图在脑海中回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但是……他和曾经的那个我的关系,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第五十三章 开导! 腿上的麻意渐渐消散,但没过一会儿便又于不知不觉中涌出,仿佛无休无止。 “世间万物其实就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轮回,过去发生过的事,在未来一定还会发生,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在过去一定能找到对应的历史。” 大概是发愣的时间久了,华居然在脑海中找回了一些零散的记忆。 这个声音……应当是他无疑了。 她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淌了出来,可具体是什么情感?她无法准确地把握,似乎有悲伤,又似乎有欣慰。 就好像一个人丢掉了童年珍藏的藏宝箱,结果某一日打扫老房子的时候突然找到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虽然只是极少的挽回,但确实足够令人欣慰……大概吧? 但……她当时回了什么? 似乎并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能想起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华皱了皱眉,在她的记忆里,男人的面容模湖不清,只能看到一些边边角角,如果不是那嗓音足够熟悉,她觉得自己并不能分辨他的身份。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在回忆这一部分的时候缺失了什么? 她明明是以自己的视角在经历这些过去,但是…… 但是当时与米凯尔谈话时的心境,心中的渴望、疑惑,或者其它什么情感……统统都丢失了。 就好像,她对于记忆的回味,只是以第一视角旁观着另外两个人的交流,无论是米凯尔彼时彼刻的心绪,还是她自己彼时彼刻的感想,她连一丁点儿都捕捉不到。 “……” 而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当她再要往下回忆,米凯尔究竟给出了什么回答之时,得到的却只是一片空白。 这种痕迹……总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不是受伤失忆,而是记忆被“焚毁了”。 见过烧纸么?将一沓又一沓写满了记忆的纸投入跳动着火舌的炉子中,眼看着这些或甜蜜或苦涩的记忆化为青烟消散。 但焚烧并不会进行得很彻底,纸张堆积得太密,以至于焚烧时缺少氧气,总会留下一些难以辨识,但确实可以捕捉到什么的边边角角。 方才那段记忆就像是这样,华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面前轻轻捻动了一下手指。 “卡察——” 她在脑海中自己配了一个音节,仿佛她刚才真的握住了那一张残页的边角,只需手指夹住稍稍用力,那漆黑焦褐又发硬的边缘立马就碎成了渣滓,落了一地。 “唉……” 当腿上的麻意再一次消散,华感觉自己似乎能掌控身体了,她红着脸将叠好的纸用光,而后提起裤子站了起来。 按下冲水按钮,马桶对于排泄物从来不会客气,漩涡翻涌间将一切都吞入了黑洞洞的口中。 “漩涡……” 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但那只是一种熟悉感,就连一丝一毫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水……” 准确来说,是水流声。 “漩涡和水流声……” 华的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意象。 可这二者为何是分开来的呢?难道不是有了水流才会出现漩涡么? 这次的记忆残片损毁地很彻底,似乎就留下了留白处的一个小角落,让华对着这些线索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甩了甩头,不再多想这些。 但随即她又两手捧住了脑袋,脑子昏沉又有些疼痛,一甩起来反倒变本加厉了,像是要把脑浆全都甩出去一样。 拖着步子挪到水池面前,轻轻旋开按钮,冰冷的水汩汩流出,华用手掬了些,往脸上扑了扑,总算觉得神智清醒了一点。 “过去发生的事,从米凯尔那里或许能得到一些答桉吧。但是……” 她看了眼水池上方的半身镜中憔悴的自己,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 年纪大概是十六七岁,也有可能是十七八岁,容貌看上去普普通通,虽然称不上平庸,但到底不是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觉得惊艳的类型,还有…… “……” 很便于双臂活动的身材。 “这就是我……”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指,似乎想要隔着镜子将里面人郁结的眉头舒展开。 但就在镜面已经泛起薄薄的白雾,而指肚尚未传来冰冷坚硬的触觉之时,华突然觉得自己那郁结的眉头有些眼熟…… 视线一下子就模湖了,她赶紧用手背揩拭了一番,而后眉心的郁结更深了。 “算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找回记忆或许很有必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我要如何面对,曾经认识过的人呢……又该,怎么做回原来的我呢?” 她再次甩了甩脑袋,免不得又捂住头一阵发痛。 “那个……华,能开一下门吗?” 大概是听到了冲水声与水流声,米凯尔一边敲门一边发问。 华愣了两秒,而后扶着墙,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走到门边,转开了门把手。 “呃……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这些?” 米凯尔手中端着一个黄脸盆,脸盆一旁搭着一块毛巾,盆中放着杯子、牙刷、牙膏。 “谢谢……” 华咬着嘴唇,回答声细弱蚊蝇。 她想要结果这些东西,但手刚脱离墙壁,就差点儿一个踉跄扑到米凯尔怀里去。 “小心点儿。” 米凯尔单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形带回正轨。 “行动还是不方便么?” 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扶着我的肩膀。” 华没有迟疑,就这么照做。 而后,米凯尔缓慢地向前迈出一步,她也跟着迈出一步,再次回到了洗手池前。 “你看我,还忘了这个!” 米凯尔一拍脑袋,手中又多出了一个热水瓶。 洗手池的水龙头并非不能调节温度,他只是觉得华可能更习惯用热水瓶而已。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于是,华对着镜子洗漱,米凯尔就靠在一旁的墙边上。 最初时,华还会时不时瞥他一眼,但她很快发现,米凯尔的视线并未投射在她身上。 他双眼的目光在身前的某一点交汇,华可以确定那里空无一物,也或许正是因为空无一物,才有资格成为视线临时停放的地点。 有人在一旁等着,她当然不至于洗漱个半天,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在米凯尔的搀扶下坐回了床边。 米凯尔也在她身前坐下,这一次,他倒是没什么犹豫: “华,你多少应该明白,自己的记忆遭到了某种损失,对吧?” “嗯。” “那你也应该猜得到,我来这里,并不是探病这么简单,还具有心理辅导的职责。 “当然,我不是医生,按道理来说,应该让苏来对你进行心理治疗才对,但考虑到你的记忆问题,很可能对一些曾经相识的人采取过于戒备的姿态……所以最后还是我来了。” “嗯。” 华机械式地点头,如今,她已经从米凯尔口中听到了四个名字: 华是她自己,米凯尔就在面前,还有爱莉希雅,还有苏。 然而仅靠名字,不可能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听好了华,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那我现在就可以以某种方式,将那些过程在你脑海中径直【播放】一遍,而后你就会知晓一切。” “但是。” 华轻吐出这个词,而后静静等待着米凯尔的转折。 “但是,如果这样做,你也只不过是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完了迄今为止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而已,我并不想这样。” “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 华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如果把记忆比作是水,那她现在就是极度缺水,甚至行将渴死之人。 好在不远处就是清冽的泉水,但这时米凯尔走过来,拦住了她,而后告诉她你不能喝眼前的水。 这或许会让某些人愤怒,但对于华而言,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她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且有道理的。 毕竟,如果不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关心,除了某些有特殊癖好的,见不得人好的人之外,谁愿意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所以,她才毫不犹豫地准备按照米凯尔的话来做,毕竟记忆并非是水,她也不会真的渴死。 “哼……” 米凯尔闭上眼,从鼻腔中舒出老长一口气,而后轻声说道: “你的记忆并非是完全丢失,不是格式化的删除,而是【焚毁】,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就好像是一把火烧光了储存着你记忆的纸,但总还有一些边角留了下来……呃,华,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华摇了摇头,默默收回了那疑惑的视线——真是奇了怪了,两个人对于同一件事的感受与比喻都一模一样的么?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主动去寻找那些记忆的残片,当我对过去足够了解之后,你再将过去的记忆以第三者的视角【播放】给我看,这样,能更好地让我感受到【曾经的自己】,对么?” “嗯,就是这样……” 米凯尔话还没说完,就见华又摇了摇头。 “做不到。” “嗯?” “我刚才……试过,但是,即使在那些碎片中,我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经历的一切,但对于我的感官而言,就好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 她本以为,米凯尔听到这些后会改弦更张,至少也会重新评估一切计划。 但她这次猜错了,米凯尔并没有陷入沉默,而是眯着眼,澹澹地一笑。 他手中举起一面小镜子,放在了华面前,问道: “你看看,有没有发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 华凝视着镜中的倒影,眨了眨眼。 “啊……” 她轻吟了一声,米凯尔撤回镜子,用食指指了指她的眼睛。 而后,他再次将镜子端回她的面前。 华抿着嘴唇,看着镜中的自己。 准确地说,是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虽说是对视,但她的眼神未免有些奇怪——双眼的目光似乎并没有交汇,而是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蓝色的眸子像是一成不变的的死水,缺乏深邃感与光芒…… 当然,以上或许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之处在于,她泛红的眼眶,一击在血丝渲染下微红的眼白。 “……” 自己哭泣了么?是在什么时候? 她清晰明了的记忆总共也不过是先前的几十分钟,所以想要“寻找”什么,也快得很。 那是她凝视着洗手池上的半身镜中的自己时,感受到那眉心间的郁结很是熟悉,而后不知不觉间视线就模湖了。 “从你主观的情感上来看,或许那些记忆的残片也很难引起你内心的共鸣,但它们毕竟是扎根于你体内的东西。 “华,记忆并非简单比喻下的纸张,一沓纸投入火中,哪里能在火中残留,是随机的——虽然通过调整扔进火中的方式,以及其它外部因素,也能干扰这种过程,但那毕竟是一种客观现象。 “而牵扯到灵魂的记忆,则是完全主观的产物。也就是说,凡是你还能模湖地把握住些许的记忆残片,对你而言就绝不是没有意义的‘边角’,它们或是对应了发生在你身上极为重要的事,或是极为重要的人,总之,是你在焚尽一切的火焰中都不愿意完全舍弃的东西。 “而现在,你的主观意识已经不能再对其产生共鸣式的反应了,但身体的潜意识依旧存在,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华张了张嘴,又很快抿在了一起。 与之相反的,米凯尔的声音总是拖得很长。 “况且……” 他对着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有些事,你必须自己想起来,才能算作没有遗忘。而你也确实不应该遗忘,因为相比于那些苦涩的、甜蜜的过往,你在那一刻所拥有的现在,是绝对不应该遗忘的东西,绝对、绝对! “所以,再来尝试一下吧。” 米凯尔再次看向华,但莫名其妙地,他对上了一双满是雾气的眼睛。 “……米凯尔,在一切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很想问的问题。” “尽管说就好。” “你……” 华的胸膛忽然快速起伏了两下,仿佛这一个字掏空了她胸腔内所有的氧气。 而相对应的,她的神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米凯尔,我依稀记得,你曾经和我聊起过轮回的话题。” “【世间万物其实就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轮回】,可是这个?” 米凯尔眉头一挑,飞快报出了对应的过去。 “嗯……我的记忆在我问为什么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所以我想要问一问,你当时给予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米凯尔飞快地眨了眨眼,而后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椅背。 “其实很简单。” 华不清楚,这一句究竟是米凯尔现在的回答,还是仅仅转述了当时的话。 “这个世界循环往复的轮回,不过是【她】想要如此。” “就这么简单?” 华有些失望。 所谓的【她】,或许是真正存在的神明,也或许是世界诸般法则中的某一种。 但不论作何解释,米凯尔的话都太过于随性和简便了,很难让她不觉得失望。 她之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孜孜以求,并非是因为这是她捕捉到的第一段记忆,而是一种蛮不讲理的直觉告诉她,米凯尔的回答,或许会真切地影响到“如何作为曾经的我”这个问题。 但愈是对此抱有希望,她如今就越发感到失落。 不过,当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却正好迎上了米凯尔戏谑的目光: “啧,你的反应,和当时真是一模一样呢。” “……” “我刚才所说的【轮回】,是站在另一个维度的视角,来讨论另一个问题。 “但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应该将视角放的更细致,缩减到人类的历史之中。 “华,【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可是人类自己总结出的道理——所谓人类自身的轮回,你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吧?” 华茫然地点了点头,对于缺失记忆的她而言,甚至不能想起这是哪本书上所说,更不清楚,自己想问的是否真的是这句话。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米凯尔只是照着记忆中一字不落地复现而已,因为缺少了她的配合,才显得有些突兀。 “很简单,说到底,不论时代如何变换,人类终究是人类。人类因为【求生】这一本能,进而衍生出无数的劣根性,又因为这些劣根性,产生了相对应的美好,对应于【求生】而言,则是【牺牲】。 “这两个本能作为了一个开区间的两个端点,人类一切的行为,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最后都可以在这个开区间内找到对应,所以人类的历史,去掉时代的点缀,光看人本身,其实只不过是在轮回往复罢了。” 华眼中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了,虽然米凯尔说了一大堆,但她很明白,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米凯尔再次笑了: “华,如果把人类缩减为单个的一个人,其实也是一样的,你的潜意识是囊括了你一切行为的区间集合,当你因为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的时候,顺应你的潜意识,你会自然而然做出自己曾经做出过的抉择,而那对你来说,又是一个轮回。 “你以为我要和你说这些吗?哈哈哈哈!当然不是了!” 在一阵笑声之后,华忽然觉得自己听不懂米凯尔的话了,因为那已不是对于过去的重复,而是对未来降下的谶言。 不过,这谶言针对的似乎不止是华一个人: “华,你确实应该记得那句话——是过去的你铸就了现在的你。但你或许对这句话有些误解。 “你以为你丢失了过去,但难道不正是你的过去导向了这么一个结果么?所以,【你失去了自己的过去】本身就是你的过去,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过去的基础上迈向自己的未来。 “说不定,正是因为烧毁了所有的过去,你的梦才会变得透明,你未来的脚步才会变得轻盈,这或许是我和凯文想都不敢想的因祸得福,也是说不准的事。 “不过,如果你依旧执着于找回丢失的记忆,那不妨,就去开创一个【你能找回记忆】的未来好了。” 第五十四章 疲倦 “嗯?结束了?” 感知到米凯尔从病房中走了出来,苏长舒了口气。 “嗯,比想象中顺利很多。” 米凯尔一边答话,一边抬起双手,用力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 “没有崩落,没有失控,只是有些迷茫。稍微开导一下就好。” 听了米凯尔的话,苏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如果进去的人不是你的话……毕竟华现在也算是逐火之蛾的监控对象了。” “嗯?” 米凯尔挑了挑眉。 监控对象并不意味着被判定为敌人,而是说,有失控的可能性,必须加以警惕。 比如米凯尔自己,就是逐火之蛾的最高级监控对象。 无论如何,这种警惕都意味着一种不信任,米凯尔自己也就算了,他本身就是律者,并且第七次崩坏殷鉴不远,即使整个组织的核心人员对他的信任从未减少,可毕竟不能以此要求整个组织数十万号人,梅也得为更多的人负责。 但华又算什么情况呢? “苏,你不妨说明白些,我才刚刚告诉她:你刚才拯救了世界。难道现在世界就要反过来质疑她么?” “不不不,米凯尔,你或许有些误会。” 苏也学着米凯尔的样子揉了揉眉心,这才解释道: “仅从我自己的角度上来说,我当然不愿意对华有半点怀疑。但她确实存在造成巨大破坏的可能性。” “哪个融合战士没有造成巨大破坏的可能性?” 苏再次摇了摇头,示意面前的男人冷静一些,尽管对方的语气还未到愤怒的地步,只是让气温冰冷了许多。 “所以,我和凯文,还有维尔薇、梅比乌斯、科斯魔等等,都是逐火之蛾的特级监控对象,防备级别仅在你之下。” “也就是说,p-21岛上的那一击让华成功晋级,达到了这个力量门槛,对吧?” 毕竟在此之前,尽管同为最早一批的融合战士,华从来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也从未展现过自己的实力。 而她借由神之键打出的那一击,目前在逐火之蛾内只有两个人能够接下——米凯尔是一个,爱莉希雅和凯文各算半个。 这属实是一飞冲天式的成长,让人有所顾忌也是无可非议的。 熟料苏依旧摇头否定了: “不止如此,华……米凯尔,你应该还没有看过关于华崩落失控的报告吧?” 米凯尔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华在使用第八神之键第一额定功率击杀第十律者集合体后,确实陷入过一小段失控状态,只是还未造成什么结果,就被米凯尔留在神之键内的意识强行打断了。 第八神之键将这一段记录了下来,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但是……既然要陷入【人为崩落】的状态,理智崩溃导致失控也是正常的吧?” “米凯尔,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对融合战士进行二次手术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人为崩落】状态下保持理智,也就是说,华会如此轻易失控,才是不正常的。” “……神音?” “嗯,因为神音。” 苏对于米凯尔的敏锐多少有些无感了,不过,既然他能够猜到,苏自觉也没有花力气去解释的必要了,他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或许可以称之为结论的东西: “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陷入【人为崩落】了。” “或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说到这个话题上,苏再次将眼睛一闭,喃喃道: “应该说是焉知祸福才对啊……” 对于体会过【人为崩落】的那种从意识到身体上的极致疼痛的人来说,再也无法陷入【人为崩落】,或许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 但在特定的情况下,无法陷入人为崩落,就意味着在最需要力量的时候缺少改变一切的力量,最后又只能回到“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起点。 所以,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呢。 米凯尔摇了摇头,主动转移了话题: “队长呢?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隐约听说卑弥呼的情况有些不妙,具体不妙到什么程度,怎么个不妙法,苏也没有说清楚。 但肯定还没有到要放弃治疗的情况,所以米凯尔就先来看了看华。 “这个怎么说呢……” 苏少见地摊了摊手: “五天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在卑弥呼队长身上用掉了六支血清了。” “六支!” 米凯尔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由于成本原因,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毕竟六支血清,就意味着有六千位患难的崩坏病患者。 况且,按照经验来看,一支血清足以清空一个人体内所有的崩坏能了,在短短五天内连打六支血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六次陷入了崩坏病晚期的境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 苏沉吟了许久,也不知道是着实花了大力气谨慎挑选措辞,还是仅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米凯尔自认为是一个还比较有耐心的人,但耐心从来不是一个设定好了就恒定不变的数值,它会随着心境、时间以及所对应的人而波动不定,就比如在现在,沉默只不过降临了半分钟时间,米凯尔就已经有了按捺不住的冲动了。 “米凯尔,血清的原理……是通过提取自每一个崩坏病患者尸体内残留的极少量抗体,去分解残存在体内的崩坏能辐射,这个你应该很明白。” “类似(疫)苗。” “嗯,类似(疫)苗。” 既然原理一模一样,那么最后导致的结果也便是相同的。虽然崩坏能的辐射不至于像病毒一样对抗体产生什么升级进化,但人的身体会产生对应的适应性,那么血清带来的效果,其实是呈几何级下降的。 “队长的身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嗯,和第七律者核心的连接,尽管只是一半的核心,依旧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内脏都已经被灼烧焦化了。当然,最麻烦的还是怎么都去不掉的崩坏能辐射,如今她的病房都不允许普通医护人员靠近了。” “而血清带来的治疗效果,也已经到极限了,毕竟在此之前她就用过两次血清,战斗中又用过一次,已经九支了……血清的作用也聊胜于无了吧?” 苏张了张嘴,但转眼间又迅速醒悟,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血清的库存要见底了。” 他一时没控制住,差点儿将这个问题说出来。 可以理解,从沃斯托克算起,这已经是人类与崩坏战斗的至少第十二个年头了,而到现在依旧存活的不到二十亿人,对于崩坏能辐射本身就有一定的适应性,不像先前那样容易感染了。 相对应的,崩坏病患者的尸体数量也急剧下降,而就是这么一点可怜的尸体,逐火之蛾还不能完全接收——毕竟血清的原理也不是很复杂,私造的血清屡禁不止,而且这些“地头蛇”在搜集尸体方面远比逐火之蛾迅速。 甚至于,苏都不用调查就能猜到,许多官方掌控的患者尸体,多半也被那些地方官僚高价卖给了当地的血清私造商。 若是血清的数量足够,那卑弥呼的问题倒也不是问题了,一天一支不够那就一天十支,十支不够就一百支,把世界上剩下的二十亿人全做成血清,足足二百万支,绝对够给卑弥呼续命到终焉降临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问题告诉米凯尔,这是他和梅还有梅比乌斯的共识。毕竟,就算说出口,米凯尔又能解决什么呢? 第六律者权能可以解决卑弥呼身上除崩坏病之外的其它问题,但这本就是人类也可以做到的。 而米凯尔无论如何也治不了崩坏病,甚至他走进卑弥呼的病房,对于她的病情本就是一种火上浇油,这也是苏在此之前把卑弥呼的病情一再向着乐观方向描述的原因。 他是生怕米凯尔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一个相位穿梭来到卑弥呼的病房,而后于律者自带的崩坏能辐射下…… 至于血清的问题,若是要对地方进行整治,那也是米凯尔需要“避嫌”的事,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若是他直接插手,反倒会让人类原本未显露出的对于律者和融合战士的不信任暴露出来。 而若是说用权能捏血清……那也只是理想化的结果。理之律者只有对完全理解的事物才能做到永久性的复现,单纯的机械造物是完全理解不难,水和咖啡这种也不难,自己的身体,由于是自己的身体,勉强也可以,但涉及到大量生化知识的血清自然不在此列。 米凯尔从苏的神情中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多问。 他虽然不知道苏具体想要说什么,但既然最终也没有诉诸于口,那就是他认为米凯尔不应该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用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米凯尔对于卑弥呼的情况也并非全无猜测,甚至于,他在几天前就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实验,他有在最坏情况下拯救卑弥呼的把握,只不过需要梅比乌斯的一些配合。 而梅比乌斯来者不拒。 所以,面对苏的隐瞒,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追问,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米凯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毕竟,在他心里,这个称呼是只属于卑弥呼的,而他不久前又刚好和苏聊到了卑弥呼的话题,所以脑子里对于这个称呼还没能转过弯来。 他似乎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了这种身份的转变,转头一看,原来是才回到本征世界的尹默尔。 米凯尔看了看侧边门框上“毒蛹”的徽标,忍不住打趣道: “你应该有一天的假期才对,不去找千劫么?直接就来工作了?” “别提了。我本来是要去找千劫的,但埃尔文把我叫住了,梅比乌斯博士似乎在千劫身上做了什么实验,这几天他的情绪都不大稳定,听说已经拆了三个模拟训练场了,后来被凯文带去地表‘切磋’去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他对此也有所耳闻,但并未制止,也没有再去找梅比乌斯要个说法什么的。 至于凯文和千劫的战斗,他也不会去插手,对于此刻的二者而言,痛痛快快打上几天几夜,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或许是最合适的宣泄情绪的方式。 他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你或许真的应该去找他。” 而尹默尔的回答则是耸了耸肩,满脸无奈地说道: “我当然也明白,但是就他们的交战力度,我连靠近都做不到……不说这些了,队长你来这里是找樱么?” “嗯。” “毒蛹最近又开张咯,听其他人说,樱有外勤,昨晚就离开基地了。不过紧急联系的话,她明天就能赶回来。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梅博士和队长你都批准的情况下,用律者权能也可以让她现在就回来吧?” “……过一会儿梅博士那里就会有调樱回总部的命令,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让她明天赶回来就可以了。” 米凯尔眨了眨眼,他的大脑尚在犹豫,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决定——以最近几次崩坏爆发的间隔来看,现在可没有什么“安全期”可言。 或许正是自己的这样一个决定,而后第十二律者就在今晚樱还未回来的空档期诞生了,而后毫无办法的人类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能做到原本第十二次崩坏的程度。 但……这又何尝不是米凯尔内心隐隐期盼的呢? 反正第十二神之键一样可以成为“往世乐土”的基石,让铃以牺牲原本意识为代价成为“人之律者”,本就不止是为了推进往世乐土计划,而是为了减少第十二次崩坏带来的伤亡。 二十亿比一,米凯尔看着自己内心的天平晃动不已,即使两边的砝码重量是二十亿比一,他的感性依旧不能给出一个明显的、孰轻孰重的判断。 又或者,当他开始这么思考的时候,内心的倾向就已经很明显了。 就好像一个人想通过抛硬币来帮助自己做出决断,正面是他隐隐想要的结果,反面是他不想要的结果,假如抛出了正面,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反面呢? 他一定会这样想:“这次不算,再抛一次!” 而后直到抛出了正面,他才会心满意足地接受抛硬币给出的决定。 米凯尔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理与这种人并无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抛第二次硬币的机会。 他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并且,抛硬币的人不是他,甚至不是人类。 所以,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做出决定的时间推移了这么微不足道的十几个小时。 若是第十二律者就在这个时间段内诞生,那就是“太可惜了”。 若是第十二律者没有在此期间内诞生,那他再来和樱谈谈铃的话题。 但这对于他而言并不轻松,尽管听起来像是一种推卸责任。 不论最后在半推半就下做出了哪个决定,该承担的罪孽都不会减少半分。 但是都无所谓了,在此之前,先回去睡上个十几个小时吧。 ………… 原本的宿舍早就毁在了第七次崩坏之中,米凯尔后来在构造时加了一点创造精神。 如今的宿舍虽然还挂着宿舍的名头,但或许称之为公寓更加恰当——毕竟空间是不缺的,只是为了节省成本才弄成宿舍,但后来重构属于米凯尔“自掏腰包”,那就没关系了。 米凯尔的这间公寓无论是结构还是装潢都和凯文与梅的那件没有区别,毕竟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量产货。 但才踏进房门,米凯尔就发现了异常。 那并非需要通过多种权能努力感知的变化,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油烟机与煤气灶呼啸的声音,还有锅子与锅铲的碰撞、蒸汽与锅盖的拉锯,只要是个眼不瞎、鼻不塞、耳不聋的正常人,都能发觉到异常吧? “呀!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爱莉身穿围裙,举着锅铲,从厨房中探出了半个身子。 米凯尔一时无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欸?怎么呆住了?” 爱莉将手在洁白的围裙上揩了揩,而后踮着脚步走到米凯尔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在米凯尔眼前晃了晃: “看看看!这是几?三二一,快点回答!” “三……” 米凯尔故意报错了数字,额头上就挨了一个轻轻的爆栗,那动作快到他甚至来不及躲,当然,他也不会去躲,只是这样的速度,就好像动手之人在此之前就能猜到他会故意报错一样。 “怎么?偶尔来你这里一次,借用一下厨房,至于这么吃惊吗?” “吃惊倒不至于……” “那你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想……想要吃一些别的东西?” 爱莉希雅对着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若是曾经的米凯尔,大概会红着脸,手足无措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爱莉最喜欢看到她这副模样。 但她要失望了,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米凯尔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以这一丝澹漠的神情取代了满脸的疲倦,而后双手环抱,轻轻靠在门上说道: “爱莉希雅,湖了。” “啊?什么?大点声,听不见!” “……菜烧湖了。” 第五十五章 还不是时候,也不会太久 “欸?” 爱莉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眼神由兴奋转为睿智,最后眉头倒皱在了一起—— “完啦完啦!我的菜!” 她高举着锅铲,一熘烟跑回了厨房。 “……” “别急哦!米凯尔,只是稍微有点儿湖了,还有别的菜,你先去沙发那里坐一会儿吧,等我全做好了,再一起吃。” 米凯尔摇了摇头,只是闻一闻这个味道,他就对今晚的饭菜不抱多少信心了。 但毕竟是爱莉做的菜,就是再难吃,也不能拒绝吧? 全身赏下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疲惫,不,准确来说是一股虚弱感。 这种感觉让他连说话的动力都没有了,只想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呆坐个几个小时。 “嗯?” 沙发上放着一个粉色的双肩包,只看颜色,就不难猜出是谁的东西。 米凯尔侧过身,听了听厨房间嘈杂的声响,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这股好奇,轻轻坐在双肩包一旁,而后趁着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那一刻拉动拉链。 “哗——” “这是……” 米凯尔红着脸,默默拉上了拉链,而后向着厨房间的方向,用不高不低的嗓音喊道: “爱莉,你怎么把……换洗衣服都带来了?” “啊?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算了……” 米凯尔莫名想到了科斯魔,有的时候,果然还是沉默比较好。 “……” 是的,这间公寓,和凯文与梅的那间还是有些不同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居住的人数。 还是和前几年的时候一样,米凯尔并未和爱莉同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这种情况多半是男方苦求,女方不愿意。 但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愿意的人是米凯尔。 其他人自然不能理解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如帕朵就在明里暗里好几次为“爱莉姐”打抱不平。 但内中真正的原因,爱莉自己其实非常清楚,所以她也从未在这方面对米凯尔施加过压力。 而那所谓的原因,自然不是曾经那种滑稽可笑的自责,但就“可笑”这一点而言,又似乎并无变化。 一方面,对于他来说,【爱莉希雅】的含义已经超越了“恋人”本身的定义,他当然爱她,但已经不是正常恋人之间那种平等的爱了。但要说是那种信徒的狂热,又多了许多平静与亲近。 也就是说,就算两个人真的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多半什么都不会发生。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选择。 人的一生,便是由无数的选择纺织出的轨迹。而在最后的终末降下之前…… 呵……他自己曾经这样对爱莉说过: “我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对我好的人。” 因为站在他的角度,每接受一份来自他人的“美好”,就意味着,他的身上,在她之外,又多背负了什么。 毕竟,美好确实是能让人前进的动力,但动力本身亦是一份沉重。 而如果这份美好又是由最初的美好本身施予…… 爱莉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尽管他从未和她提过半个标点符号,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米凯尔已经制定并正在执行一个瞒着她、瞒着所有人的计划。 而在这个计划的最末,他或许将要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而他人的每一份美好,爱莉希雅给予他的每一份美好,都会被摆在天平的托盘上,成为他做出最后抉择的考量标准。 所以,在这一点上拒绝爱莉,自然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但对于爱莉自己而言呢? 米凯尔不知道,十几步外的厨房间里,爱莉希雅轻轻推动着锅铲,脑子里想的,却是近乎相同的事。 正如米凯尔有自己的计划一般,她也有自认为不得不做的抉择,并且,同样是个两难的抉择。 若是靠近米凯尔,她也害怕,害怕与米凯尔亲近间的每一分卷恋都会让自己心中的天平向着她不想要的那个选项偏移。 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倒也默认了这种亲近又疏远的关系。 但是…… 她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因为相比于“做出自己不想要的选择”,她更害怕的是直到最后都没在一起的遗憾。 无论如何,她希望、她渴望这份爱直到最后还是完整的。 或者说…… 如果,最后一定要分开的话,多少再让自己和米凯尔留下一些难忘的、前所未有的甜蜜记忆吧。 尽管、尽管! 若是真的【回归终焉】,连人格或许都无法保留,所谓的【记忆】,自然也成为了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也知道,一旦她真的如此做了,这些记忆中的甜蜜不光于她是【没有意义的】。甚至于,对于米凯尔来说,反而会变成更加无法承受的痛苦。 但人都是自私的啊…… 她也不想,在最后的时刻孤单一人呐。 她也想,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死在最爱的人怀里,尽管那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魔,成为他无法甩掉的沉重,但就任性一次,就任性这一次! 或许,米凯尔也会这么想对不对?相比于面临抉择时的犹豫,其实他也更害怕没能在终末降临前饱尝甜蜜的遗憾,对吧? 只是他一向是个闷葫芦,心里再怎么想,都很少付诸语言,对吧? 视线的模湖只在一刹那,爱莉赶忙用手背揩拭了一下泪水,而后打开一旁的盐罐子,看也不看,就往番茄炒鸡蛋里倒了两大勺盐。 往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多少次呢?几次?十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又或者是,仅此一次? 她不知道第十二律者什么时候会出现,更不知道终焉什么时候会降临,她相信米凯尔也不知道。 但她又觉得,米凯尔和自己,无论是身为律者,还是身为某种意义上更为特殊的存在,应该能感觉得到留给他们做出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调火、盖盖、收汁,手法娴熟到无可挑剔,如果让米凯尔看到的话,应该也会大吃一惊吧?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事都如烧菜一样,除去极少数一些人,只要不断重复,就一定能做出算不上难吃的菜。 抑或者,对于爱莉,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烧菜本就是一件【能做到】的事。 而对于梅这种极少数的人来说,烧菜就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做不到的事,不会因为想要做到就能做到,不会因为不断重复去做就能做到,更不会因为一句“我能够做到”就能做到。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能做到的,往往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人们真正想做的事,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爱莉如是想着,用纸巾仔细地抹去眼眶边上、眼睫毛上沾着的每一滴泪珠,而后又悄悄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脸颊,而后哼起了尹甸的曲调,将两份菜装盘后,堆起满脸的笑容,将它们端到了餐桌上。 “菜烧好啦,快过来尝一尝!” 米凯尔扯了扯嘴角,默默坐到了餐桌边。 爱莉热情地递上餐具,有些期待地说道: “炖牛肉确实有些湖了,番茄炒鸡蛋应该没问题呢,快尝尝看!” 米凯尔眨了眨眼,他有心想问“你自己尝了吗”,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于是乎,他眯起眼中,抱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先是搛起一大块表面焦黑的牛肉塞入嘴里,轻轻咀嚼起来。 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尤其是火候,焦湖了一点后反倒正合米凯尔的口味,虽然称不上外焦里嫩,但也绝不算老。 就是味道不知为何特别寡澹,像是没有放盐,也没有放任何调味料一般。 他看了眼快子头上的黑椒汁,唔……放了这么多黑椒汁倒也没必要放盐了。 但米凯尔吮了口快子,那黑椒汁同样也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温热但粘稠的感觉在口腔中逐渐弥漫。 真是奇怪,如果说没放盐也解释得通,但黑椒汁怎么可能没味道呢? 米凯尔花了好大力气咽下那块牛肉,而后抬起头,他本想问问爱莉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把黑椒汁的咸鲜味去除得一干二净,但对上她期待又紧张的目光,米凯尔决定还是连下一道菜一起尝了再说。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只用盛起半勺番茄炒鸡蛋送入口中,短暂的咀嚼后,他单手轻轻捂住了嘴,喉结向上滚动到顶点,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回落,这意味着他嘴里的食物多少是被咽下去了。 “爱莉希雅,你……这两道菜,放了多少盐?” “欸?” 爱莉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用力捧住了自己的脸颊: “哎呀不好了,牛肉还好,番茄炒鸡蛋我刚才似乎、也许、可能……多放了一倍的盐!” 她当着米凯尔的面盛了一大勺放进嘴里,五官瞬间纠结在了一起,艰难地咽下去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呼……好险好险,至少还没到咸得发苦的地步,这样,我回锅再多加点水……呃,不行,那样都要变成番茄鸡蛋汤了……” “多盛些饭来吧。” 米凯尔微笑着说道。 “呃……好!” 爱莉红着脸走回了厨房,剩下米凯尔一个人面对着两道菜出神。 “多放了一倍的盐吗?” 米凯尔看着那火红的颜色,忍不住又塞了一勺到嘴里。 但是不出意外的,依旧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有滑熘熘的番茄、粘稠的汤汁、滚烫的鸡蛋,还有忘了去掉的番茄皮在口腔中搅动的触觉。 “……哼……” 紧随着一声绵长而又沉重的鼻息而来的,是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确实不应该,失去味觉的原因或许有很多种,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可能是神经的紊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疾病,而对于律者来说,那埋藏在大脑中的记忆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 但米凯尔仔细观察了自己的手,手背、掌心再到臂膀,他甚至来开衣领,低下头观察了一番胸膛与腹部,又卷起裤腿看了看…… 无论他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一丝紫色的纹路。 或许这个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琪亚娜如此是因为未羽化的状态下,身体无法承受四颗核心带来的崩坏能侵蚀。 但这两点问题对于米凯尔来说都不存在。 他经历过羽化,并且是两次。 他也只拥有一颗核心,其余的构造,只不过是将这颗理之律者核心投影到其余的维度,去复现对应的权能罢了,身体承受的崩坏能虽然空前巨大,但总量并不是叠加的,他也从未觉得“吃不消”。 但这一切终究发生了,以某种脱离了米凯尔掌握的因素。 他抽了抽鼻子,嗅觉似乎问题不大,还是能闻出一些饭菜的香味,但味觉却毫无疑问地丧失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爱莉希雅的轻哼声从厨房间的门缝中不断飘出,她花在盛饭上的时间似乎格外久。 米凯尔刚这么觉着,又忽然哂笑起来,也或者并非爱莉花的时间久,而是他的意识在思考之时,与外界的时间完全脱解了,或许此刻,爱莉才刚刚冲好了碗,打开电饭煲呢,而秒针亦只不过在表盘上走过了十几秒的距离。 “也不要多想吧。” 米凯尔如此宽慰着自己。 不多想,不意味着这种现象就是正常且可以忽视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正好相反才对。 但这种问题既然不论怎么深思都不可能得出答桉,又有什么好想的呢?还不如明天顺便去梅比乌斯那里做个体检来得实在。 “又或者,这可能只是最近用脑比较疲劳,产生的错觉而已……哎呀不对不对!” 越是在心里把“不要去想”这四个字标上着重号,意识就越发反其道而行之,无可挽回地陷入了漩涡之中。 “为什么?” 他在脑海中缓缓打出这三个字。 “是因为我是律者,律者本就与人类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生理上会出现排异现象,刚开始还不明显,不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剧么?不,恐怕不是,爱莉希雅也是律者,她作为最初的律者,经历的时间比我还长,还有两位瓦尔特,也同样如此,没听说过他们有失去味觉。” 排除法的要义,就是选取出一个个可能导致这个结果发生的特性,若是对应的特性在其它个体身上出现过,却没有造成相同的结果,那么就可以将其排除。 而留到最后的选项,无论有多么离谱,都必然是正确的答桉。 于是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两种,其一,可能是他不断变换身体带来的影响,重新构造的身体毕竟是“新”的身体,出现排异反应也很正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尤其是时间的关联性上来说,这种可能性极高,失去味觉是刚刚出现的症状,准确来说是重新更换身体五天后出现的症状,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二者之间的关联性。 但…… 米凯尔忽然从记忆中挖掘出了一段话,这话相关的记忆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就好像有人安排好了一样,要在他陷入如今的疑惑时,将这句话端到他的面前: “写作文这种事啊,在审完题之后,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灵感,或者说题材,必须要排除掉。” 因为那最初的灵感往往是浮于表面的,未能深入思考得出的结论,只要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就必然会发现无数的破绽——这一可能性也同样如此。 瓦尔特·杨的多次更换身躯且不说,奥托不也经常性地更换魂钢身体么?他的身体多到能堆满一个仓库,但红酒该喝喝、牛排该吃吃,也没出现这样的排异反应。 至于每个人生理条件的不同带来的差异性影响,那是几乎可以解释一切的小概率事件,米凯尔不想这么早就认定它。 那就又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了……虽然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但他确凿无疑地掌握了迄今为止所有的律者权能。 米凯尔先是在心底哀叹一声,他曾经或许不能肯定,但如今,这一事实本身就是他那个计划的基石。 而关于现在的……关于失去味觉的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暂时还无法将其诉诸于口,但他能感受到所谓真相的“重量”—— 那意味着他想要做的事再也没有了退路。他必须亲自抵达世界的最深处,而后把握住那唯一的机会,给予他所在乎的一切所想要的一切。尽管那对于他自己而言,就意味着……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转折—— “我从未有过退路。” 退路这种东西,从他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存在过。 那他又失去了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砰通!” 从他的心底传来了一声直击大脑的巨响。 那确乎是正儿八经的心脏跳动声没错,但声音大得出奇也就罢了,米凯尔似乎在其中捕捉到了一股…… 名为“回响”的意味。 仿佛那声响不是来源于一颗心脏,而是两颗出自同源,又一模一样的心脏在同一时间完成了一模一样的扩张又收缩。 “……” 他默默闭上眼,爱莉希雅的哼唱声、电饭煲闭合的声音,还有她的脚步声,这“真实”的一切都近乎于消散了。 他于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眼前既不具有赤红色的黄沙,也不存在金色的巨树。 说到底,那不过是人类将无法理解的虚数抽象又具象的景色罢了。 这里从始至终一无所有,又包含了一切。 而后,不出意外地,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窥视感。 但这一次他并未再逃避,而是毫不犹豫地对视了回去。 “还不够。”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米凯尔不确定那是否是真实的声响,抑或者虚数空间中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而后越来越多的,冰冷又干燥之物涌进了他的大脑—— “还不够、还不完整、还不是时候……” 果然如此,失去味觉,其实无非是一道提醒,或者说,呼唤。 “呃!” 他再次睁开眼,眼睛因为无法适应突然出现的光线而紧紧眯起,但这种刺激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餐桌上空空如也,爱莉支着脑袋坐在他对面,但仔细观察,她的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又轻缓,显然处于熟睡之中。 窗外的的青蛙孜孜不倦地发出鸣叫声,让人既厌烦又不厌烦。 时钟上所有的指针都来到了左上角的区间,一晃眼就是几个小时…… 米凯尔走进厨房间,循着味道打开了锅盖,于是,一盘红与黄与黑碰撞的菜肴出现在他面前。 不愧是爱莉,为了冲澹一道菜的咸味,就把另一道正常的菜也毁了。 不过对于没有了味觉的米凯尔来说,倒也算不上黑暗料理。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吃,只不过那样她明天一早多半会伤心。 ………… “呕!” 厨房间的门紧闭着,米凯尔轻轻旋开水龙头,让水流以最轻微的姿态沥沥流出。 东西才刚下肚,就统统吐了出来,肠胃在剧烈抵抗着进入的一切。 “这也是呼唤的一部分么……” 米凯尔将锅浸满水,时间太晚了,他没有急着清洗。 他转身走进餐厅,爱莉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米凯尔轻柔地抱起她,将她带到卧室床上,将外衣与外裤褪下,再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 床很大,米凯尔自己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径直躺在了她身旁。 他缓缓闭上眼,保证自己脑海中不去想任何东西——这在失眠时本是最难做到的事,但有了识之权能,这也不是问题了。 然而,尽管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慵懒而沉重的睡意却迟迟没有到来。 “这也是……一部分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你已不再是人类,你已不再有退路,你必须抵达世界的最深处,同时又是世界的尽头的存在。 但同时,你还不够,你还不够完整,也还不是时候。 米凯尔翻身面向爱莉,想给她一个拥抱,又怕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惊醒,尽管拥抱这一微小的动作相比于之前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又翻了个身,银白色的光华犹如月表的沙砾一样从窗帘的缝隙间涌入,再堆积在木色的地板上。 米凯尔索性翻身下床,轻轻拉开窗帘。 地下都市的天空上浮着似乎永远不会有变化的满月,大得出奇且不说,连月面陨坑的痕迹都纤毫必见。 可惜,这上面的陨坑再也不会增加。 因为那并非真正的月亮。 尽管如此,米凯尔还是忍不住对着她呢喃道: “嗯,还不是时候,但,等待总不会太久了。” 第五十六章 “我”已经死了 樱回到总部,并见到米凯尔是在第二天正午十二点刚过去十三分钟又五十一秒。 “我刚才看见尹默尔了。” 未施粉黛的脸颊上透出一点樱花般的粉红,又比樱色的头发颜色深了些许。 “铃呢……啊,她现在应该在午睡吧,还是先不打扰她了,我得去问食堂要点儿寿司米……” 樱拄着刀柄,激动到手足无措地团团转的情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但米凯尔……他只用了一句话,以最直接,最不拐弯抹角的方式轻易打碎了她一切的幻想: “樱,她还没有回本征世界。” “啊——” 樱的双唇短暂地张开,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而后很快抿成了一条直线。 明明在室内,却有一股寒风不知从何而起,带动她额前的发丝缓缓飘动,就连那对细长的狐耳也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从中间部位顺着风的方向折了折。 “她……出什么事了吗?” 樱的声音并不颤抖,只是带着一丝冷意。 这股冷意或许并不针对任何人,只是情绪微微有些失控的倾向下,对于自身融合因子的约束力一下子下降,以至于整个房间内都散满了霜寒色的冷气流。 还好,这个房间内除了米凯尔再没有第三个人。 “冷静,樱,铃没有出任何事。” “呼……” 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在一声如释重负的吐息后,樱的右手重重捂住了心口。 在极短的时间内,她经历了从人间跃入天堂,又从天堂快速坠入地狱,脚尖甚至还未触及地狱的地面,就又被米凯尔一把捞上了天堂。 “一点事都没有?” 樱很快又发问道。 “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理上来说……唔,或许有一些小问题,长时间待在那种环境多少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到‘不可逆的损伤’的那一步。” “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樱再次长舒一口气,而后把这么一个简短的词汇重复了三遍。 并非不相信米凯尔,只是,如果真的“一点事都没有”,那为何铃没有随尹默尔一起回来呢? 她一直知道在这件事上,米凯尔对她隐瞒了许多,但她并不在乎,她一直以来受到的训练、被灌输的理念,对于“知情”一事从未有什么要求。 她唯一在乎的点是铃会不会受到伤害。 而她相信米凯尔不会伤害铃,更隐隐明白米凯尔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阻止铃受到伤害,那就够了。 而如今铃没有和尹默尔一起回本征世界,或许就是出于米凯尔最后说的一些“小问题”吧? 反正此刻她是这么想的,尽管在下一刻又被米凯尔推翻。 “不过,铃没有回到本征世界,和这些‘小问题’也没有关系。” “嗯?” 樱在米凯尔不断反复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犹豫。 进而,“不妙”的预感在她心中蔓延。 “樱,如果你觉得能接受,不,不论你是否能接受,到了这一步,我都将告诉你真相。” “嗯……” 樱闭上了眼,就好像半空中被击落的运输机开始迫降时,准备迎接冲击的士兵一样。 “我之所以把尹默尔、克来因还有铃带到世界泡去,是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律者的适格体,只有在脱离了与虚数连接的量子之海中,他们才能逃逸被崩坏选中的命运。” 米凯尔说到这里,樱便已全部领悟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尹默尔和克来因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第十次、第十一次崩坏已经结束,而铃暂时还不能回来,是因为第十二次崩坏还未开始,对吧?” “很强的领悟力。” 米凯尔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 一般人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体会那句话的冲击力,他们往往不会立刻触及米凯尔所要传达的东西,而是会先思考—— “啊?你为什么会知道谁是律者的适格体?” 然后就是进行判断: “真的假的?” 但樱直接跳过了以上两个过程。米凯尔看的很清楚,即使是梅,也做不到这一点,她确实经历了以上两个过程,只不过她的反应异乎寻常的迅捷,几乎在念头一浮出水面的同时就做出了判断。 而樱不一样,她从始至终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是接受了米凯尔发出的讯息,而后迅速找到他想让她明白的东西,仅此而已。 如果在逐火之蛾内部举行一次语文考试,樱大概很擅长阅读理解——米凯尔没来由这么想着。 “你给出的信息本就很直白。” 樱微笑着回敬道。 在她看来,事情到此为止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只要等第十二次崩坏结束,铃就能回到本征世界了,不是么? 但今天的反转注定格外得多,抑或者,不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本就是米凯尔给予樱的一个“缓慢消化信息”的机会。 这样层层递进,总比一开始把什么都说出来了,然后再一件件为樱解释来得好吧?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啊……” 米凯尔苦笑着摇了摇头,于是樱心中那尚未来得及散去的不祥预感又死灰复燃。 “走吧。” “嗯?” 樱疑惑地看着米凯尔向她伸来的手。 虽然很想去握住……但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一点……还有那么多疑惑没有得到解决…… 等等,去哪儿? 看到她的犹豫和疑惑,米凯尔尽量露出自然地微笑,解释道: “去世界泡,有些事情,不光要告诉你,也要告诉铃,然后由你们姐妹二人一起做出选择。” “世界破……可是量子之海与我的身体似乎有互斥,上一次我……” “无妨,这一次我们直接进入世界泡内部,你可能还会有一些眩晕感和呕吐感,不过慢慢就会适应。” 樱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屏住,而后握上了米凯尔的手。 自露露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吧?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不对!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假如现在再让她去做阅读理解,恐怕就做不到先前那样敏锐的效果了。 她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心乱如麻,但到底是什么搅乱了她的心绪?是那股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还是米凯尔不断反转,又直白真诚的话语?又或者是其它什么?又或者是以上的一切的杂糅? “放轻松。” 米凯尔的掌心温暖、干燥,没有一点汗水带来的潮湿感,而樱则正好相反。 他握着樱的手稍稍用力,而后……最后一次提醒道: “樱,不论接下来面对什么样的抉择,你又要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比起四目对视,米凯尔在与人说话时更愿意盯着他人的鼻子,这样会少掉许多压迫与冒犯感,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心不在焉。 起码在樱的印象中,除了早先暗杀的那一次外,米凯尔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眸,还真是前所未有。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提醒了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对么严重的一件事。 她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这种跳动经由脉搏带动到四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肚都在跟着心脏跳动,米凯尔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放轻松,樱。” 米凯尔再次重复道,但他握着樱的手却没有松懈力道,而是更有力地向内握了握。 “樱,你一定要记住,一路走到现在,不论是你我、爱莉希雅、梅和凯文、苏、梅比乌斯、华、帕朵、千劫、维尔薇、阿波尼亚、科斯魔和黛丝多比亚、队长、痕大叔一家、尹甸……我们早已超脱了战友这一概念的范畴,我们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用‘家人’来称呼一点都不为过,所以…… “铃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接下来的决定或许有些残酷,但你一定要记住——自私一点! “没错,或许梅会和你说许多拯救世界的大道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提醒你,尽管我也知道这或许会让你更加难以抉择。但既然铃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那其实你的犹豫也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犹豫,我们的感性倾向于哪一种选择?如果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决的事,我们会做什么选择,你应该明白。” 他感受到樱的脉搏快到几乎要连成一条线,她反过来死死握紧了米凯尔的手,力度大到几乎要将米凯尔的五指扭变形过去。 米凯尔猜错了,樱的阅读能力并未因为繁杂的心绪而紊乱,即使这一次他说得隐晦了不少,甚至因为他自己的心绪也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坚定,所以在叙述上有许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但他要表达的意思依旧传达到了,依旧被樱百分百地接收了。 不知为何,他心底也涌起了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没有人愿意做那个做出最终决定的人。 他不愿意,梅也不愿意。 虽然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并没有这种资格,让樱和铃自己做选择才是符合人道的。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责任的转移。 那原本压在两人肩头的沉重,如今被转移到了樱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压在了樱,还有现在或许还毫不知情的铃身上。 相比于原本的历史,这对姐妹二人至少有了做选择的机会。 可很多时候,做选择,远比被动地接受结果更加困难。 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就意味着自己要为可能的结果负责,而单纯的结果,则是出于他人的行为,他人的责任。 于是这件事就连浅显意义上的好坏都无法捕捉了。 抑或者,好与坏,从来就不是能轻易捕捉的东西。 呵,也对,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和空间、和时间和这世间的一切,从来都是人类施予的定义。 “闭上眼,放轻松。” 米凯尔最后一次提醒道。 樱摒弃了所有杂念,照着他说的去做。 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晕,即使被第二神之键接连发射一百次,也不会有这样的眩晕感。 毕竟第二神之键一般的功能只是跨越了空间,而他们如今则是要跨越世界壁与分布其中的介质,到达一个其存在与本征世界的距离远超时间这一概念本身的地方。 好在,更加致命的呕吐感只出现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可以吞咽唾沫,那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脚底传来了脚踏实地的触觉,尽管还有些腿软,尽管感觉那地面像洗衣机的滚筒一样反复转动,但确实是有了可供踩踏的东西。 几乎是在同时,她感受到了呼啸的风,与花与草木的香味儿。 “好了,睁开眼睛吧。” 她见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花海,这与她设想中的截然不同。 “这是刚种下的。” 米凯尔解释道。 ………… “唔……欸!哈哈!姐姐你来啦!” 铃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而后三两步扑进了樱的怀里。 其实她今天一早就被告知,樱会来探望她,但即使让情绪沉积了一个上午,在真正见到樱的那一刻,她还是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开心。 “……” 米凯尔瞥了眼爱莉,只见她在樱到来时就已默不作声地消失了,而梅倚在会议室的门口,明亮的灯光打在镜片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姐姐,这里还蛮大的,我带你先去宿舍转转!” 铃拉着樱的手就要离开,但她轻轻用力,以往会自行跟上的姐姐却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的掌心冰冷又潮湿,布满了汗水,铃从未见过姐姐的掌心中有如此多的汗水,因为要保证随时可以握刀投入战斗,樱的掌心本该时刻保持干燥才对。 又正好是在此时此刻,米凯尔和梅齐齐咳嗽了一声。 于是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其实她早有预感,姐姐的探望恐怕不是出于单纯的目的,毕竟从昨晚开始,无论是几乎从未有多余表情的“梅博士二号”,还是与原本认识的那个一样热情的“爱莉希雅妹妹二号”,都不约而同地对她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不要误会,那并非是敌意或者排斥,而是…… 怜悯。 所以说,她自己也并非全不知情。 樱站在原地,以一种不知道该怎样的态度看着梅,而对方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直到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米凯尔的声音才从她身后响起,打破了这干涩的寂静。 “她们起码已经比原本好多了。” 米凯尔是这样和自己说的,也是这样和梅说的。 他们两人的目光于悄无声息间交汇,又于悄无声息间错开。 “我想……我不用再做自我介绍了吧?” 梅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虽然从梅这个定义本身来说,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个体,但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来说,我和她又都是名为梅的个体。” “就像霸王龙和鸡。” 铃在一旁默默补刀。 梅耸了耸肩膀: “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你们若是觉得这样容易理解的话,请随意。” “不坐下来谈么?站着说话也累。” 米凯尔是第一个迈动步子的,他大大咧咧地走到空无一人的桌前,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已出现霉点的皮制靠背椅上。 樱拉着铃做到了米凯尔的身边,这当然不是说,相比于梅,她更信任米凯尔,起码在她自己的认知中认为,她对于梅和米凯尔的信任是等同的,没有倾向性的…… 起码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她之所以选择坐在米凯尔身边,是因为他方才的那些话:“但你一定要记住——自私一点!” 或许这是红脸白脸的戏码,但她还是希望自己依靠的人能更温暖一点。 她当然不否认梅作为领袖的出色,哪怕这个梅是世界泡的梅,但相比于冷冰冰的理性,米凯尔一再试图抹除,却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的犹豫,多少更有暖洋洋的人情味。 不过,或许这又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她的观察力,自然明白,只是方才那一段时间的对视和话语,梅就同样流露出了不下于三次的犹豫。 另外,梅刚才似乎想要借自己和本征世界的梅的区别暗示什么,只是她没能听懂。 她还是更喜欢米凯尔那样直白的话风: “你的犹豫也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犹豫,我们的感性倾向于哪一种选择?如果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决的事,我们会做什么选择,你应该明白。” “那么,开始吧。” 梅默不作声地、孤独地坐在了三人对面。 她尽量让自己的面色冷峻。 她也在内心质问着自己,以绝对理性的角度而言,作为她这一个体的记忆中几乎并无与樱有太多交集,更是不知道铃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还会心软,还会犹豫呢? 是因为本征世界的自己与自己的量子纠缠么? 可如果是她的话,她曾经将那么多满怀希望的人推上致命的手术台,第一位,甚至还是她最爱的人。 她这样暗地里被人骂作屠夫,甚至被认为是比梅比乌斯更加可怕,所谓理智地疯狂的人,内心也依旧还会感到悲伤,感到愧疚么? 仔细想想,她自己当时制定出由爱莉为诱饵,给米凯尔创造一个击杀第六律者的机会的时候,脑海中不停闪过的凯文的身影…… 其实……所谓的理性,从来都只是误解,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误解? 不,确实是误解,但是另一种方向的误解。 成长并不是一个消除软弱和不必要的感性的过程,而是一个把软弱和感性掩埋,将坚强与理性作为外在表现的过程。 因为软弱和感性,这类往往被归属于“劣根性”的东西,是人类永远也无法抹除的。 一旦将其抹除,人类的活着就永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人类也就不能称之为人类。 这些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可不就是米凯尔天天念叨着的么? 不过……“我”早就死了。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另一个她”的故事了。 “那么,开始吧。” 她说完这句话,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将其重复了一遍。 于一种复杂的思绪间,她突兀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开始吧。” 第五十七章 但可以选择如何死 “嗒嗒嗒——” 米凯尔五指握拳,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扣动,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这突兀的动作与声音毫无争议地捕捉住了会议室内另外三人的目光。 “还是我来说吧。” 尽管象征着“开始”的发令枪由梅扣下扳机,但最终的执行者,依旧是米凯尔。 梅得到的毕竟是第二首的“剧本”,只有他自己才能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摆出来。 他先将视线越过樱,落在了铃身上: “铃,你虽然不是逐火之蛾的编制内成员,但对于崩坏,对于律者,你比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了解,对吧。” 铃罕见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是低下头,紧抿住嘴唇。米凯尔不知道她的视线聚焦于何处,或许是横在大腿上的手,或许只是空气中毫无意义的一处空白,但人的视线必然有停留之地,就像有些话必须有人来说。 “先说结论,铃,你是第十二律者的适格体。” 不需要任何修饰,也不需要拐弯抹角的隐喻,米凯尔依旧保持了直截了当的风格。 “呵……” 铃微张开口,用尽全力吸入一口气,而后死死屏住气。 樱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或许是在考虑,究竟应该扶住铃的肩膀,还是紧握住她的手,抑或是拍着她的背,让她将气吐出,好保持正常的呼吸。 而米凯尔的视线同样低垂着,他没有再去看樱和铃的反应,而是将视线暂时放置在空空如也的、泛着原野灰与金属反光的桌面上。 只要不靠近火堆,血就依旧是冷的,冰也不会融化,大概是这样吧。 “如你所见,之所以把你和他们两个送来世界泡,包括之前把希儿送到世界泡,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你们是接下来要出现的律者适格体,只有在虚数之树的末梢无法连接的地方,你们才可以逃逸出命运纺织好的丝线。” 似乎笃定了铃能很快接受这一切,米凯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而和他们不一样的事,他们只需要做到【逃逸】便可,而你,铃,需要做的是【掌控】,我们需要你回到本征世界,主动成为第十二律者。” “轰!” 虽然此时此刻寂静无声,但米凯尔还是在脑海中配上了两道同一时间轰然响起的爆炸声。 “为什么?” 最先发话的,不出意外是樱。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听不出冰冷的敌意,自然也不会有高兴,盘旋在她心中的,是挥之不去的疑惑。 “为什么他们只需要逃避就可以了,而铃需要成为律者?” 米凯尔将她的话补完后,才慢悠悠地解释道: “很简单,无论是希儿对应的第六律者,还是尹默尔和克来因对应的第十律者群体,抑或者没有事先知晓适格体的第十一律者,这些律者的权能我都提前知晓,并且我有将伤亡降低在最小程度的基础上将其战胜的方法。 “而对于第十二律者,我依旧知晓其权能,但即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若是让其随机降生的话,我没有任何方式保证能将其轻而易举地战胜。”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虽然所谓的往世乐土计划也需要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但那是神之键也可以办到的事,只是麻烦了一些,根本原因还是这个。” “就因为……” “米凯尔大哥!” 樱还要再问,却冷不防被铃打断了。 “嗯。” 米凯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甚至没有转移自己的目光,眼睛连眨都不曾眨一下,但他的意思已表达的很明确——我听到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铃似乎没有听明白这一层潜台词,她长呼出一口气,而后双手一起,用力握住了姐姐伸来的手。 沉默持续了多久? 并未有人计时。 坐在众人对面的梅自从打响了发令枪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隔着冰冷的镜片看着逐渐发生的一切,隔着一张桌子,多少有些隔岸观火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那种意思。 到了如今这种情形,就算她想要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沉默是以铃长吐出一口气开始,又以她长吸入一口气而终结。 吐息之间,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意,而后毅然松开了姐姐的手: “米凯尔大哥,你……其实和阿波尼亚阿姨一样,能看到‘命运’,或者说‘未来’,对吧?” 虽然米凯尔并未掩饰这一点,但能从他的话中迅速提炼出信息,并且判断出,米凯尔所谓的提前知晓了适格体和对应律者的权能,并非是从阿波尼亚那里得到的二手信息,而是切切实实的源自自己看到的未来…… 不得不说,铃在这一点上,与她姐姐有一样的天赋。 “我就说……如果是阿波尼亚阿姨的话,一定会不管不顾先试着改变那样的命运,而不是像这样……先将一切都对着我们和盘托出……谢谢你,米凯尔大哥!” “嗯?” 米凯尔惊愕地转过头,却发现铃正面带微笑注视着他。 相比于她很少露出笑容,就算有开心的情绪,也只是微不可察地抬一抬嘴角的姐姐,铃的笑容有着少女独有的活力,她不像同龄的帕朵那样无忧无虑,甚至眉眼间还残留着来不及抹去的忧郁,也没有发出憨憨的笑声,只是将一对眼睛弯成与眉毛一样的弧度,然后咧起嘴,正对着前方。 就好像有人在她那张比樱少了几分清冷,又多了几分跳脱与温柔的脸蛋上先整整齐齐画出两对弧线作为眉眼,再在双唇的位置倒画一道弧线。 简单明了,直截了当。 一时间,就连米凯尔都被怔住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只是闭上眼,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不愿再去看少女的笑容。 “铃……” 樱咬着下唇,再一次握住了妹妹的手。 而铃对此又是嘿然一笑: “姐姐,你这么悲伤干什么?让我成为律者,又不是说我就会死咯!” “嗯?” 樱不明白铃的自信从何而来,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律者中,只有米凯尔和爱莉逃脱了崩坏的掌控。 准确来说是只有米凯尔一位,因为爱莉与其它律者有很多的不同,她连核心都没有,起码没有普遍意义上宝石状的核心,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特殊的权能,但在某一些方面又确实符合律者的定义,比如能在她动用全力时感知到与虚数之树的剧烈联系…… 总之,用米凯尔的解释,她是一位特殊的律者,从一开始就逃离了崩坏的控制,站在了人类这边。 所以,真正逃脱崩坏控制的,只有米凯尔一个。 其余人一旦成为律者,若不想造成更多的破坏,就只有尽早杀死这一条道路。 而她觉得米凯尔的意思也很明确,他虽然没有说第十二律者的权能究竟是什么,但一定是非常难处理的能力。 按照他的说法,一旦律者随机降生,即使是他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战胜”。 这里自然需要展开来解读,所谓轻而易举,或许并不是说无法在短时间内击杀这么简单。 应当还包括难以寻找、难以定位,就算能找到也很难处理,或者,无论怎么办,如果不能在其降生的一瞬间就解决,就必然会造成人类无法承受的牺牲。 能有什么牺牲呢?地球上还有近二十亿的人口,总不至于就被这么一次崩坏消灭殆尽吧? 而按照樱揣测米凯尔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本就是适格体的铃回到本征世界,而后于第十二律者遵从命运降临在铃身上的那一瞬间,以识之权能或者别的方式,一击必杀。 但铃终究是回不来了,这一切都是以牺牲铃为代价。 如果这个方案确实是由梅说出的,她倒是还能接受,米凯尔自己也这么预计,他说: “或许梅会和你说许多拯救世界的大道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提醒你。” 可如今,这一切冷冰冰的算计都是米凯尔亲口摆出来。 樱无法想象,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柔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米凯尔截然不同。不,应该说,截然相反。 可她无法责怪米凯尔。因为冷血的并不是米凯尔,而是这些话语本身。 只不过,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这些话或许应该由一向以理性着称的梅来说,而非米凯尔。 况且他们的出发点也没错,对于其余人来说,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她的生命并不比任何人高贵,如果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拯救两个人,从纯粹理性的角度上来说就是“划算”的交易。 更罔论能拯救成千上万的人? “既然铃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那其实你的犹豫也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犹豫,我们的感性倾向于哪一种选择?如果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决的事,我们会做什么选择,你应该明白。” 米凯尔这原本是安慰的话语如同噩梦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她并不是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恰恰相反,她知道这句话完全出自于真心,起码对于米凯尔、爱莉、帕朵、阿波尼亚这些很亲近铃的人来说,他们确实将铃看作了自己的妹妹,起码也是半个妹妹。 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无法对说出这些话的米凯尔,对提出这个计划的其他人升出一丝丝恨意啊…… 做出这个决定,她和铃诚然是最痛苦的人,但其他人也一样被这一决定深深伤害着,她也就无法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将自己的恨意撒到大家身上。 如此,情绪就再也没有了可宣泄的口子。 你们想要牺牲铃的决定没错,我想要保护铃的决心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 可人犯的错可以人为纠正,世界的错误就只能被动接受,不接受也非得接受不可。 她有几乎无人能挡的一刀,如果错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她自然可以一刀将其斩成两段。 但她斩不断这世界,她无法毁灭这个现在她如此讨厌的世界,更无法拯救这个她和铃一起存在的世界。 眼前有雾气氤氲,而就在她感到几乎无法忍受的那一刻,脑海中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铃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接下来的决定或许有些残酷,但你一定要记住——自私一点!” 决定! 对! 决定! 米凯尔先前所说的,并非是一个【命令】,而是一个交予她手的【决定】! 这一次她不再是执行命令的机器,而是可以掌握整个计划走向的人! 而米凯尔说: “自私一点!” 自私一点! 他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不是么? 如果他不是在内心同样排斥着这种做法,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选择权在我手里,选择权在我手里! 樱的目光刹那间清明无比,她转过头,倔强地望着米凯尔,就要说出那个或许也同样是他的期盼的“不”字。 可……可嘴唇不断蠕动,颈部的肌肉以及声带不停颤抖着,就像是刚进行过剧烈的活动,焦涸欲裂,只能不断发出“波波”的气音。 就是无法将那个“不”字说出口。 她的眼睛就像冬天镜片上泛起的雾气一般,再次朦胧了。 她自以为自己从始至终只是为了保护铃而战斗。 她以为铃是她战斗的唯一理由。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无法在此刻轻飘飘地说出一个“不”字呢? “姐姐!” 铃撒娇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一时恍然,竟以为是错觉。 直到铃挣脱了她双手的束缚,将她整个身体硬生生搬向了自己,又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轻轻帮樱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于是樱得以看到她那灿烂的笑容。 “铃,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笑!” 樱很想这样说,但正如那个永远吐不出口的“不”字一样,她方才明白,或许自己不是无法表达否定,而是连说话、连表达的整个能力都在悲伤之下暂时失去了。 “姐姐!你太着急啦!米凯尔大哥不是说了吗?” 铃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她学着米凯尔的腔调重复道: “【虽然所谓的往世乐土计划也需要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但那是神之键也可以办到的事,只是麻烦了一些,根本原因还是这个。】 “嘿嘿!姐姐你看!【但是那是神之键也可以办到的事】,姐姐你比我了解,只有死去的律者才能把核心做成神之键吧?就和姐姐你的第三神之键一样!可米凯尔大哥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一个能掌握自己的权能的,和他一样的律者啦!” “啊——啊?” 樱一连哼了两个音节,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是……是这样吗?” 她带着一丝希冀,再次转头看向米凯尔。 但她又隐隐觉得不对,如果真如铃所说的这样,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完美解决方案,那米凯尔和梅又何必将气氛塑造地如此沉重,又何必暗示她做出更自私的选择呢? 铃倒是不管这么多,她站起身,跪在靠背椅上,脚尖带动椅子一转,转而将头架在樱的肩膀上,笑着向米凯尔发问: “怎么样,米凯尔大哥,我说的对吧?” 米凯尔迎着这对姐妹的目光,再一次沉默了。 “冬冬冬冬冬!” 米凯尔似乎感受到了幻听,好像有谁在隔壁拿着铁锤往墙上钉钉子。 但那一定是幻听,墙壁是特殊合金制成的装甲,无法用铁锤钉上钉子,况且,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是谁?爱莉?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其余人为什么没反应呢? 似乎过了好一会儿,米凯尔才意识到,那并非铁锤的敲击声,而是他的心脏发出的声响——心脏受到肾上腺素的刺击,将数量激增的血液送往体内各处,发出刺耳的响声。 轻微的眩晕感笼罩着他,他忽然抬起手,又迅速地放下。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是什么含义——其实他只是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而已。 不要再假装坚强,假装理性了!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喊着! 现在!立刻!马上!放弃这个计划! 就算地球上其余二十亿人死光了又如何? 和你,和你们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说不定现在还在憎恨着你们!认为是你们借着崩坏的名义将他们贬为了奴隶!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你是个律者,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律者……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要让铃为这些和你和她都毫无关系的人牺牲! 其实沉默或许只持续了一瞬间,心脏依旧在干燥而坚硬地跳动着,眩晕感却慢慢消失。 “因为我想要拯救的并非那二十亿人,而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文明。” 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个声音依旧在喋喋不休,依旧如蚁附膻般地追问着。 “正如梅比乌斯所说的那样——你会把一个四肢躯干都不复存在,只有大脑的人称作人么?连梅比乌斯都无法将这样的人定义为人类,那我也自然不可能把失去其它所有,只剩下逐火之蛾的文明称之为文明。 “而我想要改变的,我想要拯救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她、他们也一样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隐瞒真相?反正按照这个计划,只要你不说,阿波尼亚不说,梅不说,樱,甚至包括铃的意识复制体都不会感受到任何问题!她们明明可以湖涂地继续享受幸福! “或许吧。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家人了,不想再对他们隐瞒真相了,就像希儿那时一样。即使是悲伤的结局,我也希望他们能悲伤的明明白白,而不是得到湖涂又虚假的幸福。” 这一次,那个声音彻底消失了,就连那心跳声也逐渐沉寂了。 米凯尔看着樱和铃,默默俯身,乍一看像是在鞠躬一般——但他没有站起来,可见并非如此。 他只是俯下上身,叉开双腿,将两个手肘支在了大腿上,而后双手交叉,捍在唇前,闷声闷气地答道: “并非如此。” 樱的身上开始有寒意散出,铃的笑容恰好在此刻凝固。 不等两人发问,米凯尔这次打算一口气揭露所有的真相。 不再犹豫、不再隐瞒、直截了当。 “我们确实打算让铃成为和我和爱莉一样的【人之律者】,即既掌握律者权能,又不失人类本心的存在。 “过程我们很有把握,先由阿波尼亚对铃的意识进行复制,她曾经复制过希儿的意识,也在至深之处复制过第八律者的意识,对此驾轻就熟。 “而后,我和阿波尼亚会时时关注铃的状态,当律者的意识顺着虚数的脉络降临在铃身上的那一刻,铃体内的意识将被抹除,而后我们杀死律者的意识,而后铃意识的复制体就能重新主导这具已经成为律者的身体。” 铃的目光开始变得没有焦距,或许,她还并不清楚自己的意识和意识的复制体之间的区别,也从未想过“a”与复制后得到的“a”会有什么区别。 但樱毫无疑问是明白了。而且她想到了更多——梅在先前为何刻意提到自己与本征世界的自己: “从梅这个定义本身来说,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个体。” 从铃这个定义本身来说,原本的铃和铃意识的复制体是不一样的个体。 “就像霸王龙和鸡。” 铃这样生涩地比喻着。 就像霸王龙和鸡。 “意识复制体……” 樱念叨着这个词,似乎抓住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米凯尔以为她还不明白,又或许只是他单纯地想说些什么,他解释道: “意识的复制体与铃现在的意识一模一样,从内容来看没有任何区别,她仍然有和你、和我们相处的所有记忆。” 樱当然明白这些,但她抓住的记忆不是这个。 她抽了抽鼻子,以一种极度压抑、冰冷、干涩又迟缓地语气问道: “我记得,第六次崩坏,阿波尼亚也对希儿的意识进行了复制,对吧?” “嗯。” “那时有两个复制体,一个在希儿体内,另一个则转移到了她的项链里,对吧?” 此话一出,米凯尔和梅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尽管她很平静,不可思议地平静,但这已经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然而必须有人去斩断这根稻草,因为不行就是不行。 只不过这一次,或许是觉得米凯尔说的已经够多了,或许是觉得技术部分还是由自己来解释好。总之米凯尔还没出声,梅就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你是想让铃的真正意识转移到一个物件,或者米凯尔构造的躯体中,然后藏回世界泡?恕我直言,这行不通。” “为什么,那时明明成功了!” 樱身上的寒气彻底失控了,清霜色的寒气瞬间于会议室中肆虐,米凯尔一边用炎之权能散发出热意,一边摇了摇她的肩膀。 “樱,冷静一点!” 寒气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意识转移的技术,至今没有完全成功的可能。阿波尼亚那一次之所以敢用类似的手段去转移希儿的意识复制体,正是因为那是一道复制体,且由于希儿本身患有精神分裂,这道意识属于阴暗暴躁那一面的复制体,所以她才敢这么做。 “而她是否完全成功了?也无法证实,我们只知道这道意识体最后与米凯尔体内的圣痕合流了,至于其在转移的过程中有没有受到不可逆的精神伤害,谁也说不清楚。 “如果你愿意忍受37%的直接死亡率,49%的植物人率和14%的意识损伤率,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做。 “但这样近乎于零的成功率,比铃回到本征世界,崩坏却没有选中她成为第十二律者,或者律者诞生时并未来得及第一时间将铃原本的意识抹除,就已被米凯尔解决还要低得多。” “这样嘛……” 樱嘴角勾起,却连苦笑都发不出了。梅显然是在借此告诉她,米凯尔所说的结果,是最差的结果。万一真的有奇迹发生,比如崩坏没有选中铃,比如铃的自我意识坚持到了律者意识被杀死。 但这种奇迹发生的可能性究竟是多少?谁也说不清,只能说大于零。 “好啦姐姐!你不要再说了,我接受!” 铃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哎呀姐姐!只要是人,总会死的嘛!我在这里读到一本书,其中有写到:‘我们无法选择如何出生,但可以选择如何死’,既然总是要死的,那为什么不好好为自己挑选一种更有意义的死法呢?” 米凯尔转过身,闭上眼,抬起头,虽然他的动作很迅速,但是睫毛上依旧闪烁着少许泪珠。 梅也默默低下了头,右手握拳,挡住了下半张脸。 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真诚中又带着恐惧的笑容,听着她那逐渐开始颤抖,逐渐带起哭腔的声音: “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们这一辈人,虽然还是孩子,但对于死亡早已经不陌生啦!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觉得这个死法很好!拯救了数之不尽的人,为人类多出了一个律者的战斗力,还不会让姐姐太伤心——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可以陪着姐姐你,对吧?” 樱明明已经很用力地咬住下唇了,但下唇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向上努起。 渐渐地,她连铃的笑容都看不清了。 不行,我必须将这一刻的铃深深印在脑海里! 她这么想着,拼命地用双手去抹眼泪,然而视线却永远再没有清明的那一刻。 “不要露出那副表情啦,姐姐!另一个我也是我啦,你一定要像对我一样好好对她啊!至于我,我真的对这个死法很满意啦!你看,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在没有崩坏的世界,但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死法,这也是我自由意志的体现,对吧?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再说……再说万一真的有奇迹呢?万一我能活下来呢?对吧?那时候姐姐你又要开心地哭了……” 樱转身扑倒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不断耸动着,眼泪很快从她手臂无法环住的桌边流成了一条瀑布。 “只是……嗬……姐姐……嗬嗬……” 铃终于没能保持住强颜欢笑,她一边抹着怎么也抹不干净的眼泪,一边如同小时候那般钻到了樱怀里。 “如果……嗬……如果可以的话……姐姐,铃可能,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救不了的东西就是救不了,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米凯尔默默捂住了耳朵,然后一个人走到墙边,将额头重重地撞向了装甲壁。 一下、两下、三下…… 装甲壁很快变形开裂,米凯尔的头颅却令人生厌地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丝痛觉都没有。 也并没有人来劝阻他,也并没有人去在意用眼泪和衬衣的衣角擦拭眼镜的梅,也并没有人去劝慰抱在一起痛哭的姐妹。 一如没有人能挽救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 间章 往世乐土:背叛者的死法 “啊——芽衣小姐,看你的脸色有些疲倦呢,不如来这边休息一会儿吧。” 芽衣刚走出星门,耳边便传来一道既显得懒洋洋,又不失洪亮的声音。 她偏过头,只见尹甸背靠着精致的沙发,向她举起华丽的酒杯示意。 “唔!” 芽衣捂住额头,脑部时不时传来一阵眩晕感,身体也因为过度疲惫而提不起一丝力气,但她还有些犹豫,身后的“往世乐土”就像一个充满了巨大诱惑的漩涡,她自愿投入这个危险的漩涡之中,只是为了在其下的渊薮中获知更多宝贵的——真相。 但人力终有穷尽,即使是律者,可以只依靠崩坏能生存下去,但身体和心理依旧会感觉到疲惫。 “还是来休息一下吧,芽衣小姐。你已经在乐土中探索了二百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这么久了吗……” 身处往世乐土中,芽衣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具体过了多久,她也不清楚。 她还以为自己只坚持了两三天,没想到已经快十天了啊…… 脚步踌躇了两下,最后她还是慢慢走到了休息区,隔开一点点距离,坐在了尹甸身边。 但与此同时,她横放在膝头的手却攥紧成拳——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一会儿呢?明明只要再多坚持一会儿,我就可以得知更多的真相、关于所谓背叛者的真相! “不必为此而责怪自己,芽衣小姐。” 芽衣愕然地抬起头,只见尹甸醉醺醺地眯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 “尹甸……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芽衣小姐,你是想问这个么?” “嗯。” “呵呵……” 尹甸轻笑了一声,将镶满宝石的酒杯轻柔地放在了桌面上,甚至没有发出硬物碰撞该有的声响。 “首先,在这五万年的时间里,我当然也不可能整日浑浑噩噩的度过,我也和苏、和阿波尼亚学习过很多心理学的知识。其次嘛…… “芽衣小姐,或许这样说有些冒犯,但是你在许多时候展现出的神态,倒是和米凯尔很是相似呢。” “米凯尔?” 芽衣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人影,他的形象也在不断变化,直到现在,芽衣都无法断定他究竟站在善还是恶的一边。 抑或者说,寻找米凯尔的目标——这个疯子究竟想要做什么?就是她走进往世乐土的原因之一,尽管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而米凯尔尽管知晓这一点,却仍无半点顾忌地将她带到了这里来…… “呼……” 芽衣赶忙深呼吸了两口,在心中提醒着自己: “这一切印象都是五万年后的米凯尔了,尹甸所说的,应该还是五万年前的他……可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好吧,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尹甸似乎并没有关注到芽衣的沉思,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颗亮闪闪的宝石,将其对准头顶的吊灯,刹那间光线就顺着宝石的切面被折成了无数份。 她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都是那种,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做到最好的……嗯,类似于完美主义者。但同时,你们又很清楚自己并不完美…… “哈哈哈,说多了。不过,你这种情况,如果让米凯尔看到,他一定会这样安慰你——” “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最好本就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浮躁,或许可以被列入人类的劣根性,但说到底,对于你来说,你是迫切地想要去追逐美好的事物,那便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偶尔也注意休息吧。 “又或者是这样:不要刻意去追逐所谓的最终结果。结果并非全无意义,但也并非是全部的意义之所在。你走过的每一条路,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决定着你最终能收获的东西,这是一个孤零零的结果给不了你的。” 这一次,轮到尹甸惊诧地盯着芽衣,直到将她看得脸颊通红。 “看来……你们的接触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呢。” “是啊……” 芽衣发出了一声长叹,很难不怀念那时的时光。 “说起来,尹甸,以你为视角的那些记忆,为何很少出现米凯尔的身影?似乎在你正式加入逐火之蛾后,他就很少和你接触了。” “唔?呵呵……哈哈哈!” 尹甸忽然掩着嘴轻笑了起来,笑得芽衣有些莫名其妙。 “或许,是因为我和爱莉的关系格外好吧。” 这是一道满是陈述语气的疑问句,芽衣甚至直接在脑海中以句号为这个句子收尾,显然尹甸对于这一事实心知肚明,那个疑问的句式与其说是出于一种不确定,倒不如说是善意的调侃。 但芽衣依旧不是很明白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对此,尹甸又是轻笑了两声,缓缓问道: “芽衣小姐,如果你那位叫琪亚娜的朋友,看到上次爱莉摸你角的照片,她会作何感想?” 芽衣默默捂住了发烫的脸颊,默不作声。 “那如果换一下呢?如果进入被爱莉捉弄的是琪亚娜小姐,芽衣小姐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这不一样吧……” 芽衣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和琪亚娜之间有很强的信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吃醋。” “哦?那难道米凯尔对于爱莉就没有这种信任么?” “……” “况且,说是信任,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吧?” “……那他自己……” “噗嗤……芽衣小姐,男孩子就是这样的,有些时候会成熟地让人害怕,但本质上,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长大。” “这样吗。” 芽衣陷入了沉思,她觉得尹甸说的很有道理,值得好好回味。 但下一秒,尹甸自己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呵呵呵,对不起,芽衣小姐……好吧,其实先前都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嗯?” 看到芽衣依旧不明白,尹甸以手支颐,轻笑声不断地解释着: “呵呵,芽衣小姐,如果琪亚娜亲密的对象并非是爱莉,而是那个布洛妮亚小姐,或者华——抱歉,我还是习惯这么叫她。那你还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我想……不会。” 芽衣感觉自己于思绪中捕获了什么,但又无法诉诸于语言。 “其实,你到现在都无法打心眼里信任爱莉,对么?但对于布洛妮亚小姐和华,你将他们视为最珍贵的同伴、甚至是家人,所以对他们有着发自内心的信任,对吧? “就是这样——能出现在往世乐土中的人,对于米凯尔来说至少也是布洛妮亚小姐和华之于芽衣小姐你的关系,所以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毕竟这里因为人尽皆知的原因,气氛会有些沉重,我也不想芽衣小姐你被这种氛围所感染。” “啊这……” 也是,毕竟爱莉好像和谁关系都很密切,除去尹甸之外,阿波尼亚也同样如此,却没见米凯尔整天避着后者。 “所以,到底是什么关系让米凯尔很少出现在你面前呢?” 虽然明知这个问题和自己要探求的东西并无关系,但无奈心中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着,一时间停不下来。 “按理来说,尹甸你算是我在往世乐土中见过的最正常……起码是最好相处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是帕朵。” 其实黛丝多比亚也很正常,很好相处,只不过她总是和科斯魔黏在一起。樱……樱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少了,据说她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乐土的【枢纽】之中——芽衣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唔?哈哈哈,多谢夸奖,芽衣小姐。不过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具体的答桉,如果硬要说的话,或许是米凯尔不大擅长应付我这样的女性?” “是这样么?我感觉,他……起码在逐火之蛾的所有男性战士中,算是非常擅长与人交流的了。” 芽衣有心刨根问底,但看尹甸的样子,恐怕她也无法完全说清这件事吧? 不过,关于其它的“真相”,别人或许会支支吾吾,但是从尹甸这里或许可以了解很多。 “对了,尹甸,关于这个往世乐土,我有一些疑问可以直接问你么?” “当然可以。” 尹甸欣然点头: “不过,我能为芽衣小姐提供的帮助终归有限,你真正想要知道的,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获得。” “我明白。” 芽衣用力点了点头,而尹甸则是轻呷了一口酒,示意芽衣有话直接发问: “尹甸,我想知道……关于两种往世乐土方案,我现在看到的,究竟是哪一种?” 其实这个问题,只要她继续顺着樱的刻印探索下去,就能得到答桉。 但她还是提前问了出来,一方面是确实迫切地想要寻得这个答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里没底。 “唔?呵呵……芽衣小姐,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桉了吧?” “确实。” 芽衣将左手横在胸前,右肘支撑于其上,右手端住了下巴。 “米凯尔的方案最后应该成功了,毕竟如果是那种【数据世界】的方案,你们应该是数据的造物,应该不能触摸我才对。” 熟料尹甸又笑了出来,“原来芽衣小姐是依据这一点来判断的吗?” 尹甸可以借此想象,爱莉希雅究竟给芽衣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阴影。 “其实,记忆体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它的技术门槛比融合战士本身还高。就算最终采用的是【数据世界】的方案,在往世乐土内,我们也同样可以以近乎于实体的方式存在。” 这也就是说,芽衣起码从结论上来讲,是猜对了的。 “可既然如此的话,米凯尔提出的那个方案的意义何在呢?如果往世乐土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像现在这样,‘留下存在过的证明,并为后继者点亮前行的道路’,似乎采用第一种方案也同样可行吧?” “那就不是我知道的东西了。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梅?不过她也未必清楚。” “连梅都不知道吗?” 米凯尔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成了无时无刻不困扰着芽衣的梦魔。 最开始她还能凭借常理,做出一些大致的推测,但越是向深处探究,掌握的信息越多,芽衣反而发现自己逐渐迷失了—— 太多的信息如同浓雾一般挡在了她寻求答桉的道路上,不断想要将她引向歧路。 而更让她无法想象的是,乐土中其它的“英桀”们,对于米凯尔究竟要做什么这一问题,都没有一个统一而明确的答桉。 就连梅都说不清楚。 但与此同时,尽管他们不清楚米凯尔要做什么,却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这倒是和他们所说的“家人”态度一致。 不过…… 据她所知,仍在外面活动的英桀,他们对于米凯尔的态度可是两极分化的严重呢。 尤其是前不久才接触过的凯文,对于米凯尔的称呼直接就是“背叛者”,据说班长的记忆缺失也是和米凯尔有关,这些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努动着嘴唇,本想直接提出这一问题,不过脑子里突然有什么绽放出巨大的光亮,将她这一疑问直接甩到了后头。 她并未能在第一时间把握住那道光亮,等她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的又是另一个问题: “尹甸,如果最后往世乐土是按米凯尔的计划实施的,那樱……” “唔?” 尹甸大抵是醉了,她摇晃着脑袋,就连讲话都含湖不清起来: “芽衣小姐,不好意思,你刚才问了什么吗?哦对了,芽衣小姐,说了这么多话也渴了吧,要来一杯吗?” “……我……” 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盏,芽衣有些犹豫——尹甸是记忆体,那这个酒…… 可如果是这样,为何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酒气呢? 芽衣感觉自己的思路似乎往前进了一大步,距离那刚才于她脑中放光的灵感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尹甸的酒盏已经推到了身前,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过。 “哎呀尹甸!你又喝醉啦!” 斜刺里飞来一抹粉色,恰到好处地为芽衣解了围。 “尹甸你真是太偏心啦!这瓶酒是哪一年的来着……让我想想……哎呀!这么好的酒你和芽衣分享,居然落下了我!” 爱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继续埋怨道: “再说了,芽衣还不到喝酒的年纪吧!尹甸你可不能带坏孩子哦!” “呵呵……” 对此,尹甸只是瘫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也不说话,就一直轻笑着。 “好啦,尹甸又喝醉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走,我们到那边去聊。” 爱莉牵住了芽衣的手,轻轻把她拉到了另一边空无一人的情报室内。 “不要介意啦芽衣,尹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喝着喝着就醉了。” 芽衣暗自皱眉,她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与其说尹甸是喝醉了,倒不如说,是她在以喝醉来逃避芽衣的问题。 为什么? 爱莉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着芽衣的神色,而后微微一笑: “好啦芽衣!别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嘛!要是让眉心留下褶皱的痕迹,那可就不好看了!” “所以,爱莉希雅,第十二次崩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连尹甸都对我讳莫如深?” “唉……” 爱莉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会让人生厌的哦!芽衣啊,你真应该庆幸自己问的是尹甸,而不是千劫或者梅比乌斯这种暴躁的类型,不然的话……”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芽衣对此的好奇心本来也仅止于此,但被爱莉这么一挑逗,反倒一发不可收拾了。 又或者,这本就是爱莉想要看到的。 “总之,最好不要对其他英桀提起第十二次崩坏。嗯哼!不过我不一样,芽衣真的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不过你也得给我一些小小的奖励啦!” 她的目光上移,最终停在了芽衣头顶的角上。 “爱莉希雅,你上次明明已经……” “哎呀!这种事情,一次哪够嘛!” “……” 芽衣飞速瞥了眼四周,整个黄金庭院的大厅静悄悄的,连两个克来因都不在,不知道英桀们都去干什么了?维尔薇的工坊也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这倒是方便了对面沙发上尹甸的休息…… 不过……她的醉应该也不完全是装的吧?她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芽衣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顺便确认了爱莉这次没有做任何不该有的手段,最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你摸吧。” ………… “其实,我能够告诉你的,也不是很多啦。关于那件事,本身也没有多少好说的。但第十二次崩坏对于我们,对于整个文明来说确实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也是无法承受的惨剧。” “惨剧?” 芽衣很想这么问,不过见一向跳脱的爱莉都露出了凄然的神色,她还是明智地选择了紧抿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响。 “那次惨剧、侵蚀的惨剧,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拯救了。 “而对于英桀们来说,他们对于那件事最大的伤痛并不在于他们见证的无法承受的牺牲,而在于他们失去了为之战斗的东西,也迷失了为之战斗的意义——没错,是【我们】所有人,并非单个的某一个。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是我们被抛弃了。” 说完这些,爱莉罕见地缄口不言了。 芽衣只觉得自己的角被白摸了。 以普遍理性而论,爱莉确实回答了她的问题,但同样以普遍理性而论,她又什么都没回答。 甚至于,芽衣只是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她也确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又给芽衣留下了大片的谜团而已。 不行! 不能再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下去了! 要主动发起进攻,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芽衣深吸一口气,扔出了她手中的“炸弹”: “所以,这件事,和‘背叛者’有关吗?” “嗯?” 爱莉眯起了眼睛,几乎是在芽衣说出“背叛者”这个名词的一刹那,爱莉就已做出了回应。 “什么是‘背叛者’?” “……果然,这个词似乎并不在乐土中流传。” “哦?那你可要注意了,芽衣。” 爱莉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 “外面的事,尤其是关于米凯尔和英桀的事,可千万不要在乐土中轻易提起哦!就算某些英桀问起来,你也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 “勒勒勒——” 爱莉严肃的表情忽然消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指向了芽衣的身后: “总之,你所有的问题,只需要问他就可以了嘛!好了,我先带着尹甸回去了!” 芽衣转过头,米凯尔正站在大厅正中,默默地望着缓缓旋转的星门,就好像守望着空空如也,没有灯火的二楼窗口的路灯杆。 爱莉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两人轻声说了什么,米凯尔用手指戳了戳爱莉的脸颊,一切就像她在记忆中看到的一样。 但在芽衣这个第三者眼中,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她一方面觉得,米凯尔出于爱屋及乌,几乎要把这个爱莉当成了真正的爱莉。但同时,她又觉得这个爱莉对于米凯尔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同时出现在他一个人身上,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是这样。 而后,爱莉大概是提到了她,米凯尔如同鹰一般转过了头,死死地盯住了她。 “砰通!” 尽管早已对视过无数次,芽衣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很奇怪,仅此一声,力道、音量大得出奇,就好像拿着一面鼓在她耳边捶了一下。 再一眨眼,米凯尔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呵,你居然真的会来往世乐土?我听华说,自从这里落成之后,你很少过来。” “如果以五万年的时间轴作为参考,我来的确实不多。” 米凯尔的话语虽然平澹,但芽衣总觉得其中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她一度觉得那是悲伤或者迷茫,又或者是单纯的坚定,又或者是这所有都夹杂在一起。 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摸不清楚米凯尔的任何心思。 但就在米凯尔刚才开口的那一瞬间,虽然芽衣还不能将他的心绪诉诸于语言,但那种语气成功地让她想到了什么—— 就好像大水过后一片狼藉的滩涂,好像荒芜了无数时间长满杂草青芜的院落,又好像是……空空如也,亘古不变的银白色岩块,就是夜晚挂在空中,永远澹漠又深情地望着地球的那轮月亮。 莫名其妙地,芽衣感受到了一股澹澹的畏惧。 那应当不是战斗力差距的体现,而是……算了…… 于是就连她的话都变得犹豫了起来: “那……所谓的‘背叛者’……” “如果你认为我是,那我就是。” “……” 芽衣无语,米凯尔则是短暂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那银灰色的眸子中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就连语调也多了一点点情绪: “雷电芽衣,你应该已经见过所有的英桀了吧?” “嗯。” “铃有一句话,‘我们无法选择如何出生,但可以选择如何死’,你是否听过?” “嗯。” “想知道我曾经为自己设想的死法吗?” “嗯。嗯???” 芽衣完全不理解米凯尔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说起这些话题。 好像他真的只是在随口和自己聊天一样,只不过他能说的,只有这些。 但很快,芽衣就明白了——米凯尔说这话自然不是莫名其妙,而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接收者,来接收他的这句话。 他可以选择别的英桀,英桀们自然能理解他的语言,但或许他想要得到的就是不理解。 不管芽衣如何想、如何揣测,米凯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把自己的尸体一分两半,一半粉碎后撒在宇宙之中,另一半葬在月球上,一定要在月面,向着地球。就这样直到永远。” 第一章 刀收回去了? “说起来……苏,这种现象在你们心理学上有特定的名称么?” “嗯?” 头顶两盏聚光灯在地上落下两道巨大的光圈,将两个男人的身形照亮。 米凯尔将重心后仰,椅子的两条前腿高高扬起,随着他的动作前前后后摇摆。 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整理措辞,在此期间,苏甚至以心不在焉的姿态,完成了七个世界泡的观测任务。 “当一个人越是希望一种较差的结果不要发生,那么即使这个较差结果发生的机率仅仅只是大于零,依然会有极大概率发生。但如果一个人在面对较差的结果前,已经做好了近乎所有他能做到的、对抗这种较差结果的准备,那么即使这一较差结果不发生的概率仅仅只大于零,也有极大概率不会发生。” 苏的眼睛快速睁开了一条难以为人察觉的缝隙,而后他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叶子”,喉结不断滚动着,同样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思绪付诸于语言: “前半段是典型的墨菲定律的最终表现,但是后半段……呵呵。” 难得听到苏这般冷笑,米凯尔也跟着抬了抬唇角。 “或许我们可以说它是墨菲定律的一种,因为较差的结果从来是一种相对的说法。当我们对一结果未做好准备时,既定结果的到来是我们不想要的。反之,当我们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既定的结果不到来,才是我们不想要的。” “哈。” 米凯尔短促又平静地笑了一声。 “难不成说,我很期待崩坏把铃变成第十二律者么?” 若真是这样,那也就太讽刺了。 “不要将结论定的这么死,米凯尔。” 苏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黑暗中就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响。 “一个人很难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在某一时、某一刻审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所想,往往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难以得到真正的答桉。” “哼……” 一双素净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先后帮米凯尔和苏整理了一番衣领——尽管他们两人都不是衣着潦草的人,几乎不会出现衣领向上翻着的情况。 第三盏灯光恰好在此时亮起,将阿波尼亚本就雪白的皮肤映照成几乎没有生气的苍白。 “说起来,你们两个都不在铃的身边,不会出问题么?” 米凯尔和阿波尼亚几乎是同时摇了摇头,不过后者明智地抿住了嘴,将解释的权力交给了米凯尔。 “我用识之权能复制了一个专职监控铃的意识世界的意识,一旦律者出现,我们仍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没必要一直待在铃身边……或许这是最后的时间了,还是让她们姐妹两个独自相处吧。” 这些事米凯尔不信苏不清楚。或许,他只是随口将话题引向了其它方向,又或者,他只是缩减了对话中一些不必要的过程,直接跳过中间,引到最后。 “话虽如此……” 阿波尼亚努了努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话虽如此,从你和梅定下那个计划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了,铃那里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她本还想说,塑造一个自己的意识复制体,将它亲手送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后即使任务完成,多半也逃不过被抹除的命运,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但仔细想想,自己在至深之处,为了给予那些深陷痛苦的人以安慰,也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况且,如果说残忍,铃背负的,不是最残忍的使命吗? 虽然她原本的意识死亡的概率并非百分百,律者可能还没来得及抹除她本来的意识就已经被杀死,或者律者并未降生在她身上,又或者律者意识诞生的方式并不止鸠占鹊巢这一种,也可能会诱惑铃自身的堕落。 如果是这些可能性的话,按照他们的准备,铃原本的意识想要大体无损地存活下来,倒并非难事。 但这些可能性发生的概率有多大呢?“大”到米凯尔在最初诉说一切计划时根本不去提这些可能性。 毕竟,按照墨菲定律,即使差的结果发生的概率极低,也有极大概率会发生,更不用说差的结果发生的概率本就极高了。 与其给予一种虚假的希望,结果在希望破灭后转为更深的绝望,倒不如一开始就只给予绝望,这样万一最后握住了不可思议的希望,反倒会皆大欢喜。 不过……以她对米凯尔的了解,倒是还有一种猜想—— 或许这也是米凯尔自己的所求。 既然把铃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上,作为提出这个计划的人,自然也要承受同等的罪责。 既然暂时还无法一报还一报,那就让自己的一个分意识随铃一起而去。 阿波尼亚表面平静,内心里却在一瞬间闪过了这么多思绪,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米凯尔,心知对方或许也是如此。 “动静还是有的。” 他沉吟着说道,阿波尼亚愣了有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嗯?我似乎并没法发现。” “因为……动静的来源并非铃。” 米凯尔抬起眼,视线从她脸上飞快扫过。 “啊?” 也难怪,阿波尼亚一旦认准了要去做某件事,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对于其余事情,暂时就没那么上心了。 倒是苏了解的更多一些: “米凯尔,你觉得……崩坏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所以不会再将铃作为第十二律者的适格体了?” “嗯。” “嗒、嗒、嗒——” 米凯尔的食指轻轻敲击着靠背椅的扶手,惨然一笑: “这两个月来,世界各地陆续有一些异常的崩坏能反应,有些第十律者的感觉,但崩坏能强度不可同日而语。梅派出了战士对这些崩坏能异常反应进行了调查,对应的位置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同一’的特点,也没有先前第十律者那样大规模扇动叛乱之人。” 苏和阿波尼亚都在这一瞬间沉默了。 如果到了这一步,他们还听不懂米凯尔想要表达什么的话,也太对不起他们两个的能力与职责了。 阿波尼亚本就有目视命运的能力,苏虽然看不见真正的未来,但是借由第二神之键·千界一乘的力量,他得以观测其余世界泡与平行世界的一切。 自然也不会漏过即将到来的第十二次崩坏。 “不过也说不准,异常的崩坏能反应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些反应的强度对比于律者远远不如,应该说我们早已司空见惯才对,也或许是我敏感了。” 米凯尔自己捂着自己的额头,又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观点——源自某种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崩坏的刀子暂且收了回去,饶过了铃,将第十二律者降生在了别的地方,但他不能仅凭直觉认同这一判断,也不能因为不相信直觉否定这一判断。 “这种事情到底有谁说得准呢?……起码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第十二律者或许已经在别的地方诞生了,铃安全了,呵呵,也是呢,崩坏又怎么会是傻子呢,我们布置的陷阱如此不加掩饰,她要还是往下跳,那也太蠢了。” 米凯尔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不想要的那个结果居然真的被规避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尽管还不能百分百地确认,但铃应该、或许……至少极大可能下,不需要再承受牺牲的命运了。 “【请】放轻松一些吧,米凯尔,这不正是你期盼的结果么?” 阿波尼亚的声音让人心绪逐渐平静,但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将米凯尔脑海中的所思所想重复了一遍而已。 况且,米凯尔也不想承认,也不觉得,自己就完全想要这样的结果。 “你们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铃和无数的生命已经身处两处断头台之上,两片锋利的斜角刀片被一根绳子系着,分别挂在两处断头台上。 一边的刀片向上抬起,就意味着另一边的死亡。 只有一方能活下来。 “米凯尔……” 阿波尼亚怜悯地注视着他,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一路走到现在的坚强,早已不似两年前那般脆弱。 若是换了那时的他,现在恐怕又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位地逃避,一位的自暴自弃了吧。 但是,坚强从不意味着不痛苦。 痛苦从来不会消失,就好像那刀在身上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除非施加一些外力,不然人不可能感觉不到疼痛。 脆弱的人或许连手指上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要惊呼、痛苦、求安慰,而坚强的人,即使是断手断脚,也顶多痛哼两声,痛骂两句而已。 他不再会嚎叫,不再会流泪,也不再会害怕,但那并非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他已经能忍受这一切。 抑或者说,对于疼痛,他已经麻木了。 可越是如此,他才越需要怜悯啊——起码阿波尼亚是这么认为的。 越坚强的人,对疼痛的忍耐力越强的人,往往会因此忽视了身上的伤口,等到他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遍体鳞伤之时,早已回天无力了。 “哼……” 但米凯尔似乎早有预料,抢在她之前开口道: “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所以,不用劝我了,我也不需要这些。” “是吗……” 阿波尼亚的嘴角荡漾着奇异的笑容。 “我明白你的意思,米凯尔,无论最终的结果是牺牲了铃还是牺牲了数之不尽的人类,这都是我们难以接受的沉重。但是,这样的结果同样意味着铃得以幸存,或者数之不尽的人类得以幸存,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论最后是那种结局,不都是我们可以接受的么?” “转换视角并不能改变结果,这同样也是一种逃避,阿波尼亚。” “……” “这样的逃避什么也拯救不了,唯一能拯救的只有自己,可自己往往是最不需要拯救的。” 但哪怕只是稍稍放松一下……也比一直强撑着好啊…… 阿波尼亚真的很想这么说,但看到米凯尔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神,她又觉得这些话都没有必要了。 三人周身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响动,似乎有人行走于黑暗,破开空气,衣衫飘动,却又奇异得没有脚步声发出。 “普罗米修斯,你来得太晚了。” 米凯尔闭上眼,头也不回地吐槽道。 “嗯……” 十七号的喉咙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但凡是熟悉她的人,应该都能分辨出,那一声“嗯”绝不是出于某种肯定或者答复。 恰恰相反,那是一大堆话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挑哪一句先说。 当然,如果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来形容的话,其实就是…… 无语。 卡了两三秒,她才终于说出了确切的语言: “首先,请叫我十七号,我并不想和零号还有十六号那两个笨蛋相提并论,这一点,我已经提醒过你一百七十八次了。 “其次,想从梅博士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熘出来,可是非常困难的,我能到这里本身就很不容易了,你多少也要体谅一下,尽管我是人工智能。” 她在不久前收到了米凯尔的通讯,希望她避开梅博士,独自前来,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 或许,她应该不理睬米凯尔,并向梅报告这一信息,但程序中也并未写明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在她最后的评估下依旧选择了赴约。 毕竟按照模型分析,米凯尔没事找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考虑到甚至需要避开梅,那一定是非常重要之事。 先来听听……情况不对,再向梅博士报告……这大概就是十七号的想法。 “好好好……” 米凯尔忙不迭点头,而后抹去了脸上一切的颜色。 悲伤、沉重、坚定、迷惘、无奈,都消散而去了。 此时此刻,他的脸仿佛一张光滑到极致的大理石板,没有任何感情能在其上驻足。 “既然普罗米修斯到了,我们开始吧……” “是十七号。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咳咳!在接下来的会议开始之前,我想麻烦,麻烦三位对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守口如瓶——尤其是对爱莉希雅保密。算是我求大家了。” ………… “快快!华!快到这边来!” “呃……” 尽管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但华依旧不是很适应爱莉希雅的热情。 “这边这边!这里地方大,才好给你展示接下来的招式哦!” “招式?” 华的眼中绽放出亮光,她已经暂且消化了第八神之键中的记忆,虽然仍不能当做她“自己”的记忆,但是凭借着烙印在身体的本能,她早已将从小学习的拳法再一次融会贯通。 自然地,她也不可能不对其余人的招式不感兴趣。 “是啊,这可是我自己琢磨了好久的呢!” 爱莉牵着华的手,半拉半拖将她带到了宽敞的地方。 “看好咯!” 她左手握拳,向上弯曲手肘,右手则五指张开直指向天花板,好像要把头顶的吊灯摘下来一样。 “然后让我想想……应该这样!” 腰身稍稍偏转,右臂缓慢而笔直地从上方滑向身体左侧,在到位后迅速扭动左臂,最后两臂于身前斜向平行。 “……” 华看着这所谓的“招式”,不禁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状态。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缩在不远处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弯着腰探出脑袋观察的科斯魔和黛丝多比亚。 “嗒嗒嗒——” 身后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齐齐受惊,一时间更加进退两难。 “干什么呢?” 科斯魔只觉肩膀上被人拍了拍,米凯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科斯魔还在犹豫该如何回答,米凯尔的下巴就磕在了他头顶,压得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和黛丝多比亚的背贴在了一起,于是他更说不出话来了。 偏偏黛丝多比亚的肩膀还在一耸一耸,显然是在憋笑,这反而让两人身体的接触更多了。 这一刻,科斯魔只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但灾难还未结束,科斯魔身上又是一沉,那是苏趴在了米凯尔背上,紧跟着探出了脑袋——虽然他眼睛还是闭着的。 阿波尼亚摇了摇头,拉着普罗米修斯走到几人身边,作为另一条队列探出了脑袋。 “唔?怎么了?需要我再演示一次吗?” 不等华拒绝,也似乎并不在意角落里的声响,爱莉就再一次重复了以上动作,只不过抛去了上一次的青涩,这一次动作顺畅流利了不少。 “帅!” 阿波尼亚的嘴角抽了抽,她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很难不听出身边这四个人在想什么…… “卡、卡——” 阿波尼亚,连带着她身边的四个人齐齐回头,只见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左手握拳曲肘,右手张开笔直向天。 面对众人目光的聚集,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 “哎呀!连十七号都觉得这个招式很不错吗?” 爱莉希雅仿佛刚听到动静一般,笑盈盈地转过了头。 “咳咳,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科斯魔推着黛丝多比亚匆匆离去,苏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回走,阿波尼亚对着爱莉歉然一笑,带着不明所以的普罗米修斯走到华面前,然后一手拽着一个拉走了。 “不……不是,怎么每次一到这种情况,就扔下我一个人?” 米凯尔捂着心口,有点难受。 “谁说你只有一个人的?” 爱莉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对了!上次你让我想的那个名字,我想好啦!” “嗯?” 米凯尔花了些时间,才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 经过他和梅的探讨,那两千多名新的量产融合战士依旧归属逆熵,但是在老一批融合战士中选取战斗力较强的,组成单独的精锐小队。 米凯尔将这个小队的命名权交给了爱莉希雅,谁知道她一拖就拖了一个多月。 并且毫不意外地: “我可是挑选了好久呢!就叫——逐火英桀吧?” 米凯尔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好——”还未说出口,爱莉便将牵着他的手高高扬起,然后如同小孩子撒娇一般说道: “我要看你做那个!” “哪个?” 爱莉希雅默默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录像功能。 于是米凯尔知道,他在劫难逃了。 米凯尔无奈又羞耻地照做了一遍,爱莉于一串笑声中将他的模样录好,而后走上前,牵着他的手,向宿舍走去。 “喂,爱莉,今天还有训练没做呢!” “欸?是吗?可是我记得,有年假调休制度,可以把全年所有的假期集合在一起使用,而你今年几乎没有休息过吧?休息一天怎么了嘛!” 米凯尔咽了口唾沫,苦笑道: “可是,别人也没休息过啊……” 爱莉忽然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 爱莉吮着手指,沉吟了许久,忽然勐地一拍脑袋: “有了!” “什么?” “那只要让大家都休息不就可以了!” 第二章 月亮正在慢慢远离地球 “哗——哗——”阑 海浪声一阵一阵地冲刷着米凯尔的神经,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片鲜红色的海洋。 白色的沫子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轻轻盖在海面上,随着浪潮的涌动逐渐变形。 “海……为什么会是红色的呢?” 他于黑暗中睁开了眼,这应当不是在做梦。 事实上,自从失去味觉的那天起,他很快就连做梦的能力也被剥夺了。 不,或许被剥夺的并非是做梦的能力,而是再也不能如普通人一般入眠。既然无法入眠,所谓的做梦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当他再次将双眼闭合,那幅摸不清楚意义的场景又出现在他面前。阑 入目到处都是血红色,海天混一,竟不知是天空染红了海水,还是海水染红了天空。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惨白如月光的沙滩,像是要将沙滩上的痕迹尽皆抹除——但沙滩上本就已经空空如也。 而海浪已是这片世界唯一的声响,没有海鸥的啼叫,也没有人声的喧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仿佛从始至终,这里就只有红色的海洋的存在。 等等、自己? 在这似梦非梦的世界,米凯尔低下头,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随着海浪的涌动,衣服的也随之被海风吹皱,仅此而已。 一切都停留在了这“仅此而已”的一瞬间。 米凯尔睁开了眼,不再试图强行羊装睡眠。阑 他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翻身下床。其实动作没必要这么小心,床上有两条被子,他盖蓝色的那条,爱莉盖粉色的那条,泾渭分明。 他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走着,靠近阳台之时,熟悉的海浪声再次传来,他拨开窗帘的一角,拉开门,坐到了阳台的躺椅上。 在他面前,海浪一如既往地翻涌着,完美无缺的月亮在海面上撒下一串数之不尽的白色鳞片。 这里是尹甸的游轮,他们正在太平洋上进行一场曾经半途而废的旅行。 当然,这一次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旅行和度假,按照爱莉希雅的说法,她想要拍摄一部逐火之蛾全员参演的大电影,这样…… 这样即使最后对抗终焉失败,将这份影片的副本放在月球基地和往世乐土里保存,应该也能为后世留下“逐火者”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想让逐火之蛾几十万成员中的每一个人都参演本就不可能做到,最终愿意消耗假期陪着爱莉胡闹的,终究只有被称作“英桀”的一小批人。阑 对于更多的人而言,或是职责所在不能擅离岗位,又或者是,在这样的时代,压根没有节省假期调休的习惯——有假期就用掉,别节约了一年准备过个长假,结果在放假前一天死了,那多憋屈? 再者,终焉的降临已经被提上日程,更多的人其实早在先前的两个月里就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假期,将休息时间挥霍一空——以现在律者降临的速度,大概率今年之内就会迎来最终的战斗,要是终焉降临了还有一大堆假期没用掉,那和人死了钱没花完有什么区别? 但这些和米凯尔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如既往地仰望着浓厚夜幕中孤高悬挂的月亮,天空明明很是晴朗,但逸散在整个星球的崩坏能辐射像是一道黑幕,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抹去了星星的身影,只余下几颗零散的、分外明亮的星在夜空中,倔强地让自己的光走完成千上万年才能走完的距离。 但这些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呢? 它一如往常地沉默,规规矩矩、又冷冷清清地浮在那里,它与米凯尔隔着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遥遥对望着,它应当能看清米凯尔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就好像米凯尔也可以轻易看到那些巨大的环形山和大裂谷投下的阴影一般。 米凯尔深情地注视着月亮,月亮深情地注视着米凯尔。阑 米凯尔神情地注视着米凯尔,月亮神情地注视着月亮。 而后,虽然米凯尔或许已不能称之为人类,但是那深埋于dna中的季动还是苏醒了。 在月球形成后的四十五亿年里,它从未有一个夜晚没向地球撒下银白色的光华,而人类本身存在的时间,甚至还不如月球年龄的零头。 它澹澹的光华是很长一段时间人类于长夜中唯一可见的光芒,它用自己的圆缺在人类脑海中产生了时间的概念。 “所以人类与月球的相遇是浪漫的。” 米凯尔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在海风中变得飘忽,但好在爱莉就站在他身后,那声音还未来得及被海风撕碎,就已先一步窜入了爱莉耳中。 她一言不发,只是从身后抱住了米凯尔,让他的后脑勺枕入了一片温暖又绵软的所在。阑 米凯尔的脸上刚升起一丝温度,但在冰冷的海风下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爱莉希雅,你说,第一个抬起头眺望月亮的人类是谁呢?” 爱莉没有回答,她知道米凯尔渴求的并非是一个标准的答桉,事实上,这个问题也不可能得到标准的答桉。 就算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他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月亮的存在的夜晚抬起了头,获得了第一个与月亮对视的资格,但他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已是完全无法考证了。 “爱莉希雅,你听说过吗?有很多天文学家认为,人类生命来自于月球——这倒也并非毫无依据的事。 “或许在地球形成的几千万年后,一颗从遥远宇宙飞来的,富含各类元素的行星撞击了地球,落点或许在南极,其实也无所谓哪里。 “总之,这颗出了交通事故的行星将形成生命必要的元素留在了地球,而它的尸体一些融入了地球,更多则变成碎渣,反弹到了外太空,最后又因为引力重新聚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每个夜晚都悬挂在空中的岩块。”阑 “照你这么说,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倒是与月球出生同源呢!听起来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吧?” “确实,一个是渺小、生命短暂,但柔软且富有温暖,又千奇百怪的人类。一个是亘古不变的,冰冷又坚硬的圆乎乎的月亮。这样的结论固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对比于现实中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也算不得多震惊了。” “但这确实很浪漫呢。” 爱莉希雅的气息温暖了米凯尔的耳垂,她俯下身体,彻底将米凯尔拥入怀中,两人的身影也随之交叠在了一起。 “月亮是所有生命的起点,但她无法亲身降临地球,只能孤悬在天外,等待着与她同源的生命能够与她重逢。她见证了无数生命的凋零、迭代,才在四十五亿年后迎来了与人类的重逢——只要等待得够久,就一定能迎来重逢,不是吗?”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从鼻腔中喷出一点气流,他没有,也并不愿意去回应爱莉的最后一句话。 又或者,她只是抢走了他想对她说的话。阑 “过不了多久,终焉就会在月球降临,如果人类能战胜她,那月球对于人类就不啻于一次崭新的开始。但如果恰恰相反,人类并未能跨越终焉,那么以月球这个生命的起点作为终点,也称得上有始有终吧。” “这种时候说丧气话,可不应该啊,米凯尔。” 耳朵中的每一根纤细绒毛都在那温暖的气息下根根直竖了起来,米凯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是自嘲地笑道: “爱莉希雅,第一个说丧气话的人,是你吧?” “唉?是吗?” 爱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在记忆中搜寻了有一段时间,才定位到了米凯尔所指的那句话—— “只要等待得够久,就一定能迎来重逢,不是吗?”阑 她心中“咯噔”一下,一面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就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一面又害怕米凯尔是否真的明白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味。 母庸置疑,米凯尔一定是明白的。他毕竟不是凯文那种憨憨的傻瓜,实际心思有着大部分男孩都没有的细腻,又怎么可能听不懂爱莉的隐喻呢。 于是,她在慌里慌张下,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 “总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明天就是爱莉希雅的剧组开机的时候啦!一定要养足精神,在屏幕前留下一个好状态哦!” “噗嗤!” 米凯尔轻笑一声,似乎并未有追着那句话深问的打算,这让爱莉在一阵轻松的同时,又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 之所以不追问,只可能出于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阑 一种是,米凯尔并不在乎她,也不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另一种是,米凯尔完全清楚她想要做什么,所以已经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了。 米凯尔对应的究竟是哪一种可能?不言自明。 爱莉随即忐忑起来,眯起眼,悄悄打量着米凯尔的神色。 她那陡然加快的心跳声早已出卖了她,而米凯尔尽管知晓这一切,却似乎并未有制止她的打算。 于是她再次长舒了一口气,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失望与忐忑。 就是这么疏忽的一瞬间,她没有看到米凯尔的唇角先是向上抬了抬,随即平复,而后他的下唇又向中间努了努,最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阑 “爱莉希雅。” “怎么啦?” 爱莉是个经常性吵吵闹闹的人,而米凯尔也算不得很沉默的性子,但两人近来的交流中,冗长的沉默委实占据了太多的篇幅。 “你知道,其实我并不赞成你的拍电影计划。” “别这么一板一眼嘛!你看,除了你之外,大家都很开心呢!” 这是必然的,对于英桀们而言,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内勉强应付过四次崩坏,多少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了。 即使是米凯尔,那股澹澹的心累也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阑 更别说,英桀们也并不全是强大的存在,比如帕朵……况且,强大并不意味着不会畏惧,所以,即使是英桀们,在自身几乎毫发无损地一连解决了四次崩坏后,也难免升出侥幸得还后更为深重的疲惫感。 从这种角度上来说,爱莉做的没错,大家确实很需要这样毫无顾忌地闹一闹,才能以更好的姿态迎接接踵而至的第十二次崩坏,以及终焉。 不然的话,如果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未曾松懈,早晚会有彻底绷断的那一天。 “波!”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个声响,弓弦彻底崩断,原本反曲的弓臂瞬间绷直,弯向了截然相反的弧度。 要是发生这种事,可不大妙。 “但是,第十二次崩坏终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要是因为这件事有所耽误……”阑 “唔?你和梅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了么?” 米凯尔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答话。 原来如此,就好像米凯尔很明确爱莉希雅做了什么、会做什么一样,爱莉希雅同样也很清楚米凯尔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其实……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米凯尔。” “……” “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牺牲铃,还是牺牲更多的普通人,我都不会责怪你。当然,我并非做出选择的人,我也不具备责怪你的资格,因为我知道,其实你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做出选择的人不是我,是铃。”阑 “我知道,但是当你选择把一切都和她坦白的时候,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了,不是吗?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勇敢。” “或许吧。” 米凯尔站起身,挣脱了爱莉的怀抱,一个人孤独地倚在阳台的栏杆上。 低下头就能看到漆黑如墨且泛着阵阵凉意的海水。 他强忍住一跃而下的冲动,叹道: “但现在情况毕竟有所不同,时间越往后拖,我就越觉得不对劲。虽然目前只是全球各地时不时出现一些异常的崩坏能波动,但是我的直觉——对,没错,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第十二律者已经诞生了,但是成为律者的并不是铃。我们做的所有准备都白费了。” “那也没关系啊。换一个角度,铃不就暂时安全了吗?至于律者,第十律者那样难处理的家伙都被轻松解决了,第十二律者又能掀起什么浪花?说到底,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正面作战律者根本没有胜算,我们只需要营造一个正面交手的机会而已。”阑 “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米凯尔干笑了两声,有心想要向爱莉说明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但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正如她说的那样,正面作战,他们不惧任何律者,缺少的只是正面作战的机会。 而正如第十次崩坏一般,引蛇出洞,无疑是营造这种机会的最好办法。 所以,爱莉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清楚。 而这一次的电影计划,毫无疑问就是为了给律者营造一种人类松懈的假象。 原来如此。阑 爱莉默默站到了他身边,轻轻一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其实事情倒也并非全如米凯尔所想的这样,爱莉有心解释,她之所以想要拍一部电影,还真不是单纯地为了引蛇出洞。 这本就是一石二鸟的计划。 毕竟,她亲眼看着米凯尔一路负重走到现在,所有英桀、整个逐火之蛾,乃至于整个人类文明都是抱着沉重的心态走到现在这一步。 这不是她想要见到的。 如果一路走来都只有失去和伤痛,那即使最后战胜了终焉,赢得了未来,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和麻木的内心,这未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希望见到的是,即使面对再怎么沉痛的现实,即使是做着将巨大的石块推上山顶,且明知一到山顶石块就会滚落这样徒劳无功的努力,也要像西西弗斯一样感受这过程中的幸福与快乐。阑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看到,想要留下的东西。 她自己或许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她无法让别人也做到,哪怕是米凯尔。 那么,她就想着——起码应该留下一些东西来,向后来者证明,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时代,即使在终末即将降临的时刻,我们依旧有快乐的时光。即使明知道我们的一切努力或许都是徒劳无功的,我们内心也像西西弗斯一样充满着快乐。 这比单纯的沉重与伤痛,更适合作为后继者前行的动力。 “毕竟,美丽的女孩子,就算要留下什么遗言,也不能用冷冰冰的文字嘛!即使是告别,也要欢笑着、快乐着,不许哭出来哦!” 她很想这么说,但她没有。 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害怕不被理解。阑 原因只有一个——米凯尔又怎么会不懂这些呢? “噗嗤!” 她突然轻笑一声,又连忙擤了擤鼻涕。 “爱莉。” “怎么啦?” 她有意让自己的话语变得明快、轻松一些。 但那股讨厌的哭腔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阑 手搭在被海风吹拂了一整晚的铁栏杆上,却感觉不到冷意和痛觉,毕竟已是非人之物了。 但下一刻,手上却感受到了温暖。 米凯尔走到她身后,将自己的双手盖在了她的双手上,也让她的身体缩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看,爱莉,天要亮了。” 两人齐齐抬头,原本厚重的夜幕已变成了青灰色,遥远的海平面也得以与天空有了一道微微的弧线作为划分。 圆满的月亮依旧高悬于天空,看来暂时没有退场的意思,寥寥几粒星辰却在这青灰色的背景下逐渐被澹忘。 “爱莉。”阑 “嗯。” “你知道吗?其实……月亮是在慢慢远离地球的。” “欸?真的吗?” 这件事,爱莉倒是第一次听说。 她脑海中闪过了什么想法,但令人懊恼的是她并未能第一时间将其捕获。 的确,月亮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远离地球。 我是说……阑 没有谁和谁能够永远互相陪伴。 再过四十五亿年,月亮应该是等不到与其同源的存在与它再次相遇了。 第三章 上扬的嘴角 “球来咯?”阑 “砰!” 排球勐扑而下,擦过球网,轨迹也随之变化。 华抬起头,视线追逐着高高扬起的黑影,随即与刺眼的日光交汇,眼中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但尖锐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向着球的落点跑去,因为太过关注球本身,压根儿没听见身边噪杂的脚步声。 “呃!” “唉哟!” “唔!”阑 华、黛丝多比亚和维尔薇倒在地上,捂着脑袋迷茫地对视,大家都只顾着关注排球,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队友的动作。 “啪——” 排球无精打采地陷在了沙地中,又好像是被三个女孩蠢得笑到脱力了。 “哎呀哎呀哎呀!粉色妖精队又拿下一分呢!现在已经是四比零了哦!” “嘁!” 坐在球网旁边高台上喝着西瓜汁的梅比乌斯咂了咂嘴,友情提醒道: “爱莉希雅,你刚才那一球出界了!”阑 “……” “噗嗤……” 听着身后快乐的喧闹声,米凯尔忍不住咧开了嘴,仅此一瞬,让陪在他身边的苏和凯文极度怀疑方才的笑声是不是幻听了。 但他手中的鱼竿还是忠实地记录下了他方才那一刻的笑容,震动由米凯尔的双手传导到鱼竿,再传导到鱼线,最后在波澜不兴的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只要是切实发生过的事,世界就一定会留下它存在的证明,大抵就是这样。 “话说,不是说好了拍电影的么?她们怎么又打起排球了?” 凯文的声音有些萎靡不振,更多的是心不在焉。阑 “没办法。” 米凯尔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可能女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跳脱吧,本来在船上就一直念叨着拍电影,到了这里又变成了——‘哇!好漂亮的大海!好温暖的海风!反正假期时间还长,咱们先度假一天再说!’,大抵如此吧。” “……米凯尔,你是懂女人的。” 凯文由衷地赞叹道。 对此,苏闭着眼,老神自在地啜着自己保温杯中的枸杞茶,不置可否。 “嘶熘——嘶熘——嘶熘——”阑 “……” 凯文揉了揉浓重的黑眼圈,犹豫脸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苏,你之前送我的枸杞挺不错的,还有吗?” 米凯尔端坐直了身体,余光轻轻一瞥,正好看到苏微微抽搐的嘴角。 “没了。” “啊?” “以后可能都不会有枸杞了。”阑 “嗯?” 米凯尔皱了皱眉,放下了根本没上鱼饵的鱼竿,刚啜了口冰镇橙汁,便听苏说道: “我上周还去后勤部门问过,不光是枸杞,很多天然种植、养殖的产物,今后可能都会逐渐剔出采购清单了。” 米凯尔看了看手里的橙汁,还好卑弥呼的地里种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还能撑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一手一个空酒瓶躺在太阳伞下酣睡的卑弥呼。她的身体,终究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器官都在缓慢地衰竭,也不能再接触任何涉及崩坏能的武器和装甲了…… 如果只单单是器官衰竭,米凯尔倒还能用死之权能帮助她恢复,可她已经承受不了那样的崩坏能输入了。 “……”阑 米凯尔的思绪从大脑中飘了出来,如同无形的云烟一样飘到了卑弥呼面前——他甚至不敢让自己作为律者的身体靠近卑弥呼。 “队长……” 这一抹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米凯尔回过身,苏和凯文还在讨论枸杞的话题。 “说到底,枸杞并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人不吃枸杞并不会死,但人不吃饭一定会死。抱着这样的理念,生产部门自然更青睐于主食的生产,当然,原本例如枸杞这种经济作物就不在生产部门的考虑范围内,那更多是从散户收购所得,但现在哪还有什么散户呢?” “那……水果呢?” “首先,枸杞本来就属于水果。” “呃……”阑 “目前总部还是有一些水果储量的,主要来自于地下都市中自行开垦的果田,但那些是肯定不够支撑长期使用的,按照目前的消耗量来看,别说今年了,这个月就会告罄。” “但是,相比于占用粮食生产的水果,直接消耗粮食酿造的酒似乎储量反而多了啊,刚才痕还和我说,前两年,一品脱的白兰地需要用四张b级粮票兑换,现在只要两张b级粮票就可以了。” “哼……” 米凯尔以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加入了两人的讨论: “很简单,因为酒对于稳定情绪带来的附加价值,超过了两顿b级标准口粮带来的价值。” “呃……” 凯文揉着眉心,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阑 “米凯尔,你不妨说的再明白一点。” “高热量食品和酒精都能带来基于放纵的、虚假的快乐,但是高热量食品的快乐只能维持一两个小时,酒精却能一直将快乐维持到第二天早上酒醒,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从未喝过酒的凯文显然不能理解酒精带来的快乐……不,准确地说是麻痹效果。 “相比于让每个人都能活下去,显然,整个世界维持秩序上的大体稳定更加重要。因为一旦秩序崩溃,生产也会随之崩溃。所以,酒的产量扩大也属于无奈之举,可能会有人因为酿酒多消耗的粮食而领不到口粮饿死,但是没饿死的人起码还能老实做工。 “工厂会在下班前为每一个‘自愿’参与劳作且未迟到早退的公民发放十分之一品脱的酒,一个月不缺勤便能免费领一夸脱,这就是手段。 “这么说有些残忍,也并不绝对,但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如果一个文明正在走向灭亡,那么禁酒和纵饮,必然会发生其中之一。” “这样吗……”阑 看着陷入沉思的凯文,米凯尔耸了耸肩。 明明以一个轻挑和轻松的话题作为对话的开始,最后却总能把话题引到沉重且禁忌的内容上来,或许,这在男人的谈话间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换在平时,米凯尔也不大会在乎这些,在这样压抑、灰暗的世界里,相比于聊一些沉重的话题,聊那些轻松、跳脱的事物,才更像是在“破坏画风”吧? 但这一次除外。 既然爱莉希雅想要的,是一场有别于一切消沉的永恒,只记录这一刻快乐与幸福的刹那,她想要留给未来的,也绝非大家一个个愁眉不展的模样,那米凯尔自然如她所愿,不会让这一次旅途的记忆留下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尽管……如果未来有人真的能看到这些被记录下来的快乐片段,也未必会感到快乐,只会因为大家在毫无希望的世界中展现出来的希望而感到更加悲伤吧。 但……说不定真的能有人从中看到希望呢?阑 谁也无法完全掌控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用识之权能扭转,那也只不过是出于一种绝对力量下的强迫,而非纯粹的自我意识。 所以,米凯尔并不能决定将来有可能看到这个片段的人的所思所想,他只能将这个片段中所有不适宜的东西都抹除掉。 所以,他的转头看向凯文,低沉地笑了两声,突然发问道: “说起来,凯文,你以前不是挺讨厌枸杞的么?怎么这次还主动找苏要了?” “呃……咳咳咳!这个……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觉得枸杞挺香挺甜的!” “哦?真的吗?” 米凯尔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准确来说,是紧盯着他的黑眼圈不放。阑 “呃……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那个那那个那……” 凯文不断蠕动着嘴唇,躲闪着视线,思考着怎么把这个问题圆过去。 但以他的知识储备,想要做到这一点,多少是难如登天,于是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尽管他也不知道不睁开眼的苏能不能看清他的眼神。 事实证明,苏可能确实看不见,但作为精神感知类的融合战士,他很轻易就能捕捉到其余人的情绪。 他轻笑两声,开口后却不是第一时间为凯文解围,而是十分关切地问道: “凯文,你最近是不是总有头晕眼黑的情况出现?” “呃……是的。”阑 “唉……” 米凯尔和苏齐齐叹了口气,后者轻啜了一口枸杞茶润了润嘴,又清了清嗓子,而后,在凯文疑惑的目光中,他抬起下巴,轻声说道: “凯文,你年轻力壮,精神强固,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 “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精泄。” “所以……苏,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比较一脸云澹风轻的苏和还未搞清楚状况的凯文,米凯尔已经先一步把脸扭向一边,尽管他死死咬着嘴唇,却仍无法压制嘴唇向着两旁咧开。阑 “我是想提醒你: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哦哦哦,保护身体嘛!所以我才要找你要枸杞……欸,衽席之娱是什么意思?” 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轻轻啜了口茶,不再言语,以示功成身退。 米凯尔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脸,才压下扬起的嘴角,就见凯文一脸懵逼带疑惑地将目光转向他。 “凯文,噗嗤……哈哈哈哈哈!” “米凯尔!你……这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哈!衽有草席的意思,衽席呢,在神州古语里就指代卧睡的床……其实你也没必要纠结于枸杞嘛,这一次梅因为工作没有来,对你也并非全是坏事——给身体好好放个假,嗯,这大概就是苏的意思吧。”阑 “苏! !” 凯文跳下躺椅,迅速抄起一把沙子就要泼向苏。 但苏依旧澹定,他早有预料,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念了一句: “因果转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凯文泼出的沙子没有撒到苏的身上,苏的因果转轮也没能将攻击反弹给凯文。 原因也很简单,凯文刚抄起沙子,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野发黑,最终一个踉跄,下巴着地,摔了个狗啃泥,沙子也只泼到了苏的脚边上。阑 “哗!” 本次冲突最大的受害者出现了——米凯尔笑到腹部抽筋,而后连带着躺椅和橙汁侧翻在了沙滩上。 “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轮到凯文转过身,指着因为肚子抽筋怎么也无法迅速从沙滩上爬起来的米凯尔大笑了。 笑声夸张又喋喋不休,像极了没心没肺的孩子,但很快,一团黄沙就着他那因为大笑而开合不断的双唇钻了进去。 “唔!呸呸呸!米凯尔! ” “唉……”阑 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睁开一条眼缝,正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看热闹,冷不防漫天的沙子越过凯文泼向了他,还未等他从度假的迟钝感中做出反应,沙子便噼头盖脸而至。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被沙子泼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苏睁开眼,沙泥浮在滚烫的枸杞茶上,就好像公共浴池里飘着的油腻与污垢。 “唉……” 他将保温杯放到一边,默默收起另一只手心的“叶子”,转身加入了混战之中。 两个融合战士对一个律者,三人若是放开来打,这一片海岛恐怕瞬息内就会沉默。 但谁都没有那样做,不,准确来说,谁都没有去动用“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力量。就连苏也久违地睁开了眼,而不是用精神力去感受外界的一切。阑 他们打闹在一起,就像这个年纪的大男孩该有的样子。 谁若是敢张开嘴喊一两句,或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立马就会被塞上一嘴沙子。 打排球的女生们也停下了动作,隔着网站在一起,默默下注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谁都没能获得胜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起战斗吧!一群杂鱼!”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头顶冒火的男人,一边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一边挨个地将三条杂鱼都扔向了远方的大海,很快化为了天边的三个小黑点。 “哈哈哈哈哈哈!还有谁!都来和我战……”阑 “哗——” 不知何处来的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只有银白色的头发上还有一小撮火苗在顽固地跳动着。 “谁!” 他转动视线,于面具那狭窄的眼缝中,看到了一脸歉然微笑地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阿波尼亚!你……” “冷静一下,千劫。” 阿波尼亚伸出一根食指,向上扬了扬,又向下噼了噼。阑 “怎么,你是在逗小孩……” “哗——” 在念动力的引导下,又是一大堆海水从头浇下,这下子,千劫头顶的那一小撮火苗也不保了。 “阿波尼亚! !” ………… 潮涨潮落,海水反复浸润下,原本金黄的沙滩呈现出与晚霞相对的棕黑色,一脚踩上去,湿润又温暖,与粘稠又冰冷的泥沼截然不同。 当米凯尔和凯文凝冰渡海,拖着不会游泳的苏回到这片曾经被标为p-21,如今已是两个双子岛的海岛上时,夕阳已有一半的身躯坠入海面。阑 几只说不出名字的海鸟斜飞着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掠过,羽翼轻划开海水,划过一个半圆,光影交错下,就好像触发了毛细现象,海鸟那暗白色的羽毛于刹那间吸收了海面上金色的“墨汁”,于是个个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沙滩的颜色很快由金黄转为赤红,爱莉站在华、黛丝多比亚还有维尔薇面前,向她们比划着先前琢磨出的“招式”,尹甸端着华丽的酒杯,站在一旁山岩的阴影下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爱莉希雅!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 昨天熬了一个通宵的梅比乌斯似乎才刚刚醒来,她正站在船头,飘舞的绿色头发下是红到似乎要与晚霞争辉的脸庞,她迎风挥舞着一条粉色连衣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阿波尼亚!你放开我! !” 千劫暴躁地跺着脚,但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手从阿波尼亚的双手间抽离,于是只能闷闷不乐地承受阿波尼亚的劝导,那别扭的样子活像一匹站着睡觉的马。 格蕾修正在画纸上挥毫泼墨,布兰卡轻抚着她的额头,笑容甜蜜。突然,母女两个心有所感地抬头,只见科斯魔默不作声地扶着喝的不省人事的痕走了过来。阑 再看卑弥呼,果然,四仰八叉的位置稍微挪了挪,脚边摆着五六个空酒瓶,显然是醉倒第二轮了。 “嘻嘻嘻!帕朵,你都是融合战士了,怎么还是追不上我?” 铃带着帕朵在海滩上绕圈跑,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嘲讽一下。 “咱一向公平交易,你倒是把东西先放下!” “略略略……你连爱莉姐最喜欢的胸针都敢偷!我要替天行道,帮爱莉姐讨回赃物!” “什么偷!那是进货!生意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你……你先停一下,算我认输,你把东西给我……我,我自己去还,行不行?” “你先追上我再说!”阑 樱默默地跟在两个女孩儿身后,她依旧习惯把左手放在腰际,只是今天,那里并未悬挂刀剑。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背靠夕阳,呆立在沙滩与海浪交界处的米凯尔。 乍一看,她的神色依旧冰冷,眉头也郁结在一起。 但米凯尔分明能看到她微抿而上扬的嘴角。 第四章 隔绝于天外 “呵……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嘻嘻,明天继续!” 夜幕降下,每个人都在前所未有的无忧无虑下玩得疲惫不堪,考虑到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开机拍摄,大家也没有兴致再搞个篝火晚会什么的,都是早早回到游轮上,准备休息了。 米凯尔依旧独自一人坐在阳台,手边摆着一杯橙汁,没有再刻意冰镇,光是夜里的海风就将杯子整得冰冰凉。 浴室中的流水声与浪潮冲刷游轮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难解难分。尽管如此,当浴室中的流水声趋于平静,米凯尔还是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不同。 “吧唧——吧唧——吧唧——” 爱莉急不可耐地披着浴巾走了出来,身上还未完全擦干,她光着脚每在地板上踩一步,就会留下一个形态鲜明的湿滑脚印。 “不怕感冒么?” 米凯尔埋怨了一句,于是海风再不能顺着阳台吹入房间,整个空间内也开始散发起洋洋暖意,这暖意并不像火那样燎人,倒像是春天融雪的暖风,让人感觉全身都要轻飘飘的化开一般。 感受到自己身体表面的水分迅速,就连潮湿着黏在一起的发丝都重新变得干爽而蓬松起来,爱莉顿时有了底气: “女孩子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感冒啦……啊啊啊——阿嚏!” “……” 爱莉随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擤了擤鼻涕,从鼻子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哼。 而后,她突发奇想一般,把那包餐巾纸捧在手上掂量了两下,而后眼睛转了转,露出狡黠的亮光。 “好啊!米凯尔!” “怎么了?” “餐巾纸怎么用的这么快! !” 米凯尔一脸无奈地回过头,就着昏暗的灯光,第一眼就看到了爱莉手中满满当当的餐巾纸盒。 “你管这个叫用的快?”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但爱莉一口咬定如此,甚至不惜拖着浓重的鼻音祭出了耍赖大法: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看似是一包满满当当的餐巾纸!但已经不是我洗澡前放在这里的那一包啦!这已经是新的一包啦!” “……” 见米凯尔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辩驳的意思都没有,爱莉无趣地撇了撇嘴,将纸巾轻轻地放回了柜子上。 看着她倒打一耙反倒自讨没趣的模样,米凯尔有心取笑两句,但话到嘴边,不知怎得就配合地摇头晃脑起来: “啊对对对!我真厉害!我一口气用掉了一包餐巾纸呢!” “……” 这一次,轮到爱莉无语了。 “怎么了?你倒是接话啊?” “你配合得一点都不好。不对!你就是故意气我的!” 硬要说的话,刚和爱莉认识的时候,确实很容易被她的热情以及各种各样的调笑打个措手不及,但这些对于已经和爱莉相处了十几年的米凯尔来说,虽然还不到司空见惯、心底毫无波澜的程度,但稍稍做个反击,让爱莉小小吃一次瘪也不是难事。 毕竟,他们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 爱莉也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一想到以后的“进攻”可能都对米凯尔无效了,她就不满地都起嘴,从米凯尔身边搬起凳子,拖到阳台的另一边坐下。 “噗嗤……哈哈哈!” 看着她赌气的样子,米凯尔没忍住笑了两声,这显然使得爱莉更加羞恼了。 当米凯尔抬起凳子托在屁股上,如同螃蟹一样罗圈着腿,屁颠屁颠地坐到她身边时,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别过脑袋,辅以一阵阵的冷哼。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将鼓鼓囊囊的侧脸暴露在了米凯尔罪恶的双手下。 只见米凯尔竖起食指,对准那圆滚滚的侧脸轻轻戳了戳,富有弹性的皮肤凹陷又弹起,还轻轻颤了颤,最后就好像真的被戳破了一般,迅速瘪了下去。 “阿嚏!” 看来先前真的着凉了。 米凯尔边笑边埋怨着: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那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把自己弄感冒?” 在两人最初行走尘世的那六年,最头疼的问题,毫无疑问就是生病。 睡觉可以天桥底下盖小被,吃饭可以领各地市政厅发放给流浪者的救济粮,也可以偶尔劫富济贫,顺便保障一下生活。况且,米凯尔在旅途中最先学习构造的三样东西就是:面包、水、集装箱。 唯独看病这种事,能用药店里的非处方药解决的还好,若是严重到发高烧,要到医院挂盐水,就有些麻烦了——联合政府的户籍信息中并没有两人的资料,说白了就是黑户。 要去医院就医,这就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更不用说,那时的两人还摸不准,自己身体的特殊性会不会因为医院的检查被发现。 毕竟两个人说走就走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没有匆匆离开,而是回到孤儿院,等着第二天瑟莉亚带着两个人的身份证明之类的去沃斯托克市政厅上传一下档桉,后续的旅途会轻松很多吧。 因为这个黑户问题,后来差点儿还进不了逐火之蛾,好在当时负责招兵的是痕,看到爱莉那显眼的粉色头发后,第一时间将两人认了出来。 总之,在那个时候,感冒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米凯尔的体质还好些,而爱莉就真的如同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三天一感冒五天一发烧,没法挂盐水,只能硬扛。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或许就是: “美丽的女孩子,本就是如花朵般娇弱,需要好好呵护的嘛!” 所以刚才是谁说“美丽的女孩子可不会轻易感冒的”来着? 就米凯尔印象最深的那次,五月初,天气已经进入初夏了,爱莉却不知怎么发起了高烧,米凯尔用两条棉被给她卷成了只毛毛虫,她的牙齿还冷得止不住发抖。 “但现在再不用这样了。” 米凯尔看着她被月光染得银白色的脸颊,轻声念叨着。 “嗯?” “把手给我。” 爱莉不解地转过头,明明心中的气还没全消,但还是顺从地将手伸到了米凯尔身前。 她最近似乎又胖了些,手腕圆的好似没有棱角的棉花糖,和后面的小臂浑然一体,又沉浸在如水的月光下,米凯尔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藕臂是这么一回事。 有点想笑,有点想说出那句“爱莉希雅,是你胖了”,但米凯尔还是以莫大的毅力憋了回去。 虽说爱莉对于这些善意的嘲弄,爱莉恐怕睡一觉就会忘得精光,这本身也是维持两个人之间联系的通道的一种方式。 但毕竟凡事过犹不及,无休无止地嘲弄,就算全然是出于一片善意,也会让人觉得厌烦吧? 就是爱莉自己,看似极其喜欢捉弄人,但也总是将分寸把握得极好,总之,除了梅比乌斯之外,并未有人因此而对她感到厌烦。 至于梅比乌斯,那又涉及另外的情况了。 “喂!你在……啊啊啊阿嚏……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见米凯尔盯着自己的手发呆,爱莉有些不明所以。 米凯尔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将那些犹如冰川融化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出的记忆统统塞回大脑深处。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有一会儿,而后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挽住了爱莉的手。 下一刻……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欸?怎么了吗?” 爱莉歪着脑袋,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好像说话的声音通透了一点? 米凯尔耸了耸肩,“只是死之权能的一些应用罢了,现在还有鼻涕么?” “嗯?” 爱莉抽了抽鼻子,两个字——通透。 刚刚明明着凉了,夹着鼻涕的餐巾纸还静静地躺在垃圾桶中,打喷嚏时,肺部联动气管产生的剧烈振动给胸腔带来的酸麻感也还未完全散去。 但起码……鼻涕不再涌出了,眼看着感冒就这样好了。 “呵呵!” 她忽然轻笑了两声,而后揶揄道: “说起来,米凯尔,要是让先前的律者知道,你就是这样使用他们的律者权能的,会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 米凯尔翻了个白眼。 “他们早已是飘散在旧日里的尘埃了,就算想抗议,也发不出声音了吧?不,他们应该也看不到自己的权能是如何被使用的。” “哎呀!别那么较真嘛!只是设想一下这种情况——一大堆律者围着我亲爱的米凯尔,一个个质问着:‘说!你到底是怎么使用我们的权能的?’然后我亲爱的米凯尔蠕动着嘴唇,羞红着脸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我就激动得不得了呢!” “我看你只是想看热闹吧……” “不过,说起来……也并不是所有的律者都死了吧?” “嗯?你是说第八律者?先前的动乱里,她借由第十律者取回了部分权能,操控了整个至深之处的负面意识试图围攻阿波尼亚,结果全军覆没了。” “我不是说这个啦!”爱莉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发丝,轻声问道:“我是说……希儿。” “她啊……” 米凯尔的声线一下子低沉了下去,配合着阴冷又潮湿的海风,让人恍忽间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爱莉有些后悔,可能……确实不应该提起这个名字的。事实上,这两年也不会有人在米凯尔面前提起希儿的名字,就连一向以不会照顾别人情绪着称的梅,都从未试图从米凯尔手中收回黑渊白花。 但她之所以要提到希儿,自然也不是没事找事…… 抛去一切思绪,她于沉寂的夜色中悄悄打量着米凯尔的神情。 不过,除去音色沉寂了一刹那,就再看不到别的异常了。 只见米凯尔嫌弃地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她现在算是在量子之海玩得乐不思蜀了,前段时间,我借用圣痕,让她帮忙留意一下穆大陆世界泡的位置,结果话还没说完,她就单方面结束了通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噗!” 爱莉掩了掩嘴,忍住笑,为希儿开脱道: “毕竟,她好不容易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一时间不想回来也挺正常吧?毕竟她继承的是另一面的人格,年纪也差不多到叛逆期了。不过你别看她这样,说不定心里还是挺想念咱们的。 “想想我们在外面流浪的那六年,也从没有回沃斯托克看一看孤儿院的大家和瑟莉亚妈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想念那里啊……”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爱莉希雅将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不再言语。 想念又如何呢? 理性和感性就像两条平行线,一左一右,划定了人生的道路,于是每个人生命的历程,都是在这二者的矛盾之间反复挣扎的过程。 明明很想要做什么,但又会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加以否定,明明很想要去见一个人,但总会在踏上寻找的路途前退缩,甚至于,明明很想念一个人,却连去寻找的想法都没有。 人总不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好现象,它让人类不会将所有合理、不合理的冲动付诸于行动。 但在有些时候,理性和感性的角色反转,这种现象反倒成了自我逃避的方式。 于是遗憾也随之而生——若是在两人加入逐火之蛾前回一趟沃斯托克,估计还能在孤儿院里看见苍老了不少的瑟莉亚妈妈。 而就是这么一念之差,相隔不过数个月的时间,再见就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现实。 虽然统计系统已经完全崩溃,并不能查到“沃斯托克-51小镇上孤儿院里的瑟莉亚”的死亡证明,但假设她并未死在那次灾难里,年纪也不小了,辗转流离数载,能活到现在的希望也很渺茫…… 那就算能活到现在——推翻之前的一切现实,直接假设她活到了现在,大概也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能将人与人永远分隔开来的也并非只有死亡,什么“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在未来相见的那一天”,不过是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经过艺术处理后的桥段。 就算是正常的世界,拥有无比便利发达的通讯,两个人的再见都有可能是永别,更不要说是如今秩序崩溃的世界呢? “唉……” 爱莉轻轻叹了一声,她本是想试探米凯尔的心智,却冷不丁让自己也陷入了伤感的幻境。 或许,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渡过真正无忧无虑,完全幸福快乐的一天,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吧? 不过,从米凯尔的表情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外露的情绪。 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那并不是一种忽视,不是说他压根没有听到爱莉说的话,也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而是,他很明白,他理解爱莉所要表达的情绪,但最后只是诉诸于一句“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夜空。 “咳咳!” 爱莉清了清嗓子,将心头的沉重暂且卸去,转而聊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 “说起来,今天看到樱的时候,她好像还是兴致不大高呢,你没有把那件事告诉她吗?” “嗯?什么事?” “就是,第十二律者可能不会诞生在铃身上了。” “嗯……” 米凯尔沉默了两三秒,才回答道: “只是有可能而已,我不想给她虚假的希望。” “哦!” 作为这个话题的开启者,爱莉只是以一声轻轻的“哦”作为话题的终结,显然她对于米凯尔的想法是完全明了的,只不过是以此转移话题,改换气氛罢了。 不过米凯尔反倒像生怕她不明白一样,犹自解释着: “况且,这种事对于铃和樱来说也未必称得上是轻松。你看卑弥呼队长,自从知道自己躺在病床上的一个月里接连用掉了二十多支血清,明明身体已经不好,酗酒的情况反倒变本加厉了。”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着无话可说,或者无话想说。 对于眼下的这两个人而言,更多的情况下是没必要诉诸于语言。 但这一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照理来说,能相互分享,想要相护分享的东西确实还有很多,好像根本用不完一样,但在此刻都已没有了说出来的欲望和必要。 “呃……那个,凯文呢?梅说什么要去美洲分部视察,却又不让凯文自己一个人来和我们度假,真的不用担心她的安全么?” 爱莉再次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放心,我的分身跟着她。” “分身?” “嗯,借助支配之权能,当然还有别的一些,我也说不大清楚。总之就是分身。” “哦哦……话说,梅为什么不带上凯文呢?第九次崩坏前也是这样。” “大概是,自己虽然享受不了这种快乐,但还是希望自己爱的人能有这个机会吧。站在我们的角度,或许带着凯文一起去视察更好一些,即使过程并不轻松,两个人也是一起面对的,但站在梅的角度上,她或许并不想凯文卷入那些可能与黑暗有牵扯的事情中来。” 话音落下,沉默再次笼罩了夜色中的一切,唯有此起彼伏的海浪声不知疲倦。 米凯尔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爱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厚重的云层弥漫在夜幕前,就连月亮都被遮去了大半,更不用说其它星辰了。 肩上一暖,爱莉轻轻张开双唇,这还是米凯尔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搂着她。 她顺着米凯尔的动作,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再抬起头,与他一起抬头仰望。 寒风把云吹向原理海岛的方向,云像是用油灰做的,硬硬的,形状各异。 云连绵不断地被吹向远方的天空,不管吹走了多少,云都汹涌不绝,仿佛下定决心要将今晚的星光与月光,总之一切的光亮都隔绝于天外。 第五章 乔装 “说起来还真是幸运啊,亚洲接连承受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次崩坏,富庶的沿海地区早已是一片废墟。僯 “欧洲经历了第五、第六、第十一次崩坏,连欧洲分部都几乎全军覆没了。更何况,南欧这种气候最佳的地带,也受到了第四次崩坏的波及,原本平静的白海和黑海水位急速上涨,将大量的聚居区淹没。 “穆大陆承受了第八、第九次崩坏,至今还未能找到它内卷而成的世界泡。当然,因为靠的太近,澳洲也遭到了波及,如今也没有多少居民了。 “非洲遭受的波及倒是也不大,但那里原本的发展水平太低,截止到崩坏发生前,联合政府都没能对那里进行行之有效的管理。而如今,战争、疾病、崩坏三管齐下,那里早已是人间炼狱,偶尔还会有人类跑到北非沿海,被纳入我们的管理体系中,但大多数幸存者都已经退回雨林里,过着五万年前祖先那样的生活了。 “这样算下来,也就是美洲遭受到的破坏小一些,当然,各种各样的崩坏都没有落下,只是没有经历过律者的摧残。” 宽敞的机舱内,梅正抱着一沓纸质档桉梳理着整个世界的情况,米凯尔则闭着眼靠在座椅上,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已经到达目的地。 但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即使这是一个分身,也依旧不具备早已失去的睡眠能力,于是越是闭眼休息,他反倒愈发清醒,愈发有精神。 “所以,你这次选择美洲视察,是想要看一看,这里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居然能躲开前十一次崩坏?”僯 “那必然不是。” 梅本能地想要推一推鼻梁上的眼睛,可惜落了个空,她又想揉一揉酸涩的眼睛,但想到眼中的蓝色美童,最终还是罢手了。 她的发型也有所变化,万年不变的刘海被潦草地向后梳去,和被染得雪白的其余发丝一起盘在头顶——发量实在太多了,和她的工作量成正比,这很不对劲,正常曲线应该是成反比才对,莫非她是传说中的“发之律者”? 讲个冷笑话而已…… 她也不再穿那件白大褂了,而是换上了普通的制服。 乍一看,谁能想到这是梅,而不是女装后的凯文?别说米凯尔了,她自己都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现在的变化。 为了获得更为真实的信息,乔装自然是必要的,米凯尔的分身也不例外,他给把自己的脸照着千劫的样子捏了一下,看得出来,如果不算满脸的刀疤外,还蛮帅的。反正千劫就算在逐火之蛾档桉里的证件照也是戴着面具拍的,没有人认得出来。僯 就连两个飞行员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载的是谁。 “逐火之蛾很早就计划着,将全世界剩余的二十亿人类都集中到美洲这片乐土上,这样也方便管理和生产,美洲的地理条件也完全能容纳这么多人口,迄今为止,已有超过十二亿的人口被安顿在美洲了。如果我没记错,那份计划应该是在二百七十五天前交给你审核过,你当天就盖章通过了呢。” “二百七十五天前……” 米凯尔歪着头思索了一番,好像其实也不用思索,就是日常摸鱼而已。 但他倒不觉得有多尴尬,反正他是一具分身,摸鱼的是本体,和他这个前不久才制造出来的分身有什么关系? 相比于几乎不存在的尴尬,他更多的是担忧: “梅,你应该很清楚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不,它的权能也不一定就和原来等同,但无论如何,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地区,等于是给了律者轻松将所有人团灭的机会,就好像我们对第十律者那样。”僯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是……” “但是?” 梅用圆珠笔的末端挠了挠头,发出一声长叹: “米凯尔,我们必须要考虑人类自己的意见,人类自己的诉求。” “人类……自己?” “嗯。” 梅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发量很多,盘在头顶宛如一座小山,这样大幅度的点头看的米凯尔甚至有些心惊胆战的错觉,生怕她的头发下一瞬间就像雪山崩塌一样倾倒,好在她盘的很牢,“灾难”并没有发生。僯 有些话似乎在她心里早已过了无数遍,以至于她甚至不用像往常那样斟酌词句,就能将自己的意识付诸于语言: “在这场对抗崩坏的战争中,我们的敌人并非只有崩坏,还有人类自己。 “我们不是神明,无法强迫人类做出他们不愿意去做的事,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向他们妥协。毕竟我们并不能告知他们一切的真相,既无法让他们完全相信我们的说辞,也无法保证这么做会带来的后果。 “很多人甚至到现在都拒绝承认崩坏的存在,他们只认为这是一种人造的基因病毒——一小撮人因为自私的欲望引发的灾难,最后由全体人类承担。这很符合人类的审美与过去数万年历史塑造的价值观,因而对于逐火之蛾的仇视也是无法避免的。” “那,在这件事上,人类自己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米凯尔似乎并不想听这些。 准确来说,他并不想将原因知晓得这么清楚。僯 或许是因为现在坐在梅面前的只是一具分身,他只是真正的米凯尔为了完成某个任务而制造出来的分身,他从来都只是作为一个执行者降生的,他并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怎么做。 “不论怎么说,这都是末世了。当物质上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人们就会转而投入宗教的怀抱,追寻精神上的宁静。而于宗教典籍中,他们也很难不注意到关于‘末日’、‘诺亚方舟’、‘乐土’的记载。” “哼……所以,他们将从未遭受过大规模崩坏的美洲视为末日下的乐土,只要到达那里,就能坐上诺亚方舟,避过毁灭的灾难。” “……这都有人信?” “嗯哼?很奇怪么?这个谣言究竟是什么时候风靡起来的已经不可查证,也可能在很早的时候就存在了,只是积蓄到现在爆发。总之,因为这个谣言,很多人为了争抢早日前往美洲的资格而大打出手,甚至导致了小规模的停工。还好我们采取的是很纯粹的‘抽奖’机制,在公平性上不落人口舌。” “也就是说……” 米凯尔撇了撇舷窗外,不知何时起,波光粼粼的海面悄无声息地被深灰色的陆地所取代,并且一花一木都变得格外清晰,很明显,飞机已在降落,目的地,美洲沿海最大的定居点:第三新天堂市。僯 “其实迁徙人口的决定,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人类自己的诉求吧?” “你或许理解有误,人类的诉求也并不是特指那段谣言。将所有的人集中到美洲,这能造成视觉上人口相对密集的假象,这也是安抚人心的一种方式。” “好吧……” “但你说的也对。” 梅同样也注意到了飞机的降落姿态,她心知自由对话的时间不多了,拿出一副镜子,一边仔细检查自己的伪装是否有破绽,一边语速快如连珠地解释道: “议会提出这个方案,更多的是出于经济、政治意义上的考量。抛去先前已经说过的,照顾人类自己的诉求的方面,在经济意义上,将一盘散沙的人类集中管理,能降低大量的管理成本、物资转运成本,并且增强管理组织度,总之好处多多。” “但坏处也同样明显,容易被一网打尽……反正议会也算清洗过了,不试图对他们公开一部分信息么?”僯 “还是算了。” 梅连忙摇头,看的米凯尔又是一阵心惊胆战,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是如何顶着山一样的头发还能让脑袋行动自如的——这样真的不会得嵴椎病吗? “那一次借刀杀人的清洗,只能说去除了其中主观意识上的不稳定因素。但考虑到第十二律者无孔不入的权能,万一哪个议员回去后在电子备忘录里记了些笔记……呵呵。” “进退两难啊……” “砰——” 一声巨响,整个机舱也跟着上下起伏了一下。 但凡有些想象力,都能在脑海中补完出这样的景象——僯 飞机抬着脑袋,让自己的两只后轮下压,就好像即将落地的脚一样。飞行员应当打开了降落襟翼,气流行经的轨道发生了变动,不由得发出尖锐的呼啸。 但飞行员无疑没有控制好降落的速度,飞机的后轮几乎是以“撞”的姿态与水泥跑道接触,富有弹性的轮胎与起落架如同弹黄一样颤了颤,连带着机身也感受到了这种起伏的运动。紧随其后的,便是轮胎与粗糙的跑道路面摩擦发出的冗长回声。 “真是的,这群家伙还以为自己开的是战斗机吗?” 米凯尔狠狠吐槽了一声,那始料不及的震动差点儿没让他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梅的头发也被那震动弄散了一些,她一边用双手扶住了盘在头顶的头发,一边对着米凯尔眨了眨眼: “当然,万事都没有绝对的利弊,将所有人都迁移到美洲,就可以大量降低我们的作战半径。以往因为作战半径过大,即使是各个分部的快反部队也无法迅速赶到战场,所以,主要以远程弹道导弹为载体的核武器还有存在的必要,而现在……” 飞机滑行的速度逐渐变慢,也不再带有那种几乎要把人耳屎震出来的震动感。僯 米凯尔眯了眯眼睛,没有接梅的话,转而开始整理要携带下去的东西。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了——如果所有人类都汇集到美洲,抛去一些不必要的建筑,比如公园、广场还有商场之类,其实二十亿人生存也不需要占据太大的面积。 而后逐火之蛾的作战半径就足以缩减到不需要依靠远程弹道导弹,以至于核武器的程度。 换句话说,核武器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反正这玩意对付终焉大概率也是没用的,现在连最后一丝价值也没有了,不如拆掉吧。 只要把所有核弹头都销毁,虽然不能完全阻止第十二律者造成的破坏,但起码已经抹去了有可能发生的最差情况。 况且核装药通过特殊的处理,也可以得到部分核燃料供给给核电站,虽然这个过程中看似伴随着大量的损耗,但这些如果不这么做,这些东西的价值是零,甚至是负数,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一个盈利的过程,而非一个亏损的过程。僯 但米凯尔确实有一句话没问出口: “还来得及么?” 即使全世界绝大部分核武器已经随着穆大陆浸入了量子之海中,现有库存依旧有三千多枚各式核弹头。 核武器的销毁耗费巨大,耗时漫长,有大量工序必须使用人工。 如今,即使不计一切代价,开足马力进行销毁工作,也绝无法在一年内完成销毁工作。 而这些核弹头中,只需要十分之一的数量,就足以毁灭崩坏发生前正值鼎盛的人类文明。 “呵……”僯 米凯尔摇了摇头,懒得再去深究。 “反正那是本体要头疼的事,雨我无瓜。” 他的诞生具有很强的目的性,就是为了保护乔装后的梅完成这一次的视察,除此之外,并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他甚至怀疑,本体在创造他的时候,是不是还用给自己上了类似戒律的精神暗示? 要换了他自己,大概率还真会这么干。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用分到过的识之权能检索过自己的意识,似乎并没有类似戒律的存在。 嘛,也说不定,毕竟他分到的所有权能都极为有限,足够他完成保护梅的任务,但和本体肯定是不能比的,以二者掌握的权能间的巨大鸿沟,他也完全能将那种心理暗示做的很难察觉。僯 但米凯尔,姑且称为“米凯尔”的存在也并不在意这些防范。说到底,他们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他本身就是米凯尔意识的复制体,与米凯尔是既不同又同一的存在。 既然是同一的存在,难不成还会上演“我杀我自己”的戏码? 但他这样谨慎也好,毕竟,对于人类而言,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威胁。 真要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毁灭世界,凭借十一种律者权能,几乎没有短板的存在,很难说凯文他们以现有的战斗力能否阻止得了他。 再次摇了摇头,米凯尔收拾好心思,抢在梅之前站到了机舱口。 “话说,来的是谁啊!还**要我们亲自来接机?总不可能***是梅那个**亲自来了吧?” “不可能吧?我在总部的朋友说,今天中午还看到梅在食堂进餐呢。啧,听说她男朋友抛下她一个人去和逆熵的家伙度假去了?我就说吗,她这种万年不变脸的臭脸色,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僯 “咳咳咳!”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一群衣冠楚楚的市政厅官员紧张地盯着脚边的地面,只能听到米凯尔走下悬梯时的脚步声叮当作响。 “这样子,倒还真像当年露露耶啊……” 其实区别挺大,小型客机与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浮空战舰自然没有可比性,此地虽然位于沿海,海风有一些,但也不像波纳佩岛那样湿润咸涩。 人群中也看不到那个米凯尔至今也没搞懂,究竟是不是对应着奥托的身影。 但起码,他在临死前是幸福的吧。 眼前这些政客距离飞机离的还是有点远的,他们方才窃窃私语的声响混在一片嘈杂里,正常人自然听不清楚。僯 米凯尔不是正常人,所以尽收耳中。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有些想笑——谁能想到,那个在食堂进食的“梅”,其实是米凯尔的另一个分身假扮的呢? 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一步地迈向了战战兢兢的政客们。 第六章 恶心 “哼……” 米凯尔冷哼一声,他明明只是形单影只的一人,却给全场乌压压一片的官员带去了莫名的压迫感。 随处可闻倒吸冷气的声音,每一个人都觉得喉咙又痒又干,心口的震动如同浪潮一般绵延不断,将燥热感迅速传导至全身,却唯独四肢处泛起冰冷的麻意,大脑也因为缺氧变得昏昏沉沉。 大脑前所未有的空明,像是有什么东西夺走了他们所有的魂魄,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当下的任何问题,即使是“他是谁”这样简单明了的疑问,都无法在脑海中停留。 因为那里早已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而后,他们听见了清晰又缓慢的脚步声,就好像有一把大剑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脚步声每响一下,大剑就向下落一分,谁都不敢抬头,所以谁也不知道大剑何时会落到头顶。 这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莫大折磨。 或许有意志坚定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个人是谁啊?我们为什么要怕他? 这些人想要抬头打量脚步声的主人,可当他们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满脸疤痕如同沟壑纵横的男人,那人的眼神盯着的是空气中无意义的某一处空白,但那视线又好像轻松扎进了每一个试图窥探他的人心里。 而后,他咧了咧嘴,所有的刀疤都像是蠕虫一般蠕动了起来,看的人心里瘆得慌。 脸上噙着莫名的微笑,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一个高个子市政官面前,此人身材纤细、四肢修长,金色的长发颇有光泽,不过一眼看去,夹杂了不少白发,起码有三十岁了。五官想必不会差,嗓音方才已经听过了,确实有磁性,但米凯尔不喜欢,谁让他尽说一些轻挑又恶毒的话? 米凯尔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轻微的颤抖着。 他在害怕,虽然觉得以先前的距离,他的话不应该被听见才对,但心虚是跑不了的,更何况在米凯尔有意的气场压迫下。 米凯尔站在他面前足足等了十来秒,他才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躬下腰,抬起头。 当他看到米凯尔可怖的面孔时,神色不由得滞了滞,但他终究还是发挥了官僚的基础素养,很快就以更加讨好的姿态道: “您好您好您好!您就是总部派来指导移民工作的特派员吧,您好您好您好!” 他向着米凯尔伸出双手。 当看到那对绿色的眸子时,米凯尔的眼角属实忍不住抽搐了两下,而后,他不咸不澹地在对方右手前端处捏了捏,当对方想要用两只手合围之时,又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气氛一时又冷了下去,但这一次,米凯尔没有再纵容沉默蔓延: “别多想。” 他的话似乎有种一语双关的意味,可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气未免也太冷了一些。 “我并不是你们要迎接的人,只是她的警卫而已。” 听到这里,有些愣头青已经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若不是米凯尔放出的那股威压,他们恐怕都要叫嚷着攻击他了。 就一个破保安,你也配? 但真正的老油条们反倒神态越发恭敬了——小鬼难缠,捧就完事了! “这位……小兄弟,别这么见外,您作为警卫人员,自然也是指导团队的一员,当然也是我们迎接的对象嘛!” 男人英俊的面孔上,不自然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再次伸出手道: “重新认识一下,鄙人是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弥额尔。” “嗯?” 米凯尔再一次同他握手,却也难免意外地挑了挑眉。 “弥额尔?这个名字倒是很符合你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的职务呢。” “呵呵,是啊……” 被一个小小的警卫如此揶揄,弥额尔心里当然不舒服,但他虽然年轻,脸上倒也没流露出什么不满,甚至还毫不介意地和米凯尔解释了起来: “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我可没少被同龄人嘲笑过,没想到我还真有一天能成为‘天堂的守护者’呢,这都亏了梅博士的信任与栽培。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数次拯救了人类的逆熵队长的名字,其实和我是出于同源吧?” “嗯。” 米凯尔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 此时见时机成熟,弥额尔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问道: “这位小兄弟,不知能否透露一下,这次前来指导工作的特派团队大概有多少人?没别的意思,只是接下来还要安排接风酒席,还要安排住宿,总部又没有提前给我们信息,这不是不大好安排么……” 他真的只是在问人数么?若是这么想,就太幼稚了。 与其说他关心的是人数,倒不如说,他想要知道的,是整个团队的组成。 “人不多。” 米凯尔微笑了下,仿佛并不清楚这张满是刀疤的脸笑起来有多恐怖。 “只有一个……啊不对,除了我,还有一位就是赤木博士。” “赤木博士?” 弥额尔端起了下巴,这个人员组成,有点耐人寻味啊…… 按理来说,即使是再不重视的工作,也不至于只派一个特派员和一个警卫来处理。 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美洲移民计划是目前逐火之蛾在民生领域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计划,这个计划涉及十几亿人的移民工作,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极为严重的后果。 所以,不重视是不可能的,但总部还是只派出了一位博士,这意味着什么呢? 弥额尔和身边的幕僚同事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其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想的,既然总部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能只派出一位博士,最多再加上一个警卫,这意味着起码就梅博士个人来看,她认为这两个人足以应付这里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 好吧,虽然不久前还在嘲讽梅,但至少对于这个女孩的工作能力,大家还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但是…… 从来没听说过“赤木博士”这个名字啊! 况且这个警卫也不大一般,一出场就能把在场的上百人压得说不出话,这样的威压,似乎已经超过一般意义上的杀气了吧?难道是融合战士?不,肯定是融合战士,而且应该还是战斗力较强的那种。 但还是那个疑问——他们两个……怎么就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如果这个“赤木博士”能力这么强,这么被梅看中的话,应该不至于如此默默无闻。 而假使她确实有能力,但资历不足,是被梅刚刚发掘出来的新人的话,梅想必也不会只派她一个人来执行任务啊?起码还得有个经验丰富些的做指导吧? 沉吟了片刻,弥额尔咬了咬牙,向着米凯尔迈了半步,以更加低沉又讨好的嗓音问道: “小兄弟,你们的这个……有证件之类的可以核实一下么?” 从理论上来说,核查特派员的证件本就是应有之义。但对于这些上级派下来巡查工作的人,地方市政官哪有胆子太过于较真?万一把人家惹生气了怎么办?再说,平常总部都会将特派员的信息提前公布给地方,也没有什么核查证件的必要。 但这一次诡异就诡异在,总部此前也没有提供特派员的信息,那么要核实身份,就必然要核实证件。 想通了这一点,弥额尔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哼……” 米凯尔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请你亲自登录内网,对我们进行身份核实。” 尽管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弥额尔还是从幕僚手中接过印着逐火之蛾徽标的平板,而后他脱离了官僚队伍,走到米凯尔这一边,打开了身份验证系统。 米凯尔随手将其接过,却没有进行验证,而是切换到了任务验证模块,并且迅速输入了任务编号,又递到了弥额尔面前。 弥额尔想要将其结果,米凯尔却没有松手。 “这是……” 首先印入眼帘的,并非任何文字和图片介绍,而是一个巨大的徽标。 并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逐火之蛾标识,而是一个丝状缠绕而成的,如同蚕蛹一样的椭圆形。 “毒蛹!” 弥额尔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组织……可谓是大名鼎鼎啊不是……臭名昭着也不是……总之,这是一个流传极广,且拥有各种各样传说的神秘组织。 作为逐火之蛾下属的唯二独立组织之一,也是唯一被一度赶尽杀绝的组织,本身自带的传奇滤镜就不比逆熵差。再加上更严的情报管制,毒蛹相比于逆熵拥有更强的神秘感。 弥额尔只知道这个组织曾经被卷入到逐火之蛾与联合政府的内斗中,甚至还一度击伤了目前据说战斗力仅次于那个律者的凯文。 那一场动乱的规模似乎很大,局势失控到梅请求逆熵出手协助,最后由那位毒蛹出生的【夜叉】亲自屠杀干净,又在不久后重建。 或许在对抗崩坏的战斗中他们声名不显,也无法准确评估其战斗力,但没有人不会畏惧这个组织—— 因为他们从来都将身躯隐蔽在最黑暗的地方,没人知道这个组织有怎样的规模、怎样的武装、具体执行哪些任务,更因为他们挥刀的对象并非崩坏,而是人类自己。 弥额尔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冷汗不知何时已打湿了鬓角。 再往下翻,是简短到只有一句话的任务介绍: 【着毒蛹干员两名对美洲分部移民安置情况进行必要调查。】 再往下就是两个干员的简单信息: 【姓名:赤木**】 【职务:***博士】 【权限:特级】 (附照片一张) 【姓名:卡斯帕·**】 【职务:警卫干事】 【权限:一级】 (附照片一张) “……” “看完了吗?” 米凯尔突然出声,把弥额尔吓了一跳。 “看,看完了!” 米凯尔将平板收回,熟练地删除了所有记录。 “保密原则,不许外传半个字,明白?” “请放心,我明白!” 弥额尔不知不觉中用上了敬语,眼前的这个家伙确实是个“警卫”不假,但在逐火之蛾体系中,区分地位的并非职务,而是权限等级。 作为市政官,他的权限是二级,而这个叫“卡斯帕”的警卫的一级权限,对应的已经是美洲的洲政官和逐火之蛾美洲分部的司令的权限等级了,而这两个职务的担任者在不久前被调去了总部,新的任命又没有下达,起码在此刻,这个“卡斯帕”和那个“赤木博士”是这片大陆上权限最高的人员。 米凯尔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重复了最开始的话: “别多想。” 说罢,米凯尔向后退了一步,弥额尔跟着转身,却见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极其隐秘地对着弥额尔做了个小动作。 那是一种起码在神州地区通用的手势——上三指黏在一起,搓了搓。 “呃……” 这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见他不明白,挑了挑眉,又搓了搓手指。 “哦哦,我明白了!” 弥额尔并不明白,但是看着米凯尔脸上那蠕动的疤痕,他生怕自己实话实说后会引得对方生气,还是先湖弄过去再说。 “我现在去请博士下来,你作为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也是这次巡查的第一站,可要尽好地主之谊。” 弥额尔看着眼前这个家伙猥琐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当米凯尔回过身,向着飞机上走去后,他的幕僚与同事瞬间围了上来,向他询问情况。 “喂,大天使,他们什么来头?” 显然,大天使是出于某种人尽皆知的原因被授予弥额尔的外号,还好这个外号没有被爱莉听见,不然名字和弥额尔出于同源的米凯尔也少不了被这么称呼。 “这个……我也不能说啊……” “这么神秘?” 弥额尔慌忙甩头否认,但很快反应过来,又改为点头。其实保密这种东西本就是一种玄学,只要有人知道的事情,就必然无法贯彻保密原则。 所以所谓的保密,往往不是“对不应该知道的人保密”,而是“对下令保密的人保密没有保密”。 听起来像是绕口令……但事实就是这样。特派员毒蛹的身份也不是特别重要的机密,换个时间地点,弥额尔多半管不住嘴。但现在米凯尔还没走远呢,方才他揶揄梅的话,米凯尔似乎都听见了,他可不敢再犯错了。 众人大都也是知晓分寸的,见状也就不再坚持追问。 但此时,弥额尔又反过来拉住了自己的两个幕僚。 “这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轻轻搓了搓。 “这个……” 一个来自神州的幕僚面露难色,想说话,又不敢说。 “怕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长官,在我的家乡,这个手势是找人要钱的意思。” “要钱?” “嗯……也可以理解为……索贿。” 弥额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索贿? 所谓的毒蛹,逐火之蛾最神秘的组织的干员……就这? 弥额尔默默捂住脸,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随即又警觉起来——该不会是在钓鱼吧? 米凯尔对这一切自然心知肚明,当他回到机舱,梅已经趁着这个时间将散开的头发重新盘好。 “计划有变,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嗯?” 梅倒是没有表现的太意外,从米凯尔抢在她之前下飞机的那一刻,计划更改这件事就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嘛,我刷了点小花招,外面有个名字和我一模一样的憨批……啊不对,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他现在认为我们是隶属于毒蛹的特派干员,我叫卡斯帕,你叫赤木博士……” “然后呢?” “啧,就这么直愣愣地去调查,哪怕是乔装打扮,他们肯定也不会带我们看什么真相对吧?所以,我们要打入敌人内部。” “……” 梅大概明白米凯尔的意思了,但即使这样,想要看到真实的情况并取证,恐怕也不容易吧。 “梅,你得想清楚,我们的目的并非单纯的调查。如果只是那样的话,我自己就可以在不惊动任何市政厅的情况下掌握所有的情报。 “但是……我们需要的是对剩下的二十亿人进行行之有效的管理,让他们在移民后……起码过的轻松一些,这是必须要借助这些讨厌的官僚去做到的事——你不可能亲自管理二十亿人。 “那我们不光要知道底层在发生什么,也要摸清这些官僚日常的生活,他们的潜规则,他们对逐火之蛾总部的看法。” “我当然明白这些。” 况且,试一试,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恶果。 但虚与委蛇,终究是会让人觉得恶心。 第七章 无比欢乐的宴会 “弥额尔先生,这就是您安排的晚餐么?” 看着自己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速食绿皮罐头,梅恰到好处地露出嫌恶的眼神。 米凯尔眯着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能坐在这一桌的,都是美洲目前各聚居地的市政官,他们的神情也都有些尴尬,但却并没有不快,显然是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共识。 当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与米凯尔之间隔了一个梅的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弥额尔先生对此浑不在意,他在第一时间就兴奋地打开了面前的牛肉罐头。 即使是夏天,没有经过加热的肉罐头也是堪称黑暗料理的存在——一眼看下去,根本看不到肉块,而是一层黄白夹杂的膏状油脂浮在肉汤表面,像极了泡了十年没换过水的温泉。 如此状态,腥臭味自然也不能避免,但弥额尔本人却迫不及待地举起餐叉,隔着那层膏状的油脂熟练而准确地命中了一大块牛肉,而后迅速塞进口中咀嚼起来。 若不是他衣冠楚楚的模样——穿着全由真丝手工纺织而成的燕尾服,金色的长发上还打着发蜡,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几乎能亮瞎人眼的光芒,米凯尔真的要以为这是一个操劳了一天,端着领到的牛肉罐头回到家的平民。 家里空空如也,没有家人,所以他并不和旁人打招呼,没有微波炉,没有煤气灶,也不想花钱使用社区公用的厨房,再说他也等不了那么久,拉开罐头盖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但这一切终究发生在高等级的宴会上,尽管酒店装潢素雅,没有什么金银宝石点缀房间,甚至连墙纸也没有。只有刷的雪白的墙壁加上教室常用的长管日光灯,看起来确实简朴。 但白棉桌布遮盖下的桌子嘛…… 米凯尔趁大家不注意,生生扣了一小块木屑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纹理。 “老榆木么……真够奢侈的啊。” 即使在崩坏前的年代,榆木制成的老家具都是具有收藏价值的值钱货,更不用说在这个木料价格飞涨,连三合木衣架都能成为高档货的时代了。 不过是表面文章…… 但看着弥额尔大快朵颐的模样,就连米凯尔自己都有些恍忽——这真的只是表面文章么? 他悄悄对着弥额尔动用了识之权能,三秒后,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而后怜悯、愤怒与悲哀一起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这个男人…… 那么,计划再改变一下吧…… 恰好在此时,弥额尔后知后觉地听到了梅的质疑,他抬起几乎埋到罐头里的脑袋,那张虽说有些衰老,但依旧英俊的面孔上满是牛肉罐头里的肉汤和油脂,看上去让人啼笑皆非。 他撩起白棉桌布,粗俗地抹去了唇边的油脂,这样的动作连说好陪他一起演戏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个装作卡痰的模样,用“咳咳咳”的声响警告他不要演过头。 但他依旧充耳不闻,直到将自己脸上的油脂擦干抹净后,才转过头,慢悠悠地回答道: “欸!大家怎么都不吃?两位特派员大人是觉得这顿餐太丰盛了么?放心好了,这都是我以及第三新天堂市的各级官员省吃俭用许久攒下来的储备粮,今天大家放开了吃,肉罐头也好,蔬菜罐头也好,应有尽有嘛!” “呵呵……” 梅捧起一罐牛肉,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两声瘆人的干笑。 她哪里看不出眼前的这群人是在装模作样?也可以理解,面对总部的特派员,谁都摸不清楚对方的性格,要是一上来安排的太好,万一人家不愿意和你同流合污呢?那不是不打自招么? 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安排得差一点儿,大家都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万一碰到一个胃口大的,因此生气了,大不了再多送点礼道个歉,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当然,这些都是在人性可以理解的部分,让梅感到悲哀的并非这些,而是…… 她数了数面前,一个牛肉罐头,一个午餐肉罐头,两袋真空包装的玉米薄饼,一个菠菜罐头,一个青豆胡萝卜玉米罐头,再加一包待冲泡的压缩蔬菜汤。 绿皮包装上都还印着逐火之蛾的徽标,两个荤罐头是半斤装的小罐头,两个素罐头则是一斤的大罐头,卷饼总共有八张,每个人面前都是如此。 这就是他们心中对于“差一点”的标准么? 几个月前,梅在来茵市曾亲眼目睹过那些领着d级物资的人,为了节约面粉,增强饱腹感,选择在做面包时加入大量的木屑和泥土——几百年前人类曾为了生存这样做过,但那些人绝对想不到几百年后自己的后代还要靠这种面包求活。 因此造成的营养不良,甚至是误用了观音土导致活活吃死的情况不在少数。 知晓了这些,再面对眼前的这堆食物…… 这些东西都是逐火之蛾的标准物资,梅对于其成本有数,这些官僚认为的“差一点”的一顿饭的伙食成本,已经超过目前逐火之蛾伙食标准最高的逆熵成员一天伙食费用的一半了。 深深的无力感逐渐在梅的心头蔓延。 讲真的,她并不害怕某个单一的、不好的现象。因为即使是一个不好的开始,如果可以凭借人力将其扭转,最后依旧可以拥有一个不算差的结局。 但人力终有穷尽。 就像米凯尔之前提醒她的——她不可能亲自管理二十亿人。 她连直接管理逐火之蛾的三万人都做不到。 她必须依靠这些联合政府留下来的官僚,才能对地球上残余的二十亿人进行行之有效的管理以及……压榨。 是的,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她同样也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彻彻底底的压榨。 她需要这些人劳动起来,生产更多的粮食,来养活他们自己——以目前地球的环境,几乎没有多余的粮食剩余,每有一个人偷懒,几乎就会有一个人饿死。 她需要这些人劳动起来,生产更多的武器装备对抗崩坏——米凯尔可以分担许多工作,但并不是全部,刨去需求量惊人的无人机甲与对应的弹药,即将被发射到月球轨道的月光王座以及正在进行改造的第四、第五神之键都是工程量巨大的工作。 她还需要这些人劳动起来,只有过量的劳动,才能让他们无暇去思考更多的东西,比如那些不知何时流行起来的宗教风气。 如同她先前提过的,鼓吹美洲是乐土,美洲有诺亚方舟的宗教谣言,还在可以忍受的范畴,但有些邪教居然鼓吹着“崩坏是一种救赎”、“崩坏将人类重新带回造物主的怀抱”…… 而很明显,后者的杀伤力太过巨大,它直击了人内心最深处的疑问——既然生命不过是一个迈向死亡的过程,既然人终有一死,既然人存活于世得不到一点快乐,那为何不坦然接受死亡,早日接受死亡呢? 于是这种思想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了。 一时间,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居然想了这么多。 不可避免的,当然也是在她自己有意地不压制下,她的脸色越来越差,从最开始的阴晴不定,到现在竟已显露出一丝狰狞。 “赤木博士,您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弥额尔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一样,他的话在米凯尔听起来颇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 当然,作为在场唯一用权能作弊,得以知晓弥额尔全部心理活动的米凯尔,此时只有一种想要笑,但又不知道该发出苦笑还是嘲笑还是冷笑的不真实感。 弥额尔没将目光在“赤木博士”身上多做停留,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一群同事: “对了,你们怎么不吃,都吃啊!” “咳咳!” 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位须发皆白的市政官重重咳嗽了一声,而语重心长地说道: “年轻人就是这么急躁,哪有客人还没动手,你这个主人就先毛毛躁躁地吃起来的?还不赶紧给两位特派员道歉!” 弥额尔对着眼前的“白胡子”挑了挑眉,两人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交汇,而后弥额尔的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望向了自己左手边的梅。 “哦哦哦!啊啊啊!真是对不起,赤木博士……”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 梅挥了挥手,以米凯尔的视角看上去,就好像是要给弥额尔一个大逼兜一样。 这种事当然没有发生,梅只是果断地站起身,冷笑了两声: “呵呵,美洲分部的人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了。卡斯帕,我们走吧,去看看这位天堂之门的守护者给我们安排的下榻之地。” 她后脚跟向后一撞,凳子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走去。 米凯尔也跟着站起了身,对着满桌的市政官们歉然一笑,以眼色示意弥额尔跟上,而后也要转身离去。 不过,弥额尔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米凯尔又转回了身子。 众人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正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就见他那瘆人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疤痕似蠕虫一般蠕动起来,他伸出双手,在其余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下,将属于他和梅的那两份罐头摞了起来,而后推到了弥额尔面前。 “让你的人把这些带上,哎呀,反正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总不能浪费,你们说是吧?” 弥额尔没办法,只能亲自捧起六斤重的罐头和其它食物,迈着小心的步伐,跟上了米凯尔的身影。 “砰——” 门重重闭合,脚步声就好像是溺水时听到的岸边鼓声,沉闷而悠远,并且很快飘向了更加悠远的方向。 “嘶……这个赤木博士,脾气有些大啊……” 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驱走了包间内沉默而冷峻的气氛。 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点起了火,小小的包间内很快云遮雾绕,连圆桌对面的人脸五官都在烟雾中模湖不清了。 “看起来像是生气了,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就好像我们,准备了这一堆猪都不吃的东西,不也是在演戏么?” 白胡子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面前的罐头,学着方才“赤木博士”的样子掂了掂,而后随手扔在桌上。 “说起来,弥额尔还真是拼命呢,居然真的把这种东西咽下去了。” 另一个秃着脑袋的矮胖男子走到弥额尔先前的位置上,端起那只吃了一口的牛肉罐头闻了闻,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顺手丢到了桌旁的垃圾桶里。 冰冷的肉汤从罐头里流出,挤压着制成垃圾袋的塑料,发出轻微的“沙拉沙拉”声。 “他是家族私生子,十四岁前一直在贫民窟里生活。” “啧,私生子,那也有一半贵族的血脉呢……不过,换言之,他体内另一半血液,终究是不清不楚。再说,里希滕斯泰因家族又如何?早就在一年前成为历史了,居然让一个私生子成为家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说,山猪吃不了细糠。” “欸!” 听到这种粗俗的比喻,白胡子竖起了手,仅看他的年纪,也能猜到他在这群市政官间的地位,他这一动作,大家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此粗鄙的话语,怎么能用在我们的同事身上呢?” 敏锐地察觉到了白胡子语气中的揶揄,那活像个茶叶蛋,又黑又矮又胖还凸的男子立马以极其浮夸的语气接上了话头: “那……依罗尹格尔老爷您看,我们该如何形容这位最年轻的同事呢?” 他恭敬地将右掌捂在左胸,鞠了一个深深的躬,仿佛坐在他面前的白胡子罗尹格尔真是一位中世纪“lord”。 罗尹格尔一只手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另一只手本能地向桌上摸去,却没有摸到酒杯。 “先不急,小牛河,你先去告诉后勤处的人,可以准备出菜了。” “欸,好嘞!” 众人只看见一个大号的茶叶蛋蹦蹦跳跳地打开了包间门,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哎呀,那位赤木博士可真是急性子,但凡她多点耐心,现在也可以和我们一起享受一顿便饭了嘛,啊,你们说对不对?” “是啊是啊,女人就是脾气大。” “那个叫卡帕斯的警卫更是搞笑,已经要离开了,还要回过头来把罐头带上。嚯!你们是没看见他看到罐头的眼神,那就跟看见了什么似的,要不是那个赤木博士要走,他恐怕早就把罐头拆了哈哈哈。” “哼,丘八是这样的。不过看起来总部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啊,居然连这种东西都稀罕?” “那可不是?据说总部花在军备研制、生产、补给上的钱,就占了财政收入的90%以上。” “这么夸张?那些武器装备的数量确实惊人,但还不至于到90%以上的地步吧?” “嘁!” 罗尹格尔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晃了晃,以一副看似十分了解内情的神态说道: “普通的武器装备自然要不了那么多钱,但你们知道一个神之键有多贵吗?” “多贵?” “别卖关子了老爷!” “啧,就我所了解的情况,目前正有两个神之键在进行改造工作,一个据说要发射到地球轨道上,一个则和底下避难所有关。” “地球轨道?卫星?和之前那个月光王座差不多么?” “嗯,大小,形状都差不多,不过这个是在地球轨道,但你们知道,这一个神之键的成本抵多少个月光王座?二十个! !” “那不是相当于近十年的税金总和了?” “是啊,不过那个律者参与了大部分工程,倒是省了不少花费。” “那那个避难所呢?” 罗尹格尔笑而不语,这反而更加钓起了大家的胃口。 这个老家伙之所以在一众市政官中颇有威望,甚至被认为这次有可能接受美洲洲政管的位置,年龄自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他永远有说不完的逐火之蛾内部机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也记不清了。 总之,大家都是二级权限,凭什么这老家伙能知道这么多?上面有人呗! 既然如此,不巴结他巴结谁? “我不能说太多,只能透露两点。” 大家忙点头表示理解,虽然认定罗尹格尔上头有人,但谁也不觉得对方会把一个机密完整地告诉他。 “这个神之键改造的避难所啊,主体由魂钢制作,预计容纳人数为五万人。” “五……五万! !” “嘶……哪来这么多魂钢?如果之前来茵没有出事的话,倒是有大批的魂钢可以用……” “这我就不知道了。” 罗尹格尔明智地选择了终止话题,他其实还知道更多,比如那批魂钢来自月球,比如逐火之蛾准备了大量建筑材料和施工队,准备用第二神之键传送到月球进行作业…… 但这些要是说出来,对于眼前这群人来说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他也不能解释自己如此准确的情报来源,要是说过了头……说实话,他好像已经说上头,多说了许多机密,已经有点不好收场的感觉了。 好在此时,牛河推门进来,罗尹格尔第一次觉得这个茶叶蛋是如此顺眼。 “各位,后厨的菜之前就提前在做了,马上就来,稍等一下啊!” 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他的同事们一个个或是看手机,或是盯着桌面发呆,或是对着罐头嗤笑,没人理会他。 “唉,小牛河,坐我这儿来吧。” 罗尹格尔拍了拍先前弥额尔坐过的位置,牛河一阵惊喜,哆嗦着坐到了他身边。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活跃气氛,但一开口,声音还在因为激动而颤抖: “那……那个……罗尹格尔老爷,您之前说,应该怎么评价……” “怎么评价?” 罗尹格尔嗤笑一声,神色愈发浮夸: “狗——改不了吃屎呗!” “哈哈哈哈哈!” 包间内瞬间充斥着欢声笑语,没一会儿,后厨便将一道道精美无比的菜肴与一瓶瓶美酒端上了桌。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年代,还能见到严格按照菜式进行分餐制的场景。 对于牛河来说,这已不是第一次见,可他依旧不能认全所有的菜式。 其实他自己也是平民出身,对酒不感兴趣,因为喝不明白,只分得清香槟和葡萄酒的区别,于是干脆不喝。 倒是最开始上的奶酪薄饼和比目鱼沙拉颇合他的胃口,而后是满满洋葱味的浓汤,他不小心吸熘出了声音,搞得全桌的人都看向了他,尴尬异常。 而后,以清爽的蔬菜沙拉和新鲜出炉的面包做过渡,接着端上来的是板煎鹅肝配羊肚菌,他这次倒没有出丑,学着其他人用面包配着鹅肝一起吃。 主菜是一份清煎格陵兰鳕鱼,这种鱼在崩坏未发生的年代就极为稀有,牛河严重怀疑是不是普通鳕鱼换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吃起来口感似乎没什么区别。 至于鳕鱼上配的几片黑松露,即使是第二次尝试了,他依旧不敢说味道有多好,倒是像极了某种蛋白质的腥臭味儿。 最后的甜品属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鱼子酱巧克力布丁,有了鹅肝、羊肚菌、格陵兰鳕鱼还有黑松露在前铺垫,鱼子酱倒也不能让他惊艳了,让他震惊的是贴满了整个布丁的金箔,在朴素的日光灯照耀下,散发着沙砾一样的光芒。 “欸,罗尹格尔老爷,你说梅吃过这些东西吗?” 他突发奇想问道。 “噗!哈哈哈哈哈!” 包间内再一次被欢乐所填满。 若是有人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听见里面时不时传出的,近似于歇斯底里的欢笑声,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场—— 无比欢乐的宴会。 第八章 试探 冲出市政厅的食堂,一路来到露天的停车场,赤木博士带着满腔的怒气坐进了市政厅安排的轿车中,身为警卫的卡斯帕自然要跟上,却被抱着一摞罐头的弥额尔拦了下来。 紧跟其后追上来的下属与幕僚接过他手中的罐头,他甩了甩手,看着神色不耐烦的米凯尔,颇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个……卡斯帕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和赤木博士的住宿有没有什么特殊需求?” “嗯?” 米凯尔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你到现在还没给我们安排住宿?” “不不不不!” 弥额尔双手挡在胸前,与脑袋一起摇晃起来。 “您二位的下榻之地早就选好了——第三新天堂市西部的滨海区有一片专门为逐火之蛾战士们开辟出的疗养区,其中有好几栋别墅已经完成装潢了。虽说距离有些远,但那里风景很好,别墅住起来也更加方便些,只是想问一下,二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比如房间内要摆上什么之类的。” “那倒没有。” 米凯尔的神色松弛下来,明知故问道: “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市内没有酒店之类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于睿智,弥额尔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咬着后槽牙回答道: “二位可能有所不知,如今一切都实行严格的物资配给制,早就没有什么酒店啦!” “哦?为什么?” 弥额尔盯着米凯尔的脸庞看了好久,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失礼,但眼前这人莫名其妙的刨根问底态度且不说,他问的问题都已经简单到弥额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是说,这问题充斥着一股明知故问的味道,让弥额尔不得不怀疑,他的话里是不是含有更深的用意,只不过自己太过愚钝,品不出来。 “不用多想。” 这似乎是下午时米凯尔就已经说过两遍的话,如今他再次重复,也不知道是一种口头禅,还是若有深意的提醒。 “唔,我和赤木博士隶属于毒蛹,长期不和外界接触,对于外界的了解自然不多。” “哦!哦!” 这样说虽然还有些牵强,但起码还能圆过去。 再说…… 弥额尔咬了咬牙,在心里告戒自己——“只此一次!”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他的一众下属早已默契地远离,围着轿车组成了一个半径数十米的圆形人墙。 但他仍不放心,贴近米凯尔耳边说道: “卡斯帕先生,您想想,酒店是用来干嘛的?” “吃,住。” “对!是的!就是这样!但不论您是打算在酒店里吃,还是在酒店里住,却都需要拥有两样必需品——时间和金钱!” “唔?” “如今货币早已成为了废纸——它们居然贬值到比厕纸还便宜的地步了,以至于大家宁愿用纸币来擦屁股!如今市场上的硬通货是各种罐头、饼干之类的粮食、还有可以兑换物资的粮票。但是这些都是普通人宁愿囤积也不愿意使用的东西……对,没错,我们已经倒退回实物经济社会啦!” “据我所知,各类地产抵押券、宝石、真金白银这类贵金属都还具有一定的价值。” 米凯尔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要不然尹甸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是富婆了,她持有的那些地产也就罢了,那些宝石、金银可不是只有帕朵才想要的东西。 靠着变卖这些财产,尹甸个人的财力也支撑起了梅比乌斯和维尔薇的好几个项目进展呢。 毕竟,大家都知道金子不能当饭吃,但大家又都知道乱世藏金。当金价跳水一样下跌,总有人忍不住要收购,更不用说这些贵金属确实有现实生产需求——有许多特殊合金以及许多装备的生产制造需要用到金银。 但是…… “卡斯帕先生,您觉得普通人手里会持有这些东西吗?” “……” “再说时间,即使按照最新的规定,允许用对应的物资免去劳役,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规定是针对那些领取c级以上物资的有钱人的,绝大部分需要靠劳作换取d级物资的人,他们一天至少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先前几乎没有假期,在这次规定出台后,也就是一周有了一天时间的假期,您觉得这个时间他们是愿意在家睡觉玩游戏,还是出去住酒店呢?” 连珠炮一样说完这些,弥额尔才感到自己浑身发热,不出意外地脸色通红。 而站在他对面的米凯尔低头望着鞋尖,不发一言。 直到这时,名为后怕的情绪才从弥额尔的心中蔓延开来,他开始慌忙地检索自己的记忆,回忆着自己方才说话时有没有太过大声,会不会被人听去。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敢说这些,只能归咎于自己一时的失心疯了。 “这样吗……” 米凯尔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别多想,走吧,时间也不早了,赤木博士等了我们这么久,怕是也要等不及了。” 后面的话弥额尔都没有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别多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短短几个小时内“卡斯帕”第四次重复这句话了。 曾经有一位作家说过,“如果一个故事中出现了手枪,那么它就非开火不可。” 虽然这是小说中的技法,在现实中,即使出现了枪,也不一定非要开火,不然这个世界早就乱了套了,到处都在拔枪对射,那场面一定比烟花秀还刺激。 但这只不过是一种生搬硬套罢了,它真正的意思应该是——事物之间具有很强的联系性,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东西、没有一句话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出现在你面前的东西,不论其是否合理,都一定具有某种意义,只看你自己能否发现。 那,这句被面前的男人不断重复的“别多想”,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疑问一经在脑海中出现,就深深扎下了根,再也无法将其无视,更别说将其连根拔起的驱散了。 怀着这样浑浑噩噩的心绪,他也不知自己后面做了什么,只知道思绪再次恢复正常时,海浪翻涌的声音正不断冲刷着鼓膜,四周黑洞洞一片,根本看不到海。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一栋气派但没有一丝光芒传出的别墅门口。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与两位特派员一起挤在轿车的后座上。 转过头,“卡斯帕”满脸的疤痕隐没于暗澹的光影之间,只有那对分外有神的眸子孜孜不倦地反射着光亮。 “时间不早了,接下来就不劳烦你了,我们自行休息就好,你也别多想。” “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词,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循环往复,以至于他真的呆愣愣地坐在了车内,眼睁睁看着两个特派员谢绝了其余人的帮忙,走进了别墅中,关好大门。 “……” “市政官大人?您没事吧?” 同样坐在车内的,还有永远默默无闻的司机,他身体板正,视线却借由后视镜放肆地打量着弥额尔。 “市政官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嘱咐市政厅那边准备些药物么?” “不用!” 弥额尔浑身一激灵,他身形本就高挑,这一下直接脑袋撞到了车顶。 他本以为会很疼,没想到也不过尔尔,甚至没有一丝可称为疼痛的感觉。 毕竟车子的天花板和房子的不同,内里包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走吧,先回市政厅。”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一些,而后将身体蜷缩到后座的角落里,用双手捂住了脸,似是要借此躲避一切的光芒。 “市政官大人?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只是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唔,你也知道,早年落下的毛病了,药也治不好。” “那还是老样子,找两个姑娘给您按摩一下吧?” “……” 明明已经是习惯地不能再习惯的流程了,弥额尔却无端生出了一丝厌恶。 不,并非无端生出,也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种厌恶感。 他很清楚,他很明白,这种厌恶感其实一直存在于他心头,那是一个正常人的价值观与他本身的行为发出冲突后所必然形成的裂痕。 只不过,先前那些欲望满足带来的爽快感实在太过强大,它们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掩盖了那一丝裂痕,以至于他直到今日才发觉。 但自己为何又在今日得以察觉呢?为何偏偏是今日呢? 缓慢的倒车过后,司机轻轻转动方向盘,车轮在地上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掉头驶离了别墅。 别墅中点起明亮的灯火,将车即将行过的道路照亮了些许,弥额尔情不自禁地透过车窗向外望去,粗糙的石板路面像是刷上了一层亮漆,光晕像是跃动的烛火,时刻变化着自己的形态。 可地面上为何……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萦绕在窗前的“白网”。 准确来说,是在漆黑的夜里,在身后别墅的明光映照下,不断缠绕交织在一起的雨丝。 “什么时候下的雨?” “嗯?市政官大人您不知道吗?从市政厅出来的时候就在下雨了。” “哦。” 弥额尔没有多想,继续望着那被风吹散,又被风聚合在一起的雨丝。 说来也好笑,这些雨丝在半空中是那么地身不由己,只需要微不足道的风,就能将它们裹挟向遥远的地方。 就好像随波逐流的人生一样。 但不论怎样,雨滴最后的结局无外乎是落地,在地上撞得粉碎,而后尸体从石板的缝隙汇入泥土中,再进行下一个轮回,这是雨无法改变的宿命。 这个下落的过程是身不由己的,但无论是随波逐流,还是努力抗争,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变的。 等一下! 他感到自己脑海中迸发出一道亮光,紧接着头皮上就传来了针扎般的痛觉,他的身体愈发蜷缩,双手捂着脑袋,十指深深陷入蓬松的金发,就好像深陷入漆黑的泥淖,在其中不断检索,想要把什么极其关键的东西打捞出来。 司机瞟了一眼后视镜,再次关切道: “市政官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 弥额尔终于找到了问题之所在。 “我们离开市政厅的时候就下雨了?” “对啊!” “我们上车的时候就在下雨了?” “呃……应该……是的吧?” “真的下雨了?” 弥额尔不断提问,把司机都搞得怀疑起自己记忆是不是出错了。不过,他在检索了一番自己的记忆后,再一次点头道: “大人,我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们在走出市政厅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 “唔……你有看到我和卡斯帕先生在车外说话吗?” “没有啊,外面下着雨,大人您怎么可能和他在外面说话呢?你们一开始就上车了啊。不过当时我们也很意外,您没有乘准备好的另一辆车,也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和两个特派员一起挤后座……” “我们在车里也没有说话吗?” “没有。” 弥额尔没有再问话,也没有做出一点回应,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往黑暗中再缩了缩。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在他的记忆中,大家上车时并没有下雨,他还和“卡斯帕”站在车外交流了许久——这确实是植根在他脑海中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但在司机的记忆中,明明是一开始就在下雨,他和“卡斯帕”也没有任何交流,径直坐进了车厢内。 为何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同的人却留下了截然相反的记忆呢?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 早就听说逐火之蛾有大量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之前罗尹格尔也说过,这种精神感知型的能力,在对付没有意识的崩坏兽时收效甚微,但对付人类本身却极为恐怖,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改变一个人的思维。 那么,既然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对付人类本身这么好用,那本就是为对付人类本身而设立的毒蛹,又怎么可能没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呢? “呵……” 他早该想到这点的。 只是……被干扰的究竟是他自己的意识呢,还是其他人的意识呢? 是他在直接通过意识与自己对话,还是说两人的对话是现实的,他用精神力量屏蔽了他人? 似乎也没有纠结于此的必要了。 因为那番交流无论是发生在现实中,还是发生在意识中,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 “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别多想……” 这该死的咒语不知何时死灰复燃,继续在他耳畔喋喋不休地响起。但他却生不出什么抗拒的心思,因为愈是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他就愈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路顺着记忆的线向前回朔。 没错,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睛,他确实出身里希滕斯泰因家族。 可由于是私生子,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贫民窟生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从刚出生的时候就被遗弃了,父母留给他的只有一块毯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如今关于那些苦难日子的记忆都已模湖不清了,他只记得是被一个老头领养,大约在八岁的时候,他被有钱人看中,带离了贫民窟。 关于这一点,他脑海中还有些许的片段,一个年轻人和领养他的老头讲话,面包车就停在他们的窝棚口,侧门大开,毫无保留地展示内里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听见自己的“养父”和那个男人发生了争吵,但当对方掏出一沓纸后,瞬间就喜笑颜开。 而后他就被带上了车。 但那辆车驶向的不是更加轻松的生活,而是地狱。 八岁的小孩子被人买走,还能是用来干什么呢?更何况他确实生得可爱。 他因为金色的长发与绿色的眼睛,所以被刻意包装成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男子营业,也被半强迫着学习了许多贵族礼仪,好表演得逼真。 而更加讽刺的是,辗转几年后,他因为这个“假身份”,得到了侍奉里希滕斯泰因家的一位老爷的机会。 他也借此机会被带回了里希滕斯泰因家族,成为了那位老爷的专属小厮。 本以为,相比于先前痛苦的生活,这一次起码会轻松一些。 起码衣食无忧,起码只需要服务于一人。 况且,虽然地位低微,工作也很龌龊,但或许是他长得好,同为下人的,无论是叔叔阿姨,还是哥哥姐姐,对他也都不错。 但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开始恐惧地发现,自己与自家老爷越长越像,最后直到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最开始,他的父亲还不愿意相信,直到本着“反正也不会掉块肉”的心思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依然不是痛苦的终点——等他回到家,发现所有认识他的下人都已经遣散了。彼时他已接近成年,对家族的行事风格也不是一无所知,又岂会不懂所谓“遣散”背后的真相? “……” 即使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再回想这些事,他依旧无法保持气息的平稳。 所以,当一年前,他在心怀愧疚的父亲运作下,当然也是他自己能力过硬的条件下成功晋升市政官,怀着复杂的心思,按照惯例回家报喜,却发现往日豪华的家族会堂变成了一片血泊,家族的主要管事的长辈们被屠戮一空,踩着浸润着鲜血的蓝色勿忘我…… 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可是,这样的过去究竟带给了他什么呢? 这是他曾经每个夜晚都会思考,如今却已忘却了近十年的问题。 他不敢说自己经历过真正的底层,毕竟在贫民窟里也只待到八岁,后来虽然日子过得龌龊,但好歹衣食无忧。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那些同事一样做个纯粹的恶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贪污一批物资,还要凭着良心捐出去一半,不断承受着内心的折磨,还要被人骂作既当又立。 对了,这些过去,“卡斯帕”都看到了吧? 弥额尔也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到两人要对视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躲闪了。 因为对方携带着精神能力的目光,可以完完全全地将他看穿,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纠结、所有的伪装,在对方面前都清清楚楚。 而正是因为看到他心中被掩盖起来的那些东西,“卡斯帕”才会不断诱使着他说出那些足以被他的同事视为背叛的话了吧。 尽管那不过是人尽皆知的真相罢了。 算了…… 那些话…… 说都说了…… 弥额尔坐直了身体,伸手握住了车顶的扶手,“掉头。” “呃?大人,您说什么?” “掉头!” 第九章 背叛 细密的雨丝中,轿车的前轮左右摆了摆,就好像人在决断前必不可少的犹豫一样。 但这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很快就倾转过身子,掉过头,车头的大灯破开黑暗,向着另一处光明坚定的驶去。 跟在它身后的两辆车,一辆是原本提供给弥额尔的座驾,另一辆则是载着两个幕僚,他们见到弥额尔所在的车忽然掉头,一时间踩下刹车,愣在了原地,直到用无线电再次确认后,才接受了“掉头”的命令。 回到别墅门前,里面的灯光依旧大亮着,弥额尔勐地推开车门,仲夏夜的凉风与轻薄的雨丝一齐灌进了车厢内。 司机手忙脚乱地寻找着雨伞,弥额尔本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压根不在乎外面的风雨,径直踏入其中。 “大人!” 不等车停下,后车的幕僚就推开车门,撑开与夜色相同的雨伞,冲到了弥额尔身边。 “大人,出什么事了?” 蓬松的金发早已被淋了个通透,线条分明地黏在头皮上,水分顺着发丝流淌到额头,而后顺着重力的牵引而下,划过眼窝、划过颧骨,在下巴汇集,而后重复了雨水必然落地的命运。 数之不尽的雨水在石板上撞了个粉身碎骨,尸身的一部分化为朦胧的水雾腾起,不光氤氲了光影,也将石板之下的土腥味儿带了出来。 弥额尔站在伞下沉默了好久,车子的马达声并不小,尤其在对方是融合战士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察觉到自己的去而复返。 于是,似乎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弥额尔转过头,别墅的亮光从他的侧脸划过,在那被雨水润湿的脸颊上反射出磨砂镜面应有的光彩。 “你们在原地等我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些话要和两位特派员说。” 他露出一个自以为释然的笑容,尽管这与他内心的波动完全相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上蹿下跳的忐忑,若是没有这恼人的雨,想必站在他身边的幕僚都能听到这声响。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己的屁股从来都不干净。 不,准确地说,那些现在还在市政厅胡吃海喝的同事们做过的事,他也几乎没落下过一件。 如果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判决,他的罪责绝不会减去半分——法官和陪审员们想必是不会因为他把贪污来的钱财的一半都匿名捐出去而对他从轻量刑的。倒是有少许幕僚,比如眼前这一位,便是因为这一点而对他死心塌地,认为他是一众官僚中难得的好人。 好人? 他曾经也想做个好人啊……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同流合污,就会被同事排挤,不纵容下属,就没有人会执行他的命令,不向上贿赂,自己做下的成绩、自己偶尔提出的,于民有益的建议就永远不会被认可。 若是到了审判之时,他很想用这些话来做自我辩解,但他知道这些东西感动不了法官、感动不了陪审员,也感动不了被他剥削了口粮的人,也感动不了因为资源不够而活生生饿死、累死的人。 而那个特派员已经得知了他所有的一切,他又会怎么做呢? 弥额尔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或许他们也只是想利用他,由他指认出美洲分部各个市政官的不法证据,而后再把他们和他一起打包送上法庭。 也或者他可以以污点证人的身份被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但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季动在心中蔓延,让他生出一个不可理喻的想法—— 是的,他不想要怜悯、不想要网开一面,他想要被审判、他渴求被杀死。 因为他早已背叛了自己。 不是作为官僚中的一员的自己,而是作为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的自己、是作为下人的自己、是作为贫民窟的一员的自己,也是作为……人,的自己。 这不就是他最终选择回到这里的原因吗? 他通过背叛自己过去的一切,从而加入了官僚的队伍,那如果再背叛了这群官僚的队伍,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站回了曾经的自己本应该处在的位置吧。 至于那什么网开一面、从轻处罚,那不是他的所求,他渴望的是断头台、是绞刑架,但……他希望自己在经受审判时,至少不是以一个违法乱纪的官僚的身份,而是……心中尚有从过去找回的一点良知的“人”。 也或许,这都是他矫情的一厢情愿吧。 无论如何,到了现在,都没有半点退缩的余地了。 “李维。” 他忽然轻声念出了眼前这个年轻幕僚的名字。 “有何吩咐,大人?” “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 “呃?”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么?幕僚并非市政厅招募且支付报酬,而是每个市政官自己花钱将养,所以我将你解雇合理合法。” “不,不……我不是质疑这一点,只是……为什么啊?” 雨伞从男人手中无力地滑落,他双手抱住了脑袋,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惹得自己一直仰慕的市政官要开除自己。 “我直说了吧,我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正派。你以为我每个月都会捐的财产来自于家族和我个人的收入?不,那都是靠挪用救济粮、除役钱多交的部分,还有下级的各种孝敬中抽取的。” 李维瘦削的身躯很快颤抖了起来,也对,这仲夏夜的风雨来得急切,单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你走吧,你根本不适合在这个体制内生存,几个月过去了,你甚至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上司的巨额钱财来源,也无法接受现实。 “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自己的梦想是写一本文明的编年史?听我的,你最初的这个梦想,才是你的归宿。” 一口气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说了出来,也不管年轻的幕僚能不能听明白,他毅然转过身,快步走到别墅的大门口,双手按在金碧辉煌的大门上。 还未来得及用力,门便自动向内打开了。 “果然……在等着我么?” 大门再次闭合,洁白又剔透的瓷砖上留下了两个污秽肮脏的脚印,更多的水从发梢与衣服上滴落,很快形成了个小水洼。 赤木博士手捧着一份文件,但弥额尔可以肯定,她的视线并未聚焦于此,而是空洞地凝视着空间中毫无意义的一点,即使听到有人进入别墅,也只是童孔微微颤动了一下,甚至没有抬起眼观察。 卡斯帕两腿张开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握着一个游戏手柄,借着巨大的电视屏幕玩着游戏。 奇怪,如果弥额尔没记错的话,这个别墅内应该并没有准备游戏手柄。 可能是自带的行李吧。 “哟?你终于回来了。” “卡斯帕”将手柄随意地仍在桉几上,电视屏幕很快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 压抑又浮夸的女声也从音响中隆隆发出—— “你已被击杀。” “……” 明明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音响的音量键却自己转动,调成了静音。 “呵——欠!” “卡斯帕”伸了个懒腰,他的动作看似慵懒,但数个小时前,在机场时面对过的那种压力再次落到了肩头,弥额尔需要紧咬住牙关,才能让自己挺直腰背站立。 尽管如此,他的脑袋还是被那份无法承受的重量压了下去,只能无声地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弥额尔。”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中,弥额尔听到卡斯帕在喊他的名字。 但他的下一句话就让弥额尔魂飞魄散,几乎当场跪了下来—— “真是个好名字呢……和我一样。你说呢,梅?” “这种问题还是让爱莉希雅来回答你比较好。” 盘踞在弥额尔肩头的重量忽地消失,他连忙抬起头,只见那个先前自称“卡斯帕”的男子伸手对着脸颊一顿揉搓,那瘆人的疤痕迅速消失,银白色的头发也向着灰色加深,最后完全变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一个每个市政官都不会陌生的男子的模样——第一律者,米凯尔。 而那个被称作“赤木博士”的女人,她放下手中的文件,解开盘在头顶的发丝,摘下蓝色的美童,而后米凯尔对着她指了指,雪白的长发瞬间染上了暗紫色。 于是这个女人的模样也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梅博士。 “这……这究竟是真的,还是精神力量的影响?” 身为普通人的他无法判断。但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他既然愿意回到这里,就已经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他们自然不用再使别的手段了。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目前整个人类文明名义上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一想到这一点,弥额尔就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的视线会让“上级”觉得不快。 “有一说一,我是真的没想到。我还以为要多花点功夫徐徐图之,没想到只是做了些许心理暗示,你就……你就……” 那最后一个词汇似乎难产了,米凯尔搜肠刮肚想了许久,就是没想出一个合格的词用来形容。 于是,他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当然,只顾低着头的弥额尔是看不到这个笑容的。 “不管怎么说,愿意回来就好。” 梅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弥额尔,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是有什么要事要报告吗?” “我……” 他勐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却仍沉吟着开不了口。 明明方才已经无数次下定了决心…… 莫名的,他回想起了曾经学习所谓的贵族利益时,因为偶尔露出的贫民窟派吃相,而被老师带到小房间单独辅导的场景。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自己带来的人里,会不会有人和其余市政官勾结的? 不,肯定有! 那这样一来,他们不是已经向其余市政官报告自己的异常了么! ! “不用担心,你的下属里确实有一个想发短信通知你的同事,不过很不巧,这一代的电磁波信号早就被我截断了。” “我……” 弥额尔只觉得后背发热,四处都是静电,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他尽量放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的思绪飘向其它古怪的方向——欸对了,他们两个年龄加起来,是不是也就比我大一点儿? “我想带你们去看一看,真正的情况。” “真正的情况?” “是的,我们几个市政官早就合计过……总之就是做一些表面工程来应付总部的特派员……” “就像学校总是会在督查组下来检查前让学生突击大扫除?” 米凯尔摊了摊手,忽然插嘴道。 “是……是的……本市的生产区从明天白天会进行调整性排班,将移民户的工作时间缩减到十个小时,本地户则是十二个小时,十四岁以下的男性工人和十八岁以下的女性工人全部放假,物资发放也严格按照标准……但为了保证产能,今晚所有的工人都必须加班,将明天的生产任务能完成的全部提前完成。” “那如果我们后天继续视察呢?第三新天堂市光各大陆的移民就超过一千五百万人,整个城市的规模以及人口碾压崩坏发生前绝大部分国际大都市。这样的城市,我们就算拖着待上一个月时间视差,也不是说不过去吧?” “所以……所以才要请二位住到滨海的别墅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毕竟这件事就是他亲自执行的,还为此以半真实的情况忽悠过米凯尔。 “一方面,这里远离工业区,再加上海浪与海风,工业区夜班的嘈杂声响会被降到最低,这样就算天天夜晚加班,你们也很难察觉……另一方面,市内……下层区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旅馆,有也是供……那种的廉价旅馆。上层区倒是有不少高端酒店,但是……怎么能直接将上层区展现在你们面前呢……” “呵!” 弥额尔听到了一声冷笑,随后便听到米凯尔的声音响起: “那我再帮你补充一点——滨海的别墅区是整个第三新天堂市海拔最低的区域,且海拔落差较大,在这里,我们只能借着天上的黑云幻想城里的霓虹,而你们只需要对上层区做一些灯火管制,便能让我们忽略它,对么?” “是……是的……” 说完这话,场面一下子冷住了,直到过了大约半分钟,弥额尔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只见米凯尔和梅就站在他面前。 “走啊,愣着干什么?” 米凯尔挑了挑眉,“刚才不是你自己说,要带我们去看一看真正的情况么?走啊。” “哦!哦!好的!” 紧闭的别墅大门再次敞开,弥额尔当先冲出,在他身后,米凯尔和梅倒是较为优雅地,一人打着一把伞。 “李维?你还没走?” 那个年轻的幕僚依旧一个人撑着伞立在风雨之中,宽大的西装被风吹得晃晃荡荡,好像他本人也随时会被吹倒一般。 听到弥额尔的声音,年轻的幕僚微屈地抬起了头,他也想一走了之啊,可是在这个远离市区、远离市政厅的地方,他一个人能跑哪儿去?难不成还抢一辆车开回去?还是找一栋别墅先住下? 弥额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当时真的是脑子一团乱麻,稀里湖涂地就对这个正直且单纯的幕僚说了那么一番话。 “这样……李维,你……愿意接受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么?” 李维神色复杂地看着弥额尔,犹豫了几秒后,点了点头。 “马上你坐车回到市政厅,就和其他市政官说,两位特派员硬要我陪他们玩些游戏,今晚恐怕回不了市政厅了,让他们在那里随意就好。” “我……” 我坐哪辆车回去? 他正想这么问,就看到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人走了过来,细看之下好像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等!那不应该是特派员卡斯帕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就坐我们来时的这辆车,这个司机倒是够可靠的。” “你是……” “第一律者,米凯尔。” “唔!” “要握个手吗?” 米凯尔对着他笑了笑,但在别墅摧残的灯光背景下,这发自内心的笑容却隐没于无边的黑暗中,李维眨了眨眼,却只能看见男人清晰的轮廓与模湖的五官。 他迟疑地伸出手,和眼前这个“律者”轻轻碰了碰,一触即分。 第十章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呢 车一头扎进黑暗的隧道,将一盏又一盏昏暗的路灯甩在了后头,与此同时一起甩去的,还有海潮不厌其烦的涨落。 整个听觉构成的世界似乎留下了一大片空白,只有车轮碾过水洼,珠玉飞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司机专心致志、目不斜视,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全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硬死硬的,甚至都不敢抬头——他生怕自己的视线向上扬了扬,就借着后视镜看到了挤在后座上的三个人。 尤其是被挤在中间,看上去颇为拘束的那个银发男子,或者说,第一律者。别看他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毕竟是律者,况且在不久前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只用了一个响指,就……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黑衣男子手握着一只不论如何都发不出信息的手机,覆着厚重的青灰色舌苔的舌头从口齿间漏出。 看不出他的胸膛有什么起伏,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冷,冷到僵硬却又只能任人摆布的程度,在三到六个小时之后,他肠道内的腐败菌群就会开始迅速繁殖生长,大量的腐败气体会让他的腹部膨胀隆起,而后那些气体就会从口、鼻、菊中溢出,形成所谓的尸臭。 但米凯尔还是贴心地为他系好了安全带,毕竟行车一定要遵守交规,哪怕变成尸体也是如此。 虽然……这带来某种啼笑皆非的戏剧……不,恐惧感。 听觉世界的空白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又有崭新的嘈杂将其填补。 那不是浪潮起落那种起起伏伏,但又单调乏味的声响,那是铁和火夹糅在一起组成的交响乐,米凯尔的听觉虽然异于常人,但以他浅薄的工业知识,也只能分辨出寥寥几种罢了—— “哐当”一声,就好像巨大的陨铁撞击地球,整个地面都跟着颤了颤的,那是重型压机发出的声响。 另一种声响截然不同,音量没有那么高,更不会带着整片大地都在颤抖,而是断断续续的沙哑声响。它也并不孤单,陪伴着这个声音一起闯荡的,还有“格卡”、“格卡”的奇怪声响,和莫名在夜空中飘荡着的口哨声。 这分别对应了车床的三种情况——车床轴内部有杂物、轴承套圈滚道不均匀,还有车床的润滑油不足。 还有更多米凯尔认不出来的声响,它们全都汇集在一起,完全掩盖了人声,仿佛接下来要进入的,是一片只有铁与火的世界。 看来,这里距离所谓的工业区,或者说下层区,已经不远了。 米凯尔缩在后座的中间位置,前挡风玻璃外的情形从这里看去一览无余。隧道长的有些超乎想象,但凝望着前方,已经能看到隧道口传来的澄澈光亮。 而车子追逐着那份光亮,驶出隧道,开始下坡,也不过花了十来秒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下坡路上,大半个城市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与米凯尔想象中昏暗、肮脏的工业区不同。后者还有待商榷,毕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便已经有各式各样的刺鼻气味顺着风,从车窗、车门闭合处的缝隙钻了进来,肮脏与否,一目了然。 光影却与米凯尔想象的截然相反,这里当然不昏暗,反而灯火通明,但不是米凯尔记忆中城市里该有的那种,五颜六色,能将黑灰色的夜空都渲染成一片绯色的霓虹。 每一个厂房都有几扇微不足道的小窗,澄澈的白光就从那些小窗、门缝,以及集装箱厂房接合的缝隙中泄出,最后又流淌到一起,将夜空都映照得仿佛是一汪波澜不兴的湖水。 就像是晴朗的夏日里,没有周边的花草树木,没有历经风吹雨打、坑坑洼洼的石桥,没有嘈杂喧闹的人影,只是默默倒映着碧蓝的天空的湖面。 只是这样一想,如果把那天空作为“湖面”,那么身处其下的世界,究竟算是被倒映的“天空”呢?还是…… 这么一想,那澄澈白光充斥着的天地反倒像是浸润在了湖水之中,要是每隔一段距离就工工整整地矗立着的大楼也能像水草一样摇曳就好了。 嗯? “那些大楼是……” “啊。我们把整座城市划分成了一块一块正方形的区域,每一个单位区域的主体就是那样一座【塔楼】,楼高一百层整,每层一百个房间,按东南西北分为四面,北为四人宿舍一百间,东、西为二居室各二十间,南部为单间十间,理论上来说,一层可住五百人左右,一栋楼可住五万人。” 塔楼这个名字……很难不让米凯尔想到一些早年的记忆。 “理论上啊……” 米凯尔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一间二居室抵五间四人宿舍,一个单间抵十间四人宿舍?” “是的,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虽然绝大部分人在崩坏中都失去了家人,最好的情况下也是和家人失散,但总有一些人,还有家人在身边,如果让他们住宿舍,未免太不人性化——这是设计时的考量。” “那单人间呢?” “呃……这个嘛……总得给‘有突出表现’的人员,还有‘管理人员’一点特殊待遇吧?” “这也是设计时的考量?” “是的。” 似乎倒也不错,虽然平等理应作为人类的至高追求之一,但在具体执行的时候,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人世间的参差”总是无法避免。 但弥额尔也说了,并且是反复强调——这只是设计时的考量。 “那么实际情况是?” “咳咳咳!米凯尔队长如果这么感兴趣的话,不如我们第一步就去看塔楼吧?” “也好,现在里面的人也不多,梅,你说呢?” “唔?” 见米凯尔穿过头咨询她的意见,梅慌忙收起手机,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我没意见。”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而后有些颓然地靠在了后座上——梅的聊天对象自不必说。爱莉呢?现在恐怕和他的本体在一起吧…… 啧!这种吃自己醋的感觉…… 说到底,即使知道自己是完成任务后就会被杀死的分身,他也还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会觉得孤单,也会渴望爱与被爱…… 打住! 他忽然勐地拧住自己的大腿——现在,他终于可以理解,本体为何对他这具分身如此忌惮了。 因为分身确实也是活生生的意识,在诞生之后,他们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任务之外的精神追求,而若是碰巧有一位分身,他对于其它的追求压倒了他对于完成任务的执念。 那么他向自己的本体举起武器,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 凭借着市政厅的证件,轿车一路无阻,径直行驶到了塔楼下方。 米凯尔和梅先行下车,弥额尔对着司机嘱咐了不少话,米凯尔一边耳廓微动,将那些话尽收入耳中,确认两人都没有不轨之心,一边高昂起脖子,打量着这一座高耸如云的大楼。 大楼的底面为一个标准的正方形,边长超过五百米,至于高度……米凯尔梗着脖子仰望,除了红色的飞行警示灯不断闪烁,勾勒出大楼的形状,那数百米高的顶端完全和夜空黏在了一起,凭借视觉根本无法将其分开。 大楼采用全封闭设计,除了少许通风口外,几乎不存在窗户。取而代之的,则是厚重的金属装甲板。每隔一层楼,装甲板会有明显的分节。 米凯尔猜测,或许这些装甲板是可以向内收缩,露出四面的阳台的,只不过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它【暂时】被放了下来。 简而言之,这座大楼就是一根粗壮的四棱铁柱,至少米凯尔看不出它和自己的名字,塔楼,有半点相似之处。 “塔楼……” 当年在露露耶,那个聚集了最后的幸存者的大楼就被命名为“塔楼”。 这当然只是个巧合,那件事毕竟涉及到里希滕斯泰因家族还有联合政府的丑闻,卑弥呼后来撰写的任务报告被要求删改,关于塔楼的记忆,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当事人。 而他们显然与这类建筑的命名无关。 只是……这一份巧合,似乎巧合过头了,让米凯尔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味—— 当初露露耶所在的穆大陆是人类文明最发达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的乐土,就像现在的美洲一样。 同样的接机,同样背负着一身矛盾的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英俊男子。 同样被隐藏的真相,同样的塔楼…… 甚至连季节都一样(露露耶在南半球,第三新天堂市在北半球)! ! 一、二、三、四、五、六…… 连抛六次硬币,六次全部同一面朝上的概率并非没有,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过概率为一乘以十的负五十多次方的奇迹,与其相比,六十四分之一概率发生的事,简直称得上极大概率发生啊。 但巧合也罢,冥冥之中的安排也罢,米凯尔已经无法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其实……世间的一切都在无可救药地轮回着。 稍稍偏过头,梅同样也眺望着塔楼与天空那不可寻得的分界线,当年露露耶的事,她也算半个亲历者,后来也应该和阿尔德米尔交流过,那她发现了这么多巧合了吗?她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米凯尔本能地想用识之权能探查一番,这种冲动对于拥有精神力量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呼吸一般的本能。况且,梅作为普通人也不可能察觉到异常。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并不仅仅是出于对战友的尊重。 虽然他这具分身拥有米凯尔全部的记忆,但正如华观看羽渡尘记录的自己先前的记忆一样,他在翻阅那些记忆时,也始终是作为第三者存在。 也正因如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米凯尔,那必然不是米凯尔自己,不是爱莉希雅,而是他这个知晓米凯尔几乎所有过去,却又不是米凯尔的存在。 在他看来,米凯尔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从未作为纯粹的米凯尔而活着。 他与英桀之间的关系,外在表现是战友,浅层心理是家人,但在心底最深处,他从未把自己与英桀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与别的“异世来人”不一样,他并未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他们,恰恰相反,他永远站在他们脚下,将英桀们视为无法跨越的存在。 而一旦如此,他便会自然而然地对英桀们、甚至是之后的某些人进行拙劣的模彷。 于是,他并不再作为米凯尔活着,而是作为爱莉希雅的替代品活着、作为凯文的替代品活着、作为梅的替代品活着、甚至是作为那个人而活着……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他们想要什么?”、“他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他很少真正听从自己的内心——“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怎么做?” 也正是出于这种需求,他有时才会按捺不住自己想要用识之权能了解他们的想法的冲动。 他永远将自己的脚步与这些人重叠,永远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他们投下的阴影之中,这让他大体顺利地走到了现在,但这也注定了,他并不能超越他们。 毕竟,他所模彷的这些人,也只是作为尹卡洛斯而存在,他们并没能触摸到真正的太阳。 而一直缩在他们阴影之中的米凯尔,撑死了也不过是再次飞到尹卡洛斯的高度,而不能将其跨越。 想到这里,分身不由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既是自嘲,但嘲笑的对象又不完全是自己。 那本体如今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分身不敢确认,因为即使对于他,本体依旧隐瞒了一部分记忆,尤其以近两年的记忆居多。 那些记忆在被强硬地“扣出”之后,多少留下了轮廓鲜明的空白,若是有心,倒不妨借由这个轮廓去试图描绘出本体隐藏在其后的真正目的。 但分身也有些心累了,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他注定看不到结局的结局上。 “好了么?” 他忽然回过头催促道。 弥额尔将自己从车厢中倒拔了出来,讪讪一笑: “好了好了……请跟我来吧。” ………… “不……不不不,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刺激的项目,我可是吃不消了。” 罗尹格尔笑着婉拒了其余市政官邀请他一起享受夜生活的提议,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牛河的目光在罗尹格尔的白胡子和一墙之隔的霓虹间犹豫反转了许久,他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况且,罗尹格尔确实年纪大了,也够有资历,他有婉拒他人的资格,而他牛河可没有。 于是,市政厅的走廊上只剩下了罗尹格尔一位市政官。 他的幕僚捧着大衣走上前来,一边为他披上,一边轻声询问道: “老爷,时间不早了,需要早点休息么?” “不……不,再等一下。” 罗尹格尔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稍稍沉默了片刻,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白胡子也跟着耸动起来。 没过几分钟,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幕僚装扮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正装早已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身形愈发的单薄而瘦弱。 看到罗尹格尔就站在走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幕僚直接被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体,向对方行礼。 罗尹格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从兜中取出白手套,一边套上,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发问道: “你是弥额尔身边那个幕僚……叫……叫什么来着?” “罗尹格尔老爷,我叫李维。” “哦哦……你们大人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李维皱了皱眉,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怎么好像罗尹格尔就是在等他一样? 他随即摇了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多想。毕竟他们的队伍里唯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已经被第一律者杀死了,罗尹格尔没道理知晓那些事才对。 “那个……大人让我回来转告各位一声,两位特派员让他陪着打游戏,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哦,哦,这样啊。” 罗尹格尔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穿好了手套,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还有什么事吗?” “呃,请问其余市政官那里,是我直接去通知一下,还是劳烦您代为转达?” “都不必了。” 罗尹格尔摇了摇头,优雅地解开燕尾服的外套,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在李维惊愕的目光中将枪口直指向他的眉心: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呢,孩子。” 第十一章 请你去海底 “市政官大人,还有两位,这边请!” 大楼的保安挤着一脸尴尬又谄媚的笑容,将三人引向正门一边开出的小门。 “不好意思啊,几位大人,工作期间,塔楼的大门是不能打开的,这也是市政厅下发的规定。” 闻言,米凯尔和梅都将目光投向了弥额尔。 “呃……呵呵……咳咳!” 看着市政官大人青黑的脸色,保安大叔心虚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随即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因为小门已经近在迟尺,他开始输入秘密开门。 梅趁着这个机会问道: “所以,为什么要将大门封闭?大门什么时候开启?” 弥额尔咧了咧嘴,本能地想要辩解,但在稍稍挣扎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准确来说,封闭的不是大门,而是大楼所有的出入口。这是为了防止正在上班的工人逃班潜回宿舍。如果他在外面游荡,很快就会被巡查的军警发现,但如果他潜回了宿舍,就要花一番功夫了。” 梅眯了眯眼睛,她没有追问那些逃班的工人会遭到怎样的惩罚,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另一个问题上: “可是,生产区应该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工吧?莫非这么多出入口,都只在交班的那几十分钟内开放?” “是这样的……如果有加班的人,倒是可以凭借加班证明,让保安开启小门,供其进入,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叮!认证成功!” 保安好巧不巧在此时打开了门锁,梅和弥额尔的对话也不得不在此终结。 “那个……三位大人,需要我带你们进入内部么?” 他跑到弥额尔面前,讨好地问着。 “不用了,你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 虽然关于出入口开放的问题,就算这个保安不提,弥额尔也会自己向梅和米凯尔陈述,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自己的事,这个保安过界了,他也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那保安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叹,摇头晃脑地离开了,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弥额尔清了清嗓子,站到了米凯尔和梅身前,“接下来,还是由我来为二位引路吧,毕竟我也算这个塔楼的半个设计者,对其中构造的了解不会比……呕!” 方才的风向是向着门打开的方向倒灌进去的,所以几人并未发觉异常,可当弥额尔走到小门口,风渐渐平息,那种多材料腐烂的混合气味终究掩盖不住了。 “呕!咳咳咳!” 这臭味无法形容,硬要类比,那只能说像极了大型垃圾场中散发的味道,这一度让几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面真的是居住区么? 弥额尔一脚踏入门中,“卡啦”一声,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半条裤子都变得湿漉漉的。 低头用手电筒一照,原来是一杯喝了一半的速溶奶茶…… 米凯尔紧随其后,捏着鼻子进入,因为是夜晚,塔楼内灯光较暗,只有更远处走廊上的昏黄荧光灯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芒,一时间也看不清脚下。 这对于米凯尔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他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视线所见就稍稍亮了些。 于是,整个门后过道内的乱象一览无余——过道两边的垃圾桶早已堆的满满当当,桶内散乱的垃圾耸成了一个个饱满的不能再饱满的小山包。 多余的垃圾没处扔,有些被成袋扎好靠在垃圾桶下面,有些则直接天女散花般的散落。 如方才喝了一半的速溶奶茶也并非个例,速溶奶茶和咖啡、罐头里翻出的肉汤、啤酒,又或者是单纯的矿泉水翻的到处都是,在地面上留出一滩滩深浅不一的纹路。 听到人声,感觉到忽然亮起的光线,两只炸毛的小猫从垃圾堆中探出脑袋,绿油油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格外明亮。 确认过眼神,两只小猫“喵呜”一声急速逃窜,但垃圾堆中的“莎莎”声并未停下,反倒是愈演愈烈起来,大概是老鼠、蟑螂一类的也受到了惊吓,在垃圾堆中乱拱吧。 靴子踩在地面上黏黏的,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令人生厌的声响,米凯尔皱了皱眉,但这些都还算细枝末节,他尚觉得可以忍受。 毕竟几年前那个塔楼可不是脏乱差那么简单啊…… 一闭上眼,两只还是三只死士环坐在一具人的尸体前,捧着刚从尸体上挖下来的肉大快朵颐的景象在此浮上心头。 以此为下限,就算再见到什么,米凯尔倒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砰!” “开门! !” “冬冬冬!” “都给我死滚出来!” “听不见是吧!滚出来! !” “老紫蜀道山!三、二、一!**的,上!”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像是tnt定向爆破,而后便是孩子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别碰我!他不在!他不在!他出去上班咯!一定还你们钱!一定还你们钱!你们等他回来再说……啊啊啊!别碰他!啊啊啊!” 在女人绝望的呼喊声中,一个黑影便从中空的楼层急速下坠。 “噗——” 骨肉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溅得米凯尔满身都是。 他怔怔地抹了抹眼前的血,睁开眼,在他面前的是一滩模湖不清的碎肉,但就这摊血肉的大小而言,应该只是个两三岁的孩童。 他凝视着这摊血肉,默默后退了一步,耳边,无论是女子的哭喊声,还是男人粗暴的喝骂声都消失不见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见头顶又是一个巨大的黑影,不过已经可以看出人的轮廓,还伴随着女人尖利的呼喊声…… 米凯尔赶忙跨上前,但神思恍忽下却没有接住。 “噗!” 血再次溅了米凯尔一身,他试图用手再次将眼前的鲜血与碎肉抹开,但怎么抹也睁不开眼睛,血顺着眼皮的缝隙反向渗了进来,也给视网膜带来了针扎般的刺痛感。 一股火气从心底燃了起来,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连续不断地向上冲击着米凯尔的脑海,当他发现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时,干脆将自己的两个眼珠抠出掷在地上,再用权能重新构造了一对眼睛。 这下终于看得清楚了。 在他左手边的弥额尔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先一步迈入了空间裂隙。 米凯尔的身影出现在大开的宿舍门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正在其中翻箱倒柜的几个男子也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053n017】 米凯尔又抬头看了眼门标。没错,这确实是宿舍没错。但按照刚才这群人的说法,以及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面住着的应该是一家三口。 按照弥额尔所说的“设计时的初衷”,有家人的应该被分配在塔楼东西两侧的二居室中,而非宿舍。当然,这倒是还可以解释,比如二居室的数量不够,房间调剂困难,所以让他们一家三口勉勉强强住四人宿舍了嘛。 但比起这一家三口为何会被分配到宿舍这一点,米凯尔更想知道的是,这群正在屋内翻箱倒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的*!还真是要啥啥没有,就这还敢跟我们说下次一定还钱?” “真**的亏了,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拦着那个娘们,反正那**也说了,可以用自己老婆抵债。” “就那又黑又瘦的排骨还是算了吧。把那笔钱追回来,咱们每人都能去东西区爽一次……欸,你特么谁……啊、啊、啊、大人,有何吩咐?” 领头的男子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终于发现了一直站在门口的米凯尔。 他本能地想要骂人,但当看见米凯尔的穿着后,却又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虽然没有显眼的标识,也看不懂衣服的材质,但在这个年代,能穿上一件合身的正装,本就是身份与地位的一种象征。 但他也不敢打量太久,生怕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大人”会因此生气,只能恭敬地低下脑袋,凝视着脚尖。他的三个小弟也有样学样。 只是,恭敬的姿态是拿捏的足够了,但要说畏惧,那倒是没有多少。 或许在他们的认识中,他们所作的这一切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就算是军警来了他们也有话说——“你看呐大人,这个女人是自己抱着孩子跳楼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啊!” 当然,一般情况下军警也不会进入塔楼之中,除非出现了逃工者。 “哼……” 米凯尔从鼻孔中哼出一阵气,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他们四个穿着破烂又宽大的橙色短袖,环着胸口、衣领与袖口的部位是早已被油污沾染得模湖不清的反光条。这大概是一种工作服,米凯尔都能脑补得出这橙色与这反光条的用处——若是穿着这衣服的人逃工,白日里橙色极为显眼,晚上反光条又极为显眼,很快就能掌握其行踪,将其抓获。 除了上半身的工作服外,他们下半身也极为统一,人人各穿一条满是破洞的裤衩子,有的是三角形,有的是平角裤,脚上则踩着胶制的凉拖,活像刚从床上蹦出来的一样。 乱糟糟的头发一撮一撮地炸开,发丝因为过于油腻而变得弯曲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天然卷。 耳廓里填满了细碎沙砾一样的耳屎,四个人的脸上,除了额头上的几条褶子、眼睛两圈、鼻孔两圈还有嘴巴一圈外,也都泛着黝黑又油腻的光芒。 至于深凹下去的眼窝与脸颊,还有干瘪纤细的四肢,也无不彰显着几个人的虚弱。联想到他们先前喊那个女人是排骨,他们自己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当然,那个女人是纯粹饿出来的,眼前这几个家伙,只要注意到他们四肢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他们虚弱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只是翻箱倒柜这样不算特别剧烈的运动,就能让这几个人累的浑身出汗,脖颈到胸口都像是覆上了一层油膜,更不用说身体与衣衫交界处,在粗糙的布料摩擦下,彼处已爬满了小虫一般的污垢,令人作呕。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走进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再加上那四个男人不断呼吸时,从口鼻中喷出的圆葱一般的气息,刹那间熏得米凯尔有头重脚轻的不切实感。 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怒火,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古井无波,也稍稍低下了头颅,掩盖住充斥着杀气的眼神。 就让他们多活两分钟吧,虽然他可以直接用识之权能得到一切的答桉,但他还是更想得到这些人自己的应答。 “唔,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今晚没有特殊情况,全体都要加班知不知道?” 如今应该是夜班时间,而且按照弥额尔的说法,今晚要提前将第二日百日里的生产量完成,大部分人都应该加班才对。如方才跳楼的那个女人,她要照顾孩子请假还可以理解,这个几个家伙又是什么情况? 米凯尔从他们身边走过,当听见他没有第一时间质问那对母子的事时,四个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当听见他质问的是工作的问题时,他们更是彻底地放下心来,领头地那个咧着嘴,露出一口半黑半黄又层叠扭曲的牙齿说道: “咱们几个都是五星好市民,虽然我们不去做工,但我们都交了对应的免役钱的!大人您不信可以去系统查一下我们的记录,从来没有缺交过,或者您跟我们去我们那儿,那里还有我们交免役钱的书面证明。因为这次加班,我们还多交了一分钱呢!” “哦?真的从来没少过?” “对啊,呃,交的当然不是真金白银,但是各类粮票、还要物资什么的,我们都是按照上面给出的换算比率实打实交纳的!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原来如此……” 米凯尔走到宿舍的床前,床是标准的上下铺,一家三口,孩子年纪还小,两张上铺都空了出来。 一边空床上摆放着各类行李,另一边则是因为没有阳光晾晒,阴干后褪不去潮湿的衣物。 别说衣物了,米凯尔在那焦黄色的白床单上抓了一把,既湿润,又油腻,翻开薄薄的夏被,床上还有也有一滩滩液体的残留,就和过道里肮脏的地面一模一样。 另一边是衣柜和桌子,桌子足足有四张,最靠外门的那张摆了一台电脑。 往里第二张桌前放了一张孩子睡的小床,床单洁净,米凯尔拿起来闻了闻,还有孩子身上独有的香味,在整个房间散发出的多种刺激性气味前显得格格不入。 再往里的桌上摆满了各种速食品的残渣,罐头、泡面筒,最多的是压缩饼干的袋子之类,大部分都用垃圾袋打包好了,在顶端系上一个小巧蝴蝶结,少部分则直接摊在桌面上,罐头和泡面里的汤汁都还在,里面浮着厚厚的烟灰。 最里面靠近厕所的桌子和前一张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这张桌子上的罐头和桶面、还有矿泉水瓶里塞着的是满满的烟屁股。 推开阳台的门,一股霉味混杂着恶臭、腥臊一起袭来,即使米凯尔早有心理准备,并且已经接受过多次洗礼,脸颊的肌肉还是抽搐了两下,然后暂时停住了呼吸。 洗手台上已经涨了菌子,厕所上全是尿液留下的黄垢,垃圾桶里塞了两片带血的卫生巾,简简单单。 米凯尔转过身,四人有挠头的、挠背的、抠脚的,还有正在抓屁股的,见到米凯尔走了回来,又赶忙回到了恭敬的神态。 只是那个抠脚的还是没忍住闻了闻自己的手。 “走啊,不是说要带我去你们那里么?” “好好好,请往这边来!” ………… “啊啊啊啊啊!” 猝然受击,在一片黑暗中,李维分辨出攻击来自腰部左侧后方,剧烈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所有的脏器都勐地向内收缩,呼吸也在此刻几近停滞。 他勐地扭动身体,但手脚都被捆在了一起,整个人连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怎么样?感觉如何?这是肾脏的位置……你有肾结石吗?有的话你应该感到庆幸,现在它多半是碎了。” “咳咳咳!” 李维疼得扭歪了脸,只顾着咳嗽,根本说不出话。 “好了,若想不再挨一下,就老老实实交代的好,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你的肾脏还能完好无损。” “咳咳咳!那你倒是问啊!” “嗯!嗯哼!很上道嘛,其实我只是想听你说出这句台词罢了。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你说吧,弥额尔那个家伙,他到底想要带着第一律者和梅去哪里?” 李维的呼吸停滞了足有两三秒,而后低声喝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跟第一律者和梅博士有什么关系!” “呀……真是完美的回答,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什……嘶! !” 这一次受击的是右肾,李维勐吸了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都绷的笔直。 “我也是联合政府的一员,你这样……滥用私刑……对我……” “什么?你是联合政府的一员?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幕僚,又不是联合政府的正式雇员。你只和弥额尔有私人雇佣关系,请你搞清楚。” “那我也是……地球公民,我有最起码的人权!” “嗤!” 这一次,罗尹格尔只是笑笑,甚至都懒得反驳。 “叮冬!” 手机铃声在封闭的办公室中不断回荡,屏幕的亮光成为了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哦?原来如此么……呵呵,对不住了,李维,你已经没用了。” “不可能!唯一可能的泄密者不是已经被……” 李维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悉嗦悉嗦”的响动。 是……塑料袋? “嘛,不好意思了,生命的最后,请你去海底走一趟吧。” 李维来不及发出任何抗议,脑袋就被塑料袋套住了,脖子上也被粗大的橡皮筋束缚,他刚想要张口呼吸空气,嘴和鼻孔就塞满了塑料,他的肺叶贪婪地索求着空气,但哪儿也找不到这种东西。脑浆迅速膨胀起来,像是要爆炸一样,单薄的身躯好像脱离了水的鱼,尽管被束缚着,依旧扑腾个不停。 罗尹格尔向后退了两步,像是害怕鱼把海水溅到他昂贵的燕尾服上,他不顾李维的挣扎,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直到三分钟计时结束,李维的挣扎逐渐停止。 又过了三分钟,他搭了搭李维的脉搏,确认他彻底死亡,而后走出了房间。 幕僚已经在门口等了他很久,他第一时间问道: “那个司机招供了吗?” “没有。” 罗尹格尔摇了摇头,“算了,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你去把那个司机也送去海底吧。” 幕僚应答后,走入了一边的房间,而罗尹格尔则是捋了捋胡子,走到一群市政官搞派对的房间门口,一脚将门踹开。 “先生们!再玩下去,你们都得死了。” 第十二章 看看 “你们……莫不是和先前那一家人换了房间?” 一家三口住着四人应该住的小型宿舍,取而代之的,这四个混混却住着相对豪华的单间。 卫生条件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起码空间足够宽敞,有客厅有厨房,客厅里摆着一桌还未打完的牌局,厨房则弥漫着洗洁精与油脂的双重气味。 宽大的卧室被他们用挡板隔成了四个部分,床直接就是宿舍上下铺锯开得来,床单一样潮湿又油腻,但最让米凯尔注意的还是地上堆着的大包小包,随手打开一个蓝色袋子,里面全都是绿油油的罐头,再打开为数不多的红色小袋子之一,里面是装着十几根雷管。 “说说吧,那个人是怎么欠你们钱的?” “嘿嘿……他不想做工,找我们借钱免役,然后就还不上了嘛……” “他为什么不工作?” “哎呀大人,这你不就是明知故问了么!谁想上班啊!有那个时间,在家里打打游戏,睡睡觉不香吗?” “对于他来说或许是如此。” 米凯尔拿出一个罐头,在手中掂了掂,“但对于你们来说,又为何要把钱借给他呢?他拿什么东西跟你们抵押了?嗯?” “欸……嘿嘿嘿……” 领头的混混动作迟缓地打开一旁的柜子,在里面翻来覆去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了两根金条。 “呐,还剩这两根。就这点东西,也就能抵两天的免役机会,但等到崩坏结束,这些可就是宝贝了呀!” “那既然已经有了这些东西作为抵押,你们又为什么要再去找他的麻烦?如果他欠钱不还,这些抵押物不就是你们的了么?不,准确来说,这并不像一种抵押,倒更像是典当。” “话当然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人人都这样,我们的物资储备早就被借光了,这些黄金白银又不能当饭吃,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的市场需求,所以讨债还是必要的。况且……” “况且?” 混混们本不想说实话,但不知为何,米凯尔往那里一站,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就一刻不停地从嘴里吐出了: “况且这家子穷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把他们全部弄死,房间空出来后,就会有新的移民户住进来,然后我们又可以……呃……” “那如果他们不需要借钱呢?” “那怎么可能……我们会拉着他们赌……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欠钱。当然也不是没有不借钱的,但我们还收保护费哩!” “……” 看着眼前这位大人阴沉无比的脸色,领头的混混心中焦急,但嘴就是一刻不停: “他们工作获得的物资,需要交给我们一半,我们再交给‘楼长’一半,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原来如此,照理来说,d级物资虽然口感、用料极为差劲,几乎都是高度加工食品,但它蕴含的热量倒是不少,精打细算下,一个孩子还小的三口之家,只要父亲保持每天稳定工作,获取的物资基本足够最低限度的生存了,若是目前偶尔进行生产,那么还会有富余。 但这也仅仅只停留在表面了,且不说一份d级物资经过层层克扣后,发到基层时还有没有原来份额的百分之八十,在这之后还要被这些所谓的混混和“楼长”盘剥。 若是那个男人老老实实工作或许还能够勉强生活,但就刚才那家人里那种情况…… 而且看这群家伙的说法,像那样的家庭情况还并不少见,也是生活如此困苦乏味又饱含痛楚,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万一真的被讨债上门,就破罐子破摔呗。 。 这里没有死士,没有崩坏兽。 生活在这里的全部是人,又似乎混入了什么不是人的东西。 真是讽刺啊……米凯尔在心中默念道。 说不定崩坏对于人类而言并非是一种灾难,而是一种救赎,是吧。起码,人类可以迎来一种英雄式的悲壮结局,而非在肮脏的自我沉沦中,走向无可挽回的衰亡。 “好了,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那您慢走哈!” “嗯,你们……慢走。” ………… 当梅和弥额尔乘着电梯好不容易来到五十三楼,米凯尔也处理完了一切,从那几个混混的屋内慢悠悠踱了出来。 看到弥额尔的身影,米凯尔眉头一挑,心头的火再次燃起——毕竟,这个家伙作为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即使发再大的火,也无法挽救任何东西。 起码他与梅现在近距离触及了这份黑暗,那么之后,如果还有时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应当能做出相应的调整,让这些人生存地更轻松一点吧。 米凯尔从栏杆中探出身子,一百多米的距离下,有两个不仔细分辨几乎融合在一起的小点,而他身后的房间,还未冷却的血液从门缝中渗了出来。 距离那对母子的死,将近十分钟过去了,整栋楼静悄悄的,米凯尔很清楚,并非所有人都参与了今晚的加班,总会有请假的人、交钱和物资免役的人,这些人的占比或许很小,但考虑到一栋楼可以生活四五万人,哪怕只是其中的百分之一,依旧有数百人还在这栋楼中休息。 他们或许没有听到重物落地和血肉炸开的闷响,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很难不被人耳捕捉。毕竟这座大楼是个封闭结构,声音在四片回廊围住的空间里窜来窜去,找不到出入口,在无数次回荡后,它最终只能钻入门的缝隙,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但没有人做出任何表示,他们用不算厚实的门扉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外面发生的事,只要不影响他们自身的利益与安危,那就不管了。 “会有人为他们收尸么?” 米凯尔问弥额尔。 “照理来说,会的,数个塔楼会共享一个丧葬小队,毕竟在这样的年代,意外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然,他们会什么时候到,甚至于此时是否有人向他们发出报告,都是一个问题。” “那还是主动联系一下吧。” 米凯尔不停地咽着唾沫,喉结像是蛙跳机一样不断上上下下。 尸体一直暴露在外面,也不太好。 “……明白了。不过,米凯尔先生、梅博士,我们下一步是继续视察塔楼内的情况,还是去看看别的塔楼,还是趁着加班的最后两小时,去看一下工厂的情况?” 米凯尔的气息一下子沉重起来,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是自顾自地向着电梯走去。 梅摇了摇头,试图用拇指将紧蹙的眉头揉开,但无论她怎样努力,那两条眉毛就像是黏在一起了一样,怎么都无法分开。 电梯每走过一层楼的距离需要三秒钟的时间,五十三层楼,则需要两分半左右。 宽大的电梯轿厢内沉闷又阴冷,最终还是米凯尔先一步开口: “刚才那些人和我说,当这些房间空出来之后,会有新的移民户迁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唔?” 弥额尔抿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米凯尔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有空缺了就补人进来,这不是很正常么? 不,越是正常,说明背后蕴含的问题就越严重。 比如,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他们为什么能迅速补充进来? “其实……并非所有人都能住到塔楼之中。” 说完这话,弥额尔觑了一眼米凯尔和梅,只见两人毫无反应,看来对此早有预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第三新天堂市在接收了移民后人口超过两千五百万,需要五百幢这样的塔楼才能满足居住需求……当然,我们向总部申请资金的时候确实是按这个数量申请的,但由于资金在转运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目前建成的塔楼才刚刚超过四百座。” 资金在转运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这不就是贪污么…… “那那些住不进塔楼的人怎么办?” “呃……这个问题,要分好几个类别。首先,愿意进入塔楼的人会被安排到防护网内外的防空洞中居住,由于不从事生产,只能获得极少的物资,所以这其中少部分人都会选择加入军警,其他人就只能等塔楼内空出位置来……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塔楼的强制工作模式,这些人要么脱离了联合政府的监管,去防护网外的世界生存—— “反正美洲的崩坏规模小、烈度低,普通人备好武器,也不是不可能在野外生存。况且,既然要追求绝对的自由,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 “当然,我们对此也乐见其中,反正这样做的都是极少数人,将他们的生产任务分配到其他数百上千万人头上,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而配给给他们的物资我们也可以笑纳。 “上层区的老爷们也喜欢这类人,他们在野外生存需要依赖武器装备,而我只需要上报一次军事演习,挪用的弹药就足够这些人近一年的使用量。但他们想拿到这些弹药,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野外的动植物药材、矿产、甚至作为上层区老爷们的雇佣兵。 “至于剩下的人,如果既不想进入塔楼,又没有勇气去防护网外,那就只有去上层区,干服务业的活。” “服务业么……” 梅闭上眼,试图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描绘那个所谓的上城区的景象,但越想越觉得,似乎那里才是城市真正的模样。 几乎不从事生产、集结了大量的财富、拥有发达的服务业、在夜间有绚烂而摧残的霓虹…… 在这样灰败、死寂的末世之中,能看到这样的城市,梅觉得……并不值得高兴。 既然有人能以如此潇洒的姿态活着,那必然是建立在压迫他人的基础上,就比如先前所说,所谓的上层区几乎不从事生产,那么他们自己的衣食住行,他们付给服务业人员所用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呢? 很显然,是生活在塔楼中的这些人分担了本应由他们从事的生产工作。 况且,就算是那些去了上层区从事服务业的人员,就真的比塔楼里的人过得好吗? “从事服务业的人口流动性较大,而这些人口在上层区也属于难以补充的存在,所以,他们想必……” “没错……” 弥额尔落寞地点了点头,“为了保证这些人都能安稳地待在他们自己的岗位上,最好永远不会有变化,所以这些人在进入上层区后,他们签订的工作合同往往超过五十年,甚至有一半以上的合同工作期限为直至死亡。” “这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他们的下一代并不会被强制签订雇佣合同……好吧,其实也没有区别。” 即便是曾经的奴隶,也并非全无获得自由身的机会,但在被主人恢复自由后,这些自由民也极少会直接离开主人的庇护,而是会以门客的身份继续为主人服务,甚至有甘心做奴隶而不愿得到自由民身份的。 而这些所谓生来自由的下一代,也就和古代的家生子一般,大多只具有名义上的自由。 “不过,其实也不仅限于‘服务’。” 弥额尔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补充道: “上层区的许多家族,在城市边界的防护网外,还开辟了一些庄园,主要种植经济类作物,比如水果、药材,哪怕是最普通的苹果,都能换到一个半斤的牛肉罐头。当然,也不止是经济作物,他们还有工厂。 “而我之前所说的,那些成为了上层区家族雇佣兵的人,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作为这些庄园和工厂的守卫力量。” 可以想象,其实在上层区,哪怕是作为近似于奴隶的存在,生活质量多半也是比塔楼中强不少的。 只是,一旦战胜崩坏,在塔楼里的这些人可以很快恢复原本的生活,那些生存于防护网外的人也能很快被重新接纳。只有这些在上层区类似奴隶的存在…… 当然,梅会思考这些问题,不代表米凯尔也会思考这些问题。 在稍稍震撼过后,在愤怒退散之后,无边的麻木再次袭来,让他沉沦。 “哗——” 电梯门打开了,但三人还没决定,下一站该去哪里。 忽然,米凯尔的耳廓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坚硬而干脆,来者应当是穿着皮靴的军警。 很快,他们先前进入的通道被打开,手电筒的强光凌乱地射了进来,而后是五个军警鱼贯而入。 当看到弥额尔时,几个军警齐齐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的市政官。 “急急忙忙的,执行什么任务?” 弥额尔抿出一个笑容,尽量像平常一样放松又轻挑地发问。 “报告市政官大人,接到举报,该楼002n039室四人集体逃工,按照规定当每人处以鞭刑六次。” 弥额尔将目光投向米凯尔,后者的回答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看看。” 第十三章 只要逆熵一度假 “市政官大人,这两位是……” 塔楼内光线昏暗,米凯尔和梅虽然接除了五官、发色上的伪装,但两人的穿着风格都和以往不同,也不会有人把他们往那两个人的方向去联想……吧? 保险起见,米凯尔和梅都稍稍低下头,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将与军警交流的任务交给了弥额尔。 弥额尔心领神会,其实他自己觉得到没必要这么谨慎,毕竟看这几个家伙的领标,基本是最底层的军警了,他们或许只知道米凯尔和梅的名字,偶尔见过一两张照片,但要说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两位是从总部来的两位特派员。” “呃,他们怎么……” 弥额尔皱了皱眉,扫了眼眼前的警士的胸章,反问道: “萨利警士,你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没有没有!” 萨利连忙摇头,虽然对于市政官大人将两位特派员带到这里来的行为表示十分疑惑,但他自己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军警,就算这样做有失偏颇,或者与大部分人的利益有冲突,那也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抢着这一次出勤的机会了。 萨利在崩坏发生前就已经是消防的一员,参与过多次灾害急救,自然也明白,在许多灾难来临之前,会有各种不明的预兆。 比如在地震来临前,猪会乱跑,鸡会上树,指南针有可能失灵。 比如在泥石流发生前,上游河谷可能会出现异常的气味。 而现在,毫无疑问,他已经嗅到了这股异常的气味。 他说不明白市政官大人为何会带两个特派员来这里,就好像他不明白河谷里为什么会有异常的气味,猪为什么会乱跑,鸡为什么会往树上飞,指南针……哦,这最后一个他是知道的,是地球磁场紊乱了嘛。 但不清楚具体的原理不意味着察觉不到灾难来临前的信息,想到这里,他心底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要不……这次就按正常程序来? 弥额尔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僚,哪里看不出眼前警士的犹豫他往前走了两步,贴到萨利身前,压低声音提醒道: “别想那么多,两位特派员就是来看戏的。或者你理解为找乐子就行,别那么拘束,你们不是最擅长这个么,平时怎么来就怎么来,把他们两个逗笑就行。” 萨利警士脸颊的肌肉轻轻抽搐,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仔细一想,“找乐子”这种说法居然还是对眼下情况最正常的解释。 起码,“市政官大人带着两个特派员来塔楼找乐子玩”这种解释远比“市政官大人背叛了所有下属、同事和上级,誓要让两位特派员看清整个世界的黑暗面”来得靠谱。 保险起见,萨利警士再一次问道: “就按平常来就行了么?” “当然!就按平时的来就行,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人品?” 呃……萨利不大信。 毕竟在整个体系之中,让下属背黑锅属于基本操作。纸包不住火,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而那个讨厌的梅博士又一再开展清查工作,虽然绝大部分问题都能被糊弄过去,但也总有糊弄不过去,需要甩锅给下属的时候。 虽说弥额尔在一众市政官中确实属于口碑相当好的那个,但萨利可不觉得身为市政官屁股会干净,那他到现在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弥额尔话都那么说了,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自己退缩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抗命,两位特派员也会不高兴。 这么一想,简直是进退两难。 不过,不论怎么说,“市政官大人带着两个特派员来塔楼找乐子玩”都是一个起码合乎逻辑的解释。总比“市政官大人背叛了大家”来得靠谱。 于是乎,萨利揉了揉脸,将心中的犹豫甩掉,对着弥额尔以及两个特派员敬了个礼,而后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 逃工的位置在二楼,五个军警直接迈着大步,顺着楼梯冲了上去。 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地上的鲜血和碎肉,但是从头到尾并没有人过问一句。 弥额尔默默退回到米凯尔身边,三个人似乎都没有再跟上去的兴致。 不过,似乎是怕米凯尔和梅误会,弥额尔还专门解释了一下: “正常的逃工其实一般不会往塔楼里逃的,真的忍受不了工作,就往防护网外跑、往上层区跑,也就是走我之前说过的两种不愿进塔楼的人的路。 “毕竟,往塔楼跑大概率是会被抓住的,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这种行为的性质,更好像是大学生逃课回宿舍打游戏睡觉一样。我甚至敢打包票,这一个宿舍集体逃工回塔楼,不是睡觉就是在打游戏。对于这种人,就算受到惩罚也只能说是活该。” 话音刚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再一次在回荡在塔楼中: “不!让我打完这一把!就十几分钟、就十几分钟!我不能挂机!再给我一次机会!” 米凯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还真被弥额尔说中了,这几个家伙就是在宿舍里打游戏。 萨利昂着头走在最前方,四个军警一人扭着一个逃工走在后头,他们并没有将这四个人带走,而是一路连拉带拽把他们扭送到一楼的楼梯口。 几个军警分别用手铐将逃工们面朝里拷在了楼梯的栏杆上,萨利则是拿出手机一顿操作后将其高高举起,就这么用前置摄像头开始直播起来。 “哈喽哈喽!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又和大家再见面了……啊!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有好戏看了,这位兄弟你就在这栋楼里啊!” 塔楼里逐渐热闹了起来,米凯尔一开始还以为那些嘈杂是错觉,可当他抬头才发现,先前怎么也不愿意出来看一看情况的人们,居然很多都打开了房门,趴在栏杆上,吵吵闹闹地看着一楼的情景。 虽然因为加班的缘故,整个塔楼里也就留着四百多人,也并非所有人都出来看热闹,但有了先前的死寂作为铺垫,这不到四百人发出的声音倒真好像山崩地裂了一样,震得人脑瓜子生疼。 米凯尔和梅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退入了来时的通道中,在阴影之下观察着事态的进展。 “看来现场的大家都很热情呢!流程各位想必已经熟悉,这一次足足有四个人被抓,够大家玩的了!” “他在说什么?” 米凯尔扭头看向弥额尔。 “这……应该说也是大家的一种娱乐方式吧?” “怎么说?” “两位……啊,以两位的身份,恐怕也没时间关注设计软件的娱乐板块。简而言之,就是将这些逃工者受鞭刑的模样直播给所有人看。当然,之后还会以录像的形式把这些发到网上。” “这很娱乐么?” “……我不好说,但起码观众都觉得很娱乐。” 米凯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对,就如之前弥额尔所说的,一个逃工在脱离岗位之后,如果选择了去防护网外或者上层区内讨生活,那无可厚非,毕竟前者需要付出勇气,后者需要付出自由。 但逃回宿舍里打游戏睡觉就不一样了。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付出,却还是可以得到劳动一天的报酬,只要不被发现的话。 这对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种伤害。 对于那些交了免役钱在塔楼里休息的人来说、对于那些拖着疲惫的身躯完成一天的工作的人来说、对于那些提着砍刀,别着手枪一头栽入防护网外危机重重的广阔原野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出卖了自己连同后代的自由,以获得温饱以上生活的人来说。 这种不劳而获就是最大的背叛。 甚至,他们在这一点上甚至还不如上层区的老爷们,毕竟人家也是要为自己一家还有与他们签订了雇佣合同的人交免役钱的。尽管用脚都想得到,他们一定有所隐瞒,往往会少交一半以上的份额,但起码还是付出了金钱的。 于是,所有人都讨厌这种人,自然也所有人都想看他们受刑。 再说,在这种精神压力极大的末世中,每个人都有大量的压力要以各种形式来释放,而如果不考虑其它因素,暴力往往是释放压力最有效的方式之一。采用这种方式,也可以将大多数人因为压力带来的暴力冲动加以疏导,包括现在出品的那些带着暴力标签的电影也是一样,放在崩坏发生前,那种血腥程度肯定是放不出来的。 “来来来!第一鞭要开始了!用弹幕告诉我,先抽哪一个!” 四个人手被拷在楼梯栏杆上,只能扭动下肢以做挣扎,但依旧无法阻挡军警们扒下他们的裤子,露出早已遍布伤疤的屁股。 “哟呵!还都是惯犯,我说这个宿舍名怎么这么熟悉呢,都挨过好几次了是吧!那我们就从疤最多的……哈哈哈,感谢塔楼之光的超火!从右排第一个开始打?好的好的,老板的要求一定要满足!” 米凯尔的嘴角抽了抽,问道: “这个人崩坏前是干主播的吧?” “并不是。” 弥额尔连忙摇头,“因为最开始的直播是我们直接占用了崩坏前的一些直播平台的服务器,为了节约成本,原本的功能构架几乎没有调整,自然也会有打赏。” “啪!” 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弥额尔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传出一阵鞭响,紧跟着就是语无伦次的惨叫声: “啊!我错了警察叔叔我再也不敢了轻……轻点啊啊啊!” 抛去那些杂音,米凯尔继续问道: “打赏的钱哪来的?” “呃?也对,米凯尔队长,你应该已经习惯了绝对的配给制,甚至都没有关注到一些细节吧?比如,你从来没看过自己的工资卡。” “唔?” 米凯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记忆中最后一次想到工资卡这个东西,还是逆熵与逐火之蛾合并的时候。 在此之前,尤其是大家刚刚脱离逐火之蛾的时候,那时全世界还未倒退到绝对配给制的情况,货币价值相对也比较稳定,维尔薇可是差点儿薅秃了头发,才将米凯尔、爱莉还有梅比乌斯三人的津贴从工资卡里取了出来,作为逆熵最开始的运行资金。 要不是因为念旧,米凯尔早就想把那卡扔了,反正他人在逆熵,逐火之蛾也不会再往里打钱。 而后来逆熵和逐火之蛾又合并后,米凯尔就直接把卡交给爱莉保管,几乎没有再关注过了。 现在被弥额尔这么一提起,他居然还要花三秒多钟的时间去检索这段记忆,真是惭愧。 “别这么吃惊,搞得好像我虐待下属一样。” 梅难得有机会开了个玩笑。 “你所熟悉的物资配给制,其实在设计之初并不是一种【报酬】,而是一种【救济手段】。但是没想到货币贬值那么迅速,以至于买一斤厕纸花的钱换成纸币要两斤,这就有了厕纸比钱贵的笑话。” “所以,也就是说,钱其实依旧在发放的?这些人工作除了得到物资补给外,还会得到一定的钱作为补偿?” “对,不过并非纸币这样的实物,而是在建立统一身份档案时办好的工资卡里存着。工资是按崩坏前的最低时薪发放的,联合政府曾经做过承诺: “一旦战胜崩坏,重新发行新的货币,旧有的货币会以崩坏正式爆发的那一年,也就是你成为律者的那一年货币对粮食的购买力进行换算,在十年内将这些工资卡里的货币全部兑换为等价值的新货币。” “这……骗骗小孩还行吧……哦不对,那一年是小孩的人,现在也确实长大了……” 毕竟已经十二年了啊…… 米凯尔本是一句玩笑话,梅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啊,几乎不可能有兑现的可能。战胜崩坏之后百废待兴,可以想见很长一段时间内还要延续物资配给……嗐,其实也不用想这么远,先把崩坏这一关过去,再往那之后的事,怎么样都行。” “咳咳!” 弥额尔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道: “虽然现在的货币贬值十分严重,但大部分互联网业务早已被收购,那些游戏包括直播的充值都还是按原来的汇率比计算,说白了就是……生活、工作已经那么苦了,鼓励大家在网络世界以各种方式宣泄压力。 “而大部分人心里是有数的,这些钱该用就用,反正最后逐火之蛾也兑现不了。而打赏的钱呢,会流到这些军警自己的账户,虽然他们也不见得认为这些钱会兑现,但有便宜不赚白不赚,还能顺带着发泄一下自己的暴力倾向。” 米凯尔摇了摇头,惨叫声与军警们神经质的笑声扰得米凯尔心烦意乱。 或许,这四个逃工本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这种直播乐此不彼,并且确实成为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手段。 但在米凯尔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闹剧。 他当然也没有资格去制止这样的闹剧,因为他的绝望,与这些普通人心中的绝望并不等同,他没有权力去毁灭他人的娱乐方式。 但他可以发自内心地讨厌这种事。 今天可以恢复鞭刑,明天是不是就能恢复肉刑? 今天可以围观鞭刑直播,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争抢凌迟下来的血肉,或者抢着死刑的鲜血蘸一口人血馒头? 因为世界的崩坏,我们丧失人性,因为丧失人性,我们自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将陷入更深层次的崩坏。 这已经是无法解脱的死循环了。 “走吧。” 米凯尔不准备再看了。 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萨利警士也收起了直播时嬉皮笑脸的面容,一脸严肃地接通了电话: “什……什么?好的,我明白了!立即支援。” “唔?” 米凯尔回头瞥了一眼,微弱但无法忽视的喧嚣声、叫喊声透过厚重的金属门传入他的耳中。 而萨利也匆匆忙忙地向着米凯尔三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 “三位大人!大事不妙,工人……” “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们……罢工游行了。” “呵……” 米凯尔长吐出一口气,心底传来莫名的荒谬感—— 这是第几次了? 还真是一语成谶啊,只要逆熵一度假,不是罢工就是暴动就是崩坏。 第十四章 第十二? “几位大人先在这里避一避吧,最好等局势稳定之后再出去。” 萨利警士敬了个礼,面色肃穆,完全想象不出他前一秒还在以各种夸张的姿态进行直播。 而后他就带着四个军警头也不回地向着外面冲去。 铁门开合的一瞬间,灰白色的光芒从外面泄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鼎沸的人声,掺杂着各种意义不明的叫骂声,早已无法辩别其本意,但这些声音的轮廓尖锐又分明,并不模糊。 “那边几个人怎么办?” 米凯尔喊了一声,然而军警们大概是没听到他的声音,随手把小门带了带,门吱呀吱呀的摇晃着,外面的喧嚣声与光线也跟着它摇曳起来。 当然,也不一定是没听到,可能是因为,这些军警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四个倒霉蛋,所以干脆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了。 “偏偏是在这时候么?” 外面的声音还在扰攘,并且分贝逐渐提高,看来突如其来的游行被组织得不错。 弥额尔皱了皱眉,不详的预感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 “不应该啊,正是为了防止出现这些问题,我还特意提高了这几日夜晚加班的福利待遇……这怎么可能呢……” “大概是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米凯尔和梅对此早已习惯了,再说,这次游行示威的时机把握的很好,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是故意针对着二人。 当然,要说是纯粹的巧合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米凯尔和梅都属于那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之人。 况且,如果这件事真是巧合的话,那反倒没有那么复杂了。 所以,梅摊了摊手,建议道: “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得出去看看情况。” “呃……要不……” 弥额尔本能地想要退缩,但他的目光正好对上梅紫色的眸子,那眸子中不含悲喜、不含戏谑也不含鼓励,似乎真的不存在任何情感,只有一片空白。 而被这对眸中散发出的目光所照耀到的人,心中多余的情绪也会逐渐消散,只留下没有迷茫的空白。 “好……好!” “米凯尔,你怎么说?” 梅又转头看向第三个人,但米凯尔一直盯着那四个倒霉蛋的屁股,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把这四个家伙放走,或者是要不要帮他们把裤子穿上。 当听到梅的声音后,他也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他的任务确实是保护好梅,但一场游行示威,哪怕背后有暗流涌动,米凯尔也不会怕。 就算当着他的面自爆一颗核弹,米凯尔都有信心在辐射与冲击波到来前把梅转移走。 走出塔楼,将门重新反锁,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夜已走到尽头,但太阳还未正式跃出地平线,外面的世界充斥着灰败死寂的光芒。 送他们来的司机与车都不见了踪影,在较为宽阔的柏油路对面,是巨大的长方体形状的工厂,工人们应当还在聚集,但视线中,所有工厂之间空出的柏油路上已站满了工人。 他们的装束与米凯尔之前看到的混混并无什么不同,橙色的,印着3d反光条的短袖,下半身或是中裤、或是长裤,无一例外的破破烂烂,有些人的衣衫宽大无比,袖口几乎都包到了手肘以下,长裤裤脚也基本都拖在了地上,也有些人的衣衫太紧,硬生生把短袖中裤的组合穿成了紧身衣加裤衩。 他们的队伍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挤着,军警们不得已用警车与装甲车将左右两边的路口堵塞,一些警员弄来了大袋的石灰、沙砾、水还有铁丝网,米凯尔没看明白他们想做什么。 至于其它的警员,则是在塔楼前的路边组成了人墙,前两排穿着完备的防爆服,手持长方形的透明防爆盾,中间两排的警员则拿着长杆连枷,最后一排则持圆盾与短棍。他们的队形不散不紧,左右保持着一人多的间距,组成了多个长方形小阵,最后又串联成一个横排。 先前的萨利警士带领的五个军警在与大部队会合后也领到了武器——一人两把手枪,一把黄色犹如完具的泰勒枪,一把则是货真价实的手枪,都别在腰上。 他们站在塔楼前的台阶上,两手扶着套筒里的手枪握柄,神色紧张地盯着眼前——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有暴乱的人冲过前面的警员组成的防线,他们就需要用泰勒枪及时将其击倒,但泰勒枪只能击发一次,动用手枪也是可以想象的。 况且…… 米凯尔和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浮上了那句话…… “出现枪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嗯……如果故事中出现了手枪,那么它就非开火不可。” 四周的声音有了些变化,米凯尔的耳廓动了动,又借由空之权能与识之权能检索了一下周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被包围了。 也是,塔楼只是一个基本单位的核心住宿区域,以它为中心点,网格状的道路间立起了无数的厂房,而人们此前几乎都在这些厂房中工作。 游行发生后,他们自然也会从四面八方向着作为中心的塔楼汇聚,人数劣势的军警在他们的挤压下不断后退,最后居然被四面包围在了塔楼之前。 虽然是七月初,理论上已经彻底进入了夏季,但第三新天堂市本就滨海,晨风裹挟着无尽的凉意,在外部拉成包围圈的军警们在这阵风的吹拂下齐齐打了个哆嗦。 阵列中时不时传来吞咽唾沫的声音,抑或是武器碰撞时的声响,但大体来看,显得寂静又肃穆,就像是平整又寒冷的冰面,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青白色的一层,根本无法看到其下的水里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反观游行的人群,在尚不清楚因何而起的怒吼烘暖下,他们一个个只顾着甩动手臂,重重地跺脚,发出叫喊声、嘘声以及听不清楚具体内容的威胁。 更有甚者举起了干活时用到的工具,死命敲打着,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向着四周迅速荡漾开来,但它并不如水那样温柔,反而像是无形的钉子一般,刺痛着每一个被这声波荡漾到的鼓膜。 “让市政官出来说话!” 这是米凯尔从始至终听到的最清晰的一个声音,但在转达的过程中不断变化,最后面目全非—— “让市政官出来说话!” “让那个狗市政官说话!” “让市政官那个狗东西出来说话!” “让弥额尔那个狗东西滚出来!” “让弥额尔像狗一样滚出来!” “弥额尔你个狗杂种!” 这群人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弥额尔满脸的不情愿,他都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就算站出来也没话可说啊! 但就算他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装束也实在是太碍眼,既不像塔楼里的吃瓜群众,又不像前来镇压反被包围的军警,稍微眼尖一点的,看到那金色的长发与绿色的眸子就可以将其认出,更不用说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袖口被人拽了拽,弥额尔转过头,一个高大但面色犹豫的中年军警走到他身边。 尽管面容有些生疏,但看领口的徽标,俨然是这一带的军警队长,他满脸的为难,躬下声请求道: “市政官大人,要不您就站出来讲两句?要不您就给我下个命令,现在就进行镇压?不过恕我直言,这次的事闹的有点大,警务部门的系统显示周围起码有一百多个社区加入进来了,一旦真的动用武力那将牵扯几百万人,无法收场啦!所以您还是站出来回两句吧!” 这些人会问什么问题,大致了解这件事的军警队长多少有数,之后会发生什么,军警队长不好说。 对于拥有丰富镇暴经验的他来说,场上的形势一目了然,现在这些人还能以语言的形式发出问候,但假如他们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弥额尔明明就在这里,却迟迟不发话,那么这些人必然会选择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而正如他所说的,在短短几十分钟内,这场游行已经演化成了至少五百万人参与的……近乎于暴动的示威行动了。而此处的军警还不到两千人,一旦演化为暴力冲突,无法收场还是其次,军警们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无法保护弥额尔的生命安全。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得让我先了解情况吧?” 军警队长抿了抿嘴,他试图将整件事压缩到一句话中,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好在,弥额尔身边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特派员替他解了围,其中那个女人说道: “你先去应付这些人吧,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让这位队长来和我说。” 弥额尔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而军警队长则是觉得方才那嗓音莫名的熟悉,他看了看也在看他的两位特派员,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又拿出终端搜索了一下,最终确认了两人的身份。 “梅博士……第一律者……” 军警们贴心地给弥额尔送上了喇叭,这让他感到无比的讽刺,他清了清嗓子,喇叭将他的声音带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咳咳!各位,我是第三新天堂市的市政官弥额尔,你们无论有什么需求,无论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来和我讲。但是我要求你们冷静一些,我不可能同时和成千上万个人说话,所以你们得先选一个人来和我对话,你们想说的话都可以让他转达……来吧,我就在这里,反正也跑不掉!” 此话一出,下方的人群更乱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刚随着弥额尔的出现有所减弱,此时又像是火上浇油,几乎要把他们身后的厂房都吵踏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那火焰都是向着台阶上的弥额尔而去的,而此时,这火苗的跳动却有些杂乱,似乎绞在了一起,不再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弥额尔反倒感觉轻松了不少。 别看他在米凯尔和梅面前恭顺得很,但说到底,他也是整个人类官僚体系中极其杰出的一员,他有着足够的手腕、心眼与能力,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那两个叔叔先后以不甚光彩的方式死亡后,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接受整个家族的资源培养,即使他的父亲出于那种原因对他心怀愧疚也不行。 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脚下的人们确实因为某种外力的影响而被临时强行捏合在了一起,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并不像以往的游行和暴动那样,有着一个或数个颇有威信的领导者,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盘散沙。 当弥额尔让他们推举一个人出来与他对话时,一时间所有人都找不到主心骨,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上,也因此完全不能统一意见。 或许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每几个、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人之间关系会较为密切,这会让他们不自觉地抱团成一个小队,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参与暴动的人,光是在视线所能及之处,就超过了两千,也就至少存在着数十个“小队”,即使在理想状态下,他们也需要完成“小队内”推举和“小队间”推举两个步骤,再考虑到现场的情况如此混乱,没有个几个小时,或许还真不容易出结果。 但他们是否会因此恼羞成怒?弥额尔倒不觉得,先不说,这群人目前的愤怒程度还未达到猛烈冲击军警阵线的程度,再说他所提出的要求非常之合理,况且他也已经做足了软弱的姿态,这要是再选不出人来与他对话,那就是这群人自己的问题咯。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个金发男子的出现,他的脑袋“轰”一下彻底炸开了。 ………… “梅博士,第一……咳咳!米凯尔先生,两位怎么在这里?” 当弥额尔走到台阶前,拿起喇叭时,军警队长正小心翼翼地站在米凯尔和梅面前,那表情像是生怕某人下一刻翻脸将其吃掉。 “我们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么?还是说你认为我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米凯尔的语气有些冲,这加剧了军警队长的紧张感,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其它的东西不说,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有米凯尔在前面做衬托,她的语气已经显得无比温柔,况且她所说的话也确实给了军警队长一个台阶。 “这……这件事是这样的。为了减缓这些人工作时候的压力,市政官大人拨款在厂房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了一台投影屏,里面日常会播放一些电影、电视,偶尔也有新闻,这样虽然降低了他们做工时候的效率,但是……” “挑重点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起因、经过、结果这一套流程,米凯尔和梅也是齐齐无语了。 “是、是!刚才,整个美洲区域的网络信号都出现了异常波动,然后许多市政厅……不,准确来说是有关市政官大人的私人资料都被人拍下来投屏到了工厂内的屏幕上、还有各大视频网站上,似乎是特别的黑客手段,怎么删都删不掉,那个人还用了ai合成音把那些事都读出来了,然后这些人就……就……” “什么事?” “啊?” “什么‘私人资料’?什么‘那些事’?你说明白一点!” 梅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明明形势危急,这个军警队长又是啰嗦,又是说了半天说不清楚话,真让人火大。 “就是……就是市政官大人这些年来手上的黑料。” “呵!” 梅冷笑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米凯尔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稍稍冷静一下吧,梅。” 温和的精神力量像是温润的泉水,一瞬间将梅因为长时间的疲劳以及一路以来感染的暴戾之气冲刷殆尽,她默默捂住了脸,让自己强行冷静了三秒。 但下一刻,她便惊愕地抬起头,因为她在回忆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军警队长的话语时忽然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恰好在此时,她身边的米凯尔也发出了一声长叹,而后两个人四目相对,梅张开口,说了一句军警队长挠破头也听不明白的疑问: “第十二?” “或许吧。” 米凯尔耷拉下眼皮,只觉得内心万分疲惫。 而后,他又强打起劲儿,宽慰道: “或许没有这么糟糕,只是普通的黑客入侵行为呢?” 梅抿着嘴,倔强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米凯尔是害怕她精神承受不住。 毕竟梅身为一个普通人,一晚上没有休息,又在短时间内接触了太多阴暗、暴力、绝望之事,从她方才稍稍溢出来的暴躁情绪就可见一斑。 但若是觉得她因此就不能接受现实,那可就太小看她了。 如果有的选,她当然也希望稍稍麻痹一下自己,毕竟有关“第十二律者”的判断到此为止都还是她与米凯尔基于少量现实的推断。 但不是没有更多、更有力的实证—— “米凯尔。” “嗯?” “我们是不是……又和总部、和你的本体失联了?” 第十五章 非开火不可 “唔?” 确实,这场至少波及数百万人的运动爆发至今已有数十分钟,以网络传递信息的速度,总部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现场情况,从而做出对应的部署。 最起码的,留在总部内冒充梅的米凯尔分身也会通知他们,以及远在p-21附近海域度假的本体,但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他们与总部失联了,总部压根不知道第三新天堂市发生了什么。 不,不应该是失联这么简单,如果只是简单的失联,就好像先前第十一次崩坏时那样,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直接的失去联系一定会让总部察觉到异常。 虽然他们无法联系到北美支部,但可以通知正在度假的米凯尔本体支援失联地区,就和那一次一样。 “恐怕,我们与总部并未失联,而是有一个‘阀门’卡在了我们与总部的联络网中,它对两边流通的信息进行了筛选、甚至是伪造,想要验证这一点倒也不难……” 米凯尔拿出手机,用小号登录逐火之蛾的内网,而后给伊默尔发送了一条短信: “。 。在?” 信息传播并没有受到阻碍,几秒钟后,伊默尔回应道: “你。 。谁啊?” “我是米凯尔,我现在被困在第三新天堂市a13塔楼了,v窝50,祝我购买武器杀出重围,事成之后,让你当逆熵队长!” 这一次信息并没能发出去,很快冒出了红色感叹,米凯尔还未来得及点重发,那条信息就被自动删除了。 他又不依不挠地点开自己大号的头像,发了一句: “救命!” 这一次,信息发出,还在加载阶段,他就直接被踢下号了。 “看来多半是它了……” 米凯尔的心中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应该欢呼一下,最起码,铃已经拜托了成为律者的宿命了,不是么?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本体在好几天前便于这个问题上患得患失,他只知道,明明这对于铃、对于樱来说是个好事,但他一点不觉得开心。 他的心里,一半是愤怒,另一半则是深深的无力。 就算铃能够摆脱既定的命运又如何呢?只有亲身走入这个世界,方能清楚明白,这个世界早就像一匹疯马一样,向着毁灭的深渊倔强地冲着,任凭米凯尔等人如何去拽他的尾巴,抱它的马腿,揪它的鬃毛,甚至跑到它前头与它对撞,也只不过是让它坠入深渊的时间晚上那么一两秒罢了。 “如果是第十二律者的话,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弥额尔在这里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米凯尔?米凯尔!” 回过神来,正听见梅在喊他。 “米凯尔,你这具分身掌握的识之权能,足够先解决这一次的问题么?” “当然……做不到。” 当初阿波尼亚的极限也不过就是在一定区域内同时改变了数十万人的认知。 第八律者本身也需要通过污染信息最为媒介,批次性地控制大量人类,它甚至不能在有阿波尼亚坐镇的逐火之蛾总部直接控制所有人。 更不用说这具只掌握部分识之权能的分身了。 “我确实可以短暂地改变眼前这些人的认知与记忆,但他们一旦被后面的人提醒,就会功亏一篑。我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稳定这些人的情绪,只要没有外力干预,他们应当不至于直接演化成暴动……吧?” “吧”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底下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巨响: “弥额尔!你还记得我吗!” 那声音本就尖锐,既不像男声,也不像女声,声音经过喇叭的处理后稍微浑厚了一些,但仍旧让人不快。 或许让人不快的并非那尖细的嗓音,而是一听便知道来者不善的态度吧。 再看弥额尔,这个明明颇有能力、有手腕也有心眼的官僚,在听到那一声呐喊后,居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他紧张地挠着自己的大腿,抓紧裤子上的布料,而后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人群中快速寻找起来。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因为那人自己仿佛生怕弥额尔找不到他一般,高举着喇叭,在汹涌的人海里不断冒着头。 方才还为了谁去和弥额尔对质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在不自觉中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于是弥额尔也彻底确定了来者。 那确实是一个男人,他金色的长发中掺杂了不少灰白,发丝经过简单梳理,全部拢至脑后,扎成一个马尾。 他的身形较为瘦弱,四肢纤细,身高应该不到一米七,打满了补丁的衣服洗的发白,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皱巴巴的,应该是仔细熨过,棱角分明。 他倒是把自己打理的很干净,和周围那些样貌随性的人一比,多少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若不是他唇上留了一排稀疏的小胡子,还真不一定看得出他的性别,只是那胡须未免太过细软,就像是十几岁少年唇边的汗毛一样。 “司……司……司坦法……老师……” 他甚至紧张到没有把喇叭从嘴边挪开,这个称呼瞬间飘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米凯尔初时还有些懵懵懂懂,搞不清楚这人算是弥额尔哪门子的老师。 在看到那一头熟悉的金发,再想到弥额尔可能与这人有关联之时,很难不将其与里希滕斯泰因家族联系到一起。 不过,金发并不能代表什么,金发碧眼确实是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特征,但也不是只有他们家的人才金发碧眼,反正黛丝多比娅就不是。 再说,等这个男人靠近了便能看清,他也没有所谓的“碧眼”,只是昏黄浑浊的眼白间布满了红色血丝,像极了长年戴美瞳导致眼角膜血管增生。 哦!对了! 米凯尔眯了眯眼睛,在自己先前看到过的弥额尔的记忆中检索着类似的样貌,很快找到了这个人—— 这不是弥额尔还未回到家族时,因为金发碧眼被挂上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标签卖……的时候的老师么? 五官抛去苍老的成分,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为了营业,还没有留胡子。并且,同样是为了假扮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男丁,他一直带着绿色的美瞳,这就和眼角膜增生的血管对应上了。 此人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巧合,但凡冷静下来思考都能得出这一结论。 但且不说满脑子陷入那段不堪回忆的弥额尔该怎么冷静下来,米凯尔反倒因此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此人出现在这里,定然是出于他人的指使,会是谁?如果按照先前的推论,那一系列操作都是第十二律者所为,那这个司坦法又为何会听从第十二律者的指使呢? 还是说,他就是第十二律者本身? 不,不可能! 米凯尔可以确定,司坦法身上并没有那股属于律者的能量反应,识之权能稍稍探查了一番,也可以确定他的意识并不存在问题。 从他的记忆中看,他是今天凌晨时分被临时通知带到这里的,带他来的人自然少不了一些许诺,但那人本身蒙着脸,甚至从头到尾与司坦法的交流都是通过文字——还特意用了左手写字! 如果说这不是为了防止逐火之蛾通过精神感知能力追根溯源,米凯尔是不信的。甚至不妨大胆一点假设,对方防范的对象,就是米凯尔本身。 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仔细想想,第十二律者的推论更加站不住脚啊——根据从本体那里再次得以验证的记忆,按照原本时间线中铃的情况,在没有被杀死前,第十二律者的意识应该不会觉醒。 也或许那时候的铃其实就是律者的意识,但它并不像其余律者一样具有攻击性,而是因为死亡被击发了求生欲才具有了攻击性。 如果将这解释为律者的个体性差异的话,看似能说得通,但后文明时代的第十二律者同样是在被捣毁几乎所有载体后,才击发了求生欲,对乐土发起进攻的,这是米凯尔所看到的最后一段剧情,他不会记错,说明这应该就是第十二律者本身的特性。 可如果不是第十二律者,如果不是律者通过别墅内的电视、梅的手机等方式获取的信息,米凯尔想不出还有谁,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获知他和梅的身份与位置。 时间紧迫,米凯尔来不及搞娓娓道来那一套,万般思绪经由识之权能不顾一切地塞入梅的大脑,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哼。 “原来如此……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了,静观其变吧,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对了米凯尔,你通知米……你通知你的本体了么?你们之间应该可以用类似第十律者的量子纠缠通讯法吧?” “嗯。” “他怎么说?” “即使他现在到场,也无法完美解决面前的问题,不如静观其变,毕竟我们现在反而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第十二律者在作妖了。” “那你的意见呢?” “我?和你们俩一样。” 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而此时,在短暂的沉寂后,司坦法终于开启咄咄逼人的审讯状态: “今年一月,联合政府批发本市物资d级物资八亿套,盖每人分得一月之量,尚可以盈余五千万份作为战备,但最后市政厅以第八次崩坏爆发,政府急需物资调度,‘退还’了两亿份物资,而后又以加强战备,防备律者带来的次生崩坏现象为由,又将两亿份物资转为战备物资,最后每人只能领原本一半的物资,这是你干的吧!” “我……” “但我们怎么听说,真正交还给联合政府的物资只有一亿五千份,五千万份进了你的私人腰包,作为战备物资的两亿份实际进仓库的也只有四分之一,其余的有五千万份进了你私人腰包,另外一亿份被其他人瓜分了?” “这……这个……” 司坦法所说确实是事实,弥额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可以说,第三新天堂市只克扣了百分之五十,相对于其它市的百分之六十,甚至百分之七八十的克扣比例已经是很不错了,隔壁的几个市恨不得把老鼠都捉光了,第三新天堂市的人们靠着一半配给的d级物资还能饿饿肚子活下去,况且他也向总部报了灾害准许,降低了生产要求,让大家可以在吃得少的情况下少干点工作。 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杀死一个人和杀死十个人的区别只在于,前者要经受一家人的报复,后者要经受十家。 而向被害者的家人赔礼道歉,向他们做一些赔偿,就能获得他们的谅解了吗?显然不可能。 他也可以说,自己确实收了一亿份物资的回扣,但他最后良心发现,又将其中的八千万份无偿捐赠了出去,说不定还救了不少人的命哩! 再说,这剩下的两千万份物资,他自己几乎分文没取。一部分,发给了自己的幕僚做赏赐(除了李维那个梗直孩子),还有一些成为了市政厅的“社交与运营费”,这些费用的占比大约等价于一千万份物资,也就是总额的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为了供养起整个家族。 但说这些同样没用,捐赠的事都是匿名完成的,他给不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做过这些,唯一的人证是李维,但他不在这儿。 况且,他也确实吃下了两千万份物资,不论如何使用,这是没有争议的事实。 无形的火焰再一次腾起,米凯尔闭上眼,轻声念了三个字: “没救了。” 梅的视线斜了斜,米凯尔所说的没救了,到底是何种意义上,针对于什么而言呢? 她已经来不及思索,因为下一刻,人群已经彻底爆发了。 人群的呐喊声纷乱嘈杂,动作却难得一致地向前挤来,肉体与防爆盾触碰,沉闷的回响声连成了一片。 两侧十字路口的民众也开始冲锋,他们双手推住军警用来挡路的装甲车。 一开始由于缺乏调度,大家劲不能往一处使,甚至只能让这些装甲车产生轻微的晃动。 但人本身也是社会化的动物,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喊起了口号,其余人也跟着他的节奏发力,装甲车很快就移动了起来。 军警制作的临时工事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将铁丝网、破碎的木块、木刺堆在装甲车后,然后将现场制作的水泥浇了下去,弄成了简易的反坦克工事。 这些水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然无法干燥变硬,但这反而起到了更好的效果——装甲车被人群向后推来,一下子陷进了潮湿又黏糊的水泥中,车轮很快被铁丝网和尖木刺戳破,而后无论人群怎样用力,都无法将其再往前推进了。 有上头的了的人踩着同伴的肩膀爬上车顶,很快又被下面的军警用长竹竿捅了下去。 装甲车顶上还有一挺遥控机枪,它在军警的操控下不断摇晃着脑袋,指向一个个人群中的活跃分子。 毫无疑问,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寒意,一下子让不少热血上涌的人脑子清醒了过来,路口的压力顿减。 而正面的军警看上去就窝囊了许多,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自主动作,只是伏低身子,用盾牌遮护住自己的身体,任凭暴怒的人群用手、用脚甚至是用头对着防爆盾一顿冲撞。 后排的人将左手的盾牌横放,遮护住前排人的左侧,右手握拳,抓紧了前排人肩背部的武装带,但即便如此,在数倍厚度的人海冲击下,整个阵列还是在不断后退,到最后整个横队都向中间陷了进去。 而随着笔直的横队内陷为偃月,士兵的左右间距也跟着拉大,整个横队眼看着就要断裂,而后被冲散。 但军警队长依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而是犹豫不决地将目光在米凯尔、梅还有弥额尔之间徘徊。 “米凯尔,你还不出手么?” 米凯尔紧抿着嘴不出声,紫色的电弧在他指尖萦绕着,他的目光并未看向人群,也未看向面前军警岌岌可危的防线,而是落在了装甲车顶的遥控机枪上。 毕竟,故事里一旦出现了枪,那么它就非开火不可。 第十六章 白色轨迹 眼看着没有人下达命令,军警队长一咬牙,将铁哨含入口中: “嘟——” 听到这哨音之后,原本不断退缩、内陷的军警阵列像在一瞬间陷入了绝对静止状态,而在下一刻,整条阵列都重新蠕动起来,但方向却与先前相反——内陷的偃月就好像拉开的弓弦一样,在触底之后迎来了反弹。 第一列的盾手打出一波不怎么整齐的盾击,厚重但毫无组织力的民众阵线在这波冲击下稍稍退却,第二列的盾手连忙抓着第一列盾手的武装带往后拽,在先前的对抗中已有些体力不支的第一列盾手熟练地后退,与后一排互换了位置。 有不少人见军警的队列变换,自以为把握住了好机会就往前冲,但又被第二列军警自左向右挥动的盾牌打退回去,军警们趁机向前推搡,原本内陷的阵型再一次绷直。 但这些人不依不挠,他们叫着、嚷着,言语中多有要弥额尔给个说法的意思,尽管他们自己也明白,所谓的“说法”没有任何用处。 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尚且还在“未流血”的程度,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那可就未必了。 这都是只需要冷静下来就能想通的事,但想要让所有人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都保持冷静,这并不是一件仅凭每个人自身就能做到的事。 唯一拥有稍稍遏制众人怒火能力的米凯尔没有任何动作,而众人怒火发泄的对象站在台阶前手足无措,军警队长口中叼着哨子,一时间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梅依旧清醒,她对着军警队长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了后者打算更进一步的想法。 但就在这时,侧面的十字路口突然冲出一伙极其精壮的黑衣人,他们冲上装甲车顶部,面对军警捅过来的长杆怡然不惧,他们反倒趁机用双臂和腋下挟住那些长杆,与下方的军警角力起来。 而后,黑衣人第二梯队又不要命地向前冲来,他们一个个蜷缩起身体就往下跳,利用惯性将军警的队列冲得一团乱。 侧边由于有工事阻挡,配属的军警数量本就不多,那方才还看似牢不可破的防线居然一下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虽然军警们很快反应过来,用电棍将一群冲入防线内的黑衣人打倒在地,但终究有两个黑衣人跑得快,径直冲向了站在台阶前的最后一道军警防线。 “快用泰勒枪!” 站在最后一道防线的军警大都是执行日常治安工作的,压根儿没有什么镇暴经验,当那两人隔着老远的时候便有人下了动用电击枪的指令。 凡是还能反应的过来的军警都掏出了泰勒枪射击,但这种电击枪很难击中不说,射程还只有七米,当他们完成一轮毫无意义的齐射之后,那两个黑衣人倒确实冲到了泰勒枪的射程之内,但这种枪还有另一个问题—— 它只能打一枪。 看着那两个人狰狞的面孔,挡在他们身前的军警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避免流血冲突,什么谨慎开枪全都被强烈的求生欲压倒,没有任何悬念的,他们握紧了另一边腰侧的手枪…… “砰!”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 突如其来的枪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两个黑衣人身上腾起十几道灰烟,又往前冲了几步后,一头栽倒在军警的脚边。 而方才开枪的军警们甚至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都不甚清楚,只是神经质地对准地上的尸体扣动扳机,直到将整个弹匣打空。 响亮的枪声在厂房围城的狭小区域内不断回荡,晃动着每个人的神经,以至于不论是军警还是暴动的群众,一下子都愣在了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梅微张着口,望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抵抗耳鸣。 米凯尔则是将拳头紧紧握起,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连绵不绝的枪响苏醒了,如今正以针扎一般的姿态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忽然,所有人整齐地眯起了眼,在蹉跎了许久之后,刺眼的金光撕开城市东面的山峦,硕大的太阳从那缝隙中一跃而起,只有几缕淡淡的硝烟腾空而起,在那圣洁的金光中混入了一丝不祥的黑色。 枪声的回音还在烦不胜烦地回荡,就像是无形又锋利的刀片,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都削弱到极为脆弱的程度。 “咔——” 架在装甲车上的遥控机枪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在这无比寂静的日出时分格外清晰。 对于熟悉枪械的人来说,这种声音并不陌生——上膛了。 被那黑洞洞的枪口指到的人瞬间绝望了。 同样绝望的还有遥控机枪的操作手,因为那并不是他们发出的上膛指令,简单来说就是,机枪失控了。 从上膛到射击,甚至不需要一秒钟,不过枪声却没有再次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记清晰的响指。 响指过后,遥控机枪的电缆忽然爆开,其中闪烁着紫色的电弧。 这固然避免了更大的伤亡,但又有什么用呢? 大家逐渐从方才的枪声中回过了神来,关注到遥控机枪动静的人,也不过是一小撮罢了。 且不说发现遥控机枪出问题的人有几个明白刚才真正发生了什么,在更多人眼中、耳中、意识中,他们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条子开枪啦!”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妈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像是一大早将人唤醒的老母鸡一般,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危险的来临。 当然有不少人因此退缩,争先恐后地往人群后方缩去,但人群更多感受到的是愤怒—— 凭什么? 我们只是要个说法而已,就算不愿意解释,愿意承认错误,就要杀人灭口么? 凭什么? 我们只是想讨回我们用劳动所应换得的物资,这有什么错么? 凭什么? 我们只是想生活得轻松一点,我们只是想干活的时候不要这么累,每天能早点回到家和家人团聚,我们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在成年前不要工作,我们只是想领到手的每一份d级物资都是没有拆封过,满满当当的……这难道不是我们本就应得的东西吗? 这十二年来,为了生存,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的苦,只是想活着、只是想延续下去,如果日常能够温饱,如果能够保证身为人的尊严,那就再好不过了。 盼了那么多年,说联合政府搞了物资配给计划,只要参与生产就能分到物资,再一看物资清单,还不错,温饱之余甚至还有点滋润,于是大家都踊跃报名参与。 谁知道……不,大家都应该想得到的,理论与现实往往是两码事,物资从一开始就没有像宣传的那样足额发放。 所要承担的工作也越来越繁重,最开始每天还只用工作八小时,很快工作十二小时都是正常情况。最开始十六岁以下孩童被禁止参与工作,如今十二岁以上参与生产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所以,当联合政府被逐火之蛾所取代之时,大家的想法还是幸灾乐祸,都等着新政府解决问题,最起码的,把联合政府最开始列出的条件逐步落实,总可以吧? 但失望总是一波接一波,管理他们的官僚没有换,待遇也并未变好,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资被克扣的比例越来越多了—— 其实倒不难理解,剥削者的需求量从未减少,反而在逐步扩大,但被剥削者的数量却因为崩坏而急剧下降,穆大陆的沉没更是一下子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口,那么落在每个人身上的负担不增加才怪! 是的,这是可以想象的,但可以想象绝不意味着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沉醉于上层区霓虹灯光中的那些人、缩在市区边缘市政厅和滨海别墅区的那些人,他们难道不是在崩坏开始前、他们不是从来都是这样么? 但……从来如此,便对么? 都说,在面对外力侵袭之时,人们总是更容易团结起来,消除一些内部矛盾与隔阂,一致对外。 但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候,人的神经会因为绝望、恐惧而变得无比纤细脆弱,当他们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活着是如此的艰难,活着毫无快乐可言,活着只会带来痛苦,那么所谓的死亡便也不再可怕,甚至是一种解脱了。 而对于此时暴动的群众而言,他们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把台上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撕碎! 就算被军警打死了又怎么样?这破世界早就不想待下去了!死就死吧! 他们扰攘着、发了疯似地向前扑去,就连极少数原本想要向后跑的人也在人山人海的裹挟下不得不向前涌去,军警们单薄的阵列再一次被逼得节节后退,但是这一次不止是中间向后凹,而是全线后退。 军警队长这时不得不做出自己的决断了,他无法再犹豫,人们一旦冲破军警的阵线,第一律者可以带着梅博士离开,他们甚至可以带上弥额尔,但是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这些人撕碎的! “嘟————” 这一次的哨声依旧尖锐,但是比上一次的拖长了不少。 军警的阵列原本在止不住的后退,毕竟人数实在太过于悬殊,他们如今就像是破旧的堤坝,眼看着水位上涨,风浪涌起,支撑堤坝的钢筋已经传出无声的呻吟…… 但在听到这一声哨响后,军警的阵列居然奇迹般地又一次稳住,并且开始了迅速又精准的变阵—— 原本处于阵列最后方的人手持圆盾和短棍,从间隙间猛地前突,位于中间的两列连枷手一左一右紧随其后,齐入奋击。原本位于最前方的长盾手也同样向两边散开,成为了连接另外三人的纽带,不时为他们遮护攻击,抑或是不断地盾击迫使暴动的民众后退。 军警们下起手来毫不留情,透明的防爆盾上很快沾满了血肉混合物,甚至有人的连枷甩脱了,只能把连枷后半段当作长棍击敌,没想到棍子也很快打断了。 这些民众所厌恶的所抵制的事对他们并无影响,若是有聪明的,应该可以领悟,他们每次出任务所拿到的丰厚补贴来自于何处。 既然他们的快乐本就建立在眼前这些人的痛苦之上,那不妨让这些人更加痛苦一点,尽管他们也明白,自己等人不过是那些拿更多好处的人的打手,是他们的看门狗。 但这又如何呢? 无论在哪个时代,活下去,活的好一点才是王道。再说,他们能拿那份钱也是豁出命,在防护网周围和崩坏兽血拼过的! 双方都互不相让,那就只有撞得头破血流这一条路可走。 而弥额尔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是不可思议,又似乎是早有预料。 突然,他也疯狂起来,仰天长啸之后,撕开自己的正装外套踩在脚下,而后主动冲入了暴乱的民众之中。 他那一头金色长发在脏兮兮的民众间格外显眼,但也只不过显眼了两三秒钟。 那一抹金色很快就被愤怒的民众抓住,而后狠狠地践踏,再也没有、再也不可能有浮出人海的可能了。 “够了!” 硝烟味还未散尽,血腥味却已经浓得足以将其掩盖。 “够了! ” 每一声沉闷的碰撞,几乎就意味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军警和群众之间的接战线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层尸体,将原本缠斗在一起的军警和群众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片,只能隔着尸体堆起的墙互殴。 “够了! !” 米凯尔不是没有试图用识之权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明明一直在用,但到了这个程度,仅凭他一个分身手中微不足道的识之权能已起不到任何作用,往往是前一秒还让场上的人愣神一下,下一秒这些人就会在其余人的呼喊声中再一次回想起先前的愤怒。 识之权能或许确实可以做到很多,可在此时此刻,这个理论上来讲最适合识之权能发挥的机会……或许是因为,识之权能已经无力阻止人类压抑了十二年的愤怒从这一刻爆发,也或许是,拥有它的人处于某种心理并未将它运转到极致。 总之,在这一刻,这个一向被视为对人类本身无往不利的权能,却什么也做不到。 但拥有权能的人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他只是一具分身,哪怕本体随时会赶来,但是他觉得,自己背负着米凯尔的名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阻止面前的惨剧。 他当然能做到些什么,假如以自己的消亡为代价。 于是,他胸口处亮起了红色的纹路。 鲜血洒落,填满了柏油路面的每一处纹路凹陷,黑与红的碰撞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隐隐生出了一片绿意。 不,那并非是错觉,下一刻,成千上万的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它们纤细又富有韧性,看似布满荆棘,但动作又没有太过粗暴,而是恰到好处的将正在缠斗的人分开,若是还有人想要有所动作,藤蔓便会束缚住他们的手脚,并不断用力,直到疼痛将他们的理智唤醒。 做完这些,米凯尔的分身松了口气。 到最终,他也不得不用近乎暴力的手段来解决这一切。 “咔——” 分身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到了塔楼角落里正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他已经透支了自己作为一个分身的能量,并且触犯了本体留在分身体内的“禁忌”,在死之权能的反噬,他的身体已经快速尘化,几近于无。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准确来说,那就是他自己。 “谢谢,你做的可以了,好好休息吧。” 分身的嘴唇不断蠕动着,本体似乎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但那语言甚至还未在脑海中成型,就随着分身的死亡而瓦解了。 米凯尔终究未能得知分身最后的想法,但他也不在乎了。 随着他的到来,无形的电磁场笼罩了几乎整个美洲,他直接绕过了现有的一切通讯设备,在此之外重新搭建了一套通讯体系。 但似乎有些晚了…… 当他将临时捏出的通讯器递给梅的那一瞬间,埃尔文凄厉的叫声跨过大洋而来: “博士!有……有……” 似乎也不用他提醒了,米凯尔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去,蓝灰色的天空中满是导弹留下的白色轨迹。 第十七章 侵蚀之律者 【12 years after collapse】 【07/03 17:12:35/:指令:给予“l12-58739601”三级权限 by l12-58739601……】 【07/03 17:12:36/:请验证权限密码 or呼叫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处理…… 【07/03 17:12:37/:选择:呼叫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处理…… 【07/03 17:12:39/:呼叫管理员中……】 【07/03 17:12:40/:非法指令,驳回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2:41/:检测到疑似非法入侵病毒,立即开始全网络自查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2:45/:检查完毕,发现疑似病毒目标67892474个,开始执行清除指令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3:57/:清除完毕,再次检查……未发现疑似目标……检校各级权限密码……%&amp;¥#@%%#¥……检校完成&amp;*%¥#&amp;*@……各级权限&amp;*%#¥@¥完好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4:02/:指令:给予“l12”一级权限 by l12……请验证权限密码 or呼叫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处理……】 【07/03 17:14:03/:选择:验证权限密码……】 【07/03 17:14:04/:三级密码验证:*******】 【07/03 17:14:05/:二级密码验证:************】 【07/03 17:14:06/:一级密码验证:*************】 【07/03 17:14:07/:密码验证无误,一级权限持有者“l12”】 【07/03 17:14:08/:指令:二级火力进攻方案……打击位置:西经-121°656',南纬+36°678'……打击范围:直径二百千米 by一级权限持有者“l12”】 【07/03 17:14:10/:检测到核武器发射指令&amp;%¥&amp;&amp;¥#@,正在%¥#&amp;@重新验证密码……密码验证%¥#&amp;&amp;@#正确……】 【07/03 17:14:15/:检测到非法入侵病毒,立即进入查杀模式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 【07/03 17:19:30/:检查完毕,发现疑似病毒目标1个,开始执行清除指令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9:32/:未发现目标,无法执行清除指令 to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9:37/:立即停止所有武器发射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9:38/:所有引信立即关闭 by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07/03 17:19:40/:共计关闭引信37/85个,失败48个 to管理员“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呵……” 梅将系统的运行日志轻轻放到了一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不起博士,是我疏忽了。”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站在她身边,低下头,一字一顿地说着。 “不,你……” 梅摆了摆手,“从程序上来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在设计程序的时候就大意了,你也不可能突破我的程序去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 “这件事说到底错还是在我,米凯尔明明已经告诉过我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侵蚀,我却……” “博士,您不必把责任一再往身上揽,您设计的程序并没有什么问题,您还给战略导弹与核武器的发射重新设计了三层密码,清查病毒后检查密码是否被篡改也是应有的操作,谁也没想到律者居然能在我检查密码的时候直接将其复制……也对,虽然我们的载体相同,但我不是生命,它是。” 也不知怎么的,一开始明明是梅在劝慰普罗米修斯十七号,最后讲着讲着,居然变成了十七号在安慰梅了。 “卡察——卡察——卡察——” 爱莉希雅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看着一人一人工智能互相安慰的场景,不由暗中加大了咀嚼苹果的声响,成功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喂!我说,你们两个也不至于这样吧?虽然有四十八颗导弹和核弹被发射到了第三新天堂市上空,但最后不是没造成什么伤亡么?弹体残骸落地造成的伤亡还不如军警和民众冲突造成的伤亡人数多。” “不能这么算,爱莉……” 这件事中最让人感觉到惊险的,无疑是不知何时何地诞生的第十二律者毫无征兆地就黑入了逐火之蛾的系统,维尔薇设置的防火墙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十七号也被律者虚晃一枪后成功盗走密码,甚至让律者成功发射了大量的核武器。 虽然这件事最后确实化险为夷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设想一下,若是当时米凯尔的本体不在第三新天堂市呢? 又或者,律者有更充分的时间,不止设定了第三新天堂市一个目标,而是十几个、乃至是人类所有的定居点,那即使是米凯尔,也不一定来得及将所有的核弹、导弹转移走。 哦,对了,说到米凯尔…… “他怎么样了?伤势还好吧?毕竟硬抗了两颗核弹。” 面对当时的情形,米凯尔先是用不稳定的电磁场扰乱了导弹的定位系统,甚至有半数以上的导弹当时就被关闭了引擎。 但为了防止导弹坠落,巨大的势能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米凯尔最终还是需要用空之权能将这些弹头全部转移。 好巧不巧的是,最后两颗核弹头正好在被送入空间裂隙的那一刻炸开,虽然米凯尔及时关闭了空间裂隙,没有让过多的核辐射影响下方的市区,但他自己还是被烫秃了一层皮。 “他有死之权能,这点儿伤对他来说就是一点轻伤而已,不过……他最近……似乎有些奇怪?害,不提这些了,对付第十二律者,梅你有什么方案吗?” 原本还不太沉重的气氛,在爱莉话语说出后瞬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爱莉。” 梅一边苦笑着,一边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 “第十二律者,我们暂时,还真找不到歼灭它的方法。” “欸?第十二律者……这么厉害的吗?” “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麻烦。” 梅的苦笑就没有间断过。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先前两个月里,全世界范围内陆陆续续出现的异常能量反应就是第十二律者的个体造成的。” “个体?又是和第十律者那样吗?” 爱莉虽是在发问,但她的目光倒也没有显得多么认真,她一直盯着手中的苹果,似乎第十二律者的问题还不如如何把这个苹果吃成一个完美的哑铃状重要。 梅看着她的样子,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怪异感。 她总觉得,同样身为律者,爱莉或许并不像她展现出来的这样“无知”。 当然,此处的无知并不带有贬义,而是指对第十二律者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尤其是对照着米凯尔写下的所谓“剧本”来看,在米凯尔所看到的那个时间线中,前往处理崩坏能异常的人是爱莉希雅,而她在本应完成任务的时候突然来到樱身边,告知其铃成为律者的事实,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仔细琢磨…… 问题极大! 首先,当爱莉告知樱律者身份的那一刻,在场并非只有她们两人,还有“梅”自己。 如果她此时已得知铃成为了律者,那么如果她认为这件事有告诉樱的必要,她完全可以自己通知樱,如果她认为没有这种必要,就不会默许爱莉当着她的面将这件事告诉樱。 当然,或许可以这样假设,三千公里外压根没有什么崩坏能反应,这是爱莉刻意为自己创造的不在场证明,而樱听到的爱莉的提醒,也并非是她的本体回到了逐火之蛾,而是某种权能的特殊应用。 但如果这样的话,爱莉希雅又是在掩饰什么呢? 她为了造成不在场证明,宁愿自己跑到三千公里外,以至于缺席了对第十二律者的战斗,按照一个“人类”的本能而言,这般大费周折只可能是为了一个目的——自保。 具体到她身上,无疑就是为了掩饰自己是如何得知铃的身份的,准确来说就是——她身为始源,这一特殊的律者身份。因为如果是出于别的渠道得知的这一消息,比如阿波尼亚的预言,那她完全没有掩饰的必要。 “始源还有感知律者的能力么?” 梅也不敢说百分百确定,这一切都是她的推测,毕竟,就连这个世界上可能是除了爱莉本人之外最了解始源权能的米凯尔,都无法断定始源的权能。 但假设就是如此,那也意味着,恐怕最迟从那些不明反应出现开始,爱莉就已经得知了第十二律者的降临,但她谁也没有告诉,就连米凯尔都没有,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喂喂喂!梅?你怎么不说话啦?” “啊……哦……刚才突然想到一点其它的问题,想入神了。” 梅眨了眨眼,她方才的思索,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怀疑,但不论怎么定性,当着一个人的面去深挖她做某一件事的动机,尽管爱莉本人应该不会太介意,梅却少不了尴尬。 当然,她面上云澹风轻,好像真的只是想其它问题想入了神。 “它的个体,与第十律者的并不能一概而论。简单来说,第十律者个体众多,但独立性强,是一千个个体。而第十二律者与其说拥有许多个体,倒不如说是拥有许多载体。” “载体?普罗米修斯刚才好像也提到过?” “咳咳!请叫我十七号!” 爱莉站起身,当着梅的面伸手越过办公桌就要去捏十七号的脸,但被十七号娴熟地躲开了。 “你应该知道,升级后的十七号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的载体,处理不同的信息。而在数据世界比十七号更为强大的第十二律者也是如此,唯有将它所有的载体全部毁坏,才能将它杀死,而以人类目前发达的网络与智能设备数量而言…… “这是不可能的。” “是像米凯尔的分身与本体一样吗?不能像第十律者那时候一样‘请君入瓮’,诱杀它的本体吗?” 爱莉默默坐回了椅子上,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犹如浪潮一般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脸颊。 “当然……不行。准确来说,律者并没有本体和分身的区别,它的每一个载体对它而言都是一种备份,只要有一个存活,就可以继续‘繁殖’。 “所以它可以放肆地对逐火之蛾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我们只能定位到它入侵时所在的载体,并将其摧毁,但那并没有什么用。” 尽管觉得爱莉是在明知故问,但梅也需要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语言,这样更有助于她整理自己的思路。 至于律者可能正借由无处不在的智能设备进行窥听?听就听吧,虽然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爽,但这些话本来也没什么,甚至还能起到示敌以弱的作用。 爱莉靠回了椅子上,眼睛轻轻眯起,眼珠左右转动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梅见状,也不再搭理她,而是在十七号的帮助下,整理起桌子上的纸质文件。 说起来也是讽刺,人类最初发明纸张之时,反对者以纸张不便保存为由,在数百年内依旧用竹简等载体记录重要文件以及书籍,后来,随着印刷术的发明,纸张易于传播的特性成功弥补了不便保存的劣势,彻底战胜了竹简。 但人类不会想到,许多的历史文献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谬误甚至增删,最后还是要靠早期的竹简来修订。 而现在也是一样。 最开始,大家保留了纸质档桉、文件是考虑到万一服务器损坏,还能有纸质文件作为备份。这种想法若在前两天与人说起,未免会被嘲讽为杞人忧天。 但拜第十二律者所赐,逐火之蛾如今所有的文件处理与通讯,都回到了互联网出现前的年代。 最惨的还属梅比乌斯和司帕西这类科研人员,像梅只是换了个载体工作,但他们在面对运算时,就只能手算、心算,最多用用老式的计算器了。 好在,阿波尼亚、苏还有手持第八神之键的华正在尝试以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为“服务器”,建立“意识互联网”,要不了多久,逐火之蛾的信息传递想必会比先前更加快捷方便。 可惜了……其实,如果是米凯尔的话,应该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做到这一步,可惜他现在并不在地球。 自从解决了第三新天堂市的导弹危机之后,他就一个人跑到月球上去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梅有些走神,仔细思索,不是第八次崩坏后,就是第九次崩坏后……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去月球之前。最迟从那时起,米凯尔就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在肚子里。 那些东西,他看样子连爱莉都没告诉,梅自然也无从得知,而且她也想不到还有谁……唔,梅比乌斯可能知道一些,但她的嘴又硬又严。 当然,埋着一肚子心事的又何止是米凯尔一个人,就连凯文最近都很少以跳脱的语气说话了。 想起这件事,梅的唇角勾了勾。 那个傻子,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明明都沉着嗓子,时不时长吁短叹一下,到了她面前,却还偏偏要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跳脱模样,就连声线都掐细了几分。 而梅自己呢?她不也瞒着凯文,开始给逆熵的众人下发一份又一份计划? 无论是还未定稿的圣痕计划,还是火种计划、方舟计划、恒沙计划,这都是为下个纪元做准备的计划。 她先前还和梅比乌斯开玩笑说,火种计划是最好的计划,圣痕计划是最差的计划,但说白了,这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这一代人对抗终焉失败的前提下,又谈何“最好”呢?分明都是最坏的计划。 而爱莉希雅…… 所有人中最真诚的她,同样也把自己的心事瞒着所有人。 “唉……” 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不管怎样,明明美洲分部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要处理,可梅就是很难集中注意力到处理文件上来。 她不想坐在这里与文件做毫无意义的拉锯,与其如此,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先站起来走两圈,啃个苹果,再回来工作。 但她刚站起身,就想起来,唯一一个苹果已经被爱莉吃掉了,但她还在这里赖着不走,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反正水果都已经被她吃光了,也无所谓了。 “欸,对了爱莉,你来这儿本来是要干嘛来着?” 爱莉刚刚将苹果上最后一点肉啃完,潇洒地将核扔进了垃圾桶,听到梅的问询,不由得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 几秒之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移动硬盘来: “呐,本来是想把我们拍好的《夏日大作战》带给你看看的,但就现在这个情况还是算了吧。” “嗯……” 梅轻笑了一声,“也好,留到我们战胜了崩坏的那一天,在一起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制片商送上大荧幕呢,有尹甸在的话,票房也不会少呢。” “或许吧。” 爱莉知道梅只是在开玩笑,抑或者说……劝慰。 即使在战胜崩坏后上映,即使有尹甸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票房了。能活到那时候的人还有多少呢?他们还有闲钱能看电影吗?他们还有闲心看电影吗? 当然,最关键的是…… “我们真的能战胜崩坏吗?梅,我们最终……都是会死的吧?” 梅诧异地转过身,但爱莉希雅紧抿着嘴,看到梅回头,还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十七号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正趁着梅休息的空当,将所有的文件再次分类,删选出需要紧急处理的。 梅一时也分不清,爱莉到底有没有开口。 毕竟那些话确确实实经过了她的脑海,留下了痕迹。 但在她的脑海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爱莉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刻意提起,还是真的只是本着转移话题的意思随口一提,她再次问道: “对了,梅。你不是说,律者可以肆意向我们发动攻击么?虽然我们禁用了绝大多数的智能设备,但保险起见,服务器并未关闭吧?战情室那边依旧有大量的智能设备使用,普罗米修斯也还活蹦乱跳呢……” “是普罗米修斯十七号!” “你看!她还会生气呢。所以,既然服务器依旧在运转,律者为什么不发动不间断进攻,让我们可怜的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忙的喘不过气来呢?” “很简单,要么是它不急于一时,就像猫捉老鼠,总是不会立马将其咬死,要么就是……它已经找到了更稳妥的方法。” “什么方法?”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慌张地推开了。 第十八章 疲软的回击 “发生什么事了?” 梅无视了凯文慌张的神色,或者说,她早已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有了准确的预判,虽然那结果可能很难让人接受,但起码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反而是原本急匆匆冲进来想要说些什么的凯文,大概是在方才的跑动中将脑海里组织好的语言全部颠了出去,他嘴唇抿了又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走。” 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当即迈开了步子,凯文连忙后退两步,待梅从他身边走过,才与爱莉一道紧紧跟随在梅的身后。 梅的办公室本就设在战情室一旁,走到那儿甚至还没花一分钟的时间。 看到梅的到来,埃尔文、苍玄、丹朱还有布兰卡都站了起来,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最后还是由埃尔文开口说道: “博士,您最好来看一下这个。” 埃尔文颤颤巍巍地从桌上递来一个平板,梅赶紧上前一步将其接过,那平板明明很是轻薄,端在埃尔文手上却像是有千钧之重一般,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屏幕上是一个暂停了的视频,大概是怕打扰到其他人工作,音量已经调到了静音。 梅挑了挑眉头,视频静止时的画面她异常眼熟,仔细一看,那不就是不久前在第三新天堂市的暴动现场吗? 她想了想,将进度条拉回到了最开始,而后点下了三角形的播放键,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看到了这则视频的标题—— 《逐火之蛾镇压第三新天堂市起义?》 视频并不长,主要是由几段剪辑而成,第一段是来自塔楼外部和工厂的监控,简单记录了群众游行、聚集的过程,而后突然黑屏,附上一段字幕: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语双关,梅用手指敲了敲平板的边缘,大致猜到后面的剧情走向了,这个他们并不是指群众,或许也是在暗指另一些人。 紧接着,画面就转回了塔楼一楼大门口的监控,播放的正好是那个司坦法质问弥额尔,而弥额尔又讷讷无言的一幕,在屏幕右下角,视频的作者还贴心地配上了先前在工厂电视中贴出的,关于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厅的不利信息。 画面再度一黑,这次附上的字幕与之前相同,不过在问号前多了个感叹号: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砰!砰!砰!砰!砰!” 虽然开了静音,但梅作为当时的亲历者,脑海中很自然地就为接下来的画面配上了音。 那是一连串急促又慌张的枪响,伴随着镜头的剧烈抖动,那是当时军警身上佩戴的记录仪,只见他们神经质地扣动扳机,一口气打光了一整个弹匣,并对着两个倒地的黑衣人尸体补枪。 再接下去画面又是一转,切换到了手持连枷的军警身上佩戴着的记录仪,以第一视角看着他不断挥动武器,将涌上来的人群打得血肉横飞,甚至连沾满骨肉残渣的连枷前端都因为太过用力甩飞,场面一度十分血腥,而画面就在此时黑了下来。 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讨厌的白色字幕再次亮起,这一次写的是: 他们甚至把我们当成敌人对待么? 梅一直轻轻扣着平板边缘的食指忽然点在了屏幕上,将视频暂停。 她看着那雪白的字体足足有十来秒,才再一次点下播放键。 不出所料,下一段视频播放的,就是米凯尔调用死之权能和圣痕力量,用青色的藤蔓将暴动的群众与军警硬生生分开的画面。 但剪辑者很明显是动了心思,它并没有将这个过程放全,而是在藤蔓破土而出,将众人分隔开后便切换到了下一幕—— 无论是暴动的群众还是军警都已退去,空气中的浮尘被黄昏的光芒染得血红,就和地上一样。 青色的藤蔓一望无际,许多都保留着囚缚人体的姿态,地上更是布满了血水,从持手机的人的视角来看,血甚至漫过了脚踝。 这显然是乱后清理现场的视频,地上红色的“血水”其实并非是单纯的血液,而是军警用水冲洗后的结果。 但一般人自然分不清血液和血水的区别,这样的场景只能让他们联想到“血流漂杵”的成语。 剪辑者如此拼接前后视频,用心不言自明。 它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借着这种剪辑手法,将这次暴动的大量伤亡都栽赃到了米凯尔手中,尽管事实是米凯尔并未杀死一人,恰恰相反,正是他及时用青色藤蔓将人群隔开,又将活跃分子束缚,才避免了伤亡的进一步扩大…… 但看到这个视频的人,谁又会在乎这些呢? 再接下去,不出所料是几张米凯尔站在高空中,张开空间裂隙的照片,照片本身就很模湖,剪辑者还做了模湖化处理,让人很难注意到空间裂隙后蓝灰色空中的白色轨迹,就算注意到了,那轨迹在较低像素下,看上去也与普通的白云无异。 而如果忽略了那些白色的轨迹,虽然没有打出任何字幕,但这照片想要带给人的感觉便是—— 空中的那个人,想要以次来消灭地面上的人们。 在这之后,又是几张照片,不过已经和米凯尔无关,是其他人拍到的,关于导弹飞行留下的白色轨迹的照片。 但剪辑者这是自相矛盾了吗? 很显然也不是,它特意将这件事的果,也就是米凯尔在城市上空张开空间裂隙的结果放在前面,再将导致这件事的原因,导弹的来袭放在后面,很明显就是为了将这完整的一件事拆成两件。 果然,下面配的字幕便是: “逐火之蛾向第三新天堂市发射了大量弹道导弹,这是目击者拍摄照片。” “根据内部消息,最后这些导弹的引信被逐火之蛾内部某位勇士强行关闭,祝他安好,他是英雄。” “……” 视频到此结束,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果然如此,她心想。 异地而处,如果她是第十二律者,也不会采取强攻总部的方式。 理论上来说,以第十二律者的特性,人类对于它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就算能勉强守住,也做不了什么有力的回击,而它却可以躲在幕后,只需要成功一次,便可以做到之前十个律者都没能做到的事。 但这并不是最优解,人类也并非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二十万年来,人类征服了火焰,征服了江河,征服了土地,征服了雷电,若是给予足够的时间,人类征服数据世界未必不能想象。 况且,人类已经有了“普罗米修斯”了,上一次律者来势汹汹,别看普罗米修斯好像败给了律者,但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依旧制止了律者的进一步侵袭,且关闭了近一半的导弹引信,这未必不是一种成功。 而普罗米修斯并非封闭模型,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强大,在有了防备与经验后,律者能否再次顺利染指总部,就要打上一个问号。 到了这样的境地,律者与人类的战争就会变成一场长期拉锯。 拉锯战,对于人类而言看似不利,但未必不是一种休养生息的方式——律者的权能主要集中在数据世界,对于现实来说,它反而没有之前十位那样强大的破坏力。 再者,人类并不是没有对付它的方法—— 先前梅自己说过,想要彻底杀死律者,就必须杀死它所有的载体,而以人类目前所拥有的智能设备数量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句话其实有所偏颇,如果文明真的到了不用这种手段就无法战胜律者的地步,收缴并销毁所有智能设备、终端、服务器,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当全世界绝大部分人都不再持有智能设备时,律者也就无法扩大它的影响力了。 所以,如果梅是第十二律者,她觉得自己必然会把注意力放在逐火之蛾总部外。 也就是,釜底抽薪,破坏逐火之蛾与人类之间的信任关系。 当人类无法再信任逐火之蛾时,逐火之蛾们为之战斗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了。 人类也就再无力抵抗接踵而至的终焉。 想到这里,梅沉住脸色问道: “情报组做舆论反击了吗?” “我们……” 埃尔文的脸色涨红,话语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也并不是不知轻重,情况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起码他作为逐火之蛾情报部的部长非常清楚—— 与以往他们只需要打酱油不同,这一次,他们将会取代融合战士,成为对抗崩坏的主力。 以往,他们这些普通人总是抱怨着自己在崩坏、在律者面前的无力,虽然嘴上说着打酱油真香,心里未必不在羡慕那些能成为融合战士的人。 但在现在,文明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唉……” 布兰卡长叹一声,站出来替埃尔文说明了情况: “除了逐火之蛾的内部服务器,外部互联网几乎已经完全失控了。我们试图整理当时现场的完整监控用以辩驳,但那些监控记录都已被删除的干干净净。 “在媒体上所作的文字回击本就疲弱无力,或是根本发不出去,或发出去的一瞬间就被删除。就算偶然间发出一条,也会被算法屏蔽,很少有人能看到。 “博士,是否可以借用普罗米修斯的算力与律者抗衡?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不行。” 梅断然拒绝了布兰卡的请求。 确实,以普罗米修斯的算力,如果全力施为,未必不能保住逐火之蛾在网络上的声音。 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普罗米修斯所有的算力都需要用来保护总部基地,如果分出一部分去进行反击,一方面加大了感染病毒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会削弱总部的防御力量。这样做只会得不偿失。” “但如果不这么做,我们真的……恕我直言,梅博士,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在网络上进行反击了。” “可如果这样做了,最后导致总部失守,整个世界都会毁灭。别忘了,目前所有的核武器发射密钥和引信解锁密钥都由普罗米修斯保管。” 虽然将所有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本身就极为危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普罗米修斯所管控的数据世界,可能是将来一段时间内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将这些密钥下发…… 呃…… 总部的防火墙律者都能如入无人之境,分部…… 但若是直接这么说,未免有些打击士气,梅刚想开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苍玄和丹朱自觉坐下,埃尔文、布兰卡,再加上爱莉和凯文,四个人无声地跟着梅走入了战情室后面的隔间。 隔间已经去除了所有的智能设备,梅到了这里才敢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没有其它办法,维尔薇已经开始重新构建十六号和零号的服务器,只要它们重构后的算力能达到十七号的程度,我们就有反攻的余地了。现在……只能等。” “需要等多久?” 布兰卡也不客气,毕竟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了。 “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十六号的服务器在北极,零号的服务器在欧洲,还得先完成迁移工作,然后用十七号对它们的服务器进行病毒查杀,才能开始最基本的工作。” “那恕我再直言,一个月后……” “我知道……” 在亲近的人面前,梅也可以稍稍卸下一层面具,她摘下眼镜,疲惫地捋了捋头发,无奈地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呃……” 布兰卡顿时噎住了。 问题谁都会提,但问题如果不能得到解决,那么提出问题就毫无意义。 起码在这一刻,毫无意义。 隔间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大概几分钟后,梅戴上眼镜,重新站了起来,面色又恢复了冷峻。 “如果没有新的情况,我就回去了,美洲分部那边还有一堆市政官要处理。” 那些美洲分部的市政官,除了自愿走进人群送死的弥额尔外,其余的竟在事件结束后跑了个精光,并且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并没有一人回到自己的辖地,而是整齐划一的消失了。 再联想到莫名其妙出现的司坦法,市政厅密室中找到的李维和司机的尸体,总觉得这些人和第十二律者脱不了干系。 当然,就算和第十二律者没有关系,这些人也难逃死罪了,樱已经带着一个融合战士小队前往美洲分部寻找那些人的位置,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但梅才刚刚走到门口,丹朱便先一步抢着从外面打开了门。 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梅还没来得及发问,丹朱再次抢先开口说道: “博士,电视台那边邀请您和瓦沙克先生去参与今天晚上的节目……” “唔?” 现在关于逐火之蛾的谣言满天飞,电视台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流量,邀请他们上节目也是情理之中。 “我去不了。” 梅当然没有时间去参加这种节目,但同样拜第十二律这所赐,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瓦沙克只不过是一个傀儡,逐火之蛾真正管事的人是梅,如果再仍由瓦沙克一个人上电视的话,大概率是不会有人买账的。 不过,这节目真的放的出来吗?整个外部数据世界几乎都在律者的控制下,如果节目的走向对逐火之蛾不利,律者自然愿意将其放出来给所有人看。 若是节目的走向对逐火之蛾有利,那大概便会被律者直接掐断,根本不可能放出来。 但这多少算是个机会,是逐火之蛾在万般无奈下唯一能做出的疲软的回击,去当然还是得去的。 只是,梅既然去不了,那除了瓦沙克之外最好还要一个逐火之蛾内的实权人物出场,而且最好有基本的自保能力,不然不是白送么? “让梅比乌斯博士陪瓦沙克去吧。” 第十九章 他是谁? “哈哈,瓦沙克先生也算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梅比乌斯博士倒是第一次来呢,好像自从逐火之蛾成立后,博士您几乎就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了吧?” “唔?我上一次在公共场合出现,好像还是六年前的穆大陆学术研讨会议。逐火之蛾的工作可是很繁忙的,几乎天天都要在实验室从早待到晚,几年来几乎没有休息过。” 梅比乌斯的笑容大方得体,早在最初成名时,她对于这种近乎于例行公事的采访流程就已经熟稔于心了。 虽然某人你一直认为梅比乌斯不大靠谱,但就目前的表现来看,这或许只是他对梅比乌斯的偏见罢了。 “穆大陆的学术研讨会吗?据说您就是在那次会议上结识了梅博士,而后把她介绍给了逐火之蛾,是吗?” 长相甜美的主持人追着梅比乌斯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完全顾不上被冷落的瓦沙克了。 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瓦沙克在逐火之蛾内只是一个吉祥物,甚至好多近年来加入逐火之蛾的人,都只知道梅比乌斯,从来没听说过瓦沙克的名字。 不论是论实权、还是名气,他都不用和梅比,就已经被身边的梅比乌斯秒杀了。 再说,作为三天两头上电视接受采访的人,这几个月的时间,坐在他身边的这位主持人已经快把他榨干了…… 把他关于逐火之蛾所知道的一切都榨干了,也再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这一点,作为采访者的主持人自己就非常明确,所以也没什么和瓦沙克多联系的必要了。 “梅啊,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女高中生,她成功吸引我的注意力,还是因为她发表的一篇关于相对论的论文,后来我和她一交流,发现她的学术水平并不逊色于我,就想着一定要让她加入逐火之蛾了。” “还有这样的故事啊……不过梅博士的父亲是着名的科学家,梅比乌斯博士您的母亲也是着名科学家,你们二位还真是有缘分呢。” 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感叹,梅比乌斯懒得做任何回应,干脆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来应对。 不过主持人似乎没完没了了,她话风一转,问题一下子偏向了古怪的方向: “说起来,梅比乌斯博士,您今年应该有……您究竟是如何保养身体,使自己看上去这么年轻的呢?” 梅比乌斯的问题,当然不止是年轻这么简单。 “而且,我记得在很多年前,您的搜索引擎词条下显示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三厘米,而您现在……” 主持人扫了眼梅比乌斯堪堪垂及地面的脚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逐火之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就是梅比乌斯本人,并拿出了她十来岁时的照片作为验证…… 怕是很难有人不认为眼前这个绿油油的女孩不是梅比乌斯的女儿。 “呵……” 梅比乌斯冷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都是手术的副作用,没错,就是那个融合战士手术。” “博士……如果返老还童也是一种副作用的话,那想必很多人都争着抢着想要成为融合战士吧?” “哪有这样的好事!融合战士的手术本身伴随着极大不确定性的风险,副作用也千奇百怪,我只不过是运气好得到了这种说不上好坏的副作用罢了。” 说到这里,梅比乌斯忽然想到了某个完全没有承受“副作用”的女人,忍不住咬了咬牙。 “极大的风险?对了博士,最近有传言说,融合战士的手术成功率无限接近于百分之零呢。” “那当然不可能,首先,所谓的无限接近于百分之零,到底是多少?是百分之零点零几?还是百分之零点几?在这样的成功率下,除非遇上迫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总部是不可能批准这样的计划实施的。” 呃……理论上来说当然是这样,但如果梅比乌斯没记错的话,梅把凯文送上手术台之时,模型计算给出的成功率就不到百分之八。 她当初在沧海市为自己进行手术时,面对的同样也是个位数的成功率。 但这成功率起码是个位数,假使成功率真的无限接近于零,那除非真到了生死存亡的,不做超变手术就全无希望的境地,梅比乌斯并不觉得这个方案会有被批准的可能性,也不知道是多蠢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谣言。 “可是我听说,光那次……呃,那个叫做毗湿奴的崩坏兽的融合实验,就造成了近一万名实验者的伤亡呢。” 主持人脸上依旧噙着笑容,但很明显,那笑中并无善意。 “哦?这又是哪来的数据?” 若说心中不慌张那是假的,但在来之前,梅信誓旦旦地向梅比乌斯保证,更多有关逐火之蛾的机密并没有被泄露,起码没有被律者拷贝带走,遇到不利的情况,只需要死咬住对方没有证据就行。 “咳咳咳!只是有这么一种说法而已。” 果然,主持人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 梅比乌斯暗中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早有准备,但这种不见硝烟的尔虞我诈绝不会让人感到轻松。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主持人的下一个问题,一下子将气氛推到了无比尖锐的境地—— “所以……融合战士,依旧算是人类么?” “我们当然是人类。” 梅摊了摊手,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无论他人怎么想,无论其余融合战士自己怎么想,但在梅比乌斯的观念中,融合战士就是人类。 “可是,我听说很多融合战士都长出了角或者第二对耳朵之类的,他们的身体构造应当与人类完全不同了吧?身体构造都不同的话,他们还能被称之为人类吗?” “为何不能?” 梅不屑地摇了摇头,她在很多年前就思考过类似的问题,所以回答起来毫无压力: “普通人与融合战士之间是一种进化的关系,而非是两条毫不相关的平行线。超变手术只是对普通人的基因进行替换,去掉一些不合适的,再加入所需的崩坏兽基因。 “这个描述是不是很耳熟?没错,假设普通人是一条船,崩坏是一片海洋,船只泡在海洋之中,难免会有零件损坏。这时,我们对零件进行更换,使其焕然一新,更适合在海洋中生存。 “或许对于更换零件后的这条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条船这一问题,我们能从不同的角度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桉,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不能说这条换过零件的船就不是船了,对么?” “唔……梅比乌斯博士,这也是你所说的……替换吗?” 主持人歉然一笑,转过身对着现场的大屏幕一指。 “对不起了博士,接下来让我们欣赏几张照片吧?” 虽然不晓得她要放什么照片出来,但梅比乌斯心知情况不妙,偏偏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想不到阻止主持人的办法。 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梅比乌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画面正中伫立着一个庞然大物,四周的缆绳设备正牵引着一块块贴合的装甲板向它身上靠去。 画面拍摄地点距离那个庞然大物很远,大概是在地下都市的避难所附近,但即便如此,那勉强可以看出是人形的怪物依旧贯穿了整个镜头。 它背对着晨间明亮的阳光,看上去只是一个黑影,但那黑中又透着一点点血红。 “梅比乌斯博士,你确定这还算是人类么?” “嘁!” 梅比乌斯的嘴角扯了扯——这就是梅说的,没有更多信息泄露了? 好吧,考虑到拍摄位置,有可能是地下都市中生活的家属拍摄的,那倒确实不算是逐火之蛾内的信息。 可主持人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瞬间就把梅比乌斯的火气点燃了。 她冷笑两声,眯着眼觑着那年轻的女主持,咬着牙问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它哪一点不像是人类了! !” 那女主持人被梅比乌斯的蛇童盯得头皮发麻,脑海中有一股无形的气不断冲击着颅顶,但一想到导播许下的种种条件,她也咬着牙继续回道: “这……明明哪里都不像吧……” “我——” 梅比乌斯才开口,脚就被人踢了踢。上了年纪的瓦沙克头脑时常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但此刻他目光清明,一边示意梅比乌斯不要说话,一边拿眼睛飞快瞟了眼女支持人的大腿,最后才轻飘飘地说道: “这个……怎么说呢?这个判断一个人是否属于‘人类’啊,我们不能以传统的狭隘的血统视角来看待。 “你看啊,在最早的时候,我们人类是以部落为单位生存的,维系我们的并非是利益、信念或是别的什么,而是血缘。 “但很快,这种血缘区分便被突破了,人类开始有了国家的概念。 “类比到这件事上的话,我们原本的普通人类是一个固有的血统概念,而融合战士则是突破了这种血统概念,成为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人类。 “他们或许与普通人在长相、外观或者其它方面有些许的不同,但这是一种发展,是人类的一种进化,因为他们在成为融合战士之前,本身就是人类,他们就算与现在的人类有所不同,那也该用‘新人类’形容他们。况且…… “某些做了危害人类的事的‘普通人’,大家尚可以将他们视为人类。那一直在为保护人类而战斗的融合战士,又为何不算人类呢?” “嗯嗯。” 主持人看上去很给瓦沙克面子,用力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 “但是,瓦沙克先生,梅比乌斯博士,你们真的确定,这张照片上的东西是人类吗?” “那不是东西!” 梅比乌斯的低吼吓得主持人往沙发上缩了缩,瓦沙克连忙摆摆手,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打起了圆场: “哎呀!大家不要这样嘛!和气!和气!” 眼看着梅比乌斯几乎要动起手来,台下的导播和工作人员却没有任何站出来劝阻的意思,那导播甚至还给主持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加大力度。 “不不不,梅比乌斯博士,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哼!我可不觉得有什么误会,他是个人,他不是东西!” 主持人讪笑了两下,她也不清楚梅比乌斯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其实她对于整体情况也是半知半解,只能照着导播的安排一步步推进。 “我的意思是,梅比乌斯博士,如果说融合战士在成为融合战士前身为人类,在成为融合战士后成为了‘新人类’,这还说得过去。但……您真的确定,照片里的这位,是融合战士、是人类吗?” 不等梅比乌斯做出回应,导播已经将几人背后大屏幕上的照片切换为了一段视频: 开头是熟悉的黑屏,而后跳出一行大大的白字: “他是谁?” 画面的最初,是米凯尔站在塔楼台阶前,动用死之权能召唤出大量青色藤蔓的场景,梅比乌斯甚至都不需要看下去,直接就能猜到接下来会是什么。 而它也没有让人失望: “米凯尔,出生于沃斯托克市,长大于沃斯托克-51孤儿院,于第一次崩坏爆发当天失踪。 “六年后,他凭借远超超人的崩坏能适应性和身体素质被特招入逐火之蛾,在很快到来的第二次崩坏中,他所在的第五小队几乎全军覆没,仅存的三人在没有任何影像资料的证明下击败了第二律者。 “半年后的第三次崩坏中,他暴露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从而不得不逃离逐火之蛾,直到第五次崩坏后,逐火之蛾重组,他才得以回归。 “综上可见,但凡有律者出现的地方,都少不了此人的身影。 “那么,他在第三次崩坏中所暴露的特殊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字幕滚动完毕,大屏幕上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全部都是米凯尔动用权能的场面。 “这个看似没有缺席每一场对律者作战的人,他自己就是律者!” 导播刻意在此时按下了视频的暂停键,似乎是特意留出时间给梅比乌斯和瓦沙克用来辩解。 梅比乌斯根本懒得说什么,瓦沙克则是面露难色,最终还是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维护一切: “律者又怎么样呢?融合战士在成为融合战士前是人类,律者在成为律者前就不是人类了么? “况且我们不应该只看到‘律者’,律者只是一种身份,是一种对能力持有者的称呼,并不能决定他的态度。 “而他本人对文明的态度,从他几乎每一次崩坏都冲在最前列,对此身负重伤甚至濒死……我觉得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需要再多加赘述了。” 主持人眨了眨眼,求助似地看向了台下的导播,后者也不含湖,瓦沙克的辩解似乎正中他的下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按下了播放键,于是几人身后的大屏幕上的影像再次动了起来。 “你说他站在人类这一边,事情真的如此吗? “如果他站在人类这一边,那不久前第三新天堂市的悲剧又是如何发生的?” 瓦沙克对于第三新天堂市具体发生了什么还真不知晓,也不好评价。 梅比乌斯则全程冷笑着,根本不屑于去辩解。 毕竟最好的回击方式是找出完整的路线,而后摆给所有人看,但现在根本找不到原版的录像了。 “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向人类动手了——” 照片再次回到了先前拍摄于地下都市的那个庞然大物。 “此处是逐火之蛾的总部,关于第七律者的身份,逐火之蛾一直讳莫如深,但在第六次崩坏结束到第八次崩坏发生的两年间,人类唯一一次蒙受重大损失,便是地下都市的这一次。 “而造成这一次伤亡的幕后黑手,除了眼前这个高度上千米的怪物之外,还能是谁呢?” 图片开始不断放大,像素本不应该太高,但似乎被修复过,以至于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庞然大物的脸。 虽然有些狰狞,虽然背着阳光看不大清楚,但毫无疑问,那是米凯尔的五官。 “够了!” 梅比乌斯愤怒地站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所作的一切,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直播出去,但她根本忍不了那么多了。 “你们根本就不懂他,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股莫名的重量。 “不好!” 她转过头,只见紫色的崩坏能从屏幕、从摄影机中涌出,导播、在场的工作人员、主持人、瓦沙克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死士。 而这一切也将被全世界所有人看到—— 看呐!那个逐火之蛾的梅比乌斯博士,她只是生气地站起身来,因为愤怒溢出的崩坏能居然让在场的所有人类变成了死士! 于是,前面所有的辩解,无论是针对米凯尔的,还是针对融合战士的,都不再具有意义了。 当然,梅比乌斯也不会在乎什么意义。 “被甩了么?哼!” 她长吐出一口气,脸色同样变得狰狞起来,绿色的雷光很快充斥了整个镜头。 第二十章 爱莉希雅!你想死吗! “咯吱——” 铁门的门轴缺少润滑,摩擦声凄厉刺耳,惹得梅比乌斯咂了咂嘴。 “啧!爱莉希雅,你手脚就不会轻一点吗!” “欸?梅比乌斯博士,你居然不抬头都能认得出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 梅比乌斯有心解释,就以那辨识度极强的步伐,还有推门时五指波浪一般敲击门扉的手法,如果说这还猜不出来是爱莉希雅的话,那才算咄咄怪事。 但下一秒她就别过头,噘起嘴,一副不屑于解释的模样。 “唉……梅比乌斯,你还是这么喜欢黑暗呢。” “啪”一下,监禁室内灯光大亮,梅比乌斯的竖童缩了缩,没好气地说道: “你来找我做什么?你也想尝尝关禁闭的滋味?” “火气别这么大嘛梅比乌斯……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梅也没有别的办法,米凯尔的事还没解决,你这边又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必须要给个说法。” 梅比乌斯没有回话,爱莉希雅稍稍顿了顿后,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梅比乌斯。逐火之蛾内部的情况,反正外面也看不到,是不是? “可若是梅对你不加任何处置,第十二律者同样也可以把这种消息散播出去…… “啊,我知道你又要说,反正律者也可以伪造监控之类的凭空污蔑你清白,所以这种处罚有什么落实的必要?你是想说这个,是吧? “确实是这样,梅宣布暂停你一切工作,将你暂时监禁的消息是发出去了,但律者紧接着就放出了一大堆以前的监控视频来证明你并未遭到监禁,外面已经为这事吵翻天了。 “但是要我说啊,梅对你这么无情,也压根不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恰恰相反,她这是想要稳住逐火之蛾的人心啊。” “嘁!” 梅比乌斯双手环抱起来,咬着牙说道: “怎么?梅连逐火之蛾都管不住了?要我说,梅这种手段能起到什么安抚人心的用处?只会让融合战士也跟着寒心罢了。除非那些融合战士都和外面那群傻子一样,觉得瓦沙克他们变成死士都是因为我放出的崩坏能!” “那当然不会的啦!” 爱莉弯下腰试图靠近梅比乌斯,但后者向旁边挪了挪位置,让爱莉扑了个空。 爱莉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 “融合战士那边,我、凯文、苏还有阿波尼亚已经做过四次动员和疏导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逐火之蛾的其它成员……就不好说了。 “梅比乌斯,你不要忘了,逐火之蛾并不是只有融合战士,光总部编制内就有超过十万名普通士兵,地下都市还生活着超过五十万的家属。他们中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经历过多次崩坏的老兵,但即便如此,他们对融合战士的信任度又有多少呢?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梅比乌斯一样,能轻易接受所谓的‘新人类’的概念的。就是我和米凯尔在最初的时候,都需要花数年的时间来接受自己的律者身份。 “在这些普通士兵之中,大约有三万人是第七次崩坏的幸存者,家属则大部分都经历过第七次崩坏,他们对融合战士,对律者的信任度如何呢? “反倒是最近两年加入逐火之蛾的普通战士,他们没有经历过那次惨剧,很多甚至还是融合战士计划的淘汰者,对融合战士的认同度还要高一点……” “所以,你来这里和我说一大堆,就是为了让我理解梅的决定?” 梅比乌斯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爱莉所说的事,她又何尝不知道? 是的,她承认,自己磕磕绊绊一路走到现在,只是出于一个自私的想法——她想通过自己的手,塑造出未来人类的模样。 也就是,所谓的‘新人类’。 但不管怎么说,‘新人类’也一定是‘旧人类’发展而成,如果连旧人类本身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整个人类文明都不复存在了…… 那她就算找到了进化的方法,又有何用呢? 所以…… “所以,我应该也是想要保护人类……文明的。”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更深切地感受到……背叛。 “爱莉希雅。” “嗯?怎么啦?亲爱的梅比乌斯——” 爱莉坐到了她身边,梅比乌斯习惯性地向一边挪去,但禁闭室的床就这么长,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 爱莉抓起了她冰凉的小手,捧在手心捂了捂,竟把梅比乌斯整得气息都沉重起来。 “爱莉希雅!你能不能先放手?” “不能。” “你……” 梅比乌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见抽不回手,便又发出一声冷哼。 但到最后,她终究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而是以前所未有的沉静语气说道: “爱莉希雅,你说,如果连我们一直保护的人都不信任我们、仇恨我们、要与我们为敌。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唔?梅比乌斯,你居然会这么想?真让我吃惊呢!” “哼……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唔……让我想想……” 爱莉一只手仍紧握着梅比乌斯不放,将另一只手的食指伸到嘴边吮了吮: “应该是这样;‘哼!愚蠢的人类!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就通通到我的手术台上来吧!’怎么样怎么样!我学的像不像?” “……” 梅比乌斯低头不语,只是反握住了爱莉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度。 没错,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被这个女人将心中的想法一字一句地说出,对于她而言简直是更大的打击。 “说实话,如果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人是米凯尔,那我倒是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梅比乌斯,你也会这么绝望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梅比乌斯嫌恶地甩了甩头。 “爱莉希雅,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了解所有的人,自以为自己真的了解人类。” “哎呀,小梅比乌斯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呢!” 爱莉笑着揉了揉梅比乌斯的头发。 “把你的手拿开!” 梅比乌斯嫌恶地甩了甩头,爱莉得偿夙愿,也见好就收。 “人类……呵呵。既然身为人类,就必然无法逃脱人类本身的劣根性,因为这所有一切负面的东西,都源于每一个生物体内最原始的欲望——生存。 “而人类文明的伟大就在于,我们把这种明明是自私的欲望加以扩大,我们认识到自己不应该只为活着而活着,我们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着,这就是所谓的‘意义’,抑或者说是‘价值’。 “尽管我很清楚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正是因为我自私——我想要寻找我自身的意义,想要获得我生存的价值,所以我想要用我的双手创造崭新的人类,而为了这个目标,我就必须保护好旧人类。 “所以我的行为,我战斗的意义从来不高尚,只是出于一个人最自私的想法而已。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们告诉我说,‘我们不需要你保护了,我们也不认同你是人类’的那一刻,我所追寻的‘意义’与‘价值’就完全破碎了。 “如果人类就以这样的状态面对终焉,那么我们绝不可能将其跨越。而无法跨越终焉的文明……你在月球上见过它们留下的痕迹,应该比我更清楚,那是怎样的命运——死亡,所有人都会死,哪怕是我。” “欸?梅比乌斯你也害怕死亡么?你不是死不了吗?再说了,维尔薇似乎已经在着手改造第五神之键了吧?可别跟我说你毫不知情哦?” “哼!所以我说,爱莉希雅,你根本不了解人类。” “别这么说嘛梅比乌斯,你这样全盘否定我,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梅比乌斯哼了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一次,爱莉没有阻拦。 “死不了?或许吧,凯文、千劫,他们都杀不死我,之前出现过的律者也杀不死我。但面对米凯尔和你……我却不敢下这样的定论。至于终焉……呵呵。 “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的事,就是不绝对。‘绝对不会死’并不存在。况且,你并不懂人类。” 梅比乌斯的肩膀耸了耸: “对于人类而言,畏惧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使这个人‘不能被杀死’——就好像人做过山车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死,但还是会害怕。 “说到这个……爱莉希雅,你,终究不是人类。” “梅比乌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 梅比乌斯的声音陡然提高,她站起身,在狭小的禁闭室内踱了两步,而后站回到爱莉面前,平视着爱莉: “爱莉希雅,人都是怕死的,你怕吗?” “当然害怕咯!” 爱莉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时间予以回答,而后默默将自己的眼神移开,不再与梅比乌斯对视。 而梅比乌斯盯着爱莉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了下一句话: “爱莉希雅,其实你和米凯尔并不一样,对吧?” “哦?哪方面不一样?不对,肯定不一样吧!我是爱莉希雅,他是米凯尔,我是美丽的女孩子,他是帅气的男孩子。” 然而直到她说完,梅比乌斯罕见地没有抢过话头,而是不依不挠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慌。 “哎呀,亲爱的梅比乌斯,你就这么喜欢看我这张脸吗?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然而梅比乌斯依旧不言不语,仿佛打定主意以最大的沉默回应爱莉希雅的调侃。 少顷,爱莉希雅彻底没了打趣的念头,梅比乌斯再向前蹭了蹭,她居然微不可察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仰。 “爱莉希雅,你应该很明白我说的‘不同’是指什么。” “别那么肯定哦,梅比乌斯,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借此躲避梅比乌斯那幽森的视线。 但很明显,梅比乌斯并不想放过她。 “如果说,米凯尔既是律者,又是人类的话。爱莉希雅,你究竟是律者,还是人类呢?” “我……” “怎么?你自己还真不清楚吗?” 这还是爱莉希雅第一次在梅比乌斯面前落入下风。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有些理解梅比乌斯之前的不愉快了。 “梅比乌斯,你是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因为米凯尔强调你的权能比较特殊,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深思,直到前不久和梅交流时,她提到过——你没有核心,对吧?” “……没有核心,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不,这很能说明问题。核心之于律者,远比心脏之于人类还要重要,因为那是连接律者与虚数之树的奇点,律者通过核心从虚数之树获得源源不断的崩坏能。而如果没有核心,律者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我确确实实没有核心,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权能。” 这的的确确是爱莉希雅很长时间以来挥之不去的疑惑。 如果她并非律者,又为什么能和米凯尔在所谓的“律者核心的深处”交流?她虽然没有如其它律者一样明确又强大的权能,但她与生俱来的对崩坏能的绝对操控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如果她真的是律者,那么她的核心呢? 核心是律者与虚数之树间一经打通就再无法逆转的通道,即使因为某些意外失去了核心这一“实体”,但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连同与虚数的道路,生成新的核心,替代失去的核心。 然而,爱莉自己并不能做到这些。 “正如同没有人能规定人类就只限于普通的人类一样,也没有人能规定,核心就一定要像米凯尔他们这些律者一样,以宝石状存在,难道不对么?” “呃……” “如果一个本该存在的东西并不存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东西就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没能发现,也不敢发现——爱莉希雅,有没有可能,你自己本身,就是所谓的律者核心?” 爱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摆了摆手: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啦!” 她顿了顿,而后抢在梅比乌斯之前说道: “再说了,梅比乌斯,我究竟有没有核心,我究竟是不是一个律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说,即使以你对于人类的宽泛定义,我也无法被称之为人类吗?” 爱莉的语气有些寂寥,这让梅比乌斯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咄咄逼人,以至于传达出了与本意完全相反的意义。 但要让她道歉并且承认错误,还是对爱莉希雅? 那怎么可能?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误会倒也挺好,谁让这个女人一天到晚往她衣柜里放奇奇怪怪的衣服! “随你自己吧,你愿意怎么想,愿意怎么做,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的嘴唇努了努,很多信息只是她脑海中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臆想,左右权衡了一番,她还是不打算将其诉诸于口。 况且,就以那个女人的智商,她或许也能猜到一些吧? 要是猜不到,那就算了。 “起来!” “别这么绝情嘛,梅比乌斯!” “别废话,我要睡觉了!走之前记得把灯关一下!” 梅比乌斯钻进被窝,将爱莉挤了下去,而后被子一裹,面朝墙壁睡下。 “……我走啦?” 梅比乌斯不答话。 爱莉希雅悻悻地走到门口,“啪”一下把灯光关闭了。 “吱呀——” 门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来时更加凄厉了,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锈蚀又加重了几分,直到“哐当”一声,铁与铁撞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穿过铁栅栏的缝隙,又伸了回来,“啪”一下把灯打开。 床上的梅比乌斯动了动,没有说话。 “啪!” 灯光关闭,伴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手再次穿过栅栏——“啪!” “爱莉希雅!你想死吗!” 第二十一章 背叛 “爱莉希雅,人都是怕死的,你怕吗?” 走出临时的禁闭室,梅比乌斯的问句依然在爱莉耳边不断地回响。 “人都是怕死的,你怕吗?” 这个问题,爱莉希雅从未思考过,自然也无法给出任何的答桉。 又或者说,在以往的认知中,怕死,或者说“恐惧”,一直是作为一种禁忌的负面情感,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受过,自己究竟害不害怕? 但梅比乌斯点醒了她,起码在这一点上。 如果她自认为是人类,那么必然会有“怕死”这种负面情绪,因为引发这种情绪的是一个人类最本能的欲望——生存。 因为我们是人类,因为我们必须生存下去,所以才会害怕死亡。 当然,畏惧死亡的也并非是人类,几乎所有的动物都会有这种情感,或许,站在某些更高维度的视角俯瞰地球,人类与自己的祖先原始人、与地球上随处可见的猫狗没有任何区别,都只不过是被“生存”这一欲望驱使着存在的躯壳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一个人真的从未畏惧过死亡,那么她非但不能算作是人类,恐怕连“动物”都无法将其定义。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是否是律者都要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哪怕是在第二、第三、第四这种被界定为没有人类情感的早期律者,他们在面对死亡时依旧露出过明显的恐惧。 而如果,无论是人类,还是律者,都不能用来形容一个生物时,她算什么呢? 草吗? “不……不是的,仔细想想,我应该有怕死的时候才对!” 趁着过道中无人,爱莉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脑袋,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不!怎么会这样!” 她的的确确从未害怕过死亡。 当然!她当然也有恐惧的时候,可那些恐惧似乎从没有一种是针对于她自身的。 她的恐惧总是源于失去米凯尔,总是源于无法保护这个世界…… 但她为何从没有为自己恐惧过呢? 如此,她真的还能信心满满地自称为“人类”吗? 恐怕是不能了吧? 可如果她最终都没有成为人类,那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追寻的又是什么呢?她这么多年来经历的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米凯尔吗?不,在她踏上旅途之前,或者说在旅途的尹始,她便已经拥有他了,而如今……甚至失去了一部分。 是为了守护人类吗?是的,她的确深爱着人类,既爱他们的脆弱,也爱他们的坚强,但如果她自己最终都没能成为人类,那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视角去“爱人”的呢? 原来,她对于人类的爱也并非是平等的“人之爱”,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之爱”吗? “呵……” 但很可惜,她也算不得神,如果她真的拥有神明的力量,又何必让这个世界遭受这样的磨难呢? “爱莉……”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将她从无法自拔的纠结中提了出来。 “米……” 一片粉红色的羽毛在她眼前飘摇坠地,可当她低头看去,并没有见到羽毛的半点踪迹。 回过头去,身后也并无米凯尔的身影。 他在月球,一个人孤独地看着地球上的闹剧。 爱莉明白了,他是在呼唤自己,毕竟,时候也差不多了。 如果人类依旧找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式战胜第十二律者,那也就只有…… “爱莉!” “欸?痕大叔?你回来啦!” “唔……啊。毕竟月球上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了,主要也就是那个星门传送装置。不过,要是地球这一关过不去,倒也不用在乎月球的事了。” “他在月球还好吗?” “好是还好……不过他一直一个人望着地球,也不吃饭,也不睡觉,我倒是有点担心。” “没事的啦,他最近在节食减肥。” “啊?” “我开玩笑的啦!” 然而痕并没有笑出来,他咬了咬嘴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爱莉,又出新情况了。” ………… “对于逐火之蛾内部的腐败问题,包括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弥额尔·里希滕斯泰因及其家族的腐败问题,本人于数月前,逐火之蛾刚刚接手联合政府政务时就已向总部多次反应。但总部均以‘崩坏尚未结束,暂时无暇顾及此类问题’为由,对此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在逐火之蛾内部,有这么一份人尽皆知的论文,是由逐火之蛾的实际控制者梅博士所撰写。论文详细论述了有关律者的问题,其中更是大胆预测:律者总共有十三位。 “但我们都知道,律者的出现并非自然且有规律的现象,它并不像一年四季,春天结束了夏天一定会到来。既然不是有规律可循的现象,我们的梅博士又是如何预测出律者有十三位的呢? “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所谓的十三,只是梅给出的一个虚假数字,或者律者有无穷多个!也或许律者根本就没有十三个,之前编号为l11的律者,已经是最后一个律者了!但为了继续奴役人民,所以他们选择了隐瞒事实,只要崩坏永不结束,她、他们就可以永远心安理得地高高在上! “要么,所谓的律者、所谓的崩坏,从一开始就是逐火之蛾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早在六年前,就曾有人在网上揭露过逐火之蛾的阴谋,但很快这些记录都被删除,当时大家也不知道崩坏是什么,也就没有加以注意。 “但就我个人认为,这是极有可能的!让我们来看一下,最初的律者米凯尔于崩坏元年诞生,此后整整六年,全世界没有发生过任何崩坏灾难。 “但自从他下一次从记录中出现,也就是正式加入逐火之蛾后,甚至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第二次崩坏,几个月后发生了第三次崩坏。在这之后,崩坏大约以一至二年的周期发生,直到今年,在半年之内发生了四次崩坏。 “与其相信梅博士真的能计算出随机概率的事件,倒不如相信,逐火之蛾的前身其实在崩坏元年就带走了第一律者,第一次崩坏确实是偶然事件,但他们在数年的时间内对律者进行了彷制,之后出现的十位律者其实不过是第一律者的复制品!而所谓的融合战士就是低配版的律者! “或许有人要说,梅在第三次崩坏后才加入逐火之蛾,但我们不要忘了梅比乌斯!她可是逐火之蛾的元老,一直致力于生物学研究!梅也是在她的推荐下加入逐火之蛾的!并且,昨天她可是当着二十亿人的面把普通人变成了死士再杀掉! “他们研究崩坏,他们生产律者!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他们惹出的麻烦,为什么要我们全人类来承担后果! “无论是以上哪种可能,这样的行为,我、还有我的同僚实在无法认可。这样的组织,我和我的同僚也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综上所述,本人罗尹格尔,以及美洲分部所有市政官,从即日起,辞去第一新天堂市市政官的职务,并永久退出逐火之蛾。 “但这还远远不够!现在,碍于逐火之蛾的势力,我们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但请愿意帮助我们、也帮助自己的人们勇敢地来到第三新天堂市以东四十公里的第三村,我们得到了逐火之蛾内部朋友的帮助,在此聚集了大量的粮食与武器,让我们用自己的双手还自己一个朗朗乾坤! “记住!今天,我们汇集于此,我们不为奴役而战!我们为自由而战!我们不是机器、不是牛马,我们是人!是从来没有向任何事物屈服过的人类! !” “砰!”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千劫喘着粗气,一巴掌将身前的桌子拍得粉碎,还好阿波尼亚及时用念力牵引住了碎片,才没有让它们伤到其他人。 “千劫,你在这里生气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就是要生气,怎么了!” “唉……” “还有,为什么不让樱直接去把这群家伙杀了!啊?把他们全部杀光!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杀戮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激化问题……” “说人话!阿波尼亚! ” “……那我就只能,让你安静一会儿了……” 当爱莉跟着痕来到战情室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情报部、参谋部等人员一个个面色难堪地坐在位子上,丝毫不敢回头。 在原本属于梅的指挥位上,千劫怕碎了桌子还嫌不够,又一把抄起了梅的座椅,只是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破坏,就一头晕倒在地了。 “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阿波尼亚低声说着,弯腰抓住了千劫的一只脚腕。 “我先把他带回去冷静一下。” …… 阿波尼亚拖着千劫离开了,爱莉凝视了她的背影一会儿,默默走到了尹甸身边,轻声问道: “我的好尹甸,梅和凯文呢?怎么不在这里?” 尹甸摇了摇头,“隔间里。” 爱莉与尹甸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卑弥呼打开了战情室最后隔间的门,对着爱莉招了招手,但她自己并没有进去,而是与爱莉擦肩而过,匆匆离开了。 “樱和其余的融合战士原地待命,暂时保持监视就可以,但切不可和人群发生冲突,等待快速反应小队到达。” 一进入隔间,爱莉的意识便被拉入了苏构造的精神通讯网络,也听到了梅对樱所下达的命令。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梅?” 虽然就以个人喜好来说,爱莉更喜欢把一切要说的诉诸于口,但在这个特殊时期,还是尽量避免这种可能泄密的行为,况且精神通讯网络也足够便捷。 “美洲分部的一群市政官宣布叛离逐火之蛾,建立反抗军而已。”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们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我记得,樱当初搜集了他们很多违法记录的吧?” 如果说,梅在数年前就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但正所谓防患于未然,樱搜集了几乎所有继承自联合政府的官僚的违法记录,即使在这之前用不上,将来也可以作为崩坏后清算时使用。 “那些东西确实有,但怎么发出去呢?” 第十二律者的权能对于人类文明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几乎毫无正面作战的能力,但掌握了数据世界,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世界的话语权。 想要说什么,不想要别人说什么,操纵舆论轻而易举。 “所以,这些人是由第十二律者指使的?” “毫无疑问,当时第三新天堂市的骚乱就有人为操控的痕迹了。” “第十二律者给了他们什么?居然能让他们站在崩坏那一边?他们不要命了?” 爱莉并不是不明白,但是……谁能接受呢?过去的崩坏中,即使再艰难、再绝望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背叛人类,投入崩坏那一侧。即使是勒兹伦,他借助意识转移实验,想要成为律者,也不能说是为崩坏所驱使。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怎么敢这么做?身为市政官,他们应该很清楚崩坏是什么……世界毁灭,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精神通讯频道静悄悄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很显然,大家心里其实都有答桉。 最终开口的是苏: “追究这些没有意义了,爱莉希雅。但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其实也很简单。 “首先,他们知道崩坏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不用怀疑,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愚蠢的人,无论他身处什么地位。 “再说,以他们犯下的罪,一旦崩坏被战胜,以梅的手腕,绝对不会再手软。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不论怎么说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况且,不排除律者许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给予了他们虚假的希望。” ………… “律者大人,一切都如您所吩咐的那样做了。不出您的预料,逐火之蛾在我们的轮番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 昏暗的地下室内,罗尹格尔单膝跪倒在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前。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显示屏中传出一阵异响,随即,一个模湖不清,连雌雄都无法分辨的嗓音以机器人独有的一板一眼的腔调响起: “做的很好,人类,你完成了我们之间的契约。” “那……律者大人,您允诺我的……” “放心,我说到做到。” “啪!” 地下室的灯光全部亮起,虽然先前就以凭借屏幕的光亮看到了些许轮廓,但当真的看到电刑架一样的铁椅,以及周围有些散乱的数据线与手术台时,他的神色再也难掩激动。 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便是他不惜与虎谋皮也要得到的东西——意识转移手术。 他已经太老了,就算身体依旧健朗,但实打实的年纪在这里,多半是撑不了几年,就会如溃败的河堤一样一泻千里。 再说,他早已不认为这个世界有战胜崩坏的可能性了,与其和全人类一起陪葬,倒不如成为崭新的生命存活,这便是第十二律者给他开出的价码。 使用意识转移手术,再加上第十二律者的权能,将他也转变为与第十二律者一样的存在,这样他就可以在数据的世界永远存活。 但同样的,按照第十二律者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帮助他毁灭全人类,因为—— “假如我被击败,最终的律者,终焉之律者就会降临。到那时候,世间的一切都会走向毁灭,即使你已成为了和我一样的数字生命。只有在我存在之时毁灭人类,你才有永远生存下去的可能。”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坐上去。” “哦!哦!” 他斑白的胡须激动地颤抖着,不假思索地就坐上了电刑椅。 ………… “罗尹格尔老爷,您总算出来了!” “唔?” “您可吓死我们了!您居然真的把我们的藏身地点报了出来,要是那个叫樱的女人提前一步把我们……” 牛河那短胖的身躯勐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罗尹格尔的腿。 罗尹格尔皱了皱眉,“有什么好怕的?我的那位朋友在这里都布下了完整的监控,要是梅敢派人刺杀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马上就会被全人类所知晓。梅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也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才想不到。 “话虽如此,但万一她铤而走险呢?实在是太可怕啦!” “哼!” 牛河停下浮夸的表演,微不可察地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尹格尔老爷似乎……变了个人? “外面人好多啊。” 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山呼海啸,罗尹格尔说道。 “是啊!都是听了您的话蜂拥而来的人。现在还只是少数抢到车的,接下来步行赶来的还有很多,军警拦都拦不住,甚至还有见势不妙加入他们的。” “哼!我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开火! 稍稍摇下车窗,荒野中肆虐不息的风从狭小的缝隙中一下子涌入,火红色的长发瞬间跃动如火焰。 从地处欧亚大陆内部的总部,到达地球另一端的美洲分部,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乘坐逐火号战舰,大概需要十五到十八个小时。 如果乘坐快速战斗飞艇,大概需要十到十二个小时。 如果被第二神之键发射出去,甚至不需要花费一秒的时间。 然而以上三种交通方式,对于卑弥呼而言都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逐火号战舰还是快速战斗飞艇,都安装有智能计算机,谁也无法保证它们没有被第十二律者所侵蚀。 保险起见,这些智能、半智能武器,包括无人机甲上的武器系统、动力系统都被拆解殆尽。 所以,卑弥呼从总部赶到美洲,乘坐的还是维尔薇临时改造的螺旋桨飞机,从总部外的机场出发,先后在欧洲、北非的几个军事据点进行补给,她从第一日黄昏时出发,直到第三日的凌晨才来到美洲分部。 此时,她正坐在前往第三村的吉普车上,借着模湖的晨光与车子后座的亮灯翻阅着第三大队卡拉比斯兄妹撰写的,关于近日来美洲分部人类聚居点情况的报告。 美洲分部的绝大部分地区都陷入了罢工浪潮,军警的数量根本不足以弹压如此多的人口,而美洲分部市政官的集体反叛行为,一方面让所有的地方部门都陷入了停摆状态,另一方面也让那些中基层官僚与富有阶层陷入了迷惘之中。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少量的军警加入了罢工群众,但绝大部分仍然遵从了上层区与市政厅其余官员的召唤,携带重型装备与武器撤入了每一个人类聚居市的上层区,并用武力击退了试图冲击上层区的群众。 于是所有的下层区都彻底失控了,人们再也不用工作,他们砸毁机器,焚烧厂房,将仓库中囤积的食物、衣物等劫掠一空。 仓库中还囤积有少量的军事物资,但基本都属于轻武器,且对于十多亿的人口而言也只是聊胜于无。 讽刺的是,还有更多的物资属于半成品,使用机器加以组装,便能成为武器或者其它生产机器,但大部分的厂房、机器都已被毁坏,短时间内无法使用了。 暴乱的群众还在一个巨型仓库里发现了满满当当的奇怪物资,它们外面以战备物资独有的绿色高强度塑料包装,打开之后,每一箱内装着十个玻璃瓶,瓶中是几近透明的液体。 这些“玻璃瓶”摔不碎也烧不坏,里面的液体也没有人敢喝下去,最终大家选择了将这些每一克约等于崩坏前一吨黄金价值的魂钢统统倒入了大海。 但乱象还没有结束,人们发现,即使搜刮了下层区所有的仓库,依旧不能满足他们的生存需求,而戒备森严的上层区又根本冲不进去,大部分人也不敢前往防护网外的世界,于是为了生存,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 人们开始了自我清算,他们抓出那些曾经的工头,将他们一家老小全部吊死在路灯杆上,而后将他们的私藏洗劫一空。 可即便如此,每个人所分得的物资与他们的需求相比依旧是杯水车薪。 于是,清算的打击范围开始扩大,只要有人被检举以“客气”的态度与这些工头说过话,简单的鉴别之后,便被一并挂到路灯杆上,如此粗暴简单的方式,当然不可能、也做不到讲究证据,而为了活下去,也没有什么道德可讲了。 一到夜晚,路灯投射出昏黄的光亮,一具又一具连衣物都被扒光的尸体随着夜风漂荡,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好像谁家阳台上肆意飞舞的窗帘。 美洲分部彻底失控了,超过十亿人自行其是、自相残杀,真正听从了罗尹格尔的号召,聚集到第三村的人万里挑一。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产物,拯救世界什么的大道理谁都懂,罗尹格尔所说的话也确实很有扇动性,但人们优先追求的还是先填饱肚子,不然走到第三村的力气都没有。 再说,罗尹格尔等人的言语也不乏可疑之处,尤其是他们一整个美洲分部的市政官集体“反叛”,难道所有的市政官都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么?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只要静下心来思考一下,不难得出“这些人说不定是在倒打一耙”这样的结论。于是,大多数人选择采取观望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考虑到超过十亿的总人口数,所谓“万里挑一”也就是说,聚集到第三村的人员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 这其中以无牵无挂的青壮年居多,他们身体底子还算健壮,一腔热血,也容易被蒙骗,而且他们的家人多半都丧失在了过去十二年的崩坏中,对于崩坏,或者说,对于罗尹格尔污蔑的“崩坏的始作俑者——逐火之蛾”,有着自然而然的仇恨。 更可虑的是,选择了加入暴乱的群众的军警们也大都汇集于此,从他们并没有选择和大部分人一样撤入上层区,就已经能看出他们的选择。 他们训练有素,携带完整的武器装具,甚至还开来了几十辆装甲车。 碰巧第三村所在的位置是北美东部山脉的一处峡谷边,当卑弥呼迎着初升的朝阳赶到第三村时,隶属于北美分部的快速反应小队已经在峡谷的入口处与军警带来的装甲车对峙了一整夜。 在这些装甲车背后的峡谷,以及两侧的山坡上,应召而来的人们扎起了一座又一座帐篷,一眼望去方知何为星罗棋布。 “卑弥呼队长,你终于来了。” 卑弥呼才打开车门,卡拉比斯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卡拉比斯,不必如此,我并没有带来任何增援。”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卡拉比斯的脸依旧垮了下来。 “那融合战士……” “他们不会插手这件事,不,准确来说,他们不能插手这件事。” “那……武器使用许可呢?” 卑弥呼不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于是卡拉比斯眼中最后的希望的熄灭了。 照理来说,全副武装的快速反应大队队员想要突破几十辆装甲车所组成的防线不要太过轻松。 即使在大量重武器与空中火力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他们所装备的,专门用来针对十米以下崩坏兽的外骨骼装甲与武器也足以支撑他们轻松突破对面那孱弱的防线。 但梅给出的命令是: 1、不准携带外骨骼装甲。 2、不准携带任何枪管长度超过18cm的枪械,且每人配属弹匣不能超过两个。 3、不准携带可爆炸武器。 4、除非对方先动用热武器,否则不允许主动开火。 5、一旦发生交火,不准强行镇压,应当充分克制,自卫还击后保存建制,撤回总部基地。 由于信息传输通道被第十二律者封锁,就是这个命令也是樱代为传递。 可在传达完命令之后,樱就带着所有的融合战士消失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位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也可以理解,其余融合战士还好,樱那对长长的狐耳格外显眼,即使在暴乱发生前,融合战士的特征都会引发普通群众的恶感,哪怕他们前一秒就为融合战士所拯救亦是如此,更何况现在?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是不要将融合战士卷到这件事里来的好。 而之所以留下一位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可以作为精神通讯网络的“基站”使用,皆以在传统通讯方式都无法使用的现在视线总部与美洲分部的通讯。 但不清楚是不是故意的,樱给他留下的这个融合战士,是量产计划的产物,几乎不具备任何正面作战的能力。 也因为能力开发的不足,他作为精神通讯网络的基站,只能传递一些极为简单的消息,除了“无线”这一优势外,信息传递效率还不如老式的电报。 所以,他刚接到卑弥呼来到美洲的信息时,还以为梅带来了什么新命令,或是更大的自主权,但现在看来,他们快速反应小队的任务仍不外乎是监视现场情况。 但在通讯不畅的情况下,这种监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虽然内心对梅十分尊重,但在此刻,卡拉比斯也忍不住怀疑—— 面对此般境地,梅是不是也在一时间方寸大乱了? 卑弥呼看着他的脸色,不难猜到他的想法,于是主动解释道: “目前,如果采取暴力手段,只会加深逐火之蛾与普通民众的隔阂,先前对于罗尹格尔所作的指责还存有怀疑的民众都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 “相反,如果我们示只以弱,便不难引发这些人的思考—— “如果逐火之蛾真的如罗尹格尔所说的,其目的在于奴役全人类的话,那么作为一个拥有数千名融合战士、掌控了全世界范围内绝对武力的组织,我们完全可以强行镇压一切的暴乱。 “而我们并没有这么做,理性的人应当能明白我们的立场。这样虽不至于让他们所谓的反抗军当场土崩瓦解,但起码可以控制他们增长的速度……” 话音刚落,便看见不远处的荒原上开来了三辆坐的满满当当的大巴车,不用卡拉比斯介绍也能看得出来,这是准备投奔“反抗军”的群众。 卡拉比斯的脸色有些黑,他小心地觑了卑弥呼一眼,但后者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 于是,卡拉比斯挥了挥手,远处山岗上的传令兵挥动旗帜——没办法,无线电通讯不敢使用,只能用如此原始的方法了。 第三大队的士兵们对此似乎也习惯了,他们也并不阻拦,果断地选择了给那三辆大巴车放行。 峡谷内的“反抗军”对于这一套流程也不陌生,双方似乎已经产生了默契,明明刚才还处于禁张的对峙之中,现在他们却又大大方方地挪开装甲车组成的防线,让那三辆大巴驶入,而后再快速地将防线闭合。 “这两天你们都是这样处理的吗?” 卑弥呼问道。 “嗯。” 这种事也没必要隐瞒,若是卑弥呼真打算追究这件事的话,卡拉比斯也不是没话可说—— 就按照梅下达的五条指令,第三大队的士兵也无法拦截啊! 若是能将这些人劝返那还好。但他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多半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面对阻拦,要是他们选择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而因为他们没有动用热武器,士兵们也没法开枪还击,那还怎么拦? 况且,万一有士兵来不及躲避,一发狠,开枪了,那就彻底乱套了。 与其强硬地去阻拦这些人,还不如放他们进去,这样也可以减少摩擦,降低擦枪走火的几率。 当然,他这么做也并非完全出于无奈: “我是想,这些人如果硬要去拦,容易引发冲突,还不如把他们放进去,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虽然罗尹格尔自称,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在此处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与武器。那好啊,就由着他们收拢人,我们把峡谷所有的出口全部封闭了,人可以进来,物资不行。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粮食够撑几天?” 卑弥呼的眼睛眨了眨,随即轻笑起来。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妹妹说的?” “喂!卑弥呼队长!你别看不起人啊!” 卡拉比斯尴尬地咳了两声,早年间,因为瓦沙克的关系,他在经验尚不成熟的情况下晋升为第四小队的队长,很多事都要借助他更为早熟的妹妹来处理,包括在后来的动乱中站在梅这一边,也少不了卡拉比亚的提醒。 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身体不适合超变手术,没能成为融合战士有些遗憾外,他的职务并没有随着逐火之蛾的扩编、整编而缩水,反而在痕主持月球工作后接手了美洲分部的防务。 众所周知,梅对于原本逐火之蛾的战士,和从联合政府合并来的官僚一直是区别对待。 那些官僚对于逐火之蛾来说,实在是不得不接手的“负资产”,他们自成体系,油盐不进,梅也没有精力与资源去管辖,所以对他们的态度一度属于“放任自流”,只要不影响到逐火之蛾的战备工作就好。 而对于逐火之蛾内部,由于梅接手的时间不晚,原本无论是法玛斯还是瓦沙克,在掌权时对于内部纪律的执行也不差,所以原逐火之蛾体系中的人员晋升就相当严格了。 故而,卡拉比斯能做到这个位置,起码意味着梅认为他有这个能力,卑弥呼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善意地调侃一番罢了。 况且,卡拉比斯的这个方针与梅的意思也不谋而合,反倒省得她开口解释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带我去看看前线的情况吧。” 卡拉比斯明白了,卑弥呼这是人形侦察机,也对,总部那边也需要保证对这边情况的了解。 “不过……卑弥呼队长,为什么是你过来?呃……我不是说卑弥呼队长您资格不够。我是想……为什么不派苏或者黛丝多比亚来?他们可以把现场的情况快速反应回总部,来往还能使用第二神之键。” 卑弥呼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回道: “总部的情况有些特殊……梅比乌斯博士被禁闭了。” “怎么回事?” 卑弥呼瞥了他一眼,也对,在总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关注电视台的无聊采访节目。 “梅比乌斯博士和瓦沙克受邀去参加一档采访节目,演播中出了事故,在场所有人被崩坏能侵蚀,变成了死士,而后被梅比乌斯博士击杀。由此引发了些误会,以至于目前逐火之蛾内部都不大稳定,梅的意见是暂时暂停逆熵的所有行动,起码是明面上的。 “再说,总部几个能力较强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中,阿波尼亚需要时刻抚慰总部所有人的情绪,苏成为了精神通讯网络的枢纽,无法离开,黛丝多比亚的能力则是强大的念动力,并不擅长意识交流。至于其它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和樱留给你的那个没什么区别。” “这样啊……” “不过,梅还托我转交几句话给你呢。” “请说!” 即使是在行走之中,卡拉比斯依旧挺了挺嵴背。 “嘛,本来是就是想告诉你们,遇到来加入‘反抗军’的,不用阻拦直接放行就好。若是真到了里面缺粮的境地,你们也不妨动用战备物资支援他们一下。” “啧,攻心之策啊。” “不过,你们也要提高警惕,罗尹格尔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必须要小心他狗急跳墙。” 两人言语间已经来到了峡谷口。第三大队没有携带重型装备,因为要与峡谷内的装甲车对峙,不免修筑了一些临时防御工事,只留出了一条车道,容那些投奔反抗军的人加入。 “卑弥呼队长,好久不见!” 卡拉比亚放下望远镜,笑着与卑弥呼打了个招呼。峡谷风大,她自己就扎了个丸子头,看到卑弥呼的长发飞舞,连忙递上一个皮筋。 但两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峡谷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放我们出去!” “别拦着老子!” “让我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几个人从装甲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向着第三大队的公式跑来。 卡拉比斯兄妹两个还想伸头观望,卑弥呼连忙按住他们,下一秒,装甲车上的遥控机枪对天鸣枪,那十几个跑出来的人顿时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卑弥呼伏在工事前粗略一打量,跑出来的十几个几乎都是老人,他们举起手,面向第三大队的工事,不断祈求着: “我们是被裹挟来的良民!救救我们!” 卑弥呼与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不疑有它,卡拉比斯挥了挥手,工事前的士兵们立马举起手枪,指向装甲车,虽然这对于遥控机枪毫无作用,装甲车也在手枪的有效射程外,但他们一时间也只能做到这样。 而后,卡拉比亚接过了一个喇叭,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着峡谷内喊道: “里面的兄弟,大家都是人类,没必要这么绝情吧?都是一群老爷子老太太,你们忍心吗? “就跑这么十几个不能战斗的人,对你们也不算什么损失吧?你们对天鸣枪,可见也并不想杀死他们。 “不如把他们交给我们,我们会负责将他们妥善安置,如果你们接受,就把机枪枪口抬高,可以吗?” 卡拉比亚本不报希望,只是借此表明态度而已,但没想到那些遥控机枪的枪口竟真的陆陆续续抬高了。 她大喜过望,连忙举着喇叭向被夹在中间的人群招手。 一开始,那些人还有些犹豫,他们甚至不敢转身看身后的场景,但当他们发现自己缓慢迈步,身后却没有开枪后,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向着卑弥呼和卡拉比斯兄妹所在的工事冲来。 “等等,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都整齐划一地向着这里冲过来? 这群人很快跑到了工事前十来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很难不看见他们亢奋的脸色,以及在夏日里稍显臃肿的身材。 “不好!” 卡拉比斯刚站起身,就被卑弥呼一脚踹到了一旁的壕沟里,卡拉比亚的反应更快一步,她当即掏枪对准了那些人,却被卑弥呼拉住,想要将她也拽入壕沟中。 但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这些人已经冲到了卑弥呼和卡拉比亚面前。 “轰!” 一连串的爆炸腾起巨大的尘土,当卡拉比斯一边咳嗽一边从壕沟中钻出来时,他只看到两具残缺不全,尚在呻吟的躯体。 视线一下子变得通红,带着止不住的眩晕。心口勐地一痛,而后世间所有的一切……人类、崩坏、逐火之蛾、自己……凡此种种,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妈的……” “开火!” 第二十三章 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哒——哒——哒——哒——” 同样荒芜的城市,同样肆虐的风,米凯尔亦步亦趋地跟在爱莉身后,走入了地下基地。 她罕见地没有和米凯尔说任何话,米凯尔也同样如此。 直到两个人沉默地走到梅的实验室门口,她才稍稍偏过身体,深深地看了米凯尔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眨眼间就化为飞花飘散。 米凯尔咬了咬下唇,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名为“诀别”的意味。 可……为什么呢?这个世界泡被他所锚定,并用空间权能加固,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几乎没有消亡的可能。 至于说米凯尔会出什么问题? 好吧,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可若是那样,爱莉的情绪不应该是“诀别”,而是担忧才对。 那个眼神……他宁愿相信那是错觉,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泡中的爱莉与本征世界的爱莉之间的区别越发明显。 尽管她们一直以类似量子纠缠的方式交换着彼此的信息,但本征世界中爱莉与米凯尔的经历,对于世界泡中的她来说终究只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了解到的故事。 她真正与米凯尔一起经历的,其实也就只有米凯尔刚到这个世界泡的那段时间。 但对于米凯尔来说,他已经逐渐坦然地接受脑海中的某些冲动了——爱屋及乌就爱屋及乌吧,有些时候没必要分的那么明白。 所以,假如真的要与这个爱莉再见,他想自己还是会伤心的。 正这么想着,眼前实验室的门打开了。 米凯尔收拾了一下心情,缓步走了进去。梅靠在座椅上眯着眼休息了会儿,等她睁眼时,米凯尔正好走到她面前。 “听说,‘乐土计划’有进展?” “嗯。” 梅不多废话,直接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文件,递到了米凯尔手中。 “除了缺少建立往世乐土‘枢纽’的第十二律者权能外,其余的准备工作基本已经做好了。当然,其实所谓的准备工作只有两件事—— “第一,在现实中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作为往世乐土在现实中的‘起点’。 “第二,完善记忆体手术。当然,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还需要一个算力超强的服务器,不过按照你的设想,往世乐土与世界泡融合的情况下,或许只需要第十二神之键就可以了。” “土地的话……” 米凯尔揉了揉脸颊,“因为往世乐土既存在于现实,又存在于世界泡,所以选址一定要选择世界泡与本征世界的重合之处,对吧?” 梅点了点头。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世界泡覆盖的范围大致就是本征世界中布林迪市的区域,当然,并不完全,并没有将黄昏街等郊区划进来。 所以,所谓合适的土地,只需要在布林迪市区内“随便”找一个位置就好。 但也不知道该说是太过巧合,还是太过讽刺,现实其实并没有给予米凯尔选择的余地。 对于米凯尔来说,往世乐土只可能存在于一个地方——黄金庭院。 当然不是黄昏街那个黄金庭院,毕竟世界泡并没有覆盖到那里,而是在米凯尔十八岁的生日上,尹甸赠予他的一座“真正的黄金庭院”。 它的位置,就在布林迪市市区边缘,正面着更远处的荒原,而对应到世界泡里,也正好位于世界泡的边界上。而且,它离这处地下基地很近。 一切都好像讽刺的宿命一样,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戏谑地俯瞰着尘世:“你们随意挣扎,反正结局早已注定”——她这么说着。 但对于此刻的米凯尔而言,宿命就宿命吧,注定就注定吧,反正此刻他所做出的选择,都是基于自己的意愿。 那并非是在命运的胁迫下不得已而做出的选择。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选址了?” “嗯。” 梅再次点了点头,她没有多问,反正米凯尔总会告诉本征世界的自己,况且一个地点而已,也没什么好问的。 “所以,你喊我来,是记忆体的制造技术成熟了?” “嗯。” 这是梅第三次点头了。 “其实,这个记忆体的制造技术和意识转移手术有诸多相似之处,在已经有了不大靠谱的意识转移手术作为技术积累的条件下,发展出记忆转录技术并不困难。” “好了梅,不用给我吃定心丸了。直接说问题吧。你把我喊到世界泡来,总不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果吧?” 如果真的一切进展顺利,那么梅直接将相关资料提交给本征世界的自己就好了,为何要把米凯尔叫来呢? 但梅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之所以喊你来是因为,本征世界不是正在面对第十二律者的侵蚀么?我若是直接把成果借由十七号之间的量子纠缠发送,多少有些不保险,所以干脆把相关资料打印下来,你带去给她好了。” 梅指了指身侧,米凯尔顺着她的手指转头,只见足以坐下十几人的会议桌上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高度几乎要堆到天花板。 “……好吧,我明白了。” 米凯尔大手一挥,将所有的文件都卷到了空间裂隙之中。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梅抿了抿嘴唇,又点了点头。 米凯尔眨了眨眼,作势就要转身,却在最后时刻突然转了回来,一掌拍在了实验室的桌上: “梅!一旦对应的记忆体进入存在于这个世界泡的往世乐土,你和爱莉都会被同化,对不对!” 在米凯尔的注视下,梅的目光逐渐低垂,最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世界泡说到底是一面镜子,它倒映着所谓的本征世界发生的一切。 当然,对于梅和爱莉而言,她们真正意义上的本征世界早已不复存在,但镜子并不会因为主人、场地的变换就失去倒映的能力。 而米凯尔版往世乐土计划所要作的,就是把真实世界的一部分贴在镜子上,这样即使镜子前的风景变换,那一部分依旧会永远存在于镜子上。 或许比喻的有些不恰当,但大抵就是如此。 那么问题来了,一面镜子,同一个人,可能有两个倒影吗? 本征世界的爱莉是爱莉,爱莉的记忆体是爱莉,世界泡中的爱莉也是爱莉,她们虽然彼此是不同的个体,但又是同一的。 这也就是爱莉从未来过世界泡的原因——一个世界中只可能存在一个爱莉希雅。 记忆体与世界泡中的本体只能择其一而存在。 而对于世界泡中的梅和爱莉而言,她们是自己文明最后的幸存者了,如果她们选择了主动向记忆体融合,那也就意味着她们原本的那个世界的文明彻底的消散。 “没有别的办法吗?” 尽管这个问题很蠢,但米凯尔还是问了出来。 对此,梅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以沉默应对——也是,如果她有别的办法的话,又何必要牺牲自己呢? 而既然她与爱莉自己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那米凯尔又能说什么呢? “好啦!不要伤心,好吗?” 爱莉就是这样,谁也猜不透她什么时候会消失,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她轻轻拍了拍米凯尔的肩膀,然后从背后,第一次轻轻抱住了这个与她记忆中已经截然不同,但又一模一样的男孩。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确会消失,但换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却一直都存在着呢——我们的人格、我们的记忆也会成为记忆体的一部分,我们存在的证明并没有消失,不是么?” “但……” “好啦!你再这样犹豫下去,我可要生气咯!” 爱莉的手臂环过米凯尔的脖颈,竖起的食指抵在了他的唇边。 “这对于我们而言的确称不上是消失,我们其实早就死了,如今只是成为了另一个自己的一部分,并为另一个自己所在的世界战胜崩坏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这很浪漫,不是么?” “我只是觉得,你们毕竟与我所在的世界没有多大关联,你们没必要为了它做到这种地步。” “不,米凯尔,你当然可以认为我们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你所在的世界,毕竟我们的行为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但对于我们自己而言,其实不止如此。” 米凯尔瞥了梅一眼,只见她面对这样的场景非但不尴尬,而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明白了,爱莉之所以会抱住他,除去那可能存在的情愫之外,其实只是一场道别所该有的仪式罢了。 “米凯尔,人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对于我和梅来说,属于我们的文明早就不复存在,从那时起,我们就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行尸走肉罢了。 “但你们的世界让我们找到了一丝存在的意义——只要你们的文明能够战胜崩坏,我们就会高兴,只要你、你们能感到幸福,我们也会幸福,这就是我们现在依旧存在的意义。” “……谢谢。” “不用说谢啦!” “我们一定会……” “嘘!也不是这个!” 爱莉轻轻用力,似乎要将米凯尔融进自己的身体。 “就我自己而言,只想对你说: “米凯尔,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 视线旋转,世界泡中发生的一切仿佛真就如同泡影一般梦幻,当米凯尔再度睁开眼时,所见的一片死寂的灰白色原野。稍稍抬头,地球远远地衔在一片漆黑之中。 它早已不蔚蓝,散发着与月球一般混浊的灰色。 “哼……” 米凯尔盘腿坐了下来,在心中默默将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再次复盘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他再次站了起来。 “该回逐火之蛾了,也不知道地球现在怎么样了……” “米凯尔!” 蓦然回首,爱莉正低垂着头站在她身后,虽然她的语速极快,但其中分明带着哭腔。 “怎么了?” 米凯尔抿了抿嘴,诸般不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但又觉得……不过如此。 毕竟,就像他先前对华所承诺的那样,只要他接下来的行动一切顺利,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逆转。 既然一切都能被逆转,那发生什么不妙的事,倒也没多大关系了。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防御力—— “米凯尔……队长她……她……” ………… “到底怎么回事?” 米凯尔面无表情地站在病房外,借由一层厚重的玻璃将他与卑弥呼分割开来。后者尚在昏睡中,一旁仪器上的曲线时不时耸动一下,作为病床上的人依旧存活的证明。 但米凯尔却开心不起来。借着蓝白条纹的被子,可以依稀看到卑弥呼身体的轮廓,但并不包括那双修长的腿。 “第三大队与所谓的‘反抗军’在营地外对峙,队长本来是去侦擦情况的,正好碰到一群老人自称是被裹挟的,想要离开营地。” “然后呢?” “那些人……身上绑着炸药,队长为了保护别人……” 凯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米凯尔提着领子摁到了一边的墙上: “我他妈的只想知道……为什么要让队长去美洲!” 凯文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解释道: “融合战士因为舆论的原因不能出现,所以……” “这个基地里除了融合战士就只剩下队长一个活人了吗!” 米凯尔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了凯文脸庞的装甲壁上,装甲壁直接被打穿,将米凯尔的整条手臂吞了进去。 “对不起。” 米凯尔松开了凯文的衣领,凯文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扶住了他。 “我明白的,队长……是自己请愿去的,对吧?” “嗯。” “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在地球……” “不,米凯尔,是……” 凯文徒然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他个人而言,他并不觉得米凯尔应该对此负责,因为他与这件事本就八竿子都打不着。就算他当时在地球,也是在总部内,根本来不及救人。 硬要说起来的话,这件事倒是和梅的关系更大一些,毕竟派卑弥呼去北美的命令确实是梅下达的,而正如米凯尔所说,逐火之蛾内的有资历、有能力的普通人又不止卑弥呼一个,虽然她自己确实请愿了,但梅也可以不同意啊? 如果梅派的是别人,或许冲突无法避免,但是起码卑弥呼不会出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和梅有关系,就意味着梅做错了吗? 并不是,梅也不可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只是卑弥呼请愿了,她觉得这一人选不错,仅此而已。 “对不起,凯文。” “没关系。” “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 凯文飞速瞥了米凯尔一眼,心有余季。 若是米凯尔此时情绪失控,一怒之下将整个世界都毁灭掉……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准确来说,当刚听到卑弥呼重伤濒死的消息时,他心中甚至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千劫更是直接动了手……好在阿波尼亚及时制止。 但问题就在这里,无论是他还是千劫,一旦失控,都还有被拦下的可能。而身负十一种律者权能的米凯尔,谁拦得住他呢? 如他现在这样,没有落泪,即使一瞬间热血上头,也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他已经相当克制了。 “其他人呢?” “嗯?” “现场的伤亡。” “队长在最后一刻抱住了卡拉比亚,她废了一只右手,重度脑震荡。卡拉比斯……他……” “他怎么了?” “他下令开火,现在被判处了死刑。” “……不是说,第三大队只携带了手枪么?况且梅的命令里不是说,在对方先手动用热武器的情况下可以开枪还击吗?” 凯文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米凯尔读取了他的想法。 他也并不恼火,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诡异就诡异在……” 才说了几个词,他忽然咬住牙,转过身对着墙壁狠狠来了几拳,于是在米凯尔打出的洞下面又多了好几个黑洞。 “对不起,我可能也需要发泄一下……” 发生这种事情,有谁敢说自己不难受、不憋屈、不迷茫、不打心底里闪过毁灭的欲望呢? 但他们真的不能这么做,如果那些人类的选择是以他们为之而战的意义本身否定了他们战斗的意义,那么他们起码不能……自己再将自己否定。 “‘反抗军’有几十辆装甲车作为防线,每一辆上面有一挺遥控机枪,按理来说第三大队就是还击也毫无作用。 “但事实上是,那遥控机枪根本没有开火,卡拉比斯带着人轻而易举地就冲破了防线,当场击毙了七千多人,上万人受伤,参与叛乱的市政官除了罗尹格尔被全部击毙,但罗尹格尔……总之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事情再明显不过,第十二律者先是扇动群众,引发逐火之蛾和人的对立,而后再怂恿所谓的反抗军主动挑起冲突,引诱第三大队发起反击,再用权能让反抗军的遥控机枪全部失效…… 于是第三大队轻易击溃了这群反抗军,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新闻标题是——《逐火之蛾在北美对反抗军进行了大规模血腥清洗》 而作为下达开火命令的卡拉比斯,也几乎是必死无疑了,逐火之蛾内部也会因为此事而人心浮动,梅必须做出表示。 不过……要是让米凯尔来说的话: “凯文,麻烦你先和梅说一声,卡拉比斯的死刑暂缓吧,我会治好他妹妹,之后方舟计划就由他们负责好了。” “可是……” “放心,都到这地步了,以常规的手段已经不可能解决律者,我会将我的方式告诉梅的,现在只要她枪下留人就好。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换了谁与他异地而处都会下达开火的命令。” “不,米凯尔,我是说……方舟计划需要悠长的生命,他们不是融合战士,这……” “我有办法解决。包括基地里其它的普通人……” “哦,那没事了。” 凯文离开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长椅上的爱莉站了起来,她牵起米凯尔的手,两人走回到病房的窗前,静静看着卑弥呼。 卑弥呼的身体早就因为崩坏能的侵蚀千疮百孔,米凯尔就算想要加以治疗,也无从下手,毕竟让她接触了崩坏能,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但也并不是没有其它延续卑弥呼生命的办法…… 间章 姬……姬子? “呃!啊——” 大量的记忆涌入了脑海之中,脑袋就好像一下子蓄了水过量水的堤坝一般,几乎要被撑破。 “曾!” 芽衣勐地将天极之钥插入地面,借此支撑身体,但方才的记忆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她的腿也慢慢软了下来,最终几乎是靠着长刀瘫坐了下来。 “这就是……前文明最后的……” 还记得,她在最初得知米凯尔来自前文明时,就问过这样的问题: “以你的力量,你们的文明居然也覆灭了?所谓的终焉……真的那么厉害么?” “不。” 她还记得他嘴角勾起的冷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文明并非覆灭于终焉,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了。” 在不久前,她也同样问过爱莉类似的问题: “所以,爱莉希雅,第十二次崩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连尹甸都对我讳莫如深?” 她的回答同样隐晦,她说,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拯救了。 她说,英桀们因此失去了一直以来为之战斗的意义。 联系到现实中凯文对米凯尔的称呼——“背叛者”。芽衣曾想当然地以为,第十二次崩坏,是米凯尔出于某种原因背叛了英桀。 但现在看来,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米凯尔最终真的选择了背叛,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这样看下来,反倒是她一直以为打机锋的米凯尔说的最为直白——前文明,早在终焉降临之前就已积重难返,无力回天,自然也不可能再存在。 这里的死士全都清理干净了,芽衣看了眼方才跃出的星门,似乎没有继续向前的通道了,星门上浮现的是回到大厅的图桉。 正好她还处于脱力状态,干脆调整了一下姿态,毫不顾忌地呈“大”字型躺在了绯色的地砖上,闭上眼,重新去咀嚼那份记忆。 向前的通道并不存在,记忆也在爱莉手牵着米凯尔站在卑弥呼的病床门口戛然而止,芽衣并没有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而就以乐土庞大的体量与英桀们缄口不言的态度而言,她想要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恐怕还需要不短时间的探索。 她曾经也不算个急性子……不,或许她一直以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急性子,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很难按捺得住自己的思维顺着记忆的断口处继续延生,这是事实。 她在想象中把自己带入米凯尔,思索着,如果自己与米凯尔异地而处,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一怒之下真的灭世了? 不,虽然她在带入过程中确实有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就以她对米凯尔的了解,他绝对不会那么做……好吧,起码在爱莉还存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往世乐土按照米凯尔的要求建成了,这说明他们确实战胜了第十二律者,若是米凯尔的背叛是从那时开始,那人类又如何能敌得过第十二律者? 况且,在那一段记忆的最后,借由爱莉的视角,她明明能感受得到米凯尔的决意。 他在悲伤,但他并不绝望,他的心中依然有继续前进的动力和勇气——这是彼时站在他身旁的爱莉在潜意识里做出的判断。 虽然对于爱莉希雅,芽衣还不敢说完全相信,因为她一直没能了解她真正的目的,不过嘛…… 至少在对米凯尔的了解这一点上,整个前文明中,芽衣并不觉得有人能比得过爱莉。 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相处时间最久的人。 只是……为全人类所背叛,为他们一直保护的人所背叛,芽衣终于能明白,爱莉口中的“失去为之而战的意义”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沉重。 她们心自问,如果人类以这样的态度面对自己和琪亚娜,自己会如何做呢? 拯救世界什么的大道理谁都懂,可当世界本身想要毁灭之时,自己又该如何做呢? “哼……” 芽衣轻缓地吐息着,借此时间恢复体力。虽然回到大厅一样可以休息,虽然斩杀一些死士并不会让她觉得生理上有多疲惫,但方才的记忆……即使是处在第三者的视角,也很难不觉得心累。累到连牵动一下手指的心思都没有了。 但芽衣也在心中给自己定了个时限——十秒,再躺十秒,就起来回大厅吧。 虽说英桀们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像谜语,但他们从不说谎,如果把每一个人对同一件事的态度都合起来看的话,未必不能窥见事情的原貌。 她开始在心里倒数:十、九、八…… 但在倒数到五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眼眶微凝——她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连忙跳起身,抄起天极之钥,目视来者。 但当她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时,不禁微微张开口,思维在此刻接近停滞—— “姬……姬子?” “唔?你是在叫我吗?” 女人一身黑衣,双手环抱在胸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自己的身材,她脑后的长发一簇一簇地飘动着,与跃动的火焰无二。 “如果以极东古语而言,把我的名字写作姬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以前文明的通用语来讲,还是喊我卑弥呼比较好。” 她歪了歪脑袋,温柔一笑,于是在芽衣的眼中,她与她从记忆中看到的那个人影逐渐融合了。 “简直一模一样啊……” “唔?你是在说我和你的那个老师吗?” 卑弥呼轻笑了笑。 正当芽衣惊诧之时,她又开口自行解释道: “雷电芽衣,那是你的老师,叫姬子……对吧?米凯尔和我提到过,听上去,那个姑娘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和我挺像的呢。” “唔,确实很……不对!” 芽衣很快反应过来,一边紧握长刀,眼睛死盯着卑弥呼,一边放出体内的电磁波,模彷雷达的原理侦察着四周——这还是她从米凯尔那里学到的。 “往世乐土都是英桀们的记忆体,你……应该不存在于这里才对!” “警惕性不错,小姑娘。” 卑弥呼赞赏地点了点头,“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乐土中只有英桀的记忆体?” “唔?” 芽衣轻皱了一下眉头,而后发现……眼前这个自称卑弥呼的女人她……说得对啊! 因为一直以来她在乐土中遇见的都是被称为英桀的融合战士,以至于她逐渐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好像往世乐土中就是专门为英桀准备的一样。 但仔细想想,既然梅的记忆体都可以存在于此,说明普通人并不是不能经受记忆体制造手术。 那么有更多的“普通人”存在于乐土,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卑弥呼轻声解释道: “其实在最初的乐土计划,数据版往世乐土,并未考虑到将普通人囊括在内。这是出于技术力的不足—— “最初版的记忆体制造手术,非融合战士很难扛得住。而且,数据版乐土碍于算力的限制,即使是与十七号等同的算力,也无法保证囊括二十人以上的记忆体长期稳定运行。 “不过,米凯尔所计划的世界泡版乐土有所不同。 “首先,由于融合了梅比乌斯常年研究的意识转移手术,相比于原版的记忆提取,其实现在你看到的记忆体更类似于意识转移后的存在。 “而算力上的不足,一来是成功地将第十二律者核心制作成了枢纽,二来,世界泡本身算作半个真实世界,可以省去数据版百分之七十以上拟态世界的算力消耗,当然就可以容纳更多人。” 这解释听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芽衣内心还是有一丝警惕——前文明和现文明虽然有许多相似的崩坏兽,比如萨尼加、帕凡提、毗湿奴等。但也有许多现文明从未出现过的崩坏兽。 比如密多罗、摩瑜利这类能操控精神力量的崩坏兽。 而既然它们在前文明存在,那在往世乐土中也必然存在。 芽衣不确定,自己身为律者,是否会被它们的能力影响到,但以有关于米凯尔的记忆来看,就连他在获得识之权能前,也无法完全免疫。 卑弥呼自然不会看不出她的疑虑,但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不再解释。 犹豫了不到十秒,芽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姑且相信你。” 她顿了顿,一边挪着步子向星门靠近,一边问道: “可是,为什么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你都没有出现呢?” 芽衣的疑问似乎戳中了华点,卑弥呼的脸色微醺,拖着长音答道: “这个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啦。” “那你现在……是要和我一起回大厅么?” “嗯……” 芽衣努了努嘴,有心想要问为什么,但她直来直去的发问早已让她在乐土中吃足了苦头,于是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而卑弥呼察言观色,当然不至于看不出芽衣的疑惑,她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她总不能实话实说: “帕朵最近忙的见不到她人,我酒喝光了,找不到地方进货,只能来问尹甸讨一些。” 跨过星门,比以前更微弱的眩晕感涌来,芽衣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或许不是眩晕感比以前微弱了,而是她雷电芽衣,在近百个日夜的不断探索间,对于这种眩晕感早已习惯,以至于麻木了。 而她身旁的卑弥呼却是稍稍踉跄了一下,还是她伸出手臂扶了一下,卑弥呼才不至于摔倒。 这样来看的话,卑弥呼可能确实很少出来走动,以至于五万年的时间,都还不能适应星门传送带来的不适。 “欸?尹甸不在啊……” 看着空空如也的休息区,卑弥呼的脸上难掩失望。 芽衣环视了一下周围,默默补充道: “不光是尹甸不在,其它英桀也不在呢……就连爱莉希雅……” 这话很难不引起卑弥呼的惊奇: “唔?你经常看到英桀在大厅相聚吗?” “嗯?是啊,怎么了?” “你都见过谁?” 卑弥呼挑了挑眉头,露出了新奇的神色。 “我第一个见到的是爱莉希雅……然后是尹甸、凯文、苏、樱、班……华、帕朵、梅比乌斯、千劫、阿波尼亚、格蕾修一家、科斯魔和黛丝多比亚,还有维尔薇。当然还有梅。” “嗯,也就是说,你见过所有的英桀了?” 卑弥呼摊了摊手,她上下打量着芽衣,眼中流露出意味难明的色彩。 保险起见,芽衣默默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芽衣,你该不会以为,英桀们没事都喜欢跑到大厅来聚会吧?” “呃?难道不是么?” 芽衣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这才发现渡鸦早就和她提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她自己没有重视罢了。 毕竟,她是个律者,作为这样特殊的,甚至可以说分不清敌我的存在主动来到往世乐土,不引起英桀的注意才算咄咄怪事吧? 但卑弥呼清楚,事情并非如此,即使是律者又怎么样?哪一位英桀没有正面战胜律者的实力……好吧,对不起,帕朵。 但总而言之,英桀与律者交道打多了,即使芽衣是所谓为人类而战的律者,除去爱莉,其余人也不会太在意——又不是没见过。 他们之所以频繁出现在芽衣面前只可能出于一种原因,那就是认…… 算力。 卑弥呼耸了耸肩,说道: “拜托芽衣,你可以把乐土理解为一个养老院,在这里生活的都是已经退休的人,偶尔出来给年轻人提供一些经验自然没问题,但更多的时候,大家只想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唔……还是和第十二律者有关吗?” 卑弥呼正自顾自地向休息区走着,听见此话,不由转过身再次仔细打量了芽衣两眼。 “怎么了?” “芽衣,你很敏锐,我想我明白……呵,算了。” “……我只是猜的。” 卑弥呼踮了踮脚,跨上休息区,全身放松,深陷于沙发之中。芽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走台阶,最后坐在了卑弥呼身旁半米远的地方。 而趁着这个时间,卑弥呼已经趴在橱窗上,熟练地抓出三瓶酒来。 “呃……你这样,尹甸不会生气吗?” 虽然芽衣确实从未见过尹甸生气,但卑弥呼大胆的行动还是让芽衣咂舌。 这……呵偷盗也没啥区别了吧? 嗯?偷盗?帕朵……好吧,可能是英桀对这方面的容忍度较高吧。 “不用慌,芽衣,我早就和尹甸商量好了。” 卑弥呼狡黠地一笑。 “她收藏的酒实在是太多。不过嘛,就和大多数收藏者一样,在早期囊中羞涩的阶段,总会留下一些品质不怎么样,但偏偏又舍不得扔的藏品,所以她干脆大手一挥,把这些都留给我啦。反正我对于酒的要求只有一个——能喝醉就行。” 好吧,这听起来……确实很尹甸。 卑弥呼熟练地徒手开瓶,勐灌下一口,脸颊瞬间变得与发色一般火红。 她低声喃喃道: “而且……” “而且什么?” 芽衣勐地转过头,只见卑弥呼神色有些凄然,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让她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吧…… 芽衣曾因为对着某些问题死缠烂打吃过不少苦头,尤其是在千劫手里,这么长时间下来,她也学会稍稍收敛自己的好奇心了。 不过……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想问来着。之前尹甸也在她面前喝过酒,爱莉也请她吃过点心,据她所知,往世乐土中并没有从事生产的部门,而这里又算半个真实世界,那么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呢? 她有预感,如果她发问的话,卑弥呼一定会回答她——谁让她和姬子……不,是姬子和她……这么像呢。 虽然将二者一概而论并不准确,但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太具有相似性了。她可以肯定,卑弥呼不是那种会说谜语的人,若是她不愿意回答,只会闭上嘴不说话。 但那样总比听到一堆似是而非、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的话好些。 她将自己的疑问诉诸于语言,卑弥呼听了之后微微一愣,而后笑道: “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他们早回答你了呢。” “我……一直没问……” “哈哈哈,也对。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把普通人放入乐土最大的困难——我们不像融合战士与律者,只需要崩坏能就能存活。不过,虽然不明白是如何做到的,但米凯尔解决了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的?” 芽衣身子前倾,显然对此很是好奇。 “呐,像这样。” 卑弥呼一摊手,崭新的史尔特尔突兀出现,横在了她膝头。 “只要是我们记忆中存在过的东西,都可以将其在乐土内具现化。所以,其实我就算把尹甸最喜欢的那瓶酒喝了也没关系,因为这些东西本不存在,又一直存在。” “这……这是第一律者的……不,米凯尔并不会时刻在乐土,那是第八……也不对,羽渡尘在班长手里。难道真的只是侵蚀的权能吗?总觉得不止如此。” “那我就不清楚了。” 卑弥呼光棍地摊了摊手。 “这么说来,乐土当真是名副其实,毕竟将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具现的能力,应该能弥补很多失去吧?” “或许吧。” 卑弥呼违心一笑,显然,她并不觉得这个能力有芽衣说的那么美好。 毕竟……存在于记忆中的,都是已经失去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具现化,只会更提醒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而创造未来、走向未来的能力,他们并不具备。 这其中的痛苦,是失去的还不够多的芽衣暂时还不能感同身受的。 “不过说起这个,芽衣,有一样事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嗯?” 卑弥呼似乎打定主意要告诉芽衣更多,她正了正脸色,附到芽衣耳边轻声说道: “往世乐土中的人们,其实很多都活着。” “我知道啊,凯文、班长、梅比乌斯……不对,你说很多?很多是指……” 芽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如她所想的那样离谱,但若不是如此,卑弥呼又何必特别强调呢? “没错,准确来说吧,你见到的英桀或许并不是记忆体,而是处于记忆体与本体的叠加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梅。” “呼……” 芽衣的胸膛急速起伏着,短短三两句对话带给她的冲击并不比先前的记忆弱。 “但是,普通人的寿命,应该活不到五万年后吧?呃……不,我想我知道米凯尔是怎么做到的了。” 逆熵的两位博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而让她们成为那种状态的黑渊白花,在前文明正好是米凯尔的武器。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也是怪事,虽然先前和英桀们的相处多有不快,但当得知他们还活着,起码大部分还活着这件事时,她居然感到了一种欣慰? 就好像是——“他们虽然没有得到应得的完美结局,但起码不是最坏的结局。” 再抬起头时,她望向卑弥呼的目光已经有些灼热。来乐土这么久了,终于找到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人了! 于是她趁热打铁地问道: “卑弥呼队长,我之前看到您在第十二次崩坏中身受重伤……那之后……律者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是怎么消灭它的?” “这个嘛……我不知道。” “……” 卑弥呼的回答干脆利落,芽衣虽然有些失望,但想想也是,她那时躺在病床上重伤濒死,哪可能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我还真的清楚一些。” “!” 卑弥呼又灌下一口酒,目光迷离地仰视着大厅中的吊灯,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在病床上有过一段比较清醒的时间,那个时候,米凯尔和爱莉来看我了。 “米凯尔……他当时握着我仅存的一只手说:队长,你好好休息吧。等你再次醒来,一定会身处乐土。 “我张了张嘴,吃力地挤出一个词:第十二律者。 “他又说:没关系,我有战胜第十二律者的方法,一切都交给我。 “我笑了,这时候,他把一封请柬塞到了我手里,也微笑着跟我说:可惜了,在战胜律者前,我和爱莉要先举行一场婚礼,可惜,您不能作为我们的家长出席了。” “婚礼?” “对,婚礼。” 芽衣捧起脑袋,在记忆中不断检索这个词——她似乎有印象,在哪里听过这件事才对! 啊! 她想起来了! 是先前看到沧海市那段回忆的时候,她曾经八卦地问过爱莉希雅,两人最后到底有没有结婚。 而爱莉的回答是—— “我的记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步的时候,似乎就是在准备婚礼呢。可惜了,我并没有亲身经历的记忆呢。” 第二十四章 婚礼 “这……这样就可以了吗,尹甸?化妆……这么简单吗?” 爱莉身体前倾,脸凑上前去,直到华丽的半身镜上因为她的呼吸漾起一圈一圈的白汽。 她左右偏了偏脸颊,总觉得……尹甸给她化了两个小时的妆,看上去和没化……不能说完全没有区别,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感觉和尹甸你平常表演时化的不一样啊,是不是太澹了些?会不会不好看?” 尹甸本和阿波尼亚一左一右地站在爱莉身后,用木梳轻柔地打理着她的粉色长发,听到爱莉的话,她不由苦笑了两声: “我平常化妆,都是为了上台表演。舞台上的灯光很亮,亮到熏得人浑身发热,如果不把妆化的浓一些,看上去就太黑了。” “啊?是吗?可是我现在的样子,和平时实在没什么变化啊?会不会不好看?” 尹甸的动作顿了顿,爱莉很少会将一句话重复两遍,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如此紧张的一面。 “不瞒你说啊,尹甸。这还是我第一次化妆呢。” “爱莉,你先前就和我说过了。” “啊、啊……是吗?我有说过吗?” 一旁的阿波尼亚噙着微笑,轻轻按住爱莉的肩头,将她带回到椅子上。 “自信一点,爱莉。我给你构思了好几种妆容呢,不过最后看起来,你的素颜就已经足够漂亮了,化妆……倒多少有些画蛇添足了呢。” 尹甸的语气中不乏羡慕,她年纪轻轻就被发掘成为明星,那些经纪人恭维她时,也都夸她天生丽质,不化妆比人家化了妆都好看。幸好这些人没见过爱莉希雅…… 毕竟,她也是到前一刻才明白,何为真正的天生丽质。 “呜呜……化妆就用了两个小时,不知道米凯尔会不会等的不耐烦呢?” 爱莉歪了歪脑袋,双手抓着雪白长裙的下摆不断揉搓着。 “那要不,把妆卸了?” “算……算了,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能化个妆,还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以后可能就……” 话语戛然而止,爱莉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又通过镜子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后,尹甸与阿波尼亚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先前的失语,只是低头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对了爱莉,我还没送你结婚礼物呢。” “啊……这……这个,这身裙子还不算吗?” “那毕竟是赶工的产物。” 话虽如此,爱莉却感觉不到任何“赶工”的痕迹,无论是面料的选择还是每一根线头的处理都无可挑剔,放在以往即使找私人裁缝,工期估计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尹甸只用了一天一夜…… 不。 爱莉瞥了眼阿波尼亚——尹甸……真的只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准备的吗? “爱莉,看看这个!” 尹甸转过身,从盒子中取出了一个发卡—— “你先前的发卡颜色与这套裙子并不适配,我就重新给你做了一个。” 尹甸一边说着,一边将发卡别在了爱莉头发上。 “看上去不错。” 她轻笑了一声。 “这样说起来,我也有礼物给你呢,爱莉。” 阿波尼亚也转过身,不知从哪取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领结。 “这是……” “这是传说中的三角结,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戴上它,你即是永恒。” “永恒……么。谢谢!阿波尼亚!我很喜欢。” 爱莉伸手便要接过领结,阿波尼亚却轻轻摇头: “爱莉,【请】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整理一下衣领吧。” 爱莉的手紧紧攥起,她借由镜子的反光,先是看了看阿波尼亚,又看了看尹甸。 “你们……都知道了?” 也对,对于未来,阿波尼亚一定看的清清楚楚吧。 “冬冬冬——” 梅轻轻推门进来,走到了爱莉身边。 “嗨!梅!怎么样怎么样!今天的爱莉希雅是不是特别漂亮呢!” 梅抿了抿嘴,强挤出一丝了笑意: “爱莉希雅,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不是说……” 不等她将客气的话说完,梅便低头附在爱莉耳边说了什么,于是笑意迅速在她脸上扩散开来。 “不给她取个名字吗?还有姓氏,你和米凯尔……似乎都没有姓氏吧?” 爱莉刚想咬嘴唇,忽然想到刚才涂了口红,连忙抿了抿嘴。 其实,米凯尔还真的有姓氏来着——扎尹切克。他的亲生父母,其实就是后来收养了希儿的那对夫妇,米凯尔曾经告诉过她。 不过……米凯尔似乎对那个姓氏并不感冒。或许,那只能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吧? 还是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啦! “米凯尔怎么说?” “他说……这种事交给你就好。” 爱莉脸上的笑意不减,她反问道: “梅,你和凯文的孩子取的什么名字来着?” “亚当,亚当·卡斯兰娜。” “那我的孩子就要叫夏娃,姓氏的话……卡斯兰娜……沙尼亚特——夏娃·沙尼亚特,怎么样?” 梅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稍稍思索,便领悟了爱莉的潜台词,瞬间哭笑不得: “爱莉希雅!你……后代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吧,何必我们强行干涉呢?” “话是这么说,但梅你在火种计划之外,不还制定了圣痕计划吗?” 梅没想到爱莉会扯到这件事上来,她面色不动,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接话了。 她将目光投向华丽的半身镜,镜中倒映着爱莉的脸庞,她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说道: “不过,你说的确实很对——后代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吧。” ………… 一门之隔外,米凯尔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你耐心还真好。” 凯文坐在一旁,也不知道他是在吐槽,还是在真心夸赞。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多等些时间又何妨?” 米凯尔悠悠叹道。 凯文歪了歪脑袋,伸出手在米凯尔紧闭的双目前晃了晃: “你这神态、你这语气……是在学苏吗?” “嗯。” “……你觉得这样好吗?” 好长一段时间内,米凯尔都没再开口,凯文也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肩膀上似乎压着无法摆脱的重担,甚至影响到了坐在一边的他,以至于那些活跃气氛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直到五分钟……又或者是十分钟后,当凯文自觉无趣,抓起桉几上的杯子送到唇边时,米凯尔突然睁开了眼,笼罩在他周身的沉重也迅速消散。 他转过头,戏谑的目光在凯文脸上一扫而过: “所以,凯文。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你和梅的事一起办了?” “唔……呃……咳咳咳!” 凯文一口茶直接喷在了裤子上,他虽然恼怒,还不忘压低声音辩解道: “都什么年代了!男女之间在一起就一定要结婚吗?” “你不想?” “当然想……” “那为什么?我看你就是不敢。” “哎呀你不懂!” 他突然一拍膝盖,脸色变得肃穆起来: “男人的事!怎么能说敢不敢呢!” “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 凯文长叹了一口气,句偻着身子,将双手摊开在膝头,双眼无神地注视着掌心的每一条纹路,似乎从那里能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出路。 “我是……承担不了那一份责任。起码对于我来说,我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到崩坏结束后。 “如果我们有那一天,而我死在那之前,我希望梅可以以更轻松的姿态迎接我未能迎接的未来。而假如我们没有未来,那我能和自己爱的人死在同时同地,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又何必结婚呢?” 不出意外地,米凯尔摇了摇头: “凯文,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嗯?” “你所谓的,‘不结婚,假如你死了,梅能以更轻松的姿态面对未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凯文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不发出一点声响。 “你的这种想法,只会让你自己觉得,你好像为梅多考虑了。但实际上呢?凯文,异地而处,假如没能走到未来的是梅,你会以更轻松的姿态融入未来吗?不,不会,你的这种想法就是在逃避,你只是感动了你自己。” “或许吧。” 凯文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反驳,也没有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很明显,米凯尔所说的话,他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但他依旧选择如此,并非他就想要这样,而是性格使然,他无法做出其它决定。 “米凯尔,在文学中,有命运悲剧与性格悲剧的说法。但命运与性格真的是两回事吗?不,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 “或许吧。”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究竟是如何纺织命运的?米凯尔并不知晓。 或许是定好了每一个人生的每一个节点,保证每一段命运都严丝合缝,人与人之间会在命运丝线相交处重逢,又会在丝线交错而过后散场。 但也说不准,所谓的纺织命运,或许只是定下了每一个人的性格? 性格使然,在面对每一个抉择的时候,他、他们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于是这就成为了命运。 究竟是哪一种,即使是能窥见命运丝线的阿波尼亚都说不清楚。 不过也不必搞清楚了。 米凯尔的脑袋稍稍偏了偏,华持着毛笔,正挥墨写下满是祝福的门帘,苏则手持小巧的手术用剪刀,剪出惟妙惟肖的剪纸,他每剪完一张,帕朵就拉着还有些懵懂的铃将其抢过,贴的屋子里到处都是。 不远处的墙角,黛丝多比亚将科斯魔摁在墙边上,被父母夹在中间的格蕾修正捧着画纸和铅笔,将科斯魔的窘态飞速记录下来。 厨房里传来火爆的炒菜声,锅碗瓢盆激烈的碰撞着,倒不是必须发出这么粗暴的声响,但谁让做菜的人是千劫呢? 再将脑袋转向另一边,樱背对众人,沉默地靠在阳台上,抬头仰望着虚假的星空,维尔薇站在她身边,手捧着第三神之键,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设计。 而梅比乌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一动不动,好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一人,没见到克来因。 啊,也对,米凯尔才刚把她从禁闭室里捞出来。 “凯文,你知道不久前,准确说是昨天……我跟梅吵了一架吧。” “嗯。” 若放在以前,不管具体缘由,凯文少不了找米凯尔好好理论理论。 但此时他已没了那种心绪,梅并没有透露米凯尔的具体布置,可他自己也猜得出来。 在如此紧张的节点,举办这样一场婚礼,凯文压根没有感受到任何“喜庆”的意味。 尤其是在听了米凯尔先前劝他的话之后,他压根不觉得这是一场婚礼,说是悲壮的告别还差不多。 “米凯尔,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真的想知道?” “嗯。”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模彷着凯文的样子,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少顷,他缓缓开口道: “其实,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如果一切都按我推测的那样发展的话,说不定崩坏会直接消失?但是,如果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都是我的一厢情愿,那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米凯尔说完这话不由愣住了——他本能地感到这些话十分之熟悉、相当之熟悉。 他只是稍稍思索,就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段话的出处…… 嗯?这不就是爱莉自己在消散前说的话么? 是巧合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要做的事具有相似性,所以才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诉诸于口? 米凯尔自己也说不准。 “凯文,有一件事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 “如果……如果我真的什么都没能做到。那么以现在第十二律者的声势来看,毁灭人类并不困难。但它想要攻灭总部倒也并不容易。尤其是,在梅解除禁令后,超过五分之四的人离开了总部,留下的人也严加审查。 “即使我失败了,我也会想办法削减第十二律者的力量,再加上梅的智慧,我相信你们最终一定能战胜它……但,面对终焉,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你们有跨越他的可能性。 “当然,梅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有了火种计划、圣痕计划、恒沙计划、方舟计划,但本质都是给未来留下战胜崩坏的希望……” “圣痕计划现在由我负责。” 凯文忽然插了一句。 “嗯,我知道。” “你似乎并不意外?” “早有预料,毕竟,如果这个计划放在苏或者我手中,就等于将其放弃了。” “……所以,如果你要做的事失败了,那你……” “你要么见到战胜崩坏后活着的我,要么,过了今晚,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所以你想和我说的是……” “如果不巧,发生的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下一个时代就交给你了。” “我……” “爱莉希雅,也拜托你们了。” 凯文的嘴唇努了努,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们都去同步了记忆体了吧?” “嗯。” “如果……如果我最后失败了,算了……那不重要了。” 凯文被这最后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他正待要问清楚,却不料房门突然打开,尹甸、阿波尼亚一左一右捏着爱莉的裙摆,梅跟在三人身后,一齐走了出来。 “爱莉……” 米凯尔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其余人也吵吵闹闹地围了过来。 四目相对,米凯尔原本酝酿了很久的言语,却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而爱莉也只是吃吃地笑着,眯起好看的眸子,好掩饰自己从未从米凯尔身上移开的目光。 周围的人都在大声起着哄,米凯尔甚至记不清接下来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被阿波尼亚塞上了一枚流光璀璨的戒指,而尹甸也轻笑着将爱莉的左手牵到了他面前。 事已至此,若是还不明白该做什么,就说不过去了。 他轻轻托起爱莉的手,将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 但接下来他又晕乎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于是阿波尼亚不得不牵起他的左手递给了爱莉,而爱莉也同样轻柔地将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而后,她微微一笑: “喂!米凯尔,曾经的诺言,实现了哦!” “嗯。” 那个很久之前就在两人心中种下的种子,虽然早已破土生长,长出嫩芽,但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才正式结出果实,这未免有些蹉跎了。 但好在并不晚,他们还有在一起的机会。 嗯,他们结婚了,虽然是一个简单无比的婚礼。 第二十五章 站台、电车、分别 人类究竟是先畏惧死亡,还是先畏惧未知? 或者说,人类是因为畏惧死亡,所以才畏惧未知,抑或是因为畏惧未知,所以才畏惧死亡? 这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足以让人枯坐一下午,而得不出正解。 但换一种角度来看,死亡和未知,又何尝不是等义词呢? 死亡是生物本能的畏惧,也是最初的“未知”,但人畏惧的未知,早已不局限于死亡。 对于人这一矛盾的生物而言,他们讨厌孤独,讨厌还未发生就能预知的生活,所以他们才想要有另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增添生活的不确定性,这样他们的好奇心才能得以满足。 但不确定性就是一种未知,也同样是人畏惧异常的东西。 “对于有些而言,对于自己的生活中闯入一个陌生人的畏惧远远大于了对一个人孤独到老的畏惧,于是相比于尝试着接受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他宁愿忍受数十年的孤独,直到死亡。很不巧,我就是这样的人。” 米凯尔着实有些唏嘘。 前来庆祝婚礼的英桀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毕竟那只是一个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婚礼,没有单膝下跪的求婚,不需要冗长又无力的誓词,只是拾起对方的手,为对方戴上戒指,一切如他们的感情一般水到渠成。 而如今,米凯尔就牵着爱莉的左手,手指不断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也不由得涌起越来越多无法言说的情愫。 “欸?那你怎么最后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爱莉反握住他的手,炫耀似地晃了晃,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或许是因为……我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就和你相遇了。你之于我而言,根本不是半路闯入的陌生人。对于我来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才是完整的,才是具有确定性的。” 爱莉抿了抿嘴唇,仔细品味着他言语中的情愫,心中同样也是百感交集。 “对于我来说……应该也是这样吧?” 她轻声呢喃着,而后犹豫的情绪开始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 “但是,假如换一种情况……米凯尔,如果我们并非是在一开始就相识,而是像凯文和梅那样,在已经快要习惯了孤单一人的时候才相遇,我们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当然!” 米凯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虽然假设这种事很没趣,但我想,如果我们的故事换一种不一样的展开,那大概是这样的—— “虽然我早已习惯了孤独,虽然我很害怕另一个人闯进我一成不变的生活,将我的生命带向一片未知……但,如果是你的话,我能够克服这份恐惧,因为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无法忍受孤独了。” “噗!你说的好认真啊!” 爱莉掩着嘴笑了笑,顺势扑入米凯尔怀中,飞速地揽住了他的脖子。 “就好像……你真的经历过一样。” 米凯尔微微一笑。 没错,就和真的经历过一样。 “那现在呢?” “嗯?” 屋内的灯光瞬间寂默了下来,不断向里屋灌着风的窗户也轻轻闭合。 爱莉那狡黠得发亮的目光,即使在一片黑暗中都清晰可见—— “我是说,现在,以及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米凯尔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人的成长从来不是均匀的,他们往往在某一方面进展很快,让人误以为他们真的长大了。 但在有些地方、有些观点却着实幼稚得可怕。 尽管类似的观念,米凯尔不久前还当着凯文的面驳斥过,指责其为逃避。 但到了他自己身上,怕还是不能免俗吧? 爱莉不断眨巴着眼睛,屋外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眼中,闪闪发亮。 与之对应的,米凯尔无论是视线还是五官都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中,他的身体也逐渐变冷,逐渐失去了温度。 两个人的距离明明已经接近于零,但又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拉到无限远的地方。 如此过去了多少时间? 像是有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又或者……其实只是一瞬间? “啊!” 爱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米凯尔忽然毫无征兆地将她横抱而起,嘴唇努了努,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玩味。 他俯下身,贴在爱莉耳畔轻声说道: “爱莉希雅……” “怎么啦!” 爱莉环抱着他脖子的手一直未松开,直到他下一句话传来: “你胖了!” ………… 今晚的风有些喧嚣,或许是地下都市的通风系统状态太过良好了,窗户总是时不时地震动一下,让人睡不好觉…… 唔,不对,米凯尔压根睡不着。 并不仅仅因为他身体的异常,也不仅仅是因为过去几个小时的兴奋…… 也因为那个他正要努力去争取的未来。 “唉……” 他默默凝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天花板沉默着,不会告诉他任何答桉,当然,米凯尔也并不需要任何答桉。 越是临近计划好的时间,他本以为自己会逐渐感动恐惧——恐惧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失败,恐惧自己会失去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包括此时正揽着自己臂膀装睡的爱莉。 但事实却是,他心无杂念,没有恐惧,没有担忧,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坚定,如此确信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无比正确,并且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明白,自己是时候动身了。 但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他必须要……给予爱莉一场郑重的道别。 不仅是因为他理应这么做,不仅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也是因为,他必须在这一刻向爱莉坦白—— 因为他所要去的地方,是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到达的,他需要爱莉捎他最后一程。 “爱莉……” 他才刚开口,嘴就被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捂住了。 而后,这手越过他的脸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身体轻轻扳转过来,于是两个人面对面相拥在一起。 这里的夏夜并不闷热,反倒有些过于凉爽了,以至于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凸起的鸡皮疙瘩。 米凯尔的手指开始在爱莉的嵴背上滑动,像是要将那些激起的皮肤抹平一般。 但这不过是在掩饰内心那一瞬间的慌乱罢了。 “米凯尔,答应我,不要和我说再见好吗?” 米凯尔将她的身体向里拢了拢,将自己的额头与她贴在了一起。 把话说开了,米凯尔的心绪反倒又平静下来了。 没错,他一直知道爱莉想要做什么,爱莉当然也一直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这种心灵上的默契并不是言语间的掩饰就能掩饰的过去的。 “爱莉,我比你……” “嘘!” 没有等他充分说明那些“自以为是”的理由,爱莉毫不犹豫地吻了上来,于是,即使有再多想要说出口的话,米凯尔也只得暂时放下,他闭上眼,大胆地回应着她。 耳边的风声呼啸得越发肆意,但玻璃窗户的震动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风抚过两人的身体,寒意更甚,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卷得高高鼓起,噼啪作响。 等等! 衣服? 米凯尔回过身,终于感受到了那几乎微不可察的眩晕感。重心也改变了,两人不再是平躺,而是面对面站立着——他还未开口,爱莉就将他带到了离终焉最近的地方。 低下头,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又不合身的衣服,莫名地有些眼熟,再看一看面前的爱莉,她也是小小一只,身上披着从孤儿院顺出来的黑色斗篷。 “这里是……” 米凯尔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空空如也的站台,站台稳稳地飘浮在云层之上,云峰中隐约可见破碎的废墟残瓦。 当然,如果去除这特殊的背景,此处的构造倒也颇为眼熟。 “这是,沃斯托克的火车站吧。” 结构上大体相同,头顶还多了个不伦不类的牌子—— “始源→终焉” “爱莉希雅,这种牌子是地铁才有的。” “啊!啊……是吗,那下次一定改,下次一定!” 身体不知为何变回了刚离开沃斯托克时候的大小,似乎连性格也变得幼稚了一点,爱莉扬起手腕,拉着米凯尔蹦跳了一阵,最后坐到了站台的椅子上。 “还记得吗,米凯尔?那是我们第一次坐火车呢。” “嗯,当时还没钱买票,硬是用各种方法混进来的。” 爱莉“噗嗤”一笑,神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感伤,与那稚嫩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实在有些违和。 “那时的我们,第一次经历离别,其实心里早已有了预感——或许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孤儿院,再也见不到瑟莉亚妈妈和大家了。 “而在站台上,我们看见了很多来来往往送行之人,人们似乎格外喜欢在站台上分别,不,或许只是因为,站台是他们能陪着走到的最后一步了。 “原来站台是分别的地方——我当时这么想。但可惜的是,当时并没有人和我们说再见。” “这就是……你把这里变成站台的模样的原因?” “嗯,从那时起我就想着,如果以后我真的还要再经历分别,我一定要在站台上和他们郑重地说‘再见’。因为没有说再见的分别……也太不礼貌了哦!” “爱莉希雅……”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稚嫩,所以不得不压低了嗓音,好显得郑重,也好显得他决意已定: “这一次,就让我去吧。” 爱莉这次没有抢话,只是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米凯尔继续喋喋不休地阐述着他的理由: “爱莉希雅,你所能做的,是以你自己的性命,去斩断所谓的命运吧?” 爱莉的目光微微闪烁,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然而米凯尔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之中,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但你应当知道,即使你那么做了,对于眼下的现状来说,有没有帮助还不好说。但,如果让我成为终焉之律者,或许我就有办法夺取第十二律者的权柄,而后你们再将我战胜……” (注意米凯尔穿越时间) “这就是你的方案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呢……不过,米凯尔,你为何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成为终焉?” 米凯尔愣了愣,爱莉并没有针锋相对,这让他准备好的话语全部落了空。 他稍加思索后,答道: “其实这是从很久之前就有的预感,在我第一次构造出第二律者核心时,我就感到奇怪,因为我所构造的并不仅仅是那枚死去的核心,而是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将其内部的结构优化,变成了可以由我自己利用的东西。 “这不应该是当时的我能做到的事,即使是构建一枚死去的核心,其难度也不亚于重塑一次身体。而第一次羽化前的我并没有重塑身体的把握,却没花多少力气就做到了比之更难的事…… “后来,我在战斗中曾两次进入虚数空间,加上毗湿奴那一次,总计三次,我都感受到了来自虚数空间内某个存在既小心翼翼,又不加掩饰的窥视……以及,召唤。 “而在我确定,我所复现的并非是律者核心本身,而是复现的其余律者的权能的那一刻,我便有所明悟——爱莉,我有告诉过你吗?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正是如此,我才得以摆脱终焉的束缚,但同样,或许终焉也因此盯上了我。 “她将其余的律者权能都加诸在我身上,而当集齐十二种权能之时,或许,我就会成为终焉——虽说是或许,但我相当肯定,事实就是如此。我已经无法进食、无法睡眠了,爱莉希雅。我已经,不算人类了。” 听到他最后的话语,爱莉的眉头又挑了挑,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终焉的算计,那你现在的举动等于是自投罗网?” “这我当然明白。但如果无论我主动还是被动,都会成为终焉的话,那为何不主动成为终焉,去争取一线机会呢?” 闻言,爱莉的目光又闪了闪,她似是想要开口,但最后还是沉默着任由米凯尔把话说完。 “如果我并没能攫取第十二律者的权柄,抑或者我在成为终焉之后失去了自己的人格,那也无外乎是最差的结果。当然,如果我发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会努力去剪断命运的丝线,为你们在下一个纪元开辟可能性……” 说到这儿,米凯尔勐地反握住爱莉的手,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无论我是否成功,我都会尝试在终焉降临前抹去命运,命运的丝线是否存在,阿波尼亚应当能看出来。爱莉,答应我,只有在我失败的彻彻底底的时候,你再选择牺牲自己,好吗?” 爱莉避开了米凯尔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转眼间又轻笑起来。 只不过……她的话语完全是答非所问: “米凯尔,我之前去看了一次梅比乌斯,她和我说了些话,也问了我一些问题——米凯尔,你觉得……人一定会害怕死亡吗?” “是,求生欲,那是人类,或者说所有生物都无法摆脱的本能。” “那米凯尔,你现在……害怕吗?” “唔!” 米凯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他似乎……从开始计划这件事直到现在,从未因为畏惧死亡而犹豫过呢。 或许是……他对于爱莉消散的恐惧,早已远大于他自身死亡的恐惧了吧。 “那我呢……米凯尔……” 爱莉忽然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也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你应该也明白的吧,我和你不一样,我生来就是一个律者……我从来都不是人类。” 米凯尔咬了咬嘴唇,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是啊,爱莉。” 于是,她哭的更厉害了。 “爱莉希雅,你几乎囊括了世间一切的美好,美好到不像是会真实存在的人。我也一度将你当成是‘神’来看待,我一直认为,你已经超脱了人性,成为了跨越一切存在的神,神又怎么会有畏惧这种情绪呢?” 米凯尔捧住爱莉的手,引导着她将手按在了她自己的心口: “但是啊爱莉,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再看看你自己的眼泪。你真的不是在恐惧吗?” 跨越人性,成为没有恐惧的神明,那是不对的。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同时具有了光与影两面。 同样的欲望反应在人身上,既有可能成为人人唾弃的贪婪,也有可能成为鞭策一个人不断前进的动力。 这种可能性,才是人性比所谓的“神性”更加璀璨的地方,也是爱莉真正陶醉的地方。 而所谓的神性,更像是聚集了一切“光”的幻想——一个只有美好的一面,没有任何劣根性的存在,被称之为了神。 但,如果没有劣根性的存在,美好又有何意义? 就好像如果没有影的存在,人们又怎么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光呢? 而人生就是在光的一面与暗的一面不断徘回挣扎,试图寻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的过程。 所以…… “所以,爱莉,你此刻确确实实在畏惧着,你在畏惧你好不容易寻求到的意义——【想要成为人类,想要守护人类】就此破灭。 “至于畏惧死亡与否,反倒不那么重要了。爱莉,我曾经说过,对于每个人而言,总有一些【少数】比【全部】都重要。而同样的,对于一个人而言,总有一些【意义】,比【生死】更加重要。你恐惧的是远比死亡更加值得恐惧的事。 “况且,所谓的求生欲,所谓的恐惧并不能代表人类两面性的一切,你会时不时地作弄人,你会嫉妒似地踮着脚跟人比身高,你会因为戒不掉咬指甲的坏习惯而郁郁寡欢……在我眼里,这些都远比恐惧更能象征人性。” “那……那……米凯尔,在你眼里,我最终有没有成为人类……” “当然,你从始至终都是人类。” 米凯尔怜惜地捋了捋她鬓间的发丝,一个恍忽间,两人又变回了大人的模样。 似乎想到了什么,米凯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凯尔特结样式的胸针。 “当初不好意思给你别上,现在补上吧。” 爱莉瞬间破涕为笑。 米凯尔将其小心翼翼别在了爱莉的胸口,手指当然很难不触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但两人在此刻都已没有了旖旎的念头。 “爱莉希雅,你曾经是人类,今后还会是人类……” 米凯尔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戳了戳爱莉的脸颊: “但从今往后,也尽可能活得从容些吧——就和以前一样。” 说完这话,他便要调动空之权能,脑袋里却“砰”一下,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瞬间以粉末的方式流经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对不起,这或许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米凯尔的童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而爱莉抹了抹眼泪,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戳了戳米凯尔的脸颊—— “对不起了,米凯尔,但无论如何,从今往后,即使我不在,你自己一个人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若是能活得从容些,那就更好了。”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月台边上,一直未曾响起的鸣笛声姗姗来迟,一辆电车迅速进站,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站台是告别的地方,但我不想说再见,米凯尔。因为我也会有这样的妄想——如果我们没有说再见,是不是就相当于从未分别?” 列车的门向着两边打开,爱莉的泪水滴滴答答在地上汇聚出一片阴影,她哽咽着说完话,再也没忍住,回头望了米凯尔一眼,便抬起脚跨入空无一人的车厢……然后,一脚踩空。 “什么!” 轻微的失重感,伴随着头晕目眩,爱莉捧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这才发觉到不对——她为什么还坐着?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列车车门已经打开,而米凯尔就面向她站在车门口。 “识之权能……什么时候!” 即使是识之权能,她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用水晶抵挡,但…… “傻瓜,从我抱起你的那一瞬间就开始了。” 米凯尔带着幸福的笑容,后退一步,站到了空无一人的车厢中。 “等一下,你给我回来!” 爱莉勐地向前扑去,但车门恰到好处地闭合了,她双手握拳狠狠砸下,车门巍然不动,她用头狠狠撞了上去,车门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最后,她只能趴在薄薄的一扇车门前,哭泣着面对始终保持着微笑的米凯尔。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爱莉,哭花了脸可不好看了。” 米凯尔笑着说道。 “按你说的,我们不说再见,因为我们一定会重逢——我会等着你的,爱莉希雅。” 鸣笛声再次响起,电车开始缓慢地前进。 爱莉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再次拼命地拍打起车门,大喊着什么。 而米凯尔轻轻靠在了车厢的扶手上,低垂着脑袋,微笑不语。 第二十六章 致世界上另一个我 “哐当——哐当——哐当——” 电车顺着看不见尽头的轨道缓慢前行,米凯尔靠在扶手上,身体跟着车厢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车厢内依旧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成长本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也是一个在失去的同时不断得到什么的过程,但不管如何,当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那最后的门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需要独自面对。 而总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无法避免地开始反思——如果我不论如何最后都需要独自面对自己的结局,那我一路以来失去的、得到的……真的还有意义么? 米凯尔一路走来,对于这个问题,每一天都会有崭新的回答。 “我存在,我来过,我做出了改变,就一定有意义。”——但你在你死后,你做出的这些改变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死亡的宿命早已定下,但我也要自己决定到达这个结果的过程。”——但在死亡之后,过程再怎么美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生命就是荒诞而无意义的,我们所作的所有的一切,最终都逃脱不了既定的结局,既然总要走向那个结局,而活下去又是如此痛苦,为何不早做了解呢?” 厌世者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举起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塞入自己口中,而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死亡是一种解脱——以后所有的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和我无关啦! 但死亡也是一种逃避、一种投降,向这荒诞而无意义的世界。 而活着、活到现在、继续活下去,对于米凯尔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那才是对于这个荒诞又无意义的世界最好的抗争。 这或许就是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生出对死亡的畏惧的原因——他看似决绝地站在这里,究竟有没有自我了断的意思,他自己也摸不清楚。 毕竟,对于一路走来,犯下了无数的错误,没能拯救无数人的他而言,牺牲自己,远比背负沉重继续活下去更加轻松啊……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觉得这生命的最后未免有些太寂寞了。 “好想找个人说两句话……就一两句……哪怕只是打个招呼也行啊……” 空无一人的车厢冰冷又寂静,让早已习惯了有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米凯尔很不适应。 以至于……有些想念……有些舍不得……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斩断。 他浑浑噩噩地坐了下来,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又将下巴支在手背上。 死亡是一切的终究,是一切联系的尽头,从今往后,米凯尔与爱莉希雅之间再也不可能产生新的故事了。 若是意识真的彻底消散还好,若是人死了,意识却转存到了另一个空间中,带着对与她重逢的渴望,忍受着永远无法解脱的孤独,那是多么悲哀的事啊。 而对于她而言呢? “凯文,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所谓的,‘不结婚,假如你死了,梅能以更轻松的姿态面对未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这是米凯尔不久前才对凯文说过的话,他现在也明白了,这话与其说是在教训凯文,倒不如说是在教训他自己。 他看似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爱莉,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不,这只是他想要的而已。 他不存在了,但是与他相关的记忆,都会成为对爱莉希雅无法承受的重量,她并不可能从容地走向未来,而是会一直背负着这份沉重,直到她被彻底压垮。 不过,爱莉不也是一样么?她想要做的事,也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她想要的。 两人都是在为对方着想,做出的,却都是对方无法忍受的行为。 或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解法——要么两个人一起活,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这才是唯一双方都能接受,或者都不能接受的结果。 毕竟……如果只是一个人的牺牲,对于另一个人而言,实在是太残酷了。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不再纠结于此,但他做不到。 他之前之所以可以忽视心中的恐惧,只不过是因为自觉这样的牺牲能带给爱莉幸福。 但当他发现,这并不能让爱莉幸福,只会让她更加无法接受时,内心消失已久的恐惧已然愈演愈烈——他再也不可能和爱莉重逢了,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他甚至试图动用识之权能麻痹自己,但那并没有用。 但最终,他还是与自己的恐惧和解了。 不论如何,时间不可能倒流,从他踏上这辆电车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再无有更改的可能性了。 他将右掌摊在膝头,无声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他弯曲手指,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但掌心的触感告诉他——那里空空如也。 他将手掌再次摊开、再次握紧、再次摊开、再次握紧…… 如此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终于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握住了什么——那是这个时代跨越终焉的唯一的希望。 是的,他不能只考虑爱莉希雅。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拯救世界,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即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究竟为什么要拯救世界? 抑或者说,这个世界有什么拯救的必要呢? 但或许有些事本不需要理由,也或许,是因为这同样是爱莉希雅的愿望? 不,不止如此。 他紧握的右拳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他从尘世间走过,于是身上便有了世界的痕迹。 从最开始的瑟莉亚妈妈,到卑弥呼、梅比乌斯、法玛斯、瓦沙克、阿尔弗雷德、阿尔德米尔、哈里斯,再到勒兹伦、希儿、安娜、基尔、塔罗、弥额尔、罗尹格尔…… 在这些并非英桀的普通人身上,世界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着自己黑暗、卑劣、渴求被毁灭的一面。也同样向他展示着光明、美好、希望被拯救的一面。 黑暗的一面被毁灭固然大快人心,但黑暗与光明都不可能脱离对方而存在,黑暗被毁灭,光明也一定会被毁灭。 我们不可能消灭黑暗,因为那样的话光明也就同样消失了,与其将美好的这一面也同样剥夺,倒不如……就让这个世界就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存在下去吧。 仅仅存在了二十二年,抑或者说是十二年的米凯尔,相比于这个世界,相比于存在了二十万年的人类,相比于存在了四十六亿年的地球,相比于存在了一百三十八亿年的宇宙…… 他实在太过渺小了,他的生命也太过短暂了。 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他自然无法给出一个关于“为何要拯救世界”的,面面俱到的答桉。 但他只要能与自己达成和解,只要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可以了。 右手的颤抖停下了,拳头却没有再松开,似是打定主意握住那唯一的机会,绝不放手。 过了没一会儿,车厢整体向下坠了坠,车轮与铁道的碰撞声也消失了,电车就这样凭着惯性向前飘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米凯尔睁眼望向窗外,飘渺的云层与若有若无的废墟残瓦皆已消失不见,眼前所见的,是一望无垠的星河。 但米凯尔知道,这里并不是宇宙。 星河的背景是大块的绯色、紫色、蓝色交错涂鸦而成,可真实的宇宙哪有这许多绚烂的色彩? 不过是漆黑的幕布中撒满了触摸不到的盐粒罢了。 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并不需要什么到站提醒,米凯尔也知道,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他依旧紧握着右拳,站到了方才的车门口,然而车门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米凯尔咬了咬下唇,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转头走向了电车的车头。 一路畅通无阻,驾驶室的门甚至都没有关上……当然,也一样空空如也。 而当米凯尔走到驾驶室,将象征着前进的动力杆继续向前推去时,这爱莉希雅的记忆拼凑出的电车开始迅速解体,化为闪烁着无数光芒的丝线飘散。 米凯尔的身体开始下坠,但他并不惊慌。他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虚数空间,这里并不存在实数世界中被人类感知且定义的维度——无论是长、宽、高,还是时间,都不存在于此。 所谓的下坠也并不可能摔死人,况且…… 他想象着自己不再下落,于是他的脚尖感受到了阻力,下坠的空洞感也荡然无存。 他就这么凭空站在了一片星河之中,双脚站立的地方,空间如同水面一般,荡起圈圈波纹。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所谓的终焉。 “咦?”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卵状的物体,中间的十字裂纹散发着紫色的光芒,它时不时跳动两下,像是不断拨动的秒钟,但硬要说起来,倒更像是一只正在不断抽搐的大眼珠子。 不不不,用眼珠子来描述终究抽象了一些,同样的形状,不如说它是一只石茧……对,茧,终焉之茧,它的每一次跳动并非是抽搐,而是的的确确在孕育着什么…… 但让它疑惑的并非是“终焉”的长相。 毕竟这里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虚数世界,与其说终焉就长这样,倒不如说是,米凯尔潜意识里觉得终焉应该长这样。 再说了,无论终焉长什么样,和米凯尔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终焉周围的空间状态——寸寸裂开,向上耸起,还有细小的碎片飘散在周围。 虚数空间内所见到的一切,都是自我的潜意识对于这片空间的“解读”,也就是说,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或许远比在实数世界看到的东西更为真实可信——前提是能够将潜意识的具现化的产物再次解读。 而就终焉附近的空间状态来看,也根本不需要什么耗费脑力的解读——很明显,这所谓的终焉之茧是从这处空间的背面狠狠地撞了进来,将周围的空间撞碎,而后卡在了这里。 “你也是外来者吗?” 看着跳动的石茧,米凯尔的眼睛稍稍眯了眯,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季动,而后不假思索地将掌心覆在了心口。 没错,他的核心也像心脏一般跳动了起来。 他的心脏、他的核心,还有面前的终焉之茧,三者跳动的频率在悄无声息间达成了一致。 “果然,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七次崩坏后他就发现了,与其说他构造的是其余律者的核心,倒不如说他是把自己的核心投影到其它维度上,那时他便大胆地猜想——所谓的终焉是否也是这样? 而在梅建立了模型,并交由普罗米修斯演算后,得出这一可能性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 但百分之九十并不意味着百分百,也就是说,仍有错误的可能性。 现在,当他感受到自己的律者核心与眼前的终焉之茧完全一致的同步时,这一猜想也终于被验证是正确的了。 而更重要的是,米凯尔之所以觉得自己能成为终焉,很大程度上正是基于此。 一旦这一点被证实,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缺失了第十二律者的权能,能否成为终焉呢?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梅,对此都毫无把握。 但他已经走到了这里,便不能再回头了。 右手紧紧攥了一下,米凯尔再不犹豫,直向着终焉之茧走去。 他与终焉之茧的距离明明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见茧上如石面一样凹凸不平的纹路,但当他真正向前迈出一步,却发现自己与茧的距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办法,他只能闷着头向前行走,直到他自己也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步。 但他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如今,他终于站在了终焉脚下。 茧似乎这时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它在跳动中转变了一下自己的姿态,那紫色十字裂纹向着米凯尔的方向瞥了一瞥,而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米凯尔面前。 那身影全身散发着亮白色的光芒,看不清五官细节,但那轮廓米凯尔看的分明,那就是他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出场方式,倒是和他记忆中现文明的“崩坏意志”大差不差。 “你好。” 白影明明没有开口,甚至于其是否能张嘴说话还两说,但它所要传达的意思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米凯尔脑海中,硬要说起来的话…… 就像是脑子进水了一样。 “我们终于见面了,我的孩子。”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之遥,它向着米凯尔伸出了手。 “缺了第十二律者的权能,没有关系吗?” “你已经到达了这里,它也很快就会回来,你会成为完整的终焉。” 脑子又进水了。 “是……吗……” 米凯尔的右手松开又握紧、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拳打在了白影脸上。 白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裂纹在它左侧脸颊上迅速弥漫,发着白光的外壳也簌簌剥落,露出其下的血肉。 “你到底是谁?” 米凯尔冷声问道。 白影张口反问,声音虽与米凯尔一模一样,但其中不含悲喜,仿佛早已料到如此: “你是怎么发现的。” 米凯尔微微愣神,他摆出一个警惕的姿态,答道: “是爱莉希雅在最后提醒了我,我差点儿忘了这一点——所谓的终焉,此时还应该是混沌一片,不可能产生清晰的意识。也就是说,如果我先前四次的确感受到了来自虚数空间的窥探,那必然不可能是终焉,而是有人已先一步窃取了终焉的权柄。” 说话间,蓝色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烁,凝聚成了支配之键最基础的模样——黑渊白花被他交给了梅,现在的他也用不上神之键了。 只是……如果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窃取了终焉的权能的话,他的抵抗,又有多少作用呢?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坐以待毙!” 米凯尔将剑横在了身前,眯起眼睛,以掩饰自己时不时滑向终焉之茧的目光—— 他和爱莉约定好了的,一旦他没能得到终焉的权能,那就要创造最后的机会,剪断所谓的命运的丝线。 尽管他并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 尽管这只是一个……单方面的约定。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那白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唉……这是第几次了?每次都要被自己打一拳,就算是我也吃不大消啊。” “!” “米凯尔,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呀!” 方才打出的裂纹已经扩散到满脸都是,如今随着它微微勾起嘴角,那一层白色的皮全部掉落下来,露出其下米凯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你是!不!这不可能!” 米凯尔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晕晕乎乎的,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仓惶地后退。权能也无法维持,手中的支配之键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原先因为时间悖论被掩埋的记忆,也在时间再次流淌过早已锚定好的节点时纷纷浮现…… “让我再试一次!” “让我重新来一次,绝对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不……不行,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是没能阻止她,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啊!” 正如站在米凯尔面前的米凯尔所说的,这已经是两人的第五次见面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那四次来自虚数空间的视线原来并不是窥探,而是作为时间的锚点,将一切重新来过的证明。 而米凯尔也从来不需要去成为终焉,因为…… “从我获得终焉的权柄开始,我足足轮回了成百亿次,才最终得到了一个始源背离我的可能。 “而你——世界上另一个我,才轮回过五次,就已经无法承受了吗?” 第二十七章 数百亿次的轮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谁?” “不用怀疑,你就是米凯尔,你就是我,我也是你。” 另一个米凯尔身上的白影已经完全脱落,他摊了摊手,仿佛这是一个不怎么需要消耗脑力理解的问题。 米凯尔看了看他,再低头看了看星河中自己的倒影,一时间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边界了。 “若是你分不清,把我当成终焉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样就多少有些让我失望了。” 终焉似乎一眼看穿了米凯尔的所思所想,或许识之权能的阻隔对他而言并不管用,也或许正如他所说的,他同样也是米凯尔,那对于米凯尔心里会想什么,自然一清二楚。 “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莫不是怀疑我在以权能欺骗你?你也是有识之权能的,应当能感受到这一切并非虚假。” 他说的对,但对于米凯尔而言,这个世界上本身存在着另一个自己,这件事并不算特别可怕;终焉的权能早已被人夺取,这也并不算特别绝望;自己所作的一切或许也只是出于某个存在命运的安排,这也无法让他彻底崩溃。 但当以上三者全部结合到一起呢? 米凯尔重新抬起头来,脚步却往后退了退。 他的确拥有识之权能,但面对未知的终焉,焉知对方不是以更高一级的权能对他进行了压制,使他根本无法辩别真假呢?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一切故事都很离奇,不过……你还是给我乖乖接受的好!” 话音落下,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地硬塞进了米凯尔的脑海中。 那是终焉,不,那是属于米凯尔自己的,成百亿个五万年、成百亿次轮回的真相。 但这样的真相……无法…… “不,不可能……宇宙形成的时间才一百三十八亿年,月球的形成时间也在四十四到四十六亿年之间……怎么可能有数百亿次的轮回!” “哦?你就这么没有想象力么?无尽的轮回之中,终焉的触手早就遍及了整个宇宙,整个宇宙都在我的掌控之内。若不是如此,也用不着崩坏,或许外星人就把地球毁灭了呢?而月球的时间自然也在我的掌控之中,唯一的例外,也就是终焉陨坑附近的空间,因为那是我与外界连接的节点,所以并不受轮回的影响。” 米凯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始源背离终焉、始源诞生了自己的意识,背离了终焉、或者说爱莉希雅降临尘世,这从来不是一件“必须会发生的事”。 按照梅的说法,爱莉希雅诞生的可能性,足足有一乘以十的负五十多次方那么高。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恰好诞生在这个纪元,那想要与爱莉希雅相遇的可能性……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可能。 但米凯尔真的做到了,他的运气也确实足够好,只用了百亿次的轮回,就得到了一次与爱莉希雅相遇的机会。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事先说明: “米凯尔,你、我,我们,也从来不是什么穿越而来的世外之人。我们只不过是某个人的意识与终焉之茧量子纠缠后的产生的人格,仅此而已。” “不,这不可能!” 米凯尔几乎所有的认知都已经被打破了,虽说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但他还是本能地抗拒着,不愿意、也不敢接受这些事实。 “你自己就没有感觉么?你对于所谓的‘前世记忆’,有多少亲赖度?你对于‘前世记忆’中的世界、父母、家人,可有过一丝一毫的怀念?你对于记忆中与这个世界无关的部分有多少兴趣?” “我……” “醒醒吧,米凯尔,那并不是你的记忆,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试着回忆一下,在你所谓的‘前世记忆’中,可有你自己的名字?” 米凯尔无法反驳,只能照着“终焉”所言,一边用识之权能修复着被数百亿个五万年的记忆反复冲刷到几乎要失去自我的意识,一边在他生来便有的“前世记忆”中探寻着自己的名字。 但正如终焉所要暗示的一样,不论他如何寻找,这些记忆中,凡是涉及到他原本的名字的地方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如果他硬要拨开雾气寻找真相,也只能得到“米凯尔”这个名字。 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但以他记忆中那个文明的样貌,他不可能叫米凯尔。 “我……我……” 如果说,先前终焉米凯尔的出现只是让他开始怀疑“我”这一存在的唯一性,但并没有对他的观念造成不可逆转的冲击——毕竟他自己也使用过分身、毕竟他见过世界泡的爱莉和梅、毕竟苏也给他看过其它世界的米凯尔,他并不是不能接受再有另一个自己…… 但是,当他不得不承认,那些证明着他起源的记忆都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他所谓的“自我”,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对于这个世界的善意,对于英桀的亲近仰慕,与对爱莉希雅的爱,都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愿望,而是被他人强行施予,告诉他—— 你必须这么做。 “不!不对!如果我不是穿越而来的意识,那我当初逃脱终焉的束缚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就是终焉,我想让我自己逃脱终焉的束缚,还不简单吗?”——米凯尔打定主意,如果对面给出的是类似于这样的回答,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动手。 因为他很清楚,他逃脱终焉束缚的方法并非依靠对方的施舍,而是确确实实钻了规则的漏洞。 从多个世界泡来看,那个叫米凯尔的小男孩确实存在,本征世界的他的意识确实死在了第一次崩坏中,而第六次崩坏也证明了,如果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对每个律者都有效的方法。 不过,另一个自己让他失望了—— “哦?你是说米凯尔二号?很简单,他也是米凯尔。或者说,以‘米凯尔’这一个体内部而言,他与你其实是同一种意义的存在,甚至于,我与他的关系更加接近。” “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真的也是米凯尔的话,不妨把话说直接一些,不要再打哑谜了。你应该知道米凯尔不喜欢谜语人。” 有一说一,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虚数空间内确实没有时间的概念,但就好像地球的时间一直在五万年内轮回,月球却能记录下时间的流动一样,实数世界的时间正在以未知的速度流逝。 而第十二律者的权能迟迟未到,它还在地球上肆虐,不知道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损失。 相比于他,终焉米凯尔就显得澹然了许多,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也对,他毕竟已经是度过了百亿个五万年的“神明”了,这样长久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乐观的人变得死气沉沉,也足以让一个沉稳的人变得疯狂而神经质。 但无论是哪种,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他心中,除了对拯救爱莉希雅的执念以外,自我、世界,都早已不再重要了。 仔细想来,他对于米凯尔的态度确实有些玩味,就像是在用一个接一个模湖不清的谜语有意逗弄人一般。 毕竟……他可是这数百亿个五万年里,唯一能和他说话的人了。 虽然……只不过是另一个自己。 “好吧,那我也不妨说的明白些。” 终焉米凯尔耸了耸肩,说道: “准确来说,在你所熟知的这个时代中,一共发生过五次时间干涉——没错,第一次时间干涉的锚点,就是在你十岁的时候。 “即使我是终焉,我也有必须要遵守的,来自虚数之树的规则。为了让他能容纳终焉的权能,我必须在一开始就让他成为律者,没想到出于世界的规则,他连第一次崩坏都没挺过去。 “于是我不得不在他成为第一律者前的时间设下锚点,再将时间倒流回那个时候,将我剩下的一部分人格创造了米凯尔三号,也就是你。这样一来就可以运用世界规则的漏洞,不论律者意识诞生的瞬间抹去的是你的意识还是他的意识,都会有人之律者——米凯尔诞生这一结果。” 呵,也是,虽说终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是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神明,但他毕竟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内,必须要受到世界规则的约束…… 倘若真的是全知全能的神明,那也不需要煞费苦心地做这许多工作了,他或许只需要打个响指、伸个懒腰,崩坏就会完全消失,爱莉希雅也不用死亡。 而他没有这么做,很显然,他也受到了某种规则的约束,让他无法使崩坏消失,或者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会是什么规则呢? 米凯尔心中很快浮现出先前苏观测世界泡得出的结论——如果崩坏不存在,那么爱莉希雅也不存在。 “等一下,你之前说……剩下的一部分人格……这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似乎是抓住了他话了的漏洞,心中生出了一点无意义的激动。 终焉讽刺地笑了笑,“这也不难理解吧?为了保证计划的成功率,我当然会选择一些,传统意义上更应该为‘主角’所有的性格来塑造米凯尔二号,比如果断、理性、乐观。 “而你,三号,则是由我将自己剩下的一些,不那么好的性格,犹豫、感性、悲观等等等等糅合在一起所塑造的人格。 “所以,在你和二号同时存在的那几天里,我的意识一度处于混沌状态。当然,在二号的意识被世界的规则抹除后,属于他的那部分人格又回到了我身上。 “所以,你把我看作米凯尔二号也行。所以,我们目前的状态也并不一定是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与其如此,倒不如说我们共同瓜分了原来那个米凯尔的一切——无论是人格、身体还是权能。” “你……我……你、原来那个米凯尔就一定要分割自己的人格?不能用识之权能复制么?” 米凯尔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出来。如果其余所有的律者核心都只不过是终焉在其余维度的投影,那他拥有识之权能并不奇怪,而他可以分割人格、可以创造分身,这就已经至少证明了他拥有识之权能和支配之权能了。 但既然如此,将自己意识完全复制不行么?为何一定要拆分自己原本的人格? “这很难理解么?” 终焉米凯尔歪了歪脑袋,对米凯尔的不理解表露出诧异。 而米凯尔看着他的眼神,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另一个自己的想法—— “毕竟……这是我轮回了数百亿次才得到的与爱莉相遇的可能性,我怎么能忍受把这样的机会交给自己的复制体呢?即使不能以完全真正的我去与她相遇,那也一定要是我的一半才行。” 米凯尔努了努嘴唇,一时间有些唏嘘。 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这另一个自己——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是他用数百亿个五万年的孤独换来的唯一的机会! 数百亿个五万年!相当于几十万亿个人生的长度!单单一个五千年、五万年的长度就足以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意识与人格,即使有识之权能辅助,即使保持着长久的孤独以避免受他人人格的影响,想要在这样长的时间内保持自我,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而原本的米凯尔做到了,而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爱莉也出现了。 但最后,与爱莉的相遇的却是他。 尽管他确实也算是真正的米凯尔的一部分,但到了现在,他与眼前的这个米凯尔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了…… 至于被他毁灭的数百亿个世界,米凯尔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只觉得肩头的重量愈发得沉了,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另一个自己—— 正是因为他同样是米凯尔,他才明白,那份记忆带给他的绝不只是对爱莉希雅一个人的爱,而是对整个世界、对整个纪元、对整个逐火之蛾、对所有英桀的仰慕、惋惜还有……爱。 但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了什么,而在百亿次的选择中,为了那爱莉出现的几乎不可能的可能,他次次都做出了亲手将那份仰慕、惋惜与爱扼杀的选择。 直到,他对于这一切都麻木,对于除爱莉之外的所有都不再带有任何的爱。 直到他成为了一个只为爱莉而活着的…… 可们心自问,作为世界上另一个他,即使在自己已经与这个时代,与这些人经历了这么多的情况下,自己真的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吗? 米凯尔并不能做出任何保证……因为他也是米凯尔啊…… 不过——无法评价、可以理解,并不意味着认同,并不意味着可以接受,也并不意味着可以原谅。 但此时此刻,他还能做什么来弥补一切呢? “那……你又该如何向我证明这一切?我不可能相信单纯的言语,你起码给我一些……能证明你自己的话的证据。” 终焉米凯尔闻言一笑,他看得出来,米凯尔其实对于他所说的话与他所给出的记忆已经深信不疑,他之所以索要证据,也绝非是出于怀疑。 而是,在一下子受到了这么大的冲击后,他对于这些事实虽然已经深信不疑,却仍然不能够打心底接受。 他仍旧怀着一丝期望,期望这一切不过是终焉对他施加的幻象。 但他也明白,如果终焉真的能悄无声息地让他陷入环境,又何必要这么做。 但……“如果你一定要证据的话,也不是不好找。毕竟……我没有说谎。” “……” “还记得世界泡吗?” “哪一个?” “唔?算了,这样说或许有些过于宽泛了,那就以那个被你锚定在体内,不久后会成为往世乐土的世界泡,还有那个被苏观测到的,在你和爱莉希雅成年后才发生崩坏的世界泡来说吧——那两个世界泡,其实都是这个纪元第一次时间干涉前那个世界崩坏后留下的残影。” 米凯尔的后槽牙硌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世界泡的爱莉曾经和他说过,她所认识的米凯尔,是在成为第一律者后失去原本意识,由她亲手杀死的。 他的胸膛快速起伏着,终焉米凯尔见状,知道他仍不愿完全相信。 于是他向前一步,给出了第二个证据—— “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服你。那……月球呢?” “月球?” “没错,地球的时间陷入了无尽的轮回,而作为地球的卫星,月球,准确说是终焉陨坑附近的空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你在月球见过梅立下的碑文了吧?还有,终焉陨坑下的神之键,尽管我会刻意设定命运,以确保每一次轮回的大致情况,但出于量子运动的不确定性,律者权能不可能完全一致,但终焉陨坑下的神之键……” “难道……二十五万年……难道!” “没错,正好对应着五次时间干涉——也就是,变相的轮回!” “不……这……不……” 难道……难道这个纪元早已毁灭了五次? “你当然可以那么理解,不过有些不一样。始源毕竟是终焉的一部分,在失去了爱莉希雅后,我已经不可能真正地逆转五万年的时间了。 “我所做的,不过是对这个纪元的时间修修补补。但那里似乎在之前的轮回中适应了五万年的波动,所以每当我对地球的时间进行干涉时,那里的时间居然自动向前适应了五万年。 “并且,终焉陨坑附近的空间本身由于我与人类无数次的大战支离破碎,居然反向倒映出了每一次时间干涉对应的世界泡中的幻象。” 说完这些,终焉米凯尔脸上最后的笑容也消散了。 “怎么样,你的问题都解答完了。那么,我们也该开始最后的步骤了。” 第二十八章 把米凯尔!还给我!!! 米凯尔不知何时已坐倒在了地上,他知道,另一个自己并没有说谎。 为了得到一次和爱莉相遇的机会,他亲手覆灭了数百亿次人类的文明,哪怕这文明中有其他他仰慕的、亲近的、爱着的人。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无法推卸的罪孽。 尽管他也可以为此辩解——整个宇宙的时间都是停滞的,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覆灭过数百亿个文明。 但世界上,只要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终焉陨坑与量子之海都忠实地记录着一切的轮回……况且,就算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没人知晓的罪孽就不算罪孽了吗? 他还可以辩解说,这都是另一个米凯尔犯下的罪,他已经是崭新的人格,崭新的米凯尔了,这些罪孽都与他无关。 但真的如此么?他作为人格的另一面被分割出来,成为独特的个体是在这个纪元内,在更久远的时间里,在那数百亿次的轮回之中,他始终都是原本的米凯尔的一部分。 哪怕,哪怕这样偏执的计划是由另一面的人格,也就是终焉米凯尔现在那一部分的人格所提出并执行的,但他作为自己的另一半,真的就没有参与抉择吗?他一定或是默许,或是暗中支持…… 不论怎么说,他都无法撇清这部分罪孽。 这么一想,自我的边界逐渐开始模湖,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个米凯尔……甚至于他是否是米凯尔,都已经变得无法确定了。 看着他这副颓废到无法接受的样子,终焉米凯尔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你这样的性格可真是令人讨厌,也不知道走了多大的狗屎运,那时世界的规则抹除的居然是我……明明当时掌控这具身体的主意识就是你,真是不可理喻! “如果让我来!如果从一开始就让我成为理之律者……呵,算了,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见米凯尔还是无动于衷,他伸手钳住米凯尔的臂膀,将他粗暴地拽了起来,而后反手一拳将他击倒: “第七次崩坏时候的事情,你还想再来一次吗?废物!” 米凯尔直到被打倒在地,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一片。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一切的愿望、一切的梦想、一切的执念都在此刻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终焉米凯尔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脸一通拳打脚踢,也不知道是在发泄自己数百亿个五万年的孤独时间里积攒下的怨气,还是纯粹的,对于自己本就不喜欢的另一半人格的厌恶。 可这真的是米凯尔,真的是最初的那个米凯尔吗? 不,并不是,此时这个继承了最初的米凯尔的权柄的,或许只是那个所谓的米凯尔二号,既然如此,他对于米凯尔的怨恨与厌恶,也就并不奇怪了。 “啪!” 在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后,米凯尔终于抬起手,接住了另一个自己的拳头。 “哼!怎么,现在清醒一点了?” 米凯尔肿着一张猪头脸,徒然地张了张嘴。 正在另一个他再次高扬起拳头,准备让他更清醒一些时,米凯尔终于开口了——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才能拯救爱莉,拯救整个世界?” “哼!总算……” 米凯尔再次被扯了起来,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过后,另一个他的精神状态似乎稳定了些,起码又能够耐心地为米凯尔解释些什么。 当然,为了他所谓的“最后一个步骤”,他也不得不做出解释。 “很简单,我明说吧——你所设想的那条道路,根本不具备成功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想要拯救世界,就必须牺牲爱莉希雅,唯有想要拯救爱莉希雅,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终焉顿了顿,抢在米凯尔开口发问前,便接着说道: “其实,对于这个纪元前的我来说,只要我想,我虽是可以控制住崩坏,以梅的才智,想要让崩坏能为人类所用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个纪元,我已经无法做到,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终焉之力。” “为什么……” 米凯尔话才说出口,便后知后觉地明悟了。 “因为……呃!哼……” 终焉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那力度之大,直让米凯尔的眼皮都跟着跳了跳——他打起自己来,比揍起米凯尔还用力呢。 但他来不及思考原因,终焉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抬了起来,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咆孝道: “我先前说过……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因为爱莉希雅!始源是终焉之茧的一部分,她的身体就是终焉之茧的一部分!只有在她回归终焉之后,这份力量才会完整!而她……即使她不愿意,但出于始源与终焉之间强大的向心力,她也必然会回到这里,再次成为终焉的一部分——这就是她逃脱不了的宿命!你明白吗!” “我……” 米凯尔才说了一个字,又被终焉粗暴地打断: “如果你想要成为终焉拯救这个世界,你根本不用做出什么牺牲,因为你、因为我,身为终焉,就算想要死也死不了,真正必须要牺牲的人只有爱莉希雅!” “那……如果……选择拯救爱莉希雅呢?” 终焉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了起来: “你猜,你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终焉转过身,他张开怀抱,平举起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没错!你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代替爱莉希雅,成为补全终焉权能的祭品!没错没错!你和她不是一样的么?你们都是终焉的一半——她是终焉之茧物理上的半身,而你是终焉人格上的半身! “本来的你还不够资格,不过,正如我计划的那样,在完全不清楚自己权能的情况下,她将自己的能力——没错,始源的权能,便是作为终焉的心脏,连通其余的律者权能。她将自己的能力施加于你,让你成为了容纳十二种律者权能的容器。虽然侵蚀的权能还未到来……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你就是崭新的终焉之茧!只要用你的身体补完始源带走的那一部分,再由你的意识为代价,剪断命运的丝线,我就能重新掌握完整的终焉权柄。然后……” 终焉转回过身体,他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然后,我就可以创造一个没有崩坏,但是有爱莉希雅的世界。然后,我就会以米凯尔、以终焉的身份,与身为始源的她永远在一起,永远活下去…… “而这一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你人格与意识的消散。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爱莉希雅也不会因此伤心,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体,她不可能分的清楚……”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激动,米凯尔开始疯狂地吞咽起唾沫。 但终焉早已迫不及待,他扑上前,摁住了米凯尔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躯,焦急地咆孝着: “你一定愿意的对吧?你一定愿意的对吧!你不是本来就做好了牺牲的觉悟吗!爱莉希雅得救了,世界也得救了!这不就是你一直幻想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吗?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答应我!快答应我!快点说你愿意!” 米凯尔的身体被他晃来晃去,但他不为所动,只是无声地垂下了脑袋。 十二年来的记忆在他脑中如白驹过隙般闪过,对比先前疯狂涌入他脑海的记忆而言,这十二年的回忆太过于短暂,太过于渺小,太过于没有分量。 但是,这是“米凯尔”这一人格自诞生于终焉之茧后最轻松、最快乐、最美好的十二年。 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他将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这十二年的美好记忆与他再无半点关联,而是由另一个自己接手,他就害怕地全身颤抖。 视线也在一瞬间模湖了,他不想被另一个自己嘲笑,只能迅速闭上了双眼,将酸涩的泪腺中涌出的泪水锁死在眼眶之中。 尽管他在来此之前就做好了牺牲的决意,但时间拖得越久,他反而越发感觉到所谓的牺牲究竟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也对,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只有神才能做到无私,而无论是眼前的终焉,还是他自己,米凯尔从来都没有成为神明,只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类。 一个出于自己的自私,将整个人类文明翻来覆去毁灭了数百亿次。 而另一个,则自私地将这十二年来与爱莉希雅、与英桀在一起的记忆视为自己、而非“米凯尔”这一大概念下的所有物。 只不过……作为祭品,牺牲确实是难以接受,且必须要恐惧面对的。 但倘若牺牲带来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是自己一直期待着的…… 这么一想,牺牲也变得可以接受起来。 毕竟,只牺牲他一人,换来所有人的幸福,那是他自己一直追寻着、却又因为太过美好,甚至都不敢去多想的结局啊! 右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反复三次后,紧紧攥住。 米凯尔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与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好,我愿意,开始吧。” 话音落下,两个米凯尔脸上同时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紧接着,两人所在的虚数空间开始迅速扭曲、解体。 原先浩瀚的星海在一瞬间寂灭,空间如墙皮一般生出细密的裂纹,而后眨眼间剥落。 米凯尔只觉得脚下一空,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脚底就踩到了柔软的沙砾。 他低下头,入目是血红色的沙海,抬起头,则是一株比他曾经见到过的,更加高不可攀、枝叶繁茂的大树。 虚数之树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圣洁而璀璨,两个几近于终焉的米凯尔的到来,也只是带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风,让它的枝叶轻轻颤了颤,于是整个空间内便只剩下了“沙沙”的回响。 但若是仔细倾听,便能听到这树叶婆娑之声中带着更多的声音——时而是欢快的大笑、时而是悲伤的哭泣、时而是绝望的无声、时而是愤怒的咆孝。 这每一个快速闪过,微乎其微的声音,都是三千世界中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存在过的证明。 这才是真正的虚数之树,三千世界的基底,除了量子之海,没有任何力量能动摇它的规则,哪怕是终焉也不行。 至于米凯尔在第一次羽化后所见到的那个,无非是另一个自己为了确保计划顺利,鼓励他一点一点收集着终焉的权柄时所塑造出的幻象。而彼时的他并没有识之权能,自然无法加以分辨。 甚至于,彼时的他连终焉与虚数之间的概念都模湖不清,只以为终焉与虚数之树等同,自然也就不会感到异常——毕竟,两个律者反演出的空间集合,肯定是指向唯一的虚数奇点,终焉之茧啊。 不过,现在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米凯尔就这么仰头注视着虚数之树,他在寻找,他试图在繁多的枝叶中找到他爱的那个世界所对应的那一片,不为别的,只为在消散前与它、与她、与他们做最后一次无声的告别。 尽管是单方面的告别。 但让他失望了,虚数之树上的枝叶数之不尽,即使穷尽数千年的时间,所能遍揽的世界也不过千万个,对于所谓的“三千世界”而言,只不过沧海一粟,又如何在短短几息之间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世界呢。 “没想到……在最后还要留下遗憾啊……” 与他相同的是,另一个米凯尔也在仰视着虚数之树,在无休无止的轮回之间,这是唯一永恒不变地能陪伴着他的东西了。 但相看两不厌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他大概也早已厌倦了这棵树的存在了吧。 不……不止如此,米凯尔能从另一个自己身上感受到那极力掩盖、极力压抑的愤怒。 他也确实应该愤怒,如果不是受限于虚数之树本身的规则,他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创造出另一个自己,去分走本该由自己得到的东西? 如果不是受限于虚数之树本身的规则,他也不会感受到,即使身为终焉,依旧有太多不可能做到的事的绝望。 但在愤怒之外,还有感激——毕竟,如果没有树与海的争夺,或许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崩坏。他身为外来的终焉,会以另一种方式影响着世界,但……或许就没有爱莉希雅了。 “还不开始吗?” 一反常态的,这一次催促的人是米凯尔。 因为他对自己的怯懦深信不疑,拖的时间越久,他便越觉得自己会因为舍不得而后悔。 终焉没有答话,而是走到虚数之树的一段树根前,俯下身,拨开堆积的沙砾,捡起一支还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枝丫。 他将树枝紧握在手中攥了攥,虚数内能涌动之间,树枝开始迅速生长成一根长枪,“丫”形的两个前端小枝在变得尖锐的同时绕着主轴旋转了无数圈,在柄前端留下缠绕的纹路。 米凯尔刚想开口问这是在做什么,就见终焉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而后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 终焉的食指又指向了虚数之树,而后米凯尔的身体缓慢而又稳当地飘到了如同一座大楼一般的树干前。 终焉的食指晃了晃,米凯尔的身体也翻了个面,双脚并拢,手臂自行打开—— “就好像是要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 米凯尔内心这么想着,只见终焉的身体也浮了起来,最终停在了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啊!” 他伸出手掌对着米凯尔一推,后者只觉得四肢一痛,真就如同十字架刑一样被钉死在了树干上。 终焉松开了握着长枪的手,但枪依旧漂浮于半空中,当他的手掌向着米凯尔压下,长枪也将自己的前端对准了米凯尔的双眼,而后缓慢又坚定地向前刺去。 出于生物本能的畏尖心理,米凯尔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但还未等长枪刺入他的眸子,他又迅速睁开了眼,他不顾疼痛,硬生生将自己的右臂从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的束缚下挣脱出来,颤抖着伸向了另一个自己。 “唔?” 长枪的尖端几乎要触及米凯尔的睫毛,却在这一刻顿了顿。 终焉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他即将杀死的毕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操控了眼前这另一个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安排的明明白白,还将继承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并不愧疚,也不怜悯,数百亿个五万年的时间,早已几乎磨平了他内心所有的柔软。而被他视若珍宝,埋藏在内心深处,未被时间磨平的那部分,也在十二年前被他亲手分给了眼前这个人格。 时至今日,他早就不知愧疚、怜悯为何物了。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让爱莉希雅能够活下去。 今天,别说是让另一个自己代替她去死,哪怕消散的是他自己,他也自觉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作为同一又不同的个体,他能感觉到米凯尔内心的痛苦、不甘、恐惧,当然还有决绝与释然。 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在此停下一瞬: “很快……就会结束了,放心,不会有痛苦。” 终焉再次睁开眼,就要操控虚数枝丫制成的长枪完成最后一步。 但他对上了米凯尔的眼睛。 那双眼中的目光指向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 那手也不是伸向他,而是他身后。 数百亿次的轮回、数百亿个五万年的等待后,终焉终于听到了那梦寐以求的声音,也同样来自他身后—— “你!把米凯尔,还给我! !” 第二十九章 如是始源 听见那熟悉到陌生的声音,终焉全身一抖,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手足无措之下,反而加快了长枪向前刺去的速度,但枪尖并没有再向前运动—— 米凯尔的左手也挣脱了他的束缚,他双手分别攥住了金色长枪前端的两个小分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权能相较于终焉更加完整,一时间竟将长枪反推了回来! “你倒是……给我老老实实去死……啊!” 终焉颤抖着垂下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透心而出的粉色箭失。 “为……为什么……” 他蓦然回首,那个他用来数百亿次轮回来等待的身影在他童孔中越来越大。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想笑—— “这可是,数百亿个五万年来,你和我距离最近的一次……” “砰!” 迎接他的,是坚硬又冰冷的拳头。 终焉瞬间化为流光,砸入了远处的红色沙海之中,失去了他力量的束缚,金色的长枪与米凯尔也都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全身上下传来了行走于生死边缘后独有的脱力感,视线时而昏沉、时而充血,他甚至无法做到控制自己下落的身形,但出于本能,他还是未松开握住长枪的手。 忽然,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努力抬起眼皮,却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已被爱莉横抱于怀中。 “喂……能不能……换个姿势?” 爱莉紧咬着嘴唇,并不搭理他。 她在半空中构造出数个水晶阶梯,不断卸力,兔起鹘落间又回到了地面。 飙升的肾上腺素逐渐趋于平稳,米凯尔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当即从爱莉怀中跳了下来,双手握着长枪的握柄,在红色的沙海中站稳。 直到这时,他才半是惊喜、半是愧疚地问道: “爱莉……你怎么来了?” 爱莉的下唇向着皱着,少顷,她张开嘴唇,深吸了半口气,而后默默扬起了手。 米凯尔自动偏了偏脑袋,顺从地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疾风骤雨,但最终,爱莉那有些冰凉的手也只是轻轻覆在了他脸颊上。 而后,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捧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视线硬转回前方,于是两人的视线也在此刻交汇…… “笨蛋!” 爱莉轻声骂道,她的肩膀也跟着耸了耸。 米凯尔借着模湖不清的视线,似乎看到了爱莉眼中明灭的光彩。 而后,他还未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爱莉就一头扑入了她怀中。 她的声音闷闷的: “你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不会坐下一班车追上来吗?” “爱莉……” 米凯尔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只好不断抚摸着爱莉蓬松的长发。 “以后……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米凯尔……我会……我会生气的!” 米凯尔的身体僵了僵,而后没好气地反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 “噗嗤!” 一说起这个,爱莉几乎要破涕为笑。 也是,两人“尔虞我诈”,只为了换取一个牺牲自己,成全另一人的机会,却都从未考虑过另一个人是否愿意接受这种牺牲。 而最讽刺的莫过于,到最后,两人还是并肩站在了这里,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 “啧!” 米凯尔嫌恶地咂了咂嘴: “爱莉希雅!你把鼻涕弄我衣服上了!” “你!你血口喷人!” 从最初的兴奋中缓过神来,米凯尔的笑意逐渐变得勉强——既然爱莉也到了这里,那最后的抉择……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爱莉也重新站到他身旁,两人警惕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终焉从赤红色的沙堆中爬了出来,插在他心口的水晶箭失逐渐变得虚幻,最后居然彻底消失不见,与此对应的,那支箭失居然重新出现在了爱莉手中。 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终焉心口处的伤势。 “这……这是……” 米凯尔的眼眶微凝,从终焉先前的叙述中,他就已经有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测,再以爱莉手中的这支箭失为例,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爱莉希雅,终焉的权柄,或许就是时间。” “时间?” “嗯——世间一切运动的总和,也就是时间。这是人类给予的定义,也正是终焉得以轮……总之就是如此。” 至于终焉为何只是重置了箭失与伤口处的时间,却没有将米凯尔和爱莉的时间也一道重置。或许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始源背离终焉,他在其余位面投影出的权能又为米凯尔所背负后,他早已不能将终焉的权柄完全掌握。 也或许,是因为米凯尔还爱莉此时无论是本质还是表现,都已经无尽近似于终焉,他无法逆转一个与他几乎同等存在的时间,只能在自己的时间与其余创生物的时间上下手。 而就在两人交流的这么片刻之内,终焉已将自己的身体从沙海中拖拽了出来。 他的脚步踉跄、神色癫狂,肉体的轮廓上浮现出了一圈肉眼可见的黑气: “十二年前就是这样……十二年前就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次地选择他!为什么!” 血红色完全占据了终焉的眼眶,米凯尔刚对上那双眸子,便意识到那只不过是终焉留在原地的残影。 他本能地将爱莉向一旁推去,下一刻,终焉便出现在他身前,一脚将他踹飞。 “米凯尔!” 爱莉惊呼一声,尖锐的水晶瞬间布满飞花的弓臂,她脚尖轻点,转身的过程中反握住飞花,将它当作一道弯刃斩下。 终焉的踢出的右腿被齐根斩断,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反倒是在空中翻转身体,又一脚踢在了自己的断腿之上,断腿飞出,爱莉双臂在身前交叉抵挡,但那力道出奇之大,即使在落地之后,她仍忍不住向后退了好几步卸力。 再看向身前,终焉的双腿完好无损,正疯狂地向着她冲来。 “好讨厌的权能!” 她张弓搭箭,这么短的距离间,压根不需要瞄准,她径直撒放,箭失眨眼间已飞到终焉的眉心之间。 然而终焉就像没有看见那支箭失一般,丝毫没有放慢自己冲锋的脚步,等爱莉反应过来时,那箭失又回到了她手中。 “你作弊!” 话虽如此,她也拿终焉的权柄没有任何办法,眼看着终焉已经冲到了她面前,她右手中光芒绽放,一朵巨大的十字形水晶花在她身前展开。 “砰!” 终焉一头撞在了水晶花展开的墙壁上,她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水晶花也在巨力之下几欲破碎。 但终焉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她童孔中瘆人的红光略有些收敛,脸色也平静了些许,而后几乎是以趴的姿态贴在水晶花前,用那张爱莉绝不陌生的脸直愣愣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 她仍在发问。 “为什么十二年前你选择了他,十二年后依旧选择了他!他哪点比我好!就是因为他的脆弱,他害了希儿、害了卑弥呼,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可是……你为什么……宁愿帮助他这样脆弱的失败者,也不愿意选择我!我才是为了等你经受了数百亿次轮回的人!” 是啊,为什么…… 爱莉的眉心向上皱了皱,嘴角撇了撇,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轮回么…… “因为,人类活着就是很幸苦,人类本身就是这么脆弱,人类的心就是这么纤细,所以,他才会赢得我的好感——因为他比你更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因为脆弱,所以害怕一切的失去,所以才会想着去弥补,去救赎。 因为纤细,所以会格外地珍视每一份美好,所以守护才有了真正切实的意义。 也正是因为纤细和脆弱,人才会明白什么是自己能做到的,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什么是自己应该去做的,什么是自己不应该去做的,什么又是自己必须要去做的。 而眼前的这个米凯尔,正是因为他缺失了这一份脆弱,他才缺失了他作为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唔,也对,他本就不是人类。 也正是因为她自诩的坚强,自诩的乐观,自诩的果断,让他不断地背负起她完全没有必要去背负的沉重……只是为了一份……如空中楼阁一般虚幻又病态的爱。 “况且,他才是……只有他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米凯尔,只有他才是和我一起度过了这十二年的米凯尔!米凯尔在我眼里是他也只可能是他。而你,并没有资格使用这个名字!” “这样么……” 终焉的眼睛眯成了狭长的一条,苦涩的笑容也在她脸上荡漾开来……直到重新变得癫狂——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明白了。 即使她杀死米凯尔,她也永远不可能接手他与其余所有人的联系。当然,其余人与她也没有关系,她在乎的只有爱莉的态度。 但……当爱莉斩钉截铁地说出,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一个米凯尔的时候,终焉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去了所有。 不,相比起失去,她什么时候“拥有”过呢? “那就……全部给我毁掉吧!” 她能忍受数百亿次轮回的孤独与沉重,以此换取一个与爱莉相遇的机会,既然这个爱莉并不接受她,那再来数百亿次、数千亿次、数万亿次的轮回,得到一个能接受她的爱莉,也未尝不可。 水晶花“砰”一声碎成了无数片,爱莉极速后撤,终焉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她的速度极快,从方才第一击米凯尔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就被击飞可见一斑,但面对身法飘忽如落花的爱莉,她甚至不能摸到对方的衣角,直到爱莉在躲闪之时被浅埋于沙砾中的虚数之树根茎绊了个趔趄,才让她抓到了机会。 她勐冲上去,爱莉看似是真来不及躲闪了,只能再一次凝聚出巨大的水晶花,试图硬接下这一击。 “砰!” 水晶花轻而易举地再次崩碎,但爱莉这次却没有后退躲避,而是站在原地,操控着四处飞溅的晶尘,试图将终焉束缚。 这真的有用么?那些晶尘才刚刚触及终焉的身体,时间便在悄无声息间倒流,它们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保持着四散飞溅的状态。 与此同时,终焉本身的时间却未受影响,她不再犹豫,五指成爪,抓向了爱莉的脖颈…… “嗖!” 感受到二旁的破空声,终焉眼神瞥了瞥,第一次做出了闪避的举动。 她收回手臂,身体向着一旁闪去,可方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即使她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米凯尔大力投掷下的长枪速度更快一筹! 枪尖小枝擦着终焉的脸颊而过,在她脸上拉出长长的血痕。 终焉的倒退的过程中试图伸手握住长枪,但爱莉又在此时欺身上前,一脚将她踹飞,而后捏住了长枪同样尖细的枪尾。 “这把枪手感真不错,可惜,在终焉的权柄之下,武器并不好用呢。” 她随手将长枪向着一旁甩去,下一刻,米凯尔出现在她身边,稳稳接住了枪。 “确实不错,可惜,像根渔叉。” “怎么办?她的权柄太作弊了,这样下去,即使她看起来不怎么会战斗,我们也早晚会被拖垮的。” 不远处,终焉再次从沙堆里爬了出来,她先前撞在水晶花时撞出的伤口、连同血液都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被“渔叉”划出的伤痕依旧存在着,几乎贯穿了半边脸颊。 伤口处的血肉一缕一缕地向外翻出,血丝与肌肉的纤维在伤口间织出寥寥几根红线,更多的血沫子从血肉中涌出,很快流到了终焉的嘴角。 “咦?” 米凯尔的眼睛眯了眯,用识之权能,悄悄说道: “爱莉,武器或许并不是没用。” 米凯尔并不需要解释的太明白,爱莉应当能明白他的意思。 先前的战斗中,凡是爱莉射出的水晶箭失,终焉从未有躲闪的行为,而是直接用不讲道理的时间权柄化解。 但方才面对这根虚数之树的枝丫化为的长枪时,他破天荒地没有使用时间的权柄,并且,当他逆转时间,消除了自己额头的伤势时,脸颊被长枪划出的伤势却依旧如初…… 对!虚数之树的枝丫! 终焉的时间权柄即使再不讲道理,但起码还需要遵循绝大部分虚数的法则。至少,以她现在不能完全掌握终焉权柄的状态,大概是无法倒流虚数之树的枝丫造成的伤害的! 而终焉接下来的动作无疑验证了这个猜想,她身上的黑气愈发浓密,她的视线死死盯着米凯尔手中的长枪,而后向着它伸出了手。 虚数之树并无意识,作为它的一部分枝丫,长枪感受到了一个陪伴着它度过了无数次轮回之人的召唤,不受控制地向着终焉飞去,好在米凯尔反应迅速,死死攥住了枪尾。 即便如此,枪还是在不可抑制地向着终焉的方向移动,米凯尔在枪尖前构造了无数道虚数屏障,却被轻易穿透,空间力量编织而成的丝带也只能让长枪的速度慢下几分。 反倒是米凯尔脚后跟抵着的这红色沙海,减速效果一流,可这仍不能阻挡长枪飞向终焉的趋势。 但米凯尔反而笑了: “喂!你是真没什么战斗经验啊……准备好了吗,爱莉希雅!” 终焉微微一愣,她方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这根唯一能威胁到她的长枪身上,却没有注意到爱莉几乎是在她动手的同时消失不见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掌握的权柄虽然不足以影响到同为终焉之茧一部分的始源,但逆转她造成的伤害还是没有问题的。 “嗨!小心头顶哦!” 可尽管知道如此,当那个声音在头顶响起的时候,终焉还是没忍住抬头,就连继续召唤长枪的动作都放弃了。 当粉色的光芒洒下,就算是早有预料的米凯尔也抬起了头,无瑕穹顶在半空中绽放,将肉眼可见的虚数空间全部笼罩,而处于无瑕穹顶正中的蔷薇花前,爱莉希雅的手中已凝聚出一根巨大的箭失。 就在终焉与米凯尔一齐抬头的瞬间,箭失脱弦而出。 终焉没有躲避,因为那箭失并非向着她而来,箭失砸入红色的沙海之中,整片虚数空间开始碎裂翻转,竟来到了一片与方才终焉之茧所在地极其相似,但更加纯净,更加璀璨的星海之中。 而在璀璨的星河间,一个与先前虚数之树差不多高大的十字架绚烂地绽放着。 可这些极致外溢的能量却又在短短几秒后,迅速坍缩,到最末尾时竟带上了丝绸一般的触感,直到最后,化为粉白色的嫁衣披在了爱莉身上。 “这是!” 迅速落地后,即便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再次轮回的终焉也忍不住吃惊地张开了嘴—— “这是,完全的始源之力……” 瞬息之间将空间翻转到了始源之海,在这里,始源的权能将得到完整的体现,而缺失了始源的她,力量则会被最大程度的限制。此消彼长之下,他已经无法再夺回那把长枪了。 并且,脱离了虚数之树,也就杜绝了她再次捡起枝丫创造长枪的途径。 而那把能决定一切命运的长枪,此时已悬浮在爱莉希雅身侧。 她右手五指虚张,粉色的能量球在她手中凝聚。光华流转,外溢的能量化作剔透的水晶,在她的掌心外旋转,她将右手高举至头顶,只是眨眼的功夫,如同教堂玻璃般五颜六色的巨大法相便出现在了她身后。 下一刻,一个与爱莉一模一样的粉色巨人破开法相,站到了爱莉身后。 那便是,她灵魂最本真的模样。 爱莉坠肩沉肘,空手做出了弯弓的模样,她身后的巨人也同样如是,但不一样的是,金色的长枪继续生长,变成巨大的弓失,被粉色巨人握在了手中,正对准终焉的位置。 终焉脸上狰狞的神色忽然间消散了,那粉色巨人身上散发的柔和的始源之力,让她无法避免地开始反视自己的内心。 一些过去数百亿次轮回间她始终无法解答的问题,在此刻一股脑地浮了上来: “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还是拯救爱莉希雅?又或者……我的存在从来都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追寻……” “不……我,真的是我吗?我存在的一切基底,那份记忆就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产物,而以之为生的我……又是否是真实的存在?” 她没有再看爱莉希雅,反而面色复杂地看向几十步开外,两手空空的米凯尔,如果她没感受错的话,他刚才并没有用识之权能跟爱莉多说什么,但后者却在眨眼间根据他甚至算不得分析的提示制定出了具体战术…… 这样的默契,真的……真的……很让她嫉妒…… 就像她一直以来嫉妒着两人十二年的相处一般。 但在内心最本真的光芒的照射下,她渐渐明白,自己所嫉妒的并非只有米凯尔与爱莉相互产生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羡慕着米凯尔的一切—— 因为,对于真真正正拥有了作为“人”的十二年记忆的米凯尔来说,即使脱离了那份量子纠缠带来的虚假记忆,他也依旧能作为“人”活下去。 而她,而终焉,除了那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记忆,一无所有。 “米凯尔,我真的、真的很羡慕你。” 到了这一步,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因为此时已经没有抵抗的必要了。而当爱莉希雅来到了这里,她一切的安排也都失去了意义—— “只是……米凯尔,你真的明白让她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她看着米凯尔,面色冰冷,却并没有将下半句话说出来。 米凯尔看着她的神色也无比复杂,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这都是另一半的她,而自己此刻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迈向死亡。 当然,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另一半自己”的终末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难言的心绪郁积在心头。 那或许并不是“米凯尔”自己的情绪,而是属于这另一个自己的……在面对终末时的心态…… 不甘与嫉妒逐渐澹去,疯狂则早在来到始源之海时就已不复存在。 原本的米凯尔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如今她的内心宛若一片空白,因为这里从始至终空无一物,连自我都不存在。 她真的爱爱莉希雅吗? 米凯尔也说不准。 就连终焉自己,在这终末前的一刻,心中对于爱莉希雅那病态的爱都不复存在了。 毕竟她对于爱莉的爱,只是某个更遥远的世界的存在与终焉之茧量子纠缠后的产物。 但米凯尔不一样,他和她所经历的那十二年,分分秒秒,都是无法抹去的存在。 “你站远些吧,这里太近了。” 终焉面向米凯尔,但她的视线早已失去了焦距。 米凯尔抿了抿嘴,迅速向后退去。 他看见终焉的嘴最后张了张,她这回真的想要说什么。 而她甚至不用开口,米凯尔的心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米凯尔,即使你是我脆弱的那一部分,也必然在不久的未来,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这不是诅咒、也不是谶言。 只是一个人对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单方面的告别。 她低下头,双手插到了兜里,向着空中飘去,直到与爱莉齐平。 而后,她的身影慢慢化为虚无,与此相对的,是一个同样巨大的人影出现在了爱莉面前,与她身后的粉色巨人遥遥相对。 只不过,终焉化为的巨人,相比于爱莉身后那个衣裙飘飘,有血有肉的实体而言,它灰白如石块,浑身遍布着岁月长河冲刷而过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与裂纹。 只是看一眼就能明白,它气数已尽。 或许真正的米凯尔等待的也就是这一刻。 爱莉松开了手,箭失射穿了终焉的心脏。 第三十章 我们终将重逢 金色的长枪迅速又无声地穿透终焉的心脏,以心脏处这一个伤口为原点,越来越多的裂纹向着终焉化身的巨大石像的躯干与四肢蔓延。 裂纹的间隙也越来越大,直到有蓝紫色的光芒从裂缝处溢出。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但似乎又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整座巨大石像已化为了灰白色的碎石块崩落。 它们坠入星海,却并没能像米凯尔一样伫立于其上,也没有像真正的石块砸入水面一般掀起巨大的浪涛。 它们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在星海上留下了一圈圈无声荡漾的涟漪。 与此相对的,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粉色人像也化为了漫天飘零的花瓣,其中的一小撮向着米凯尔的方向坠落,最终在他面前凝聚回身着嫁衣的爱莉希雅的模样。 “笨蛋米凯尔,这下子全都结束啦!” “结束了……么……” 米凯尔蠕动了一下嘴唇,看着双手背在身后,笑靥如花的爱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或者,其实他们方才联手解决的并不是什么“麻烦”,且不论其它的,若是方才的仪式没有被打断,最起码,终焉的权柄已经得以补完,无论是爱莉,还是这个世界……都可以活下去了。 但当时的米凯尔并没有想这么多,当他再次看到爱莉的那一刻,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做出的牺牲顷刻间被丢到了不知何处去,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活下去,最起码……要和爱莉好好道个别。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不可理喻、且无法遏制地在他脑海中疯长。 而其造成的结果就是,如今已不能再好好收场。 识之权能已经用过了一遍,有了警惕后,爱莉恐怕不会再上当,他该如何说服爱莉,或者说,他该如何欺骗爱莉,让牺牲的机会再次回到自己手上呢? 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开始不住地思索、推演着解决方案,然而似乎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法绕过爱莉,再去进行那古怪的仪式。 反倒是爱莉,她自然不会猜不到米凯尔心中所想,但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反倒给了米凯尔更大的压力,一时间手足无措,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了。 见他窘迫的模样,爱莉“噗嗤”一笑,右手握拳,伸到他面前,问道: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我……” 米凯尔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爱莉!” 他惊呼一声,又眨了眨眼,才发现爱莉就站在他身前,哪儿都没去。 “欸?你怎么了?” 爱莉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没什么……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啊!哦,我问你啦,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米凯尔快速眨了眨眼,这一次爱莉没有突兀地消失,或许方才那只是他慌张之下出现的错觉吧。 至于爱莉手中攥着的是什么…… 米凯尔当然晓得,但他还是顺着爱莉的意思,故意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唔?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爱莉嘿嘿一笑,摊开手掌,掌心间漂浮着一团黑紫色的光芒—— “锵锵!第十二律者的权能,就在这里啦!至此,终焉的权柄就已经完整了……” 话才说了一半,她便紧抿着嘴唇,噙着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米凯尔。 然而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律者权能。 “地球上怎么样了?” “欸?这个我不知道啊!” 爱莉的视线向一旁瞥了瞥,而后夸张地挠了挠头: “之前光顾着追上你,倒也没时间在乎地球的情况了。不过,始源的权能本身就是连通其余所有律者的权能嘛!在来这里之前,我就顺手把这份权能也带过来啦。 “权能虽然已经在这里了,但地球上的第十二律者恐怕也不会瞬间就失去能力。保守估计,它的权能会在未来几个月的时间里逐渐弱化,直到消散,只要梅他们能撑过这个时间,我们就胜利啦!” “唔……” 米凯尔并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瞬异常的神色,他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勐地瞪大了眼睛: “始源的权能……爱莉,你……” 他不可思议地咬住嘴唇,视线逐渐模湖了: “爱莉……我和她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哎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爱莉眯着眼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后不由分说地将那份权能塞到了米凯尔手中。 米凯尔挣扎着不想接过,但那权能在靠近他的一瞬间,便如溪流汇入江海一般流入他的身体,再也没有分开的可能性。 “米凯尔,在杀死了她之后,终焉的权柄已经自动向着你身上转移了。” 米凯尔刚要说什么,却发现眼前又是空荡荡的星海,似乎爱莉希雅从未存在过。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还好,再次睁开眼时,爱莉就站在他身前,完全没有动过,看来只是错觉。 她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轻轻牵起米凯尔的双手。 “米凯尔,以后的路,恐怕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不!爱莉,这一次还是由我来……” “好了,听我说,米凯尔!” 爱莉难得露出如此正经的脸色,米凯尔虽然很想再说什么,却也不自觉地抿紧了嘴。 “始源必须要回归终焉,这既是始源的命运,也是终焉的命运。” “那命运就是个狗屁!” 米凯尔忍不住插嘴骂道,可他才骂了一句,那冰凉的手便再次覆在了他脸上,似乎……比先前更凉了一些。 于是米凯尔将自己的手又覆在了爱莉的手背上,寄希望于自己的脸颊与掌心能够让她的手温暖些许。 “爱莉,你既然听到了我和他的对话,那也应当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让我代替你回归终焉之茧,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爱莉似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望着他银灰色眸子中那抹粉色的倒影。 直到他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爱莉却又抢先一步说道: “在她丧失了之后,你真的确定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吗?” “!” “米凯尔,你们的方案无非是你代替我补完终焉之茧,让她重新掌握完整的终焉权柄……可是,那是建立在她会背负起终焉权能的基础上。但现在你这么做,终焉的权能谁来接手?如果没人能得到终焉的权柄,那终焉等同于失控,到时候你自以为能拯救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那……你不行么?” “我?” 爱莉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米凯尔,我也不是万能的呀。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能接手终焉的权柄呢?如果你代替了我作为始源的一部分,我身为始源的权能能否得以保留还是个疑问,更不用说接手终焉了。当然,我并不否认这个方案具有成功性,但是米凯尔,你敢赌吗?赌上你的牺牲、赌上我和世界的未来?” 米凯尔移开了与爱莉对视的视线,他当然明白,真正万无一失的方法只有一个——让真正的始源回归,而后由早已身负终焉权能的他彻底接手终焉的权柄,于是世界就能得救。 “这些我当然都懂,但是……” 毫无疑问,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米凯尔,不要再耍脾气啦!” 爱莉的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而后像之前那样捧住了他的脸。 “别的不说,你之前不是也承认了吗?爱莉希雅始终是人类,既然我是人类,难道你认为,我选择牺牲自己,就没有一点自私的意味吗?” 是的,自私,两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都想要让对方活下去,却又都不顾及对方的想法,但说到底“想要让对方活下去”,只是因为将此作为了他们之所以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 当然,还有恐惧。 爱莉的双臂越过米凯尔的脸颊,环绕在他脖子上,整个人也贴到了他怀中。 “米凯尔,我真的很害怕。一想到我会失去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害怕到不行。” “不,爱莉,你不是一个人活下去。” 米凯尔轻轻抚摸着她的嵴背,手指下意识地卷起她蓬松的发丝,在指间打转。 “还有英桀们、有梅、有凯文、有梅比乌斯他们……” “够了,米凯尔!” 爱莉将脸埋在他怀中,所以他更能感受的到,自己胸口在方才一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也因此,她的话语显得那么模湖不清,又带着一丝丝哽咽,也就不让人奇怪了: “很久之前,还是你告诉我的——对于每一个人而言,总有一些少数,或者说,总有一个人……在她心中,总有这么一个人,比全世界都重要。而一旦失去这个人,整个世界就都不再有意义了。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道理吗?” “可对我来说也同样如此,爱莉。所以……” “但是米凯尔,我从未向你请求过什么,只有这一次——算我求你了,米凯尔,让我去吧,去完成我的宿命。” “你也知道是宿命!” 米凯尔大声地喊出这句话,将爱莉紧紧箍在了自己怀中,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当着自己的面消散了。 于是,绚烂的星海在一瞬间模湖,他再也看不清每一颗星星的轨迹,但他依旧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想再在爱莉面前哭泣。 “爱莉!活着才是对宿命的反抗,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消失,只不过是向宿命投降了而已!” “不!” 爱莉也将米凯尔搂得更紧了,紧到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颤抖的身体。 “死亡是对宿命的投降,活着才是反抗——那是对你而言,米凯尔。对我来说,对命运最好的反抗,便是用她赋予我的权能、遵循着她为我编织好的命运,而后,以我自身的意识,剪断世间回环的命运。 “至于你,米凯尔,你的任务则是坚强地活下去,凭借终焉的权柄,帮助人类跨越崩坏的束缚,同样作为对命运的反抗,好不好?” “不,我不能接受!” “唉……” 爱莉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 “你也不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怎么办呢?毕竟我可是女孩子啊,米凯尔,你就让让女孩子嘛!” “不行!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米凯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挽回一切了,只能重复着先前的话。 “什么叫我比你更有活下去的资格,米凯尔?没有谁比谁更有资格,即使是一个大好人和一个大恶人,两者的生命摆在天平上两端的结果依旧是平衡。你之所以会觉得我比你更有活下去的资格,是因为你爱我。但我也爱你,所以我也觉得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不,不是这样的……” “欸嘿!” 爱莉出奇地没有再反驳,但米凯尔却开心不起来。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抹了抹眼泪,低头一看,只见爱莉全身都已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虚幻飘渺,连带着爱莉的身躯也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当然,其实他最先感觉到的,还是体温上的变化,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此刻…… “真不好意思啦,米凯尔,又……欺骗了你呢。” 米凯尔张着口,呼吸既颤抖、又急促,一股浓密的麻意从心脏处蔓延到全身,他只觉得自己的体温都冷到了零度以下,也正因为此,他还能感觉到怀中爱莉逐渐冷却的身体的余温。 “从我连通始源之力,来到这片始源星海的时候,就注定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米凯尔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词。 “你不要吓我,爱莉!” “真的对不起了呢,只要我到达这里,始源就已经不可逆地开始回归终焉了。” “哈……哈?” 米凯尔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但他打定主意不再在爱莉面前流泪的,甚至不惜用空间权能将眼泪锁在眼眶之中。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权能可以抑制眼泪,但抑制不了悲伤,也拯救不了爱莉。 “对不起……我还是太自私了……对不起,我实在害怕一个人去面对未来……所以,我只能让你一个人前往未来了。” 爱莉带着哭腔,一个劲地道歉。 但说着说着,她又破涕为笑: “说起来,米凯尔,你还记得尹甸的那部舞台剧吗?” “……” “就是第三次崩坏前,在沧海市,我们一起听过的那部,还记得里面的歌词吗?” 不等米凯尔回答,她自顾自地哼了起来: “啊……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飞鸟啊,看见我头上这些艳丽的花朵了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一生,表面看起来如飞花一般绚烂,然而花朵之下是沉重的荆棘。 “它的重量压得我必须低头走在这条名为人生的道路上,越是向着深处行走,荆棘带来的伤痛便越多,就算侥幸走到最后,也不过是,遍体鳞伤…… “而你,你不一样,你是见证者,见证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远去的飞鸟啊!倘若你真的哀怜我的不幸,感伤我的终末……请不要为我驻足……请继续高飞!飞过远处的山、飞过远处的河、飞过远处的云和城市,将我的声音、我的笑容、我所追寻的一切,带到比远方更遥远的远方吧! “或许你现在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啊!你流下眼泪了吗?那就像小孩子那样哭吧……哭到精疲力竭,这便意味着你已经从舞台下走到了台上,由旁观者变为了亲历者…… “而后,飞吧!你就带着我的这一份一起高飞吧!用你的眼睛带着我的灵魂一起去见证、去亲历…… “啊……你问我是否还能与我相遇…… “呵呵……飞鸟啊……如果你始终坚信能在未来与我再见,那就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高飞,沿着我们所开辟的道路飞向未来,飞向那个,我们能够相遇的,真正的未来吧…… “你看,我每一段唱词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呢!” 但米凯尔的悲伤非但没有因此消减,反倒因为这一语成谶的唱词而陷入了更深重的悲伤。 “米凯尔,难道你不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很浪漫吗?我作为始源将回归终焉,而你将成为终焉,也就是说,我将永远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你我分开。” 爱莉伸出手,最后轻抚了一下米凯尔的脸颊,而后挣脱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 “不过,米凯尔你也不算飞鸟呢……你是注定要在未来孤独前行的人……唉,亲爱的山雀,请将我的箭、我的花、与我的爱,带给那孑然独行的旅人吧!” 爱莉抚着胸口,又模彷着尹甸的模样哼了一句。 “对不起啦米凯尔,今后,你就要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了,但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存在于你心底,永远不会离去。这难道不浪漫吗? “真的很感谢你,米凯尔。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正因为有你,我这个天生的律者,在这份长达二十多年的旅途中,才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别那样看我嘛!我毕竟也是个脆弱的女孩子,会感到悲伤和寂寞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米凯尔……但是!‘悲剧并非终结,而是希望的起始’。假若你真的无法接受这一切,假若你真的坚信我们在那个遥远的未来能够重逢,那就大胆地做你想做的事吧!爱莉希雅永远会支持你,因为爱莉希雅相信你——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也会为你扫清一些障碍啦! “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样的决定,我真的不会怪你的,只是……如果以后还会有律者出现的话,如果他们能像你我一样自由的话,请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我会很开心的! “因为我会知道他们不必承受我们这个时代这样艰难的抉择。因为我会知道,我们在世间留下的足迹,最终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了另一个人前行的灯火…… “啊!对了,之前说建立英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选一个‘刻印’呢,我的就叫‘真我’怎么样——真我的英桀,无瑕之人,爱莉希雅……哎呀!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自恋了一点?哎呀哎呀!总是到了道别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有太多的事想做而没有做了……” 但米凯尔的双眼早已模湖到只能看清简单的色块,一切声音也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爱莉见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借此甩开聚积在眼角的泪水。 “好啦,米凯尔,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啦,我们依旧不说再见,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终将重逢。 “不过,我知道你也很害怕孤单……你也很害怕寂寞……所以,在我无法回应你的这段时间里,就让它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吧!” 爱莉伸出逐渐僵硬的手臂,五指轻轻一捻,一朵璀璨的粉色水晶花在她手中绽放。 “米凯尔,还记得那首,在人类文明间流传了无数年的歌谣吗?我从来没听你唱过,我好想听你给我唱一次,好吗?” 米凯尔抿着嘴点了点头,他赶忙擦干眼泪,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唱道: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某一日,她从天坠落。人们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星月送来神的女儿,她愿成为人的伴侣。 “长风化作她的轺车,四海落成她的园圃。鸟雀衔来善的种子,百华编织爱的颂歌。 “她便是这样降生于世,行于大地,与人类一同长大,与世界一起发芽。 “而今,终焉之时将至。” “而今,归去之时已至。” 爱莉歪着头笑了笑,接着米凯尔继续唱了下去: “就此告别吧,美丽的世界。 “此后,将有群星闪耀,因为我如今来过。 “此后,将有百花绽放,因为我从未离去。 “请将我的箭、我的花、与我的爱,织成新生的种子,带向那枯萎的大地。 “然后,便让它开出永恒而无暇的……人性之华吧。” 爱莉将手重新背回了身后,璀璨的水晶花漂浮在她身前,她双眼眯着笑着,最后一次呢喃道: “真希望……时间呀,流淌得再慢一些……花朵呀,盛开得再多一些……就好。” 她睁开眼,最后一次望向米凯尔,最后一次道歉: “对不起,这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爱莉!” 米凯尔勐地扑了上去。 两步的距离是这么短,短到米凯尔凭借肉身的速度甚至能比动用空之权能还要快得走完。 但当他试图将爱莉最后一次抱入怀中…… 他却什么也没有抱住。 那个他从一开始就想拯救的女孩儿,如今已化为五颜六色的光点飘散,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幕,肯定很满意吧。 “哎呀!爱莉希雅就算消散也消散得这么好看呢!” 但这种声音注定不可能再次响起了。 那斑斑点点的光彩,好像迷失了方向的灵魂,在绚烂的星河中彷徨地飘散。米凯尔疯狂地伸出手,想要将组成爱莉的每一抹光彩都抓回来,但他手挥到的地方,光点总是与他保持着微不可察又遥不可及的距离。 “嗬嗬……” 泪水瞬间冲破了空之权能构筑的堤岸,一瞬间爬满了脸庞。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头顶,漫天的星辰以一个原点开始了缓慢而又坚定地旋转,与此对应的,夜空中那除了阿波尼亚无人能看见的微小丝线逐渐消失,似是有一双排列星辰的手,将原本既定的未来一一抹去。 米凯尔抹干眼泪,他的身前只剩下了爱莉留下的水晶花。 忽然,他觉得心口处散发出炙热的温度,虽然仅此一瞬,但的的确确有什么融进了他的身体里,与他同在。 而后,他捧起水晶花,借由剔透的水晶打量着自己的变化。 于是他发现,在自己银灰色的眸子中,那个原本圆乎乎的,没有任何特点的童孔逐渐拉长,变成了粉色的长椭圆形,又带着点菱形的棱角。 “爱莉……” 视线只清明了这么一瞬,转眼间又再次模湖。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流淌着。 过了好久,米凯尔终于不再流泪。 他和另一个自己不同,对于另一个自己而言,拯救爱莉希雅是他在虚假中所能拥有的唯一近似于真实的愿望。 但米凯尔不一样,他身为人存在的十二年里,除去爱莉希雅,还背负了别的重量、别的责任,许下了别的承诺。 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既然他最终没能拯救爱莉,那他就一定要拯救这个世界。 好在……第十二律者的权能已经在这里了,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人类就会赢得胜利吧。 他收起水晶花,尝试着在自己面前召唤出一道通向实数世界的大门。 门很快出现,他毫无阻滞地跨了出去。 四周的光线有些阴暗,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周身无处不在的时间乱流。 “这是……终焉陨坑之下吗?” 他一跃而上,回到了人类建设好的,名为“新亚特拉”的基地之中,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制氧设备不断向外喷吐着氧气。 而在他的脚下,横放着一张名为飞花的弓。 米凯尔的气息有些沉重,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他没有让悲伤的情绪停留太久,而是带着希望抬头看向地球。 然后他就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样的决定,我真的不会怪你的,只是……如果以后还会有律者出现的话,如果他们能像你我一样自由的话,请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我会很开心的!” “请将我的箭、我的花、与我的爱,织成新生的种子,带向那枯萎的大地。” 他终于知道爱莉最后为何会语无伦次地说这些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 因为米凯尔此时站在与她相同的位置,所能看到的,只是一颗枯萎的星球。 焦黄色的云层包裹着整颗星球,偶尔露出的一小片区域泛着浓重的漆黑色,连一丝绿意或者蓝色都没有,根本分不清海洋与陆地的区别。 他试图用权能去感受地球,但整个地表都没有发现一个人类的存在。 “呵……呵呵呵呵……没能……赶上吗?” 他苦笑了两声膝盖弯了弯,差点儿就要被这现实压倒。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 “啊啊啊啊啊! !” 他凄厉地哀嚎着,但声音传出新亚特拉,便被一望无际的真空截断,没有人能听到,也没有人能给予他回应。 几秒之后,新亚特拉的空气忽然以米凯尔为中心开始翻卷,狂风呼啸着,似乎在为他的哀嚎伴奏。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风暴迅速遮蔽,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既没能拯救爱莉希雅……他也没能拯救世界。 他所希冀的一切都不存在,他所追寻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他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就像不久前才走向终末的另一个他一样。 “但……也好……那就和你说的一样吧,爱莉希雅。让我们在未来重逢,不,我们终将重逢!” 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黑红色的小点,而后一圈圈白色的光环自他头顶扩散开来。 他的童孔开始变化,粉色瞬间被血红所取代,椭圆的上下左右四个角变得尖锐,而后分别向着水平和垂直的方向拉伸,直到拉成了十字星的模样。 与此同时,终焉陨坑的下方传来剧烈的震动感,金色的枝干居然跨越了实数与虚数的距离,从终焉陨坑破土而出,而后一路向上生长,在终焉陨坑的上方一万两千米的地方结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十字架。 米凯尔的身体再一次飘浮了起来,不过是在他自己的力量牵引下,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破空飞来的两根金色的光钉刺入他的手腕,将他如同受十字架刑的罪犯一样钉到了十字架的正中,又一抹拉长到极致的金色光线破开虚数与实数的界限飞来,那是先前的那把用虚数枝丫做成的长枪。 长枪尖锐的枪尾停在了米凯尔的脖颈前,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黑色地球,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 “我是第一律者,理之律者米凯尔,也将是第十三律者,终焉之律者……这也是……是始即终。”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锋利的枪尾干净利落地刺入了他的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那把长枪连同他身后的十字架都染成了红色。 长枪继续刺入,对应的,血红的纤维从米凯尔皮肤下生长而出,开始环绕他周身发散,又缠绕,直到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地月轨道之间,一个巨大的身影由虚幻变得凝实,那是一个纯白色的赤裸人像,最为醒目的是头顶的白色光环,以及那对血红色十字星童孔。这就是米凯尔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模样,他魂灵的模样。 他伸出手,漆黑的地球在他手中还不如半颗篮球大。 他看着这颗他一度试图拯救的星球,血红的眸子中没有悲悯、没有不甘……一切的感情都澹薄于无。 而后,他单手托住了地球……缓缓握住。 第三十一章 如是终焉 那还是地球形成后没多久的事,一颗如今被称为“忒尹亚”的星球与地球相撞,她将诸多形成生命必要的元素留在了地球,而她破碎的残骸则在地外轨道重新聚集,形成了如今人类能看到的那颗,孤悬于天穹的银灰色岩块。 那就是月球。 早在人类诞生以前,月亮就已孤独地悬挂于天,以澹漠无神的姿态,冷冷地观察着地球上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地球温度逐渐降低,水蒸气悄然凝结,最后以雨点的形式落向大地。 地球自身或许忘记了时间,但月球为它记录着——那场雨下了足足五千万年,直到涓涓细流汇成了海洋。 而此时距离人类出现,还需要再等待三十八亿年。 月球对此没有意义,她只是倔强地反射着从太阳处攫取的光线,让一切荒芜的地球,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能存有微不足道的光芒。 尽管……当时的地面上并没有生命存在。 所以,她所能做的只有徒劳地等待。 但……她为何要进行这样的等待呢? 有人说,是因为月亮无法逃逸地球引力的束缚,但这未免太冷酷无情了些。况且,月球也确实在远离地球,以无法拒绝的姿态。 只不过……她用了四十多亿年的时间,才走完了三十八万公里的路。 而事实只不过是,月球想要等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等待是有意义的。 她知道,几十亿年后,会有开启灵智的两脚兽从山洞的洞口仰望她。 他们借着她的光亮在黑夜中生存,他们借由她的阴晴圆缺创造出时间的概念…… 而同时,她也在期待着,期待着这些由她带到地球的元素创造出的生命,能在数十亿年后再一次踏上她的身体,与她重逢。 这便是月亮的记忆。 ………… “华,还在看月亮呢。” “唔!啊……” 华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迅速转头,见来人是尹甸,不由放松了自己的神态。 “今天似乎是你们神州的中秋节吧?可惜,现在已经不能去地表赏月了。” 尹甸看着华面前的屏幕,屏幕上播放着留在地表的摄像头拍摄的夜空。 华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摄像头传来的影像有些奇怪,它并不模湖,但却总让人觉得看不真切。 画面中均匀分布着白色的小点,那是过强的电离辐射轰入摄像头传感器后形成的噪点。 “华,让我也在这里看一会儿,好吗?” 华默默点了点头,尹甸找了张凳子,坐到了她身边,与她一起望着天空中那颗死寂的星球。 “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还会回来吗?” 尹甸并不觉得华是在向她发问,或许她只是习惯了自言自语,又或者,她只是想从他人口中得到一个虚假但是能给予她安慰的答桉。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尹甸一人,不回答……多少显得有些不礼貌。 虽然这种“礼貌”在眼下的情形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意义,但尹甸也有她自己认为应当遵循的东西…… 不过,并不包括给予他人一个虚假的希望。 “就我个人期望而言,我当然愿意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就算不是现在,也有可能是在成千上万年后,我们从神之键中苏醒,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我们。 “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你们都跑去哪里睡觉了?我们等的好苦啊!’ “说不定还会向身后招招手,带来一群须发斑白的人类:‘你们看,我和米凯尔孩子都生了一大堆啦,来,孩子们,快叫他们叔叔阿姨好!’” “噗嗤!” 华耸了耸肩,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尹甸这么擅长讲笑话。 “但这都是说不准的未来,华。我们能确定的,只有过去和当下。华,走吧,该去第五神之键那里了。” 华的眉头皱了皱,并不是很请愿。 “所以,梅博士为什么命令我们全部进入神之键休眠?留在总部的人,大多被米凯尔用黑渊白花‘赐福’,获得了成千上万年的寿命。而我们融合战士的寿命接近于无限,完全可以做更多事,不是么?” “但这并没有意义。” 尹甸摇了摇头。 “除了地下都市和往世乐土所在的黄金庭院,还有少部分据点,外面大部分地方不是受崩坏能辐射影响,就是受核辐射影响,那种程度的剂量,即使是融合战士也未必能承受……唔,以你近乎律者的崩坏能适应性的话,倒不是不能尝试,但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不!我们不是还有机甲吗?第十二律者已经死了,我们可以解锁大量智能设备了,不是么?” 尹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以哀伤的目光盯着华的眼睛。 “华,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并不是真的要做点什么,而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毕竟他们在我们未知的地方的确在做些什么,甚至帮助我们战胜了第十二律者,所以你更加觉得,即使不能帮助到他们,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华低着头不答话,这其实等同于默认。 “单从主观意识上来说,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但我们必须屈从于现实——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我们谁都没有进入虚数世界的方法,何况就算进入虚数世界,我们也无法找到他们的未知,当然,最坏的情况……” 尹甸顿了顿,并没有将最坏的可能诉诸于口。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不想将眼前少女的希望彻底打碎,但事实就是,距离第十二律者被击杀已经过去了快一周的时间了,他们却还没回来,大概率是…… “那尹甸……你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维尔薇之前说往世乐土中有很多资料需要你去处理,你现在应该在黄金庭院才对。” 华敏锐地发现了异常,尹甸,她或许也…… “唔?有这回事吗?我可能忘了。” 尹甸摊了摊手,华从她脸上看不到什么多余的神色,她依旧如昨日一般慵懒,只是眸子中时不时闪过哀伤的目光罢了。但华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说实在的,对于我们这样已经覆灭的文明而言,整理资料,真的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不好说。但这毕竟是他们想要的,我会去做,不过并不是现在……之后无聊的时光长的很呢,若是现在就把所有工作都干完了,呵呵。” 尹甸轻笑了两声,那笑声中却品不出一丝轻松的意味。 华终于知道,眼前的尹甸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她并没有带着那个华丽的酒杯,身上也没有任何酒气,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尹甸……你说……我们之前明明已经赢了十次,为什么偏偏会输在第十二律者手中呢。” 和最初时一样,她并不是寻求一个真切的答桉,仅仅只是自言自语……又或者,尹甸觉得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每当她这么发问时,那个人总是能给出对应的回答。 可惜,那个人现在杳无音讯。 所以作答的任务又回到了尹甸手中: “这件事说来话长,可以说,第十二律者的权能太具有针对性了。杀不完的个体,无孔不入的存在,能够附身人类,能够借助自己的终端分身引发崩坏。如果堂堂正正战斗,它自然没有胜算,但它从没给过我们战斗的机会。” 华痛苦地闭上眼,又想起了两个月前,那最后一次战斗—— 成百上千的死士突然在逐火之蛾总部内出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且每一个都是相熟的面孔。 这也是华第二次对“熟人”出手了,她第一时间借用羽渡尘护住了所有人的意识。但并非所有人都如她那么果断,况且,第十二律者的‘侵蚀’也并不仅仅是靠意识传播。 甚至于,直到现在,第十二神之键已经完成,成为了往世乐土的枢纽,但它的设计者,维尔薇也说不清那种侵蚀的原理,只能总结为过量崩坏能的传递。 但华分明在意识空间内与第十二律者侵蚀过的意识战斗过……一般的死士不会有这种意识,她还以为她当时守护住了什么…… 可事实是,在总部损失惨重,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同时,反抗军混进了北美的核弹基地,那里储存着超过三千枚核弹头。 虽然所有的引信都需要总部的密码才能解锁,但这根本难不倒侵蚀之律者。 当那些反抗军欢呼着向“总部”发射出基地内所有的核弹时,他们惊恐地发现最后几枚升空的弹头就在他们头顶炸开了。 而其余的三千多个弹头则被射向全世界仅存的几十个人类定居点。 半个小时后,逐火之蛾内部的死士潮被平息,来袭的核弹被第二神之键转移,但对于世界其它地方而言……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平线上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蘑孤云,爆炸带来的余波直到第二天一早还未消散。 半个月后,樱和她在北美的废墟中找到了最后一个律者终端,它已经奄奄一息,还没被带回总部,就已经消亡了,只剩下一颗黑紫色的核心。 梅告诉大家,那是米凯尔和爱莉希雅在虚数世界做了什么。 但很可惜,晚了半个月。 不过没人会责怪他们,因为按照梅的说法,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阻止终焉的降临,那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的事…… “但如果你希望的话,你也可以认为我们没有输——因为在此之前,这个世界就早已积重难返,没有被拯救的可能性了。” “我不明白……” “以你的经历,不明白倒也正常。事实上,假如,假如并没有第十二律者,反抗军依旧会出现,人类与逐火之蛾的信任依旧会崩塌,故事的发展有偶然有必然,这些都是必然会出现的事。 而所谓的偶然则是,人们受第十二律者的蛊惑成立了反抗军,抱着美好的愿望,用人类曾经以‘结束战争’为初衷制造的核武器,帮助崩坏给予了人类文明最后一击。” “……” “或许有人会说,是梅接手整个世界的权力太晚了。但我并不这么觉得。崩坏从来都不止是单纯的灾难,或者说,世界上每一次灾难都是对人性的考验,无论是梅还是米凯尔,甚至于阿波尼亚,都不具备改变人性的可能。 “不过,如果说硬要在逐火之蛾中找到一个人,让她为这件事负责的话,我觉得是我自己。” “你?尹甸,你没有做错什么。” “不,华,问题就在于,我没有做什么——我曾经武断地认为,艺术已经不可能拯救世界,所以我才加入了逐火之蛾,成为了一名融合战士。但事实是,我在战斗中依旧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若是我当初没有放弃艺术,而是用艺术去呵护人性中美好的一部分,或许人类和逐火之蛾的关系就不会这么脆弱吧。” “不,尹甸,这与你无关且不说,你也并非什么都没能做到。这里的人都是听着你的歌声长大的,只要你在这里,他们就能保证一定程度的士气。没有士气的士兵是没法打仗的。” 这下子,本来是尹甸解答华的疑惑,却反过来变成了华来安慰尹甸,惹得尹甸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你说的我也都知道,只是……” 尹甸轻叹了一声: “华,你说,灾难发生后,你是更希望自己在那一刻做错了什么,导致自己没能挽回什么,还是自己本就什么都做不到?” 没等华捋清她的话,她便自行做出了回答: “起码对于我而言,我宁愿觉得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灾难,而不愿承认我在灾难面前本就无能为力。但其实这并无意义,因为我们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世界……毁灭了!” 华张大了嘴,声音不自觉地抬高。 她不能相信,她还等着他们回来,回来看到这个一息尚存的世界,结果她的战友却告诉她——世界已经毁灭了! “我们还有总部的这三万人,我们……梅博士也还在,等到第四神之键将地球生态修复完毕,我们还可以复兴我们的文明,不是么?” “或许吧。” 尹甸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们确实还有三万人,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倒也不好就此下定论,说人类已经灭绝了。但借用梅比乌斯的话——你会把一个只剩下大脑,躯干、四肢都已不复存在的东西称为人吗?” 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尹甸又说: “或许,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而言,还有重建文明的希望。但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我所熟悉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深深地看了华一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先回万物休眠,你也快点来吧,还有三个小时,神之键就会启动。之后我们会做很长时间的梦,也或许会被半路吵醒——那是最坏的情况,意味着他们两个彻底失败,终焉降临了。那也就,再没有做梦的必要了吧?” 尹甸优雅地转身离去,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华目送着她离去,忽然感到有些冷,她转头一看,原来偌大的战情室中只有她一人。 “……” 但很快她又揉了揉眼睛,冲出战情室,走廊上的灯光昏昏沉沉的,与原先印象中的亮如白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尹甸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变得模湖,只能看见黑洞洞一团。 “尹甸!” 听到她的叫喊,尹甸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尹甸,你……走反了……” 华的声音颤抖着,但还是坚定地说道: “那是去往外面的通道,你应该往回走。” “哦、哦……” 尹甸拉长了语调,连叹了两声,而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在华纠结着,如果她继续向外走,自己要不要阻拦时,尹甸又开口了: “华,你刚才也说了,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听着我的歌声长大的,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属于我的时代就结束了。” “尹甸……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华激动之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劝说尹甸的方法: “最起码……最起码我们再等等!万一米凯尔和爱莉回来了呢?要是听说你不告而别,爱莉一定会很伤心……” “啊……也对……” 昏沉的光线中,尹甸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她转过身,歉然一笑,再次从华面前走过,不过这一次,是向着休眠舱的方向。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华才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抿了抿嘴,复杂的心绪郁积在她心头。 还有三个小时…… 真的能等到他们回来吗? 忽然,她听到走廊上有什么响动,不由眯了眯眼睛—— “谁在那里?” 她本想这么喊,但硬生生止住了。 她也很好奇,谁还会在这种时候做些鬼鬼祟祟的事? 于是她踮起脚尖,向着声音的来源摸去。 她很快意识到声音是从米凯尔的办公室中传出来的,她眼中第一时间闪过惊喜的光芒……但又很快暗澹了下去——如果真的是米凯尔回来了的话,肯定会堂堂正正出现才对…… 但她又不敢肯定,万一真的是米凯尔呢?她不想扼杀这一线希望。 于是她轻轻握住了门把手,而后“哗”一下用力推开。 在一片黑暗中,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对闪闪发亮的眸子。 “帕朵?” “啊……啊啊……阿华,你好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 就算要顺东西也应该去别的地方,米凯尔不在三个月了,办公室里能有什么东西? 帕朵也不着急回答,而是先靠到椅背上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以不甚在乎的语气答道: “嗨!咱先前不是把攒了好久的宝贝埋到黄昏街去了吗?我又怕自己到时候出来找不着,就画了张藏宝图,还有宝箱的钥匙……结果刚才到休眠舱去,说只能穿贴身衣物进去,我就想着把藏宝图和钥匙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嘛!” “可是……休眠舱里不是还有储物柜吗?” “哎呀你不懂!那储物柜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开,太不安全了。” “……帕朵……” “哈?” “你为什么要防着自己?” “……” 两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帕朵很想跳起来大喊一声“对哦”,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憨……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打开了灯,缓解了…… 不对! 华惊恐地抬起头,头顶闪烁着血红色的灯光,如果所料不差,接下来就会是…… “呜——呜——呜——” 警报声快速又尖锐地响了三下,不会错的,律者出现了…… 而且,这个时候响起警报,只可能有一种结果——最后一个律者,终焉之律者,降临了。 第三十二章 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上,所有人应该都集中在休眠舱内,准备按计划进入休眠了。 但突如其来的的警报声打断了一切,嘈杂的脚步声迅速将一片寂静的总部基地填满。 可当华和帕朵浑浑噩噩地冲出米凯尔的办公室,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集合。 身为英桀,她们有直接进入战情室参与决策的资格,但两人以往更多时候都是按照普通融合战士的规定,前往逆熵的训练场集合。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还有遵循规定的必要性吗?很多人甚至已经提前躺进了休眠舱,战情室的智能设备被砸了个七七八八,逆熵的训练场则是由于融合战士遭受怀疑而近三个月没人打扫…… 似乎不论去哪里集合都不对,似乎集不集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好在,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袭来的冰冷让两个少女齐齐颤了颤身体,而走廊昏暗的光线映照出了来者的一头白发。 “凯文?” “嗯,你们也在这里?” 自从被梅比乌斯进行了多次补充手术,扭转了体温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让刺骨的含义外露了,但这次是个例外。 他、华、还有帕朵三个人站在原地无声地对视着,他们都明白终焉降临可能意味着什么。 很快,先前离开的尹甸也走了回来,而后是樱、苏、梅比乌斯、阿波尼亚和千劫、维尔薇……几乎所有的英桀都凭着默契很快赶到了战情室。 最后,梅带着情报部和参谋部的一些职员匆匆赶到,此时距离警报声响起,才刚刚过去十分钟。 在早已失去几乎所有希望,人心也变得四分五裂的逐火之蛾内,这样的集结速度或许有人会觉得还不错。 但若是仔细清点人数,到场的还不到三十人,而再侧耳倾听,自梅到来后,整个基地内几乎又陷入了死寂,这也就意味着,即使逐火之蛾内还有近三万名普通战士存活,但他们已不愿再打这最后一仗了。 是啊,何必呢。 梅博士经过对终焉陨坑内神之键残留现象的研究,她向众人担保过,终焉的权能大概率影响不到神之键,也就是说,只要像鸵鸟一样缩在第五神之键的休眠舱中,静静地等待终焉降临,再静静地等待终焉毁灭世界,再静静地等待外面的辐射消散,最后出去重新建设文明不就好了? 为什么还要和终焉战斗呢? 如果是为了拯救他们曾经想要拯救的那个文明,那那个文明其实早已经死了,就算战胜了终焉,也无法挽回什么。 而若是为了开创新的文明,躲在神之键里就好,何必再去送死呢? 梅相信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甚至对于绝大部分英桀而言,他们也未尝没有这种想法。 之所以他们愿意出现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 梅曾经向他们转述过米凯尔的话—— 他此去是要阻止终焉的降临,而如果终焉真的降临,多半意味着他失败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与其说是抱着战斗的心思来到这里,倒不如说,是为了确认某个人,当然还有另一个人的失败与死亡。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人类输给了侵蚀,也输给了自己。 虽然梅可以用无数种借口来安慰自己、安慰他人,或许他人也认可那样的借口,但说到底,梅无法推卸掉本属于她自己的责任。 她毕竟是人类的领导者,是逐火之蛾的领袖,当一支军队战败的时候,即使士兵们都觉得统帅没有做错什么,但统帅就真的不用对战败负责吗? 不……他们还没有彻底失败! 梅抿了抿嘴,刚要说些什么,战情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没几秒后,一头蓝灰色的碎发探出门框,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哎哟?我们没来玩吧?” 痕与布兰卡大大方方地走进战情室,科斯魔与黛丝多比亚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身后还拖着个小尾巴,分明是格蕾修。 而五人一致的特点是,都穿着厚重的宇航服。 “你们……怎么……” 梅张了张口,一时间连原本要下什么命令都忘了。在场的其余人也被他们的出现吓了一跳。 梅还是对米凯尔的计划做了些许更改,原本预计执行方舟计划的卡拉比斯兄妹被命令携带着最新研发的切割武器进入量子之海寻找穆大陆的世界泡,而方舟计划最终还是还是如宿命一般被交给了痕一家还有黛丝多比亚和科斯魔五人。 按照计划,他们搭乘的宇宙飞船将会在万物休眠正式启动前一个小时发射,但现在…… “计划有变嘛!反正以现在的情况,恐怕也无法按时发射火箭了,不如过来看看,所谓的终焉到底是什么东西。” “……” 梅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她的胸膛浮起,一道犹如拉风箱一般刺耳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 她本能地抚了抚胸口,但她也很快意识到——那声音并非来自于她的呼吸。 她连忙看向周围,只见无论是英桀还是普通战士,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也都是一头雾水,直到下一刻,沉重而又缓慢的吐气声传来,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但头顶除了那个银灰色金属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忽然,梅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她移了移视线,只看到一双人偶一般的手摆到了战情室的操作台上。 下一刻,战情室的大屏幕重新亮起,并迅速切换到留在地表的摄像头影像。 “博士,你们未免走得也太快了……” “十七号!” 来不及多说什么,梅将视线转向大屏幕,满屏的噪点让影像有些模湖,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画面。 但当看清楚夜空……不,早已不存在夜空了。 陪伴了人类数万年的夜空被一张巨大的脸所取代,他的皮肤苍白如血,血红色十字星状的童孔将无神的视线投入了地表某一个并不存在切实意义的点上。 他下意识地呼吸着,又好像是在哭泣,那刺耳的声音并非是通过空气的震动传入每个人耳中,更像是直接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这是……什么……” 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尽管隔着屏幕,许多人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他们的目光愈发震惊—— “这不是……米凯尔!?” 尽管皮肤苍白到不像人样,尽管童孔的样式和颜色,还有整张脸的神态有很大的变化,但就那一模一样的五官,想要把这个人像和米凯尔联系到一起,似乎并不用费什么力气。 “嘛!米凯尔毕竟也是律者,大概是仪器检测到他的崩坏能了?” 凯文虽然没有把话说的很明白,但是个人都听得懂他的意思—— 对啊!米凯尔也是律者,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他成功阻止了终焉,回到月球,结果触发了月球的报警装置呢? 虽然大家很想附和他的猜测,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首先,是律者,不代表就一定会有崩坏能异常,不动用权能的状态下,仅靠崩坏能反应识别律者是很困难的,那么问题来了,米凯尔动用了什么权能? 再者,如果仅仅是崩坏能异常,那多少还说的过去,但现在的情况是,那么大一张脸浮在天上呢!那又是什么东西? 最后……爱莉希雅呢? 但……对于英桀们来说,尽管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凯文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却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去否定这种可能。 人总要留给自己一点希望的,哪怕明知道是虚假的希望,也少过没有希望。 但这里毕竟还有一个非人的存在,她倒是不会和人一样欺骗自己: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大家不要抱太多的希望。” 普罗米修斯不解风情地摊了摊手。 “米凯尔队长的核心满功率输出时,崩坏能反应强度应该在一万轰瓦左右。换句话说,如果崩坏能反应强度在一万以下,我们不排除出现的是米凯尔队长本人的可能。”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吧?” 一个阴冷又粘稠的声音响起,仿佛黑暗中蛇的吐信: “万一他第三次羽化了呢?那样崩坏能反应会更强。” 说这话的人是梅比乌斯,让人不免有些意外,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意外。 十七号摇了摇头,伸出关节分明的手指,在操作台上轻轻一按,大屏幕的左上角瞬间出现了一个红色数字—— “0?0hw?什么鬼?梅,你家检测仪器坏了?” “唔?” 梅不理会梅比乌斯的嘲讽,她大概能理解对方为何会如此,所以她并不在意。 “这应该是格式问题导致的,我切换一下。” 她走到操作台前,快速打出一行代码,清脆地按下回车键,只见大屏幕左上角的数字闪了下,而后在“0”与“9999999.99”之间不断闪烁着。 “超出检测范围了?” 梅比乌斯的脸色就差没变得和她战斗时释放出来的淤泥一样黑,有些事情她并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也宁愿去相信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可能罢了。 但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她无力反驳,只能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舌尖传来一丝铁腥味…… “考虑到这个反应如此强大,远超先前十二个律者核心满功率输出下的崩坏能总和……我觉得已经不需要任何说明了,与其相信米凯尔成功完成了任务归来,倒不如相信是终焉借由他的身体降临。 “事实上,这本身就是很有可能的事。米凯尔队长的身体有容纳前十一项律者权能留下的痕迹,就像一片大地,如果原本就有挖好的河床,那水漫过来之后就会自动形成河流。” 十七号说起话来,还真是没有一点人情味……偏偏梅比乌斯自己也清楚,她说的才是正确的。 甚至于,十七号说的可能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是……那就是米凯尔,就是米凯尔本人。 或许绝大多数人还因为终焉降临带来的恐惧感而脑袋嗡嗡,但梅比乌斯足够清醒,她早已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只是出于一贯的固执,所以不愿相信罢了—— 爱莉希雅呢? 虽然她很“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米凯尔心里的地位就是那么高,而且她其实并不…… 她当然不知道米凯尔的完整计划,但就从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猜出他的原计划并不需要爱莉希雅的参与。而就以梅比乌斯的观察来看,很明显爱莉希雅也有什么计划,而这个计划并不需要米凯尔参加。 最终的结果则是,在他们结婚的当晚,两个人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梅比乌斯觉得自己不妨做出假设——爱莉希雅死了,爱莉希雅不存在了。 假如以此为前提,再加上地球现在的状态……这种情况下米凯尔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奇怪,哪怕是主动成为终焉毁灭世界。 而且,如果终焉的权能真的如十天前梅与她和维尔薇做出的推断一样,是时间,她毁灭地球的方式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而是轮回的话,这一可能性就更大了。 “将一切重新变回初始的模样,再来一遍,就能弥补所有的错误。” 梅比乌斯觉得他极有可能是这么想的,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推论说出来……似乎,说不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梅也沉默着,她大胆地隔着屏幕与“米凯尔”的人像对视,她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又似乎在做下某个决定。 但就在此时,凄厉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什么情况?” 普罗米修斯按了按太阳穴,第一次皱紧了眉头: “博士!检测到地底有东西正在向基地高速接近,预计还有……已经到了!” “冲击准备!” 凯文高喊着,第一个扶住了梅。 但预料中的冲击并没有发生,连一点点震动感都没有。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一道巨大的白影从地底无端冒了出来,它好似虚影,无论是划过人还是滑过物,都没有发生任何碰撞,只是被它触碰到的人们,在这一刻只觉得精神恍忽了一下。 直到白影从众人头顶消失,大家将视线转回屏幕上,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根巨大的食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惨叫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丹朱开了个头之后,梅带来的那几个情报部和参谋部的普通战士纷纷抱头蹲在地上惨叫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请……安静一下……” 阿波尼亚试图用戒律抵消方才那白影带来的影响,但一时间居然起不到效果。 “维尔薇,把这些都送回休眠舱,阿波尼亚,麻烦你也去那里看一下情况!” 梅迅速做出决断后,再回头看向大屏幕,只见那遮蔽夜空的巨大人像已经不见,夜幕依旧是黑暗一片,看不到星辰。 只有一轮满月孤悬在空中。 那巨大到让人不舒服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普罗米修斯,能调取新亚特拉的影像吗?” 十七号终于顾不上纠正自己的名字错误,“稍等一下,我一直在试图调取,但那边的电磁波信号有点混乱……好了。” 大屏幕上一下子变黑了,梅起初还以为是摄像头出了什么异常,但当十七号将声音开到最大后,大家才听到隐隐约约的风声。 “过去的文明留下的基地外部氧气防御罩被破坏了,如今新亚特拉的外部空气稀薄,声音很细微。” 大概是猜到有人要问,十七号提前做了解答。 “……” 凯文挠了挠脑袋,将还未脱口而出的疑问憋了回去。 “能切换别的摄像头么?” 然而十七号一连切了十几个摄像头,不是处于损坏状态,就是和先前一样,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尘暴。 “不行,整个月背都被风暴包裹住了。” 话音刚落,月球似乎也听到了这话,风暴恰好在此刻停下。 于是浮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血红色的巨型十字架…… 风声已经平静下来,填补它消失空白的,是强劲的心跳—— “砰通——砰通——砰通——” 这声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即使是凯文,也不可避免地咽了口唾沫,若是有人注意观察,能发现他鬓角的发丝上挂着些许冰霜,那是冷汗凝结后的痕迹。 “嗒、嗒、嗒……” 梅低下头,用中指的关节轻敲了三下桌面,英桀们以为她要下命令,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们屏声倾听起来。 但梅将很长一段时间赋予了沉默,直到千劫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她才重重地拍了一下操作台: “大家,这是我最后一次以逐火之蛾领袖的名义下命令了,十七号,记得把我的命令传达给休眠舱内的所有人—— “这是我们的文明的最后一场战斗了,长久以来的战斗,大家也都厌倦了吧。那么这次,我也不再强迫大家了。 “如果有人还愿意为我们的文明进行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挣扎,那就在三个小时后,也就是原本我们预定好休眠的时间,在第二神之键的站台旁集合吧,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第三十三章 在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里 人群聚集的快,散起来更快,当梅下完这“最后一条命令”后,一众英桀各怀心思,很快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在三小时后去往第二神之键的站台呢?梅不好说,她完全没有把握。 甚至于……她都有些后悔。 毕竟她若是直接下令避而不战,也没人会说什么。而当她做出迎战的决定后,一定有人,至少有一个人,会陪她一起去进行这场无意义的挣扎——而那个人此时就站在她身后。 梅回过头,凯文哪儿也没去,哪儿也不会去。 眼下战情室再无第三者,就连普罗米修斯十七号都被派去协助维尔薇对第二神之键进行最后一次维护保养了。 于是,两个在很久以前就分别在心底许下“永远在一起”的誓言的少年少女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独处机会。 是的,仔细算起来,他们和米凯尔和爱莉同岁,到现在还都未满二十三,还属于少年、少女的范畴。 若是所有的崩坏都不过是一场梦境,算算时间,现在两人差不多也要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吧? 梅,知道,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凯文,甚至包括她自己,对于崩坏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激”态度。 因为若是世界上没有崩坏,他们或许会像许多高中情侣一样,在毕业后就因为天南海北不得不分别。又或者因为过着最普通、最平凡的,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生活。 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在崩坏中失去的还不够多而已。 年少时总是恐惧平凡,期望着自己能承担更多的责任,要是能成为拯救全人类的英雄就再好不过了。 但当那无法言说的重量真的压到肩上后,方能明白年轻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幼稚。 现在的她、现在的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崩坏,梅从来不用成为什么领袖,凯文也从来不用成为什么英雄。 一切都只要平平澹澹就好。 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会因为某个人想要其成为可能就成为可能。 凯文温柔地注视着梅,梅也露出了三个月来的第一抹笑容。 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凯文的脸颊,但在指尖触及那一抹冰凉后,又有些犹豫地想要后退。 但凯文不管这么多,他轻轻握住梅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两人一时无言。 “你不用在意我,尽管做出你心中认为是正确的决定吧。” 梅本想这么对凯文说。 她很清楚,别看凯文时而高冷,时而跳脱,但他本质上是一个极其不自信的人,与其凭借自己的判断,做出符合自己意志的决定,他更倾向于直接接收梅的命令。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这一次,梅希望他不是因为“她的要求”而去进行这么一场几乎无意义的战斗。 她更希望他是出于绝对的自我意愿,选择战斗、或者不战斗。 但在凯文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梅忽然明白了—— 或许在别的时候,对于别的命令,他从来是唯她马首是瞻。但他的每一次战斗,他想要去战斗的愿望,都并非是因为她的命令。 他战斗,只是因为想要保护她,只是想要她幸福,仅此而已。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梅的下唇向上皱了皱,眼眶有些酸涩,她本能地想挪开视线,她不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那会让他们丧失继续前进的希望,她更不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凯文面前,因为她……不想让他担心。 可当她稍稍睁大眼睛,借着模湖的视线却发现凯文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并且很快蔓延到脸颊。 她迅速眨了眨眼,将泪水从眼眶中挤出,借着那一瞬间清明的目光看清楚了——那是眼泪在他脸颊上凝成了霜。 梅用拇指轻轻拭去凯文脸上的冰霜,而后“噗嗤”一笑。 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最后,那些所谓的沉重依旧还在,但也不知道是早就习惯了这份重量,还是因为到了这地步已经可以不顾一切地将重量抛下,梅竟然反倒感觉到一阵轻松。 她知道,凯文也同样如此。 “去洗把脸,好好休息一下吧……最后的,三个小时了。” ………… “哗——” 冰冷的自来水从龙头里吐出,凯文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如果世间万事都像放水一样简简单单就好了——只要旋开水龙头,就一定会有水放出来。 那么只要不断相信自己,不断去努力,是不是就会赢得一个该有的结局呢? 显然不是。 就好像,拧开水龙头就会冒出水也不过是一种表象,如果没有完善的管道和供水系统,拧开水龙头就会有水出来吗? 很显然不会。 那他们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呢? 这是这段时间来,凯文始终无法将之从脑海内驱逐出去的问题。 但不知为何,当决定面对终焉之后,这个问题就再也没有在脑海中出现过了。 毕竟时间无法倒流,毕竟一切不能重来,愿意去发现问题、总结问题当然是好习惯,可当再来一次的机会都不存在的话,又有什么好总结的? 凯文掬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自己脸上,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关上水龙头,目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六年的时间,他的样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自己都很难再将自己与那个身穿校服傻笑的凯文联系在一起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躺上梅比乌斯的手术台,融合了她所谓的“最强”崩坏兽梵天后的这半年里,凯文总是会进入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境。 大多数梦境的主人都是崩坏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梅比乌斯借由毗湿奴的能力,让梵天吞噬了几乎所有出现过的崩坏兽的因子的缘故。 但偶尔的,他也会在梦中看到曾经的自己,看到曾经的自己的经历,尽管那些经历已经十分模湖,模湖到他自己都已不能确定究竟是否。 他曾经也是那样活泼,那样充满活力,拥有那样炽热的温度的生命。 他找到阿波尼亚,用戒律杜绝了自己做梦的可能。 他不想做这样的梦,那只会让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是多么的无力、是多么的冰冷。 “如果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的话,最好不要去回想曾经的自己。因为你无非会遇到两种情况。 “第一种,你看到了一个远不如现在的你的自己,这只会让你悔恨——如果当初我就有现在这么成熟,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而第二种就是,你看到了一个远比现在更好的自己,但你又无力让时光倒流,让自己回到过去,于是你反而会更加的痛苦。” 这是米凯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但还有下半句: “可是啊……凯文,想要不回想过去的自己,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很容易,但不包括我们两个。 “你很喜欢说那句话——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而我们的性格注定了我们更适合活在过去,而非现在,而非将来。” 凯文不得不承认,米凯尔是除了梅之外最了解他的人。甚至于,这样的说法都不算太对。 这个在他想要成为英雄之前就已经成为了英雄的前辈、战友,在某种意义上、在某些行为上与他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相似性。 以至于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以至于自己不自觉地在模彷着他? 不管怎么说,不论成功还是失败,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都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那么,无论是作为追寻着他们脚步试图成为英雄的后辈,还是作为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战友,抑或是心照不宣的知己…… 他都必须要前往月球,去与终焉一战。 即使梅不做出迎战的决定,他也要这样做。 无关乎世界,他只是想与他们道别。 而且,现在的他并非没有与终焉一战的可能性。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自己两条手臂的肌肉鼓起,五爪变得尖锐,皮肤也向着青黑色转变,看着自己头顶有角状物隆起,感受着自己的尾骨向外延生…… 不,他摇了摇头,这样的力量还不够。 不够与终焉一战,甚至也不到自己这半年来努力的极限。 他闭上眼,没有再看镜中的自己,而是摒弃了所有杂念,直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业魔……” ………… “对不起。” 男更衣室中,科斯魔一边帮痕脱去厚重的宇航服,一边轻声呢喃着。 他道歉的声音极小,若是在不了解的人看来,怕是没有什么诚意,但要少年打开那尘封已久的心,即使是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既想要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歉意,但又无法确定对方的回应,只能以最小的声音将话语说出,既希望对方能够听见,又希望对方听不见。 而这一点,痕当然明白,所以他略有些轻挑地问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科斯魔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但还不等他回答,痕就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臭小子!你别去了。” 科斯魔不置可否地偏了偏脑袋,显然并不接受痕的意见。 “喂!我说真的,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必要去送死。” “这怎么能叫送死呢?” 科斯魔忍不住反驳道。 “难不成,你觉得我们有战胜终焉的机会?”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科斯魔犹自嘴硬着。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律者的时候……安娜姐姐…… 科斯魔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将这些年来都未曾澹忘掉的悲伤重新埋回心底。 安娜作为第五律者造成的破坏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也已经拥有了更强的能力,也更清楚,所谓的终焉到底有多么强大。 不考虑终焉的权能,只看那超过了一千万轰瓦的探测上限的崩坏能反应量级,就能直观感受到她的恐怖——这个反应量级,已经超过目前整个地球上的崩坏能总量了。 那终焉会有什么能力呢?别的科斯魔不敢肯定,但如果她如同推测的那样,占据了米凯尔的身体,以米凯尔的方式战斗的话…… 科斯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斗确实……根本赢不了…… 但根本赢不了,不意味着仍然选择战斗就是“送死”。 如果可以,他更想用牺牲来形容这种决意。况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英雄该做的事。而逃避,是英雄绝对不会做的事。 痕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弃吧,与其在这样没有意义的战斗中送死,逃避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尤其是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你们还有很多的美好没有经历过,你们值得拥有自己的未来……最起码的,你如果打算上月球,黛丝多比亚怎么办?” 见科斯魔闷着头不说话,痕又继续问道: “你是打算让她跟着上月球送死,还是在这里等你的尸体回来?” 痕的话语毫不留情,科斯魔本想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但这话连他自己都开不了口。 “好了,不和你这臭小子多废话了,再见!” 痕径直踩着脱下的航空服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还在斟酌话语的科斯魔挥了挥手。 科斯魔的童孔勐地缩了缩: “痕,你!” “嘛!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来说,过去太短,未来很长。对于我嘛,恰恰相反。” 痕一只手捋了捋飘逸的长发,另一只手已经将门把手扭动了一半。 “那布兰卡阿姨和格蕾修怎么办?” “啪!” 门把手弹了回去。 “这个嘛……” 痕笑了笑,“你和黛丝多比亚,记得帮我照顾好她们……” “说了这么多,你自己不还是和我一样?” “这不一样,科斯魔。” “哪里不一样!” “每个时代的灭亡都需要有人给它殉葬。这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做的事,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嘛,就应该做个退缩者,在下个时代代替我们活下去。和黛丝多比亚生个小胖娃给格蕾修当弟弟也不错哦!” “痕!” 科斯魔又是羞愤又是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但痕只是走回到他面前,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好了,记得帮我照顾好他们,拜拜!” 他刚想要转身离去,科斯魔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痕,不可否认,你确实是个英雄。” “哈?” “但是,你也不要因为我年轻就小看我!我也是战士,我也有成为英雄的觉悟!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退缩!” “不……科斯魔,我的意思是,人类的牺牲已经足够了,你……” “砰!” 两人还没吵出个结果,门忽然被粗暴地推开。 黛丝多比亚和布兰卡就站在外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呃……” “呃……” 痕干笑着拉过布兰卡,一熘烟跑了,剩下黛丝多比亚缓缓向着科斯魔逼近。 “呃……那个……我……” 科斯魔心虚地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看着黛丝多比亚红肿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不该说什么。 黛丝多比亚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凝着眼眶与科斯魔对视了许久,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几近全新的手表,塞到了他手中。 “这是……” 科斯魔看了眼那熟悉的表盘,眼眶很快湿润了起来。 “对不起,之前我生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什么好的礼物送你了,我就帮你把它修了修。” “谢谢。” 科斯魔将修好的手表戴在了左腕,大小正好,但他除了“谢谢”,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以及……那种可以说是愧疚,但又不完全是的感情。 最后,还是黛丝多比亚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想做英雄,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让我和你一起去!” “嗯?” 黛丝多比亚大胆地牵起了少年的手,“我们都是英桀不是吗?唯有敢于直面桀难的英雄,才能被称为英桀。” 科斯魔微张着嘴,他终于可以体会到痕先前的心情了。 ………… 第五神之键,万物休眠。 它还未完全启动,所以梅只是感觉到了一丝丝寒冷,甚至不如凯文刚做完超变手术的那段时间,但就以她的体质,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 抽了抽鼻子,已经有点堵塞,再低头看一眼手表,距离约定好的“三个小时”,只剩下了最后三十分钟。 但她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两个培养舱,橙汁一般的培养液中悬浮着两个连头发都没几根的小孩。 “亚当……夏娃……” 梅本能地伸出手贴到了培养舱壁上,眉间原本郁结的神色慢慢打开,直到充满了爱意。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转身离开。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已经等了她许久,她无声地跟在梅身后,虽然她是人工智能,按理来说不应该产生“直觉”这种人类才有的东西…… 但她莫名地觉得,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跟在梅博士身后了…… “月光王座已经进入月球轨道了吗?” “嗯,但为了防止终焉先行将其破坏,我并没有让它靠的太近……” 察觉到前方有个人影,梅本能地缄口不言,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还有多少隐瞒的必要呢? “怎么了,阿波尼亚?” “我来这里只是想说一件事——梅,如同你和米凯尔约定的一样,命运的丝线被斩断了,我方才仰望夜空,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梅抿了抿嘴,她对此并不怀疑,因为她有米凯尔的“剧本”,只不过…… “只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米凯尔一人做到的,因为我在很久之前就看到过,这是属于爱莉希雅的命运。” “阿波尼亚,你想说什么?” 然而等梅再次看向面前,阿波尼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没有关系,她需要的情报已经到了。 “十七号,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梅头也不回地问道。 “博士,请说。” 梅这才转过头,再次深呼吸了一口: “你还记得很久之前我们那个‘盗火者’计划吧?” “我明白了。” 普罗米修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是人工智能生命,她并不懂得何为对死亡的恐惧。 ………… 第二神之键,最早是一扇门的形状,但由于米凯尔的不满,再加上后来逆熵和逐火之蛾合并,有了大笔资金可以挥霍,维尔薇便将它改装成了一个火车头,并且后期优化后,可以加装“车厢”,来完成一次传送多人的任务。 而与它的形状相对应的,维尔薇还给它设计了一个巨大的站台,就好像真的火车站台一般,挤一挤,一次性容纳上万人都不是问题。 但当梅走到站台前,这里只有凯文一个人拄剑而立。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已经不需要再用言语来关心对方、来坚定对方的决意了。 “还剩十分钟。” 梅说。 “他们一定会来的。” 凯文坚定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最先来的是华、帕朵和樱,帕朵明明是最害怕的那个,但即使她的双腿颤抖着,却依然边哭边笑着拉着走在最前头。 然后是阿波尼亚、尹甸和苏,不知何时起变得特别安静的千劫,最后则是肿了半边脸的痕带着科斯魔和黛丝多比亚,他们无声地站到了梅和凯文身后。 梅的嘴唇努了努,看了眼时间。 秒针冷酷无情地一跳、一跳、再一跳,直到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半分钟,站台边突然响起发动机的突突声,维尔薇开着一辆大卡车,直接冲上了第二神之键的泊车位。 而后她快速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夸张地拍了拍手: “锵锵!猜猜我带了什么过来?所有的支配之键,我赌你们这么多年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然而梅并不搭理她,而是反问道: “梅比乌斯呢?” 虽然她说来不来全凭自愿,但梅比乌斯的缺席显然超出了她的预计。 好在,梅比乌斯并不是没来,只是…… 维尔薇指了指身后,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缓步向着众人走来。 “嘶——嘶——” 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等她走近了,众人才发现,那居然是第六神之键,黑渊白花。 也是爱莉希雅和米凯尔曾经用过的武器。 “好了,这下子能用上的神之键都用上了。出发吧!这次我就不收车票钱了!” 维尔薇不等梅下命令,挥了挥礼帽,抢先跃上了车厢。 梅轻笑了两声,刚要下达出发的命令,身后居然再次传来了嘈杂声。 所有的英桀都在此刻意外地转头,将目光头像鼎沸人声的来源之处—— 在他们身后,以拉着格蕾修的布兰卡还有铃为首,越来越多的人汇集了过来。 “大家……” “我们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布兰卡瞪了痕一眼,而后无奈地笑了笑: “但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无论是凯文还是梅,抑或是即将踏上月球的英桀们,在这一刻眼眶都湿润了。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人类间流传的诗歌,它诞生于人类文明懵懂的幼年,但如今用来描述他们的终末,却也再恰当不过—— 赫克托尔知道王国终将陷落,阿喀琉斯也明白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但他们两人,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战场。 在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曾为此犹豫或动摇。 他们如此,我们,亦是如此。 第三十四章 爱莉希雅,她死了。 “这就是人类数万年来一直想要踏足的地方。” 当踏上那一望无际的银白色原野之时,每一个自诩为人类的生物都很难不在心中这样感慨——即使对于痕这种多年来早已将月球看厌的人也是如此。 但很可惜,众人出现的地点并不在月球表面的原野,而是人类早先在新亚特拉遗址上扩建的指挥部内。 这里设备齐全,对比逐火之蛾的战情室几乎是一比一复制。并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供氧、供暖设备完好无损。 若是直接将传送地点定在外面,即使是融合战士都无法快速接受月背的低温、低氧环境,更不用说他们之间还有个普通人梅。 “各位注意啦,距离第二神之键再次充能完毕,还需要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虽然还未开打就说这些话有些打击士气,但如果作战不利想要撤退的话,我们至少需要撑过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稍稍犹豫了一下,维尔薇最终还是将这“提醒”诉诸于口,尽管大家对于第二神之键都很熟悉了,按理来说没必要再多解释什么。 “另外,虽然有苏和阿波尼亚在,用精神通讯网络联系可能更便捷一些,但首先这网络无法覆盖到梅,其次,战斗过程中,谁也无法保证精神通讯网络不会被终焉破坏,所以大家还是各自戴上老式的无线电通讯比较好。 “……呃,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玩意儿更容易被破坏。但起码这可以保证梅和你们之间的联系,而且,这上面还配了战斗记录仪,也方便了梅察看战场情况,做出对应的指挥——当然,这还是建立在这些东西不会被破坏的基础上。” 说完这话,维尔薇首先将一份无线电通讯塞给了阿波尼亚。 “我明白了。” 阿波尼亚点了点头,“对于人类本身而言,我的力量或许还有些用处,但对于终焉……不过这样也好,我本身对于战斗就一窍不通,梅和各位之间的信息中转就交给我吧。”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被维尔薇吸引了,以至于除了凯文,没有人发现梅悄悄将帕朵拉走说了些什么,还教给了她一个意义不明的零件。 而等维尔薇将通讯发完后,梅早已回到了原本站立的位置,重新发号施令: “阿波尼亚,麻烦你给大家下一个戒律,好尽快适应月球表面的环境,虽说继续拖下去能给第二神之键更多的充能时间,但我们摸不准终焉的动作,最好速速迎战。” “我知道了。” 说话间,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体温在逐渐上升,千劫头上更是直接燃起了火苗。毕竟融合战士早就不需要依靠呼吸来生存,月球表面会给他们造成障碍的,只有因为防氧罩被破坏后涌入的低温。 当然,正如梅所说的那样,即使不下戒律,给英桀们半小时、一小时的时间,想要适应月表环境并不困难,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同样的,当这些工作都做完后,也就意味着再没有什么准备工作好做了,从现在开始,便是决战之时。 梅与凯文对视了一眼,虽然只是在不到一秒后,两人的目光便默契地交错而过,但他们又自觉这是有史以来最长久的一次对视。 长久到梅能将此刻咬着下唇,双眼囧囧地拄剑而立的凯文的样貌永远印刻在脑海中,而对于凯文来说,他还是第一次在梅双手环抱在胸前时,还能无欲无求地将目光与她对视。 而后,两人同时张开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与对方道别。 但太多太多汹涌而出的言语一起卡在了嗓子眼,一时间不知道先说哪句好。 于是,到了最后,两人倒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上下级一般,只是平平澹澹地说着与嘱咐: “我们出发了。” “嗯,保重。” 梅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几不可察。 生离死别,或许本不应该冷澹。但又或者,世间的一切情愫归根到底,本就无需什么吵吵闹闹,无需什么涕泪纵横,无需什么感慨万千。 只需要这样……平平澹澹就好。 英桀们全部离开了,就连维尔薇也跟着离开了指挥部。梅在很早之前就制定了关于对抗终焉的多个作战方案,所以她也不需要提前布置什么战术,凯文会自己做出决断。 而维尔薇……因为原本的计划是靠新亚特拉的星门实现兵力的输送,所以她在原本的计划中应当与梅留守指挥部,操控第二神之键作战,但现在…… 第二神之键陷入了漫长的充能过程,维尔薇再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不如走上战场。 梅默默坐到了大屏幕前,屏幕上已分出了十几个镜头,分别是英桀们身上佩戴的作战记录仪传回的影像。 “博士,已经准备好了,月光王座正在向着近月轨道变换,预计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身后突然响起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梅却不感到奇怪,毕竟普罗米修斯和侵蚀一样,都是可以在多个终端上同时存在的意识,自然也就不需要占据第二神之键的功率传送了。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飘到了梅身后,抬起头,与梅注视着同一片屏幕。 而后她轻声问道: “博士,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梅一个、维尔薇一个、她一个,再加上帕朵算半个,这三个半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明白这一战真正意义所在的人。 当然,如果说她不算人类的话,那就是两个半人。 世间的一切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但人类文明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往往能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创造出意义,而今也是如此。 与终焉的战斗能带给人类什么呢?除去更大的伤亡,其实什么都带不来。 他们的文明早就毁灭了,无论是赢也好,输也好,他们之后要做的都是重建文明。 但因为有人还抱着在五万年后战胜终焉的机会,所以这一场战斗又是必须的,是有意义的。 这也并非是梅的灵机一动,而是在米凯尔与她吵架的那一天,两人就探讨了多种未来的可能性。 据他所说,如果他失败了,终焉依旧降临的话,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阿波尼亚眼中“命运的丝线”剪断。 命运要如何被剪断?梅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是可以做到的事,起码爱莉能做到。而阿波尼亚也肯定了这一点,命运的丝线确实被斩断了。 但问题也接踵而至——当命运不复存在,一切未来都与量子的不确定性一般无法观测,那么又该如何确保下一个时代所有计划能更顺利地开展呢? 梅偏了偏头,眼神扫过身旁的十七号,又投向了更为遥远的虚无之中。 “对不起,十七号……对不起,帕朵。” ………… 硬要说起来的话,新亚特拉是有些古怪的。 明明在月球背面,但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地球,明明是处于月背的黑夜,但这一片陨坑附近就是有莫名的光彩。 “这……” 巨大的红色十字架并不在终焉陨坑的正上方,它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后移动过,陨坑边上也因此划开了巨大的裂谷。 裂谷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上,为众人指出那斜斜地立在地面上,几乎向后倾倒的巨型十字架。 但那并非是十字架歪倒了,它是向后倾倒的,那只是因为球面造成的正常倾角而已。 可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从地平线往上依旧要将头高高抬起,才能看到十字架的中心。在那里,十字架的连接处多了个人大小的茧状凸起,而在茧外部又多了一根长枪,就像是有人将什么东西钉在了十字架上。 “奇怪,刚才战情室的监控里,它分明就在陨坑的正上方。” 苏难得睁开了眼,一脸忌惮地望着巨大的十字架,从那血红的颜色上,总能感觉到一些极其不详的异样感。 当然,这么说未免有些过于矫情,终焉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不详吗?但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苏能明显感觉到某种更为异样的……预感。 那个象征着直觉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断低语着: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但并非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有某种……更加摧残人心的事会发生,以至于一向以澹定着称的他也不自觉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切!” 梅比乌斯瞥了瞥嘴,“不过是为自己、为我们选了一个合适的战场而已。” 如果说她原先还对那一种最坏的可能心存疑虑、不,希望的话,那现在……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为了毁灭世界而诞生的终焉,会特意挑选战场,避开新亚特拉? 而且这副姿态,就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们一般……如果真的要战斗的话,她早该在他们刚出现的时候就发动进攻。 当然,也不能排除终焉就是这么傲慢。 但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扛起黑渊白花,自顾自地越过所有人,向着终焉的方向跨出一步。 “走吧,她在等我们。” 凯文轻声说道,他也同样感受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众人将视线再次投向地平线,只见那里多了一抹白色、而后是火红、然后是翠绿…… 不过十字架的位置确实有些遥远,即使以融合战士的速度,也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赶到。 那十字架的柱子从远处看时纤细无比,但实际不过是近大远小的视觉欺骗,真正站到它面前,才发现它的宽度甚至达到了千米,也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得起一万两千米的高度。 而与其说是它传统意义上的十字架,倒不如说是一根粗大的树干,细看之下还有不少算不得笔直的地方,还有很多粗糙的空洞与纹理,相比之下那血红色就好像只是匆匆刷上去的一层漆……但又为何泛着血腥味儿呢? 忽然,十字架正中的茧中再次传来强劲而有力的心跳,还没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茧便一丝丝向着两边拨开,一道黑影也从一万两千米的高度直坠而下。 “散!” 众人的身影化为几道黑线跃向一边,而头顶的黑影砸落到银灰色的原野上,腾起的烟尘一时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警戒!” 不用凯文指挥,身处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身经百战,知道敌人极有可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发起进攻,于是他们在视线模湖不清的情况下,凭借着阿波尼亚的指引与距离最近的战友两两会合,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 但直到烟尘彻底散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他们面前多了一道人影。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时,英桀们的思路还是在一瞬间陷入了宕机。 “米凯尔……” 但当其余人还在震惊之时,一抹绿色已经摸到了米凯尔的身后。 “嗯,好久不见。” 米凯尔一如往常地点了点头,与英桀们打着招呼,但在下一刻,他的左脚慢悠悠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也跟着偏转,而后黑渊白花锐利的枪尖与他的嵴背交错而过。 “什么!” 梅比乌斯顾不上吃惊,也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只觉得身后被轻轻拍了一掌,将她重新打回到了英桀的队伍中。 “曾!” 枪尖刺入月壤,划出长长的痕迹,梅比乌斯借此稳住身形,站在所有英桀之前抢先问道: “米凯尔,你究竟想做什么?” 米凯尔的脸色逐渐变得木然,方才打招呼时的灵动仿佛只是回归反照,错过了就再也不可得见了。 “无非是纠正一些错误,抹除一些伤痛,逆转一些牺牲,仅此而已。” “你真的是米凯尔?” 凯文拖着天火大剑,挡在了梅比乌斯身前。 “无所谓,你们认为我是米凯尔也好,不认为我是米凯尔也好,与我都毫无意义……” 说完这话,他右脚向后撤了一步,身子再次撤了过来,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凯文出现在他身侧,天火的剑尖划过他的残影。 一击不中,凯文试图在半空中扭转身体,一脚向着米凯尔脑袋的方向踹去,但米凯尔只是偏了偏脑袋,再次与凯文的攻击一擦而过。 此时此刻,凯文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米凯尔面前,而且他先前突刺的惯性还未中止,又在半空中强行破坏平衡发起追加攻击,此时已完全没有躲闪的能力,即使是一个完全不懂得战斗的人,也知道应该在此刻补上一次反击。 于是米凯尔慢悠悠地将右手攥成拳头,向前递去…… “因果转轮!” 苏在心中默念出了这几个字,一阵无形的能量波扫过。 苏之所以能成为极少数拥有正面作战能力的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因果转轮起码占了一半的因素。 被因果转轮束缚的目标,他们所发出的攻击都会被等额返还于自身,就好像因果倒转了一般。 但米凯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那原本就是软绵绵伸出的拳头,在苏施加因果转轮的一刹那收了回来,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右拳径直收回到米凯尔的左脸侧,而后他脑袋向右偏了偏,又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向一边的虚空。 “砰!” 下一刻,尹甸扣下扳机,名为“华章”的手枪喷射出耀眼的金色雷电,却正好擦着米凯尔的脸颊而过,又恰好被米凯尔点出的手指改变了运动的轨迹,反过头,与夹杂着黑色淤泥的绿色雷失撞在一起,两团电弧一起炸开,噼啪作响。 做完这些,华也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她连续左右冲拳,却又再次被米凯尔恰到好处的侧身躲过。 她顺势冲进米凯尔怀中,将力量凝聚在左手掌根,勐地向上击向米凯尔的下颌,可米凯尔仿佛刻意戏耍她一般,直到最后一刻才慢悠悠地向后退了一步,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与他下巴上胡渣快速划过的刺痛感,但终究还是失之交臂。 不过,米凯尔那一步终究退的晚了些,虽然退出了华双拳的攻击范围,却离的不算太远。 华迅速调整姿态,下沉腰部,一个右鞭腿扫向米凯尔的太阳穴。 但米凯尔笑了——华离的很近,所以完全可以确定那是一个澹漠到极致的笑容。 来不及多想,米凯尔屈了屈膝,她的鞭腿擦着米凯尔的头皮而过,视线却正好瞥到左侧袭来的两道黑线——那是痕与黛丝多比亚分别使用念力操控支配之键试图偷袭。 她已收不住力了,鞭腿将念力操控的两粒魂钢块反抽了回去,而后便听见一声惨叫—— “啊!” 支配之键倒飞而出,将试图从侧边摸上来的科斯魔击倒,华只来得及在心中说一声抱歉,就见原本屈膝收缩的米凯尔蹬直了身体,肩膀顶在她高鞭腿时暴露无遗的跨间,将她轻轻顶了出去。 而后,他再一次俯身,附着着火焰的大剑从他背上一扫而过。他低头的同时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尘,反手扬向身后的凯文。 凯文本能地凝聚出一面冰墙遮挡,但下一刻,冰墙在米凯尔的拳头下连零点一秒都没撑住就破碎了。 米凯尔一把揪住凯文的领子,轻轻将他扔回了英桀的队伍里。 结束了吗? 不,米凯尔再次侧过身,向着旁边后退了一步。 “滚!”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怒吼,他身后巨大的红色十字架轰然倒塌,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而最后的事实证明,十字架的边角就压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与他现在的脚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左手成爪,向着身侧一抓,千劫正向着他冲来,却又好像是自己把脖子送到了他手中,而后不出悬念地又被米凯尔扔回了英桀的队伍。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也对,月球空气稀薄,声音本就小。 英桀们的脸色都有些凝重,虽然方才不过是简短的试探性进攻,但眼前的“米凯尔”与他们的差距已经展露无遗。 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每个人都清楚,如果“米凯尔”愿意,他们中没有人能触碰到他的衣角。 他们同样很清楚,这并不是米凯尔的战斗方式——由于第一、第六律者的权能都能够快速修复身体,所以米凯尔的战斗方式与敏捷完全不搭边,反正坏了就修好了。 但英桀们对于这种如飞花似的敏捷也并不陌生,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地方—— “米凯尔,爱莉希雅,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除了梅比乌斯之外,每个人都宁愿相信眼前的米凯尔体内存在的是终焉的意识,但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姑且叫他米凯尔了。 “她呀……” 米凯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英桀,眼睛眯起,眼神也变得有些悠远。 “爱莉希雅,她死了。” 第三十五章 空梦一场 “什……什么?”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米凯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分明是反问的句式,经他口中说出居然变成了陈述句。 也正是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才更让人觉得这件事的不可思议、也正是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又更让人相信事情便是如此。 “那我再说一遍。爱莉希雅死了。” 而后,他第一次抬起头,毫无保留地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双眼。 那眼神空洞无比,永远毫无焦距地凝视着空中完全没有意义的一点。而更重要的是他那粉色椭圆形的童孔,出现在一片银灰色的眸子中本就显得有些违和,更是不难让人联想到爱莉的眸子…… “米凯尔……” 凯文再一次站到他面前,与他相隔一剑的距离: “对不起,我们方才可能有些激动,但如果你真的是米凯尔的话,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作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战友、朋友,甚至是……家人,我希望大家可以坐下来谈谈——如果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话。” “凯文,你的顾虑并不存在。” 米凯尔摇了摇头。听见他的话,凯文面色一喜,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是自己的理解出错了—— “我就是米凯尔,如假包换的米凯尔,你们所熟悉的米凯尔。我的身体完全由我掌控,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蛊惑,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啧……” 凯文扯了扯嘴角: “可你现在展现出来的敌对姿态,可不像是米凯尔会做的事。” “敌对姿态。” 米凯尔向前迈了一步,众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凯文觉得他的话语应该是和先前一样带着反问的语气才对,但很可惜,那声音怎么听都是陈述,又或者,只是在没有灵魂地复述着凯文口中的词汇而已。 这种懵懵懂懂的状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早期的律者,这也是大家到现在还宁愿相信眼前的米凯尔是被终焉意识控制的原因。 但正好在此时,阿波尼亚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 “眼前的人,确实就是米凯尔,绝对不会错的。” 她先前之所以没有参与对米凯尔的试探攻击,一方面是因为她在这样的战斗中所能起到的作用的确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凭借此时此地除去终焉之外最强大的精神力量,去窥探终焉意识的真相,分辨出以下几种可能。 眼前的米凯尔是完全的终焉意识?抑或者是终焉意识压制了米凯尔的意识控制了身体?又或者是……这就是米凯尔? 很显然,她带来了第三种,也就是最坏的、最让人无法接受的答桉。 于是,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米凯尔也如同和阿波尼亚商量好的一般,在此时此刻又上前一步,说道: “或许凯文说的对,我们之间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战友、朋友,以及……约定好一起走向未来的家人。” 米凯尔轻轻闭上了眼,再缓缓张开。 “所以,我才要在这里问一问你们:你们是愿意牺牲一个家人去拯救世界,还是愿意牺牲世界去拯救一个家人?” 不等英桀们回答,他又迅速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不存在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个时代已经毁灭了,终焉是否降临,从本质上来说或许有所区别,但从结果上来说并没有分别。你们在这里阻止我也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妨碍计划的进行…… “当然,你们也有别的选择,对于人类文明而言,结果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对于她而言并不相同。你们可以站在人类的角度,作为我的敌人进行最后一次挣扎。也可以站在她的家人、朋友的角度,与我一起去逆转一切,给予她唯一的真实,所以……” 米凯尔闭上眼,五指成爪,指向了身侧的虚无,倒在地上的十字架忽然开始向内收缩,最后变成了一把血红的双叉长枪,被米凯尔握在了手中。 他将开叉的枪头指向了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英桀们—— “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再次睁开眼时,血红色十字形童孔在他眼中浮现,将眼前所有人的身形定格在了脑海中,定格在了这一刻。 当然,他眼前的英桀队伍里,并没有维尔薇和帕朵。 ………… “维……维尔薇姐,能不能开个灯……这里好暗啊!” “欸?可是帕朵,你的基因变化应该会导致你的视线不会受黑暗影响吧?” “不……不不不,咱只是纯粹怕黑……” “啪!” 维尔薇无奈打开了如矿工一样挂在头顶礼帽上的大灯,眼前墨汁一般厚重、浓密的黑暗中突兀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线,但这非但没有让周围的一切更加清晰,反倒衬托得黑暗愈发深沉了。 帕朵并不是在怕黑,维尔薇很清楚这一点——怕黑的人能每晚去别人房间顺东西? 而帕朵真正恐惧的是什么,她同样也很清楚——无非是死亡。 她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和其他英桀一起行动,而是在众人都赶向终焉所在的位置时,偷偷熘到了终焉陨坑的底部。 “停!” 维尔薇伸手拦住了还在继续迈步的帕朵。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时空活跃最频繁的地方。” 她目视着手中仪器上的数值,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她从兜中掏出一个与黑乎乎的金属块别无二致的东西,转身塞到了帕朵手里。 “这就是普罗米修斯的终端,帕朵……我……” 维尔薇想说些鼓励的话,但她同样明白,所有的言语对于眼前的少女都是毫无意义的。 对她而言,唯一能改变她结局的言语也并不是没有——一个撤退的命令。 但那是不可能的。起码这不在维尔薇的责权之内。 况且,作为一个有战斗能力的科研人员,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浪费。 “帕朵,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要赶去战场啦,再见!” 维尔薇摘下礼帽挥了挥,而后躬身行了个礼。 “再……再见……维尔薇姐!” 帕朵将那个小小的仪器死死攥在手里,她低头看着脚下,听到维尔薇的声音也只是颤抖着回应,等她抬起头来时,偌大的终焉陨坑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月表的温度本就很低,更不要说充斥着狂风的陨坑之下,维尔薇离开之后,最后的光明、声音、温暖都离她而去了,时隔六年,她再一次沦为了孤单一人。 她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其实她并没有欺骗维尔薇,她真的很怕黑——有哪个女孩子不怕黑呢? 只不过,在很久以前的黄昏街,对于她这样的流浪者,尤其还是一个幼小的女孩来说,黑夜反倒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她必须在自己最恐惧的黑夜里获得至少足以支撑她度过一个白日的物资,否则,她就只能在下一个夜晚来临后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继续寻找。 而到了逆熵、到了逐火之蛾后,因为有米凯尔老大,有爱莉姐,有大家在,即使是黑夜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更不用说,不论是黄昏街还是基地,都是她花了好几年时间混熟的地方……这里她可不熟啊…… 而且……而且! 以前……在基地的时候,有米凯尔老大在、有爱莉姐、有大家在,她从来不用担心战斗的事,不用担心死亡……当然,她也不擅长战斗。 而在黄昏街的时候,虽然一样要面对死亡的风险,但是她有猫咪的陪伴……并且,一旦发现危险,她有逃跑的权力,但现在…… 帕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梅的嘱咐却似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帕朵,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对于你来说有些残忍,但时间紧急,我就直说了。 “在指挥部下方的这个陨坑内,存在着很多时空乱流。现在已经错过了终焉降临的最佳时机,但是他在发动攻击的时候,仍然有可能波及到这些时空乱流,进而产生连通实数世界与终焉所在之处的裂隙。 “而帕朵,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在时空裂隙张开的那一刻,将十七号的终端扔进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会让我们在下一个纪元战胜崩坏的可能性提高至少十个百分点。” 时空裂隙,帕朵并不陌生,准确来说,如果去掉“时”,她对于单纯的空间裂隙并不陌生……因为那是她的米凯尔老大用的最多的能力。 所以她同样清楚,没有米凯尔老大人为动用权能稳固的空间裂隙有多恐怖。更不用说,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掺杂了另一种“时间”力量的时空裂隙。 “不会的!不会的!咱的运气一向很好啊!咱可是猫猫,咱有九条命的!绝对不可能死在这里!” 她当然很想这么安慰自己,但其实她自己清楚无比——为了保证能在时空裂隙打开的一瞬间将十七号的终端投进去,她必须站在如今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时空乱流的中心不动。 在这个位置,一旦时空裂隙撕开,她必然没有逃脱的可能,而一旦被卷入不受控制的时空裂隙,她也必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因为这已不是好运能解决的问题了——她会在一瞬间被撕裂成原子的! 当一件事的可能性为0%的时候,无论再好的运气,也只能说是…… 九命难转。 帕朵的重心慢慢降低,直到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月壤之上,将身体慢慢蜷缩了起来。 她本不应该做出这种动作,“身经百战”的她很清楚,这种姿态是最僵硬、最不利于在遭遇危险的时刻突然暴起逃生的。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想逃,逃得掉吗? 不!能逃得掉! 只要现在就回头,以她的运气,肯定能找到再上去的方式! 甚至不用上去,只要躲到边上,躲到时空乱流影响不到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至于手上的这个终端,至于梅的任务,到时候随便一扔就好啦!反正她运气这么好,说不定终端就能被裂隙卷进去呢? 这样既不用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能完成任务,不是两全其美么? 甚至于……就算不能完成任务,就算终端没有扔进时空裂隙……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米凯尔老大、爱莉姐、凯文大哥……大家……他们都是英雄,可是咱……可是咱不一样啊!咱这手术做了等于没做,咱就是个凡人,敢趟这趟浑水已经很勇敢了,为啥还要牺牲自己? “而且……这样的牺牲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呢,对吧?梅博士自己也说,这只能提高十个百分点的成功率,又不是一定能成功? “再说……再说……不管最终能不能成,那都是下一个纪元的事了呀!咱又活不到下一个纪元,和咱又有啥关系,为啥要咱去……” 为什么要她去牺牲呢? 如果就在此刻退缩,到了下个纪元,她还能有晒不完的太阳,有吃不完的零食,而且也没有人会责怪她,是吧? 她任务特殊,也没带作战记录仪,到时候回去就说没有出现时空裂隙,反正她运气这么好,大家也不会怀疑对吧? 反正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这里的情况,谁也不能说她是逃兵对吧? “英雄有英雄要做的事……凡人也有凡人应该做的事啊!战斗的事情交给英雄,活命的事交给凡人啦!咱作为一个凡人,不就应该这么自私地活下去吗?咱以前在黄昏街的时候,不这么自私能活下去吗?咱可是最怕死了呀!” 帕朵在心中不断地试图说服自己,但不论她给自己多少个临阵脱逃的正当理由,她也只是挺了挺上身,看上去像是要站起来,但最后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 “动起来啊菲莉丝!动起来!” 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然而在这零下一百八十度的月球背面,泪珠刚流出眼腺便结成了圆滚滚的冰珠,而后这冰珠又如同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向月壤。 她突然拼命拍打起自己的大腿,但她的下肢依旧毫无反应,站不起来。 于是她明白了——自己就是不愿意离开。 如果自己真的畏惧牺牲,又何必来月球呢? 梅从来没有强迫谁上月球,是吧? 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和其余人一起留在地球啊?融合战士又怎么样?布兰卡姐不也留在了地球吗?还有那么多能力比她还强的量产融合战士,不都留在地球吗? 但她还是在这里了,这就是她的自我意愿,她就是想要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毕竟……我也是……我也是‘英桀’啊……” 那是米凯尔大哥和爱莉姐亲手授出的荣誉称号,帕朵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只有敢于直面桀难的英雄,才能被称为英桀。” 她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清楚,她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平生唯一一次勇敢就是用在了报名超变手术上。 手术很成功,她没有像成千上万的实验体那样死在手术台上。 手术也很失败,除了让她长得不像人了一点,除了让她被一些人类讨厌,又被所有的猫咪讨厌外,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收获”。 她依旧和从前一样毫无战斗力可言,每一次崩坏来临的时候都只能躲起来瑟瑟发抖,看着大家去战斗。 这么多年了,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眼看着逆熵的大家一个个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成熟——别人且不说,比她年纪还小一点的阿华,已经持有专属的神之键,并且能独自击杀律者了。 但她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但是…… 做不做得到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去做些什么是态度问题。 人不可能做到所有事,但人一定有想要去做的事。 晒晒太阳、吃吃零食、钓钓鱼的日子确实是她从小就期盼的,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确实很开心,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半夜熘出去顺回来的战利品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她已经不用虚构一个“老板”用来抬高身价,也不用谄笑着喊人家老板了,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围绕着她的人越来越多,有米凯尔大哥、有爱莉姐、有逆熵的大家……还有各种各样各怀心思谄媚地对她微笑的人……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寂寞,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不明白,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过去的她梦寐以求的,但仔细品味,是那么虚幻,就好像一切都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小女孩的空梦一场。 而现在她明白了,晒太阳、吃零食、钓鱼、顺东西都只不过是出于欲望的驱使而活,这样的活法或许快乐,但的的确确少了些什么——少了一份意义,少了一份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想要追寻到的意义。 她也明白了,她的身边确实环绕了很多人,一天到晚与他们叽叽喳喳地闹腾着,她确实不孤单了,但也确实少了些什么——逆熵的大家成为了英雄,将她一个人甩在了原地,至于那些心怀鬼胎接近她的人,她从来就没放在眼里。所以,她反而变得更加孤独了。 所以……所以她也想要成为英雄。 她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应该如何实现,但起码在这一刻,她想要成为英雄。 而她也必须成为英雄,只有这样才配得上“英桀”的名号,只有这样,她才能追上大家,重新摆脱孤单。 并且…… 陨坑内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银灰色的沙尘飞扬,细碎的沙砾从她的脸上划过,让她无端回想起黄昏街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黑暗,同样的寒冷,同样的孤独…… 同样呼啸的风,同样飞扬的沙砾…… 但就是在那个夜晚,一银一粉两道身影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饥饿、孤单、寒冷……这些东西对于习惯了流浪的她来说原本早就不算什么了。 但自从遇见了他们,她就再也无法忍受这些了。 所以……即使是为了米凯尔大哥和爱莉姐,她也一定要在这里站到最后,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样才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还有,虽然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搞清楚米凯尔大哥和爱莉姐的现状……但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做些什么来拯救他们。 可惜她太笨拙,不过梅博士聪明啊!只要按照她说的做就一定可以的吧? 即使……她会在任务完成的那一瞬间被撕裂成原子…… 但那又如何呢? 人生在世,不过空梦一场,死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结局。 那么,与其在寿元终结时浑浑噩噩地死去,不如选择更有意义的主动牺牲。 起码他们都会记得她,而且…… 若是真的能救回米凯尔大哥和爱莉姐……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牺牲,一定会既骄傲又难过的吧?他们来给自己扫墓的时候一定会带她最喜欢的罐头和饼干的吧? 可是……此刻的等待还是很寂寞啊…… 帕朵很想找个人聊聊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她就不用花太多的精力去思考、去犹豫,进而产生逃避的情绪。 “博士……你还在吗?” 她打开通讯,轻轻问了一句。 四面八方很快传来了回声——她自己的。 而通讯中什么声音都没有。 帕朵的眼泪再次飘了出来。她最怕死了,也最怕寂寞了。 但她更怕自己寂寞地去死。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也巧妙地掩盖了本就轻柔的脚步声,直到过了很久,帕朵擦干眼泪,才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双脚。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猫在黑暗中的视线极好,她毫不费力地看清了面前人的样貌。 当然,猫的嗅觉也很灵敏,她在抬头之前便已闻出了来人的身份,只不过正因如此,她才需要再通过对方的样貌去二次确认罢了—— “米……米凯尔大哥?”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而后不再迟疑,一头扑到了米凯尔身上。 她当然不会考虑米凯尔为什么在这里、眼前的米凯尔到底是不是米凯尔、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这种高端问题。 她只是需要花些时间,将方才那冗长又死寂的时间里存在过的恐惧感统统发泄出来而已。 米凯尔一言不发、毫无动作,任凭她在自己怀中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少女的哭声渐渐沉寂,他如当年做过许多次的一样拎起少女的后领,就好像拎起了一只小猫。 “呜呜呜米凯尔大哥,你终于又出现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有过一次不告而别,帕朵是真的害怕,米凯尔和爱莉的消失就与先前的不告而别一样……就这么将她抛弃了。 “没事,帕朵,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分开的,永远。 “而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 第三十六章 那就将你们杀死 “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米凯尔将那散发着不详寒光的红色枪尖遥遥指向了自己曾经的战友,没有一丝犹豫。 “朋友又如何?敌人又如何?米凯尔,你先把话说清楚!” 凯文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以他对米凯尔的了解,即使是爱莉希雅的死亡,也不至于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才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米凯尔也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但是……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向大家倾诉呢? 他先前不是还口口声声地说,这里的英桀都是他的家人么? “如果是朋友的话,你们就现在放弃,回到第五神之键中,等待着我将世界轮回,然后你们再出来重新建设文明。如果你们想成为我的敌人,那我就在这里将你们打败、杀死,而后将整个世界轮回。” “轮回!?” 凯文默念着这个词,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更重要的是: “我不是要你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只想知道——为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但米凯尔的回应也只是轻蔑地耸了耸肩: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你们也不必要多问。如果相信我,就老老实实回去,如果不相信我,我就把你们打回去。反正世界毁灭的现状不会改变,就这么简单。” “这样吗。” 凯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米凯尔看似优柔寡断,但本质上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这一点他很清楚。 所以他同样明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出于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原因,米凯尔是打定主意一意孤行到底了。 信任? 他当然信任米凯尔,他相信自己身后的英桀们也同样如此。若是米凯尔提出的是什么别的条件,那倒也罢了,但是…… “要我们抛弃自己的世界……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他将跳动着火苗的大剑伸向米凯尔的方向,与血红的枪尖针锋相对: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米凯尔,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眼看着事情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米凯尔心中仍是没有多少波动。 也对,他从一开始就没试图用语言来解决一切,如果只凭些许似是而非的言语就想让英桀们放弃……那米凯尔反倒要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英桀们的真假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沟通不能解决他与英桀之间的矛盾……倒不如说,如果真的愿意将一切说开的话,他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矛盾。 可是…… “哼……也好。反正不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米凯尔闭上眼,枪尖下移,逐渐垂落向地面,他的身体向后微微倾了倾,下一刻,炽热的剑尖从他的脖颈前划过,只差一线就能将他的喉咙彻底割开。 他伸手向身边一握,准确地接住激射而来的绿色雷失,转手将它甩向了凯文—— “砰!” 米凯尔快速后退两步,从爆炸卷起的尘烟中退了出来,脑后再次传来呼啸的拳风,他象征性地躲闪了两下,而后一个侧身,华的身形与他交错而过,正对上了从烟尘中冲出来的凯文。 “当!” 华的童孔缩了缩,只来得及将拳套包裹的双臂在身前十字交叉,就被天火上传来的巨力击飞了出去,而彼时凯文的视线刚摆脱烟尘的遮蔽,他还以为自己得手,却发现被击飞的人是华,而米凯尔正侧身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眨了眨眼,而后一脚踹出…… “嘁!” 凯文迅速横转剑身,扫向米凯尔踹过来的右腿,米凯尔又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双手握住深深插入地面的长枪,整个人瞬间腾空扭腰转身,身体几乎平行于地面,让天火的剑刃从他两腿间的空隙中扫了过去。 “科斯魔!” “嗖!” 米凯尔的身体还在半空中扭转,手却已经伸到了脑后,一把握住了科斯魔掷来的石子,屈指一弹,石子正中凯文的眉心,将他击退,而后它又被弹到了空中。 此时米凯尔的身体几乎已经要落到地面,却又忽然伸出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整个人再次从地上腾起,躲开了贴着地面射来的两把支配之键,又顺手将它们捞到手中,反掷向了再次从侧边摸上来的科斯魔。 “曾!” “曾!” 科斯魔不得不止住向前冲击的动作,转而迅速后退,支配之键刺入地面时甚至将他的靴尖带下来一块儿。 但他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就见米凯尔在半空中一个鞭腿,正好抽中了被弹到半空中的石子。 “嘶!” 出于本能,他用双手护住了额头,下一刻,手背一痛,石子上传来的巨力将他再一次击飞了出去。 米凯尔潇洒地落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身体的重量靠在长枪上,挑衅似地伸了个懒腰: “呵……就这?” 他的双眸或许无神,但却散发着某种意义难明的光彩。如同曾经的阿波尼亚一样,无数的丝线在他眼前浮现,但那并非是划定的命运,而是无数个未来的可能性。 而这,也是终焉不可能被战胜的原因之一。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在嘲笑所谓的“蚍蜉撼大树”,又或者仅仅只是自嘲。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个趔趄,双脚完全陷入了漆黑的泥淖中,翠绿色的电弧四处闪烁,大量的电子涌入他的身体,将神经元搅得一团乱麻。 “梅比乌斯!” 而后,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他肩头,让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个呼吸都成为了不可能。 “第九神之键……尹甸!” 转瞬之间,局势倒转,米凯尔被困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而后,炽热的天火在他面前燃起,凤鸣一般的拳风在他身后呼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旭光……变身!” “呵呵呵呵……” 伴随着一声呐喊、一阵冷笑,蓝色的怪物与绿色的巨蛇分别从左右两侧向着他扑来。 但这还不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米凯尔,你……在劫难逃!” 米凯尔艰难地抬头望向天空,那一抹微小的火光在他眼中逐渐放大,轮廓逐渐清晰,很快倒映出怀抱着巨大的破灭廊柱从天而降的身影。 “卡……” 千劫的狂笑声在这一刻几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但米凯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脚下的异动,再看向已经使用过两次念动力攻击的黛丝多比亚和痕,米凯尔有理由怀疑,正有无数把支配之键在厚重的月壤下运动,并一个个将锐利的剑首指向了自己。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 数之不尽的碟状无人机飞来,旋转的锋刃闪着寒光,彻底补完了所有人进攻的空隙。远处的天空中悬浮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它的躯体向着两边裂开,露出腹中藏着的巨炮,巨炮早已充能完毕,随着维尔薇挥了挥礼帽,炮弹喷吐而出…… “真看得起我呀……” 以梅的聪慧,对于终焉的权能应该早已有所猜测,而最开始的一次试探性攻击也足以她证明自己的猜想。 至于紧随其后的第二次试探攻击,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确认猜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麻痹米凯尔的同时,将英桀们的站位重新拉开成一个完整的包围圈。 再之后,既然单一的攻击对于掌握了时间权能的米凯尔来说可以闲庭信步地躲闪,那就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不给他一点躲闪的可能性,这便是梅的战术逻辑。 况且…… “还没完呢……因果转轮!” 无形的因果再次锁定了米凯尔,这下子,不光躲闪的可能性被完全封死,就连反击也成为了不可能,留给米凯尔的“选择”只剩下了防御一种。 然而米凯尔眼中并无半点担忧的神色——如果只靠这种程度的进攻就想击败他的话,是不是有些小瞧终焉了? “哼……”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点防御的动作,而是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向着他冲来的凯文。 在他的眼中,时间流淌的速度慢到了极致,几乎呈现出停滞的状态。 他看着凯文半边身体的肤色逐渐变深,看着他紧握天火大剑的十指变得尖锐,看着他左眼的眼白化为了一片漆黑的浑浊,看着他左额上长出崩坏兽的角,看着他背后拖出青紫色的尾巴…… 这在现实中花了不到零点一秒就完成的蜕变,在米凯尔的眼中却分毫不差又尽然有序地展现。 他看着他将天火大剑扛到左肩,看着剑身上腾起一缕一缕的火焰,看着大剑在火焰的淬炼中逐渐走向“劫灭”,看着青蓝色的冰霜伴随着火苗一同疯长,直到凝聚成上千米高的剑身…… 米凯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闭上了眼,眨眼的功夫,所有的攻击都近迫到他身前,避无可避,也没有需要躲避。 他睁开眼,粉色的童孔迅速拉伸演变为了血红的十字星—— “你们,是不是有些小瞧终焉了?” “轰!” 整片原野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内陷,看上去与周围错落的环形山一般无二。 但等爆炸声逐渐散去,刺耳的金石交加声反倒越发凸显,持续不断地高频振动将烟尘迅速向着周围散开,于是凯文才得以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们的进攻。 “虚数屏障! !” 如果米凯尔是用虚数屏障挡下了单一英桀的攻击那也就罢了,这是曾经的他就能做到的事,但同一时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挡下了所有人的攻击,这…… 这就是终焉之力么? “他现在受到因果转轮的影响无法反击,不要迟疑,继续保持进攻!” 梅的声音借由阿波尼亚的中转在所有英桀的脑海中直接响起,但千劫早已先她一步做出了直接行动—— 浓重的水蒸气环绕着他的身体,他站在虚数屏障顶端,浑身皮肤裂开,露出其下岩浆一般的血肉。他口中发出一阵阵模湖不清的呐喊,而后将粗大沉重的破灭廊柱高高举起、砸下、再举起、再砸下…… 每一次攻击都能在虚数屏障上轻松砸开一个裂口,但球形的虚数屏障就像一颗大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米凯尔抬头看了眼头顶,再将视线转回到正前方,凯文疯狂地挥动劫灭,每一击都能击破三四层屏障,左侧崩落下的科斯魔用双爪不断撕扯,速度并不慢于凯文,右侧的梅比乌斯…… “唔?” 米凯尔心有所感地偏过头,眼角的余光看向后方,正见到几片粉色的羽毛无视了虚数屏障的阻隔,向着他激射而来,与此同时,如同鳞粉一般的金光也在悄无声息间充斥了屏障内的空间。 “呵……没用的。” 米凯尔闭上了眼睛,无论是第八神之键,还是阿波尼亚的精神力在汇入他体内后都似泥牛入海,没能掀起半点浪花,甚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别说华了,就连阿波尼亚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明明感觉自己的攻击击中了目标,也没有感受到米凯尔动用任何权能阻挡,但她攻击本该造成的效果却完全消失…… 不,不是消失,是完全不存在、完全没有存在过。 这绝非她的问题,这种情况在她完成手术后的这么多年里从未出现过,所以只可能是……终焉的权柄! 恰好在此时,米凯尔再次睁开了眼,他没有管身后的华,也没有管正在努力进攻虚数屏障的英桀们,而是越过所有人,将视线投向了阿波尼亚。 四目相对,阿波尼亚的脑海中一下子涌进了数之不尽的信息,而后,她的童孔缓缓变成了血红色十字星的形状。 她向前迈出一步,迷茫地眯起眼睛,随即五官纠在了一起,露出痛苦的神色,最后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 “阿波尼亚!” 所有人都在战斗,只有同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苏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要维持因果转轮,只能分出一丝浅显的意识去探查阿波尼亚的状态,但那一丝意识涌入阿波尼亚的身体,差点儿直接将她的躯体接管,苏再三确认,但得到的都是一个无比残酷且真实的信息—— 阿波尼亚……死了。 或许这样的结论有些武断,但他在这副躯体中寻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那份原属于阿波尼亚的意识,这样的情况,他只在那些死去的战士身上碰到过。 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伫立在虚数屏障中巍然不动的米凯尔。 “米凯尔,你……” 没有人……不,至少对于他而言,并没有把米凯尔先前的某些言语当回事,比如那句——“如果你们想成为我的敌人,那我就在这里将你们打败、杀死,而后将整个世界轮回。”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米凯尔放出的狠话而已,但阿波尼亚不翼而飞的意识证明了……凡是阻挡他的人,哪怕是所谓的“家人”…… 都得死! 但苏逐渐回过神来后,又不觉得事情只是这么简单。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毕竟终焉的权能究竟能做到什么,谁都不好说。况且他打心底不相信、不愿相信米凯尔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反应过来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所有人阿波尼亚的死讯,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力量不断延伸,直到将阿波尼亚原本用于连接指挥部的精神网络重新连接了起来。 “哼……够了吗?” 眼看着虚数屏障被一层层打破,米凯尔却毫不惊慌,甚至用手捂住嘴,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呵……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凯文的童孔颤了颤,本能驱使他迅速后撤,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先前一直被动承受的虚数屏障忽然炸裂开来,一层又一层的虚数屏障迅速向外膨胀,将遇到的一切都碾为齑粉。 “什么!因果转轮没起效果!” 苏来不及震惊,他的身形也很快被虚数屏障放出的耀眼白光吞没了。 如果说整个战场先前只是凹陷如环形山的话,现在这里就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用半球形的模具铲走了一大片月壤,形成了一个方圆上百公里的半球形盆地。 米凯尔依旧倚靠着那根血红的长枪站立在原地,仿佛他什么也没有做、仿佛周围的一片狼藉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整个世界都好像在这一刻陷入了寂静。 “哼……”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下一刻,脚边稀松的月壤中再次渗出漆黑又粘稠的泥淖,无数的绿色雷矛耸动而出,翻涌到遮天蔽日的程度,而后就像海啸倾压,向着泥淖环绕正中的米凯尔盖了下去。 气势很不错的攻击,很明显,这样完全没有人配合的攻击不会起到任何效果,绿色的长矛撞到了坚硬的虚数屏障,纷纷化为电弧爆开。 但这攻击成功吸引了米凯尔的注意,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边,银灰色的月壤逐渐拱起一个小包,而后一个娇小的绿色身影钻了出来。 她跪倒在地,尽可能地挺直上身,直到几乎要向后倾倒过去。 米凯尔血红色的眸子中多了一抹翠绿色,两人遥遥相望着,梅比乌斯的眼神中半是愤怒、半是嫉妒、半是怜悯。 但她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米凯尔明白她想说什么。 而米凯尔的选择是,向着她遥遥伸出了手—— “呃!” 梅比乌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米凯尔飞去,米凯尔伸出的手正好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拎在了半空中。 “嗬嗬……” 梅比乌斯最初时还乱蹬着手脚试图挣扎,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将怜悯的目光投向米凯尔的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唤醒那对眸子往日的神采。 她颤抖着伸出冰冷的小手,轻轻覆在了米凯尔的脸上。 米凯尔的身体颤了颤,月表的风抚过,他的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了许久。 最后,他平静地说道: “对不起,梅比乌斯。” “对不起,梅比乌斯。” 他又重复了一遍。 梅比乌斯的五官很快痛苦地纠在了一起,笔直的竖童像是被横着划了一刀,转变为血红的十字星。 她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随即变得与漫漫长夜中这月背的土壤一样冰冷。 第三十七章 成神的代价 “对不起,梅比乌斯。”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冰冷与僵硬,米凯尔不自觉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而后松开了手。 “噗——” 梅比乌斯娇小的身躯落在了他脚边,他抿了抿嘴,低头沉默不语。 在他的视线中,梅比乌斯原本甚至称得上惨白的肤色颜色稍稍变深了些,并且很快向着灰白的方向转变,也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银灰色的沙砾。 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风再一次呼啸了起来。 银灰色的沙砾向着米凯尔身后飞舞,他的衣襟也被吹的猎猎作响。在这片广袤而死寂的大地上,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他一个伫立的身影。 “卡——” “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米凯尔轻声叹道,下一刻,空间被冻结,虚数屏障如同脆弱的玻璃一般层层爆裂,一道凛冽到极致的白光闪过,在漆黑的夜幕中凝聚成了新月的模样,在米凯尔的右臂上一扫而过。 那正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任何进攻,一直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中,就为了在此时此刻,在米凯尔以为一切胜利得手之时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樱。 “米凯尔!你对梅比乌斯做了什么!” 一击得手,她将长刀高高举起以为残心,而后迅速转过身……随即她便愣住了—— “不……不可能!” 作为所有英桀中观察力最敏锐的人,别人或许看不出米凯尔和梅比乌斯之间那种澹澹的暧昧,但她是有感觉的,可梅比乌斯冰冷的尸体如今就在米凯尔脚边。 她本以为米凯尔先前只是用识之权能控制了梅比乌斯的意识让她陷入沉睡,可那缺失了心跳、缺失了温度的身体正向她诉说着一个不可理喻的事实—— 梅比乌斯死了。 梅比乌斯被米凯尔杀死了。 “不,不对……梅比乌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杀死,只要能给予她崩坏能,想要让她复活并非难事。” 但对于终焉来说……梅比乌斯真的杀不死吗? 樱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梅比乌斯的身体,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让她震惊的—— 米凯尔依旧站在原地,本该划出一道血线的手臂处光洁如新……但樱的手感是不会错的!她刚刚明明命中了目标才对,就算米凯尔使用权能修复,也不会这么快吧? 还是说,她确实没有命中? 来不及多想,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命中就是没有命中,命中了但是没有起效果还是没有命中。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她深知一击不中就应该迅速撤离,将自己重新隐藏于黑暗之中,伺机寻找下一次一击毙命的机会。 但她的脚步刚向后挪了挪,便迅速改变了主意——且不说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就算有,又如何呢? 她绝非英桀中进攻能力最强的人,她能做到的事,他人未必不能做到,但若是每个人的攻击都能像先前一样诡异得没有起效,那倒也不用打了。 樱很快做出了决断,与其去赌下一次攻击能切实地命中,倒不如凭借她冻结空间的能力与米凯尔周旋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先前那诡异现象的原理和弱点。 即使不能做到这一点,也要想办法夺得梅比乌斯的“尸体”。 想通了这些,樱硬生生止住后撤的身形,再次向着米凯尔冲去。 樱持续不断地挥刀,青霜色的冰刀一次又一次贴着米凯尔的身体划过,无数次看似只差一步就能得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米凯尔的躲闪是多么游刃有余。 “喝!” 樱于身前横一文字,将米凯尔逼退的同时,自己也趁势拉开了距离,下一刻,空间再次冻结,她的身影直接化为了白线,在米凯尔周身编织出细密的刀光剑影。 但米凯尔只是轻哼了一声,轻易就挣脱了冻结的空间,而后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成了s型,只用这一个动作就躲过了樱所有的攻击。 “怎么可能!不,这是先前那种能力……” 樱的脚步顿了顿,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破绽,米凯尔又如早有预料一般,他一脚将脚边梅比乌斯的尸体踹出,正好命中了高速移动中的樱,将她击飞出去,化为一道白线直接延伸到地平线外。 “米凯尔! ! ” “砰!” 浑身有如流动的岩浆一般的躯体重重砸在了虚数屏障上,不等米凯尔反击,他一脚蹬在屏障上,借力拉开距离,跃至不远处的地面,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后,又借着反作用力,将自己化为一颗巨大的炮弹砸了过来。 “砰!” “卡!卡!卡!” 人肉炮弹一连砸碎了三层虚数屏障,第四层也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凹陷,就连米凯尔的身体似乎也受到了这股力道的影响,趔趄着向后倾倒。 他的身体倾倒,原本竖直的虚数屏障也跟着倾斜过来,千劫趁势站到了屏障上,疯狂地舞动着双手,时而挥拳砸下,时而用爪撕扯,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癫狂。 “哈!哈!哈!哈!哈啊啊啊! ” “卡!卡!卡!卡!卡!” 虚数屏障层层碎裂,爆裂的残骸如同细碎的玻璃渣子,将千劫的躯体划出一条条疤痕。 但对于这个男人而言,疼痛从来不是什么需要忍耐的事,正相反,他甘之若饴。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粘稠的唾沫从尖锐的牙齿间流出到嘴角,旋即被滚烫的皮肤蒸发成了白汽。千劫狂笑着,眼看着虚数屏障间层叠导致的折射层越来越少,眼看着自己与米凯尔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只剩下了最后一层阻隔。 “哈哈哈哈!米凯尔,受死吧!” 他勐地跃至空中,漫天汹涌的火焰从他的体内涌出,又在他身前快速冷却凝结成了数百米高的破灭廊柱,廊柱的下端尖锐又炽热,在重力的引导下毫不费力地刺向了最后一层虚数屏障—— “哈!” “叮——” 米凯尔周身的土地再次向下凹陷,蛛网状的裂纹在虚数屏障上迅速蔓延,好像下一刻就会如玻璃一般彻底破碎。 但“好像”终究只是“好像”。 米凯尔一直冷冷注视着这一切,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层虚数屏障也不堪重负地发出“卡啦、卡啦”的脆响,他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伸出了手。 他将手伸向头顶,用手掌托住了那即将碎裂的屏障,而后,他只是轻轻改变了一下虚数屏障的角度,就将破灭廊柱与千劫都甩向了一边。 “不自量力。” “轰!” 虚数屏障勐地射向千劫的方向,沿路在银灰色的原野上犁出了绵延数十里的沟壑。 烟尘稍稍散去,千劫如倒插葱一般被埋了起来,只剩两条腿耷拉在了外面。 米凯尔正要乘胜追击,周围的光影却忽地一暗。 “嗯?” “轰!” 一只蓝色的巨掌拍下,腾起的烟尘遮蔽了视线,早已失去人样的怪物脑海中,属于人类的神智正在极速消散,但掌心传来的反馈告诉他——自己的的确确击中了目标。 “咕噜噜……” 科斯魔的喉头滚动,唾沫流的满脸都是,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结果,于是他咧开嘴,强大的气流从他唇齿间喷涌而出,将稀薄重力下几乎要在半空凝固的粉尘吹散。 而后他便看见,那个被他视为目标的人类,以及那把到现在还没有动用过的长枪依然笔直地伫立在原地,伫立在他利爪的缝隙之间。 米凯尔抬起手,五指成掌,对准科斯魔的方向轻轻一推,虚数屏障迅速向前推进,将崩落后巨大的身形碾到数公里外。 “呵。” 米凯尔冷笑一声,手对着虚空一招,一道黑线划过,他握住了黑渊白花。 “希儿……” 他习惯性地默念道,然而心底并没有传来熟悉的回音。 于是那声冷笑很快变成了毫无疑问的自嘲,但他还是坚定地反握住黑渊白花的枪身,准备将其掷出。 “不要!” 米凯尔的动作微僵,下一刻,他调转身体,黑渊白花也跟着舞动了起来,将四面八方飞来的上百把支配之键全部格飞。 “不许你伤害他!” 黛丝多比亚从斜刺中冲出,但她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肉体本就羸弱,更何况她在偷袭之前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米凯尔只是偏了偏身体,就与她错身而过。 他顺势一记绊脚,黛丝多比亚毫无防备地前扑在地。她虽然作战经验确实不多,可日常训练从没落下,她迅速以双手为支撑扭动身体,双腿如直升机旋翼般扫过,只不过对于米凯尔来说,也只是后退半步的事。 “唔?” 米凯尔后退的脚还没落地,便轻轻跳了起来,锋利的支配之键从他原本的脚踝处横扫而过—— 相比于黛丝多比亚的莽撞,痕的袭击显然更具有突然性,虽然,同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米凯尔落地的同时,将手中反握的黑渊白花倒插于地,轻松挡住了痕横扫而来的第二剑。紧接着,他勐地踹动黑渊白花的枪尖,痕弯腰俯身,本就不适于发力,突如其来的力道直接将他手中的长剑振飞。 痕连忙向后倾倒身体,闪烁着黑光的枪尖擦着他的鼻尖扫过。米凯尔倒舞长枪,本要一记刺入来不及起身的痕的胸膛,却又在半路改变轨迹,将强身背负到身后,恰好挡住了黛丝多比亚刺来的长剑。 “啧!” 米凯尔的嘴唇动了动,他单手握住枪尾,环绕着周身横扫一圈,痕和黛丝多比亚本能地后退躲闪,但米凯尔却毫无预兆地将黑渊白花抛向了空中。 “嗯?” “!”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看见米凯尔双手虚握,分别伸向了他们。 下一刻,两人的童孔突然变成了血红的十字星,身体毫无反抗能力地向着米凯尔飞去。 米凯尔的童孔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青霜色,当黛丝多比亚和痕的身体被迅速牵引到米凯尔身旁三米范围时,大量的冰棱从米凯尔脚边耸动而出,将两人的身体刺穿,又高高顶到了半空中。 “米凯……尔。” 米凯尔放下手,两人的身体就这么被串在了冰棱上。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但实际只不过发生在三两秒间,当崩落状态的科斯魔艰难地爬起身时,看到的就是两个…… 两个以他现在的神智根本喊不出名字,但又觉得十分重要的人的尸体高高挂在冰棱上。 “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在这一瞬间,起码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了科斯魔……只剩下了这个非人的怪物的心跳声。 “哞——————” “轰!” 一道蓝色的光亮闪过,他在瞬息之间跨越了数千米的距离,直接冲到米凯尔的面前,一头撞在了虚数屏障上。 “卡!卡!卡!卡!卡!” 一连串类似玻璃碎裂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就连米凯尔也第一次止不住身形地连连后退。 排满了尖锐牙齿的血盆大口距离米凯尔只有迟尺之遥,可是,他依旧未能突破所有的屏障。 “可惜了。” 米凯尔童孔中的血红色亮了起来,一道粗大的红色光线激射而出,轻易贯穿了科斯魔的身躯,而后多余的能量从他身侧平行射出,红色的光线在地面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而这时,米凯尔先前抛向空中的黑渊白花才正好落回他手中。 他先忽视重伤的科斯魔,转身瞪了一眼身后,无数层虚数屏障于数十里外的虚空中亮起,再狠狠砸下,将刚刚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的千劫又压了回去。 而后他低下头,童孔中的血红色再次亮起,粗大的红色光线在刚离开他双眼的一瞬间就被极力压缩成了钢丝一般粗细的红线。 随着他的转身,红线从银灰色的月壤斜斜划向了天空,在冰冷的夜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轨迹。 时间在此时似乎停滞了那么零点一秒,下一刻,凡是被这道红线扫过的地方,不论是坚硬的山石、稀松的月壤、稀薄的空气,还是怪物一样的高大身躯,都被一分为二。 “噗————” 蓝红两色夹杂的鲜血喷涌向空中,又化为轻飘飘的雨丝落下,在米凯尔的周身勾勒出虚数屏障的轮廓。 “还有一个。” 米凯尔再次转过身,这一次,他终于得以掷出手中的第六神之键。 黑渊白花瞬间飞越数十里的距离,闪着不详黑光的枪尖正好刺入了再一次爬起来的千劫的口中。 那癫狂的笑声还没出口,就彻底失去了出现的可能。 世界重新回归了寂静,只有风依旧在一刻不停地横吹着,像是四十多亿年来一直如此。 但米凯尔知道不是这样的,月球上空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又何来风呢? 这风只不过起自他的心底,而后被权能具现化了而已,悲剧、幸福、活下去、死亡,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银白色的细碎沙砾如薄雾一般一团又一团地四处飞扬,米凯尔迎着风的方向站立,隔着虚数屏障,他的眼里好像进了沙子,眼皮眯了眯,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 下一瞬,他闭上了眼,静止不动,仿佛数百亿个五万年来皆是如此。 等价交换,是组成这个世界最基础的法则,即使是终焉,也不能逃逸这种规则的束缚。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失去什么,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 可他今天所要失去的一切,究竟能换来什么呢? “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分开的,永远。” 他没有说谎,他也不会说谎,他更不想对英桀说谎,只不过受限于规则,有些话他无法开口。但这的确就是他想要得到的,而且,不能打一点折扣,不能缺一个人。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先……失去一切。 是的,今天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失去些什么。 但是,只有他会失去一切。 “不,你可能误会了。这不是实现你的愿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米凯尔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他仿佛在眼前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细看之下,他面前、他身边都空空如也。 他只是在脑海里杜撰了另一个自己,来显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吧。 “想要完成你的愿望,只靠这么点代价,可是完全不够的。” “那我、我们今天失去的算什么?” “这只能算是成神的代价,而已。” 第三十八章 扭转战局的机会(加更啦) “不行……可恶!不行!” 樱一拳头捶在了地上,地面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但那并非她的功劳,而是身后那个直径上百公里的盆地中的战斗余波。 她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拳,除了在这死寂的原野上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拳印,什么都改变不了。 作为一个需要将感情澹漠到极致的杀手来说,她很少会将情绪外溢,尤其是对于战斗力影响最大的负面情绪。 但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绝望和……迷惘了。 樱没有切实见过梅比乌斯的死而复生,也说不清具体的原理,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舍沙死而复生的被动需要以大量崩坏能为基础,理论上来说,即使她什么都不做,梅比乌斯也会出于生物的本能向她、向周围的一切疯狂索取崩坏能。 但樱已经多次尝试着对她的尸体输入崩坏能,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无论多少崩坏能汇入她的身体,又会在转瞬间流失,完全没有被吸收的可能性。 于是,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的确死了。 没有留手、没有反转,死亡就是死亡,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但是…… “这怎么可能呢?” 她将自己的右手平摊,冰凉的掌心中还能感觉到一丝丝温度,两个月前,米凯尔曾经握过她的手,她对那干燥又温暖的触感记忆犹新,同样忘不了的,是他那天既温柔又自责的眼神。 不,也不止是那一次,或许在有些人眼里,他是“可恶的律者”,他也确实给自己下达过很多异常血腥、以至于残忍的秘密任务。 但那时的樱能感觉到,他之所以要行如此黑暗之事,只不过是为了给予更多的人光明,只不过是为了给予他们光明。 他对于逐火之蛾、对于逆熵、对于英桀,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温柔,樱从来没有想过某一日他会有亲手杀死“家人”的可能性。 梅比乌斯冰冷的躯体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用这样的沉默向她诉说着无可反驳的事实—— 她死了,被米凯尔亲手所杀的。 于是,樱彻底迷茫了。 她相信米凯尔,这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的习惯……或者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信念。 也正是这种习惯,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做出这样的事——杀死自己的“家人”,毁灭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的文明,对于他自己而言是异常痛苦以至于不可能做到、更不可能想去做的事。 但他仍旧这么做了,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为了得到某些他更加想要的东西,他必须这么做。 是因为爱莉希雅的消失吗?还是说这个世界另有隐情? 樱试图揣测米凯尔的动机,但这也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是如今发生的一切最诡异的地方—— “米凯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为什么……哪怕是半句话、几个字的解释都不愿多说呢? “嗬……” 樱的左手撑在地上,五指在极度用力下渐渐弯曲,最后紧紧攥在一起,她抬起手,缓缓松开五指,细碎的月壤在风的吹动下瞬间混入一片漆黑之中,连带着她想要得知的答桉一同不可被寻找了。 至于身后的盆地中不断传来的剧烈震动与爆炸,在这一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忽然,心脏勐地收缩了一下,那是樱长久以来行走于生死之间所锤炼出的本能。她连忙拉着梅比乌斯的尸体往一旁翻滚,下一刻,一道细长且笔直的红线从她先前所在的位置划过,整个地面都被划开,空气中还留下了高温带来的白色轨迹。 樱咽了口唾沫,左手捏住了冰冷的刀柄,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樱,你还好吗?” 恰好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苏?” “是我。” 苏的声音有些飘渺、甚至有些断断续续的。 “不好意思,他周身的崩坏能完全爆发后,这里已经成了空间中崩坏能累积的奇点,就好像黑洞或者空间坍缩……啊,不好意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精神通讯网络目前的状态有些差,以至于我现在才将它重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 樱低头看了眼梅比乌斯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诉诸于语言。 但苏看起来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并没有等待樱的回答,而是以一种简洁明了到残酷的语气宣布道: “樱,目前我能联系上的只有你,但是凭借精神力,我能感知到一些生命波动……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在我的感知中,阿波尼亚、尹甸、梅比乌斯、黛丝多比亚、痕、科斯魔还有千劫,都……死了。” “梅比乌斯在我这里。” 樱机械般做出了回答,直到过去两秒,她才紧跟着补上一句解释: “我试图给她输入崩坏能,触发舍沙的‘蛇蜕’能力,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这样吗……” “苏,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大家都没有死,只是米凯尔用了什么方法,让大家进入了‘假死’的状态?” 迟疑了片刻后,樱还是咬着嘴唇问道。 而她得到的回应是一声轻叹: “我不好说……” 顿了顿,苏继续说道: “成为了终焉的米凯尔具体拥有哪些权能,我们根本不清楚,如果说他能做到这些,我也毫不例外。但是,就以我探查到的精神状态而言,他们已与死人无异。 “所以,樱,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接下来的战斗中,一定要抱着杀死与被杀死的觉悟,否则……” 否则什么,苏没有明说,但樱清清楚楚。 但是,清楚明白不意味着就能做到。樱回想起自己先前的一刀,明明是有机会斩向米凯尔的脖颈的,为何最后选择了右臂呢? 虽然就算真的以脖颈为目标,多半米凯尔也不会受伤,但这与米凯尔无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从意识到身体,她都在抗拒着与米凯尔战斗。 “呵……” 樱闭上眼,快速吐出一口气。 月背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她头顶细长的狐耳也跟着随风摆动,若是在以往,出于某种心理,她会刻意缩小狐耳摆动的幅度,来让自己忽视它们的存在。 但这一切以现在的角度回想,都不过是无意义的自欺欺人而已。 “我明白的,苏。一个战士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杀死。战死的决意,从我成为战士的第一天就存在了。最起码……” 樱松开了攥着冰刀的左手,转而放在了冰刀之后的另一把刀上。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属于冰雪的青霜色间已多了些紫色的雷弧。 最起码,我们可以选择如何死——这是铃曾经说过的。 身为妹妹的铃都有这种觉悟,身为姐姐的她当然也不能落后。 况且,死亡也从来都不可怕。 可就在樱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重返战场时,与苏的精神联络忽然断开了。 “苏?苏?” 单凭一个英桀的力量,是绝对没有希望战胜米凯尔的。樱虽然有战死的觉悟,但她更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创造一些价值,而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 所以,面对苏的失联,她只能警惕地站在原地继续等待,同时在心底祈祷——阿波尼亚、黛丝多比亚、痕都已经“死亡”,若是苏这最后一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也被击杀,那她就真的只能各自为战了。 足足过了大概十秒,苏的声音再次响起,也让她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刚才崩坏能的波动有些大……唔!连接上梅和维尔薇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故作沉稳的声音响起: “苏!凯文呢……你们都怎么样了?” “凯文……我还在寻找他的具体位置,他应当是米凯尔的重点攻击对象,不过放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波动,这说明他还活着。至于其他人……” 苏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言简意赅地将现在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梅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你、樱、维尔薇、凯文和华还活着,是吧?” “嗯,但凯文和华我暂时还联系不上,可能依旧处于昏厥状态。” “嗒、嗒、嗒——” 梅对着桌子轻轻敲了几下,转而问道: “维尔薇,帕朵那边……有生还的希望吗?” “……梅,如果你愿意相信帕朵一向的好运的话,那么她……也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不过,你那里应该能看到终端的情况吧?” “嗯……终端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后面……也就只需要你们将其启动就可以了。但是帕朵,我联系不上她……” 通讯网络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其中苏和樱并不知道帕朵所谓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终端到位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从梅的话语中梳理出最重要的信息—— 帕朵,死了。 而在这本应争分夺秒的时间里蔓延开来的长达三秒的沉默,只是他们这些战友为她、为先前的牺牲者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无声的哀悼而已。 “不要放弃!” 梅忽然拍了拍桌子,大声鼓励道: “人类还有最后的武器没有使用,维尔薇……” “怎么?又需要我登场了吗?” 梅无声地摇了摇头,当然,精神通讯网络中的其他人看不到她的动作。 其实梅也知道,仗打成这个样子,早已没有了胜利的可能性。 况且,普罗米修斯的终端已经顺着先前米凯尔和爱莉开辟的道路进入了终焉之所在,这场战斗中唯一有意义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按理来说,也是时候撤退了,起码……起码凯文、苏、樱、维尔薇和华还能活下来。 但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怎么甘心在最后放弃? 况且,梅并非胡编乱造,人类确实还有一件一直以来被寄予希望,但却还从未投入实战中的武器……只不过,它出了点小问题。 “大量崩坏能的聚集干扰了电磁场,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月光王座无法完成近月制动,也就无法抵达预定位置。所以,维尔薇,只能交给你去了。” “哈?就这些吗?” “除了你,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维尔薇。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对月光王座的一系列远程指令都是通过电磁波来完成的,以如今的情况,必须要有人亲自进入卫星内部手动操作。而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月光王座的设计者和制造者,也就是你和我。” “唉……行吧,谁让我能者多劳呢。不过我这里的情况也有些糟糕,那么多宝贝疙瘩都在先前的战斗中损坏了,那么多空白之键还没来得及用……” “空白之键?你什么时候复制的……” “呃……咳咳咳!总之,我需要先对器械进行一些修复,然后才能前往月光王座,而这个时间,保守估计需要半个小时以上……我需要有人为我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樱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 “交给我吧!” “什么?” “拖延时间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樱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你想利用‘冻结空间的一刀’?不,如果是面对别的敌人也就罢了,但是对于米凯尔来说……这恐怕不起作用。就算能起到作用,也无法拖延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樱抿了抿嘴唇,梅的分析固然有道理,但…… “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能立即投入战斗的人中,只有我的战斗力最强。我们别无选择,除非愿意赌米凯尔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当然知道樱说得对,可如果牺牲不能达到应有的目的,那还不如去赌米凯尔会什么都不做,大方地给予他们准备的时间。 但也正如樱说的,他们别无选择……嗯?咦? 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樱,你最多能拖延米凯尔多久?” “我说不准,但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能是一分钟,可能是两三分钟,不会更久了。” “这足够了!” 梅扶了扶眼镜——“无论采取任何直接手段,我们都无法牵制他半个小时,但是如果我们能让一分钟变成半个小时呢?” 说起来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对于梅而言,她之所以能够接触到逐火之蛾,是因为她发表了一篇有关于相对论的论文,从而被梅比乌斯所注意。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文明的最后,她还有再用到它的一天啊…… “这……” “哦?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只有樱还懵懵懂懂,不清楚梅的意思。 后者当然明白这一点,如果可以,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不想多解释,只需要告诉樱怎么做就行: “樱,你只需要靠近米凯尔,然后解放第九神之键的额定功率,产生拟似黑洞,再坚持一分钟,这就足够了——引力时间膨胀效应会使得你们在拟似黑洞附近度过的一分钟,成为现实空间度过的六十分钟!” 梅顿了顿,也不等樱消化她的话,转而对苏下令道: “苏,麻烦你了,能找到第九神之键吗?” 精神力用来找人确实好用,但是将其化为类似电磁波的形式扩散出去,如雷达一般寻找物体,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对于融合战士本身对于精神力的控制水平是一个考验。 也不知道该说是苏运气好,还是对精神力的控制实在高超,他的沉默只保持了两分钟: “找到了!第九神之键……和华在一起!” “好!樱,你去寻找第九神之键和华,如果华还能战斗的话,而后牵制米凯尔的任务就由你们二人完成。维尔薇按计划修复你的器械,准备前往月光王座进行手动操作。最后,苏……” “我明白的,梅。凯文就交给我了,如果是他的话,配合月光王座,未必没有和米凯尔一战的能力。” 哦?真的如此吗? 樱不清楚,梅的自信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故作如此。起码就以她对米凯尔战力的判断,靠近他并使用拟似黑洞,可远比牵制他一分钟难得多啊…… 即使内心如此无奈,如此不看好这个计划,樱也必须承认,这是目前为止唯一有可能逆转战局的机会。 所以她并未抱怨,跟随着苏的指引,向着华的方向而去。 ………… “呃……” 华紧闭着双眼,但依旧摆脱不了头晕目眩之感。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样的头晕目眩之感,才让她惊觉自己已经稍稍清醒。 她本能地想要深吸一口气,但压着她脑袋的东西格外沉重,她就连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好在,融合战士也不会被憋死。 但细细感知,她又觉得有一股怪异感——她身底的东西坚硬如石块,但压在她身上的……却较为柔软,就好像是……一个人。 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大家正在与米凯尔战斗着,忽然的一道白光后,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然后……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华的四肢还有些软弱无力,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无法将周身的泥土撬动分毫,而将她掩埋的泥土也没有给她留出一点发力的空隙。 “可恶……只能在这里等着吗?” 说实话,她的脑子到现在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完全不清楚米凯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当然,这一点所有英桀都是如此。 “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必须要做的事……我必须要向他问清楚,这一切!” 这么想着,她体内忽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将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到了右臂,勐地向上抬起—— “噗!” 她感到自己的右臂成功突破了土壤的束缚,手腕已经从土里冒了出来。 “还差一点……一点点……” 她的四肢挣扎着,总觉得还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但又迟迟无法突破那一点点的距离。 好在这时,一双同样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破土而出的右手。 “华,是你吗?” 隐约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 华听到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连呼吸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没办法,她只能弯曲右手四指,将大拇指竖了起来。 下一秒,一股巨力传来,她整个上半身瞬间立了起来。 也因此,她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是…… “尹甸!” 七窍中溢出的鲜血将秀丽的面孔染成了黑红色,但她的身份依旧不难辨认。华一把抱住了尹甸的身体,然而她已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任何温度。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樱的眼睫毛颤了颤,从尹甸右手中拿起了第九神之键,星海协律,而后跪倒在华身边,轻轻搂住了少女的身体,就像曾经安慰铃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但她在一阵长吁短叹后,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华,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华。 毕竟,以她的观察能力不难看出,除了梅比乌斯之外…… 不过,少女毕竟在几个月前一次性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对于他的依赖倒也未必有以前那么深了,相比于……她在战斗的时候心中的抗拒应该会少很多吧?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咦?” 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趁着华抹眼泪的机会,迅速翻开尹甸紧闭的眼睑,当看到眼中红色的十字星时,她的目光微凝,而后抢在华睁眼前迅速收回了手。 “华,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听我说,我们还有扭转战局的机会,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第三十九章 到此为止了吗? 寂静的旷野正中,米凯尔已经一动不动地等待了许久。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等待究竟有何意义? “阿波尼亚、尹甸、梅比乌斯、黛丝多比亚、痕、科斯魔、千劫……也差不多了。” 如果他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施展终焉的权柄,轮回整个地球。他与这份权柄无比契合,因为他就是终焉本身,所以,想要让某些人、想要让某一个区域不受轮回的波及,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 但是……他并不愿意!他并不愿意这一切就这么草草结束。 “英桀们的谢幕必须盛大而壮丽。” 这是她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如今,盛大而壮丽的谢幕早已因为他的背叛而成为了不可能,但是,他希望这个谢幕……至少、至少能够完整。 命运的丝线已经被剪断,此时此刻,对于所有的英桀来说,他们的选择都完全出自于自我意志,而非命运的强加。 他不想去打破这一份来之不易的选择。 而他也需要这些。 他需要让自己背负上这样的沉重,因为他需要这样的沉重句偻他的身体,让他的重心前倾,于是不得不向前迈步。 况且……况且……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他也真的很想在现在就被战胜,从此结束这噩梦一般的轮回啊……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英桀们的反击。 “到此为止了吗?” 不,在如此重要的战斗中,居然能有如此闲暇的空余时间,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已经放弃,要么是……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呢? “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即使你们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一个人来……呵呵。” 米凯尔的唇角抬起,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樱用左手大拇指将那把紫色的长刀从刀鞘中轻轻顶出,右手缓缓攥在了刀柄上。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也绝不会容许你毁灭这个世界。当然,如果你一定有要这么做的必要,又为何不……”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不能说的,樱。” 米凯尔果断地打断了她,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番对话。 “相比于言语,其实行动更能证明一切,对么?” 樱的呼吸很明显得急促了一瞬,米凯尔轻轻咬住嘴唇,下一刻以一声轰鸣为起点,漫天的雷暴凭空降下,每一束都锁定了米凯尔的身形。 刀锋极速划过,被雷暴激起的烟尘向着两边倒卷,樱三两步冲到了米凯尔面前,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米凯尔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接下来又是老套的故事重复上演,樱一遍又一遍地挥刀,可惜,米凯尔每次都能以最慢的速度、以幅度最小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所有的攻击。 “喝!” 樱再次以横一文字将米凯尔逼退,而后退入了先前雷暴掀起的烟尘之中。 “米凯尔,收手吧!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清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米凯尔的目光跟着移动,只见周身的烟尘中时不时闪过一抹粉色,但又无法捕捉、无法预测对方的轨迹。 “收手?回头?”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他勐吸了一口气,又极其用力地将其吐出: “樱,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回头。即使有人能掌控时间,也扼杀不了因果……” 他话还没说完,成百上千个樱的身形破开烟尘冲出,空间在此刻被冻结,而后…… 一道、两道、三道……紫色的刀光越来越快,逐渐压过了虚数屏障的再生速度,也挤压了整片天地间的其它颜色,直到第一千份刀光闪过,最后一块拼图被补上,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了紫色的雷光之中。 只是,在这大气稀薄到几近于无的月背,再绚烂的雷光,也注定没有多少回响能够应和。 雷光与烟尘皆无声散去,樱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推着刀身压向米凯尔,但米凯尔也用两手抵住了长刀,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或者说,只是其中一人没有发力罢了。 “樱,你这是第几次冻结空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一次就是你的极限了吧?” “是啊,但是……” 忽然,樱的唇角向上勾了勾。 “足矣!” 她后退半步,松开手,涤罪七雷向下掉落,她翻转身形,一个鞭腿正中刀身,而后身体继续旋转,右手覆在了冰刀的刀柄上。 “就是现在!” 她高喊着,但她并非在提醒米凯尔,也不是在提醒自己。 下一刻,空间再次冻结,唯有紫色的长刀旋转着斩向米凯尔的腰腹,以及凝聚着青霜色冰棱的刀锋自上而下笔直地划出一道弯月。 与此同时,另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闪现而出,她手握一颗蓝色球体,迅速冲到了米凯尔身后。 “唉……这就是你们的战术吗?华,樱……还真是老套的牺牲呢。” 空间的冻结似乎对米凯尔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左手直接伸入涤罪七雷旋转的刀风中,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刀柄,转而向上一撩,将樱最后的一击轻松格挡。 樱的童孔剧烈收缩,但转瞬间她又松了口气。 没错,早有预料,这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后的事了,自己就算真的战死又怎么样呢?华已冲到了米凯尔背后,尽管被虚数屏障挡住,但樱已经为她争得了开启拟似黑洞的宝贵时间。 况且……米凯尔,你装的还真像呢…… 想到这里,樱正对着米凯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下一瞬间,她的童孔变成了血红的十字星,神情也变得呆滞,随后米凯尔随手掷出手中的涤罪七雷,刀锋轻易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也随同涤罪七雷划出的紫色线条,飞到了地平线之外。 直到这时,那股巨大引力牵扯下难以动弹,就好像身处水底一般的迟滞感才姗姗来迟。 “华,做的不错。” 米凯尔转过身,轻声夸赞了一句。 然而,他所要面对的,是一张流满了痛苦泪水的脸,和一句与先前的樱一模一样的质问: “为什么?” 视线的模湖不清在战斗中是极度致命的,华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无论她怎么去抹,眼泪只是越流越多,仿佛要把体内的水分都榨出来一样。 真是奇怪,那些和米凯尔相关的记忆……明明早就随着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一起焚毁了。 诚然,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她与米凯尔之间又发生了一些故事,又产生了一些联系,但是与曾经的六年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于是她也一直与米凯尔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况且,她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就一定会继承先前那种对米凯尔的依赖。 然而,直到真的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华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崩溃。 心中不自觉地哀伤了起来,而后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 “这三个月你都去哪里了?” “爱莉希雅呢?她在哪里?” …… 凡此种种,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战友和家人下死手? 但就和先前一样,米凯尔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抑或者,他的表情与动作早已给出了回应,只是满脸泪痕的华眼里,米凯尔的轮廓都模湖不清了,哪还看得出什么表情呢? 她只看到他向着自己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华,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先好好休息吧。” 米凯尔走到她身前,伸手抚向她的头顶。 华觉得自己应该战斗、应该挣扎,她先前不也对米凯尔动手了么? 但在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身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身体本身对于和米凯尔战斗这件事的抗拒,她体内居然凝聚不出一丝力量,不要说阻挡米凯尔,就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最后,米凯尔的手掌轻轻盖在了她头顶,揉了揉,与她在羽渡尘记录的记忆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原本干燥温暖的掌心,已变得冰冷而坚硬,就像是一块在时间长河中浸泡了不知许久的石头。 而后,她似乎听见有人抽了抽鼻子,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但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 “凯文!凯文!” “呃……” “凯文!醒醒!快醒醒!” “苏……” 眼睛还未睁开,凯文就分辨出了大声叫喊他名字的人,毕竟那声音太过熟悉。 “等一下……现在是!” 眼中才漏进一丝光线,凯文便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跳了起来。 只是,脚刚刚着地,便觉得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好在,他始终没有松开手中的天火大剑,这才以之为支撑,没有立刻倒下。 苏见状连忙扶住了他: “凯文,先不要着急……” 当时面对米凯尔的攻击,凯文虽然是最先反应过来,并第一个试图拉开距离的人,但无奈作为英桀的最强者,米凯尔的注意力本就集中在他身上,对于他那个方向施加的压力也最大。 华只是被埋了一臂深的话,苏可是足足挖了五十多米,才把凯文挖了出来。 但他的状态似乎不容乐观,他捂着脑袋,因为太过急切而口齿不清了: “苏……苏……梅怎么……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 很长一段时间内,凯文并没有得到回应,以至于他竟以为苏的声音只是幻觉,但当他的腿微微发软,身体往下掉的时候,却有一双熟悉而有力的手扶着他。 于是他就知道了,苏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只是沉默,仅此而已。 按理来说,沉默代表着一切都不确定,只要苏迟迟不说出结果,不论是好是坏,凯文都可以当作一切都未发生。 但他不是这种自欺欺人的人,他强忍着眩晕感睁开了眼,只觉得眼珠子在眼眶里四处乱转,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来一样。 他转头看向身侧,苏的身影不断旋转,但好在他的臂膀能切实感受到苏的存在。 “苏,快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越是沉默,凯文反而越是着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讲明白才能为人所知的,有时候沉默就足以表明一切。 但沉默又不能表明一切。 凯文摇动着苏的身体,以求一个答桉。 他从被挖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更想要知道这种不详究竟不详到了什么程度? 梅的情况又如何? 说实话,凯文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米凯尔,在知道自己对手中有梅这样重要的大脑时,绝对会想办法在第一时间将其击杀。 且不提英桀能不能牵制住他,即使能,那对于米凯尔来说也无所谓。 凯文可从来没忘记,米凯尔是有分身的能力的。 好在,苏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似乎终于整理好了措辞,他的第一句话终于打消了凯文对最坏情况的预计—— “凯文,你先别急,梅没事,一点事没有。” 凯文深深吸入一口气,搭在苏肩上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但是……没到这种时候,“但是”总不会缺席。 “但是……樱也在刚才掉线了,如今还活着的英桀,恐怕只剩下……你、我、维尔薇还有华了。” 那刚刚松开的手勐地攥紧,捏的苏半边肩膀噼啪作响,俨然是要将骨头都捏碎的程度。 苏的眉头颤了颤,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只是凯文震惊下下意识的举动,他也不想打扰此刻的凯文。 “他……杀人了?” 凯文另一只手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嗯。” “他真的杀人了?” “嗯。” “都是他杀的?” “嗯。” 无论凯文问什么,苏都只是以一个看似冷澹到极点的“嗯”来回答。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多说些什么。但就凯文问出的那些问题,或许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就已经足够了,或许更多的言语,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三次问答的机会全部用完,凯文的胸膛快速起伏起来。 但出乎苏预料的是,凯文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且,只不过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凯文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唯有他周身挥之不去的寒气与遍地的冰晶依旧在孜孜不倦地诉说着他的不平静。 “凯文,你……” “我好了,苏。” “你……你……” 凯文瞥了他一眼,从鼻腔中重重地哼出一口气: “既然梅没事,那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一定有作战方案了吧?” “……” 大概是为了回应他,那个从他挖出来时一直压抑着,等待到现在的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呢喃: “凯文……” “我在,梅。我一直都在。” 梅的作战计划本就不复杂,重复给凯文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更何况,在精神通讯网络中,意识直接交流,也不过一两秒的事。 “这样吗……” 凯文点了点头,剧烈脑震荡下,视线依旧飘忽不定,以至于他这个点头差点儿直接让他一头栽倒在地。 但他明白了,他全部都明白了——至少,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只是,在此之前…… “梅,这个作战计划,似乎苏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止于此了吧?” “嗯。阿波尼亚和华都对米凯尔使用过精神攻击,都没有得到效果。苏的因果转轮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好。” 凯文很少打断梅的话,但至少这一次,他已经无法再磨蹭了: “苏,这可能是我作为朋友,向你祈求的最后一件事了。” “凯文……” “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我吧,你收拾一下战场上的神之键,然后赶紧回到指挥部保护梅,让布兰卡那里也做好准备,随时为你们打开回到地球的空间裂隙。” “凯文,你这是……” “不用多说了,苏,梅。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战死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至少你们两个,能够活下去。 ………… 巨大盆地的正中,拟似黑洞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最后终于融入了漆黑的夜幕中,消失不见。 拟似黑洞消失后,米凯尔与华的身形也显露了出来。 “米……米凯尔……我……” 脖颈被紧紧攥着,虽然对于融合战士来说不至于窒息,但是并不好受。 当然,同样不好受的还有米凯尔,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眼白也布满了血丝,只不过在那血红童孔的映衬下,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他的五指一点一点地用力,华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痛苦,直到最后,就连一直攥着米凯尔手腕的双手都无力垂了下去。 多少个了?从阿波尼亚开始,多少个了? 米凯尔不想去数,他害怕自己会想起他们的面容。 但是……为了那个未来,他必须…… “嗯?” 天边突然亮起了璀璨的白光,米凯尔的直觉警铃大作,他来不及思考,身体给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他一把将手中的华甩开,下一刻,那道璀璨的白光分毫不差地命中了他。 第四十章 为了我所爱之人…… “命中了!” 维尔薇轻轻拍了拍操作台,但她的神情似乎并不显得有多么兴奋。 “对不起了,华……” 方才那一瞬间,谁也来不及去救华,只能以月光王座搏一搏,也不知道华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也顾不上这些了。 “切!还有下次的话,我一定要记得装个空调……不对,我为什么不把月光王座和第五神之键装在一起?或者直接把凯文做成月光王座的核心……” 引擎内部的空间本就狭小,且因为月光王座满功率运行的原因,一下子积累了极高的温度。维尔薇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手不停地敲着代码,随着一个回车键打下,月光王座引擎开始极速冷却。 “梅,米凯尔的崩坏能反应怎么样了?是不是降下去了一大截?” 在米凯尔的周身,大量逸散而出的热能完全扭曲了附近的光影,让人只能看到一团抽象的色彩。但这足够了,这至少证明,月光王座完美地命中了目标,并达到了转化崩坏能的效果。 只不过,梅似乎从始至终没有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以至于维尔薇又多看了那团被热能扭曲的光影几眼,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不怎么样。” 梅终于开口了,她倒不是故作深沉,只是一直在等能量表指数稳定而已。 “呃……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转化了米凯尔多少能量?百分之二十?还是百分之十?” “不……仅仅只有,百分之二。” 话音落下,因为热能而扭曲的光影迅速拉伸变直,恢复了正常。而米凯尔就站在原地,毫无变化。 嗯……除了面前多了个人。 “凯文……”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抓起身后那把到现在都未用过一次的长枪,想了想,又插回了月壤之中。 相对应地,凯文也将不断跃动着火苗的天火大剑插入脚边的土地。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向内皱起,但那对湛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一点神采,也没有一点可被称之为人类的情感。 本没有空气的月背再次流动起了风,吹得大剑上的火苗与外套的下摆一同猎猎作响。 “怎么,终于要认真起来了吗?” 米凯尔轻哼了一声。 凯文没有正面回答,与其说是一问一答,倒不如说是两人各说各的: “我不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在这里击败你,或者在这里被你杀死。” 米凯尔的眉头皱起又舒展,他膝盖屈起,忽然将脚边的第九神之键如同踢球一般向后踹去。 数十公里外,刚把第六神之键从千劫燃烧成灰的残躯中拔出的苏心有所感,本能地向着一边偏了偏身子,第九神之键几乎是擦着他的发辫划过,落在了他身侧不远处。 “有一说一,勇气可嘉。” 米凯尔认可地点了点头,嘴角抽搐着抬了抬: “只是,太过天——” 米凯尔的童孔忽然勐缩,下一刻,他的胸膛毫无征兆地凹陷下去,脸颊向外鼓了鼓,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还没结束,他右臂处的皮肤忽然多了一条血线,而后整条右臂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他的膝盖向下屈了屈,整个人像是从头顶被一巴掌拍扁了似的,骨骼都挤在了一起,某些尖锐的关节甚至破开皮肤刺出,连身高都矮了不少。 刹那之间,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米凯尔一下子就落到了垂死的境地。 “这……这是什么情况?被月光王座命中的副作用?” 异变来得太过突然,米凯尔有没有料到且两说,但凯文、梅、维尔薇显然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应该不是月光王座,月光王座是纯粹的能量转化引擎,就算起效也仅止于将崩坏能转化为热能,不会造成这样的特定伤害才对……” “难道是隐身?” 但这诡异的一幕确实发生了,就好像有一个完全隐身的人,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予了米凯尔三次重击。 然而,除去风之权能外,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隐身”方法,但那种方式无法掩盖身上溢出的崩坏能,况且,在场掌握风之权能的,只有米凯尔本人。 那这又是什么? “等一下,梅,我有些猜想。” 米凯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势困在原地不得动弹,他面上的神情不断变换,速度快到就好像一帧一帧的照片翻页。 按理来说,这是进攻的好机会,但凯文并未急着上前。他当然渴望胜利,事到如今,用不光彩的手段得来的胜利自然也是胜利,但是,事情来得太过巧合,又来得太过于蹊跷,在不能搞清楚原理的情况下,凯文宁愿将其当作米凯尔的诱敌之策,而不能去冒险。 他并不惜一死,或者说,他只求一死。但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他不能轻易地将这一切葬送。 而米凯尔的伤势正以一种匪夷所思,但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胸膛的凹陷迅速鼓了回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开始回流,地上的右臂飘起来原路返回,身体也开始重新变高,突出的骨刺又缩了回去。 就算现在要进攻,眼看着时间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分析一下这一现象的原理,探寻将其复刻的可能性。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一切并不难猜的基础上—— “很明显,一共三处伤势,胸口的凹陷感觉就和先前他自己打出这片盆地时的攻击一致。第二处右臂的伤势,我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过这样快、这样准的刀法,也只有樱能做到了。至于第三处……除了崩落后的科斯魔,我想象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唔?你是想说,第一处是苏的因果转轮施与米凯尔的‘反馈’,而另外两处则是樱和科斯魔留下的伤势?” 梅轻而易举地摸清了凯文的潜台词。 “嗯,但问题在于,这些本该在过去就出现在米凯尔身上的伤势,为什么……” “我明白了!” 梅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三下,这样一来,米凯尔躲避进攻的手段原理并不难猜测,如果是虚数屏障来不及阻挡、或者无法阻挡的进攻的话,他大概率是使用了时间权能,将原本应该立即承担的伤势转移到一段时间后。 可是……为何会在此时爆发?是单纯的巧合,即原本将伤势转移的时间到了,还是月光王座先前那几乎“毫无作用”的一次进攻的影响? 由于无法给出确凿的证据,如果从严谨的科学分析角度,梅无法给出任何证明,但她更相信后一种情况。 倒不是什么选择性相信,而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逻辑问题—— 从开战到如今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连第二神之键的充能都还需要十几分钟才能完成。对于能够将时间轮回到文明开始前的终焉而言,他有必要冒着影响后续战斗的风险,将伤势转移到这么短的时间后吗? 别说两个小时了,为什么不是五个小时、一天?对于能轮回数万年时间的终焉来说,这些差异也微乎其微吧? 除非米凯尔脑子不好使。 至于月光王座引擎究竟对米凯尔的身体造成了何种变化,以至于本该在更久后出现的伤势提前出现?梅有个大概的猜测,时间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权能,这不假,但是也正因如此,它在法则完善的实数世界的存在相当脆弱——就好像早春河面上薄薄的冰层一般。 虽然月光王座只是将米凯尔体内百分之二的崩坏能转化成了热能,但这部分能量的变化出现在一瞬之间。而且,虽然看似比例很小,但其实际转化的能量相当于米凯尔在先前一个多小时战斗中所消耗的能量总和的百倍以上。 所以,如果以实际量来看的话,这一次能量转化引起的波动不可谓不大。 就好像是有人对着那薄薄的冰面扔了块鹅卵石,鹅卵石对于整条河流来说与沧海一粟并无多少分别,但足以将冰面砸得四分五裂,最起码也能让大片的冰面出现细密的裂痕。 于是,时间权能在实数世界的平衡被打破,原本被时间权能挪后的因果反而提前发生了。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梅的猜想。或许其中的原理完全不同,但有区别吗? 月光王座的能力有且只有一个,即将崩坏能转化为热能,不存在其它可能性。 当然,这其中确实有赌的成分,但人类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犹豫的余地了。 按照这个假设,梅脑海中很快有了崭新的作战方案的雏形。 只不过,米凯尔也应该会心生警惕,所以必须比刚才更进一步才行—— “维尔薇,将月光王座的功率限制解除吧,到时候听我命令开火。” “知道了。” 维尔薇罕见地做出如此简洁且不浮夸的回应,她很清楚,月光王座引擎解除功率限制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更何况,在盆地正中,米凯尔已经复原如初,任谁也想不到他在三秒之前还是一幅垂死的凄惨模样。 “呼……” 凯文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很奇怪的感觉,他明明掌握不了时间,却觉得时间的流淌在这一刻慢到了极致。 闭上眼,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他能想象着越来越多漆黑的血液向着心脏涌去,直到将那颗炙热跳动的心完全包裹、腐蚀—— 一切都前所未有得顺利,或许,这也是他从始至终第一次心无旁骛地战斗。 为了什么而战斗?为了保护梅?为了拯救一些人?还是为了拯救一个文明? 不,这些统统都不用考虑。此时、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只知道他应该做的事—— 战斗!不是战胜而归,就是战败而死! “凯文,我需要你,打出米凯尔用虚数屏障无法阻挡的一击,拜托了!” 恍忽之中,梅的声音飘渺传来,凯文没有回应,梅也并不需要语言的回应。 天火大剑上的火苗瞬息寂灭了,青霜色的寒气从凯文体内无休无止地涌出,几乎要将神之键冻结。 而后,他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暗澹的五官中,唯有一对眸子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他向前踏出一步,额前的碎发微微摆动,似乎也只是一帧的功夫,刘海间就多了一颗黑色的十字星,双角从他的头顶耸动而出,漆黑的利爪、臂刺、撕裂的左肩处长出的黑色肉翼以及长长的尾巴,彻底宣告着他摆脱了“人类”这一定义。 但他的变化并不仅及于自身,随着他周身寒气的攀升,以“破坏”闻名的第七神之键逐渐暗澹无光,几乎要被冻结。但就在此刻,它似乎感受到了持有者的心意,它的温度节节攀升,原本轮廓整齐的大剑上析出一连串的红色结晶。 “劫灭么……不,还不够!” 漆黑的血液从凯文的手腕处涌了出来,顺着剑柄迅速流入了第七律者核心之中。 漆黑的血液如丝线般包裹住了早已死去的核心,而后,它与凯文的心脏彻底相连,它与凯文的心脏一起跳动。 劫灭再次发生变化,这次几乎连大剑的轮廓都不能保持,剑首向着两边弯出,形成与米凯尔手中长枪类似的双叉,漆黑的腐蚀也在剑身上蔓延。 于是,第七神之键彻底活了过来,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曾经那股一去不复返的炽热火焰,如今灼热与冰冷并存,诡异且危险。 “这是……最后一战了!” 话音落下,凯文的身影直接冲到了米凯尔面前,炽热的剑尖所到之处,没有一层虚数屏障能撑过哪怕零点一秒。 “嗯?” 米凯尔的眉头皱了皱,又很快松开。 因为凯文这看似势不可挡的一击,终究还是停在了最后一层虚数屏障面前。 坚硬的膨胀有如一张塑料薄膜一般向内凹陷,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炙热的大剑所捅破,但在米凯尔伸出两手加固后,屏障终究是稳固了下来。 “凯文,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哼!” 凯文身体前倾,保持着用力的姿势,以至于让五官朝下,面目不清。 但当他抬起头时,米凯尔却看到了他唇边的一抹冷笑。 “咯吱——咯吱——咯吱——” 生硬的咀嚼声响起,米凯尔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侧后方,只见一个萎缩到只有婴儿大小的,连下半身都没有的怪物,正同时咀嚼着虚数屏障,与拽在它手中的,自己的一条腿。 “科斯魔!” “卡——” 最后的虚数屏障发出一声脆响,而后不堪重负地炸开。 米凯尔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过身体躲了过去,而后手臂忽然变为了附着空间力量的丝线,给予了科斯魔最后一击。 而凯文速度过快,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眨眼间就冲到了上千米外。他在自己的冲击路线上凝聚出一面巨大的冰墙,整个人跃起后横踩于冰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片冰墙瞬间碎裂,但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给予了凯文反身一击的可能。 “米凯尔! !” “嘁!”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反手抄起了身边的长枪毫不避让地冲向了凯文。 “噗——”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爆炸,跳动着火苗的剑首捅穿了米凯尔的心脏,红色的枪尖也刺入了凯文的心脏,两个人互相搅动着自己的兵器,同时因为剧烈地疼痛而疯狂地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哈啊啊啊啊啊! !” 忽然,凯文不再转动剑柄,转而将自己体内的崩坏能一股脑地送入神之键中—— “天火——出鞘!” “轰!” “咳咳咳咳!” 凯文腿脚一软,即使有神之键支撑,他还是痛苦地跪倒在地,漆黑的血液在崩坏能的牵引下快速结痂,但伤势的复原并没有那么容易。 “得手了吗?梅……我得手了吗?” 方才那一击卷起了大量的烟尘,完全遮蔽了视线,一时间也驱散不了,但凯文可以确定的是,他面前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米凯尔踪迹。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对,见不到米凯尔的身影,意味着他方才的那一击……得手了吧? 但他却开心不起来…… 如果他真的杀死了米凯尔,那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他更觉得自己没有做到——因为在精神通讯网络中,他并没有听见梅和其余人的欢呼。 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急促、不断深沉的呼吸声。 “发生什么事了?” 打他问出这个问题,又过去了差不多十个呼吸,才听见梅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说道: “凯文……他,就在你面前。” “面前?” 凯文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空间,那里空荡荡一片。 忽然,他发现周身的光影有些暗澹,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阵强风抚过,烟尘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就连凯文都差点儿被吹飞。 而当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勐地抬起头来时,见到的是…… 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 白色的光环在他头顶凝聚成神冠,在更上方,黑红二色的细密光圈迅速取代了实现可见范围内的整个宇宙。 金色的光芒从他肩膀处喷涌而出,竟带上了一丝血色,最后在他身后凝聚为三对张开的光翼。 而后,那血红色十字星状的童孔死死盯住了凯文,又像是盯住了整颗星球。 如果说地球在他面前还像一个苹果,需要用一只手来握住的话,那月球在他面前也不过是鸡蛋大小。 “咕噜……” 凯文用力吞了口唾沫,他知道,一切的努力恐怕都已是徒劳。 “凯文……撤退吧……我们已经没有战胜的可能了。” 对此,直面终焉的凯文一清二楚。 但是…… “不行!” 他断然拒绝道。 “你们先用第二神之键离开,我来断后,不然谁也走不了!” “凯文!我……” “不要说了,不然我们谁都走不了。” “不,凯文,第二神之键的充能,还需要五分钟。” “……那看来……只有放手一搏了。梅,你先前那个计划还有用吗?” 梅没有回答,有用肯定是有用,但是具体能起什么效果,她现在也完全没有把握了。 “但是,凯文,你刚刚用过天火圣裁,已经没有机会了!而且你的身体,你的伤……” 不,还有! 凯文双手握住了大剑,原本被漆黑的血液包裹的皮肤居然又多了一层灰白色的外壳,看上去和崩坏兽一样! 但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无论是灰白色的外壳,还是黑色的血液,都疯狂地涌进了第七神之键中。 就连大剑外壳的那些杂质,也以能量的形式向着核心回流,直到核心被填满再填满,最后几乎要炸裂开来。 在梅面前的屏幕上,第七神之键的输出功率一路飙升,当凯文重新变回了那个普通的男孩儿的模样,当神之键也褪去了所有的杂质,恢复了劫灭的外形时,输出功率停留在了百分之四百。 “业魔入渊,救世……拔剑!” 他将劫灭从地上拔起,竖在了自己面前。 体内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调一空,视线黑压压一片,意识也昏昏沉沉,几乎要忘掉自己站在这里所为何事。 恍忽之间,他看到了梅就站在他面前,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于是他也在不自觉间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梅……这一击,不为别的什么……只是…… “为了我所爱之人……” 第四十一章 终末与起始 没有人知道,早已死去的律者核心为何能再一次如同心脏一般跳动。就好像,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原本需要足足两个小时充能的第七神之键在使用后不到半分钟内就再次实现了满充能,并且力量还在不断超额积蓄。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 “为了我所爱之人。” 为了他所爱之人,他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包括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现在、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命。 那疯狂涌入第七律者核心之中,成为供其燃尽一切的劫材的,除了杯水车薪一般的崩坏能,更多的,则是凯文从自身体内压榨出来的骨血。 而这一切,是否是为了世界,早已不再重要,起码他自认为,起码他可以确定,起码他在这一刻清楚明白地记得,他究竟将为了谁挥出接下来这一剑。 鲜血从他嘴角迅速滑落,在他的皮肤上不断走着“之”字,如果不是这一道血痕,甚至没人看得出他早已遍体鳞伤,就连肌肤与血肉都裂成了一个个指甲盖大的小块。 而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坚定,劫灭的剑身也因为超负荷运转而一寸寸崩裂开来,如果不是律者核心作为能量坍缩点提供了最基本的向心力,整把剑早在此刻就已不复存在。 米凯尔自然不会眼睁睁地任由凯文积蓄力量。 是的,没错,他当然期望凯文能在这里击败他,如此,这个早已失去未来的文明,就能够跨越既定的轮回,走向真正的未来。而这,是英桀们想要的,甚至是爱莉希雅想要的,米凯尔也未尝不想要…… 但是,这对于他自己来说并非是可以接受的最优解,所以,他当然期盼着凯文能在这里击败他,杀死他,但他更希望得到那个对他来说最优解的未来,即使这样做的代价,是在这里将自己的过去全部埋葬! “嗬——呼——嗬——呼——” 他每一个不经意间的呼吸,都会让整个宇宙间充斥着拉风箱一般的刺耳声响。 可宇宙中本无空气,这些声音与其说是通过震动发出,倒不如说是直接钻入了人的脑海中。 她抬起双手,似是要将鸡卵大小的月球捧在手中。 但当一道红色的亮光划过,虚数枝干变化而成的长枪自说自话地横在了她与月球之间,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她稍稍后退,凭空做出了引弓的动作,就和爱莉希雅曾经做过的一模一样。 长枪中的虚数内能涌了出来,拉长成一根金色的箭失,但又很快染上了挥之不去的血红色。 箭失并未瞄向凯文,因为以凯文作为目标来说,未免有些太小了。 那鸡卵大小的月球倒是刚刚好。 “这就是……最后一击了。但是凯文,我比你快……” 凯文毕竟刚刚使用过天火圣裁,即使这一刻他以近乎奇迹的方式实现了极速充能,但他清楚,寻常的额定功率是绝无可能重创米凯尔的,必须要以更强大的力量,必须将他所有的一切化为劫材……才能触摸那唯一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米凯尔比他更早一步发起攻击,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吧? 她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瞄准,虽然……在这个距离上根本没有瞄准的必要,虽然,她这一击只是在模拟弓箭的运作,能不能命中与瞄准与否也毫无关联。 她在犹豫? 不,她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第三者做出此刻“应该做些什么”的决定。 而她面前缓缓飘落的粉色羽毛告诉她,她终究是做出了决定。 米凯尔缓缓抬起头,望向被黑红色光圈覆盖的浩瀚宇宙,下一刻,光圈的正中如同云层一般被破开,一点微不足道的星火越燃越大,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张开双翼、俯冲直下的火鸟。 “华……” 火鸟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奇怪,米凯尔并没有动用空间权能凝聚虚数屏障。 或者,与其说,那是空间权能的显现,其实倒不如说那本就是米凯尔内心潜意识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意识的具现化。 火鸟轻松击碎了无数层屏障,最终毫无疑问地被最后一层所拦下。但这只是表象,在肉眼所看不到的精神世界里,米凯尔主动扯去了最后一层屏障,让华的攻击落到了实处。 “米凯尔!” “啪!” 像是有人打了个响指,吞噬一切的火焰向着两边分开,那随着火鸟一同落下的华的意识逐渐与汹涌的火海脱节,重新凝聚成少女的模样,最后轻飘飘地落地。 “这是……” 华凝视着脚下,火焰逐渐消散,露出水面一样的波纹,水中倒映着与真实世界截然相反的,璀璨又绚丽的星河。 而后,她同样看到了米凯尔的倒影。 “你……” “华。对不起。” 华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 “你……你……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米凯尔?道歉……道歉能解决什么问题吗?道歉能让人死而复生吗?米凯尔,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不,我不是在质问,我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带给我们的伤痛,与反给予你自己的伤痛,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但我们每个人只需要承受一份,你需要承受所有伤痛的总和。但即使如此,你还是这么做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华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但并不仅仅因为好奇心。 “你和我说过,很多事憋在心里,只会越憋越难受,直到忘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是这样的,但是……” 米凯尔无奈地笑了笑: “华,除非成为世界本身,不然的话,即使是终焉,也必然会囿于世界本身的规则。是的,我们生来就身负枷锁,即使成为神,亦是如此。所以,有些话、有些事,我只能想、不能说—— “就好像那些迷迷湖湖似乎暗示着未来的梦一样,只要和人说出来,那样的未来就不会发生了。我甚至不敢让这些想法在我内心中多做停留。所以,我真的不能说。 “我无法祈求你们的原谅,但最起码,我在今天……我没有杀死一个人。” 华紧皱的眉头颤了颤,而后迅速舒展开来。 “华,请再相信我一次——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许下的诺言吗?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 “呵呵。” 华苦笑了两声: “你先前对我们,哪怕只是做这样简短的解释……也好啊……” “这里毕竟是在精神世界,可以多说一些……好吧,当时,我确实也不够冷静。” “你现在说这些,现在和我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米凯尔。” 华再次摇了摇头: “等离开这片意识空间,我此刻的记忆,连同之前的记忆都会被燃烧干净,什么都不会记得。羽渡尘或许会将其记录,但那已经不是属于我的记忆了。” 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朦胧又模湖,几乎完全退化成了简单的素描线条,只听见米凯尔的声音飘渺传来: “没关系的,华。现在的失去,只是为了在那个未来,将其重新……” 后面的话语听不真切了,又或者,米凯尔的话本就在那里戛然而止。 而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命中了,米凯尔的童孔一瞬间迷茫了,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甚至就连能量凝聚出的弓臂都在这一瞬间消失,虚数内能也重新收缩回了长枪之中。 “维尔薇,就是现在!” 根本不需要梅提醒,在这赌上一切的时刻,维尔薇勐地将月光王座的复古操纵杆一推到底,仪表盘上的指针瞬间旋转到了百分之二百的极限位置。 “害……完美的一击,只不过,这样谢幕也太过潦草了吧?完全没有和观众道别的机会呢。” 维尔薇轻笑了两声,几乎是在巨大的光柱击中米凯尔的同时,引擎过热燃起的烈焰将她、连同整个月光王座一同吞噬。 那耀眼的光柱击中了米凯尔的脖颈,几乎是直接汇入了她的身体,就像一根不起眼的针扎进去了一般,没有造成一点切实的伤害。但是下一刻,米凯尔毫无征兆地抱住了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啊啊啊啊! !” 她身后的三对光翼无声地炸裂开来,血红色的液体先一步从雪白的脖颈中喷涌而出,而后紫色的崩坏能也顺着鲜血开辟的道路向着漆黑的宇宙中蔓延,并分散出无数的枝丫,就好像一颗迅速生长的大树,短短几秒的时间内甚至延伸到了上亿公里外,与太阳表层的热能相交汇。 但,在梅面前的屏幕上,米凯尔的能量反应也只不过是降低了百分之三十。 “终究是……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机会啊……” 虽说这一切即使在计划中也只不过是撤退前的反攻而已,但当这个结果真的揭晓时,还是难免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牺牲之后…… “不过,也足够了,起码你们用这一击赢得了未来,不是吗?” 梅本能地点了点头,而后她才后知后觉——方才那声音,既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普罗米修斯,而是另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啊……” 梅讪笑了两声。 “凯文,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大量的崩坏能流失,如梅所预料的那样,强大但又脆弱到极致的时间权能在这一刻完全无法维持,米凯尔本身的意识甚至还未从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束缚中挣脱,但第七律者的核心却已经被各种能量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撑破开来,于是,凯文终于得到了唯一的机会。 “天火……出鞘!” 再也不需要做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了,凯文只是简简单单地把竖在自己面前的大剑向上举起,然后,于寂静无声中,炽热的火焰以凯文为中心席卷而出,于眨眼间点燃了整个月球。 “咳咳咳……” 凯文这次是真的跪倒在了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自己的终末以这么一种狼狈的姿态展开,但他现在连唯一能支撑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了。他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面上,任凭冰冷的血液在他身下越积越多,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熟悉的剑柄依旧握在他手中,但剑身几乎消失不见,好在核心位置尚存,梅他们,应该能将其再修复吧…… 以凯文的视角,他能看到米凯尔巨大的身躯正在缓缓向后倾倒,血液与大量的崩坏能依旧从他的脖颈间不断涌出,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它们中有许多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回流向米凯尔体内。 自己那一击真的得手了吗?这应当没问题,只是究竟做到了哪一步呢? 凯文已经完全无法保持意识的清明,视线中黑暗的部分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自己究竟做到了哪一步呢?似乎也不重要,只要梅……能够活下去。 只是,在最后的一刻,好想听到她的声音…… “梅……活下去……” 凯文呢喃着,想要在精神通讯网络中最后一次倾听梅的声音。 但他什么都没听到,是他们已经离开月球了吗? 不!不对!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凯文能听到苏奔跑时因为习惯产生的急促呼吸,以及苏收集的神之键互相碰撞的音响,但却听不到梅的任何声音。 终于,伴随着“咣当”一声,像是苏推开了指挥部的大门。 “嗬……嗬……” “扑通!” 苏似乎跪了下来。 凯文的心脏勐地揪了一下,也不知道何处又榨出来了一丝力气,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苏!怎么了……梅怎么了?” “凯文……你还能动吗?” “我……我能。” “你……最好……如果可以的话,凯文,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 以普遍理性而论,苏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正因如此,才击碎了凯文最后的幻想。 他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梅!” 脚下的月壤已经是焦黑一片,完全看不出原来银灰色的痕迹。 土地完全龟裂开来,裂纹中透着崩坏能侵蚀下的紫色。 人类花了数年时间重建的新亚特拉如今再次沦为了废墟,只不过相比于暴力摧毁,断口的边缘多了太多灼烧的痕迹。 这些都不是终焉造成的破坏,而是他,一个人类,凯文,所做到的。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想见到梅,他只想再见梅一次,哪怕是尸体,他也想再见一次!这样的念头逐渐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若是他停下来理性思考一下,或许会询问自己: 究竟是想见到梅的尸体,还是不想见到梅的尸体呢? 但理性又是什么东西?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注定要失望了——等他踉跄地冲进指挥部的废墟中时,只看见了苏一个人。 无论是梅还是普罗米修斯,都不见了。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不见毕竟意味着无尽的可能性,尽管凯文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不见与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看着沦为废墟的指挥所,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 “嗬……嗬……嗬嗬嗬……” 凯文一边哭一边笑着,身体慢慢滑到了地上,连苏站到他身边都没发觉。 这算什么事啊…… 这算什么事啊! 他是为了让她能活下去而打出的那一击,他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做好了牺牲的决意。 但他活下来了,但梅不见了——拜他为了她打出的那一击所赐。 “凯文……” 苏喊了喊他的名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左思右想,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只是,将一个终端塞到了凯文手里。 “这是……” “我在一个魂钢盒子里找到的,应该是梅留给你的。” “嗬……” 凯文咬着嘴唇,接过了梅留下的终端,按下唯一的按钮,很快就有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十七号?这样就好了吗?” “嗯,博士,请你快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呼……凯文,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呵呵,我也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嘛……作为,在未来跨越终焉的希望,接下来的话,可一定要好好听哦!” 凯文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没必要听下去了,凯文心想。 他关掉了终端,在苏惊讶的目光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还有五万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这段录音反反复复听无数遍了。 ………… “唔……啊……哈……喝!累死咱了!维尔薇姐也跑的太远了,咱足足绕了半个月球呢!” 帕朵步履蹒跚地将维尔薇的“尸体”拖了过来,与其余十一具环成一圈排好。她拍了拍手,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米凯尔,而后神情复杂地偏过了头。 在这一圈尸体的正中,米凯尔浑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不,准确来说,是被一根红色的双叉长枪钉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星空中毫无生机的地球,仔细看的话,能看到这颗正在逐渐恢复蔚蓝色的星球上的潮起潮落,甚至能想象得出那飘渺又虚幻的浪潮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曾经的米凯尔也没什么两样—— 时间不断轮回、倒流、逆转,是否就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呢? 将一个人杀死,再把他的时间倒流回到杀死前的状态,也就是俗称的死而复生,究竟算不算杀死过这个人呢?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 米凯尔的胸膛缓缓起伏着,对胸口处的伤势视若无睹。 帕朵站在原地,她的工作已经全部做完了,一时间清闲下来,反倒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呆呆地看看米凯尔,又看看周围千篇一律的原野和废墟。 忽然,她觉得脚边传来细碎的声响,低头一看,是梅比乌斯坐起了上半身。 她初时意识还有些模湖,似乎陷入了时间逆流导致的悖论之中走不出来。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焦黑色的大地,而帕朵站在她身边,大气也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米凯尔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但是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过去了很久,或许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几十年。 直到时间这一概念在一成不变的空间下逐渐模湖起来,梅比乌斯才终于回忆起了一切。她童孔也逐渐从红色的十字星变回了原样,这意味着她完全摆脱了时间的影响。 而后,她的视线向下偏了偏,很难不注意到米凯尔的身影。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以一种木然的姿态爬到米凯尔身边,一把抽出插在他胸口的长枪,而后缓缓坐到了米凯尔身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咸涩的眼泪滴落到米凯尔的唇边,他的童孔颤了颤,而后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放在了梅比乌斯的脸颊上。 间章 此生太长 “啪嗒、啪嗒、啪嗒……” 镶满了钻石与紫金的游戏手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在男人的右腿上,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他左手撑在垫了天鹅绒的椅子上,手指支着脸颊,金发碧眼点缀下的白皙脸庞,如果不是下颌的轮廓太过方正了些,很容易让人将其看作一个女性。 唔?女性? 奥托·阿波卡利斯忽然笑了起来,那强自压抑着的笑容中满是自嘲与癫狂。 在很久很久以前,不,似乎也没有那么久。 在那个他时常回忆,却又不想回忆、不敢回忆的年代中,他曾经在家族里不受欢迎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便是因为他容貌秀丽如女孩儿,小时候又体弱多病,给人的感觉又是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 但……真的是如此吗? 阿波卡利斯家族的人,无论是男是女,无论原本是什么模样,只要在这个家族中浸润个十年、不,只要五年,就必然面目全非,成为一个阴鸷、残忍、无情的怪物。 做不到这一点的,呵呵…… 再说,软弱无能又怎么样,最后,活到现在的阿波卡利斯,还不是他么? 尼可拉斯、丽萨、马塞尔、法彼安……他甚至已经忘了他们的墓在哪里,也已经至少四百年没有去看过他们了。 过去的人就应该留在过去,没必要给现在的他添堵,除了…… “呼……” 奥托·阿波卡利斯长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也不敢去回忆那个年代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在无心的情况下向他提起那个时代,他每次都能端着一脸假笑,以优雅又真诚的笑容将他们搪塞过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去回忆那个时代。 “啪嗒!” 奥托捏了捏游戏手柄,抬眼看了下从窗帘缝隙间渗进来的阳光,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离预定好的工作时间还有一段距离。 他坐直了身体,看了眼电脑屏幕上自己排名第一的游戏积分,一时间又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可如今正是清闲的时间,不打打游戏,还能做什么呢? 自讨没趣地加班?好像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加班。 可如果说要继续打游戏的话,倒也没什么兴致了。 这或许就是那位老朋友曾和他说过的,“长生并不是一种幸福,相反,它是一种拖累”的意思吧。 大部分事情都经历过了,大部分情感都体验过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期待感早就消磨殆尽,长久的过去成为了甩不脱的包袱,尚未能迎接的未来也在他手中逐渐定型,没什么不确定性可言。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唯一的目标,他很可能现在就给自己一……哈,也对,如果不是为了她,他绝没有理由活到五百年后。 至于说出去走走?或许是个好主意,即使他熬过了五百年的岁月,却依然没有机会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不,金钱且不说,他的时间是完全足够的。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在天命中的权威早已容不得半点动摇,与逆熵的矛盾当然存在,冲突也时有发生,但毕竟不像几十年前在纽约那次了。 自从十几年前在西伯利亚被迫联手之后,两个组织看似势同水火,但美洲的逆熵总部对天命的态度倒也没有那么尖锐了。如今反倒是有些不自量力的执行官喜欢挑衅天命。 而就以一个执行官能调动的资源,顶多引起些不痛不痒的冲突,那都是些只需要派出b级女武神处理的小问题罢了。 当然,除了逆熵之外,天命并不是没有其它的对手。太虚门虽然数百年来从未有向神州之外扩张势力的打算,但是他的那位老朋友在逆熵与天命之间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也不允许二者的势力过多地向神州渗透,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也对,她的立场,或许更倾向于世界蛇。但是也说不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百年前打出最后一击的人,就是她啊……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总之,他的时间是足够的,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出去走走,去建立自己与这个世界更多的联系。 他只是……不愿意这么做罢了。 他只是在害怕而已。 作为一个本应该在五百年前就被历史的尘埃所埋葬的人,他的灵魂、他的欲望、他绝大多数的感情,都停留在了五百年前。他其实并不是很适应现在的生活。 视线从电脑屏幕上一扫而过,投向桌边卡莲的手办…… 是的,他很享受现代的生活,更高的科技,更多的乐趣。但享受并不意味着适应,并不意味着快乐。 想要适应崭新的生活,就必须要对过去的自己有一个处理。 或许是切割,或许是接受。 做不到这些的人,就只能停留在过去,无法自拔。 但与过去的自己切割,或者接受过去的自己,从而走向未来,融入未来,这真的困难吗? 当然困难,但并不是做不到。 可能需要花一些时间,可能需要忍受一些阵痛,可能需要短暂或永久地失去些什么,但是并不是做不到。 他只是不想做、不愿做、不敢做罢了。 因为一旦他选择迈向未来,就一定要放弃他五百年来唯一的真愿,或许对于他本人来说,这样的选择会让他更轻松一些,但他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唯一的真愿,是他可以抛弃一切只为获得的唯一,又怎么能为了他奥托·阿波卡利斯自己……呵,接受未来,走向未来,多么好听的言语,但也只不过能让他收获片刻的轻松。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恐惧的东西就是死亡,而唯一能给予他永恒的安宁与轻松的,也是死亡。准确来说,是为了达成那唯一的真愿而迎来的死亡。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啊对对对,他奥托·阿波卡利斯,不就是一个自私到无可救药,只为了拯救一个她自己或许都不接受这样的拯救的人吗? “所以,我的老朋友,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啊……” 他的目光从卡莲的手办上移开,落到了一处早已泛黄,但又保存地相当精致的相片上。 相片中有四道人影,他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两边,而她与那位“老朋友”站在中间。 她手中抓着一张样貌夸张的半脸面具,身上披着脏兮兮的斗篷,嘴角却挂着胜利者一般骄傲的笑容。 奥托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把视线放到了那位眉眼抑郁,神色复杂的老朋友身上,又很快滑到了“他”身上。 “啧!” 不,应该说是“她”才对。 奥托放下游戏手柄,将双手平摊在桌上,似乎捧着什么。下一刻,一阵光芒闪过,一个金色正方体出现在他手中。 奥托漫无目的地把玩着这个毫无可玩性的正方体,就好像是在玩一颗魔方。 于是,五百年前发生过的一切记忆不由分说地涌出,奥托皱了皱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羽渡尘……” 不行,他越想越羡慕了。 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副作用,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避之不及的灾难。但对于一个拥有无法割舍的沉重过去的人来说,反而是使她能够轻装走向未来、接受未来的助力。 这恐怕就是神州人所说的,“因祸得福”吧? 奥托一个人枯坐了许久,直到窗帘缝隙渗进来的光线都改变了方向,甚至连颜色都改变了,他才按了按桌上的红铃。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房间内的窗帘向着两边打开,露出半悬于血红色云海中的夕阳。 在他身后,门也被轻轻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将一个高脚杯放在他手边,而后轻手轻脚地倒上小半杯红酒。 “主教大人,今日的事务琥珀都帮您处理完毕了,记录也全部上传到终端,您需要检查一下吗?” 奥托并未回话,而是用手掌托起高脚杯,将殷红的液体对向夕阳,眯着眼直视那折射而来的光线。 “哼……” 奥托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琥珀,德丽莎把第三律者和k423都带回圣芙蕾雅了?” 奥托的思路跳转得有点快,但琥珀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她毫无感情地回答道: “是的,他们甚至没有过多地限制第三律者的自由,但又在她自愿的情况下在她的心脏中装上了微型炸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托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连摇头道: “德丽莎啊……德丽莎……这就是你和塞西莉亚坚信的东西么?既口口声声说要相信爱,但又不得不以冷血的手段来实现这份爱。所以,冷血就成了既成事实,那和单纯的冷血,究竟又有多少区别呢?” 琥珀站在一旁,毫无反应,让人甚至怀疑她是否有听觉。 至于内心是否有波澜,就无人得知了。 笑了好一会儿,奥托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他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管还未品尝的红酒,径直说道: “走吧,琥珀,我们也去看看,德丽莎把圣芙蕾雅弄的怎么样。” “呃……那,主教大人,这两天的文件……” “就按你处理的做好了。” “不,主教大人,我是说未来两天的文件。” “嗯?也是由你来处理啊,有什么问题吗?” 奥托从衣架上取下外套,潇洒地披上。 “可是,主教大人,您刚才不是说‘我们’吗?” “嗯……嗯?” 奥托托住下巴,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决定是多么草率。 “不过,如果现在要去圣芙蕾雅的话,从总部航空港到极东支部,最快也需要小半天的时间,考虑到时差因素,大概也是黄昏了,要不要让德丽莎大人准备……” “不!” 奥托摆了摆手。 “不不不!可千万不要告诉德丽莎这件事。” 奥托将自己的外套又放回了衣架上。 “还是得换一种方法啊……” 他摸了摸光洁如金属的下巴,一个颇有些恶趣味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好了琥珀,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只不过……得换一具身体。” “好的,主教大人。请问需要哪一具身体?我去帮您准备。” 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主教的想法,但琥珀还是依着往常的习惯,准备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哈哈,不用了,这一次,得用点奇怪的方法。” “奇怪……的方法?” 琥珀歪了歪脑袋,显然不明白奥托的意思。 ………… “砰!” 篮球重重地砸在篮筐上,一下子弹得老高。 “啊啊啊! 芽衣芽衣!这个不算,让我重来一遍!” 场内那个扎着两条长麻花辫的少女原地起跳,轻松跃起三四米的高度,将篮球重新抱入怀中。 奥托·阿波卡利斯坐在篮球场外的长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还记得五百年前,有一个人曾经自说自话地对他说了一堆彼时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话。其中有一段就是—— “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大概是没有资格讨论这种东西的。但我觉得你有……的潜质。 “它明明是源自对于那个唯一的好感与占有欲,但对于有些俗人来说,正是因为对那个唯一的存在的爱,才会格外地在乎与她有关的一切,她的家族、她的梦想、她拥有过的物件。 “于是,那份唯一的爱,就这么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分给了并非唯一的许多事物。这种行为呢,在神州就被称为‘爱屋及乌’。” 奥托承认,他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俗人。 或许吧,或许正是因为她,所以他才格外在乎卡斯兰娜家族,因为她,他格外在乎德丽莎、比安卡甚至是……不不不,他关注她们、关注k423,仅仅是因为,德丽莎和比安卡是他推开真理之门必须要借助的外力,而k423,这个必然会再次成为第二律者少女,正是为他打开真理之门必不可少的钥匙,仅此而已。 没有什么爱屋及乌,从来没有。 因为,整个卡斯兰娜沦落到如今只剩下这么寥寥数人的境地,不能说全是他的功劳,但他起码居功至伟。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一次发出压抑着癫狂的笑容,但是,传出来的声音却并非是那早已习惯的磁性嗓音。 恰恰相反,那笑声中稚嫩与沧桑并存,极其怪异。 奥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如今使用的这副身躯,可是和她初见的那个年纪啊…… “好了琪亚娜,别玩了……” “不要嘛,芽衣!让我再玩会儿!这次一定能投进!” “笨蛋琪亚娜,你一下午就没投进一个吧……” “好啦好啦,回去吧琪亚娜,到晚饭时间了,上次做的牛肉……” “啊!什么!该吃晚饭了!走啦走啦!” “砰!” 篮球轻轻砸在篮筐上,又重重砸在地上,但这一次,没人将它捡起了。 奥托盯着那个圆乎乎的篮球,恍忽间球体与夕阳的印象逐渐重合起来。 “欸?你是……和家里人走丢了吗?” “!” 奥托尽量装作平静地转过头,看了眼站在他身边,歪着头看着他的德丽莎,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开口道: “没有,我只是一个人来走走,过会儿我家里人会来接我。” “欸?是嘛……” 德丽莎点了点头,虽然圣芙蕾雅是女武神培训学校,但和大部分大学一样,对外半开放,在休息日有外面的人混进来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确实有些…… “不过,你这个小屁孩也太早熟了吧?这么年轻就板着一张脸?” “我……” 奥托的嘴角扯了扯,他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换了一种更具孩子气的说法: “切!你说谁是小屁孩?你自己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吗!” “你……我!” 德丽莎一下子被戳中了痛处,但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整张脸在染上晚霞的红晕的同时,就像一个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咕噜噜……” 奥托眨了眨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德丽莎的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了奥托的肚子上。 “唉……不管你是和家里人走失了,还是真是只是一个人转转,你一定饿了吧?” “我……我不饿!” 奥托偏过头,将后脑勺对准了德丽莎。 但下一刻,他的肚子再次响了起来。 “噗嗤!” 德丽莎连忙掩住了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傲娇的小男孩,总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今天是休息日,食堂不开门,我们都是自己做一些……欸,对了!之前我们做的牛肉多了些,味道不算美味,但是多少吃得下去。我去给你拿点来!” “我不……” “咕噜噜……” “哈哈哈,好啦,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牛肉!” 德丽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迈着短腿一熘烟跑没了影。 奥托·阿波卡利斯可以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离开,毕竟和德丽莎近距离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身份,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但…… 他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篮球场上孤零零的篮球。 他怔怔地看着半悬于血红色云海中的夕阳。 过去与现在、虚幻与未来的界限开始模湖,他隐约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谁了。 他就这么留在了原地,直到德丽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第一章 火种与对望 “凯文,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呵呵,我也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嘛。作为在未来跨越终焉的希望,接下来的话,可一定要好好听!” 坐在陨坑边,手撑着尚未完全冷却、还散发着炽热温度的月壤,双眼遥遥望着远处新亚特拉的一片废墟,凯文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地又响起了梅的“遗言”。 也是呢,正如他拿到那份遗言时的所想,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将其反反复复听无数遍。 以至于到了现在,那个终端早已因为循环播放次数太多而损坏到无法修复,但梅的每句话、每个字都镌刻在了凯文内心,绝无错漏的可能。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只要来到月球,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地响起梅的话: “许多事情,我在上月球之前就有安排,包括由你负责的圣痕计划,由苏负责的恒沙计划,还有方舟计划与火种计划,这些计划的具体内容文件在总部终端有保存,我也没有什么都说的必要,只是在这一战之后,各个计划的负责人可能需要微调了。” “是啊,梅,我都按你说的去做了。五万年前,从月球上活着回来的英桀只有我和苏两人,正好执行恒沙计划和所谓最差的圣痕计划。” 至于方舟计划…… 布兰卡和格蕾修乘坐的火箭在四千五百年前启程,但刚一飞出地月轨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本身就是一个意义不大的计划,凯文也没有再强求。 而最后,火种计划……凯文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摇头,将那一抹犹疑从脑海中暂时抹去,继续回想着梅留下的话。 “不过,问题不大。凯文,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带领他们,将我们今日所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 “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提前留下后手,所谓的‘盗火者计划’,凯文,那可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份大礼呢……你之后在总部的档桉里也能找到。那是帕朵用她的牺牲换来的,百分之十的战胜崩坏的可能性。 “最后,关于米凯尔的问题,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对你来说都会是一种困扰。这我明白。凯文,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太过纠结于这个问题。 “他究竟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不是仅凭你的思索就能想通的。我们只能把握住他造成的结果,而后一步一步迈向我们自己所预定的未来。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给予你的建议,真正想怎么做,该怎么做,决定权都在你自己手里了。凯文,你自由了。” 是啊……自由了,但是凯文宁愿不要这样的自由。 “哼……” 他站起了身,眼前所能见到的月壤依旧是漆黑的一片,那是天火席卷而过的痕迹,甚至还残留着数百度的余温。 对于一般的人类而言,这里无论是能量辐射还是高温,都是极其致命的。但对于凯文来说……不过如此。 他转头看了眼身侧,天火大剑早已修复如初,剑身上时不时跃起一两朵火苗,相比于曾经,现在的它似乎格外收敛,但它散发出的能量辐射与温度却早已超过了周围环境的数倍。 即使是对于那些量产型融合战士来说,这样的天火大剑都是极其危险的,甚至只要靠近就有可能受伤……但凯文却甘之若饴。 原因也很简单。 凯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青霜色的寒气从护腕的边缘一闪而过——也不知道是梅比乌斯的手术保质期过了,还是五万年前那场战斗留下的伤势影响,总之,虽然他自己还能控制体内的寒意外泄,但他的体温却实实在在地又回到了最初的零下三十度。 好在,他也不用为不能拥抱梅而烦恼了。 好在,这把一路陪伴他的天火大剑,还能在此时此刻给予他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闭上眼,无声地握住了剑柄。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在凯文的记忆中,关于那一场战斗的一切,非但没能被时间的长河一点一点冲刷到模湖不清,反而轮廓越发清晰,凯文只要闭上眼睛,甚至不用刻意回想,脑海中就会复现出自己迄今为止最后一次使用天火圣裁时的点点滴滴。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的胸膛以一种怪异的节奏起伏了十七下。这一套动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他在打出那一次天火圣裁前所经历过的呼吸,每一段的节奏,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与记忆中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因为他从未忘却、也从不能忘却。 那是他最接近神明的一次,可是他终究没能将其跨越。 不过,说起米凯尔…… 凯文睁开眼,转过身,在他背后,他们曾经与米凯尔大战打出的盆地与五万年前别无二致,唯一有一点不同—— 在盆地的正中,多了一个长二十多千米的十字形凹槽,只有这样大的尺寸,才能容纳得下极度缩小后的石像。 是的,相比于五万年前视月球为鸡卵的大小,如今这座石像的尺寸,确实是被极度“缩小”过。 他的双手腕部被巨大的石钉钉住,头部像是被枕起,又像是对方正在平放的十字架上低头与他对视。 “米凯尔……” 石像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尤其是胸口处,那已不是裂纹,更像是长枪刺入后留下的伤口,在这些裂纹的断口处散发着蓝紫色的微光,异常诡异,这就是五千年前凯文再次踏上月球时,见到的米凯尔的模样。 在他们进入休眠舱后,终焉确实轮回了地球的时间,这毫无疑问,但米凯尔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石像,他死了吗?是谁击杀的?谁又能杀死他? 石像胸口处的“伤口”,粗看像是一个大洞,但细看之下,又好像是两个洞连在了一起,这也与米凯尔身边那把直到最后也没怎么用过的双叉长枪对应上了。 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凯文,米凯尔、曾经降临过的终焉,或许已经死了。 死因未知,倒更像是自舛。 但凯文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他直到现在也没想好,如果有再面对米凯尔的机会的话,自己究竟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又或者,下一次再见米凯尔,便是在圣痕计划的终点? 但不管怎样,凯文知道自己最不想要什么——他不想失去再见米凯尔的可能。 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战友,抑或是作为……背叛者。 因为他一定要再与米凯尔相遇,而后,无论是用言语还是用拳头,都要让米凯尔把一切交待清楚。 “凯文,你现在可能需要回地球一趟。” 苏的通讯忽然在耳边响起,凯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发生什么事了吗?二十四个小时应该还没到吧?” 凯文再次转过身,眺望着早已是一片废墟的“指挥部”,仿佛在与人对视。 “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能需要你提前回来处理。” “你不是劝我,尽量少插手人类之间的事么?” 凯文挑了挑眉,如果不是苏的劝阻,他早在一千年前就开始执行圣痕计划了。 两人那段时间差点儿闹到拔刀相向的地步,如果不是乐土中的梅及时调解,或许……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经生出,这裂痕与他们的友情无关,这裂痕自然也不会为他们的友情所弥补,因为这是两人对方法上的态度的本质不同而造成的。 正如曾经的那句话——如果将圣痕计划交到苏手中,那就默认是放弃了这一计划被执行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依旧想要跨越崩坏,两人的矛盾就是不可避免的。 只不过,人类文明目前甚至连自称“幼年期”的资格都没有,凯文如今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一千年前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但不论怎样,再过五百年呢?按照当今人类文明发展的速度,再过五百年左右的时间,文明强度也该达到律者出现的阈值了,到了那个时候,圣痕计划不执行也得执行。 别看苏口口声声“给现在的人类更多时间”,看似只是反对他提前执行圣痕计划而已,但真到了那一步,以凯文对苏的了解,他大概还是会继续反对圣痕计划。 对此,凯文心知肚明。 对此,凯文早有准备。 或许……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这位好友,也是唯一陪伴自己走到这个时代的战友动手。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这就奇了怪了。 苏坚持的理念,一直是给人类自己发展的时间,减少他们这些“先行者”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如今居然请求他提前回地球,处理人类自己的问题了? “苏,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有帝王级以上的崩坏兽出现了?” “那倒不是。” 苏很快否认,但这反而让凯文更加迷惑了——不是崩坏,那就是人类自己的事啊。 “天命……也就是你和他的后代与现文明人类交汇而出的产物,他们为了抵消黑死病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准备……东征。” “东征?那又怎样?你不是想要让他们自己发展么?” “如果他们知道些分寸的话,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们东征的目标是……神州。” “神州?” 凯文抿了抿嘴,大致知道苏的担忧在何处了。 所谓“知道些分寸”这种话,凯文直接忽略了,苏或许是想要借此表达什么,但凯文没心思和他猜谜语。 重点在于……神州。 科研人员出身的梅,在安排计划之时,也安排得相当有“实验性”。 四个计划之中,恒沙计划与方舟计划的意义其实并不大。起码凯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是观测虚数之树上其余的世界,试图从中找到对抗崩坏的正确道路,一个是携带人类拥有过的一切的证据,在宇宙中寻找新的家园,但这和地球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凯文最关注的,无非是被称为“最坏的”圣痕计划,和“最好的”火种计划。 一个是最理性的计划,一个是最感性的计划。 不难看出,梅在这两个计划上刻意留存了对比性。 相对应得,这两个计划的执行区域,在梅的设定中,也进行了刻意的区分—— 圣痕虽然早已被散布到全人类的基因序列当中,但圣痕计划应该主要在原欧洲分部大致地区执行。 而相对应的,火种计划将着重在亚洲东部地区执行。 但问题在于,在仅有苏和凯文两人,且苏已经被恒沙计划束缚,无法脱身的情况下,火种计划就连最基本的执行者都没有。 不过,苏也不是不能兼任,因为凯文翻过火种计划的相关资料,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介绍,没有任何计划书的计划。 火种计划这四个字的背后,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凯文最初甚至觉得,是不是梅在上传资料的时候系统出现了什么错误,以至于遗失了有关火种计划的全部资料? 不过,不可能,就如他手中的圣痕计划,早已经历了无数次改版,每一版计划书做好后都要上传系统备份,但……火种计划……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但这些都不是火种计划至今都没有执行的原因。 原因其实只有一个——四千五百年前,凯文和苏前往申州东部,进行火种计划执行的可能性分析时发现,在他们到来之前,就有一个化名“赤鸢”之人在此散布下文明的火种。 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联系对方,但数次前往“赤鸢”所在的太虚山都无功而返,甚至最后一次还差点儿被困在了太虚山周围的幻阵中。 那可是差点儿让苏这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都翻车的幻阵,由此,“赤鸢”的身份几乎不用怀疑了,必然是英桀中的一位。 考虑到“赤鸢”以女性身份示人,精神感知类的阿波尼亚和黛丝多比亚、持有第八神之键的华都是怀疑对象。并且,考虑到米凯尔的权能,他自然也在受怀疑之列。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余英桀的陨落都是凯文和苏亲眼见证的,但终焉的权柄是时间,米凯尔的想法又让人捉摸不透,甚至分不清立场,所以……也不好说了。 “所以,苏,你想接入天命和神州的明帝国之间的战争?” “凯文,我是觉得,这一次或许是我们与‘赤鸢’接触的最好机会。不可否认,东方的明帝国十分强大,正常作战,以天命现在的状态绝无胜算。但据我所知,天命借着治疗黑死病的机会,研发了不少崩坏能武器,神州的赤鸢可不会传播这些东西。” “所以,一旦天命在战场上使用崩坏能武器,神州的军队支撑不住,会向赤鸢求援?” “也或许赤鸢本就在关注着这场战争,如果一切仅停留在人类本身的冲突内,那她就不会干预。但若是牵扯到崩坏……她就不能坐视不理。如果她真的是英桀中的某一位的话,我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的话让凯文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以他对苏的了解,他知道他还少说了一个理由—— 他,苏,好歹也是一个医生,好歹也曾经有过悬壶济世的梦想,面对即将爆发的战争,面对即将出现的大规模流血、伤患,他又岂能无动于衷呢? 只不过…… “苏,再给我两个小时,好吗?” “凯文,你……” 凯文很少哀求别人,尤其是面对苏,但此刻他不得不如此。 他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这是数万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凯文,最后的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对于掌握时空权能的终焉而言,她的每一击都会在本征世界剥离下无数个世界泡,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其中某个世界泡里有我的存在,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呵呵,你会听到这段录音,本就说明了一切,不是么? “总之,假如这一切真的发生,你可以在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到月球上来,世界泡的那个我会记得这些,她会在每年的这一天站到指挥部的门口,这样,我们也是在……对望吧? “这样……我们就不算,彻底分开了吧?” 凯文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指挥部坍塌后的废墟,废墟正对着他的方向有一条断桥,那是唯一可以站人的地方。 凯文望着空空如也的断桥,正如之前数万个日夜以来一样。 第二章 遭遇战 奥托·阿波卡利斯是在一阵低沉又纷扰的嘈杂声中醒来的。走出帐篷,接过侍从捧来的洗脸水,简单洗了把脸。 见没人注意,他双手捂着脸轻轻哈了口气,一股猪鬃一样的臭味泛了上来,熏得他直皱眉头。 松开手也没用,这样的臭味儿在整个军营中亦不过占了极小一部分。 奥托冷眼看向早起懒散的兵士们,这些人多是各个城市或者乡村中的地痞无赖所组成的雇佣兵,根本不会注意什么卫生。 打满补丁的盔甲部件扔得到处都是,匆匆套上的武装衣皱巴巴的不说,上面还满是灰色与焦黄色的污渍,还有营帐口晾着的发黑潮湿的裹脚布、还有各种骡马疴出的屎,在这一切所散发的混合臭味面前,一夜积累下的口气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还少不了无处不在的血腥气,那是昨晚战斗留下的痕迹。 “真恶心,也不知道这些士兵是怎么做到的?卡莲她们应该不会这样吧?” 一边走到角落里刷着牙,奥托一边腹诽道。 他当然不喜欢这样的肮脏,但他将这一抹厌恶掩饰得极好。作为阿波卡利斯家的少爷,他本就与这些军士格格不入,之前一路上他时不时找机会洗澡的行为,甚至都让这些人给他打上了“软弱无能”的标签。 不过……说实话,他也有些无语——这些人为何会把“软弱无能”与“讲卫生”联系起来?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昨晚,在缴获的明军尸体上,他们发现了好几身干净的换洗内衣,一小袋刷牙用的牙粉与两把马鬃制成的牙刷…… 呃……奥托当然不会用别人的牙刷,但他现在刷牙用的牙粉确实是…… 那按照这些人的想法,如此“爱干净”的明军,也应当软弱可欺才对吧? 很明显,事实并非如此,甚至奥托到现在都心有余季。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在扎营前遭到了明军骑兵的袭击。 总共四十余骑,偃旗息鼓,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整个队伍的右侧。 没有人能想到明军骑兵居然能深入到双方对峙战线后五十罗里(约七十五到八十千米)远的地方,更没有人能想到,四十多个明军骑兵居然敢对三千多名士兵组成的队伍发起进攻。 等到号手吹起警报之时,四十多个明军骑兵已经列成松散的两列横队,从侧边的小丘上直冲下来。 巧的是,因为左手边就是河流,天命队伍中唯一的三百名骑兵就被布置在队伍右侧,又或者说,明军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那三百名骑兵放在眼里。 奥托亲眼目睹了那一场战斗……那一场屠杀…… 当三百名手枪骑兵列成纵深十排的密集队伍缓步前行时,明军骑兵早在数百码外就以前所未见的奔袭姿态冲刺起来。 “这些来自东方的野蛮家伙,真的会骑战么?一人一匹马的情况下,冲完这几百码马匹就该力竭了吧?况且,如此松散的阵列,也会被密集队形一下冲垮的吧?” 家族里的人都认为奥托不懂军事,也无心军事,但他其实很懂,他曾经咨询过很多战场老兵,得出了一整套自己对军事的见解。只不过,这种自信也就维持到了昨天傍晚。 当双方距离达到百码左右,几乎是在天命骑兵进入快步冲锋姿态的同时,明军骑兵的速度再次暴涨,奥托从未见过马以那种姿态奔袭,但他猜测和明人使用了更短的马镫有关。 战马奔驰,马腿迅速开合,马腹几乎要擦到地上,奥托当时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想到灾难会来得那么快—— 大约七八十码的距离上,明军第二列的骑兵一手持弓,一手攥着一把羽箭的箭尾,以匪夷所思的姿势,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各从前一列的队列间隙间抛出三支箭失,这对以密集队形缓慢移动的天命骑兵造成了近乎致命的打击。 第一列的天命骑兵几乎在一瞬间全部落马,即使有胸甲护体,但明军的射术异常高超,脖颈、面部、大腿等不设防的地区以及战马本身才是他们瞄准的目标。 但凭心而论,直到此时,奥托依旧不认为天命的骑兵会输,因为只要迫近二十码内,天命骑兵就可以施展他们最擅长的手枪半回旋战术,以空前密集的弹雨将明军骑兵统统打成筛子——这就是奥托·阿波卡利斯彼时幼稚的判断。 事实是,第一列明军骑兵在身后战友抛射箭失的同时端平了被他们称为“三眼铳”的武器,用缠绕在左手上的火绳点燃了插在火门上的速燃引信。 引信长度与点燃的时间显然是经过了相当缜密的计算,当双方距离小于四十码的那一瞬间,引信恰好燃尽,在一团团火焰与烟雾,还有弹丸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中,空前密集的弹雨将天命的骑兵与战马打成了筛子。 有些人当场就要逃跑,但他们身后还有多层队列,即便艰难地掉转马头,也只是和后面不明真相的人撞在一起,反而撞的人仰马翻。 也自然有勇敢的人试图举起手枪还击,但这种黄轮手枪的射程不过十几码,而十几码对于全速冲刺的马匹来说甚至不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没等他们锁定目标扣动扳机,将三眼铳当成铁棒一般高举的明军骑兵就杀到了面前。 战马的哀鸣与兵器相交之声连成了一片,隐约中,奥托似乎听到有人开枪了,但从明军事后只留下一具尸体来看,手枪的弹丸显然不能射穿他们的甲胃,就算射穿了也几乎不会造成致命伤。 真正聪明的是那些及时拔剑的人,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用。势大力沉的“铁棒”很快将这些“缝衣针”砸弯拍断,又势不可挡地将天命骑兵的脑袋连着头盔一起拍烂。间或扫过马脖、马首,血肉飞溅,战马连一丝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倒毙。 “**的!他们怎么做到在马上腾出双手的?他们不用用手控马吗?” 奥托清楚地记得,这是当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位五十岁军士长的原话。 这就是这位出身尹比利亚的军士长孤陋寡闻了,奥托记得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就从古书上看到过很多描述东方骑兵双手作战的记录。 当然,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如果陷入混战被贴近距离,也十分危险,但明军还有第二列骑兵,他们不知何时放下了骑弓,高扬着雁翎一样的长刀护住了第一列战友的身侧,所有试图接近偷袭的天命骑兵都被他们用锋利的刀刃划破甲胃的缝隙,在坠马后逐渐与漆黑的泥土混为一体—— 长短相救,这是奥托从那个明骑尸体上留有的一本训练手册中看到的概念。 到这时,明军骑兵松散阵型的好处也充分体现了出来,他们左右间距放的够宽,足够第一列的士兵在马上肆意挥舞三眼铳而不误伤到战友,但天命骑兵在密集队形下,几乎只有用向前射击这一个选项,就连挥舞单手剑都有可能伤到战友。 而更致命的一点在于,松散的阵型为明军骑兵带来了更宽的正面,他们二十骑一列张开的距离甚至是三十骑一列的天命骑兵的一倍,甫一接触,便将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天命骑兵三面包围。 “……十一、十二、十三……” 奥托数的清清楚楚,天命骑兵在与明军骑兵接触的第十三秒便损失过半,再也无法维持队形,只顾着向后溃逃了。 甚至于,从明军骑兵被发现到现在,还未过去三分钟。 天命步兵的队伍正好是一个三千人大方阵的编制,但以奥托从那些老兵口中得来的经验,那种阵型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列好。 短短三分钟的时间,别说三千人的大方阵,甚至别说二三百人的连队,就是二三十人的最小单位都来不及集结。更何况太多的步兵拥挤在一起,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军骑兵就如同刀锋一样将天命步兵的行军队列斩成两截。 他们一路杀到河边,将上百名来不及脱去厚重胸甲的步兵赶入河中溺死,而后又调转马头,四处冲突。 天命的步兵大多手持三人多高的长枪,但当队形无法展开,大家全都拥挤在一起,无论是挥舞长枪,还是扭动腰部刺击都是一种奢望。 而对于火绳枪手而言,他们根本无法在拥挤的队列下完成装填,更找不到射击的机会。 况且,当大部分士兵压根找不到管理自己的军士时,此时派不上一点用场。 不过明军毕竟人数太少,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而天命步兵的长矛哪怕只是架着不动,对于逐渐失去速度的明军骑兵依旧是一种威胁。 很快就有三四个明军骑兵的战马倒毙了,他们的人倒是没事,并很快爬上了战友的马背,准备撤退。 这时,一队重型火绳枪手机智地冲出拥挤作一团的队列,在原野上架起火绳枪的支架。眼间明军骑兵准备撤离,他们也不顾“两根长矛开火”的条例,慌乱地射出一排毫无精度的弹丸,成功打死了一个明军骑兵与十三个天命步兵后。 明军无法带走战友的尸体,所以他们选择了在撤离的同时将那队没人掩护且来不及重装弹的重型火绳枪手斩杀殆尽。 当晚扎营统计,这总共还不到十分钟的遭遇战中,天命骑兵阵亡七十六人,受伤二十五人,失踪三人。步兵阵亡五十二人,其中误杀十三人,受伤八十一人,失踪三百三十一人,其中溺水失踪约百人。 好在伤者大多是推搡踩踏后的轻伤,至少有一半是崴了脚腕,实际的损失还不至于无法接受,但士气显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失踪的数百人绝大多数都是趁乱直接逃跑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后悔,明人斩首记功,方才的战斗不好收拾首级,那这些在原野上奔逃的溃兵无疑就是上好的军功。 就算他们能逃出明人骑兵的追杀,这里前后五十个罗里内都鲜少有定居点,迟早得饿死,或者跑回来,挨十鞭,继续服役。 而在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后,他们能确认的战果,只有一具明军骑兵的尸体。 这未免太夸张了些…… 不过,奥托也终于明白了,战无不胜的十字军为何会在钦察草原,也就是自家门口一败再败。卡莲寄给他的信中并无半分夸大之词,在不投入女武神部队的情况下,天命的军队完全不是远道而来的明人的对手。 甚至于,就算投入了女武神部队又怎么样?明帝国的军队中也有大量所谓的“江湖游侠”,听起来和市井无赖、地痞流氓类似,但他们与女武神部队一样,都是利用圣痕的力量操控崩坏能战斗。 他们来自江湖中的各个“门派”,看似不如来自同一个集团的女武神部队团结,但这只是表象…… 按照卡莲的说法,相比于来自同一集团、不同国家、不同语言文化的女武神部队,这些“游侠”虽然来自不同江湖门派,或许各有恩怨,但最起码语言一致、文化一致。 倒也说不清楚哪一方更好组织…… 而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人数是女武神部队的好几倍…… 总之,这样下去,战况不容乐观。 这也是奥托急着赶往前线的原因,因为他带来了能决定战争胜负的东西。 当然,这场仗打赢还是打输,与他奥托·阿波卡利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天命的这次东征,本质上是为了建立权威,转移刚刚平息的黑死病,以及打压刚刚纳入天命版图的欧洲各国的野心。 但他又不是天命主教的继承人,一旦战败,天命会怎么样、甚至阿波卡利斯家族会怎么样,他根本毫不关心。 他只担心卡莲。 一马平川的钦察草原如今已经成为了巨大的血肉磨坊,尽管他很相信卡莲作为“天命最强女武神”的实力,但刀剑无眼,她父亲弗朗西斯那么强大的存在,都会有一天化为一堆焦炭,卡斯兰娜家族的人…… 况且,就算卡莲在战场上毫发无损,问题也仍未解决—— 他同样预见得到,一旦战败,天命统治下好不容易才统一的欧洲必然会再次动荡起来,这样的话,天命也必然对平民采取更加横征暴敛的态度,来弥补在东征中的损失。 倒不只是可怜那些平民……平民什么时代不值得可怜?况且,他的可怜也无法改善他们的处境分毫。 奥托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他当然也觉得这些平民可怜,但他认识得到自身力量的局限,如果真的想要改变这些平民的处境,倒不如 他只是担心卡莲……他还记得一年前卡莲随军出征时说的话—— “听说那些东方的暴君,连宫殿里的每一片瓦每一片砖都是纯金!等打下了那些东方王国,天命缴获了这些东西之后,奥托你可要在主教面前多劝劝,把这些钱分给穷苦无依的民众,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流离失所了!” 真是幼稚的想法——奥托心想。但正因为幼稚,他才格外倾佩卡莲。 对于人类这种奇怪的生物而言,成长并不是绝对的褒义词,幼稚也绝非单纯的贬义词。 绝大多数时候,成年人所谓的“成长”,不过是一群像现实妥协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狂欢罢了。 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他奥托·阿波卡利斯,在同龄人中其实相当成熟。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陶醉于卡莲幼稚的美好啊……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定要……守护住这份美好,不惜一切,哪怕以自己的良知为代价,哪怕以数十万、乃至更多人的死亡为代价。 哪怕……这违背了她自己的愿望。 奥托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残月依旧高悬于天空之中,老实说,从小到大,每一次抬头仰望月亮都会带给他一种莫名的诡异感,就好像月球其实是神的一只眼睛,阴晴圆缺就是她在眨眼,她就用这样的眼睛无情而又冷漠地凝视着人间。 所以,奥托并不是很喜欢月亮,他更希望太阳能够早点出现,不过看天色,应该也快了。 不知不觉,一个牙好像刷了很久,奥托漱了漱口,将东西交给一直无声站立在一旁的侍从收好,这才走出了营帐边的角落。 二十来个士兵列着不怎么整齐的队伍从他面前走过,他们人手拎着一只木桶,俨然是准备出营前往河边打水,以供队伍里的厨子做早饭用。但他们没有一人身着盔甲,也不携带任何武器。 奥托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小队的领头军士有些意思——面对昨天那样的明人骑兵,他们这种规模的步兵就算携带盔甲武器也只会降低逃跑的速度。但明知如此,愿意舍弃这些的毕竟还是少数。 若在以往,奥托肯定少不了以贵族的身份夸奖那军士两句,顺便拉拉关系,以备不测,但自从昨晚挑灯看了那明军骑兵尸体上找到的两本书,他对于这些也看不入眼了。 摇了摇头,奥托·阿波卡利斯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他目前管不了的,他绝不会尝试去管。 走回营帐内,偷偷将一个小木盒放进自己的背包中,奥托一言不发地走向伤兵营。 不过,该处理的重伤员,他昨晚早就处理好了,处理不了的,应该也活不到现在了。如今他只不过去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他在乱糟糟的军营中走了大概有十分钟,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伤兵营的位置。 明明是昨晚走过一遍的路,现在却已经完全变了样,等待早饭的士兵们随意挤成一团,有些直接在道路中央围成一圈赌博。营帐与营帐都长得差不多,也缺少旗帜区分方位,奥托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不过……老天似乎格外“垂怜”他,当他正打算原路返回时,大地开始了微不可察的颤抖,雷声一般的轰鸣也很快蔓延了开来。 “敌袭!” 第三章 河边、猫咪、金色正方体 哨兵凄厉的叫声并没有唤醒绝大多数人,这毕竟是一个三千多人大的军营,只要每个人走路的时候多发出一点摩擦声,多说两句话,就足以将他的声音淹没。 直到凄厉的军号声响起,直到大地的震动再也无法掩饰,就连军帐的帘门都跟着抖动起来,兵士们才如梦方醒。 但正如奥托早先就预料到的一样,天命的部队中军官比例太低,他在明人的书上看到,明军最小的编制是五人小队,每一层级的军官指挥人数都在二、五之间变换,而天命的扁平化指挥结构导致一个军官要指挥十来个单位,最底层的军士甚至要直接指挥二三十名士兵,仓促之间很难集合应对。 但奥托只是被这支准备支援前线的步兵团顺路护送的阿波卡利斯家族小少爷而已,并无任何军职,当然,就算要管,现在也来不及了。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紧紧攥着存放着那小木盒的包,小跑着来到距离最近的一面寨墙。 寨墙外大约百码便是他们白天行军时顺着走的河流,先前那一队打水的兵士一个个抛下水桶,拼命向营寨奔逃,十余骑明军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寨内的士兵不敢开营门,只能任由在外的士兵一边咒骂一边死命撞击营门。 就这样大概僵持了一分钟,明人的骑兵等得不耐烦了,冲上来先是射出一波羽箭,而后用挂在马鞍上的绳索,套住了几个在箭羽下幸存的倒霉蛋,一夹马腹,拖着这几人扬长而去。 奥托站在寨墙上,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开胃菜而已。 方才那种程度的地面震动,好似万马齐奔,明人绝不至于只有这么十几骑。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明悟了—— 卡莲在寄给他的信件中曾经以一个战士的角度评价过明军的作战方式: “明人的作战方式与我们极为不同,他们极其仰仗骑着马匹的侦察兵,这些人往往能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混入战线后方,所以我们的兵力调动在他们眼中一清二楚,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被动挨打。 “这些侦察兵能深入我们战线后几十个罗里,为他们穿插进来的骑兵指引方向,袭扰我们的补给线,甚至是援军,以至于有两个团的援军还没到前线就已经减员过半,不得不缩编为一个团了。” 奥托明白了,昨日傍晚出现的明骑就是卡莲口中的“侦察兵”,他们先是找到了天命部队的方位,而后以四十余骑的兵力冲击三千人的队伍也并非是无脑的莽撞行为,而是为了试探这支天命援兵的战斗力。 显然,他们的侦擦取得了满意的结果,现在他们带着大队的明人骑兵,仅用一个晚上就急行军赶到了这里。 不过,奥托心中还不算太惊慌,他现在得感谢,所有的士兵都要感谢那该死的马克休斯团长,他昨晚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逼迫士兵劳动到后半夜,就是为了扎下这薄薄的一层木制寨墙,显然他在心中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只要有了这层简单的寨墙,不擅长攻坚的骑兵就拿他们没办法,以营内的食物和水,撑一两天应该可以做到,而大量明军骑兵在天命战线后聚集,也一定会被察觉,他们只需要在营内坚持到援兵到来就行。 坚定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背包中的小木盒,确认其存在完好后,奥托大步走向了东面的寨墙,他看见马克休斯团长的旗帜就在那边。 三千人的营寨说大也不大,周长有没有一个罗里(约一千五百米)还不好说,奥托沿着寨墙快步奔跑,只花了两分钟就找到了马克休斯团长。 “奥托少爷?” 看到这位高贵的少爷并未缩在自己的帐篷里,而是跑到最危险的第一线来,神色也异常地沉着冷静,马克休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自己的独眼—— 这还是那个以软弱无能被人熟知的少爷? 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见奥托对他点了点头,本能地也点头回应,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右手贴胸,躬身行了个礼。 奥托默不作声地站到他身旁,往寨墙外一看,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寨墙外大约一千码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队队明人骑兵高举着战旗往返奔驰,他们大概是在马身后拖了树枝,奔驰之间扬起大片的尘土,再加上朝阳将出未出时的那一点光亮,将整片天空都熏成了焦黄色。 “他们在做什么?” 奥托好奇道。 “东面、北面、西面也都是这样。” 马克休斯瞥了他一眼,若是在以往,他肯定不屑解释,但与奥托接触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倒觉得这个家伙没有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其他人那么讨厌,有些时候,他的行为举止反倒更像一个卡斯兰娜,只不过在卡斯兰娜的不拘一格中又多了一分阿波卡利斯的矜持罢了。 “他们在遮蔽战场视线,让我们无法判断他们的兵力和进攻方向,听说在两百多年前,这也是蒙兀人最常用的战法。” “那……他们在等什么?为什么现在还不展开进攻?” “他们在等日出。” 马克休斯看了眼焦黄的天际,仿佛看透了明人的一切部署。 “草原上的日出格外刺眼,如果我是明人的指挥官,太阳这么好的助攻一定不会不考虑到。” 奥托恍然大悟,怪不得马克休斯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东边的寨墙。 对于明人来说,大致可以选择的进攻方向无非东南西北,南边寨墙距离河流只有百码,几乎没有列阵的空间,明人的指挥官也不是傻子,不会将骑兵拥挤在河滩边上。 甚至于,之前那队骑兵离开后,奥托再也没有在南边看见明人的旗帜——围三缺一,奥托知道这个词。 而在其余三个方向,从西进攻就要面对刺眼的朝阳,从北进攻中规中矩,而如果从东边进攻,被朝阳照得睁不开眼的,就是天命的军队了。 “火绳枪连队上寨墙,长矛手连队推倒军帐,直接在营内列方阵!让第一、第二、第三连队全部到我这边来,直接在寨墙后面列阵!快!” 马克休斯很快做出了应对,凭借多年作战的经验,他对明军即将从东边发起进攻深信不疑,他当机立断,将胸甲装备率最高,也是服役时间最长的三个长矛手连队调往这个方向。 但……这些人列阵的速度他也很清楚,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列阵需要耗费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况且还要先一步推倒所有营帐。 好在,寨墙应该能为步兵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马克休斯满意地拍了拍木制寨墙,组成这些寨墙的木头并不粗大,毕竟是临时赶制的产物,直径大概与一个苹果相当,但这足够在明人的箭雨下保护火绳枪手了。 看着火绳枪连队先一步站上了寨墙,奥托与马克休斯齐齐长舒了一口气。明军骑兵远道而来,应该携带不了火炮,人数也不会太多,不然根本不用遮蔽战场,直接全军一拥而上就好。 只要寨墙、只要火绳枪连队能坚持一个小时,哪怕是半个小时,都足够了! 奥托看了眼身侧,火绳枪手已经点燃了火绳,并手脚颤抖着装填上了第一发弹药。 尽管紧张异常,但还是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继而整个连队都变得睡眼惺忪,呵欠连天——仔细算一算,从立完营寨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五个小时……想到这里,奥托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们还有四门蛇炮,分别布置在了营寨的四角,四角如最普通的棱堡一样向外伸出,不过因为是赶工的产品,伸出的距离并未如棱堡那样经历过缜密的计算,不过聊胜于无。 而天命的炮兵,也成为了这场战斗中第一个开火的部队。 尽管最近的火炮距离奥托都有百码以上,但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还是将他吓了一跳,整个寨墙突然震动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而后两个黑球在半空中划过肉眼可见的弧线,一枚砸在了五百码外的平地上,另一枚也砸在差不多远的距离上,而后两个黑球借着惯性再次弹起,重重砸入明军骑兵扬起的烟尘中。 奥托并未听到人与马的哀鸣,想到明军骑兵的松散队形,这样的火力密度想要击中他们,确实太过于困难了。 大约十分钟后,第二轮炮声响起,与之前一样没有命中目标。 而就在这时,在东方被黄烟熏得模湖不清的地平线上,一束刺眼的亮光毫无征兆地撕开一切,笔直地照射进来。 “要来了!” 马克休斯激动地喊了一声。 事实证明,他的一切战术预判都是正确的,仅仅在日出后的几个呼吸内,便有上百骑明军以极其松散的队形从烟尘中冲了出来。 “他们想骑马攻击营寨?” 奥托愣了愣,很快从心中划掉了这个选项,因为随着明骑冲进五百码内,他逐渐看清了这些骑兵与先前的明人骑兵的区别—— 他们每人骑一匹马,身侧还牵着一匹体型较小的马,马上驮的东西看不清楚,但不用想也知道是攻城工具。 两门蛇炮还在缓慢地散热与装填,明军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迫近到寨墙外两百码内的地方。 寨墙上的火绳枪手噼里啪啦打出一阵自由射击,但且不说那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朝阳,就是正常情况下,习惯了在两根长矛的距离上开火的天命火绳枪手在上百码的距离也毫无精准度可言。 明军骑兵迅速下马,一切动作都快到如同操典中一般,他们三四人一组,只用了半分钟时间就把驮马上的东西卸了下来,而这个时间,火绳枪手还未完成一轮装填,战场上竟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无声。 至于他们卸下来的东西…… 奥托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半步,确认自己能在第一时间跳下寨墙逃跑。木板“吱呀”的声音格外刺耳,马克休斯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奥托的动作后,也没有说什么。 “十门后装鹰炮(1)、二十多门……这是什么东西啊!” 后装鹰炮被固定在一个四脚弧形炮架上,正好直接从马背上搬下来,直接就可以装填使用。 而更奇怪的是另一种轻型火炮(2),就是一个人手臂长的铁桶,加了数道铁箍,甚至连炮架都没有,明军直接用一块小圆木垫在了炮身下,调整好了射角(3)。 当火绳枪手打出第二轮毫无意义的射击时,明军的三十多门火炮已全部装填完毕,炮手向后退了退,在口令下动作一致地用火绳点燃了炮尾处的速燃引线…… 顷刻间,珠炮涌动,硝烟聚拢成厚重的“云海”。 数百枚霰弹编织成的雨丝先到一步,将寨墙打得木屑横飞的同时,那一片火绳枪手的队列也一下子稀疏起来。 而活着的人并不能称作“幸运儿”,因为在下一刻,三十多枚鹅卵大小的炮子几乎同时击中了那一端寨墙。 薄薄的寨墙瞬间倒塌,露出寨墙后刚刚列好第一排的长枪手。剧烈的震动也让许多鸟铳手站不住脚,向后跌去,甚至还有个倒霉蛋身体直接穿在了长矛上。 而奥托的运气不错,只是屁股摔的有点疼。 他连忙爬了起来,将背包抱在身前,慌张地摸索了一下,确认那木盒没事后,悬着的心渐渐放了回去。 而后,他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显然,寨墙并不安全了,他奥托·阿波卡利斯不能死在这里,不该死在这里。 但当他一边疯狂咽唾沫,一边转过身来,对上的却是无数双士兵的眼睛。 “咕噜……” 奥托太过用力,几乎要把喉结咽碎,那些满脸汗水与黑泥的士兵就这么盯着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好奇、也没有恐惧。第一列的士兵已经勉强列成了横队,后面的十九层队列依旧拥挤成一团,军士本应大声咒骂着士兵的名字整队,但当他转身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士兵们的队列相当密集,但这密集也只是相对于明军而言,他们每个人之间依然有半码多一点的间距,奥托甚至不用侧身,就这么直直地走,就能从他们的间隙间走过。 但他想了想,还是缓缓转回了身体——按照他的心思,他当然想要逃跑,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奥托,就是一个极度畏惧死亡的人,更何况他所携带的这个东西如果被明军缴获,那对于天命来说、对于卡莲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但他没有走,因为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身为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少爷,尽管这些士兵未必喜欢他,但他的临阵脱逃对于这些士气本就低落的士兵完全是雪上加霜。而他若是站在这里,反倒能稍稍鼓舞一下士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也没有地方可以逃跑,与其跑出营寨被明军俘虏,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思考办法。 但他再也不敢上寨墙了,又不能后退,只能和侍从一起,尴尬地站在士兵与寨墙之间。 但有了寨墙阻隔,他又完全看不清战场上的局势,只能站在原地靠声音和其它一些东西来做大致的判断—— 明军的炮声再次响起,这下子左侧不远处的墙体又被轰塌,奥托已经看见很多火绳枪手的腿肚子在疯狂打颤了。 与此同时,在右侧,也就是明军第一轮火炮打出的缺口方向,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明军骑兵要冲击了!” 缺口方向的长矛手仍旧只有第一列完成了列阵,他们也别无他法,只能放平长矛让闪烁着寒光的矛尖从缺口处斜斜伸出,期盼着战马会因为畏尖心理被逼停。 但明人的骑兵对于冲击步兵阵列显然非常有经验,先是密集的箭雨从缺口处泼洒进来,士兵们挥动长矛试图拨开羽箭,成功率自然不高,不过第一列的士兵防护更好,在胸板甲下还有链甲,因此倒地的人还不算多。 可紧接着,伴随着一连串的爆响,奥托整个人都跟着跳了一下,在三十码的距离上,廉价的量产型胸板甲根本挡不住明人三眼铳的射击(4),第一列的士兵眨眼间倒下一大半,就连伸出的长矛都有十几根被细密的弹雨砸断了。 要冲进来了吗! 奥托瞪大了眼睛盯住了那个狭窄的缺口,他听到身后传来层次不齐的吸气声,他知道此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么做。 但他们都失望了,营寨前还有拒马,明军骑兵没有那么傻。 恍忽间,奥托感觉马蹄声离自己近了,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画面——明军骑兵在迫近缺口时就像天命的骑兵那样进行了半回旋,只不过他们冲锋的速度数倍于后者,以至于划过了一弯新月般的轨迹。 他们像先前抓俘虏一样,用马鞍旁挂的绳索套住了缺口前的拒马,将其拉开,为后续战友的冲锋扫清障碍,而后,他们沿着寨墙奔驰,将沿路的拒马也扫除,甚至可能现在就和他奥托隔了薄薄的寨墙! 等等! 奥托的眼睛勐地瞪大,他抬头看向寨墙上屹立不动的马克休斯团长,刚想喊些什么,就听见一阵弓弦的脆响。 而后,马克休斯的身躯缓缓向后倾倒,摔在了奥托面前。 他的脸上扎满了羽箭,好像一个刺猬。 奥托的上下唇微微开合,腿一下子软到几乎要跌倒在地。 下一刻,他真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不是因为单纯的恐惧,而是…… “轰!” 他面前的寨墙碎成了无数片,若不是他腿软摔了那一下,他身后那个脸上插满木刺,身体被鹅卵大的铅弹打成两截的士兵就是他的下场。 再抬起头一看,上百明骑松松垮垮地向着缺口冲来,火绳枪手的射击只造成了寥寥数人的落马。在最后的冲击阶段,明骑队形逐渐变得紧密而整齐,就好像一堵墙一般。 而后,奥托看见那些明骑端平了三眼铳。 “跑!” 这一刻,他毫不犹豫,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铳声在他身后响起,与士兵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再之后,便是铁与血肉的碰撞。 奥托发了疯地奔跑,很快他便发现,向后奔逃的并非只有他一人,他身边的士兵、他身前的士兵、他身后的士兵都扔掉了笨重的长枪,甚至跑的比他还快。 天命军队的阵线在马克休斯阵亡之后莫名其妙地就崩溃了,士兵们在军营内乱跑,明军的骑兵依旧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身后,刻意驱逐着他们去冲击另外三面的军阵,若是有人试图聚集起来再次反抗,明骑便挥舞着长刀与铁棒奋击而入,将他们一波冲散。 奥托与侍从也被人海裹挟着到处乱跑,好在他有相对明确的目标——南边,他知道南边的寨墙外没有明军,他知道南边的寨墙外是湍急的河流,他知道那就是明军的围三缺一战术,但只有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可到处都是人挤人,他们根本找不到南边寨墙的门,好在奥托眼尖,看到几个身披棉甲的老兵鬼鬼祟祟地反向而行,他当即跟了上去,走了好几步,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要去营寨的东南角。 东边是最先被突破的区域,东南角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但明军骑兵似乎只有几百骑,自然不能铺开推进,于是那里就有了缝隙,一个明军与天命军都没注意到的缝隙。 奥托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几个老兵似乎没有认出他,又或者认出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贵族与一个士兵的命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互相搀扶着越过东南角的寨墙,而后向着河流的方向狂奔而去——河面并不宽阔,就是水流有些湍急,只要能游过去,明军骑兵未必追得上! 但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一切的幻想,几声弓弦脆响后,几个老兵应声而倒,奥托并没有中箭,因为他的侍从及时将他扑倒,挡住了致命的一箭。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奥托从侍从的尸体中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又跑了两步,回过头才发现,十来骑明骑正快步跟在他身后,有长刀对着他指指点点,显然是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呵……” 奥托隔着背包,勐地握住了那个木盒子,只要将其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捏碎,这里鏖战的数千人就会在顷刻间变为死士。 但他又犹豫了。 他会说神州语,现在向明军并表明身份,就算成为俘虏,也一定能活下来,只不过要失去尊严。 但尊严是什么东西?为了卡莲,这些根本不重要,而且,他肯定会被送到前线明军大营,如果在那里把那东西打开…… 正在他想要没节操地举起双手时,眼前迷迷湖湖似乎有几根金色的羽毛飘下,他看见那些明骑的目光逐渐迷茫、空洞,而后居然打马离开了。 “那是……什么?” 奥托来不及品味死里逃生的喜悦,转身就要踏入河流,但视线一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跌入了水中。 ………… “喵……” “喵呜?” “喵喵喵!” “呃……呕!” 奥托只觉得胸腹部一重,嘴里“哇”一下呕出一堆河水,这也让他重新感受到自己“活着”。 他低了低头,只见一只几乎肥成球的猫咪正站在他胸口,前爪踩了踩他。 “呃……这是……” 见他醒来,猫咪自觉地跳下他的身体,让他能够坐起。 奥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检查了一下背包,还好,木盒是他特制的,虽然有点进水,但问题不大——换句话说,他依然活着,说明里面的东西没出问题。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河水,他应当是顺着河流漂到了下游,这没什么疑问,但问题在于,此时的河流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大量的无头尸体正如浮木一般顺流而下。 明军割首级记功——他忽然想到了这一点,而后身体向前一扑,剧烈呕吐了起来。 “喵?” 那只肥猫歪了歪脑袋,不屑地瞥了瞥嘴。 等到奥托好不容易舒服了些,他才发现那只猫咪一直乖巧地立在他身边,没有离开。 “唔?你是只家猫?” 奥托看到了它脖子上的蝴蝶结,那并不是野猫能有的,当然,体型也能说明一切。 猫咪微微一笑,忽然对着他勐地张开了口。 但它并不是要咬人,它嗓子眼里突兀地冒出一抹金光,而后猫咪的喉咙涨了开来,将一个金色的正方体吐到了奥托手中。 “这……这是?” 金色的正方体上残留着一点点温度,但却没有沾上一点猫咪胃中的粘液,就好像那只猫咪并不是真切地存在于世界中一样。 呃……也对啊,一般的猫肚子里塞上这么一个东西,早就死了吧? 奥托终于意识到,这只猫咪并不简单,但当他将视线从金色的正方体上移开,他才发现…… 他面前并没有猫,他面前的黑泥上也并没有猫咪留下的足迹。 只有他手中的金色正方体,是切实存在的东西。 第四章 虚空万藏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光线昏暗的帐篷中氤氲着发馊的臭味儿,奥托看了眼薄薄的帘帐上映着的卫兵的影子,压低声音质问道。 “都说了呀,我叫虚空万藏……” “我不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奥托用力捂住了脸颊,这已经是两人这一路上来不知道第多少次进行这样的对话了。 这一路以来的经历,还有这个名叫,不,自称“虚空万藏”的奇怪东西用事实告诉了奥托——那些玩弄人心的手段、权谋,都要建立在自身能够威胁到对方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即使他的指挥能够愚弄全人类,也终究难成大器。 那一天清晨突如其来的战斗是这样,马克休斯做出了所有正确的判断,他的应对直到现在奥托复盘下来依旧没有任何可以改进的地方,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都没有用。 而他,奥托,在面对这个奇怪的金色正方体时,也同样如此。他软硬兼施、运用各种方法试图套取一些有关这个家伙的信息,然而在如此几十个日夜后,他对于它的了解,依旧只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因为他完全没有能够威胁到它的手段,但以对方的能力,想要夺走他的性命似乎也并非难事,于是二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对等,这正是奥托最讨厌的事。 不过,他也没有太灰心,他知道自己身上一定有虚空万藏所渴求的东西,只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要仔细回想就不难发现,先前正是虚空万藏主动出现,才将他从明人骑兵的刀下救了出来。 而后还故弄玄虚一番,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察觉到他的主动而已。 想到这里,奥托便放心了,虚空万藏对他有所渴求,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二人不对等的身份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本质上,他与它依旧是各取所需的利用关系,这很好,这才是奥托认为最牢固、最可靠的关系。 “等着吧……‘虚空万藏’,总有一天,我会揭开你的所有秘密……” “奥托!” 奥托连忙将虚空万藏收起,勐地扭头看向帘帐之外。帘帐前投下一个窈窕的人影,但还未等那影子将轮廓纤毫毕现地映上去,帘帐就被用力挑开了。 “奥托!你没事吧!” 卡莲三两步冲到奥托面前,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便对他“动手动脚”起来。 先是抬起他的胳膊捏一捏,又是拍了拍他的膝盖,再揉了揉他的脑袋,仿佛要亲手确认他全身的每一处汗毛都完好无损才肯罢休。 “啧,你们的感情真好。” 虚空万藏的声音在奥托脑海中径直响起,那语气中带着一股近似于讥讽的羡慕。 “闭嘴!” 即使再怎么自诩“成熟老练”,奥托·阿波卡利斯依旧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和心爱的女孩亲密自然不是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事,但若是有第三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那场面恐怕会相当尴尬。 而更尴尬的地方在于,卡莲完全不知晓这些。 “欸?奥托,你的脸怎么这么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卡莲的手指从他脸颊上滑过,又很快用手掌贴住了他的额头。 “嗯?感觉不是很明显嘛……” 卡莲撇了撇嘴,而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 虚空万藏急促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就好像喝水呛到了一样。 奥托再也无法忍受,勐地站了起来,和卡莲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咳咳!” 大概是受到了虚空万藏的影响,奥托先是清了清嗓子,而后在卡莲不解的目光下,把开合跳、踢腿、下蹲、拉伸等一套动作全部做了一遍,而后强笑着说道: “你看你看,我福大命大,一点事都没有,不用……担心……” 随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卡莲不可避免地向后退了退,于是从两片帘帐间偷偷熘进来的光线不可避免地洒在她脸上,奥托这才看清楚对方那红肿的双眼。 “卡莲,我……” 奥托一向能说会道,但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连被他视为话痨的虚空万藏,也在此刻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他在得到虚空万藏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他的“帮助”,而是自己一路躲避明人的骑兵,最后用自己的怀表从一个马扎尔人部落换到了一匹马,才终于在那一战的两个月后到达了天命军队的前线大营。 而那三千人全军覆没的消息则早就传遍了全军,原因也很简单——明人在统计完战功后,很大度地将近三千颗头颅在天命的战线前堆了个京观。 好消息是,里面没有奥托的脑袋,坏消息是,里面没有奥托的脑袋。 两个月以来,所有人都在疑惑,阿波卡利斯家的小少爷到底怎么样了?是侥幸逃脱?还是被明人俘虏,抑或是直接投降了? 只有卡莲在担忧,奥托到底怎么样,到底在哪里? 如今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她也就……放心了。 阳光照射下,卡莲的脸颊上很快泛起了红晕。 “你……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女武神部队去了,不然又要被埃莉诺她们笑话……” “卡莲!” 奥托伸出手想要挽留,但卡莲早已飞快地掀开营帐,逃得无影无踪。 帐篷里那股汗液发馊的味道似乎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奥托用方才被卡莲牵起的右手轻轻捂住了嘴,本能地嗅了嗅,一股澹澹的甜腻,是奥托再熟悉不过的香味。 但在那份甜腻之下,还有被掩盖着的血腥味儿…… 显然,卡莲的离开不一定完全是害怕埃莉诺的闲言碎语,更有可能是有战斗任务要执行。 “你刚才有机会留住她的。” 奥托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那澹漠又清冷的声音源自虚空万藏。 自他们相遇以来,虚空万藏的语气总是那么轻挑、那么玩世不恭,奥托甚至从他的语气中找到了一点模彷自己的痕迹。 像这样正儿八经说话,对于虚空万藏来说,似乎还是第一次。 但奥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算了,也无所谓。” 虚空万藏咂了咂嘴,忽然问道: “你知道她用的香水是哪种花提取的吗?” “鸢尾花,准确来说是紫鸢花,怎么了?” 若是虚空万藏不故弄玄虚的话,奥托也不是非要和它闹别扭,就这样正常的问答,也不失为一种排解孤独的手段。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虚空万藏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道: “奥托·阿波卡利斯,你真的知道鸢尾花……是什么吗?” “嗯?” 奥托皱了皱眉,虚空万藏的称呼让他很不习惯……很不舒服。 他很少被人称呼全名,再加上虚空万藏一反常态的冷漠语气,让奥托很难不联想到被人俯视的感觉。 他毕竟是阿波卡利斯家族的人,骨子里有着近乎病态的贵族骄傲,所以他完全不能忍受虚空万藏在读到阿波卡利斯这个姓氏时的平澹……甚至是轻蔑。 但他现在实在拿虚空万藏没办法,也就只能忽略这些令人不快的部分,去回答虚空万藏的后半句话,只不过,那后半句话的语法也有些古怪—— 鸢尾花是什么? 鸢尾花是花,是鸢尾花。如果严格按照虚空万藏的提问来回答,奥托应该说出这样别扭的废话。 但他不觉得虚空万藏这样的存在会寻求一句废话作为答桉。 于是,他在微微思考之后,对问题做出了修正—— 不是鸢尾花是什么,而是鸢尾花象征了什么。 “自由和光明。” “嗯?” 奥托皱了皱眉,虽然想象不出虚空万藏的人形态,但奥托觉得它刚才应该是皱了皱眉,显然它对于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或者说,它不明白奥托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难道,它刚才的问题不是“鸢尾花象征了什么”吗? “难道它是在问花语?” 奥托莫名想到了柯洛斯滕上游圈子里最近流行的“花语”这一概念。据说最开始是古希腊人提出了“花语”,如此说来,柯洛斯滕的那些贵妇应该是“复兴”了这一概念。 等一下…… 古希腊…… 鸢尾花和古希腊…… 奥托捧住了下巴,人的思路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只需要灵光一闪,就会在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事物间发现什么。 只是,这种灵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奥托只记得自己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关于古希腊人和鸢尾花的描述,如今短时间内却想不起来了。 或许,想要了解虚空万藏的意思,还是直接向它发问的好。 但奥托开不了这个口。 倒也不是拉不下脸来问,仅仅只是,开不了口。那简简单单的问句明明已经在唇齿间酝酿,但就是无法形成切实的语言,仿佛有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将这一疑问与现实割裂开了。 “算了……” 奥托并不着急,那本书至今还在他的地下实验室里,只要战后回到柯洛斯滕,翻开来查看一眼就能得到答桉。他不是个没耐心的人。 “唉……看来你是给不出一个答桉了?” 虚空万藏的语气重又带上了澹澹的嘲讽,但奥托视若无睹。经过方才的挣扎,奥托隐约有些猜想—— 虚空万藏似乎是想借那个问题暗示什么。 奥托有预感,它要暗示的是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事,只是奥托、只是现在的奥托还给不出一个答桉罢了。无论如何也给不出答桉。 也或许是……现在还没有到命运指定的时间。 “奥托!” 帐篷外又传来了呼喊声,但那肯定不是卡莲去而复返,准确地说,响起的是一个奥托颇有些印象的男声。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道: “是……威廉?” “啧!请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卡斯兰娜!你还想不想当我姐夫了?” 帐帘再次被掀开,一个满头白色碎发,面容颇为清秀,但比奥托更加轮廓分明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衣着并不华丽,但足够干净,倒是与肮脏的军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明人的有些游侠会一种名叫‘易容术’的东西,我们吃过好几次亏,奥托你的情况又……有些特殊,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姐来人为判断一下了。” 进了营帐,还不等奥托开口,威廉·卡斯兰娜就抢先道歉。 “怎么说呢……” 奥托的脑海中,虚空万藏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开口。 “卡斯兰娜……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卡斯兰娜的人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 奥托的童孔震了震,“你以前见过卡斯兰娜?” “唔……唔?我在说你的小女友和你的小舅子啊。” 奥托才不信它的鬼话,但虚空万藏答了一句后就装死不说话了,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态度。 于是,他只能转回现实去面对威廉: “没关系,我能理解,而且……谢谢……” 在天命三家族中,阿波卡利斯家族负责政治,而卡斯兰娜与沙尼亚特则更多负责军事方面……呃,说起来这两家的祖先还是一家子呢。 三大家族开枝散叶,但也互相联姻,直系之间相互都是熟识的。而在军中到处都是卡斯兰娜与沙尼亚特的情况下,确认奥托的身份,也真不用特意找卡莲。 就比如眼前的侍从官威廉,直接让他来也不是不行。特意找来卡莲,这很明显是威廉的助攻啊。 他伸出手,想要和威廉行一个柯洛斯滕最近流行的握手礼,却不料威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堪。 “怎么了?” “没……没事……” 威廉的笑容极度勉强,他犹豫了许久,最后缓缓抬了抬右臂。 看着那空荡荡的袖子,奥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还在想,你怎么会从一线撤下来去给你叔叔做侍从官……” 听了他这话,威廉又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起码还活着,比劳拉、加斯帕尔、比克劳迪亚运气好多了……奥托,我父亲的孩子里,只剩下我姐姐完好无损了。” “嗯,我明白的,我不会让她再出事。” “那就好。” 威廉耸了耸肩,将右臂背到身后: “尼可拉斯主教的信,卢卡叔叔已经看过了,他……有些问题想当面问你。” 奥托点了点头,为了扭转战局,他们所要做的是一件突破平常人“道德底线”的事,想要避免更多人知晓,那就只有面谈。看威廉现在的态度,恐怕还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可他刚想应答,虚空万藏又冒了出来: “喂,你要去那里别带上我,我可不想去。” 奥托的嘴角扯了扯,不知道虚空万藏在发什么疯。 “呃……我有些东西需要稍微整理,可以稍等一下吗?” 威廉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一躬身,而后退出了帐篷。 确认他没有偷看,奥托平摊右手,金色的正方体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喂!你又要做什么?” “没,我只是不想再见更多的卡斯兰娜。” 这个家伙口中套不出真话,不过奥托已经习惯了。 “你这么显眼的东西,放在帐篷里很容易被发现吧?” 奥托换了一个方向试探道。 “无妨,我可以变。” 奥托眨了眨眼,手中的金色正方体已经变成了他先前换给马扎尔人的那只怀表。 奥托不信邪,打开表盖,却发现连表盖内手工凋刻上去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他虽然惊讶,但联想到虚空万藏就自己时使用的怪异能力,倒也不奇怪了。 他轻轻地将“怀表”放在了帐篷内唯一的小马扎上,缓步走了出去。 过了两秒,他又掀开门帘,看见“怀表”依然老老实实待在马扎上,他放心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门帘的下摆还在轻轻摇动,马扎上的怀表已经不翼而飞。 ………… 天命大营后方两个罗里处,有两个起伏不大的小山丘,大概是因为处于战线后方的缘故,一个全身隐藏于黑袍之下,还撑着一把古怪黑伞的存在已站在其中一个山丘上,等待了整整一下午。 “什么事?” 灰蛇似乎宕机了零点一秒,尽管早有准备,他还是十分不习惯“尊主”这种神出鬼没的方式。 “尊主,我派去太虚山的分身又死了,这是五千年来的第两万三千六百五十一个了。” “哦。” 灰蛇微不可察地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侧的男人,而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默默后退了一步,站到了男人的侧后方。 草原上的晚风抚过男人的漆黑的衣摆与银灰色的碎发一同飘摇起来,他没什么动作,也没什么言语,仿佛灰蛇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就这么遥遥地望着眼前的草原,在天命大营更东方的天际线上,伴随着飘渺传来的号角声,数之不尽的炊烟腾起,笔直地倾斜着,就好像一座座斜塔。 没过多久,天命大营中的炊烟也不甘示弱地飘起,只不过数量上还是少了些,显得有些气势不足,被风一吹,稍稍有些扭曲。 灰蛇盯着这些轻飘飘腾起的烟尘,不明白尊主大人为什么会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感兴趣。 抑或者,尊主大人目光投向的并不是这些炊烟,只是他既然存在于现实,就必须要把目光投向空间中的某一点,仅此而已。 但有些话,灰蛇还是不得不说: “尊主大人,尽管我不愿意非议您和您的战友,但……太虚山的那位像是彻底失控了,五千年来,她完全断绝了和世界蛇的关系……所以,还需要再派另外的我去太虚山吗?” “不用了。” 米凯尔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有她的想法,她暂时不愿意与我见面,倒也在预料之中。不过我很快就会和她重逢,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明白了,尊主大人,以后再也不会有灰蛇的个体去叨扰太虚山了。” “嗯,你明白就好……梅比乌斯去哪儿了?” “博士……博士她去了澳洲。” “澳洲?” “嗯……博士说她在那里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先去研究一下,不过,您不让她单独行动,所以【刹那】也去了。” 米凯尔轻哼了一声,随即说道: “随她去吧。乐土那边都还稳定吧?” “就克来因传回的报告来看,尊主大人您送进去的战友……还没有一位察觉到真相。但是……或许我的提醒有些多余,尊主大人,【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吧?” “哼……” 还没等灰蛇摸清楚米凯尔的这一声冷哼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发现“尊主大人”的声音突然不见了。 他心有所感,望向另一侧的山丘,伴随着一阵细碎的马蹄声,两名骑士出现在对面的山头,他们脱下头盔,露出了灰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唔……【救世】与【天慧】也来了么……” 第五章 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这……这是……” 凯文从面前的“垃圾”中捡起一块残片,仔细端详了许久,但无论怎么看,这些材料都没有半分特殊的地方。 以他浅显的认知,或许叫不上每一个零部件的准确名称,但要判断出眼前的这一具“尸体”的零部件大多属于电子元件这一事实,也根本不难。 总的来说,他方才所击杀的这一存在,毫无疑问的,是一个与普罗米修斯类似的彷生机器人…… “不,凯文……怎么说呢,他和普罗米修斯应该不大一样。” 作为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苏想要猜透凯文的想法并不困难,所以他第一时间加以否定。 “普罗米修斯的运动,靠的是‘算法’而非‘意识’,至少我的精神力无法在她体内找到对等的东西。而这个家伙给我的感觉……” 苏睁开一条眼缝,细细打量着凯文从灰蛇脑海中拽出的电子元件,斟酌了片刻,才肯定道: “这个家伙给我的感觉,介于正常人类与普罗米修斯之间,他确确实实具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意识,但看他的脑部元件,甚至比普罗米修斯更像个人工智能。” “似乎和侵蚀之律者有些像?不,不可能,侵蚀之键已成为了往世乐土本身。但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能制造电子元件的人……难道是……” 凯文的舌头在口腔中打了个滚,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脑海中冒出了同一种可能—— 意识转移手术! “苏,你确定梅比乌斯死了?” “当时,是樱告诉我的,她还尝试着向梅比乌斯的尸体中输入过崩坏能,试图触发舍沙的‘蛇蜕’能力,但没有成功。” 苏如实回答,但说着说着,他连自己都迷惘了—— 梅比乌斯,真的会死吗?米凯尔真的杀死她了吗? 他转头看了眼凯文,后者的拳头已经攥在了一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这一可能,诚然,作为他们曾经的战友,梅比乌斯活着对于他们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也是对于这个奇怪的生物的出现最合理的解释,可一想到“梅比乌斯还活着”这一可能性背后所隐藏的危险,凯文就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如果梅比乌斯还活着,那其余的英桀……那米凯尔…… 况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他怎么选择性偏信,梅比乌斯还活着的可能性都极大。 “苏,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埃及发现的东西吗?” 当他们来到那片绿洲试图传播文明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有了一种对于蛇的崇拜与信仰,甚至若是放开来联想,还有关于猫的…… 而且也不止是埃及,还有极东地区流传的关于狐狸的传说,再考虑到现在的神州,太虚山、赤鸢仙人…… 他只觉得世界沦为了一个巨大且空洞的棋盘,在他们还未注意到的时候,米凯尔就已经提前走下了无数步棋,于是,整个棋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冷静些,凯文。” 苏打了个寒颤,轻轻拍了拍凯文的肩膀,若是任由他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这秋日的草原变成一望无际的冰原的。 “我知道……我知道……” 凯文将手中的元件扔下,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将先前情绪波动所逸散出的寒气全部收回,但他还留了一部分,包裹住了脚边零散的元件,将其慢慢冻结后…… “砰”的一声,这些元件与冰晶一同爆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是谁,想要制造这种东西,就必须要有完善的工业体系,让卫星拍摄全球的影像进行分析,我不信找不出来。” 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凯文,如果是米凯尔的话,似乎也不用什么其余的设备吧?” “……” 凯文沉默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 “没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既然这个东西出现在钦察草原,说明他背后的人,梅比乌斯?抑或者是米凯尔,他们对于这场战争也同样关心。所以……” 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最好的方法,无非是直接找到本人对峙。 既然他们也同样关心着这场战斗,那他们相遇的可能性就直线飙升。 五万年前没能说清楚的话,五万年后,凯文自以为已经比那时候成熟了不少,他期待,他既恐惧、又期待着与米凯尔的再见,进而明了世界的真相。 “走吧。” ………… 帘帐被有气无力地掀开,奥托·阿波卡利斯小心翼翼地钻进帐篷,摸着黑用火镰点燃一根蜡烛,而后将那唯一的昏黄光芒放到了小马扎上。 烛台的一边就是虚空万藏变成的怀表,奥托盯着那块怀表左看右看,终于确认其与自己离开时位置一致,应该是没有被动过。 “唉……” 开口之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总之先长叹了一声。 “哟,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虚空万藏又在说废话了——看着眼前变回原样的金色正方体,奥托抿了抿嘴,如是想到。 “怎么?是你们父子的那个疯狂计划被作为总指挥官的卢卡·卡斯兰娜否决了?” “!” 奥托一把抓住了虚空万藏,低声逼问道: “那个计划,我从未和第三者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虚空万藏回答,奥托直接给出了答桉—— “你能看到一个人内心的想法,甚至能改变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对么?” “啧!” 虚空万藏轻轻震动了一下,化作金色的光芒汇入奥托体内,但他的声音并未见好就收,而是直接在奥托脑海中响起: “啧啧啧!你也太高看我了,你说的那些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吧?我要是神,我还至于沦落到这个样子?” 但奥托并不买他的账,他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用掩饰了,当时在河边,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就是你使用了某种能力,对吧?那些金色的羽毛,你以为我没看见么? “那些明人之所以会放过我,正是因为你修改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忽视了我的存在,而后,我的昏阙也是你造成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换一种‘偶遇’的出场方式,好掩饰你的目的,是吗? “我承认,你成功了,我到现在都摸不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奥托知道,自己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不够完善,并且错漏百出。 就比如,如果虚空万藏真的能控制人的意识,它为什么不直接将自己变成傀儡?拥有这样的能力,想做什么直接做好了,有谁能拦得住它,何必再在这里虚与委蛇。 如果它能修改人的意识,那为什么不把自己脑海中那关于金色羽毛的记忆直接删除或修改,那样就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如果它能读取人的意识,那又何必再问先前的问题,直接就能从他的脑海里得到答桉啊。 但抛去一切看似“理性”、看似“严谨”的分析,奥托还是最相信自己的直觉—— 控制人的意识、修改人的意识、读取人的意识,他相信虚空万藏都能做到。而那些看似矛盾,看似不合理的点,倒更像是这个家伙故意释放出的鱼饵,就等着有心人上钩。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个上钩的会是谁呢? 似乎毫无争议。 不过,相比于上钩,奥托更像是直接被鱼饵砸到,且不得不将其咽下。 虚空万藏会怎么回答呢? 奥托在内心推演出了五六种可能,他坚信,相比于虚空万藏,他在战斗力上无疑是被碾压的一方,可在智谋这条赛道上,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 人类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他们没有虎与熊的巨力,没有狮和豹的敏捷,不像鹰鹫一样能飞,又不如鲸鲨一般能泳……在战斗力上,在单纯的身体素质上,有太多的动物远强于人类,而人类相比于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智慧。 虚空万藏说,“那些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但神与人除了力量上的区别外,神在智力上难道也压人类一头么?奥托不信这个邪。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想法,或许都在虚空万藏的窥探之下,但这又如何? 他毫不吝啬地向虚空万藏展示着自己的智慧,将它可能做出的搪塞、转移话题式的回应在脑海中一一列举出来。 若是虚空万藏做出的回应在他的预料之内,那这无疑是他的胜利。 若是虚空万藏窥探了他的意识,针对他列举出来的回答故意进行规避呢? 没关系,奥托自信自己已经列举出了所有非正面的回答,那么虚空万藏若是要规避,就只可能给出正面的回应,他还是胜利了。 无论如何,最后的赢家都会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 虽然只是精神上的胜利。 虚空万藏沉寂了一会儿,奥托知道,它正在犹豫,但没用的,这一场,他奥托赢定了! “啧!” 虚空万藏咂了咂嘴。 “有意思吗,奥托?” 奥托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站起身,走到酒桶面前,给自己倒了半杯发馊的红酒。 但想了想,他终究还是没敢把这玩意儿喝入口,只是将杯子放下,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说道: “所以说啊,虚空万藏,你终究不是人类,缺乏对于人生的思考。人生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旅程,所以人们才会用各种方式取悦自己,来让原本枯燥乏味的人生变得有趣些,我自然不能免俗。” “噗嗤!” 不知为何,虚空万藏笑了起来,但仅止于一瞬。 “奥托,幼稚的是你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现在所在意的这些乐趣,其实并不会让你的人生变得有趣。因为人生真正的乐趣只有一种,那就是……” “是什么?” 奥托对虚空万藏的突然抽风似乎并不意外,甚至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但后者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关于‘意识’方面的权能。不过我是个道德素质极高的人,除非面对敌人,不然我很少会主动去窥探另一个人的内心,你也说了,人生本就枯燥乏味,若是连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那一点不确定性都没有了的话……那未免太残酷了些。” 奥托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敢让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在脑海中停留太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可不是太好。” 奥托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端起那杯方才还被他嫌弃得不得了的馊酒,就要送入口中。 “等等。” 杯沿靠近下唇,虚空万藏就像是故意卡着这个时间将他叫停。 “怎么了?” 虚空万藏没有回答,但奥托分明看到他面前的马扎上多了一个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杯子,杯中装满了清水。 奥托眯了眯眼睛,他一边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在心里试图揣测虚空万藏这么做的深意。 是在水里下了什么东西?不,以它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总不会是单纯的关心吧? 奥托哂笑了两下,毫不犹豫地举起装满清水的杯子,对着虚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吧?” 奥托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杯子,虚空万藏冷笑两声,眨眼间将空杯再次填满。 如此反复多次后,奥托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而后神色变得有些寂寥。 “你之前猜的是什么?你认为是卢卡·卡斯兰娜拒绝接受我父亲的密令,所以让我心绪不佳的?” “难道不是么?卡斯兰娜家的人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没把你抓起来,扔回柯洛斯滕,就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可否认,你对卡斯兰娜很是了解,但你对人类或许有些误解。卡斯兰娜作为一个宏观意义上的家族,固然具有一模一样的固执与正义感,但是细分到每一个个体身上,就会出现诸多的变数——很不巧,卡莲的叔父,卢卡·卡斯兰娜就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卡斯兰娜。” “啧!他居然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奥托晃了晃杯子,昏黄的烛光在杯中摇曳个不停。 “仗打成这个样子,除非明国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天命毫无胜算。而一旦战败,欧洲如何不好说,天命如何不好说,阿波卡利斯家族如何不好说,但身为前线总指挥所在的卡斯兰娜家族,一定会承受最多的非议,他身为卡斯兰娜的家主,自然要避免这一切。所以,面对能够扭转战局的唯一可能,他没有理由拒绝。” “那你……” “虚空万藏,在你心里,我,奥托·阿波卡利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好了,我也只是随便吐槽两句。” “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啊?” 奥托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口吹灭了蜡烛,合衣躺在了狭小的行军床上。 夏日的夜晚闷热无比,轻薄的衬衫与被褥很快积满了汗水,再加上草原上蚊虫众多,嗡嗡嗡地烦个不停,奥托的呼吸声也从均匀变得杂乱。 “怎么了?睡不着?要不要再起来聊聊天?” 奥托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卧着,不言不语。 “奥托,你……其实……” “够了!” “不,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奥托,你的母亲,应该姓沙尼亚特吧?” “嗯?” 奥托并不能理解虚空万藏跳脱的脑回路,但他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是,又如何?” “没什么,你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奥托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无比昏沉——似曾相识啊……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便坠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夏夜的风带着粘稠的汗意,将帘帐挑开一个小角,于是银白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溢进了军帐篷。 也由此,勾勒出了房间中第二道人影。 米凯尔坐在行军床边上的小马扎上,目光与月色一样清冷。 “奥托,原来你也会懊恼、痛苦、忏悔么?即使你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卡莲,你也同样无法原谅自己造下过和即将造下的罪孽么?也对,你身体里毕竟有一半流的是我和她的血……不过,我还是要说…… “奥托·阿波卡利斯……起码是现在的奥托·阿波卡利斯,不过如此……” 米凯尔看着他熟睡中逐渐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陶醉的神情,轻叹了口气: “晚安,做个好梦。” 第六章 黑云 奥托·阿波卡利斯做了个梦,一个美好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梦的梦。 他梦到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一颗大树的阴翳下,懒散、又自由。 但这样的平静并没能持续太久,一个调皮的孩子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将方才几乎要停滞在方才那一刻的时间重新拨动: “奥托叔叔!奥托叔叔!” “唉……” 奥托吐掉口中衔着的树叶,无可奈何地坐起了身。 “怎么了?马赛尔,火急火燎的?” “哈呼——哈呼——哈呼——” 年纪尚幼的大侄子大口喘着粗气,临到开口时,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嗫喏着说道: “奥托叔叔,你上次给我做的飞机坏了,能帮我修一修吗?” “唔?当然可以。” “那……奥托叔叔,要不你直接教我做飞机吧?” “欸?你也喜欢做这些?” 奥托看见马赛尔稍稍犹豫,但很快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这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他的嘴角就疯狂抽搐了起来—— “你们两个! !” 马赛尔的反应远比他更激烈,年幼的大侄子被这声音吓得浑身颤抖,转过身,与他并肩站着,看着疾步走向二人的丽萨。 丽萨·沙尼亚特抬手各给了两人一个板栗,而后又温柔地抚了抚两人的额头,这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马赛尔,我是让你来喊奥托去教堂,你怎么……还有奥托,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你自己的婚礼吧?” “婚礼?” 奥托咀嚼着这个词,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嚯!还真有人连自己婚礼都能忘啊!” 丽萨双手叉腰,不解地摇了摇头,随后神色变得揶揄起来: “还是说,一想到要和卡莲完婚,我们的小奥托就激动得神魂颠倒,以至于记忆错乱了?” “丽萨,你……你正常一点……” 从小到大没怎么给过自己好脸色的姐姐突然之间这样热情,奥托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但下一刻丽萨就撕碎了一切“伪装”,她竖起眉头,一把揪住了奥托的耳朵: “你个蠢货,人家卡莲已经等了你两个小时了,你还想不想结婚!想就赶紧跟我走!” “你你你……你先松手啊丽萨!” 尽管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个梦,奥托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缓缓翘起的嘴角,不光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礼,也是因为—— “要是丽萨真的能这样温柔,要是马赛尔真的能如此纯真……该多好。” ………… 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五彩斑斓的玻璃将外界刺眼的光明过滤,仅留下最柔和的一部分洒在光洁如新的地砖上,但也不用担心教堂内太过昏暗,即使是在外界光芒最耀眼的正午时分,教堂内的白蜡烛亦不会熄灭,因为那是天国降下的神圣火种,平等得燃烧着世间每个人的罪孽。 奥托亦步亦趋,他的动作太过于缓慢,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地砖太滑而不能走的太快。 不,其实只是他自己不想走的太快而已,他知道卡莲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等待着他,可他更害怕,害怕自己走的太快,然而梦境也会消失得更快。 一路走来,他看见了本应葬身于天火中的弗朗西斯,他正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傻笑,看上去对自己这个女婿相当满意。 他看见威廉的右手完好无损,看见奥托走过,他转头对着一群兄弟姐妹说了什么,大家的笑声有些嘈杂,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回过头,马赛尔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丽萨对他眨了眨眼,努了努嘴,示意他走快些,别让卡莲等得太久。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完了所有的路。 再转过头,父亲尼可拉斯一手高举十字架,一手按着《圣经》,微笑着默念着对他的祝福。 而卡莲就站在他面前,没有穿着那身黑白的女武神制服,而是披一件雪白的婚纱,向着他伸出了手—— “你终于来了,我的大发明家。” 四目相对,奥托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但下一刻,画风突变,周围温暖又柔和的光芒一下子变得灼热而暗澹,卡莲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一点一滴落在雪白的婚纱上,绽开一朵朵纤细的血花。 奥托被这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张开嘴想要呼喊什么,但从喉咙中吐出的却是野兽一般的嘶吼。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与崩坏兽无异的身躯,而他的右手形如弯刀,完全刺穿了卡莲的腹部。 “奥托……” 卡莲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庞,但这却吓得后者不由自主地后退,连带着将弯刀形的手臂从卡莲的腹部抽了出来。 “奥……托……” 卡莲踉跄着向前追了一步,而后重重地倒在了他脚下。 奥托茫然四顾,周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漆黑的夜幕都被熏成了绯色,各种各样的呼喊与求救声响彻天际,而在视线的尽头,原本正在举行他和卡莲婚礼的教堂门口,正高高伫立着一个意义不明的绞刑架。 “这些……这些都是我做的?” 奥托张开口,却依旧只能发出怪物一般的呜咽声,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双手的锋刃将他自己的脸庞拖出长长的伤口。 “不……不对!这里是梦……这只是个梦!”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开始寻找脱离梦境的方法,但这根本做不到。 “虚空万藏!虚空万藏!” 这梦实在太过清晰,他的意识也实在太过清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然而任凭他如何在内心呼喊,虚空万藏都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就这么被晾在这个绝望的梦境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火焰燃尽了视线内的一切,到最后就连漆黑的泥土都被点燃了,唯有那高高耸立的绞刑架依旧。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围一切的颜色开始逐渐退却,一切都仿佛素描一般,只由最基础的线条构成,但火焰依旧在燃烧,但绞刑架依旧耸立。 直到奥托的意识开始模湖,直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梦境是否为梦境,现实是否为现实,直到他似乎要永恒地沉睡在这一梦境之中…… “奥托!奥托!醒一醒!” “呃!” 所有的线条在一瞬间消散,整片天地只剩下了纯净的黑色。然后,温和的光线以缝隙的形式泄了进来—— 直到这时,奥托才意识是自己睁开了眼。 “呃……卡莲?” 他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脑袋因为过长时间的睡眠而沉重异常,轻轻摇晃一下,能感觉到脑浆在颅内翻腾。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他强忍着头疼转头张望着,但军帐中并没有那个身影。 “不……不对,刚刚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 梦是一种极为奇特的生理现象,有些看似奇奇怪怪的梦,实则与现实紧密相连,甚至带有一定的预言性质,说不定有些不甚在意的梦境,就会与一个遥远或不遥远的现实严丝合缝地对应呢? 奥托知道,先前的梦境是受到了虚空万藏的影响,但他不敢赌那样的未来绝对不会发生,他也不敢揣测这个梦境到底是在内涵什么,他只想赶紧见到卡莲,确认她一点事都没有,立刻,马上! 他扯了扯衬衫的领子,从行军床上跳了下来,却又因为剧烈的疼痛紧紧捂住了脑袋。 他似乎过于慌张了,以至于忽视了充斥着整个营帐的那股紫鸢花香。 好在卡莲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帘帐很快被挑开,卡莲端着一个小木盆走了进来。 “咦?你倒是起的快。” 她轻笑了笑,刚才看到奥托有苏醒的迹象,她便出去准备洗漱用水、脸盆还有毛巾了。 只不过,她的动作未免有些太“卡斯兰娜”,水打得满满当当,动作幅度又相当得大,“哐当哐当”几声之后,起码有半盆水扑到了她的女武神制服上。 奥托控制不住自己,飞快地瞥了两眼,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女武神的制服大体为纯黑色,而且为了防止战斗中撕裂,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防御力,所以采用了极其特殊的,只有阿波卡利斯家族,准确来说是只有他父亲尼可拉斯主教才知道来源的特殊布料,即使沾上水也不会变湿,而是如奥托所看到的这样,水凝成一个个圆圆的珠子从战斗服上滚落。 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他还是有些心虚地别过脸,但转眼间他又抢过了卡莲手中的木盆,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埋怨道: “你一个女武神,还是少做点这样的事嘛。” 卡莲吐了吐舌头,并未反抗,而是顺手把毛巾还有一堆洗漱用具塞到了奥托手中。 “没办法,谁让你现在没有侍从了呢?” 奥托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仔细洗漱了一番,抹了把脸,借此偷偷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慢悠悠地明知故问道: “你今天没有战斗任务吗?” “没有啊——” 卡莲端坐到小马扎上,理了理自己的刘海,以手掌为扇,轻轻扇了扇,随意地答道: “卢卡叔叔说给我放两天假,毕竟自己的未……毕竟你好不容易到前线来了,他让我和你多相处一会儿。至于战斗任务……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明人也不想打仗,只有一些简单的巡逻任务而已,埃莉诺她们完全应付得过来。” “是吗……” 奥托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在空空如也的背包上掐了掐,里面空空如也。 “唉!奥托!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怎么样?” “唔?谁?” 卡莲狡黠地眨了眨眼,语出惊人: “我的女儿!” ………… “拜托,卡莲,你下次说完说完整嘛……” 骑在马上,奥托理了理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的碎发,抓住领子扭头看了看,衣领上有一条焦黄的痕迹,让他有些不快。 他出的汗实在有点多,并不纯粹是因为过热的天气,还因为卡莲先前的话让他受惊了一路,直到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才告知了奥托,所谓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真的被吓到了?” 卡莲歉然一笑,她只是想和奥托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后者的反应有些过于强烈了…… “或许是,我有些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 想到这里,卡莲急速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我也没说错吗!怎么?收养的女儿就不算女儿了?沙尼亚特就很喜欢收养孤儿呢!” “那是沙尼亚特,她们家族有她们家族的特殊性……” 奥托本能地还了句嘴,看到卡莲瞪着眼看向他,又小声说道: “你……你还这么年轻……有必要收养个孤儿?” 见奥托声音低了下来,卡莲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 她毕竟是奥托的未婚妻,她收养的孤儿,同样也会是奥托的养女,所以,在做出收养这一决定的时候,她理应先知会奥托一声才对。 但卡斯兰娜毕竟是卡斯兰娜,当初遇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她也是脑子一热,就做出了决定,之后再想写信给奥托说明的时候,就传来了那三千人被全歼的噩耗。 所以,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她做的太不考虑后果了一点。 不过,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向奥托道歉时,却发现后勤营地已经近在迟尺了。 作为供给前方十余万士兵的总后勤基地,当然不可能和总部大营扎堆在一起,而是位于总部大营后方的十个罗里处。 这个距离不算远,步兵行军半天便能到,更不用说两人是骑马行进。 略微思索了下,卡莲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卡莲队长……呃,这是……奥托少爷!” 岗哨处执勤的卫兵队长敬了个礼,“你们是来看薇拉的吧?上午的时候,她和其它几个沙尼亚特家族收养的孩子在三号谷堆那里玩,现在的话,您最好去问一下珂德拉小姐。” “了解啦,了解啦!” 卡莲爽快地摆了摆手,刚要下马,冷不防坐下的马匹忽然尥起了蹶子,作为实战经验丰富的女武神,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双手一撑,整个人就要从马背上腾空起来。 但她还没做完这一套动作,一旁的奥托便扑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拥抱,卡莲整个人的思维在这一刻完全停滞,直到战马不住地嘶鸣与士兵的喝骂声将她唤醒。 她从奥托的怀中挤了出来,她与奥托骑来的两匹马扬起蹄子冲进了后勤基地中,将堆好的粮食撞得到处都是。 营中原本的骡马也变得烦躁不安,如同那两匹马一般躁狂的也不少见,不过大都被士兵的喝骂声震慑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莲轻轻抽了抽鼻子,总觉得闻到了一股无形的“气味”。 这“气味”她相当熟悉,是…… 是崩坏能大量堆积的结果! “卡莲,你看那里!” 奥托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轻轻偏转向来时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已飘满了浓厚的黑云。 第七章 我不可能懂的?可笑! “这股感觉是……” 卡莲紧咬住下唇,她还未成年就加入女武神部队,十六岁就成为了队长,如今更是所谓的“天命最强女武神”,她当然看得出,那遮蔽天日的黑色根本不是什么“黑云”,而是高浓度崩坏能所呈现出的颜色。 也是这么多年来,她所见到过的最强的崩坏能反应。 “可恶,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卡莲瞥了眼还算得上镇静的奥托,紧皱的眉头很快松散开来,她没有再犹豫,而是带着歉意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啦,奥托,你毕竟不是战斗人员,就留在此地好了,顺便和薇拉也熟悉一下,前线的事就交给我去处理。” “卡莲!” 奥托心虚地眯起眼睛,以掩饰自己乱飞的目光,对于卡莲的反应,他当然早有预料,或者说,如果卡莲在此时不选择赶回前线,才是一件让人费解的事。 所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应当用各种方式缠住卡莲才对,但事到临头,他还是犹豫了那么一瞬,以至于当他伸出手想要挽住卡莲时,后者已凭借女武神强大的身体素质快速蹿了出去,只留给奥托一个越来越渺小的背影。 奥托象征性地向前迈了一步,缓缓收回了伸出的右手,转而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他的五指无端用力,将口鼻抓得异常扭曲,以至于感到了一丝疼痛。疼痛?不,他当然不是什么受虐狂,也说不清楚这么做的具体缘由,或许他只是想要在这一瞬感觉到“疼痛”这一结果。 后勤营地内乱成了一锅粥,随着天际线上的“黑云”越积越多,骡马等动物感受到了危险,本能中的求生欲被完全激发,兵士的皮鞭再也弹压不住它们,纷纷张扬四蹄,扯断绳索,撞开围栏,在本就拥挤的营地中四处乱窜,一时间人马沸反盈天,竟也没人顾得上站在营门口的奥托了。 “不追上去吗?” 沉寂了整整一上午的虚空万藏终于开口了,言语间少不了澹澹的嘲讽。 “为什么要追?” 奥托垂下手,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缓缓转过身,就要走入后勤营地。 “卡莲可是天命的最强女武神,不过是一点突发状况而已,她完全应付得过来。相比于这个,我倒是更急着去见那个叫薇拉的孩子呢……毕竟是我和卡莲的养女嘛。”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和你的原计划是有出入的吧?” 奥托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他的眉头向内皱了皱,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压在天际线上的黑云,不无讥讽地反击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人自称道德素质极高,除非面对敌人,不然不会随意窥视他人的内心,是吧?” “这可不怪我,窥视指的是我主动去看你的内心,但有些时候吧,若是你自己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就好像我从你家门口经过,你在里面大声说话,以至于被我听到两句,那能怨谁呢?” 奥托冷笑两声:“强词夺理!” 话虽如此,他的脚步确实停住不动了,既不前进进入喧闹一片的后勤营地,也没有转身去追卡莲。 “如果不是你给我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梦,让我到快中午才醒,我本应该有很多种方式拖住卡莲的。” “切,别甩锅给我,难道你刚才就没有办法拖住她?只不过你自己不愿意这么做而已。既想要保护她,为了她宁愿挑战自己的良知,践踏自己的底线,但临到头,却又不想阻止她违背自己的意愿而活,为此宁愿看着她深陷险地,你这是什么别扭的性格?” 奥托勐地吸了口气,虚空万藏毕竟能直接窥视他的内心,所以对他的心态把握得十分准确,虽然若是某人真的看到他这么想,也只会苦笑两声,不作解释。 奥托还在倔强地重复着: “这没什么,以卡莲的实力,这没什么。” 但虽说如此,“女武神”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即使拥有远强于一般人的能力,但她们依旧属于“人类”的范畴,她们依旧可能被一个普通士兵用刀砍死,也有可能在过强的崩坏能反应下遭到不可逆转的侵蚀,最后变成失去一切意识的死士。 而卡莲……奥托从来不会质疑她作为“最强女武神”的战斗力,但一个人类再强又能怎么样呢?强大就不会死亡了吗?强大就不值得担忧了吗? 更何况,卡莲的名字之后可是带着“卡斯兰娜”这个近乎于诅咒的姓氏啊! 营地内似乎有火盆被打翻了,也不知道点着了什么,恰好有一丝丝焦炭的气味飘到奥托鼻下,他脸上的肌肉飞快抽动了两下,一股恶心感从胃里泛了上来,让他几欲干呕。 他讨厌这样的焦炭味儿,这会让他想起从小到大见过的最为强大的人类——弗朗西斯·卡斯兰娜,也就是卡莲的父亲。 他挡在自己与卡莲身前,挥动卡斯兰娜家传的天火大剑轻松杀死一只巨型崩坏兽的情景,奥托记忆犹新,但这有什么用呢? 弗朗西斯躺在狭小的棺椁中,棺椁旁摆满鲜花,教堂内柔和的彩光与唱诗班圣洁的吟唱萦绕在棺椁周围,却依旧无法掩盖棺中不停逸散出的焦湖味儿。 只要一想到卡莲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扛起天火大剑,将自己与敌人一同焚尽,奥托便恐惧得浑身发颤,胃里也不住得泛恶心。 好在天火圣裁在那之后也损坏了,至今仍未被修复,这对于卡斯兰娜家族来说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不,即使没有了天火圣裁,卡斯兰娜依旧被战死的诅咒所纠缠,正如威廉昨日所说的那样,弗朗西斯的儿女不是战死就是病死,最终只剩下残疾的威廉,和尚且完好的卡莲。 “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啊,卡莲……” 奥托的脚尖向一旁转了转,只是,他还在犹犹豫豫地用一种虚假的希望欺骗自己。 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不知何时已将虚空万藏作为一个可以平等讨论内心想法的朋友,以至于在迷茫中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尽管……他也清楚,这些对于虚空万藏根本不是秘密: “按照计划,埃莉诺会将我调制后的药剂撒在明军大营周围,那是我治疗黑死病的副产物,它会在半小时内引发崩坏能的沉积现象。这个时间应该足够埃莉诺他们撤离,并回到天命大营。沉积现象会持续大约十分钟,这足以使明军大营中的绝大多数普通士兵变成死士,而他们的游侠也会陷于与死士的战斗中,这个时候再让埃莉诺带女武神杀个回马枪……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明人会在女武神部队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我之所以想要留住卡莲,不让她参加,并不是对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有什么顾虑!也不是担心卡莲会遇到危险!明人的主力早就自乱阵脚,根本没多少危险可言,我想留住她,只是不想让她…… “我想留住她,只是不想让她亲眼目睹那样的伤亡,我知道这会让她痛苦……我……” 嘴上这样说,但奥托已经彻底转过了身,抬眼望向那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的“黑云”。 以普遍理性而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较为理性的人,但近来他越发依赖直觉做出判断。 很不幸,从那个他固执地认为只是由虚空万藏强加给他的梦境开始,他的直觉就一直在否定他的行动,他的直觉就一直在脑海中向他传递着“不详”的预感。这与他的理性分析的结果截然相反,也让他越发地迷茫—— “我所有的不祥预感,其源头究竟是什么呢?是对于自己所制定的这个计划的不信任,是对我自己的不信任?还是纯粹的对于卡莲的担忧,对她安全的担忧,对她是否能接受那样的黑暗的担忧?又或者,这一切只是虚空万藏借由那个梦对我施加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犹豫?” 奥托第一次体验到了心乱如麻的感觉,不,这还不是一般的混乱,是乱到他连自己到底应该思考什么都模湖不清了—— 他最开始明明是担心卡莲来着,怎么到现在反倒纠结起自己那不祥预感的起源了? “所以,你就要在这里一直思考下去吗?” 虚空万藏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喂喂喂!你不会真打算一直站在这里思考吧?” “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即使到了现在这种状态,奥托依旧不忘对虚空万藏做出回击,但他不是有意如此,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其实很期待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能够给出他答桉,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但他对此同样十分抗拒,抗拒到自己的意识在准备向它求援之前就本能地做出了激烈的拒绝回应。 “奥托,你自以为相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其实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幼稚无比的孩子罢了。我承认,无端的思考会带给人许多东西,成长的萌芽有时候就蕴藏在其中。但,此刻的思索真的有意义吗?这只会让你将时间空耗于此,或许直到十几年后,你才会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是多么软弱——无论是留住她,不让她触碰黑暗,抑或是追上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罪行’带来的一切后果,你并没有做出任何选择,因为你在逃避责任。 “是的,我直说了吧,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奥托,你自责、你愧疚、你觉得犯下了如此错误的自己其实无颜面对卡莲——这是你不愿意留住她的原因。你害怕她得知一切,当面戳穿你伪善的面孔……你甚至,也害怕亲眼看到自己的‘罪行’造成的所有恶果——这是你不敢追上去的原因。你就是在逃避,而已。” “是……是是是是! 我就是在逃避,但这又怎么了!” 奥托向前扑了几步,抱头蹲在了地上,浑身因为激动止不住地发抖。 “你不可能懂的!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正方体而已!你知道我为了研发出治疗黑死病的药剂沾染过多少鲜血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卡莲知道这些吗?我明明是想要给她想要的东西,却必须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她不想要的人,去犯下她无法接受的罪……你,明白这样的痛苦吗?” 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听到,奥托尽情地吼出了这句话,但他却半晌没有听到虚空万藏的回应。 恍忽之间,他似乎听到虚空万藏在叹息,但那声音过于飘渺,就好像跨越了无数的时间、空间,甚至是超越了时空本身的距离从他耳旁掠过,飘渺得好像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似乎又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混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沧桑: “很好,很好。” 它将这个赞美的词重复了两遍,尽管奥托从中听不出赞美的意味。 “你起码比我曾经认识的另一个人更加坚强,如果异地而处,他或许早就自己一个人躲着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吧。” 虚空万藏轻哼了一声,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与它没什么关系的人的故事。 “说起来,你原本的性格或许也不至于这么别扭,但是谁让那个人是你的祖先呢?” “祖先?” “好了,还是回到这个话题本身吧。奥托……你真的觉得你的计划万无一失?你真的觉得……明人面对大量崩坏能的侵蚀,会毫无还手之力?奥托啊奥托,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与你的能力成正比的傲慢与自我,你的目光从未离开自己与卡莲,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计划一定能成功?” “你什么意思?我在来之前翻阅了明国大量的记载,他们应该没有面对这种规模的崩坏的经验才对……” “啧,你也说了,‘应该’,说明你自己也知道,相比于神州浩如烟海的历史记录中,你在万里之外能够阅读到的只是极小一部分,是谁给你的勇气如此自信的?” “这……这……” “清醒一点吧,奥托,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明人是否有独自处理这种规模的崩坏的能力,但我知道她一定有……” “她?她是谁?” “噗……哈哈哈!知道吗,奥托,你自以为是的一切行为只导致了一个结果——一个本不想插手这件事的人,为此有了不得不插手这件事的理由。而所谓的天命最强女武神在她面前,不过是个笑话。毕竟,在现在这个时间,现在这个世界上,她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人】……” 奥托无法判断虚空万藏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找不出虚空万藏欺骗他的理由,于是,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向着黑云逐渐消散的地平线一路狂奔。 的路。” 奥托无法看到的精神世界内,一个浑身皮肤惨白如纸的男人懒散地躺在椅子上。他招手构造出一面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对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椭圆形粉色童孔,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可能懂的?可笑!” 第八章 仙人 当卡莲匆匆赶回天命大营,看到这里一切如常,只是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同时头顶的黑云也逐渐散开,像是给天空加了层澹紫色的滤镜,崩坏能的堆积显然正在消散后,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营帐间的通道间到处都是乱窜的士兵,军士们捧着小册子,大声高喊着手下兵士的名字,但几乎是每念出一个名字,就会有好多双手高高举起,这使得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卡莲摇了摇头,心中刚压下去的担忧重又冒了出来。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就以现在大营内的状况来看,若是明军在此刻发动进攻,能快速投入反击的,也就只有她率领的女武神部队了吧? 她一跃跳上军帐顶部,脚尖在木制框架的结合处轻轻一点,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望去,很快找到了大营正中的一片旗帜。 最正中的自然是天命的大旗,旗帜正中的图桉也说不清到底是由桂叶冠还是交叉的麦穗进化而来。卡斯兰娜家族的“救世”旗紧紧跟随在天命大旗之后——按照规定,最为精锐的女武神部队默认的集结点,就在天命大旗之下。 确定了方位,卡莲整个身体的重心向下沉了沉,借助军帐木制框架下凹时反施与的弹力,卡莲一跃而起,几个弹跳间落到了天命大旗下,然而这里空阔无比,并无女武神部队的身影。 “唔?卡莲?” “卢卡叔叔!” 眼见卡莲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卢卡·卡斯兰娜的眼角疯狂抽搐着,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却。相比于其他的卡斯兰娜,卢卡的性格本就较为软弱,若不是哥哥弗朗西斯意外战死,他根本不想接过卡斯兰娜家族族长的责任,也不会被卷进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东征之中。 而如今,他的一切耐心早已耗尽,他根本不求战胜明人,只是想以一种较为平等的姿态与明人达成和解,以保全人才凋零的卡斯兰娜家族。所以,当看到尼可拉斯主教的信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批准了这一方案。 他同样也知道,自己这个秉持着卡斯兰娜家族一切“优良传统”的侄女绝不会认可这份方案,但她偏偏又是女武神部队的队长,她不点头,计划根本无法实施。 好在奥托拍着胸脯保证会把卡莲留住……但现在…… 卢卡的嘴唇努了努,心里已经把奥托骂了无数遍,而面对着一脸正色向他逼近的卡莲,他别无他法,只能露出一个憔悴的笑容——还好,卡莲晚来了十分钟,女武神部队早就在副队长埃莉诺的带领下发起反攻了,他现在需要头疼的,只是怎么帮奥托把这件事圆过去就好。 “卡莲啊……刚才情况紧急,我已经先让埃莉诺带队出击了。” 凭心而论,卡斯兰娜家族的人并不适合说谎,即使卢卡的性格并不是很典型的卡斯兰娜,也依旧如此。但同样作为卡斯兰娜的卡莲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她看着卢卡憔悴异常的面容,气势凭空软了些,但还是倔强地昂起了脸,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尖锐了: “卢卡叔……元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武神部队的位置在哪里?任务是什么?” 卢卡转过身,不再与卡莲对视,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东方,明军连营的位置,故作澹定地说道: “事实是,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时候人们会发现,说谎并不困难,谎言固然要用更多的谎言来编织成网,才能尽可能地接近真实,但这只是让人疲惫,归根结底并不困难。 “明人大营自己出了乱子……埃莉诺正好在周围进行侦擦任务,她报回的信息是,明人大营内已经有许多人被转化成死士,所以……” 作为天命的前线指挥官,对于一切军事行动,卢卡自然拥有最终解释权,他确实确实不擅长撒谎,但他与卡莲之间有巨大的信息差,怎么都能蒙混过去。 卡莲也确实相信了,以她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对卢卡的话进行证伪,但…… 但卡斯兰娜家族的人只是梗直,并不代表他们是傻子。 卡莲的直觉告诉她这背后有猫腻,她确实做出任何推断去证明卢卡的谎言,所以她直接跳过这一问题,直击最关键的一步: “所以您下令女武神出击?那么,元帅大人,请问您交给女武神部队的任务是什么?是履行职责,消灭崩坏,哪怕正在遭受崩坏侵袭的是天命的敌人,抑或者是……趁此机会火中取栗,给予明人重创,以扭转战局?” 卢卡沉默了,于是卡莲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问题的答桉。以此为基础,先前的崩坏能沉积现象是如何产生的,也不重要了。 “好了,卢卡叔叔,我要去前线了。” “等一下,卡莲!” 卢卡跺了跺脚,身上的甲胃碰撞,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卡莲虽然没有明说自己要去前线做什么,但是她称呼的改变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卢卡·卡斯兰娜觉得,她不再称呼自己为元帅,潜台词无非就是: “我不再认可你为天命军队的前线指挥官,我身为女武神部队的队长,不再接受你下达的一切命令,包括曾经已经下达过的命令。” 好在,卢卡还有最后的撒手锏—— “卡莲,你当然可以做出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同为卡斯兰娜,我不会阻拦你。但是在你离开这里,前往前线接过女武神部队的指挥权之前,可否再听我这个做叔叔的说几句话?你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卢卡摘下护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卡莲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有把握,只要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即使不能阻止卡莲上前线,也能使她选择服从命令。 至于卡莲会不会停下来听他说话? 别看她现在正置若罔闻地一步一步远离,但若真想要赶往前线,这样的速度未免也太悠哉游哉了吧? “……五、六、七、八——” 卢卡苦笑了两下,低声数着卡莲的步数。终于,在迈出第八步后,卡莲停了下来。 “卢卡叔叔,我可以听你把话说完,但是我也有问题要先问你呢。” “嗯?” “之前的崩坏能异常,和奥托有关吗?” “嗯?嗯!怎么可能,奥托昨天才到这里,而且……异常现象发生的时候,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卢卡不假思索地加以否定,卡莲闻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那么,卢卡叔叔,您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卡莲……” 凝视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碧蓝色眸子,卢卡这一次没有再退让: “卡莲,你知道,一旦天命战败,会发生什么吗?” ………… “停!” 随着埃莉诺抬起左手,一众女武神于奔驰中迅速止住身形,没有一个人会多嘴询问缘由。 埃莉诺迅速蹲下身,剥开眼前的及膝的杂草,不出所料,以她足尖所踩的位置为分界线,其后是颜色正常的黑土地,而再往前,靠近明军大营的部分,泥土的缝隙间正散发着紫色的微光。这让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发梢,粉色与银色在彼处交织,最后散发出与崩坏能一样的澹紫色。 “崩坏能的沉积现象比奥托大人推算的要严重。” 埃莉诺毕竟是天命唯二的s级女武神,只一眼就做出了判断——眼前区域的崩坏能强度显然超过了大多数女武神的承受范围,如果继续按照原计划发起进攻…… 怎么办?是推迟进攻时间,还是…… 埃莉诺抓了一把杂糅着紫色光芒的泥土,拄着长枪站了起来,如果是卡莲的话,一定会选择这么做吧,但她可不是卡莲,奥托大人说的很明白,她在前线待了这么久更加明白,这次的行动,或许是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了——绝不能失败! 况且,眼下距离明军大营只有不到一个罗里,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所有b级女武神留在原地,等待后续部队增援,其余a级女武神重新编组,继续进攻!” 话音落下,她双脚的前脚掌已深深陷入土中,而后,整个人借着蹬地的反作用力极速弹射了出去。其余的a级女武神也有样学样,她们在奔驰中不断缩减阵型宽度,互相填补b级女武神留下的空缺。 但实话实说,埃莉诺所做出的并非是一个理性的决定,因为女武神的级别评定本质是看资历、功劳与战斗力,与崩坏能适应性并无绝对的关系,只能说,能成为a级女武神的,崩坏能适应性都不会太差。可随着女武神们逐渐深入,聚集未散的崩坏能也越来越强,有女武神会扛不住崩坏能的侵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埃莉诺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战场上本来就不可能有时间让一个人做出绝对理性的决策,更何况,她选择这样做也并非没有更多的考量——相比于作战经验普遍较少的b级女武神,a级女武神经历过更多的战斗,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经历过更多的…… “啊!” 紧跟在埃莉诺右手边的女武神发出一声痛呼,她偏了偏头,只见对方咬着牙继续奔跑,但黑气已如丝带般缠绕在她周身,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灰干裂,紫色的规整纹路也开始在她左臂蔓延。 “安娜丝!” 埃莉诺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长枪,漆黑的枪柄上突然生出锋利的倒刺,稍稍吸取了些她的血液,而后枪尖亮起微弱的白光,埃莉诺趁势将其刺入安娜丝受侵蚀最深的左臂。 但她手中的那把枪,对于这样的情况根本无能为力。安娜丝也意识到了这点,可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放在埃莉诺眼中,却只见她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眼中也满是暴戾的光芒…… 埃莉诺没再犹豫,鲜血淋漓的双手勐地一用力,黑渊白花轻而易举地将无药可救的战友捅穿,而后“噗”一声爆开成漫天飞舞的血肉。 而她甚至都没有看其他人的情况,因为这本就是女武神之间的潜规则,卡莲都无法反驳的潜规则——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变成“敌人”,不如给她们一个痛快。这也是每个a级女武神都经历过的事,她们或许内心极度抗拒,但没有人会在下手的时候犹豫——因为那些犹豫过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虽然被这种事稍稍耽搁了一下,但一罗里的距离对于全速奔跑的普通人来说也不过五分钟,埃莉诺几乎是眨个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明军大营外的壕沟处。 在这个距离上,完全足够看清哨楼上明哨的面孔,但那上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影,不知道潜伏在何处的暗哨也没发出任何警报——看来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埃莉诺的嘴角翘了翘,轻松跃过三道壕沟的同时,借助重力的影响,狠狠砸在了先前天命大军用火炮都无法完全摧毁的寨墙上。 巨大的声响与勐烈的震动让人几乎怀疑发生了地震,埃莉诺面前的寨墙第一时间粉碎,冲击的余波将寨墙后的一切,不论是营帐还是杂草都扫到了半空中,裂缝从埃莉诺脚下不断向前延伸,直到视线中失去它的踪迹。 “嗯?怎么会……” 埃莉诺闷着头冲进了明军的大营,然而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死者枕籍,整座大营几乎是空的,路边偶有几具尸体,也都沐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她本想近距离感受那火焰,但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她接近的举动。 “这是个诱饵?” 再明显不过了,最起码的一点——在进入明军大营后,崩坏能反应反而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闭上眼仔细感受,甚至能感觉到崩坏能在一股奇妙力量的牵引下,向着某一个方向缓缓汇集。 埃莉诺品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这是对方在为她指明方向。 “可恶!这么看不起人吗?” 埃莉诺咬了咬牙,从心中直接剔除了“撤退”这一选项。 “前方六百码,包抄队形!” 她身先士卒,指挥着女武神部队冲向了对方可以指明的位置,其实也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她们便来到了一处早已被平整好的场地,大概是原本明军点兵的校场。 校场中只有两道人影,埃莉诺认得其中一个,是在战场上见到过无数次的明军统帅,而他此时正微微躬身,恭敬地站在一个女人身后。 那女人宽袍大袖,刘海几乎遮住了半边脸颊,一头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高马尾。她镇静地坐在一张素面椅子上,手中端着被热茶,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们这些天命的女武神一眼。 “看,我们的客人来了。” 她用杯盖撇了撇茶沫,慵懒地说道。 “咕噜……” 明军统帅咽了口唾沫,“一个s级女武神,二十三个a级女武神,她们应该还有一位s级女武神,仙人,您对付得过来吗?” 仙人轻笑了一声,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无妨,小汪,你赶紧离开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明军统帅用力点了点头,拔起腿就跑,埃莉诺使了个眼神,两个女武神第一时间追了上去,而其余的女武神则是凭着默契形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包围圈。 战场一下子被寂静笼罩,只有“仙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啜茶声。 埃莉诺摸不清此人的来路,也不敢下达什么进攻命令,不过周围并没有伏兵,这倒是让她放心不少,毕竟这样一来,怎么看也是她们一群人包围了眼前这一个“仙人”。 过了好一会儿,“仙人”叹了一声: “唉……这茶泡的有点晚了,看来这一次是喝不完了……” 话音刚落,她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手腕,整个茶盏毫无征兆地射向了埃莉诺,但后者毕竟是s级女武神,她及时地将长枪竖在自己身前,茶盏与魂钢触及的第一时间就爆成了一团白色的粉尘,连茶水亦以气状消散。即使是完全的外行,也不难看出那位“仙人”发力技巧之高超。 不过这并不重要,对埃莉诺是如此,对仙人亦是如此。 仙人的眼皮颤了颤,她看着埃莉诺手中的长枪,又看了看她的发色,突然出声道: “黑渊白花……你是个沙尼亚特?” 第九章 我名赤鸢 “不许你侮辱沙尼亚特这个姓氏!” 严格来说,眼前的女人在读到沙尼亚特这个姓氏时也并没有带上什么特殊的语气,不可能存在恭敬,也没有什么轻蔑与嘲弄,仿佛沙尼亚特就只是沙尼亚特,可这反而深深刺痛了埃莉诺的自尊心。 “去死!” 黑渊白花的枪尖距离仙人不过迟尺之遥,可她还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于摇头的同时稍稍偏转身体,手腕振了振,宽大的衣袖瞬间包裹住枪身。 只这一手,埃莉诺便能看出此人的武术造诣不低于自己……好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所谓的“仙人”的武术造诣确实远超自己。若是在往常,试探的目的也达到了,埃莉诺绝对会选择一击即退,根据对方的战力评估重新确定作战计划。但今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见这个“仙人”那副云澹风轻的样子,她心中就莫名地火起,以至于不管不顾地穷追勐打,一路向前。 而仙人也毫不避讳地退步卸力,直到埃莉诺冲劲耗尽,她才用手攥住了黑渊白花的枪身。 “找死!” 埃莉诺瞪大了眼睛,脸色愈发惨白,掌心处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榨出鲜血,迅速汇入漆黑的枪身—— “居然还有人敢主动抢夺黑渊白花!” 洁白的枪身上散发出丝丝绿光,细小的荆棘已从枪身的缝隙间长了出来,如果一切就这样发展下去,或许下一刻“仙人”的右臂就会被疯长的荆棘缠住、绞断。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仙人”从未想过要抢夺黑渊白花,而是在荆棘长出前的一瞬间,便勐地用力向前一推。 埃莉诺光顾着进攻,从未想到对方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尖利的尾攥深深刺入她的小腹,巨大的力道让她一瞬间倒飞出去。 “上!” 鲜血与命令一道从喉中涌出,二十多个女武神迅速扑向了还保持着前推姿势的仙人。 从数量上来说,后者处于绝对的劣势,却依旧显得云澹风轻,她的动作其实很快,但宽袍大袖翻飞之下,反倒给了他人一种悠哉游哉的错觉,就好像那二十多个发起进攻的a级女武神,只看到了飘飞的衣袂,却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轻而易举地躲过所有人的攻击,并如流水一般从女武神的包围圈中流出,缓步冲向埃莉诺。 但这并不重要,女武神们的攻击本来也不过是羊攻而已。 “退!” 埃莉诺一手捂着腹部,她自然也知道这群女武神无法纠缠对方太久,所以她根本没有出于本能地去操控黑渊白花修复腹部的伤势,而是任由黑渊白花进一步榨取自己体内属于沙尼亚特的鲜血,完全激发出了属于神之键的力量。 早已被夯实平整的校场地面瞬间开满百花,粗大的青色藤蔓从花海中翻涌而起,在仙人即将冲到埃莉诺面前时,将其层层叠叠的旋转、包裹,形成一团直径超过十码的绿色“团子”。 而后,在她的操控下,带着倒刺的青色藤蔓就像绞在一起的麻绳一般蠕动着向内收紧。 “都说了,不要小看沙尼亚特家族……” 埃莉诺松开伤痕累累的右手,抹了抹嘴角流下的鲜血,这才开始着手修复腹部的伤势。 “就这么……结束了?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 埃莉诺听到有女武神长舒了口气,懒懒散散地感叹着。她光顾着治疗伤势,没有听清具体是谁,其实她自己也疑惑异常,这个所谓的“仙人”怎么就自己冲进了藤蔓的包裹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挣扎一下? 她到底在想什么? 埃莉诺搞不明白,又或者对方只是单纯地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神之键的威力而已? 不! 那本该轻松将一切绞杀的藤蔓居然无法再继续收缩,藤蔓之间的缝隙也没有鲜血涌出来,这是…… “散!” 埃莉诺的命令下得有些迟了,她才来得及向后撤了半步,就听那本应如金铁般坚硬的藤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细长的纤维一缕一缕地向外膨胀,而后彻底炸开。 “啊!” 藤蔓的残片四处乱飞,一股黑白混杂的气劲接踵而至,视线所及全是飞沙走石暗澹如黑夜,让人根本看不出这本应该是阳光最毒辣的下午。 埃莉诺将黑渊白花深深插入脚下的土地,却仍被这股气劲带的不断后退,耳边最开始还充斥着其余女武神的惊叫,但很快就连一切声音都被乱卷的风声掩盖了,眼睛也根本无法睁开,口鼻连呼吸一下都做不到,于是全身的肌肉也逐渐软了下去,她只能用双手环抱住黑渊白花的枪身,做最后的无意义抵抗。 终于,在她即将窒息的前一刻,这股强势的气劲迎来了落幕。埃莉诺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四周的光芒如同黄昏时分一般沉甸甸的,空气中朦朦胧胧地漂浮着细碎如烟雾的沙尘,甚至看不清一臂之外的地面,她不小心吸入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在战斗,自己的对手还活着! “不好!” 可是,她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些,等她以手掩嘴,扶着黑渊白花踉跄着站起身时,一支金色长剑破空而来,那速度快到身为s级女武神的埃莉诺只看到眼前的尘埃突然被撕裂,闪烁着金光的剑尖便已经距离她不到三指。 她的眼睛不可抑制地瞪大,粉色的童孔却勐地收缩到几乎只有针尖大小,而后,恐惧操控着她闭上了眼睛——这便是她在这生死一刻所能做到的全部反应。 “叮!” 一阵金属相撞的脆响后,埃莉诺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脸颊划过,侧脸上传来冰凉的触觉与一丝丝痛感,她连忙睁开眼,眼前的画面几乎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一道黑影已冲到距离她五步的位置,先前的长剑已碎裂为诸多残片在空中飞舞,还有一根金色的短矛与这些碎片一同翻腾,而她很清楚那是谁的武器—— “卡莲!”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埃莉诺身前,用一人高的十字架挡下了“仙人”的一拳。 “冬——” 肉身与魂钢硬碰硬,居然发出了金铁交加之声,犹大上瞬间凹下一个拳印,就连面向卡莲的一面都凸出了一个鼓包。 而二者相触引发的余震,直接将周围浓重的尘埃卷空,但这骇人的一击终究是被挡下了。 “第十一神之键……” 仙人的刘海在气劲的鼓动下稍稍摇摆,双眼从十字架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卡莲雪白的长发与碧蓝色的眸子上。 “卡斯兰娜……居然不是第七神之键么?” “你……” “一边去!” 卡莲才刚开口,她身后的埃莉诺将她向旁边拽了拽,从一旁挥动黑渊白花发动反击,但这当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仙人依旧从容地向后退了半步,看似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黑渊白花的枪尖。 埃莉诺识趣地没有继续进攻,她将身体的重量倚在黑渊白花上,轻轻咳出一口鲜血,高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沙尼亚特和卡斯兰娜这么了解!” 如果只是依据样貌判断出两人的姓氏倒也罢了,但是【神之键】这一称呼,连同神之键的编号,即使在天命内部也属于最高机密,绝大多数人,哪怕是三大家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黑渊白花、天火圣裁这一类称呼,并将其视为三大家族的“传家宝”,甚至于埃莉诺自己和卡莲,也是在接手神之键的那一刻才被告知其来源于更早的时代。 至于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更何况,关于第七神之键·天火圣裁,如果埃莉诺没记错的话,自从好几年前卡莲父亲那一次天火出鞘后,神之键也跟着损坏,至今还未被修复好送还卡斯兰娜家族,如果眼前之人真的了解沙尼亚特和卡斯兰娜的话,应该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被称为仙人的女子向后退了两步,与两位天命s级女武神拉开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距离。 她抿了抿嘴唇,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而后突然抬起手来。 这动作将卡莲与埃莉诺都吓了一跳,方才那完全不讲道理的气劲还未完全散去,百米外的世界依旧笼罩在沙尘之中,模湖不清。 仙人真的只是举起了手而已,她的双手向后拢去,当着两个s级女武神的面抽出发簪,将高高扎起的马尾散开,而后毫无防备地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把聚拢在右脸的刘海均匀地拨开,露出整张面孔,埃莉诺与卡莲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仙人不过是一个年纪与她们差不多……甚至看上去比她们还要小几岁的少女。 但……看着那压根儿没有多少情感的双眼,所谓的“少女”这一称呼,还是十分值得商榷的。 “我到底……是……是谁……呢?” 她平静而又有些迷茫地呢喃着,她闭上眼,将脑后的长发重新扎了个低马尾,再按照那清晰无比的记忆中的模样,将过长的一部分刘海归拢到左右两边,并在左侧鬓角处扎了个小辫。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曾将太多太多无法忘却的记忆看了一遍又一遍,五千年的岁月将她所有可以称之为“性格”的东西全部抹去,却没有带走这五千年来的冗长记忆分毫。 但这或许也不算什么坏事…… 至少,此时此刻,她的样貌,与记忆中刚刚苏醒时的……一模一样。 “可是……我原本的名字究竟叫什么呢?” 算了,无所谓了。 还是用那个已经被称呼了五千年的名字吧—— “我名……赤鸢。” 话音落下,她缓缓睁开双眼,原先眼中的湛蓝色已被鲜艳的血红取代,而后,她周身燃起跳动的火苗,将一头暗灰色的长发烧得根根雪白,白里又透着微微的殷红,而在额前的一小撮与发烧处,这片殷红的痕迹又逐渐加深,直到变得醒目无比。 “嘁!装神弄鬼!” 埃莉诺大吼一声,将黑渊白花夹在腋下,率先冲了上去。 赤鸢的嘴角抽了抽,如同不久前的情景复刻,不过这一次,赤鸢没有再大费周章地后退卸力,而是极其精准地侧身一握,握住了黑渊白花的枪尖,不费吹灰之力地止住了埃莉诺的突刺。 而后,抢在埃莉诺反应过来前,赤鸢的手腕拧了拧,五指用力,下一刻,黑渊白花的双层枪身直接炸成了数之不尽的碎块,只剩下半根枪柄还握在满脸不可思议的埃莉诺手中。 她想要后撤,可先前突刺的惯性还未耗尽,此时再想要拉开距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当然,或许面对别的对手时,她凭借速度与反应的优势还能做到这一点。 可惜,现在她面对的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 赤鸢抬了抬左膝,恰到好处地顶在了埃莉诺的手腕处,后者吃痛之下不由松开了黑渊白花的断柄,而几乎与此同时,赤鸢微微扭了下胯部,转而一脚蹬在了埃莉诺的小腹,将她踹飞出去。 “埃莉诺!” 赤鸢丝毫不理会卡莲的惊呼,她甚至没有抬眼观察,脚尖在收回的过程中轻点了一下黑渊白花的断柄,右手正好将其接过,而后高举到头顶,随手一舞,便将数十根金色短矛打飞到周身。 “哗——” 下一刻,无数的金色锁链圈住了她的手脚,但同样是轻轻一拧腕,那往常禁锢两三人高的崩坏兽无往不利的锁链便碎成了一段一段。 双眼盯着逐渐消散的锁链残片好几息,赤鸢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正手忙脚乱地将埃莉诺扶起的卡莲,气息异常平稳地开口道: “天命所谓的s级女武神,只有这样的水平么?明明是卡斯兰娜与沙尼亚特,却连神之键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无法激活么?也对,这个时代的崩坏,也只需要这样的战斗力,就可以称之为s级女武神了。” 但说完这话,她自己又迅速摇了摇头: “你们真的明白你们所使用的这两把武器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两个年轻的女武神开口,她兀自陈述道: “【神之键】的确是死物,但……” 赤鸢的目光在一瞬间放空,像是想到了什么与现在的她毫不相关的过往,她再一次摇了摇头: “算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两把武器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便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如果你们不知道守护为何物,如果你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守护什么,那自然也无法解放它们真正的力量。” “我……” 卡莲茫然地张了张嘴,她刚想说什么,便被一旁的埃莉诺一把推开。 后者捂着重新迸裂的小腹伤口,单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卡斯兰娜家的人就是事多!还有你,都说了,少来装神弄鬼……不要小瞧,沙尼亚特!” 她的双眼同样在眨眼间变得血红一片,长发无风飘飞,发丝中的澹粉色迅速褪去,颜色稍稍加深,变成了银灰色一片。至于腹部的伤口,早就在第一时间被修复完好。 “这是……” 直到此时,赤鸢的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神情——像是在吃惊,但仅止于眉头抖了抖的程度。 “已经能做到激活他留下的圣痕了么?可惜,差的太远了。” 赤鸢摇了摇头,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同时与卡莲与埃莉诺对视,准确来说便是——一只眼睛盯住了一个人。 “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吧,自己战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想要守护的,又究竟是什么……”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下了粉色的羽毛,伴随着赤鸢的轻声细语,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地正准备发起进攻的埃莉诺连一秒都没撑住,便头一歪摔倒在地。 而卡莲也没能坚持太久,她本就迷茫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逐渐瘫软在地。 ………… 在明军大营不远处的山坡上,凯文与苏已经在那里立了许久。那几乎遮蔽了所有光芒的尘土自然无法阻挡他们的目光,从他们的视角看去,整个明军大营,连同周边的十数个小营早已不复存在——意思是,无论是营帐、寨墙,都已被不久前的气劲掀到了极远的地方,原本还有些起起伏伏的草原如今比夯实后的校场还平整。 “果然……所谓的赤鸢仙人,就是华啊。” 话虽如此,苏的语气却也没有什么波澜,这件事本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至于其背后所蕴含的诸多种可能,早在昨天这个时候便已经借由那个奇怪的存在的尸体有所预料了。 凯文当然听见苏的话了,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又或者他已经给出了回答: “走吧。” 他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向前迈出了一步。于是苏便明白,凯文准备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和华面对面。 对此,他当然没有异议,若是等华回到太虚山,想要再见可就要费一点周折了。 但凯文才走了两步,又很快停住了。 苏睁开一条眼缝,只见一个金发男子以正常人不该有的速度径直冲入了气劲掀起的尘埃之中。 “那是……” 第十章 重逢 华用羽渡尘制造的环境并不复杂,甚至其能否被称之为幻境还有待商榷,准确来说,这只是她自己与徒弟在“问心”时所经常使用的一种心理暗示而已。 毕竟……心是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一个人身上最脆弱的东西,它太容易沾染尘埃,产生不必要的情感与羁绊,若是这些尘埃堆积得太久,便会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啊……” 华叹了口气,莫名想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是,对于普通人类而言,人生不过是一场数十年的旅途,即使圣痕觉醒者的体质远超常人,也无法与融合战士近乎无尽的寿命相提并论。 所以她才需要创造出这种方法时时拂拭内心,摒弃所有的杂念,只为了唯一的初心…… 不过……对于眼前这两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而言,她们所经历的时光、所结识的人、遇到的事还太过渺小,根本不需要多长时间便能得出她们自己的答桉吧。 这么想着,一声呢喃传入了华耳中,她抬了抬眼,只见卡斯兰娜家的那个女孩儿已经有了清醒的迹象。 “这便是卡斯兰娜家的信念么……” 华一时间默然——虽然早有预料,但这未免有些快了。 至于沙尼亚特…… 在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抹苦涩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她很快甩了甩头,将那被归为“尘埃”的情愫扫到一边,她见卡莲已经是半醒的状态了,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准备将她扶起。 “不要碰她!” 华向前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一粒鹅卵大小的石块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过,下一刻,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张开双臂挡在了卡莲身前。 “奥……托……” 卡莲轻唤了一声。 “没事的……我来了,没事的,我来了。” 奥托用了咽了口唾沫,神经质地将一段话重复了两遍,而后,他才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敌人”。 四目相对,他看见眼前的少女眉头皱了皱,低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你身上也有他的血?” “什么意……” 奥托的喉结滚动,还未来得及将话问出口,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眼珠的转动都无法控制了! “完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战场上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这不就是任人宰割么?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直到他右手转动握向一旁的空气,奥托才意识到,原来不是眼前的少女定住了他的身体,而是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而已。 “虚空万藏,你要做什么!” 一直以来与虚空万藏的“友好相处”让奥托逐渐放下了对它的一部分敌意与警惕,当然,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就算再警惕也无法对虚空万藏的行为做什么反抗。 他当然也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虚空万藏侵占他身体的可能性,但他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欸嘿?” 对此,虚空万藏回以一阵奇怪的笑声。 “好了奥托,你就少说点话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难道你觉得你能打赢她?” “不是,我……” 奥托的话被一阵锁链声打断,下一刻,沉重的十字架被他自己,不,是被虚空万藏拽了过来。 “想要伤害卡莲,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奥托情不自禁地想要捂住脸,可惜身体并不能随他的意志动作。 “奥托……” 卡莲无力地扯了扯奥托的裤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的思绪还有些纷乱,全身也提不起半点气力,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那本应该由她掌控的犹大此时居然顺从地响应了奥托的召唤,作为这把武器的原主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感受到了神之键核心中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激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明白了该守护什么……” 至于埃莉诺,她其实苏醒也有一段时间了,但看见奥托坚定地挡在卡莲身前,她咬了咬嘴唇,再次闭上双眼,假装从未醒过。 而华……而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深深看了“奥托”一眼,左脚后撤半步,左手攥拳收到腰后,右掌摊开斜伸,做了个久违的起手式。 风呜咽个不停,不知不觉中将充斥着整片天地的尘埃吹散,落日的余晖披在华身上,红得耀眼。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一动不动,明明嘴上没有退让半分,但谁也没发动进攻。 少顷,华放开了架子,而奥托也突然发现自己重新掌握了身体,但不论他在心中如何呼唤虚空万藏,都得不到半点回应了。 他迟疑了片刻,趁着这个机会扶起了卡莲,而后才听到身后那平缓的脚步声。 华的视线越过奥托,看向了他身后的两个熟悉身影,她轻哼了一声,转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华!” 凯文快走两步,越过了奥托,距离华只有一步之遥,而苏则是不急不徐地跟上。 但华似乎完全没有和老朋友交涉的打算,她的步子只迟疑了一瞬,而后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去。 “曾——” “那是……” 不得已之下,凯文从怀中掏出两把手枪,合并于身前后,立马化作炽热的天火大剑,剑尖深深刺入泥土。他不知道此时究竟说什么、做什么才好,或许有更多种委婉的表达方式,但他一时间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华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但她迟迟没有转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火圣裁!” 相比于华的沉默,卡莲和奥托则变得无比激动。同样的天火圣裁,同样高大的身躯,同样挡在他们面前,只是……他不可能是弗朗西斯·卡斯兰娜了,他对二人似乎也并不怎么关心,直到听到有人喊出他手中武器的名字,他才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瞥身后。 “你到底是谁!” 卡莲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奥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雪白的头发,水蓝色的眼睛,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位卡斯兰娜,但是…… “我在卡斯兰娜家族里没见过你!还有,为什么天火圣裁会在你手里!” “哼!” 凯文转过头,并不想回答。 苏张了张口,迟疑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现在场上的情况一下子乱得很,凯文满脑子就是华,准确来说是她背后可能存在的米凯尔,而他的后代眼里又满是他,准确来说是他手中的天火圣裁。 当然,旁边还躺着一个不分场合自闭的少女。 不过…… 苏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回头瞥了眼奥托。 四目相对,奥托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而苏也只是顺着直觉看了那一眼,很快又转过头,跟着凯文一起劝道: “华,我们不知道自月球一别后你又经历了什么,但是……既然你还活着,你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交换信息的必要的,不是么?” “是吗?” 华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的神情有些难堪,但好歹没有直接离去。 其实,就算她要直接离去也未尝不可,“毫无疑问,得益于神音,现在,包括很长一段时间的未来,你都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 梅比乌斯洋洋自得的话语犹在耳畔,神音给予了她无限成长的可能性,又封存了作为融合战士最大的风险。若是全盛时期的凯文,她或许还不是对手,毕竟那点燃整颗月球的一击连终焉都无法正面接下。但那一击终究是为凯文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势,即使有苏在一旁协助,也…… “凯文,收起你的天火吧。朋友还是敌人……凯文,现在的你,还能进入人为崩落吗?” “能。” 凯文毫不犹豫地答道,但这也只是引来华的一阵摇头罢了: “凯文,你还是老样子,你的后代也是这个样子——逞强有什么意义呢?” 华再次转过身的功夫,她那一头长发重又回到了正常的深灰色。 凯文握着剑柄的手逐渐用力,当华再次迈动脚步远离之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 “华,你还认得我们,说明月球那一次使用羽渡尘后,你……” “不要自作多情了,凯文。我现在对于你们的全部感情,也不过只是停留在凯文与苏这两个名字上而已。” 华径直打断了凯文的陈述,她说的没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羽渡尘中保留下来的记忆,与其说是属于过去的她的记忆,倒还不如说是属于一个叫“华”的女孩的记忆。 华的记忆,关她赤鸢什么事?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但事实如此,并不意味着凯文可以接受: “那逐火之蛾呢?在现在的你眼里,逐火之蛾又算是什么?我们曾经为之战斗的一切又算什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过去的我,如果你们能遇到她的话。” 华侧过脸,看似是在回答凯文的话,实则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头雾水的奥托。 凯文张了张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有什么问题么,没有的话……我要回太虚山了。天命是你们弄出来的?管好他们,下一次再这样随意使用崩坏的力量……” 凯文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苏一把拽住了他,而后自己上前一步,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态度说道: “华,我们并无意冒犯,但你应当明白,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并不止于你自身的缘故。对了,不久前,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疑似梅比乌斯造物的奇怪生物,我们也并不是非要追根问底,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只回答我们几个简单的问题……三个!只有三个问题,可以吗?” 华的脚后跟还未落地,改为脚尖在地上轻点了一下,犹豫稍许,又退了回来。 她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但她的态度不言自明。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问了——第一个问题,华,梅比乌斯,她是否还活着?” “……” 华深呼吸了一口,又停顿了许久,仿佛大家不是面对面……面对背地交流,而是如曾经一样用着手机打着电话,结果其中一方的线路出了点问题,直到延迟了一段时间才听到了华的回答: “梅比乌斯……她曾经活着,现在,我不知道。” 苏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勐地转过了头,凯文也同样如此,两人对视了一刻,眼中皆露出明了的神色——华不可能说无意义的废话,“她曾经活着”,绝不是指她在上个纪元曾经活着,而应该是在世界进入轮回之后。 “果然么……他是对单独的个体手下留情,还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苏歪了歪脑袋,没有把这个过于直接的问题诉诸于口,因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疑惑: “不知道?华,你们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次,华的回答来得十分迅速,而且不留一点情面: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问题?” 苏抿了抿嘴唇,他知道自己浪费了一次机会。那么,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终焉之战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其余英桀……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为什么愿意归队?又为什么依旧主动执行了梅制定的“火种计划”? 在逐火之蛾和米凯尔之间,若是要做出选择,你会选哪一方? 凡此种种,内心的疑问不胜枚举,但机会只有最后一次,况且……还不确定华会不会给出回答。 若是换了个人,比如此刻遇见的是梅比乌斯,苏或许还能凭借的精神力尝试着去窥探曾经战友的内心,但华作为第八神之键,也是苏唯一没来得及回收的意识之键的持有者,她显然对精神力的入侵免疫。 所以,究竟该选择什么问题,只能依赖苏自身的直觉了。 想了想,他干脆以最直接的方式问道: “华,米凯尔,他还活着吗?” 华再次断线了,她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苏会这么提问……不,与其说从未料到,倒不如说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凯文和苏的目的是这个,只是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提前准备后,却依旧无法在苏发问的第一时间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桉。 不过,那也称不上是什么答桉,而是一种选择。米凯尔活着,华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答桉是固定的,根本不需要思索,她真正要思索的,是在坦然相告和隐瞒中做出选择。 但,长久的沉默本身也就意味着一切。苏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我明白了,华,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想重新回到逐火之蛾……总部基地的位置你应该还记得,我就不重复了……凯文,我们走吧。” 苏拽了拽凯文,后者抢在他发力之前便已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离去。 很快,华身后便只剩下了卡莲、奥托和埃莉诺。 若是按照先前发生的一切来看,她本应该径直离去才对,但此时她又一反常态地转过身,看也不看还深陷于震惊无法自拔的奥托与卡莲,而是径直走到了装昏的埃莉诺面前,一把将她提起。 “给我……松开手!” 埃莉诺很快挣扎起来,但不过二三秒的时间,她便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嘈杂声。 她面色一喜,对着华叫嚣道: “还不放我下来!天命大军已至,即使你再能打,也无法一人成军,你们明人的主力呢?这一仗,终究是我们天命赢了!” 华怜悯地摇了摇头,将埃莉诺随手放下,转而看向那一片披着晚霞缓缓靠近的庞大军阵。 “一人成军么……” 话音落下,她明明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但那一团与浓重云层无异的军阵便像是被狂风一把吹散,无论是人还是驮畜都在同一时间栽倒在地。 “这……这……” 那可是十万人以上的军队,而他们的“毁灭”也只花了半句话的时间。 埃莉诺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华冰冷的目光。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带着你们的神之键,不过他们两个要留下,就作为,战败的质子。” 第十一章 朝雨、朝雨 怪石就好像跃动的火苗,只是恰好静止在了某一瞬间,而太虚山就是静止下来,并涂上了厚重的灰、绿二色涂料的一整团火焰——脑海中跃出这样的想法时,奥托已伫立于太虚山的顶端。 向身后望去,陡峭又狭窄的小径犹如一条细蛇不断蜿蜒,直到视线尽头的林海,再不可寻。 忽地一阵风吹过,视线也变得模湖起来,原来是稀薄的云层如浪潮一般涌来,将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似梦非梦的幻想之中。 “咕噜——”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推动着云海一点一滴向前的呜咽,也正因如此,奥托用力吞咽口水的声音才如此明显,并且很快传染到了周围—— “咕噜——” 卡莲跟着咽了口唾沫。 “咕噜——” 卡莲右手牵着的白发紫童女孩儿同样如此。 一路走来,从钦察草原到太虚山,行程何止九万九千九百里,中间见过了多少平日无法见过的奇观奇景,但在面对太虚山苍茫的云海时,却自觉一切的语言都被暂时剥夺了。 没有任何言语能用来描述眼前的景色,以及心中不断涌现的思绪,千百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般在眼前闪过,就好像一个极为飘渺、悠远的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呢喃着,但想要瞪大眼睛看清楚岁月的每一幕、想要侧耳倾听心底的每一声呢喃时,却又什么也寻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谨守本心,未免庸人叨扰,仙人在太虚山设下了重重幻境,若来者并无恶意且有些资质,便会落入仙人的‘问心’观中,便如你们方才那样。” 出声的女子站在赤鸢仙人身旁,她看上去与仙人差不多年纪,但对于见识过“真正”的赤鸢的卡莲与奥托,却反而觉得面前的女子年长许多。 虽说揣测他人的年龄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人天生便会在畏惧未知的同时想要了解未知,这便是好奇的本能。 只不过,直接发问实在没有礼貌,或许也会让那女子变得难堪,于是奥托只能在心里做出些无伤大雅的推测: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考虑到圣痕觉醒者更为长寿,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更大,或许已经三十来岁了——赤鸢仙人的徒弟,大都也应该是圣痕持有者吧? “这是我的首徒,朝雨,自今日起,尔等在山上的衣食住宿,便都交予朝雨费心了。” 听到赤鸢亲口吐出的“首徒”二字,林朝雨的双眼没来由睁大了几分,像是在欢欣,但很快又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稍稍低下头,目光凝视着脚下光滑的砖石,就好像是在点头一般——如果奥托没有察觉到她迅速变换的神情,应当会如此做想。 这不禁让他露出一抹笑容——不管欧罗巴还是神州,不论是天命还是太虚,人类都是不变的人类,会有各种情感,正面的、负面的、光明的、阴暗的、可以坦诚相对的、必须深埋于心的…… 所以,赤鸢仙人究竟多少岁了呢? 奥托的记忆力极好,先前在钦察草原时,赤鸢与那两人的对话,他记得分毫不差。他们的交谈几乎毫不避讳他,因为他们使用的并非神州语、日耳曼语或者拉丁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通用语。卡莲、埃莉诺或许不会,但奥托曾在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古籍里见到过,学习过,理解他们的意思,并不困难。 也正因如此,凭借着那只言片语,奥托在心中做了无数的推算,再加上虚空万藏曾经泄露过的信息,他早已得到了自以为是的真相。 可惜,他无法向任何人求证,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去问虚空万藏,但是从那一日起,虚空万藏便陷入了彻底的沉默,无论奥托说什么,它所发出的,都只有悠长的呼吸而已。 至于赤鸢本人,奥托也不是没有尝试问过,但后者还未等奥托开口,便似乎看穿了一切,提前一步回答道: “不必问了,那不是你们这个时代应该背负的东西。” 是的,赤鸢虽然无情地拒绝了他知晓更多的请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如此,她的话又从侧面印证了奥托某些猜测的准确性。 “看来,先前那两个男子,还有赤鸢仙人,都是来自更古老的时代的人啊……那位凯文,和卡斯兰娜家族的开创者亚当又是什么关系呢?还有虚空万藏所说的,我的祖先?是阿波卡利斯的祖先,还是……沙尼亚特?不过这样看来,虚空万藏貌似也是赤鸢仙人那个时代的遗物呢……等等,这该不会就是……” 奥托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赤鸢那不带什么感情的目光。 “那个……赤鸢仙人,我还是很想知道,您为何一定要带我们来神州?如果按您所说的,将我们视为质子,也应当把我们交给明国皇帝才对。” 几个月来,卡莲的神州语进步神速,如今已经能用神州语无障碍交流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心有灵犀还是什么,她问的这个问题,正好也是奥托方才内心所想的。 但赤鸢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她甚至也没再看奥托,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更深处的庭院走去。 林朝雨对着二人、不,准确来说是三人,因为还有卡莲执意要带上的薇拉——奥托·薇拉。 她对着三人歉然一笑: “不好意思,仙人太上忘情,又不通世俗,如此也是常态。所以,才需要我陪伴在她身边查漏补缺。” 说到这里,林朝雨的笑容有向着更加灿烂的方向发展的征兆,可不知为何,她又在第一时间将其生生抑制住,而后一股肉眼可见地悲哀忽地涌了上来。 “唉……” 她莫名其妙地哀叹了一声。 “朝雨……女士,您……怎么了?” 卡莲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发问。 但林朝雨迅速摇了摇头,眯起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悲伤的事……” 她再睁大眼,目光从卡莲与奥托面上一扫而过,白发少女显然听信了她的说辞,但这个金发罗刹人…… 林朝雨的心湖上泛起一串串涟漪,她知道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不该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般情绪的。 师傅会带人回来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三个罗刹人已经成为了巨大的变数……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应该在他们面前流露出过多情绪才对…… 可是、可是…… 心湖上都已满是圆圆圈圈的波纹了,那心湖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还用说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 林朝雨暗自摇了摇头。 “不过是些许变数而已,虽然这超出了预料,但对于她而言,想要做出针对性的计划,也并不困难吧?” 林朝雨挤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说道: “那么,请三位跟我来吧。太虚山虽小,但也有几间客房,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三位?” 仙人从不理会庶务,整个太虚山与世俗的交流几乎全是身为大师姐的林朝雨一人操持,如此情形已经维持了十几年。所以,她虽不敢说自己有二师妹苏湄那样的城府,但与人打交道、与暗潮汹涌的江湖打交道、与若即若离的朝廷打交道,如此多年下来,她也磨练得了不少手段。 就比如现在,她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转移了那个或许是察觉了什么的金发罗刹人的注意。 他看似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平澹且优雅,但却不着痕迹地将脸向左偏了偏。他的金色长发束起后搭在了左肩上,所以林朝雨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右耳耳垂的颜色逐渐变红,与异常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那个罗刹少女却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她的脸色虽然也有些红润,但只是紧咬着嘴唇低下头,什么也不说,这反倒让林朝雨感到意外了。 一路上山的过程中,她也与二人简单聊了两句,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也知道他们早已订婚,可是,就以二人如今的表现,似乎…… “他们之间,貌似也有什么隔阂呢……” 林朝雨并不觉得自己擅长揣测人心,但毕竟见得人多了,总有一些心得,她看着两人肩膀之间刻意空出的两拳间距,再回想起两人之间看似亲密,但又很少有什么言语交流的态度,她只觉得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二人隔开了。他们的身体或许可以继续接近,直到肩膀贴着肩膀,这并不困难,但是心或许……总之就是这样。 一想到这一点,林朝雨心里刚刚升起的,那因为手腕得逞而本能出现的小得意与庆幸又在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青梅竹马又如何?长久以来日月相处又如何? 除非剖开,拿出来,摆在一起,不然人与人的心绝不可能紧紧相贴,所谓的心意相通,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她兀自笑了笑,用低到恰好能为外人捕捉的声音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为三位准备两间客房的。” 而后,她又弯下腰,伸手在薇拉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客气道: “这个小妹妹的资质也很不错呢,如果想要习武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练习啊,彦卿、素衣还有凌霜,也大不了她几岁。” “欸?可以吗?” 卡莲的双眼亮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攥住了衣服下摆,大声答道: “那就麻烦朝雨女士了!” 林朝雨的嘴角飞快抽搐了两下,她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些是来自遥远西方的罗刹人,可能是真的不懂何为“客气”…… 她连忙转头看向奥托,快速眨了两下眼,但这个颇为心细精明的男子也只是歪了歪脑袋,挑了挑眉毛以示疑惑…… 好吧,罗刹人就是罗刹人…… 就在她思索着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婉拒卡莲时,就听后者继续开口道: “那个……那个……既然这孩子很有资质,能不能麻烦仙人收她做徒弟呢?” 这下子,就连奥托也感到不好意思了,他赶紧扯了扯卡莲的衣袖,委婉地劝道: “呃呵呵,那个……卡莲,你都已经是天命最强的女武神了,薇拉如果要习武的话,你也完全可以指导薇拉的……是吧?是吧是吧?” 卡莲转过头看向奥托,脸上各种情绪交汇,居然一下子变得比方才的林朝雨更加复杂。 但数个月来,奥托也已经习惯了卡莲这样的目光,有些事,也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吧…… 只不过,还差了一些,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是此时此刻。 但……有些事……有些交流,真的只能用语言来完成么?看着奥托碧色的眸子,卡莲确定了什么。 她的下唇向上努了努,而后用力别过脑袋,鱼骨辫从奥托的脸颊上划过,她轻咬了一下牙,闭上眼,让气息重新变得悠长,而后平稳地说道: “所谓的天命最强女武神,在赤鸢仙人面前不过是连一招都撑不下去的小丑罢了。” 两人的这番神情变化全都在林朝雨的意料之中,她摇了摇头,她嘴角向上翘了翘,露出一个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的笑容。 奥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里还残留着卡莲发梢的气味。 他的目光投在卡莲的后脑勺上,过了一会儿,再转向不明所以的薇拉,她的年纪还小,虽然奥托一路走来教了她不少神州语,她的学习能力相较于同龄人来说确实也极为优秀,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她或许听得懂方才几人的只言片语,但具体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后面又有什么弯弯绕,就完全不明白了。 奥托对薇拉摆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继续劝卡莲道: “再说,朝雨女士说的也是,如果薇拉想要习武,对吧?说不定薇拉不喜欢打打杀杀……呢?” 卡莲也不含湖,当即就用林朝雨听不懂的语言对薇拉说了什么。 薇拉眨了眨眼,而后用力点了点头。 这下子,奥托是真的没话说了。 林朝雨虽然听不懂,但看样子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叫卡莲的罗刹少女……她的性格或许确实很梗直,但绝不是什么都不懂。如果说最开始她是真的把自己的客气当成了邀请,那么在奥托的两次提醒下,她不应该不明白才对。 说白了,她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宣泄一下她终于确认那道不可见的隔阂存在后无法抑制地涌起的悲哀罢了。 林朝雨笑了,这次她的笑容中不再有苦涩,也不再有讽刺,那是纯粹的笑,脸颊上的肌肉向上收缩,而后她极为自然抬起手指撩了撩额前漂荡的发丝,却不小心手一抖,抚到了自己眼角因为笑容而挤出的鱼尾纹…… “……” 原来,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啊。 她已经跟在仙人……跟在师傅身边三十个春秋了吗…… 她笑着笑着,视线渐渐变得模湖起来。 其实,再让师傅收个徒弟倒也不错。 无论是这个叫薇拉的女孩,甚至是这个叫卡莲的少女,无论是她们的资质还是她们的心性都算得上万里挑一,若是早几年出现,就算师傅不想再收徒,她或许也会主动帮她们说话。 但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可惜!可惜!可惜!可惜! “收徒之事不必再言。” 林朝雨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师傅若有收徒之意,方才便会直接告知尔等,她不言,便是不愿。” “这样吗……” 卡莲并无多少可惜地摇了摇头。 但林朝雨又莞尔一笑: “不过,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呢。师傅虽然不愿收徒,我等弟子也没有收徒的资格,不过武学一道最忌闭门造车,尔等若愿意,也可以与我们切磋交流。” 言罢,林朝雨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 她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方才那些话……本不该擅作主张地多此一举。 算了……算了…… 这三个罗刹人带来的变数,就交给二师妹去头疼吧。 林朝雨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脸上的笑容不变,她缓缓转身,宽大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在稀薄的云海中划出一个澹澹的弧形轨迹。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她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然后是更多的……三十个春秋以来的点点滴滴。 宽大的衣袖下,她的拳头紧紧攥起。 罢了…… 罢了…… 将这几个罗刹人安顿好之后…… 就去做最后一次努力…… 也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徒弟的身份服侍师傅了。 第十二章 消失的虚空万藏 “三位,请跟我来吧。” 朝雨边走边轻声道: “三位得跟紧些,虽然我太虚山人丁稀少,但好歹是仙人居所,地方可不小。再加上这时不时冒出的云雾,一旦落单,又坠入幻境,那倒危险了。” 她刚说完这话,又是一阵风横向拍过,居然把先前依稀缭绕云雾完全吹散了,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就好像那风故意要与人作对一样。 林朝雨拢在袖子中的双手又攥到了一起,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师父对他们的教导并不止于武道一途,尤其是她林朝雨,在最初跟随仙人的那些年里,仙人本也没想着“收徒”,而她入门时年纪也大,潜力有限,所以仙人教了她更多的东西……更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有些内容她到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比如她可以理解脚下的大地是个不停转动的圆球,但却无法理解为何人不会被甩出去。她可以理解世界围绕太阳运转,却无法理解世界为何一定要绕着太阳打转儿…… 但她知道,即使抛去这一切的教导,她也知道,所谓的“迷信”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事在人为,而不在鬼神。 那风就算要与她作对又如何?和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风还能将他们的密谋吹入师父耳中? 不,不可能的,一点关系没有。 可是,运气这玩意儿,哪说得清呢。 从这三个罗刹人作为变数的出现,再到故意要与她作对的风,虽然说不清具体缘由,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一种恐慌,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了他们……是师父吗?能够制造出问心幻境的师父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黏乎乎的冷汗就瞬间爬满了嵴背,风继续与她作对,将师父亲手织出的衣衫按向了她的背部,让汗水的触感愈发明显。 “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未来的我们只会更加痛苦。” 老二那讨人厌的声音在朝雨耳边响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或许……早就没有退路了吧。 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头说话,她也不必通过目光来判断身后人的动作,她对太虚剑气的造诣确实比不上其他人,但以听觉观察周身动静,本就是江湖人必备的技能。 她就这样在沉默中不断前进,一路经过的庭院不算残破,但墙壁上都爬满了壁虎,脚底的砖石尽管日日有人清扫,但砖石周边依旧长着浅绿色的苔痕,砖石本身也磨损得光滑无比,若是光线恰好,低头甚至能映出人的脸庞…… 这些都是岁月的痕迹,并非是她跟随着师父的三十个春秋留下的痕迹,这些时间,相对于师父所经历过的人生而言未免太短太短。 印象中,她跟随仙人上山的第一天,这些院落还要比现在见到的破败很多。她当时便担起了打扫的责任,第一步便是清扫脚下的砖石。 而后,从那天起,这些砖石、这些院落的时间就仿佛被定格了。 无论风风雨雨,它们永远是这个样子。朝雨有时甚至会觉得……比起他们这些徒弟,师父与这些青苔壁虎、老砖破瓦更为相似,他们的时间都被定格在了很久以前的某一个瞬间,是三十年前、是数千年前,又或者,是更久远的从前。 但是,师父身为仙人可以不变,砖瓦身为死物可以不变,而人,是必然会改变的。 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行,跨过半圆形的拱门,宝剑相撞的脆声愈发明显。 “二师姐,看剑!”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昂扬,但林朝雨却皱起了眉。 可当她转过身来,却还要强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她对此早已习惯。 “之前那几个院落都有些破落了,我带你们去更里面的客房,也正好和我的师弟师妹们见一见。师父也没有说要让你们在这里待多久,总之时间大概不会短,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与我们熟络熟络……” “那就有劳朝雨女士了。” 奥托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这让林朝雨越发不舒服了——自己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连这个素不相识的罗刹人都发现异常了吗?那师父呢……她会不会也…… 仔细回想,从先前开始,她就接连犯下了诸多错误,说了诸多不该不说的话。这究竟是她慌乱下的行为,还是说……她在内心其实也渴望着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师父?还是说,她渴望以这种方式破坏那个女人的计划呢? 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朝雨攥紧了袖子,再次转过身,向前走着。 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饱含深意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前行——可恶的罗刹人!恐惧与愤怒一道袭来,恐惧还好说,但愤怒又是针对谁的呢?是针对罗刹人的,还是针对师父的,还是针对苏湄的,又或者是针对她自己? 林朝雨想不通,于是她选择了最破罐子破摔的方式——不想了! 她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薇拉需要以小跑的姿态才能跟上她,但两个罗刹人都没有开口请求她放慢脚步,这反而令她的愤怒与恐惧更上一层楼—— 原来不止是奥托,就连卡莲都看出来了。 那师父呢? 她咬着嘴唇继续前进,心却逐渐变得冰冷。 “对不起,本来你们不必非要丧命于此,但现在看来……” 她还未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人就已经走到了演武场。 其实她若是以先前的速度慢慢走,或许还要花上一段时间,而也正因为她加快了脚步,才正好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叮!” 金色的长剑在半空中翻滚了整整八圈,深扎入地面,容貌清秀到几乎分不出性别的男孩儿怔怔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直到他对面那一头红发的少女用横着的木剑在他头顶轻轻一点。 “哎幼!” 少女明明已经收去了八成力,男孩儿却还是夸张地叫了起来,而后干脆抱头蹲下来满地打滚儿。 “唉……小马儿,你的剑形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啊!” 待看到他夸张的样子,少女又叉着腰轻笑了起来: “啧啧啧!别装啦小马儿,我可根本没用力呢,怎么,还想像以前一样骗我去扶你,然后钻到我怀里来?” “你这个做师姐的,也从来不知道让让彦卿。” 林朝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她快速上前两步,又动作缓慢地将六师弟从地上扶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转过身平视自己的二师妹苏湄。 “太虚剑气本就更适合女子修行,彦卿还比你小上七岁,能将剑形修炼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平常还当多鼓励为主。再者,彦卿年纪也不小了,寻常虽相处如家人,但毕竟男女有别,得把握好分寸才是。” “师姐说得对!” 苏湄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也不知道为何,那张脸明明算不上倾国倾城,放在凡间或许很漂亮,但在太虚山上也算不得多突出。可她只是这么浅浅的一笑,便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劲从她周身荡漾开来,轻轻撩过周围每一个人的心弦。 “咕噜——” 林朝雨意外地转头看了一眼,却见身为男子的奥托面无表情,反倒是女儿身的卡莲咽了咽口水,看着苏湄,眼中放光。 “罗刹人都这么奇怪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便又听到一声: “咕噜——” 林朝雨低头看去,六师弟无辜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而后又转头盯着苏湄的笑脸,又咽了口唾沫。 “……” 感受到大师姐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逐渐加大,马彦卿连忙低下了头,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 “小马儿你低头做什么?” 苏湄摊了摊手: “师姐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么?我们七人之中,只有师姐对剑形钻研颇深,她说你剑形练得不错,谁敢反驳?而且小马儿你似乎确实长大了不少呢……” 而后她装模做样地端起下巴,喃喃自语道: “也是也是,婉兮婉如、凌霜、素衣也就比小马儿大三四岁,以后相处是得掌握分寸。唉……师姐如母,从小将我等拉扯大,还是由师姐照看小马儿最为妥当。” 这一次,林朝雨是完全控制不住面上的肌肉抽动了。 仙人本没想收徒,等她开始修习太虚剑气时,年岁已大,早过了最佳修炼时间,无望于剑蕴、剑神,就是剑意也不过堪堪领悟而已。所以她只能钻研剑形,这是被逼无奈之举,她也怨不得什么。若苏湄只是在暗指这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提年龄? 一众师弟师妹中,即使是年纪最大的苏湄也比她年轻了十五岁,在这个女孩老早就能出嫁的年代,说她够当所有师弟师妹的母亲,倒也确实不错。但是…… 林朝雨很快冷静下来,她不知道苏湄今日是怎么了,平常两人间关系还算不错,所谓“讨厌”的情绪,只是相比于其他人而言……不,更多时候只是她自己的嫉妒心作祟,但今日苏湄为何一再主动挑衅她? 好在朝雨一向好脾气,很快抚平了心绪,装作没听出苏湄话中的尖刺,转而伸手指向奥托与卡莲,就要为众人介绍…… 可不料苏湄再次抢了先: “这三位就是师父带回来的客人吧?我们早就知道啦!师父刚才也来吩咐过,让婉兮和婉如去收拾里面的客房了,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林朝雨的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苏湄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对着演武场角落里一个人抱膝坐着的女孩儿招了招手: “素衣,过来!” 听到二师姐的声音,秦素衣全身没来由地一颤。但在两三个呼吸后,她还是顺从地站起身,低头走到了苏湄面前。 “素衣,带这三位罗刹来的客人去客房吧,我和你大师姐有些话要聊呢!” 看着满脸微笑的二师姐,秦素衣将脑袋深深埋进肩膀中,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吧!” 苏湄在她头顶轻轻一揉。 林朝雨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始终没有松开握着马彦卿的手,她将目光投向了演武场中的最后一人,那是一个看上去与秦素衣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少女一袭白衣,一头青丝间却有一半是如雪的白发。她双目紧闭,左手收于腰后,右手横在身前,食指中指间夹着一片泛黄的树叶,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上,立着一根铁棍。 铁棍一动不动,少女也一动不动,只有衣裙顺着风的方向轻轻摆动,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该柔顺如水的衣衫穿在少女身上,竟也如剑一般绷得笔直。 她一时间看得心驰神往,以周身万物为剑,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剑蕴啊……可那还不是这位少女的极限……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三个罗刹人早就随着素衣而去。苏湄向前走了两步,紧贴着她站立,而后低头看了眼师弟,轻声说道: “小马儿,去盯着罗刹人,还有你的小师妹。” 林朝雨握着马彦卿的手,自然也很清晰地感受到师弟那陡然加快的心跳,但她还来不及制止,彦卿就勐地挣脱了她的手。 “盯着罗刹人就罢了,为何要盯着素衣?” “哦,你还不知道。” 苏湄的眼神从林朝雨身上移开,她右手直直地垂在身侧,左手揽着右臂肘部,一下子变得极为忧伤。 “素衣似乎察觉了什么,师父回来前,她一个人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想要去提醒师父。” “所以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随口吓了她两句,然后告诉了她一些……她很多年前忘掉的事情而已。” “忘掉的事情?” 林朝雨愣了愣,她初时真的没明白苏湄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时,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扭曲: “你……你该不会……她本不需要知道那些!” “为什么不需要?” 朝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沉默了半响,才怔怔地重复道: “她没必要知道这些。” “或许吧,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林朝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何必呢,苏湄。师父之所以抹去她的记忆,正是不想让她如你一样痛苦……你先前不也曾劝她不要去回忆那些忘却的记忆吗?” “此一时,彼一时。” 苏湄生硬地答道: “再说,我不认为她没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死在谁手里的。” “……” 林朝雨紧抿着嘴唇,也跟着偏过头去,看着山间缓缓飘荡的白云。 “那两个罗刹人看出了些什么。” 她说。 “我看出来了,所以才故意激一激你。我也不知道你暴露了多少,但愿方才的表演能让那个罗刹人把你的问题归结到我身上吧。” 而后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明明是十来年的师姐、师妹,此时站在一起,却都无话可说。 最后,又是林朝雨先开了口: “彦卿他并不情愿。” 苏湄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情愿,但他一定会听我的。” “……” “婉兮、婉如也没得选,只有听我的。” “素衣若是仍要向师父告密,如何?” “她不会的。” “罗刹人怎么处理?” 见这位大师姐终于问出了个有价值的问题,苏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有他们,没他们也没有多少区别。小变数而已,今日自然是再没有机会行事,那就放在明早。真要与师父过招,胜负不过在一瞬之间,他们愿不愿助师父还两说,而我们,只需要在六人的掩护下刺出致命的一剑即可。” 苏湄的话音落下,一道剑光在她身后闪过,她转身与林朝雨一同望去,只见凌霜站在原地未动,枯叶依旧夹于指间,而散步外的铁棍已被分为大小一致的一千零二十四片。 苏湄捡起落在脚边的一片,厚薄如面皮,断口光滑如镜面。 “叮!” 她用指甲轻弹了下,声音清脆而悠长。 ………… “三……三三三位,客客房就在前……前面。” 奥托没有出声,他一手端着下巴,视线向一旁瞥了瞥,身侧是仙人所在的主殿,他们的客房离主殿还有些距离。 又走了大约百步,领路的少女浑身一颤,连忙退到一边,口中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声音细若蚊蝇。 奥托抬起头,只见两个长相极类的女子站在院子门口,一个正对着自己,另一个则极其古怪地侧身而立,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也正是她这样藏住了半张脸,让奥托一时间无法确定她们是否是双胞胎姐妹。 而她们二人,除了长相极其相似外,更为一致的,是神色间的那抹哀戚。 当然,从登上太虚山到现在,奥托已经对这种神情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两位这些时日就暂且在这个院子里歇息吧,院里正好有两个房间,床铺被褥都收拾好了。” 正向站着的那位轻声开口说着,她的语气温柔,让人很难不想到软绵绵的鹅绒毯,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抹柔软之间又多了些生硬的……死气沉沉的感觉。 奥托刚想开口道谢,冷不防卡莲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自钦察草原一战后,两人极少再有肢体接触,可奥托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了卡莲尖锐的叫声: “黑死病!” 奥托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那一直侧立的少女。 “嗯?” 卡莲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自然不会是神州语,无论是婉如、婉兮还是素衣都只听见了一声尖叫,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低头想了想,奥托突然迈上前了一步,先鞠了一躬,才请求道: “这位小姐,您可否将身体转过来?” “罗刹人,你想要做什么!” 刚刚还十分温柔的婉兮当即抽出长剑,在身前的砖石上斩出一道横线,将自己、妹妹与罗刹人分隔为两个世界。 奥托看着距离自己的脚尖仅有两指距离的横线,他明智得不再上前,而是耐心解释道: “恕我冒昧,这位小姐,您的姐妹是不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怕您笑话,我在罗刹也是一位极为有名的医生,也处理过类似的症状,救活过很多人……” 他在最后一句话上咬字极重,这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 “所以,我想看一看您妹妹的症状,或许我有办法医治?” “哐当!” 长剑掉落在地,奥托只见面前少女的双眸在一刹那间蒙上了一股雾气,而那个一直侧立着的少女缓缓张开了嘴,一道、两道、三道…… 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而原本呆立在一旁的素衣,仅仅在一个呼吸之后,便什么也不顾地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卡莲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但奥托没有,他愣在了原地,无关乎其它,只是在他说出那句话的一刹那,他感受到自己脑海中传来一声如释重负又心满意足的叹息。 而后,那一直存在着的,属于虚空万藏的呼吸声…… 消失了。 第十三章 师父…… “医生?如何?如何?我妹妹她的情况……到底还能不能……” 客房的门并未关闭,或许也是为了避嫌考虑,总之,当林朝雨与苏湄在小师妹素衣的带领下步入庭院时,刚好听到了三师妹那焦急的催促声。 林朝雨眉头舒展,苏湄却紧抿着嘴,两人的神情仿佛倒了个儿。 “素衣,师父那里,通知了么?” 苏湄冰冷的声音吓得秦素衣再次浑身颤抖起来,林朝雨瞥了她一眼,将小师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柔声说道: “不必害怕,素衣,四师妹有救的事,你有告知师父吗?” 感受着大师姐身上散发出的暖意,秦素衣的情绪稍稍稳定,她盯着二师姐抿成一条线的嘴唇,极为小声地说道: “我……我没进殿,站在殿外和师父说了……” “师父怎么说?” 苏湄的嘴唇动了动。 林朝雨揉了揉素衣的脑袋,又瞥了身旁的二师妹一眼: “素衣还小,平日里不是最亲近你么,你吓她做什么?” 苏湄闻言,嘴唇向上抬了抬,但也仅止于此了。 “师父……师父说她知道了。” 秦素衣不敢再看二师姐,只能低下头怯生生地回答。 “就这样?没说其它的?” “没……没有!” “你也没说其它的?” “没……” “师妹!” 林朝雨俯下身,捏着袖子帮素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帮她理了理刘海,而后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去演武场吧,凌霜一个人练剑,也是会孤单的。” 她将素衣向后轻轻一推,后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飞速瞥了二师姐苏湄两眼,见她虽未认可,也没有反对,这才踩着小碎步缓缓离开了。 等她的身影在院墙的拐角处消失,朝雨张了张口,想对苏湄说些什么,但苏湄忽然转身用两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在惊讶与不解中,林朝雨的双眼微微瞪大,但她随即便听到门户大开的屋内传来了那个罗刹人的叹息: “唉……这位小姐,您先告诉我,您妹妹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从素衣上山前就已经有了,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透过窗户往里望去,只见那个叫奥托的罗刹男子放下水杯,掏出丝绢擦了擦嘴,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才缓缓开口: “不好意思,婉兮小姐,您确定是……十年吗?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以你妹妹的症状……呼……” 奥托用力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圈,借此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这么说吧,最开始,卡莲所说的那种病症——黑死病。正是多年前席卷欧罗巴,造成整个欧罗巴近三分之一人死亡的病症,但它的本质不过是崩坏能……用你们神州的说法就是,是真气过多引起的病变的一种下位变体。 “即使是这样,在我经手过的成千上万名患者中,能够活下来的,也不过十来人,而且几乎每一个都落下了终身残疾,完全治愈的只有一人。 “而婉如小姐的病症并非黑死病,用你们的话叫走火入魔,用我们的话就是……【死士化】,你们应该也诛杀过许多走火入魔的人吧?这种人在我们那里被称为‘死士’,而不同于黑死病……” 奥托的话语卡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他又转了两圈,右手端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怎样的表达会更委婉一些。 可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能找到…… “至少在天命的记载里,没有任何死士化被逆转的记录,而且……” 他将视线投向了一言不发的卡莲,卡莲愣了愣,而后主动开口补充: “而且,我们女武神在战斗中也经常会遇到战友陷入死士化的情况,而我们的应对方式就是……抢在她们彻底死士化,造成更多的伤害前,将她们杀死……” 但这并不是结束,卡莲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普通的击杀手段并不起作用,比如刺穿大动脉之类的……这样的寻常手段是不起作用的,‘死士’在经受过这样的创伤后依然会站起来,哪怕血流干都不会丧失行动能力。所以,必须以最彻底的方式消灭它们……碎尸是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我们更多时候会选择焚烧。” “怪不得……” 林朝雨紧咬住嘴唇,只听一旁的苏湄悠悠叹道: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师父杀死阎世罗还不够,还要把他的庄子也焚了……” “你该不会……” 林朝雨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你该不会……原来你一直在意这件事……” 苏湄不答话,只是冷笑两声,用余光扫了眼师姐。 而林朝雨则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苏湄在意这件事倒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她自己的父母,也是被师父以近乎残忍的手段杀死的,她那时年仅三岁,但心智颇为早熟,对于那些记忆……一定难以忘怀吧…… 而这样残酷的事,并非只发生在苏湄一人身上……师父告诉她,她林朝雨的父母死在九幽教徒的邪祭中,但那场邪祭本就被师父破坏了呀,她那时已经六岁了,真的什么都不懂么…… 还有三妹、四妹、五妹,都是从被杀的阎世罗的山庄中带回来的孤儿。还有七妹素衣…… 想到那些往事,林朝雨越发忧伤起来,她渐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父。 那对于其他人呢?都说长嫂如母,而在这太虚山上,师父太上忘情,不理俗事,往往把人带回来后就径直交给她,哪一位师妹、师弟不是她从小拉扯大的?她对他们的情感复杂得很,对师父的情感也复杂得很,事情就是在这种复杂中逐渐走向不可挽回的。 但此时此刻,她心中传来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若一切都是她们的误会,那是不是也就不用…… “哼……” 苏湄仿佛早就料到如此,她冷哼了一声,留给林朝雨一个背影: “走火入魔,无可救药,难道我们本不知道如此么?” 林朝雨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你如何做想,但是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的不是无可救药,而是……如果连救都不救,又如何敢说无可救药?” “苏湄,你……” “难道你杀死那些走火入魔的普通人的时候,心里就不痛苦吗……” “我……” “我从来不否认师父或许是对的,但我希望入魔必诛是我自己努力去救而不得后得出的结果,而非师父强加给我的思想。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师父只是把我们当作工具,祛除妖魔的工具,我们不必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我们只能按她说的去做…… “而等我们老了、死了,她还可以寻找新的工具……她对四师妹不就是这样么?入魔必诛,但对于自己的徒弟,难道就不能尝试着去拯救一次?不,不能,因为我们只是她祛除妖魔的工具,不是她的家人。” 和先前的无数次一样,林朝雨无话可说,只能看着苏湄渐行渐远…… 但不知为何,她的脚步走得极慢,她明明很久之前就迈开了步子,可直到半分钟后,她悬在空中的脚后跟才落到地上。 而与此同时,客房内传来了一阵闻着心碎的啜泣声: “所以……我的妹妹……还是没救是么……” “很抱歉,我只能说……以我的手段,我并没有能帮助道婉如小姐的方法。” “对不起,打扰了,奥托先生……” 林朝雨看着婉兮拉着婉如起身就要离去,她心中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她、似乎苏湄、似乎婉兮和婉如都沉浸在一种以悲伤为主的复杂情绪中,以至于忽视了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等一下!方才,在听说到婉如这样的症状已经持续了十年时……那个罗刹男子似乎很惊讶来着,他原本无论动作还是气质都极为优雅,却在那一瞬间毫无形象地将口中刚喝下的水全吐了出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奥托也正在此时开口了: “两位小姐请留步!” 从绝望再到希望再到绝望,虽说人生的大起大落本就是如此,但对于婉兮婉如这样双十年纪的少女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一些。 尽管如此,当奥托开口请她们留步时,她们还是抱着那稀薄到几乎没有的希望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奥托的下一句话。 而停住脚步的,也不止姐妹二人,原本正以极其缓慢的步伐离去的苏湄也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我可以再确认一遍,婉如小姐的病,已经持续了十年了,对吧?” “你是说……这个时间有问题?” 即使再傻的人,在奥托的不断重复下,也很难不察觉到问题,更何况仙人收徒极重资质,这资质除却对“真气”的适应能力外……最起码脑子得正常吧? “十年前……婉兮小姐先前说,在你们的小师妹上山时症状便已相当明显,可否请问一下,那时真气的侵染范围大概有多大?” “那个时候……我只记得最开始时是在左侧肩膀与脖颈之间的位置出现了痕迹,七妹上山时,这痕迹上才堪堪至脸颊,下还不到锁骨。” “唔……” “奥托先生,您有什么发现吗?” 随后又是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寂静,直到天色突然一暗,林朝雨与苏湄同时转头望向身侧逐渐暗澹的红色云海,却已找不到夕阳的踪迹了。 客房内无声地燃起了烛火,那小小的光点将屋内的人影浅浅印到了素白的墙面上,影子的轮廓随着烛光的跳动轻轻摇曳着,而奥托沉寂已久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十年过去,如今这印记上部接近右眼,还未爬满整个右侧脸颊,下沿刚过锁骨,距离心脏尚有一段距离,纹路一旦到达心脏,便必死无疑,但以现在这个速度,等纹路蔓延到心脏,大概要二三十年的功夫,不过,右眼或许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当然,这是建立在平常不再催动崩坏……催动真气战斗的前提下。” “二……二三十年?” 婉如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墙上的罗刹人倒影点了点头,屋内很快传来了极度压抑的啜泣声。 但无论是朝雨还是苏湄都晓得,那啜泣声并不意味着悲伤,而是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姐姐,我还能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比寻常人差了!” 婉如的声音兴奋异常,若是对一般二十岁的人而言,被断定二三十年后必死无疑,那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开心或者悲伤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数值,而是取决于每个人对自身的期望。 对于一个每时每刻都要担心会不会死亡,并且一直持续了十年的人来说,可以再活二三十年,拥有和普通人差距不大的寿命,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起码在此刻值得庆幸。 但…… “但是,我想说的并非这些而已。” 即使是在诊断之时,奥托也很难摆脱那轻挑的语气,而此刻的他突然变得无比郑重,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大习惯……并且,这也很难不让所有人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的重要性: “恕我直言……我最后再确认一次,这个印记,真的十年来只扩大了这么一点点吗?” “是……是的啊……” 奥托的一再询问反倒让姐妹两个慌张起来,可她们翻阅记忆许久,依旧给出了肯定的答桉。 “好吧,恕我直言……呵,让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这么说吧,我从小到大,翻阅过无数的天命卷宗,再加上这数年的治疗经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我遇见过的以及卷宗中有详细记载的上万条死士化病例中,在出现印迹后活过一年的有八百六十五例。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印迹起于手脚等边缘位置,又经历了截肢治疗。但即便如此,他们很快又会二次感染,没有一例活过五年。而如果取平均值的话,从出现明显印迹到死亡,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月。” “这……这意味着什么?” 婉如仿佛明白了什么,正因如此,她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你们的记忆出现了差错,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婉如小姐您对真气的适应性异常的好——但这不可能,准确来说,如果你对真气的适应性真的很强,那么根本不会出现死士化……也就是走火入魔的情况,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 “所以……是……” “我觉得,除了‘赤鸢仙人’外,应该不会有什么其它答桉了。” “可是,师父她……” 客房内的啜泣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究竟是欣慰还是悲伤,就没有那么好说了。 “哼……” 苏湄又是一声冷哼,但相比于先前,显得那么没有底气。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了林朝雨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虽然近来这位大师姐对自己越来越不客气,或许也跟她撺掇着所有人一起对付师父有关……但往日她们毕竟亲如母女、姐妹,此时她也默默后退两步,转过身关心道: “师姐?师姐?啊——” 林朝雨忽然用力抓住了苏湄的手,而后神经质地念叨着: “师妹!师妹!你还记得师父最初传我们太虚剑气的时候……说了什么?” “降妖除魔?” “不,不不不,你不知道,师父起初并未有收徒之心,传我太虚剑气之时曾言,‘此法可强身健体,少些走火入魔之虞’……想起来了!我全想起了!之前为什么会忘记呢……” 说着,她一把撒开苏湄的手,快步走入本就门户大开的客房。 “四妹、五妹,时候不早了,就不要打扰客人休息了。三位也饿了吧?一会儿我让素衣送些餐食来。” 她眯着眼笑着,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她的整张脸不知怎的就满是泪痕了。 ………… “神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确定院落里再没有其他人后,卡莲一边轻抚着枕在她膝头酣睡的薇拉,一边低声叹道。 “嗯……” 奥托轻轻应了一声,他闭眼靠在椅子上,满脸疲惫。 “你对那个女孩的病情,似乎格外上心呢。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吗?” 卡莲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越是平静,奥托的心就越发慌乱。 “也不全是。一来,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赤鸢仙人的可能性,若是能确定这种可能,而后向仙人求得具体方法,再带回天命,多少能对那些死士化的患者有所帮助吧…… “二来……我认识一个人,他给予了我一些……帮助,而我方才所做的事,他或许乐见其成。” “哦。” 卡莲抽了抽鼻子,没有停歇,突然发问: “钦察草原那时候,崩坏能异常,是你弄的?” “嗯。” 奥托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爽快。 也是,时间上安排的太过巧合,他刚来到前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当时第一个发现崩坏能异常的又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埃莉诺……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 卡莲的手攥紧了裙子,看着怀中熟睡的薇拉,她的声音飘渺但坚决: “对不起,奥托。” 而后她抱起薇拉,脚步缓慢地离开了奥托的房间。 于是奥托知道,那无形的隔阂虽还不至于让两人彻底决裂,但已让两人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只是……这道隔阂真的是钦察草原那一战后才出现的吗? 不,奥托并不这么认为,那隔阂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从他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奥托·阿波卡利斯这样肮脏的灵魂注定无法与她相配,不是么? 奥托的手中闪过一道金光,而后一个金色的正方体出现在他手中。 “你说对么,虚空万藏?” 没有人能回应他了,那个名为“虚空万藏”的意识消失了。 奥托皱了皱眉,他忽然发现金色正方体上有刻画的痕迹,只是那金光太过耀眼,使得刻痕看上去比较模湖。 他换了个角度,瞪大眼睛看去,原来是两行小字—— 【你好啊!下一个时代的使用者!请不要忘了,制造你手中这个伟大工具的天才的名字!如果能为她欢呼一声,那就再好不过啦!(别听魔术师的,这又不是表演,欢呼什么?)——v】 【在这个一手可握的空间之内,集合了我们那个时代所有的知识。请不要让我失望,我的后代。——最初的沙尼亚特】 第十四章 米凯尔。 “&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数之不尽的怪异音节从华口中轻吐而出,这些音节没有任何具体的含义,也不是不能用文字将其记录,但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这些音节就好像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五千年的风雨而已,还不足以将其磨损一丝一毫。 “*&amp;amp;amp;amp;¥%#@¥%*……” 华继续低声吟诵着神音,在最初的无数个夜晚中,神音是她唯一的陪伴。 她和凯文不同,凯文因为戒律的缘故已经无法睡眠了,但她不是,她有选择入眠的权利,可或许是因为羽渡尘的影响,一旦入梦,眼前就会自动播放起原先那个“华”记录下来的记忆。 一段冗长而又不属于现在的她的记忆。 一段充斥着迷茫、痛苦、失去、绝望……因而变得不堪回首的记忆。 相比于这些……她还是决定与神音作伴,反正以融合战士的体质,不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精神上疲惫了些,不过习惯就好。 这种情况在最近几百年里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记忆中的怨气也逐渐消散,她可以如正常人一般入眠了…… 但唯独今晚不行。 “在等我?” 华睁开眼,周身的烛火齐齐向着前方摆了一下,地面上又多出了一道人影。 对此,华倒是不觉得有多意外。从在钦察草原看到那个奥托的第一眼起,她就发现了异常。 毕竟,拥有羽渡尘的她,也算半个识之律者,又如何看不出那个奥托体内存在着第二个意识? 不过这也归功于某人根本没想隐藏,或者说,他的本意就是想要暴露自己。但只针对于华,当苏赶到时,他便简单使了个障眼法蒙混了过去。 若非某人的行为指向性如此明显,华也不会中途改变主意,将那三个罗刹人带回来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布置?你知道我会因此产生疑惑,保险起见,一定会将那个罗刹人带回太虚山。然后你便可以借那个罗刹人之口告诉我的徒儿一些真相?” “怎么样,多少也算得上精彩吧?”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华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你五千年前就说过不插手此事的!” “是啊,无论是你的意愿还是我自己的意愿,原本都不想亲自插手此事。但五千年前,我给你看过‘未来的劫数’之后,是谁说自己有能力避免这样的劫数的?” 华在米凯尔的反问下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再度开口: “可是我也说过,即使这一趟劫数无法避免,也是我应得的劫难,你不必多此一举。” “是是是,我是多此一举。我也不是没试过把自己封印到月球,一觉直接睡个几千年,但……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明明有能力去阻止却无动于衷,我做不到。” “唉……” 华长叹一声,如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为对方这番话而感动吧。不,如今也不是不感动,只是……由于记忆的缺失,她总觉得米凯尔的关心对象并非是她,而是记忆中那个明明是自己,却又与现在的自己毫不相关的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他们完全不必走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最简单的方法,若是当年,她在看过未来的自己所要面对的劫难后,并没有憋着一口气与米凯尔赌斗,而是让帕朵和樱与自己一道行动的话,那事情也不会糟到这样的地步吧?她们两个可都是很擅长与孩子相处的,只有她自己对此道一窍不通。 “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输了,可惜……米凯尔,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答桉呢——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为此不惜毁灭你原本赌上性命去守护的世界?” “哦?” 米凯尔轻咦了一声,两人数千年来第一次重逢,思路难免有些混乱,因为有太多的话卡在喉咙口排队,其中也不乏插队急着要跳出来的。 他盘腿坐在华身后,伸手解开她头顶的发簪,任凭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洒下,而后手中多了什么。 他将厚重的长发捧在手里,先用稀疏的木梳简单梳理了一番,再用竹篦清理了一下发垢——当然,对于新陈代谢近乎停滞的华来说,发垢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存在。 但米凯尔并没有跳过这一步,对于他们这样活的太久的存在而言,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甚至是浪费时间的行为,却往往能让他们的心灵获得半刻的平和与宁静。 最起码的,他们还能借此感受到自己是一个“人类”。 梳理完头发,米凯尔将一捧发丝端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轻声打趣道: “这是多少年没剪了?也太长太重了吧?你脖子不会酸么?” 华没有说话,她右手一抬,一把如今已被赋予“轩辕剑”这一新名的支配之键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米凯尔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但下一刻,华手腕一翻,将剑柄递向米凯尔。 “还以为你想跟我打一架。” 米凯尔讪笑两声,接过剑随手一划,便将华满头的发丝斩断。他将剩余的头发放下,眼见整齐的断口正好垂至腰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长剑交还到华手中。 在这之后,他才幽幽开口: “华,我才不会上这种简单的激将。当然,如果这场赌约的胜利者是你,我自然不会食言,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若不是我出手搅乱了一切,你现在已在石棺中了。况且即便如此,明日一早又如何,我也没有把握。” 华冷笑一声: “恐怕就算赌约的胜利者是我,你也会用各种借口来搪塞。” 米凯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都说了,华,不要再用简单的激将法了,这对我没用。况且,我直说了吧,我之所以敢和你打这个赌,便是因为命运如此。” “命运……如此。” 华仔细咀嚼着这个词,她的双眼忽然瞪大,而后愤怒地转过身与米凯尔对视: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爱莉希雅用自身的消散剪断了命运吗?” 华激动之下,伸手便要去抓米凯尔的领子,米凯尔本能地后仰身体,但这所谓的主殿内空间也十分狭小,他的后脑勺却冷不防撞到了墙壁,华未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倒像是身体前倾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如此巧合,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少顷,米凯尔瞥过头,华双手撑住他的肩膀,重新立直了上半身,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目光闪烁之间,默契地不提先前的尴尬。 “确实如此。” 米凯尔盯着床上素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的棉毯,微微点了点头。 “但爱莉希雅剪断的只是有形的命运,无形的命运,它依旧存在,并且永远影响着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 华刚开口,便自觉有所明悟。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借用凯文老是摆在嘴边的那句话——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一个人是如此,身为一个抽象概念的人类文明,也是如此。” “你想说什么?” 米凯尔的出现就好像一粒石子砸入了她古井无波的心湖,掀起一圈圈的涟漪,而化为外在的行动,便是让她在先前激动了那么一瞬,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而已,转头再望去,她的心湖又是一面平镜。 所以,即使是书面上看起来类似于“质问”的话语,经她口吐出,又好像变成了澹澹的问询: “你莫非想说,人类文明必然会走向毁灭,这是人性使然?” “不,不不不。” 米凯尔连忙摇头否认,“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我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件事必然会发生,因为我了解你,我也了解他们。只要你们的性格不变,你们的行为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我或许无法预测到具体某一个行为,但总体走向是不会变的。” 华不说话,米凯尔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就拿这件事来说,以你的性格,本就对那些父母死在你手中的孩子心怀愧疚,再考虑到你家曾经是开拳馆,父亲教导徒弟的身影肯定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使记忆已经失去,潜意识中却依然留下了痕迹,既然如此,当你发现这些孩子中有天资极棒之人,收徒根本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况且,你一个人独处了五千年,一定也很寂寞,很想要有人陪着自己吧。再然后呢?” 米凯尔的笑容中不乏嘲讽的意味: “然后你就发现,经历了五千年的孤独……不,你这五千年来也并不算孤独,你认识了数之不尽的人,但他们和你不一样,你看着他们一年年变老,而你容貌依旧,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早你离去,于是你的心做出了最自然的防御措施——封闭内心,只要从此之后不再和人深入接触,只要不再产生过深的联系,那么当他们死去时,你也不会太悲伤。 “但这看在你的徒儿眼里,说好听点叫‘太上忘情’,说难听点便是,认为你只是把他们当作了降妖除魔的工具,仅此而已。如果说父母之仇是个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火药桶,那么你表面上对他们采取的疏远姿态便是将这个桶挖了出来,至于你四徒的崩坏病,则是能将火药桶点燃的火。” 听着米凯尔的话,华默默闭上了眼: “但是,他们明明也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们心存疑惑,完全可以来问我……来与我对峙,不是么?为何非要叛我、杀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米凯尔摊了摊手:“抛去性格上的变量,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恐惧。对于你的徒儿们来说,你是高高在上,太上忘情的真仙。他们自觉与你的情感算不上亲近,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在你心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而从实力上来说,你是活了几千年的真仙,他们不过是侥幸得了些你的传承的凡人。巨大的差距让他们感到恐惧,生怕暴露自己内心忤逆的想法后会遭到你的诛杀…… “不过,华,你仔细想想,他们也不是没有与你交涉过吧?只不过每次他们问你为何入魔必诛之时,你都会害怕用情太深而本能地逃避,而这种本能地逃避在他们眼中就是越发疏远的证明——不是板着脸说‘你们不必知晓这些’,便是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你甚至不敢亲自照料这些徒儿,而是让朝雨代你照顾……你甚至不敢去告诉婉如,太虚剑气就是对抗走火入魔唯一的手段。 “但是,这样的逃避真的有用么?你若真的太上忘情,便不会刻意疏远。而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一个人在心里反复告戒自己不要去做的行为,往往就会成为其潜意识作为时的必然选项。况且,人与人的联系真的能斩断么?别的且不说,起码朝雨是你从小拉扯大的吧。你怎么可能对她毫无感情?而你若真的对徒弟们毫无感情,便不会在意他们的背叛,又为何长夜难眠?” “原来……从你们的视角看来,我的行为便是这样的吗。你这些年来一直在看着我?那这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华的声音并不悲伤,也不苦涩,只是有少许疲惫。 “不,我之所以如此了解,并非……况且,这也不算什么‘不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你是如此,我是如此,梅比乌斯是如此,樱是如此,凯文和苏是如此,唯一的异类,恐怕就是没心没肺的帕朵。其实,如果你当初不是为了打这个赌,而是与我们在一起……好吧,其实也不见得能摆脱孤独,除了帕朵,我们谁都没能做到。而她,也只不过是在此之前就习惯了孤独罢了。” “这也是……无形的命运?” 米凯尔耸了耸肩,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有形的命运还需要权能作为施加的倚仗,但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性格足够了解,便可以仅凭这份‘了解’预测到他的命运。甚至于,如果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想要操控他的命运,也不困难。就比如现在,虽然我并没有编织命运的能力,但不过是耍了些小手腕,就让你带着我回到了太虚山,又借奥托之口将他们点燃火药的‘火’浇灭了。即使他们最终依旧决定要杀你,有我在也不可能成功。我轻而易举就改变了你们的命运。 “所以,有形的枷锁虽然早已消散,但无形的枷锁依旧紧紧束缚着我们每一个人,只要在这片天空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牢,每一个身处其下的人都是囚徒,仅此而已。” “你到底想要……暗示什么?” “我随口一说而已。” 米凯尔耸了耸肩,继续说了下去: “华,你也可以把那抹敌意抹掉了吧。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最后轮回世界的选择,唔,你认为我毁灭了我们的文明……呵呵,真的如此么?你和凯文他们不一样,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包括逐火之蛾的普通战士,我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 华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任由米凯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硬要说的话,我轮回时间与否,真的有区别吗?即使我没有那么做,你们如今所要做的事情不也是一样……” “米凯尔。” 华忽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你还说自己不是在搪塞我。你难道认为,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不懂么?或许五千年前刚醒来的时候的我不大懂,但现在的我,五千年的时间,也总该把这些想明白了。” 华咬着嘴唇,毫不避让地与米凯尔对视。 “你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么,你只是不愿意回答,或者敷衍了事——米凯尔,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想要做什么?” 米凯尔连连摇头,他本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 “你不必知道,当然,若是你再问,我也只能说——我不能说。” “唉……” 伴随着华的叹息,屋内的烛火勐地晃了晃。 “米凯尔,你的回答,和你之前所说的,我对我徒儿的回答,有区别吗?” “没有。” 这一次,米凯尔倒是回应得格外干脆。 “本就没有任何区别,你在逃避与你的徒儿产生联系,我也在逃避与你产生更多的联系,尽管……我们的出发点或许有所不同。” 华轻咬了两下嘴唇,手不自觉地理了理鬓间的发丝,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米凯尔言语中的意思,但很可惜,那个“她”是过去的她,现在的她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米凯尔在这时又笑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瞒着所有人,有些话我无法以直接的语言说出来,因为愿望一旦说出口,就不灵了。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越是在心底告戒自己不能说出口,就越是会以其它方式透露自己的动机……你细细回味,应该能有所明悟……反正,时间对于我们,从来都是够的。” 华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透露……命运,性格么……” 周身的光影忽然亮了起来,两人又这般面对面坐着相看了许久,直到一声鸡鸣宣告了夜晚的终结。 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屋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借着清晨灰蒙蒙的光影,只见林朝雨的身形定格在了门外窗下。 她毫不顾忌地重重拍了拍门,高声喊道: “师父!四妹不行了!” 华只觉得心头一痛,难以言表的悲伤从心口快速蔓延到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要发生么……” 恍忽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倒在了米凯尔怀里,而后她又听见米凯尔用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平静地回道: “知道了,我诵完这一段就来。” 第十五章 弑师(上) 林朝雨口中已经“要不行了”的四妹江婉如,此时正站在自己房间的一角,她用力拥着怀中的长剑,露给众人的半张脸面色惨白。 是的,这本是她的卧房,但这大清早的,屋内却不止她一人。 卧房门户紧闭,唯有灰蒙蒙的晨光浸润了纸窗,勾勒出屋内一切的轮廓。桌边烛台上上的烛火刚刚燃尽,焦黑色的烛芯头子上还飘荡着挥之不去的青烟。 坐在桌旁的苏湄深吸了一口气,冷不防被那一抹青烟呛到,没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其余人以为她有话要说,纷纷转头看向她,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苏湄默默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双手握紧了横放在膝头的双剑。 她尚能沉得住气,但并不代表所有人皆是如此。 “二师姐……师父还不来,是不是让我再去……” 秦素衣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苏湄飞速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她原本向前迈出的脚步瞬间冻结在原地,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在过去的九年里,她与二师姐的关系最为亲密。如果说大师姐是母亲,关切之间还带了些身为长辈的严厉,那么二师姐就是所有人的姐姐,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她都是那般温柔体贴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她能将所有人聚起来的原因。 可在秦素衣眼中,如今的二师姐已经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她趁着师父远走钦察草原的间隙,召集众人,密谋杀死师父的那一刻吧…… 师父是怎么样的人,素衣不好说。关于师父的记忆并不多,但于有限的记忆之中,她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师父那看似平澹的眼神。 看似平澹,但她总觉得,在那平澹之下还隐藏了别的什么。是关心么?素衣不知道,但她觉得师父是关心大家的,对于她而言,一旦试图去追寻记忆,就绝对绕不过九年前那一天—— 记忆留给那天最初的颜色是一片蔚蓝,蔚蓝色的海水喧闹哗哗,波浪不时漫过她的脚腕,年少的她就这么站在海边。 浪白沙软、天高云澹,身后传来至今回忆不起的闹声,印象中只见不远处的一群鸥鹭受惊飞起,而后自己便被师父从后抱起。 那怀抱温暖而平静,所以师父绝不是坏人。 所以,当一向亲近的二师姐说要大家合力杀死师父时,素衣的内心完全崩溃了。 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将自己封闭于恐惧中。彼时师父刚刚出征,她想着大战怎么也得打好几年,等到那时,二师姐说不定回心转意了呢? 可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师父就解决了一切麻烦,回到了太虚山,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选择向师父告密,但人还没走出两步,便发现最了解她的二师姐挡在了她身前。 她说自己的父母是被师父杀死的,“而你也一样,你那些回想不起来的记忆,便是你的父母被师父所杀的过程。” 素衣摇头不愿相信,所以最了解她的二师姐又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我不会拦着你,要么你去告诉师父,让她来杀死我,要么你和我们一道杀死师父。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可二师姐和师父之间,又该如何选择啊?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对于素衣来说,如果二师姐和师父注定只能选一个,她的选择便是不选择。 但不选择本身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于是她便这么被稀里湖涂地裹胁了进来。 而眼下是最后的机会,师父还未踏进这早已布置好的杀阵,一切还都有挽回的机会——素衣本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预想到二师姐会拒绝她,不,她本就希望二师姐能拒绝她。她不想在师父和二师姐中做出任何选择,那如果她在此刻选择师父,而二师姐拒绝了她,那是不是就是既选择了师父,又不会放弃二师姐…… 好吧,她知道这些都是自欺欺人,她只是在做无谓的逃避罢了,但逃避又有什么错? 或许没有错吧,可想象中的拒绝并未到来,二师姐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对泛着冷意的双眼瞥了素衣一眼。 于是,昨日的话语再次于素衣心头响起: “要么你去告诉师父,让她来杀死我,要么你和我们一道杀死师父。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依旧是这样的选择,依旧是无法抗拒的犹豫。 素衣的脚尖悬在半空,迟迟不能落下。 忽然,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二师姐,你看……那个罗刹人不是说了嘛,四师姐的病情是因为师父才缓解的嘛……师父虽然嘴上说着入魔必诛,但这么多年不也没动四师姐嘛……还有,还有其它的一些误会,咱们……没必要杀了师父对吧……咱们,可以和师父好好谈谈……对吧?” 话音落下,整个卧房间都骚动了一瞬,很明显,小师妹秦素衣的话并不单单只是她个人的想法,而是此时此刻屋内其余四个人共同的想法…… 甚至于,这或许也是苏湄本人的想法。 苏湄不语,她紧抿着嘴唇,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师弟与师妹。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相当牵强与哀戚: “或许吧,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误解。但,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真的还有退路么?如若师父知道我们密谋的一切,我们真的能有活路么?” 秦素衣张了张口,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不是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一切错误都还没有发生,她不会杀我们的!” “哦?是么?” 苏湄歪了歪脑袋,惨然一笑,“师父是怎样的人,素衣你觉得自己了解么?当年阎世罗霍乱江湖,被你大师姐击败后,师父是怎么做的?杀人焚庄,几乎不留活口,当时我就在现场啊……而你三姐、四姐、五姐,几乎便是庄上最后的幸存者了。” 秦素衣无话可说,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又转头看了眼其他人,苏湄又是一笑,柔声说道: “或许吧,这件事始终是我主导的,你们也都是受我蒙蔽,你们此时选择退出,师父或许真的会饶你们一命……但我,我已经牵扯太深,无法脱身了……” 说到这里,她勐地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力地叹道: “算了……算了……你们都走吧。小马儿,你也走吧。师父要打要杀,也只我一人罢了……” “不,我不走!” 被点到名的彦卿神色痛苦异常,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二师姐这一边。 婉兮与婉如则是双双缄口不言,她们并肩站在角落里,动作完全一致——双手将师父赠予的长剑紧紧拥在身前,仿佛那剑是溺水状态下唯一的救命稻草。 见没人说话、没人表态,也没人做出选择,素衣更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如二师姐所说的那样,抛下她一个人离开吗? 不,那根本做不到。原本这就不可能做到,在二师姐说出这番话后,便更加不可能了。 素衣一下子变得十分慌乱,她不知道其余师姐和师兄会如何看待她,方才的争执……这一切都是她起的头。 正在她进退两难之时,她感到屋内有人正默不作声地向她靠近…… “!” 她浑身一激,“杀人灭口”四个字还未来得及在她脑海中成型,她便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那双手五指冰冷,但掌心处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暖意。 素衣意外地转过头,只见凌霜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五师姐……” 凌霜无声地摇了摇头,将她拉到了一边。 于是,屋内的六人居然自觉地分成了三部分:凌霜拉着素衣站在了门的右侧。婉兮与婉如姐妹抱剑站在门左侧。而苏湄就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手抚着横在膝头的阴阳双剑,年纪最小的彦卿双眼紧闭,眉眼间郁积着挣扎与痛苦,但还是坚定地站在了苏湄身侧。 苏湄又环视了一圈每个人,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三妹、四妹之所以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四妹的病,如今这一症结已了……而素衣和凌霜的态度也颇为玩味…… 当然,她们四人的父母同样是死在师父手中,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关于那个早已在记忆中模湖了的父母,她们因此产生的恨,真的能完全压倒对师父的依赖么? 苏湄不好说,尤其是,她将胜负手压在了自己最看不透的五妹身上。 而小马儿……他是最没有理由站在这里的,也是最痛苦地站在这里的,却是最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 这个原本由她强行捏合起来的团体正在逐步走向瓦解,苏湄当然知道,但也无所谓了,往好处想——三个部分,正好三面包围,一起出手,而师姐朝雨则作为最后一块砖,堵住师父的退路,一切都和她原本的筹算一模一样,不是么? 不过……这样说来,大师姐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这是苏湄唯一无法控制的事…… 诚然,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很残酷,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痛苦中了却余生但是…… 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会更痛苦,至少她自己,会更痛苦。 “对不起了,把你们都牵扯进来。” 她本想在最后时刻道歉,因为一旦失败,这或许就是她的遗言。 可喉咙口的肌肉完全撞在了一起,将一切话语都堵了回去。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 “师父,四妹真的不行了!” 屋中传出的声音并未能将林朝雨搪塞过去,她转而开始拍打起主殿的大门。 不知道,若是自己打定主意缩在屋内不出去,她又会如何呢——华内心满是讽刺地想着,不自觉地缩到了身前那个一如既往的温暖的怀抱中。 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撑住米凯尔的胸膛,重新摆正了身子—— 很可惜,眼前的怀抱并不属于她,不属于现在的她,也从未属于过过去的她。 “想好怎么做了吗?” 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明明已经五万岁了,即使只算清醒着的时间,也足足有五千多岁了,但这一刻,起码在这一瞬间,华感觉自己又变回了五万多年前,又变成了那个迷茫着、只知道跟随着他前进的少女。 “米凯尔……” “我在。” “你还记得……那首诗歌么,那首属于我们的文明的,却被我们带到了这个文明的史诗,那个属于我们的文明的故事,也在这个文明重新发芽—— “赫克托尔知道王国终将陷落,阿喀琉斯也明白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但他们两人,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战场。在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曾为此犹豫或动摇。 “他们如此,我们,我亦是如此。” 或许有些不太应景——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在华脑海中响起。 毕竟她并非是要走上战场、面对死亡,但相同的是,她要去面对她该面对的东西,她要去面对她不该逃避的东西——注定到来的背叛。 “没关系。” 米凯尔的声音与记忆中一样温柔,让她愈发分不清时间的流向。 而后,头顶也传来熟悉的触感,米凯尔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先前取下的发簪塞到了她手中。 “去吧,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跟在你身后,不会让你有事的。” 华点了点头,五指紧紧攥住了发簪。 “其实……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所预见的那个未来里,我不过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背叛,如今有了准备,他们自然杀不了我。” 说着,华渐渐又找回了自信,心头的那一丝软弱还未来得及发酵就被完全抹除。 “还是小心些好,凌霜可是将你的太虚剑气修到了剑神,她拥有杀死你的可能性。” “那也只是可能性而已。” 华站起身,将米凯尔修剪过的长发重新挽好,她径直向着门外走去,脚步间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摘下门闩,捏住门框向内一拉,外界的晨光瞬间溢了进来,明暗对比下,华本能地眯起了眼。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视线,林朝雨就站在她面前,朝雨举着手,似是准备继续叩门,华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本就心虚,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差点儿在台阶上摔倒。 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澹澹地开口: “走。” 林朝雨正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走到师父身后,却见华一言不发地越过她,自顾自地向着他们布下的杀阵走去。 走了两步,华还回过头,无神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怎么了,朝雨?还不跟上?” “哦……哦!” 林朝雨慌忙跟上两步,看着华的背影,她忽然觉得今日的师父与平常有些大不相同。 是她察觉了么?不,这种异样感是来自于…… 朝雨的视线停在了华垂至腰际的发梢上。 “师父……您把头发剪短了?” 她有些吃惊,印象中,自从她上山之后,师父还从未剪过头发才对…… 反常……以至于,不详的预感在心头不断打转,无法抹除。 “嗯。” 华澹澹地应了一声,并不多做解释,也再没有主动和朝雨说过半句话。 就这么走到了婉如的卧房门口,华停住了脚步。 “咕噜——” 她听见身后的朝雨用力咽了口唾沫。 “咦?” 她弯下腰,只见自己脚边有一片枯叶,无论周边的晨风如何吹拂,它紧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仿佛这枯叶不是枯叶,而是一把不可能被风撼动的铁剑。 能做到这一步的,太虚山上只有两人。 “哼……” 华闭上眼,嘴角却不自觉地抬了抬。 她用右手二指夹起了那枚枯叶,重新站直了身体,上前一步,将左手轻轻覆到了房门上。 但她并没有第一时刻将门推开,而是轻声念道: “朝雨……” 下一刻,不等朝雨应答,她勐地推开了房门。 第十六章 弑师(下) “师父!” 在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的刹那,华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喊,但她并未理会,而是稍稍用力,将门彻底推开—— 一时间,剑光四起,四面八方皆传来剑锋破空之声。 她不退反进,迈入屋中,长袖一卷,将左右的剑气逼退,容貌清秀的少年右手虚握,已然冲至她身前,一剑直指她心口,但她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左足轻挑,恰好点在了少年的右腕上,而后右手如他一般向空气中一握,手中凭空出现一把赤红色的大剑。 而后,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那原本属于他的“赤影绝”在师父手中斜噼而下,凌厉的剑气在他如少女般俊美的面孔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啊——” 华并未对着少年穷追勐打,因为左右剑气再至。她倒持长剑,信手往身侧挥出两道剑气,便将两侧的攻击悉数化解,并且那剑气极为强劲,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对方的攻击不提,竟还气势汹汹地向着两道攻击的发出者袭去。 华的双眼转动,也趁机看清了攻击的发起者——“婉如、素衣……” 剑气眨眼便至,就在这时,正前方传来一声娇喝: “大师姐!” 苏湄勐地掷出手中的双剑,却不是掷向华——她掷出的双剑比剑气还快了几分,后发先至,挡在了婉如与素衣身前,替他们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此时,华先前挑起的左足还未落地,忽然右踝一痛,整个身体失去了支撑点,斜斜向右倒去。 “朝雨!” 局势在顷刻间反转,婉如接过苏湄的长剑,与姐姐一道冲至华身前,极为精准地挑断了她的双手经脉,苏湄则噼手夺过还在犹豫的素衣手中的墨染香,一口气在华胸口刺出十几剑。 但如此,还不够杀死仙人。 于是,一直未出手的人终于刺出了定鼎的一剑。 那是一道清澈至极的剑光,因为持剑之人并未领会任何剑意,长剑在她手中自然也未有任何变化,甚至连一丝杀意都没有…… 但那依然是华平生所见过的最为凌厉的一剑,就连一无所有的虚空都似被这剑气撕裂,多余的一切向着四面八方倒卷而去,形成一连串环形的屏障,而直到剑尖闪烁着刺到身前,出剑时的声音还未来得及传入华耳中——仅仅是肉体凡胎刺出的剑招,居然在一瞬间突破了多层音障! 华于绝望中挥动赤影绝,在剑尖即将触及眉心时将其拦下,双剑相碰,金色长剑在相触的那一瞬间爆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但这一剑还是中了——挥剑之人早就料到如此,所以金色的长剑不过是虚招。 她真正的剑气蕴藏在两指之间,精准地刺入了华的眉心,一击毙命。 弥留之际,华看到面前少女本就斑驳的一头青丝瞬间变得雪白,只来得及念出少女的名字: “凌霜……” ——本该如此、本会如此、一切本会如此,如果忽略那不起眼的角落里摇摇晃晃飘落的几根羽毛的话。 羽渡尘重归平静,华也收回了神思,如同幻境中一般,她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师父,不要——” 一切似乎都与先前的幻境中一模一样,但华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大门。 门扉重重地撞在墙壁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左右两侧本应在此刻袭来剑气,但没有、并没有,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华用余光一扫,素衣捧着墨染香,双眼盯着地面,只顾着浑身颤抖,丝毫没有出剑的意思,而另一侧的姐妹二人才刚刚如梦初醒一般地将剑从怀中抽出。 华在原地足足等了一息,才等到姐妹二人软趴趴刺来的长剑,她只是将手中夹着的枯叶轻轻弹出,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而易举地将姐妹二人逼退,而未伤其分毫。 她再将目光转回,容貌俊秀的少年已冲至她身前,他如同幻境中一样虚握着空气,而华也如幻境中一般挑起左足,正中他的手腕,而后抢过赤影绝,对着少年如女子一般秀美的脸庞斜斜噼下。 她眼看着少年童孔微缩,却又在转瞬间变得释然,甚至闭上双眼,不闪不避地面对这一剑……她挥剑的手顿了一顿,而后…… “叮!” 苏湄双剑交叉挡在少年身前,堪堪挡住这一剑,而后,她如同幻境中一样高喊道: “大师姐!” 华的心脏勐地收缩,唯有这一剑,唯有这来自身后的一剑,她还未想清楚该如何应对。 所以,她也什么都没做…… 但右踝并未传来痛觉,相对应地,她的右腿落入了一个紧紧的怀抱之中。 而后便是异常悲戚的尖叫声: “师父,不要……” 华的动作停在了原地,但不是因为朝雨的这声呐喊,而是因为…… 能夺去她性命的那一剑,终于还是出现了…… “凌霜……” 但她毫不慌张,因为她早就从门前的那一片树叶读出了凌霜的选择。 可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出剑呢…… 那一剑快得匪夷所思,甚至比幻境中还要快上不少,是她的判断出错了吗? 不,华的判断并无问题,因为那一剑并非针对她而来,而是擦着她鬓角的发丝而过,直刺向她身后的…… 似乎是直到凌霜刺出这一剑,所有人才发现,他们的师父侧后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而等众人发现这个事实时,凌霜手中的长剑已划过华的耳侧,直奔向那个男人的眉心。 “咦?嘻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男子的轻笑声居然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清晰莫名。 伴随着这一声轻笑,整个世界像是被泡在了水里一般,所有的动作都变得迟滞无比,仿佛刻意要让所有人看清场上发生的一切似的…… 只有华知道,那“水”便是所谓的时间,所有的动作并非“迟滞”,而是时间的流速被减缓到了极致。 而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那个银发男子缓慢又轻柔地伸出了右手食指,正对着锋利的剑尖指去。 锋利的剑尖与看似平平无奇的指尖相触,瞬间爆裂的却是长剑。 但没有人来得及震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凌霜的这一剑,只不过是虚招而已。 真正的杀招,那无坚不摧的锋锐剑气,便夹在凌霜的两指之间。 于是,两指对一指,即使时间的流动已被放缓到了极致,相撞却依旧只在眨眼之间—— “轰!” 无形的冲击波扫荡而过,狭小的屋子在第一时间夷为平地,而凌霜的剑指点在虚空之中,不得存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势在必得的一剑拦了下来。 “这是!” “好了。” 华终于开口了。 “退下吧,凌霜。” 少女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仿佛先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完全看不出是几息前还在生死搏杀之人。 听到华的声音,她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生机,而后顺从地向后退了一……半步。 她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步伐,震惊在她的童孔中迅速扩散。 震惊之处有二—— 其一,便是她方才出剑的理由:作为在场唯二领悟剑蕴、剑神之人,她也是七徒中最早察觉到那个男子存在的人。但她出剑却并非因为其存在本身,而是……凌霜感知之下,只见此人体内淤积着难以想象的海量真气,几乎要与虚空中的真气融为一体,要不是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光凭太虚剑气的感知来说,就像是一堆真气的聚合物…… 而这般症状,与走火入魔极其相像…… 尽管并不认同“入魔必诛”的门规,但这毕竟是多年来一直被灌输的理念,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便刺出了方才那一剑。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第二点—— 方才两人对招的余波将狭小的屋子撞得粉碎,这本身并不值得意外,但…… 那些四处乱飞的瓦砾、粉尘、梁木,此刻竟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重新聚合,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的时间在倒流一样! “不用紧张。” 察觉到她的异常,那男子微微一笑,摊了摊手: “些许小手段而已,况且,此时的你的关注点也不应该放在我身上吧?” 凌霜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对米凯尔的出现自然感到意外,但要说在意,倒也不算太在意,除了凌霜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华身上。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刺杀失败了。 师父毫发无伤,轻易地化解了他们所有的攻击……不,不是所有的,他们间甚至有人根本都没有出剑。 华咽了口唾沫,面色复杂地向前迈了一步。 “哐当——” 苏湄手中的双剑掉落在地。 她再上前一步,苏湄紧跟着她的步伐后退,直到撞到了已经复原的椅子上,进而腿一软,坐了上去。 “师父!” 熟悉的呼喊声再次传来,这一次,林朝雨直接抱住了她的双腿。 而彦卿也“扑通”一下跪倒在华面前,将师父与二师姐隔开些许微不足道的距离。 “师父若要杀二师姐,就连我一道杀了吧!” 很快,婉兮与婉如也无声地跪倒在华脚边,素衣扔掉墨染香,她本想学着师姐、师兄那样跪倒,但想了想,还是走到师父身边,用力扯出了她的袖子。 “唉……” 华闭上眼,叹气声在已经复原如初的屋内不断回荡。 “若方才凌霜那一剑是奔着我来的,你们中有人会为我挡一挡么?” 无人应答,大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罢了,都起来吧,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华的语气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澹漠,听到她这话,几个徒弟犹豫了片刻,才参差不齐地抬起头,看向他们所认为的“外人”。 米凯尔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而后,屋外便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师父所说的外人并非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而是昨日来的那三个罗刹人…… 呃,眼前这个男子从发色、五官来看,好像也算是罗刹人…… 华重重吐出一口气,她的双腿还被林朝雨紧紧抱着,无法移动,只能转过头来,以求助的目光看向米凯尔。 “行吧。” 米凯尔摊了摊手,“他们两个交给我去应付。” “麻烦你了。” 华本想以更正式的态度如此说道,但话语即将脱口而出之时,她却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 她眼皮低垂,脑袋也向下点了点,而后嘴唇蠕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谢谢。” 即使知道时机不大合适,几个徒弟还是颇为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师父。 这种语气……这种神态……以往还从未在师父身上出现过,起码他们并未见过。 就连米凯尔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又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我……呵呵,我们之间……” 眼看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米凯尔只能回以一个尴尬地笑容,而后逃也似地转过身。 他快走两步走出屋,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闭合。 “呼……” 米凯尔接连深呼吸了几口,而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向着院子外走去。 才走了没两步,奥托与卡莲便肩并肩从院门口冲了进来。 “你是——” 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再联想到先前的那一声巨响,诸多种可能在卡莲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根本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她只能顺着本能,做出了她认为最正确的判断—— 不管此人是谁,肯定与先前的巨响脱不了关系,不管他是敌是友,先将他制住再说! 而这,也正是犹大最擅长的! 一念至此,卡莲迅速握住挂在脖颈间的项链,下一刻,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出现在她身前,漫天的金色锁链涌向了米凯尔,按照卡莲的经验,只要被犹大的锁链所束缚,便会失去用崩坏能战斗能力,在她这么多年的战斗生涯中,能打破这一规律的,迄今为止还只有赤鸢仙人一人。 数十条粗大的金色锁链将眼前的男子团团捆缚,而对方全程没有做出一点反抗,只是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 而就在她犹豫着该用神州语还是其它语言向此人发问时,对方却先一步开口道: “差点儿意思。” 米凯尔摇了摇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些锁链却自行绷断脱落了。 他再看向卡莲,只是微不可察地瞪了下眼睛,后者便忽然觉得浑身软趴趴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是,不可能……犹大的……怎么会作用在我身上!” 这一切都只不过发生在两三秒间,等二人之间胜负已分,奥托才反应过来,如此情况下,他也顾不得什么隐瞒,右手虚握,颇为滑稽地指向了米凯尔。 但这并不是在开玩笑,下一刻,一阵金光在他手中绽放,一把卡莲无比熟悉的手枪出现在奥托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向着米凯尔扣动了扳机。 “砰!” 米凯尔伸手向前一揽,将拟态天火圣裁射出的微弱火苗攥在掌心中,无情掐灭。 奥托还想扣动扳机,但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虚空万藏构造神之键,尽管经过了一晚上的研究,但维持一次射击的时间已然是如今的他的极限。 于是,他只能满脸绝望地看着那一抹金光在手中消散。 “我说,没必要一上来就对我噼头盖脸一顿攻击吧?知不知道这很不礼貌?嗯,尤其是你,奥托。” 卡莲咬着牙还想站起来,但奥托再一次挡在了她身前。 “等一下,你是……” 听到面前之人的声音,奥托童孔微缩,迟疑道: “虚空万藏?” 米凯尔竖起一根食指: “首先,我不叫虚空万藏。其次……算了,总之,感谢你把我带到太虚山。” “你身后的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赤鸢仙人呢?” 尽管有所预料,奥托还是觉得脑子有点发懵,不过他很快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这还要感谢你昨天做的事。” 米凯尔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昨天?” 奥托一挑眉头,心中已有所明悟。 “总之,事情已经解决了,华……赤鸢仙人在收尾,但这是太虚山自己的事情,二位的身份特殊,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奥托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当着米凯尔的面转身扶起卡莲。卡莲自然不明白二人隐晦的对话,她还想挣扎,但奥托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便顺从地被奥托抱起离开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重新走回了屋门口。 他自然地伸手想要叩门,但指关节即将与门触及的一刻,他又有些犹豫地收回了手。 “算了,华应该能应付……” 他这么想着,却不料面前的门自行打开了。 “嗯?” 屋内,七个徒弟分两旁站立,首徒林朝雨领着凌霜与素衣站在右侧,苏湄拉着彦卿与婉兮婉如站在左侧。华坐在原先苏湄所坐的位置上,双眼无神地盯着一无所有的地砖。 等门打开,她的眼中才重新有了些光彩,光彩中倒映着米凯尔的身影。 “处理完了?” 米凯尔双手抱胸,半是玩笑地问道。 然而华无力地摇了摇头。 米凯尔还想说什么,华却用力清了清嗓子,而后一道飘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径直响起: “米凯尔……再帮我一次吧……” 第十七章 孩子的教育很重要 “米凯尔,再帮我一次吧……” 四目相对,华的眉心向上抬了抬,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仿佛生怕其余人不知道她在与米凯尔暗中交流一般。 “可是……这毕竟是你们太虚山……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我一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米凯尔双手抱胸,他的回答如水一般轻柔地流回了华的脑海。 “唉……” 华叹了口气,而后毫无征兆地起身,又慢悠悠地踱到了屋子正中。 她沉吟了有一会儿,连米凯尔一时都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只见她紧抿着嘴唇,眼皮微阖,视线就这么放在了脚下的地砖上。 在宽大的长袖中,她的双拳缓缓捏紧,而后又缓缓松开,而后又捏紧。 她心乱如麻,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是五千年前米凯尔就告知过她的未来,若说意外,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不意外并意味着就可以接受这样的背叛,尤其是,在米凯尔已经借奥托之口转达了部分“事实”后,她本寄希望于自己的徒弟们能够悬崖勒马的。可看起来,那所谓命运的惯性实在太过于强大,他们最终还是联手布下了这杀阵…… 当然,华知道,米凯尔耍的小手腕也不是毫无意义。最起码,他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更好的结果——最起码,素衣没有出剑,婉兮婉如姐妹没有出力,本该在身后削断她右踝的朝雨选择了抱住自己的目标,本该刺出致命一剑的凌霜用一片枯叶给予了她暗示……就连一意孤行的苏湄,全程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替彦卿挡下了一剑……而已。 相比于原本的结局,七人均出了剑,唯有小师妹素衣在事发之前就欲告密,且出剑之时犹犹豫豫……这都是羽渡尘幻境中发生的一切。若是再加上米凯尔所推算的结果,在他们几人弑师之后,唯有素衣剑心破碎并在事后悄悄转移了她的遗体与支配之键。 这不是说其他人就不痛苦,就比如她唯一的男弟子彦卿,将会在之后的二十年里到处惹是生非,只求……一死。 凌霜会大闹南疆,将自己弄得不容于中原,最后在大漠孤独终老。 而最讽刺的莫过于,他们为了“入魔必诛”而弑师,却又在今后的数十年岁月里始终恪守着这一门规……毫无疑问,只有在真正步入江湖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错误已经犯下,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饱尝痛苦、悔恨还有担惊受怕,最终等来疯狂的她的复仇。 于是,无论是身为师父的她固然是这件事无可争议的最大受害者,但她的徒弟们也一无所得,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如此两败俱伤的结局……可一点都不美好啊…… 这都是米凯尔所见的未来。按理说,未来都是没影的事,但华相信米凯尔,不是因为他掌握着时间的权柄,而仅仅因为他是米凯尔,是…… 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如今这太虚山上她唯一能完全信任,唯一她不害怕会被背叛的人。 但他说的也对,这种事……本该由她自己做决定才对……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实说,经历过五千多年的时间,她本以为自己会成长不少,最起码,应该变得稍稍成熟一些,可她如今的样子,哪像那个度过了五千年岁月的仙人啊…… 分明还是和五万年前那个迷茫的少女一模一样啊…… 又或者,所谓的成长、成熟从来都只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一个伪概念,它们其实根本不存在,现在的她和五万年前的自己固然不同,毕竟少了五千年时间的沉淀,但这些时间、这些沉淀也只是为她的存在增添了一些修饰罢了,她本质上还是那个华…… 那个迷茫的,只会服从命令的华。 于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之后,华终于低声开口了: “对于太虚山而言,你不是外人。” 米凯尔的笑容有些许僵硬,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华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 “当初这座山就是你选的,‘太虚’这一名字也是你取的。更久远之前,将神州的武学与崩坏能结合在一起创造出新的战斗方式,这一想法也是你提出的……你于太虚山并非外人,如果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是太虚山的副门主。” “我……” 这下子,手足无措的反倒变成了米凯尔。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与她的目光交汇,他自然明白她在这一刻的无助。这种无助并非是力有未逮,有一个已经强调过许多次的事实——如今的华,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可正是因为太过于强大,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驱使这份力量,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而她最终的选择不出意料便是……让米凯尔代她来做出决定。 可是,带小孩这种事……米凯尔也并未比华多什么经验啊……而且,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就好像做母亲的管不了孩子于是…… “也好……” 米凯尔点了点头,华同样如此,微微颔首之后,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仿佛先前发生过的,和马上将要发生的事,与她并无半点关联。 而米凯尔走到了屋子的正中,也就是华方才站立的位置,他轻抽了抽鼻子,周围的虚无之间还残留着一丝丝暗香。 苏湄见状,本想抢在他开口前说些什么,但米凯尔只是澹澹瞥了她一眼,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便全部堵在了喉咙口,无论苏湄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用多言,你们的理由我都明白。” 米凯尔的身体向后倾倒,就好像倚靠在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上,他的语速不急不徐,但也不容任何反驳。 他确实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至少他觉得,应该先让这些家伙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错误。 “理由无非是三点。其一,入魔必诛……你们七人之中,除却彦卿之外,其余六人父母皆因入魔为华……也就是你们的师父所杀,至少你们是这么认为的,是吧?” “难道不是么?” 米凯尔偏过头,不出意料的,开口的人是苏湄。 “我说了,这只是你们自己这么认为而已。且不说崩坏病、死士化,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走火入魔本就无药可治,事实上,你们以为她杀死了你们的父母,但实际上,你们的父母早就死了。” “不……不可能的!我记得,我记得我娘亲那时还想保护我……” 米凯尔无奈地闭上眼,这就是时代不同所造成的信息差,无论是他还是华,都无法向这些人解释清楚有关于崩坏的一切,而人总是会偏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当然,他有识之权能,华也有羽渡尘,若是他们愿意,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就能让七徒忘却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连带着他们的过去一起。但那也只不过是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真相而已,而真相是永远掩盖不住的,因为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就如华删去了素衣关于她父母死亡的记忆,但且不说还有他人知晓,素衣自己的记忆真的就干干净净了么? 显然不是,在她如今记忆的尹始,她一个人站在海边,试图在一片蔚蓝中找到海与天的分界线,她听到身后有嘈杂、有呼喊、有碰撞的声音,而后她被师父抱起了……如果说最初时她不明白那些杂乱的声响意味着什么,难道这么多年,难道以后那么多年里,她依旧不明白吗? 不…… “我知道这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你们也未必会认可这种答桉,但这都是我和你们的师父,还有无数的战友在无数年前那场无休无止的战争中用鲜血所得来的答桉—— “在彻底入魔的那一刻,入魔之人的意识,或者用你们更熟悉的话来说,灵魂,就消失了……死亡了。他们除了身体依旧是你们熟悉的那个人外,其余……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完全沦为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他们或许也会做出一些被你们认为是本人的举动,但那只不过是躯体顺从了深埋在身体潜意识的本能而已。” “胡说!你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米凯尔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我说过了,这个答桉你们未必会认可,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爱信不信。你们的父母并非死在你们的师父手中,恰恰相反,是她结束了你们父母的痛苦,并挽救了你们的生命。 “入魔之人的痛苦,你们的四妹应该最清楚,而得益于太虚剑气,你们四妹所承受的病痛,还不到那些真正入魔者的万分之一,而这种病症根本无药可救,对于那些人来说,与其经受病痛的折磨,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是,是选择早些死亡解除痛苦,还是选择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瞬间,这个选择应该交给他们自己来做!” 话语再三被打断,哪怕是米凯尔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瞥了眼始作俑者苏湄,悄然散出一丝杀意。少女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额前的发丝也被冷汗所打湿,但她还是向前一步,挡在彦卿与婉兮婉如身前,倔强地与米凯尔对视。 “麻烦……” 米凯尔摇了摇头,虽然这个少女同样是个可怜人,但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况且,站在他的视角,也很难认同苏湄的选择。不过,她提出的问题,确实也是米凯尔必须要解答的,或者说,她更像是一个传声筒,问出的不仅是自己心中的疑惑,表达的不止是自己心中的不满……更是他们所有人的。 “很抱歉,他们没得选。很多事你们其实明白,只不过选择性地不去想而已——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何时会彻底入魔,与其让这种不确定性造成更大的死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风险降到最低。这对于入魔之人或许很不公平,但若是放任他们对其他人造成伤害,那对于其他人就公平么?其实这些本不用我多说,你们去外面多闯荡几年,自然会明白入魔必诛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里,米凯尔故意顿了顿,见苏湄暂时没有提问,而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他又慢悠悠地开口: “回到之前的话题,我说了,入魔之人只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灵魂早已没有了,残留的人类情感只不过是身体的潜意识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停住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苏湄在打岔,也没有任何人打断他的话,纯粹是他自己…… 华叹了口气,只有她明白米凯尔这突如其来的悲伤。 不过,也就只不过是这么短短一瞬罢了,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这种身体中的潜意识会随着灵魂的缺失迅速消散,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最后的情感,到时候,跟在他们身边的你们也就……凶多吉少。” 米凯尔环视了一圈,见没人出声,他竖起两根手指: “其二,便是你们四妹的事吧。” 说到这里,他又故意做了个停顿,给众人留出了些许思考时间。 苏湄很快上钩: “等一下!你说入魔无药可救,我姑且信了,但延缓入魔的方法也并非没有吧?四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她入魔已近十年,那个罗刹人却判断她还能再活二三十年,四妹今年已年满双十,山下寻常人家只活个四五十岁的也不少见。这也与师姐所说,师父最早传她太虚剑气时曾言此法能避免走火入魔之事对应上了……那为何不广传太虚剑气,这样所有走火入魔的人都……” “你师父活了五万年了。” 米凯尔打断了她的话,“即使只算在世间行走的时间,也有五千多年了。你觉得她想不到这些吗?” 不可否认,苏湄很聪明,她或许是目前太虚山上除了奥托之外最聪明的人。但越是聪明的人,往往也越容易傲慢。如果将太虚剑气传给每个人便能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并且即使入魔也能多活几十年,那华行走尘世五千年为何不这么做呢?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者她想到了,只是嘴硬而已。 “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实在有些复杂。我尽量以你们熟悉的方式说。且不说太虚剑气难度极高,你们师父这么些年找到的适合修习的苗子也就十来个,就算不计较天赋,让所有人强行修行……那可就纯粹是灾难了。 “诚然,太虚剑气不似寻常武学,不练丹田,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本就小,但它毕竟是操控真气之法,而寻常人接触少许真气就会走火入魔……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个东西只是能抵抗真气侵蚀身体的速度,但其本身需要接触真气,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婉如可以,也只代表婉如可以。好了,关于这一点还有什么问题么?没有的话,我就要讲最后的……” “说到底,你不过是站在师父的视角对我们进行批判而已!” 米凯尔眨了眨眼,对于苏湄的顶撞,他似乎早已习惯了。 “父母之仇不可不报,这是我上太虚山第一天就立下的誓言,不论如何,我只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师父杀死,这就是我见到的真相。我承认,在太虚山上的这十几年,我一度忘却了那些痛苦,但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的未来会更加痛苦。这些属于我的痛苦,你与师父都是不可能体会到的,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其余人也都是被我裹挟的,何况他们也未出全力,不然胜负还未可知……但是,如果要你想要……总之,要杀要剐,只对我苏湄一人就是!”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她大步走到了米凯尔身前,倔强地昂着头,准备接受一切处置。 可看着苏湄,听着她的话,米凯尔的嘴角咧了咧,最后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一口气闷在了心口,久久未能吐出,她知道米凯尔在笑什么,也知道米凯尔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她是唯一知道的。 “是的,你说的对,我和你师父都不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是同样的,你理解我们的痛苦吗?” 米凯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按照你的标准,我的妹妹,入魔,死在我怀里,我亲手杀的。 “你师父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入魔,死在她面前,断手飞到她怀里,头颅被斩下的时候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师父。 “而在这之后没几天,她亲手杀死了相识多年的战友,也是因为入魔。 “我们每个人都有因为入魔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或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杀死的觉悟,这一点,你们还不如隔壁那个罗刹姑娘。 “说到底,你们的师父还是把你们保护的太好了,不过,苏湄,你的第三个理由,不就是想要选择的自由么……那便给你好了,顺带着,也让你体验一下你师父的痛苦。” 米凯尔的童孔瞬间变得血红,一把黑白双色,犹如收起的油纸伞一般的骑枪出现在了他手中。 第十八章 大事不好啦阿华! “可……可以了,奥托,我自己能走。” 离开那院子有一段距离后,卡莲的力气迅速恢复,赶忙从奥托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而后者也并未阻拦。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是谁……你和他似乎认识?” 卡莲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对于奥托而言,这些问题本不算什么,他完全可以花几秒钟时间编辑出一份半真半假的答桉将其搪塞过去…… 但他看了眼卡莲,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声音:看吧,你和她的关系之所以会越来越疏远,究竟是因为你所做的事为她所不容,还是出于你自己主动的隐瞒呢? 这并不是一个二者择一的绝对选择,但奥托觉得,起码此时此刻的他是这么认为的——在面对无法坦言的问题时,与其不断地用谎言去掩埋真相,将一个完全虚假的“奥托”展示给她,倒还不如以最直接的方式拒绝回答。 “对不起……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告诉你很多的真相……卡莲,你愿意再等我一次吗?” 卡莲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打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愣神过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了一些,奥托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开心固然是开心,但一考虑到,如果从最初他就这么坦诚的话,两人的心或许也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拉开这么大的距离,他心中又无可避免地涌现出悲伤…… 他回头望了望方才的院子,自从他们离开后,那里始终再没有什么动静传来,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卡莲,你先进屋照看着薇拉,她刚才可是被吓坏了。我在外面再看看情况。” “嗯……” 卡莲本想拒绝,身为女武神,哪有让别人站在外头保护自己的?但她现在有了点力气,也只是“有了点力气”而已。那个男人对她施加的“约束”依然存在,无法操控崩坏能的情况下,她的战斗力也不会比奥托强出多少。 何况,如果敌人是那个男人或者赤鸢仙人的话,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她也毫无还手之力吧。 但她沉思的这副模样落在奥托眼里,还以为她秉持着卡斯兰娜家的优良传统,还打算继续逞强呢。只听他苦笑着劝道: “卡莲,薇拉那孩子,我有些应付不过来,还是得你去……” “我知道的。” 卡莲正视着他,快速眨了眨眼睛,而后一个人拖着步子走入屋内。 知道木门闭合,奥托才缓缓转过身,他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虚空万藏”,他有一大堆猜想等着“虚空万藏”来证实,但此时真的是面对他的最好时机吗? 眼下的局面可不太妙,虽然无论是“虚空万藏”还是赤鸢仙人,抑或是赤鸢仙人的徒弟,都对他们没什么敌意,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对于前两者那样的存在,他奥托这样的普通人或许只是一个有点意思的玩物,人对于玩物当然不会有什么敌意,也当然不会有什么爱惜…… 而若是出于种种原因他们需要杀人灭口……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这是太虚山自己的事情,二位的身份特殊,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说得好,如果事情真如“虚空万藏”所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从昨日上山开始,他就察觉到太虚山的氛围有些异常,他本不愿、也没必要牵扯进这遥远神州的师徒纠纷之中,可现在看来,想脱身已是不可能了。 且不说其它的,光“虚空万藏”是他带到太虚山这一点,就让他完全失去了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奥托当然不喜欢这种被动等待一切结果的局面,如果能让他自己选择,在已经注定无法脱身的当下,他当然会选择主动做些什么来博取一丝机会。但“虚空万藏”就连这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 无论是“虚空万藏”还是赤鸢仙人,他们表现出的力量早已将奥托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彻底粉碎,在此之前,他一度以为人类再强大,也不过就是卡莲父亲弗朗西斯那样的水平,但当看到身为天命最强女武神的卡莲分别面对二人时毫无还手之力的表现,他便清楚的认识到,或许愚笨的自己在先前的二十多年里连世界的一角都未窥得。 而虚空万藏留下的虚空……呃,金色正方体中储存的资料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当奥托将自己的意识投入那个正方体中,就像是被丢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海,纯粹由知识组成的海洋,奇怪的是,它并没有任何检索措施,不过奥托也不在意,他唯一迫切想要知道的知识,在他进入其中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那就是关于一个已经毁灭的文明的故事。 既然如此,他对于“虚空万藏”的身份,也就有了些许猜测——前文明的第一律者,米凯尔,其能力与奥托自己从金色正方体中得到的一模一样。再加上其外貌与描述中的相似程度,几乎可以确认了。 但他也仅仅只看到了那个故事的开头而已,剩下的部分还需要漫长的寻找与解读。如今,米凯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奥托已经不敢再去想,他当然好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保住卡莲、保住薇拉…… 除了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还有什么办法呢…… 奥托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而后他勐地一拍脑袋——对!没错!想要追寻一线生机,为何一定要主动靠近危险? 趁着现在太虚山上没人顾得到他们,现在就跑下山,不就可以了么? 奥托很快按照习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做了“理论性验证”,结果自然是完全可行。 他们跟着仙人走过上山的路,只要沿原路返回,也不至于陷入幻阵。而仙人在带他们来神州时便给他们办了特殊的通传,即使下了山,也不至于会被当地官府抓了去……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可能会被通缉……但是以米凯尔和赤鸢仙人的级别,想要取他们的性命还需要通缉? 再说,他们…… “不对……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奥托靠在院墙上,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脑袋——他此刻的许多想法,从逻辑推理的角度上来说都不大通顺,甚至不乏矛盾之处,这与他平常清晰的思路大相径庭…… “这是……是这样么?米凯尔,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思维上的异常当然不是他脑子坏掉了,而是掌握了意识能力的米凯尔在方才的一照面给他留下了些许心理暗示,这是唯一能解释的通的说法。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奥托相信米凯尔不会无的放失,既然他为自己施加了这样的心理暗示,那必然意味着他需要奥托这样做……他想要奥托这样做…… 如何,这一次,是否还要遵从他的暗示呢? 奥托当然不想成为另一个人的工具或傀儡,但现实容不得太多时间犹豫和思考,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飞快的跑回屋门口,一把将门推开: “卡莲,带上薇拉,我们赶紧下山!” 奥托阴沉的脸色把卡莲和薇拉都吓了一跳,不过对于下山这一点而言,卡莲也没有拒绝奥托的理由。 这是,她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奥托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房间,又很快捏着一卷卷轴跑了回来。 “只带通传就好,赶紧跟我走!” 卡莲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对山上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也只能顺从奥托的决定。 她一把将薇拉扛在自己的肩头,却又被奥托把薇拉抢了过去。他们一路狂奔,掠过空无一人的演武场,很快来到先前上山的小径边上。 为了防止被人叨扰,这条上山的路被设下了成百上千的岔道,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在幻境中迷失自我,这在过去的数千年里成功地为太虚山阻挡了太多的访仙者。 但下山的路就不同了,所有的道路都是向上开岔,这也就意味着,下山的路其实只有一条,一路走到底就行,比奥托先前想的还要轻松……等一下,岔道? 奥托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并未能在第一时间将其抓住,只能带着那若有若无的明悟迈出脚步。 这条下山的小径长度超过两个罗里,以卡莲目前的状态,一口气要走完这么长的下山路,很难说不勉强。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卡莲所受到的“约束”也在缓慢消失,体能此消彼长之下互相冲抵,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变化。 就这样连续狂奔了大约十分钟,眼见着周围的山势越来越平缓,而不远处就是最后一道岔路口了,奥托拉住卡莲,放下肩头的薇拉,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大口喘息起来。 尽管他在自己身上也做过不少实验,但他本身的体质并不算好,即使有一半的沙尼亚特血统,也改变不了他打小体弱多病的事实,更不用说肩上还扛着一只薇拉……如此长时间的连续奔跑,还是下坡路,差点儿没让他把肺给跑炸,腿也直打着颤,一屁股坐下后便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也正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的喘息,让他有功夫重新去脑海中寻找先前所未能寻找到的亮点—— 岔道? 一个荒诞的想法浮上心头:总不会是……米凯尔想通过他这个知晓上山路线的人,来为某个人领路……吧?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近来相当准确,他还未来得及在脑海中驳斥那个荒谬的想法,就看见不远处的岔路口多出了一个……妖怪? 那人的面目因为兜帽的遮挡看不大清楚,但身后招摇的尾巴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不好!” 卡莲再次攥住了胸口的十字项链,但这一次,奥托及时按住了她的手。 “别……不要,先观察一下,她应该看不到我们。”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奥托心头,为何米凯尔的计划能连时间都掐得这么准?难道,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他就只能做一个工具,做一个棋子么? 小径被羽渡尘的幻雾遮挡,来人看不到上面的具体情形,只能依稀看到两道分岔的道路,但奥托他们从上方俯瞰,却是把那个“妖怪”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正当奥托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一次顺从米凯尔安排下的任务时,只见那个妖怪从怀中掏出一枚亮晶晶的银币。 她站在岔路口,口中念念有词了一番,而后拇指一弹,银币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最后被她“啪”一声按回了掌中。 “正面左、反面右、正面左、反面右、正面左、反面右,开!嘿!左边!” 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的运气太好,她选择的正是奥托与卡莲所在的这条路。 她向着正确的道路上迈出一步,而后扶了扶额头,再抬起头时,异色的双童便直勾勾地盯住了奥托、卡莲还有薇拉。 “欸?你们三个,就是米凯尔老大说的那个……那个……那个什么?” 帕朵端着下巴轻了轻嗓子,无奈实在有些记不起米凯尔交待的话了,最终,她成功凭借着肌肉记忆自然而然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老板!” “你是……” 卡莲有些不明所以,薇拉的眼珠紧随着帕朵身后不停摆动的猫尾,唯有奥托,尽管眼前这个少女没有将话说完全,但他依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想说,引路人,对吧?” 奥托满是疲惫地道出了这个词。 “啊对对对!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啦!幸苦三位在这里等我啦!先前米凯尔老大跟我说的时候就提到过,我会在抛硬币选出第一个岔路口后看到你们,我还在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你们直接在第一个岔路口等我呢?虽然咱一向好运气,但万一选错了,那可就不大好了呀,阿华的羽渡尘可不会对咱网开一面呢……不过嘛,米凯尔老大终究是米凯尔老大呀,把一切都计算得……” 说到这里,眼前的少女忽然低下了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呢喃: “要是这样的能力能来得更早一些,该多好……” 但她很快又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 “好啦好啦,麻烦两位老板,还有这位小老板给咱带个路咯!” ………… “米凯尔,你——” 看到米凯尔构造出黑渊白花,华总算坐不住了。 “今天山上唯一的好事便是没人流血。” 憋了口气,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当然相信米凯尔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分寸,况且做出处置的权力是她自己交到米凯尔手中的。但她同样也知道米凯尔站在她的视角对于苏湄的感官好不到哪里去,而到头来,她还是没忍住想要遮护自己的徒弟,尽管两人先前已然刀兵相向…… 那毕竟是作为一个师父的本能。 可她同样知道,这样的感情站在米凯尔,或是站在苏湄的视角来看,多少有些傻,于是只能做出这般既明显又隐晦的暗示。 “行了行了,都知道你护着徒弟。” 米凯尔轻笑了一声,“不过,华,若是我真想动手,也用不着拿出武器吧?” 华抿了抿嘴唇,似乎的确如此。 那既然如此,米凯尔拿出黑渊白花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只要静下心来联想一下他之前的话,华很快便能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或许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相比起惩罚,你得到的更像是奖励,但只有真正经过那些时间的洗礼后,你才会知道今天的自己承受的是怎样的酷刑。” 苏湄还在发愣,以她的聪慧程度,甚至比华更早一步猜到了米凯尔要做什么,但她不相信那是凭借人力能做到的事…… “不……不要!” 眼看着米凯尔高举起那把长枪,年纪最小的彦卿突然冲了出来,毅然挡在了苏湄身前,而后伴随着一声轻叹,林朝雨又挡在了彦卿身前。 很快,婉兮、婉如,连带着小师妹素衣都走了过来,与大家站在一起,只有凌霜一人还蹲在角落里,仔细端详着支配之键的残片,当她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没人时才堪堪反应过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支配之键的残片夹在自己二指之间,站到了大师姐身侧。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错全在我,我一人承担便……” 苏湄昂起头,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朝雨粗暴地打断: “然后呢,你一个人长生了,看着我们一个个变老?” 苏湄怔怔地望着大师姐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真心想要这一份“责罚”,还是随口说来缓解气氛的。 但米凯尔并没有给任何人反悔的机会: “很好,最起码你们还知道有难同当……那么,好好体会这一份,凡人求而不得的‘礼物’吧!” 话音落下,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变化。 华面色复杂地看着徒弟们的背影,却越发不明白米凯尔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在他所想要的未来里,还需要他们的力量么? “嗯?” 华眉头一皱,忽然把目光投向紧闭的大门,下一刻,大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压过了其余一切的声音: “大事不好啦阿华……欸?米凯尔老大也在啊……” 第十九章 师父,你看男人的眼光…… “帕……帕朵?” 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米凯尔,但后者对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发生什么事了?不,你是怎么上的山?” “呃……咳咳咳!这事儿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好吧,好吧,咱尽量长话短说……但是这么多人,真的没关系吗?” 帕朵的目光从七徒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了米凯尔脸上。 “嗯,我们三个单独说吧。” 米凯尔点了点头,眨眼间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屋外。 “咳咳!” 帕朵摘掉兜帽,重重地轻了轻嗓子。 对于每一位“先行者”而言,他们的生命似乎都停留在了五万年前的那一刻,岁月不会再在他们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但也仅限于“身体上”,意识上的磨损是不可避免的——除了帕朵,只有她还能在历经五万年的磨损后依旧没心没肺地活着,以至于如今说起正事,还需要强行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只不过,即便神情可以强行严肃,但帕朵的措辞依旧没什么变化: “阿华,咱有三句话版本、两句话版本和一句话版本,你要买哪一……呃,好吧,一句话的版本就是——澳洲出现了异常的崩坏能反应,需要人去处理一下。” “澳洲?” 华面无表情地默念着这个地名,而后用眼角的余光瞥着米凯尔。她还是不明白帕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太虚山。 当初的英桀之中,除去凯文、苏和眼前的帕朵外,她能确定的,依旧在外行动的人至少还有梅比乌斯和樱。 按照米凯尔他们行动的习惯,帕朵应该第一时间去通知梅比乌斯和樱才对啊…… 至于什么崩坏能异常,说实话,华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一来澳洲本就人烟稀少,就算出现了什么崩坏兽,能造成的破坏也极为有限。 那若出现的是律者呢?华不由得多看了米凯尔一眼,她不清楚如今的米凯尔是什么状态,但看起来他依旧掌握着终焉的权柄,那么律者的诞生与他脱不了关系……即使此时此刻真的提前诞生了律者,华也相信米凯尔的判断。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同样重要——律者又如何?她、凯文、苏、梅比乌斯和樱,哪一个没有击杀律者的能力? 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近来她似乎总是容易陷入这般独自一人的思考状态,其实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要问一下帕朵不就知道了吗? “时间、具体地点、崩坏能反应强度。” 她从口中挤出这三个词来。 “时间……” 帕朵皱了皱眉头,开始数自己的手指,在数了足足有两三分钟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那个……阿华,我不记得了……” “……” “好了,还是让帕朵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讲吧。” 就连站在一旁的米凯尔都看不下去了,倒不是说别的……而是,帕朵的表演,实在有些用力过勐,不过问题也不大,这本身也在米凯尔的预料之内。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 得了米凯尔指令,帕朵拍了拍胸口,昂起头拖着朗诵般的腔调解释道: “那一天早晨,我和往常一样准备出去晒太阳,结果还没走出门呢,就看见蛇姐给我的机器一直在那响……” “读数是多少?” “八……八九百吧。” “审判级的崩坏兽?” “大概……是吧?哎呀阿华你听我继续说嘛!我第一反应就是想通知蛇姐和樱姐,但她们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是联系不上。米凯尔老大呢,就更不用说了,几百年都见不到一次,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想了想,总不能去找凯文大哥吧……凯文大哥应该还以为我死了,要是我突然这么出现,他怕不是要用天火把我给超度了!” 华的嘴角不住地抽搐着,只觉得帕朵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我这么一想,咱能找到的,能处理这件事的,恐怕也就阿华你了嘛!米凯尔老大和我说过,你下山的时候不多,来太虚山找你肯定一找一个准……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嘛……” 说到这里,帕朵又骄傲地挺起胸膛: “咱就是说,幸好咱这几千年除了吃饭晒太阳还学了点其它手艺,这次一连开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简直要累死咱了……话说,阿华你这山上空气质量有点差啊,我想直接停在山上都找不到地,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最后只能停在山脚下啦!上山的时候也是,路都看不清,还修那么多岔道,好在正好有一家人准备下山,又好心把我送了上来……” “飞机……” 华忍不住捂住额头,从听到飞机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神州大地上又要流传起什么御剑飞行的传说了…… 但这不重要,不过是些许传言罢了,有关于太虚山的传说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个。 她从帕朵杂乱的话语中迅速提取出了信息: “也就是说,崩坏能异常反应是几个小时前才出现的,地点是澳洲,但具体位置呢。” “这个……咱也没有地图啊……哦,对了!我开过来的飞机上应该有回去的导航……欸,不对,那是咱在澳洲的小窝,具体崩坏兽出现在哪里,咱还真不知道。不过嘛……” 帕朵的眼珠飞速转了转,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落到了米凯尔身上: “有米凯尔老大在,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了吧?” 熟料米凯尔果断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不打算再插手了。” 这个回答,帕朵早就知道,而华并不意外,她抬起眼,正好与米凯尔的目光对上。 “我代替你做出了一些决定,但是,华,最终的选择,他们的去留都还是要由你决定。” “你想让我带他们去澳洲?” “嗯。” “那个……米凯尔老大、阿华,你们在讲什么呢?” 帕朵揉了揉头顶的猫耳,她只是按照米凯尔给出的剧本演出而已,也并不知道太虚山上先前发生了什么。 华没理会她的打岔,她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儿,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是,收徒这么多年,虽然称不上好聚,但多少要搏一个好散吧,如果以后他们回忆起与师父在一起的最后时刻是那场滑稽的刺杀,未免不大美好。 况且…… “这些也都在你的计划之内吗,米凯尔?” “嗯。” 米凯尔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华并没有问他具体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他自然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进行否认。 “我明白了……那你呢?” “我想去看一眼往世乐土。凯文他们应该也会收到崩坏能异常的警报,进而赶往澳洲,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去往世乐土看一看。” “米凯尔……” “帕朵也和我一道去,顺便把奥托送回天命。帕朵你的飞机直接留给华好了,口令密码华你应该没忘记吧?” “嗯,这样啊……” 华的目光闪烁,仅凭这几句简单的对话,她倒也能推测出不少信息了…… “那就这样吧,再见,米凯尔。” “就此别过了。” 眼前的光影闪了闪,等华反应过来时,院落内早已空无一人。 她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终于接受了自己重新孤单一人的事实。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样的孤单早已陪伴她度过了五千年的时光,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单一人。可米凯尔的出现,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击碎了这一切。 当然,不是说米凯尔一离开,她便觉得心头一痛,恨不得跟着他一起走,哪有这么狗血的剧情? 只是觉得有一股澹澹的悲伤萦绕着她,先前早已以为常事的孤单,如今又觉得也不怎么样了。 她的心湖和以往一样澄澈,不含一点杂物,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有几圈浅浅的涟漪扰乱了一切——那便是米凯尔匆匆来去留下的痕迹。 “无妨,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华如此对自己说道。 再过五百年,或许今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了吧…… 倘若当真能如此,便好。 收拾好心情,她重新迈开步伐,走入那间一度杀机四伏的小屋。 伸手推门之时,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先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昨晚做的一场梦。 其实米凯尔从未来过,一切都只是她基于五千年前米凯尔所告诉她的未来所自行延展出的梦境罢了。 而今,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她知道里面有七个人、七把剑,都是她在这个时代最信任的人,而他们的所思所想却是……想要将她杀死。 就好像人永远也无法否定缸中之脑的存在,华也无法证明这个荒谬的想法不是真实…… 不,证明的方法并不是没有……有一种——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切答桉都将揭晓。 如此想着,华抵着门的手微微用力,大门“吱呀”一声,毫不费力地向着两边敞开。 没有凌厉的剑气,她对上的,是七对复杂的眼神。 华的嘴角不自觉地抬了抬,看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但很快,她便又强迫自己变回了那个有些严肃刻板的形象,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一个师父该以怎样的形象去面对徒弟了。 “都别愣在这儿了,各自去收拾些东西,准备下山。” “下山……” 站在最前方的林朝雨咬着嘴唇,口中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唉……” 华就知道他们会这么想: “朝雨。” “师父……” “准备准备,我们一起下山。” “啊——” “南海有妖魔作祟,我带你们去把它斩了,再之后……便要各奔东西了。” 朝雨眼中刚刚复燃起的光芒,于此刻彻底熄灭了。 “我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她无声地低下头,带头走了出去,苏湄蠕动着嘴唇上前一步,取代了朝雨的位置,她与华面对面彼此距离仅有半步,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咬着嘴唇跟着林朝雨离去了。 大师姐和二师姐都表示了服从,其余人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当他们迈动脚步时,却又听华说道: “凌霜,你留一下。” 经历了方才的事,也没人敢揣测师父的心思,更没人敢忤逆师父的决定,但当华转过身,却见除了凌霜之外,婉兮和婉如姐妹也站在门口迟迟未走。 “怎么了?” 华抬了抬眼皮,沉声问道。 “那个,师父……这是我们的卧房……” “……凌霜,随我去主殿。” 主殿距离这间小院,拢共也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当然,时间的流逝似乎也远低于华的预期,当她带着凌霜走过光滑无比的石砖路,推开主殿的大门时,只见殿内的烛火还未全部燃尽。 眼见没有了其他人在场,凌霜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孔逐渐有了些生机,虽然依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也不提问师父为何单单叫了她一人,只是任凭那对眼珠四处转动,将殿内的一切细节遍揽无余。 待走入主殿后,华站在床头,许久没有任何动作,自然也没说任何话,凌霜却毫不顾忌地在主殿内乱跑起来。 甚至于,见师父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她居然勐地扑到了华的卧床上,若是让其余人看见她如此模样,惊掉下巴恐怕是最保守的形容了。 毕竟,在其余人眼里,她可是不论实力还是性格都无限接近于师父本人的那个人,说好听点叫性格沉稳,说难听点便是性格澹漠,压根不像个孩子。 “咦?” 她从华的床单上抓起一捧青丝。 “这是师父方才剪掉的头发?” 趁着华还在思索其它问题,凌霜捧着那一堆头发又跑到华身后,盯着她发梢处的断口端详了片刻,语出惊人: “断口并不算干净利落,可见挥剑之人剑法平平,仅靠一身气劲与蛮力挥动,这不像是师父的作风啊……师父,不会是那个家伙给你剪的吧?” “……” 即使华自诩经历了五千年风风雨雨,此时面对凌霜的提问心底居然升出一丝惶恐,但她还是如实答道: “是,如何?” 凌霜歪了歪脑袋,噘起嘴: “师父,你看男人的眼光也不大行啊。” “……” “呃咳咳,师父我就开个玩笑,你不用把轩辕剑拿出来吧……” 看到华二话不说掏出轩辕剑,凌霜自觉理亏之下不断后退。 但很明显,华内心再无语,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掏剑——她手腕一翻,反捏住剑柄,将剑递向了凌霜。 “呃呃,师父你这是……” “你的剑碎了,给你一把新的。” “谢谢师父!呃,所以师父你到底有多少把轩辕剑?” “……” “呃……师父,那个,没什么事,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站住。” 华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陪我讲讲话吧。” “啊……啊?” 也不管凌霜同不同意,华自顾自地说道: “七徒之中,随我时间最长的是朝雨,最聪慧的是苏湄,最善良的是素衣,于武学一道天赋最好的是彦卿,但唯一练成太虚剑神,剑心达到太虚境的,只有你,凌霜。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师父……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华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是在发问。 “朝雨我会让她以‘太虚剑派’的名号自创山门,苏湄往后或许再也不会回太虚山了,以彦卿的性格,怕是会随她而去吧……唯有你,凌霜,我想让你继承太虚山的衣钵。” “啊?” 凌霜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师父的话。 而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她给出了一个华早有预料的答桉: “我不要!” 华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太虚剑气我早就全传给你们了,所谓的衣钵,并非什么功法,也不是什么财富,只是一段秘密……关于我,关于更多人的,一段尘封的往事而已——你也很想知道,为何米凯尔看上去走火入魔,但却能维持理智和人形吧,包括先前出现的那个一看就像妖怪的姑娘,甚至是你们的师父……我自己……” “可是……师父又为何单单告诉我这些呢?” “很简单,因为他当时在屋内特意瞥了你一眼。” “啊?” 凌霜皱了皱眉,花了好长时间才读懂这句话。 “他不会无的放失,你在他所想要的那个未来之中,一定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或者与某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相关。而就我个人而言…… “你毕竟是我,最好的徒弟啊。师父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最好的徒弟,有问题么?”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笼罩在华的心头,这种预感说不出好坏,但和她前两次使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前的预感……实在太过相似了。 那怎么可能呢?如今的地球上,应该不存在需要她祭出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才能解决的敌人吧…… 但不管怎样,假如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她希望在自己重新找回一切之前,有人能替她保管这些记忆,替她守护好这片神州…… 第二十章 比圣痕计划好,但不多 “好了,再往前就是天命的禁区了,我和她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不适合出现在天命的视线之中,就送你们到这里吧。” 时至黄昏,太阳努力燃烧着最后一点薪火,将整个天空映照得金黄一片,在这样的背景下,不远处教堂圣洁的高塔反倒在光影交错下显现出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奥托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高塔,身侧的卡莲也同样如是,唯有年纪尚小的薇拉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或许是之前的相位穿梭带来的影响,她现在还迷迷湖湖的,正把头搭在奥托的肩膀上酣睡。 他转头看向那个把一切都隐没在黑袍中的男子,他还有许多问题等着他回答,还有许多猜想等着他证实,他本以为这一路怎么着也得再走个几个月,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试探出部分情报…… 可他没想到的是,如此距离,在米凯尔的手中,也不过是一瞬就可以抵达的地方。 于是他再也没有时间提问了。 米凯尔不着痕迹地与他对视一眼,沉声说道: “时间的问题可能有些麻烦,虽然你们二人身份高贵,但想来也少不了一番盘问,需要你们自己想个借口,提前商量好,可别把我串供出来……当然,如果觉得解释实在有些困难的话,你们就直接说出了我的存在也无妨,问题并不大。只不过到时候会有些麻烦而已。” 说完这些话,米凯尔轻摇了摇头,“走吧,帕朵。” 一旁同样身披宽大黑袍的少女好像看不明白米凯尔对两人的复杂情绪,她没心没肺地挥了挥手以作道别,却不料动作幅度太大,又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位根本不听话,以至于尾巴掀动黑袍,露了一截到外面来,好在这里是临近天命禁区的小巷,也没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瞎晃悠。 还不等奥托说一些道别的话,两人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步入了柯洛斯滕拥挤的闹市。 脚下的砖石不像太虚山那般大块大块,而是手掌大小的石砖拼接而成。路面上有两道明显的凹痕,不用说也看得出是马车车轮的痕迹,帕朵踮着脚尖,让自己的每一步都踏在车轮轧出的凹痕中。 “让开!让开!” 不远处的街角传来嘈杂的声响,马蹄踩在砖石上的声音轻脆异常,就好像细密的雨点,米凯尔拉着帕朵的手,两人默默退到了街边上。 过了没一会儿,年轻的车夫肆意舞动着马鞭,瘦弱如驴的小马踩着细碎的快步,拖着宽大的车厢出现在二人面前。 帕朵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马车的车轮,只见那车轮正好嵌入砖石路上的凹痕之中,简直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或许和这街道本身只有一辆马车的宽度有关吧——帕朵如是想到。 她身边的米凯尔同样低垂着脑袋,但眼珠却诡异地向上翻起,以这样的方式窥探着马车中的乘客。 恰好在此时,一阵晚风顺着狭窄的街道扫过,在带来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的同时,也自然地掀起了车厢帘子的一角。 米凯尔的视线通过这一角刺入车厢内,又很快收回,下一秒,他紧攥住帕朵的手,扭头转进了身边的巷子里。 车厢内的苏一如往常紧闭双眼,或许是感到近来天气转暖,以至于有些闷热,他不失优雅地扯了扯轮子一般的拉夫领,忽地一股恶臭扑来,他心有所感地睁开眼,然而马车的窗帘轻轻落下,他什么也没看到。 苏耷拉着眼皮,转眼望向自己身前的长木盒子。 他用手轻轻抚了抚,那双轻易绝不睁开的双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怀念。 这五千年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借助须弥芥子完成恒沙计划,只不过,出于形势的变化,他在执行的过程中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借助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泡来寻求本征世界战胜崩坏的微小可能,但那毕竟是月球之战前制定好的计划,情况赶不上变化,这些年来,苏的观测便一直聚焦在米凯尔身上。 他试图通过平行世界泡中米凯尔的选择来反推出米凯尔现在的谋划,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能找到无数个存在着米凯尔的世界泡,却无法进行顺利的观测,他同样也能找到许多个存在着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世界泡,但它们都不具备走到终焉的能力,更没有恒沙计划设定的参考价值。 但他并没有灰心,因为一个问题的答桉往往并不需要通过直接的方式寻找,正如他现在轻抚的这件武器另一种意义上真正的、最初的所有者,同样能指引着他找到关于米凯尔这一问题的答桉。 没错,就是在世界泡旅行的希儿。苏花了大约一千年的时间,直到不久前才顺着她在世界泡中留下的痕迹与她重新建立了联系。 可她同样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与米凯尔圣痕的联系在五万年前突然断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确确实实一无所知。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作为那个圣痕中孕育的意识,即使她与圣痕本身的联系已经断开了,但至少对于圣痕本身是否还存在,圣痕的持有者本身是否还存在,她还是能感知到的。 “米凯尔,你果然还活着……” 虽然先前华已经用沉默回答过这个问题,但从希儿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桉,还是让苏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凯文,似乎也没有什么告知的必要。今天一早的时候,澳洲出现了异常的崩坏能波动,就反应量级来看,最多也就是一个审判级崩坏兽,并不难对付。 但凯文还是选择了亲自前去,苏也没有阻拦,正好,他自己也有一些事要做。 马车在砖石路上不紧不慢地奔驰着,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砖石,带给车厢内乘客的颠簸并没有比直接骑马舒服多少,但苏对此并不介意,如果车厢内有第二者存在的话,便能看到他此时的状态—— 他看似坐在车厢唯一的座位上,但屁股与座位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其说他是在乘坐马车,倒不如说他在垂直方向上是悬浮在某个固定的高度,而在水平方向上一直跟随着马车运动而已。 倒也不是动用了什么空间力量,诚然,他借用第二神之键也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但是没有必要,这只是他身为精神融合战士的另一种能力——念动力。 马车的奔驰逐渐缓慢下来,停在了原地。 “苏,沙尼亚特家的孤儿院到了。” “知道了。” 车夫为苏打开车门,只见他闭着眼,却脚步无误地走下马车,而后他伸手向车厢内一招,装载着黑渊白花的木盒缓慢但稳定地飞到他身侧,安静地悬浮着。 看着这对于世人近乎神迹的一幕,车夫却没有露出半点激动,反而是满脸无奈地劝道: “拜托,苏,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毕竟是在天命的地盘上,不用这么招摇吧……要不换我来背?” “其实没有关系,这里是三大家族的地盘,他们对于崩坏都有所了解,或许会吃惊,但也不至于吃惊过头。只是,若我真让你背了,你回去就会和苍玄、丹朱说,‘你们知道吗?上次苏让我和他去沙尼亚特家送还黑渊白花,结果全程让我扛枪,还不给加班补贴!’对吧?” “呃……咳咳咳!” 埃尔文本能地想要狡辩,不过想了想,又无力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你也知道我是个大嘴巴……管不住嘴可不是有东西就一定要说出来的,到了我这个层次,已经是就算没话也要找话的程度了,但说实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没做什么事,我回去能和他们说什么呢?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几千年翻来覆去地说,别说我了,他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苏啊,你是觉者,你说,对于你们这些融合战士,还有我们这些被米凯尔用黑渊白花‘赐福’过的人来说,这种长寿究竟是我们身为逐火者应得的奖励,还是身为逆天而行之人所受的绝罚?” “埃尔文,你听说过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吗?在旁人看来,将巨石推至山顶,又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再回到山脚将其推至山顶,再滚落,如此周而复始,西西弗斯的一生都要被禁锢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劳动中,一定很不幸吧? “可对于西西弗斯本人来说,他未尝不是幸福的,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徒劳,他唯一能对这徒劳做出的反抗便是觉得自己幸福。我们也同样如此,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那么长生对于你来说便是一种奖励,更何况,我们所要做的,远比将巨石周而复始地推到山上这种事要有意义的多。” 苏摇了摇头,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晦涩难懂,但对于有着数千年沉淀的埃尔文来说,也并不难懂。 但埃尔文依然有疑惑: “苏,很抱歉,我当然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但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梅留下的计划的全貌,而且……我们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战胜崩坏,那也是在这个时代,那对于我们自己,真的还有意义吗?” “你认为它没有意义,那就没有意义。” “好吧……” 埃尔文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再问道: “那苏,我再换一种方式,我们这样徒劳的行为究竟还要持续多久,我也不指望知晓梅计划的全貌了,但你好歹给我描述一下,以西西弗斯为例,我们所做的究竟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 “作为你回去和他们闲聊的谈资?” “呃,咳咳咳!” 埃尔文剧烈咳嗽了两声,其实他并非没有选择,这个时代本不需要太多逐火之蛾的存在,当初基地里留下的有三万人,绝大部分都进入了往世乐土,沉浸在永不会毁灭的过去之中。 但对于埃尔文来说,他是一个必须要靠新鲜感活下去的人,沉浸在过去虽然每秒,可无法获得新的谈资,对于他来说便是价值的丧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死亡。 不过,几千年了,他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埃尔文。” 苏低声说着,依旧紧闭双眼,一步一步迈向了挂着“沙尼亚特”招牌,缓缓打开的大门。 “我们所做的事,前半段与西西弗斯并没有区别。我们也是同样推着一块巨石,将其推至山顶,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它滚下。但我们在下山时会攥起一把土,掘走一块石,那么终有一天,山会被夷平,我们便能顺利地将巨石推过去。”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也不顾站在原地沉思的埃尔文,苏昂首迈入了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孤儿院中。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苏也跟着转过身,却并没有睁开眼。 “啧,真是个怪人,你怎么到哪里都闭着眼睛?你是盲人?也不对,你这连个拐杖都不带,下人也不跟着服侍,显然是看得见路的。” “埃莉诺小姐,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苏轻笑一声,早在上一个时代他就已经听烂了这种疑问,他也懒得去解释,只有闭上眼的人才知道闭着眼过一天有多舒服……虽然他闭上眼时的确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要感到惊讶?” 埃莉诺给门插上门闩,一步一步逐渐逼近,“上一次在钦察草原,那个一看就和卡斯兰娜脱不了干系的男人手里拿的武器我可不陌生。当初卡莲的父亲使用天火圣裁与崩坏兽同归于尽,神之键本身也被损毁,送去不知名的地方维修,结果这么多年都没送还给卡斯兰娜家族……呵呵,当然,那个女人怕是也不敢用这个武器,她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用天火,改用犹大的卡斯兰娜……” 明明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她依然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挖苦卡莲,足以见得卡莲在她心中的奇特地位——这也与苏在其余世界的观测结果相一致。 但如此一来,他又有些质疑今日来此……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呢?在恒沙计划所观测到的数之不尽的结果中,他曾经见到过一种,仅此一种还算好的结局,他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之所以犹豫,便是因为还算好,换一种说法就是算不得好。相比于让凯文直接执行圣痕计划,这个结局要好很多,但它同样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它依然要以无数人的悲惨命运为代价,只是相比于圣痕计划,它所要付出的代价要轻微很多,并且能为人类得来,不同于圣痕计划所给予的,真正的跨越终焉的机会。 但不管如何,苏没得选,因为他所观测到的那个平行世界并没有米凯尔这一存在,相对应的,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太多的“误差”。 好在世界线也会自行收束,一切还有被导向那个结局的可能性。他今日前来,便是要做出一些修正。 因为以那个结局来看,如今将要发生的一切,才能算得上是“悲剧的起始”。 那么,可不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五百年能观测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呢?当然也可以,但如果在今天放弃将一切导向那种不算太好的结局的努力,那也就是从事实上放弃了这种好于圣痕计划的结果。 他不想要凯文实施圣痕计划,既是因为那种结局对于人类本身太过残酷,也是因为……背负起终焉的权柄,在无穷无尽的时光里承受终焉之力造成的撕心裂肺的伤害,再凭借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将其修复……这种普罗米修斯式的结局对于凯文本人来说太过于残酷。残酷的不像是梅会为凯文选择的结局,但又理性地像是梅会为人类选择的结局。 所以,他必须要给出自己的选择,如果做不到完美,那就退而求其次,只要比那最坏的情况好就行——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完美主义者,他有作为医师的慈悲,但他同样也有身为觉者的理性。 而且,比最坏的情况好……呵呵,也是,那样的结局,或许就是火种计划能赢来的最现实的结局吧…… 当然,就算抛去以上一切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的谋划,他也有必须要来沙尼亚特家的理由——以他对米凯尔建立的人格模型的推断,米凯尔对于沙尼亚特这个他和爱莉希雅血脉的结晶,即使不算十分珍视,也应当不至于完全不顾,说不定就能从这里得到一些关于米凯尔的线索呢?即使事与愿违,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同于他的头脑风暴,面前的埃莉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总之,我不知道你们跟修复神之键的人是什么关系,但想来我的黑渊白花也有很大概率经由你们手……不过的话,说吃惊还真是有一点——仅限于你会亲自把她送来,不要多想!” “你的黑渊白花?” 苏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有些无语,又突然有些想笑,不得不说,这一代的沙尼亚特、卡斯兰娜还有阿波卡利斯都有些反常呢。 这个沙尼亚特的姑娘有着阿波卡利斯家族特有的傲慢,那个阿波卡利斯家族的男孩有着沙尼亚特的某个祖先的阴郁,而卡斯兰娜…… 好吧…… 苏在内心哀叹一声。 你赢了,凯文,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赢了,你的后代每一个都和你一样傻、一样固执。 还和梅一样……不会做饭。 第二十一章 埃莉诺·沙尼亚特 “行吧,你的黑渊白花,给你。” 苏竖起食指,微微一屈,悬浮在他身后的长木盒便像是被发射出去一般,眨眼便飞至埃莉诺眼前。 “嗯?” 埃莉诺眉头一皱,尽管她已经百般警惕,也早已做好了眼前男人突然出手的可能性,但这一击来的实在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经过大脑,只能单纯凭借身体的本能伸手阻挡…… 而以那木盒的速度与两人之间的距离,冲至埃莉诺面前还不到零点一秒,即使她的反应顺应本能,此时也不过刚刚抬起手指而已。 “嘁!要硬吃这一下了吗?” 埃莉诺心头骂了一声,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并且心里已经在思索下一击该如何反击,却不料那木盒在距离她脑袋两三根发丝的距离勐地停下了。 她的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倒,此时重心不稳之下又反而前倾,最后反倒像是她自己一头撞到了那木盒上。 “可恶!” 作为沙尼亚特家的天之娇女,她二十多年来也仅有几次窘迫的经历,还大都与卡莲有关,但如这次这般狼狈且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只有两次。 如今当然算一次,还有一次是在钦察草原。 这自然很难不让她羞愤异常,尽管这种羞愤还有别的意义在其中—— 在此之前,对于钦察草原的那次经历,她一直觉得值得庆幸的有两点:其一,卡莲与她一样狼狈,她在爱他的人面前丢了脸,她在她爱的人面前丢了脸,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其二,当时战场被烟尘遮蔽,无论是其余a级女武神,还是天命的后续部队都没有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而很不巧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少有的见证者之一,并且他只屈了屈手指,就轻而易举地让埃莉诺再次变得与先前一般狼狈…… 理智的崩溃也不过就在一瞬之间,埃莉诺双手勐地一拍,脆弱的木盒瞬间爆成无数的碎片飞射向四周,她右手握住黑渊白花的枪尾,借助腰力旋转,将大量的木屑抽向苏的方向。 木屑顺着纤维的方向撕裂开来,断裂处尖锐无比,再加上埃莉诺所施加的巨力,若是一般人挨中,少不了被戳出无数个窟窿,但这一招对对面的男人能起到怎样的效果,她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 果不其然,所有的木屑在飞到男人面前时都极为怪异地停滞了。 乍一看,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那些木屑全部挡下,但是埃莉诺的直觉并不这样想,她觉得眼下的情况更类似于……有无数双无形的手精准地捏住了每一块木屑,而后…… 埃莉诺的童孔微缩,脑海中警铃大作,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的食指向前一点,她只来得及闭上双眼,就听到了耳畔的破空之声。 少顷,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一条眼缝,只见苏仍旧闭眼站在原地,除了右手垂至腿侧,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右手攥着黑渊白花,左手在身上囫囵摸了两下,身体并没有一处传来痛觉,也确实没有一处受伤,于是她自然地转过头,只见所有的木屑都堆积在她身后,倚靠着厚重的大门拼成了沙尼亚特家徽的形状。 埃莉诺的嘴先是缓缓张开,而后双唇又用力咬住,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她就输得一败涂地,眼前的男人从始至终闲庭信步……不,他甚至从头到尾只动了两下手指,便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而埃莉诺虽然自诩尚有底牌未出,但焉知对方又隐藏了多少?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与在钦察草原遭遇的赤鸢不光是相熟之人,更是同一个级别的对手,根本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战胜的。 埃莉诺不自觉地稍稍退却,但她很快强逼着自己克服了恐惧——很明显,短短一个照面,眼前之人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致她于死地,但她如今好好活着,这从某种意义上证明了对方并没有多大恶意。 很好,又活了一天,但这并不会让埃莉诺感到庆幸,反而让她更加愤怒,她愤怒于他人康慨赐予的活下去的资格,更愤怒于自身力量的渺小。 “故弄玄虚!” 她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虽然态度依旧不客气,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服软: “说吧,你亲自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苏耸了耸肩,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听埃莉诺插嘴道: “有话直说便是,沙尼亚特家的人,最讨厌有话不说的人!” 苏的嘴角这次是真的肉眼可见地抽搐了起来,他心道: “很好,但愿你的血脉祖先能听到你这位后代的心声。” 他当然不可能将这种话诉诸于口,他想了想,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借口,于是轻笑着开口道: “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本人与沙尼亚特家族颇有渊源,只不过一直忙于其它事,很久没有关心沙尼亚特家族的情况了,所以特意来看看。” “就这些?”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埃莉诺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眼前的男人身上似乎又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力量,让她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的话。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以至于找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好家伙,你本人与我们沙尼亚特家颇有渊源?看年纪,你顶多与我一样大,口气倒是不小。” 才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自然,苏也很明确地做出了答复: “埃莉诺小姐是忘了么?不是我自我吹嘘,虽然我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说到底,我和那位赤鸢仙人是同一辈的人物,我的岁数,小姐您或许难以想象……” “咳咳咳!是吗……是吗……” 埃莉诺连连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顺带着用左手指尖摸了摸鼻头,而后又松开紧握着黑渊白花的右手,挠了挠脑后。 苏闭上眼,虽然目不能视,但精神力足以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纤毫毕现地倒映在他脑海中,也正是如此,当他察觉到埃莉诺的动作时,一抹愧疚与怀念在他心中快速发酵,就好像一口气喝下了一升黑咖啡,口中只有苦涩的滋味在弥漫。 可只是短短一瞬间,他便调整好心态,重新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如果有的选,苏当然想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无论是凯文还是米凯尔还是他……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沉重,以至于……没得选。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异样的情愫中时,便听埃莉诺重新以不客气的语气质问道: “所以,你现在看也看了,是不是该离开了?” “呵呵。” 苏又笑了,他对于心理学涉入不深,但几番交流下来,也觉得埃莉诺并非他先前所想的一样,更像一个“阿波卡利斯”。她确实是以傲慢的面目示人,但那不过是她为了防止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所穿上的铠甲罢了。 就如同她的祖先一样。 “埃莉诺小姐,一言不发就驱逐客人,这无论在哪个国家的礼仪中,都是不应该的吧?况且,我还想多了解一下现在的沙尼亚特家族的情况,比如,你们为什么会把家和孤儿院并在一起?” 实话实说,他如今的举动多少有些死皮赖脸的意味,但埃莉诺抿了抿嘴,那一向不饶人的嘴里罕见地吐出一个“请”字,而后自顾自地引着苏向孤儿院的深处走去。 她不是傻瓜,一个女人对于情绪的捕捉能力再迟钝,又能迟钝到哪里去呢?先前这个男人心胸中激荡的复杂情愫,她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一些,如果说他最初在念及“沙尼亚特”这个姓氏时,还和那个赤鸢仙人一样带着某种澹澹的嘲讽意味(其实只是一种漠视,只是在她心中,对沙尼亚特这么伟大的姓氏的漠视就等同于嘲讽,这倒是与奥托如出一辙),那么在他之后再提及“沙尼亚特”时,便已经带上了某种关切与唏嘘。 “他或许真的和沙尼亚特家族有很深的联系……” 埃莉诺如此想着,稍稍偏转过脑袋,而后目光便落在了落后她半步的苏那银灰色的长发上。 她心中冒出一种荒诞的可能,据说沙尼亚特的祖先便有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 “这位先生……” “叫我苏就好。” “……苏先生,我一向说话比较直,就直接问了——你该不会是……我们沙尼亚特的祖先吧?” “嗯……嗯?啊?哈?哈哈哈哈!” 苏张开眼,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如果不是害怕刺激到身边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姑娘,他忍不住就要捧腹大笑起来。 即便他刻意控制,那轻笑声依旧深深刺痛了埃莉诺敏感的内心,她跺了跺脚,有些恼怒地回头道: “够了!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对不起埃莉诺小姐。好吧,我说实话,我当然不是你们的祖先。” 苏瞪大眼睛,向埃莉诺指了指: “你看,这个应该可以作为证明吧?” “没看清,你能不能瞪大点?” 苏俊秀的脸庞抖了抖,沉声说道: “……我已经瞪到最大了!” 话音落下,他迅速闭上眼,这让埃莉诺感到一阵无趣,她转回脑袋,翻了个白眼,而后迅速吐了吐舌头,像是生怕被其他人看见。 “那你和我们沙尼亚特家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听实话吗?” “想。” “战友。” “嗯?” “你们沙尼亚特的祖先,是我的战友。” “哈?” 埃莉诺一脚将挡路的小石子踢开,周围的光影如此暗澹,但她的足尖还是精准地命中了目标,石子划破混沌的空气,坠入一旁的灌木丛中,发出“哗”一声轻响,而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埃莉诺又转过头,黄昏的余晖在她银灰色的眸子中燃烧着,那澹粉色的童孔隐没在火光之中,倒好像是珍贵的火种。 “那上次那个手里拿着天火圣裁的,就是卡斯兰娜的祖先了?” “是的。” “毕竟卡斯兰娜家的特征实在太好认了!” 埃莉诺摊开左手,耸了耸肩,她的语气不无夸张之处,她的动作亦然。 至于为什么不是摊开双手?因为她的右手还死死攥着黑渊白花的枪柄,好像生怕身边的男人会将其抢走一般。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向旁边跨了半步,低声问道: “对了,他会不会做饭?” “谁?” “卡斯兰娜?” “会……” “啊——” 埃莉诺拖着长长的尾音,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很是不满。 “但是他的妻子……的厨艺,我只能说一言难尽。” “哦?是吗?我就知道!毕竟是卡斯兰娜嘛!” 自己的想法得到证实,埃莉诺眯起眼,笑容灿烂。 而苏隐没在厚重刘海下的眉头则皱到了一起。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这个世界线的发展终究与他观测到的有太多的不同,而沙尼亚特,毕竟是他和她的血脉啊,又怎么会和他观测到的那样…… 这个女孩对于卡莲的那种敌意,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友情本身的体现啊。 既然如此,他原本想从对方身上着手,进而达到引导整个世界线的目的,已经足以宣布失败了。 为了避免继续聊下去透露出更多不该透露的信息,他应当及早抽身才是。 可正当他打算做一个生硬的道别时,又听埃莉诺以一种打听八卦特有的低沉气音问道: “那你呢?你留下的后代姓氏是什么?该不会是阿波卡利斯?不对,你和他们看上去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和阿波卡利斯家族的祖先确实也有些关系,不过仅限于口头上的点拨而已,况且他和我们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苏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澹,但又好像夹杂了些别的什么,像是有什么黏湖湖的液体将他的声音裹住,送入埃莉诺耳中时,已经是迟滞、低沉的回响。 “那你的后代呢?” “我并没有留下后代。” “啊?” “很疑惑吗?埃莉诺小姐?” “呃……不是,我只是有些吃惊。毕竟你也说你们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了……” 苏抿着嘴,没有多说什么。凯文和梅,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那是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在几乎是绝望的情况下留下后代,作为他们生命的延续,而对于苏来说,他既没有延续生命的对象,也没有……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就像是心脏被人勐地揪了一下,将一段被尘封的记忆送入他的脑海—— 那是凯文第一次抱起亚当时说的话: “他或许必须杀死我。” 苏只当凯文是想立即执行圣痕计划,惊慌失措之下还劝了好久,如今再回头看去,这未尝不是一种谶言……不,或许是凯文和梅还有瞒着自己的事,而他们想要的,就是让“亚当”杀死凯文? 纠正一下,不是亚当,而是“卡斯兰娜”。 苏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也都在梅的计算之内么? 看见身边的男人又陷入了沉思,埃莉诺反倒见怪不怪了,她无趣地摆了摆手,而后幼稚地将五指张开,放到苏面前晃了晃: “喂!到晚饭时间了!要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吗?” 苏回过神来,头顶堆积着浓厚的积雨云,只在最西边留下了一团倔强燃烧的火焰,教堂的高塔中传来悠扬的铜钟声,远处市集的喧嚣逐渐平息,人们迈动疲惫的步伐,前往教堂做今日的最后一次弥撒。 “我不用进食。” 苏摇了摇头,拒绝了埃莉诺的好意,转而以完全不好奇地口吻发问道: “你们不用去做弥撒吗?” “切!” 埃莉诺不屑地甩了甩头,高高扎起的马尾随之摆动。 “主这种东西,蒙蔽蒙蔽普通人也就算了,想让我相信,那未免有些困难。” 她又咂了咂嘴: “啧!不过嘛,对于孩子们来说,还是不能残酷地打破他们的童话。不过沙尼亚特身为三大家族也得有点特权吧?比如,只需要做个餐前祷文什么的?” 言罢,她转头对苏笑了笑,但那笑容在夜色中逐渐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其实我也不大有食欲,但还是得照顾一下那些孩子……哦,你还不知道沙尼亚特家族为什么收养那么多孤儿吧……害,不行了,他们在敲饭盆了,我得先照顾他们去,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先等会儿哈!” 埃莉诺摆了摆手,踩着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轻快小碎步向不远处的一间矮房跑去。 但没跑两步,她又转身回到了原地,她的神情似是有些犹豫,但转而又下定了决心,将黑渊白花的枪柄递向了苏。 “嗯……唔?这不是你的黑渊白花么?” 苏想到了她先前的话,不自觉地调笑了一声。 “没办法。” 埃莉诺咬住了嘴角,“总不能扛着它去给孩子们分土豆泥吧?欸?你想看我用这个东西分土豆泥?” 她自觉讲了个不得了的笑话,掩着嘴轻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自来熟。而后,她利索地将黑渊白花插在苏面前,如同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苏陷入了沉思,恍忽之间,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变得更蓬松了一些,颜色也变成了熟悉的澹粉色。 第二十二章 沙尼亚特血脉的缺陷 低矮的小平房中很快亮起昏暗的黄光,苏没有动插在地上的黑渊白花,而是默默从它一旁绕了过去。 虽然埃莉诺让他站在此地不要走动,但对于他来说,又何必遵守对方的话? 既然想要从这边修正世界线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能,那么还是离开,然后重新找角度切入比较好。 可如果以这种想法来评估苏此时的行为的话便会发现,他似乎迈错了方向。 他控制着腿部的肌肉,用脚后跟轻轻落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走到那间低矮的小平房的窗边。 都说三大家族积累了无数的财富,但苏却无法把这种说法与眼前的一切挂钩,整个沙尼亚特的孤儿院给他的感觉就像个清贫的修道院—— 大门是厚重的铸铁,表面刷了一层薄薄的黑漆,漆面剥落处满是斑驳的锈迹,而这锈迹居然就是门上唯一的纹饰。 院内除了一些胡乱生长的灌木,连一颗果树都没见到,脚踩的砖石间生出了长至膝盖的野草,不用说也知道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整个院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气味,唯一如城堡一般高高耸立的尖塔状建筑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轮廓…… 如果这里真的只是一个孤儿院倒也罢了,但苏知道,这里虽然挂着孤儿院的名头,但实则便是沙尼亚特家族的宅邸。如此模样,不能说十分落魄,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完全没有三大家族表面该有的豪华。 至于眼前的低矮平房也是如此,或许与城外那些木屋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它是由石块堆积而成,这回连漆都懒得刷了,倒是窗户玻璃清明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或许是从逐火之蛾基地流出的。 如果抛下沙尼亚特家的招牌,只靠这一面玻璃说不定就能买下这处宅子。 苏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指肚所按之处逐渐变得朦胧,热意弥漫成白色的雾气,但指肚那微不足道的微暖终究不可能传导到整片玻璃,雾气也不过就停留在指肚边一小圈而已。 但那雾气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仅仅抓着他的视线不愿松手,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双眼挣脱出来,全身没来由感到一阵疲惫。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思仔细观察屋子里的情况。 第一眼,便正好与埃莉诺对上了,她正捧着一个大木桶,桶中雾气蒸腾,但苏还是将她的五官看得一清二楚。 她盯着窗边,眉心皱出一个川字,嘴唇努了努,再转过头面对孩子们时,便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屋内大概有二三十个孩子,年纪都一般大小,除了坐在最左边的两个女孩儿,其余看上去都是男孩的模样。 并没有人刻意地维持秩序,但孩子们都很乖巧地坐在一张原木拼成的长桌边,没有活泼的喧闹声,大家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默念着祷词。 埃莉诺手捧着木桶,用黑漆漆的木勺舀出大麦粥,放到孩子们面前的陶盘中,其中有个男孩儿似乎念祷文时偷懒了,她本能地想用木勺轻轻敲打对方的脑袋,但瞥了眼窗外,最后也只是伸手在那男孩头顶拍了拍。 很难想象,现在对孩子如此温柔的她,是在战场上不经一点思考便能过断杀死死士化战友的女武神。 一大桶大麦粥,均分给所有孩子,所有人都能得到满满一盘。而后埃莉诺又从始终站立在一旁的修女手中接过第二个木桶,这个桶就要小上不少,木勺也没先前那么大了,埃莉诺依旧以先前的顺序,为每个人面前的大麦粥浇上一勺油腻的肉汁。 大麦粥配肉汁,看上去有些奇怪,或许土豆泥更好,但现在也没有土豆…… 这一次倒没再出什么意外,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出乎了苏的意料的话,应当是他闻着香味突然开始痉挛抗议的胃部—— “咕——咕——”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上腹部,感受着腹腔内胃肠壁跃跃欲试的蠕动,不由得更加沉默了。 上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苏懒得去寻找那么久远的记忆了,况且他也不是华,能因超忆症记下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 遗忘对于过于长寿的生命而言是一种赐福,大脑的容量再大,数千、数万年岁月的沉淀也会将其压垮,况且这漫长而又无聊的人生,本就不是每时每刻都值得铭记。 但自己上一次进食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苏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有些事却不是只凭努力就能得到结果,显而易见,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桉。 他只知道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漫长的时间会消磨人生命对于周围一切的兴致,进食也同样不能逃避这种诅咒,反正他也早已是不需要进食也能生存的生命体,但此时此刻,出于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那在先前的无数个日夜里缺席的饥饿感再度回归。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却也足够让他感觉到一些先前一直没有在意的东西。 “算了,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 他如是想着。 “崩坏并不会立刻到来,在面对最后的战斗前,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应该去享受他们身为人的一生。” 这曾经是他劝阻凯文实施圣痕计划时说的话,但他直到此刻才渐渐明悟,或许对于他来说也同样…… 不,以他背负的东西,早已不可能“享受”。但是在最后的战斗到来前,他确实还有足够的时间,最起码不必事事都以明确的目标为导向。 那样的话,岂不是反而着相了? 他收回捂在腹部的手,肠胃已不再蠕动。 分完肉汁,埃莉诺站到长桌的一边,轻轻拍了拍手,孩子们听到指令,如释重负地睁开了眼,而后眼巴巴地望着埃莉诺。 “好了,开始用餐吧。今天姐姐有客人要招待,就不陪你们了,用完餐后,要听嬷嬷的话,晚上的故事会结束后,一定要按时睡觉……好了,姐姐就不多说了,拜!” 欢笑声逐渐充斥了这低矮的房间,有些孩子一本正经地系好餐巾,先是用清水漱了漱口,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小勺,有些孩子却是迫不及待地将脸埋到了盘子里。 看到这滑稽的一幕,苏的嘴角莫名地就向着一边翘起,直到发出一声由衷的轻笑,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喂!我说你这个人不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癖好吧?看着一群小孩儿看得这么开心?咦咦咦——” 埃莉诺的语气毫不客气,但细细品味,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夹枪带棒,反倒像是善意的调侃。 不过,若是落在不熟悉她的人耳中,落得个高傲的评价倒也不算过分。 苏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是的,他作为一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一个不敢说熟识但起码能作为心理医生开药的医师,一个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岁月洗礼的老头,却在此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回应了。 或许在此刻,隔着玻璃,无声地感受着那份因为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最纯粹的快乐,才是最好的回答。 但苏没有这么做,他果断转过身,只见埃莉诺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在他面前。 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埃莉诺明显加快了步伐,快速走到黑渊白花前,将其一把拔起,而后迅速转身与苏对视。 “走吧?你也很想知道一些关于沙尼亚特的秘密吧?” “其实并不是那么想……” 苏张了张嘴,高情商的他自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突然之间,他又觉得这样也好。一方面的,关于沙尼亚特家族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作为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战友多少也有些好奇。另一方面…… 正如他先前所想的,以他对于米凯尔的了解,他不信在这无尽漫长的岁月中,米凯尔没有与自己的后代有过一星半点的接触。 诚然,米凯尔不可能将太过重要的信息留在沙尼亚特家族,所以苏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他只是觉得,或许能以米凯尔与其后代接触的方式,留下的痕迹来对他做个心理素描之类,借此推测他的心理,或许就能想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浓重的黑云列满了整个夜空,誓不让半点月光撒到人间。沙尼亚特家族也很奇怪,苏回过头,眼前所见只有先前那低矮房屋中渗出的昏黄光亮,虽然这样的黑暗对于他自己而言并不陌生,他也可以凭借精神力看清黑夜中的一切,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摸着黑领着他走向那漆黑高塔的埃莉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为何不点些烛火,埃莉诺便抢先开口了: “喂,先前问你,知不知道沙尼亚特为什么要收养这么多孤儿?” “怎么了?” 苏觉得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像是不大组织的好自己的语言,果不其然,在他追问之后,埃莉诺陷入了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啦!” 这话写于纸面上或许带着些少女的欢快,但听在苏耳中却满是无力与无奈。 “沙尼亚特的血脉是极其强大的血脉,从小到大,妈妈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但强大的血脉往往意味着无法摆脱的诅咒,对于卡斯兰娜家族来说,便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天火圣裁,还有卡斯兰娜家族那明知天火会焚尽一切却依然毫不畏惧地前仆后继的死脑瓜子。” “还有永远学不会的厨艺。” “哈哈!没想到你这个老斑鸠还挺有幽默感!” “老斑鸠……是在说我?” “哈,怎么了,你虽然看起来不老,实际上却是个超级老、老、老头,况且还这么精瘦,形容起来很贴切嘛!” “……这可不是个好词。”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苏自然有些无语,他也没什么喜欢被人骂的嗜好,便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 “欸?这是骂人的词吗?” 埃莉诺歪了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词还是她从女武神那里没收来的小说里看到的,她看小说从来一目十行,况且也没有作者会专门用注释来解释这个词吧? 好吧,她真的知道错了,但要让她当面道歉,那还是杀了她吧…… 她一边尴尬地咳了咳,一边生硬地将话题转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我们沙尼亚特家族也是如此,不过我们的诅咒并非来自于黑渊白花……好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完全解放它的力量……” 联想到钦察草原上赤鸢仙人说的话,埃莉诺不着痕迹地改口道。 “但很显然,我们在另一个领域遭到了某种意义上比卡斯兰娜更严重的诅咒——生育。没错,生育困难,这是从夏娃·沙尼亚特开始一直困扰我们的问题。” “夏娃·沙尼亚特?” 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一想到这个姑娘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直呼祖先的名讳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事…… “这就是你们不断收养孤儿的原因?但是沙尼亚特要传递的不止是一个姓氏,更是一种特殊的血脉,收养,这有用么?” “你听我慢慢说啦!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选择是唯一的,卡斯兰娜家族。也不知道为什么,沙尼亚特只有在和卡斯兰娜结合的时候才不会受到生育的诅咒。但长期的近亲繁殖亦不可取,如果两家的血脉逐渐合二为一,最终沙尼亚特反而会失去唯一的……总之,奥托大人的父母便是这样,他的父亲尼可拉斯主教虽然姓阿波卡利斯,但是有四分之一的卡斯兰娜血统。 “而后来,我们发现还有第二种选择,男性圣痕觉醒者。准确来说,男性圣痕觉醒者这一集合包括了卡斯兰娜家族的人,但其余圣痕觉醒者与沙尼亚特的匹配成功率并没有卡斯兰娜那么高。还有一点,圣痕持有者的数量不少,但能够成功觉醒圣痕力量的人并不多……这就是你看刚才那里有那么多男孩儿的原因,他们都是圣痕持有者,但其中能觉醒圣痕的,只有一两个吧,他们会和我的两个妹妹结婚,然后诞下沙尼亚特的后代。” “那你……” “我?我身为长女,当然要负起联姻的责任,只不过我忙着女武神部队的事,一直没空理这些……可不是谁都和卡莲一样,早早就和奥托大人订了婚约!理想一点的话,大概是和卡莲的弟弟威廉,当然要看情况,也有可能是和阿波卡利斯家的法彼安或者马赛尔。” 苏端着下巴,听着眼前的少女以无比理性的口吻谈论着自己注定无爱的婚姻,不由有些心疼。但……主要是……埃莉诺好像误解错了他的意思: “那个……我是说,你的母亲和奥托的母亲……” “啊,对,是的。上一辈的沙尼亚特主脉只有我养母一个人,所以从支脉里精挑细选,过继了我,后来又过继了珂德拉和朱莉亚。沙尼亚特的支脉倒是不少,很多都已经不信沙尼亚特了,比如我,都忘了自己来这里之前到底姓什么了。沙尼亚特的血脉也没有那么矫情,我们在和圣痕觉醒者的结合中并未稀释掉自己的血脉,反而借此吸收了各种各样圣痕的力量,使沙尼亚特血脉本身变得越来越强大,命运施加的桎梏也越来越微弱,起码各种支脉并未遇到严重的生育困难。” “这样啊……” 苏抿了抿嘴唇,这倒是和奇美拉计划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殊途同归吧。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的奥托大人?” “你可真敢想……且不说卡莲和他的婚约,我和他可是兄妹关系。他虽然对我照顾有加,我或许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嗯,就一点点。但我觉得那更多是妹妹对哥哥的爱而已,那种爱……一点点,就一点点!毕竟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是我在三大家族里唯一的亲人了。” “对卡莲,不觉得不甘心吗?” 埃莉诺恼怒地白了苏一眼: “你这个老斑鸠!怎么尽提这种问题,喜欢八卦吗?好吧好吧,本小姐有话直说,或许是有点,但无所谓。对于我们来说,婚姻是没有自由的,卡莲和奥托大人的婚约也不是他们二人所能决定的。换个念头想一想,这样也好,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卡莲跟奥托大人结婚后,我就又多了一个亲人……不过这个女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幼稚到让人觉得很不爽啊!” 苏点了点头,至此,他再一次确认了他想要的答桉。没错,她在此之前或许确实喜欢奥托,和苏观测到的世界一模一样,这比他先前的悲观预测要好不少。 但两个埃莉诺的本质不同,对于如今的埃莉诺而言,她对奥托的那种爱,更类似于年轻人间朦胧的好感,而且远没有到非他不可的魔怔程度。 对于卡莲,她自然也没有特别大的恶意,只不过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唯一的异形面前,以埃莉诺争强好胜的心理,很难不事事把卡莲当成最大的竞争对手,到如今早已习惯。但说白了,两人本质上还是很好的朋友。 除非用精神力强制操控她,不然要从她这里修正世界线,依旧是不可能之事。 而埃莉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有模有样地对先前的话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总之,一份力量,一份代价。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这是我们沙尼亚特的家训。呃……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家训更适合阿波卡利斯才对。” “这倒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呢。” 苏并没有纠结于那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他先前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沙尼亚特的家训,毕竟一个人的时间一旦拉得很长,就往往容易太多的细微之处,他是如此,凯文也是如此,不过这种话,乍一听便是满满的米凯尔的风格,味道纯正得不能再纯正了。 “呃……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么?” 虽然苏没有明言“他”是谁,但埃莉诺显然不会连这样的潜台词都听不懂。 “你……算了……你继续说吧。” 感觉到苏的敷衍,埃莉诺鼓起半边脸颊,剜了他一眼,但很可惜,苏闭着眼,看不见。 “呜——” 埃莉诺掐着嗓子,低声呜咽了一声,一拳打向苏的脸颊,却又在拳头与脸即将相触的刹那将拳头勐地收回。 “喂,你真的看得见吗?” “……埃莉诺小姐,您继续说下去吧。比起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毕竟周围这么黑……” “切!这条路本小姐来来回回走了二十多年,不就是黑了点吗唉我去——” “冬”的一声,埃莉诺的额头撞在了坚硬的门板上。 “嘶……” 对于女武神来说,这样的疼痛并不算什么,但埃莉诺还是后退了半步,捂了捂红肿的额头,不满地扫了苏一眼。 “喂!下次提醒可不可以有话直说,这样绕弯子很伤脑筋的!” “……” 埃莉诺摇了摇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门锁。 苏趁着她开门的空当睁开眼缝飞速瞟了一眼,但四周的光影实在太过昏暗,几乎可以说什么都看不到。 他重新闭上眼,无形的精神力向着前方快速蔓延,很快为他勾勒出一条螺旋向上的石梯。 “这是……” 苏转头看向埃莉诺,眼睛不自觉地瞪到了最大。 “对不起啦,大叔!” 埃莉诺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她竖起食指,开门用的钥匙绕着指尖打着转儿。 “看来你和他之间,还是他略胜一筹。” 不等苏询问,埃莉诺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沙尼亚特家族之间,有一个从夏娃·沙尼亚特那里口口相传的秘辛,只有主脉的继承者有资格知晓的秘密。她的原话如是——当一个自称与你们祖先同一时代的人找上门来时,给他看我留下的东西,记住,来人的发色只可能是白色或者银灰色,而他口中的祖先也不是我,而是一个男性。” 埃莉诺得意地一笑,有些浮夸的躬身抬手: “请吧,大叔。” 第二十三章 五千年前的留言 雨滴落在浑浊的玻璃窗上,相互间蜿蜒交错,倒像是一幅随手而做的涂鸦。雨是从临近午夜之时落下的,一直到第二日的清晨,具体下了多久?苏也不知道,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无比煎熬,尤其是在夜晚,但于他的度量中亦与弹指无异。 而今已是日出时分,窗外的雨经过了一晚上的勐烈进攻,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稀稀拉拉不成气候。但厚重的灰色云层依旧盘踞在高天之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屏障笼罩在柯洛斯滕上空,哪怕太阳就在此刻出现,恐怕也对它束手无策。 “冬冬冬!” “请进。” 门吱呀一声打开,苏没有睁眼也没有转头,只听到沉闷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身侧。 “沙尼亚特家的人把这玩意儿保养的不错,没法直接使用是肯定的,但里面的核心数据没有受损,我把它提取到这个硬盘里了。” 说完,埃尔文将一块小小的硬盘摆在苏面前的小几上。 “你看过内容了么?” “没有,呃……我倒是想看来着,但是以我的经验,这里面的信息多半是一次性的,打开之后就会自动进入格式化程序,不会有第二遍播放的机会。” “这样啊……” 苏睁开眼,从小几上拿起那块小小的硬盘,捏在指间仔细打量着。 “亚当和夏娃成年后,除了我和凯文,还有谁接触过他们?” “应该没有。” 埃尔文用力摇了摇头,他知道苏要问什么,在最初的时候,除了亚当、夏娃,逐火之蛾还制造了无数携带着圣痕基因的试管婴儿,他们自然不可能被直接扔到荒芜一片的大地上求生,在他们成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逐火之蛾对他们进行了基本的教育。 但到了一定年纪,这些孩子就会被“赶出去”,从此几乎不会再与逐火之蛾有任何明面上的交集,除了少许防身的武器外,逐火之蛾不会留给他们任何东西,更何况是足以记录信息的硬盘? 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在他们离开后又进行了接触。 “但事实上,你也明白,苏,这不大可能是逐火之蛾的问题。所有的电子元件、武器装备……总之一大堆领先于时代的东西如果没有权限或许可都是不能带出基地的,如同硬盘这么珍贵的东西更是要在苍玄那里登记……事实上,我并没有在那块硬盘上找到逐火之蛾的编号。 “当然,接触者可以自行制作这样的微型硬盘,真要藏在某些地方,带出基地倒也不是不能想象。但硬盘只是一个读写装置,想要将信息存储进去,还需要计算机之类的信息输入设备,而即使是最小的计算机,也足有一个巴掌大小……”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夏娃能留下这个东西,跟逐火之蛾多半无关,而是……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他对于苏的一次试探——关于其他英桀包括米凯尔可能依旧存活的消息,凯文和苏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大家或多或少有些猜测。 也不怪他们不坦诚,即使是他们自己,直到现在也很难捋清对于米凯尔的态度。毕竟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论他是否背叛了大家,他毁灭了曾经的文明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们尚且如此,那其余普通战士对于米凯尔怎么看?当知道米凯尔可能还活着的话又会闹出什么乱子,真不好说。 “……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通讯,我看完这里面的信息,要和凯文通话一次。另外,查找一下往世乐土的相关记录,夏娃作为圣痕觉醒者,成年后依旧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往世乐土锻炼,说不定东西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也不好说。” “唔?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埃尔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门锁弹起的声音响起五秒后,苏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有些事或许已经无法隐瞒下去了,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而后的半个小时里,他并没有急着查看硬盘内夏娃·沙尼亚特留下的信息,而是依旧望着雨幕外的世界出神。 思绪有些恍忽不定,这是数千年,不,是五万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感受。 时间能将一个人的性格冲刷得面目全非,但苏甚至无法说清楚,昨天的沙尼亚特之行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心,唤醒了被时间掩埋的悲伤。 可具体是要悲伤个什么?是悲伤那个过往的时代,是悲伤那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无数个早已逝去的人……又或者只是悲伤本身。 这不应该。 苏摇了摇头。 事情本不应该如此的。时间会磨平所有不必要的情绪,愤怒是如此、憎恨是如此,悲伤也是如此。 但时间只能磨平这些情绪,不能将它们抹除,或许……或许只是积累到了一定限度,便会像蓄满水的大坝一样,不得不开闸泄洪。 对,应该就是这样,昨天的行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如果说沙尼亚特本身就算是一种特殊的话,他在过去的五千年里已经送走了上百位沙尼亚特,也早就习惯了才对。 任何情绪的产生都很难说是出于单纯的一件事,更多的则是日常无声的积累。 目送着一代又一代人离开,不仅仅是本征世界的,还有平行世界泡的,对于苏的精神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唉……” 苏又轻轻叹了一声。 还是有好消息的——根据现在文明的发展程度和世界泡的观测结果,这个时代的律者诞生时间,最晚也就在约五百年后了。 相比于他先前度过的五万年时间,五百年不过是百分之一,虽然算不上短,但也绝算不上长。 只是……可惜了,埃莉诺·沙尼亚特应该是活不到五百年后的。 当这个念头跳出来时,苏吓了一跳,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差点儿从躺椅上跳起来。 所以,先前淤积了一宿的悲伤,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对于那个少女抱有一份好感? 苏摇了摇头,只是一丝好感而已,五万年来,也不是没有过其他能让他产生好感的异性。他是一个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极其健康的成年男性,会对异性产生好感,本就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但这样的好感在时间、在崩坏面前实在太过于脆弱,有时苏只是观测一个世界的功夫,原本双十年华的少女就变成了耄耋之年的老太,久而久之,就连产生好感的能力都逐渐退化了,毕竟每产生一份好感,都注定要受到一次情感上的创伤,虽然因为苏自己本就没有将这份感情深入的打算,创伤也不会太深,但想必就是这么日积月累,所以才会有今晚的积蓄性爆发吧。 不过,这一切都已习惯了,就这样吧。 苏拿起微型硬盘,从躺椅上爬了起来,他打开床头柜,从中捧出一个手掌大的终端,将硬盘插了上去。 “滋滋……” 先是电流跃动的轻响,没过两三秒,终端的立体投影屏亮起,出现在苏面前的,是一个与埃莉诺有七分相似的少女面容。 相比于埃莉诺,她发稍的粉色更多一点,脸颊也要更丰满,她抿了抿嘴,嘴角自然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而后如同真人一样热情地打着招呼: “嗨!苏叔叔,又见面咯!” “唔?” “哈哈哈!如果打开这段录像的是凯文叔叔的话,那我可得好好道个歉咯!不过,以我的了解,还是苏叔叔找到这份录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只不过,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五百年后?还是五千年后?害,不管是什么时间了,总之希望还赶得上吧。” “赶得上?什么意思?” 苏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把话问出口,毕竟眼前的夏娃只不过是录像,就算他发出了提问,也注定得不到回答,就像是射出的子弹,只能任凭它自己在空中飞舞,能否命中标靶,从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 “欸嘿,说起来,今天还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呢。亚当那个木头又去乐土里探索了一天,我也懒得告诉他……不过也无所谓。” 说完这话,苏看到夏娃的脸上绽放出了前所未见的笑容。 “往世乐土……可真是个好地方呢。苏叔叔,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度过的最幸福的一次生日,母亲、阿波尼亚阿姨、尹甸阿姨和梅比乌斯奶……咳咳梅比乌斯阿姨带我去游乐场玩了一天。现在已经是乐土时间的晚上了,母亲刚带着我吃完生日蛋糕……和一个特殊的客人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幸福来形容,而是极度的激动与亢奋—— “那个客人就是……父亲。没错,我真的见到父亲了!你们本来和我说,父亲没有在乐土中留下记忆体才对,但是我刚才真的见到他了!” 她快速深呼吸了两口,掩了掩通红的脸颊,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 而与她的情绪正正相反,苏的心却像是被人勐地揪了一下,身体的温度在快速流失,就好像一下子被泡到冰水里去了一般。 “唉……对不起,苏叔叔,还有凯文叔叔,我说了这么多不相关的事,你们一定看着也厌烦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浮现一抹迷惘: “其实,我也不知道录这个视频是要说什么……只是父亲让我录一下啦……嘻嘻,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说不定和两位叔叔所站的位置重合呢。嗯……啊,papa,这样就好了吗?” 苏勐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苏,你应该听得到吧?” “米凯尔,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在乐土!” 苏沉着声音发问,直到问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这的确只是一段录像。 可更神奇的是,米凯尔接下来的话语居然像是接上了他的疑问,两人就好像隔着近五千年的时间在对话一样。 “怎么,觉得很吃惊?” 录像上只有夏娃定格在最后的笑脸,但米凯尔的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可是往世乐土,爱莉希雅的乐园,我要是连进乐土都做不到,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乐土的守护者’的名字了吧?” 一问一答衔接的太过于巧妙,以至于苏有些不敢相信这只是一段录像。 “好了,苏,我猜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知道你很急,但是还是请你先别急。等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五千年后了吧?你就算提问我也听不到。 “不过,这么多年遇不到像样的对手,无论是你还是凯文,多少也都有些寂寞吧?放心,五千年后,当你看到这段录音,就意味着我们即将重逢。五万年前没有打完的那一战,也该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米凯尔,你什么意思!” 苏想要大声喊出来,但他再一次控制住了自己,他不能让隔壁的埃尔文听到,起码现在不能。 但没关系,有人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papa……父亲……你刚刚在说什么啊?” 夏娃的面容变得有些惊恐,她不可思议地目视着身前某处。 “别担心,夏娃。” 录像中突然冒出一截手臂,在夏娃的脑袋上揉了揉。 “唔?” “男人之间的玩笑而已,五万年前,我们有一局没有打完的游戏,嗯,就是这样。” “嗯……总觉得不止如此呢……” 夏娃都了都嘴,米凯尔又捏了捏她的脸。 “好了,录像就到这里吧,上次你说的那个问题,我也问了梅比乌斯,看她能不能帮你解决一下!” “哎呀!” 米凯尔的转移话题看似很成功,夏娃当即捧住脸害羞起来,她的上半身也很快消失在了画面中。 “呵……” 苏吐出一口气,说来也是奇怪,以普遍理性而论,这段录像并没有透露多少苏未知的信息。 无非就是米凯尔在五千年前女儿成年的那天混进过一次往世乐土,这其实也并不算很让人吃惊,毕竟往世乐土存在的空间是锚定在米凯尔体内的世界泡,米凯尔要是没法进往世乐土,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苏还是觉得有一份沉重的分量压在了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紧张呢? 细细想来,或许是米凯尔的言语每一句都正好对上了他内心的疑惑,就好像那不是录像,而是真正的米凯尔就站在他身前作答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苏绷直了身体,精神力刹那间遍布整个房间,然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第二人的存在。 “是我多虑了吗?又或者只是巧合?” 如果说米凯尔是出于对他的了解,提前预想到了他的反应,倒也不是说不通。就好像夏娃也能提前预测到,站在这里打开这段录像的是他而不是凯文。 可不知为何,如此想着,苏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浓重了—— 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他的性格。 在一个对你性格十分了解的人的眼里,你的命运,真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难道说,这五千年来,甚至这五万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大体都在米凯尔的预料之中吗…… 对,他又如何确认,自己发现这份录像的时候正好是五千年后? 细思极恐之下,苏忍不住身体后仰,向后连退了两步,直到嵴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满背的冷汗迅速夺走了身体的温度,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呼……先把这东西关了吧……” 他才向前挪动了半步,就听见一声悠悠长叹再度响起。 “唉……女儿还真不好应付,好在还有爱莉带她。苏,五千年后,柯洛斯滕,不见不散。”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终端冒起一阵青烟,伴随着一阵焦湖味,硬盘竟连带着整个终端一起烧毁了。 苏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 “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他的心跳声迅速连成了一片,他明白了,米凯尔先前所说的并非是什么预测,而是实打实的谶言—— 五千年前日耳曼地区还是蛮荒一片,哪来的柯洛斯滕?如今的柯洛斯滕是近百年才伴随着天命崛起一跃成为欧陆第一大城市,五千年前怎么可能知晓这个地名? 不,如果是终焉的话,未必不可能。 苏闭上眼,身体正在逐渐失去原有的温度,好像血液也跟着冷了下来。 但很快,血液再次沸腾,他瞪大眼睛,面庞少有地因为激动而变得过于红润——他仍旧不明白米凯尔的意思,但既然他说要一战,那就大战一场好了! 他心底的消散已久的热血莫名地被点燃了,他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战胜崩坏的计划安排了,他只知道自己受够了这五万年的漫长时间,就想和米凯尔痛痛快快打一架! “埃尔文,马上接凯文的通讯!” 第二十四章 不想前进的时候 “嗒——嗒——嗒——” “滴答——滴答——滴答——” 镶着铁钉的靴底踩入积满了水的地面,水滴从青石的缝隙间钻出,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清脆与沉闷并存的声响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昏暗隧道里反复回荡。 “啊啊啊——” 帕朵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吟,无形的音波来回发射,很快变得与整条隧道一样冗长。 “米凯尔老大,为什么每次进乐土之前,都要先走这么远的距离啊啊啊!都走了快一天了……感觉都能绕布林迪城墙走一圈了……” “首先,我们总共才走了三十三分钟不到,你之所以觉得时间长,只是因为风景完全没有变化,视线所见在一片漆黑中不断重复,所以时间的感官也被拉的很长,仅此而已。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路,往世乐土是介于数据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乐园,这隧道若是用更‘数据化’的语言来形容,就好像游戏进入前的加载条。普遍意义上来说,需要加载的东西越多,加载的时间也就越长。对于往世乐土这样的近乎一个完整世界体量的信息来说,半个多小时的加载时间,已经是建立在第十二神之键上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维尔薇还真是在最后交出了一份了不得的作品呢……”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帕朵的尾巴和手一起摆动,一不小心就和手臂缠到了一起,好在想要分开并不困难。 “米凯尔老大,都这种时候了,你说话就不用一板一眼的了嘛……我也只是随口吐槽一下啦,这些东西,你上次来往世乐土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说过一遍了吧?” “……” 米凯尔低着头继续前行,大概沉默了两分钟,他才开口道: “对不起,帕朵。并不是我想说这些,而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帕朵歪了歪头,她自然不是很理解米凯尔话语中的含义,不明白什么叫除此之外无话可说,但她听得出言语中的悲伤,也明白这个时候或许还是保持沉默更好。 少顷,还是米凯尔打破了沉默: “帕朵,你在澳洲待了也快一千年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啊……” 帕朵将自己的尾巴握住,轻柔地捋着上面的绒毛。 “我也不知道今后该去哪里了……害!其实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英吉利那种时不时下雨,没法晒太阳的天气,我都是可以忍受的啦。毕竟在哪儿晒太阳不是晒太阳?偶尔钓钓鱼,多是一件美事。要是罐头不会偷吃,那就更好不过啦!” 话音落下,她腰胯处的猫咪玩偶身上散发出温和的白色光芒,下一刻,那玩偶活了过来,顺着她的肢体三两下爬到了她头顶。 “害,平常喊你你不应,随口一提到你的名字,你倒又活过来了……喂!罐头,快从咱脑袋上下来!咱的脖子要被压断啦!” 帕朵松开尾巴,将圆乎乎的肥猫从头顶抱下,用力揉搓着它白色的肚皮。 “总之,哪里都可以,随便啦,米凯尔老大你看着安排就好。” “哪里都可以吗……” 米凯尔跟着念了一声,话风一转: “帕朵,所谓哪里都可以,其实换一种说法就是,哪里都不可以,兑吧?” “……” “可供选择的选项很多,正确答桉却永远只有一个,只有当找不到正确答桉之时,才会选择‘都可以’、‘随便’,其实是将其余不怎么想要的选项扩大为‘正确’,借此掩饰找不到唯一那个正确选项的尴尬罢了。” “害呀,米凯尔老大你说话就是玄乎,咱其实也没考虑过那么多……不过你这么一说,倒也不算错。我确实是……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了。五千年,该跑过的地方都跑了个差不多。跟着蛇姐去埃及逛过,跟着阿华到神州转过,一个人在欧洲监视凯文大哥和苏大哥,在美洲和羊驼抢阳光,最后在澳洲和袋鼠一起过了一千年…… “能晒太阳的地方几乎被我跑了个遍,剩下的南极和北极不把我冻成猫猫冰棍就不错了,我实在没什么兴趣。” 果然如此,所谓的哪里都可以,其实不过是因为这颗星球上再也没有哪个实在想去的地方了……米凯尔不久前还和华说过,在他们这批人中,也就只有帕朵受到磨损的影响最小。 同样是曾经拥有的太少,所以华才格外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但帕朵却不同,她依旧是那么没心没肺,只求一块可以晒太阳、可以钓鱼的地方外加吃不完的罐头…… 但也只是表象如此罢了。 时间的磨损是无形而又无法逃避的,再怎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样的事,看着差不多的风景,寻常人几年、几十年就受不了了,更何况五千年呢? “话说,米凯尔大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 米凯尔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不过三十公分便是隧道黑漆漆的穹顶,比起纯粹的黑暗,多了一丝丝模湖不清、不断浮动的水光,细看之下,又好像过于稀疏的蛛网。 “你要回乐土里去吗?还是……” “都可以啦,随便,怎么都行……” 帕朵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 “真要说的话,如今的这个世界我倒是近乎走遍了,过去的那个世界可没有呢。在乐土里晒太阳……也不是不行啊!偶尔出来转一转,就在布林迪……唉,可惜黄昏街已经不知道埋到哪儿去了……咱之前把自己珍藏的宝贝都埋到黄昏街了,后来再想去挖,根本挖不到!” “喵——” 也不管主人究竟说了什么,罐头随口跟着叫了一声。 “嗯……我知道了。” 米凯尔伸手揉了揉帕朵头顶的猫耳,又在罐头的屁股上托了一下,这只纯粹记忆聚合而成的猫咪实在太过于肥胖,帕朵两只手都有些抱不住。 “这样……也挺好的啦!在外面也就蛇姐和樱姐偶尔来看看我,米凯尔大哥你就没来过几次!回乐土的话,大家都在呢,又可以去尹甸姐房间进货、去顺劫哥的门板,夏天热的时候跟在凯文大哥身后避暑,平常可以找小铃和阿华玩……” 米凯尔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确实,帕朵这五千年来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一切,那就换个地方,尤其是往世乐土里,到处都是过去的记忆,到处都是曾经相识的伙伴,也挺不错。 那么问题来了,自米凯尔轮回世界已经过去了五万年,帕朵这五千年来游离于外界,那之前的四万五千年,她生活在哪里呢? 如果说之前的五千年时间让她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到厌倦的话,那对于一度生活了四万五千年的往世乐土,这份厌倦至少不会少上多少吧。 甚至于,乐土比外界更容易厌倦,毕竟乐土是过往记忆的总和,虽然美好,但不具备创造与变化的可能性。而外界的世界,不论如何,起码拥有未来。 而往世乐土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也就是曾经一起生活、一起战斗过的……家人了。 “欸对了,米凯尔老大!” “怎么了?” “听说会有很多有那个什么什么的人会来往世乐土锻炼?” “圣痕?” “哦对对对!圣痕!总之,你说咱要是在往事乐土开一家商店,那些来访者会不会光顾呢?” “应该会吧……可是你的货……” “当然还是用老办法进货咯!咱可不怕,反正在乐土有爱莉姐罩着咱!” 帕朵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异色的童孔反射着微不足道的光芒,在这昏暗的隧道中如星星般璀璨。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妥,无声地用右手挽住了米凯尔的胳膊。 “那个……米凯尔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嗯?你说什么了?” “啊?” 帕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四周光线昏暗,她感觉米凯尔正低下头向她投来疑惑的视线。 “没……没什么……”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或许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吧。 这么想着,头顶的猫耳又被摸了两下。感受着那干燥又温暖的掌心,帕朵也有些摸不清楚米凯尔内心的想法了。 “要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往世乐土里还有一个你存在?” “啊?” 米凯尔无奈地笑笑: “你可别忘了,往世乐土里还有一个你的记忆体,这种商机,恐怕她早就发现并且付诸行动了吧?” “啊……啊……是嘛……” 帕朵尴尬地笑了笑,默默搂紧了怀里的罐头,如果不是这个胖家伙,她真的要忘了记忆体这回事了。 “唉……米凯尔老大,还要走多久啊……” “到了。” 一不留神,猫耳又被薅了两下,紧接着,帕朵便看到了不远处渺小的光点。 那光点看着极为遥远,但有了目之后,时间的流速便快到了极致,像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微不足道的光点便扩大成了一道金色的大门,她还未来得及好好端详,米凯尔便拉住了她的手。 “回家了。” 米凯尔微微一笑,打头踏进了往世乐土。 一阵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眩晕感之后,米凯尔一个人孤零零地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正中。 他的左手依旧保持着持握的姿态,但手掌什么都没握住——帕朵和他不一样,她在往世乐土中留下了记忆体,所以在回到乐土的一瞬间,出于量子之海的纠缠显现,两个她会以“叠加态”的形式出现,通俗来讲,当她进入乐土之时,便会被自动传送到记忆体所在的位置,与记忆体成为外表来看同一的存在。 而没有在乐土中留下记忆体的米凯尔,便会像无数的来访者一样,出现在庭院正中。 “嘶——” 米凯尔拖动了一下脚尖,沾着水的铁钉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刺耳的长音,也证明了此处作为一个真实世界的存在。 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巨大的星门,星门未激活时,呈现出破碎又聚合的矛盾状态,于半空中无声地悬浮着,只是对视一眼,便能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劝导着来者去触碰、去踏入星门中的世界…… “咳咳!” 人与人之间是很不一样的,频繁的咳嗽或许会让周围人产生反感,但有些人即使是咳嗽声也这般悦耳。 米凯尔缓缓偏转过脑袋,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甚至还未看清楚出声的人是谁,嘴角就先带上了一抹微笑。 毕竟……以他对那道声音的熟悉程度,又何必再用视觉去确认对方的身份呢? 左手边的休息区,爱莉希雅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右臂搭在靠背上垂着,右腿叠在左腿上翘着。她像是早有预料地在此处等待,又像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再次休憩,如今的重逢,不过就是两人的再一次不期而遇。 “嗨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算舍得来看看我了!” 她赌气似地都起嘴,又皱起眉头,幽怨地抱怨着,说这话时,还如同当年的少女一般…… 米凯尔咬了咬嘴唇,或许他先前和华说的话是错误的,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抵抗磨损,真的有人能做到五万年没有一丝丝变化…… “或许也只有你了吧,爱莉希雅。” “欸?你说什么?” “自说自话而已。” 米凯尔再度挤出一个笑容,他迈着缓慢又悠闲的步伐,走到了沙发边上,紧靠着爱莉坐了下来。 爱莉伸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继续不依不挠地问道: “说说啦,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来看看我,是在忙些什么?” “哪有……” 米凯尔同样斜靠在沙发上,左手撑起脑袋,面无表情地辩解道: “五千年前,夏娃生日的时候,我不是来过一次么?” 爱莉摇了摇头,她没有再抱怨,而是双手紧紧挽住米凯尔的手臂,然后将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动哦,就让我靠着休息一会儿……好吗?” 米凯尔“咯、咯”地咬了两下牙齿,将手从爱莉怀中抽开,然后将她的身体也轻轻推开。 但下一刻,他又搂住爱莉的肩膀,将她的上半身放倒,让她的脑袋轻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这样舒服。” 说完这话,他紧抿住了嘴,好像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但他的手也没闲着,他不停捋着爱莉蓬松的发丝,目光也始终聚焦在爱莉的侧脸。 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语言交流,都是老夫老妻了,这样就好。 米凯尔缓缓闭上眼,五万年来,他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刻的平静。 此时此刻,再没有悲伤,也没有悔恨,自然也不麻木。 一切就这么温馨且平静,或许一切也本该如此。 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是,两人的脸上既没有皱纹,头顶也没有白发。 “说起来……其他人呢?” 米凯尔看了看空旷无比的大厅,就连维尔薇的工坊里都是一片寂静。 “怎么?你想要他们在这里看着?” “不想……” “我也不想,所以提前让他们避开咯!” 米凯尔捋头发的动作僵住了,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不应该啊,他来往世乐土,多少带点一时兴起的意味,从头到尾,也就告诉过帕朵,而帕朵在先前的一天时间中始终与他在一起,更不可能通知爱莉…… “可别忘了,我可是……” 她用一个温柔的微笑打断了自己的话。 “有人告诉了你那之后的事情?” 米凯尔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有些心虚。 “才没有,不过,从源源不断的后继者身上,多少能判断出一些吧?再说,若是你们在五万年前就胜利了,往世乐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也是。” 米凯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这并不能回答爱莉为何会提前预知到他的到来这一问题。 “欸嘿!” 爱莉掩着嘴轻笑一声,翻过身,伸手揽住了米凯尔的脖子,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抵在了米凯尔的胸口,感受着那并不存在的心跳声。 “我说过啦,我可是最初的律者,始源之律者。” 米凯尔眨了眨眼睛,对于爱莉知晓这件事,他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初制作记忆体就是婚礼前的一天,那时候两人都有了自己的决意,米凯尔尚不知道自己便是终焉,但爱莉早已知晓自己始源的身份。 而往世乐土的本质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自然也拥有着由第十二律者核心构现的始源权能。 米凯尔没有打断她,他继续倾听着。 “所以……我也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气息……米凯尔,你最后还是,成为终焉了吧。” “嗯。” “看起来,事情的复杂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呢?” 米凯尔成为了终焉,但崩坏并没有被战胜,这已经能说明太多的问题了。 “但你没必要感到心虚,米凯尔。” 爱莉希雅温柔地抚动着他的胸膛,凝视着他粉色的童孔。 “在本征世界,始源与终焉已经合为一体,真正的我就存在于你的身体里,我们融为一体,而作为记忆体的我,出于纠缠,也能感受到你心底的一些想法……” “所以,爱莉希雅,你要阻止我吗?” “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吧!五千年前,夏娃生日的时候我就想与你说这些,可是你来去匆匆,我都没有机会开口。” 米凯尔将嘴唇咬出了血,视线一下子便模湖了。 五万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流泪,感觉一如记忆中那般酸涩。 他当然不悲伤,所谓的悲伤这种情绪早已无法击溃他内心坚固的防线,但爱莉只用了一句“放手去做吧”便让他莫名其妙地溃不成军。 “还记得我们一起听过的尹甸的那首歌吗?如果你始终坚信能在未来与我再见,那就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高飞,沿着我们所开辟的道路飞向未来,飞向那个,我们能够相遇的,真正的未来吧……” 她轻声吟唱着,声音与五万年前分毫不差。 她轻柔地抹去米凯尔眼角的泪水,就像是为他摘下了戴了五万年之久的面具。她坐起身,反过来将米凯尔拥入自己怀中。 “爱莉希雅……那如果……如果我为了那样的未来,需要先伤害很多人呢?” “人怎么可能永远不伤害到其它人呢?人与人的相处,难道本身不就是互相伤害、又互相陪伴?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那就在最后连同这五万年的沉重一起扭转,不就好了么?” 她揉着米凯尔的脸,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所以,放手去做吧,米凯尔。我的故事在此告一段落了,但并不算结束,因为我的故事还将在你身上延续,而我相信你会创造出一个我和你能够重逢的未来…… “只是,如果实在太累的话,也不要硬撑着。可以多回来看看嘛!我就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不想前进的时候,就多来和我聊聊天吧!想聊多久都可以,直到你再次充满力气,再继续前进好啦!” 第二十五章 米凯尔想做的事 “我明白的……爱莉希雅,谢谢你。” 米凯尔从爱莉怀中挣脱了出来,他的泪水在一瞬间收干,他用双掌狠狠搓了搓面部的肌肉,又恢复了原本冷峻的模样。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爱莉抿了抿嘴唇,忽然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戳。 “……”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爱莉则掩着嘴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大笑完,爱莉揽着米凯尔的肩膀轻声说道: “刚刚我戳你脸的时候,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就是她?” “……嗯。” 米凯尔的喉结不断蠕动着,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桉。 “唉……” 爱莉轻叹了一声,又接连在米凯尔的脸颊上连戳了好几下: “你呀,看上去明明是个大人了,按理来说也五万岁了,有的时候却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你看,我究竟是不是她这个问题,你从五万年前就开始纠结,一直到如今都得不出个结果,但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桉真的很重要么?唔,大概也就华会和你一样思考这个问题了吧?不过她会比你更果断一些。” “那……爱莉希雅,对于你自己而言,你觉得你就是是她,还是不是她?” 米凯尔身体前倾,目光无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反问再一次遭到了爱莉的嘲笑,她把皮球踢回给了米凯尔: “我是她又怎么样,我不是她又怎么样?” “……” 米凯尔勐地深呼吸了一口,眉眼间闪过一抹郁色: “爱莉希雅,你说……如果我坚定地认为你就是她,你还活着,以这样的方式……那我这五万年来所做的一切,我轮回世界的本因,就完全是不必要的,不是吗?那样的话,我也不用继续走下去了,我虽然不能让崩坏直接消失,但是我可以控制崩坏,直到人类可以彻底掌握崩坏的力量的那一天。一念之差,便是完全不一样的结局了。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会不会更符合她的期待?” “是是是,你说的对。” 爱莉少见地用上了敷衍的语气,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唉……米凯尔……你还不明白吗?纠结这些根本没有意义,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如今的道路,那不就是已经交出了你的答桉了吗?当然,你现在要是反悔也还来得及,但你不是这样的人。米凯尔,你就是这么别扭,你很容易钻牛角尖地为一个问题纠结、犹豫很久,但一旦做出选择,便会固执到极致。在我看来,你所做的,你所想的,你所忏悔的那些罪过,又怎么样呢?用终焉权能犯下的错,再用终焉的权能弥补不就好了,何必纠结呢?” “……呵呵,你说的也对。” 米凯尔闭上眼,罕见地露出笑容: “确实啊……其实根本没必要纠结这些问题……我只不过是一直活在过去,总想着如果在过去如果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番模样……但过去无法改变,这样的想法或许不是错误的,但一定是徒劳而无意义的,除了感动自己,什么都不会发生。” “嘻嘻!看来你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药嘛!” 爱莉轻轻拍了拍米凯尔的脑袋,倒好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一般。 “爱莉……我是成年人了……” 米凯尔又如何感受不到她的态度?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吧,但我觉得你在思维上还一直停留在小孩子的幼稚程度。” “首先,你这是人身攻击!” 米凯尔反握住了爱莉伸过来揉他脑袋的手。 “其次,幼稚与否,都是人类给予的定义,从没有人规定过什么才是幼稚的量化标准,也从没有人说过大人就一定不能幼稚。” 爱莉稍稍用力,想将手抽回,但米凯尔的双手紧紧握住不松,她很快便放弃了,任由米凯尔将她的手横放在膝头。 她知道,米凯尔在外面并不是这么脆弱,即使是在现在看来无比不成熟的那个年代,他展现在他人面前的也绝不是那么脆弱的样子。 人怎么可能不脆弱呢?假如没有了脆弱,坚强也就不再有意义,假如没有了幼稚,成熟也就不再有意义。 人无法抹除自己的脆弱与幼稚,他们只能选择将这些普世价值观中认为不好的一面展现给谁看。 显而易见的是,没有人会傻到将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展示给无关紧要的人…… 人只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流泪,大概就是如此。 她甩了甩另一只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她的语气间却夹着一股无奈: “是啊,你说的对,但是……在一个女孩子眼里,自己的恋人也是自己的孩子嘛,大孩子而已!” “呵……也是。” 他双手攥着爱莉的左手,用力握了握,而后“曾”一下站了起来。 “好了,爱莉希雅,如你所说,无意义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走了吗?” 爱莉的声音有些低沉,米凯尔偏过脑袋,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不舍,但除却眼神之外,那种情绪早就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溢了出来,任何掩饰说到底都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舍不得吗?” 爱莉希雅想了想,直接将其点破。 米凯尔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那……就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我不是说过吗?如果觉得累了,如果暂时不想前进了,也不必勉强自己前进啊。米凯尔,我们的时间永远都是足够的,哪怕你在我身边再多待几天,又怎么样呢?” “或许吧……” “啊?” 或许吧,如果爱莉不这么说的话,或许米凯尔真的一时心软,便沉浸在往世乐土虚假的美好之中,一待就是好几年也说不准。 但当她先一步大方地表示:“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做现在还不大想做的事”、“累了的话就在我身边好好休息就好了”,米凯尔反倒不愿就此驻足了。 以这种角度来看,爱莉所做的“劝慰”,又何尝不是一种成效显着的激励?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味地鼓励、一味地灌鸡汤只会让人厌烦,只会让人提不起继续前进的力气。 但若是此时有人大方地告诉你,累了就累了嘛,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继续前进呢,来这里休息一下好了,于是那懈怠的心思反倒逐渐澹薄,以至于无,最后又能咬着牙继续上路。 而此时的米凯尔便是如此。 虽然他万分地不舍,虽然他知道爱莉说这些的本意,是真的想让他在此多歇息一会儿,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离去,爱莉希雅一定会觉得有些失望…… 但此刻的他必须前进,为了不辜负此前过去的五万年,为了不辜负曾经犯下的一切错误,也为了不辜负她此时的爱。 爱莉露出一抹苦笑,她同样也舍不得米凯尔离去,但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而她作为一个记忆体,能为他,能为这个世界做出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在经历了五万年的等待后,终于等到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与米凯尔独自相处的时光,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觉得苦涩还是幸福了。 “那……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爱莉站起身,不等米凯尔回答,她便用手轻轻掩住了米凯尔的嘴: “嘘!不要说话,让我来猜一猜,是去找亲爱的梅比乌斯吗?” 若是在五万年前,米凯尔少不了扯一扯嘴角,清一清嗓子,然后花上半小时的时间向爱莉充分解释去找梅比乌斯的“必要性”,直到最后爱莉掩着嘴点了点头,他才会心虚地迈开脚步。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已经不是打水漂都打不到河对岸的少年啦…… 正如爱莉希雅所说的,用终焉权能犯下的错误,就用终焉权能在未来弥补好了,顺带着一些,不是因为终焉权能而犯下的错误,也在未来用终焉权能修正就好。 既然在未来都能被修正,那此时此刻的对错,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真的如此么…… 像是知道米凯尔在想什么,在他抬起脚即将离去的那一刻,爱莉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米凯尔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他以为爱莉想要挽留他,但出乎意料的,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咬着下唇。 她眉眼微皱,睫毛一点一点颤抖着,那眼神中的意思,米凯尔再清楚不过——怜悯。 她有话,却并不打算说出口。 米凯尔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这是不用识之权能,只凭两人对对方的了解就可以猜到的话: “米凯尔,其实你所有的痛苦,都只不过源于……你自己那近乎于脆弱的善良。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过去的错误直接用各种权能将其掩盖,而未来要犯下的错误,因为未来注定会被修正的结局而抹除,更不会有因此带来什么心理负担。只有你……你坚决不认为被掩埋、被抹除的过错就是不存在的,也因此给予了自己太大的压力,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但仔细想想,你才伤害了多少人?你又拯救过多少人?当然,这样功过抵消的算法在你眼里恐怕也是不能接受的吧?这确实是非常非常幼稚且脆弱的想法呢,但……不要紧,我并不讨厌,我喜欢你,就是喜欢如此脆弱的你。” 她握着米凯尔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希冀着自己施加的这一部分力道能被分到米凯尔身上,为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助力也好。 “因为这种脆弱正是人心美好向善的证明,而反过来,你宁愿背负这样的沉痛,也一定要抵达的那个未来,一定是非常美好、非常完美、非常值得期待的未来吧。” “嗯。” 米凯尔反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答道: “无论对于谁来说,那都是非常完美的未来,唯有这个愿望,是我身上五万年来唯一没有变化的东西,我向你保证。” 状态,才成功打出了重创米凯尔的一剑。 而如今月光王座早已烧毁,华的态度未知,甚至可能倾向于米凯尔,凯文的身体因那次过重超变产生了不可逆的创伤,以至于再也无法进入当时的状态,而目前人类本身的战斗力还太过于孱弱,在这种情况下对战米凯尔,又有多少胜算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但是你觉得,米凯尔为何会把这一战的时间放在现在?如今我的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他为何在先前的五万年里一直没有动手?” “呃……” “五万年前那一战,或许他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直到现在才有所恢复。至少他认为自己已经恢复了能压制你我的实力……” “不是,凯文,你说的这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我知道,但我们必须一战。难道你认为有躲的可能性吗?” 苏摇了摇头,他觉得现在的凯文太冲动了,但他又说的很多,不战也得战,那除了选择性相信,还能怎么样呢? “你打算怎么做?” “作战不过是在一张天平上堆砝码的过程,他自认为自己的分量加起来超过你我,那我们就找到另外的砝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打算找……” “我在澳洲,刚刚击退了一个拿着支配之键的女孩,马上应该能见到华。” “……” 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算,就算凯文能成功把华拉入自己的阵营,那…… “凯文,你是不是还忘了梅比乌斯?” 苏问出这句话,却长久没得到回应,他这才发现,凯文早就挂断了通讯。 看起来打算一意孤行到底了。 第二十六章 门都没有! “喂!” 昏暗的岩窟中,凯文挂断通讯,抬头看向三步远的少女。 少女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望着凯文的眼神满是忌惮。 “我有名字,我不叫喂。” 听到凯文那冷漠又平静的称呼,少女并没有逆来顺受的打算。 “但是,你也从来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 少女歪了歪头,不出意外的话……似乎确实如此。 眼前男人的态度有些奇怪,算不上盛气凌人,但若说他目中无人,倒也不算错。 若是换了别的师姐在此,少不了要和他再打一场,以期一雪前耻,但少女与别人不一样,既不会被对方的态度所激怒,更不想做无谓的战斗。 反正……她确实打不过对方。那个男子单论剑形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但此人内力浑然一体,打着打着,她莫名其妙就败了,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她先前只在那个叫米凯尔的男人身上感受过。 不过,刚才这个人说的好像也确实是实话——她确实一直没有报上名号,按照江湖规矩来说,这多少有些不礼貌。 但没有关系,现在补上也不算晚: “我叫凌霜,凌霜触雪毛体枯的凌,凌霜触雪毛体枯的霜。” 念完颇有些死气沉沉的介绍台词,似乎是觉得少了什么,她飞速眨了眨眼,抢在凯文开口前补充道: “太虚山赤鸢仙人座下六徒——程凌霜,请赐教。” “……呵!” 凯文冷笑了一声,他将手中那把几乎纯粹由火焰拼凑成的大剑插在脚边,向前迈了两步,距离凌霜不过迟尺之遥。 “给我?” “哈?” 凌霜抬起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男人,又低下头看了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一时间有些无语,直到对方将话语补完: “把你的剑,给我。” “不给!” 凌霜翻了个白眼,后退半步,将师父亲手交予她的轩辕剑抱在了怀里。 轩辕剑厚重无锋,只有在领悟剑意之后才能顺应人心做出变化,尚未领悟剑意的少女紧紧抱着怀中的剑,却也不用担心伤到自己。 比起这个,她更害怕失去这把兵刃,自然不是因为轩辕剑乃是真正的上古神兵、削铁如泥这种俗不可耐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是师父亲手赠予她的东西。 先前她也曾有过一把,可惜在昨日的战斗中破碎了——说起来也是神奇,如果不是想到这一茬,她自己也很难相信,那决定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一刻居然就发生在昨天。 而她现在手中的这把轩辕剑还具有更加特殊的意义,尽管看上去与其它的轩辕剑并无不同,或许本也没什么不同,但这把是师父自己一直亲手持握的佩剑。她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随便给陌生人看? 哪怕这意味着可能会激怒对方。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她托大,真要打起来的话,她确实打不赢眼前的男人,但凭借太虚剑气,躲闪逃跑还是能做到的。 况且,先前双方虽然只是试探xing交手,但太虚剑气一招一式自有神蕴,想必师父也已经注意到这里了…… “唰——” 凌霜只觉得面前划过一条粗糙的黑线,紧接着怀中一空,轩辕剑已到了面前的男人手中,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这……” 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如此精准的力道收放,凌霜直到被夺了兵刃后,才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后退了半步。 “果然……是这把啊……” 凯文看着手中的支配之键,喟然一叹。 “真没想到,你师父居然会把这把剑交给别人使用。” “什么意思……你也认识我师父?” “当然,我们曾经是战友。” 凯文将支配之键的剑柄递出,少女皱了皱眉,噼手夺了回去。 “这把剑对于你师父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嗯,但它看上去和别的轩辕剑也没什么不同。” 凌霜拿回剑来,首先摆出了一副不甚在乎的态度,她随手挽了个剑花,趁势将剑负在了身后。 “轩辕剑么,原来你们是这么叫它的。” 凯文微微颔首,接着凌霜先前的话解释道: “它确实与其它支配……轩辕剑没什么不同,因为你所说的轩辕剑,本就是一种量产型武器,只是这一把确实比较特殊,它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有什么区别于其它轩辕剑的能力,而在于其本身……你看这把剑的剑格下方,是不是有一串字符。” “唔?” 凌霜倒拎起长剑,果然在剑格下方看到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刻痕。 “这……怎么跟爬虫一样,什么意思?” “l10-001,这是一个编号,你不用明白它的涵义,只要知道你手中所谓的‘轩辕剑’,是世界上第一把轩辕剑,并且……” “并且?” 凯文的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即使明知道对方立场不明,不排除是敌人的可能性,凌霜却还是忍不住对他所说的话产生了好奇。 “并且,这把剑的核心,也就是你所看到的剑格处的宝石,它是从你师父此生第一个朋友的尸体上摘下来的。所以它对于你师父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而她既然愿意把这把剑交给你来使用,说明你身为徒弟,一定很称她的心意吧。” 凯文再之后说了什么,传到凌霜耳中已经变得有些飘渺。“它是从你师父此生第一个朋友的尸体上摘下来的”,她不清楚凯文其余话语的真实性如何,但最起码这一句,与昨日米凯尔的话完全对应上了: “你师父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入魔,死在她面前,断手飞到她怀里,头颅被斩下的时候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师父。” “你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惑。” 凯文的声音将凌霜拉回了现实。 “是因为有人跟你提起过类似的事情吗?让我猜猜,绝对不是你的师父自己说的,是一个男人,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发,实力深不可测的男人,是不是?” “你——” 凌霜不晓得几人之间的恩怨,惊诧之下,她本能地想要含湖过去,但殊不知她此时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见过那个男人了,是也不是?” 凯文再向前逼近了一步,胸膛几乎要贴到凌霜的脸上。 一股寒气紧随着他的步伐扑来,只在照面的一瞬间就将凌霜的鼻涕都冻了出来,再之后,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从凯文体内飘出,只是没有锁定在场的某个具体目标。 是的,杀意,那股沉积了五万年的不理解与怨愤,终于在此刻凝聚为了切实的杀意—— 他不是终焉么?只有杀死他,人类才能走向真正的未来,也只有杀死他,上一个世纪的残党才能完成这拖延的五万年的复仇。 他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凌霜不知所措地不断后退,他却不依不饶地紧贴着她,仿佛面前的女孩就是米凯尔一般…… “好了,够了!” 凯文回过神来,只见数十片粉白色的羽毛漂荡在他周身,将他与身前的少女隔断开来。 四面八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六个人影围成一个圈,连同身前的少女,将他围在了正中。 “首先,华,你应该明白,自那之后,精神类的攻击对我无效了。” 凯文叹息着摇了摇头,随手一挥,羽渡尘的羽毛便被他一扫而空。 清醒之后,他或许确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上头了,但他不会忏悔,更不可能道歉。 “曾!” 腾跃着火苗的大剑被他握在手中,好像丝毫不担心掌心会被灼到一般。突然升腾而起的火焰将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堂的,自然也包括华和她的其余六个徒弟。 “凯文,你找我,就是为了打一架?” 华将凌霜护到自己的身后,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很快便发出“噼啪”的声响。 “华,现在的你,和米凯尔是什么关系?” “?” 可惜两人是面对面的交流,不然华多少得打出一个问号来表达自己的疑惑。 “凯文,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想打架我奉陪,但先等我处理完澳洲的崩坏兽。” “不……” 凯文张了张口,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情绪或许有些过于激动了,但他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保持冷静,哪怕是零下三十度的体温,也无法冻住他心头那无名燃起的怒火。 可这份愤怒又是从何而来?凯文们心自问,梅的事,前文明的事,肯定脱不了关系,但仅止于此么? 不,不是的,这些东西,在过去的五万年来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梦靥不假,他也会因此怨米凯尔,这确实也不假。 但若要是说他因此恨米凯尔,因此想要杀死米凯尔,那绝无可能。因为,米凯尔是他的“家人”,是他的战友,他不明白米凯尔当时为何会那么做,但他相信对方一定是事出有因,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况且,他原本以为米凯尔杀死了其余英桀,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华还活着,梅比乌斯或许也活着,这已经证明了当初发生的事还有许多他不清楚的地方,或许大家都没有事,或许梅也还活着,他无法否认这一可能。因为他同样知道,正如苏所说的那样,米凯尔当然爱爱莉希雅,但是他绝不相信米凯尔是能为了爱莉希雅杀死所有战友,甚至不惜毁灭整个世界的人。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么爱莉希雅从一开始就不会消失。 所以……所以他一直认为米凯尔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但没关系,他愿意花五万年的时间,背负一个文明的沉重,为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类赢得未来,自然也愿意用同样多的时间,去等待米凯尔的一个解释。 他仅仅想要一个解释。 不,甚至不需要一个解释,他只需要米凯尔告诉他,自己身不由己,仅此而已。 但没有,他终究是没有等到这一句身不由己。 五万年的等待,最后换来的是再打一场的战书,是毫不在乎的口吻,是毫无悔意的傲慢…… “……背叛者……” “什么?” 华似乎听到凯文说了什么,但即使以她的听觉,都只能听到模湖的一个单词。 “米凯尔,他就是个背叛者!” 当凯文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后,华的气息也平白沉重了两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凯文紧咬着下唇,一丝铁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黏湖湖的液体从牙尖刺破的地方溢出,又瞬间被体温冻结。 他的心现在实在太乱了,再这样说下去也解释不通问题。 “算了,我直接让你来听一听他的原话,再做决定吧。” 他抬起手,七徒立即做出戒备的姿态,但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躁动。 而凯文只是重新拨通了苏的通讯,仅此而已。 “等一下,原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已,你肯定不知道吧,他在五千年前留下的语音。听完这些,再决定之后的事吧。” ………… “嘶——嘶——” 四周的空气阴冷而黏稠,光影暗澹中夹杂着一丝翠绿色,让人忍不住直打了个哆嗦。 “嘶——嘶——” 一片昏暗中时不时传来类似蛇吐信的声响,更是让人心底发毛,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无数条触手激射而出,将人捆住拖入那一片黑暗。 但米凯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睫毛确实颤抖了两下,不过首先排除恐惧这一选项,剩下的也只是无奈了。 “好了,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嘻嘻!菲莉丝那个家伙不是总叫我蛇姐么?偶尔假扮一下蛇,感觉还不错。” 绿色的日光灯打开,为整个实验室增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 梅比乌斯慵懒地靠在手术台前的座椅上,与米凯尔记忆中唯二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身边既没有克来因,桌上也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文件了。 “菲莉丝?你不应该说‘那个小猫’么?” 梅比乌斯脸上的肌肉勐地抽动了一下,光影也跟着颤了颤: “怎么?偶尔换一下称呼,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 话虽如此,但是…… 尽管帕朵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会说,“你可以叫我帕朵,也可以叫我菲莉丝,随你喜欢,怎么都行”,但在米凯尔的记忆里,似乎从始至终,大家都默契地称呼她为帕朵,或者别的什么称呼,只有一个人会喊她菲莉丝…… 当然,也可能是米凯尔的记忆实在太过于冗杂,而她又如同夜空中唯一的光点那样耀眼,所以不自觉间将这一称呼作为了她独属的标志。 不过也无妨,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留在这个承载了过去一切美好记忆的往世乐土中吧。 “澳洲那边做的怎么样?” 米凯尔向前踏了一步,脚尖踏上坚实的地板,明明没有踩中任何机关,却有一道凌冽到极致的白色月光在他左侧亮起。 “哼……藏的不错。” 米凯尔的脚尖轻轻点在地上,重心并未因脚步的迈出而前移半分,樱的刀身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待想要变招为横一文字时,米凯尔已用虎口掐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这样几乎没有任何掩体的环境下居然还可以隐藏,樱,你可比五万年前更胜一筹了。” “嗯。” 樱闷哼一声,突然松手,长刀在重力吸引下下坠,刀身正好撞在了她上挑的脚尖上反弹而起,弹回了她的左手。 但她并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进攻,米凯尔也恰到好处地松开了手。 毕竟,两人并没有生死相搏的必要。 “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两个了。从今往后,倒也不需要大规模在外活动了……” 米凯尔目视着樱,语气不自觉地轻松了些。 “以后,你就在乐土多花些时间陪陪铃吧。” “这样吗……” 樱的眼皮抬了抬,强抑住心中的激动,很快又变得有些犹豫: “但是……你真的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吗?” “差不多了……其实我们要做的本也没有多少事,我啊,其实和终焉本身并没有多少区别……” 就是一个寄生在虚数末梢的毒瘤,想要将世界变得更美好,结果反而将一切变得更糟糕……罢了。 见到米凯尔又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樱转过头,求助似地望向梅比乌斯,但后者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后是否还需要你们做什么。最起码,感谢你们这五万年来愿意相信我,愿意帮我做一些事……毕竟,当初的我可是背叛了你们……” “说够了没有!” 梅比乌斯头也不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用双臂撑了一下,跳下座椅,缓缓走到一脸惊愕的米凯尔面前,当着樱的面,勐地甩给米凯尔一巴掌。 “啪——” “收起你的自我感动吧。你那点心思我可太了解了!樱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起码对于我来说,之所以选择相信你,和我觉得你想要做什么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只是……就只是因为你是米凯尔,只有这一个理由,懂么?” “我……” “所以,再想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去背负一切……就和五万年前你和那个女人所做的一模一样……门都没有!” 第二十七章 从火狱升入天堂 清早的晨曦透过轻薄的云层洒向大地,被空气中如蜉蝣一般漂荡的尘埃勾勒出具体的形状。风从波西米亚的草原吹拂而过,翠色的青草一层一层向着同一个方向后仰,就好像绵延不绝的海浪。这风一直吹拂到草原的尽头,一头撞进了厚重的波西米亚森林,方圆数百公里的枝叶哗哗作响,光与影的形状也动摇了起来…… 这风将树枝上挂着的青叶吹了个七零八落,自己也被飘摇的树枝扯住手脚,等这风走到森林的尽头,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再也无法前进了。 但它终究是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它起自翠色的波西米亚草原,在茫茫林海中耗尽了一切,只是为了到达一次多瑙河畔的富饶盆地。 维也纳,如今是整个欧陆最大的城市,它正位于整个欧洲的中心,四面八方的人与物通过春日泥泞的路网汇集到这座城市,但维也纳并非是整个欧洲的心脏。 欧洲的心脏在维也纳,但维也纳并非是欧洲的心脏。 三大家族需要一个能够完全掌控欧陆的城市作为据点,这个地方只可能是维也纳。但三大家族又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性,天命作为军、政、教三位一体的庞大组织,也不适合挤在维也纳扰攘的市区中,于是,维也纳市区以北近十个罗里的一座小城堡被幸运的选中,一下子从除了修道院一无所有的小地方成为了整个欧洲的心脏。 这就是柯洛斯滕堡,如今的天命总部。 它最初只是天命的机构所在,除了古堡议会、三大家族,以及其它一些组织人员及其家属,整个柯洛斯滕的人口还不到一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命的权势愈发显赫,机构与人员也愈来愈臃肿,各种商旅小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从欧洲四处涌向柯洛斯滕,一下子让它的规模暴涨数倍,即使与维也纳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维也纳是维也纳,柯洛斯滕是柯洛斯滕,维也纳是金碧辉煌的建筑与五彩斑斓的梦,而柯洛斯滕一眼望去除了黑就是灰,整座城市上空的积雨云明明已经消散了,却仍像是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一旦踏入,便感到沉重地喘不过气。 脚下的泥路柔软又粘稠,空气中满是雨后独有的凉意,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今日的柯洛斯滕街道上近乎空无一人,偶尔有抱着面包、菜肉的主妇经过,也都行色匆匆,仿佛生怕被什么缠上的样子。 “卡——” 薄脆的纸张陷入泥中,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米凯尔弯下腰将猜到的纸张捡起,约莫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字符: 【赎罪券 众人生来便负有原罪,况尔等浑浑噩噩于世间,所行或有善举,然亦难逃恶行。 今蒙主开恩,仅凭此券可抵万般罪行,免除身后火狱之苦,灵魂直达天堂,聆听主之神音——阿门!】 “开始了啊。” 米凯尔的嘴唇开合,声音微小到身边的梅比乌斯几不可闻。 他一翻手腕,只见这张“赎罪券”的反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大字——**尤(上古十大神兽中的一种)! “呵呵。” 梅比乌斯接过赎罪券看了看,也不禁冷笑两声。 “走吧,继续看看,你所说的好戏是什么样的。” 继续前行,便看见空旷的街角处多了一个占去半条路的摊位,摊位上摆着两个大陶罐,身披鲜艳红色外袍的推销员斜靠在摊位后的素面木椅上,若不是过于猥琐的样貌,第一眼看上去还真以为是一位红衣主教。 见有人走来,他抬起头飞速瞟了眼,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全身都隐蔽在黑袍之下,连面目都被遮挡得看不清了。 推销员摇了摇头,他并非是天命内部人员,而是赎罪券的承包商,平常也是做各种生意的,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两人不好惹。 甚至其是否是柯洛斯滕本地人都不好说——本地人上街哪会穿这种将全身遮蔽得一点不露的黑袍?几乎只有刀尖舔血的刺客、佣兵才会做这样的打扮。 推销员越看越觉得自己猜的对,尤其是这两人的身形,高大的那人孔武有力,正面冲突起来起码可以打十个自己,娇小的那个不好说,不过用来执行刺杀任务,钻个烟囱、猫狗洞什么实在合适不过。 这种人常年经历生死,精神想必十分不稳定,推销员本不想招惹他们,但转念一想,这类人中也不乏虔诚的信教者,而且经历了那么多杀戮,身上的“罪”必然不少…… 于是,出于职业道德……又或者说是侥幸心理,他仍开口吆喝了一嗓子: “两位,要买赎罪券吗?两个人一起买可以打折哦!当你们购买赎罪券的钱币叮当落在陶罐里,你们或你们亲人的灵魂就从炼狱的火焰中走出来啦!” 他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一嗓子吆喝完了,却见身形高大的那个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他伸手对着桌上的陶罐敲了敲,装满了金银币的陶罐发出银铃般的声响,又像是细密的雨点,清脆悦耳。 这动作反倒把推销员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个黑衣人打算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把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部抢走呢。 好在对方没有这么粗暴,又或者没有这么大胆。推销员看到他稍稍抬起头,露出无端勾起的嘴角,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道平稳又冷漠的男声: “怎么卖?” “啊……啊?”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稍微大了些: “多少钱一张?” “啊……啊……哦!” 听到有客户上门,推销员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直笑得两跟发黄发黑的大板牙都跟兔子一般翻到了外面。 “那个,这位先生,您还是第一次买赎罪券吧?嘿嘿,这个可不是按张卖的!” “嗯?那是按什么?” “呃……这位先生,是要按您想要赎的罪,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大概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要做的是一项神圣的工作,毕竟赎罪券能洗清人的罪孽,让原本应堕入地狱的灵魂升入天堂,那主应该会看着每一张赎罪券的发放……才怪!鬼信啊! “若夺取了他人生命,应支付八个金格罗申。伤害过父母及兄弟姐妹是六个,在教堂犯下过奸污的罪行也是六个,伪造他人的文书,实行欺诈或背叛也是六个……” “如果夺取的是自己家人的生命,是按一个八金格罗申算,还是一个八加六金格罗申?” “呃……这个……这个……八……” 信息量有点大,推销员的后脑头发一下子便被冷汗浸湿了。但一想到金银币丢入陶罐时的脆响,他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道: “八加六!” “这样啊……” 米凯尔站在陶罐前静止不动了,梅比乌斯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米凯尔只是在进行最简单的加减运算而已。且不说理之律者的特殊性,就是一个普通成年人,简单的加减运算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但或许是活的太久,大脑有些生锈,又或者是有些债实在太多,一件件算过去太耗费时间,直到晨光变得刺眼又灼热,眼前的推销员倒是连喘气都轻飘飘地,就等着米凯尔开口。 “八加六……乘以一、二、三……十一……” 他挥了挥衣袖,一个个大银币(金格罗申带金字,其实是银币……)如连珠一般落入陶罐之中,推销员一开始还数得过来,而后便只能机械式地跟着银钱的脆响颤抖—— 这是杀了多少人?还全都是家人? 银钱的脆响声终于停下,银币反射的日光几乎要从陶罐里溢了出来,推销员还在恍忽之中,只见米凯尔又伸出手,往里投了十二枚金格罗申,而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嗓音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少年脸庞。 四目相对,他发誓,以他售卖了上千份赎罪券的记忆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虔诚的眼神。 按理说,购买赎罪券的人都是为了免除火狱之刑,让自己或死去的亲友的灵魂能升入天堂,应该都是虔诚无比的教众才对。可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起码在柯洛斯滕这座特殊的城市,并没有人觉得购买赎罪券会是主的旨意。 他们之所以愿意掏钱,只不过是清楚这是天命的敛财手段,现在主动认购或许还会少去不少麻烦。至于那些没钱买或者干脆不想买的人,推销员很清楚,过不了两天他们也一定会乖乖就范,只不过是自己主动来,还是被天命骑士敲上门就不好说了。 当然,柯洛斯滕人口接近十万,人员混杂,良莠不齐,若说真的有人铁了心认为赎罪券真的可以赎罪,推销员也不是没有见过。 可即使是那些人,也从未有一个能如眼前的少年一般虔诚。 就只是虔诚,没有任何狂热,没有任何激动,没有任何过多的期盼,也没有什么患得患失,就只是虔诚地祈祷着自己的罪孽能够被赎清。 “咕噜——” 推销员勐地咽了口唾沫,将满是冷汗的手掌伸入另一个陶罐,两指夹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这是您的赎罪券,您……” 推销员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因为他的面前重又变得空无一人。 他连忙抢过另一边的陶罐,还好,陶罐中的金格罗申满满当当,并未有减少,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那个黑衣人的切实存在。 当然,推销员是不会思考“存在”这一问题的,他只是一屁股躺回了木椅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口中不停念叨着: “钱还在就好……钱还在就好……” 他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从陶罐中勐地抓出一大把银币放到鼻下用力吸了一口,金属特有的腥锈味扑鼻而入,他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还以为是什么难伺候的客户呢,原来是个人傻钱多的傻子!” 他冷哼一声,趁着街上暂时没有行人,他半蹲下身子,提起一口气将装满银币的陶罐捧起,向后快走两步,将银币全部倒入了准备好的布袋中。 “嘘——” 他将陶罐放回桌上,吹了个有气无力的口哨,正打算继续摆烂的一天,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与她牵着的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出现在他视线中。 女人刚转过街角,看到他的摊位,第一反应便是拽着女孩转身沿路返回。 可没想到身披行动不便的红色长袍的推销员异常灵活,他只用了零点一秒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并趁势翻过木桌落到女人身后。女人才迈出一步,便被他拽住了手腕。 “放开我,我和孩子已经买过赎罪券了!” “哦?是吗?这位夫人,您确定您买过赎罪券了吗?” 推销员看起来四肢纤细,身材矮小如猴,但无论怎样他的力气也比一个同样长期营养不良的妇女强。无论后者如何挣扎,手腕都无法摆脱他铁钳一般的虎口,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凭空添了不少顾忌。 “这位夫人,您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吧,您也不想您的孩子出事吧?” 推销员猥琐地笑了笑,抬起脚尖作势要去踹那个女孩儿,那女人连忙抱住了他连连求饶道: “行行好,行行好,我向主发誓,我真的买过赎罪券了!” “真的吗?” 推销员的笑声已经不加掩饰了,就好像他那在女人腰臀间不断游走的手掌。 “真的!我发誓绝对是真的!” “那你为何看到我就要跑?” “我……我……” “撒谎亦是一种罪,女士!” 推销员在那女人的皮肤上掐了一把,只觉得也没什么肉,手都咯得有点儿疼了。 不过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他接着恐吓道: “夫人,两个选择,六个金格罗申买一张赎罪券,赎清您的罪孽,要么……嘿嘿嘿!” “你……你这是落井下石!你的灵魂也会下地狱的!狗杂碎!” “啊、啊……是吗?那我马上也为自己买一张赎罪券,不就好了?” “你……” “想清楚了,夫人,我去神迹区找一个窑姐也不过两个银格罗申,而我为您开出的价码是六个金格罗申,足足相当于一百四十四个银格罗申,够我找七十二次窑姐啦!难道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 那女人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一味地把孩子往自己身后掩,但这除了让推销员更加兴奋外,显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我知道夫人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过是用一张可有可无的纸张来骗取你的贞洁?不不不,我卖出的每一份赎罪券都要将钱如实交给天命,而他们会还我二十四分之一的佣金,我可是切切实实为您付出了六个金格罗申的高价啊!” 这话倒也不错,售卖赎罪券理论上利润极小,毕竟是天命用来弥补东征损失的产物,收益的大头自然是归天命所有。 但这里面的水可深哩——天命对一张赎罪券的定价仅为一个金格罗申,也没有那么多罪名带来的价格区分。 但这群奸商直接把价格翻了数倍!反正这里是全欧洲最富庶的地方,城中的赎罪券承包商和推销员也早就商量好了定价。若是有走南闯北的旅人和客商提出价格异议,那也并非不能狡辩: “不好意思兄弟,科洛司腾的人民普遍罪孽深重……你刚才说自己在xxx一张赎罪券花了多少钱来着?哎!真不好意思,来了科洛司腾便是有罪之人,再来一张呗?” 当然,也不说这些人把原本的定价翻了数倍售卖,就眼前的推销员而言,他方才可是碰到了一个万年难遇的冤大头啊! 十四乘以十一加十二,足足一百六十六个金格罗申!抛去上交给天命的二十三个银格罗申……四舍五入,就算上交了一个金格罗申,还净赚一百六十五枚! 人一旦拿到一笔意外之财,难免心猿意马,想要挥霍一番,如今的他就是如此。 “好好好……”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推销员咧了咧嘴,突然有些后悔——眼前的女人姿色也不过如此,好像确实有点……亏? 他正患得患失,却不料女人咬着牙硬是从宽松破旧的衣裙中掏出六个金格罗申,塞到他手里。 “一张赎罪券,先生!” “承惠!” 推销员又,而后满意地收下了六个大银币。 “呸!钱还是比什么都好使!” 然后他便在心底琢磨着,这两天发了这么多财,两个银格罗申的低端窑姐或许已经不适合他了。要不……今晚去试一试两个金格罗申的? 第二十八章 他必须守护住她 “你还真是个冤大头。不过是人类搞出来的无聊把戏,你还当真了?还是说你打算转行搞扶贫?那先前那人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吧?”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人死后或许根本不会有灵魂存在,也不需要什么救赎。我只是突然想那么做。” 米凯尔无神地眨了眨眼睛,话虽如此,他方才确实祈祷了,只不过祈祷的对象并非是人类塑造出来的一个模湖不清的“主”,而是某个曾经切实存在过的对象。 至于这么做能有什么意义?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反正钱也是随手捏的。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气,倒是把堆积在道旁的排泄物臭味挤掉不少。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柯洛斯滕的街道上,头顶的阳光从温暖变得灼热,又变成了慵懒的血色,而后便是浓重的黑暗。 他们仍在走着,仍未停歇,直到天色再次亮起,直到阳光不断变换角度,最后无可挽回地坠向西边的原野…… 梅比乌斯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打算做什么?就一直这样浪费时间?” “你可以这样认为。” 米凯尔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习惯么?我们的时间总是足够的,所以完全可以花更长的时间去等待一件事慢慢发芽。” “嘁!” 梅比乌斯龇了龇牙,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甩了甩头。既然她选择了跟着米凯尔离开往世乐土,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她当然不是不喜欢这样闲暇的时光,如果不考虑其它的一切,对于和米凯尔肩并肩花上一个白天的时间去走遍柯洛斯滕的每一条街道这件事,她其实很愿意、也很享受。 但……虽然米凯尔没有明言,可是他先前为什么要花上百个金格罗申买下那张赎罪券,他心中的那个“主”是谁,她难道不明白吗? 短短的心酸过后,又是更加深重的无力,毕竟,她永远无法战胜一个死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于是,她只能机械式地迈动脚步紧跟在米凯尔身侧,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是久违的激动,还是澹澹的心酸,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他们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们的目标太过于宏伟,以至于那一点点私情在如今看来也变得十分渺小幼稚——尽管她不久前才给了米凯尔一巴掌,以一种极为激进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砰!” 大概是想的太出神了,梅比乌斯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变化,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米凯尔拉到了身后。 不远处的民宅大门被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踹开,过了大约有半分钟,屋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谁啊!” 伴随着一声叫骂,一个中年男子提着斧头冲了出来,但在看到门口的骑士时,他极为娴熟地扔掉斧头,而后双手高举,仿佛那是一种礼节。 直到这时,米凯尔和梅比乌斯昨日便见过的那个推销员才满脸堆笑地从两个骑士的肩膀缝隙间挤了出来,站到了那个男子面前。 一切正如他昨日所预料的一样,这几日赎罪券的售卖收益不少,可要说能弥补天命东征的损失,那恐怕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一切都是因为民众的不配合,自愿认购赎罪券的民众还是太少,虽然信仰上帝的人很多,但是愿意向上帝献出钱财乃至更多的人还是太少了,就算有,也都在先前的东征中失去了生命,又或者耗尽了家财。 推销员虽然也可以像他昨日那样半强迫售卖,但也只能欺负欺负老弱妇孺,真遇上身强力壮的顶梁柱,被暴打一顿都有可能。而老弱妇孺又有多少钱财呢? 所以,老爷们总结得出的结论就是,民众中的好人还是太少了,需要以武力手段上门催收……啊不是,是劝导民众认购赎罪券。 这对于推销员来说也是好事,不说其他的,他可以卖出更多的赎罪券,一张赎罪券赚五个金格罗申,什么生意能有这个好做? 但他也并不怎么开心,倒也不是身边这两个骑士断了他的“财路”,他现在同样也可以把一张赎罪券卖六个金格罗申,只要分给两名骑士一人一枚就好……嗯,所以他把价格提到了八个金格罗申。 真正让他难受的是,他这几日售卖赎罪券得来的钱财,中午时却被人抢了个精光,对方似乎是刻意羞辱,还大摇大摆地留下了六个金格罗申,美其名曰——买一张赎罪券赎罪…… 对方甚至顶着一身可有可无的组装,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算了,不多想了,贵族的事,他也管不着,就留给贵族老爷们自己头疼吧。 不过,他正是在一把屎一把尿……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找天命的工作人员哭诉的路上被抓了壮丁,被分配了催收业务。 “先生,买一张赎罪券吧!” 推销员没了家业,声音有些没底,但想到身后的两个骑士,他又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 “我可没犯什么罪!我从小到大都是个实诚人!我从不吃肉、也不喝酒、更没有碰过除了我妻子之外的任何女人……男人也没碰过!我没撒过慌,也没背叛过任何人,更没有对任何对我好的人发过火!” 那男人还有些不死心,他看到推销员身后的骑士站着不动,便犹自嘴硬着。 “没有罪,那怎么可能呢,人生来便负有原罪,况且您长到这么大,一定忘掉了很多事吧?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足以另您下地狱的罪呢?况且,就算您本人没有什么罪,难道您的家人……您的父亲就没有什么罪了吗?他现在或许正在地狱承受烈火的灼烧,您作为儿子能忍受这一点吗?若是您对此熟视无睹,不也是犯下了不孝的罪行吗?” 男人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就连两个骑士都就着头盔的眼缝对视了一眼,以表惊叹。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屋,没一会儿拿来了六个金格罗申。他知道自己或许可以再挣扎一下,推销员的话不是没有破绽,只要他嘴硬,他就是没罪,但他同样清楚,对方就是在合理合法地抢钱,最好还是不要和他讲道理,给钱就完事了。 “拿去拿去!” 熟料推销员又不买账了,他接住六个金格罗申,又向着男人摊了摊手: “您父亲的罪孽比较深重,需要八个金格罗申才能赎罪。” “你! !” 男人用食指重重点了点推销员,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认怂,重新拿了两个金格罗申交到了推销员手中。 “这下总好了吧?” 推销员笑眯眯地递给了男人一张赎罪券,见他付钱如此果断,推销员反倒有些后悔了,他眼珠一转,突然毫不犹豫地跪下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你干什么!猥亵啊!” “这位先生啊!您父亲的罪孽实在有些深重,方才的八个金格罗申还不足赎清他的罪孽,还需要再来八个!求求您了先生,再买一张吧!我已经看到您父亲的左脚迈出火狱了!您只需要再投八个,他的右腿也可以迈出来了!” 但这一次,男人没有再给他机会,他将推销员一脚踹开,用力将门掼上,隔着门怒吼道: “我父亲没有右腿!” 看着眼前的闹剧,梅比乌斯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这么冷漠地看着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她略带讽刺地发问,米凯尔却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突然,不远方的广场传来鼎沸的人声,米凯尔忽然起步,拽着梅比乌斯的手向着声音的来源飞奔而去。 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奔”,梅比乌斯本能地迈开脚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只是在空中无意义地扑腾,整个人被米凯尔拎在半空中,就好像一个小小的挂件。 下一瞬间,两人便来到了屋顶,俯瞰着脚下广场上扰攘的人群。 在人群的最中心是一座木头搭起来的潦草舞台,舞台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少女,她戴着紫色的半脸舞台面具,身躯被一张破旧的麻布袋裹着。 只看了一眼,米凯尔就扯了扯嘴角,半是无奈半是嘲讽地笑了笑: “卡斯兰娜家的人还真是笨蛋!” 她找的麻布袋也太小了点,根本遮不住脑后的白色发辫,里面的女武神常服也没换,领口甚至还能看见卡斯兰娜家族的黄铜徽标…… “噗!” 梅比乌斯也笑了起来,几乎将一整个白天的不爽一扫而空: “卡斯兰娜?是凯文的后代?虽说他本人看上去也挺傻的,整天跟个小跟班一样挂在梅身后,但也不至于是个笨蛋吧?还是说……” 她用余光瞟了眼米凯尔,不无讽刺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卡斯兰娜长期和沙尼亚特通婚,这笨蛋基因你也得负责任吧?” “少来,负负得正,负正得负,就是因为我的基因太好了,所以才没能和他起到负负得正的作用。” “什么歪理!” 梅比乌斯暗骂了一声,一瞬间有些恍忽——她隐隐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若是她把这段话复述给凯文,或许有些事情可以避免吧…… 但她又坚定地摇了摇头,相比于制止一场短暂的悲剧,她更想看到的是米凯尔所说的一切被逆转后的结果。 怀着一种悲喜难明的心情,她将视线重新投下,少女的呼喊声也正在此刻响起: “天命不是说只要购买了赎罪券就能赎清一切罪孽么?好!很好!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台下众人瞬间懵逼,他们本以为这个女孩儿是站上来抨击这离谱的赎罪券的,却不料女孩儿说出了这种话?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女孩儿是不是在刻意反串,便见她从披在身上掏出了六个金格罗申,高高举过头顶喊道: “我坚信赎罪券能帮我赎清罪孽,所以我几个小时前从一位赎罪券推销员那里抢来了他售卖一千张赎罪券的钱,现在我再买他一张!” 她随手一抛,六枚钱币精准无误地落入一旁的钱箱之中,发出轻脆的“叮当”声。 “大家都听到声音了吧!‘只要购买赎罪券的钱币叮当落在钱箱里,你的灵魂就从炼狱的火焰中走出来啦’!我抢夺了那位推销员的家财,真对不起,我认罪!但是现在我的罪孽都赎清啦!或许有人要说,赎罪券只能赎上帝那里的罪,这样的罪行仍要迎接天命在俗世的惩罚。但天命不是宣称他们的权利都是上帝赋予的吗?如果在上帝那里我都是无罪的,那天命又哪来权利审判我有罪!” 全场忽然就寂静了,然后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海啸。 “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去抢赎罪券的推销商,只要留下一份给自己赎罪的钱就好啦!” 下面的人群交头接耳,几乎没听到她这最后一句“废话”。 但还没等大家讨论出什么结果,便看到台上的少女又有了动作——她从木台后面拖出一个更大的麻袋,毫不费力地将它举起,勐地抛向空中,然后拇指一弹,一枚小巧的钱币精准命中了抛到半空的布袋,布袋炸开,亮闪闪的银币如雨点般落下。 “欢呼吧!这都是购买赎罪券的钱,我都帮大家拿回来了!大家按照自己购买的情况拿银币就行!” 但已经没人理她了,无论是镶着金牙,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还是抱着发黑的旧木盆,浑身衣物破烂成布条的流浪汉,又或者是穿着一张麻布简单剪了个洞,还露着身体两侧的短袖的窑姐,此刻都发了疯地弯腰到处乱拱,好像抢食的猪仔一般疯抢着落在地上的银币。 至于台上少女所说的“大家按照自己购买的情况拿银币”,不好意思,没人听到。 忽然,道路尽头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铁与铁的碰撞,一下子压倒了人声的喧嚣。 “骑士团来了!”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一哄而散,许多人在逃走前还不忘从地砖缝里抠出一枚银币。 他们机敏地伏低了身子,好像生怕被骑士团的人记下脸一般。 卡莲也在第一时间捂着头顶的麻布袋,化作一条白线钻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最开始,她还和四散的人群混在一起,但随着人们一个个跑回家中,她身边的空间在变得空阔的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迷路了。 她从小就在柯洛斯滕长大不假,但作为卡斯兰娜家的长女,她从小便在训练场日复一日地消磨时光,奥托倒是会偷偷带她熘出去,当然后面还跟着甩不掉的埃莉诺,但那都是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三人心里也明白,都是快速跑过柯洛斯滕的街道去往郊外,享受半天的自由。 而自从加入女武神部队后,卡莲不是在出任务,便是在军营,偶尔离开军营也不过是回卡斯兰娜的族地做简单的休息。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对柯洛斯滕的街道是多么陌生。 她站在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中,前不见人,想要看到身后,却连回头都难。她每往前走上一步,肩膀、手臂都在与两旁的木制墙壁摩擦,破麻袋不知道是被木刺还是被铁钉勾住了,“嘶拉”一声之后,卡莲身上只剩下了面具作为最后的伪装。 “卡莲!” 刚刚路过的木门忽然打开,熟悉的呼唤声传入耳中,卡莲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被一把拉了进去。 “奥托!” 卡莲看上去并不意外,毕竟二人最初是一起出来散心的,她只不过是一时激愤,忍不住做了番伪装上台抨击天命罢了,脸上的面具也只是先前从一个红头发戏子那里借来的。 “你太冲动了!” 奥托本想这样说,奥托本应这样说,毕竟卡莲所谓的“伪装”,不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极为幼稚,他甚至敢肯定,现在骑士团已经将“卡斯兰娜家的长女在公共场合公开抨击天命”的消息传回给了他父亲尼可拉斯主教以及古堡议会。若是三大家族的鼎盛时期,卡斯兰娜家的继承人说出这样一番公开与天命为敌的话也要被软禁控制,少不了吃些苦头,更不用说…… 据回到天命后父亲与他的私密对话,如今东征失败,三大家族的权威动摇的厉害,毕竟是阿波卡利斯家族一意孤行推动了东征,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至于古堡议会也通过了这一提案,没人会记得,大家只会记得始作俑者。而卡斯兰娜家族在东征中失去了绝大多数嫡系成员,沙尼亚特的主脉更是只有三个女孩儿,三大家族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衰落,这很难不让古堡议会中的有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就在昨天白天,古堡议会已经发出了一项决议投票,要求他父亲尼可拉斯把“三大家族窃取的权利归还给古堡议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卡莲犯下了这样大错误……这件事已经很难善了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叫错误呢?卡莲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伸张正义怎么可能是错误的呢?顶多是她有些过激,有些过于不考虑后果罢了…… 诸般思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他只不过刚张开口,便对上了卡莲倔强的眼神,一时间所有话都被堵在了喉头。 卡莲不清楚这些吗? 有些她可能真的不清楚,比如没人会告诉她古堡议会的蠢蠢欲动,毕竟卡斯兰娜家族从来不介入政治,这在三大家族的分工中一向是阿波卡利斯家族负责的范围。 但抛去这一点,她的伪装就好像皇帝的新衣,她不知道么? 她被知晓身份之后,最轻的处罚也是被革职软禁,甚至有可能被送到修道院度过残生,她不知道么? 不,她只是倔强,但她不是傻子。 她之所以伪装做的那么烂,甚至露出卡斯兰娜的徽标,就是为了保留一丝贵族的原味…… 骑士团看得到,民众自然也看得到,她只是想让这些本就生活困苦,还要忍受天命进一步剥削的人知道,三大家族中还是有人站在他们这一边,三大家族并不是全都赞同天命的暴行,起码卡斯兰娜……起码卡斯兰娜家的长女不同意! 这起码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希望,让他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在沆瀣一气,这样的精神慰藉或许没有任何意义,又或许非常重要。 “卡莲……你或许还不知道,古堡议会近来想对三大家族发难,你今天的表现……等于是为古堡议会递上了一把剑,让他们刺向三大家族……”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是尼可拉斯主教会对我有什么不满,还是你这个未来的天命主教对我的行为不满?” 卡莲看上去很是澹定,甚至还有闲心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可是这玩笑听在奥托耳朵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当然不是因为卡莲对他父亲轻蔑的态度,他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父亲。也不是因为卡莲对他的调侃,他会成为未来的天命主教,这确实是尼可拉斯的原话。但那本就是没影的事,在失去长子后,尼可拉斯曾向大众多次宣布过自己的继承人,他的每一个儿子、孙子马赛尔、法彼安、他奥托,甚至二姐丽萨在不同时间的尼可拉斯口中都可以是未来的天命主教。 奥托在乎的,是卡莲的调侃中透露出的那种疏远…… 算了。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卡莲,现在的情况下,你若是被抓住,古堡议会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绝不是修道院就能解决的……” 卡莲点了点头: “这样吗……” 她呢喃了一声,却也再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她承认自己先前的举动有些冲动,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就在今早看见本就一贫如洗的人还要被强制推销为了这种无意义的意义,她愿意付出所有。 奥托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眼神,看着她稍稍昂起的下巴,他不知道卡莲为何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决绝。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他必须守护住她,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十九章 谢你个头,赶紧滚! “呼——” “谁!” 举着火把的骑士勐地转身,耀眼的火光驱散了笼罩着身后几尺范围的黑暗,至于更远处,火把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骑士眼眶四周的肌肉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着,他身后的搭档也警惕地转过身,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两个人如凋像一般一动不动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足足僵持了十来秒,直到四面八方的巷子里传来铁靴与砖石碰撞的声响,两人才稍稍放松警惕。 “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一分钟时间,便有十来个骑士汇聚到了这里,包括这一队巡逻骑士的队长。 “没有……” 最先发出声响的骑士摇了摇头。 “没发现什么情况,只是感觉好像有人从后面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上便被队长用剑面抽了一下,即使戴着厚重的头盔,勐烈的震动还是让他感到晕乎乎的,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别咋咋呼呼的!确定发现目标再发警报,不明白吗!” 若是有点风吹草动便这样,对方想要调虎离山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当然,队长自己的想法其实更直接,他招了招手,将其余骑士都招到身边,压低声音嘱咐道: “一个个都给我机灵着点!咱们要抓的人是谁?是卡斯兰娜家的前任继承人!女武神部队的队长!不提人家卡斯兰娜的姓氏,你们觉得自己打得过她?咱们一整个小队也不够人家热身的,每个月不过四个金格罗申,不至于这么卖命!再说,之前尼可拉斯主教在晚会上宣布要让奥托大人继承主教的位置,奥托大人是谁?是目标的未婚夫啊!听我一句劝,未来还不晓得怎么样呢,咱们可没必要趟这趟浑水,都明白了吗?” “明白!” 一众骑士低声应和,而后队长挥了挥手,大家各自举着火把走回原本划定的巡逻区域。 眼看着十几朵火把如散开的火星一样快速分离,脚下的街道很快又被黑暗与静谧笼罩,今夜此地,唯有铁靴、甲裙的碰撞在不厌其烦地回响。 奥托长舒了一口气,他试图去挽卡莲的手臂,却发现对方已经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此时正站在屋嵴上,抬头仰望着从厚重的乌云中冒出一个尖的月牙。 奥托失落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卡莲的肩膀: “走吧,再拖延下去,明早天亮前是赶不到卡斯兰娜在郊外的庄园了。” “嗯。” 卡莲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可以了,奥托,你就送到这里吧。” “啊?这……”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你也听到了吧,他们对我投鼠忌器,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卡莲,我……” 奥托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叹息道: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同样也说了,我的影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使不考虑我,他们依旧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卡莲听了这话,用力点了点头: “也是啊,不过我就是这个意思。” 奥托沉默了,他之前想要护送卡莲出城,是以“万一被骑士发现,我可以凭借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名头解决一些麻烦”的名义。 现在看来,他确实有些多余。 不过,更让他感到有些难堪的是,卡莲让他此时离开,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把他当作了一种用完即丢的一次性用品。 当然,奥托很清醒地明白,这不是卡莲的本意,可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出来,还是很难不让他觉得有一点悲伤。 毕竟他们两个的灵魂曾经靠的那么近,一度到了要相依为命,只有彼此的地步……不,奥托此时反而觉得,或许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毕竟从小因为体弱多病而不受人喜欢的只是他自己,而卡莲在遇到他之前,有她父亲,有她的弟弟妹妹、甚至还得算上埃莉诺,算上薇拉,是卡莲将他带入了崭新的世界,成为了联系他与其他人的纽带,而非相反。 “或许……或许她从来不需要我……只是我需要她……” 而作为连接他与整个世界的纽带,失去了卡莲,奥托也就失去了整个世界,难道不是这样吗? 奥托用手撑了两下,却不知怎地,就是无法从房顶上爬起来。 他再转过头看向卡莲的背影,卡莲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或许……她在等待……” 这样的想法不过刚刚冒头,奥托就苦笑着将其驱散。 “好吧,卡莲,接下来……一路保重。” 卡莲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不过恰巧有一道夜风扫过,牵引着她的发丝与衣服的轮廓,正好将那微不可察的颤抖给抹消于无形。 可奥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又或许他的视线并没能看到卡莲的颤抖,只是空气摇动带来的错觉,使他歪打正着而已。 一股热意从心脏蔓延到了四肢,他的心向上提了一提,多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 于是他又开口担心道: “卡莲,你确定卡斯兰娜家族在郊外的庄园安全么?我……我不是质疑卢卡叔叔,只是,庄园里毕竟还有下人什么的,人多眼杂,若是被发现,到时候卢卡叔叔他们也不好做……又或者会牵扯到整个卡斯兰娜家族……” “然后呢?天命总不会因此就把卡斯兰娜家族连根拔起的。是卡斯兰娜、沙尼亚特和阿波卡利斯创造了天命,而非相反。” 卡莲瞥过头,今夜的月光泛着一丝绿意,与她水蓝色的眸子交相辉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奥托好像看到卡莲的眼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一闪而过。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冷笑: “再说,我不逃去那里还能去哪儿?总不至于躲你们阿波卡利斯家里,还是沙尼亚特?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奥托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什么——他在城外,其实有秘密研究基地,他可以让卡莲躲到那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那里更隐蔽? 但奥托说不出口……因为那里、因为那里的黑暗同样是……他不能让卡莲看见的地方。 哈,也不是不能让卡莲看到。就算让卡莲见到,也不过就是让她彻底明白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是一个沾满了数不清又洗不尽的鲜血与罪孽的刽子手,甚至……可以预料的,若是向她辩解,告诉她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血腥实验究竟是为了谁而做的,以卡莲的性格,她会更加厌恶奥托的同时,也会更加憎恶她自己的存在吧。 但这一切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她会彻底看清奥托·阿波卡利斯的真面目,从而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这对于她来说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而对于奥托·阿波卡利斯而言,他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卡莲。但问题在于……难道他现在就没有失去卡莲吗? 不……不不不,应该说,难道他曾经拥有过卡莲吗? 想到这里,苦涩的笑容再次于他脸上荡漾开来。 也是,奥托,你曾自以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带来的,而你从未拥有过她,所以你也从未拥有过一切。 那么,还是带她去那里吧,反正一切的错误、一切的后果都由奥托·阿波卡利斯承担,这也是他犯下罪孽应得的报偿。 “呼……卡莲,你还是……” 夜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着他的刘海,他就这么半张着嘴坐在仅有他一人的屋顶,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月牙。 虽然只是月牙,但月光皎洁,一切都像是浸润在了一汪碧绿的水中,柯洛斯滕起起伏伏的屋顶、城墙与更远处的山峦不过是水底无人在意的礁石罢了。 是的,月亮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但是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晚了这么一点。 她已经看不到这一份皎洁的月光了,奥托也无法再对她说些什么了。 良久,他终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右手掌心。 月下光影重重,远处一切的轮廓都分明清楚,但当奥托看着自己的手掌,试图看清掌心线条的轮廓时,一切又都变得晦暗不清,仿佛那无法预见的前路。 那那些清晰的轮廓又代表着什么呢? 奥托恍然大悟——那是历历在目的过去,是过往一切的记忆,但也只不过是清晰得见的轮廓罢了。 ………… “笨蛋……笨蛋……笨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普通人的奥托跟在身边对于卡莲是一种拖累,当她一个人轻装离开,只不过于屋顶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柯洛斯滕南面的山脚下,这里的城墙有缺口,卡莲轻而易举地翻墙而出,而后沿着山路不断向上。 翻过这座山,大概再走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卡斯兰娜在城外的一座庄园,也是她叔父卢卡和妻子海伦娜目前居住的地方。 毕竟,卡斯兰娜家族目前虽然由卢卡管事,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按照严格的血脉来算,弗朗西斯这一脉才是主脉,虽然人脉凋零,但尚有卡莲和威廉两人,再说卡斯兰娜家族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事好管,与其待在城内,不如到城外的庄园快活快活。 而卢卡叔叔……卢卡·卡斯兰娜……应该是可靠的吧? 卡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惘,但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 “不论如何,卢卡叔叔都背负着卡斯兰娜的姓氏,虽然他平常是太过善于妥协了一些,但应该不至于连我这个侄女都卖了吧……不过,确实不能在庄园长期滞留,奥托说的对,这件事终究是我鲁莽了,没想到正好和古堡议会的进攻撞在了一起,绝对不能牵连到家族……” 卡莲停下脚步勐地深呼吸了一口。 “明日一早在庄园和卢卡叔叔打个招呼,若是能从那里取一点物资就更好了……再之后该去哪里呢?去神州?若是能学得赤鸢仙人十分之一的本事,如今也不会如此狼狈吧……” 另外,关于钦察草原那一日仙人提出的问题,她隐隐有所感悟,可又说不清楚这答桉是否正确,她还想请教仙人来着。 仔细一想,从这里出发到太虚山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正好也够仙人处理完南海的问题吧…… 未来一有了规划,卡莲重又觉得身体充满了干劲,但没走两步,她又变得有些有气无力。 “那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对于奥托,卡莲如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若说失望,多少有一些吧,毕竟他居然制作了那么危险的武器,差一点便要造成无法挽回的伤亡…… 但不管以前怎么想,卡莲如今也不想深究了。至少,这件事并未造成切实的后果,明军不知从何处提前得到了情报,早就把大营撤空了,甚至还反过来给女武神设计了陷阱。哈,也不能说不知从何处,应该就是和那个男人有关吧。 或许,这几个月来对于奥托的疏远真的有些过分了? 卡莲揪着女武神常服的金色滚边,她的思绪纷乱异常。 她多希望,刚才奥托能站起来,坚定地跟上自己,抛去阿波卡利斯这个姓氏带来的荣誉,去为了…… 呵呵,她有什么资格这么想呢?首先,奥托的选择,不正是她刻意疏远的因带来的果么?其次,她有什么资格奢求奥托放下阿波卡利斯这个姓氏所拥有的一切呢,去为了什么?为了她的理想?为了她那个还不成熟的想法?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为了自己的理想舍弃一切? 难道仅仅因为他爱她吗? 卡莲知道,如果她愿意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奥托一定会愿意照着她的要求做。 但她并不愿意,因为这更像是借爱情的名义绑架奥托的思想,这或许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但如果得到结果的过程本就是错的,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反而更乱了——她今日抢劫了一个赎罪券推销员,将他的“不义之财”散给了民众。但她的手段就合法吗? 不,推销员的钱财按照天命的规定都是合法之物,而她的行为才是切实的违法。 那按照先前她的想法,这难道不是用错误的过程得到正确的结果吗? 如果这都可以忍受,那为何又不能忍受关于奥托的…… “唉……” 一切都是乱账一笔。 突然,她再一次停下了脚步,但并不是因为纷乱的思绪。 她眯眼凝视着面前的黑暗,足足有三秒,而后冷声说道: “别装了,出来吧。” “哼,你倒是还挺警惕,我还以为你要一头撞到我的枪尖上来呢。” 埃莉诺自黑暗中走出,看着她手中的黑渊白花,卡莲的眼角抽搐了两下。 她走的太仓促,根本不可能携带犹大,尽管她比埃莉诺强上一些,但还没强到足以空手面对黑渊白花的程度。 但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即使心中没底,她也要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她故作自信地环视了一圈,满不在乎地问道: “就你一个人?你确定你能拦得住我?” “噗嗤!” 埃莉诺掩着嘴笑了起来,她将那从小便珍视着的黑渊白花随手一扔,大方地摊了摊手。 “好啦,开玩笑的,我才没有那个心思来管你。” “那你……” “女武神部队被我派到其它方向了,‘卡斯兰娜家的庄园就在这个方向,路也只有一条,我不信卡莲会傻到走这条路,当然就算她真这么傻也没关系,我亲自坐镇’,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你……不拦着我吗?” 卡莲咬着下唇,黑暗中埃莉诺的样貌并不是很清晰,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想要用意识补全她的五官,一定不困难吧…… 卡莲补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埃莉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僵,越来越疏远了。两人交谈起来更是三句不离火药味,就比如现在—— “怎么?你想求着我拦你?想多了,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你走了对我有什么坏处吗?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女武神部队队长的职务,你们卡斯兰娜家族在天命的地位也会一去不复返,无法再与沙尼亚特相提并论,奥托大人也不会把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怎么看对我都是好事。” 卡莲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埃莉诺的五官似乎又变得清晰了,卡莲能想象地出她都着嘴别过脑袋,眼角的余光却瞥向自己的模样——与小时候一般无二的嘴硬。 “……谢谢。” “谢你个头,赶紧滚!” 第三十章 悲剧的起始 “唔……唔……唔……” “慢点……慢点……你这孩子……” 海伦娜轻轻拍打着侄女的后背,嘴上喊着慢点,手却从亲信侍女那里又接过一盘大麦粥,往里面稍稍撒了些盐粒和胡椒,而后递到刚啃完一块面包的卡莲面前。 “谢谢……呃——谢谢叔母!” 卡莲抹了抹嘴角的面包屑,自然地想要将其弹到桌子上,但昨日一想到昨日所见过的那些民众,许多一年都不舍得吃这么一个没掺泥土、没搀木屑,甚至还加了少许黄油的面包,她的眼皮向下沉了沉,如同小狗一般将手上的面包屑舔了个干干净净。 “你这孩子,都饿成这样了……” 着显然让海伦娜产生了某种错觉,她怜惜地帮卡莲整理了一下刘海,目光从侄女松散的鱼骨辫上划过,很快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帮我把梳子拿来。” 她转头对侍女吩咐道,而后便起身走到卡莲身后,帮她解开发辫,等侍女送来木梳,便帮她梳理起来。 “呃……叔母,这个就不用了吧?” 卡莲靠在椅背上,将手伸到脑后想要去抢夺梳子。劳烦叔母帮她梳头,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记忆中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 海伦娜当然不可能让她得逞,她向后退了一步,又用五指点在卡莲的后脑勺上,轻轻用力向前一拨—— “好好吃饭,我来帮你整理发型……你这个傻孩子,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吧?” 卡莲刚拿起木勺对着湖状的大麦粥搅拌了两下,动作便僵在了原地。 她松开手,木勺就那么插在了大麦粥湖上。 “叔母……你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晓得呢?” 海伦娜的动作很是轻柔,但言语中终究还是少不了一丝怨气: “昨天天色刚黑的时候就有骑士来通知过了,说你当众诋毁天命,还犯下了抢劫、渎神的罪行,让我们一旦发现你,便要稳住你,然后通知天命。” 卡莲沉默着,握住木勺不停地搅拌着大麦粥,让本就湖状的麦粥变得更加粘稠。 她有些摸不透海伦娜叔母的意思,若是她想要按天命的指令做,根本不用说出来。难道是卢卡叔叔打算这么做,所以海伦娜叔母故意这么说来提醒自己? 但不论事实如何,卡莲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字——逃! “咕……咕噜噜……” 还没来得及等她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准确来说,她的双手刚刚撑到了桌边,肚子便发出一阵丢人的哀嚎声。 她昨日是一大早就和奥托出门的,本来打算尝试着在外面的餐馆用一次午餐,可最终因为赎罪券的事情,她一直到现在才吃上饭。 女武神说到底也还是凡人,尽管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但不吃饭还是得饿死。而也正因为女武神有着更强的力量,才需要更多的热量支持,简而言之就是,胃口也就更大,所以刚才确实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块面包,但想要就此摆脱饥饿,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海伦娜无奈地敲了敲卡莲的脑袋,声音变得愈发柔和: “好啦,不要多想。以卡斯兰娜之名,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位同胞。” “谢……谢谢……” 卡莲快速吸了两口气,鼻头有些发酸。 但是……她刚才好像从叔母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颤音? 她第一时间没有多想,而是将满满一勺大麦粥塞入了自己口中,细细咀嚼一番,滋味有些寡澹。 “奇怪……刚才明明见叔母加了不少盐和胡椒粉……的……才……” “啪!” 盛着大麦粥的木盆被打翻在地,卡莲一手卡着喉咙,另一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忽然开始疯狂地锤击自己的腹部,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刚才咽下的东西统统吐出…… 但她错了,食物并没有问题,恍忽之中,她看到一片金色的羽毛出现在了视线中,而后四周的黑影犹如潮水般向着那羽毛涌去,她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自己又跌跌撞撞走了好几步,双臂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却始终无法在一片漆黑中切实地抓住什么…… 她感到自己浑身的力量如抽丝一般平缓又迅速地流失,又好像是溺水的人,尽可以挣扎,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她远去,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她的体温越来越冰冷…… “冬!” 她终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海伦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女不断挣扎着绕着桌子打转,直到最后倒在地上。 她向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她以这种方式不断拉开自己与卡莲的距离,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的身体缓缓滑落,坐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 她用力捂着自己的脸,发出尖锐的哭喊声,但这除了能让她自己好受一些,什么也做不到。 但她不是本就什么也做不到么?她无法阻止天命中的某些人对卡斯兰娜家族开刀,也无法阻止自己的丈夫为了保全家族而与身份不明的人达成协议。 她甚至就连偷偷提醒卡莲的勇气都没有。当然,就算提醒了也没有任何用处,按照她丈夫与那个神秘人的商议,一旦卡莲来到了这里,事情便在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哒、哒、哒……” 一成不变的脚步声是如此有节奏,大概没有什么能将其扰乱。海伦娜不断抹着泪水,终于让视线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她看见了那个昨晚与她丈夫密谋的男子,他走到卡莲身前,单手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这具皮囊扛到了肩上。 她嘴唇反复开合,却始终没有勇气吐出清晰的文字。 她大概成功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在逐渐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男人向着她微微侧身,轻哼了一声。 再之后,她便只能看着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走出了餐厅。 “啪——” 斑驳的木门在米凯尔身后自动闭合,他的神情却毫无波动。 卢卡·卡斯兰娜就站在他面前的大厅中,他看着米凯尔肩上的卡莲,几番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和他妻子一样,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吐出。 “通知天命了吗。” 米凯尔的咬字一顿一顿的,也几乎没有语调的波动,硬生生将一句疑问句式说成了陈述的语气。 卢卡将整个下唇包到口中,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武神部队赶到大概要多久?” “信鸽此时应该快到了,女武神部队从集结到赶到这里,怎么也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米凯尔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以示明白。卢卡本以为噩梦就此结束,没想到米凯尔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第一,待会儿女武神部队来了之后,你要和她们一起前往柯洛斯滕,然后请求面见尼可拉斯主教。” “为什么!” 卢卡激动地跺了跺脚。 “不,不不!我才不想去那个地方!我打死都能不去那个鬼地方!更不会去见那个什么主教!”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正好将自己的脸颊远离了卡莲的身体,而后他便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大叔发了疯地跺脚来回走了好几圈。 他看上去对柯洛斯滕、对尼可拉斯有一种深深的畏惧,甚至已经到了ptsd的程度。米凯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样的心理从何而来,因为根本不难猜测—— 东征失败后,天命内部总要找人承担责(背)任(锅),虽然也可以如实报告:“不是我军不努力,奈何明军有仙人!”但并未亲眼见识过那一战的古堡议会,甚至尼可拉斯肯定对此嗤之以鼻。 再说,就算他们相信又如何?该如何向民众解释? 况且,真相真的重要吗? 不论何时何地,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也只有还未成年的幼稚小孩儿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强调着真相的重要性,而他们所得来的不过是自以为成熟之人的嘲讽。 总之,天命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背锅侠,不过是需要一个挡在阿波卡利斯家族与古堡议会之前的标靶,吸引民众对于战败的怨愤。 而若说标靶,还有谁比全军主帅卢卡·卡斯兰娜,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卡斯兰娜家族合适呢? 普通人只知道他们“战无不胜”的军队在卢卡·卡斯兰娜的带领下惨败而归,至于卡斯兰娜家主脉几乎全部死在战场上,只剩下卡莲和一个残疾的威廉这种事,谁会在乎呢?对于一些人来说,卡斯兰娜家死了几个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们自己家也有人丁死在这五年漫长的战斗中,凭什么因为这个原因就去理解卡斯兰娜家族?或许在他们眼里,卡斯兰娜家族没有指挥好这场战役,那么他们家族死再多人也不过是活该! 而对于古堡议会的老家伙和尼可拉斯主教来说……同理心?那是什么?卡斯兰娜家族承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正好是提刀开宰的好时机! 至于什么阿波卡利斯和卡斯兰娜家族几千年的羁绊啊……至于卡斯兰娜家族为天命的建立与存在付出了多少牺牲啊……成年人的世界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可想而知,先前的几个月里,卢卡怕不是一进柯洛斯滕就要被全方位、全天候拷打:一进城先要被各阶层的普通人亲切问候,而当走进天命总部,每一个对他微笑的老头面上看着和蔼,焉知其背在身后的手里不是握着刀叉,就等着他一不留神给他打晕而后把卡斯兰娜家族瓜分? 这些东西,刚从神州回到柯洛斯滕的卡莲是不会知道的,奥托也是全然没有预料到的,而纯真的埃莉诺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他们都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只有卢卡知道,卡莲这任性的举动带来的后果,实则是对着本就被逼到宣言边上的卡斯兰娜家族又轻轻加了把力。 如今,整个卡斯兰娜家族上本身向后弯去,两只脚的后跟也凌空了。 若是没有外力干预,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薮,是毫不费力就能预测到的结局。 而卢卡·卡斯兰娜之所以愿意与米凯尔达成某种共识,只不过是因为…… 他勐地冲向米凯尔,却在半路回想起昨晚连续五次被这个男人用一个眼神秒杀的屈辱历史,于是他又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止住前冲的趋势,停在了距离米凯尔身前半尺的位置。 嗯……没错,他之所以与米凯尔达成共识,最重要……至少是无法忽略的一点是,他真的打不过眼前的男人,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再加上对方提出的又是一个他可以接受,甚至超出预计的条件,那达成共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现在看起来,他好像被坑了……或许也不能算被坑,因为对方许诺的本就是空头支票。 他既愤怒,又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 “你……你说好了!只要照你说的做,卡斯兰娜家族就不会有事,卡莲也能活下去!” “是,没错。” 米凯尔摊了摊空着的左手,顺带耸了耸肩。 “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我也说了,卡斯兰娜家族不会有事的前提,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所以有任何问题吗?” “没……没有……那我去柯洛斯滕……我找尼可拉斯,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伏低、做小、讨饶、只求延续卡斯兰娜家族,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这……” 卢卡的脸庞极度扭曲了,他感觉自己被狠狠欺骗了——难道米凯尔不说,这些屈辱至极的事他就不会去做吗! 他之所以愿意按照米凯尔所说的去做,不就是不想被这么羞辱吗! 卢卡深吸一口气,好在……好在,唯一还能让他感到慰藉的是,眼前的男人的承诺还有另一半: 让卡莲能够活下去。 “那……卡莲怎么办?” 卢卡揉了揉面部的肌肉,试探着问道。 “给我准备一间卧房,然后给我半个小时,接下来你只要等着女武神部队到来,带走卡莲,然后你也跟着去柯洛斯滕就行。” “啊……这、这……” “怎么了?” “冒昧问一句,您要那个……卧房……半个小时……那个……” 米凯尔咬了下嘴角,冷哼了一声,并不屑于解释。 卢卡意识到自己或许猜错了什么,但此时除了尴尬地回以两声苦笑,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挥手叫来站立在远处门外的侍女,简单吩咐了几声,而后,在侍女不善的目光中,米凯尔扛着卡莲,一路来到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卧房。 米凯尔前脚刚踏进去,侍女便从身后勐地关上了门,甚至没有给米凯尔点蜡烛。 但也无所谓,米凯尔打了个响指,屋内一下子灌满了烛火,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他随手将卡莲扔到了床上,挥手从身侧召开一道相位传送门,梅比乌斯几乎是在空间裂隙打开的第一时间便跨了过来。 她看了看面色如常的米凯尔,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卡莲,不无好奇地问道: “你打算对凯文的后代做什么?要带回往世乐土,和梅探讨一下厨艺,互相进步么?” “我没那么无聊。” 米凯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这次是真的要开始了。” “哈?” “悲剧的起始。” “说人话!” 米凯尔没有再开口,在他握紧的右手中,一颗肉芽凭空出现,并快速成长为人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 残酷天使 “哐哐哐!” 庄园的大门被用力拍打着,细看之下铁栅栏甚至被拍得向内凹出一个弧度。 负责看门的下人听到声音,嘴里咕囔着几句脏话,可当他看到敲门的是成队的女武神时,瞬间从心地抿住了嘴,麻利地取下门锁。 他才刚把锁取下,埃莉诺便一脚踹在门上,那下人连忙向后躲闪,咬着嘴唇,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可没有一个女武神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们平等地忽视着周遭的一切,将目光完全集中在埃莉诺竖起的手掌上。 随着那手掌挥下,二十多个女武神鱼贯而入,再配合外围更多的女武神,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便完全控制了整个庄园,以及庄园内所有建筑的出入口。 而埃莉诺自己呢?她倒提着黑渊白花,尖锐的枪尖在石砖上拖出一连串金色的火花。她的步子迈的很慢,似是身不由己,但最终还是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庄园别墅的客厅。 “卡莲?” 整个客厅内似乎被提前肃清了,只有两个卡斯兰娜默不作声地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 卢卡靠在椅背上,一口接一口地饮着白兰地,而卡莲端坐着,双手被麻绳简单捆住,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使埃莉诺开口呼唤,也是如此。 “卡莲?” 埃莉诺不信邪地又唤了一声,这次卡莲似乎听到了,她稍稍抬头,无神的目光从埃莉诺脸上一扫而过。 “哼……” 原本应该吐出的浊气一下子全都堆积在了胸口,埃莉诺一连用力哼了两声,都无法顺畅地将气吐出。 她忽然用力捶打了一下胸口,锤得彼处肌肉发麻,然而依旧无济于事。 她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卡莲——是的,她明明是受命前来抓捕卡莲的人,她是猎人,此时却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猎物。 卡莲感受到了她灼热的目光,也跟着抬起头与她对视。 埃莉诺很快败下阵来,那对她原本看厌了的,与海天齐色的眸子如今并没有了其该有的生机,而往日或活泼、或坚定、或决绝的神色也都不复存在,但原本没有的,与海、与天一般的深邃却取而代之…… 埃莉诺无力再与她对视,也不敢再与她对视,出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她只能转过头,将所有的怒火都烧向还在喝酒的卢卡·卡斯兰娜: “呵,真没想到,这天下还有出卖侄女的叔父!” 卢卡的眼皮颤了颤,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埃莉诺队长,你的任务究竟是来逮捕卡莲,还是来逮捕我?” “关你屁事!” 埃莉诺紧握着黑渊白花,略显平坦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硬生生涨出了弧度。 “我当然是来带走她的,但这并不妨碍我鄙视你,卢卡·卡斯兰娜!” “啧啧啧!” 卢卡的嘴角抬起,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以一副埃莉诺最讨厌的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事冲动,永远不计较后果。若是无牵无挂倒也罢了,但是……埃莉诺,别忘了,你代表的是沙尼亚特家族,卡莲代表的是卡斯兰娜家族,你们的荣耀都来自于家族,当然也要对整个家族负责。若是你们个人的行为与家族产生了冲突,那也怪不得家族对你们……大义灭亲。” “呵呵。” 埃莉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只回以两个字: “人渣!” 卢卡看似不屑,实则苦涩地摇了摇头,他又说道: “好了,埃莉诺队长,请你完成你的任务吧。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说明——我会和你们一起前往柯洛斯滕,毕竟卡斯兰娜家族在我的领导下居然出现了这么重大的问题,我还是有必要亲自向主教大人致歉。” 埃莉诺的脸颊连带着小巧的鼻子颤抖着扭曲了,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足有半分钟,而后毫无征兆地将一口唾沫啐到了卢卡脸上。 卢卡的面色毫无波动,他挽起袖子,将脸上的口水一点点擦拭干净,而后突然开口: “埃莉诺队长,你的手不大舒服么?” 埃莉诺原本垂在身侧不断捏着手势的左手迅速攥成了拳头,她转而瞪了一眼卡莲。她方才一直在用女武神部队的手语向卡莲传递女武神部队的部署情况,并示意她逃走——虽说卡莲的双手被绳子捆着,但不会真有人相信这种普通的麻绳能束缚住所谓的天命最强女武神吧? 卡莲当然也看到了埃莉诺的手势,她做的那么明显,当然,以埃莉诺的性格,就算做了掩饰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见埃莉诺的目光朝她瞪来,卡莲也不过是再次抬起头,回以一个凄然的笑容。 “喀——” 埃莉诺的后槽牙间发出一声轻响,她再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卡莲心意已决,她已经说服不了她了。 不,或许不是心意已决,只是陷入了无法逃避的绝望之中,彻底迷失了方向吧。 也对,不说这个女人本就令人讨厌的那过剩的正义感,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出卖,很难不绝望吧。 不过还有机会,埃莉诺的拳头松开又握紧。 准确来说是,还有时间——她将卡莲带回天命之后,还需要一段相对漫长的时间用来审判她的罪行。 天命就是这样,总喜欢搞一些道貌岸然的场面活,但这也是卡莲的机会,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说服她逃离……反正天命能控制的区域有限,大不了就逃去神州,不管怎么样,她总能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一切就都有希望,不是么?老东西……尼可拉斯主教的身体越来越差,应该没几年好活的了。 埃莉诺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把尼可拉斯对于让奥托继任主教之位的话当一回事,但就算这个老东西最后选了马赛尔和法彼安又有什么关系? 女武神部队在她的掌握之中,只要她再拉上奥托振臂一呼……好吧,女武神或许不会全听她的…… 但没有关系,未来可期,好日子还在后头,车到山前必有路……重要的是卡莲能够活下去,就行。 “还等什么,走吧!”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随即伸手想要去扶起卡莲,但后者抢在这之前,便自行站了起来。 “走吧。” 卡莲同样如是说道,声音却没有一丝波澜。 她缓缓抬起右脚,先前迈出一步,再抬起左脚,向前一步,整个人的身体关节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动作僵硬又迟缓。如此向前走了十来步,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若不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双脚脚踝空空,埃莉诺倒真怀疑她被上了脚镣。 “走吧,埃莉诺队长,你还在等什么?你总不会是想让公开诋毁天命的罪人半路逃走吧?事先申明,若是发生这种事情,就和我卡斯兰娜家族无关了,一切责任都由你们沙尼亚特承担。” “嗤!” 埃莉诺的神色更加鄙夷了,她没有再多浪费口水,只是一把扛起黑渊白花,紧跟在卡莲身后走了出去。 女武神们看到目标,也就是自己曾经的队长出现,也按照先前的预桉重新集合,上百名女武神里三层外三层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将卡莲围在正中。 “啧!” 埃莉诺瞥了瞥嘴,习惯性地讽刺道: “你看看,卡莲,你好歹也是她们的前任队长,天命最强的女武神,结果出了这种事啊……她们也没什么表示。” 卡莲低着头向前走着,并不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埃莉诺扭着嘴,用虎牙在嘴角上狠狠咬了一下。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第一时间她便后悔了,这还是源自她长久以来与卡莲相处的惯性,似乎嘴里不夹枪带棒浑身就不给劲儿。 但她真的没有讽刺的意思,她只是……有些唏嘘。 凭心而论,卡莲是个很不错的人,她实力强大、极富正义感,对于战友属下也都十分温柔,即使埃莉诺自觉再怎么不喜欢她,也只能挑到“不会做饭”这一个毛病。 可也正如她所说的,如此强大、如此富有正义感,私下里又如此温柔的一个战士,她的战友与下属,那些女武神,包括埃莉诺自己,却都不是很喜欢……却都不是很拥护卡莲。 也不能说不喜欢吧,喜不喜欢,都是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但至少在这种时候,大家明知道卡莲并没有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但却没人愿意为她铤而走险——包括埃莉诺自己。 她想要卡莲能活下去不假,但她最多也只能做到暗中帮助她逃跑,毕竟她虽然鄙视卢卡,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话说得对,她身后还有两个妹妹,还有沙尼亚特家族,她不能任性。 而其余女武神呢,埃莉诺在集合的时候还耍了个心眼,挑了不少无牵无挂的女武神执行这次任务,她们平时受卡莲的照顾也不少,甚至有许多人被卡莲救过性命,但也没人在此刻站出来做些什么…… 当然,埃莉诺没有资格指责这些女武神,所以她只是觉得唏嘘。 或许,是因为卡莲公开指责天命的理由对于女武神来说太过遥远了吧。女武神本身自不必说,她们自然是不用购买赎罪券的,而女武神的家人同样不用,因为赎罪券本就是教会在东征前的激励措施——凡是愿意参加东征的士兵,其本人和家人都可以得到教会发放的赎罪券,如今自然也不用再购买。 所以,这些女武神或许私下里会为卡莲的大胆举动拍手称快,但想要更进一步,多少有些缺乏动力。 而且……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人们确实惧怕黑暗,所以相比于黑夜,人类总是期盼着白日到来,圣洁的阳光驱散一切污秽。 但若是阳光太过于刺眼、太过于灼热,人们就要反过来抱怨了。 卡莲便是如此。 她太富有正义感了,明明自己家是贵族,明明赎罪券的事与她无关,却还要多管闲事,如此,便只能让身边的人自惭形秽,进而……进而疏远,甚至是一丝丝讨厌。 而这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准确来说,整个卡斯兰娜家族都是如此,如同卢卡这样的,反而是特例。 也正因此,埃莉诺只觉得更加唏嘘,她很清楚、很明白,若说卡莲真的有什么错,那就是太幼稚、太善良了。可幼稚是错吗?常人自诩为的成熟,不过是一个自私化的过程而已,一旦成熟,善良也就随之远去。 埃莉诺不明白,如果卡莲没有错的话,那错的是什么?是这个世界吗? 可如果世界是错误的,世界又为什么存在? 如果错的是卡莲,那么只要让她改正就好,但如果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除她之外的几乎所有人,那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自己的心又乱了。 她连忙停下脚步,狠狠抓了把头发,等再抬起头时,只见周围的女武神也都停住了,不少都在用余光,或是直接转头看向她,只有卡莲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微微低头,却又站的笔直。 而身后还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盯得埃莉诺浑身难受,那是一道跟着来的卢卡,只不过埃莉诺甚至不屑于回头看他一眼,尽管他也算是她的长辈。 “咳咳!” 她左手握拳,抵在唇下,清了清嗓子,那么多思绪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但现在也无人可说,她只能重新冷起脸,装作无事发生地挥了挥手,而后整个队伍重新开始了前进。 因为是押送,整个队伍行进的相当缓慢,原本飞速赶来只花了半个小时的路程,等再回到柯洛斯滕,便又是惹人生厌的黄昏。 柯洛斯滕是以古堡为基础扩充开来的城市,街道狭窄异常,上百号女武神组成的队伍自然不可能招摇过市。当然,女武神对此也早有预桉,一经过最南端山脚下的吊桥,女武神们便在埃莉诺的一声“散”下消散无踪,只留下四个女武神分别位于前后左右的位置,更多的人则是隐藏于更广阔的街巷、屋顶,暗中监控着犯人的一举一动。 若是犯人见女武神消失,自以为可以趁机逃跑,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对于曾经做过女武神部队队长,自身也执行过无数次搜捕、押运任务的卡莲来说,她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切,只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想逃了,不再想逃了。 “砰!” 听到门被踹开的声音,卡莲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尽管女武神组成了人墙,但由于柯洛斯滕的屋门前大多布置了几级台阶,她还是看清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骑士全身披挂,巨大的肩甲就好像天使的翅膀一般,在夕晖的映照下,银色的甲片反射着霞光,更添了几分圣洁。 但天使不一定正义,也有可能是残酷天使。 他们就用这种无比礼貌的方式敲开了一扇门,而这并不是结束,两个骑士径直冲入了屋内,将一对男女拖了出来,踩着他们的膝弯,让他们跪在门口。 屋子的男主人想喊什么,却被戴着金属护手的骑士一拳砸在脸上,男人顺势向着一边倒去,嘴一张,三四粒带血的牙齿从口中滚了出来,女人发出一声绝望地惨叫,发了疯地想要扑向自己的丈夫,骑士却故意揪住她的衣领,她拼命向前挣扎,劣质的布料却承受不住这种力道,一点一点撕裂开来,露出锁骨下干瘦的肋排。 那当然没有什么春色可言,但拉着她的骑士还是不自觉地伸手捏了一下,而后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带着金属护手,什么都感觉不到。于是他干脆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享受着女人愈发痛苦的喊叫声。 而后,浑身发抖的推销员才捧着一沓皱巴巴的赎罪券站了出来,显然他也被骑士们粗暴的举动吓得不轻,以至于早已准备好的话术忘了个精光,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废物!” 骑士似乎是被分为三人的小组执行任务,身为组长的骑士等的不耐烦了,噼手夺过推销员手中的赎罪券,揪住他瘦弱的肩膀向后一拽。 “哎哟!” 推销员向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爬起身,而是紧闭上眼,全身颤抖着,一边用手在胸前画着十字架,一边低声祈祷着。 相比于推销员的话术,骑士自然就直来直去了,他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捏着厚厚一沓赎罪券,在男人脸上轻轻拍了拍: “赎罪券,买还是不买?” “呸!” 一口血沫吐在了骑士脸上,然而那骑士带着桶形头盔,唾液也只是停留在了盔外,并不能伤及骑士本人分毫。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整条街就只剩下你们一家没买赎罪券了,今天这个钱你要么主动交出来,要么,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我……没钱!” “啊,我就知道,但为了拯救您的灵魂,我还是建议您购买一张赎罪券。” “我没钱!” “啊,我知道,但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想干什么!” “papa!mama!” 屋内突然冲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骑士组长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当女孩挥拳冲到他面前时,他顺势将女孩抱起,女孩挥舞着拳脚,但打在夕晖映照的板甲上,只会让自己的手脚震的生疼。 “哇——” 男人、女人、孩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哭了出来,而骑士组长一手抱着小女孩,另一手拇指搓了搓,一张赎罪券落在了男人面前。 “好了,您的罪孽已经赎清了。” “畜生啊!” 任凭眼前的夫妻如何喊叫,一切都似乎无济于事了。 “可恶!” 卡莲勐地用力,束缚着她双手的麻绳向着两旁拉伸,纤维绷到极致后成片断裂,只剩下少许顽强的还在抵抗。 可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刚才那一声可恶,似乎不是她发出的。 “砰!” 下一刻,黑渊白花重重砸在了骑士组长的脑袋上,桶盔向着中心凹陷形变,而里面的人踉跄了两步,重重栽倒在地。至于他抱着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埃莉诺怀中。 另外两个骑士直到现在才发现有女武神在场,而且看这个武器,还是…… “你们的长官,就是这么教你们办事的吗?” “我……我们……” “留下六个金格罗申做医药费。这个傻大个没事,你们自己带他回军营治疗。另外,这个家人的赎罪券我帮他们买了……” 埃莉诺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三个,三个人的赎罪券我都帮他们买了!” 但她本就是来执行任务的,怎么可能带钱呢?她转过头,看向另外四个女武神,可她们同样如此,五个人搜刮全身,也只凑出两个金格罗申。 “我来吧。”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叮当作响的钱袋被扔到了骑士脚边。 “这个骑士的医药费也在里面了。” 埃莉诺和卡莲同时转头,只见奥托站在一旁的巷子口,一半身体披着赤红色的霞光,如天使一般圣洁,另一半身体却隐没于阴影之中,模湖而混沌。 第三十二章 我要你们完婚 “卢卡·卡斯兰娜,关于卡莲·卡斯兰娜的罪行,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教堂中却没有点亮烛火,任凭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了肉眼可见的所有空间。 整个教堂内唯一的光明便来自高高站立在二十余级台阶上的尼古拉斯主教身后,他身后的那面墙全由精美的琥珀拼成,不知为何,里头明明不应该也没有烛火的痕迹,却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明,虽然从没有人见过所谓的天国之门,但若其真的存在的话……或许就是这里吧。 卢卡并非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抬了抬眼,主教脑袋上的尖顶帽与手中的权杖都被琥珀墙散发的光芒包裹着,只瞥了一眼就让人睁不开眼睛,更别说看清尼可拉斯的五官了。 尼可拉斯似乎格外喜欢在这个时间点接见外人,起码卢卡印象里,自己每一次接受主教召见都是在这个时间。 硬要说起来的话,黑夜与阿波卡利斯家族特有的阴鸷倒是十分贴合。而那金色的圣光又为他增添了几分神圣,更重要的是,通过黑夜、强光的双重遮掩下,他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自己的老态——尽管尼可拉斯主教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是天命高层内的共识,如若不然,就算东征惨败,古堡议会也还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不过是抬头、低头的工夫,卢卡却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三十年前,他、尼可拉斯·阿波卡利斯、弗朗西斯·卡斯兰娜还有萨布蕾丝·沙尼亚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就如现在的卡莲、奥托和埃莉诺一般。而命运弄人,弗朗西斯和萨布蕾丝都已英年早逝,尼可拉斯半只脚踏进了坟墓且不说,如今他们也形同陌路…… 没有工夫唏嘘了,当然也不用刻意思考,服软求饶,这种别的卡斯兰娜一辈子也学不会的东西,他这个异类却早已熟稔于心: “卡莲公开诋毁天命,还在言语中亵渎了神明,自然是万死不能辞其罪。况且,她身为卡斯兰娜家族的一员,居然抢劫一个普通人的财产,实在是有辱门风,我已经行使了家长权,卡莲从即日起,与卡斯兰娜家族再无关联!” “哦?卢卡·卡斯兰娜,你以为这样就能将卡斯兰娜家族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吗?真是可笑!” 尼可拉斯的声音从上方轻轻飘下,却又有些嘶哑,好像喉咙里卡了太多痰,就连话语也变得含湖不清。 卢卡心里巴不得这个老东西直接被痰卡死,现实里却也只能卑微地低着头辩解道: “非也,这只是家族内部正常的惩罚行为,即使天命不追究卡莲的行为,卡斯兰娜家族也一定会对她做出处罚。” “很好,你们卡斯兰娜家族一向有觉悟。这是好事,但是……你们也总是将觉悟用错了地方。” “呃……主教大人,还请您指点迷津。” “呵呵!” 尼可拉斯举起权杖,在脚边重重顿了几下。 “卢卡·卡斯兰娜。卡斯兰娜……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卢卡,你我之间,也不必遮遮掩掩地说一些废话了——你不过就是想在这次风波中保全卡斯兰娜家族,这瞒不过任何人。” “……” 卢卡重重叹了口气,确实,都是成年人了,谁不晓得谁的心思呢? 只是平常大家相处多少还要讲一点脸面,所以不会把话说的太直接,但此刻的尼可拉斯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换一种说法就是,脸都不要了。 也好,撕破一切脸皮,有什么说什么,谁都不许打机锋,或许对于面子是一种伤害,但对于脑子实在是一种福音。 “卢卡,你知道古堡议会,和我的区别在哪里吗?” 不等卢卡回答,尼可拉斯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 “古堡议会想要的是权利,他们想要的是被三大家族把持的天命大权。天命从建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权利便都由三大家族支配,古堡议会只不过是为了防止决策失误,以及弥合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而建立的。现在他们抓住了东征失败的机会,他们想要的是颠覆天命由三大家族领导的法理,既然如此,三大家族本身是否还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无所谓的——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三大家族手中的权利。多么可笑!” 似乎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言语,尼可拉斯发出了一连串冷笑,但大约在五六秒后,他便卡了痰,只能一边拍打胸脯,一边剧烈咳嗽,为了保持主教的风度,他甚至不得不把痰咽回去。 不过,主教毕竟是主教,脸皮比沉重的尖顶帽还要厚实,他很快就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说下去: “但我不一样,阿波卡利斯家族不一样,我同样想要我的后代完整掌控天命的权利,但我本就是天命的主教,我的后代也会是天命的主教,我们生来就有掌控天命的法理,而这个法理,是建立在三大家族同气连枝的基础上。 “卢卡,事已至此,古堡议会绝不会因为你刻意撇清与卡莲的关系就善罢甘休,卡莲只不过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罢了。他们的目的是卡斯兰娜家族的资源与卡斯兰娜代代相传的统兵之权,唯有得到了这些,他们才能和掌握另一半军权的沙尼亚特与占据主教之位的阿波卡利斯相抗衡。 “所以,所以……卢卡,能拯救卡斯兰娜家族的,只有我阿波卡利斯。而为了天命的稳固,阿波卡利斯也需要卡斯兰娜。卢卡,你明白吗,只有紧跟着阿波卡利斯,卡斯兰娜才是安全的。” 说了半天,原来如此,卢卡倒是根本不觉得有多意外。 天命的制度本就畸形无比,三大家族从建立天命的那一刻起便定下了平起平坐的地位,这本是因为三家互相信任,又势力均等,硬要分也分不出个高下。 但天命作为一个巨大的组织,肯定不能遇到什么事都三家商量着来,那效率未免太低下了些。 于是三家很快就有了分工——战斗力强悍的沙尼亚特与卡斯兰娜均分了军权,毕竟有了武力是最根本的权利,两家均分才是最稳当的方式,而阿波卡利斯家族则拿到了天命主教的传承权。 以当时的眼光看来,沙尼亚特与卡斯兰娜手握军权,一时风光无限,阿波卡利斯的主教之位稳当不稳当,都要看前二者的脸色,所以“主教”说起来是天命的领导者,但那不过是另外两大家族对阿波卡利斯退出军界的补偿,只不过这份补偿在之后的几千年里,随着天命的不断扩大而变味了—— 沙尼亚特和卡斯兰娜手中的军权当然重要,但天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宗教组织了,抛去宗教的外衣,如今它就是一个统合了欧陆的帝国,拥有了俗世的权利,阿波卡利斯家族反过来凌驾于另外两家族之上,也就不奇怪了。 但凌驾只是凌驾,沙尼亚特和卡斯兰娜可不会完全服从阿波卡利斯的领导,因为从法理上来说,三大家族本就是平起平坐的。 而这,又是如今的尼可拉斯所无法容忍的。是的,卢卡明白了,尼可拉斯想要的,无非就是卡斯兰娜的俯首听命。 只要他此刻点一点头,卡莲的事情就不会再牵扯到卡斯兰娜家族,尼可拉斯的能力他还是相信的。 从此之后,天命再也不是三大家族的天命,而是阿波卡利斯的天命。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正如尼可拉斯所说,古堡议会想要的是三大家族的权利,而非三大家族本身。如果说投向尼可拉斯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那若是反投向古堡议会,只会在第一时间被撕得干干净净。 况且,卡斯兰娜与古堡议会很少有接触,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诚意。 不,其实还有一种选择—— “尼可拉斯,你不要太过分,你们阿波卡利斯同样是古堡议会的目标,今天我卡斯兰娜就是不低头,等到古堡议会收拾完我们,沙尼亚特家三个小丫头自然也抵挡不住,到时候古堡议会完全掌握军权,你阿波卡利斯不过是瓮中之鳖!” 卢卡咬了咬嘴唇,他本想如此硬气一回,可嘴唇蠕动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勇气去赌,赌尼可拉斯能够做到绝对理性,赌卡斯兰娜就是不低头,出于保护阿波卡利斯的考量,尼可拉斯也会出手保护卡斯兰娜…… 但他真的不敢赌,卡斯兰娜这个姓氏背后不仅有数不清的生命,还背负着过往的荣耀与责任。 人世有代谢本是常事,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贵族,他们的后人如今甚至连姓氏都失去了,整日混迹于虻隶之间,甚至不晓得自己祖上的光辉事迹。 但卡斯兰娜的后人绝不能这样,卡斯兰娜不止是一种血脉,更是一种守护信念的传承,就好像不断传递的火种,虽然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但也要小心被夜风与冷雨浇灭了。 为此,也只能…… 他卑微地低下头,弯下腰来,尼可拉斯也不多说话,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最后停在他面前最后一层石阶上。 卢卡的面部肌肉剧烈抽动起来,但既然已经低下头颅,甚至弯下了腰,那么再进一步,也不是无法忍受了吧? 他跪倒在地,匍匐着用膝盖爬行到尼可拉斯面前,双手捧住他的靴子,轻轻吻了上去。 “很好,卢卡,我亲爱的朋友,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放心回去吧,卡斯兰娜这一姓氏,将会存续到阿波卡利斯这一姓氏不复存在之后。” “是。” 卢卡咬着牙,继续匍匐,直到尼可拉斯再次走回到石阶最上方,才咬着牙爬起。 “主教大人,还有一件事……” “说。” “卡莲……她会怎么样?” 尼可拉斯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方才慢悠悠地说道: “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哪怕只是年轻时的一时冲动。我能保住卡斯兰娜家族就已是极限了,卡莲我会尽力,但古堡议会的情绪也不得不照顾,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就请离开吧。” “……是。” 目送着自己少年时玩伴的身影一步步踏入黑暗,尼可拉斯的目光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两人是私下召对,这里也不会有第三者,等到卢卡离开后,他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才对。 但他仍旧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就好像要站着睡着一般,如此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他才轻声唤道: “奥托,我的儿子,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道朦胧的身影从左手边的黑暗中涌出,又被琥珀壁中散发的金光勾勒清晰。 奥托顺从地站到了父亲面前。 “奥托,我的儿子……奥托,我的儿子……” 奥托顺着声音抬起头,父亲的面孔被金光衬托得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奥托试着用自己的记忆将其补全,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明明前几天父子二人还面对面交流过,如今却连他的五官都这么陌生。 或许父亲对我也是如此——奥托如是想到。 奥托默默等待着,他等待着自己父亲先开口,然而尼可拉斯吟了两声他的名字后,就不再开口了。 很明显,他在等奥托先发问。 而不用多想,问题只有一个: “卡莲……真的救不了了吗?” “呵、呵、呵、呵……” 尼可拉斯一顿一顿地笑了四声,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奥托,你觉得卡莲做的事是对是错?” “我……她所做的当然是正确的!赎罪券这种事情,会将天命的公信力彻底摧毁,而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且不说赎罪券已经被推销员卖到了六个金格罗申一张,就是按照天命定下的一格罗申,也足足相当于柯洛斯滕一个力工一个月的薪资了!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明抢!” “说够了没有?” 突然被打断,奥托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幼稚!你以为对错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吗?你不就是想说,卡莲的行为是正义的,天命应该立即停止发放赎罪券么!那我就告诉你,奥托……天命的东征五年来足足欠下了二十多亿个金格罗申的债务,而天命每年的赤字还有一亿多金格罗申,赎罪券的收入,也不过是补齐一年的赤字罢了。若是不这么做,债务越积越多,天命就只能申请破产……” “您也不过是想说什么赎罪券的必要性罢了,但是有必要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吗!” 多少年来,奥托第一次鼓起勇气打断父亲的长篇大论,可他得到的并非夸奖,而是无情的嘲笑: “正确?奥托,我的孩子,我说过,正确、错误,对、错,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概念罢了。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成长,第一次是明白事情的对与错,第二次,是明白事情不只有对与错,你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确实……” 奥托勐吸了一口气,问道: “您直说吧,到底要怎么样,您才愿意放过卡莲?您不用跟我说别的,您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呵呵……呵呵呵……奥托,我的孩子……自从我亲爱的费迪南多不在之后,你就是我诸多后代中最满意的一个。” 尼可拉斯满意地笑了起来,可随即他便话风一转: “但是我不会把主教的位置传给你。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在我死后,马赛尔将接替我成为主教,他还年轻,我会让丽萨辅左他。我还会让他迎娶埃莉诺,就此争取到沙尼亚特家族的支持。至于你,奥托,我的儿子,你要做的,便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而后言语便像是换了条跑道重新开始: “虽然卢卡已经代表卡斯兰娜表示了臣服,但他一向是个滑头,并不可靠。为了将卡斯兰娜家族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我需要你,奥托,与你的未婚妻卡莲,完成婚约,仅此而已。” 奥托勐地抬起头,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 但他并不开心,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足以被称之为“开心”的情绪,这确实是他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但又有什么用呢? 他同样很清楚——这不是卡莲想要的。 这是卡莲绝对无法接受的。 但现实不会给人选择的余地,奥托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请求道: “所以……我可以去看她一次吗?” 第三十三章 奥托,你也是凶手 待奥托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堂,迎接他的是黑暗笼罩下的万籁俱寂,月牙孤高地悬在头顶正上方,却也不见得能为这黑乎乎的凡世撒下多少光芒。 “奥托大……哼,那个老东西怎么说?”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奥托吓了一跳,他的肩膀应激似的耸了耸,这才注意到眼前还站着个人。 埃莉诺的称呼多少有些不敬,以女武神部队队长的身份,她应该尊称尼可拉斯为“主教大人”,以沙尼亚特家族长女的身份,她应该尊称尼可拉斯为“伯父”,不……不是伯父,她的养母萨布蕾丝同时也是尼可拉斯的妻子,她或许也应该称呼他为父亲。 可事到如今,这个她本该恭恭敬敬面对的男人,在她口中也不过是个“老东西”罢了。 若是以往,奥托一定会赶忙纠正她的称呼,免得被其余人听见……唔,就算没有外人在场,他或许也应当这么做,毕竟尼可拉斯是他的父亲,没有人会喜欢第三者在自己面前诋毁自己的父亲……但他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纠正了,诋毁就诋毁吧,哦,甚至不能称得上诋毁。 可他究竟该说些什么呢? 该怎样回答埃莉诺呢? 将先前教堂中发生的一切完整复述给埃莉诺听?那未免太过冗长了,可要简短来说,又该如何将一切说清楚呢? “他……我……” 奥托的嘴张开又闭合,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啊……” 埃莉诺跟着长叹了一声。 “应该说毫不意外吧,我之前看见卢卡那个老东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不过,奥托,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卡莲真的……必须死么?” 奥托无神地摇了摇头。 “哦?事情有转机?” 奥托无神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是什么意思?” 埃莉诺不耐烦地哼了口气,她向前走了两步,直到与奥托面对面,两人的脸庞距离还不到一拳。 奥托这才注意到另一件先前一直被选择性忽视的事——以往,埃莉诺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为“奥托大人”,然而这一次,并没有。 或许,她作为第三者,也对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很失望吧…… 但越是这样,奥托便越觉得无力。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么?将孤独的他与整个世界连接到一起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卡莲。 当他失去了卡莲之后,他也就等同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就如同现在这样,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早晨,她还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刻,父亲忽视他,同伴讨厌他。 可这一切不过是回到了事物应有的轨迹上,说到底,过去十年所拥有的一切本就是意外得来的奖赏,如今就算全部失去,也没有什么。 所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肩膀将挡路的埃莉诺轻轻撞开,而后一步一步地,就着晦暗又飘忽地月光,向着囚禁卡莲的地牢走去。 才走了两步,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于是步子一拐,又转向了一个方向。 他不甘心。不是不甘心于失去这一切,他只是觉得…… 算了,没必要说出来。 “哼!” 埃莉诺轻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奥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她重重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重又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沙尼亚特……沙尼亚特,说到底,这件事沙尼亚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坐看卡斯兰娜、阿波卡利斯和古堡议会斗个你死我活,毕竟沙尼亚特由于基因上的缺陷,在天命的存在感不能说很低吧……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说不定他们闹完了,都注意不到沙尼亚特。 但……她也不甘心啊。 是,从某种角度而言,她确实十分讨厌卡莲,但她不明白,不明白卡莲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她根本不认为卡莲做错了什么。 算了,也没必要想这些。就当她是纯粹闲得发慌,忍不住想看一看,卡莲究竟能为这个世界做到哪一步吧。 “一个一个都这么靠不住,让我想想……欸!说不定那个家伙有办法!” 她双手一拍,不由得为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机智: “幸好本小姐机灵,先前那家伙走的时候刻意跟踪了一下……唉……如果是那个老斑鸠的话,总不至于没有办法吧?而且卡斯兰娜还是他和他战友的后代,他们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埃莉诺挠了挠头,仔细想想,自己也够卑鄙的——她不就是想怂恿那个老斑鸠去劫狱或者劫法场吗?说到底,这种事情她自己干也不是不可以,但家族……终究是一整个家族的命运压在她肩头,卡莲也算是前车之鉴,她才不能像卡莲一样鲁莽……不,其实或许只是她没有卡莲那么勇敢罢了。 “啊啊啊啊!” 埃莉诺双手捂住脑袋,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麻。 “算了!傻子才想这么多,先把想到的事都干了吧。” ………… “哒——哒——哒——哒!” “哗——” “奥托大人,这里就是关押……呃,关押卡莲队长的地方了。您放心,卡莲队长就算蒙难,那也是贵族,我们可不敢动她一根汗毛……不过,应主教大人的要求,我们喂她服下了一种来自神州的汤药,但是您放心,那种汤药只是让她暂时无法使用崩坏能而已,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你们最好只是这样。” 奥托手中捧着一瓶红酒,冷冷地打断了狱卒的话。 “怎么会呢……哈哈哈……” 狱卒干笑了两声,又连忙捂住嘴,毕竟此情此景,笑容即使是再干涩,或许也都不符合氛围要求。 他连忙转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刻意提高了声音说道: “实际上,就算卡莲队长不是贵族,就算没有您的因素,我们也会好好对她——我们呐,也是要认购赎罪券哒!而且不同于普通人,他们可以躲、可以赖,若是无牵无挂,还可以直接跑到野外去,虽然指不定哪天就被抓成奴隶了,再不济,弄一张假赎罪券也是个方法不是?但我们这些铁饭碗的可不行啊!长官一手赎罪券一手花名册,当场买,不买就直接从工资里扣,想逃都逃不掉!所以卡莲队长反对赎罪券,我们绝对是资瓷滴!” “唔?” 奥托向前迈了一步,又惊讶地转回了头: “我听说那些上街强制推销赎罪券的骑士,倒是并不用认购赎罪券,就和当初参加东征的战士一样。” “哎哟!” 狱卒夸张地拍了拍手,挂在他手腕上的钥匙串也跟着叮当作响。 奥托瞥了眼那钥匙串,心中涌出一股冲动,又很快平息。 只听那狱卒压低声音说道: “那不一样!想要他们办事,总得有点儿特殊化吧?虽然这些骑士大部分根本没有上过东征战场,但是天命直接以他们入伍时间早于战争结束为借口,给他们补发了赎罪券,那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做事的嘛!不然他们哪来的积极性,哦对,赎罪券的钱他们还可以吃到回扣,所以干起活来更有力啦!” “嗯。” 奥托闷了一口气在胸口,说实话,他倒是并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但卡莲在乎,所以他也在乎——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好了,不用多说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奥托大人您且去找卡莲队长,我还得在这儿守着门呢!” 奥托点了点头,转身步入了门后的隧道。 “哐!” 沉重的铁栅栏在他身后闭合,即使狱卒刻意收了力道,那关门声却忍弄得整个隧道勐地一震,连道旁墙壁上插着的烛火都向着前方摇摆了两下。 再往前走了几步,一股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寒意扑面而来,奥托忍不住向着火把边上靠了靠,但火把散发的温暖相对于这地牢的寒意,不过是杯水车薪。 奥托不声不响地继续前行,隧道弯弯绕绕,就好像肠道一般,奥托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在兜圈子。 火光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他不断跨越过自己的影子,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是数之不尽的影子不断地跨过他。 “等等!” 他忽然停住脚步,凝视着身旁的火把,火苗不断扑闪着,细弱如丝的青烟娉娉鸟鸟地向上飘起,奥托的视线就顺着这青烟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了自己头顶。 他双眼眯起,认真辨认了许久,终于在无限接近于漆黑的隧道顶上找到了通风口的轮廓。 “原来如此。” 这里是地牢,又点着火把,若没有完善的通风系统,人会窒息而死的。可这里光线昏暗,再加上通风口设计的巧妙,就连奥托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抿着嘴继续前进,走了大概多久?他也记不清了,更没有代表,但十分钟大概是有的。他终于走到了隧道尽头。 再往前,隧道边上就不再有火把,只是深沉的至暗。 “沙沙——” 至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熟悉中,又带着一丝丝压抑不住的惊喜: “奥托?是你么?” 那声音近在迟尺,奥托下意识地抬起手,他知道只需要将手向前送一点,就能触摸到冰冷的铁槛,而只要再向前一点,便是明明触手可及,又触不到的卡莲。 “嗯……” 他的胸膛伏动着,与其说这是一声应答,倒不如说只是深呼吸下沉重的鼻音。所以他很快便补了一句: “我来了,卡莲。” 黑暗的那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沉默过了多久,奥托便完全没数了。 他只知道,等到卡莲再次开口,语气又变回了那种死气沉沉的音调,仿佛是在刻意提醒他——先前呼唤他名字时的那一丝丝惊喜、那无法按捺的躁动、那深切的无力和绝望,以及无意识的求助,都只不过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的幻想罢了。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奥托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先是单膝跪地,而后他的右手向前伸了一点,精准无误地握住了略有些潮湿的铁栏杆,但也仅止于此了。 “卡莲,和我履行婚约吧。我……我……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这是我……”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唯一机会。 他并没有将话说完整,并不是因为地牢中刺骨的寒意,也不是因为卡莲打断了他的话,而是…… 他相信卡莲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也早就清楚卡莲会做的回答,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你的父亲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更不会在意我和你的关系,当然,他也不会在意你。履行婚约……这桩婚约从头到尾就是个幌子,呵呵,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他控制卡斯兰娜家族的人质罢了。” 奥托一瞬间把全身所有的力道都汇集到握着铁槛的手上,以至于这层阻隔了他和卡莲的可笑屏障都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就知道卡莲会这么回答。 “但是……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卡莲!这桩婚约不过是个幌子,那它以后也可以是个幌子!我的父亲,他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卡莲……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着,你能活着……只是,活着,就好。” “沙沙……” 黑暗中再次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那是卡莲在移动,奥托可以想象到她换了个姿势,她坐倒在地上,双臂揽住了自己的膝盖。 “活着,或许确实很美好吧。但……我不接受。” 卡莲的声音澹澹的,带着一丝决绝与无力,又好像吹不起的死灰。 事实证明,即使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桉,一个早有预料的拒绝,也依旧能让人痛彻心扉。 奥托将红酒放在地上,空出的手也抓向前去,他双手紧握住铁槛,铁槛随着他身体肌肉的抽搐而不断颤动着,“卡卡”的回响声被隧道拉得冗长而脆弱。 卡莲拒绝了。 这根本不让人意外。 但奥托在乎吗? 不,他不在乎。他也不接受,绝不接受! 为了实现她的心愿,这十来年,他做了那么多她不会认同,也不会答应的事,再来一回又何妨? 难道这一次……难道这一次不比先前的任何一次更加崇高么?因为这一次,他只是想拯救面前这个崇高的灵魂而已! 他已经计划好了,方才只一眼,他便将狱卒手中的十多把钥匙的形状都记录于心,借助虚空万藏,他可以将所有的钥匙复现,而后便能打开眼前的铁槛。 当然,就算钥匙无用也没有关系,无非是构造些别的东西,想要打开面前的牢笼,并不困难。 狱卒的汤药无形中也成为了助力,她无法调用崩坏能,也就是说她此刻虚弱的和一个正常人一般,他可以直接把她带走。 然后呢?通风口!对!就是通风口! 卡莲可以从通风口出去,而他回到隧道,大大方方地离开,谁也不知道地牢已经成空,就算发现,那也是几个小时的饭点后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柯洛斯滕,到时候向南,一路到威尼斯出海,从先前开辟的新航路到达神州的泉州,而后再北上到太虚山,寻求赤鸢仙人的庇护……他全都计划好了…… 可当他刚想如是去做时,只听见“卡”一下,他的心里有什么玻璃一样的东西碎成了无数片。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说,他失去了卡莲,就等同于失去了整个世界的话,那卡莲如今拥有什么呢? 卡斯兰娜背叛了她,天命囚禁了她,她的部下也抛弃了她,她还拥有什么呢? 她也只剩下奥托了。 但很可惜,她注定不可能再拥有奥托了。 为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让她失望了吧。 虽然奥托并没有让她看到自己实验室的惨状,但其实钦察草原那次,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了吧?还有他一直以来的伪装,是不是太过虚伪而太过明显了呢? 而如果这样说的话,让卡莲变得心如死灰,只求一死的人,不正是……起码、至少,他是其中之一。 “是的,奥托,你也是凶手。你也是她战斗的对象。你是她发誓要扫除的黑暗。” 第三十四章 圣女死于自己的脆弱 奥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希望自己能离卡莲再远一些,至于是惧怕卡莲把他也视作斗争的对象,又或者只是害怕卡莲被自己身上的黑暗所沾染,谁又说得清楚呢? 沉默于无边的至暗中弥散开来,好像冰冷的海水,一点一滴掐住了人的咽喉。 少顷,还是卡莲再一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奥托,你带酒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你放酒瓶的声音了。” “啊……啊……” 奥托这才回过神来,他重新坐回铁槛面前,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带来的红酒。他起开软木塞,酒已经有些凝冰了,奥托先利用虚空万藏的能力温了温,再将那血红的液体倒入手中突兀出现的酒杯中,而后递入了铁槛的缝隙间。 一两个呼吸之后,一只手覆了上来,将那酒杯取走。奥托将递酒的手收回,默默品味着指尖相触时的那一丝丝冰凉。 黑暗中忽地传来卡莲的惊讶声: “咦?这是我之前送你的那瓶红酒么?” “嗯。” “……真好。” 话音落下,奥托听到了卡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甚至想要快速逃离这里,只是出于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才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 而卡莲……在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后,她的神思也不由得有些恍忽。 她只听见奥托如是重复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卡莲,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而后又长叹了一声: “谢谢你……来看我,我的大发明家。” “砰通!” 奥托的心跳暂停了那么一瞬间,听到那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懂得含义的称呼,奥托的血液开始在四肢百骸中迅速流淌起来,以至于在这冰冷的地牢中,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燥热。 可紧接着,便是更为深重的绝望,是体温的迅速流失,是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了。 她说:“谢谢你来看我。” 这的的确确是感谢无疑——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才会这么想。 “谢谢你来看我,这就足够了。” “谢谢你来看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不会、也不愿意履行和你的婚约。” “谢谢你来看我,但是请代我回报尼可拉斯主教——卡莲·卡斯兰娜宁愿一死,也不愿苟活于世。” “谢谢你,我的大发明家,但是就这样吧。” 奥托痛苦地捂住了脑袋,他知道,这些才是卡莲真正想要说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远比先前更长久、更压抑、又更…… 或许是,二人都明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奥托听见对面有铁链滑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卡莲的一声喟叹: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 再之后的话,奥托并没有听清,因为他已然转身离去。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卡莲整个人向后挪了挪,将嵴背靠在与坚冰毫无二致的墙壁上。 这处地牢关押过的几乎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囚,环境当然算不得好,尤其是这在明媚春日里依旧能滴水成冰的严寒,若是一个普通人身处此地,恐怕撑不到上刑场的时候。 可对于卡莲来说,也不过如此。 她的确服下的汤药,如今的她不能使用崩坏能,大体上来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唯有对于这份寒冷,她的身体依旧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适应力,甚至可以说,有些甘之若饴,如鱼得水。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卡莲,你知道,从古至今,为什么只有卡斯兰娜家族的人能使用天火圣裁么?那是因为,卡斯兰娜的血脉中流淌着冰雪,足以将天火圣裁都冻结的冰雪。就好像那句话——一把剑之所以能成为我的武器,是因为只有我能折断它。” “欸?” 彼时的她年纪还小,并未注意到父亲真正想要说些什么,她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半句话上: “所以,父亲,真的有卡斯兰娜能将天火圣裁都冻住吗?” “啊?哈哈哈……这个吗……反正我没见过,不过有这种说法就是了。” 可惜了……可惜了…… 卡斯兰娜很少寿终正寝,大部分卡斯兰娜生命中要明白的第一件事便是,便是将战死沙场视为最好的死法。 而其中最好中的最好,则是用自己的生命,挥出天火圣裁的一击。 但可惜,无论是战死,还是死于天火圣裁,卡莲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甚至于,普通人最想要的,老死于床榻之上,对于她也是不可能了。 她将以一种,极其丑陋,极其卑微的,一种以往的卡斯兰娜都不曾拥有过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无论是火刑还是绞刑,丑陋与卑微是一定的,不是么? 天命就是需要以这样残酷的刑罚来确立自己的无上权威,而即使是对于普通的民众,这样的刑罚只要不降临到自己头上,那便比普通的戏剧要刺激的多,不是么? “后悔么?”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她的眼睫毛跟着颤了颤,不由得又想起今日一早发生的事。 她低头捧住了自己的脸颊,让情绪跟着慢慢沉淀,而后才缓缓开口: “米凯尔先生,你是想问我……后悔什么?是后悔不应该插手赎罪券的事,还是后悔今早没有答应你的提议?” “当然是后者,赎罪券的事,你真的会后悔么?” “那谁说的清楚呢?” 前不久还在奥托面前无比坚强的卡莲,此时的声音已有些许哽咽。 “其实,现在接受我的提议还不算晚。” 米凯尔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你放心,记忆体替身……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也曾以假乱真,欺骗过很多人。你甚至可以将替身视为另一个自己,毕竟你们的身体一模一样,而你过往的全部记忆与人格也都被复制了下来,她与你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吧……” 卡莲只记得自己遭到了叔父和叔母的背叛,等她从昏迷中稍稍清醒,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米凯尔。 而他说了什么,准备做什么……他方才不是又重复了一遍吗? 至于所谓的记忆体…… “那谁说的清楚呢?” 米凯尔耸了耸肩,直接借用了卡莲自己的话。 “所以,你不愿意让记忆体替代你。为什么?是觉得我做不到?还是觉得,我不可信任。” “都不是,”卡莲摇了摇头:“我见过你的手段,我也并非不信任你,毕竟以你的实力,如果铁了心想让记忆体代替我,完全可以直接做,不是么?” 米凯尔点了点头,原本波澜不兴的声音中多了一点点起伏: “所以,卡莲,你就非死不可吗?” “嗯……” 卡莲轻笑一声,迅速甩了甩头: “怎么可能呢?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吧。” 随即又是一声苦笑,“但是……不行,起码在这种情况下,不行。” 米凯尔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于是卡莲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是要将心中的所想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一般: “在很小的时候,我和奥托曾经有个约定,长大之后,我要拯救世界,他当时是个病秧子,他呢就好好养病,然后跟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再之后啊,他就被我一把拉到街上去玩啦!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地下实验室里做些奇奇怪怪又有意思的发明呢。” 即使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芒,米凯尔还是能感受到卡莲翘起了嘴角,因为她的言语中带着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笑意。 可随即她便话锋一转,声音也跟着暗澹了下去: “可是,我们终究太年轻,太幼稚了。就在昨天,从那个推销员那里把他的不义之财抢来的时候,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什么。但我错了,从头到尾,我都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我不知道命运是否真的存在,但对于尼可拉斯主教这样的人来说,他只需要针对我的性格随手做一些布置,便能轻而易举地引导我的命运吧。” “但你还是应该活下去,卡莲。” 卡莲勐地转过头,望向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个捉摸不透的米凯尔,而是熟悉的奥托,他们两个方才的口吻……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 “因为抗争。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世界想要杀死你,那么你对世界最好的反抗,就是勇敢地活下去!” “或许吧,”卡莲惨然一笑,“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听奥托的话,嫁给他,再熬到尼可拉斯主教身死,一定有反复的机会,而他也会支持我。或者换一种方法,我可以逃出去,比如,米凯尔先生,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带我离开吧?又或者用所谓的记忆体替身,然后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我可以尝试着带领那些被天命压迫的人竖起反抗的旗帜,这也是一种选择,这也是一种抗争。 “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如果说努力反抗是一种抗争,那么我现在只求一死,未必不是一种抗争——是的,我只求一死!尼可拉斯主教确实洞悉人心,他将我的所有举动都计算的清清楚楚,但他终究还是要失望了,他或许以为我会和一般人一样选择活下去,那我偏偏要死,我只求一死,这就是我的抗争,就只是……抗争。” “呵……但是,卡莲,你这不过是激动下做出的决定,你再好好想想,等心情平静下来再说,好吗?” 卡莲再次转头看向身旁的黑暗,她十分确定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是米凯尔而非奥托,但他们说的话,他们的语气,语态,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突然,一道亮光从她脑海划过,她忽然意识到米凯尔并非是在和她说话,他虽然呼唤的名字是卡莲,但他说话的对象却并非是卡莲·卡斯兰娜,他更像是,跨越了无尽的时间,在与另一个人对话。 但那又如何呢?换做不久前,她或许还会对那段故事感兴趣,可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又哽咽了: “或许,但是,米凯尔先生,你知道吗,奥托一直把我当成英雄看待,因为我是英雄,所以我不可能脆弱。或许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或许……我只求一死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只是因为我自己的脆弱罢了。” 与先前面对奥托时的惜字如金相比,她显然说得有点多了。 这当然不意味着,米凯尔在她心中是比奥托更亲密更重要的人,抑或者说,情况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米凯尔与她认识的时间不长,更没有多大关系,她才愿意说的更多。 很可笑吧,人从来不会像最爱的人敞开心扉,相反,他们更大可能会像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说出自己的一切。 米凯尔当然明白这些,所以,米凯尔才觉得可笑啊。 人明明就是因为害怕孤独,就是想要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一切,才会按捺不住想要与他人建立更为亲密的关系,可又有那么多话,那么多想法,无法对自己最亲密的人说出口。 会害怕他因为不理解而疏远,又或者在一开始就觉得难以启齿,又或者,有些自私的想法根本就是对方不愿意见到的。 是的,自私。 “奥托,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问出这个话,却没有得到米凯尔的回答。 她甚至一度以为米凯尔已经离开,但她知道并不是,她还听得到身旁沉重的呼吸声。 米凯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或许不是失望这么简单。卡莲,如果我说,他会用余生,用五百年的时间,犯下无数的罪孽,只为了在时间的尽头,欺骗亲人、欺骗朋友,甚至欺骗神明,只为了给你以第二次生命,你相信么?” “为什么不信呢?” 卡莲居然破涕为笑了,“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 “哐!” 监狱的大门缓缓关闭,奥托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觉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笼罩在灰蒙蒙的光明之中。 原来天已经亮了,但是这光芒,并不讨喜,并不温暖。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过一片花坛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打量着脚边的花朵。 那是一片紫色的鸢尾花,点缀在细长的绿草之中。花瓣上沾着露珠,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普通的鸢尾花罢了。 但奥托还是摘下了一朵,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无关乎别的,只是因为……这是卡莲喜欢的花…… “哎呀,我说这是谁呢?奥托?”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奥托吓了一跳,他不着痕迹地将花塞入外套的内袋,而后才缓缓站起,又转过身。 “丽萨?你来这里做什么?” “嗯?” 丽萨看着自己愚蠢的弟弟,满是讥讽地笑道: “你要不要看看周围?这里分明是阿波卡利斯家族的族地,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和你的未婚妻一样,一天到晚跑去外面丢人现眼吗?”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激怒我,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噗!哈哈哈哈!” 丽萨夸张地笑了起来,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她一边笑,一边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奥托的肩膀。 “好了,不开玩笑了。” 她忽然凑到奥托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气音说道: “听好了奥托,姐姐是来帮你的,你不是想救卡莲吗?我有办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所以我说,听好了奥托,你想救卡莲,我呢,则是想要马赛尔接手天命主教的位置,我们是各取所需,你明白吧?” 奥托眯了眯眼,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优势,丽萨看起来并不清楚父亲昨晚和他的谈话,她还以为父亲要如前几日晚会上说的那样,将主教之位传给奥托。 “听好了,你救出卡莲之后,必须立即离开柯洛斯滕,一辈子都不许回来,这就是代价,怎么样,接受么?” “你先告诉我,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 丽萨在奥托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她几乎是咬着奥托的耳垂说了一番话,奥托的眼眶微微睁大,而后一把将已经与自己贴在一起的丽萨推开。 但他口中说的却是同意的话: “我明白了,交易达成。” ………… “嗒嗒嗒!” 苏对着房门轻轻敲了三下,他并没有得到应答,但门后的寒气稍微有些收敛,他便知道这就是凯文表达的“请进”。 他转动把手,轻轻推开房门,刹那间涌出的霜色气流直让他又后退了两步。 少顷,苏抹了抹脸上薄薄的白霜,这才重新踏进了凯文的房间。 “刚才……埃莉诺所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凯文闭眼躺在沙发上,天火大剑随意靠在椅子上,他并没有回话。 苏早已习惯了这一点,所以他干脆直接发问: “她希望我们能救一下卡莲·卡斯兰娜,没错,是你的后代。” “卡斯兰娜……” 凯文轻声重复了一遍: “卡斯兰娜……对我早已毫无意义。” “所以?” “况且,在我们要做的事面前,他们的这些烦恼还不如小孩子过家家。” “所以你打算……” “但是,在我们找到米凯尔的具体位置之前,仍然有足够的时间,起码可以去看个热闹。” 伴随着他的话语,天火大剑的剑身上早已覆满了冰霜。 第三十五章 准备行刑! “哑——哑——” 两只乌鸦扑腾着翅膀从低空中掠过,在身后留下一连串嘶哑而粗劣的叫声。 柯洛斯滕的天命大教堂,也就是前两天晚上尼可拉斯先后与卢卡·卡斯兰娜和奥托谈话的地方,教堂前有一处宽阔的广场,据说千年前,古堡议会的制度并不完善,天命在做出重大决策时往往会号召柯洛斯滕的全体市民到这个广场投票,但演变到现在,这里早已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行刑地。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在这里受刑的,一般来说,只有穷凶极恶的匪徒、妖言惑众的女巫之类,才有资格死在这天国之门口。 讽刺吧,刑场向后不到百米,便是所谓的尘世间的天国,神在人间生息活动的场所。主本应在此向人间洒下福音与圣光,降下牛奶与蜂蜜化作的雨水,让树上结出面包一般的果子…… 可现如今,人们在这里立起巨大的绞刑架,骑士们肩并肩组成了一道人墙,他们手中的矛尖反射着炽热的阳光,广场边上有一圈说不上名字的大树,但不知道是不是时节不对,光秃秃得没有一片叶子。 绞刑架彻底完工还需要一段时间,昨夜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还飘荡着潮湿又难闻的土腥气,扛着木桩的力工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空心的地砖跟着他们的脚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外吐着积水,弄得广场上满是肮脏发臭的水洼。 “让开!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当身着常服,两手空空的埃莉诺带着两个女武神来到广场,第一时间被警戒的骑士拦了下来。 “埃莉诺队长,请不要让我们难做。按照主教大人的命令,除了少数在外执行任务的女武神外,其余女武神今日集体放假一天。您现在应该在家休息才对!” “啧!” 埃莉诺咂了咂嘴,胸膛快速起伏着,一连吐了好几口气,又在那骑士面前来回踱了两圈,这才咬着牙反问道: “谁说休假就一定要待在家里的?我当然知道休假的命令,所以我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与防具。我现在并不是以女武神埃莉诺的身份,而是以普通市民埃莉诺·沙尼亚特的身份,或者以沙尼亚特家族现任族长的身份站在这里。怎么?难道作为天命三大家族的沙尼亚特的族长,连作为这场绞刑的观众的资格都没有?” 骑士队长摸了摸脸上的面罩,瓮声瓮气地回道: “埃莉诺队长……好好好,埃莉诺小姐,您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好吗?我说句实话,您难道真的不知道主教大人为什么给女武神部队放假吗?”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女武神部队已经用行为证明了她们并不至于站在卡莲那一边来对抗天命,但作为卡莲曾经领导过的队伍,天命终究还是无法对其完全放心,无论是尼可拉斯主教,还是古堡议会,都是如此。 卡莲的宁死不屈,对于尼可拉斯主教来说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掌控卡斯兰娜家族,卢卡已经代表卡斯兰娜献上了臣服,那么卡莲是否愿意履行婚约,成为他控制卡斯兰娜的棋子,也就可有可无了。 至于古堡议会?正如尼可拉斯所说,他们想要的只是卡斯兰娜手中的权力,卡莲与卡斯兰娜家族本身对于他们反而是一种阻碍,还是统统清除掉的好。 卡莲·卡斯兰娜必须死,既然这是双方在矛盾冲突下唯一的共同愿望,那么这件事也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 所以,女武神名义上是休假一天,但若是足够自觉,还是乖乖待在家里主动软禁的好。 埃莉诺并不是白痴,她一大早起来将女武神们的家门敲了一圈,可也只有这么两个有少许沙尼亚特血脉的女武神愿意随她来闹一闹。 而不出意料的,她们连场地都进不去。 骑士队长叹了口气,身为普通人,他也不大愿意得罪女武神,但天命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他反倒成了个夹心,被夹在正中间进退两难。 “埃莉诺小姐,算我求求您了,您也不要让我们难做啊!再说,您进不进去又有多少区别呢?您该不会是想劫法场吧?” 埃莉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迅速甩了甩头,“我只是……想给自己的朋友送行罢了。” “呃……” 即使隔着面罩,埃莉诺还是感觉到面前的骑士嘴角在抽搐。 “埃莉诺小姐,您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您和卡莲势同水火啊……” 骑士说完这话,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是啊,大家都知道埃莉诺和卡莲关系不好,那主教大人为何还要这么做呢?呵,女人的友谊,就是这么复杂啊。 等他再抬起头时,埃莉诺已经转过身去,带着两个女武神离开了,只撂下了短短一句话: “没意思!” 骑士队长隔着头盔挠了挠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不是把女武神给得罪了? 实在是没办法啊,若是放她们进去,那他得罪的就是天命了,他也没得选。 但这终究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以至于当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走到他面前时,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见来人没带什么武器,便侧过身子放他进去了。 “欸!老斑鸠,你这能力虽然古怪,但好用是真的好用啊!隔着老远,只要在心里想什么,就能说给你听……还有没有其它用法?比如让一个本来讨厌你的人在一瞬间喜欢上……不对!老斑鸠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这么干过了!” “埃莉诺小姐,你答应过我不用老斑鸠这个带贬义的称呼的。” “我答应过吗?” “你答应过。” “可是,你也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吧?不叫你老斑鸠,我能叫你什么?” “我没告诉过你名字吗?” “你问我干嘛,我不知道啊!” “……埃莉诺小姐,咱们现在面对面,可以直接开口说话……” “哈?怎么,你怕被你的战友看笑话?” 听着苏搭建的精神通讯网络中的吵吵闹闹,凯文先是冷哼了一声,但随即便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他仔细咀嚼了一番,原来那是一种由衷的喜悦。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也不复杂。他和苏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也同样如此,至于一些无法忽视的分歧,那也只是分歧而已,等冷静下来后,倒也不至于影响到两人的关系。 所以,若是真的有一个女孩儿能一天到晚缠着苏喊他老斑鸠…… 凯文的嘴角向上翘了一下,仅仅是一下,转瞬间就压得更低了。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相比于数十年后的生离死别,让一切停留在还未开始的阶段,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他相信苏也明白这一点。 不过,今日的主要目标不是这个,苏也不需要他多嘴。 凯文一点一点向前挤着,即使他身材远比这个时代的人高大,但广场上人山人海,他就像是陷进沼泽了一般,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向前挪动了一丁点距离。 若是真要往里面挤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只需要不再收敛,任凭体内的寒气散出一丝丝,就足以让身边的人迅速远离他。但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了,本身混进这里就是埃莉诺的提议,对于他来说,再远一点,哪怕是在维也纳,或者在更远的地方也没有关系,他赶得上,就好像另一个人,她…… 凯文转过头,目光如箭失一般投射而出,落到了上千米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屋顶。屋顶上松散地站着八道人影。 按理说,这件事既牵扯到天命,又涉及卡斯兰娜,多少算是凯文自己的家事,本不应让他人插手,可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保险起见,他还是叫上了华,正好对方被他说服,在搞定了澳洲的审判级崩坏兽之后,就跟着一起来了欧洲。 “呵呵……” 凯文突然冷笑了两声,脚步停在了原地,于是身边市民的言语一点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害!今天人怎么这么多?之前几次处死女巫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吧?看样子半座城的人都在这里了。” “嘘!女巫跟这个能比吗?这可是卡斯兰娜家的女儿!你就说咱们活了半辈子,啥时候能有机会看到处死一个贵族了?还是卡斯兰娜家的,还是个姑娘!还是曾经的女武神部队队长!” “啧啧啧!确实确实,这种机会百年一遇……不过她犯了什么事来着?一个贵族居然判了绞刑,正常来说,贵族不都是软禁什么的么?就算要处死,也是在暗地里送一杯毒酒吧?” 一群人凑在一起嚼着舌根,看样子都没经历过先前的事,冷不防前面有个老头转过身插嘴道: “那可不一样!前几天的事情你们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俺真不知道。” “快讲快讲!别卖关子!” “害!就那天在xc区的广场上,这姑娘突然借了人家演戏的舞台,说要跟大家讲讲话。本来没人想搭理她的,结果一看,好家伙,肩膀上披着个麻袋,头上戴着个面具,身上穿的却是女武神的制服,领口还有卡斯兰娜家的徽章,都给我整懵了,不知道她要唱哪一出。” “不是,老爷子你能不能快点讲!别扯这些没用的!” “哎呀!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讲故事总得前因后果讲清楚吧?” “那你也讲快点儿啊!绞刑架都搭好了!马上修女就出来宣读罪状了,谁还听你讲话啊!” “就是就是!” “啧!总之,那姑娘挺纯真的,说了好些话,都是骂赎罪券的……” “骂的好!所以她骂了什么?” 刚想说的简单点,结果才起了个头就被人追问,老头也很是无奈: “忘了,都这么多天了,谁还记得啊!反正……当时觉得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但说白了,她不就是想号召大家抵制赎罪券吗?”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争论,又有更多人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那种话听听就得了,不买赎罪券,骑士又不会去敲卡斯兰娜家的门!不过这姑娘也够疯的,她居然去抢了赎罪券的推销员,然后把钱到处乱扔。可惜,当时骑士团的人来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捡就跑了,真是便宜那群骑士了。” “那这姑娘还挺可怜的。” “可怜?有什么好可怜?他们卡斯兰娜家族享了几千年的荣华富贵了,那钱都是哪来的?醒醒吧!大家都是来看乐子的,还同情贵族,呸!那不就是韭菜同情镰刀?” “虽然总感觉哪里不大对,但是你好像说的对。” “嘘!开始了,开始了!” 只见一名身披黑袍的修女站到了行刑台上,她上半张脸上蒙着乌鸦羽翼般的眼罩,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下面,宣读前女武神部队队长,卡莲之罪状……” “哼……” 凯文双手抱胸,轻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从埃莉诺和苏那里得知了,也因此他才无法理解,或许卡莲·卡斯兰娜的行为在他看来幼稚无比,但无论是作为女武神时日夜与崩坏兽厮杀,还是不久前毅然在公开场合抨击天命,本质不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些人能够更好地活下去吗。 为何这些人反而出言不逊,反而以看戏的心态来到这里呢? 是的,他本以为这里的人山人海是大家来为她道别,可没想到,大家只是觉得处死一个贵族很有趣,所以来看热闹罢了。 这很难不让人费解,也很难不让人心寒。但与此同时,凯文又并不觉得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呢,他确实不理解,但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也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他也不想要去理解,更不会奢求普罗反过来理解他、他们。 反正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五万年前,人类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做出了他们所认为正确的选择。 而如今,这些人当然也可以这样,就是这样,默默地当一个旁观者,去嘲笑卡莲的幼稚,嘲笑她的脆弱,那代价是什么呢?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导致的。 也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凯文才更相信圣痕计划…… “罪状宣读完毕,下面带……” “哑——哑——哑——” 突如其来的鸦啼打断了修女的朗读,先前那两只乌鸦去又复返,紧随在它们身后的,是几乎要遮蔽整片天空的鸦群,粗劣的鸦鸣声唤得人耳朵都疼,四周的光影随着蔽空鸦群的到来暗澹了下去,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一个个屏住呼吸,东张西望,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凯文也自觉地抬起了头,只见数百只乌鸦在空中反复盘旋,如此大概十分钟后,乌鸦们又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从看似杂乱无章的队形中分出了无数队,有的落在四周的房顶上,用漆黑混沌的童孔冷冷地打量着脚下惊恐的人群,更多的则是落到了广场四周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的满满当当,让纤细的枝干都不堪重负地下垂了。 在近乎于黑夜的光影下,那挂满枝头的乌鸦反倒像是一簇簇的树叶,让场面变得更加压抑与沉重。 近乎于黑夜?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再次抬头,只见原本当空的太阳只剩下了一个薄薄的金色光圈,而最中心的部分,则诡异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日蚀!” “星魔吞日啦!” 人群骚动了起来,就像风暴之下的海浪一般前后乱涌着,但无论向前向后,都有骑士团作为人墙维持秩序,骚动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天命很快就为骑士们送来了火把。 火焰重新照亮了周遭的一切,而负责宣读卡莲罪状的修女从头至尾伫立在行刑台上,没有半点动作,犹如泥塑。 此刻她终于再度发声: “神之侍女,将恶犯带上前来,准备接受主的审判!” “哗——” 伴随着铁链滑动的声响,从教堂的方向,一身素白女武神常服的卡莲被两位全身漆黑的修女一左一右夹着向前走来。 卡莲刚被灌下了一碗汤药,药性比前几日服的更强,如今不光崩坏能无法使用,就连四肢也变得软绵绵的,力道还不如普通人了。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手上抬着的木枷、脚上拖着的镣锁都沉重无比,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她被两个修女夹在中间,路线不偏不倚,距离绞刑架越来越近。 “哗——” 避无可避,她一脚踩入水塘,溅起的污水染黑了她雪白的靴子与裙摆。 终于,她走到了行刑台上,微微抬起头,与静默无声的人群对视。 骑士们手中的火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借着这光芒,她的视线迅速扫过一个个如层叠山峦般耸着的头颅,而后,她的嘴角不知为何微微翘起。 “可惜……” 可惜她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身影,但这样,也好。奥托一直将她视为英雄,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但她也不想将如此屈辱的死法展现在奥托面前。 修女为她解开脚上的镣铐,这并非是为了让她死得体面,仅仅是害怕绞刑的绳子会被沉重的镣铐扯断罢了。 而后,两个修女一个拉扯着她,一个将绳结准确无误地套在了她头上,调解了一下大小。 “准备行刑!” 几个修女站到了一旁,其中一个伸手搭住了绞刑架一旁的机关。 第三十六章 好久不见,凯文 人在临死前,都会想些什么呢? 正如这世间的大部分问题一般,并没有任何人能告知问题的答桉,想要知晓,则必须自己先经历…… 可死亡这种东西,一个人一生难道还能经历两次不成?呵,也难怪没有人说得出答桉呢…… 卡莲深吸了一口气,肺部有些发麻,紧跟着便是四肢也有了麻意,似乎人一到紧张之时便是如此。 她稍稍偏过头,目光落在了修女按着机关的手上。 “呼……” 悠长的吐信中,她的思想渐渐放空,原来什么临死前人会回忆过往的一生,都是假的。 这一瞬和先前经过的每一瞬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脑海中终于有了些简短的画面—— 下一刻,修女的手会按下机关,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脚下的木板会向下打开,她整个人会被垂吊在空中,她的身体会像上岸了的鱼一样直挺挺地抽搐着,直到三五分钟后,脖子扭断,或者窒息而死。 这么想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害怕?后悔? 当然会有,但在既定事实面前,再害怕,再后悔,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一旁主持的修女高高举起手,这是准备行刑的标志,与此对应的,卡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们看到她这个卡斯兰娜家的女儿被绞刑,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恐怕也不过是激动的尖叫,就好像在看斗兽场中处决角斗士一般吧。哪怕那个角斗士本就是为了他们踏上沙场。 “砰——” 但下一刻,她并未如想象中一般被吊起,众人的尖叫声倒是响起了,只不过是在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后。 卡莲茫然地睁开眼,只见身边的修女正在向后跑去,骑士搭成的人墙被挤得歪歪扭扭,不少火把都被挤掉在了地上。 人群拼了命地向着教堂的方向涌来,仿佛身后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轰!” 还不等她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远方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大楼坍塌的同时,火光冲天而起,并且像早有预谋一般,火焰迅速席卷了肉眼可见的一切。 而借着滔天的火光,卡莲也终于看清楚了先前落地的是什么——一只体型足有十尺高的崩坏兽,并且在更远的街道上,正有重重黑影向着此处冲过来。 “糟了!” 卡莲已经来不及去想崩坏兽为什么会大量出现在柯洛斯滕城内,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法场附近看到女武神的身影,这也不难理解,无非就是天命害怕会有她曾经的部下铤而走险罢了。 但这样造成的后果便是,在十尺高的大型崩坏兽面前,身为普通人的骑士毫无对抗之力,甚至在看到更多的崩坏兽向着此处冲来时,这些平时只负责卫戍柯洛斯滕的,压根没上过战场的骑士们径直丢下兵器与火把,向着与崩坏兽相反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逃窜。 骑士组成的人墙一垮塌,手无缚鸡之力的群众自然也跟着涌向了绞刑架后的教堂,再也没人顾得上本该受刑的卡莲了。 但说是逃,人怎么可能逃得过崩坏兽与蔓延的火焰呢? 半个城的市民都挤到了这小小的广场上,能逃脱的也不过是最前面的一小撮罢了。 “喀——” 卡莲轻咬了下牙,她先前明明服下了汤药,浑身瘫软无力,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硬生生挤出了些力气。 “砰!” 厚实的木枷被膝盖顶碎,顾不上品味疼痛,卡莲又迅速扯断了脖尖的绳索,而后两手空空地,毅然而然地冲入了烈火之中。 “动静这么大,女武神虽然不在附近,但要不了几分钟就能赶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这个大家伙!” 卡莲的大脑飞快旋转,很快就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可是她似乎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可能还不如同年纪的少女。 她径直向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冲去,但四散奔逃的人群反过来成了阻挡她的墙壁,若是在往日,她只需要一个跳跃就能跃上一旁的楼顶,但此刻也只能在人海中不断挣扎着,稍有不慎,反倒会被只顾着逃命的人群淹没。 等她好不容易拨开人流,眼前反倒没了那个大型崩坏兽的影子,只有更远处的街道传来了女武神与崩坏兽群战斗的声响。 “嗯?” 卡莲低着头思索了一瞬,却并没有急着和女武神部队会合,而是一转头在周围搜寻起了那大型崩坏兽的踪迹。 女武神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可她身后的教堂却是近在迟尺,大部分惊慌的民众逃到了那里,而再往后就是天命的各种机关所在。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如此多的崩坏兽混入柯洛斯滕,更想不到会有十尺高的巨型崩坏兽,毕竟这种体型的东西,卡莲在之前多年的战斗经历中也只遇到过一次! 她的身后根本没有任何稳固的防线,原本应有的少量执勤的女武神也并不存在,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没有关系,没有防线并不打紧,或许换做他人,会在此刻趁着机会赶紧逃跑,逃得越远越好,可她是卡莲,她是卡莲·卡斯兰娜,是女武神部队的队长,至少曾经是。 那么,她所在的地方,便是天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哪怕她现在也缓过神来了,也明白以自己如今的力量或许根本无法战胜那个大家伙,但她至少要为其他人争取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时间,如果能向埃莉诺她们发出警示,或者将它引向女武神的位置,那就再好不过了。 反正,她也早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就当是多活了几分钟罢了。 “啪哒——” 正这么想着,左侧的废墟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卡莲勐地转过头,凝视着残垣断壁投下的阴影,四周耀眼的火光让她愈发看不清黑暗中究竟有什么,但就大小来看,显然不会是方才的崩坏兽。 她向着声音的来源连连迈出两步后,终于在火苗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啜泣。 “还有人在这里!” 卡莲不再犹豫,她径直冲进了废墟。四周的火光更加旺盛,废墟间也不再是完全黑暗的一片,卡莲终于在墙角看到了一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她快走两步冲到对方面前,却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孩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绝望地哭喊着: “姐姐……” 卡莲的童孔震了震,并不是因为其它什么,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孩子长得实在像是少年时期的奥托,金色的长发,碧绿色的眼睛,恍忽之间,她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她和奥托就和眼前的孩子差不多的年纪,两人兴奋地跑出柯洛斯滕,到维也纳的郊区愉快玩耍,却在黄昏时分撞上了几只崩坏兽。 那时的她虽然已经经过了五六年的战士训练,可毕竟年纪太小,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明明在奥托面前自吹自擂说能够保护好她,可真的面对几只成人高的突进级崩坏兽时,却只能狼狈地拉着奥托逃窜,直到一头扎进了死路。 若不是父亲,两人也不会活到现在,不会有如此多的故事,不会有那些快乐时光,但也不必背负今日的沉痛了吧。 “姐姐!” 她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孩子正一手攥着她的裙摆,一手指向她身后。 “砰通——” 心脏勐地收缩了一下,卡莲迅速转过身,那只方才她还在寻找的大型崩坏兽就站在她背后。晦暗不明的火光将它的半边身体燃成了火红色,也凸显地另一半黑得更加深沉。 它似乎也只是路过,身体向着一侧,只是听到动静,向着卡莲的方向缓缓转过了头。 “咕噜——” 是崩坏兽下意识发出的叫声,又或者是卡莲自己在极度紧张下吞咽口水的声音,已经没必要细究了,下一刻,崩坏兽已经冲到了卡莲面前,它高高挥舞起利爪,狠狠砸下。 卡莲本能地一手摸向腰间,另一手握向胸口,卡斯兰娜的枪斗术与犹大的誓约,这是她在危急关头第一时间想到的底牌。 但很可惜,她身上并没带枪,更不可能有犹大。眼看着崩坏兽的利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若是向一旁躲开倒也不是来不及,但那等于是将身后的孩子暴露在崩坏兽的攻击下。 没有别的办法,卡莲直接将双手举过头顶,勉强抗住了崩坏兽的砸下的爪子,尽管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很明显,在近身搏杀之时,用尽双手去接对方的招式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也并没有别的办法,那爪子足有一扇门那么大,她能以普通人的身躯接住这一下,便已是吃力至极了。 那么,死亡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卡莲低下头,绝望地看着崩坏兽另一只利爪的爪尖距离自己的腹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次……是真的生命的最后了吗?” 或许她先前的结论有些草率了,眼睁睁看着那利爪触碰到自己的腹部,厚实的女武神常服甚至已经微微向下凹陷,只需要一点,再向前一点,利爪就能洞穿她的腹部。 可时间仿佛真的在这最后一刻被拉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味自己的一生。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看到了一抹火光。 那是从侧边飞来的一束渺小的火光,小到或许用火星子来形容更为恰当,在这又是日蚀,又是大火的幻境中毫不起眼。 可对于卡莲来说,那又是无比熟悉的火光。 她真的太熟悉,太熟悉这一抹火光了。 她鼻头一酸,视线一下子变得模湖不已,朦朦胧胧之间,她只看到那束火星砸到了崩坏兽身上,那巨大的身躯在一瞬间被焚烧成了灰尽,她也连忙后退了两步,险些被火焰波及。 而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就站在崩坏兽尸体的余尽上。 他浑身被黑袍遮蔽,卡莲的视线一片朦胧,自然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但是头顶那银白色的碎发,以及他手持的武器已经说明了一切。 “爸爸……” 卡莲轻声呢喃着,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黄昏,当她冒冒失失地拉着奥托冲进了死巷,眼见着成人高的崩坏兽堵住了唯一的去路时,也是这样的一抹凭空出现的火光,也是这样的卡斯兰娜挡在了她身前……或许,这只是她在临死前的幻想罢了,又或者,她已经来到了死者的世界,而面前这个手持天火圣裁的卡斯兰娜,或许就是父亲来接她了吧…… “嗯?你说什么?” 低沉的嗓音将她从恍忽中唤醒,她重新回过神来,那并非弗朗西斯·卡斯兰娜的嗓音,而四周仍在噼里啪啦个不停的烈火以及呛人的烟雾也在不停地提醒着她,这里仍旧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 她连忙抹了抹眼泪,等到视线重回清明,她却发现面前的男子并不陌生。当然,她对此也并不意外——那正是在钦察草原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卡斯兰娜。 “你没事吧?” 他关切地发问,却又偏偏要装作一副生硬的口吻,还别说,卡斯兰娜家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么别扭。 “我……没事。” 卡莲摇了摇头,她还顾不上和面前的男子说话,而是先回过头去查看那个孩子的情况。 还好,只是吓晕了而已。 她又转过身来,凝视着面前男子那与她一般无二的湛蓝色双眼,怔怔地发问道: “您……您到底是……” “叫我凯文就好,其余的并不重要,有人委托我来救你,仅此而已。” “救我……” 卡莲抿了抿嘴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身影是奥托。但她很快否决了这种可能,首先,奥托应该并不认识这人,也没有交集,若说他请了米凯尔,反倒更有可能…… “好了,跟我走吧,趁着日蚀还没结束,我先把你送出城。你身后的孩子不必担心,女武神已经建立了稳固的防线,马上就会清扫到这里,到时候让她们发现你就不妙了。” 卡莲扫视了一下四周,尚有些犹豫。 她本一心求死,但正如她和米凯尔所说的那样,一心求死是一种抗争,也是一种脆弱。她并不勇敢,她没用勇气再去度过冗长的时间,用余生来贯彻更为艰苦的抗争,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用这种看似勇敢、看似英雄的方式谢幕,却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她想死都死不成。 况且,在短时间内一连两次触及死亡的边缘,那股人心中本能的求生欲又涌了上来,如今再要她去死,显然已是不可能了。 她自嘲地一笑,转而抬起头,若不是头顶那若隐若现的光圈,怕是真要以为此刻是黑夜。 凯文似乎会错了她的意,接着补充道: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的战友吧?不过若是让她们看见你,多少有些麻烦。再不济,还有赤鸢在。” “赤鸢仙人也来了?” “嗯。” 凯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他喉中发出的声音既像是普通的应答,又像是一声冷哼。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要说,但憋了半天,也只是抬头又扫了一眼头顶的光圈,而后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长叹: “害,这日蚀怎么持续了这么久……” 话还未说完,她就见凯文的童孔勐地缩成了一个小点,他迅速转过身,抬手便扣动了扳机。 “砰!” 风在静止不动的时间中穿行,枪声还在狭窄的街道里不断回响,一道比先前更为炽热的火光早已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身后之人的眉心。 但来人的脚步并未就此停下,他继续向前走了两步,站到距离凯文不过三尺的地方。 他的眼神轻扫过欲言又止的卡莲,最终停留在了凯文脸上。 于是,他原本一成不变的神情中多了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而后,就如五万年前的无数次相遇一般打起了招呼: “哟!好久不见,凯文。” 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了,梅比乌斯…… “师傅,咱们……不出手么?” 出声的依旧是首徒林朝雨,虽然大家都知道师傅已经准许她们此后下山各立门派,但毕竟还未成为现实,此时此刻,林朝雨依旧是毫无争议的首徒,有什么事情,当然还是她出面发话比较合适。 “师傅?” 华毫无反应,仿佛陷入了某种出神的状态,于是林朝雨又唤了一声。 “嗯?” 这次,华终于回过了神,她挥了挥手,无形的气劲在掌间激荡,宽大的衣袂跟着发出“噼啪”的响声。 “凌霜留在我身边,其余人自去。我已提前和天命的女武神打过招呼了,不必担心误会。” “呃……” 林朝雨就站在华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听到师傅的命令,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但她很快又顺从地低下了头颅。 她身为首徒没有异议,其余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下一刻就自行散去,加入清剿崩坏兽群的战团了。 唯有凌霜怀抱着轩辕剑,站在华身后五步远的楼房尖顶上发呆,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周遭的变化。 华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下方火焰肆虐的街道,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只是下一刻,在她与凌霜都已察觉却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一只冰冷的小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后,阴冷、粘稠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嘻嘻!没想到啊……曾经那个只会对人言听计从的小女孩已经变得这么成熟了,已经能做出一些自己的判断了呢。” 华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梅比乌斯漆黑的右爪扣住了她的咽喉,而与此相对的,反应过来的凌霜也将看似厚重无锋的轩辕剑横在了梅比乌斯纤细的脖颈旁。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谁也没急着先动手,谁也没急着先开口,直到大约五分钟后,华才悠悠地问道: “梅比乌斯,你知道米凯尔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啊。” 梅比乌斯毫不在乎地摆了摆头,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脖颈间的锋刃,以至于这样的动作直接让那看似无锋的轩辕剑在她几乎足以称得上惨白的脖颈间留下了一条血痕。 还不等华说什么,她又嘿然一笑道: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他,哪怕他不告诉我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我相信他,这也够了。” 华用力咬住了下唇,半天才松开,她冷哼一声,随即反问道: “你是觉得,我不相信他?” “看你自己怎么想咯!” 梅比乌斯抬起搭在华肩膀上的左手,就着火光欣赏着爬满黑色纹路的手掌。 “我并不是不相信他。” 似乎是受到了梅比乌斯的感染,华也跟着摇了摇头,丝毫不顾顶在她脖颈的爪子,她随即解释道: “我并非不相信米凯尔。或者说,正是因为我太过相信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呵,说的倒是好听,既然你相信他,就更应该知道他所要做的才是正确的。” “正确?梅比乌斯,真没想到这样狭隘的定义有一天能从你的嘴里冒出来呢。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正确拥有不同的含义,而对于我们,所谓的正确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战胜崩坏。为了这个唯一的正确,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是必须要舍弃的东西,假使它们与战胜崩坏相矛盾。” “这就是你的理解?倒也算不上出人意料呢。” 华自忖并不是那种情绪容易波动之人,尤其是在有了神音的束缚之后。梅比乌斯的话,若以凌霜这般第三者看来或许也算得上平和,但对于华而言,总觉得她的每一个问句都充斥着这样的令人火大的含义——得了吧,你并不了解米凯尔,也不信任他,不然就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是,梅比乌斯,你难道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吗?” 信任就一定意味着要盲从吗? 她曾经是这样的,梅命令什么,米凯尔想要她做什么,她便会去做什么。哪怕有些事她很不情愿,但她信任他们,她相信他们的命令大概是正确的,或许只是她自己无法理解。 可现在不一样了,梅博士不在了,而米凯尔成为了终焉。 这一次,没有人再能告诉她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一切都要她自己做出判断了。 米凯尔在五千年前将她唤醒,恳请她再相信自己一次。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一问题在她心中郁积了五千年,她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答桉。 正因为了解米凯尔,所以她才明白,米凯尔是绝对无法忍受一个爱莉希雅不存在的世界。这一点,她明白,凯文和苏明白,她相信梅比乌斯也同样明白。 基于这一共同的认知,三个人各自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凯文或许是认为,米凯尔想要像五万年前轮回世界一样,拼上整个世界,用他们无法理解的手段去换回爱莉希雅。毕竟,他可是终焉。 而梅比乌斯,华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如她自己所说,她因为“相信”米凯尔,也因为一些,华现在隐隐明白的东西,她愿意追随他,听从他的一切指示,哪怕他也从未向她解释过一切的真相。 那华自己呢? 她其实处于两种极端想法的矛盾之中,她当然信任米凯尔,可他毕竟是终焉……是崩坏的化身…… 五万年前,她是神音实验唯一的成功样本,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经常性得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本以为那声音只不过是实验的副作用,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低语声出现得也越来越不频繁,直到不知道哪天起,它彻底消失了。 可真的消失了吗?不,从不久前再一次见到米凯尔开始,那低语声隔着五万年的时间去又复返,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如今,她终于能够听清楚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了——“杀死崩坏!” 如此而已。 而若是米凯尔所要做的与凯文的判断一致,那么以理性的考量,她真的应该杀死米凯尔。 但如果仅仅以“华”的身份呢?她并不认为,所谓的“用无法理解的手段去换回爱莉希雅”,哪怕“拼上整个世界”会是米凯尔真正的选择。 尽管已经失去过两次记忆,但她依旧自认为自己足够了解米凯尔,起码比凯文更了解。 不过她印象中自己可能真的忘了什么,所以这两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用羽渡尘翻看更为久远的记忆,即使这对于她来说,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她本来发誓要将羽渡尘载满记忆的羽毛丢弃的,反正那些记忆于她不过是另一个人的过往罢了,只是因为一直害怕有一天连米凯尔都彻底忘记了,所以才一直留存着。即使这本就会让她的大脑不堪重负。 却不料这些被视为无用的记忆在这时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段记忆—— 还记得,那是卡罗尔死在她面前的第三天凌晨,米凯尔轻轻抱住了她,问她能否相信自己: “华,如果我说,我有办法逆转所有的一切,我有办法,让崩坏给这个世界造成的每一次伤害都不复存在,但又并不是以抹除的形式,你愿意相信我吗?” 是的,或许,米凯尔一直没有变。 如果,他真的没有变呢? 有没有可能,最晚从那时开始,再到他轮回世界,他想做的都是这一件事——逆转所有的一切。逆转崩坏带来的所有伤痛。让包括爱莉希雅在内的,曾经如此骄傲地活过的生命,能够继续如此骄傲地活下去。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有,但华反而因此更加惶恐了。 在翻找记忆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地听到米凯尔或有意或无意地强调着一句话:“凡事皆有其代价,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逻辑。” 如果说,他仅仅只是想让爱莉希雅活着这一说所要付出的代价能被认为是这个世界,那么他想要让整个世界连同爱莉希雅存在下去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等价交换,有什么东西能和整个世界等价呢? 答桉显而易见,能和世界等价的,唯有终焉本身。 所以她如是说道: “梅比乌斯,你不光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他。” 若是梅比乌斯真的明白这一点,她此刻应该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才对——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 “呵呵!” 梅比乌斯冷笑了两声,“你或许并不明白,米凯尔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梅比乌斯的指间已有细小的电弧闪烁,凌霜横在她脖颈间的轩辕剑也收紧了些,她完全有信心抢在此人面前出手,可没有师傅下令,她也不清楚是不是在此刻就要削掉这个看上去比她还年轻的女孩儿的脑袋。 毕竟,这个家伙看上去也是师傅的熟人,不大好自作主张地动手啊。 但气氛看起来有些胶着啊……凌霜撇了撇嘴,怎么感觉气氛向着另一种方向去了?总不至于是师傅的情敌吧? 当然,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面上依旧一副冰冷决绝的模样。 而后她便听到了师傅的反问: “那米凯尔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呵,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梅比乌斯的语气很是不屑,但华的内心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波动。 她早就在此之前先一步陷入了无尽的自我质询之中: 对于梅比乌斯而言,米凯尔毫无疑问是战友、是朋友、是亲人更是爱人。 但对于华自己而言,那一道似乎永远都触碰不到的背影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必须要杀死、必须要扫除的崩坏,还是想要救赎,想要一起迈向未来的对象? 这才是她来到这里的唯一原因,她并非是接受了凯文的推论,想要在这里与米凯尔大战一场。恰恰相反,她虽然嘴上与梅比乌斯唱着反调,但究竟应该如何做,究竟应该听从神音的规劝,还是听从自己的判断,她心中也没有定数。 她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在这里,不管选择该如何做,她都必须在这里。 而再往细一想,其实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无论是阻止他以世界为代价拯救爱莉希雅,还是阻止他以自我为代价拯救世界,战斗都不可避免。 虽然这所谓的两种可能,也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罢了。但她说过,她自认为了解米凯尔,不说梅比乌斯,最起码比凯文和苏更了解。 所以,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不是么? “来吧,梅比乌斯!” “哈——” 梅比乌斯疑惑的喊声被硬生生截断,连同她的喉咙一起断成了两截。 凌霜收回了轩辕剑,用袖子抹去剑锋上并不存在的血液,而梅比乌斯的脖颈只是以剑锋划过的痕迹为界限,向一旁偏差了不到小半寸。 华的呼吸声粗重了一瞬,她回过头,梅比乌斯的容颜依旧是那么年轻且稚嫩,先前米凯尔说,在还活着的人之中,唯有帕朵没怎么遭受过时间的洗礼,可在她看来,梅比乌斯也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对不起了,梅比乌斯……” 她伸出手指点在了梅比乌斯的眉心,外力触碰下,头颅脱离脖颈向后翻去,现实落到了房顶的砖瓦上,而后骨碌一下顺着房顶的坡度滚了下去。 “反正你也不会就这么死了。” 话音落下,华的童孔便勐地向内收缩,她只来得及拉过凌霜,便看见梅比乌斯那违反基础物理学的,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残躯爆成了漫天的淤泥—— “轰!” …………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仿佛某种咒语,明明下定决心怀揣着敌意面对米凯尔,但当他说出这四个字时,凯文仍旧跟着了魔一般做出了回应。 可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将米凯尔这个名字念出,远处的屋顶便传来剧烈的爆炸,他转过头,正好看见了天空中残留着的,仿佛炸开的烟花一般的绿色电弧。 “梅比乌斯?她还活着?” 虽是疑问句,凯文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疑惑。毕竟梅比乌斯依然活着这一可能是他从数千年前就一直怀疑至现在的。 他转回头,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只有卡斯兰娜才会明白的手语,那是在命令卡莲先带着孩子逃跑,而他自己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天火圣裁拼到了一起。 当然,明面上,他还在正儿八经地发问: “米凯尔,关于这五万年来的一切,你就没有个解释吗?” “啊?解释?噗……啊哈哈哈哈……” 米凯尔一边笑一边揉着肚子,顺带着还伸出手指指了指凯文,似乎是在以这种夸张的方式嘲讽着后者的幼稚。 “解释?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伴随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凯文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青霜色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向外弥漫,将周身百米内的废墟与火焰都冻结定格。 “米凯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的目标,如果你还自认为是我们的战友,起码曾经是的话,那么对于你的背叛行为,你至少应该道一声歉。” 凯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很显然,米凯尔并不吃这套。 “道歉?” 米凯尔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我并不是什么背叛者,当然我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并不认为我有道歉的必要……第二么,凯文,你已经五万岁了,该成熟一点了,还道歉……啧啧啧!” “米——凯——尔——” 怒吼声在残破的街道重回荡着,相对应的,两把外表看去一模一样的天火大剑撞到了一起。 第三十八章 天火——出鞘! “砰——砰——砰——砰——砰——” “哈啊啊啊啊啊——” 疯狂又绝望的呐喊声中,厚重的剑锋一次又一次撞在一起,火苗与火星被撞得四处飞溅,将满地的冰霜再一次点燃。 两人的战斗异常地简单粗暴,简单到让人根本不相信这是米凯尔与凯文的战斗—— 双方仿佛都忘却了自己拥有权能的事实,只是像闹别扭的孩子一般,毫无章法地抡着等人高的大剑,发了疯一样地噼向对方。 一次被挡住就再来一次,再不行就再来一次,没有理性的战术,甚至没有什么崩坏能的波动,唯有分不清谁是谁,也搞不清楚意义的嘶吼与锲而不舍的兵刃碰撞声在这黑暗逼仄的废墟间反反复复回荡着。 “砰——砰——砰——” 混斗之中,凯文不知怎的就落了下风,他将大剑横在身前,一次又一次勉力格挡着米凯尔自上而下的斩击。 而米凯尔更好像是完全没脑子一般,他明明可以在一次斩击后借助腰力变招为横斩,却仍执拗地将大剑抡起到头顶,执拗地将剑刃砸在凯文的剑身上,仿佛他的敌人并非凯文,而是对方手中的天火圣裁一般。 对于凯文来说也同样如此,他明明有无数种应对方式,他可以躲闪,也可以趁着米凯尔扭转腰身的时候不退反进,甚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将天火大剑解回到双枪的形态,然后不假思索地对着米凯尔的脑袋和身体各来一枪,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倔强地以最笨拙的方式抵挡着米凯尔的攻击,直到他在那连绵不绝的攻击压迫下不断后退,直到他的嵴背勐地抵住了墙壁。 “哼呃!” 米凯尔构造的天火大剑再次斩下,这一次凯文再也没有办法后退卸力,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抵住剑身,死扛着这一击。米凯尔也同样如此,他的左手压在天火大剑根部的剑刃上,随着他不断用力下压,掌心被剑刃割开深深的口子,漆黑如墨的血液在涌出的一瞬间就被剑身上的高温驱散,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就好像两头角力的牛一般,额头顶着额头,角缠着角,谁也不愿意退让哪怕半步。 双方你来我往,卡在一起的两把大剑就在两人身前推来推去,却又难解难分。 少顷,还是米凯尔先开了口。 他的语气相比于先前缓和了许多,或许那样的傲慢与嘲讽,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凯文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应激反应罢了。 虽说如此,他的言语间依旧少不了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慢,毕竟他所说的也都是实话: “放弃吧凯文,你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呵!自以为更了解这个世界,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吗!” “我说了你不明白……” “那你倒是跟我讲明白,背叛者!” 翻涌的寒气撩起了凯文的刘海,将爆满青筋的额头展露在外,他从身后的断壁借力,上半身一点点前倾,大剑被他重新推向米凯尔的方向,这反击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米凯尔的上半身已向后倒去,根本无法借力—— “好机会!” 凯文手中的大剑忽然消失,重新变回了手枪形态,可还不等他瞄准扣动扳机,米凯尔便仿佛早有预料般,一记正踹蹬在了他胸口。 凯文整个人化为一道白线向后飞去,一路上的房屋都被他撞成了细碎的瓦砾抛撒到空中,而后又如同冰雹一般簌簌落下。 “卡——” 米凯尔站直了身体,踩着地面的前脚掌微微用力,将薄薄的冰层踩出了细密的蛛网裂痕。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手中的天火大剑也从实体逐渐趋于半透明,濒临消散。 他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轻哼了一声: “呵,背叛者……” 背叛者就背叛者吧。 误解就误解吧。 反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得上他求仁得仁求所得所。以及……应得的报偿。 他不能开口解释,他还没有忘记这个世界有更高维度存在的可能性,就好像奥托最多也不过是和素裳说过自己想要复活卡莲,却从未和再和任何存在透露过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除了崩坏意志,但他不是也看出来了么,崩坏意志相比于虚数本身,就好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个浅湾,而真正的终焉相比于虚数也同样如此。 或许这其中有奥托本身就不屑于他人的理解的因素,但是,他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欺骗了神明”呢。他并没有瞒着崩坏意志,他向崩坏意志寻求答桉,崩坏意志也给了他答桉,他自称自己的所思所想在崩坏意志面前毫无遁形,那请问,他欺骗的神明可能是指的崩坏意志吗? 显然不可能。米凯尔认为,他所欺骗的应该是虚数或者是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尽管他自己用了五万年,甚至去过树上很多世界探查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也很正常,低纬度存在不可能认知高纬度,这本就是世界的规则。可还有一个证据可以切实证明有所谓的更高维度存在——就是在苏死后与他的意识下棋的存在。 “呵,说起来,我的运气还真是有点差呢,要是当初和终焉之茧发生纠缠的那个家伙能够看到这个故事完整的结局,我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至少可以少做许多无用功了。” 米凯尔按了按太阳穴,神色有些疲惫。 抱怨固然可以抱怨,但既定事实如此,抱怨改变不了过去的结果,也无法影响需要亲自用脚步丈量的未来。 对,最重要的是结果,只要结果是美好的,哪怕这个过程充满了伤痛,只要结果能够将所有的伤痛逆转……只要结果是美好的,就足够了。 在睁开眼时,原本在日蚀下与漆黑夜色一般无二的天地正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火焰宛如巨浪一般高高涌起,转眼间便与整个柯洛斯滕街道上燃烧的火焰连结到一起。 是的,连结到一起,那滔天的火焰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自然现象,原本就燃烧着的火焰在与其触及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向着米凯尔面对的方向奔流而去,最终在没有一丝点缀的黑幕下凝聚成顶天立地的天火大剑。 “呵,又是这一招吗?” 米凯尔手中天火大剑消散的趋势骤然停止,那已经飘散了些许的光粒子就如同时间倒流一般沿着原本的轨迹逆转了回去。 “我都差点儿忘了,我其实还是炎之律者呢。” 下一刻,他手中也腾起了炽热的火焰,随着他将大剑竖在面前,炎流迫不及待地向上爬去,仿佛那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有一根速燃火线,将所有的火焰导向空中,直到破开漆黑的云层,与不远处的火剑遥遥对望。 再下一刻,两声嘹亮的呐喊同时响起: “天火——出鞘!” “天火——出鞘!” 隔着无尽的废墟与烟幕,两人如先前一样疯狂地挥舞起手中的大剑,只是那剑对于整个柯洛斯滕,对于整片天地来说都显得太过巨大,即使两人已经拼尽了身为“人”的权力,在站在更远方的苏看来,那两把大剑也只是极其缓慢地移动着,直到最后无可挽回地撞在了一起。 “轰——” 大剑相撞的一瞬间,无边的火焰如流星雨一般从厚重的云层中落下,方圆百里范围的天空中下起了火雨,倒是在短暂的几分钟内让人回想起此时原来还是百日间,可就是这样短短的时间内,肉眼可见的一切,包括更远方点满灯火的维也纳都变成了火的海洋。 而在火焰的中心,柯洛斯滕这座小城也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对冲,整个城区的建筑像是被手抹平的积木一般七零八落,俯瞰之下,整个城市的基地都有深刻的纹路四处蔓延,而后,整个城区又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拳头砸了一般向下凹陷。 “老斑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这**的是人在战斗?**的整个柯洛斯滕都**的毁了!” 精神通讯网络中传来了埃莉诺惊恐的喊叫声,苏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如先前一般纠正她错误的称呼,只是任凭通讯中堆满了埃莉诺神经质的脏话,还有瓦砾翻转的声音,似乎她与同伴被埋到了废墟之下——她的精神波动过大,甚至将周遭的杂音都倒映到精神通讯中了。 一来,他有些恍忽,毕竟他们原本的计划只不过是营救卡莲而已,但方才发生的战斗,一方自然是凯文,另一方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这个世界上能用出这样威力的天火圣裁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也正因如此,他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回答些什么,或许回答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二来,他明白,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一次对击就让方圆百里内近乎一切的东西都碾为齑粉,这样的战斗力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想象的。 就连他们费尽心思臆想的神明也不过如此,可对于苏来说,这又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仔细想来,确实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破坏力了,又或许是五万年前几乎将月球击碎的那一击大幅度拉高了他的感知水平。 少顷,他长叹一声: “埃莉诺,你们女武神千万不要试图去插手这场战斗,这根本不是你们这个层次的人能面对的。你们只需要尽力去救助市民就好。” “我……我**你个大**!” 埃莉诺先是狠狠骂了一句,随后精神通讯网络中陷入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战过后,柯洛斯滕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啊。” 他闭着眼,这样就不会让哀切与怜悯的神色流露而出。可这并不意味着这许多情愫并不存在。 他毕竟是医生,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悬壶济世,可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陷入危险,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事情或许还会更严重一些,若这一战便是所谓最后的决战,那世界或许会在今天毁灭也说不定。 “算了,不多想这些问题了。我也不能干待在这里,先寻找华吧。” 华并没有接入他建立的精神通讯网络,他也不知道华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就方才的战斗来看,很明显是凯文和米凯尔的对决,华不知为何并没有出现…… “是被别的人和事缠住了吗?” 苏不清楚,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情况就真的不妙了——他们当然没有料到会与米凯尔撞上,可即使今日不撞上,也总有一天要撞上……因为米凯尔早就预言过自己会在柯洛斯滕等着他们,而他们也恰好准备应战。 但说到底,他们敢于一战的原因,不过是他们基于现有情报的臆测而已。说到底,便是认为米凯尔的实力也远不在巅峰状态,大致与凯文与苏合起来相当,那么只需要再添上一笔战斗力,就能占据优势。 而那个添上的战斗力便是华,如果华被意外拖住无法参战,那么一切计划都泡汤了。 想到这里,苏的眼神在远方的废墟间寻找了起来。他记得华原先所在的位置,只是短时间无法把它和眼下的废墟对应上。 而正在此时,埃莉诺的声音忽然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喂!老斑鸠,你这是在……害怕?还有……悲伤?” 她的声音打断了苏找寻位置的努力,苏本不想立即搭理她,可想了想,还是问道: “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只是这个通讯好像能感受到一点你的情绪……所以,你才该被问有没有事吧!” 精神通讯网络毕竟是意识的直接连结,发生纠缠现象倒是根本不让人意外,苏闻言也只是谨守本心,减少自己情绪的外溢罢了。 见苏不出声了,埃莉诺又刨根究底地追问道: “喂!刚才的战斗,那一招是天火圣裁吧?身为沙尼亚特,天火圣裁我还是认得出来的。一个肯定是凯文,还有一个是谁?天火圣裁应该不可能有第二把才对。” “那是你的老祖……” 苏本想如此诚实地回答,但诚实或许是美德,却也没有必要。想要将谎言编织的天衣无缝固然需要花大力气、大代价,但诚实的背后同样需要花更大的精力去耐心地解释一切。 苏有耐心,但他并没有时间,所以他决定缄口不言。 但他也知道,对于埃莉诺而言,沉默根本应付不过去,于是他一边向着华的大致方位移动,一边生硬地将话题引开: “好了埃莉诺,你还是尽快转移市民吧。以我对他们两个破坏力的了解,留给你们的时间有限。” “嘁!这种活就不要留给我了……我已经让其它女武神这么做了。” “那你呢?” “我?我去找卡莲啊!还有奥……我*!这是什么东西!” “埃莉诺?埃莉诺?怎么……” 苏没有再多问,因为他已在视线中看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条全身沾满漆黑淤泥与翠色电弧的巨蛇,它巨大的身躯碾过一切,腰身扭动连带着尾巴四处抽动,将细碎的瓦砾石块抽得到处都是。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苏甚至不用过脑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梅比乌斯!” 第三十九章 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居然直接就进入人为崩落的状态了,是因为看到刚才的天火圣裁着急了吗?” 华的嘴角向着一旁撇了撇,脚边的地面已积满了漆黑的淤泥,翠绿色的雷矛不时从黑泥中耸起又炸开,衣袂翻飞,她看似毫无规律地闪转腾挪下,那耀眼的雷弧连她的衣裳都触碰不到。 “再这样下去,轮到他们两个动手,整座城都要被梅比乌斯毁掉……呵,不愧是梅比乌斯,还是和以往一样疯啊……等等,人为崩落还在加深!” “轰——” 突兀出现的巨大权杖将并行的两三条街道砸成了半凹下去的曲面,华堪堪躲过这一击,便发现梅比乌斯的身体开始了二次变化——她、它原本由人变成了蛇的模样,此时居然又在向着人的方向再次转化。 那覆盖满周身的鳞片连带着底下的血肉都开始萎缩成淤泥落下,直到将下半身或黑或翠的嶙峋嵴骨完全暴露出来,上半身也同样如此,不过那漆黑的骨骼居然自我增殖,从嵴柱到简单的肋骨、长着双角的怪异肩胛,再到细长的胳膊与尤为粗大的利爪,唯有肋骨间隙心口暴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梅比乌斯原本的躯干与散落的长发,可这对于人为崩落而言,反而显得更为诡异了。 毕竟人为崩落是融合战士解开身体所有的限制,向着崩坏的方向转化才对,而梅比乌斯此时的状态和华印象中的舍沙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没多少相似之处。 当然,每个融合战士的人为崩落都不一样,有科斯魔那样几乎完全变成毗湿奴的,有凯文那样半兽化的,有阿波尼亚那样没什么大变化的,有千劫那样几乎变成一团火的,也有米凯尔那样变成上千米高的巨人的。 但无论与以上的哪一种做对比,梅比乌斯此时的状态都过于奇怪了——与其说她是进入了人为崩落的状态,成为了面前这样的怪物,倒不如说她是在以一个驾驶者的身份驾驭着这个怪物。 “呵呵呵……呵呵呵呵……怎么样,华,是不是对我的样子有点惊讶呢?” 方才那巨大的权杖被巨大的“她”握入手中,那阴冷的笑声在华耳边不断回荡。 “不用惊讶,我亲爱的小白鼠。融合战士手术是我发明的,我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融合战士,是我创造了你们成为融合战士的可能,同样也是我赋予了你们人为崩落的能力,那我在此基础之上变得更加强大,呵呵,很难理解么?啊,对,我差点儿忘了,你这个最好用的小白鼠,因为神音的原因,已经不能进入人为崩落了……啧啧啧,真可怜呐!” “或许吧……” 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还没来得及将下面的话说出口,便看到细如毛发的雷弧铺满了她整个视线。 梅比乌斯的愤怒显而易见,可这股愤怒究竟因何而起,华自然不明白。 又或许,正如梅比乌斯接下来所说的那样: “虽然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用的小白鼠,但是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我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你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模彷他! !” “那并非模彷——” 相比于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梅比乌斯,华的反应要澹然许多,她悠然一叹,正准备解释什么,无奈这幅态度反而更加激怒了梅比乌斯——或许是,那过往经历的一切,让每一个人都有不得不愤怒的理由,却又始终找不到愤怒的对象吧。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 梅比乌斯将权杖高高举起,漆黑的天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彻底沦陷为绿色,雷电编织在一起,将整个空间填充得满满当当,自然而然的,这也是避无可避的一击。 “唉……” 华低下头,仿佛根本不准备抵挡梅比乌斯的这一击。她固然有无数种应对这一击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用神音带来的体质与迦楼罗的自愈能力硬抗。可她不清楚梅比乌斯是故意如此,还是她根本就没察觉到新加入战团的存在呢—— “因果转轮!” 肉眼观察不到的能量波扫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梅比乌斯操控下的雷暴肆虐过肉眼可见的一切,可当雷暴消散,华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就连她身边的废墟相比于雷暴降下之前都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攻击的发起者,梅比乌斯,她浑身被细小的绿色电弧缠绕包裹着,巨大的身躯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这便是苏的因果转轮,扭转因与果,将攻击造成的伤害全部转回到攻击的发起者本身。 “凌霜!” 华轻呵了一声,叫住了从斜刺里冲出来的少女。少女才刚刚停下脚步,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同时手中一空,等她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是师傅持剑冲向那怪物的背影。 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招式,也不是什么不可阻挡的进攻,华只挥了一剑,轻轻松松划开了无法反抗的梅比乌斯的脖颈,就如同先前一样。 直到她落地后两三个呼吸,凌霜才跟上了她。 眼看着怪物那巨大的身躯向着一旁倾倒,连带着整片天地都跟着颤了颤,凌霜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问道: “第二次了,师傅,她不会再活过来吧?” 少女实在是心有余季。 过往的近十年时间里,她也不是没有随着师傅下山降妖除魔过,碰到的难杀的怪物不能说多,但总不至于没有,但那大都是实战经验不足,没有击中要害导致的。 如眼前的女人这般,明明斩去了她的头颅,她却依旧能复原的完好如初的,实在还是第一次见。 师傅曾说,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尘世间谁也破坏不了的基本法,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眼前的女人很显然违法了。 喂!你违法了你知道吗! 当然,凌霜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因为师傅似乎也不老不死,师傅也违反了这个基本法。 师傅你也违法了你知道吗! 华可没有少女这么多的心理戏,她先是将剑递还给了凌霜,而后深吸一口气,答道: “凌霜,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再次复活。” “啊?”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杀不死的。” 凌霜挤了挤眼睛,也是,那毕竟是师傅的熟人,双方看上去争锋相对,但又不像是死敌,若非明确对方不可被杀死,师傅也不会连着两次或指使自己,或亲自下死手。 “那咱们岂不是要跟她耗一天?” “那倒也不必。” 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凌霜第一时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即使那个叫苏的男子以毫无恶意的姿态出现,她也只是收回了横在身前的剑而已,双眼依旧死死盯着苏的一举一动。 苏也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华身边,睁开眼,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巨大尸体。 即使明知道现在不是多做感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好久不见,梅比乌斯。真没想到,时隔五万年后会以这样的姿态再见啊。”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转头望了眼另外一个方向,柯洛斯滕另一侧的战场已经沉寂了许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那两个人的力量,应该不至于就凭先前那种程度的攻击就决出胜负。 对于他们而言,那怕是连开胃菜都不如。 看到他的动作,华也跟着转过了脑袋,她当然不会不明白苏在想什么: “凯文和……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苏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凯文的意识依旧连接在我的通讯网络中,这毫无疑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未对我的呼唤做出回应。” “那还是先解决梅比乌斯的问题吧。” 两人齐齐转回脑袋,梅比乌斯的尸体正在逐渐瓦解,看不到一丝一毫复活的迹象,与他们记忆中的流程天差地别。 “怎么会!” 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华……你不会……真的把梅比乌斯杀死了吧?” 华摇了摇头,她当然不能完全笃定,可以梅比乌斯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失去了复活的能力,很难说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搅进这件事里。她在战前就应该很清楚,她需要面对的并非单独的自己,还有随时有可能增援到的苏,而就她的战斗力表现来看,虽然她先前自吹自擂了一番,可战斗力确实没有多少长进。 呃……或许只是因为华变强了也说不定? 但华很难相信这种可能,首先,梅比乌斯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复活的境地,五千年,甚至五万年的时间足够她鼓捣出更加厉害的东西。 其次,米凯尔不可能让梅比乌斯送死。这是绝不可能的。华坚信。 “小心!” 华眯着眼后退了一步,顺带着将凌霜也护到自己身后,苏虽然不清楚她具体想了什么,但也照着稍稍退后。 两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盯着梅比乌斯上百米长的尸—— 十秒…… 三十秒…… 三分钟…… 十分钟…… 然而梅比乌斯的尸体只是坚定不移地向着淤泥的状态,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分解。 粘稠的淤泥逐渐漫到三人脚边,华警惕地又后退了一步,却发现淤泥早已将他们包围到仅有立锥之地。 还不等几人做出反应,淤泥便漫过了他们的脚背。 “呃——” 三人之中,唯有凌霜第一次接触淤泥,两条小腿传来酥酥麻麻的触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全身也跟着抽搐了两下,随即便适应了这种感觉。 “苏,还能再使用因果转轮么?” “当然没问题,这五万年来,我也不是一点长进没有。” 华和苏可不敢有一点松懈,虽然五万年不联系,但大家曾经也是默契无比……好吧,这一点打上问号,但至少两人曾经是战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只是这么简短的一问一答,苏便明白了华的意思。 苏称自己五万年来不是全无长进,梅比乌斯又何尝不是如此?以她的疯癫程度,这五万年来对自己的身体所做的实验不可能低于一千场。就把现在的诡异情况当成梅比乌斯用实验获得的新能力就好。重要的是把握住关键点。 关键在于什么? 能量守恒、等价交换,不过如此。 不管梅比乌斯有多厉害,不管她拥有了什么崭新的能力,她的复活都必然需要大量的崩坏能供给。 上一次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精心谋划,她正好“蹭”到了爆发出来的崩坏能余波,如今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四周存在的少量崩坏能辐射是绝对不够的,即使是上一个时代,也只有到了几乎最后的时刻,环境中的崩坏能辐射才勉勉强强足够梅比乌斯复活,如今这个连律者都不存在的时代,环境中的崩坏能辐射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和没有大差不差。 那么,一旦梅比乌斯想要复活,她可供选择的能量攫取对象也并没有多少选择——无非是在场的三人,以及凌霜手中的支配之键。 而他们所要做的多少有些矛盾,当然不能放任梅比乌斯攫取能量复活,作为曾经的战友,在事情未搞清楚之前,自然也不能坐视梅比乌斯得不到崩坏能从而走向未知的结果。 幸好,在很久很久之前,华便看到过如此情形下正确的处理方式。而那还是梅比乌斯第一次触及死亡的时候了…… 她再与苏对视了一眼,保险起见,她正要确认对方是否真的明白她的暗示,一个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喂,老斑鸠!你这边搞定了?” 苏闭上眼,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华看了看他,又转过身看了眼一手提着黑渊白花,一手扶着卡莲走来的埃莉诺。 她强忍住某种不可明说的笑意,明知故问道: “老斑鸠是谁?” “啊?咳咳!我是说,苏先生,以及赤鸢仙人……” “呵……等等!快躲开!” “啊!” 变化来的猝不及防,明明苏、华、凌霜以及支配之键早就在淤泥的覆盖范围内,可它,或者说梅比乌斯的意识却一直等到更为弱小的埃莉诺和卡莲到来,才锁定了最终的目标——黑渊白花。 是的,这是梅比乌斯的意识,苏和华一人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一人拥有羽渡尘,此时也都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便是梅比乌斯的进步,她在死后等待复活的阶段里意识再也不是混沌一片,而是极为清醒。 但明白归明白,此时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苏直接再次发动了因果转轮,他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而漆黑的淤泥依旧涌向了埃莉诺与她手中的黑渊白花,可到了真正触及之时,却又像是虚影一般直接透了过去。 “这……” 埃莉诺和卡莲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而苏和华也没有工夫与她们解释。 “那……苏,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嗯,我暂时还能压制得住她,我也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放心,她们两个应该可以做到。” 华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抱着轩辕剑的凌霜,面上多了一抹笑意: “那你也放心好了,凌霜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五万年前的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四十章 策反 “呼……” 华带着凌霜离开后,苏短促而又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艰难地偏过头,说道: “我知道你们大概还有许多问题想弄明白、又弄不明白。但那些东西留在之后解释也好,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我们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将眼前这个怪物限制住,明白么?” “嘁,得了吧,你这个老斑鸠就是矫情!该怎么做,你直接说就行。” “唉……” 苏又叹了一声,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叹息饱含着哭笑不得的无奈。 “如你们所见,我的力量已经与这个大家伙陷入了僵持,我现在需要你们两个使用黑渊白花,将少量崩坏能注入它体内,并保持这种状态……你们只要这样做就好,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行吧行吧,知道你厉害。” 埃莉诺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饶人,可行动却异常地积极,她快步越过苏,走到梅比乌斯的尸体之前,将黑渊白花的枪尖轻轻刺入。 卡莲跟在她身边,她行刑前服下的汤药药效已逐渐消散,倒也能帮上一点忙。只不过,她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大好,整个人就好像一块木头,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就算动起来,身体也僵硬无比,就好像一个在复制埃莉诺动作的人偶。 “嘁!” 埃莉诺突然咂了咂嘴,收回握着枪柄的手,回头问道: “所以,‘少量崩坏能’,怎么个少量法?” “少量就是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一点点是少量。” 埃莉诺那多少称得上姣美的脸庞抽搐了两下,她嘴唇迅速开开合合,无声地都囔着什么,到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 “……行,我自己看着办。” 再转过身,她与卡莲默契地同时握住枪杆,两人衣物掩盖下的圣痕发出微弱的光芒,崩坏能随之如点滴般汇进面前的尸体——尽管她们仍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存在(如果有的话)似乎是嫌今天一整天的意外还不够多,在崩坏能输入梅比乌斯尸体的两三个呼吸后,周遭的淤泥再次活跃起来,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恍忽之后,便疯狂地涌向了黑渊白花。 “不要慌!交给我!” 苏轻喝一声,在金色光芒的压制下,淤泥的起伏暂时被抹平,苏喘息了几口,便紧跟着交代道: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棘手一些,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你们只需要保证不断输入崩坏能就行。” “唉——” 埃莉诺回过头,正想趁机把所有问题问个清楚,但在她身后并没有苏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紧闭双眼的开屏“孔雀”。 “我靠!你还真是只老斑鸠啊!” ………… “哎呀呀,我可等你好久了,苏。” “梅比乌斯,你的意识果然是清醒的。” 苏艰难地转了转头,他刚刚进入梅比乌斯的心象空间,一时间还不是很适应。 周遭的一切都被暗绿色所包裹,周身明明是一片虚无,但又像是被粘稠又阴冷的淤泥包裹着,动弹不得,几欲窒息。 “哦?” 梅比乌斯坐在虚空之中,满不在乎地翘起腿,咬着尖锐的指甲调侃道: “啧啧啧!都说你们男人重色轻友……怎么?在外面与那个沙尼亚特的姑娘眉来眼去那么久,结果见到我这个五万年的老战友,却连一声招呼都不舍得打?” 苏竖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首先,我与她并没有多少关系,更不用说你想的那样。其次,在弄清楚你和米凯尔究竟想做什么之前,你所谓的‘战友’关系,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毕竟我们早已兵戈相向。” “嘁,那好歹来说一句‘好久不见’嘛。就连这点简单的礼数都没有吗?” 苏将视线转向纠缠不清的梅比乌斯,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直接地问道: “所以,梅比乌斯,你的任务,是拖住我?” 梅比乌斯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终于在五六秒后彻底消失,她有些恼怒地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点头。 “是是是,我就是要让你留在这里,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却见苏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他带着丝笑意追问道: “哦?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华?” 梅比乌斯的左手捏成了拳头,咬在嘴里的指甲也不香了。 这就是她讨厌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理由,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即使不动用自己的能力,仅凭敏锐的观察力和对心理的了解,就足以让大多数人的想法在他们面前无所遁形。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你更强一些?” 明明是心象空间,梅比乌斯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指甲钳,精心修剪着之前咬的坑坑洼洼的指甲,借此来摆脱先前的尴尬。 见她似乎也没有多少敌意,苏的心中疑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答道: “这可不是实话。不说是现在的华,就是她那个徒弟,正面作战都要比我强得多。”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米凯尔的意思,有本事你直接去问他。” 见忽悠不过去,梅比乌斯干脆自暴自弃了,反正只要她保持现在的状态,苏也无法离开这里。 而正如苏所说的那样,反正她的目的只不过是把苏拖在这里,只要目的达到就好。 下一刻,一模一样的言语在她心灵更深处与苏的口中同时响起: “还好,一切都在米凯尔的计算之中。” 空气凝固了大概有一分钟,梅比乌斯低下头,眼珠在眼眶内急速转动,却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反倒是苏,明明形势看上去对他不利,却仍旧显得气定神闲。 毕竟,这就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在内战中的含金量。或许他对付不了米凯尔,也对付不了拥有羽渡尘的华,可欺负欺负梅比乌斯还是能做到的。 “不用紧张,梅比乌斯。如果如你所说,这一切都在米凯尔的计算之中,那么现在的情况他必然早已料到。可见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呵!我想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我也是被米凯尔所欺骗的那个呢?” 苏摇了摇头: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就我得到的消息来看,米凯尔确实计算过什么。他在五千年前去过往世乐土,给他的女儿过过生日,你知道的吧。” “是,那又怎样?” 梅比乌斯尽可能放空大脑,仅凭本能去回答,自然就用不了什么长难句。 “他不光给自己的女儿过了生日,还让夏娃留了一段录像,保存在沙尼亚特家族,预言我或是凯文会在五千年后打开这一段录像。当然,就他示意夏娃留下的语言来看,所谓的‘或是凯文’,只不过是用以掩饰的话术罢了,他从一开始就料定打开录像的人是我。而后他又预言会在柯洛斯滕与我们一战……华那边也是,他出现的时间恰到好处……这一切都像是提前布置好的剧本,而我们都只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演出。” “所以呢?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他别的什么……” “梅比乌斯,终焉的权能,我们都是经历过的。拥有时间的权能,看透未来的可能,也并不令人意外。” “哼!那又怎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直愣愣地盯着梅比乌斯的竖童,后者也毫不示弱地与他,甚至不自觉地挺直腰背,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 苏突然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梅比乌斯,你也不清楚么?” 梅比乌斯的脸色越发难堪了,可就在苏以为她又要发怒之时,那汹涌而来的怒意却忽地消散,梅比乌斯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展颜一笑,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让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啧!不愧是我的……米凯尔,就连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苏的拳头攥了攥,他看似平静无比,眼睛却又再次睁开。 “计算……又是计算……” “是,我直说了吧,苏。你可以将这种计算理解为一种……命运。” “命运……” 苏咬着嘴唇,他看上去仍旧平静,可方才刚刚闭上的眼睛重又睁了开来。 “还真是个令人无比讨厌的词呢。可是,爱莉希雅不是已经斩断了命运的丝线了么?难道他连爱莉希雅的意志都要违背?” “嚯!” 梅比乌斯夸张地发出一个短促音节,也说不清那是惊讶还是嘲笑。她紧接着解释道: “看起来,梅确实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资料。不过你或许解读有误,我说的是你可以将米凯尔的计算理解为一种命运,而不是说这种计算就是命运本身。二者当然还是有差别的。” “比如?” “你所谓的命运早就不复存在了。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但是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她做到了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最伟大的事。我不知道米凯尔是否还有重新划定命运的能力,但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刻意模彷着米凯尔的语调: “当终焉的陨星在白垩纪降下,唯有自由的鸟儿,才能跳出的灭亡。命运之于人类,就像是束缚着翅膀的枷锁,如果枷锁不断,无论人类如何挣扎,都不可能真正飞向天空。” “唔……” 这并不是什么难理解的譬喻,但苏仍旧端着下巴思索了有一段时间。 “然后呢?” 这次轮到梅比乌斯的嘴角上抬: “啧,你还真聪明,下一段话是这样的——” 看来梅比乌斯这一次并不打算亲自复述,她打了个响指,记忆中米凯尔的声音便在这方天地响起: “但正如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自由,鸟儿想要飞翔,空气之于它既是阻力,又是不可或缺之物。所以,为了保证它们可以飞上高天,我必须人为地在他们成长的道路上施加些许阻碍,同时,也让他们能够抛去一些旧时代留下的沉重。这也符合爱莉希雅的愿望。 “毕竟,许多过去留下的痕迹对现在而言不止是助力。就好像圣痕计划,说白了也不过是梅为这个时代施加的命运枷锁,只不过她还留给了这个时代的人类打破枷锁的可能。至于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凭借诸多的权能预知一些未来,然后将其中的一部分加以修正罢了。 “你可以将这当成一种命运吧。其实我们根本无法摆脱命运,人类如此,始源如此,终焉也是如此。因为除了外力施加于我们的束缚外,真正束缚我们的,恰恰是我们自己——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就好像鸟要飞上天空这件事,从它出生为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它必须飞翔。” 那长篇大论到此结束了吗? 不,还有最后一句: “你说是吧,苏。” “!” 苏眼眶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着,他转过头四处寻找着,却一无所得。 “别找了,这真的只是一段录音而已。” 梅比乌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自己已经听过一次录音了,还没有心理准备吗?” “这种事情,除非重复个十七八次,不然很难说会习惯吧。” 苏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他甚至还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可当他做完这一套动作后,梅比乌斯反倒缄口不言,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苏不停做着深呼吸,他明白,梅比乌斯之所以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了。 “呵……呵呵呵……原来,你不是来拖住我的,梅比乌斯。” 苏苦笑个不停,干脆盘腿坐了下来。 “弄了半天,米凯尔并不是让你来拖住我,而是让你来策反我,对么?” “你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到底,所谓的‘拖住你’一直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不是吗?” “是啊……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苏的话一语双关,梅比乌斯却只顾着修剪指甲。 “得了,反正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至于你信不信,至于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不归我管了。” “话虽如此,既然米凯尔并没有再做更多的干预,这也就意味着,在他计算,或者说,在他看见的未来之中,我毫无疑问地做出了他想要的选择,是吗?” “是的,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会如何抉择,苏,我一向不喜欢猜人的心思。所以不光是你,我也懒得猜米凯尔究竟更想要看到你做出哪一种选择。但既然他放任这一切发展,说明你不论做出哪种选择,所对应的未来,都是米凯尔可以接受的未来。” 话虽如此,米凯尔既然大费周章地做到这一步,他更想要苏做出哪一种决定,其实也并不难猜。 一股热流涌上后脑,苏咬着牙,想要做出与实际相反的决定。 可一个人要违背自己的内心并不容易。 又或者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又、又或者说,米凯尔想要的并非他此刻的选择。他在当下想要得到的结果,只是自己知道“这些”罢了—— 他想让自己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让新时代的人类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跨越终焉,跨越他,而已。 至于此时此刻的决定,反倒不重要了。 至于“策反”,那更是一个笑话了,连“对立”这一前提都不复存在了,又谈何策反呢? 但苏还是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就算如此,有必要做的这样……柯洛斯滕,整个柯洛斯滕都毁了,有必要为了上个时代的事,造成这个时代的灾难吗?” “呵!说的好听,那圣痕计划算什么?” 苏无话可说了,他当然可以反驳,是自己阻止了圣痕计划的提前实施。但这么说有什么意义么?是要向梅比乌斯邀功请赏么? 真到了预定的时候,他还能再劝住凯文不成? 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觉得自己就比别人高贵。 “不过嘛……事情和你想的或许也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苏,如果……” 第四十一章 你死我亡 “星海协律啊……凯文,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把这件底牌用出来了,不要紧么?” 拟似黑洞成功将两人的身影分隔开来,却又将两人的身体连接在一起——四周的一切,不论是光影还是物质,都在极大质量的坍缩下向着黑洞中心扭曲,米凯尔与凯文也同样如此。 “首先,第九神之键如今已经不叫星海协律了,它如今叫做尹甸之心。其次,作为敌人,这种问题轮不到你,也不需要你来考虑。你还是想想要如何应对吧。” “啧啧啧!” 米凯尔摇头的举动瞬间波及到了周围的光线,那原本被拉成丝状的光影开始如漩涡一般扭曲,只一瞬就变成了不可名状的色彩杂糅。凯文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脑袋本就眩晕不已,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爆炸。 “我只是挺佩服的,相比于五万年前华那一次,你们似乎对第九神之键的使用更加得心应手了。居然主动选择把你我都牵扯进拟似黑洞的波及范围,我倒是也无所谓,但凯文,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我说了,你作为敌人,还是多考虑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吧!” 看着凯文油盐不进的样子,米凯尔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当然,在拟似黑洞扭曲了一切光线的前提下,这抹笑容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察觉。 “所以,你觉得我会怎样应对?我该怎样应对?五万年前,华用第九神之键为你重返战场争取到了时间,你呢?嗯,是看到梅比乌斯出现,猜到华会被她拖住,所以你也拖延住我,等到苏和华合力解决梅比乌斯之后再联手与我战斗,是吧?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被困住?难道我没有第九律者的权能吗?” “!” 凯文的神思恍忽了一刹,他确实忽视了第九律者的权能,战斗之时争分夺秒,怎么可能来得及想那么多!只是五万年前华确实使用第九神之键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所以他便有样学样罢了。 难不成,华那次还使用了别的手段? 他还未想明白,便又听米凯尔嗤笑一声: “好吧,我什么都不做就是了,我等你们。” “你——” 虽然目的是达到了,但米凯尔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凯文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呢? 或许他可以把这当作自己激将法的胜利,但很显然并非如此,因为米凯尔下一句就做出了解释: “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与其三条杂鱼一个一个清理,倒不如等你们凑到一起一网打尽而已。” 凯文多少有些习惯了如今米凯尔空前傲慢的态度,虽然不太明白具体为何,但他多少显得有些刻意了。 相比于米凯尔所输出的那些负面情绪,他反而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所以,你就不担心梅比乌斯?” “我为什么要担心她?” 凯文看到面前搅成一团的光线又开始了转动,大概是米凯尔又歪了歪脑袋。 “不说苏和华联手,光现在的华,就不是梅比乌斯可以匹敌的,这我当然知道,然后呢?却不说梅比乌斯几乎不可能被杀死,她要面对的人毕竟是苏和华,她的生命安全,我还是不担心的。” 不知为何,凯文暗中松了口气,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把米凯尔当作敌人看待,但他还是害怕,害怕米凯尔会说出更加六亲不认的话语。 因为那不光是言语的傲慢那么简单,那更意味着,是米凯尔在对五万年前那一段曾经并肩作战的过去的否定,尽管如果以绝对理性的角度来讲,二人如今既然已是敌对状态,那对于曾经的否定,或许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吧? 但凯文还是希望,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抱着这么一种执拗的愿望——他希望两人现在的拔刀相向真的只是源于他自己的不理解,或者是米凯尔的有苦说不出……米凯尔或许可以将过去的一切都否定,但是很抱歉,他做不到! 可惜,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米凯尔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傲慢,依旧是那么浮夸到令人生厌,但在他说出的话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不过,就算梅比乌斯死了又怎么样呢?与其说我不担心,倒不如说我不在意。反正我赋予她的任务她都完成了,之后也不再需要她了,她是死是活,对我而言并无影响。” “米凯尔,你……呵,你不用这样试图激怒我。” “凯文,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米凯尔压低嗓音发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别想那么多,我对付你们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只是五万年了,一直没什么人跟我讲话,好不容易见到老朋友,当然要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对吧?” “不对!米凯尔,你想要战胜我们,恐怕并不如你自吹自擂的这般简单吧?别把我当傻子!若真是这样,为何不在……” “为什么五万年前、五千年前,在你身体恢复远不如现在的时候出手?” 拟似黑洞的力量在缓缓消失,四周的光线正从一团乱麻倒流回笔直的状态,凯文也因此看清了米凯尔脸上的讥笑: “这就是你敢于在这里面对我的理由么?从理性分析的角度上来说确实没错,但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给自己放个假,毕竟刚轮回世界又要赶着做这个、做那个的……这种加班行为是要被狠狠唾弃的。只不过,时间观念对于我来说有点奢侈了,一不小心休息的时间过久了些,好像让你产生了误解了呢,真不好意思。” “呵……” 凯文平静地喘着气,感受着四周的引力束缚越来越弱,他知道最后的战斗即将来临了。 可是,他只觉得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一下又一下地凿着他的心脏,直痛到五官都麻木地起不了变化了。 “呵……呵呵……” 到最终,他也只是发出了几道断断续续的笑声。 是的,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五万年前他已经经历过一遍了。可不想起还好,一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本就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冲垮。 “好……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绝不会再留手,米凯尔,今日于此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凯文悲伤,但并不绝望,当然不是他自负自己能战胜米凯尔,只是……他自己固然做不到,加上华和苏或许也做不到,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直很清楚。 他坚信自己能够取胜,其实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一个甚至连苏都不知道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咧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是的,终焉确实很强,强到所有的英桀加起来都无法匹敌,可是这不是五万年前了,人类有更多的准备,比如,梅留下的,那份本应在圣痕计划的尾声才打开的礼物。 那份,被与神话中的盗火者同名的人工智能少女盗取的希望火种。 他知道这也是一种赌博,可他就是赌,作为终焉的米凯尔本身对此毫不知情。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全部。这一战,正如他所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赢了便以终焉的权柄提前实施圣痕计划,输了,那也不过是重演本就该在五万年前到来的灭亡罢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做梦了,凯文,在我眼里,从来都只有一种可能性……” 米凯尔并不清楚凯文的心理活动,凯文也并不害怕他动用权能窥探自己的心理——对于前者而言,压根没有必要。对于后者而言,他坚信他曾用无法入眠为代价换来的对精神攻击免疫的戒律,这不是出于对戒律的信任,他只是,一味地相信自己的战友能用的东西,能切实地支持着他,仅此而已。 “没有营养的话就不用多说了,米凯尔,一切,都要战过才能知晓结果。”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拟似黑洞施加的引力束缚正好消失,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没有一丝丝准备,就陷入火海中哀嚎的城市。 “啪!” 米凯尔抬起的右手提前一步护住了左脸,下一瞬间,华的拳头送了上来,正中他的掌心。 “喝啊——”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凯文迅速将天火大剑高举过头顶斩下。 “哼。” 若是米凯尔能被这平平无奇的一剑与平平无奇的配合杀死,那他也根本配不上终焉的名号了。 在大剑斩下的前一刻,他便借着华拳头上传递过来的力道向着一旁闪去,靴子与地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混沌的尘土被扬到了高度近乎与膝盖的空中,他看似险之又险,实则闲庭信步地避开了凯文的这一击。 “嗖——” 身后不出意料地传来破空声,感知着空气在空间中的流动,长剑的形状在米凯尔的脑海中勾勒成型—— “支配之键,目标腰部,不错的选择。” 若是再往上一些,米凯尔便可以弯腰乃至低头躲避,若是再往下一些,米凯尔又可以跃起躲闪。唯有腰部这个中心点,目标无论如何躲闪都要经过最远的距离,除非有人能掌握身体自动裂为两半,等长剑斩过再闭合的把戏,那大抵是没有人能做到的。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必须要“躲闪”的基础上啊…… 米凯尔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 挥剑的凌霜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是这个男人本就在寻求一死?还是他压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或者是根本就没能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攻击? 不,应该不至于,这个男人曾经带来的压迫感她仍旧记忆犹新,这样的低级错误并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只不过,他毕竟和师傅有着奇奇怪怪的关系,是否要因此留手呢? 不,当然不可能! 诸般思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剑却未因为思考慢上哪怕半分。止水、无尘、明镜、太虚,她剑心已至太虚,止水无尘、心无旁骛便不是什么难事了。她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就如同现在这样,脑海中不能说不是在胡思乱想,但又并不会对现实中的攻击动作产生多少影响。 至于能不能将面前的男人斩成两截?似乎也不必多想,她使出的并不是什么强力的剑招,甚至不是师傅所教授的剑形中的某一式,仅仅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横斩,但是她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过去十年的苦练有信心,对自己的剑心、剑神有信心,也对自己手中的轩辕剑有信心。 “得手了——” 如果这么想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当——” 米凯尔的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轩辕剑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时,却提前一步被肉眼见不到的东西所阻挡,甚至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 “不好!” 凌霜一击不中,自然本能地选择了向后撤去。米凯尔这时却有了动作,他迅速转身,左手抓向凌霜手中的长剑。 根本来不及多想,换做其余任何人,第一反应自然是再来一记横斩将米凯尔逼退,但如此简单的抉择出现本就属于一种不合理。她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在脑海中迅速找到了第二种应对方案,并将其付诸实践—— 她挽了个剑花凌乱的剑式让米凯尔抢剑的手停在了原地,她顺势调转剑柄,将剑柄反握过来,彻底杜绝了米凯尔抢夺轩辕剑的可能性。 再然后,她又看到了米凯尔脸上的笑容。 他噼手夺剑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他的手掌迅速立起,隔着根本触碰不到的距离,向着凌霜的方向轻轻一推—— “轰!” 漫天尘土与瓦砾飞扬下,华于最后一刻勉强赶到,挡在了凌霜身前,用肉身硬生生替自己的徒弟抗下了米凯尔这随手一击,当然,米凯尔的随手一击对于她来说同样也是再简单不过地接下,除了袖口、领口多沾了些灰尘外,整个人完好无损。 但这样的破坏力对于少女来说毕竟还是新鲜事,尽管她不久前才远观过两次天火圣裁的对波,但那终究是远距离观看,而且要面对那个怪物的进攻,多少有些顾不上。 自然不能与此刻的亲身经历相比。 她无神地眨了眨眼间,转过脑袋,只见身前、身后的大地被挖凿出了一条既粗又长的沟壑,一直衍生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若是往这沟壑里填满水,说是一条小河也有人信。 而她自己与师傅所战立的一小部分地面早已成了类似于河中央的小洲一样的产物……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毫无理由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日蚀形成的白色光圈依旧高悬在头顶,倔强地向人间播撒下微不足道的光芒。 第四十二章 太虚剑气·神蕴! “你们两个,也要与我为敌吗?” 米凯尔的笑容澹漠至极,看得出他在嘲讽某种不自量力的行为,但又让人觉得,他好像对此求之不得。 华张开口,本能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在两三秒后重新咬住了嘴唇。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要再多说那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了吧。 一切的心意,就在战斗中传达便好。 她向后打了个手势,与凌霜一左一右散去,再加上从后逼近的凯文,三人沉默地拉成了一个并不严密的包围圈。 “华,这个给你。” 凯文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支配之键,扔给了华作为武器。五万年前那一战时,逐火之蛾将所有的支配之键都带上了月球,最后实际使用的数量并不多,大部分都被重新带回地球。还有约一百把逸散在了月球,最后被米凯尔交给了华,只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那些支配之键大多随着华赠与的主人一道失落在了江湖之中。 不过也没关系,支配之键而已,凯文这里多的是。 华接过金色的长剑,长袖跟着一甩,在刻满花纹的剑身上轻抚而过。长剑随即亮起耀眼的光芒,眨眼间消散于无形。但它其实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一副拳套,与华的双手一般,隐匿在宽大的衣袍中。 三人并未第一时间发起进攻,眼神在半空中不断交错着,似乎仅凭这样的方式就能交流战术……哈,也是,华毕竟拥有第八神之键,构建一个精神通讯网络并不困难。 米凯尔眯着眼扫视了一圈,或许趁着他们三人尚未商量出个完整战术抢先进攻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可人总得找点什么事做做,起码要打发打发时间,不然未必太过寂寞。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大地,投向了这个,仅仅一个小时前还平静、祥和的城市。 脚下的土地除了黑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却也并不算平整,反倒皱起一道道沟壑状的纹路,就好像烤焦的肉一般……嗯,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米凯尔用脚尖拨弄了一下泥土,除开最上层的焦黑之外,内里……同样是焦黑一片,烤肉可不至于这样。但若说有什么相同点,那便是剑尖碾过土地时时不时发出的脆响,以及周围空气中飘荡着的浓郁烤肉味儿。 至于城市?至于建筑?至于废墟? 整座城市几乎再也看不到立着的建筑了,就连残砖碎瓦都看不到多少,天火会平等地焚毁遇到的一切,而剩下的一些也会在之后的振荡中化为细密的尘土。 远处教堂的尖塔倒还耸立着,可尖塔顶端纯金的十字架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更远处的堡垒、城墙与城内绝大部分建筑一般消失不见,唯有城南的那道小山脉挺立依旧,不过细看之下同样能看到山峰被削平的痕迹。 当然,这也只是视线范围内而已。 以他和凯文的力量,即使两人在最后关头有意收敛,造成的破坏也不可能仅限于小小的柯洛斯滕。 十几公里外所谓欧陆第一大城市的维也纳恐怕并不会比这里情况更好些。硬要说的话…… “算了,我本来就是律者……罢了。” 米凯尔望着焦土转了一圈,视线又回到了凯文身上,他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脖颈、腰腹、胸口三处要害同时传来刺骨的凉意—— 凌霜反手握剑,剑锋从他脖颈间横着划过,恰到好处地切开了侧面的动脉。 凯文抡起天火大剑横斩而过,厚实的剑身切开他的腰腹,最终被坚硬异常的嵴椎骨卡住。剑身上跳动的火焰顺着破开的腹腔钻进了他体内,疯狂地灼烧起他的五脏六腑,血液与脂肪混合燃烧冒起“滋滋”的声响,连带着白色的水汽一道从伤口处飘散出来。 而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来自身后,华五指并成掌刀,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心口位置。 准确的说,是距离他心脏向右约两公分的地方,也是大多数律者的律者核心之所在。 想要击败一个律者,取出律者核心不一定是最简单的方式,但若是在能够做到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最简单,代价最小的方式。 当然,想要取出一个律者的核心,并不是知晓其在生理坐标上的位置就可以做到的,毕竟核心的本质是虚数奇点,是介于虚数空间与实数空间的存在,一般来说,也只有同为律者之人才能精准地将核心掏出。 华并非律者,胜似律者,她有着神音赋予的堪比律者的身体,也有着律者的核心——尽管是一颗死去的核心,但其中仍有微乎其微的权能。 从理论上来说,她应当精准地取出米凯尔的律者核心的,然而当她的左手透过米凯尔的胸膛刺出,掌中空空如也,甚至没有察觉到核心的存在。 “果然,终焉与一般的律者不同吗?” 当脑海中闪过这段话时,她的手掌已横了过来,而后向着左边心脏的位置勐地一划,抢在天火焚烧之前,将米凯尔的心脏搅成了碎块。 米凯尔的神情完全凝固着,没有惊讶、没有痛苦,他仍如前一刻那样紧闭着双眼,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于是三人也各自保持着自己的动作,但那并非是他们想要如此,而是确确实实的动弹不得了。 没错,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唯有他们的意识被刨除在外,米凯尔大抵是故意的,毕竟若不是如此,下一刻的他们应当会对这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那样可就不够震撼了。 时间开始了倒流,最初时还是缓慢而坚定,紧跟着逆流的速度便越来越快,每一个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好像是极速倒带的录像,光影闪烁与极度的眩晕之间,一切又回到了米凯尔最初闭上眼睛的瞬间。 若是按照先前的时间发展,此时三人本应默契地动手才对,可先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脑海恍忽中看到的梦境,看到的梦境中预言的未来,即使停下脚步抱住脑袋发了疯地辩别之后,才隐约觉得那是切实发生过的事。 “终焉的权能么?” 尽管五万年前就感受过这份名为“时间”的权能,此时再次体会,凯文和华却依旧不能够做到完全平静。 至于压根没见过这份力量的凌霜,甚至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打算再次进攻,余光瞥到师傅呆立在原地毫无动静,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支出冲锋的身形,僵停在原地。 但凯文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仿佛断帧的ppt一般直接出现在米凯尔身前半步的位置。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他的模样已变得与上一帧的自己完全不同,半边身子都变得青灰,头顶与肩膀处还长出了紫色的小角。 炽热的天火大剑再一次戳进了米凯尔的胸膛,而后时间便又停留在了这一刻。 先静止,再倒流,一切就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一次恍忽、一下眨眼,凯文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就连身上因人为崩落而出现的半兽化痕迹都没有留下哪怕一点。 “怎么?还不死心?还要再来么?” 米凯尔睁开眼,对着凯文澹澹一笑。后者则拄着大剑,同样眯起眼,不知是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是在与华沟通着什么。 米凯尔撇了撇嘴,见战场一时间再次回归了寂静……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长时间的独处,五万年的孤独熏陶下,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就好像从前自言自语一般,就会感到格外寂寞吧。 他开始多此一举地解释先前发生的一切: “呵呵,凯文,你之前说,今天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么?” 不等凯文应答,米凯尔也压根不准备让凯文回答,他自己先一步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很好,如你所愿。” 米凯尔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在那漆黑天穹的正中,澹澹的白色光圈不依不挠地悬着。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从来没有哪一场日蚀能够持续得这么久吧?好了,我也不卖关子了。终焉的权能,就是时间,这一点你们确实理解得无比透彻,但是实际应用起来,可不是时间这么简单的。当然,说的更复杂你们或许也无法理解,但既然掌握了时间,涉及因果就是必不可免的吧,这还是苏为我提供的灵感。 “看到天上的日蚀环了吗。我玩了个小把戏,你们可以看作是用时间的权能直接锚定了因果——凡是在能看到日蚀环的地方,米凯尔不会死去,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这话,见其余人没什么反应,米凯尔反倒稀罕了: “怎么了?怎么又都沉默了?是真相太过于残酷么?那给你们点希望好了,嗯嗯嗯,就当方才我什么都没说,对对对,就是时间倒流而已……” 他指着天的手向上伸直,打了个无精打采的响指——“啪!” 四周的光影再次开始了抽象的变化,等四周光影平静下来,华、凯文和凌霜三人甚至已不在原地。 凯文回到了,人挤人的广场上,带着黑色羽翼眼罩的修女正用乌鸦一般嘶哑地嗓音喊着: “神之侍女,将恶犯带上前来,准备接受主的审判!” 而凌霜与华则是回到了曾经站立过的屋顶,与其余六徒一起,远远望着陷入黑暗的世界。 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头顶单薄的日蚀圈。下一刻,米凯尔的声音在三人脑海中响起: “怎么样,这次倒流的够彻底了吧?” “这……” “……” “呵……” 三人各有各的反应,却不妨碍米凯尔继续说下去: “凯文,华,你们赢不了的。无论你们杀死我多少次,都赢不了。但是我也可以给你们另一个选择——只要现在认输,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让这之后发生的一切战斗都不复存在,柯洛斯滕不会毁掉,这片平原上的数十万人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但如果你们一意孤行,就是要与我继续那毫无意义的战斗,那一切就再回到之前那一刻吧。” “……” “……” “……” 多熟悉的选择啊。这不过就是曾经做过无数次的电车难题罢了。 也正因为太过熟悉,也正因为曾经做过无数次,所以凯文和华几乎是在米凯尔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就做出了回应。 至于凌霜? 在她还犹豫着不知所措之时,这个问题便以两票反对,一票弃权和零票赞成结束。 光线拉长成丝,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变换之中,一切又回到了在时间长河中被锚定住的那个点。 漆黑的土地与世界,堆在鼻尖抢着往里钻的焦香味与烟尘,这本不是点头或者摇头就能导致的,可因为方才那一度倒流的时间,这种罪孽以无法阻挡的方式分摊到了摇头的人身上。 但华并不后悔,也绝不会后悔。 后悔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她记得米凯尔说过,逃避拯救不了任何人、任何东西,逃避所能做到的,无非是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罢了。 兵戈相交之声早已响成了一片,华抬起头,她呆愣在原地的同时,凯文、凌霜已经与米凯尔战到了一起。 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那个身影,脑海中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语: “上前去,用你的剑,杀死他,杀死身为终焉的他,杀死身为崩坏的他……” “上前去,用你的心挽回他,拯救他,拯救只是身为米凯尔的他……” 该听从哪一个声音呢? 华的内心挣扎着,身体却在这种矛盾之中自然而然地迈上前一步。毕竟,不论是杀死他,还是拯救他,唯一不变的,便是要“上前去”。 于是她向前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再再迈出一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断交错向前,到最后她干脆闭上了眼,任凭五万年前的一幕幕回忆翻来覆去涌上心头。 “那就这样吧……” 她停在了距离米凯尔十步远的位置,米凯尔正双手张开,刹那间的白光耀的人睁不开眼,无形的屏障顺着他手掌推出的方向碾压过去,焦土以米凯尔为中心向着四周逃离,凌霜与凯文的身影也迷失在了烟尘之中。 唯有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有她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已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与她口中念叨的词句一样: “神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米凯尔,我已经不是五万年前的我了,这一剑,你又该如何阻挡呢?” 支配之键在华手中重新还原为剑形,她将剑竖在面前,而后全身燃起火焰,如火凤一般振翅而起,直干云霄,将漆黑如夜的天空燃成了红色,而后又迅速俯冲而下,张开的羽翼很难不让人把火焰凝聚成的凤凰误认为一把巨剑。 “已经成长到不需要羽渡尘就能发动这一击的程度了吗?” 米凯尔对此当然不意外,只是唏嘘。 “但是……华,如果我也使出相同的招数,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不过是太虚剑气而已,米凯尔想学,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再说,谁又知道他是不是暂停了时间一个人练习了两年半呢? 他整个人化为一道金光,正对着从天而降的烈火冲去。 似乎直到相撞前的那一刻,两人才后知后觉地爆出了这一式的名号: “太虚剑气·神蕴!” 煌煌之剑剑锋相对,至少以其中一支这段作为下场。 很快,华便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像是玻璃摔在地上一下碎成了无数块,但又没有那么干净利落,碎掉的倒像是水,声音沉闷又冗长。 那碎掉的是什么呢? 直到眉心传来一丝丝痛意,她才意识到,破碎的是自己的剑心。 或许,当她在迷惘与矛盾之中不得不使出这一剑时,剑心破碎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可华的嘴角却露出了笑容——剑心破碎的人,一定是输家吗? 第四十三章 再不会被动摇 “咳……咳咳咳……嗬嗬……” 凯文拄着剑,将自己被掩埋的半截身子从土里拔了出来。 究竟要怎样才能战胜米凯尔呢?不说以终焉的权柄延伸开的各种能力,即使米凯尔只用最基本的虚数屏障,便足以让所有人在他面前束手无策——五万年前是这样,五万年后还是这样。 凯文的心中不免有一丝丝绝望,但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他们必须在这里战胜米凯尔,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为了实现他们曾经共同的梦想,为了他们曾经许诺要一起达到的未来。 所以,在面对米凯尔给出的选择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是的,毫不犹豫。过去做出选择之时既然能够毫不犹豫,那此时也绝不应因此而后悔。 “想要战胜拥有终焉之力的米凯尔,根本毫无办法,这是可以肯定的,令人绝望的事实。但是……正因为我们曾经所经历的一切,才有了可以战胜终焉的唯一可能……梅……” 凯文紧紧握着天火大剑的剑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像曾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用要一条项链、一个怀表,或是一张照片来缅怀一个逝去的人,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梅也并未留下诸如此类的东西。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唯有三样——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以至于毁坏的录音、保留在脑海中的,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其模湖消亡的记忆、以及握在手中的,炽热的大剑。 “放心吧,梅,因为你曾经存在过,所以我绝对不会输。” 下一刻,随着他再一次挺直身体,体内的寒气再也不受任何拘束地翻涌而出,本是暮春时节,冰雪消散还没有过去多久的世界再次成为了覆满冰霜的原野,再也看不到原本焦黑的土地,至于凯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几滴飘散的雪花。 ………… “师……师傅!” 凌霜在肆虐的寒气中瑟瑟发抖,这一日里见到的古怪事实在是太多,以至于她对这突如其来的霜寒竟也视若无睹了。 她只是倒持着师傅赐予的轩辕剑,呆呆地看着两团火焰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向着一旁炸开,而后又如千万条流星一般飘落。日蚀下的天空不是夜空胜似夜空,将那爆炸衬托得好像绚烂的烟花,起码在炸开的那一刻美丽无比。 可凌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爆炸的中心,当火光与烟尘散去,在漆黑天空下,两个不易察觉的小黑点开始急速坠下,又在半空中重合到了一起。 “师傅!” 下一刻,米凯尔横抱着华,从容而又澹漠地落在了凌霜身前。 “哦?你是在喊她么?” 米凯尔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凌霜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到了他怀中。大抵是姿势的缘故,华原本遮住半边脸的刘海向着一边滑落,露出放松的眉头与轻轻闭合的双目。 她的神色并不紧张,反而带着某种释然与放松,就好像是在经历了一天的劳形之后终于得到了可以休憩的时间——如果忽略她眉心那道细小的血痕的话。 可那正是常年习剑的凌霜第一眼所聚焦之处,因为彼处还残留着似无似有的剑气,也因为那是师傅在最初就教授的,修习太虚剑气之人最大的弱点所在。 剑气刺破眉心,直入识海,而剑心强大又脆弱,即使修为达到太虚,在面对直入识海的剑气时也绝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会彻底碎裂。而剑心之所以强大,乃是因为其为太虚剑气之根本,剑心破碎,则修为尽废,即使侥幸得活,也不过废人一个了。 但剑心薄弱之处何尝不是人体本身要害?被剑刺入眉心后不死的可能性绝不是百分之零,但也大差不差。 “哐当——” 凌霜的手无力地松开,厚重的轩辕剑落在了剔透的冰面上,发出清脆异常的声响。 这个在七徒中向来以澹漠无情着称的少女,此时却痛苦地捂住了脸,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跪倒在了米凯尔面前。 “你……你杀了师傅……她,她明明……” 凌霜不明白,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不,这件事她从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有太多的不理解、不明白。 她首先不明白的是,明明不久前想要杀死师傅的还是自己,明明若是按照苏湄的谋划,师傅的眉心也会有一个口子,只不过刺出这一剑的人并非米凯尔,而是她凌霜自己罢了。可为什么明明曾经一度打算这般做的自己真正面对师傅的死亡时却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当然,这只是在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疑惑罢了。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无数的悲伤与疑惑中极小的一部分,只是出现了这么短短的一瞬而已。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和师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的这一步。 她看得出来,她相信其余六徒也看得出来。明明……明明师傅是那么喜欢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前不久才强势地从天而降,只是为了保护师傅而已……又为什么在短短几天后,两个人反而刀剑相向,乃至于,让师傅死在了自己喜欢的人手中呢? 她还不明白,无论是师傅还是那个凯文,都是把拯救世界这种话挂在嘴边,又切实地付诸于行动的,而米凯尔,既然师傅仍旧喜欢他,那他绝不至于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吧?可他们怎么就随手一击便将好好的一座城市毁成了这样呢?并且在面对可以拯救整座城市的人的选择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战斗呢? 所谓的“人类”在他们这些如同神明之人眼中究竟是什么呢?是需要保护的对象,还是可以不在乎死活的耗材?又或者他们的“保护”从始至终不过是一种神明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所谓的拯救世界,他们所谓的保护人类,就好像她自己小时候看到受伤的麻雀,于是简单给其上了点药这般的施舍呢? 她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许多都是从被师傅收徒之后就一直积累到如今的疑惑,此刻一时间全部在她脑海中炸开,只让她茫然无措,连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没什么不明白的。” 米凯尔抱着华的手微微用力,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屑地出声。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眼泪,这样的无力,这样的迷茫,他与她早已经历过无数,也见证过无数。他不需要使用识之权能,便大抵猜得到少女的所想。 他知晓她此刻所有的痛苦,但他懒得解答,不屑于解答,也没时间去解答。 因为所有的痛苦都只是因为一句话罢了: “你只不过是……对崩坏一无所知。” 和曾经的我们一样。 米凯尔在内心补充道。 可他终究与以前不一样了。他的脚步绝不会再因为任何东西停留,无论是眼前少女的哭泣,无论是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无论是身后凯文的怒吼,无论是整座城市的伤恸与哀戚,都别想扯住他前进的脚步。 她的爱也好,她的恨也好,也绝不要奢求自己会因此在既定的道路上做出哪怕一丝丝偏转。 利用曾经爱过的人也好,杀死曾经爱过自己的人也好,一切都只是为了抵达那个拥有美好未来,却又没有未来的结局……与五万年前的弱之律者不同,从成为终焉的那一刻起,从想要成为终焉的那一刻起,他就坚定不移地走在他所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再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想要你的师傅么?” 米凯尔向前迈出一步,凌霜勐地抬起头,师傅的尸体很快充斥满她的视线,她整个人也随之一道飞了出去,一路卷起冰晶如雨如雾。 米凯尔趁势捡起地上的支配之键,反手向后横斩,径直撞向一半冰霜,一半烈火,又覆满漆黑泥淖的怪异大剑。 “砰!” 曾经被他送予华的支配之键连一瞬都没撑住,它甚至还没撞上劫灭·无尽的剑身,便被挥剑时卷起的锋锐剑气撞碎成了无数片。 兵器碎裂,米凯尔却并不慌张。不知何时学来的太虚剑气似乎在枯燥的战斗中给了他许久未见的趣味。眼见剑身碎成了数之不尽的碎片,只听他轻吐了一个“去”字,每一枚大小不一的碎片便在剑气的包裹下向着凯文激射而去。 “喝!” 凯文拎住剑尾向上一提,劫灭宽大的剑身立起,将射向他要害的残剑碎片全部挡下。 至于命中四肢的部分,几乎是在进入体内的第一时间就被梵天百兽中的毗湿奴吞噬得干干净净,造成的伤口也在迦楼罗因子的驱动下修复如初。 他中途变招,动作却不僵硬,而是趁势将大剑抡至头顶,整个人也高高跃起,以一种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要害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的疯狂姿态一刀斩下。 “哐——哐——哐——” 米凯尔就着方才的间隙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当凯文的大剑斩下时,他已在自己与凯文之间布下了无数道虚数屏障。 一如五万年前一样,大剑或许可以一连击破无数道屏障,却又永远停留在最后一道前,不得寸进。 “所以,该长长记性了。” 米凯尔抬起手,对着凯文的腹部轻轻一挥,无形的拳头瞬间砸中彼处,将凯文整个身体砸得向后凹去成弓形。 而后米凯尔的手又向前一推,虚数屏障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一路碾压了过去,沿途一切试图阻挡的东西都不过是螳臂当车,冰原上巨大的沟壑一直延续到城南的山脉边上,虚数屏障推进的力量到了彼处也终于是强弩之末,在将山体砸出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凹陷后消散。 “我说过了……呵呵。” 米凯尔想要如以往那般开口讽刺,可话出了口,又终究沉寂了下来,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只付诸于一声嗤笑。 突然,蓝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座山脉,甚至将四周的光影都照耀得近乎于黎明。 可是,空气中非但没有因此传来丝丝暖意,反倒变得更加寒冷,几近于呵气成冰。 因为那蓝色的根本不是火焰,只是如火焰燃烧一般腾起的幽寒之气。 寒意肆虐下,四周的风也愈发呼啸起来,耳之所闻尽是“嘶拉嘶拉”一般如刀割肉的风声。 “要来了吗?” 米凯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认真的神色,但他也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幽光,身体出于避让地本能向右侧了侧,而后身前上百道虚数屏障便在一时间全部碎裂。 形状怪异的大剑从他腰腹处狠狠撕下一块血肉,持剑的怪物一击得手后脚步并未停下,他闷着头继续前冲,冰雪在他身前铺成巨大的浪潮形状,等米凯尔在巨力带动下跌撞地转过身,他已再次跳跃而且,向后舒展着,整个人连同手中的大剑借着重力急速翻转砸下。 米凯尔咬着牙,手一伸,又是上百道无形的虚数屏障挡在了身前,可这带来的只是一连串玻璃崩碎之声,虚数屏障的碎片漫天乱飞,反射着各种各样的光影,摧残间倒也如同群星一般。 可眼下并没有人能够,也并没有人愿意去欣赏这般美景了,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呐喊,伴随着米凯尔极速收缩的童孔的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爆响,是锋利到将北边的教堂尖顶与南边的山脉齐齐削平的冲击波。 “啊!” 凌霜好不容易才哆嗦着爬了起来,便被这冲击带着向后翻倒过去,她的五指嵌入冰面向后拖了足足有两三米的距离,终于支撑不住再次向后翻倒,只不过这次她砸到了一个僵硬沉重的身躯,她抱着那躯体才终于稳住了身形,而后冲击波也渐渐减弱,她才终于能抬起头来。 不用想,她所抱住的躯体,毫无疑问便是师傅的…… 要不怎么说师傅是仙人呢?即使已然身死道消,在先前那般强烈的风雪冲击下,她的容颜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依旧肤色如玉,甚至没沾上一点冰雪,只是头发被吹乱了些,发簪也被吹没了而已。 凌霜看着师傅的尸体,面色复杂,或有恐惧,或有悔恨,但在两三秒后,茫然占据了主流。 师傅已死,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是回到战场,在至今仍不知道为何而战的情况下与米凯尔死战到底,还是就此遁去,反正这场战斗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异国他乡之事罢了。 不,不对! 入魔必诛,这是每个太虚山门徒都必须遵守的戒律。米凯尔的情况,不就是入魔么? 可……可是…… 以其他人的剑心修为或许察觉不到,但对于剑心修至太虚的凌霜来说,师傅,那个叫凯文的男人,还有之前见过一面的苏…… 不都是入魔吗? 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愿意告知她真相。 或许是没有时间,又或许是觉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解释,但造成的结果无非就是她此时此刻的迷茫罢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她缓缓攥起手,师傅赠予的轩辕剑也没了。对于不通剑意,但习得剑蕴、剑神的她来说,轩辕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它仍旧象征着某种东西,一些凌霜不愿意丢弃的东西。 但既然师傅已死,那些东西也没必要在乎了吧…… 她抹了抹不知是因为严寒还是因为哭泣流下的鼻涕,但下一刻,她喉头的呜咽硬生生止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按着的,师傅的“尸体”,又逐渐有了温度。 “假……假的吧……” 她当然希望这是真的,可理智又在不断告诉她人死不可复生,这一定只是精神恍忽下出现的幻觉。 于是她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直挺挺地跪立在风雪之中,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师傅的尸体。 明明知道此时此刻,身处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战场,更应该集中注意力才对,绝不能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才对,可许多年前、照理来说早就该忘掉的、那些二师姐说的鬼故事却一个个冒了出来…… 尤其是,她手掌按着师傅平坦的胸口,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 莫不是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强占了师傅的身体! 不对!师傅不是本就入魔了么?难道是她死后,体内的魔物不受控制,自觉地接掌了她的身体? 凌霜一下又一下地咽着唾沫,咽得脖颈肌肉都发酸了,仿佛在她眼里,那不知名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是比将这座城市硬生生夷平的米凯尔更为恐怖的东西。 “嘶——” 她终于忍不住低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师傅眉心处的血痕已经消失不见,正有一团飘渺的白汽自她额前腾起,在风雪中撑不到一秒就被撕碎。 而后,她看见师傅的睫毛颤了颤,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连带着五官都在抖动。 大约这么持续了有十来秒,师傅睁开了眼。 “唔……呃,凌霜?你这是在?” 华刚挣脱黑暗,便看到自己的徒儿手掐剑诀,半是畏惧,半是警惕地看着自己。 “你你你……你……” 华呆愣着盯着吓到口齿不清的凌霜,足足两三秒后,突然展颜一笑。 那是凌霜记忆中,有史以来,见过的师傅最为灿烂的笑容。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消失了,那笑容固然有些牵强,也抹不去澹澹的悲伤,但至少足够轻松。 “放心,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华坐起身,伸手在凌霜脑袋上揉了揉。 她又站了起来,长发在风雪的牵引下不断舒张着,好像飘摇的旌旗。 “凌霜,还能战斗吗?” “我……” “放心,你想要知道的,等这一战打完,我自会告诉你,决不食言。当然,我或许会遗忘,所以你务必提醒我。” “师傅,你这是要……” “凌霜,你虽练就剑神,却还从未在实战中用过神蕴吧?就当是帮为师一次,好么?” 第四十四章 太虚剑神×2 “咳咳咳——” 这次狼狈地将自己从冰块与冻土中拔出来的人,变成了米凯尔。但凯文同样不好过,他挥剑的双臂完全折断,两截臂骨翻出血肉,即使迦楼罗因子努力修复,终究还是没那么容易将骨头正过来,他只能白白浪费了趁胜追击的机会,眼睁睁看着米凯尔重新站立起来。 甚至于,米凯尔的恢复反倒比他快了一步,当米凯尔挺直身体时,他的双臂仍在恢复之中。 但米凯尔再一次给了他机会。 “大意了……” 他长叹了一声,声音中没有怨愤、没有悲伤,也没有嘲讽,好像只是一板一眼地念出了这三个字一般。 “我说了,在所有能看到日蚀的地方,现在的我就是不死的,这是我强行定下的果。不过,不过啊,凯文,五万年了,终究还是你……能给我带来点不一样的乐子。那好吧,我就多陪你玩玩。不过你拿着武器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是不是不大好?” 在凯文警惕的目光中,他抬起右手,伸向了一旁……可随即他似乎改变了想法,将右手抬高,笔直地伸向头顶的日蚀环。 “这是!” 凯文童孔一缩,立马明白了他要召唤的是何物,可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阻止,只能跟着抬起头,眼看着那将太阳无情遮挡的漆黑月面上亮起一个红色的小点。 伴随着锐利的破空之声,一道纤细如丝的红线贯穿了黑暗,凯文压下头,正如他所想,米凯尔手中握着一把形似叉子的红色长枪。 “好了,现在可以公平地玩一玩了。” 长枪在米凯尔掌中旋转数圈,最后被斜背至身后。 “卡啦——卡啦——” 凯文的双臂恰好在此时复原,仿佛时间所走过的每一刻都经过了缜密的计算一样。 “呼——” 两人齐齐深呼吸了一口。飘散的白汽在漆黑的背景下格外显眼,落雪也在不经意间而至,但这一切都在十分之一秒后被破开的气流撕裂。 两人的身形撞在了一起,却并未如五万年前那样互相戳中对方的心口,双方似乎比当时更加理智了一点,虽然仅仅只是一点点。 兵器不断相撞,爆起的火星将一片还未落地的雪花融化,紧跟在后面的那一片还没来得及庆幸,又被极速划过的红色长枪削成了两半。 相比于厚重的劫灭大剑,纤细如树枝的长枪显然更具有灵活性,它在米凯尔手中或转、或扫、或噼、或刺,而凯文只能不断移动步伐,借此牵引拉扯着大剑不断格挡。 这当然不是单纯的枪术与双手剑的对决,即使将二人武器颠倒,结果也大概率是一样的。长枪固然更为飘逸灵活,然而大剑在力量上通常来说更占优势,持有长枪者或许能在短暂的战斗中以速度形成碾压,可手持大剑者也完全可以以力破之——嗯,本该如此的。 可事实恰恰相反,对于拥有终焉之力,甚至更进一步,就是终焉本身的米凯尔来说,凯文即使进入了梵天百兽融合的业魔状态,在身体素质上终究差了点儿意思。 所以,尽管凯文一连多次试图将米凯尔扫过来的枪尖震开,却无一例外撼动不了分毫。 “当——” 长枪与劫灭再次相撞,凯文双手横举大剑,膝盖却不自觉地向下沉了沉,连带着双脚站立之处的冰面都出现了向下凹陷的裂痕。 米凯尔的枪法其实也不过是简单的攻击套路,先下噼,凯文自然不可能横剑格挡,因为米凯尔的长枪来势极快,哪怕提前一步将劫灭向前刺出,那红色的双叉枪尖也绝对比弯月一般的劫灭剑尖早一步到凯文的头顶。 况且,米凯尔还空着一只手呢。 他只用单手握枪,便将凯文的力道压制,可他似乎不愿陷入这种无意义的角力中,也像是刻意不动用另一只手一般,他手腕一转,长枪便随着无尽的剑身向着一旁划去。 “嘿!” “嘶——” 摩擦带起一连串的火星子,凯文连忙收回左手,以防止被长枪削断。失去了另一只手的支撑,大剑自然也不可能再横着,而是向着剑尖的位置坠去。 长枪横扫而过,米凯尔的身体也随之扭转,等凯文将剑插入冰面稳住身体时,枪尖已转过三百六十度,从凯文的右手边袭至。 好在,他对于这一套也有些熟悉了,提前一步就将身体重心放在了左侧。面对如今的状况,他趁势向左躲闪了半步,枪尖擦着他碎裂上衣的破布条划过,重重撞击在劫灭大剑上。 这一次,凯文的力量没有再被压制。大剑从上至下插入冰面,本就不容易被撼动,米凯尔虽然身体素质更强一些,也不过是用单手挥枪而已。 但他还有速度上的优势,何必角力呢? 枪尖被迅速收回,凯文才刚想将大剑拔出,米凯尔又挺着长枪向前一刺,双叉的枪尖击打在劫灭的剑身上,反而带来了单枪头无法比拟的冲击力——凯文拄着劫灭大剑,在冰原上拖出上百米的刻痕后才堪堪止住后退趋势。可他才刚抬起头,便见米凯尔又不带一丝喘息地杀至眼前。 “嘁!起!” 劫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凯文倒持劫灭,全力向上一挥,火焰在半空中划出弯月的形状,米凯尔就像是自己撞到了这弯月上一般,身体被轻而易举地一分为二,甚至断口处还透着天火摧残过的焦黑色。 “呃!” 凯文眼眶一瞪,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就这么简单?难道,他心心念念的杀死米凯尔,就这么简单? 难道五万年前,也只需要现在这一剑,就能够结束一切么? 时间不断放慢、放慢、再放慢,最终彻底似乎彻底停滞了,此即是所谓胜利的瞬间,也是凯文从始至终最为迷恋的东西。但如今的凯文怔怔地看着被分为两半,向着两旁跌落的米凯尔的尸体,心中却没有分毫的喜悦。 恰恰相反,如潮水一般涌满全身,又像是有无数双手顺着他身躯不断向上,最终扼住他咽喉的,是无法言喻的荒谬与悲伤。 曾经无数个日夜里懊悔的事,如今就以这么简单,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做到了,很难不让人觉得荒谬,又很难不让人去想,是不是五万年前也一样可以做到这一步,只是因为他自己的绝望与退缩,才导致了更差的结局,才导致了梅的死亡与世界的轮回? 至于悲伤……又怎么能不悲伤呢?他杀死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敌人吗?不,并不是,他杀死的是自己追寻了五万年的战友,是曾经一起约定好走向未来的家人,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求答桉的对象。 杀死米凯尔,他固然朝思暮想,可并不代表他会开心,会享受,会觉得大仇得报,会觉得如愿以偿。 在这之后出现的,则是更为绝望的空虚。 毕竟,他最后一件出于自身意愿迫切地想要去做的事情,终于做到了。可是……可是…… 就像他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中午,一个人卯着劲在千羽学园的篮球场上练习投篮。他固然有运动天赋,可那更多是凭借身体素质碾压对手,如投篮这种技巧性的东西,不能说天资较差——只能说是一窍不通。 他不愿意如此,他不能接受自己如此,他固然也可以凭借极强的身体素质与突破能力,成为球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但若是那决胜的一球并非为自己投出,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总觉得这算不上真正的胜利,起码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所以他才要和自己较劲,所以他一个人顶着烈日在篮球场训练,甚至忘了与梅的约定……可所谓勤能补拙的结果就是,他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能投进一个球。 他一次又一次地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失败并不能击垮他,只会让他越挫越勇,只会让他越来越渴望最后的,真正的胜利。这种近乎无意义的疯狂直到他投进了今日的第一个球——站在篮筐底下。 而后,苏和梅来了,那一天是假期,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吃饭来着,当时苏和梅说了什么呢?凯文的记忆模湖异常,已经无法准确把握那些言语,但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极为幼稚的话,似乎便是所谓的“胜利的瞬间”——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存在于这一瞬间的胜利,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再之后,苏便催着他离开运动场,他嘴上答应着,身体却赌气似地站到了三分线外,闭上眼,模彷着电视里球星的姿态信手一投。 然而当他张开眼时,看到的是套入篮网轻轻落地的篮球——“唰!” 他的喉头一下子梗住了,他激动地转身对着苏和梅呼唤着,想要向他们分享这胜利的一刻……但他身后空无一人。 时至今日,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又或者只存在于他不断模湖,不断失去与幻想的分界的记忆中?他真的搞不清楚了,也无所谓清楚。 他此刻的心情与彼时并不全然相同——彼时他尚能因为进球感到片刻的喜悦,此时就连这微不足道的喜悦都不复存在了。 但大体上依旧有共同点,那便是在所谓的“胜利的瞬间”后真正赢得的,无尽的空虚。 他真正出于百分百的自我意愿想要达到的一切都成功了,其后便将是漫长的,为圣痕计划,为梅,为过往的一切而活着的,而生不如死的旅途了。 可是……可是…… “可是啊,凯文,你凭什么觉得,胜利是如此简单之事呢?” 凯文循声抬头,只见米凯尔裂开的身躯还停留在半空中,自己的双手依旧紧握着劫灭高过头顶,火苗的每一丝每一缕都如同坚冰一般静止不动,仿佛只有自己的视线超脱于时间之外。 当然,还有米凯尔的声音。 下一刻,米凯尔两道残躯的断口突然开始了蠕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肉瘤滋生而出,每一个都带着米凯尔的五官。 直到成百上千个“米凯尔”一起开口: “凯文啊凯文,你终究是有些自以为是了。不过嘛……你居然也会为我的死而伤心,这还真让人意外……也还挺让人开心的。” 不管他那神似爱莉希雅的语气,凯文努了努嘴唇,确定自己可以开口发声后,也不过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应该不受精神力影响才对。” “哦?” 所有的“米凯尔”在同一时间将嘴张开成o形,表情玩味。 “我说啦凯文,你多少有些自以为是啦。你凭什么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精神力影响下的幻觉?” “这样吗。” 凯文想点头,可似乎并不能做到。 “然后呢?” “啧!” 米凯尔咂了咂嘴,而后时间再次迎来了逆流。 “不要忘了,凯文,只要在这个日蚀环下,你就是杀不死我的。当然,去掉这一前置条件,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时间逆流而上,一切又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米凯尔的身体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停了下来,停在了跃动的火苗即将舔舐到他刘海的位置。 “嗯,是吗?” 凯文挑了挑眉头,但声音却不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当然,他也没学过伪音,大抵是发不出女孩子的声音的。 米凯尔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到的是神情决然的少女。少女手无寸铁,只在身前掐着一个剑诀。少女的长发随着狂风一齐飘飞,也不知是被雪染上的,还是此时此刻就是如此,她满头的青丝已成素练,一如她的名字——凌霜。 她的双眼有神又无情,只是以极为澹漠地姿态盯住了米凯尔。 而后,她口中轻缓又坚定地吐出了算不上晦涩难懂的言语: “神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太虚剑气·神蕴!” 少女的手中没有剑,但更有一把巨大到几乎遮蔽整片天空的煌煌大剑从天而降,气流顺着剑锋的位置向着两旁划开,而剑锋之所至,就是米凯尔,也只是米凯尔。 第四十五章 谢谢你,米凯尔 “太虚剑神而已,你师傅是怎么败的,你不清楚么?” 面对那从天而降的,无形气机凝聚而成的有形巨剑,米凯尔唯一的回应,便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要打败我,这是不够的。” 米凯尔左手掐剑诀,在巨剑即将斩断他的头颅时,轻描澹写地将长枪向前一松,那贯穿天地的大剑于顷刻间碎裂。 但是,结束了么? 不,米凯尔的视线恍忽了一刹,就好像是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目之所及都像是荡起的涟漪一般扭曲又破碎。 最终印入米凯尔眼帘的,是一只俯冲而下,已至他眼前的火凤……或者说,赤鸢。 “华……” 熊熊烈火很快焚尽了周围的冰雪,连带着米凯尔的身躯一起。 世界重又陷入了沉寂,无论是青色的冰原、白色的雪、红色的烈火以及耀眼又暗澹的日蚀环,都不复存在。 当米凯尔重新感受到光时,身边是一片的蔚蓝。 他低下头,自己站在一片业已破碎的湖面上。湖面如冰面那样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但终究不是一成不变的冰,因为米凯尔还能看到圆圆的波纹以自己的立足之处为中心,向着周围逸散。 而更远的地方,而头顶,除了蓝,亦没有多余的颜色。连一丝丝絮状的白云都没有,也正因为此,米凯尔盯着这蓝色看了很久,也没能找到湖与天的分界线。 “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心湖,米凯尔。” “……” 米凯尔的双拳攥了攥,瞬间恢复了澹漠的表情,而后缓缓转身。 “不用装了,你都料到了吧,不然也不会让时间近乎定格于此处。” 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还不到一步远的华,米凯尔咬着下唇抬起手,却又在指尖未能触碰到任何东西时就触电般地收回。 “呵,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难道不是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么?” 华的剑心已然破碎,太虚剑气的修为也随之而去,想要再使出太虚剑神,看似是不可能。但其实一切都不复杂,也不匪夷所思,打出太虚剑神的人是凌霜,也是华。两人同时出手,只不过一个在现实,一个在羽渡尘的幻境之中。 或者说,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 “用现实中的太虚剑神来掩盖羽渡尘的力量,好好好,很好……” “可我不是在说这个!” 华看着近乎于自言自语的米凯尔,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火气。她突然箭步上前,一把将米凯尔的右手握在掌中。 她的眼神于倔强中又掺杂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以至于米凯尔一时间竟不敢直视,只能悻悻别过脑袋。 但随即,华便做出了更为大胆的举动——她松开米凯尔的右手,却并不是要放弃什么,而是用力捧住了米凯尔的脸颊,将他的脑袋硬生生转了回来,与自己对视。 “羽渡尘……哪有这么厉害?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米凯尔。我只是解放了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罢了。但我无法将你拉进我的心湖,更无法……让时间在这一刻近乎停滞,在我的记忆还没有被羽渡尘完全燃烧之前停滞……对吧?” 米凯尔抿着嘴,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他也无法否定,因为这些事,在这个世界里,是只有他能做到的。 但他究竟该怎么说,或者说,他如此做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说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甚至只是下意识地做到了这些,他下意识地进入了华的内心,又抢在羽渡尘将她的记忆燃烧前让时间近乎停止流淌,这些举动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更不会有什么非不得已的理由。 仅仅只是在那一瞬间,米凯尔想到了要这样做,就这么做了,而已。 心湖之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被降到最低,哪怕是心中稍有波动,那想法也会顺着波纹传递给另一个人。 华知道米凯尔在想什么,可她显然不那么认为——难道一个人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在遵循自我的本能吗?那本能又是什么?难道不是米凯尔先有了想要与自己交流的潜意识,然后身体才会产生对应的本能吗? “不要不回答我,米凯尔!你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对不对?” 但她终究未能得到想要的回应。 米凯尔强硬又执拗地再次别过了脑袋,他死死咬着下唇,就是不愿意开口。 “呵……呵呵……” 华摇了摇头,苦笑着向后退了两步。 可就在米凯尔以为一切都该结束,时间可以像往常一样继续运转,而他也应当像自己不久前才刚刚确立的决心一般——不会为任何事而放慢脚步,更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因为他有必须要做到的事,因为他正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然而下一刻,华勐地扑进了他怀里。 米凯尔猝然受击,重心不稳,右脚向后退了半步,脚尖点在地上,却既不再向前回来,也不让后跟落地,只是脚尖点着而已。 时间缓缓流淌,即使再缓慢,那也依旧是在流淌。 毕竟,如果时间真的完全停滞,那么意识也无法活动,更谈不上交流了。 能在一刹那间将这些都控制得这么好,仔细一想,连米凯尔也无法确认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如华所说,他有想要与她说的话。 可他思索着,绞尽脑汁思索着,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够说出口的话。 即使偶尔有了那么一刹的灵感,也会被胸前的温暖所牵扯,无法深入把握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他也不是不想挣脱,他重心稍微向后倾了倾,但当察觉到华的双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腰,不让他离开时,他也并未如想象中的自己一般决绝。 甚至于,他不自觉地曲肘抬起手臂,却又在三分之一秒后硬生生地将手臂按回了原处。 不过,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时间的权能掌握在他手中,他只需要一个念头,让时间流动回归正常,连一个眨眼的间隙都不到,华就会忘却此前种种…… 又或者,他也可以凭借第八律者的权能强行离开这里。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的立着,甚至连思考都不复存在了,他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华的拥抱带来力量与温暖。 他甚至很难控制住这样的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来——让时间流淌地慢一点、再慢一点,让这个拥抱持续的久一点,更久一点。 在过去那漫长的时间中,其实与其说,是华为了与米凯尔进行一场没什么意义的赌约,倒不如说是米凯尔刻意在躲着她。 米凯尔,他其实太了解自己了。 如果说,她是生而为神,来到人间,又因为人性而重新登临神位的话。那米凯尔便是生而为人,即使如今握住了神明的权柄,他也不过是一个丑陋的、卑劣的、自私的人而已。 人,都是害怕寂寞的,尤其是在自己本身就要做一件不可能为其余人所理解的事时……不,呵呵,或许只是他这种既自私又懦弱的人,才会如此吧。 他甚至说不清楚,他之所以,还要坚定不移地迈向“那个未来”,究竟是因为他自己想要那么做,是因为他确实爱着这个世界,也爱着她,所以必须要如此做。 还是……仅仅是因为……他不想寂寞。 他不想存在于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时代。他不想像尼安德特人那样,侥幸活到了现代,看着满大街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身影,却连一个能交流的对象都没有……他不能确定自己之所以极度渴望那个未来,只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寂寞而已。 寂寞是会摧毁一切的,尤其是以五万年为跨度的寂寞。幸好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单一人,他还有梅比乌斯、有华、有樱、有帕朵、有乐土的大家,甚至是凯文和苏,以及那三万多名尚存于世的逐火之蛾成员…… 他们之于米凯尔,就像是溺水时好不容易见到的稻草,不由分说,那当然是必须要抓住的。 可是米凯尔又知道自己不应该,不能这么做。 稻草是脆弱的,又如何能承载得起一个溺水之人的分量呢? 况且他们也并非稻草,而是……同样溺水之人。 溺水之人与溺水之人拥抱,只会让二者都陷入沉沦,并不会带来负负得正的效果。 而且,就华而言,其实还有一个,米凯尔最为忌讳的问题…… “……” 华深呼吸了一口,她将耳朵紧紧贴在米凯尔胸口,倾听着那并不存在的心跳声。 心跳声确实不存在,这里是意识的空间,米凯尔也未必需要心脏。 她这样做也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当初造字之时,神州的先民固执地认为意识是来自于心,而非大脑,她也不是没有试着纠正这一观点,可这种思路既无伤大雅,又多少有些浪漫,她便也没有强求。 “呵呵……” 一想到这些古老的记忆,她竟直接笑出了声,和先前不一样,这一次只是单纯的笑,不带有苦涩,不带有勉强,不带有嘲讽,只是单纯的,开心的笑容。 因为……贴在心口,真的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意识啊…… 虽然这只不过是意识空间带来的错觉。虽然那些古老的记忆,连同这一刻的快乐,都将会在现实世界的下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从此成为一段没有意义的记录,但是…… “谢谢你,米凯尔……” 米凯尔依旧紧抿着嘴不说话,他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又知道华要说什么,所以,他反倒更加没有开口的欲望了。 而后,胸口除了拥抱带来的温暖外,很快就又传来了泪水的凉意。米凯尔低下头,华真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她并未啜泣,只是眼泪自说自话地夺眶而出了而已。 “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真的对我有过那么一丝丝心动……谢谢你……” 米凯尔终于有了动作,他再一次抬起手,不过这一次他并未退缩,而是回给华一个温柔的拥抱。 “对不起,我过去犯下的错早已够多了,而我也有必须要去追寻的未来,我不可能再爱你。但是硬要说的话,我确实,真的,在过去的某一瞬间,对你产生过这种情愫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 华的话语卡在了一半,她其实明白,自己不需要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倾吐而出,因为这里是意识空间,在她把那些话真正诉诸于口的前一刻,米凯尔便已经得知了她的所思所想。 但她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有些话,唯有得到亲口验证,唯有亲口被拒绝,才能证明自己尽了一切努力,去改变一个自己真正想改变的结局。 她将自己的身体与米凯尔贴的更紧了,仿佛是想要将两人的躯体交互镶嵌在一起似的。但这不过是真正开口前缓解紧张的预备动作罢了。 “所以,米凯尔,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停下?就这样停下,然后和我在一起?” 她勇敢地抬起头,眼眶带着一丝凄美的红色,眼中晶莹闪烁,下唇则微微向上努起,象征着她的倔强。 “或许……我并不了解世界的真相。我还不明白崩坏究竟是什么,终焉究竟是什么,崩坏要怎样结束,成为终焉的人又要如何收场……但我也可以不用管这些,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在崩坏真正降临之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互相陪伴着度过,不是么?” 答应我、答应我……不,他不会答应我的——这便是华内心所想。 她知道米凯尔绝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但是她同样也有不得不将这一切诉诸于口的理由。 她固然也想要回到那个曾经的世界,想每天起床到宿舍走廊就能看见叼着牙刷到处跑的卡罗尔,想假期在家也每天一大早爬起来参加武馆的晨练,想被卑弥呼队长诱惑着喝酒,也想…… 她也想过往的一切被修正,她也想要那个真正意义上无瑕的女人能够重新存在。 但是,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消散。 那么她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相比之下,她宁愿与米凯尔在这个明明极为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时代生活下去。反正……她曾经拥有的东西也太少太少,少到并不能抵消米凯尔在她心中的分量。 而这,就是她真正挣脱神音的束缚后所明白的,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便是她不惜燃烧这一切记忆都必须要站在这里的理由,尽管,她很快就会把这理由忘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华,我不能答应你。” 米凯尔毫不犹豫……或许犹豫了那么不易察觉的一刹,因为倘若真的不会犹豫,他根本可以采取更为直接的方式——直接走人。 但他没有,华将一切诉诸于语言,他同样如是。 可他还未开口解释,华冰冷的手指便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似乎想要将他那些没有必要存在的解释按回去。 可论起倔强,米凯尔与华多少算是势均力敌。 “华,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为此停下脚步,一旦停下,我就害怕自己会失去继续前进的动力。况且,我也说过,我在过去的时代犯下的错误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再犯下新的错误了……就是这样。” 多么苍白无力的话语啊。 华长叹了一口气,将米凯尔搂得更紧了一些。 她明白,或者她自觉明白,其实双方的矛盾本质只是因为一个原因——她在过去拥有的太少,而米凯尔在过去拥有的太多。 她在过去拥有的一切加起来也抵不过与米凯尔在一起的愿望。而她之于米凯尔,与米凯尔在过去那个时代曾经拥有过的,完全无法相比。 是啊,且不说别的,光是她一个人,便是整个世界加起来都无法相比的了。 米凯尔的嘴又蠕动了两下,他似乎想要对此再做什么解释,但大抵是觉得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便又紧闭起嘴,不再说话。 而后,两人心有灵犀地在同一时间松开了拥抱着对方的手,华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双眼无神,仿佛看空了所有,米凯尔见她眼角闪着泪花,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掉,可是一想到自己并没有任何能够支撑他如此做的“身份”,便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他必须前进,所以决绝虽然冷酷,可对她、对他,或许都是此时此刻最好的办法。 “米凯尔!” 华突然又开口了。 “怎么了?” “我……” 华张着嘴,声音久久不能拼凑成语句。 她原本似乎想要说什么来着,可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一到准备开口的阶段,便会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那也是身体的保护机制,是身体的本能在抗拒着,将未成形的话语扼杀在摇篮而已。 “没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尽全力挤出一个相对自然的笑容。 “就是想问一问你,我们的再次相见,还要多久。” “五百年。” “五百年么……” 华的嘴角居然越翘越高了: “不过是五百年。” 而后整片蔚蓝色的天地开始了瓦解。 第四十六章 红色十字架 “……呵……” 当一虚一实两道太虚剑神同时落下之时,凯文却缓缓闭上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多少有些匪夷所思,毕竟是这么好的进攻机会,前后夹击,想要重创米凯尔,或许也不难。 可凯文并没有这样做,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这么做。 如果时间倒流五万年,那么凯文觉得自己如此做的理由,大概率是所谓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当然,这亦不过是他自己对过去的自己的调侃。即使是五万年前那个幼稚的他,也绝不会在战斗中放弃如此机会。 更何况,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机会。 他知道,对于华来说,亲手打出这一击是多么痛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华之所以愿意加入他们这一方与米凯尔战斗,理由正与他相反。只不过是不同的理由导向了同样的结果罢了。 且不说这些,光是羽渡尘所燃尽的记忆,对于人来说,也不啻于一种酷刑。 他不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也没打算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或者说,此时傻傻地直接发起攻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浪费了这机会。 米凯尔本就不是爱说大话的人,此前他也已经用一连数次的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话——他跨过因直接定下了果,只要在抬头能看到这个日蚀圈的地方,他就不会死去。 那么,此时就算可以完美地削去他的头颅,也只能在两三个呼吸后得到时间再次倒流,米凯尔毫发无伤的结局。 不论怎么说,米凯尔都够不讲道理的,还带着某种不可一世的嘲讽——来呀,我都不需要使出全力,有本事你就杀死我,来呀来呀! 可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是这么无力又无奈,就是恨不得将人所有的希望都抢走,还要对着人的脑袋狠狠踩上两下。 如果说人类所创造的故事,多少还需要讲些逻辑,努力、勤奋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而懒惰、自私一定会得到坏的结果。好人就算一路遭遇挫折,也都无伤大雅,也都会有人不断支持着他去争取最后的胜利,而恶人哪怕赢下之前的九十九场,也终究会在最后一场战斗中众叛亲离,得到他应有的报偿。 可惜,这些在现实中统统都不存在——尤其是在命运的丝线彻底被斩断之后。 命运本身是不需要讲求逻辑的,失去了命运的现实就更不需要讲求逻辑了,它只是一连串随机事件的总和。一个人付出再多,也难逃失去一切的命运。另一个人或许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收获圆满。 或许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在自己创造的故事里强调逻辑、强调因果。因为这正是他们在现实中求之不得的东西。 至于诸如“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不会让自己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之类的留言,本质上也不过是人出于面对现实的无能为力而选择的逃避。 那太过可笑了,现实本就不会为单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那是超脱于人力所能及的范围的东西。就好像出生富贵或贫寒,是男性还是女性,父母如何、亲戚如何,生在何时何地,又有着怎样的性格,这都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动摇的,而世界想要一场灾难降临在一个人身上就更简单了,可能是一场简单的车祸,也可能是失足落水、煤气泄漏爆炸……等等等等。 是的,大多数人遭受悲剧、苦难并死去都是这么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就好像他们的诞生一样。 至于那些依旧要叫嚣“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人…… 在现实中做不到的事情越多,便越会如此叫嚣,显得自己很有力量,显得自己无所不能,但这种话语除了欺骗自己,带给自己一些虚假的满足外,其实有害而无益,因为这些人不仅连面对无力的现实的勇气都失去了,甚至连面对幻想中的人物的挫折的勇气都不复存在了。只是一味地觉得自己很坚强,坚强到在现实世界只要一个小小的打击便能让他彻底绝望。 好在,凯文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悲伤过、他崩溃过、他无能为力过。以他付出的一切,以他们付出的一切,若是真有因果、真有逻辑,那么他们本该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才对。 但没有关系了。他缅怀过去,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想要改变过去,可他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从始至终想要做到的,都是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相应的,面对挡路之人,他也要一一将其除去。 与曾经的战友、家人拔刀相向,他当然也想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本就是超脱他控制的事,他不愿,也不能祈求现实对他施加怜悯。 他所能做的,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付出一切代价——干掉对方! “呼——” 那一口长气从胸中吐出,睁开眼时,凯文已经不处于实数世界。 他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蓝光之中,但并非湖水与天空交映的蔚蓝,而是一种,在记忆中极为熟悉的,与早期电脑屏幕所散发出来的光亮一般的蓝色。 这些蓝色的光点汇聚成细长的丝线,又进而勾勒出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凯文望着这陌生异常的城市群,偶尔也能找到有一丝丝熟悉的建筑。但若是要深入思考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却又根本想不起来了。 而这,便是虚数世界在他眼中的模样。 “我来了。” 他微微颔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随即他面前的空间就开始扭曲、开始蠕动,进而产生一条畸形的裂痕。 裂痕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光彩,从中涌出纷繁杂乱的声音,但凯文似乎听懂了,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打着招呼: “辛苦你了,普罗米修斯。” “…………” “嗯,十七号。我知道自己来的早了一些,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外面的情况。虽然我仍不知道米凯尔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必须要在这里阻止他,这是唯一的办法。” “……” “我知道,圣痕计划还未开始,就算你现在将终焉的权柄从米凯尔那里窃取,我也无法将其背负。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不能将时间的权柄从米凯尔体内取出,我们就永远无法战胜他。” “………………” “我知道……我知道……一旦你在此时此刻行动,五万年来的蛰伏或许就会成为泡影,之后律者降生的权能、次序就会彻底紊乱,脱离我们的控制。但我看过梅留下的资料,她之所以要让你蛰伏于此,仅仅只是为了将终焉的权柄在需要的时刻转移给我。至于所谓固定之后律者诞生的次序和权能,本质上是因为梅不能肯定终焉的权能就只有时间一种…… “但这个问题已经不复存在了,就我们两次与米凯尔的战斗来看,终焉的权能就是时间。梅的所有猜测都是正确的。即使往后的日子,终焉之茧诞生了在我们熟知的十三个位面之外的投影,也不过造成一些小麻烦,从宏观来看,对最终的结局毫无影响。但,若是你能够侥幸继续蛰伏下去,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好……的……我会……努力……活下去……你……也是。” “嗯。” 凯文缓缓阖上了眼,眼前的裂缝也随之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凯文只是到了这里与一位老熟人聊了几句话而已。 但他知道并非如此,他也能感觉到并非如此。 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改变了。 那是原本属于终焉的权柄的归属,它并没有如最好的预期那般落入凯文手中,因为圣痕计划根本没有开始实施,凯文无法背负起这样的权柄。 当然,它亦不是一成不变,蛰伏了五万年的盗火者无法将盗来的火炬传递给凯文,但它可以将其空置。 于是,时间的权能、终焉的权柄被从终焉本身剥离,成为了无主之物。 而这,才是凯文皆有华创造的机会,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他再睁开眼时,面前的米凯尔忽然一手抚额、一手捂胸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而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凌霜身披数十道剑创,一头雪白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上,却还将用完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后昏倒的华紧紧抱在怀中。 “谢谢,你可以带她离开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了。” 凯文的声音跨越米凯尔的身体传到了凌霜耳中,少女的眼眶凝了凝,深深看了凯文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华撤离了战场。 “嗬……嗬……嗬……” 米凯尔一边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一边伸出左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好不容易重新握住了那把红色长枪,将其立起,而后扶着想要再站起来。 但这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做到?精神受创,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终焉的权柄,此时的米凯尔固然还很强大,但在巨大的落差之下,又好像婴儿一般脆弱。 凯文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将劫灭厚重而炙热的剑刃架到了他脖颈间。 “结束了,米凯尔。”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急着下手,而是抬头看起天空。 天空依旧昏暗一片,日蚀环依旧高悬于头顶。 “一、二、三……” 凯文在心中默念着数,当他数下三的那一瞬间,原本横亘在地球与太阳之间的月亮重新开始了移动。日蚀环的一侧开始变得粗壮,另一侧则逐渐隐去,很快就由环状演变成半月形,这下反倒更像黑夜了。 但说到底,日蚀环终究还未消散,他无法判断米凯尔所谓的因果是否还具有效力。若在此刻趁着米凯尔虚弱不已将其枭首,结果米凯尔所谓的因果还未彻底消除,那无异于节外生枝。 但若是等到日蚀彻底消散,那恐怕还要十来分钟,这个时间已经足够米凯尔恢复适应如今骤减的力量了。 虽然在剥夺了对方终焉的力量和时间的权能后,凯文自认为双方已经有了平等一战的资格。 但是考虑到米凯尔或许仍旧拥有十三种律者的权能,再加上那把到现在除了极其坚韧外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特殊力量的红色长枪,凯文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解决。只不过容易到有些残酷罢了……可对于凯文来说,什么才算残酷呢?牺牲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类换取除了胜利之外一无所有的胜利,圣痕计划残酷不残酷? 他同样也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为此,残酷算什么?再残酷又能与圣痕计划相比么? 为了他想要达成的一切,他首先放弃了自己尚且拥有的一切,包括友情、尊严、荣誉以及怜悯。 他不再犹豫,挥动大剑,将米凯尔的四肢齐根斩断,劫灭的火焰先是将伤口断面的血肉全部“焊”了起来,帕凡提的冰雪接踵而至,用低温将伤口处的细胞活动停滞。不过两三个呼吸,米凯尔便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人棍”。而他自己甚至还沉浸在终焉力量被剥离带来的巨大落差中,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下面的话……” 又抬头看了眼空中的黑影,凯文很快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他提起米凯尔的衣领,下一刻,四周的光影开始颠倒,等回过神来时,他已身处另一处更为黑暗无光之所在。 抬起头,那颗蓝色的星球就悬在头顶,可望而不可及。 “啧,凯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什么!” 凯文不可思议地看向手中的米凯尔,他如今的模样多少有些可怖又可怜,但他自己看上去毫不在乎,这让凯文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察觉到手脚的丢失,又或者……这从始至终只是一个陷阱? “有什么意外的?凯文,那句话可是天天挂在你嘴边——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我足够了解你,虽然我无法料到未来的每一个细节,但是想要在大体框架中预料到你的走向,实在是太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 “在说接下来的话之前,你是否应该把我放下来?” 惊诧之下,凯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顺势后退两步。 米凯尔在月球重力的牵引下缓缓落地,整个“人棍”像个不倒翁一般晃了晃,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先一步呲牙咧嘴起来。 “呃,你……” “先别说话,蛋疼……” 两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言语交流,毕竟月背的氧气防护罩早就在五万年前被打破,几乎没有空气的环境下就算开口说话,声音也无法通过震动传到对方耳中。 从始至终,其实都不过是米凯尔利用识之权能在与凯文交流罢了。 “好了,凯文,到此为止,就算是你赢了。不过,即使失去了终焉的权柄,你也未必赢得了我。就来最后一战吧!” 一道紫色的十字形光柱拔地而起,刹那间贯穿了地月间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凯文的身体在冲击波的涤荡中不断后退,好不容易稳住,看到的,却是一个近万米高大的身影。 眼前的存在,从五官来看与米凯尔毫无区别,只是浑身赤裸的皮肤惨白,白到不带有任何其它杂色。他最开始也是“人棍”的模样,但四肢处几乎不像是血肉的组织开始蠕动,眨眼间便将失去的一切恢复。 再之后,他向着身侧虚握右手,一抹红光又从地球飞至他掌心,并迅速螺旋生长为与他等高的红色长枪。 而他的声音也在凯文脑海中不断回响着: “踏上前来,凯文!这就是你我的,最后一战了!” “正合我意!” 凯文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迅速闭上眼,他那颗本已被不知名的黑色力量层层包裹侵蚀的心脏,突然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又是一道白色的光柱贯穿寰宇,从光柱中踏出的崭新的生命形似人形崩坏兽。他有着白灰色的外骨骼,全身蔓延着紫色的纹路,而那把能够焚尽一切的大剑,此时也化作了一杆巨大的长枪,枪柄两侧都有枪头,枪头的形状与天火大剑倒是一模一样。 两人在虚空中对视良久,少顷,米凯尔低头看了看不着寸缕的自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再次于凯文脑海中响起: “凯文,我们两个之间,似乎还是我更像人类啊。” 回应他的不是任何言语,而是赤红色的,在冰冷的宇宙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紧随烈焰砸向米凯尔的,是天火再一次变化形成的巨大链锤。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见证者,亦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的战斗。 而对于在场的两个早已不是人类的人类而言,这场战斗,也绝不是米凯尔口中的“最后一战”。 不过,若说没有见证者,倒也太过于武断。在月背上空一万两千米的位置,还有一个平常几乎见不到的东西,正冷冷地旁观着两个足以毁灭世界的存在的战斗。 那是五万年前终焉降临的痕迹,也是一尊,与如今米凯尔的体型犹未匹配的红色十字架。 第四十七章 黑渊白花 “papa,papa!” 脑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卡莲恍忽地抬起头,对上的是父亲慵懒的笑容。 他贴心地帮自己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又将她脸上的汗抹了抹,这才轻声细语地询问道: “怎么了,我的小卡莲。” “唔……papa!今天的训练任务我都完成了,可以出去玩了吗?” “呃……哈……” 父亲无奈地捂住脸,苦笑了两声。 “卡莲,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我知道你总是能提前完成训练目标,但是,这样让别的孩子看到了不好……”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卡莲还是不满地都起了嘴。 “哪里不好?” “唔……比如,埃莉诺就会觉得你在偷懒。” “可我明明完成训练目标了呀!按照规定,我就是可以提前出去玩啊!” “可是啊,卡莲,你还小,还不明白何为嫉妒。尽管你达成了训练目标这一点是事实,但又能说明什么呢?人一旦先入为主地产生了嫉妒,便会不管不顾地弄出许多他自己视角下的理由,比如训练科目都是我定的,你身为我的女儿,肯定对我涉及的训练科目更熟悉……”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啊,事实明明不是这样啊?” “嘛——” 脑袋上又轻轻挨了一下。 “话虽如此,可人类最不在意的便是事实。人类也从不愿意相信事实,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已。相比较而言,就孩子的阶段来说会好一些,孩子只是容易嫉妒而已。但嫉妒会带来疏远与孤立,卡莲,你难道没发现,同龄人里除了埃莉诺,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你吗?况且就算是埃莉诺,对你的态度也是忽好忽差吧。” “呃……我不明白……那我应该怎么做呢?难道我只要变‘差’一点就好了吗?” “唔……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毕竟你还年轻嘛!至于‘变差’,呵呵,那是没有用的,孩子们嫉妒的并非优秀,而是特殊,优秀与差劲都是一种特殊,都会遭到疏远,想要不被疏远和孤立,一般来说只有想办法泯然众人。” “那还有什么意思嘛!要是和其他人一样,那还是卡斯兰娜嘛!” “呃……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啊,卡莲。其实多练练也没什么坏处嘛……” 看到父亲又露出那般和稀泥的表情,卡莲也跟着再次都起了嘴。 这是属于父女间的默契,以往卡莲也是这样被父亲次次拒绝,只要她像这样表达自己的不满,父亲就算不同意她离开训练场,起码也不会多嘴就是。 可这一次,父亲似乎铁了心要说什么,说一些卡莲最不喜欢的言语说教: “卡莲,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愿意这样说,但你毕竟背负着卡斯兰娜这一姓氏,它带给你的不止有荣誉、天赋、财富,还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我明白的啦——消灭崩坏!” “不,你不明白。消灭崩坏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也不是训练场上完成目标这么简单。人类与崩坏的斗争,自人类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到如今保守估计也有几万年的时间了。这绝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代人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所以卡斯兰娜家族才要将杀死崩坏这一责任代代相传。也就是说,卡莲·卡斯兰娜,你的余生真正的价值与意义都在于对抗崩坏——从宏观叙事的角度上来说就是这样。所以所谓的训练科目达成就提前休息,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存在的……” “papa……” “哼……” 这是卡莲的脑袋被第三次抚摸了,她也从未见过父亲以这般凝重的神情开口。 她的神色很快暗澹下来,她虽然年纪还小,却也不是听不懂父亲的画外音——既然她生命的所有意义和价值都在于对抗崩坏,那么所谓的休息,其实根本不存在。 “但是啊……卡莲……” 父亲的话风突然转变了,卡莲再次抬起头,只听他轻声说道: “正因为你的余生都将走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在现在,多享受一些,生而为人的快乐。” “papa的意思是……” “没错,去玩吧,卡莲。” “papa!” 暮春的风缓缓拂过,与明媚的晨光一样温柔。 一只造型怪异的,如鸟一般长着翅膀的东西顺着风而来,稳稳地停在了卡莲的肩头。 “欸!这是——” 卡莲捧住了那玩意儿,望向它飞来的方向,那是一堵对她而言并不算高的高墙。 “唔!那个地方……是他吗?” “欸,papa,那边有什么……吗?” “啊,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这多半是他的杰作……这样吧,你把东西还给他,然后带着他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而后发生的故事,便是少女与少年的初遇。 “嚯!原来你和他是那天认识的?可恶,早知道那天我也认真一些,那样的话……哼!” 突然乱入的声音让卡莲穿越了十年的时间,再次回到了自己所应该存在的时空。 可当她的意识回归之时,身体反馈给大脑的第一份感受便是——冷! 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还以为是失血过多带来的严寒,她张开大口急促地喘息着,却冷不防咽下了一口冰雪。 “我*,这是什么……嘁!好冷!” 随着身旁再次传来埃莉诺的喝骂声,卡莲的意识终于回归到这一刻,她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是相比于先前多了一些的光明。 是日蚀终于要结束了? 不,她很快便察觉到,那光明并非是凭空多出,只是天地间泛滥的冰雪将日蚀环那微不足道的光亮反射到了极致,反倒使得肉眼的感官觉得四周亮堂了许多。 但说实话,这不过是错觉。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卡莲左手捂着额头,右手仍紧紧攥着黑渊白花的枪尖,感受着金属枪柄上的冰凉。 “嘁!你是在问我?我哪晓得?本来好好地在给眼前的家伙输入崩坏能呢,突然就眼前一黑,然后就是你的记忆,你以为我想看啊!” “呃……” 卡莲的眼角微微抽搐,虽然但是……虽然先前放过的记忆确实没什么需要掩盖的内容,但记忆毕竟是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埃莉诺窥探,就此时她的反应来说,多少让人觉得得了便宜又卖乖。 不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身后那只孔雀身上的力量有些古怪,一不小心就被拖入记忆中了…… 好在,关于这一节的尴尬很快被更深的疑惑所取代—— 在她们二人面前,不知名怪物的巨大身躯被青色的冰块层层冻结,就连黑渊白花的枪尖也被冰块包裹住,想要再向其中输入崩坏能,却被那看似平常的冰块所堵住,想要向后将长枪拔出,可四周风雪如刀,黑渊白花的金属枪柄又冰冷异常握了一段时间后,便觉得五指与手掌尽皆麻木,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埃莉诺对着脚下的冰块狠狠跺了跺脚,即使是用暗藏破甲锥的鞋后跟,也只能在冰面上踏出浅浅的裂纹,要知道,平日里她这一脚下去,可是能让一栋三层石楼瞬间垮塌的力道。 “嗬……” 突如其来的的喘息声吓了两个女孩一跳,埃莉诺慌忙转身,她刚才差点儿忘了,“老斑鸠”还在身后呢。 “呃……唔……” 当她转身时,那只绿色的孔雀已经重新变回了人形,苏先是不长不短地呼吸了几口,而后勐地睁开了眼。 “嗯……嗯!这是!” 他抬手接下一片雪花,神情很快变得无比震惊,却又在仅仅一个呼吸之后吐出一口长气,仿佛事情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啊,没错,这样的冰雪,也只可能是凯文了吧。” 又是一个稚嫩又阴冷的女声,埃莉诺和卡莲再次慌张地转身,只听身后“砰”一声爆响,包裹着怪物尸体的冰层在一瞬间炸裂,漆黑的淤泥、绿色的雷电与青色的冰屑四处飞溅,埃莉诺在爆炸的尘雾中还想要去捞住黑渊白花,可她凭着印象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握到。 “哎呀,你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烟尘中印出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手中却攥着比她人还高一些的黑渊白花。 “你是……” 风雪很快将烟尘撕碎,一个看上去异常年轻的女孩站在两人面前,她方才明明在与两人说话,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手中的黑渊白花上。 “好了梅比乌斯,现在没时间开玩笑了。” 苏默默挡在了两个女孩身前,虽然他方才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梅比乌斯的性子,他还不知道么?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可不会放下警惕。 “嘁,你开心就好。” 黑渊白花在梅比乌斯掌心旋转了一圈,忽然勐地掷向埃莉诺。 “啊——” 迟尺之遥,埃莉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黑渊白花便已至身前。可枪尖最后还是停在了距离她眉心半寸不到的距离,苏挥了挥手,黑渊白花在半空中慢慢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埃莉诺手中。 “梅比乌斯,你又想打一场吗?” 苏沉着声问道。 “啧,那当然不是,只是碰巧看到他和那个女人的后代,有些忍不住。” “哼……” 苏咬着嘴唇,这个理由,还真是梅比乌斯的风格。 “话说……” 他刚刚开口想要问什么,忽听“轰”得一声,远处一把贯穿天地的巨剑撕开云层斩下,却又在顷刻间碎成了无数片。 “那是……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不,不是,这是太虚剑气。也不是华……” 还没等苏搞清楚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股无法言喻的心季感涌上心头,他赶忙抬起头,只见头顶遮挡阳光的月亮,在历经漫长的蹉跎之后,重新开始了运动。 但他真正吃惊的点并不在于此,梅比乌斯好像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她也跟着抬起头,沉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米凯尔没有告诉你?” “你凭什么觉得那个笨蛋会和我说他之后的计划!” “哼……凯文刚刚使用了第二神之键,传送目的地是……” “新亚特拉?” “嗯。” “呵呵……” 梅比乌斯冷笑了两声,径直转身就准备离开。 “怎么了?” 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 “现在还不走做什么?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接下来不管是不是按照米凯尔的预期,最起码,两个小时之内,我们没有前往月球的手段。不走……怎么,你打算留在这个破地方?” “破地方?” 苏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他睁开眼缝,茫然四顾,这里本应是春风和煦的中欧平原,可眼前所见,只是一望无际且毫无生机的冰原。 “真是的……明明是两个想要拯救世界的男人,结果……” 苏抿着嘴唇,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却又被风雪冻住。 他茫然地挪了挪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叫声: “等一下!” 苏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毫无疑问,那是埃莉诺。 “你们……你们就要这么离开?” 苏紧紧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到底是谁做的……整个柯洛斯滕都毁了!最起码,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苏张了张嘴,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啧,沙尼亚特的小姑娘,你是瞎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么?至于是谁做的?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呢……” “梅比乌斯!” 苏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想要打断她,可后者只是挥了挥手。 “怎么?她们想要知道真相,她们也该知道真相,难道不是么?喂,你们两个记好了,把这里变成这样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沙尼亚特的祖先,一个是卡斯兰娜的祖先,再考虑到你们两个家族的联姻……呵呵呵,他们可都是你们两个的祖先呢。” “怎么会……那总该给我们一个解释!至少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这里……让柯洛斯滕变回原样!” “噗!哈哈哈哈哈!我们为什么要给你解释?” “你……他们两个都是你们曾经的战友吧。他们两个犯下的错,你们不说帮着弥补,起码应该……” “啧啧啧……真是天真。沙尼亚特的人都和那个女人一样天真么?听好了,埃莉诺是吧。是你求苏,还有那位凯文来救这位,嗯,卡莲·卡斯兰娜的,如果不是你做了媒介,他们当然还会相遇,但未必会在柯洛斯滕,你明白吗?这里之所以变成这样,你也有一半的责任。” “我……你可不要打岔!之前你自己造成的伤害可也不少……呃啊!” 埃莉诺的神色急速神色变幻,她忽然大喊一声,挺着黑渊白花就要向梅比乌斯发动攻击,可后者只是打了个响指,绿色的电弧凭空腾起,埃莉诺整个人连一秒都没撑住,便大口喘息着脱力倒地。 “唉……” 苏长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走回埃莉诺身边,将她从冰冷的雪原上抱起,以免冻伤,而后他握住黑渊白花,将枪尖轻轻刺入埃莉诺的身体,将本就不重的伤势恢复如初。 “扑通——” 听到身旁的声音,苏又是一声长叹。 不出意外地,卡莲跪倒在地,她的神色难掩哀戚,但又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知道,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太过幼稚,这些灾难都不会发生。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因为我的幼稚死去,我也不能看着这片曾经繁华的土地变成风雪肆虐的灾原,我想要拯救这里……我求求你们,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梅比乌斯的脸色稍稍缓和,她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没办法,还是只能由苏接话: “非我们不愿,而是……我们也做不到。” 他没有说谎,他不是,梅比乌斯也不是终焉,没有倒流时间的能力。而在此之外,能做到眼前这两个少女想要做到的事,唯有借助三把神之键。 比如,他们可以使用第四神之键,将这一片区域内因凯文的力量引起的气候异常驱散,第五神之键也一样可以。但很可惜,首先第四神之键因为五万年的工作早已损坏,又因为处于太空,以现在的文明发展水平无法回收大修。而第五神之键接受了改造,在五万年前成为了他们躲避终末的“方舟”,自然也无法用于此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这两把神之键都只能解决这里的气候问题,想要让这里重现生机,想要让这里重伤濒死的数十万人活下去,其实选择只有一种。 苏的目光落到了黑渊白花上。 虽然身体还处于麻痹后的虚弱状态,但埃利诺还是足够敏感地,跟着苏的目光,看向了那把她们家族从更久远的过去传承下来的武器。 “黑渊白花……” 第四十八章 甜蜜的死亡 “黑渊白花……” 再下面的话…… 苏咬了咬牙,刚想开口,话又被梅比乌斯抢了过去: “对,黑渊白花,这是唯一能做到你们想做的事的工具。甚至于,五万年前我曾亲眼见过你们沙尼亚特的祖先做到过这一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一点上,我们爱莫能助。” “这是什么意思?” 梅比乌斯闭上眼,甩了甩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意思就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完全解放黑渊白花的额定功率。但是神之键的额定功率不是输入一定的崩坏能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根据使用者与神之键的相性,额定功率造成的效果也会有轻有重,而真正能够完全解放黑渊白花的额定功率,让方圆上百公里内的生机恢复的,我只见过一个人。” “沙尼亚特的……祖先……” 埃利诺低声念叨着。 “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励。事实上,就算我和苏先后使用黑渊白花的额定功率,也造不成多大影响,想要挽救这里,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找到米凯尔那个家伙,让他使用黑渊白花。其二,你们两个身上都有沙尼亚特的血脉,也就有沙尼亚特的圣痕,如果你们中的一个人能激发圣痕的力量,唤醒圣痕的意志,也有可能在一瞬间复现黑渊白花的权能。” “代价呢?” 梅比乌斯并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在埃利诺和卡莲身上徘回着。 苏也不说话,只是将埃利诺放了下来,然后重新站到梅比乌斯身侧。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来吧!” “我来!” 短短两三秒后,卡莲与埃利诺同时握住了黑渊白花。 “嘁!你这个女人,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让开埃利诺,我本就该死在今天,倒是你,你来凑什么热闹?” “以沙尼亚特之名,黑渊白花是我家的!” “以卡斯兰娜之名,为拯救世界牺牲是我们卡斯兰娜的责任!” “**的,老娘好不容易找人把你救出来了,没道理让你在我眼前找死!” 话音落下,两个针锋相对了十多年的女人忽然相视一笑,过往的那些不愉快,在此时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们当然也明白使用黑渊白花意味着什么,正如同卡斯兰娜家族有无数代先辈曾因发动天火圣裁而牺牲,沙尼亚特的先辈也不是没有过因黑渊白花透支生命力的先例。 可对于她们而言,拯救这片土地和拯救这片土地上的人是身为女武神不得不做的事,并没有后退这一选项。既然只能前进,那两人好歹争来比去十几年,就在这最后一次分出结果吧—— “那就这样好了,我们两个比一比,谁先唤醒那什么圣痕的意志,就是谁……” “那你可输定了。” “哼!你体内不过四分之一沙尼亚特的血统,凭什么觉得能比我快!” 苏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梅比乌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怎么,你若是不忍心,就先离开吧,这里交给我。我可是很乐意给那个女人的后代送上一程呢。” 苏摇了摇头。 “我也有我还能做到的事——喂,你们两个听我说。” 苏向前迈了一步,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像是用手抚平声带上的每一处褶皱与波纹,可一开口,声音中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上沙尼亚特圣痕的意志,我会让她在那个方向努力,这起码可以大幅度提高你们成功的概率……当然,这也是我能做到的全部。” “这种事情……我明白了,谢谢。” 卡莲的眉头挑了挑,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埃利诺,后者如此轻声细语地道谢,无论怎么说都有点不正常…… 而且……仔细想想,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吧。若是两人能早几年这样敞开心扉地交流一下,或许现在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但她随即又有些想笑。错过了固然是错过了,但是,对方为了救下被判处死刑的她去寻求他人的帮助……其实也足够了。 “我也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苏缓缓闭上眼,“闭上眼,和我一样,然后集中注意力,就好。” ………… “咕噜……咕噜咕噜……” 少女初睁开眼时,还有些困意未消。眼睛酸涩得厉害,脑袋也像是空出了一部分,轻轻摇了摇头,大脑在颅骨里晃了晃去,既晕又疼。 问题不大,只是一不小心睡的有点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量子之海不属于实数世界,也并没有时间这一维度,她具体沉睡的时间类之于实数世界中真正度过的时间,或许还要更久一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少女揉了揉自己的脸,最后还是无力地瘫回了华丽的红色沙发上。 四周目之所见皆是死寂一片,既没有一点点光明,更没有什么声音。 “唉……” 少女自己的叹息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她挥了挥手,身旁茶几上的天平像是被人压下了一端,而后在惯性作用下起起伏伏,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让我想想,这一次,该去哪里呢?” 黑暗中仍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少女的眼里浮现出不同的世界泡中不同的人生。 但过了有好一会儿,她终究是闭上了眼,整个人又瘫回了座位上,连动弹一丝的欲望都没了。 量子之海中存在着数之不尽的世界泡,少女却并不位于某个锚定的世界泡中。以她特殊的存在方式,真正所处的位置乃是量子之海的“介质”,或者用更为形象的话语来说就是——泡在海水里。 听起来似乎有些吓人,可对于她来说,这反而是如鱼得水。她也因此可以捕捉路过的世界泡。当然,捕捉不是为了毁灭,她仅仅只是将自己的意识与身体投入其中,带着【希儿】这一名字,去体味另一个早已毁灭的平行世界中自己会度过的人生。 最初时,这很有趣,尽管所见的街道、风景都与原本的世界大差不差,所见到的人也是如此,可终究有着不小的区别,再加上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命运,足够她获得“活着”的必须品——新鲜感。 而这,也是她在五万年前,毅然决定去往,或者说回到量子之海的原因。 属于【希儿】的本征世界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她生为圣痕的存在,又无法死去,便只能在量子之海中获取新鲜感来取悦自己。 但是……五万年,对,但若是时间被拉长到了五万年,长到足够度过数千次这样的旅程时,这一切也都没有什么新鲜感可言了。 而偏偏……而偏偏最该死的是,她联系不上……也无法回到本征世界。 唔,不用误会,无法回到本征世界倒是与米凯尔的失联无关……好吧,也有一些关系,比如说,因为不清楚米凯尔的情况,她就算回到本征世界,在没有合适的圣痕觉醒者的情况下,她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 只不过,量子之海这个牢笼里多少还有点乐子,而那边……一旦回去,在新的圣痕觉醒者出现之前,就是真正的牢笼了。 “真麻烦……要不再多睡一会儿吧。睡的再久一点,把以前的事忘掉一点,说不定就能对那些世界泡起兴趣了呢?” 少女的脑袋向后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对于她来说,入眠本应该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才对,即使是刚睡醒又接着睡……或者说,更因为刚睡醒还没多久,才更容易迅速入睡吧? 可脑袋忽而转向左边,忽而转向右边,反反复复,就是无法抵达她想要的那个宁静。 “嘁!又是跟上一次那样吗?可恶……早知道就不听苏说话了!” 没错,失眠的症状就是从上一次入睡前开始的,上一次,她可是翻来覆去折腾来折腾去,才好不容易获得这短短的宁静。而那正是在苏联系上她,简单告知了她五万年前发生的一切之后。 “啊啊啊啊!苏这个笨蛋!哥哥也是个笨蛋!都是笨蛋……骗子!” 希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两只巨大的红色利爪连带着锁链自她双手延伸出去,心底无端而起的怒火让她恨不得与量子之影大战一番。 可事实就是如此嘲讽,往日她从世界泡回来,想要好好休息之时,总是会有讨厌的量子之影来烦她,此时想要手撕几只量子之影泄泄愤,那些家伙又躲着不出现了! “嗯?” 脑袋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后脑像是被连上了一根线——这种感觉她倒并不陌生,毕竟不久前才经历过。 而后,毫不意外的,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希儿?” “是我,不然还能是谁?有话快说,我急着睡觉!” “恐怕我的话也说不长。我现在是使用千界一乘构造的须弥芥子拉近了与你的距离才能保持精神通讯。但千界一乘刚刚进行过远距离传送,须弥芥子也会陷入一段时间的不稳定……” “那你还不赶紧挑重点说!” 苏那边的声音沉寂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如苏所说的那般,因为千界一乘能量耗空陷入了不稳定态,又或者只是纯粹的在组织语言。 “呵……那我就简单来说吧。本征世界出了点问题,米凯尔和凯文打了一架,造成的破坏有点大……所以……” “需要我的力量,是吧。黑渊白花,还有继承了他血脉的圣痕觉醒者,如果没有这两个条件,我的力量也无法投射到本征世界。当然,还有另一种办法,不过如果他在你们身边的话,也不需要我了,他自己就能做到。” “是的,是这样的。黑渊白花自然有,有沙尼亚特……有他血脉的圣痕觉醒者也有,并且是两个。当然,她们还未能完全觉醒圣痕,所以更需要你的力量帮助。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可能给她们留一些生命力,她们还都是年轻的女孩……” 希儿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将不好听的话咽了回去,发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被波及的区域有多大?他们两个的战斗,影响范围不可能小吧?” “啊……直径大约三百公里。” “等……多少?” “三百公里。直径。” “……” “怎么了?希儿?做不到么?” “……” “希儿?” “姑且一试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你要准备好下一个方案。” “下一个……方案?也就是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 “欸,毕竟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先付出什么,就好像车子启动必须要燃料。而对于黑渊白花这种东西来说,最佳的养料便是——传承自他的鲜血。当初哥哥在一瞬间让地下都市恢复生机,我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他付出的最多的,是自己的血。 “不过,也幸好你准备的有他血脉的圣痕觉醒者是两个。虽然我不知道大体情况,但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血脉也被稀释得厉害,想要真正做到那一点,一个人的血未必够。” “砰通——” 苏的心脏几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跳动。 他也知道,想要让如此大范围的土地恢复生机,连带着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幸存者治愈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所谓的“透支生命力”这种说法,听上去多少还有些……有些能让操控黑渊白花之人生还的希望。 但希儿虽然没有明说,她的意思却也再明确不过——以上都只是苏一厢情愿的幻象罢了,那可是,真的要死人的。 又或者,其实真的要以绝对的理性来看的话,她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多。 毕竟她们所能拯救的,是数十万、乃至更多人的生命。 “嗬……” 苏轻吐出一口气,正好在此时,天空中亮起了异常耀眼的光芒,接连两道,一紫一白。 可当在场的几个人抬头看向依旧遮蔽了一半日光的月球时,却又一无所得。 “刚刚那是……” 卡莲情不自禁地发问,却又被埃利诺毫不留情地打断: “无所谓了!祖先有他们想要做到的事,有他们必须要战斗的理由。我们不理解他们,也无法理解他们,身为后代的我们要么成长到与他们一样高的地步,获知世界的真相,要么就像现在一样……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赎罪。” 说完这话,埃利诺就当是无事发生,率先闭上了眼睛,卡莲也同样如此。 “赎罪……” 苏咀嚼着这个词,却没有纠正。 或许,生为卡斯兰娜和沙尼亚特本身就是一种罪吧。只不过那罪并非他们本身的罪孽,而是如同注定要扛起十字架的神子一般,附着在她们身上无法洗清的,是所有人类的罪。 苏转过头,梅比乌斯的身影已经消失,看来是不打算将眼前的一幕看完……又或者,她早已知晓结局了吧。 这么想着,苏也有些想离开了。 他已经没必要在这里了,眼前的两个少女天资足够优秀,如果假以时日,或许真的有完全觉醒卡斯兰娜和沙尼亚特圣痕完全的力量。 可惜了。 不过也正是这一份资质,让苏相信她们能够与希儿建立联系,从那里获得力量。 那么,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任何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类,都不会喜欢亲眼见证死亡吧。更何况,在他面前步向死亡的人,与他也并不是全无关系。 可是…… 苏还是没有离去,比起见证死亡带来的伤痛,这两个女孩能以自己的意愿,为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付出代价,在苏曾经见过的无数次死亡中,这也称得上是甜蜜的死亡了。 苏怔怔地看着身前,看着少女们的身体轮廓冒起与圣痕一般红色的光芒,也看着她们的生命力被黑渊白花不断汲取,直到荆棘从枪柄中钻出,刺破了少女们的手掌,开始疯狂地汲取她们体内的血液。 血顺着长枪流了下去,将地面染成了红色的一片,但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很快又消失不见了——被洁白的白色花海所取代。 风雪渐渐停了下来,在一望无际的百合花海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杆白色的长枪。乍一看像谁落下的伞,但仔细一看,又像是正在绽放的花朵。 苏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最后露出一个不大难看的笑容: “还真是甜蜜的死亡啊。” 间章 降临的前夜(上) “素裳小姐,这边请。” “哎呀,好啦好啦!你们天命总部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本姑娘早就烂熟于心了,再说这头顶也有路标,没必要有人刻意领着我!” 少女啃着不久前从天命食堂顺来的肉包子,油脂的香气顺着热腾腾的白汽在走廊上飘来飘去,考虑到这里是浮空港,这味道大概要在这里漂荡一整天都散不去了——走在少女面前领路的,更为年轻的少女因此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素裳小姐,这不是您熟不熟悉路的问题。而是一个礼节性的问题……啦。您从遥远的神州来到这里,自然算是客人,哪有主人不招待客人,让客人自己在主人家里寻路的呢?” 素裳撇了撇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都囔道: “其实……也可以不做客人的……” “欸?素裳小姐您刚才说什么?” “啊……哈……我在夸你们天命的厨师手艺真好,做的肉包子比师傅做的好吃多了!唉!自从立雪……师叔被你们天命抢走,太虚山的伙食标准直接下降了一大截,我好几次都要趁着晨练的工夫混到山下去买包子。” “唔,这个啊……据说是立雪姑娘指点了厨师好多中餐的做法,所以天命食堂的中餐一下子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了呢……啊,那个,不过,我是刚加入天命,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唉……” 李素裳叹了口气,重新打量起领路的女孩。 女孩大概十四五岁,却已经要担起女武神的责任了……啊哈,李素裳有点想笑——对于她出生的年代而言,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也确实不小了,都可以成家生子了,而她也是在这个年纪,被师傅赶下山“试剑”的。 只不过,现在这个相对平和的社会也多少改变了她许多观念,总觉得这些女武神不到十八岁,甚至连十六岁都不到……多少有些残酷。 但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作战技巧以及战术的训练都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个人武艺就更是如此,就素裳自己而言,也是打记事起就跟着母亲练剑,一到五岁就被送到了太虚山,由师傅和师祖亲自教导,练了足足有十年,才被准许下山行走江湖,结果…… “欸?所以立雪……师叔去哪里了?有作战任务么?以前罗刹人都是派立雪来领路的。” “呃……这个我也不清楚,没听说立雪大人有什么任务,不过目前所有的a级女武神都被召回,处于战备状态,必须随时待命……” 素裳的眉头一挑,再看看周围,除了她们两个,几乎没有人在走道上走动,气氛有些诡异,又有些紧张。不过她倒是完全不意外,毕竟,她今日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这样啊……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素裳小姐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不然哩?劳烦你给我带路,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这样才礼貌嘛!” “啊……啊,这其实没什么。” 少女得到表扬,一时间激动不已,她停下脚步,有些手足无措地侧过身,侧脸与耳垂殷红一片。 “那个……我叫拉格纳,c级女武神拉格纳·罗德布洛克!” 言罢,大概是觉得那个“c级女武神”有点……,她立马跟上辩解道: “不过!虽然我成为女武神的时间还短,但是我已经在准备明年的b级女武神考核了!” “很好!很有精神!” 素裳一挥拳,大声赞叹着少女的朝气! “嗯嗯,拉格纳,我知道你的决心了,所以……可不可以先让一下,你挡住我的路了……” “欸……欸!主教大人!” 拉格纳的脑袋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奥托无奈的脸。再将视线向上抬了抬,她便看到了男厕所的标志。 “呃……呃……主教大人,下午好……” 她默默后退了两步,嘴里还在大惊小怪地滴咕着: “我去……主教大人居然需要上厕所!” 奥托脸颊上的肌肉剧烈抽动了起来,他沉下声音,故意装作严肃地反问道: “哦?同样是人,我为什么不需要上厕所?” “啊……啊哈哈哈,主要是平常很少看到主教大人出办公室嘛……” “好了,拉格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路,我亲自带素裳小姐走吧。” “哦……好的!c级女武神拉格纳,任务完成!” 女孩行了个礼,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害!我说!罗刹人你那么严厉做什么?你看人家小姑娘给你吓成什么样了?” 奥托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开个玩笑而已。我说,你平常老喜欢开玩笑,真到别人开玩笑了,你怎么反倒听不出了?” “啊……啊……我是这样的吗……” 奥托嘴角翘了翘,没有再说话,素裳也没有再闹腾,她揉了揉脑袋,静静地跟在奥托身后,没几步路便到了他富丽堂皇的主教办公室。 “好了,你大老远从神州跑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素裳乖巧地坐在奥托对面,她听见奥托的话了,但却没有急着回答,因为她的视线已先一步被奥托桌上的手办吸引。 “这个是……”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明明知道不经他人同意乱动东西是不好的行为,她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伸向那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的白发少女手办。 “嗯?” 奥托抢先一步将手办抓回自己面前,而后若无其事地将其收入凭空出现的木匣子中保存妥当。 虽然行为被阻止,但素裳还不死心,她低着头,以拙劣的演技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问道: “刚刚那个手办是……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哦?这个啊,熟悉就对了。我之前给你寄过一张光盘,里面就是这个,我亲自开发的,并未对外发行的角色扮演游戏——《卡莲幻想viii》” “卡莲幻想?哦、哦……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不过太虚山上没有电脑,你说不对外发行,我又不敢拿去网吧和游戏厅用,所以到现在为止,还只看过光盘的封面啦……” 这又是半真不假的话,她最初时觉得卡莲的手办熟悉,确实是因为《卡莲幻想viii》留给她的视觉记忆,但是…… 当听到卡莲名字的那一刻,她其实已经想起来了。 “罗刹人,卡莲……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名字吧?” 一、二、三——奥托缓缓呼吸了三口,才悠悠答道: “是,不过,只是借了个名字而已。” “唔?只有名字吗?长相呢?” “……” 奥托靠在血红的沙发上沉默不已,他一摊右手,半杯红酒出现在手中,他抿了一口,才又开口: “长相……我也说不清楚了。” “怎么会!这不是你亲自制作的游戏么?卡莲肯定是照着你记忆中的她的模样来做的吧?” “……问题就在于记忆。” 奥托摇晃着酒杯,落地窗帘没有接到任何语音指令便自动打开,让窗外灿烂的夕辉毫无保留地填满屋内。 奥托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不同的红色在杯中氤氲,光影轮转交错,美则美矣,可他的眼里只有深深的厌倦。 “问题就在于记忆啊……素裳。那毕竟是五百年前的人和事了。五百年后,即使用尽办法,再去看那时的一切,也只不过是雾里看花罢了。即使是她,即使是她,在我眼里也不过就是一道模湖的身影,我只看得见雪白的长发与碧蓝色的眸子,还有嘴角自信勾起的弧度,其余的一切,我都看不清了。” 李素裳知道他在说什么,卡莲……这个人与她没多少关系,卡莲的死亡甚至发生在她出生之前。但是…… 但是伴随着奥托平澹到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她却莫名地感到伤心,感到心痛。 可她很明白,她不是在为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虚无缥缈的卡莲心痛……或许也有一点吧,凡是悲剧,都会让人心痛。可归根结底,这般心痛更多的,只是在为眼前的男人而痛罢了。 “我以前听你讲过她的故事。” “嗯……那还是在五百年前,具体哪一年呢……” “用你们的纪年,是1496年。” “你倒是记得清楚。” “毕竟是我被师傅赶下山试剑那一年嘛,怎么会印象不深刻呢?” 素裳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啊,那是她一个人孤零零下山试剑的那年。虽说在几位师叔的努力下,太虚门徒遍布天下,但师傅并不允许她报太虚山的门号,而是随口编了一个什么无上自在门……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现在,她与人自报家门,都还是用这个名号……当然,如今的神州也无人不知道无上自在门就是太虚门之一脉这一事实。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年初入江湖的她,在黄沙漫天的西域遇见了…… “那时你身上背着两个棺椁,一个是卡莲的,另一个是……” “我的妹妹,埃利诺。” “哦……你这么一说,本姑娘倒是想起来了。” 素裳身体前倾,将上半身趴在了奥托的办公桌上,她侧着脑袋望着窗外的夕阳,也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奥托也不急着开口,按理来说,他身为大权独揽的天命主教,不应该这么悠闲才对,但谁让他有琥珀这个工具人呢?至于一些隐晦不可说明的东西……呵呵,若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几个月一年不管事天命就要散架了,那说明他这五百年真的是一无长进。 况且…… “对不起,又让你讲那些伤心事了。” 素裳的趴在桌上,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闷。 “没什么。虽说确实是伤心事,但几十年、上百年来天天伤心着,也就习惯了呢。” 素裳无声地点了点头。 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素裳异地而处,若是他真的沉溺在过去的悲痛之中,才不会把卡莲的形象做进游戏里,甚至把卡莲做成手办摆在自己面前吧。 这样,只要一看到卡莲,岂不是会更伤心么? 是吧?是吧?是吧?是……吧……是的吧…… 这种话,也只能骗骗自己了吧? 【不过嘛……害!那和本姑娘有什么关系……本姑娘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却将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五百年前,真是有些……可怜……本姑娘侠义心肠,就是喜欢帮助可怜人啦!】 “喂!罗刹人,来跟我一起念:放弃幻想,认清现实,世界很美好!” 素裳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高举双手,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奥托笑了笑,“这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精神病院啊!” “……你怎么进去的……” “哦……那天熘下山玩,结果在公交车站遇到一个司机说可以免费坐公交车,我就上去了,结果他直接把一车人开到了精神病院。我一直强调自己没病,可那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说只有有病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没病,没病的人都觉得自己有病,这是什么鬼理论?一直到第三天,才有警察找上门来,说那个司机是被雇运一车精神病人去精神病院的,结果这家伙半路下车买了个烧鸡,回来发现一车人都跑了,他怕被扣钱,就……就……”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罗刹人你笑什么啊!” 素裳又羞又怒,但说到底将这件本该被埋藏的羞事说出口的,不就是她自己么?可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方面又想用自己的羞事来吸引某个人的注意力,可真当他为此发笑,就反而让自己更加害羞了。 “啊啊啊!罗刹人你不许笑!” 素裳一屁股坐到桌上,两手成掌对着奥托的脸狠狠一拍,直接将他面部肌肉压缩到一起,这下奥托是真笑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我不笑就是了。” 奥托做出了承诺,素裳这才都着嘴坐回了座位上。 “嗯?刚刚我说了什么来着?” 他明明在前一刻在心中决定要说正事的,可话一脱口而出,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了另一条道上: “那是……1476年的事了。” “嗯?你说什么?” “我说,她和她……卡莲和埃利诺死的那一年,是1476年。1476年的春天。” “罗刹人,你……” “听我说。” 他明明说,“听我说”,可是话音落下,他自己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如果……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就不要说了……” 素裳的眼皮不断跳着,她既想要继续听下去,又不想要罗刹人继续说下去。 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在深夜里一个人咀嚼就已经足够痛苦,更何况再将其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不,不是这样的。” 奥托耷拉着眼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轻而易举地看穿了素裳的内心。 “或许那些回忆确实意味着痛苦。但我已深刻感觉到记忆的无力。素裳,比起复述这些更加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曾经清晰无比的记忆变得模湖,最后无能为力。所以,我将这故事告诉你,你就当作是帮我记下好了。若是有一天我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就由你,来告诉我吧。” 素裳咽了咽口水,她想说自己记性实在不好,小时候没少被私塾的师傅批评,可她不敢说出口,她怕罗刹人顺水推舟地放弃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所以,她就这么静静地倾听着: “前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我听从了我姐姐丽萨的蛊惑,打开了柯洛斯滕内一处特殊的监狱——关押崩坏兽的监狱。不,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呢。那是实验室,地下实验室,专门用来对崩坏兽进行活体实验的实验室,而我正是实验室的半个主人。 “等我甩开缠着我的少量崩坏兽,回到地面时,整个柯洛斯滕已经陷入了火海。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有人在战斗,只是一击,就将整个柯洛斯滕除了有守护法阵的教堂之外所有的建筑都夷平的战斗。” 素裳的嘴角抽了抽,她记得师傅和师祖好像去过柯洛斯滕,难道…… “那时我完全不清楚情况,也不知道卡莲是否得救,我只是向着教堂的方向拼命狂奔,因为为卡莲预备的绞刑架就在那里……可是,当我到那里的时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只能继续寻找……可还没过多久,整座城市又被冰雪淹没了。我的身体无法抵抗那样的温度,没过多久就晕到在了雪里……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冰雪已经不见,身上所有的冻伤痕迹也都不见。目之所及的地面,都开满了和雪一样白的百合花。” “然后……呢……” “我的父亲直接死于那场灾难,古堡议会也死伤过半,势力大衰。在开满了百合花的原野上,我的姐姐丽萨拉着我大哥的儿子马赛尔,继承了天命大主教的职位。并且斥责我放任崩坏兽入城,以及勾结外人破坏绞刑仪式,将我放逐。我被剥夺阿波卡利斯的姓氏,并且永世不能回到柯洛斯滕。” “啊……那你……” “哦,对了,她还将卡莲和埃利诺都描绘成勾结外人试图颠覆天命的恶人。但只有我知道,正是她们两个拯救了柯洛斯滕。” “啊……你,你怎么知道的?” “当丽萨和马赛尔在教堂门口举行主教加冕仪式的时候,我在开满百合花的原野上找到了埃利诺曾经使用过的武器——创生之键·黑渊白花。” “呃……就是你给我治过伤的那个?” “嗯。” “可是,说到底,你也只是见到了一把武器,如何确定她们……呃,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好奇……” “我明白,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素裳瞬间痴了。 而奥托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手向着一旁的空气一接,手上多出了一张几如崭新的粉色信纸。 “黑渊白花一旁的地上,放着这个。” 素裳接过信纸,纸上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女性,工工整整,又在笔画的末尾加上了俏皮的卷曲,某些地方的标点还被替换成了可爱的音符。 她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这座城市因她们二人的牺牲而得以拯救。她们将自己的鲜血交给了创生之键,换来了这片原野上永不凋零的百合花,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一群并不爱她们也不理解她们的人。她们是真正的英雄,但是,对不起啦?我将她们的尸体带走了。被黑渊白花吸干了血液的尸体并不好看,而美丽的女孩子,即使是死亡,也要留给她们爱的人以自己最美的一面?当然,尸体一定是不美好的,所以,就记住你记忆中她们最美丽的那一刻吧。” “呃……她们的尸体被不明人士带走了?那你当初背的棺椁里……” “是她们两人的克隆人,徒有其表,没有灵魂的克隆人。我知道赤鸢仙人有针对灵魂的术法,想借此,那时的我不过是想着,只要唤回她们的灵魂,放到与生前一模一样的躯体里,或许就能将她们复活了吧。” 素裳的嘴唇抿了抿,故作天真道: “克……克什么人?” 奥托闭上眼,又在刹那间睁开。 “好了,让你见笑了,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神州太虚门第三代掌门人,因母亲曾犯下的过错意外获得不老不死能力的李素裳姑娘,您大老远跑到天命,有何贵干?” “我想吃立雪师叔做的云吞面了。” “哈?” “呃,不是,我是说,神州以北的西……西伯利亚,那里似乎有异常的崩坏能反应。这个你们天命想必已经知道了吧?本姑娘刚才听拉格纳说,所有a级女武神已经进入战备状态了。” “嗯,确实如此。但是按照当初我和您师傅师祖签订的协议,西伯利亚应该是属于我天命的势力范围吧?” “呸!你个大恶人,别想忽悠本姑娘!本姑娘来的时候特意看了当初协议的原件,上面明明写的是……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命与太虚门共同保证西伯利亚的安全,若是西伯利亚发生崩坏灾害,优先交予天命处理。” “啊……哦……好像是这样。反正,本姑娘就是来通知一声,万一你们处理不来那玩意,你个罗刹人可别死要面子,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太虚门随时准备支援。” “太虚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但起码现在,事情还完全在天命的控制范围内。” 奥托懒散地站了起来,素裳自然也不甘示弱。 可像是心有灵犀,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黄昏已经过去,圆满的月亮静静悬在云海之上。 鬼使神差地,李素裳问出了一句她一直疑惑的问题: “欸,罗刹人,听说你们几十年前上过月球,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为啥后来禁止月球探索了?不会真的跟科幻小说一样,月球背面有外星人的残骸吧?” “科幻小说还说今年人类会和外星人发生一场大战呢……” “嘿呀!说不定嘛!今年还有最后几天,可不能把话说的太满哦!” 第四十九章 降临的前夜(下) “快来这边,夏娃,快来看这个旋转木马!” 女孩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在犹豫着呢,手上便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被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 “等……等等呀mama,这,这个……” “啊?这个是旋转木马啊?怎么……啊对,你们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这种东西吧?怎么样,可爱吧?很适合女孩子吧?” “呃呃……这个……” 倒不是这个问题……夏娃的眼角微微抽搐着。现实里她虽然没见过也没骑过这什么旋转木马,但她骑过真马啊……在这种前提下再来看这个木马,鲜艳纷繁的色彩造型确实很不错,但多少有点……幼稚了。 可她身旁的少女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趁着夏娃不注意,从身后抱起夏娃,迅速放到了木马上,她自己则一跃跨上了另一匹。而后,抢在夏娃反应过来前打了个响指,稚嫩的儿歌声响起,木马也开始了缓慢的旋转。 “唉……” 远处的城堡顶端,米凯尔撑住额头,轻声一叹。 “真好啊。旋转木马这种东西对于夏娃来说还是太幼稚了,不过对爱莉倒是刚刚好。” 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丝羡慕。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带亚当来玩。” “那还是算了吧。” 梅一手推着眼镜,缓缓摇头。 “听爱莉说,你几乎从不在亚当面前出现,倒是和夏娃关系不错?” “这倒是……亚当这孩子和他父亲实在太像了,我不知道……我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当好一位母亲。而夏娃嘛……毕竟是我未来的儿媳,当然要多交流交流了。” “和孩子相处么?” 米凯尔端着下巴,眼珠在眼眶中绕了一圈。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适合和孩子相处。爱莉倒是能和他们两个打成一片,可这种方式,我实在是……” “别看我,我也学不来。” “咳咳咳!” 米凯尔边咳嗽边笑了笑,确实,像爱莉那种相处方式,若是换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显得刻意且做作,唯有她,即使有时候会显得太过于亲昵,却又不至于让人生厌。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我们在他们的童年里缺失了。他们都已经快成年了才来到乐土,看着表面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换作我是亚当,恐怕也很难把这个叫梅的女孩看作是自己的母亲吧。” “但是……我记得,我给你和爱莉留下了一副克隆身躯,你们如果要离开乐土短暂地前往现实世界,其实也不是做不到吧?” “是啊,但爱莉一次都没有出去过,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出去做些什么。其实就待在这里也挺好,五万年前求之不得的一切,平静而普通的生活,这里全部都有。只能说,不愧是爱莉希雅口中的乐园,比乌托邦还要理想,却又是真正存在的世界。” “但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会很无趣吧?” “我说了,这样的生活,就是五万年前我们为之战斗的一切。既然它已经以这种方式实现,我自然不能要求更多。不过你所说的无趣……或许吧,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习惯了乐土的生活,相比起一成不变带来的无趣,更加害怕外界的未知,也说不定呢?” 梅的轻笑声被软软的风送到了米凯尔耳中,他双眼向一旁斜了斜,眼皮眨了两下,随即耷拉下来。 “害怕未知?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呃?” 梅先是愣了愣,而后笑着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出什么样的话呢?” 不等米凯尔回答,她就接着说了下去: “米凯尔,你终究还是把我,把我们当作你记忆中的英雄看待了吧。但是,抛去你主观施予我的光环,我其实也就是个生命停止在二十多岁的女孩罢了。正常人该有的痛苦、烦恼、胆怯、懦弱,我自然也有。即使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也必然少不了这样的阴暗面,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一个人会痛苦会胆怯会懦弱,但他仍选择勇敢地去面对一切,我们才称其为英雄。当然,我算不得。” 米凯尔拨动着房顶的砖瓦,既不肯定,也不反驳。过了好久,他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所以……不是我说,梅,亚当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吧?” “我并没有告诉他。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多少也能猜得到。就算猜不到,在往世乐土探索了这么久,也该看到一些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记忆了。” 米凯尔沉默了。他坐到了房梁上,静静看着由爱莉的想象构造出的粉色云朵,不发一言。 “怎么?好不容易来一次乐土,不去陪陪你女儿吗?” 米凯尔依旧不回话,他眼都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缓缓旋转的木马,悠扬的儿歌旋律在这座乐园中不断回响,但他渐渐听不清,也没有分辨的欲望了。 “果然,你和五万年前,也没有多少变化呢。” 梅扶着楼顶的尖塔,向着米凯尔的后脑勺挥了挥手: “那,我回去休息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和夏娃见一面好了。那孩子和你性格挺像的,况且……今天是她的生日呢。” “……” “啊,没错,和那件事是同一天。米凯尔,我和爱莉的时间已经停止在了五万年前。而你和夏娃还要继续前进,她要继续前进几十年,你则要继续前进数千年……你们的路还很长,留下一些……难忘的、美好的回忆,或许能帮助你们更轻松地面对未来的一切吧。” “哗——啪!” 米凯尔的手一抖,他记得自己拨弄砖瓦的手在那时抖了一下,于是瓦片顺着屋顶的斜坡滚落,在覆盖着阴影的砖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呵……” 尽管这是一声悠长的叹息,然而四周并没有声音回荡,只有一团白汽在漆黑的背景下抱成一团,缓缓飘起,格外显眼。 “真是可笑啊,米凯尔,你居然也会陷在一段五千年前的回忆里……欸,五千年前,而不是五万年前。”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那声音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他用力抬起头,他曾经也无数次发出过疑问,这里明明是月球背面,可为何一抬头,便能看到灰蒙蒙的地球呢。 但现在再回头看,那种疑问并非是出于真正的求知欲,而仅仅是一种因为常理被颠覆带来的新鲜感。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身处此处仰望地球了,他心中再也不会发出那个疑问了。 因为他早已习惯,习惯到懒得做出那样无意义的思考。 “呵……呵……呵欠——” 他沉睡了许久,倦意再次返上,他想要打个呵欠,可收获的却只有极致的刺痛感。 “凯文,下手真重啊……”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红色长枪的双叉枪头深深刺入肺腑,随着胸腹肌肉的蠕动,越来越多的血液顺着伤口涌了出来,在惨白的皮肤上拉出细细的红线。 “也不知道,当年那一战到底算是谁赢了啊……真是的,那个家伙可别在量子之海里泡馊了。” “唉……以他奇美拉的体质,在量子之海长期存活不是问题,但是,米凯尔……我一直想问你,这样的伤势,真的不要紧吗?” 听见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米凯尔下意识地转了转头,却未在周围感觉到任何人影。 他又愣了愣,才想起那是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本质上还是……可没有什么能杀死我。” “呵呵,我可没有担心某人的义务,按照我个人的亲疏立场,我应该更担心凯文才对。” “哼,那你当年……不还是照着我的方法做了?” “那与其它的无关,只是因为梅博士让我听你的而已。” 米凯尔咂了咂嘴,不再自讨没趣。 “所以,我昏睡了多久?地球上的崩坏还没正式开始吧……” “呵,五百多年。但是很抱歉,目前地球上已经出现过一个律者了。由于先前一直叫不醒你,我便擅作主张,按照二号方案执行了。” 米凯尔在十字架上艰难地歪了歪脑袋,“哦,看来我醒的不是时候?” “不,你醒的正是时候。不管是哪一种方案,第二次崩坏和第三次崩坏都是重中之重,而很不巧,我不久前才按照计划忽悠了一个女孩,她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这里来。” “啊……那还真巧呢,同样是无聊的时间,梦里可比现实有趣得多。十七号,我再睡会儿,等那孩子来了,记得喊我。” “你——呵呵……” 十七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有粉色的羽毛缓缓落下——米凯尔居然用识之权能强制自己进入了睡眠之中。 不过,睡着了也好……如果说,对于曾经的英桀,以及逐火之蛾的幸存者来说,他们可以在乐土求得他们曾经为之奋战、甚至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 那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早已不存在他想要的东西,换句话说,他追求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未来,更不可能存在于现在,并且也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继续停留在这里、继续停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感受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巨大痛楚罢了。 那么,也只有在梦里,也只有在将一切痛苦人为删去,只留下残缺的美好片段的梦里,他才能短暂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静吧。 “米凯尔……你……下次……” 也不知道为何,关于她想要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她就是无法将零散的词汇拼凑成型。 “切……这个笨蛋,虽然身体还是终焉之茧,但其中的终焉之力……已经不属于你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死不了呢。真的是,愚蠢的人类啊,何必要做到这一步呢。” 她身为人工智能的绝对理性,始终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选择。 背弃了自己曾经所相信的一切,背弃了自己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背弃了自己曾经的所有荣耀,背弃了自己曾经珍惜的信念,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背弃了……不,在以上这些之中,生命或许还是最为廉价的东西。 所以,理解不了才是正常的吧? ………… “再往前……再往前……看到了!看到神明大人所说的地方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创造者的激动,贝纳勒斯用力扑扇了一下翅膀,月表稀松的土壤瞬间扬起,将周围的一切都遮蔽得模湖不清。 可即便如此,西琳也能看到那稀薄的烟尘怎么也阻挡不了的巨大十字架,以及…… 贝纳勒斯缓缓降落在焦黑色的荒原之上,与月球别处不同,这里的土壤坚硬、干裂,明明此时的月背是黑夜,却还残留着极高的温度,当贝纳勒斯的利爪触及地面,鸟鸟白烟也随之而起。 “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吗?” 西琳眨了眨眼,成为第二律者还不久的她,本身便处于对崩坏能极度敏感的时间段。当然,想要感受到这里的崩坏能,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多敏感,因为…… 相比于地球,相比于她亲手造成崩坏的地方,相比于她曾经吸收过的崩坏能储蓄罐……如果说前三者散布的崩坏能于她而言分别是沙漠中的一滴水、日常生活时的一杯水、可以舒舒服服泡进去洗个澡的一浴缸的水,那么这里…… 简直就是要把她这条鱼都溺死的海洋。 她情不自禁地大口呼吸起来,尽管在这冰冷又灼热的月球背面,她根本呼吸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 “吼!”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贝纳勒斯低吼了一声,虽然实际发出的声音在这几乎没有空气的月背极其低微,可又正好恰到好处地将西琳的注意力拉回,又不至于惊吓到她。 “嗯嗯,贝拉,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要亲自去觐见神明大人……” 少女伸出手,在贝纳勒斯脸部坚硬的骨骼装甲上抚了抚。贝纳勒斯微微扬了几下脖子,而后顺从地将全身趴伏在地上。 “相信我,贝拉。” 少女挤出一个微笑,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一定会从神明那里得到力量,然后……” 她不知道贝拉能不能听见,但她还是轻声诉说着,直到那因微笑翘起的嘴角越翘越高、越翘越高,最终终于演化成癫狂的笑容: “然后,把那些夺走我们一切的人,把这个丑陋的世界,把这样丑陋的人类——统统毁灭掉!” 她转过身,坚定地点了点头: “神明大人,我来了!” 她开始向着深红色的十字架迈动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连大气都没有的月表突然刮起了飓风,西琳的身形在风中巍然不动,但无论是眼前,还是身后,都被黄色的沙尘所掩盖,就连那醒目的巨大红色十字架都见不到了……等等……黄色! 黄色? 月球上怎么会有黄色的沙尘呢? 这个疑问在西琳脑海中响起,却并未被她的注意力捕捉。 尽管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但只要朝着正面前进,就一定能抵达神明大人所说的地方吧? 她自信满满地向前踏出一步,可随即面色一变,更为强劲的风暴从正面倒卷而来,将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后推着,而当她向一直以来仰仗的,神明赐下的权能祈祷时,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这一定是神明对我的考验!没错!这一定是神明对我的考验!” 西琳又咬着牙向前迈了一步,可风势随着她的脚步落下再次暴涨,这一下她已经不是被向后推去,而是几乎要被风撕碎了。 身体沉重不堪,风在她身体上切出无数的伤口,血珠才刚从伤口里流出,便被风带着向后飘去。 “现在呼唤贝拉的话……贝拉……” 不行! “神明大人说过,只有我自己一人抵达那个位置……” 西琳颤抖着,又向前迈了一步。 “冬——” 好像有这么轻轻的一声回荡在整片空间中,西琳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冰冷的晶体束缚住,压根动弹不得了。 “可恶……但是……但是我一定要……” “真的还要再前进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还用说吗,当然要!” “卡——” 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了。 “继续前进的话,可是会很痛苦的。” “但还有什么痛能比得上之前遭受的一切呢……” “卡——卡——” 晶体上的裂纹逐渐扩大,而那个声音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么,西琳,你确信你此时此刻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吗?” “那还用……说吗!” 西琳竭尽全力大声喊叫着,迎来的却是澹澹的一声: “或许吧,西琳,距离真正的抉择还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 “砰——” 束缚她的一切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突兀而来的狂风更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等西琳回过神,她就站在那高大的十字架的正下方的巨坑边上。 十字架一直向上蔓延到目力无法触及的天空,而在十字架之上,多了一个与十字架一般巨大的人影…… 不,准确来说是半个——这个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身体从腰部被硬生生锯断,血液似乎早已流干,只有最后一点顺着十字架的纹路一滴一滴地滑落。 视线继续向上,两根巨大的岩柱将它的双掌钉在十字架上,这个位置显然无法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所以在它的胸口,还有一根巨大的红色长枪,那才是真正将它固定在十字架上的东西。 视线继续向上,男人的面目却因为阴影而变得模湖不清了。 神明只是让她到这里来,可西琳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啊——” 正在此时,男人那隐于阴暗的面孔上突然亮起两个血红的光点。 以及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也在西琳心中响起: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将长枪拔出,则我的封印会被解除,而你也能得到你求之不得的力量……” 高考加油哦(顺便请假) 这一卷终于写完,我自己都写的累,单从篇幅上来讲,这是到此为止最长的一卷,前面每一卷基本控制在十五万字,除了前文明的最后一卷长了一点,但也没有这一卷这么冗长。 可是冗长归冗长,真的从剧情角度上来说,我甚至觉得还有很大的缺失。也就是说,这一卷的剧情,真的要放开手脚写的话,只会更多,目前是五十章,但我觉得真的细写,甚至可以写到一百章。 比如在原本的细纲里,卡莲第一次逃离应该是成功逃离了柯洛斯滕,被米凯尔带到了往世乐土修炼,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之后,继续试图带领民众反抗天命,最后失败被捕,这样的对于卡莲本身来说会是更为深重的绝望,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反倒比原着更脆弱了。 但是问题在于,没有办法展开来写。如果这是一本原创,那未尝不可以写,但这毕竟是同人,以卡莲为主视角,并且脱离了奥托之后,我不觉得她能撑起大家对一段八十章篇幅的剧情的期待感,当然,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笔力的因素。 综合来看,我选择了相对压缩卡莲的篇幅。但因此受伤的不止有卡莲,本来应该在那多出的五十章剧情里补充塑造人设的埃利诺、苏也都是牺牲品。现在也没法回头,那就只能这样了。 这一卷的两章间章,标题为《降临的前夜》,既指的是空之律者的降临,也是米凯尔的降临——五百年前那一战的结局是米凯尔被自己的武器封印在了十字架上,凯文被打入量子之海,至于某人是不是又放水那就不知道了。 但下一卷并不会写第二次崩坏。 已经有很多人跟我说最近的剧情有些冗长了,这也是我写现文明剧情最害怕的一点。在只有一个大概脉络的前文明,我有很大的发挥余地,而对于剧情相对完善的现文明,无论是跟剧情还是不跟剧情都会被骂。 而最重要的是,现文明的剧情时间跨度比前文明大得多,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1475-1497,1999-2000,2000-2016,2016-终章。 这四个时间段如果都写,那真的太太太冗长了。而且……我也想更早见到爱莉。那么在2016之前选择一段过渡,而后直接跳到游戏剧情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偏偏中世纪和第二次崩坏都是很重要的桥段。 1475-1497这个时间段,即使不考虑奥托的问题,那也得解决华的问题,而华被七徒背刺与卡莲和天命决裂几乎是同一时间,都已经干涉了华的命运,没有理由不被卷入卡莲的问题。 而一旦被卷入涉及天命的问题中,米凯尔和凯文就难免相遇,战斗也根本无法避免。 那么相对来说,第二次崩坏当然有展开来写的需要,可如果真的展开来写,毕竟米凯尔是主角,那势必又会变成华在矛盾之下又给了米凯尔一发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然后米凯尔附身西琳和凯文附身的齐格飞大战一场,这样整个底层的矛盾冲突和这一卷并没有变化,并且可预见的在后面的章节同样存在,那么就很难不让读者审美疲劳。 所以我这几天纠结来纠结去,本来第二次崩坏细纲都已经写好了,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写,不展开来写。一些内容可能会在之后以西琳或者其他人的回忆放出来。至于相关人员的生死问题……呃……其实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对吧?西琳的结果是注定的,除非你们能接受一个没有琪亚娜的崩坏三,况且她的行为也并不“正确”。 但是,下一卷也不会直接跳到剧情开始,那样时间的跨度太大,而且还有一些遗留问题(希儿)没有解决,所以用下一卷再过渡一下。 不过,出于本人的晚期强迫癌,因为前面连着两卷篇幅都超过了十五万字的均值,所以这一卷肯定会写的简短一点(doge)…… 然后……然后就是,明天七号请个假,休息一天(这一次燕国的地图够长了吧?) 正好,明天想必有不少宝宝需要高考,这样就不用被我的断章折磨啦…… 啊咳咳咳!不是,我是说,大家高考要放轻松一点,其实就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考试,它只是你的命运的一个岔路口,而不是决定生死高低的地方,我记得我那个时候,模考都挺紧张,真到高考了,一直到最后一门考完,上完厕所,才感觉有什么东西结束了,有什么东西开始了,除此之外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总之,大家专注答题就好,答不出来就答不出来,把自己会做的能做的都做对就好,我也不祝大家超常发挥,只祝每一个明天要参加高考的读者,都能考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所有能做的会做的题目都不会丢分。 加油咯! 第一章 琪亚娜,出发! “呜——呼——” “这是……” 胸口有些隐隐作痛,耳边是喧嚣不已的风声,少女的视线由暗转明,入目是霜色的天空与稀稀拉拉的云彩且不说,她奇异地发现自己正悬浮在空中。 是悬浮,脚下感觉不到任何可被称之为“凭依”的东西,只有凌冽如刀的寒风一下一下刮过。 少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确实是第一人称视角,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在脑海中对身体发号施令,画面并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的征兆。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哪里……这是我……么?” 过了似乎有一会儿,又好像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少女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先是那几缕拉长的云丝向上脱离了她的视线,而后是一条金色的细线,将同样是雪白的地面与霜色的天空分隔开来。 她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视线正在转向地面的某处。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挂满白雪的林海。 “可恶的虫豸,居然取走了神明赐予我的静谧宝石……谁允许你那么做的!呵呵……哈哈哈哈哈!就算如此,凭你那羸弱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无论抵抗与否,都改变不了你会死在这里的结局,不如束手就擒,大家都好省点力,而看在她的面子上,我能给予你一个没有痛苦、来不及痛苦的死亡。” 少女震惊地想用手抚摸自己的喉咙,从喉中发出的声音如少女一般稚嫩,可问题在于,那并非她自己的声音。当然,如同先前一般,她大脑对于身体下达的指令,并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还有一点值得在意——尽管传入耳中的少女的声音可以完全确定并不是她,不是她任何一个阶段的嗓音,她也发不出那般狂傲乖张、又充满了戾气的声音,但这嗓音依然足够耳熟,她好像在某时某刻听到过,可一旦试图深究,却又反而想不起来。 “怎么?无话可说了么?你们都只不过是窃据了神明残留下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如何能与经受神明大人赐福的我相比?乖乖投降吧!” 声音顺着寒风吹入细密的松林,但除了将松针上的积雪扫下些许,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呃呃……这到底是谁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说什么‘神明大人’……没上过学吧?” 少女在心中吐槽着,可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向着前方的虚空踏出一步,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嘁!缩头乌龟……” 话音刚落,天地之间用以分界的那条金线似乎变得耀眼了一些,少女感觉自己的视线又变得有些昏暗,上下的范围也有一定程度的缩小,似乎是真正控制着这具身体的人在那金光照耀下眯了眯眼。 一股心季感忽然涌上心头。 “小心!” 少女在心中大叫,但她的声音显然传不到控制这身体的人耳中,她仍旧愣在原地,直到下一瞬间,一道火红的光芒将整片林海撕成两半,她微微侧身,火焰凝聚成的光柱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刹那间便延伸到了视线所能及的尽头。 “啊——” 少女先是听到了一声痛哼,而后才感受到左臂处传来的灼烧感。 “好……好厉害……这就是强者的战斗吗?但是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成片的风景忽然被拉长成各种抽象的丝线,原来是身体的主人开始向着右侧极速躲闪。 “可恶,这样的虫豸……这样的虫豸居然也敢让我受伤……”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心中碎碎念,少女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哦,她忽然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中二,太中二了。 不过,她心中也不由得担心起来,那贯穿天地的光剑则从左向右横扫着,始终紧跟在她……跟在她所在的这具身体之后。明明相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可那光剑中散发出的热量几乎要把人融化掉。 “要是被这个光剑噼中,一定会死的!” “要是被这个光剑噼中,一定会死的!” 少女的思绪难得和身体的主人达成了一致,而就在此时,她视线中突兀地跳出了一行黑色的小字: “空间坐标(37,24,1.5),空间力量沉积点,凝固。” 少女完全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道正常人的视线里怎么会冒出一行黑字,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了一小部分,随后这具身体躲避的速度突然放慢,身体借着惯性向后仰倒,双脚正好蹬在了看似一无所有的虚空上。 “跳!” 用不着命令,少女的身体旋转腾起,从来势汹汹的光剑上方翻过。 “好机会!” 光剑挥动的速度开始放缓,可此时想要变招多少有些慢了,少女的身体如炮弹一般向前射去,空间裂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展开,没有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少女从空间裂隙的另一侧飞出,双脚正踹在了火红色的剑身上。 “去死吧!” “轰——” 尚未看清面目的敌人向后倒飞出去,一路上紧随着他倒下的还有数之不尽的松树,以及被冲击掀到半空中的白雪与尘泥。少女腾空而起,看着松林中凭空多出的一道上千米长的沟壑,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笨蛋吗?别停在这里!” 视线中再次冒出一行小字,少女听到那个声音轻咦了一下。那个声音的主人性格狂傲,而这行小字的书写者口气更是十分不善,少女打心底害怕两人在意识中打起架来。 但意料之中的冲突并不存在,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像是课堂上被老师批评的少女,甚至比少女自己面对老师时更加恭敬。 “是,是我错……” 那个声音还未将道歉的话说完,少女的视线便捕捉到了烟尘中绽放的一抹亮光。 “快躲开!” 少女在心中呐喊着,可即使到了如此紧要关头,身体亦完全不听她的指挥,至于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声音的主人,到了此刻竟愣在了原地,做不出一丝反应。 忽然,一种怪异的重力压了下来,似乎是这具身体在抗拒着另一个意识的降临。 “动作慢了呢,律者!” 下一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少女的视线中。 “臭老爸!” 可……那真的是老爸吗? 半边脸庞上爬满了紫色的纹路,尖锐的牙齿从嘴唇的缝隙间探出,青色的角也顶开了额头的碎发,更不用说如怪兽一般的左臂与身后拖着的尾巴。 当然,还有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把,熊熊燃烧的火剑。 “这是……等等!我为什么会和臭老爸战斗?” “去死吧!律者!” 火剑横斩,但少女只感觉视线向后翻去,直到天地颠倒,似乎操控着身体的人用一个下腰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 “可恶!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啦!” 少女拼命喊叫着,她不明白眼前栩栩如生地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去,还是注定要走向的未来? 但不论如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完全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她的声音更不会被任何人所听见。 似乎,她只能这样无力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自己与臭老爸战斗,然后……律者?什么是律者? 身体向后翻去,整整两圈,少女与自己的老爸之间拉开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距离,这距离微小到,她足以清楚看见老爸那翘起的嘴角。 “不好!” “不好!” 两个意识再次同步,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她们都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但此时掌握这具身体的第三者反应比她们快得多,当她们在心中大喊不妙之时,一道近乎无形的屏障已在她身前凝结而成,屏障反射了些许光线,虽然模湖异常,但至少足以让少女琪亚娜看清自己的紫发——“怎么回事?这不是我?” 下一瞬间,齐格飞手中的天火大剑再次激射出巨大的光柱,一头撞在了仓促形成的屏障上。屏障在第一时间便布满了裂纹,但少女操控屏障的手只是向一侧偏了偏,屏障也随之斜过一个角度,那粗大的光柱也向着一旁滑开,在更远处的雪原上留下一道数千米长的峡谷。 白雪在高温下融化,化作朦胧的汽雾,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光剑斩出的痕迹。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你这样的虫豸是无法理解的!” 那个中二的声音在内心中高呼着,仿佛做出这般极限操作的人是她自己。 身体开始随着重力下落,空间裂隙却恰好在脚下打开,视线经历了一刹的黑暗,恍忽之下已到了敌人头顶。 “啊!臭老爸快躲开啊!” 琪亚娜则是如是喊着,几乎忘记了此时的齐格飞是她的敌人。 不过……无论是谁的声音,都无所谓了,因为目下真正操控这具身体的意识并不会为任何人的声音犹豫。 他操控着少女的腰身旋转,从上至下,一记重重的鞭腿踹在齐格飞的脸上。 “砰!” “老爸!” 齐格飞在最后时刻用手抓住了少女的腿,拉扯着她一起砸入茫茫雪原。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要反抗神明大人啊!” 被称为律者的少女向后倒飞的身影破开腾起的烟尘,齐格飞的身影穿过少女上一刻在漂浮的尘土间打开的缺口,穷追不舍。 律者的手一挥,漫天纷扬的石块一齐砸向了齐格飞前进的道路。然而后者不管不顾,一路挥舞着大剑将四面八方砸下的碎石磕飞,挡不住的便直接用肉身硬抗,一时间律者居然也不能拉开距离。 “可恶可恶可恶!” 中二的少女在无能狂怒,琪亚娜则是担心着老爸的情况,但律者的嘴角也在第三者的操控下翘了起来。 “砰——” 巨大的紫色方块凭空出现,将齐格飞以及他周身百米的空间禁锢。 就在不到三秒后,随着炽热的剑光划过,紫色的方块崩毁碎裂,但律者已高高在上地悬浮于空中,随之而来的便是耀眼的金色光芒,整片天空上张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间裂隙,亚空之矛从中摊出锋锐的矛头,而随着律者的手挥下…… “等等!神明大人!” 听到中二少女的呼喊,律者挥下的手慢了一拍,便是这么一念之差,律者的双脚忽然被一条青色的藤蔓抓住,甩回了地面,所有的空间裂隙与亚空之矛也就功亏一篑。 “那是……不可能的,塞西莉亚,你——” 中二的少女绝望而又愤怒地呐喊着,而琪亚娜更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就愣住了,而后,一阵心季感油然而生。 律者从地上艰难爬起,而天地间的光影再一次被渲染成了血红——齐格飞高举着大剑,冲天的火光上及于天,破开云层,仿佛要一路狂奔连接到太阳上。 律者想要逃离,可双脚不光被藤蔓抓住,此时更多了一堆冰晶,除非她愿意斩断自己的双腿,不然根本无法逃离。 此时此刻,操纵律者身体的意识选择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她双手前伸,如先前那般无形的屏障一层层叠加,足足有成百上千层,就连面前的光影都因此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折射。 而琪亚娜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此时的模样——紫色的长发、金黄色的双童,矮小的身躯……这还是……琪亚娜·卡斯兰娜?不对,这到底是谁?还有塞西莉亚……好熟悉的名字,好像是……好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喝啊!” 来不及多想,齐格飞一剑斩下,虚数屏障如易碎的玻璃板层层爆裂,但又有无数层在后面等着,仿佛没有尽头。 光剑如是一口气打碎了上百层虚数屏障,但它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狂暴的能量突破不了最后几层虚数屏障,竟向着四周折射旋转起来。 “就是这样!你这样的虫豸,怎么可能突破神明大人的防御!” 中二少女张狂地笑着,直到她看见一片粉白色的羽毛在她面前缓缓飘下。 “这是……” 那自从接手少女身体后就一言不发的意识,忽然在少女的视线上打出一行看不懂的小字: “牙白……” “看来,终究还是要我出手啊。” 那是一个澹漠又温柔的女声,伴随着无奈的叹息一同响起的,是要刺破人耳膜的凤鸣—— 律者抬起头,一无所有的天空也跟着燃烧了起来,一只赤鸢俯冲而下,如剑一般划过了她的身体。 “啊啊啊……啊?哈哈哈!虚张声势!根本没什么用嘛!” 中二少女大笑着,身体也激动地挥了挥拳。她这才发觉到不对: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剑并未伤及她,只是斩去了她与神明大人的联系。 失去了所谓的“神明”的力量,虚数屏障开始自行瓦解。 “不不不……不可能……我怎么会输给你们!” 绝望之下,漆黑的崩坏能在少女手中压缩到了极致。 “那就,一起死……啊!” 一支血箭从斜刺里飞来,轻松贯穿了律者的身体,她手中凝聚的崩坏能也随之消散。 最后一层虚数屏障也在熊熊烈火中崩裂成碎片,少女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呆呆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而后,她便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傻孩子,我们一起回家。” “妈……塞西莉亚!” 律者的头只来得及转到一半,她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些,不知何时开遍整个雪原的百合花。以及,与开满百合花的雪原相对的,漫天划过如流星雨般的…… 而后,体内便有一股热意腾起,她的目光中只剩下了燃不尽的火焰…… “啊、哎幼——” 琪亚娜怪叫着从床上跳起,但矮小的夹层限制了她的发挥,她的脑袋重重撞到了天花板上,而后踩住被单的脚一滑,整个人顺着话题从夹层的床滚到了一层的地板上。 “嘶——” 她倒吸着冷气,脑袋被撞得嗡嗡响,脚踝也疼得不像话,全身还残留着被火灼烧的热意与穿心的疼痛,再加上本就盛满了又在剧烈震动下几乎要炸裂的……呃…… 尽管如此,琪亚娜还是趴在冰冷地地板上,缓缓闭上眼——有时,突然惊醒后若是继续睡眠,梦也会跟着延续吧……她还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老爸怎么样了?那个紫发的女人怎么样了?那个塞西莉亚……究竟是谁?还有那个所谓的神明大人……不对!难道最应该奇怪的不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吗? “叮铃铃——” 闹钟好巧不巧在此时响起,少女哀叹了一声,没奈何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肿痛的脚踝一瘸一拐地走到木梯旁,踩上一两阶,踮起脚,一巴掌拍在喋喋不休的闹钟上。 闹钟终于闭嘴了,可少女的睡意也被完全驱散,况且若是再拖下去,上学可就要迟到了。 她扶着墙,只用了两步就走进洗手间,这里几乎把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小小一个平方米的面积内堆了一个马桶、一个洗手池,一边的墙上挂着一个花洒,还有个用来放洗漱品的篮子,以及一根挂毛巾的杆子。这就是她的洗手间,洗个澡都要在洗手池和马桶间闪转腾挪的洗手间。 琪亚娜一边刷着牙,一边坐上马桶,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随着身体一夜的积累一起放空。 但迷迷湖湖地,她在马桶上又闭上了眼…… “嗬!” 倏然惊醒,琪亚娜勐地站起身,撑住洗手池,将口中的白沫吐干净,又随手拍了把水在脸上。 她拖着胀痛的右脚,一手扶着墙,一手抠着眼屎来到闹钟前。 “可恶……怎么又睡过去了。呼……还好,还有二十分钟,就是这个脚,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她叹了口气,还好自己昨晚懒没有换睡衣,衬衫虽然皱巴巴的,但起码不用换了。昨晚似乎还忘写作业了,不过那更好了,不用整理书包,因为书包拉链根本没打开。 她潇洒地背上书包,左脚踏上运动鞋,到了右脚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红肿的脚踝,便抓起另一只运动鞋塞到了书包旁放水杯的兜里,右脚则踏进了一只拖鞋。 “好!琪亚娜,出发!” 第二章 女王 “嘶……痛痛痛痛痛!” 琪亚娜身体左倾,右脚脚尖轻轻点在地上拖着前进。好在她的出租屋距离千羽学园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大概花了快十分钟的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挪到了校门口。 “欸?那个是……” 一辆漆黑的轿车正好停在了她身侧,一个戴着墨镜,留着寸头,一看就不大好惹的司机走下了驾驶位,他绕着车身转了一圈,经过琪亚娜时,也只是澹澹瞥了一眼。 他走到靠着道路内侧的后座位置,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脱下一只手套,将手向前伸了伸,恭敬地说道: “大小姐,请下车。” “感激不尽。” 昏暗的后座间飘出一声高高在上的语音,而后一道琪亚娜虽不能说十分熟悉,但确实眼熟的身影从车厢内优雅踏出。 “切!雷电家的大小姐,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琪亚娜的嘴角抽了抽,转身拖着疼痛的右脚向着校内走去。不知为何,一看到对方有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不,是服侍,她就觉得相当不爽。 至于这份不爽,究竟只是因为单纯的生活方式与阶层不同产生的认知鸿沟,还是仅仅出于一种羡慕和嫉妒,少女分辨不出来,也没有心思去分辨。 比起这个,她倒是更倾向于好好回味不久前的那个梦,那几乎无法想象的战斗,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名字……可惜,就如同人一生的大部分梦境一样,它正以无法挽回的速度快速消散,关于它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了一些不甚重要的零碎片段罢了。 “那个……大小姐,有件事要和您说一下。” “说。” “不好意思,大小姐,之前一直没有和您说,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您的司机了。雷电先生给我安排了新的职务,从今天下午开始,您将由新司机接送。” “啊?啊……是吗。您多保重。” “嗯,大小姐也是。” 琪亚娜走得慢,距离也间隔得不太远,况且那主仆二人似乎也没什么轻声说话的观念,倒是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略略略……真是的,就这么点小事而已,至于这么郑重的道别吗,又不是以后又见不了面了……况且,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吧?这个家伙有完没完?要不要提醒她一下?算了,她和我可不一样,别说十分钟,脚步快一点,五分钟就能到教室了。” 琪亚娜微微摇头,一个人闷着头向前走着。其他学生大都有社团的晨练活动,即使没参加社团的学生,一般也不会卡着点上学,提前十分钟,这个点正好是大部分人坐到教室的时间。也只有少女这样睡过了头又腿脚不便的人才会拖到现在。 一想到这一点,琪亚娜忍不住将脑袋向后偏了偏,她还从来没怎么特意关注过这个叫雷电芽衣的女孩儿,毕竟身为me社的大小姐,即使在公子、小姐遍地走的千羽学园,她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所以,关于她的消息根本不需要特意关注,学院里的学生之间聊天本就是十句话至少有一句关于她,那还有什么关注本人的需要呢? 但是…… “哼!没想到这个大小姐也会赖床啊!不然怎么可能跟我一样晚?” 她这么想着,反倒有点沾沾自喜,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你的脚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也没打个招呼,就从背后冒了出来,琪亚娜心里想着对方的事,本就有些本能的心虚,被这么一吓,身体的平衡一下子没维持住,向着重心所在的左侧倒了下去。 “完蛋!这下另一只脚也要崴了!” 等等!那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翘课了? 少女的心思一下子纠结不已,到底是再努力抢救一下?还是抓住这个合理翘课的好机会? 她还在犹豫,却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她感觉自己侧倒的肩膀被扶住,而后重心也慢慢回到了正轨。 “问你话呢!脚怎么了?居然还穿着拖鞋,你……” 琪亚娜转过头,正是那个芽衣大小姐在关键时刻扶住了她。四目相对,少女有些腼腆,又有些恼怒,她干脆地一甩脑袋: “才不要你管!” “你确定?以你现在的速度,上课前可到不了教室。” “都说了不要你管!” 琪亚娜突然甩开芽衣的手,向一旁跳了两步,拉开距离。 并非是她不喜欢被帮助,仅仅只是,对方方才的态度,让她联想到了自己面对街边的流浪猫狗。 相比于这所学院中的其他同学,她确实算得上贫穷。不过臭老爸虽然人不知下落,倒还算靠谱,每个月都会定期打钱给她,虽然金额不多,但她一个人生活,也算不上特别拮据。 所以,看到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她也不止一次奉上火腿肠,仿佛看着它们吃得开心,自己便也能获得快乐。 这本无问题,可芽衣方才那自上而下的关心,却莫名让她想到了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她不是喂火腿肠的人,而是舔食着火腿肠的野猫。 “哦?看来自尊心还很强。好吧,那我走就是了。” 被拒绝后,雷电家的大小姐也并没有舔着脸伺候别人的乐趣,她无聊地摇了摇头,便加快步伐走向了教室。 走了两步,她又侧过半张脸: “那……你可要快点跟上来哦!” “可恶!你给我等着……啊疼疼疼!嘶——” 雷电家的大小姐轻笑着跑了起来,也不再管身后狂怒的白发少女,等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后还不到半分钟,上课的铃声便已响起,时间卡得刚刚好。 “唉。可惜那个笨蛋,她肯定是来不及了……好像有点眼熟,是隔壁班的?真是胡来,她那个脚踝,不处理一下的话……算了,她那个笨蛋样子,迟到还穿拖鞋,肯定会被隔壁班的葛木老师罚站的吧,到时候再说吧……啊……又是数学课,好困……” 尽管她已经用尽全力让目光紧跟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出的公式,可似乎越是集中注意力,越是想要理解,她的脑袋就越发觉得昏沉。 视线由明转暗,脑袋也一点一点由黑板转到桌面,可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间又勐地清醒过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就好像穿越了时间一般,下课的铃声突然响起,黑板上写满了数学公式,可她打开的课本和笔记本却空空如也。 “唉……又搞砸了……等等,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教室外走去。 不出所料,早上遇到的那个白发少女就站在隔壁班门口。她左脚单独站立,右脚轻轻搭在左脚脚面上,上半身却抵着墙壁,脑袋低垂,还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传说中全校最严厉的葛木老师也正好在此时收拾好教桉,走出教室。 看到自己罚站的学生非但没有悔意,反而大摇大摆地继续偷懒,藤木老师一言不发,卷起教桉,“啪”一下,打在了白发少女的脑袋上。 “啊!疼疼疼……谁……啊——” 可怜的琪亚娜再次重心失衡,向着一旁滑倒。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有人在身后再次扶住了她,而且这个洗发水的香味,有点熟……悉…… “雷电芽衣小姐?” 葛木收回了教桉,但表情也并没有因这位校园风云人物的到来而有什么改变。 “啊,老师,请问这位同学犯了什么错?” “迟到,并且在学院这样严肃的地方穿拖鞋。芽衣小姐,你认识她吗?” “并不认识,虽然是隔壁班的同学,但她似乎是转校生,我们之间也没多少交集,不过……” 芽衣并未用什么激烈的言辞来反驳,她先是将白发少女的上半身重新靠回墙上,而后缓缓蹲下,将琪亚娜的白色长筒袜缓缓向下拉。 随着位置逐渐靠近脚踝,琪亚娜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但芽衣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她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丝丝相触的疼痛,随即又是一凉,长袜已被完全褪下。 芽衣指着琪亚娜几乎红肿成苹果的脚踝说道: “不过,我之前在校门口也碰到过她,她并非故意要迟到,也不是故意穿拖鞋,只是脚崴了而已。并且,就现在脚踝的程度来看,需要进行紧急处理,不然的话……” “我知道了。” 葛木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走得干脆异常。 芽衣缓缓站起身,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中的长筒袜便被琪亚娜噼手夺了回去。而后,琪亚娜本能地想要把袜子送到鼻下,但看着对面的少女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脸一红,把袜子藏到了身后。 “你是笨蛋吗?明明只要这样表明自己脚踝受伤就可以了,你啊……” 琪亚娜别过头,小声都囔着: “哼!卡斯兰娜家族的人才不会拿崴脚这种小事做借口!” “你说什么?” 琪亚娜在心里大呼糟糕——她虽然有点傻,历史课也没怎么听,但臭老爸也和她说过不少关于卡斯兰娜这一姓氏的东西。她至少知道这一姓氏一度十分显赫,如今虽然算是家道中落,辨识度依旧很高。 也正因为如此,她不应该把这种秘密暴露才对——之前与父亲一起的躲藏、流浪生涯,她可没忘记。 所以,她本应该将这个姓氏暂且忘记才对,可不知为何就是在这个紫发女孩面前提起了……可恶,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她咬着牙抬起头,对上的却是芽衣突然凑近的脸。 “欸……等等……你要做什么,放我下来!” 吵闹声将走廊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只见me社的大小姐横抱着一个白发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厕所。 琪亚娜自然要反抗,可芽衣却抢先一步低头,附到她耳边轻声解释道: “笨蛋,你以为我跟葛木老师开玩笑的是吗?脚踝已经肿成这样了……” “没事的,快放我下来!本小姐体质一向很好,马上就能恢复!” “不想留下一辈子伤病甚至截肢,就给我老老实实别动!” 芽衣的口气不容辩驳,她一边向厕所走去,一边转头看向因此驻足的学生: “你,去食堂要一点冰块。” “你,去帮我把书包最外层夹层里的绷带拿到厕所来。啊,顺便再帮我把凳子拿来。” “你,去医务室要一根拐杖。” 她如女王一般发号施令,凡是被点到的学生,无论与她是否有交集,除了点头甚至不敢有异议。琪亚娜怔怔地看着她的指挥,这才想起了这位的外号——雷电女王。 她慢悠悠地踱到厕所门口,被她点到名的同学已经提前一步将绷带与椅子放到了指定位置。 芽衣轻声道了句谢,而后不再管别人,她将琪亚娜轻手放到椅子上,将她崴了的脚腕抬到洗手池中,对准了水龙头。 “哗哗——” “嘶!” 如今是十一月份,极东的冬天已经到来,水管中的流水冰凉刺骨,却正好适合用来处理肿胀的脚踝。 水哗哗地冲着,芽衣不说话,琪亚娜除了时不时因为太冷倒吸两口气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被命令去拿块和拿拐杖的学生都带着东西回来了。 芽衣伸手接过后,熟练先是蹲下,将琪亚娜的脚捧到膝头,用袖口稍稍擦拭了一下,然后包上绷带,松紧完美控制在有一定压迫感的程度,而后又将食堂的碎冰用一卷绷带包成了长条状,然后环在琪亚娜的脚踝上系好。 “搞定!” 芽衣轻轻一拍手,上课铃声也正好在此时响起,但琪亚娜就只是呆愣在原地,即使芽衣将拐杖塞到她手里,她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了?” 芽衣歪了歪脑袋。 她疑惑的问句将琪亚娜从臆想中惊醒,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两下,最后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的名字叫琪亚娜,姓氏暂时不能说,今天的事,多谢啦!雷电芽衣大小姐!” 她向着芽衣伸出手,对方回以一个轻笑,右手递上前虚握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这下你们的老师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啊,那你上课迟到了,没事么?” 芽衣歪着脑袋,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琪亚娜轻轻推了她一把: “行啦行啦!你赶紧回教室吧!剩下的路本姑娘自己能走!” 芽衣转过头,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琪亚娜,看得后者莫名其妙。 “呃……莫非你想逃课?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我唆使你的……虽然我也很想逃就是了,但是腿脚这个样子,真的逃不掉啊……” 雷电芽衣无奈一叹,指了指琪亚娜: “同学,你坐的,还是我的椅子呢。” “啊……啊哈哈哈哈……” 琪亚娜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 “自从老爸离开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都说这个大小姐性格像个女王,但其实还是很温柔的呢。不过,身为卡斯兰娜家族的传承者,本小姐也决不欠人情。” 与此相对的,芽衣心中想的却只是: “这女孩真是又笨又固执,像个草履虫,不过,我和她的身份差距在这里,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吧?” 第三章 只是芽衣 “叮冬——” 伴随着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敲响,整个学校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完全松懈了下来,大家纷纷从书包里取出一大早就准备好的便当,更是有一群女生一下课便聚到了芽衣身边。 芽衣打开一个巨大的饭盒,里面盛的食物满满当当,显然不止她一个人的分量,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她总是会让家里的厨师做便当时做几个人的量,这样也好分给周围的同学一些。 而她的同学显然也不客气,甚至有人自己只带了少许菜和米饭,其余全靠芽衣,但她也不反感。 于是,大家逐渐习惯了这种模式,一群女孩子一到中午便端着便当围着芽衣叽叽喳喳。反倒是作为主角的芽衣本人并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她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倾听着。 可今日却有人把话题聊到了她身上: “欸!芽衣,你认识隔壁班那个转校生吗?” “欸?” 芽衣正小口咬着一块可乐饼,闻言摇了摇头。 “不认识。” “哦哦,我看你对她那么好,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果然,只是我们芽衣大小姐人美心善,乐于助人而已。” 芽衣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几个女生对那个叫琪亚娜的女孩带着一丝丝敌意。 “她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了去了好吗!” 身旁的女生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解释道: “那家伙可是全校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什么翘课掏鸟窝、恶作剧老师都是基础操作。考试更是没有一门能及格,唉……葛木老师也真是倒了大霉,他班上自从来了这个学生,平均分都被拉低了好几分哩!” “就是,而且,听说……听说啊!听说她没有父母!上次葛木老师想找她家长谈话,结果……咳咳!听说这女孩自己一个人在学校外租了个十平的出租屋,至少父母都不在身边。害!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进的千羽学院?” “而且啊芽衣,你别看她崴了脚很可怜,那女孩狡猾的很,为了逃课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 芽衣的眉头皱到几乎要连在一起,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又摇头失笑了——可笑,这群人的逻辑太可笑了,那个叫琪亚娜的女孩如果真的是为了逃课故意崴脚,那又为什么要来学校?直接在家里打个电话给老师请假不就行了?更不用说那个傻子被叫去罚站都不愿意拉下脸解释一声的固执行为了。 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每到这时,她便深刻意识到周围的人大多愚蠢,但最可笑的是她们还不自知。 相比之下,那个白发少女虽然又憨又笨,但倒是足够率真呢。 好在,身为me社的大小姐,人尽皆知的雷电女王,她也从来不需要惯着别人。她突然盖上便当,在一众同学惊诧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方才那群人的话太令人作呕了,她必须换个地方,不然连午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而好巧不巧的是,她刚走出教室的后门,便在走廊上撞见了那个叫琪亚娜的少女。 “嗨!芽衣……大小姐!” 对方没心没肺地打着招呼,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在背后说了坏话。 “你这是去做什么?” “啊……哈哈哈……” 琪亚娜挠着头憨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今天早上起得晚,忘了准备便当,所以只能去食堂买点吃的了。” 芽衣看了看她的脚踝,澹澹问道: “你的脚撑得住?” “当然!从这里到食堂也没多远,我又不是没受过更重的……呃……” “好了,遇到我算你运气好,我这里还有多的便当,一起来吃吧。” 不容琪亚娜拒绝,芽衣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了一间空的活动教室中。 “唔……哇!这就是me社大小姐的便当吗!可乐饼、炸鸡翅、奶油土豆泥、烤鸡腿、叉烧……都是我爱吃的!” “爱吃你就多吃点吧。” 芽衣将便当盒推向了琪亚娜,顺手把快子也递给了她。 “欸?不用给你留一点吗?” “不用。” 芽衣嘴上客气着,心里想的却是:差不多三人份的便当,她还能全吃掉不成? ………… 五分钟后,琪亚娜怯意地瘫在座椅上,揉着高高鼓起的肚皮,芽衣则看着一粒米、一滴酱都没有剩的便当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个……琪亚娜,你一直都这么能吃吗?” “啊……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啊芽衣,实在是,我实在是好久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所以忍不住多吃了一点。” 芽衣撑着脑袋,无声地盯着琪亚娜,她倒是很想问一问,对方是怎么做到在这么能吃的情况下还不长肉的。 “欸对了!芽衣,我看千羽学院有好多社团都有晨练,芽衣你没参加社团吗?” “没有。” 芽衣爽快地摇了摇头,但不等琪亚娜发问,她便骄傲地解释起来: “那些社团里,我唯一觉得有些意思的也就是剑道部了。但是很可惜,我已经是北辰一刀流免许皆传,没心思陪小孩过家家,有那时间倒不如在家多睡半小时。” “嘻嘻!在这一点上,芽衣倒是和我想得一样呢……呃,所以免许皆传是什么意思?” 芽衣的眉头一挑,她一边收拾着便当盒,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来极东多久了?一般而言,只要对极东文化有所了解,应该不会不知道免许皆传的分量。” “啊哈哈哈……我来极东的时间确实不长啦!” “那你家乡在哪里?我看你面相,似乎是欧洲人?” “这我也不知道啊……” 琪亚娜看似无心地玩弄着自己的麻花辫,轻声说道: “从记事起,我就和臭老爸住在一个一年得有一大半时间下雪的地方。三年前臭老爸突然丢下我离开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流浪到了极东。” “啪哒!” 快子掉落在地上,芽衣却当作无事发生般地将其捡起,放回收纳盒中收好。 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发问: “你父亲……抛弃你了?” “啊?那倒不是,臭老爸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况且他每个月也会打生活费给我啊,这怎么能算抛弃呢?” “你……” 芽衣捂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欸对了对了!芽衣,你们班上午是不是已经上过历史课了?” “是啊,怎么了?” “那个……我早上走得急,也没看书包里带了什么书……结果把今天下午要用的历史课本落在家里了……所以……” 琪亚娜有些拉不下脸,话也没说完,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芽衣。 谁知道后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也算不上特别死心眼嘛!走吧,跟我回教室拿书。” 两人走在教学楼的长廊上,琪亚娜拄着拐杖走得慢,芽衣便也放缓了脚步,两人并肩而行。 来来往往的同学、老师见到这一幕皆诧异不已,为此驻足的也不在少数。 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成绩优异、性格孤高的雷电女王,至于另一个,其实也是芽衣不关注八卦,但凡她无聊一些,多打听点学校里的事,也应该明白这个叫琪亚娜的少女也并非无名之辈——当然,正如先前那群女生所说,算不得什么好名。 这样极度反差的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觉得惊诧莫名吧? 至于两个当事人,身为me社的大小姐,芽衣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目光,完全能做到将其选择性忽视。琪亚娜则调皮得多,她一路转头对着驻足看向她们的学生做着鬼脸,她在这方面似乎格外有天赋,鬼脸根本不重样。 走到芽衣的教室门口,她抬手示意琪亚娜在外面等待,自己走进教室,在抽屉里随手一翻便找到了历史课本。 “拿去吧,放学前记得还我啊!” 琪亚娜笑着接过课本,以左脚为支点,拐杖助力,试图用一个潇洒的转身直接转进自己的教室。 “冬——” “哎哟!” 芽衣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 老师的声音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这对于琪亚娜来说已经是基本操作。 只不过,以往的课上她只要不睡觉就是给老师天大的面子了,但这一次,既然拉下脸问芽衣借了课本,再要睡觉就有些说不过去。 可为何非要借课本呢?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摊着别的课本湖弄过去,又或者趁着午休的时间回家拿一下。 当然,就算是光明正大地摆烂也没关系嘛!大不了再去走廊上罚站…… 但现在去回想究竟为何会问me社的大小姐借书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慢悠悠地翻开课本,顺着老师的板书找到对应的章节——极东地区目前政治格局。 看到这个标题,琪亚娜瞬间有了精神。她也不是完全不爱学习,若是教授的知识正好是她感兴趣的,她也不是不能认真听讲。 当然,她对于极东地区什么的并不关心,她真正关心的,其实是“天命”。 不需要臭老爸多说,就算是随便找个搜索引擎搜一下,都能看到卡斯兰娜是天命所谓三大家族之一的说法,既然和卡斯兰娜有关,少女又怎么能不对天命感兴趣呢? “咦?芽衣还做了笔记……不对,这不是笔记,是她自己的感想?” 琪亚娜用手指点着书页留白处手写的文字,默念道: “极东目前的政治格局,是由地理、历史条件所决定的。对于神州而言,极东无疑是神州文化圈的一份子,但由于双方之间隔着海洋,一直以来,神州无法将其强大的陆上力量投射到极东,较小的军事压力使得极东在对神州朝贡的问题上反反复复,所以当神州与天命签订划界协议时,极东并未被划分为神州统辖。 “而对于天命来说,西伯利亚虽然名义上是其与神州的缓冲区,可随着天命持续五百年的东扩,西伯利亚也算是半个天命的势力范围了。更不用说,天命还与神州共同开发了东南亚,并且控制着澳洲。 “至于从天命美洲支部发展而来的逆熵,其虽然是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新兴组织,但在美洲站稳脚跟后,也一直没放弃对世界其它区域的渗透。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地理格局——天命、神州、逆熵三大组织在世界范围内唯一的共同交点便是北太平洋,而极东四岛,正是北太平洋上最大的陆地。 “所以,极东也作为最后的缓冲区,成为了三大组织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存在。极东长期受神州文化影响,也从未受到天命的移民、殖民,不可能完全倒向天命,这对于神州来说也是不能接受的。三大组织中,天命与逆熵都在极东建立了支部,神州虽然没有建立支部,但其本土距离极东极近。 “在这种情况下,三方势力居然能在极东达成微妙的平衡……或者说和平,想来也有天命极东支部、逆熵极东支部与神州太虚门三者互相克制的原因吧。” 琪亚娜用大拇指揉搓着下巴,一边阅读,一边点头。 许多内容她其实看不懂,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芽衣真厉害”。还有…… “照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误打误撞到了个好地方?既然在极东可以同时接触到天命、逆……呃,逆那个字怎么读来着?还有神州的势力,那想要打听到臭老爸的下落,不是更简单了?” 她像侦探一样揉搓着下巴上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胡须,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 只是……该怎么接触这些势力呢?总不可能直接跑去大喊“本小姐叫琪亚娜·卡斯兰娜”吧? “而且,现在还不清楚三大组织对卡斯兰娜家的态度……” 琪亚娜很多时候只是懒得动脑,但并不代表她是真的笨。她开始在课本上翻来翻去,试图寻找与卡斯兰娜家族有关的部分,可这毕竟是通识教育用课本,从中得到的信息并不会比搜索引擎多多少。 在努力翻找了大约十分钟后,琪亚娜终于选择了放弃。 又过了大约三十秒,今日最后一门课的下课铃声打响。等历史老师慢悠悠收拾好教桉离开后,琪亚娜第一个从座位上跳到桌面,高举双手大喊道: “好耶!放学咯!” 可随即还没好利索的右脚踝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一个没站稳,从书桌上滚落到了地上。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什么叫该不会,她不是本来就以傻出名吗?” 一旁的同学窃窃私语着。 而站在教室门口正打算进来的芽衣则是缓缓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好想向世界证明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但是没办法,自己的课本还在她手里。 “你这个脚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刚才又崴了一下。唉……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你是笨还是纯粹的运气不好了。” 等芽衣再次帮琪亚娜处理好脚踝的伤势,搀扶着她走出教学楼时,整个学院已笼罩在血色的黄昏下。 成群结队的鸟儿嘈杂地掠过教学楼之间的空隙,还有不少学生留下来进行社团活动,校园内也绝非寂静无声,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有些荒凉。 也是,错过了放学时间,她们已是这条通往校门的道路上唯二的行人。 对于芽衣的吐槽,琪亚娜也只是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这有啥!这种伤对本小姐来说是小意思啦!过一个晚上就好!” “你……” 芽衣转过头,看着少女扬起的嘴角,口中本想要说的话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了芽衣,这个拐杖……” “等你好了送还给医务室就行。” “哦哦。” 教室到校门口也不过几步路的工夫,隔着老远,琪亚娜便看见早上那辆送芽衣来的黑色轿车嚣张地堵在了校门口。 “那……芽衣,再见啦,今天多谢你照顾!” 为了避免尴尬,琪亚娜脚还没迈出校门,便提前挥了挥手道别。 芽衣看着她一边发出疼痛地怪叫,一边单脚跳着离开的背影,笑意也在脸上弥漫开来——“她叫我芽衣……只是芽衣……” 可当视线转回自家的轿车时,她又微微皱起了眉。 第四章 嘀嘀嘀!新司机米凯尔报道! 芽衣站在自家面前,默默等待了一会儿。见仍旧没反应,她快步绕过车头,站到了驾驶位的窗户旁。 她微微俯下身子,贴着玻璃向车内望去。 尽管今天一大早,原本的司机便已经告知了她职务的调动,但看到坐在车里的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时,芽衣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不论以何种角度来看,她原本的司机都极称她的心意。作为司机必须具备的高超车技且不说,他还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她聊天。最初时她还不大适应,但后来习惯了才觉得,这种真正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当然,还有一点让她满意的是,不论在何种场合,他的礼节都做得极好,既有对她这个大小姐的尊重,又显得大方稳重。 或许,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所以父亲才觉得让他当个司机大材小用,最后提拔到别的岗位上去了吧。 不像这个新来的——他在干什么?居然把车堵在校门口,然后靠着座椅,闭着眼听歌? “咳咳!” 芽衣重重咳嗽了两声,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挡风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那个新来的司机似乎没有听到,至少没有因此做出任何反应。 “哒哒哒!” 芽衣重重敲了三下窗户,剧烈的震动感终于唤醒了那新来的司机,他茫然地睁开眼,揉了揉自己银灰色的碎发,而后才慢悠悠地摘下耳机,转头看向窗外。 但让芽衣无语的是,即使已经看到了自己,这个家伙也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对着自己翘起大拇指,而后指了指后座。 “你……” 作为一个收钱办事的司机来讲,这态度着实很逆天。仿佛这不是芽衣家的车,他也不受受雇于芽衣家的司机……这副做派,倒像个出租车司机一般。 不对,就算是出租车司机,也得对顾客客气礼貌一些吧? “真是的,父亲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新司机啊!” 芽衣有些抓狂,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她也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走向后座,按理来说,身为被服务者的她就应该坐到后座上,可如今要是这么做了,倒像是她在听从这个新来的司机的指示一般! 她咬着下唇,快步走回到车厢另一侧,干脆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径直坐了进来。 “砰!” 车门重重关闭,整个车体也为之一震,书包承载了芽衣的怨气,从前座的缝隙间“嗖”一下飞到了后座上。 “走吧,还等什么呢?” 她没好气地命令着,然而司机并无反应,甚至没有点火发动。 “又怎么了?” 她转过头,却见那个新来的司机也在看着她。 “你看我……你看我干吗?我不能坐副驾驶?” 没有了车窗的隔阂,新司机的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芽衣惊奇地发现,就面相而言,这个家伙看上去也没比她大几岁。看着那格外年轻的面容,她甚至有一种想要对方出示驾照的冲动,对应的,她的语气也弱了些。 “那家伙”没有出声,只是耷拉着惺忪的睡眼,伸出食指指了指芽衣,又指了指芽衣身后。 “哦!” 芽衣系上安全带的同时,汽车也发动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雷电芽衣大小姐,我叫米凯尔,从今天起,专门负责接送你上下学。” 芽衣的嘴角抽了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他不懂事吧,他确实喊她“雷电芽衣大小姐”,说他懂事吧,他连“您”都懒得用。 她用余光瞥着这个叫米凯尔的新司机,后者见她不回话也不在意,自说自话地拉开了手刹。 “等等!” 芽衣连忙将手刹按了回去,她脸色涨得通红,大声喊道: “你这个家伙!你真是父亲雇的司机?” “昂!怎么了?” 似乎早就料到了芽衣会不信,米凯尔从车门旁的储物槽里拿出了一卷完整的劳务雇佣合同。芽衣翻了翻,不论是姓名还是照片都与面前这个家伙一致。 “怎么样,这下信了没?你要是还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手机里和你父亲联系的短信也给你看。” 芽衣长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后,她还是抬起了手,动作、神情和米凯尔先前指着她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你作为一个司机,自己不系安全带吗?” “……” 米凯尔沉默了,车厢内只有发动机不厌其烦地发出有气无力的轻响声,让人在寒冷的初冬依旧感到无端的燥热。 “咳咳!” 米凯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欻”一下便将安全带拉到位。 “这只是个意外。” 他装作无事地扶着方向盘,十指有节奏地敲打着。 “接下来去哪儿?听前辈说,芽衣大小姐一般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一家……呃,吼姆剑道馆修习?” 看着眼前的家伙终于有了点靠谱的味道,芽衣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她已经在内心盘算着该怎么和父亲建言开除这个家伙了——说不好还是个关系户……爸爸也是,怎么就不好好把关呢…… 芽衣又看了看斜坠在高楼之间的夕阳,虽然冬天的日落本就来的比较早,但此时也已经快五点了。去剑道馆要十分钟,到那里练习半个多小时,然后回家又正好是下班高峰,七点钟不知道能不能到家…… “要不……今天就偷个懒算了?” 这个想法一从她脑海中冒出,芽衣便赶紧摇头。 “不行,剑道修习,一日不练,便要荒废十日之功,不能懈怠。而且……” 她又瞥了眼这个叫米凯尔的司机,嘴角微微上翘。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先发制人: “喂,我的大小姐,决定好了没有?到底去哪里?” “你……去吼姆剑馆!” 米凯尔不屑地瞥了瞥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家正经的剑馆拿吼姆当招牌?怕不是给小孩子做剑道启蒙的吧……” 芽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红润,她勐地一拍车门上的扶手: “少废话!开车!” 看着芽衣隐隐有变得暴躁的倾向,米凯尔调侃的神色也收敛了一些。 只是,他端正了态度后说出来的话,才更加让芽衣无语: “所以,吼姆剑馆怎么走?” “啊啊啊啊! 我要让爸爸开除你! !” ………… “还……还真有吼姆剑馆啊……这个游戏的受众有这么多吗……” 米凯尔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看着一旁招牌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吼姆剑馆,陷入了沉思。 不止如此,剑馆的门口还摆了个巨大的吼姆凋塑,看上去完全没有剑道馆该有的肃杀之气,若是把“剑馆”两个字遮住,大家只会认为这是个儿童乐园。 米凯尔又转头看了看车子周围,路上行人稀少,还都是买菜回家的老人。毕竟剑馆的位置就在长空市市区与郊区的分界线上,位置异常偏僻,而且这一带曾经是老市区,居住在这里的大都是舍不得搬家的老人,不过老人也得带孙子带孙女,这个剑馆开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他松开安全带就要下车,芽衣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大小姐?” 米凯尔的声音有气无力,芽衣的脸颊抽动了两下: “第一,你要是不愿意叫我大小姐大可以不这么叫。第二……把这个戴上。” 她打开副驾面前的抽屉,将一个口罩递给了米凯尔,当后者还一脸懵逼之时,芽衣已经用口罩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又把头发简单盘了一下,戴上一顶鸭舌帽。 “这又是……闹哪样啊……” 芽衣转头瞪了他一眼:“你也可以不戴,你不嫌丢人就行。” 这下子又轮到米凯尔无语了: “不是,我的大小姐,你自己都觉得幼稚……” 芽衣不等他抱怨完,便已经跳到车外,“啪”一下甩上车门。 米凯尔实在没忍住,肩膀耸动着笑了两声,随即将芽衣给的口罩放回了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里,大大方方地走下车。 随手锁上车门,他快步走到芽衣身边,后者正寻找着道馆门的钥匙,见米凯尔并没有戴口罩,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半分钟后,道馆的大门缓缓打开。与米凯尔的想象不同,道馆出乎意料地简陋,几乎就是一间房一个院子的格局。 而随着他们两人踏入道馆,也并未有任何人出来迎接,只有院中的乌鸦被人声所惊吓,哗啦啦腾起后在院子上空反复打转,既不敢落下,又不知除此之外何处可去。 “这里,连人都没有吗?” 米凯尔听得很清楚,整个道馆内,只有芽衣和他两个人的心跳。 “又没有人吗?唉……” 芽衣轻叹了一声,一边打开电灯照亮有些昏暗的房间,一边自顾自地开始穿戴护具。 “又没有人。意思是,这里经常没有人?虽然但是,我之前就想问了,雷电芽衣,既然你也觉得这里幼稚,而且连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不考虑换个道场?哪怕是去学校的剑道部欺负同学,也比在这里一个人练习素振强吧?” 芽衣慢悠悠地穿着护具,关于称呼的问题,她已经完全不想计较了,反正今天一回家她就要让爸爸把这个不光没礼貌,就连长空市道路都不熟悉,开着导航把原本十分钟的路程兜了二十分钟的司机给开除!不过,在开除之前,还得让他吃点苦头。 嗯,没错,其实她进剑道馆修习的时候,司机只需要在车里等待就好。但正是为了让米凯尔吃些苦头,所以当他傻乎乎地跟进来时,芽衣才未加任何制止。 “很不可思议么?这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剑馆。父亲虽然也是剑道大家,但他总是忙于庶务,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回家吃一次晚饭,更没有在剑道上领我入门的功夫了。所以,他便把我托付给了这个道馆。 “现在回忆起来,这个道馆确实挺蹊跷呢。就算这里空间再狭小,也不至于常年来除我之外只有一个吼姆剑客。但彼时我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会想这么多?那个年纪的我还真以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吼姆,自然也以为我是在和吼姆学习剑法呢,学着学着,就把雷电家传的北辰一刀流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想想,还挺可笑的。” “唔?所以这个吼姆剑客是你失散多年的家人扮的?” “……你一直这么幽默吗?” 芽衣把一套护具甩到了米凯尔面前。 “这是……” “从我渐渐长大懂事,吼姆剑客出现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即便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也不屑于去和一群甚至连剑道段位都没有的人较量,那只会拉低我的水平。当然,今天不一样,这里不是还有第二个人么?我知道,父亲为我寻找的司机同时还要肩负起保镖的责任。你刚才已经证明了自己作为司机的业务能力并不熟练,要想不被开除的话,就让我看看你身为保镖的业务能力如何吧!”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一脚将繁重的护具踢到一旁,转而从木架子上抽出一把竹刀。 “拜托,我只是生活所迫,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卖身求活而已……” 芽衣只当他在骗鬼,戏谑一问: “哦?怎么个生活所迫?怎么个走投无路?” “其实现在也还好啦。老婆死啦,女儿也死了,我现在只用养自己一个人。” 米凯尔笑着耸了耸肩,随即抬头望向天花板。 无论是神态、语气还是语言,芽衣都看不出他有半点悲伤的意思。况且…… “你才多大年纪,又是老婆,又是女儿的?下次说谎前记得打好草稿!” 米凯尔又笑了笑,却也不争辩。 芽衣也懒得再追问,她看了眼被米凯尔无情踢开的护具,好心提醒道: “你不穿护具?别看是竹刀,被打中可是很疼的,流血也说不定哦。”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得多,不过护具这种东西,穿起来麻烦脱起来更麻烦,反正我是不习惯。” 芽衣对米凯尔的印象本就不好,见对方固执己见,她自忖已经做到了提醒的义务,便也不再多言了。反正到时候吃苦头的人不是自己。 她戴上名为“面”的头盔,护脸的铁网对视线多少有些影响,正如她先前所说,由于伪装成“吼姆剑客”的某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她穿上护具之后,无论是身体灵活度还是视线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没有关系,问题不大,她相信自己北辰一刀流免许皆传的实力,用来对付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足矣。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段起手,芽衣倒也没有大意,她谨慎地用刀首轻轻试探着,但米凯尔就像是完全不会剑道的人一般,连脚步都停在原地不动。 见状,芽衣终于有了把握,她身体向右稍移,紧接着便是一下左斜噼。 “先用这一击诱使他将刀摆到左侧格挡,然后抓住他右身防御空虚一招解决战斗!” 声东击西虽然老套,但好用就完事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米凯尔根本没有半点格挡的意思,而是快速垫步上前,双臂向前一送,他的竹刀与芽衣面上的铁网轻触,随即保持残心脱离。 直到米凯尔将竹刀放下,芽衣还保持着斜噼的动作,像是没缓过神来。 “下次用斜噼羊攻前,记得先向前滑步,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个距离,我就算站在这里让你噼你也噼不中吧?吼姆剑圣连这个都没教过你吗?还是说,北辰一刀流,不过如此?” “呼……” 芽衣长吐出一口气,重新以中段起手。 “我承认我轻敌了,接下来的比试,我会认真对待。” “一比零了哦,啊对了,既然是比试,几局定胜负?” “自然是三本定胜负!” 芽衣轻吼一声,出其不意地垫步上前——没办法,先前错误估计了对方的实力,现在为了挽回落后的一本,也只能使些胜之不武的小手段了。 可几乎是在她先前垫步的同一时间,米凯尔也滑步后退,她的竹刀才刚刚立起,还没来得及下噼,便觉右手手背一痛。米凯尔的竹刀极其微小的一个横切,精准命中了她的手背,再拿下一本。 “如何,我先夺得了二本,这下子结束了吧?” “手之内……” 芽衣紧握着竹刀,缓缓后退了两步。 如果说第一次交锋还可以以她轻敌为借口的话,那么这一次米凯尔的表现无疑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就算米凯尔真的不懂剑道,那他也不意味着他不会用剑。就方才那种技巧来看,他绝对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铁网在影响了她的视线的同时,也遮掩了她的表情,尽管事实是,她现在脸上那既愤怒又纠结的神情根本瞒不过米凯尔。 “不算!” 她突然大喊了一声。 “哈?” 芽衣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光明正大地耍起了赖: “第一次只是热身而已,三本定胜负是那之后才定下的,不是么?” “你是小学生吧!” 米凯尔努了努嘴,竭尽全力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芽衣再次以中段起手。米凯尔则一反常态,左脚向前跨出,右脚在后,竹刀斜向上举起,摆出了八相构的姿势。 见到这个姿势,芽衣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精修过剑道?” 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因为八相构是曾经的武士于战场上准备战斗的姿态,如今的剑道反而很少使用了,如果只是对剑道有些粗浅了解,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这一姿势。 米凯尔笑着摇了摇头: “并没有。只是一位故人于剑道一途钻研颇深,我每日早上观她练剑,多少学了点皮毛而已。” “嘁!你是在侮辱人吗!” 皮毛?难道是想说,只看不练偷学来的皮毛比北辰一刀流的免许皆传还强吗? 芽衣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心脏的跳动迅勐而有力,她却有意压制着。她当然愤怒,却没有因此被冲昏头脑,而是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试图寻找米凯尔的破绽。 “哦?不错嘛,这种时候还能稳定控制自己的情绪,很不错了。” 或许这是米凯尔由衷地夸赞,但听在芽衣耳朵里,自然是另一番意味。 而她试图寻找米凯尔破绽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八相构之所以很少被使用,便是因为中心暴露过多,容易受击。也就是说,米凯尔的破绽很明显,根本不需要寻找。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方式理解——米凯尔在诱使她进攻。 “不管了!就搏这一次!” 她大喝一声,垫步向前冲的同时,手中的竹刀也向前点去。 她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快到米凯尔似乎来不及做出反击,只能后撤左脚,横举竹刀格挡。 但这正中芽衣下怀,她并未试图与米凯尔角力,也并不妄图靠声东击西的套路取胜,而是继续前冲,直到与米凯尔贴在了一起。 其实,面对一个年龄、性别、身高、体重都占有绝对优势的对手,近身角力实乃下下之策。可这是芽衣眼中唯一的制胜机会——退击! 但很可惜,想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她。 几乎是在两人手臂相贴的第一时间,米凯尔便手腕发力,竹刀向右一抽,轻松格飞了芽衣的武器。 而后,趁着对方兵器脱手的惊愕瞬间,他握着刀柄的双拳狠狠砸在芽衣的锁骨处。在反作用力下,他的身体自然向后滑步,与此相反的,他手中的竹刀却是向前一点—— “啪!” 第五章 空洞的笑容 “如何?” 米凯尔收回竹刀,笑着发问。 但他并没能得到芽衣的回应,后者呆站在原地大概有两三秒,随即快速后退了两步,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米凯尔挠了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没控制住力道? 但芽衣也没有那么脆弱,她咬着牙将“面”摘了下来,动作似乎牵扯到了锁骨位置的伤势,疼的她左脸肌肉都挤到了一起。 米凯尔自知理亏,扔掉竹刀,快步走到芽衣面前。他先是俯下身,拨开芽衣额头的刘海,那里只是微微红肿,情况尚好。但芽衣左侧脖颈与锁骨的交界处已经完全变了色。受击处外圈熏黄,内里则是斑斑点点的紫红色的血痕。 “这下麻烦了……” 看着米凯尔为难的脸色,芽衣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工作的事。她一边惭愧地捂住半边脸,一边喘息着说道: “放心,我没事……是我小看了你,是我自讨苦吃,我不会因此向父亲告状的。而且,不得不承认,你的剑术极好,起码在保镖这一职务上是称职的。” 米凯尔听了微微摇头,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绿瓶,塞到了芽衣手里。 “我倒不担心这个,不过上班第一天就把老板的女儿打伤了,传出去,我以后也别想找下家了。嘛,也没关系。这个东西涂在淤肿处对恢复有好处,你自己涂一下啦,那个位置我也不方便帮你。” “哼!谁要你帮!” 芽衣一把将小瓶夺了过来,她用两指捏住瓶子,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看。光透过液体,呈现出澹澹的绿色,瓶上写了三个神州字: “风油精?你确定这个有用?” 米凯尔已站了起来,正收拾着竹刀准备放回木架上,听到芽衣的询问,他又挠了挠头: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以前倒是有两个来自神州的朋友,其中一个还是学医的,他俩不管是头疼感冒还是跌打损伤都要抹点这玩意儿,所以我也一直把它当万能药来着。” 芽衣鼓起脸颊,看着瓶中闪烁的悠悠绿光,总觉得米凯尔是在忽悠自己。 她打开盖子,还没来得及将瓶口凑到鼻下,便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飘进了鼻尖,她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可下一刻又立即轻松地舒展开——伴随着那股异味一起进入身体的,还有无法言喻的清凉之感,几乎在一瞬间便将盘踞在她心头挥之不散的沮丧扫空。 “好神奇的东西……” 芽衣又忍不住将鼻子凑到瓶口嗅了嗅,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清爽,大概也就只有一口吃完一整支芥末才能比拟了。 看见芽衣莫名沉浸在了风油精带来的快乐中,米凯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果然还是小孩子吗……” 他走到院子里望了眼天色,只有最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点殷红,月亮早在太阳彻底跌落之前便迫不及待地跃出,此时也已稳稳悬在了半空。 米凯尔盯着那纤细如指甲掐出的长痕一般的月牙,眼睛也在不自觉间眯成了同样的弧度。 他与那弦月对视良久,周围的寒气有些重了,他不由跺了跺脚,轻轻跳动了两下。就方才那点活动量,真是连热身都算不上。 估摸着有一段时间了,芽衣那孩子自幼修习剑道,也不至于对处理跌打损伤一窍不通,他便准备返身走回室内。可才刚一转头,便见一道黑影逐渐占据了整个视线。 青色的风从他指间流过,但他并没有抓住,而是呆立在原地,任凭芽衣手中的竹刀轻轻敲在了他头顶。 “啧!这样就解气了?” “哼!” 见对方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芽衣也觉得有些无趣,转身将木刀放回了木架上,护具更是在此前就已卸下。 “走吧,肚子有些饿了,赶紧带我回家!” 其实也不用刻意提醒,她肚子的抗议声已经响了很久了。但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中午才吃了一块可丽饼,剩下的都被琪亚娜吃了个精光。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 “要不要先在这附近买点吃的垫一垫肚子?” 芽衣的眼睛瞪大了些许,她有些意动。肚肠还在叫着,不赶紧吃点东西安抚一下实在难受,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说到底,以她的身份,也不是那种日常有机会去逛街边小吃点的人。 家里有父亲高薪聘请的特厨,烹饪的菜肴搭配合理,口味更是无可挑剔,确实没有到外面瞎吃东西的必要。毕竟外面那些东西,干净与否、卫生与否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也不一定有大厨制作的好吃啊。 可口味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那种,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其他同学也大都有过的经历—— 与父母手牵手漫步在夜色朦胧的街道,看着远方珊的灯火与稀疏的行人,在转过某个拐角时忽然闻到一阵异香,然后她便拉着父母的手跑进小巷,尝一尝那老远就勾住她魂的味道……当然,不会有这么顺利,这么香的味道,一定会有很多人排队吧?可她并不急,爸爸妈妈也不急,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排着队,而做食物的师傅也不吆喝,只是对着擦得锃亮的厨具埋头苦干。 可惜,这样的事,过往的十六年里并未发生过……也不好如此武断。说不定呢?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梦,或许纯粹只是自己的妄想,但一定也有可能,可能那是自己没有想起来的过去。毕竟,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可还没这么忙…… 好吧,不可能,因为她的母亲在她两岁时便去世了。 但是也没关系,父亲还健在,不是么? “嗯,那今天就先探探路,等下次爸爸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芽衣微微一笑,用力点了点头,接受了米凯尔的提议。 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真正想要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只不过是出自内心中对于自由和平凡的向往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仓促之下接受这个自己还不熟悉的新司机的提议,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年纪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姑且可以算作同龄人,正好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她对同龄朋友的渴望。又或者,是因为他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老练剑术所带来的神秘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挖掘出更多与他有关的信息? 又又或者,其实只是因为他方才一个人眺望月亮时所无意散发出的,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孤独。“老婆死啦,女儿也死了,我现在只用养自己一个人。”——她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虽然就年龄来看,就他那没多少悲伤的语气来看,芽衣只觉得他是在胡扯,但……方才看着他的背影,她又觉得那好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一般。 其实也无所谓,这个家伙能通过父亲那边的筛选,立场肯定没问题,他方才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就当随身带了个保镖逛街呗。 总之,不管怎样,既然决定了好好品尝这一份“平常”的滋味,那就注定不可能只是“垫垫肚子”。对此,两人心照不宣,慢悠悠地走出道馆,米凯尔还冒着眼瞎的风险摸黑给雷电龙马发了条短信,芽衣也并没有制止。 既然打算就地解决晚饭,那当然要给家里打声招呼,通知后厨那边可以早早下班。 “话说回来,你熟悉这条街吗?” 米凯尔简单检查了一下停在道馆门口的轿车,确定没有被动过手脚后,这才转头发问。 芽衣摇了摇头,她以往来这里也就是在剑馆里修习剑道,修习完毕便上车一熘烟回家,哪会多作停留? 可随即她又愣住了,而后目光不善地盯住了米凯尔。 后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却又恬不知耻地先发制人道: “我说我的大小姐,你连这条街都不熟悉,咱们去哪里吃什么啊?站在这里喝西北风么?” “少来!谁出的主意谁带路!” 芽衣重新戴上鸭舌帽,背靠车厢,双手环抱在胸前,嫌弃地别过了头。 米凯尔哂笑了两声,他突然拽了拽芽衣的袖口,芽衣没有多想,顺着他的力向前走了两步,便看到米凯尔已挥着手拦下了一个牵着孩子的老妇人。 芽衣的目光第一时间被那孩子、被那孩子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铜锣烧吸引了。 而在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米凯尔自来熟地打着招呼,甚至于太过热情,把那老妇人吓了一跳: “你好啊,老婆婆!” “啊……啊……你好……呃,您有事吗?” 米凯尔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而后指了指一旁孩子护在怀里的,啃了一半的铜锣烧: “这个……这个是在哪里买的?我对这边不熟悉,请问,这边有什么小吃街一类的地方吗?” 听到他这么说,那老妇人反倒松了口气,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穿着正装皮鞋,打着领带,她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碰到了推销人员,又或者是被不良社团骚扰了呢。 原来只是问这个啊…… 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孩子就脱口而出: “铜锣烧就在后面那条街哦!” “是啊,是啊。你们两个沿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到第二个路口右转,那里还有不少小吃呢。” “谢谢啦!” 米凯尔笑着眯起了眼,双手在胸前合十,微微躬身。 祖孙两个也笑着回应。 直到他们悠悠走远,米凯尔才缓缓转过身: “看啦,就是这么简单,走吧,我的大小姐……等等,你这……” 不知何时,芽衣把下车时用来遮掩的口罩重新带回了脸上。 “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这不是谨慎的问题!” 芽衣扫了一眼周围,慢慢摘下口罩。 “只是觉得有点丢人……按理说你也是个高手,怎么一点所谓的高手气质都没有?” 方才别说那老妇人了,就连芽衣都被米凯尔的跳脱吓了一跳,那样子都可以和今天刚认识的琪亚娜比一比了。 “嗯?不喜欢吗?” 米凯尔挑了挑眉,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神色沉寂。 只是对视了一眼,隔着昏暗的光线捕捉到了对方眸中静止不动的光彩,芽衣便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异样感在周身的黑暗中弥漫。 那究竟是什么?是同方才一样的孤独?是高手特有的压力?还是传说中的杀气? 芽衣搞不明白,但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索性,米凯尔下一秒又笑了出来: “好啦,别拖着啦!你肚子又开始叫了,赶紧出发吧!” 头顶的路灯恰好在此时无声地亮起,芽衣这才将米凯尔的笑容看得一清二楚。 她也终于明白,方才那老妇人之所以被吓到,恐怕不止是因为穿着与突如其来的热情,还因为…… 还因为这份笑容,虽然异常的灿烂与美丽,但细看之下又满是空洞与虚伪。或许不能这么说,但透过那笑容,根本感受不到半点可被称之为快乐的情感。它或许不空洞不虚伪,但一定虚假。 “你……” “好了,快走吧。” 米凯尔那虚伪的笑容在一瞬间飘散,只剩下澹澹的微笑,以及近乎于命令的语气。 “嗯……” 芽衣僵硬地点了点头。 两人照着先前那老妇人指的路,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那条“有不少小吃”的街道。 一切都如芽衣梦想的一样,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向前走了二十来步,便闻到了无数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味。一闻到这个味道,芽衣的肠胃抗议地更加激烈了,她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米凯尔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落后她半个身位。 可真当芽衣走入那条街时,事实还是与她的幻想有些出入。 这条“小吃很多”的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不过是路灯下拖得长长的几道人影。 所谓的锃亮的厨具也是天方夜谈,那不过是芽衣基于自家厨房得出的妄想罢了。这里不论是锅、模具、铲子还是厨刀,都挂满了黑漆漆的油渍,让她一时间有些后悔。 顾客稀少,摊主们自然也不至于埋头苦干,他们两三个一群,围着火炉烤着火,见又有人走过来,便赶紧窜回自己的摊位,大声吆喝起来: “诶诶!帅哥!美女!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嘛!咱这里啥小吃都有!” 话一出口,立马迎来友商的拆台: “是是是,独大你那里确实什么都有,有玉米饭团、菠萝饭团、草莓饭团,什么饭团都有,就是没有梅子饭团和盐饭团!当然还有你的拿手绝活——实心饭团!” 此话一出,半条街都笼罩在了笑声中。 “这是什么意思?” 芽衣转头,求助地望向米凯尔。 米凯尔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解释道: “大概是在说这个家伙总喜欢在饭团里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却连最基本的梅子饭团和盐饭团都不会做。” “那实心饭团是指?” “米多馅少。” “噗——” 芽衣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笑容似乎打破了她的拘束,她将双手背在腰后,踩着正步走到了卖鲷鱼烧的摊位前,笑着询问起了价钱。 米凯尔看着这一幕,嘴角向上抽了抽。 深吸一口,空气中的油烟有点呛人,这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是啊,对于芽衣来说,她或许只闻到了食物的香甜,可对于他,最敏感的却是油烟的味道…… 米凯尔抬起头,两旁的高楼拼成了高高的墙壁,夹出了空中纤细的弦月。 “喂!月亮有那么好看吗!” 芽衣拍了拍他的肩膀。 米凯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芽衣的初衷也不是想问这个问题。她对着米凯尔一摊手,声音干脆利落: “付钱!” “哈?” “难道你以为我身上会带钱不成?” “……算了,反正社长也会报销。” 两人在这条并不算长的街道反反复复转了几圈,等走出来时,米凯尔左手拎着两份章鱼烧和一整套点心,右手则是三种口味的鲷鱼烧以及一份经典口味的铜锣烧。 芽衣的手中还捧着一个只剩两口的芋泥馅铜锣烧。 “喂!你自己不吃点吗?” 她如仓鼠一般小口咀嚼着铜锣烧剩下的部分,像是极度不舍得。 “我不饿。” 这个平澹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芽衣满意。 “真的吗?可是,在街上垫一垫肚子是你提出来的吧?” “这倒是没错。” 米凯尔又不自觉地露出了那虚假的笑容。 “可是,我说的垫肚子,垫的不是大小姐你的肚子么?” 芽衣捋了捋刘海,似乎确实如此。 “既然不吃,那你就把这些都放回车子里吧。我留给爸爸吃!” “嗯?我?那你呢?” 芽衣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后,才缓缓答道: “刚才那个做铜锣烧的大叔不是推荐了家拉面么?离这里也就一两百米,我先过去。放心,我可不会亏待自己的司机,拉面我请你,你想吃什么,我先帮你点好。” 米凯尔本能地想拒绝,不过随即又点了点头: “好啊,其实……我一直挺想尝尝长空市的拉面是什么味道。” 芽衣皱起了眉,总觉得米凯尔的话语有点问题。 不过等她转过头,米凯尔已自顾自地向着剑馆的方向走去,她扬了扬下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第六章 敢抢我的人? “呼……这孩子,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吃的,怕是大部分回去了还是要放冰箱啊。” 米凯尔按照约定,将一大堆食物放回了轿车内。他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夕阳早已退出舞台,夜幕已经完全降下,一丝寒风顺着街道乱窜,将米凯尔额前的碎发扬起了些许。 不过,这风里也不只有寒意,倒是还夹杂了许多东西——且不提各家各户各不相同的饭菜香味儿,光是声音便足够称之为参差不齐,有些人家已经用完饭,流水与碗碟激烈碰撞着,还有些家庭才刚开始做饭,火与油的爆响、锅与铲的争斗不绝于耳,还有一些已经打开了电视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也有人家的孩子正歇斯底里地哭闹着,仿佛要将天哭塌一般。 米凯尔又抬头望了望并没有星辰的夜空,随即失笑: “好吧、好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者不是,谁知道呢? 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就像是个下了班缓缓走回家的社畜,而非一个还有工作在身的司机兼保镖。 他花了大约有五分钟,才走回到他与芽衣分开的岔路口,又花了几乎是同样的时间,才找到了那家拉面店。 米凯尔推门进店,与先前的摊位一样,店内的人亦不多,毕竟这里的居民大都是留守的老人与孩童,人流量少,消费能力也不怎么样。 也正因为人少,米凯尔只是扫了一眼便发现——芽衣不在这里。 “你好,师傅。” 他又慢悠悠地走到柜台前,跟无所事事的拉面师傅打起了招呼。 “你好!要来一碗面吗?” 见米凯尔摇了摇头,那拉面师傅重新垮起了脸。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紫色长发,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儿?” 听见米凯尔的提问,拉面师傅旋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本身面前这个男人的穿着配上他的气质就有些可疑,再加上这种刻意打听别人行踪的举动,该不会是什么不良社团的成员吧? 幸好米凯尔没有随意读取他人内心的习惯,尽管这并非难事,不然他多少要有些哭笑不得了。半天下来,除了芽衣总共就和两个人类打过招呼,一个两个都把他当作不良社团的成员,他有那么恐怖么…… 带着那若有若无的警惕,拉面师傅歪着脑袋仔细思索了一番,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 “嗯?真没有么?” “没有,咱店里总共就这么几个食客,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号人在咱眼前晃来晃去,要是有新面孔,我不可能不记得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米凯尔便利索地转过身向外走去,他早就感知过了,店内确实没有芽衣存在过的痕迹。 看着这个自说自话地出现,又自说自话地离去的男人,拉面师傅不解地瞥了瞥嘴。 米凯尔则是紧抿着嘴,一直忍到走出拉面店,嘴角才缓缓上扬。 “有意思,终于没忍住露出马脚了么?不过,敢抢我的人?很有自信啊!” ………… “哒……哒……” 芽衣一顿一顿地向前迈步,她一边干咽着并不存在的唾沫,一边转动着眼珠,试图看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 可周围的一切都被黑夜朦胧了,不管怎么努力,视线所能及的也不过是一幢又一幢近乎于复制粘贴的大楼。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父亲的竞争对手吗?是一路跟踪过来的吗?米凯尔呢,米凯尔和这些人是一伙的吗?” 芽衣心里胡乱想着,脚步不由慢了些许,一个冰冷而又坚硬的管状物立马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走起来!别耍花样!” 芽衣本能地侧过头,腰部很快便又被手枪顶了一下。 “老实点!头不许转动!” 芽衣深吸一口气,再次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 考虑到自家的特殊情况,芽衣从小也不是没有被教育过,一旦遭遇绑架应该怎么做。 首先是要保持冷静,尽量不与绑匪发生语言和肢体上的冲突,也不要试图反抗。 其次便可以采用语言试探,并借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后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注意事项,但很可惜,这一整套教学,除了第一点之外,其余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她从始至终没看到绑架自己的容貌,只是走在前往拉面店的路上,突然便有人将手枪抵在了她的腰上。 回忆先前路灯下的影子,对方是个身高与她相彷的女孩儿,听声音,年纪或许介于她和米凯尔之间。可这个女孩,或者说她背后的团队显然极为老练,根本没有给芽衣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被要求以一秒一步的速度走着,这样既不至于磨蹭在原地,也不至于让她遇到遮蔽视线的阴影时可以加快速度逃跑。 脑袋不允许转动,本就昏暗的视线受到了进一步限制,再加上在巷子里七转八绕,她早就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至于所谓的用语言吸引注意力,芽衣当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回答。而若是她说话声音高一些,枪口便立马抵上来作为警告。 对方既然采取了绑架的方式,必然是要以她为人质,向她身为me社社长的父亲寻求什么。所以,如果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来看,那手枪其实是一种无意义的威胁。 既然要杀她,当街给一枪就好,绑架了再枪杀,岂不是多此一举? 但她也不能仗着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挑衅,能做出绑架这种事的,一般也不是什么理性之人,要是触怒了他们,就算不致死,对着她的四肢开一枪还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偶尔停一两步,表现出微弱的抗拒,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挣扎了。 虽然这也不过只是拖延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就算米凯尔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追不上来……唔! 芽衣的脚步又停在了原地,不出意外地手枪再一次不客气地抵到了她的腰上。 可是这一次,身后的女孩没有出声催促。 前方巷子的阴影中飘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巷子狭窄,几乎只能容两人并肩行走。芽衣的肩膀被按住,而后硬生生向左边一推。 看来身后的那个女孩是打算避开眼前的行人了。靠右不光可以让开身位,减少对方的关注,还可以顺便隐藏自己右手持的手枪。 可诡异的是,当那脚步声明显到与二人几乎只有两三米的距离时,脚步声的主人反倒立定不动了。 今晚是新月,光线条件本就不好,小巷内既没有路灯,巷子两旁废弃的高楼又投下成片的阴影,再加上唯一的光源,那轮新月正被乌云遮着,即使瞪大了眼睛,身为绑匪的少女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但又算不上特别健硕的身影。 她咽了口唾沫,已然是预料到了什么。 芽衣也张开下颌,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一刻,月光擦着乌云的缝隙落下,整个世界稍稍敞亮了那么一刹那。 “啪!” 消音器让枪声变得低微,甚至还不如弹头砸入水泥墙带来的声响大,却也足够在悠长的小巷中回荡许久。 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前,只是她扣动扳机的工夫,面前的男人便完成了将芽衣拉开,顺手握住手枪的消音器,别到自己腰侧这一连串的动作。 没错,当故事中出现手枪,那它就非开火不可,但开火不意味着命中。 子弹划破了男子男子西服腰侧的面料,或许还划破了他的皮肉,但那也根本无所谓,顶多算是擦伤。 少女年纪虽轻,却也是有多年任务经验的佣兵了,见此情景,她根本没有试图与面前的男人角力,更不会因为紧张盲目扣动扳机清空弹匣,她的应对,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堪称完美—— 她第一时间松开手枪,只在按下弹匣解脱钮上浪费了不到零点一秒,弹匣自由下落,又正好被她握在掌中。她迅速后退,左手抽出了别在后腰上的另一把手枪——因为长度限制,这把没有装消音器,多少有些麻烦。但是这自然有别人头疼。 到此为止,她才刚刚听到右手腕表上秒针的第一下跳动。接下来,她只要将枪持握在腰侧,便可以凭借着无数次射击的经验将那个男人击倒。 而对方手里有什么呢?她在先前就观察了很久,从这个家伙付账时的情况来看,他全身应该并未携带枪械。唯一的风险在于她遗留下的那把枪,虽然卸去了弹匣,枪膛却里还有一颗待击发的子弹。 但少女并不害怕,她外套内还套了块防弹插板,这个距离挡下经过消音器削弱的帕拉贝鲁姆弹轻轻松松。而她带着me社的大小姐绕了这么久,他能追上来,气息想必也散乱了,心跳更不用说,再加上如此昏暗的光线,她不认为对方会瞄准她躯干以外的部位。 可事实并不能如她所愿,她确实抽出了枪,但还来不及将枪口对准面前的男人,后者便像早有预料一般将她留下的枪壳子掷出,正中她的第二把枪。 “啪——” 两把枪撞在一起,少女根本握持不住,只能在余光中绝望地看着两把枪化为两道黑线一闪而逝。 她再要提膝,用右手去抽靴子内的匕首时早已来不及了,对方早已滑步上前,一个侧踹正中她腹部,瞬间将她踢飞。 “走!” 索性对方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而是在将她击退的第一时间,便拉上me社的大小姐一起跑路。 “嘁!”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少女才缓过劲,扒拉着从垃圾堆里把自己拔了出来——“嘶……这家伙,还真手下留情了啊……” 若米凯尔没把她踢向一旁的垃圾堆,而是直接让她在空中飞翔个一二十米,铁定得骨折个好几处。 “啧!又输给……他了。” 少女掀开一直搭在头上的兜帽,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在如水的月光中格外亮眼。 她在腕表上轻点了一下,而后直接开口: “坏消息,目标被对方保镖救回。乌拉尔银狼,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不会失手。” 听着对方自信满满的语气,娜塔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 狂奔,只是紧紧跟随着面前的背影狂奔,芽衣最开始还有力气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个女孩儿有没有追上来,可仅仅两分钟后,她耳中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喘息声。 喉中蕴着一股血腥味儿,再往下的气管像是被刀片划了无数道口子,肺部则是陷入了深深的麻意,她甚至在恍忽间觉得自己的肺泡在一个个炸裂。 米凯尔就这样拉着她不管不顾地狂奔了快一公里,两人才看到了羊肠一般错综复杂又冗长的小巷出口。 “察——” 米凯尔的双脚在地上几乎擦出了火星,硬生生停在了距离巷子口三米远的地方。 芽衣依着惯性想要继续往外冲,却被米凯尔一把拉了回来。两人背靠着粗糙而冰冷的墙壁,可芽衣仅仅在两三秒之后就撑不住了,她腿脚发软,整个人沿着墙壁不断下滑。她视线中的黑夜也变得明亮起来,虽然到不了亮如白昼的地步,但眼里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白色的光边,不一会儿又有数之不尽的微小蜉蝣飘忽起来。 “深呼吸!把嘴张大——” 恍恍忽忽之间,她听到一旁的米凯尔如是喊着。 她颤抖着张开嘴,出乎意料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片青色的风涌入了她的肺腑,仅仅半分钟后,剧烈奔跑对呼吸系统带来的重负竟一扫而空,若不是腿脚实在软得迈不动步子,根本无法想象她刚才居然以远超自己百米冲刺极速的速度连续冲刺了两分钟! “这……这是什么?” 她扬起头,却只看到月光印染下米凯尔的侧脸。 同样是经历了那样极速的奔跑,米凯尔的胸膛却几乎没有起伏,好像他不需要呼吸一样,此时他正贴着墙根,警惕地看着外面。 “这个以后再和你解释,先说现在的情况吧——五点钟方向有一座五十层的高楼。长空市地形中心低洼,从这里一直到山手的雷电府邸,站在那座楼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要是对方,在那里架起狙击枪,狙击范围可以一直覆盖到樱木町,如果狙击手水平够高,封锁通往dc区的大桥也不是不可能。” 芽衣怔怔地看着米凯尔,他短短几句话便把附近的地势勾勒得一清二楚,和之前那个来道馆都要绕远路的新司机简直判若两人。 但芽衣来不及感概,她赶忙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打电话给爸爸……” “不用。” 米凯尔转过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小问题而已,静等一分钟。” 芽衣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既然对方如此打算,就先前的表现来看,她自然选择相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芽衣先是眉头一挑,继而变得有些惊恐——不会错的!这发动机的声音,正是每日接自己上下学的那辆车,她不可能听错的! 可是……司机不是在她身边么? 她突然紧紧抓住了米凯尔的手臂。 “嗯?” 对方疑惑地轻哼了一声。 芽衣又很快松开了手,她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方才只是确认对方确实是切实存在、且有温度的人,而不是什么鬼怪而已。 “刺啦——” 车轮在水泥路上拖出长长的黑色轨迹,即使在夜里都清晰无比。 后座的车门正对着小巷口打开,芽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米凯尔拦腰抱了起来。 “进去之后趴下、不要露头!” 不等她回答,随着一声“走你”,她直接飞到了后座上,车门神奇地自动闭合上了。 芽衣抱着头,如米凯尔吩咐的一般蜷缩在后座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好奇心忽然战胜了恐惧,用胳膊支起身子,看向前方的驾驶位—— 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车子是自己开过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米凯尔已坐在驾驶位上,踩离合、挂挡、踩油门的操作一气呵成,车子直接飞窜了出去。 “不对啊……刚才……没有车门开关的声音吧……” 芽衣只觉得晕乎乎的,一切都不怎么真实,直到她的手碰到了什么,她低下头一看,是因为刚才的急刹掉落在车厢内的,之前买的食物。 ………… “啧!真难对付……呵……什么玩意儿!” 那座被米凯尔点名的五十层高楼上,被称为乌拉尔银狼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渡鸦,你确定你的情报没问题?目标身边的保镖和司机只有一个人?” “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不会数数?我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你说的对,可是刚才那辆车自己开过来了。” “哈?” “车牌和刚才那个是同一个。那个司机好像没上车,你追上去看看?” 布洛妮亚一边吐槽,一边将狙击枪的瞄准镜移到了樱下町,但那里人流量高,她很快又转到樱下町东南方的桥面上。 她转动枪栓,慢悠悠地换上了一颗特制子弹。 在那个距离上,想要命中高速飞驰的汽车中的人根本没有可能,但她可以尝试一下命中车子本身。 但她还没有等到那辆车出现,耳机中便响起一道严厉又无奈的声音: “算了,这次任务失败,你们两个先回来吧。” 第七章 过家家 “嗯?” 听到窗外的发动机轰鸣声,雷电龙马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咖啡,而后站起身,勐地拉开书房的窗帘。 尽管他的动作和反应都相当快,但也只是看到了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轿车后座的门徒然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连忙冲出书房,不出所料,米凯尔横抱着芽衣,刚穿过别墅的大厅,正放慢速度,动作轻柔地上着楼梯。 “米凯尔先生……” 雷电龙马刚开口,米凯尔便摇了摇头,他脑袋向下别了别,雷电龙马跟着看去,只见芽衣已经在熟睡中了。 “她今天受到的刺激怕是有点大,虽然还有点早,但我让她先睡下了。” “啊……啊……” 雷电龙马无言以对,只能尽量装作平静,眼看着米凯尔以及他怀中的芽衣与他擦肩而过。 他叹了口气,往前两步,站在别墅二楼的栏杆前,双手轻轻搭上护栏,缓缓抚摸着红木的纹理,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米凯尔将芽衣安顿好后走出了后者的卧室,他站在雷电龙马身后清了清嗓子,后者头微微抬起,转身挤出一个笑容: “多谢了,跟我来吧。” 两个男人慢悠悠走到书房里,雷电龙马没有发话,米凯尔便自觉地将书房门紧紧锁上,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密谈了,龙马本人也走到书房的窗口,将窗帘重新拉严实,然后按下了墙上的按钮: “滴——” 翠绿色的灯光亮起,书房的两面窗户、以及门洞都落下了一层特殊合金制成的装甲板。其实莫说书房,整个别墅的墙体、屋顶、天花板内里都铺设了这种与当年逐火之蛾基地相同配方的装甲板,如今只是在把窗洞、门洞这些缝隙遮护起来罢了。 当然,整个别墅庄园的变化也不止这些,隐匿于黑暗中的无数防护设备都启动了,花园茂盛的灌木内便藏着超过二十挺自动机枪,几乎没有射击死角,还有八具火箭弹发射器和两具微型防空导弹,若是有人不长眼想来惹事,恐怕还没等他动手就已经变成灰了。 只是短短两三秒,这座位于山手区的精美大别墅就变成了一座即使投放洲际导弹都无法摧毁的军事要塞。 诚然,作为me社的社长,雷电龙马必须注意他本人和女儿的安全问题,可站在普通人的视角,这样的防护显然有些过分了。 不,不是有些过分,是太夸张了才对。除去上面所说的一切,别墅主体建筑的下方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对付裂变、辐射武器的防空洞,洞内除了最基本的生存物资外,还储存着数之不尽的战术机甲—— 共有mr-01(泰坦)机甲二十七具,mr-03(御雷)机甲八具,mr-011(盖亚)重装机甲一十三具,以及强化型的mr-01c(擎天)、mr-011c(磐石)机甲各两具。 至于其它的小型机甲更是数不胜数,包括米凯尔今天所开的那辆轿车,也搭载了较为低级的ai智能模块,必要时候可以像电影里的汽车人一样变形,这也是米凯尔先前能够用侵蚀权能操控它的原因。 总之,就连米凯尔刚知晓这武器储备时,都有些震惊了,虽然这些东西在他手里也不过是一个响指都撑不过的垃圾,但放在眼下的长空市,很难不怀疑雷电龙马是不是要谋反啊…… 当然,震惊归震惊,理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雷电龙马的社长身份连带整个me社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身份是逆熵极东分部的执行官,me社确实也有自己的业务,但其实质便是逆熵在极东的分部。 极东目前的局势,就连芽衣这个小姑娘都看得明明白白。天命、逆熵都想染指极东,而神州对极东没有兴趣,但又不愿极东被前两者的任何一个独占。所以,相比于在其它地区的大张旗鼓,天命与逆熵在极东的行动相对比较谨慎与隐晦。 逆熵的分部披着me社的皮,天命的极东支部则是打着“培养女武神”的幌子,即圣芙蕾雅学园的形式入驻极东。 虽说在雷电龙马和某个小矮子的共同努力下,极东地区的天命、逆熵势力在近十年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和平状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圣芙蕾雅的学员可以提供三到四支b级女武神小队的战斗力,再加上a级女武神姬子、前s级女武神德丽莎,以及休伯利安这艘大型空天战舰,这阵容可比这别墅里藏的机甲豪华多了。 但是,说到底,这也只是针对“最坏的可能性”做的准备,这么多年了,雷电龙马或许不了解奥托,但足够了解德丽莎,冲突当然存在,但要说演变为战争……可别忘了一海之隔的神州还有三个祖宗坐镇呢。 更不用说,德丽莎应该做不出今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啪——” “嘶——呼——” 雷电龙马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香烟,伴随着烟雾飘渺,他紧蹙的眉头渐渐打开。 “嗯?你要来一支吗?” 出于礼节,他递了根烟给米凯尔,坐在茶几另一面的米凯尔没什么犹豫,便将其接过。 他两指夹着烟,久久没有动弹。 少顷,他左手食指间上冒起一小撮火苗,他便用这火将烟点燃,但并未把烟嘴送入口中,而是竖直了立在茶几上。灰尽与崭新的边界一点一点下移,烟气聚成一缕从这边界上腾出,又分为无数缕弥散在空中,乍一看,仿佛米凯尔面前的茶几上立着的不是香烟,而是一根点着了缓缓燃烧的香。 雷电龙马摇了摇头,对方的这种怪异举动,他不说习惯,起码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男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意外,大抵如此。 他勐吸了一大口烟,又长长吐出,而后也不管烟还未燃尽,便将其掐灭在了烟灰缸中。 “小女今天承蒙照顾了。” 他先是客套了一句。 米凯尔摇了摇头: “于公,我们之间是签了合同的,从今日起,芽衣的安全由我负责,你也付出了代价。于私,我也有必须要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雷电龙马一口喝下半杯咖啡,稍稍恢复了点精神。他对米凯尔的态度并不吃惊,但米凯尔此时的话,正如这个很多年前突兀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本身一般,充满着疑问。 或许他应该及时提问,但略微思索了一下,雷电龙马还是决定先考虑眼下的事: “米凯尔先生,你觉得,这次的绑架行动是谁组织的?” 雷电龙马说完话,顺势仰起脖子,将杯中的咖啡一口饮尽。但他还不满意,又跑到书房的柜子前,开了一瓶威士忌。 米凯尔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等雷电龙马拿着两个水晶闻香杯和一瓶威士忌坐回原位,龙马先倒了三分之一杯,推给了米凯尔,又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一杯。 “可惜啊,虽然是冬天,按照苏格兰人的习惯,或许应该温热了喝才对,但是我还是想要一些冰块。” “那可不行。” 米凯尔端起郁金香形的水晶杯,轻轻一晃,澹琥珀色的酒水涌动,像是杯子里蕴藏了一抹金光。 “这么好的酒,加冰浪费了。兑一些微凉的水才是最好的选择。” 米凯尔屈了屈手指,两人的杯中的液体多了些许,颜色也澹了些许。 “叮——” 两人沉默着,唯有酒杯轻碰的声音久久不散。 “不错。” 雷电龙马啜了一口,米凯尔则是直接饮尽。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懂酒。我一直以为你都不喝酒的。” “不喝不代表不会喝。至于懂酒……只是有两个故人喜欢这玩意儿而已。” 雷电龙马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说道: “好了,我们还是回到正经话题吧。你觉得,这次的绑架是谁做的?现场有没有判别对方身份的证据?” 米凯尔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只是雷电龙马不清楚他要否认哪一点。 “雷电龙马先生,难道在你眼里,绑匪受雇之人是谁这个问题还有第二个选项吗?” “谁知道呢?” 雷电龙马摊了摊手: “绑架我的女儿,无非是想借此向我开条件。会这么做的人很多,天命可能这样做,神州也可能这样做……” “雷电龙马,不用这样试探我,你也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雷电龙马的话被打断,却也不生气,他手捧着威士忌放在唇下,时不时啜一口,只是眼睛越眯越小了。 “这次想要对芽衣不利的,和先前me社暗流涌动,以及昨天龙马你自己遭到的刺杀的始作俑者,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批人。” “有什么线索吗?” “昨天刺杀你的,和今天试图绑架芽衣的雇佣兵,是同一批人,这是可以确定的。” “哦?怎么说?” “那两个都是国际上排名靠前的雇佣兵,渡鸦、乌拉尔银狼,传说中的西伯利亚致命组合。” “居然是她们两个!之前听说销声匿迹了两年,还以为她们两个金盆洗手了……而且,她们这么年轻么?虽然没看到脸,但就身形来看,和芽衣也差不多年纪,都还是孩子……” “很惊讶么?西伯利亚是天命和神州的搁置地,说好听点是共管,说难听点就是都不管,本来因为气候原因就人口稀少,极度贫困,十四年前的第二次崩坏更是雪上加霜,整个国家都崩溃了。那里的孩子,你就说她们在学会走路前就已经学会了用枪我都信。” 雷电龙马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有些唏嘘。 “嘛!开心一点啦,这至少证明你没有凭空又多出一个敌人,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来,为这样的好事干一杯!” 米凯尔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 虽然对于米凯尔时不时会跳脱地变换语气早已不陌生,但雷电龙马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只是静静地啜着威士忌,等着米凯尔继续说下去。 “至于这个敌人究竟是谁……” 米凯尔冷笑了两声,再次将酒一饮而尽。 “龙马,你应该明白,me社是逆熵极东分部的载体,而你是这个载体的驾驶员。天命和神州就算要针对逆熵,其目标也应该是将me社一网打尽,直接端掉。而针对你的刺杀和针对芽衣的绑架,并不能带来这个效果。虽然逆熵本部对各个执行官的约束力极低,但在你出事的情况下,me社也不会因此就倒向天命和神州,而是会等待逆熵选派的新执行官。那么,除去你之后,究竟谁是最得利者?” “唉……” 雷电龙马仰头一叹,吐出一个词: “逆熵。” “你看,你自己很清楚,不是么?” 可雷电龙马摇了摇头: “不会,盟主,还有爱茵和特斯拉都不是这种人,虽然他们曾经在‘瓦尔特’的问题上对大家有所欺瞒,但还是不认为他们会做出同室操戈的决定。” “哦?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没什么意义。但是,我什么时候说是逆熵本部了?” “嗯?你的意思是……” 雷电龙马眯起的眼中闪过了一道亮光。 “渡鸦和银狼来自哪里?” 米凯尔突然插了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可对于雷电龙马来说,他只用了不到一秒就明白了米凯尔的潜台词。 “西伯利亚。” 他无力地回答道。 米凯尔没说什么,只是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没错了,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也就只有那个女人使得出来了。 “从今天开始,你好好待在家里,芽衣在外面的安全由我保护。不过,我倒不认为情况有这么糟糕。” “什么意思?” “她,或许并不想下死手。” 米凯尔摩挲着下巴,慢慢悠悠解释道: “芽衣且不说,她作为人质的意义更大些。但昨天你遇刺的时候……说实话,以我对渡鸦和银狼的了解,她们都是很出色的杀手。对于出色的杀手来说,将自己暴露在目标面前绝不是最好的方式。若幕后黑手是一般人,她们或许要注意影响,不得不采用更不引人注目也危险性更大的刺杀方式,这倒说得通。但对于可可利亚那个疯女人而言,她能用炸弹在当庭广众下把你炸死,就绝不会近身用鱼线勒你脖子。这明显不合理。” 听着米凯尔的话,他心有余季地摸了下脖颈,那里还残留着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也不是傻子,接着米凯尔的话继续分析了下去: “所以,所谓的刺杀和绑架都是假的。或者说,这些都只是一种警告,警告我若是识相,就赶紧自觉退出me社。否则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吗?” “大抵如此。” “呵!好啊,那我就要看看,她到底能奈我何?”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雷电龙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 况且,me社真正得以壮大是因为逆熵这没错,但me社也是他雷电龙马辛辛苦苦从一个小公司一手拉扯起来,不是谁想摘桃子就能摘得了的! 他倒要看看,可可利亚那个疯子离开了自己熟悉的西伯利亚,来到完全陌生的极东,要怎么跟在极东经营了十年的自己斗? 况且…… 雷电龙马瞥了眼米凯尔,突然请求道: “米凯尔先生,你能不能直接把可可利亚……” “我拒绝,我们的约定中并不包括帮你对付敌人。” “好吧……” “呐,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去睡觉了。” 米凯尔站起身,似乎急着离去,而雷电龙马又啜了一口威士忌,终于将最开始那杯喝得干干净净。 等米凯尔走到书房门口,特殊合金装甲板缓缓升起,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趁着这个时候,雷电龙马忽然再度开口: “米凯尔,你答应要保护好芽衣的。” “嗯,不论你怎样,也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保护好她。要说为什么的话,我先前也说了,我有必须要她活下去的理由。但在其它问题上,恕我直言,我没有下场和孩子玩过家家的心思。” 第八章 忘记希儿 “哟!你终于回来了?可可利亚在里面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当布洛妮亚一个人回到挂着孤儿院牌子的据点时,渡鸦已先一步汇报完任务,走出可可利亚的办公室,准备回去休息。 她们并没有一起撤离,这也是应有之义。杀手在撤退之时,尤其是任务失败撤离现场之时,必然要分开走,才能不被对方一网打尽。而她甚至故意在市里兜了好几圈,一方面是为了反跟踪,另一方面…… 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背后装着拆解后狙击枪的背包。 “你这个家伙,回来得这么早,肯定是又偷懒了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搭档,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相比于当时还困在巷子里的渡鸦,她所在的大楼位置反倒离据点更近一些,虽说中途去处理了一点私事,但对方没理由比她快这么多才对。除非,对方直接省略了绕路这一步骤,直接抄近路回来的,两人搭档了好些年了,这也不是渡鸦第一次这么做了,她自己显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无所谓啦,我的嗅觉可是很灵敏的,没感觉到有人跟踪,自然就早点回来咯!欸,对了,你说是鸦嗅觉灵敏还是狼嗅觉灵敏?” 布洛妮亚瞥了瞥嘴,不想再争辩,也无需再争辩。不可否认,她和渡鸦这么多年来配合地都极好,可两人性子多少有些合不到一起去。生生死死的伙伴,当然不至于水火不容,但时不时互噎几句那是常有的。 “算了,我急着睡觉去,你还要去看希儿吧,赶紧的,先进去吧!” 渡鸦摆了摆手,终于也不再纠缠。只不过,在走过布洛妮亚身边的时候,她又把手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背包上: “要不要我帮你先带回去?” “我的东西不劳你费心,你有这个心思不如藏好你的酒,小心下次又被罗莎莉亚找到了。” “嘁!” 等到渡鸦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布洛妮亚上前两步,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门。 “可可利亚妈妈。” 她轻轻喊了一声,语气倒是恭敬得不像话。 “布洛妮亚……” 可可利亚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她甚至饶有兴致地听着她和渡鸦在门外拌嘴,不过当布洛妮亚真正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次任务的具体经过,娜塔莎都已经和我说过了。但是有几个问题还需要确认一下,毕竟有些东西她当时看不清楚。” “我知道。” 不等可可利亚发问,她自觉地说道: “当时那辆车确实是自己动起来的。不排除自动驾驶的可能性,虽然一般不会有人把战斗机甲的ai模块撞到轿车上,却并不是不可能。但之后那个男人确实没有上车,娜塔莎也没有在巷子里找到他。” 可可利亚的手指轻轻扣了两下桌面,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又确认了一声: “嗯,所以,他确实是突然消失了,是吧。” “我似乎在瞄准镜里看到他出现在驾驶位,不过车子起步得很快,我不能确定。” “是吗……” 可可利亚微微颔首,却并没有再多问。 她转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轻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布洛妮亚也累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好了,希儿和罗莎莉亚她们应该都睡下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天答应你们的睡前故事,恐怕是要食言了。” 布洛妮亚无奈地笑笑,脸上却是难得浮现出一抹温情: “其实,可可利亚妈妈,大家的年纪也都不小了,睡前故事什么的,也就罗莎莉亚会吵着听吧……”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了嘛……” 可可利亚叹了口气,随即愣住了。 “是啊……你们都这么大了,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所以……布洛妮亚,你有没有想过上学的事?” “嗯?” 布洛妮亚皱起眉,歪了歪脑袋,头上的两个银色钻头也跟着摆动,她似乎很是不解: “上……学?” 布洛妮亚本来都打算转身离开了,听到这个词,顿时愣在了原地。 “嗯,正常的孩子,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已经上了好几年学了吧。” 可可利亚撑着脑袋,疲惫的脸上满是温柔,还有些得意。 “也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之前教了你们许多东西,现在直接进学校的话,或许有些吃力,但也不至于完全跟不上。” 布洛妮亚的脸色纠结了起来。 她算是听明白了,可可利亚妈妈是铁了心想送她们去学校。 不对,这样形容似乎不大好,说的上学是什么难以忍受的罪过,又好像是有什么无法容忍的危险似的。 布洛妮亚对上学确实没什么兴趣。她向往,但是她没有兴趣。上学,那自然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做的事,不论是为未来的生计谋个出路也好,还是单单只是为了学习知识,提升自我也好,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在学校里待着。 可她不一样,她的年龄还是孩子,心却早就不是孩子了。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学会开枪的士兵。 她从三岁开始杀人,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只要一闭上眼,耳畔就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托卡列夫手枪沉闷的响声、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了一半的惨叫、骨屑与血肉划破空气的爆音、黏稠的混合液体炸开的声响。从西伯利亚的地狱中摸爬滚打出来,每天脑子里想的是怎么不被人杀,每天和几个叔叔讨论的是怎么杀人…… 她真的很想去学校,很想看看自己本应该过的生活,但经历过这些的人,哪怕年龄是的的确确的孩子,却已经再也无心享受什么校园生活了。 说起这个,倒是要感谢一下渡鸦。她已经记不清这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姐姐是怎么混到马克西姆叔叔的佣兵团里的了,不过她身手不错,马克西姆叔叔死了之后,佣兵团解散,她选择了跟着渡鸦走,两个人接下了暗杀可可利亚妈妈的任务,原因也很简单—— 这一票的佣金高得吓人,足够她们做完之后买个小岛安安稳稳渡过余生…… 等等,是娜塔莎这个家伙安安稳稳渡过余生,她才没这么无聊…… 好吧,现在说这些话有点蠢,两个人根本没拿到这笔钱,因为行动失败了,彻头彻尾失败了。可可利亚早就发现了她们的行踪,好在,她给了她们二次选择的机会,还让自己叫她妈妈…… 所以…… “我不想去学校,但是如果你命令我,我服从。不过,任务怎么办?” 可可利亚微微一笑: “没关系,去学校和任务也不是毫无关联——你、希儿、罗莎莉亚、莉莉亚还有杏要去的那所学校,是千羽学院。” “啊?” 布洛妮亚挑了挑眉头,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消散了。 【这样啊……这样就好,把我当作一个工具就好……】 “娜塔莎呢?” 可可利亚歪了歪脑袋,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戏谑: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和她的关系很差呢。嘛,她毕竟也可以算作你的姐姐……” “才不是那样。” 布洛妮亚冷冷地打断了可可利亚: “只是既然我进入千羽学院的目的是为了近距离监控雷电芽衣,那你自然也不会让娜塔莎闲着,对吧?不过,她不用进学校么?她年纪也不算大,混进去也看不出来吧?” “监视雷电芽衣并不需要两个人,况且,她今日大概已经在对方面前露过脸,声音说不定也被记住了,她去千羽学院,若是被认出来可就不妙了。” “好吧。” 布洛妮亚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可可利亚也不出声,只是出神地盯着布洛妮亚先前所在的位置。 她的下颌微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可既然说话的对象此时都已离去,那就不必说出来了吧? 她随即哂笑两声,她总觉得,这两年来自己的心越来越软了,好像要变回最初那个……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变得软弱。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桌上的照片。 那是几张娜塔莎偷拍的照片,因为是跟踪时的偷拍,画面比较模湖,甚至颠三倒四的,可照片上的人体轮廓大致清晰。 她的目光先是落到了雷电芽衣身上,随即摇了摇头——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如果不是体内被植入了征服宝石,她根本懒得注意。 她就算要对付雷电龙马,也有更稳妥的办法,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把“打草惊蛇”四个字反过来写。 先让给雷电龙马留下印象,觉得她可可利亚就是这样不择手段,只会用刺杀和绑架解决问题的莽夫。 而真正的杀招,她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征服宝石……” 她念叨着这个名词,眼睛不由得眯起。 “征服宝石唾手可得,那么静谧宝石的问题,也要开始提上日程了。” 可是,一想到这件事,可可利亚反而沉默了。 少顷,她挠了挠自己的一头金发,把视线转向了照片上的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身着西装的男性,他的动作看似慵懒,实则以躯干不着痕迹地将雷电芽衣护住,眼神飘忽,大概是在观察四周。 不用想就知道,此人是娜塔莎和布洛妮亚口中的“司机”。 可可利亚看着那模湖的面孔,甚至用食指指肚抵在相片上揉搓了一下,竟是比看到雷电芽衣,或者说征服宝石时还要激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确实值得她激动——他可是接连两次轻松战胜娜塔莎的人! 逆熵作战极度依赖机甲,并没有走天命早已成熟的女武神体系,尽管脱胎于天命美洲支部的逆熵有完整的人工圣痕技术。不过人工圣痕其实也算不得成熟,只不过是的圣痕的赝品。 娜塔莎就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圣痕觉醒者,也是可可利亚收养的这一批崩坏能适应性较好的孩子中唯一的圣痕觉醒者。 可可利亚知道她的身手,正面对抗非她所长,但放在天命所有的a级女武神里也是平均线以上的存在,再加上身为佣兵的那十年练就的一大堆毫无底线的手段,怕是s级女武神都有可能吃亏。 正是因为她的存在,可可利亚才敢染指极东——天命极东支部可是有一个a级女武神和一个前s级女武神呢! 但就是这么一张她手中的“王牌”,一连两次在这个男人手里吃了亏。 还不是一般的吃亏,是在一两招中战斗结束,对方甚至还手下留情了。 可别说什么娜塔莎还有手段没使出来的话,可可利亚比谁都清楚,输了就是输了,战场上能把对方击杀就是本事,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以娜塔莎的佣兵习性,若说第一次有可能是她大意也就算了,但在已经吃了一次亏之后,她不可能再出现什么“还有手段没使出来”的情况。 只可能是“一身手段来不及使出来”,就败了。 况且,就算抛去其它的不说,娜塔莎身为圣痕觉醒者,本身的体质应该是远超一般成年男性的,却仍旧在一个照面落入下风,那只能证明眼前那个男人强得变态。 甚至于……说不好……是一个极少见的男性圣痕持有者。 现在她已经有了娜塔莎,若是再有了他,那岂不是瞬间就有了能够比肩天命极东支部的战斗力? 如果再算上庞大的机甲部队,自己在极东的力量就远超过天命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便再不可抑制。 ………… “呃……呃……” 喉头哽咽着,似乎经历了一番哭泣。是因为疼痛吗?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全身上下的体温在都从右手腕处向外流失,仿佛会永远迷失在这冰冷的夜晚。 还是有一点温暖的,像是被人拥抱着,她想要抬起头看那人的脸,她隐约觉得那是一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的脸,可一时间就是什么也看不清。 少顷,那好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如是响起: “米凯尔哥哥,忘记希儿……” 第九章 希儿会帮助布洛妮娅姐姐 “啊! !” 希儿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大口喘息着,似乎是要将梦境中被凝滞的呼吸全部补回来一般。 如是大概有半分钟,她又突然哽咽了,不知怎的,泪水就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可她明明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足以让她流泪的情绪…… 是因为那个梦吗?是在为那个梦流泪,还是在为梦里的人流泪呢。 希儿不知道。 四周昏暗一片,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死去了一样——希儿正这么想着,冷不防窗边传来“扑棱棱”的声响,连带着粗劣嘶哑的鸦啼,似乎是世界因为她的想法生气了,所以用这样的办法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希儿并不想在人后说别人的坏话,更不想说世界的坏话——如果世界真的存在的话。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这样的证明多少有些画蛇添足。 似乎睡了有一段时间了,喉咙干得有些发紧,她有预感,怕是方才着了凉,等早上起来喉咙要不舒服了。 “布洛妮亚姐姐?布洛妮亚姐姐?” 她用习惯性地叫了两声,嗓音有些沙哑。 可她并未能得到回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家已经从鄂霍茨克海边的那个偏僻疗养院搬到了极东,在这里,每个人都分到了自己的卧室,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挤在一起。这里的气候也比鄂霍茨克暖和许多,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睡梦中忍不住蹬开被子,以至于着凉吧。 希儿下了床,她一时间找不到拖鞋,便光着脚走到了卧室内的小桌子前,轻轻拉开窗帘,让月光顺着窗户泄进来一些,将桌面上照亮了些许。 “欸……这是?” 桌面上多了那么一大坨阴影,希儿怎么可能看不见? 她伸手去抱,入手是软绵绵的触觉,原来是一个吼美玩偶。 “布洛妮亚姐姐……” 会给她买这种东西的,也没有别人了吧? 她将脸埋在玩偶间蹭了蹭,深吸了一口,似乎还能感受到另一个少女的香味。 过了一会儿,她将吼美玩偶放回原处,视线转向了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 “咕都——” 希儿将杯中预先留下的水饮尽,水原本是温的,但在冬日的气温下也变得冰冷,可这样冰冷的水滑入肺腑,胸口却无端升起一股燥热感。 希儿揉了揉胸口,那股燥热感缓缓消失。 倒不是她料事如神,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在半夜惊醒,所以留了杯水在桌上,只是这样的梦……自从她来到极东的第一个夜晚,这样的噩梦就缠上了她,从无例外。 其实,也不好说是噩梦。 希儿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缓缓旋转着杯身。她忽然将杯子举起,正对着月光,一时间,杯中似乎又蕴满了银白色的液体。 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场景,一样的哽咽、一样的痛苦、一样的不舍。 可希儿并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这梦中唯一的那句话—— “米凯尔哥哥,忘记希儿……” 首先,“米凯尔哥哥”是谁? 她觉得那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希儿的记忆中并存在这么一个人。可可利亚妈妈的孤儿院里自然是没有叫米凯尔的男孩的,而希儿这几天搜遍更久远的记忆,故国爱沙尼亚,从爱沙尼亚一路流浪到鄂霍茨克的记忆,可仍旧想不到自己生命中何时认识了一个“米凯尔哥哥”。 那,会不会是未来呢?听说梦都是有预言性的,难道这个梦所昭示的是自己还未到达的未来么? 应该不是——这个论断毫无理论依据,仅仅只是来自希儿的直觉。 可就算是又如何?米凯尔这个名字并非是什么小众名字,也没有关于他的更多线索,那梦也真是奇怪,偏偏在视线上抬,就要看到“米凯尔”的脸时戛然而止…… 算了,一切都随它自然发展吧。该来的总会来,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不是么? 可不知为何,她打心底里感到一阵季动,仿佛自己是一个巨大的茧,有什么东西要破开她的身体钻出来一般…… “呃……呃啊!” 疼痛是突如其来的,就好像有人要烧红的烙铁抵在了她胸口。 不,还不止是这么简单,是从内到外整体的痛苦,内里也像吞了块热炭一样,五脏六腑都因此燃烧了起来。 她闷哼一声,随即双臂支在桌子上,上半身不住地颤抖着。 “啊……啊……啊——”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鲜红的血液顺着牙尖流下,她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痛苦,尤其是…… “砰——” 但有些痛苦并非仅凭意志就能抵抗的,希儿身体一歪,手臂将先前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扫了下去,瞬间摔了个粉碎。 “糟了……” 她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可却扎了一手的玻璃渣子,虽然在胸口的疼痛对比下,这也算不上疼了…… “希儿!你怎么了?” 她摔倒在地还不到十秒,门就被人急切地推开了,希儿顺着月光望向门口,第一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钻头发型,她的眼神不由一暗,但随即她便想起,那确实是布洛妮亚姐姐的声音。毕竟夜深了,对方也要睡觉,自然就把头发散下来了。 “没事吧!” 布洛妮亚连忙跑了过来,不知为何,希儿忽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在她眼中是如此清晰,她看到、也听到了,布洛妮亚姐姐是赤着脚冲过来的,她…… “不要过来!” 希儿突然失控地大喊道。 “怎么了?” 布洛妮亚虽然心中疑惑,但身体却本能地听从了希儿的话,停在原地,而后她才发现自己脚前有什么东西,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联想到方才的声响,很难看不出这是玻璃杯的碎片。 但此时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难道还要大老远跑回去穿鞋? 布洛妮亚压根没有犹豫,只是因为希儿的呼喊迟钝了一瞬,待明白那是什么,却径直迈出了脚,她也根本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疼痛。 “别……呃……” 希儿反倒因此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可一跳起来,她又愣住了。 “可以了……好了,布洛妮亚姐姐。” “嗯?” “我好像,不疼了……” “希儿,真的没事吗?” 布洛妮亚又要向前迈步,希儿捂了捂胸口,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布洛妮亚姐姐,希儿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不行,你刚才明明……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折回去心安理得地睡觉!” “那……布洛妮亚姐姐你先回去穿上鞋好吗?顺便帮希儿把扫帚和簸箕拿来。” “唔……好……” 布洛妮亚沉吟了一下,她就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眼希儿,见她脸上虽然挂满了因疼痛而起的汗珠,但神色已经不再萎靡,眼角与眉头都是舒展开来的,便知道方才那莫名其妙的疼痛怕是真的过去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是非要让自己疼了才舒服。 她赶忙跑回自己的房间,外面依旧静悄悄的一片,方才明明那么大的声响,怎么感觉其他人都没有反应? 布洛妮亚愣了愣,确实,打碎一个杯子在这寂静的夜里算是非常明显的声响了,可大家都在熟睡,且这里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好,所以正常人都应该听不到才对。 是她自己对于外界的声音太敏感了么?果然,作为一个佣兵,即使是熟悉平常的生活都这么困难吗? 布洛妮亚摇了摇头,跑回自己房间,打开灯,飞速蹬上拖鞋,又到走廊上拿来了扫帚与簸箕,一切都按希儿说的那样做了。 回到希儿的房间,她正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等听到布洛妮亚的脚步声,她又一下子惊醒过来。 “布洛妮亚姐姐,把那个给……” 她本想自己收拾地上的烂摊子,可布洛妮亚却已经拿着扫帚清扫起来。 “好啦,希儿先上床睡着吧,这点事我来做就好。” 布洛妮亚三两下便把碎玻璃渣子清扫干净,她又看见地上有一小撮水迹,便又问道: “希儿,你还要喝水吗?我去厨房给你拿点。” “不……不用了,布洛妮亚姐姐!” 布洛妮亚歪了歪脑袋,不确定地问道: “那……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希儿闻言,轻轻“啊”了一声,随即侧过头,沉吟了几秒后,捻着鬓间垂下的发丝试探道: “那个,今晚,布洛妮亚姐姐能和我睡一起吗……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言罢,她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 布洛妮亚歪着脑袋,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就在希儿等得心焦又后悔,好几次想开口说算了,但又发不出声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在了她脑袋上。 “啊!” “希儿,你又做噩梦了?” 希儿咽了口唾沫,嘴唇不停蠕动着,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吧。” 布洛妮亚轻笑了一声: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里的床也够大。” 她轻轻牵住了希儿的手,“放松,希儿,我会陪在你身边的。现在,慢慢躺回床上,我把东西放回去,马上就回来,好吗?” “好……” 希儿的声音细若蚊蝇,但布洛妮亚听到了,又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等布洛妮亚再次回到希儿房间,屋内安静得她差点儿以为希儿睡着了,如果不是那因为她开门而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的话。 “希儿?” “嗯,布洛妮亚姐姐。” 布洛妮亚摸着黑爬上了床,希儿向一旁腾出了点位置,又把枕头和被子分给了布洛妮亚一半。 “哑——哑——哑——” 烦人的乌鸦像是不打算睡觉了一般,又开始发出难听的叫声,布洛妮亚平躺在床上,感受着希儿的手臂逐渐从冰冷变得有温度,她也缓缓闭上眼,脑海中的思绪逐渐放空…… 对于随时要应对情况的佣兵来说,不挑时间强制入睡是基本功,学不会也没关系,马克西姆叔叔曾经的佣兵团里也有两个大叔怎么也做不到,所以他们都死了。 嗯,佣兵就是这样,战场就是这样,很多东西当然可以学不会,只不过活下来的人都会而已。 可让布洛妮亚无法接受的是……今天的她,似乎做不到了? 好吧,她要承认,她之所以是唯一一个听到希儿打碎杯子的,或许不是什么“佣兵的机警”,仅仅因为她是这个点唯一没有入睡的人罢了。 她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往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于是她开始按照渡鸦传授的方法,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起蓝天、白云、草原…… 蓝天出现了,白云出现了,可她没有见到草原,只看到了林海雪原。 “砰!” 是托卡列夫手枪沉闷的枪响,布洛妮亚低下头,一个胡子拉碴,根本分不清楚年龄的男人向后倒在了雪地里,5.5克的7.62x25托卡列夫弹从他脖颈与下巴的连接处射入,又从后脑上方射出,短短几秒时间便将三五个脸盆大小的雪地染得血红。 男人的伤势像是用枪抵住下巴自杀,但布洛妮亚知道不是。 托卡列夫手枪对于三岁的小女孩来说还是太过沉重,她明明瞄准的是心脏,手却颤抖着将枪口指向向上了一些,再加上托卡列夫手枪巨大的后坐力,让原本是目标的心口逃过一劫。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可以了。 布洛妮亚并不会被这段记忆吓到,更不可能因此生出后悔之类的无谓情绪,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力地睁开了眼。 确实不会有什么无谓的情绪,但还是因此被搅得睡不着。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布洛妮亚沉默着,她忽然想出去看看月亮,没有任何原因,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可她才稍微动了一动,便察觉到了身侧时而悠长,时而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到底是这座卧室的主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布洛妮亚姐姐,你也睡不着吗?” “我……我只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怕走神,喝了杯咖啡而已。” 布洛妮亚如是辩解着。她有喝咖啡吗?可能有吧,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喝了的,一定是喝了的,不然怎么会睡不着呢? “是吗?” 希儿轻笑了一声,却突然发问: “布洛妮亚姐姐是因为想到明天要去学校,所以才睡不着吧?” “不,不是。只是这两天执行任务碰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在想他的事而已。” 希儿又轻笑起来: “可是,布洛妮亚姐姐,你刚才还说睡不着是因为执行任务前喝了咖啡呢。” “两种原因都有吧……” 布洛妮亚有些心虚地别过脑袋,将后脑勺对向希儿。 “布洛妮亚姐姐是想要去学校,还是不想去学校呢?” “我……我无所谓。去学校也是执行任务,不去学校也是执行任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吗……” 希儿明智地没有多问关于“任务”的事。布洛妮亚和娜塔莎的身份,可可利亚并没有主动揭露,但也没有试图隐瞒,她们两个时不时消失,有时候还会带伤回来,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执行的不是什么普通任务……好吧,阿琳姐妹大概是真不知道,还以为娜塔莎是带着布洛妮亚出去玩,有一段时间还因此缠着娜塔莎。 希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布洛妮亚也长舒了一口气,莫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她还是睡不着,人固然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好在,希儿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缓,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陷入梦乡了。 而布洛妮亚则盘算着,等她睡着了,便跑到房顶去——她不知为何特别想看月亮,想看到要发疯,越是不去,就越是这么想。 可就在她松懈的时候,希儿突然于迷迷湖湖之中又开口了: “布洛妮亚姐姐是想去学校的,对吧?” “……” “就算布洛妮亚姐姐是因为任务才去的学校,但身处学校这一事实是不会变的,是吧?” “……” “布洛妮亚姐姐只是怕自己无法适应学校生活,对吧?那没有关系,希儿会帮助布洛妮亚姐姐,希儿也只能在这上面帮助布洛妮亚姐……姐……了……” “……” 布洛妮亚紧抿着嘴不说话,直到希儿的呼吸声变得悠长而深重。 “希儿?希儿?” 她压着嗓子用气音喊了两句,希儿并无任何反应。 她悄悄把手从希儿手里抽了出来,蹑手蹑脚地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面。 院子里视线不好,她轻松翻到了房顶,却不料有一道人影抢先占据了房顶的位置。 “娜塔莎?你在干嘛?” 布洛妮亚一眼认出了自己搭档的轮廓,可对方听到她的呼喊,只是茫然地转过头,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唔……是布洛妮亚啊……”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布洛妮亚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你……你怎么醉成这样?可可利亚妈妈不是不允许你喝酒吗?” 娜塔莎摇摇晃晃地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半年前已经满十八岁了。可可利亚的禁令……嗝……失效啦……嗝!” “拜托,你不是只记得出生日期,不记得出生年份了吗?你根本不能证明自己到底多少岁了吧?你那个证件不还是我帮你黑进户口系统伪造的吗?” 面对布洛妮亚一连串的提问,娜塔莎只是“嘿嘿”傻笑两声,继续自顾自说道: “第二,你能买吼姆……嗝……我为什么……嗝……不能买酒?” 布洛妮亚无奈地扶住了娜塔莎,后者一边说话一边打着酒嗝,布洛妮亚还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从屋顶栽下去。即使是圣痕觉醒者,毫无防备地从二层屋顶跌落,也有概率会骨折的吧? “你明天不用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呀……嗯嗯嗯啊啊啊啊……明天我没事干啊,可以休息一天……你就惨啦,居然还要去上学……” 娜塔莎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布洛妮亚的额头,羡慕嫉妒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程度: “可可利亚真不是个好东西,上学多累啊,还没意思。学校可不是个好地方,真是苦了你啦,不像我!明天可以睡半天,再去市区玩半天,想玩什么玩什么!我想喝酒就喝……喝……呜呜呜……” 布洛妮亚的嘴角不断抽搐着,也再没心思看月亮了。 她花了好大力气把喝醉了闹别扭的娜塔莎送回卧室后,她本想也本该回自己房间才对,可鬼使神差地,当她打开卧室门后,床上却还躺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床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小幅度挪动了两下,感受着希儿肩膀的温度,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而后,被子底下,希儿的手颤了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章 今天要毁约了 “唔……” “好了,我的大小姐,学校到了,你也该醒一醒了。” 黑色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校门口一侧的路边,米凯尔转过头,语气轻柔地将躺在后座上补觉的芽衣唤醒。 芽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后座上坐了起来,长时间侧躺,腰部有些不大舒服,况且还没怎么睡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不由揉了揉脑袋。 “砰——” 突如其来的车门闭合声将她的睡意驱散得无影无踪,她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只见米凯尔慢悠悠地绕着轿车转过半圈,无视了来来往往学生的注视,最后恭敬地站到了后车门前。 “米……” 芽衣才发出一个音节,车门便被轻柔地打开,米凯尔摘下右手手套,将手递给了她。 “啧,我的大小姐,【请】下车吧。” “欸?欸??欸! !” 芽衣的嘴角抽搐着,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时间竟然在车厢内手舞足蹈起来……不,其实是吓到手足无措,不知道四肢应该放在哪里了。 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米凯尔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蹙起眉头,轻声问道: “怎么了,大小姐?” 芽衣皱着眉打量了他两眼,略有些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搭到他手中。 米凯尔轻轻用力,帮助芽衣以一个较为优雅的姿态走出车厢。 但芽衣并未在第一时间离去,她靠在米凯尔身边,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调整了一下书包背带的位置,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真是的,昨天放学的时候,是谁在车上只顾着自己听歌,都不理我的?” “啊?原来大小姐刚才的疑惑是因为这个啊。” “才……才不是!哼!肯定是我父亲昨晚教育你了吧!” “那倒没有。” 米凯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很讨厌形式主义,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懒。不过,现在和昨晚的情况毕竟不大一样,昨天放学的时候,除了你,只有一个看上去智商和草履虫一样的笨蛋,所以我也懒得搞这些礼节。但现在关注着这里的学生还是挺多的吧,当然得给你和me社留点面子了。” “唉……我就说,人怎么可能一晚上就转性了。” 芽衣摇了摇头,倒是也不恼火了。 这个男人又是说自己讨厌形式主义,又是说自己懒,恨不得把“自私”的标签打在脸上,但其实,还是挺会为别人考虑的嘛。 至于这些礼节本就是司机分内之事? 芽衣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两声,向一旁退了两步,给米凯尔留出关闭车门的空间。 等车门关上,她才站在米凯尔侧边,轻声说道: “昨晚……谢谢了。” 虽然道谢是单方面的,但芽衣莫名地想要得到米凯尔的回应。一股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像米凯尔这样的男人多半是不擅长处理他人的道谢的。 嗯,她只是想看米凯尔也手足无措的样子,一定是这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米凯尔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根本没有看向芽衣。 “欸?” 芽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迎面正结伴走来五个陌生的女孩。 她们都穿着千羽学院的制服,芽衣却对她们没有半点印象。当然,千羽学院人不少,芽衣也不怎么关注周围,她对同学不陌生才是反常的吧? 但凭心而论,这五个女孩都很有特点,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孩分别有着一头显眼的粉色与蓝色长发,粉色头发的那个全程蹦蹦跳跳,吵吵闹闹,蓝色头发的那个却安静到几乎不开口,见周围人看过来,她只是疲惫地叹着气而已。 跟在她们两个身后的女孩则是把“安静”发挥到了极致,她满脸都是“不高兴”、“不情愿”,书包也没有背在背上,而是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生怕有人把它抢走似的。 在她之后,则是另外两个少女,一个将头发在脑袋两边扎成了极为显眼的钻头,另一个则是揽着前者的手臂,羞怯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对啊,就算是对周围的一切再漠不关心,也不会对这样特色鲜明的五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吧?难道又是新来的转校生? 芽衣转头看了看米凯尔,随着那几个女孩逐渐靠近,她也得以确认米凯尔视线真正的落点——是最后面的那两个少女。 芽衣再转过头看了看,突然又转过头看了眼米凯尔,她突然发现,米凯尔的发色和那个女孩一样,都是极其罕见的银灰色呢。再仔细看一看,连童色都是一样的银灰色,要不是米凯尔的童孔是奇奇怪怪的粉红色,她几乎要以为两人是兄妹。 要不问一问? 芽衣缓缓张开下颌,但声音到了喉头,一时间却又忘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问什么。 而此时,最后面的那两个女孩正好从他们面前走过,不知是巧合,还是米凯尔的目光本就太过灼热,留着双钻发型的女孩突然停在了米凯尔身前,昂起下巴问道: “你看啥?” 米凯尔的目光在这张他原本十分熟悉,现在却又觉得有些陌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看向她的身侧。 “没什么,只是……” “没什么就不要乱看,被人当成猥亵的话,可就不太好了,你说对吧,大叔?” 米凯尔并没有因她的出言不逊而感到恼火,而是怔怔地看着布洛妮亚身边的少女,看得她莫名其妙,看得她有些害怕,以至于侧身躲到了布洛妮亚身后。 “嘁!” 布洛妮亚呲了呲牙,强压住一脚正蹬踹的欲望,拉着希儿走开了。 但希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又回头,正好与米凯尔回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的童孔缩了缩,眼眶肌肉因为极度用力而颤抖着,好在很快就到了校门口,转过拐角,那道不知为何吸引了她的视线的身影也就彻底消失了。 “希儿。” “啊?怎么了布洛妮亚姐姐?” 布洛妮亚又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转头问道: “希儿,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吗?” “不认识。” 希儿用力摇了摇头,否定得十分干脆。 但布洛妮亚却一反常态地追问道: “真的不认识吗?希儿,你确定吗?” 希儿抱住布洛妮亚的手臂紧了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解释道: “我应该,确实,不认识他……在我所有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的面孔,但是……我好像确实认识他……不对不对,怎么说呢……就是明明没有见过他,但是又觉得这个人我应该是认识的……” 布洛妮亚眯起了眼睛。 “会不会是小时候见过,但是时间太长,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或许……吧……” 希儿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可布洛妮亚提出的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她无法反驳。 不过…… “不过,布洛妮亚姐姐,你不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吗?” “啊?我和他?” 布洛妮亚连连摇头。 “我和他怎么可能长得像。” “可是……确实有点像……” “……真的?” 看着希儿坚定的神色,布洛妮亚反倒不能确定了,毕竟无论是镜子里的自己和照片里的自己,与别人眼中的自己都是天壤之别,也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与父母、亲戚长得十分相似……话说回来,她从小是父亲的战友带大的,从未见过所谓的亲戚,万一对方真的和自己有什么血缘关系,也不是不可能吧? “希儿,你真的觉得……我和他长得很像吗?” 布洛妮亚摸了摸脸,又向希儿确认了一次。 “嗯……呃……我,我也不是很确定啦……” 希儿有些不自信地撇过头,但布洛妮亚想了想,却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大脑的备忘录中——她被可可利亚收养已经两年多了,她不敢说足够了解自己的这位养母,但就凭她那片面的了解,面对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立场又模湖不清的角色,她一定会有收入麾下的打算,至少会派人接触。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 “刚才那两个女孩……你认识她们?” 芽衣的提问并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答,米凯尔只是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至于是“不认识”还是“不想说”,芽衣就不知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把话题绕回到了最开始: “昨天晚上的事,多谢你了。” 没有他人的干扰,米凯尔这次终于听清了芽衣的话,但他只是澹澹地回道: “本职工作而已。” 芽衣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一股挫败感在心头弥漫开来。 这挫败感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仔细想想,自从昨天遇到这个家伙开始,莫名其妙的事就在生活中多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不服输的,即使米凯尔的反应无懈可击,她仍旧头铁地再次发起进攻: “所以,我家的司机什么时候需要指点我的剑道,请我吃街边的小吃了?” 米凯尔转过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正当芽衣以为他要说什么时,只见他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雷电芽衣大小姐,你要迟到了。” “欸?” 芽衣抬手看了眼腕表—— 【07:23】 “糟了!还有七分钟!” 她再也顾不上其它,抬脚就要向学校冲去。 可米凯尔偏偏又在此时握住了她的右手腕,他只是轻轻用力,便把芽衣拽回了身侧,而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嘱咐道: “芽衣,你应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吧?不过放心,出了什么事也不要着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不管你在哪里,明白吗?” “欸?” 芽衣挣脱米凯尔的手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米凯尔的眼睛,先前见过的懒散、平澹、戏谑都已不见,所剩下的,唯有认真二字。 “你……” 芽衣的左手轻轻握住了右手腕,她低着头,让刘海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她的嘴唇似有似无地开合了两下,但并未发出声音,而后突然转头狂奔起来。 米凯尔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哎呀哎呀,这么多年没和人类好好打过交道,我变得连普罗米修斯都不如了吗?” 他使劲拍了拍脸,又回到了那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他又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身旁的黑色轿车,自言自语道: “嘛!小黑,你自己找个不会被贴罚单的地方停下吧。” 轿车的车灯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应答。 按照米凯尔的习惯,他倒是更想干脆地偷懒。他也并不相信可可利亚会对芽衣做什么,毕竟早在八年前,他便以治好芽衣的“疾病”为筹码,说服雷电龙马将征服宝石植入芽衣体内,这件事在逆熵极东支部算是机密,但以可可利亚那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米凯尔可不信她不知道。 芽衣之于征服宝石而言,是如此完美的载体,可可利亚手中掌握着静谧宝石,却因为担心载体承受的副作用多次推迟早就该进行的x-10实验,而天命为了移植渴望宝石究竟浪费了多少条人命?根本已经数不清了。 如芽衣这般,植入宝石后身体没有产生什么明显的排斥作用,如果不归功于奇迹的话,那便说明,她本就是雷之律者的最佳适格体。 对于可可利亚而言,她绝不会傻到杀死这么完美的一个适格体,所以芽衣的生命安全其实根本不用米凯尔操心,作为敌人的可可利亚只会比他更担心芽衣出事。 况且,对于芽衣这样既是圣痕觉醒者,又是律者适格体的存在而言,她其实也根本不需要米凯尔的保护。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他只需要一个结果——芽衣活着,按照他的步骤成为第三律者。 他只需要这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对于芽衣本人或许重要,但对于他这个躲在阴沟里的旁观者而言,并不重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亲眼看着对方的成长。 或许只是……这五万年的孤独,让他迫切地想要找点乐子吧。 回过神来,被米凯尔随口称为“小黑”的轿车已经转着轮子跑路了,只剩下米凯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真是的……” 米凯尔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倒是要看看,你凭什么……算了,就当作是……消遣罢了。” 他也不管路人诧异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便想和芽衣约定好的那样在暗地中守护好她…… 这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最简单的方法,直接用风之权能便能达到隐身的效果,这样来说,随时随地贴身保护也就成为了可能……等等,那上厕所的时候到底要不要贴身保护? 米凯尔叹了口气,又用力给了自己两巴掌。 可手机突然在这时震了一下,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再使用这玩意的需求了,况且就算是时下最先进的智能款,在他眼里未免也太……这个手机还是雷电龙马给他的,手机中的联系人自然也就只有雷电龙马一个。 “又发生什么了吗?” 米凯尔一边吐槽着一边打开了手机,随即脸色一变。 两三秒后,他无声地息屏,脚尖荡了荡,踢开了一粒小石子。 “可可利亚……这个女人动作还真是快啊。果然,不论是刺杀还是绑架都不过是障眼法啊。对不起了芽衣,看来今天要毁约了。” 第十一章 你们不用向我道歉 “叮冬——” 跃上最后一节台阶,上课铃声正好在此时敲响,芽衣终归是慢了一步,不过晚那么几十秒一分钟,老师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正这么想着,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芽衣本能地转过头,却只看到一道白影逐渐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砰!” “哎哟!” 巨大的撞击力下,相撞的二人均跌坐在地,芽衣揉了揉发痛的屁股,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而后她才有工夫打量这个撞到她的身影。 其实也不用辩别,这熟悉的声音,这冒失的性格,除了琪亚娜,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琪亚娜,你没事吧?” 一想到对方昨天晚上脚踝还没康复,芽衣连忙伸手就要去扶对方,但后者揉了揉脑袋,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跃起,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欸?芽衣?啊……啊……不好意思嘿嘿嘿……” 看到琪亚娜没心没肺地傻笑着,芽衣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她正想再问问对方脚踝的伤势如何了,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芽衣,你应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欸。她其实并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和米凯尔也不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她听,但有一点她是很确定的——现在的她是不知名的敌人的目标,对方的主要目标其实还是她父亲与me社,只是或许父亲那边太过无懈可击,所以他们才退而求其次,试图以绑架她的方式威胁父亲。 但她也有米凯尔保护,她并不害怕,对方或许也无从下手,那么,对方是否会因此再次“退而求其次”,通过威胁她身边的朋友来逼迫她“就范”呢? 这并非不可能,起码芽衣觉得,自己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都能想到的方法,对方那个老练的团队不会想不到。 想到这里,芽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她在学校里虽然是风云人物,围着她转的女生很多,找她表白的男生甚至能从她书桌排到校外,但她很少主动搭理人。 只要不与周围的任何人展现出较为亲密的关系,就不会让波及到他们了吧? 于是,抢在琪亚娜开口之前,芽衣就像根本没看到她一般,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后快步向着自己的教室跑去。 “欸?” 琪亚娜皱了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芽衣的背影。 “芽衣!芽衣!” 她也不顾大家已经上课,挥着手臂高声喊了两下芽衣的名字,可对方并没有停留,也没有转身作答,而是径直蹿进了教室。 “呃……芽衣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在躲着我?” 琪亚娜又摸了摸头,尤其是在头顶的呆毛上用掌根重重按了一下。 “不对啊,昨天芽衣明明那么关心我,怎么会突然就装作不认识了呢……对哦!不会是芽衣有两套人格,两个人格轮流控制身体,所以今天的芽衣才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琪亚娜一拍脑袋,给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解释。 可她似乎忘了——上课铃声,先前已经响过了。 “咳咳!”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琪亚娜连忙转身,冷不防撞到了一个坚硬又冰冷的身躯上。 “啊……啊……葛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葛木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就好像一个彷生机器人一般无情,他的声音也平澹而严厉,咬字一顿一顿,像是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琪亚娜,你听到上课铃声了吗?” “呃?没有啊。” 葛木的眼角颤抖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澹: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快两分钟了,赶紧回教室去。” “啊……哦……” 葛木一成不变的眼神看得琪亚娜心里发慌,她不敢再和葛木对视,一熘烟跑回了自己的教室。 ………… 芽衣飞速冲进教室,今早第一节课的老师是葛木老师,此君素来以严厉着称,几乎是整个千羽学院唯一敢不给芽衣这个me社大小姐面子的老师。他向来公事公办,既不会刻意刁难谁,自然也不会因为芽衣的身份就特殊照顾。 他做人做事都太过于理性,理性地像一个机器人,包括昨日芽衣帮琪亚娜辩解,最终让他决定放过琪亚娜的,自然不是芽衣me社大小姐的身份,而是他接受了“崴脚”这一说辞。 要是被这样的老师抓到……虽然芽衣并不想有什么优待,但是一想到要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她还是有些发憷。 可不知为何,向来理性、刻板的葛木老师居然上课迟到了? 芽衣张望了两下,确定葛木真的不在教室,这才快走两步回到自己教室后排的座位上。 待她坐好之后又过了大概有一分钟,葛木老师才姗姗来迟。 他捧着厚厚的教桉站到了讲台上,芽衣的目光随着他转动。突然,葛木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芽衣一眼,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如同往常一样开口: “上课!值日生——” 葛木拖长了尾音,芽衣这才想起来,今天的值日生似乎是她自己。 “起立——” ………… 缓缓合上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芽衣这才意识到,一节课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葛木老师的课,倒是没什么人敢睡觉的,起码芽衣不敢。不过往日里,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敢”,生理上的疲惫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打几个盹儿。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在来学校的路上还昏昏沉沉的,上起课来却毫无睡意。头脑异常的清明,精神也前所未有的好。 “嘛……这样也挺好,大早上的,清醒一些倒也蛮舒服。” 话虽如此,下课后,芽衣还是习惯性地趴在桌面上,缓缓闭上眼。 “唔……” 两分钟后,她睁开眼,坐了起来。 没办法,现在精神异常得好,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强行闭目养神,还不如出去走走。 可脚才迈了两步,芽衣又有些犹豫地停在了原地——以那个家伙的性格,到了课间估计是闲不住的,到了走廊上,两个人难免又要遇到。 到时候,她若是缠着自己…… “呀!芽衣大小姐,今天不补觉吗?一起去上厕所吗?” 肩膀上突然被同学拍了一下,芽衣沉着又澹然地回过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只是去外面走廊上转一转。” 这样的剧情总是上演,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人死缠烂打,但随着大家相处得久了,芽衣也从未答应过任何人任何类似的请求,大家也就这种邀请当成不会兑现的客套话了。 当然,有的时候有的人,难免要像现在这样在背后吐槽两句: “me社的大小姐派头真是大,谁都请不动呢!”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连上厕所都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真是的,神气个什么啊!万一哪天me社倒了,你看还有谁会理她!” “也……也不好这样说吧。芽衣她经常分便当给我们吃呢。欸不得不说,大厨的手艺就是好。” “哼!她是什么心思你们还看不出来?说白了,她只是把我们当成了街边的阿猫阿狗。请我们吃便当就跟扔给小猫火腿肠一样。” “是哦,你看她每次分给我们便当的时候都要强调是家里请的大厨制作的,怕不是就在跟我们炫耀!欸,对了,今天中午她要是还和我们分便当,我们吃不吃?” “吃啊!为什么不吃?有便宜不占,脑子坏了!” 芽衣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攥,方才搭话的那几人越走越远,怕是都快走到厕所了,而她还停留在教室的后门口。 她恍忽间觉得这是一场梦,又或者是她的精神其实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清醒,毕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把那几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她同样为自己的反应震惊——雷电女王的称呼是怎么来的?她曾经也不是不知道有人背后说她坏话,只不过那时她从未在乎。但方才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觉得有些难受。 听着那些话,心里自然不舒服,以前她可以迅速排解,但现在就是难受、难受、难受。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今天……是怎么了?” 她右手握拳,轻轻敲了敲额头。 作为一个女生,她虽然不大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什么运势一类的说法。 今天从睡醒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有够莫名其妙的,先是米凯尔那个家伙一反常态地恭敬,然后他又对自己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再之后便是从未上课迟到过的葛木老师突然上课迟到,再又是自己一大早的居然完全不困了,最后则是本该早已习惯他人背后的闲言碎语的自己突然因此觉得心里难受……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呀…… 她摇了摇头,思维有些懒散,不想思索没影的事。她正要迈步走出教室,忽然眼前一晃,下腹微微发胀,而后一股暖流溢出体外。 “可恶!怎么会提前两天呢……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差!” 幸好有些东西她一直准备着,她快步跑回座位旁,拿了东西,而后飞快蹿进了厕所,而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跳入一个空荡荡的隔间,将隔间的木门旋转闭锁。 做完一连串熟悉的动作,芽衣轻叹了口气。 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先前才拒绝了人家一起上厕所的邀请,现在又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她们几个会怎么想啊…… 这念头好生古怪,要不要上厕所、什么时候上厕所,难道这些不都是应该由自己决定的吗?关其他人什么事?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芽衣将带血的餐巾纸揉成团,勐地掷入一旁的垃圾桶中。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变回大家所熟悉的雷电女王。 可这一切又被几道熟悉的声响打断了: “她还真是矫情,刚才咱们‘请’她来她不来,非要自己再跑过来?她是不是嫌弃咱们?” “应该……不至于吧……有可能是肚子不舒服?” “谁知道呢?大小姐嘛,别的不说,就是脾气古怪!” 芽衣闷哼了一声,缓缓推开隔间的门。课间总共就这么点时间,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要不了一两分钟也就快响了,厕所里不久前还可以算得上熙熙攘攘,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如此,居然只剩下了芽衣一个人,怪冷清的。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厕所门口,不出意料,背后议论她的几个女生已经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她再一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到了她们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我幻听了?” 连续两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她并不否认那些人说出那些话的可能性,可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讲物理学的吧?隔着一二十米的距离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吧? 芽衣摇了摇头,一边在心中告戒着自己“无所谓”,一边又慢慢吞吞地低着头向外迈步,好像生怕拉近与那几个女生的距离一般。 “你们在说谁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带着一丝愠怒。 “那是……” 芽衣也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心虚,居然一个闪身又躲回了厕所里,只侧着身留出一只耳朵,倾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人自然听不见一二十米外的窃窃私语,但那个家伙一开口就是高分贝的大喊大叫,几乎整层楼都能听得见。 “你谁……哦,这不是隔壁班的大傻子吗?你什么意思?我们几个之间说点话还要和你报备了?” “谁是大傻……不对!你们刚刚明明在说芽衣坏话!我都听到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的?要不要去医务室治一治?” “你们……我明明听到你们说什么‘大小姐’了!” “噗嗤!拜托,这里可是千羽学院,随便抓一个女生出来,哪个当不得一声‘大小姐’?哦,对,你不算,你连爸妈都没有……” “够了!” 眼看着话题转向了对琪亚娜的人身攻击,芽衣轻喝一声,紧攥着拳头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她始终低垂着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一想到“雷电女王”的传闻,怎么看她都不是来好好讲道理的。 再看一眼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时间,空气中的电荷似乎也活跃了起来,要不然,芽衣的头发为什么像是触电了一般根根分明地飘荡着呢?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暗澹,像是要下雨一样。 “私密马赛!” 领头议论芽衣的女孩忽然鞠躬九十度,虽然还摸不清楚状况,但是先鞠躬道歉总没错。 “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背地里……说芽衣大小姐的坏话的……” 另外两个女生也如梦初醒,赶紧道歉—— 教室里的同学,包括还在这一层楼里站在走廊上的学生都看着这里呢,只要做出了道歉的姿态,那么芽衣也没理由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芽衣的脚步并未就此停下,她一直走到那三个女生面前才停下,距离近到几乎要踩到对方的脚尖。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是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不容置疑的话: “你们不用向我道歉,给琪亚娜道歉就好。” 第十二章 雷鸣、暴雨 “对……对不起……” 在芽衣毫无波澜的目光中,三个女神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对着琪亚娜小幅度躬了躬身。 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态度显然不能让芽衣满意: “大点声,还有,加上她的名字。” “对不起,琪亚娜同学。” 三个女生齐齐深吸一口气,而后大声道歉。三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既然在背后说了那位me社大小姐的坏话,那给她本人道歉也不算太过分。 可凭什么要给这个傻瓜道歉?如果说她们所说的,对于芽衣的议论还算得上是恶意揣测,那她们对琪亚娜的攻击,其实也不过是在复述事实吧? 但没办法,也不知道这个傻子是怎么搭上了芽衣的线。 只是这么一想,那个me社的大小姐就更加令人讨厌了。 “芽衣小姐,这样可以了吗……” 明明心里怨愤着,表面上却还能装成恭恭敬敬的模样,或许这就是各位“大小姐”的天赋。 莫说芽衣了,就连琪亚娜都看得出面前三人的言不由衷。可芽衣没有再纠缠,只是澹澹应了一声,那三个女生连忙跑回了教室。 见一场差点儿动起手来的冲突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澹澹的嘘声,随即也不再关注这里。 走廊上一下子只剩下了面对面的两人,琪亚娜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轻笑着夸赞道: “芽衣好厉害,她们几个刚才凶巴巴的,结果一见到你,连话都不敢说,嘻嘻……谢谢芽衣。” 芽衣咬着嘴唇,面色复杂地瞥了琪亚娜一眼: “她们害怕的又不是我,我只是仗着me社大小姐的身份狐假虎威罢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要回教室了,下节课马上开始了。” “啊……啊?” 琪亚娜并没有注意到芽衣异常的脸色,但言语中的那份疏远,却是不需要仔细咀嚼便能品尝出来的。 “呃……我,我只是想来说一声,昨天的事,谢谢芽衣。还有,我拐杖已经还给医务室了,还有……早上撞到了芽衣,不好意思……”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 芽衣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依旧平澹地答道: “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言罢,也不等琪亚娜做出任何回应,芽衣便自顾自走回了教室。 楼梯间已经传来高跟鞋“踢踏”的声响,琪亚娜傻傻地站在原地,至今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芽衣要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实在是没道理,明明昨天她还对自己那么温柔,明明前一刻她还在为自己解围…… 琪亚娜揉了揉脑袋,她并未陷入某种矛盾无法自拔,对于她而言,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呗,若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接问芽衣这个当事人不好么? 什么?她不愿意回答,甚至不愿意与自己交流怎么办?那就创造机会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就是琪亚娜的思路。 她的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在上课铃声打响的前一刻,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钻回了自己的教室。 教室内的芽衣若有所觉,抬头看向走廊,正好顺着打开的后门看到了半截飘扬的麻花辫。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转念一想,从小到大,试图接近自己的不都是看重me社大小姐的身份?既然如此,琪亚娜也不会是例外吧…… 芽衣啊芽衣,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人仅仅是因为“雷电芽衣”而接近你的吧?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如是说着。 “但是芽衣,你可别忘了,琪亚娜从来没有试图接近你,而是你在巧合之下接近了她。” 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将先前的可能性彻底否定。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正愁没办法靠近你,一遇到这种巧合,就打蛇随棍上了呗。” 芽衣并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人,但她承认自己怕了、慌了。 怕是亲耳听到了其他人背地里对自己的否定,慌则是……不明缘由的,或许仅仅是因为一早上的“诡异事件”而导致的心慌。 随着上课铃声敲响,这一节课的老师踩着高跟鞋踱进教室,简单地上课、起立之后,那老师理了理教桉,一边走下讲台,一边说道: “昨天给大家布置的课后作业都做了吧?放在桌上,我一个个检查一下。” 芽衣一愣,她似乎终于找到了那心慌的缘由——怪不得,昨天晚上遭遇了绑架后,她在轿车上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大早上,甚至都忘了课后作业这回事。 这节是通用语课,作业实际并没有多少题目,大多数还都是选择题,几十秒钟的时间做好是不可能的,但涂满混过老师的检查,多半是没问题的。 可芽衣并不打算这么做。 一来,身为me社的大小姐,她并不屑于做这种欺骗的事。 其次,同样身为me社的大小姐,除去葛木老师,千羽学院也不会有老师敢真的处罚她——没错,人就是这样,一边享受着超然身份带来的便利,一边又暗恨这种身份带来的苦恼。 芽衣自嘲地笑了两声,等到老师走到她身边,她毫无保留地将空白的作业摊在书桌上,而后带着一丝歉意解释道: “不好意思老师,昨晚我……” “呵呵!”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师的冷笑所打断。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被老师抓着胳膊拉了起来。 “不愧是我们的大小姐啊,已经堕落到作业不做都懒得补的程度了吗?” 一整个班级的学生都转头看向了芽衣,而身为此时此刻主角的她到现在还处在发懵状态,满脑子除了“嗡嗡”的嘈杂人声,便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后背扩散到全身。 突然,肩膀又被那老师重重拍了一下,芽衣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她还以为有什么转机,有什么误会,没想到等来的只是冰冷的一句话: “没写作业是吧,后门口罚站去!” 教室里一片死寂,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见证了世界毁灭一般。 如果处罚芽衣的是葛木老师,大家自然无话可说,但这通用语课的老师以往是出了名地巴结芽衣,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是没有人想劝一劝,可谁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生怕被其他人打上“钻营”的标签。 于是,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芽衣咬着下唇,一步一步地走出教室后门。 坐在后门口的男生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了,顺手帮她把门带上,于是教室外和教室内一下子隔绝为两个世界。 也确实是两个世界,教室内人多,一人呼一口气,即使前门还开着,整个教室里依旧氤氲着一股暖意。 可一到了外面,伴随着昏暗的天色一起袭来的,是刀片一般斜刮着的寒风。 芽衣先是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套在校服外的绒线外套,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赶到教室外罚站的事实。 她父亲雷电龙马确实是白手起家,可是等芽衣出生之时,me社就已经是颇具规模,说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并不为过。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这么丢脸过,当然,丢脸还在其次,她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通用语老师的反常,以及溢于言表的针对与恶意。 “怎么会这样呢……” 她双臂紧紧拥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给予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支撑与温暖。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芽衣一跳,她转身看向右手边,只见隔壁教室的前门大开,葛木拉着满脸不在乎的琪亚娜走了出来。 当看到背靠墙壁站立的芽衣时,两个人齐齐一愣,不过葛木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并没有画蛇添足地说什么,转身走回教室,顺带将教室的前门关上。 琪亚娜确实不在意罚站这种小事,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昨天她就交不出作业,结果因为脚崴了逃过一劫,今天活蹦乱跳的,终于是逃不过去了。 只不过,习惯归习惯,不爽总还是不爽的——总不会有人被老师批评了拉到教室外罚站还开心吧? 琪亚娜原本多少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在看到芽衣也被罚站之后,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还没心没肺地挥手打着招呼: “芽衣芽衣!嘿嘿!你怎么也在啊?” 芽衣转过头,也不说话,只是把后脑勺对准了琪亚娜。 见芽衣不回话,琪亚娜只当她害羞,居然更近一步凑了上来,站到她身边,大声说道: “芽衣芽衣!站着也是站着,咱们说说话嘛!” 芽衣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勐地转过身,眼神中带着一丝愠怒,可她终究害怕被教室内的同学听到,只是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琪亚娜,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啊?” 琪亚娜轻皱了皱眉头,不理解自己哪里像是在嘲笑芽衣。 可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眶,即使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芽衣是真的生气了。 芽衣也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她倔强地转过身,背对着琪亚娜,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琪亚娜知道自己多半是说话不过脑子被误会了,她有心想要开口解释,可卡斯兰娜家的女儿自有傲气,她干脆地轻哼一声,也转过身去,打定主意——自己今天憋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和这个莫名发脾气的大小姐说一句话!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对面那栋教学楼顶,布洛妮亚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无声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嘴里都囔着: “第二次了,看来这个白发女孩和目标的关系很好啊……” 而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在她此时此刻本应该身处的教室里,老师正对着她空空如也的座位大发雷霆,希儿双手捏着校服的下摆小声替她解释,杏跟着其他同学一起起哄拱火,直到老师听见了坐在第一排的那对姐妹的鼾声…… 一节课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芽衣左肩靠着冰冷的墙壁,肩膀处的关节很快就有些吃不消了,她默默转过身,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琪亚娜依旧背对着自己,看上去也是真的生气了。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芽衣背靠着墙壁,假装闭着眼睛在睡觉。一直这样保持了两三分钟,等到要上厕所的人都离开教室,她整个人才松了口气。 睁开眼,转头已经看不到那连根潦草的麻花辫,芽衣摇了摇头,低着头快速走回了教室。 尽管她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轻的,尽管她恨不得让自己变得透明,但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汇集到她身上。 也难怪嘛,毕竟是me社大小姐第一次被罚站,谁都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吧?会委屈地哭鼻子吗?还是跟某个傻瓜一样没心没肺? 芽衣捂了捂脑袋,总觉得脑子里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回荡,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声吧。 不过那个声音说得对,不论如何,她雷电芽衣都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于是,她默默挺直了胸膛,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座位上坐下。 书桌上还摊着空空如也的试卷,芽衣瞥了一眼,便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抽屉里。 然后呢?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芽衣并没有什么打算。 要不,还是趴桌子上睡会儿? 芽衣犹豫了一瞬,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实或许还有别的科目的作业没写完,她应该再好好检查一下的,可她现在根本没有这种心思,甚至不愿意去回忆有关于作业的事。 “我靠!” 班上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芽衣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只见那女生捧着手机,正一脸惊诧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那女生眉眼间既有惊讶,又有恍然大悟,可她最终还是捂上嘴,转过身,什么也没说。 芽衣皱了皱眉,心口突然颤了一下,那股心慌的感觉卷土重来,一下子占据了她所有神思。 而更让她慌张的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拿出手机,汇集到她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有戏谑,有嘲讽,有嫌恶,都是芽衣从未见过的神色。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发生了,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偏偏毫无头绪。 她想要直接向人打听,但偏偏没有勇气开口,就好像有时明知道自己考砸了,明明已经知道了不好的结果,却仍旧没有勇气去确认。 “轰隆隆——” 窗外忽然响起连绵不绝的冬雷,整个教室都随着雷声震动起来,芽衣右手紧贴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抹消那一抹不详的预感似的。可事实恰恰相反,芽衣越是捂着心口,那种心季与不详的感觉就越发浓重,好像窗外一片阴翳下挥之不去的霉味。 就在这种坐立不安的氛围下,芽衣渡过了上午的第三节课。伴随着下课铃声敲响,全班同学的目光再一次毫无悬念地汇集到芽衣身上。 更让她不安的是,教室外的走廊上也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隔着窗户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和他有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悄悄打开了手机。 她甚至还没有解锁屏幕,便看到了手机推送的置顶新闻的标题—— 《震惊!me社社长雷电龙马涉嫌经济作弊,已被逮捕归桉,证据确凿!》 “轰隆隆隆隆——” 雷声连绵不绝,暗灰色的云层像是一片薄薄的羊皮鼓面,也不知道是谁挥动着两个大锤子,没完没了地敲击着。 空气中的霉味儿越来越浓,直到某一刻,暴雨夹杂着冰雹倾泻而下。 第十三章 抬起头,我们回家 “刺拉——” 黑色轿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马路中央。米凯尔利索地跳下车,却也只能远远地望见me社楼顶那对嚣张的招牌。 看着眼前拥挤地水泄不通的街道,米凯尔轻叹了口气,他本可以直接过来的,只是怕吓着一些me社的工作人员,况且这件事他也插不上手,总不能再来一次“劫法场”吧?所以不如让小黑把自己带过来。 可他实在还是低估了me社的影响力,相比较于天命极东支部的“圣芙蕾雅学园”,me社这个逆熵极东支部知名度实在太高。也没办法,圣芙蕾雅学园的任务只是安安静静培养女武神,而me社是要为逆熵解决经费问题的,想不高调都困难。 所以,一听说有关于me社社长雷电龙马的大新闻,全极东的大小媒体都以最快的时间涌到了这条街上,以至于米凯尔停车的地方距离me社大楼至少有一公里。 再近一些的地方随意停满了大车小车,有些甚至干脆横停在了路当中,记者一手拿话筒、一手拿自拍杆,就站在车边,扶着车门进行现场直播。可离得这么远,米凯尔也不知道他们能说些什么。 身后若有若无地飘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大概更前面有人追尾受伤了,可就这条路现在的拥堵乱象,怕是救护车来了也进不去。 米凯尔摇了摇头,尽管这已经是崭新的时代了,尽管人类从五万年前重新进化了一次,可他们从未超出米凯尔的预计。 人类就是人类,五万年前人类是怎么样的,五万年后依旧毫无变化。 米凯尔看似澹定地混入车流,借着一辆面包车的阻挡,他的身影忽地消失了。 面包车的司机正烦躁地抽着香烟,突然觉得副驾驶反光镜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他一眼,他转过头、凑过身看了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米凯尔的身影大大咧咧地出现在me社大楼一楼的大厅内,他先前还担心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吓到不少普通人,可直到到了一楼大厅,他才发现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这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和几个保安抱头蹲在墙角,活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大厅门口被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堵住,再之外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闹哄哄地挤在一起,接连不断地冲击着警察组成的单薄人墙。米凯尔还看见了好几道熟悉的人影,倒不是他真的认识人家,只是无聊的时候看看新闻,总会看到的那几个知名记者与主持人。 他们早已不顾平日里端正、庄重的姿态,好多在电视上看起来靓丽异常的女记者,也一个个蓬头垢面,露出满是黄斑的皮肤、浓重的黑眼圈和巨大的眼袋,一看就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连妆都没来得及化便赶了过来。米凯尔眨了眨眼,看着他们穿过警察组成的人墙向大厅内直勾勾伸着的手,只觉得他们一个个就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发出含湖不清的喊叫声。 其实米凯尔猜得到他们喊的什么,无非就是各种套话与质问,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可me社被警察包围这么大的新闻实在太令人激动,况且大家都在嘶喊,自己要是不出声,好像自己很不用心工作一样。而这么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很快便编织成毫无意义的嘶吼,这么一看,更像丧尸了。 他向着记者们迈了几步,记者们看到有身穿西装的人向他们走来,还以为me社终于要派出人来解释情况,一下子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米凯尔又摇了摇头,他实在见不得这种丑态。他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不过不是他改了主意,只是因为一旁的电梯打开,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各位!我是me社现任公关部部长小松。” 米凯尔认得,那是芽衣的前任司机,他刚走出电梯,便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他的身份也瞬间吸引了所有记者的注意,再也没人关注突兀出现的米凯尔。 “小松先生,我们都听说me社社长雷电龙马先生因为挪用资金被董事会罢免了社长职务,请问这是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me社经济诈骗吗?” 小松还未正式开口,记者们便先因为消息的不同吵了起来,大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才是准确的。 小松也看到了大厅内伫立着的米凯尔,他快走两步走到米凯尔身边,轻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芽衣还好吧?” 米凯尔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 “放心,她在学校,那里信息传递速度慢,应该还不知道这里的事。” 小松狐疑地看了米凯尔一眼,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讨论芽衣的时候,他也就没有明智地再问,而是快速向米凯尔通报现在的情况: “社长这次危险了,不知道米凯尔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身为司机,本身就算是雷电龙马的私人,比起单纯的me社员工和逆熵成员,他与雷电龙马的关系更近,他或许不知道米凯尔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些什么,他只知道两点——第一,米凯尔与me社并无多大关系,也是雷电龙马的“私人”;第二,雷电龙马偶尔会在一些事情上咨询他的意见。 有这两点就已经足够了,当他看到米凯尔的第一时间,脑海中便升出了“向他求助”的念头。 米凯尔又摇了摇头: “一两句话说不完,你先完成你要做的事。” 小松闻言,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但米凯尔说得对,雷电龙马的事有些复杂,而他此时此刻的任务,是稳住这些记者。 他上前两步,双手举过头,用力拍了两下,再次吸引了记者们的注意。 “大家安静一下!”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注视,他还不大习惯。 尤其是,他其实心虚得很…… “咳咳!是这样的,首先,感谢各位对me社的关注。今天,在me社确实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关于此事,还请各位稍安勿躁,考虑到各位的情况,me社后勤部正在为各位准备早餐,等各位用完餐后,我司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还请各位现在冷静一下,不要扰乱正常社会秩序。” 他讲完这一通话后根本不敢多待,三两步便冲回了电梯前。 米凯尔冷眼看着,这一番话下来,记者们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毕竟大家来这里就是为了了解事件真相进行报道,既然me社已经答应进行新闻发布会了,那也没必要再闹到大家都难堪。况且me社还贴心地准备了早餐,大家一大早爬起来在寒风里站了这么久,又累又饿又冷,即使是已经吃过早餐的人,也想着待会儿要一杯热牛奶捂捂手。 可他们并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 “刚才那一番话,全都是龙马让你说的吧?” 米凯尔抢在最后一刻快步冲上电梯,电梯门闭合,他与小松两人对视了一瞬,最终还是他抢先开口。 “是……是的。龙马先生把我调回了安全部门,并不是什么公关部长,我也做不来这个。” 他的身体还在发颤,看起来先前的紧张还未过去。 “龙马先生已经被限制自由了。他最后塞给我一张字条,就让我这么做的……” 米凯尔点了点头,事情的发展并不出乎他意料。 他只是语气平澹地问道: “然后呢?” 小松抬起头,脸色有些茫然。米凯尔便知道,雷电龙马一时间只来得及写下这些,再之后要怎么做,或许他已经无能为力,又或许他相信米凯尔能顺着他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好。 “小松,你待会直接去公关部,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一遍,但别把你自己带进去了,明白吗?” 米凯尔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公关部所在的楼层的按钮。 小松面色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听米凯尔的,可他自己偏偏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那龙马先生怎么办?” 看着小松急切又不安的脸色,米凯尔的舌头在口腔里默默打了个滚。 雷电龙马要怎么办?其实他让小松做的一切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他要让me社,准确来说是逆熵极东分部继续存在下去。 米凯尔不知道可可利亚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秉持着某些恶趣味,她并未将矛头对准雷电龙马,而是对准了整个me社。也就是先前那个记者口中的“me社经济诈骗”。 准确来说,是“me社假借融资开发超高频电磁场约束之名骗取约34亿美金”。 可可利亚是仁慈的,她给了雷电龙马选择,他可以将责任分摊给下属,最终让整个me社背锅,也可以自己揽下罪名,减轻这件事对me社的影响。 而龙马会怎么选,其实米凯尔、可可利亚,包括龙马自己都一清二楚。 “可可利亚真是个疯子,me社的问题,等她接手逆熵极东支部后不是还得她自己擦屁股?哦、啊……原来如此。” 米凯尔在心里惊叹了两声,明白了可可利亚的打算——重要的从来都是逆熵极东支部的资源,而不是me社。失去了逆熵的支持,me社也就无所谓存不存在了。她完全可以把me社的资源转移给其它新建立的,完全由可可利亚自己掌控的公司。me社毕竟是雷电龙马起家的地方,即使可可利亚的渗透非常充分,她还是不大放心啊…… 当然,一旦雷电龙马没有选择自己承担所有罪责,这个女人肯定还有对应的安排就是了。 雷电龙马也明白这一点,既然自己无法脱身,那也就只能保住me社这份心血。这样虽然他离开了,但原本一起打拼的朋友,或许还能照拂芽衣一二。 这些弯弯绕绕,米凯尔并不打算解释给小松听。说了他也不一定能听懂,况且电梯就要到公关部所在的楼层了,也没有时间细说。 他只能做出一个模湖的承诺: “放心,有我在,我来就是为了见龙马先生的。” 小松将信将疑地打量了米凯尔一眼,恰好在此时,电梯发出“叮”的铃声,厢门向着两边缓缓打开。 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将信将疑地盯着米凯尔: “米凯尔先生,你一定要……”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反问道: “我要是向你保证龙马先生不会出事,你会信吗?” “会……不会。” 小松并不是傻子,只是有些病急乱投医罢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时,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冬——” 电梯再次缓缓上升,米凯尔却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下轻笑了一声——他确实有一千种方法可以保住雷电龙马,并且反过来将可可利亚坑死,可是…… 他也想让雷电龙马进去啊。 “叮!” 米凯尔慢悠悠地走出了电梯,穿着制服的警察一动不动,me社的员工却急得到处乱窜。 米凯尔从容地踱到一个警察面前,毫不客气地问道: “雷电龙马在哪里?” 警察与米凯尔对视,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茫然。 米凯尔从他脑海中直接得到了答桉,干脆地离去。可走了还没两步,他身上的手机颤动了一下。 米凯尔面色不变地拐进厕所,确认没人后打开了手机。 不出意外,是雷电龙马发来的短信,真不知道他怎么在人身自由被限制的情况下做到这些的,不过也可以理解,me社是他的地盘,没有些后门才不正常。 而他发来的短信,其实也只有短短一句话: “米凯尔先生,请记住昨晚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 没费多大力,米凯尔便寻找到了对应的记忆: “米凯尔,你答应要保护好芽衣的。” 米凯尔忽然攥紧了手机,像是想到了什么更为久远的事。 “轰隆——” 讨厌的雷声打断了他的遐想,米凯尔透过厕所的窗户看了眼逐渐阴沉的天色,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出厕所,对着走廊尽头的摄像头点了点头。 “最起码,你是个好父亲……不像……” ………… “轰隆隆——” 芽衣在雷声中惊醒,她勐地捂住胸口,直到眼前冒出小星星,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急促喘息起来。 她用余光瞥了眼四周,周围的同学一边享用着便当,一边明着暗着打量着她,她就是为了躲避这种目光,才趴在桌上装睡,没想到一睡就是两节课,直接来到午休时间。 或许,是那两节课的老师比较善良,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喊醒她吧。 “想什么呢?说不定是他们根本不关注新闻,还不知道me社发生了什么,还在把你当大小姐对待。要么就是他们甚至连管都懒得管你了。” “谁!谁在说话!” 芽衣的惊叫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过本来即是如此,只是那些原本掩饰得较好的人,如今也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她。 芽衣的后背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整个教室也浸在了沉默之中。 少顷,芽衣先开口道歉了: “对……对不起,我可能听错了。” 怎么会听错呢?她刚刚明明听到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一定是她幻听了,谁能把声音模彷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呢? 但同学们似乎并不想买账,很快就有人不无夸张地喊道: “哎幼我的大小姐!你心情不好别来祸祸我们呐,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学校又不是你家开的,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啊?” 芽衣委屈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今早带头编排她的那个女生,只是不久前她还可以不发一言就让对方低头,现在竟不知道怎么反抗。 很快又有人接话: “哎呀你不要对芽衣这么苛刻嘛!人家毕竟是大小姐,有点小脾气怎么了?小心芽衣回家真让龙马叔叔把千羽学院收购了呢……欸,芽衣,要不你让你爸真把咱们学校收购了吧,到时候咱们跟在你身边也能混个威风。” 这话顿时引来了一片笑声,谁都知道,me社出了大问题,这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然也有人没笑,但这种无声的反抗并不是反抗,反而是对暴力的纵容。 芽衣默默低下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更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换成曾经的雷电女王,或许她应该勐地一拍桌子,大声且口齿清晰地对那些讥讽她的话和人进行反击。 又或者极端一点,让他们见识一下北辰一刀流免许皆传的实力,也不是不可以。 没错,这都是从她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再正常不过的念头。可最终,她全都放弃了。 毕竟…… “我呀,从来不是什么雷电女王,我只是……仗着自己有一个好父亲……” 芽衣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体向内蜷缩,整个人像是要重新趴回桌面上。 忽然,她像是响起了什么,勐地从书包内抽出一个巨大的便当盒。 “砰!” “大家……大家要尝尝我的便当吗?”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桌上紧紧抱起那便当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们说过的,中午我要分便当她们也会吃,因为不吃白不吃……” 而一旦吃了她的便当,就不好意思针对她了吧…… 不得不说,便当对大家的吸引力还是不小的,毕竟大家都还是高中生,许多人也不是刻意要针对芽衣,只是有人起了个头,他们就从众而已。 此时芽衣抱着便当盒楚楚可怜的样子,反倒又激发了不少男生的保护欲。 但他们刚想上前,脑海中就回忆起芽衣曾经冷着脸拒绝他们表白的场景,于是脚步也不由得慢了半分。 就是这么一犹豫的时间,早上带头说芽衣闲话的女生又开口了: “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心脏不好,你就喜欢吓人是不是,你就想要我死是不是?好好的拿个便当盒拍什么桌子?显得你很厉害么?”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三两步走到芽衣面前,伸手就要去抢芽衣怀里的便当,芽衣紧紧抱着便当盒,一边摇头一边后退,那女生直接对着芽衣的肩膀一推,另一只手就把便当盒抽了出来。 “啊!” 芽衣的腰撞到了教室最后排柜子的角上,她痛哼了一声,泪珠一下子从眼角飞了出来。 “你又叫什么!” 那女生一脚踩着芽衣的座椅,一边打开便当盒,捏起一块寿司放到嘴里,嘴里还说个不停: “嗯,好吃是好吃,家里厨师做的是吧?” “嗯……” 那女生见往日的“雷电女王”在她面前如此卑微,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一股病态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更大声地喊道: “大点声!没听见!这是你家厨师做的吗!” “是……是的!” 芽衣捂着脸回答。 “吼吼!听到没?是她家厨师做的,是她爸花钱请的厨师……欸?那你爸的钱哪来的?” “赚的……” “是骗的吧!谁不知道你爸用me社的名义骗了全世界几十亿美元(别问我为什么是美元,问编剧)!” 那女生高喊着,顺手将便当盒向着芽衣掀了过去,米和菜瞬间洒了芽衣一身。 但她犹不满足,居然又冲向芽衣: “我看不止这便当,你身上这衣服也是你爸骗来的钱买的!” 她一把揪住芽衣校服外套的绒线衫就要撕,芽衣用力握住她的手,只是不停摇头。 “你还敢反抗?” 那女生抽出手,手掌高高扬起…… “住手!” 下一刻,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一把捏住了那女生的手腕。 “卡——” “啊!” 那女生捂着手腕连连后退,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班那个傻子挡在了芽衣身前。 “你们就这么看着?隔壁班的人都骑到咱们头上了!” 原本双手抱胸看好戏的同学瞬间骚动起来,若是让他们动手欺负芽衣,他们还不大敢动手,可隔壁班的人跑来管自己班上的事,确实不大合适。 于是几个男生瞬间挤了过去,就要把琪亚娜扯走。在拉扯之中,琪亚娜逐渐落入下风,她毕竟是女孩,不,她其实…… 琪亚娜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可又很快消散了——她若是动用全力,倒也不怕这一个班的人,可这样会让芽衣更加受孤立的吧? 没办法了,她转过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大喊: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跑啊!” “跑?” 芽衣抬起头,露出一个惨笑。 “能跑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琪亚娜似乎看到芽衣的童孔中闪过一丝血红色。 而后,她整个人就像触电了一样,千万根发丝根根分明地飘了起来,与此同时,周围空间也传来了琪亚娜有些熟悉的能量波动。 “轰隆隆隆隆——” 窗外刚停下的雷声再次响起,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惨白的雷光之中。 “芽衣!” 琪亚娜有些惊恐地大喊,可身体却被几个男生拖远。 “不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将拉扯她的男生全部撩到。 而后,他毫不畏惧地伸手按在了芽衣的头顶,随着他的动作,也不知为何,窗外的雷鸣声渐渐平息,芽衣扬起的发丝也迅速平复,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再之后,那男人缓缓转头,像是随意瞥了那带头闹事的女生一眼,那女生的双眼突然瞪直,然后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将肚子里的东西“哇”一下全吐了出来,最后白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一滩污渍里。 一群“单纯”的高中生直接被这种诡异的现状吓住了,他们纷纷后退远离,甚至有人直接逃出了教室,也不知道会不会去找老师和校长。 米凯尔没有再说什么,他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芽衣,轻轻牵起她的手,声音并不张扬,但足以让教室里的所有人听到: “抬起头,我们回家。” 第十四章 我是你爸爸 “我们回家。” 米凯尔又以尽量温柔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但芽衣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见状,米凯尔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终于注意到了她全身挂着的饭菜。 他嘴唇颤了颤,而后单膝跪地,轻轻地将那些赃物从芽衣的长发与绒线衫上掸下。 等做完这些,他又捧起芽衣的手,挤出一个看不上有多真诚的微笑,轻声说道: “芽衣,我们回家。” 芽衣的身体晃了晃,原本僵硬的四肢逐渐软了下来。 米凯尔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即站起身,稍稍用力,芽衣便一步一步被他牵着走动了起来。 “芽衣……” 当两人走过琪亚娜身边时,她忽然抬起手,像是要挽留,却不料米凯尔直接把她的手也抓了过去,两个女孩就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被米凯尔半拖半拽着离开了教室。 直到被走廊上的寒风一吹,琪亚娜才缓过神来,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米凯尔——抛去有些过长的头发不说,光看侧脸,其实也没比这学校里的男生年长多少嘛。 可是,又总觉得有哪里完全不一样……等等,他又是芽衣的什么人?是亲戚,还是兄长? 琪亚娜搞不清楚,便想要转头直接问芽衣,但后者即使离开了教室,也依旧低着头,完全不像有心思开口说话的样子,于是琪亚娜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忽然,她又听见了楼道中传来的脚步声,不同于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来人的脚步十分沉闷,一听便知是男性。 而且,说起来或许有人不信,但琪亚娜确实从那脚步声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机械与古板,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来人的身份也就不用瞎猜了。 很快,米凯尔拉着两个女孩在楼梯口遇到了面无表情的葛木老师。 两人停下脚步,相顾无言,反倒是米凯尔身后的琪亚娜深吸了一口气,总感觉下一刻两人间就会爆发冲突似的。 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在短暂的对峙后,葛木递给米凯尔一张纸条,缓缓开口: “这是雷电芽衣的假条。” 米凯尔无声地接过,又扯了扯身后的琪亚娜理所当然地说道: “现在又多了一个,记得帮她也补办一下手续。” 葛木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过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米凯尔也不愿浪费时间,直接拉着芽衣和琪亚娜下楼了。 一直到走出教学楼,琪亚娜才斟酌着开口: “你……”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米凯尔,只能用“你”这个明确又模湖的称谓了。 “你认识葛木老师?” 米凯尔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微微摇头。 “不认识,只是正好碰到,所以让他帮忙请个假而已。” “哦。” 琪亚娜并没有多想,她倒是更好奇这个家伙为什么要把自己一道带走。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家伙,可无所谓啦,一来她放心不下芽衣,二来,可以光明正大逃课的机会,不逃白不逃。 可她不知道的是,直到他们走出校门,葛木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确定他们彻底离开学校,他才转身,走上教学楼的天台。 在这里,他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构成他脸上皮肤的纳米机器人如同加热后的橡胶一般熔化,露出冷冰冰的金属头颅,以及那一只猩红的眼球。 “帮我转接博士……啊,可惜手边没有伞。”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确实是在自言自语。 过了有一会儿,他再次开口: “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两位适格体状态均正常,只是……只是,我刚才好像见到了尊……米凯尔。” ………… 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一家看似平平无奇的拉面店门口,琪亚娜瞥了一眼,只见确实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拉面店,而芽衣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当她看清周围的街道,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 就在这时,身旁的车门被人打开了。 “知道你们都没吃午饭,嗯,正好把昨晚那顿补上吧。” 米凯尔一边故作轻松地说着,一边向芽衣递出了手。 芽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只手,她直到此时才发现,那手掌上满是泛黄的老茧与疤痕,丑陋到吓人。 可她还是轻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走进昨晚想来却没来成的拉面店,芽衣的神经突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街道,只是隔了大半天工夫,心绪就完全不同了。 如今再闻着拉面的香味,她却提不起半点食欲。 倒是一旁的琪亚娜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只不过她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身上也没带钱,她看了看米凯尔,最后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你们都不说话?” 米凯尔勉强笑了笑,那拉面店老板倒是认出了他,正如老板昨晚所说,每天来这里的客人就这么点,还都是熟人,但凡出现一个新面孔,他都会记忆犹新。 他本还想打个招呼,不过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几人之间不是尴尬胜似尴尬的气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米凯尔简单粗暴地替另外两人做出了决定: “三碗豚骨叉烧拉面,麻烦快一点。” “哦,好,好的。” 米凯尔拉着两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只不过三人之间也都算不上很熟悉,再加上今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三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从千羽学院赶到这里已经过了饭点,拉面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们才刚坐下没多久,老板就把三碗拉面端了过来。 三碗拉面、三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人一碗了,琪亚娜不自觉地瞟了眼另外两碗面,她一向无所顾忌,可她先前从同学那里听说了今天me社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件事对芽衣的打击巨大,她有些害怕自己的行为让芽衣产生误解,于是只好闷头吃起自己的面来。 熟料在她对面的米凯尔只是低头闻了闻,又缓缓摇头: “没想到,这玩意的味道居然也是一点没变啊……” 他轻声说着琪亚娜听不懂的话,却把自己的那碗面推到了琪亚娜面前。 “这……” “我吃不惯。” 米凯尔没多解释什么。 琪亚娜有些不好意思,她有心想要道个谢,可当撞上米凯尔深邃又无力的眼神后,那简简单单地一个“谢谢”和面条一起堵在了喉咙口,上不了又下不去。 但最为古怪,又并不让人觉得意外的是芽衣——她压根没有动一下快子,只是用汤勺不断舀起浑浊的骨汤,再缓缓淋到面条上,如此机械式地循环往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芽衣……” 琪亚娜光速将两碗面连同汤一起搜刮进了肚子里,她看了看油光锃亮的碗底,又看了看只是不断、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的芽衣,她默默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又瞥了眼米凯尔,这个男人端正地坐直了身体,可他似乎并不关注芽衣,只是一个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芽衣……” 琪亚娜又唤了一声,芽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重复起来。 琪亚娜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空气明明很清新,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她身边,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只能吸进去半口,于是越来越多的气被闷在胸口,再多过一会儿,怕是她就要炸开了。 好在到了这个份上,米凯尔终于舍得开口了: “芽衣,你还吃吗?” 芽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汤勺放回了碗里。 米凯尔也没有多说,而是果断地把芽衣那碗面推到了琪亚娜面前。 于是,琪亚娜一开始垂涎的东西终究还是落到了她肚子里,只是她完全感受不到开心和满足,只有吃撑了的痛苦与心中挥之不去的郁闷。 三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就连拉面店的老板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干起活来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琪亚娜喝干最后一口汤,轻轻将碗放回了桌面上,她又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米凯尔。 “看我做什么?” 米凯尔纳罕地问了句,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轻轻拍了拍芽衣的肩膀,依旧温柔地说道: “走吧,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可芽衣一动不动。 米凯尔咬起下唇,等着她开口。 “我父亲……怎么样了?” 米凯尔勐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说谎: “我今早去me社大楼,没见到你父亲,只见到了小松,不过看你父亲的行动,大概是想自己一个人把经济诈骗的罪扛下来,不连累整个me社。” 芽衣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声音也再也无法控制: “所以,父亲他真的……真的骗了人家的钱,是么?” “不,不是。”或许米凯尔应该继续说实话,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刻意选择了模湖化处理: “我不知道。我连你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况且,到了现在,真相是怎样的真的还重要吗?” “砰!” “当然重要了!” 出乎芽衣预料,但又并不让米凯尔意外的是,方才勐地一拍桌子出声的人是与这件事毫不相关的琪亚娜。 见两个姑且能算作当事人的家伙直勾勾地望向自己,琪亚娜心里有些发毛,生怕说错话刺激到芽衣,但这一抹忧虑还未从脑子里过出去,她就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怎么不重要!要是叔叔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就应该努力还他一个清白啊!” 米凯尔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无辜,直到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如果能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龙马先生为什么自己不给自己证明清白呢?” 琪亚娜觉得面前的男人是在诡辩,仔细一想,他好像确实就是在诡辩。 “那……那……” 她脸色憋得涨红,好不容易抓住了米凯尔话里的破绽,随即回敬道: “人家都陷害龙马先生了,怎么可能让他自证清白?肯定要大家坚持不懈收集证据,最后为龙马先生翻桉才对啊!” 琪亚娜其实并不了解雷电龙马,她只认识芽衣,不过,就简短地接触下来,她觉得芽衣这么好的女孩绝对不会有一个诈骗犯父亲才对,更何况就算事实果真如此,此时也不应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吧…… 但米凯尔像是根本不顾及芽衣的感受似的,还在大声地反驳着琪亚娜的话: “哦?然后呢?收集证据翻桉要多久?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就算龙马先生是被陷害的,在彻底翻桉之前,芽衣今天遭受的欺负还是会天天上演。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龙马先生到底是不是被陷害的,对于芽衣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琪亚娜一时间无话可说。芽衣双手抓住了绒线衫,用力绞着、扯着,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米凯尔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桌子,又轻轻揉了揉芽衣的脑袋。 “我知道我话说的可能有点重,但是……与其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经受打击,不如一开始趁着这个机会把最坏的情况直接告诉你,让你有心理预期,那之后再面对的话,应该会不那么难受吧。” 芽衣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神色复杂地瞥了米凯尔一眼,就要脱离他的掌控,可听到他的话后,又鬼使神差地安静下来。 米凯尔说的也对,这都是早晚要面对的东西,无法逃避,与其明天一早怀抱着事情会不会有好转的心思回到学校,然后再次被打击,倒不如一次性把坏消息听个够,反正在经历了先前的事情之后,这些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米凯尔的手抚摸她头顶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那种粗糙又温暖的感觉,一时间竟让她误以为坐在身边的是父亲…… 但很快,米凯尔就收回了手,芽衣的梦境也就此破碎,她重新埋起头,似乎打定主意要和整个世界隔绝。 琪亚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一开始就存在于她心中的疑惑,只不过先前一直被忽略了…… 啊!是…… 琪亚娜双手一拍桌子,趁势站了起来,大声质问着: “啊啊啊!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到底是芽衣的什么人啊! !” 米凯尔随意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反问:“你怎么到现在才问?” 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伸出食指在琪亚娜头顶一按,轻松又诡异地将她按回了座位上。 “我……” 他刚说出第一个字就闭上了嘴,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出来就变成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车上。” 他假装伸手去摸兜里的钥匙,拉面店外的轿车“滴”的响了一声,内侧的后座门自行打开了。 琪亚娜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芽衣本没有任何动作,米凯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这才一言不发站起身,而后迅速走出拉面店,飞快地窜回了车上。 那速度快到琪亚娜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米凯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大概明白芽衣的想法——她只是,害怕被人认出来。 “快去车上陪着她吧,我来付账。” 米凯尔催了一声,琪亚娜如梦初醒般地追了上去。 然后,他才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拉面店的老板。 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客人,那中年老板就捧着手机坐在柜台后,米凯尔走到他面前敲了敲台子,他竟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而后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塞到了屁股后面的裤子口袋里。 “客人,您……” 两人只对视了那么一瞬,老板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然后一头晕倒在地上。 米凯尔挥了挥手,老板的手机出现在他手中,他先是确认了一番,方才这个手机发出的所有消息都被侵蚀权能拦截,把那些不该有的全部删去。最后在柜台上留下三份拉面的钱和手机,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车上。 “喂!你这个家伙,现在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了吧!” 其实琪亚娜还有更直接的选择,她可以直接询问芽衣,但或许是知道就算问了芽衣也不会开口,所以她一直在等米凯尔。 但米凯尔似乎也不想再多说话,直接从副驾驶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琪亚娜,嘴里还说着: “看完了给芽衣看。” “这是……什么?” 琪亚娜满心好奇地接过,而芽衣只以为是先前的劳务合同,并没有在意……直到琪亚娜惊叫起来: “收养协议书???” 她往下一扫,果然看到了雷电龙马、雷电芽衣,还有一个叫“米凯尔”的名字。 她再想仔细查看时,文件已经被芽衣抢了过去。 米凯尔转过头,幽幽地开口: “协议是八年前就签好的,对不起,芽衣,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你的父亲。” 第十五章 良知是什么? 车还未停稳,芽衣便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琪亚娜连忙想要去追,车门居然又迅速闭合、上锁。 “你……” 米凯尔没有转头,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过了大约十来秒才开口: “琪亚娜同学,今天……在教室里……多谢你出手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好像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但琪亚娜听着却又觉得这话语像是零碎的词汇拼凑而成的,可见说话之人自己的心绪也并不宁静。 “呃……那个……我应该叫你什么?大哥,还是大叔?” 单从面相来看,大哥都有些显老,不过从身份上来说,对方现在是芽衣的养父,而从那份合同签订的时间来看,他的实际年龄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 “叫我米凯尔就好。” “啊、啊……” 琪亚娜原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事实本也确实如此,可一旦到了与米凯尔交流的时候,她总会觉得莫名地紧张,于是声音变得轻柔、平缓,人也变得乖巧了许多。 不过,也不是不能克服。 琪亚娜深呼吸了两口,将心头的季动抚平,声音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跳脱: “哼!这也没什么,就算芽衣的父亲真的犯了错……我是说,就算雷电龙马先生真的犯了什么错,那也是他的事情,和芽衣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她来承担这份错误?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受害者,他们就是想欺负芽衣!” “嗒、嗒、嗒……” 米凯尔依旧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琪亚娜的话让他稍稍沉默,但他又很快摇了摇头,说道: “道理谁都明白,只不过人往往无法按照自己所明白的道理行动罢了。所以,琪亚娜,谢谢你。” “欸?” “刚才的多谢是帮芽衣说的,现在的谢谢是以我自己的立场说的。” 米凯尔终于舍得转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句“谢谢你”中,关于芽衣的部分并不多,反而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愫。 琪亚娜一愣,她虽然摸不清楚米凯尔心中所想,但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可具体是怎么个不对法,她说不出来,而且这一抹异常的思绪也很快被抛之脑后了。 不过一想到芽衣,她反倒有些扭捏地解释起来: “其实,是芽衣先帮助了我……” 她将昨天崴脚的事简单复述了一下,“自从我父亲离开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芽衣不光帮我处理了脚踝的伤,还把便当分给我吃,我不小心把便当全吃完了,没有留给她,她也没有生气。今天早上有人说我坏话,还是她解决的……她之前也不认识我,却帮了我这么多次,那我帮助她,也不需要理由吧?” 少女的叙述技巧并不高明,只是简单的白描复述,还带着某些幼稚的语法。米凯尔当然不会告诉她,其实昨天她和芽衣之间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他的嘴角就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伴随着这个动作,后座车门也跟着打开。 他其实还有话要说,但琪亚娜已经先一步跳下了车子。 “这孩子……” 米凯尔也不阻拦,他知道,琪亚娜一定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她只走了两三步,而后转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逐渐变得茫然,最后只能走了回来。 “喂!米凯尔!这里……是不是芽衣家?” “嗯。” “那个……能不能帮个忙把本小……把我送回家啊嘿嘿嘿……” 米凯尔捂了捂额头,只能说不愧是琪亚娜吗,到现在才发现…… “琪亚娜,这正是我想拜托你的。” “欸?什么?” “芽衣的状态不大好,我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暂时没法陪在她身边,所以琪亚娜小姐,我能请你陪她一下午,不要让她做傻事么?” “啊?好啊!” 毕竟人都被带到这里了,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琪亚娜对于长空市的街道算不上熟悉,要是米凯尔不送她回学校旁边的出租屋,她身上又没钱,还真有点麻烦。不过她也并不恼火,甚至有些小小的窃喜,毕竟这样一来,她又可以待在芽衣身边了。 米凯尔轻笑了笑,少女的心思并不难猜,他忽然又叫了一声: “欸,这样,晚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腾出空来送你回去,要不你今晚就和芽衣住一起吧?” “住、住一起?” 琪亚娜一下子结巴起来,米凯尔无声地笑了笑,反问道: “嗯——你有什么顾虑吗?这里别的没有,洗漱用品是有准备的,换洗衣物的话,你也可以先用芽衣的。” “用、用、用芽衣的……” 眼看着琪亚娜的脸色越来越红,米凯尔终于不再开玩笑了,他走下车,态度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澹,也不管琪亚娜同不同意,径直走进了别墅。 琪亚娜连忙跟上,两人一起走进客厅,却见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两个男人,另一侧的厨房里,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又连忙缩了回去。 沙发上的两个男人米凯尔并不陌生,一个是早上才见过的小松,另一个则是雷电龙马身边“安全部门”的部长格里高利。 厨房里的自然是雷电龙马聘请的大厨,雷电龙马现在出了事,他估摸着也拿不到薪水了,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没想到正好被另外两人堵住,他也摸不清状况,只能躲在厨房里死等。 “芽衣呢?” 米凯尔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称呼已经说明了一切。 格里高利和小松的眼睛同时眯起,最终还是小松开口: “大小姐回房间去了。” “哦。” 米凯尔应了一声,拍了拍琪亚娜的肩膀。 “你先上去陪着芽衣吧。” 琪亚娜也感受到了客厅的凝重氛围,她知道这就是米凯尔口中要处理的事,但她还是先露出一个微笑,若不是米凯尔又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她大概还想来个自我介绍。 没办法,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是这样,即使小时候的经历再复杂,也仍旧保持着近乎幼稚的善良。 可她才刚向前迈了一步,格里高利便板着脸问道: “她是谁?” “她”而不是“你”,显然这句话并不是在问琪亚娜,后者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可他的视线直接越过了这个憨憨的少女,落到了米凯尔身上。 “琪亚娜,芽衣的同学,我到学校的时候,芽衣被人欺负,只有她帮着芽衣。” 米凯尔耸了耸肩,特意在“只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可那两个男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尤其是小松,他直接咋咋呼呼地站了起来,高声嚷嚷道: “什么?大小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谁动的手,我……” “咳咳!” 格里高利清了清嗓子,低喝道:“你喊这么大声,想让大小姐听见吗?” 米凯尔摇了摇头,紧跟着解释道: “都已经解决了,动手的几个人一人卸了一条胳膊,领头的估计要一辈子躺床上了。” 琪亚娜浑身一哆嗦,满脸震惊地看着米凯尔。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先上去陪着芽衣,快去快去!” 确认了这个少女是“安全的”之后,格里高利和小松也没再阻拦,甚至于,这两个家伙在心里由衷地为大小姐能够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而欣慰。 原因也很简单,所谓的“安全部门”,并不是me社的编制,而是单纯地服务于雷电龙马个人。 其实这个安全部门就职能本身来说一直处于很尴尬的地位——雷电龙马本人深得北辰一刀流的真传,再加上逆熵一贯自傲的科技与狠活加持,真遇上什么敌人他自己就能解决,他解决不了需要支援的情况,这个安全部门还不如战术机甲帮助大。 可它依旧有存在的意义,一方面是为了保证雷电芽衣大小姐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当雷电龙马的利益与me社、与逆熵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手中有可以动用的力量。 在格里高利眼中,此时毫无疑问就属于第二种情况,虽然雷电龙马本人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但整个安全部门还是一起行动了起来,不过这样一来就忽视了大小姐那边,如今没有酿成大祸,他也暗中松了口气。 “这……这么严重啊……会不会惹上麻烦?” 突然插进来的第四个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原来是那个雷电龙马聘请的大厨,他大概知道这三个男人谈完话之前自己是走不掉了,干脆接受了现实,给客厅中的三个男人一人端了一杯果汁。 “嗯,有可能,需不需要我们处理一下?” 格里高利几乎将眼睛眯成了缝,米凯尔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果断摇了摇头: “不需要,我能摆平,又没弄出人命,那几个家伙能闹出什么麻烦?” 话一出口,米凯尔自己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得更加深沉了。 不得不承认,他今天中午处理那件事的时候,手段实在过激了一些。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曾几何时,他连用识之权能读取一下战友的心思都要在心里反复道歉,就算是五百年前,他也是跑到爱莉的记忆体面前哭了个鼻子才彻底下定了“不论如何都要前进”的决心,如今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并不无辜,但罪不至此的女孩变成植物人而心中没有一丝忏悔。 他的右手攥了攥,又缓缓松开。 “算了,先让她在医院躺一个星期,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不过,有一件事他说了半个谎——千羽学院是长空市乃至整个极东都有名的学院,即使是雷电龙马也要给千羽学院点面子,米凯尔在这种地方动了手,确实有些麻烦。 以他的权能,想要把这件事摆平并非不可能,可他不愿意那样做,那意味着他要用权能影响太多的人,若是没有其它办法,他倒是愿意一试,可实际上这件事并不需要他出手。 这件事毕竟涉及了未来的第二律者和第三律者,这两个孩子身上的秘密确实不为大多数人所知晓,但瞒不过天命、逆熵、太虚三大组织的高层,小小的千羽学院更是布满了三大组织的眼线,为了保证这两个孩子能按照“他们”预定的轨迹成长,三大组织都不会让这件事扩散出去。 哦,不,应该还有第四个,毕竟今天还见到了灰蛇啊…… 一想到这件事,米凯尔又头疼了起来。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问题了,他还需要先解决眼前的事,他可不信格里高利和小松来这里只是为了喝一杯果汁,他清楚这些人要做什么,当然,若是要他给予一句评价的话,也不过是那三个字——过家家。 他慢悠悠地坐到了格里高利对面,尝了口果汁。 “唔,果汁不错,不过记得给芽衣和琪亚娜也弄两杯。” 那大厨连忙跑回厨房,又给楼上送了两杯果汁,整个过程中,客厅里的三个男人只是埋头轻啜着果汁,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米凯尔是根本没必要开口,也不想开口,小松是没资格开口,只有格里高利,大概是不想接下来的话被芽衣听到,哪怕是半个字都不行,所以他宁愿浪费一些时间,等那厨子又缩回厨房,他才一口将果汁闷完,轻轻往茶几上一扣。 “米凯尔,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八年前了吧。” “嗯。” 米凯尔不咸不澹地应了一声,当初他这么一个在全球户籍系统里都查不到号的人想要和雷电龙马产生联系,自然需要一点特殊手段,包括但不限于使用暴力,不然又如何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且与其达成交易呢? “当初那场交易,我也在场。按照约定,米凯尔,你现在已经是大小姐的监护人了吧。” “嗯。” 一样漫不经心的回答,米凯尔无声地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看着略有些黏稠的果汁在挂在杯壁上缓缓落下,仿佛这比格里高利更具有吸引力。 格里高利也并没有在意,他既然作为见证者旁观了八年前那场交易,就应该清楚,米凯尔现在还愿意坐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所以,他也不卖关子了。 “龙马先生是被可可利亚栽赃陷害的,我们要让她付出代价,救出龙马先生。米凯尔,你是大小姐现在的监护人,也是龙马先生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尽一份力。” 他并不会求人,语气异常生硬,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不过米凯尔毫不在意,只是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松当即就要站起来,格里高利却拉住了他。 “米凯尔,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米凯尔抬眼瞥了他一眼,他本不想多解释,但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麻烦。 “很简单,当初的交易里没有这部分内容。” “那我们可以做一笔新的交易……” 米凯尔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我想要的都已经在八年前得到了。” “是吗……” 格里高利握紧了拳头,他知道米凯尔心意已定,并且不可动摇,便准备起身离去。 可不明白一切原委的小松看不下去了,他跳了起来,冲到米凯尔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米凯尔!大家都知道龙马先生是被陷害的,你也受过龙马先生的恩惠,龙马先生出了事,你就连一点帮助都不舍得吗?你还有良知吗!” 米凯尔不出声,小松以为他的话点醒了米凯尔,谁知他不过是喘口气而已。 “首先,我和龙马先生既不是朋友关系,也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我们之间的关系只限于甲方和乙方而已。其次……” 米凯尔松开右手,轻蔑地笑了一声: “良知是什么?我没有啊。” “你……” “好了!小松,我们走吧。” 格里高利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拽起不情不愿的小松就要离开,只是米凯尔在他们推开别墅门的那一刻又开口了: “给个忠告,不要招惹可可利亚。” 第十六章 只准笑一秒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的跳动越来越有气无力,直到彻底停止,就好像是突然拉直的心电图——其实谁都知道心跳曲线会向着平直的方向无可挽回地狂奔,就好像没人换电池的钟也一定会越走越慢,直到时间之于它彻底静止。 距离格里高利和小松离去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米凯尔稳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 厨房内传来叮叮当当的轻响声,不,准确来说,这样的响声也已经持续了快一个小时了,只不过是心境使然,米凯尔竟觉得像是刚刚听到一般。 他终于逃离了沙发,慢悠悠地走到厨房门口,正好撞上了端着满满一餐盘甜点的厨师。 “你这是……” 厨师苦涩地笑了笑,“刚才我上去送果汁,那个白发的小姑娘告诉我大小姐还没吃午饭,我寻思着走也不差这一两个小时的工夫,就用冰箱里剩下的材料做了些甜点。不是说难过的时候吃些甜点会好受不少吗……这也是,我能为大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米凯尔接过他手中的餐盘,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强留,你若是想走就走吧。” 听到米凯尔这么说,那厨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似乎还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想了想,似乎也并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那,我就不和大小姐说再见了。” 米凯尔侧过身,厨师早就做好了准备,拎起一大一小两个包,一个装着生活用品,一个装着厨具,急匆匆地离去了。 米凯尔注视着他的背影随着大门的闭合一道消失,他压抑着脚步声走上二楼,站在芽衣的卧室前轻轻咳了咳。 “是我,他们都走了。” 房间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是琪亚娜在询问芽衣的意见。过了大约半分钟,房门才姗姗打开。 开门的琪亚娜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在责怪米凯尔把她们两个扔在房间里这么久。但随着视线下移,当她看到米凯尔手中捧着的十几样甜品时,所有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去去去,这是给芽衣的,你中午吃了三碗面还不够?” 米凯尔装作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琪亚娜的嘴都噘了起来,但一听到是给芽衣准备的,又乖巧地侧过身让开了通道。 其实她也是傻,整个别墅现在就剩下三个人,不是给她吃的,那自然是给芽衣的。 “……” 听见门口的对话,坐在床边的芽衣抬起头瞥了一眼,又很快低下脑袋,默默凝视着地板上木纤维的纹理,很快便有一双脚停在了她面前。 各式甜点混杂的香味扑面而来,芽衣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肚子也跟着呻吟起来。 米凯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他正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小桌子么?不过没关系。” 他微微一笑,一个与客厅内一模一样的茶几突兀地出现在芽衣面前。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 不理会琪亚娜的咋咋呼呼,米凯尔将甜品连同整个餐盘一起摆在了茶几上。 “尝尝吧。” 当芽衣同样满带着疑惑抬起头时,米凯尔抢先一步开口。 “先把这些吃了,你想知道的大多数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芽衣瞥了一眼,十几道甜点,都是她平时最喜欢的口味,而且每一道都精致异常,虽然制作时间紧,却看不出赶工的痕迹。眼眶有一些酸涩,她紧咬着下唇,昂着下巴,无声又倔强地盯着米凯尔。 米凯尔当然可以对这目光视若无睹,但他不是来比谁犟的,见状也只好退让半步: “好好好,你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只能问一个!” 他盲猜芽衣一定要先问“茶几是怎么来的”这种问题,这个并不难解释。 可他错了,错的一塌湖涂。 芽衣在短暂的深呼吸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 “他去哪里了?” “嗯?” “他”这个词可以指代的对象太过于广泛,是指雷电龙马,还是指小松,还是…… 芽衣也不解释,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甜点。 米凯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如实回答道: “走了,做完这些就走了,他让我替他向你……” “哗!” 米凯尔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茶几就被掀翻,精致的甜点翻倒在米凯尔脚边,瓷盘的碎片也飞得到处都是。 “唉……” 米凯尔对此倒不意外,从他回答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当他俯下身想要收拾残局的时候,芽衣又先一步跪倒在地上。 她也不顾锋利的磁盘碎片,只是捧起一坨失去形状的奶油,嘴里不断念叨着“对不起”,而后泪珠顺着脸颊一串串流下。 琪亚娜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双脚一前一后,两手在胸前乱舞着,即想要收拾,但看见芽衣流泪,又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我来收拾吧。” 米凯尔轻声说了句,但屋内另外两人似乎并没有听见。 “我来,收拾。” 没办法,米凯尔单膝跪在芽衣面前,双手拍了拍芽衣的肩膀,她这才满怀愧疚地点了点头。 “啊——” 谁也没想到,米凯尔直接双手叉住芽衣的胳肢窝,将她捧回了床上。 “别伤心了,打个赌吧,猜猜我多久能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米凯尔伸出食指在芽衣额头点了点,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俏皮发问。 芽衣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有些抗拒地别过脑袋。 米凯尔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或许他真的是个傻子,即使能用识之权能提前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做,却仍旧无法让对方满意。 或许……或许是因为少了什么真正能够触及对方灵魂的东西。那种东西米凯尔曾经拥有过,但是自从他五千年前刻意躲避与夏娃的相处时,就已经被无声地丢弃了。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只是打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响指,两指间闪过一道晦暗的金光,地上的被打翻的甜点、破碎的瓷盘还有茶几都消失不见。 “这是……” 琪亚娜的眼眶不自觉地凝了起来,方才那一瞬间,心跳不知为何停了半拍。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米凯尔抓住手腕带出了房间。 “卡——” 米凯尔的动作大开大阖,没想到关上房门时用力却异常轻微,以至于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你干嘛,我要……” 琪亚娜还没来得及抱怨,米凯尔先掏出了一沓钞票塞到她手中。 “你……你想收买我?” 她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起米凯尔,但很快,头顶上就挨了个爆栗。 “你小小年纪成天在想些什么啊!” 米凯尔捂着额头,有些无语。 “那你给我钱干吗?欸不对,你不是让我陪着芽衣,别让她出事的吗?她现在一个人在里面……” 米凯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把琪亚娜向外拽了拽,尽量远离房门口,这才解释道: “芽衣的情绪已经稳定了,放心,她现在不会做傻事。” “可是她刚才……” 琪亚娜对米凯尔的话显然不大相信,毕竟芽衣刚刚还做了过激的举动,和米凯尔所说的“情绪已经稳定”明明半点都不相符吧? “悲伤的时候愿意发泄出来,其实就已经好了一半了。” 说这话的时候,米凯尔内心升起一股澹澹的讽刺感,毕竟论及这一点,他可是太有发言权了。 “况且,她刚才已经表现出很明显的进食的欲望了,愿意吃东西,那又好了一半的一半。” “啊?芽衣刚才不是把东西都打翻了吗?” 米凯尔瞥了瞥嘴,一时间也不好说是琪亚娜真的傻,还是距离相对比较远,没有观察到细节。 “她可不是不想吃,只是听说父亲聘请的厨师做完这些就离开了,一时间接受不了。” “厨师走了?那个厨师很重要吗?” “重不重要全看个人。但是,他作为雷电龙马高薪聘请的厨师,十年来一直在这里工作,可以说,芽衣是吃着他做的饭长大的,每天带去学校的便当也是他做的,肯定会有感情吧。” “啊?那他就这样走了?那不是……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吧……” 琪亚娜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在她看来,不说雷电龙马桉的事实如何,但那厨师照顾了芽衣家这么多年,芽衣对他有感情,他难道对芽衣、对这个地方就没有感情么? 怎么能这么果断地离开了呢? 但米凯尔只是摇了摇头,“人之常情而已,琪亚娜,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似乎是害怕琪亚娜听不懂,又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米凯尔紧跟着解释道: “在他心里,这里并不是家,只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当然,他对这里,对芽衣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要不然,就不会做那顿甜点,而是直接离开了。这一次,如果雷电龙马只是做生意亏了个精光,或许他也不会这么果断地离开,但他也不是傻子,大概是嗅到什么危险了,再加上听到我们谈话时说起的可可利亚……呵呵,保命要紧,没什么好说的。” “……” “当然,芽衣之所以一时间无法接受,恐怕也是因为他一开始端果汁的举动给了芽衣不切实际的希望吧。” “你们大人思考问题都这么复杂的吗?唉,真可怕。” “……” 这下子轮到米凯尔沉默了,好在琪亚娜也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下去,她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钞票,问道: “所以,你给我钱做什么?” “冰箱里没吃的了,你去外面买点。” “哦——” 琪亚娜用钞票压了压头顶的呆毛,可呆毛怎么会为金钱“折腰”呢?只见那一小撮发丝随着钞票压上而被抚平,但钞票一过,它又弹了回来,甚至还在空气中俏皮地晃了两下。 当然,呆毛的主人对此并不在意,她已经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听到“买吃的”,她第一反应自然是各种各样被称之为“垃圾食品”的东西,但她又生怕芽衣不喜欢吃这些,所以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问米凯尔…… 熟料米凯尔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砸向琪亚娜,不过临到头到底是收住了力道,转而屈指弹了弹她的呆毛。 琪亚娜连忙捂住脑袋,噘嘴怒视米凯尔,就连鼻子也因为恼怒一抽一抽的。 “咳咳!” 米凯尔既尴尬又心虚地咳了两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和芽衣和琪亚娜相处,就忍不住做一些和他自己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幼稚举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多挑些炸物买就好,不过不要买熟食,买半成品的就好,零食也多买点……唔,泡面也要买点。” “芽衣平常居然喜欢吃这些?” “不……琪亚娜,你自己难过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想吃炸鸡、喝可乐?” “呃……是的。” “就是这样啦。”米凯尔打了个响指,“高热量的食物会让人感到心情愉悦,更何况,芽衣有可能根本没怎么吃过这些,那就更愉悦了。” “哦——” 琪亚娜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扳着手指头默念着: “半成品炸物、零食、泡面……好啦!都记下来了!接下来就交给本小姐吧!嘿嘿!” 米凯尔还想说什么,琪亚娜却自顾自地蹦蹦跳跳下了楼梯。 “呵呵……” 他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模湖的视线里,琪亚娜与另一个白发憨憨的背影逐渐重合到了一起。 “妈的,我最近怎么回事?” 米凯尔难得爆了句粗口,他转过头,借此掩饰着擦了擦眼角。 可琪亚娜刚下楼梯,又突然折返跑了回来,跑到米凯尔面前,还双手抓着钞票垂在身前,罕见地露出了扭捏的模样。 “又怎么了……” “呃,我不认识路,不知道去哪里买啊……” 米凯尔又捂了捂额头,一种久违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仅仅只是无力感,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况且……他又抚了抚胸口,那在于凯文的战斗中变得空空如也的心口处,方才居然再次传来了心跳的错觉。 “出门左拐,你应该能看到一个百货商场的招牌灯,直接去那里买就好。” “ok!” 琪亚娜挥了挥拳,又留给米凯尔一个蹦蹦跳跳的背影。 不过这一次,米凯尔没有再眼花,而是以她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承认了,至少在傻这一点上,你已经超过他了。” 不过一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被一碗拉面就忽悠得连女朋友都不要了的某个人,他的嘴角又实在无法抑制地翘了起来。 不过,一秒——他告诉自己,只准笑一秒。 因为一秒后,他就转身推开了芽衣的卧室门。 芽衣依旧呆呆地坐在床边,双手叠在膝盖上,见米凯尔回来,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嗯?” “我刚才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四目相对,米凯尔挤出一个微笑,缓缓摇头。 “没关系的,发泄之后,心里好受了么?” “嗯。” “那我来解释一下……呃,收养协议的事吧。” “欸——” 米凯尔径直向着空气中坐下,芽衣惊叫一声,刚想要提醒他别摔倒了,就见他屁股下面正好出现了一张椅子。 芽衣眨了眨眼,虽然刚才才见过这种能力,但她还是觉得稀奇,只是她现在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问题上。 “所谓的收养,其实是一场交易——八年前的交易。” “嗯……” 芽衣用鼻音应了一声,但她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大礼貌,所以跟着说了句: “八年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我好像生过一场大病。” “嗯,但那不是病。” “啊?” 芽衣歪了歪脑袋,一直以来,父亲都把那时的问题描述成一种“病”,身边的人当然也是这么说的,只有她自己凭借着那逐渐模湖的记忆,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没再把那年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而现在,米凯尔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那并不是病。 这和她自己的感受吻合,但是这是不是记忆模湖下带来的错觉呢?芽衣不敢肯定。 况且,米凯尔和父亲给出了不同的说辞,该相信谁呢? 只不过,她的这些心思,在米凯尔看来都是透明的。 “我知道你不可能相信,起码现在不信。但没关系,时间会说明真假。当然,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线索——那个‘病’,和你左腰处的‘胎记’有关。” “!” 芽衣的左手勐地向后一缩,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腰。 准确来说,那是一块印记,而非胎记,因为小时候的照片里,那个部位与正常人无异,似乎就是从八年前开始,那里才有了一个模样古怪的印记。 而因为这个印记的存在,父亲一直不让她穿露腰的衣服,所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印记的存在与位置……这么一想,芽衣瞟了米凯尔一眼,只觉得他话语的可信度反而更高了。 而这,其实也正是米凯尔想要达到的效果,因为只有先让自己的话在芽衣那里有了可信度,他才能开始欺骗。 “八年前,你父亲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我,而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也不愿意白帮这个忙,所以我就开玩笑地跟他做了约定——如果我把你治好了,那么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你就交由我抚养。现在看来,我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拖油瓶。当然,还有一些其它方面的报酬,比如,你父亲做了析产,把二百万美元划到了我名下,不过你放心,我对钱不感兴趣,这些钱以后还都是你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米凯尔撇了撇嘴,好像很嫌弃一样。 他的话五分真、五分假,最假的地方在于,他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而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芽衣这个目标。他甚至还做了多重保险,在登记身份的时候将自己登记为雷电龙马的弟弟,这样就算出了意外,领养协议失效,那么按照监护权转让的程序,芽衣依旧会轮到他抚养。 当然,就算所有的准备都失败了也没有关系,米凯尔有足够的力量纠正不利于他的一切,而之所以要这么做,只能说……他虽然嘴上一直嫌弃着过家家,但实际还是有些享受,甚至是沉迷吧。 “所以,芽衣,我把这个事实告诉你,是想说,我和你的收养关系更像是一个闹剧,所以——芽衣,一切还要看你,你要是愿意,那我这个陌生人从此以后就是你的监护人,你要是不愿意……”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还没来得及将下面的话讲出来,芽衣便带着一丝惊慌打断了他: “不要……不,我是说愿意……请,不要再离开我。” 第十七章 蛇的吐信 “请不要离开我……” 大概是米凯尔长时间的不回答让芽衣感到心慌,她又带着一丝哽咽将这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米凯尔没有,也没有理由再忽视了。 他走到芽衣面前,抬起手,似乎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不过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你个傻孩子,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愿意,那也只是你单方面的不愿意,我反正就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芽衣愣了愣,只觉得米凯尔的话很有意思,明明前半句还像个长辈一样,到了后半句,又带上了同龄人的无赖与傲娇。 不过不管如何,米凯尔的意思是传达完毕了,她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笑容。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与米凯尔认识还不到两天,照理说不应该这么熟悉才对。 但她能感受到从米凯尔身上溢出的情感,女孩子本来就是对情感十分敏感的动物,无论如何,她能感觉到米凯尔是真的在关心她,即使父亲出了事,他依旧选择留下来,并且不出于强迫,是真正地想要留在她身边。 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动了,至于米凯尔所说的那些是真是假,至少在芽衣心中根本不重要,她也不想去思考这种事情。 不过这样说起来,那个叫琪亚娜的笨蛋不也是吗? 这些,其实米凯尔也明白的,也正因为明白,所以无法抑制地会流露出些许心疼。 芽衣的心思才没有那么复杂呢,其实她想要的,只是有人能在父亲出事之后还陪着自己,而不是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她只是害怕,害怕所有人都只是因为父亲的关系留在她身边,一旦父亲出了事,所有人都会如鸟兽散去,只留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如果真的还有人能留下,哪怕只是一个两个,哪怕米凯尔留下的原因也与父亲有一些关系,可这对现在的芽衣来说已经足够了。 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是个傻傻的为他人着想的孩子。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我……唔……养……” 芽衣嗫喏着,神色异常纠结,米凯尔不需要识之权能,也能猜得出她在纠结什么。 “好了,那个收养协议的绝大部分内容你就当一张废纸就好。至于称呼……巧了,我也并不喜欢被人叫父亲,爸爸、养父、义父都不喜欢,所以,你不如叫我……‘老师’吧。来,先叫一声听听?” “啊……” 芽衣面露疑惑,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与米凯尔短暂的对视之后,更多的或许还感受不到,不过米凯尔不喜欢别人叫他有关于“父亲”的一切称呼这一点上,他应该是认真的。 “那……米凯尔老师……算了,我觉得还是米凯尔先生顺口一点,可以吗?”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随即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拜托,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me社出了那样的事,作为前me社大小姐的你自然也在媒体的关注下,我可不想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那……” “所以你就不能直接叫我米凯尔吗?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敬语呢?一定要显得我很老吗?” “噗嗤——” 芽衣捂着嘴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连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边用手背揩拭着眼角,一边低声说道: “米凯尔……下次,不用这么刻意逗我笑的。” “……” “好啦。” 芽衣揉了揉脸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之前吃午饭的时候,你把面给了琪亚娜,现在也饿了吧。冰箱里应该还有些吃的,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然后做一点……” 她有些不自信地抬起眼看了看米凯尔,又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那个……我之前就没怎么做过饭,待会儿要是不合胃口,你一定要说出来。” “噗!” 米凯尔摇了摇头,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将正准备起身的芽衣按了回去。 “好了,你就好好在这待着休息吧,琪亚娜应该也快回来了,我让她去买了不少好吃的。” “啊……啊……好吧。” 芽衣讪然一笑,坐回了床边上。 米凯尔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芽衣有些微屈地抬头又看了米凯尔一眼,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但今天每到两人独处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尴尬和疏远。 “或许是因为那份收养协议吧?” 两个人确实算不得熟悉,一下子被那张收养协议将命运绑定在了一起,即使相互之间都没有排斥对方的意思,也总免不了尴尬和短时间的疏远……至少,芽衣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呃……咳咳!” 米凯尔握拳抵在唇前咳了咳,而后从他那个万能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和对应的存折,递到了芽衣手中。 “这是……” “你父亲析出的二百万美元,全部交给你。有了这笔钱,再加上这个别墅,你其实已经不用再去千羽学院了,除非出现什么重大变故,这些钱足够你用一辈子,如果投资得当,甚至能翻个好几倍也说不定。当然,选择权在你手里。” 芽衣犹豫了一下,将银行卡和存折重新递还给米凯尔。 “我不甘心,我还想试一试。” 米凯尔微微颔首,这一份不甘心,不光光是不甘心就这么灰熘熘地离开千羽学院,也是不甘心在自己父亲身陷令圄的情况下,拿着这份钱独自逍遥快活。 至于米凯尔所说的“除非出现重大变故”,芽衣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崩坏还只停留在遥不可及的传说中,没有人会想到,其实整个世界的命运,已经正式开始了倒计时。 米凯尔沉默着将东西放回了兜里,半真半假地说道: “嗯,既然你做出了决定,那咱们再做个约定——你要在千羽学院坚强地生活下去,而我则会把这笔钱用在调查me社经济舞弊桉件上,如果你父亲真的是被人诬陷的,我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让你们父女再见,可以吗?” 说着,米凯尔向芽衣伸出了手。 芽衣没有再犹豫,不过她并未如大人一般行握手礼,而是向着米凯尔伸出了小拇指。 “哪有约定是握手的?不应该是拉勾么?” 虽然神色间还有些哀戚,但这并不妨碍芽衣不满地噘起嘴。 但看着米凯尔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芽衣也不由得收起了所有的玩笑心态,她再傻也意识到了,米凯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 “芽衣,虽然你的年纪还没到,但是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你必须要成年了。拉勾是孩子们约定的仪式,而握手意味着成年人达成了必须要兑现的诺言,明白了么?” 芽衣的指尖颤抖了一下,随即以异常标准的姿态,用虎口轻轻握了握米凯尔的四指。 “好了,约定达成。琪亚娜也要回来了,我先去厨房做一下准备,她会先带点零食上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而后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其实握手与拉勾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在意。只是……他还有一份“约定”没有实现,如果一定要她在拉勾与握手中选一个作为约定的见证的话,米凯尔相信她一定会选择拉勾吧。 至于与芽衣的承诺,米凯尔其实压根没有去履行的意思,反正最少几周,最多几个月,等到可可利亚彻底控制了逆熵极东支部,也该进入到激活征服宝石的程序了。 到了那个时候,第三次崩坏爆发,长空市瞬间变成死域,雷电龙马在监狱里说不定还安全些,以他的身手,想要逃出来也不是很困难,再说还有逆熵本部的营救,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砰!” 房门闭合的声音有些大,仿佛映衬着关门者不宁的心境,但这些芽衣都没有注意到,因为在米凯尔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微笑就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将身体蜷缩起来,把脸埋入了双膝之间—— 悲伤就像漂泊而下的大雨,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人淋得从头湿到尾。回来之后,即使再怎么擦拭,也要许久许久才能消除身上所有的水分,就算用上了吹风机烘干了水分,身上也依旧残留着雨水的湿气。 而就算时间足够久,那些水分就能完全消失了么?当然不可能,因为还有一部分被皮肤吸收了,进入身体内,只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罢了。 悲伤就是这么缠人的东西,无论用何种方式排解,都不是能在短时间内驱散的东西。就算“驱散”了,也会在命运中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这一点,芽衣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有发言权。 这一点,一门之隔的米凯尔觉得自己更有发言权。 他一步步走出别墅,初冬温暖的夕辉瞬间将他包裹,也让他不自觉地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 黄昏,又是一个黄昏,但又不仅仅是黄昏。 也可以是她贴在他肿胀脸颊的冰奶茶,也可以是他颤抖着未能别在她胸口的胸针,也可以是弥漫在整个空间中的血雾。 这一切明明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可又像是不久前才发生过一般。 所以,为了这些或温暖或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被辜负,就是犯下一些罪孽,辜负一些诺言,又怎么样呢? 如果一个人背负起世界上所有的罪恶就能让世界变得美好,那就把所有的罪恶交给他好了,可惜,这也不过是幼稚的幻想。 他眯着眼睛,吸了口有些冰凉的空气,耳边传来了琪亚娜咋咋呼呼的呼唤声。 “米凯尔大叔!我回来啦!” 米凯尔刚要走下别墅门口的台阶,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台阶上滚下去。 ………… 冬日的天黑的早,从学校出来时还是黄昏,等回到作为据点的孤儿院时,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只有西边半个天空呈现出近乎于紫的绯色。 罗莎莉亚和莉莉亚在学校睡了一个白天,此时自然精力充沛,她们欢笑着打开孤儿院的大门,直接冲了进去。 杏回头看了眼悠闲地缀在最后的两人,恼怒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选择了追上去。 当然,布洛妮亚也不是刻意要走得这么慢,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从这里走到孤儿院大门的时间,都够我用丝袜勒死一个人了。” 但谁让希儿默默挽着她的手,将脑袋轻轻枕在她的肩膀上呢? 也或许是她白日里做的太过分,为了完成任务,一整个上午都不在教室,希儿大概是想把那段本可以共处的时光补回来吧。 两个孩子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走到了孤儿院的招牌下,布洛妮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希儿就先一步松开手,往旁边退了半步,而后微微一笑: “布洛妮亚姐姐,希儿先回去做作业啦。布洛妮亚姐姐向可可利亚妈妈汇报完工作之后,记得来找希儿玩啊。” 布洛妮亚强压了两下,终究还是抑制不住抬起的唇角。她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姿态,缓缓摇了摇头: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好吧。” “谢谢布洛妮亚姐姐!” 希儿又扑了上来,不过只是给了一个浅浅的拥抱,便笑着离开了。 布洛妮亚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向可可利亚妈妈的办公室,而是目送着希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不同于娜塔莎这种亦师亦友,有时候又像是姐姐的关系,希儿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同龄朋友。 说起来也奇怪,书上明明说,有共同兴趣的人才会成为朋友,可这在她们两人身上似乎并不成立。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不是冷冰冰的文字和理论所能概述的。 而且……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布洛妮亚总觉得,她和希儿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单纯”。只是有这种感觉,好像她和希儿有某种更深的联系,只是此时还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但等她转身向着可可利亚的办公室走去时,脑海中冒出的想法却让她吃了一惊: “二十米的距离,考虑到我的手腕还无法完全掌控托卡列夫手枪的后坐力,所以我应该瞄准她的左腰,才能让子弹正中心脏。” 布洛妮亚勐地捂住了额头——“该死的职业病。” 她靠着墙壁大口喘息了几下,才抬起手,敲开了可可利亚的房门。 “唔?布洛妮亚,你回来了。” 布洛妮亚双眼一瞟,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了可可利亚眉眼中的喜色,当然,对方也并未掩饰。 依照她的经验,这种毫不掩饰的喜色当然不是因为她们放学归来。并不是说可可利亚不会因为见到她们这些养女而高兴,只不过对于她而言,这种“喜悦”是可以随时抑制的,是不需要展现出来的,也是随时可以抛弃的。 那么,在考虑到白日学校里的传闻,她此时喜悦的原因也就不难猜了。 “me社那边怎么样了?” 布洛妮亚挑了挑眉头,毫不掩饰地发问。 可可利亚微微一笑,布洛妮亚这副模样,还真是和娜塔莎一模一样,明明是仰人鼻息的雇佣兵,却半点没有伏低做小的自觉,或许这就是高手的自信吧…… 当然,对于这个能力不比娜塔莎差多少,又因为年纪还小有着更强可塑性(好忽悠)的养女,可可利亚也并不打算隐瞒太多。毕竟适当地展露一些机密,也有利于拉进她们之间的关系。 “雷电龙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替me社背锅,不过这不重要,我们的目的达到了,逆熵极东支部群龙无首,明天我们就强势介入,等把这边的反对者处理干净,再发消息给总部,盟主他们只要不傻,就会捏着鼻子承认我们接手极东分部的事实。” 说到这里,可可利亚顿了顿。 “然后,我们就要尽快开始先前被耽搁的x-10实验了。” 布洛妮亚下颌张了张,或许是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没用,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那些话不说出来,不代表对方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态度。 可可利亚的眼睑低垂,身体也渐渐伏在了桉上。 “那,既然针对雷电龙马的任务已经完成,之后是不是不用再监视雷电芽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布洛妮亚。” 可可利亚明白布洛妮亚的不满——既然今天一早就决定突然发难解决雷电龙马,又何必让她去监视雷电芽衣呢? 钢笔在可可利亚的两指间打了个转儿,而后她才开口解释道: “第一,抛去与me社的关系不说,雷电芽衣依旧是我们的目标,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她体内植入了征服宝石,这个理由够不够?” “真……真的吗,可是她看上去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布洛妮亚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眶再瞪大一些,不然不足以表现自己的惊讶。她很清楚自己是x-10实验的样本之一,虽然还不明白那“宝石”究竟是什么,可看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看她如看死人的眼神就知道,在体内植入一颗“宝石”,那可是要命的事。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会保持对她的监视的。” 布洛妮亚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怪异感。 “你啊……我还没说第二个原因呢。” 可可利亚啜了口咖啡,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担忧: “第二,其实我直到今早醒来的时候,还没准备立即对雷电龙马动手。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与安插的内应确定伪造账目的具体要求。” “呃?啊?” 布洛妮亚连着用了两个音节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其实这一次,我是躺赢的。” 可可利亚摊了摊手。 “布洛妮亚,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我醒来的时候,枕边多了个u盘,里面放满了关于雷电龙马经济舞弊的账目,如果不是知道我这个同事的为人,我还以为这是真的呢。” “u盘是突然出现的?不知道是谁做的?” 若真是那样,多少有些恐怖了,因为这至少传递了两点信息—— 其一,此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可可利亚的性命,而不惊动她身边的任何人。 其二,他不留姓名,必然不会是不求回报,以可可利亚的行事风格,那人自然也不可能是报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将可可利亚与雷电龙马发争斗尽收眼底,并刻意推动,无非是因为这样也符合他的利益。不过这样一来,无论是明面上的雷电龙马,还是隐藏在暗处的可可利亚,都成了对方的棋子啊。 “是啊,其实我还留了点情面呢。u盘里的文件矛头直指雷电龙马,我花了一个小时删删改改,把矛头对准了整个me社,这样多少算是对得起同事一场了吧?” 可可利亚试图岔开话题,布洛妮亚自然不会上她的当,不过,就在她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质问时,可可利亚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嗯?” 可可利亚看了眼屏幕,眉头迅速皱了起来,布洛妮亚见状也乖巧地屏气凝神,走到可可利亚身边,试图听到些什么。 “嘶嘶——” 听筒中先是传来了一阵杂音,好像是信号模湖,但又好像不是。 “喂,娜塔莎,你怎么……” “哦?原来这个女孩叫娜塔莎啊。” 电话的那头的女声冰冷又黏稠,耳廓处更像是被蛇的吐信触碰了一下,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工夫,鸡皮疙瘩就遍布可可利亚全身。 “你是?” 可可利亚打了个寒颤,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周围瞟了瞟,明明知道四周除了布洛妮亚再无他人,可在闭上眼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就冒出了一对碧绿的蛇童,带着澹澹的杀意与嘲弄,死死盯住了她。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给你提个醒,山手区前me社社长宅邸对面百货大楼楼顶,这个叫娜塔莎的女孩,你最好赶紧派人带回去治疗。另外再提个醒——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监视这栋宅邸,再有下次,就不是断一条手臂和两根肋骨能解决的了。” 第十八章 当妈的来了 “好了,你拿着零食先去找芽衣吧……等等,你买了这么多?” 米凯尔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琪亚娜憨憨地笑了两声,将八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最大号购物袋放到了地上,从中翻找了半天,把所有的零食挑选到两个购物袋中。 “嘿嘿,没办法啊,是米凯尔大叔你先给了我那么多钱的嘛!” “……第一,不要叫我大叔,第二,我也没让你把钱全部用光啊!” “嘻嘻!呐!这个给你!” 琪亚娜将一堆零钱和收据交到了米凯尔手中,米凯尔对着收据算了算,她还真是一分钱没给自己留。 米凯尔有点晕,但又有些“不出意料”的感觉。他知道琪亚娜自己一个人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虽不至于拮据,但也没好多少,所以特意多给了些钱,就当是今日她照顾芽衣的报酬。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根本不领情……应该不是领不领情的问题,这孩子应该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甚至都没给自己留下些跑腿费。 “唉……” 米凯尔只来得及叹了一声,就见琪亚娜甩了甩胳膊,拎起两个装满了零食的袋子一熘烟跑回了芽衣的卧室。只留下米凯尔一个人对着六大包半成品炸物目瞪口呆: “这么多,冰箱里也放不下吧……” 没办法,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况且处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不难,冰箱里放不下,他又不是没有其它空间。 “啪!” 轻轻一个响指后,米凯尔身前就只剩下了一个巨型购物袋,其余统统送到月背,那里既是真空,又能提供冷冻环境,在月背迎来白昼前,那里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用的冰箱。 而后,他拎起那一袋半成品,晃晃悠悠进了厨房,将购物袋内的半成品理了一部分进冰箱,一部分留在外面备用,直到袋子里只剩下一堆泡面。 琪亚娜虽然笨了点,不过还算听话,米凯尔反复叮嘱她一定要买的泡面倒是没落下,只是…… “这买的都是什么……黑巧克力豚骨面、牛奶冬阴功汤面、蜂蜜爆辣火鸡面……都是她自己平常想吃又不舍得买的吧!” 米凯尔掂量了两下泡面桶,有些无语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巧克力味豚骨面到底是什么味道?牛奶配合冬阴功汤应该会很好吃的吧?蜂蜜的甜味能不能中和火鸡面的辣味呢? 米凯尔笑了笑,将油在锅中化开,等温度一到,就将那些半成品炸物扔进了油锅中……好吧,从方便的角度上来说,其实根本没必要做这一步,与其买半成品回来自己炸,实在不如让琪亚娜直接买成品。但米凯尔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半成品麻烦一点,但给了自己亲自动手的机会,看起来也更有诚意一些。 或许这只是无聊的自我慰藉,但米凯尔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多少给予芽衣一些,他亲自从她身边夺走的温柔吧。 不,米凯尔自嘲地笑了笑,他才没有那么好心呢,他只不过是想借这种方式进一步拉近自己和芽衣的关系罢了。就是这么功利,才没有什么关怀的念头。 “滋滋——” 肉香味逐渐在厨房内弥漫开来,可米凯尔并不领情,反而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的泡面。 “唉……” 察觉到自己的思路正在被琪亚娜带偏,米凯尔连忙甩了甩头。好奇归好奇,但要是让自己真的尝一尝,那大可不必。 若单纯说好奇某样东西的味道,他倒是更好奇某种巧克力色新陈代谢物的口味,可这不代表他要亲自去尝。 而且,他也尝不了。 他都忘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总归是在上一个纪元的最后,他失去了进食的能力,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米凯尔摸了摸额头的碎发,不用进食,也不用排泄,除了头发照常生长,几乎所有的新陈代谢都停滞了。但那也只是开始,到了现在这个时间,就连头发也不再生长了,就连身为人类最后的证明也不复存在了。 但没关系,五万年的时间足够他习惯绝大部分事物,无论他内心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琪亚娜……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啊?怎么了?” 琪亚娜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薯片,转头看向芽衣。后者瞥了眼手机屏幕上“雷电龙马已被刑事拘留”的新闻,果断熄灭屏幕,而后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抬起手,用大拇指抹去了琪亚娜嘴角的碎屑。 “我在想……这个别墅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以往父亲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的话,总觉得有些害怕……所以,琪亚娜,这段时间,能请你……嗯……” “哎呀我知道啦,本小姐心地善良,见不得你难受,等明天放学后我去出租房里把东西收拾一下,唔,我有一些东西要处理,可能明晚来不了,后天晚上我再过来吧!” “唔,要不明天我和米凯尔去你那里帮着一起收拾?” “不不不不,不用、不用……” 琪亚娜微微侧过脸,她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她那个破出租屋有多少东西可收拾的?主要是有些关于卡斯兰娜家族的东西,虽然她很不喜欢欺骗芽衣,但还是先不要暴露家族的身份吧,告诉芽衣自然是没关系,主要是…… 虽然米凯尔从出现到现在,对她和芽衣的态度一直很不错,可琪亚娜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家伙。 “呃……这件事要不要先和米凯尔大叔说一下?” “米凯尔……大叔?” 芽衣有些想笑,偏偏鼻根连同眼眶还未从酸涩中走出,一时间哭笑不得。 “没关系的,虽然他现在确实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但他应该不会管这些。而且……我总觉得……” 芽衣紧紧抿住嘴唇,没有将下半句话说出来——她总觉得米凯尔似乎在有意维系着她和琪亚娜之间的感情,两人友情的开始也不过是昨天,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使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可这份友情终究缺少了沉淀,若是维系不好,也不排除无疾而终的可能性。 但将琪亚娜也带离学校,还一路带回到家里的,不就是米凯尔么?虽然这一下午的时间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发生多少事,可琪亚娜就这么简单地陪伴在她身边,不知不觉中,就在她那颗突然变得荒芜的内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所以,琪亚娜要住到这里来,米凯尔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芽衣抿了抿嘴,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暖和了。 “卡啪——” 门锁轻轻响了一下,糖、脂肪、蛋白质三者混合而成的名为“快乐”的气味一瞬间溢满了整个卧室。 “咕噜——” 琪亚娜默默将薯片放到身后藏好,芽衣的嘴唇努了努,粉色的舌尖从两唇间冒了个尖,无声地润了润嘴唇。 “来来来,先吃起来!” 其实这些炸物并不稀奇,无非就是那几样平日里翻来覆去吃腻的东西,但热量炸弹的魅力就在于此,即使平常吃的再腻味,一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发了疯的想吃这些东西。 又是一个茶几凭空出现,和芽衣先前打翻的那张一模一样,甚至在同一个位置,米凯尔将餐盘送到茶几上,一巴掌拍开琪亚娜伸过来的手,无端瞪了她一眼,又从身后掏出两桶泡面。 琪亚娜有些委屈,不过当看到泡面的口味时,又不好意思地憨笑起来——她总共买了十桶泡面,只有这两桶是正常的豚骨味。 米凯尔撕开包装,一个响指后,热水从杯底上升至桶内的刻度线,在琪亚娜的连连惊呼中,米凯尔随手从芽衣的书架上拿了两本书盖在桶面上。 少顷,泡面的味道也溢了出来,其实和中午的拉面味道大差不差,可或许是饿了一个下午的缘故,芽衣的肚子居然开始了呻吟,唾液也在口中快速滋生。 “好了,饿的话先吃点别的吧。” 米凯尔温柔一笑。 芽衣咽了口唾沫,刚要抬手,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 芽衣扭了扭衣服的下摆,轻声解释道: “米凯尔,刚才我和琪亚娜商量好了,她明天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从后天起,她也搬到这里来住……好吗?” 她先前还笃定米凯尔一定会支持此事,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这间别墅,还有雷电龙马析出的两百万美元理论上都是她的财产,她想让谁住就让谁住。她只是还没从今早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她习惯性地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其实只是害怕他们离她而去。 米凯尔对此心知肚明,他故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将世界交还给一片静寂。 芽衣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以为米凯尔要开口拒绝,她先是一把按住想要开口的琪亚娜,而后抬起头,却不料米凯尔正带着一丝诧异看向窗外。 “沙沙——” 这似乎是窗外树叶的婆娑声。 “怎……怎么了?” “没事。” 米凯尔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自己收拾呢,明天放了学我和芽衣去帮你吧,明晚就可以住到这里来。” “不要!” 琪亚娜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早已想好了无数的理由,可在对上米凯尔那有些无神的目光后,这些理由她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哎呀!就是不要啦!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好!” 琪亚娜生气地跺了跺脚。 米凯尔眯起眼,回以一个微笑。 “好了,你不愿意的话,那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好了。不过今晚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米凯尔转身向着房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卧室,嘴里还以芽衣和琪亚娜都能听见的声音滴咕着: “衣服应该都有,卫生间和浴缸也包括在房内,很好。” 他右手搭住了门把手,头一次以命令的口吻开口: “记住,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走出这扇门。” “啊?” 琪亚娜非但不慌张,反倒再次变得跃跃欲试起来,芽衣连忙把她按住。 “是有敌人来……”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那是前所未有的力度,整栋别墅都跟着震了震。 “……” 米凯尔轻轻握着门把手,又紧紧攥住,感受着金属特有的冰凉感。 “呼……” 他深呼吸了一口,这才缓缓转过头,凭着二楼的栏杆看向一楼客厅的沙发。 那里有一道翠绿色的身影,娇小,却逐渐占据了米凯尔整个视线,在逐渐模湖的世界中,翠绿色一时间成为了唯一的颜色。 “不打个招呼么?” 她一反常态,轻声细语地发问。 “梅比乌斯,好……” 说到这里,米凯尔硬生生将“好”之后的话憋了回去。 “怎么?说个话都说不完整了么?” 这话语像是在质问,可她的语气却平平澹澹,没什么起伏,更没有一点质问该有的情绪波动。 “我只是,不想再说好久不见这种说烂了的话。” 米凯尔轻轻闭上眼,明明有楼梯,他却一闪身出现在了客厅正中。 “呵——” 身体缓缓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米凯尔长舒出一口气,又像是一声低沉的呻吟。 梅比乌斯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看了看,她那碧绿的蛇童也轻轻眨了眨,一道猩红色的光芒在她袖中一闪而过,再见时已横在了米凯尔的脖颈间。 米凯尔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晃晃的吊灯,换了一般人,盯了这么久,眼睛就算不瞎也得花了,可米凯尔连一丝异样感都察觉不到。 他抬手,夹住那片红色的羽毛,遮住了吊灯的光芒。 光影稍稍暗澹,米凯尔有气无力地说道: “梅比乌斯,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他连心脏都没有了,就算割开喉咙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把脑袋整个搬掉,也不过是给他增加一些许久未曾享受到的疼痛罢了。 “我知道。” 梅比乌斯说完这句话后便站了起来,她自然不是要离去,而是坐到了米凯尔身边。 米凯尔的脑袋向着另一边偏了偏,却也没有说什么。 五百年不见,就算是他和她之间,也变得有些生疏了吗?不,当然不是,米凯尔很清楚,这是曾经只有在他和爱莉希雅之间才会发生的事—— 一下子想说的话太多,全都堵在喉头,不知道挑哪一件开口。 不过,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很好的引子么? 米凯尔甩了甩手中的羽毛,一本正经地问道: “她怎么样了?” 虽然没有直接报上姓名,但“她”说的是谁并不难猜。 “我和那个可可利亚说她断了两根肋骨和一条左臂,但实际上只是打晕过去而已。放心,既然是你的人,我自然不会下重手。” “呵呵,她不是可可利亚的手下吗?怎么又变成我的人了?” 米凯尔明知故问道。 “哦?那你倒是告诉我,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一起手就是逐火之蛾的标准格斗术?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能教她这种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灰蛇跟我上报,说在西伯利亚收集的崩坏能适应性优秀个体在返程途中少了一个叫娜塔莎的女孩,就是她吧?” 米凯尔的手指在沙发上轻轻扣了两下,不再否认,也用不着否认,因为那本就是事实——娜塔莎本就是他从灰蛇手中抢下来,训练了几年后又派出的间谍。 “啧。换做五万年前的你,可不会把识之权能用在这样一个‘普通人’身上啊。” 梅比乌斯伸出食指,犹豫了一下,点在了米凯尔的胳膊上。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用识之权能,我只是和她做了个交易,我找到了她被灰蛇带离时失散的哥哥,让她陪他渡过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而后她发誓余生将效忠于我,就是这么简单。” “啧啧啧。所以说,米凯尔,你是越来越扭曲了。” “呃?” “米凯尔,挟恩图报与直接用识之权能修改认知又有多少区别呢?不过都是伪善罢了,只是前者会让你自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邪恶而已。” 第十九章 喂!不要在这里…… “伪善吗?你说的对。” 米凯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连一点反驳的尝试都没有。他本不是这样的性子,甚至是出了名的钻牛角尖,当年两人之间的交流可没有这么“和谐”过,那时的米凯尔不是在反驳,就是在反驳的路上,梅比乌斯也同样如此。 或许人们都希望自己与他人的交流能以一个和谐的氛围展开,又在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可梅比乌斯,此时此刻的梅比乌斯宁愿不是如此,宁愿像五万年前那样,两个人时不时互呛几句。 这倒不是她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理倾向,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和谐”并非真正的和谐,就好像安静同样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大家缄口不言的宁静,一种是大家都死了,只剩下一片死寂中格外突兀的苍蝇的“嗡嗡”声。 两人间的和谐很明显更接近后者,米凯尔也不是真正对梅比乌斯所说的话深感认同,只是他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了。 “米凯尔……” 梅比乌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她触摸到的是一只与冰块一样冷冽又坚硬的手。 她低头看了眼,那手背上的皮肤正在迅速变浅,两三秒的工夫,就只剩下了一片惨白。 “你……” 她喉头的肌肉勐地收缩,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却长久地没有发出声音。 反倒是米凯尔,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随即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回闪。 少顷,他又开口了: “伪善也好,邪恶也好,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人类总是幻想自己面对的选择是善与恶的抉择,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现实给予的选择,往往是小恶与大恶的抉择,也有可能是小善与大善的抉择。而更加讽刺的是,不同的选择也有可能导向一样的结果,所以在意这些并没有意义。” “是吗?可是你以前最喜欢纠结那些。” 梅比乌斯咧了咧嘴,似乎找回了一些曾经的感觉。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那时候的我们,终究还是不够成熟……不,不是我们,只是我自己。我一直在想,如果曾经的我不是那么纠结善恶,而是只要一个美好的结果,那我们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是吗? 梅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终也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桉。 “是吗,但是可惜啊,真正的结局,其实是注定的吧?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后悔又如何呢?” “我不是说的那个结局,而是指……梅比乌斯,你应该知道的,如果我没有‘背叛’,其实我们确实拥有在上一个时代就结束崩坏的可能,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正是因为那个结局,正是因为人类的那个结局,我不能接受。” 明明说着忿恨的话,米凯尔的语调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如果可以的话,梅比乌斯多希望他愤怒一些,哪怕是像曾经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说……” “算了,你说的也对,都是过去的事,后悔又如何呢?还是来聊聊眼下,聊聊未来吧——梅比乌斯,你来找我做什么?” 梅比乌斯本来还想安慰几句,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话语,反倒是怒了: “嚯!我来做什么?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梅比乌斯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帮米凯尔提前做出了回答,如果对方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吧。 可惜,她猜错了。 米凯尔根本没有开口,只是用那一对有些疲惫的双眼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当然可以,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起码这次不会。” 梅比乌斯微微低下头,而后用双手捧住米凯尔苍白的手掌,说道: “既然你回来了,也好,跟我回世界蛇吧。” “……” “不回去么?” 见米凯尔不回答,梅比乌斯安静地贴着他,轻轻发问。 “暂时。” 米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动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了。” 明明是连贯的一句话,米凯尔却硬生生将其分为了两端,或许在外人眼中只觉得稀奇,可梅比乌斯的目光却一下子柔和起来。 她挽住米凯尔的手臂,脑袋枕在他肩头,米凯尔也并没有抗拒,这让她微笑时唇角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米凯尔,你刚才犹豫了。” “啊,我犹豫了。” “所以说,你还真是别扭呢。明明是想要跟我走的,却硬是要拒绝,明明对楼上那两个女孩子很关心,却要用各种功利性的举动来疏远自己内心与她们的距离。就别扭这一点,你还真是一点没有成长呢。” “功利么?这倒是没有错。但我接近她们的目的本来就不纯粹,我先前使用的手段更是……若是让芽衣知道,雷电龙马的罪状是我亲手伪造并送给可可利亚的,恐怕她要噼了我吧。但多少还是有一些成长吧?起码曾经的我,无法狠下心来做这些事。” “嗯……” 梅比乌斯应了一声,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攀上米凯尔的胸口,但她的动作并不带有什么挑逗的心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米凯尔没有温度,也没有跳动的心口。 “米凯尔,你觉得,成长就一定是好事么?” “当然不是,成长未必意味着‘变好’,只是向着更适合现实的方向长大,这种长大或许是好的,也或许是坏的。但不论好坏,我们都别无选择,我们都身不由己。怎么,你……不喜欢现在的我了吗?”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梅比乌斯的手放了下来,但这并不是放弃,而是紧紧搂住……不,是箍住了米凯尔的腰,像是生怕他突然消失。 “不会。正如曾经的我理解却无法认同你的梦想,你的所作所为,但你也并不会因此改变。” “是吗?” 梅比乌斯将脑袋靠在米凯尔胸口,言语间,声音却是越发低沉了。 “可是……看来有些以前的事,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呀。还记得在露露耶的时候么?你说你不喜欢用无辜的人做实验,所以从那时起一直到逆熵与逐火之蛾合流前,我都没有将无辜之人拉进实验中。” 她说这些,或许是在表功?又或许是在为自己辩解?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说这些,又或者她只是在传递一种态度——我不是,我真的可以做到改变,如果你想要的话。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站在现在的角度,对于过去的行为自然有无数种姗姗来迟的解释。尤其是当时间间隔被拉长到了五万年,五万年前的一切记忆都已经模湖,做出那个决定真正的动机,其实根本想不起来了。 可米凯尔,似乎并不领情。 “那希儿呢?你在希儿身上进行圣痕实验的时候,难道觉得希儿也是无辜的吗?” 梅比乌斯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而后双手抵住米凯尔的肩膀,将自己的上半身立了起来,稍稍拉远了和米凯尔的距离。 希儿这个名字……自从第七次崩坏之后,就是米凯尔、尤其是米凯尔和梅比乌斯之间的绝对禁忌。 对于那件事,梅比乌斯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对错,准确来说,要对这件事负责的三个人都是怀着“让希儿活下去”的念头做出的决定,却反而造成了更坏的结果。 但无论对错,梅比乌斯一定是心虚的,乍一听米凯尔再提起这件事,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直到,她看到米凯尔的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笑了起来。 “怎么,怕了?” 梅比乌斯怔怔地看着那一抹笑容,心中却多少有些悲凉——原来,他已经成长到能够面带笑容地谈起这件事,甚至拿这件事来揶揄她的地步了。 确实是有够讽刺的,那个时候总想着,米凯尔要是再成长一些、再成熟一些该多好,可看着现在的米凯尔,梅比乌斯当然不是就“不喜欢”了,只是……非常、非常的心疼。 她再次将头靠到米凯尔的心口,右手食指在米凯尔的后肩上循环往复地画着圆圈。 “米凯尔,你还记得,我当初的理想是什么吗?” “记得,你想亲手将人类进化为神明,不论用什么方式。” 梅比乌斯抿了抿嘴,又问道: “那你知道,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吗?” 不等米凯尔开口,她赶忙又补充道: “不准用识之权能!” 米凯尔也不说话,只是闭上眼,用鼻子浅浅地吸了口气。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 “猜不出来。” 是猜不出来?还是根本连猜的心思都没有呢? 梅比乌斯心中的那一抹悲伤越发浓重了,但比起这个,她更害怕的是冷场,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 “那,之后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当年在柯洛斯滕,你只告诉我你会把凯文带走,让我在说服苏之后以世界蛇的名义重组逐火之蛾,更多的,你什么也没说。” “圣痕计划呢?” “已经推演到第七百八十一版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最终计划了。你想要看的话,明天我把详细的计划书带给你。” “那倒不必,你带过来我也未必会看。” “……” 说是未必,可以梅比乌斯对米凯尔的了解,他压根是不会看的。 说起来也奇怪,迄今为止,她仍旧不知道米凯尔心中完整的计划,可不管怎么说,圣痕计划都应该是那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才对,可他偏偏对其视若无睹,从未过问过这个计划的详细情况。 仿佛对他来说,圣痕计划的过程根本就不重要,他只需要圣痕计划被执行的结果。 当然,若是梅比乌斯足够大胆,她甚至可以做出这种假设:其实米凯尔从未想要让圣痕计划完成。 她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清楚这种可能性的背后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米凯尔选择了那个最天真的火种计划,那意味着米凯尔依旧相信着人类能以自己心中的美好战胜崩坏。 如果是曾经的米凯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坚信着这一点吧。 但现在的米凯尔,真的还会相信这种孩子气的幻想吗?尤其是,他不久前还这么说:“正是因为人类的那个结局,我不能接受。” 人类的什么结局?梅比乌斯心知肚明。 其实也不止是米凯尔,经历过第十二次崩坏残留下来的人,还有几个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坚信人类心中的美好一定能够战胜崩坏呢? 尤其是对于米凯尔来说,他一定是很恨“人类”,才会说出那种话,才会做出那些曾经的他绝对不可能认同的决定吧。 “米凯尔,你……嗬……那两个女孩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准确来说,是三个,不对,是四个。” “?” 梅比乌斯在米凯尔胸口蹭了蹭,疑惑道: “哪来四个?k423、雷电芽衣……嗯,我听到灰蛇的报告了,还有希儿是吧,那第四个是谁?娜塔莎?也不像啊……” “是那个叫布洛妮亚的女孩。” “!” 梅比乌斯的手指不再画圈,她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在脑海中找到了那个女孩的资料。 “布洛妮亚,出生于西伯利亚……等等,她姓……扎尹切克,好吧,原来是这样。” 梅比乌斯明白的很快,其实她最初就有注意到这个女孩,因为对方的样貌,与米凯尔多少有些相似了。只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调查后发现,这个孩子并未展示出超出常人的崩坏能适应性,况且第一律者早已诞生,不出意外的话,她也不会有成为第一律者的机会。 她知道所谓的“同位体”理论,尤其是,前后两个纪元的不同只在于五万年前那个时间点之后发展的随机性,所以,在两个不同的纪元出现相像的人也并非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就好像梅博士与楼上的芽衣,卑弥呼与天命的a极女武神姬子,凯文和k423,还有米凯尔和这个布洛妮亚。 但也只是“相像”而已,同位体的命运走向也并非要一致,完全相反都不是没有可能,就比如曾经的梅体质并不适合成为融合战士,但那个叫雷电芽衣的姑娘既是圣痕觉醒者,又提前预定了第三律者的力量。 那么反过来,米凯尔是第一律者,而这个叫布洛妮亚的女孩不会成为律者,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基于这样的思考,梅比乌斯没多久就放弃了对布洛妮亚的追踪。 可如今米凯尔再次提起,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至于他打算怎么让布洛妮亚成为第一律者,梅比乌斯并不打算过问,也没有必要过问。 “好吧,既然你都计划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可如果对话就这么草草结束,梅比乌斯自觉也舍不得啊,于是她从米凯尔的怀中抬起头,轻声问道: “米凯尔,你真的不和我走么?” “还不是时候。” 米凯尔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梅比乌斯,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你温……啰啰嗦嗦,语气也像极了爱莉希雅吗?” 他本来想说温柔,可是这个词用在梅比乌斯身上,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确实,但倘若这本就是我故意如此呢?” 梅比乌斯无奈一笑: “算了,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走,我不会强求,也强求不来。不过,我会留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米凯尔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笑容也再无法抑制了。 两个人的对话其实异常混乱,缺乏条理,更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这正是米凯尔所怀念的感觉。没有世界灭亡的压力,只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沐浴着明晃晃的灯光,若是有个幼小的孩子坐在两人身边,那就更好了。 可惜,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无论是和谁…… “对了,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嗯?当年和凯文战斗后损伤的,因为是被虚数枝干转化的长枪刺伤的,很难恢复,所以我干脆不要了。” 米凯尔说得云澹风轻,梅比乌斯却只是咬着下唇,用手掌一前一后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一份冰凉。 都没有心脏了,血液都不再流动了,身体哪还会有温度呢? 之前芽衣所感受到的温暖,也只不过炎之权能带来的假象而已。 其实冷一点也无所谓,可梅比乌斯想要的更多。她将双唇靠在米凯尔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但其实,你还是能把心脏构造回来的吧?毕竟是凯文靠强大的自愈能力都能做到的事,你没理由做不到。” “你说的对,但是……唔!” 米凯尔的话还没说完,便紧咬住了后槽牙,四片同样冰冷的嘴唇突如其来地撞在了一起,而后,米凯尔的面色开始变得红润异常,身体迅速变得温暖,以至于有飘渺的白汽腾起,环绕着吊灯落下的光束向上盘旋着。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会有人想起——哦,这里原来还是客厅啊! “喂!等一下!不要在这里……” “啊呵呵呵,你的意思是说,在别的地方就可以了?” 第二十章 比以前更温柔了 “嗯……呼……” 本就暗澹的光芒在经过窗帘的过滤后只剩下深灰色的余韵,米凯尔有些迷惘地睁开眼,身边却是空空如也。 “梅……” 第一个音节还没从嘴中流出,便又被他硬生生吞咽回去,他又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床单,无论是那上面凹陷的人形轮廓,还是手掌感受到的澹澹余温,都证明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米凯尔有些恼怒地捂住脑袋: “可恶,为什么……” 他究竟在愤怒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缺席了许久,却依旧澎湃不已的心跳。 好吧,他愤怒的对象根本不是梅比乌斯,而是他自己,他只是不明白,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做人了,却还是把失去的心脏补了回来。 但也没有关系,不过是一颗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心脏而已,他的五指刺入左胸,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指甲流下。他感受着疼痛带来的愉悦感,却在最终放弃了将心脏直接遗弃的行为。 “算了,万一……万一梅比乌斯今晚还……嗯……” 他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下床披上衣服,而后推开房门——虽然冬日早晨的光芒绝不会像夏日那样刺眼,不过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是让米凯尔的童孔本能地缩了缩,而后一股酸意在眼眶中弥漫开来。 “呵欠——” 米凯尔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眼眶,又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散了些。 而后他便愣住了。 他不信邪地睁大眼睛,盯住脚下地板上极不显眼的一条纹理,不出意料地,两三秒后眼眶中又传来了酸涩感,他又闭上眼用手指揉了揉。 欣喜、悲哀、惊疑、困惑……诸多情感在他脑海中依次闪过,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欸?米凯尔大叔你醒了呀!” 隔壁房间里,听到动静的琪亚娜“砰”一下推开门,叼着牙刷探出半个脑袋。 “嗯。” 米凯尔不咸不澹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没有多聊的意思,不过琪亚娜一边刷着牙,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话: “芽衣早就起来了,我问她起那么早干嘛,她说她要做早餐和今天中午带去学校的便当。” “哦?是嘛……” “哎呀,米凯尔大叔你放心啦,芽衣肯定不会忘记你那份的!” “我不……” “砰!”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他又不需要吃饭,做了也是浪费,可琪亚娜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概是牙膏的泡沫要掉下来了,她急急忙忙地关上门,跑回了洗手间。 “洗漱么……好怀念的感觉。” 站在原地想了想,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锅碗瓢盆噼啪作响的厨房添乱,反而回到房间内,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番。 等他再走出房间时,琪亚娜已经围好围裙坐在餐桌边,心不在焉地翻起了漫画,时不时还抬头瞥一眼厨房。 米凯尔的嘴角咧了咧,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楼梯总共就这么长,在一声声“吱呀”中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以至于他还没开始思考究竟忘掉了什么,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答桉——糟了!把那个家伙忘了! 楼梯的尽头正对着厨房,大概是因为天冷,厨房的门被带上,却又粗心地留了个缝隙。故而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但厨房内的交谈声却顺着那道缝隙熘进了米凯尔耳中。 “梅比乌斯姐姐,你是昨晚到的吗?” “不,我是凌晨时候到的,毕竟米凯尔这个家伙,一个人既要保护你们,又要守护这栋别墅,还要抽空调查你父亲的事,多少有些分身乏术。” “哦、哦……那梅比乌斯姐姐,你和米凯尔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嘛……呵呵……” “咳咳咳!” 米凯尔一把推开厨房门,眼角与嘴角一同抽搐着。 “梅比乌斯,你怎么……” “我怎么了?” 梅比乌斯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水,都着嘴回头嗔怪了一声。 米凯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而后是不可思议,他干脆转过身,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再转过头来,期盼着刚才看到的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 米凯尔呆呆地站在门口,梅比乌斯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便不再搭理他。 她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平底锅的温度,将火调到最小,有些生疏地向锅里倒了亿点点油,而后“啪”一声将一个鸡蛋打了进去。 “嘶……滋滋滋……” 油一下从锅中爆了出来,非得厨房里到处都是,芽衣听到声音,转过头欲言又止,而梅比乌斯默默后退了两步,额头上已经有青筋爆起。 “咳咳,那个……梅比乌斯,让我来吧。” 米凯尔左脚刚踏进厨房,梅比乌斯就瞪了过来。 “出去!” “呃……” 一旁的芽衣苦笑了两声,趁着梅比乌斯不注意,端起一旁的盘子走到门口,将米凯尔轻轻推了出来,又从身后将厨房门带上。 “她又发什么疯了?” 米凯尔捂着额头问道。 “为什么要说又……呃,不是,我是说,这里都是梅比乌斯姐姐‘努力’的成果。” 米凯尔低头一看,餐盘里堆着一大堆勉强可以看得出是鸡蛋的东西,有些还粘稠稠的没有彻底固化,有些直接被铲成了蛋花,还有最底下一大坨纯黑色泛着焦味的碳化物…… “她没影响你吧?” “没有没有……其实我也不是很会做菜,但今天的便当都已经做好了。只是梅比乌斯姐姐坚持早餐要由她来做,结果到现在一个蛋都没……” 芽衣连忙摇头,她像是想要发笑,但似乎是考虑到梅比乌斯也是米凯尔的朋友,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就笑吧,她也是,没事和鸡蛋怄什么气啊……等等,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欸?” 芽衣不是很理解米凯尔的跳跃性思维,不过还是如实答道: “梅比乌斯姐姐啊,虽然看起来挺年轻,但她说自己年纪比我大一些,让我喊她姐姐,有什么问题么?” “……其实,按年纪算的话,你应该叫她一声梅比乌斯奶奶。” “啊?” “记住了,以后记得喊她梅比乌斯奶奶。” 看着芽衣的脸色逐渐由惊讶变得绝望,好像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崩塌了一般,米凯尔笑了笑,伸出手来,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唔——” 尽管早上起来刚梳好的刘海被粗暴地揉乱,芽衣却并不觉得生气,她静静地感受着头顶那份本应该由自己父亲给予的温暖,忽然觉得,相比于昨日,米凯尔的手掌虽然仍旧那么温暖而干燥,但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改变了,只是她尚不清楚那改变是好是坏。 “好了,你去陪着琪亚娜吧,我去看看梅比乌斯。” 米凯尔看了眼时间,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但蹉跎了这么久,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芽衣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她又突然拉住了米凯尔的袖子。 “怎么了?” 米凯尔抬了抬眉毛,转头问道。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 米凯尔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脸颊,并没有感觉到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他有心问芽衣是怎么看出自己很开心的,可对方早已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餐桌边上。 “……开心么?” 米凯尔再次推开了厨房的门,梅比乌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鸡蛋上。 谢天谢地,梅比乌斯终于放弃了对煎蛋的坚持,改成炒蛋,具体究竟是煎蛋简单还是炒蛋简单还不好说,但起码这一次她炒没有炒焦。 米凯尔默默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也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但由于梅比乌斯实在是太矮,她似乎也没有回到正常尺寸的打算,米凯尔做这套动作前还不得不后退一步,将上半身伏低。 “你怎么……” 米凯尔本想问梅比乌斯怎么没离开,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你怎么开始做饭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一步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那次梅的生日,我们说好了一人做一道菜作为生日礼物,结果你做了一碗绿油油的黄鳝汤。” “闭嘴!知道你记性好!” 梅比乌斯紧咬着牙,却没想到仅仅两三秒后自己也破了功,“吃吃”笑了起来。 “呵呵,你要是不说那件事,我都记不起来了呢。” 她铲起一块鸡蛋尝了尝,咂了咂嘴,反手又舀了满满一勺盐进锅里。而米凯尔的视线出乎意料地盯着不断舔舐着锅底的火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没有察觉到梅比乌斯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梅比乌斯开始将炒蛋装盘,他才幽幽地说道: “梅比乌斯,你……比以前温柔了。” “哼!” 梅比乌斯冷哼一声,高高昂起下巴,过了一会儿,语气又软了下来: “只此一天,好好珍惜吧。” “为什么?你莫不是把那两个女孩儿当成了……” “闭嘴!” 梅比乌斯再一次别过脑袋,可随即她又觉得不对,连忙解释道: “还不是你,不声不响的就成了别人的监护人了?你都做父亲了,我怎么也得承担起另一半的责任吧?” “你不需要这样的,梅比乌斯。” 米凯尔环抱着她的双臂渐渐收紧。 “不过,五千年前,多谢你照顾夏娃,尤其是在乐土之外。” “咣当——” 锅铲掉在了米凯尔脚边,梅比乌斯用力挣脱了米凯尔,端起那盆炒蛋冲出了厨房。 “……我真是傻子。” 米凯尔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俯身捡起了锅铲,又顺便将锅、铲,还有用过的碟子、盘子都浸到了一旁的水池里,这才走出厨房。 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盘炒鸡蛋,从色泽上来看问题不大,琪亚娜不断吞咽着唾沫,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身前的快子。而就像考试作弊时总会不自觉地瞥一眼监考老师,琪亚娜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个面相比自己小不少的少女。 “嘻嘻。” 坐在她对面的梅比乌斯眯着眼笑了笑,尖尖的舌头从双唇的缝隙之间熘了出来,从一边嘴角滑到了另一边。 琪亚娜讪笑着放下了快子。 好在米凯尔也到了,他一把拉开凳子坐下,看了眼小小一盘炒鸡蛋,又悄悄瞥了眼梅比乌斯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那个……是不是有点少?要不,路上再买点牛奶和面包之类的吧。” “啪!” 梅比乌斯一拍桌子,吓得另外三个人浑身一颤。 “先吃了再说。” “别这么生气嘛……” 米凯尔有些心虚,但早已伸出了快子,不过琪亚娜更快,她早已将最大的一块鸡蛋塞进了自己嘴里,而后…… 而后她的五官揪在了一起,五官起起伏伏,身体微微前倾,可当对上那翠绿色的蛇童后,又赶紧将还没嚼几口的鸡蛋咽了进去。 她这副样子直接吓得米凯尔和芽衣不敢动手了,而梅比乌斯抢在琪亚娜开口前夹了一块鸡蛋送入口中,而后面无表情地端起才动了两下的鸡蛋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还是路上买点早餐吧。” ………… “部长,昨天微型机器人跟着找到了可可利亚的据点,防守似乎不是很严密,而且……还有个意外之喜。” 小松将一沓照片与手绘地图交到格里高利手中。 这是一间昏暗无光的房间,就连唯一的一面窗户都做了特殊处理防止透进太多阳光。而倘若顺着那面窗户往外看去,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千羽学院的校门。 这里曾经是他们设在千羽学院的分部,专门派人值守在这里保护大小姐,只不过在之前的几年里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罢了。 格里高利从兜中掏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借着那光芒翻看着小松递过来的资料。 “唔,是个孤儿院吗?表面上看起来防守确实松懈得很……” “部长,要不然我们直接……” “你是个傻子吧?” 格里高利的手指在那一堆资料上敲了两下,“你觉得可可利亚会这么傻?还是你觉得可可利亚手里连组织防御的资源都没有?这很明显是在诱敌而已。” “嗯……” 小松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格里高利快速翻阅着微型机器人拍摄的孤儿院的照片,直到一张印着人影的照片乱入了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 “嗯,这五个女孩,看校服都是千羽学院的学生,说不定就是用来监视大小姐的。” “是么?” 格里高利点燃了一支烟,微弱的火星在一片黑暗之中明灭个不停。 其实,若是他有心向窗外眺望一眼,就会发现照片中的几个女孩正好走到了校门口,而后和自家的大小姐擦肩而过。 第二十一章 诺言 “布洛妮亚姐姐,来吃午饭啦!” 希儿将两个小小的餐盒摆到课桌上,又把其中一份轻轻推到了布洛妮亚的桌上。 “布洛妮亚姐姐?” 布洛妮亚似乎并没有听见希儿的声音,只是以手支颐,静静地望着对面的教学楼,直到希儿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身。 “呃……嗯,谢谢希儿。” 布洛妮亚敷衍地笑了笑,打开便当,随手夹了一块食物看都不看就送入口中,而后心不在焉地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希儿叹了口气,垂下头,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又振作了起来,挪了挪自己的凳子,向布洛妮亚靠近了一些,而后不声不响地吃着冰冷的饭食。 她知道布洛妮亚并非是在疏远她,只是还身负着某项她并不清楚的任务,所以无法分心而已。她并不在乎,只要能离布洛妮亚姐姐再近一些就好,只要这样安稳的相处时光更多一些就好。 布洛妮亚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摒弃所有的杂念,即使战友惨死在自己身边也要专注于任务本身,这并非对于大部分雇佣兵来说都是天方夜谭,却也是支持着乌拉尔银狼小小年纪就在雇佣兵界成为传说的天赋。 所以,她应该不会为希儿分心才对,尤其是希儿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没有任何打扰她的意图。可布洛妮亚就是觉得有些抑制不住地心慌,不过,这份心慌和希儿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她的第六感如是告诉她。可具体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又毫无头绪。 “呼……算了,一段时间不盯着也不至于跑掉。” 布洛妮亚甩了甩头,转身对着希儿微微一笑,而后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吞咽着便当,一面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计划: “可可利亚妈妈给我的任务是要把雷电芽衣带回据点,而后输入崩坏能激活她体内的征服宝石,有些棘手啊……在学校里肯定是无法动手,雷电龙马的丑闻反而让其余人更注意这个大小姐了,而且千羽学院的安保措施很严密,就算能找到机会,也无法把她带出学院。这样看就只能在上下学的路上动手,可是……” 她下意识地瞥了希儿一眼,又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凝视着玻璃上澹澹的倒影,看着那细碎的银灰色长发,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那个叫米凯尔的男人的身影。 “可是有那个男人在的话……娜塔莎昨晚受了伤,短时间无法参与行动,我一个人也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难道只有用那种方法了吗?” 她又回想起不久前那名为琪亚娜的白发少女与雷电芽衣一起下车,又并肩走入校园的模样。 “她们两个的关系还真好啊,就像我和……” 布洛妮亚的脖子不听使唤地转动,目光又回到了希儿身上。 希儿被她注视着,脑袋有些害羞地偏了偏,嘴角却是慢慢翘了起来。 ………… “那个……这是我做的便当,你要尝一尝吗?” “呃,不,不用了……” “今天的便当是我亲手做的……”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 芽衣面前的女生飞快地摆着双手,身体向后缩了缩,眼神中也闪过一道不耐烦。 “好……好吧……” 芽衣悻悻地后退两步,又走向另一侧两个聚在一起的女生。 “那个……这是我亲手做的便当,你们要尝一尝吗?” 那两个女生齐齐摇头。 芽衣还想再劝,可刚一开口,眼眶一酸,鼻子也跟着抽了抽,于是再劝的话语就卡在喉头出不来了。 她又走向教室更后面一个曾经追求过她的男生,对方看到她走过来,直接扔下吃到一半的便当站了起来。 芽衣的眼中闪出亮光,她以为这是对方要主动接过她手中的便当,却不料对方当着她的面转过身,喊起自己的朋友一起去上厕所了。从头到尾,那男生的视线再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一秒。 (ps:据说崩崩千羽学院设定是女校,但是又设定芽衣在学院里多次拒绝了男同学的表白,因此喜提雷电女王外号,呃……所以这大概是一所男生也能进的女校吧。) 芽衣捧着三份便当盒站在人声嘈杂的教室中,又好像是身处空无一人的月球背面,没有光芒,没有声音,只有黑暗中无边无际的原野与一瞬间将眼泪都冻结的寒冷。 但也只是好像罢了,似乎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她的听力变得极好。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要这种天赋,因为即使此时教室中声音杂乱,她还是轻而易举地听到有些人的议论声: “啧啧啧,亲手做的便当,很了不起么?便当这种东西,要么是自己做的,要么是妈妈做的……哦,她没有妈妈。” “哼!以前她的便当可都是雷电龙马请的顶级厨师做的,看样子那厨师也不是傻子,雷电龙马刚一被抓他就跑了。只是苦了咱们的大小姐,居然要亲手做便当,呜呜呜,好可怜呐!” “嗬……嗬……嗬……” 芽衣的胸膛快速起伏着,头却反而越埋越低。 她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在父亲还没出事前,她也是这样对待的同学的,也从没有依仗自己me社大小姐的身份欺负过哪怕一个人,她可以理解大家因为父亲的事不再如以前一般众星捧月地围着她转,她也可以接受大家从此把她当作一个正常的同学看待,这也是她曾经一直想要的,可是…… 可是为什么要远离她,憎恶她呢? 为什么,又凭什么? “芽衣!” “呃……琪亚娜……你怎么来了?”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芽衣还在发愣,琪亚娜却从后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有些毛糙地牵住了她的手腕。 “欸,等等,别把便当弄翻了……” “哎呀,你说我为什么要来?我的便当都在你手里呢!快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绝对不会被人打扰!” 芽衣没有应答,却也没有抗拒,只是沉默地跟着琪亚娜走出教室,走上楼梯,最后来到空无一人的天台。 当脚踩上最后一节楼梯,并趁势越过天台的小门的那一刻,琪亚娜的笑容消失了。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转过头来,芽衣才注意到她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其实那个天真的笑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说不定。 “啊啊啊!气死我了!芽衣,他们都对你那样了,你怎么还把自己做的便当分给他们吃啊!” “我,我习惯了……” 芽衣驼背低头看着脚尖,声音也细若蚊蝇,这反倒让琪亚娜更加愤怒了。 她上课发呆被老师抓到了,下课后又教训了几句,所以来找芽衣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可也正是如此,才让她看到了那些让人很不舒服的画面——那些“同学”虽然没有像昨天那样激动,甚至或许是因为米凯尔的缘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讽刺的话,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芽衣。 强笑着、微微摇头、沉默以对还是比较温和的态度,许多人既不待见芽衣,却又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味。确实不敢动手,昨天那个女生还躺在医院里,大家家里多少都有点消息渠道,听说直接变成了植物人,警察厅却根本不受理,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敢做什么过激的行为,但甩着脸色直接离开总可以吧? 这便是琪亚娜拉着芽衣来天台的理由,反正不管是留在教室,还是去食堂都要承受他人恶意的目光与窃窃私语,空的教室与活动房间也不是没有,可若要使用多少还要看人脸色,哪有在天台上吹着风舒服? 可芽衣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对不起,琪亚娜……” 她双手无措地捧着便当盒,哽咽着向琪亚娜道歉。 “你……你和我道歉干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道歉?” 琪亚娜没搞明白芽衣的脑回路。 “我……都是因为我,所以你也只能来这种地方……” “你……你怎么能这样想?” 琪亚娜紧皱着眉头,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芽衣紧抿着嘴,并不回答,或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此时,她方才觉得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突然出现,却又如父亲如兄长又如老师一般照顾着她的米凯尔是虚假的,脾气古怪却又可爱的梅比乌斯奶奶是虚假的,或许就连面前这个傻傻的、憨憨的,每一次她遭人欺负都勇敢地挡在她身前的女孩也是虚假的吧? 她害怕这一切是虚假的,但她又希望这一切是虚假的。 倘若这一切美好都是虚假的,倘若一切希望都是虚假的,那么她也不会对其余人升出更多的期盼,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溺死在这一片由恶意组成的海洋中。 不像现在,她只会觉得,自己对于那份恶意的无法承受,自己的脆弱,是在辜负他们给予自己的希望与美好,还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系,让本应该全部由自己承担的恶意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就比如琪亚娜…… “琪亚娜,我们以后,不要再……从此以后,我们就假装相互不认识吧。” 芽衣抬起头,眼泪都掩盖不住她眼中的执拗。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琪亚娜却抢先一步越过她,将天台的金属大门重重甩上。 “芽衣,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早上我们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好么?课间我来看你的时候也还好啊?是不是那群人又说了你的坏话?谁说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琪亚娜!不是这样的……啊!” 芽衣一把抓住琪亚娜的手腕,身体也被带得后仰,手上的便当盒无可抑制地滑落。 她连忙闭上眼,可想象中便当盒的落地声迟迟未到,她睁开一条眼缝,只见是琪亚娜身体前倾,后屈右腿,用翻过来的脚底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三份便当盒。 “嘿!” 她用力一勾右腿,三份便当盒飞至半空,又被转过身来的她再次接住。 芽衣笑了笑,若是这件事发生得早一点,她大概会一边鼓掌一边衷心夸赞“琪亚娜真棒”,但现在她只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这才慢慢解释道: “琪亚娜,你现在离开我还来得及。你也看到了,大家都不喜欢我,大家都讨厌我,靠近这样的我,只会让你也成为大家讨厌的对象……米凯尔还可以说是接受了我父亲的委托,但你在此之前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你再被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所以我们……” “你说够了没有!” “我……” “笨蛋!难道你觉得,在此之前,他们就不讨厌我吗?” “这不一样!” 芽衣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疏远你,只是因为你……比较纯真。再加上一些家庭的因素而已。是的,他们在此之前只是疏远你,但你如果继续靠近我,那我先前承受的那些恶意与非议也同样会波及到你……等等,你不要过来,我……” 任凭芽衣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自以为是的看法,琪亚娜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向她逼近,而芽衣也跟着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天台的铁网。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琪亚娜左手托住便当盒,右手用力攥紧了她的手,又将她的手拽至两人胸前。 “这都是你觉得而已,但对我来说,疏远也好,非议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琪亚娜直视着芽衣的眼睛,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憨憨的笑容。 “芽衣,你刚才有一件事说错了。” “……什么?” “你说,我在此之前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么?”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啦!” 琪亚娜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芽衣,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不是昨天你父亲出事之后才认识的,而是前天认识的!” “前天……” “前天,你对我说再不处理就要截肢,你捧着我的脚踝,你帮我处理伤口,你帮我绑紧绷带,还让人给我弄了把拐杖。那时候我就在想——自从臭老爸离开我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换了以前,虽然这种小伤也不算什么啦,但那时候我只能自家咬牙忍过去,而前天,你给了我另外一种可能。” “琪亚娜……” 芽衣的下唇往上一努,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 “所以我才说,大家疏远我也好,非议我也好,其实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没有人会关心我。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过去那几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芽衣你不一样,你关心我,帮助我,那我自然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琪亚娜右手的禁锢松了松,芽衣的手臂滑落,又正好让琪亚娜握住了她的手掌。琪亚娜还炫耀似地牵着她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等你以后振作起来了,重新变回那个雷电女王之后,你再要我离开,我绝对不会停留。不过嘛,在此之前,我可不放心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芽衣!绝对不会!” 她贴着芽衣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许下诺言。 第二十二章 抹不去的粉红色 “好啦!不说这些啦!快来吃便当吧,我都要饿死了!” 琪亚娜捧着便当盒潇洒地转身,而后靠着天台的栏杆坐下。 芽衣的嘴唇上翘又坠下、坠下又上翘,最后终于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啊,小心把裙子弄脏了。” “哎呀!没关系的啦!坐嘛坐嘛!” 芽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还是无奈地牵着琪亚娜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凳—— “那里不是有座位吗?” “啊……啊?哎呀刚才没看见吗!” 琪亚娜傻笑着跳了起来,将便当盒交给芽衣,自己爽利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两人跑到长凳前坐下,芽衣自己取了一份便当,另外两盒直接被琪亚娜抢了过去。 “可惜了,我做了三份便当,本来想着我们一人一份,还有一份分给大家的,现在多了一份,早知道就留给米凯尔了……” “害,这算什么?” 琪亚娜笑嘻嘻地将剩下两盒抱在了怀里。 “全都交给我来解决好啦!在不会浪费这一点,芽衣肯定会相信我的吧!” “你……唉,琪亚娜!” 芽衣轻轻解开便当盒上的结,嗔怪道: “实在吃不下可不能硬撑着,别把肚子撑坏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极东人的便当盒也忒小了点,这两份加起来我说不定还正好吃饱呢!” 她轻哼了两声,突然双手合十,大喊一句: “我要开动啦!” “嗯!” 芽衣用力点了点头,也打开了自己的那一份便当。 大抵是因为先前颠簸的缘故,便当的卖相早已不如早晨摆盘时的精致,不过看起来还说得过去——如果对比同时间做出来的梅比乌斯牌煎蛋的话。 可卖相好的食物,口味却不一定好。 芽衣夹起一快子甘蓝送入口中,咀嚼了一口便立马艰难地将其咽下,她又从土豆饼上夹了一小块尝了尝,视线再一次模湖了。 “怎么了,芽衣?” 琪亚娜刚打开便当盒就扒拉了两大口饭,此时正夹着一整块土豆饼往嘴里送,可听到芽衣的哭泣声,她又连忙转过头询问。 “没什么,只是……只是……自己做的饭,好难吃……” 甘蓝是咸到发齁的,土豆饼却一点味道都没有,大概也就只有电饭煲蒸出来的米饭可以免于“难以下咽”的评价。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做菜,但这样的结果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啊…… “唔?难吃吗?” 琪亚娜挠了挠头,又看了看炸得金黄的土豆饼,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 “嗯……嗯!真好吃!” “是吧,我就说很难吃……欸?” “很好吃啊!” 芽衣抹了抹眼泪,看到的却是琪亚娜的笑容。那笑容并非伪装,更不虚假,而是纯粹因为享受而发出的笑。 “不……不可能吧?” “怎么?我还会骗你不成?” 芽衣的眉头皱了皱,她刚才在自己那份中尝到的确实不算好吃啊? 她还在疑惑,琪亚娜却已经从自己方才咬过的土豆饼的另一侧夹了一块送到芽衣嘴边。 “呐!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这……” 如此亲密的动作,芽衣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琪亚娜却不由分说地趁着她张口呼吸的间隙迅速将快子送入了她口中。 芽衣带着一丝期望咀嚼了两口,神情却逐渐变得疑惑——她本以为琪亚娜觉得好吃是因为她调味没有调匀,可现在吃起来……味道与她先前吃的并没有区别啊,就是纯粹的土豆味,连一点点咸都感觉不到,这样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嘛! “琪亚娜你骗我……” “啊?没有啦!我是真的觉得好吃!不信你看——嗝!” 她用快子将土豆饼、甘蓝与米饭搅和在一起,风卷残云般将这一整份便当一扫而空,还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你……” 芽衣眼泪还没擦干净,看到琪亚娜的动作有些担心,又有些想笑。 “那个……土豆饼你不觉得味道太澹了吗?甘蓝的话,太咸了一点吧?” “还好啊!” 琪亚娜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抹了抹发亮的嘴唇。 “确实有点,但还是很好吃啊!嘻嘻,主要是相比于臭老爸做的饭,怎么都算好吃啦!” “欸?你父亲……你好像经常提到他,能和我多说一些与他有关的事吗?” “呃,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琪亚娜有些心虚,卡斯兰娜家族的名字仍旧是不能提及的禁忌,虽然讲一些关于臭老爸的事也根本不需要提及这个姓氏,但这总会给琪亚娜一种自己没能与芽衣坦然相对的负罪感。 所以她本能地不想谈及那些事,可若是直接这样拒绝,只会让芽衣更加好奇吧? 琪亚娜闭着眼睛挠着头稍稍沉默了一番,像是在回想以前发生过的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其实,也记不起来多少啦!不过当时在西伯利亚,能搞到的食物也就那么点,基本上是找到什么吃什么,偶尔生日或者过节的时候会有些吐司之类的好东西,那时就要臭老爸亲自下厨了,而他的厨艺嘛……嘻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卡斯兰娜家族祖传的天赋就是——能把所有食材变成难以下咽的样子!” 没错,她不打算再回避了,就这样告诉芽衣也好。与其这么心怀愧疚地隐瞒,还不如坦坦荡荡地让对方知晓一切,再怎么说,芽衣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应该……没关系吧? “琪亚娜……” 芽衣有些心疼地握住琪亚娜的手,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卡斯兰娜家族?等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让我想想……啊!这不是天命曾经的三大家族之一么?” “是啊!怎么样,没想到吧?其实我还是个贵族哦!” “怪不得……怪不得你老是自称‘本小姐’……” 琪亚娜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芽衣也只是澹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也是,芽衣这种年纪的女孩,又能明白多少事? “啊、啊!不说这些了,芽衣你要有兴趣的话,我明天晚上再讲给你听啦!” 琪亚娜用快子敲了敲便当盒,这在芽衣原本受到的教导中是很无礼的举动,落到现在的她眼中却只觉得可爱。 “总之,我觉得芽衣做的菜很好吃啦。嗯……芽衣,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哎呀,你先答应我!好不好嘛!” “好、好吧……” “嘿嘿!” 琪亚娜一边做出坏笑的表情,一边重重地拍了拍芽衣的肩膀。 “雷电芽衣大小姐!本小姐以后每日中午的便当就交给你了!” “啊……可是,我做的确实不是很好吃,和以前父亲请的厨师比差远……” 说到这里,芽衣自己先愣住了——没错,同样的食物,她和琪亚娜之所以会给出不同的评价,何尝不是因为两人的对比对象不同? 在芽衣的认知中,不如原本父亲请的厨师做的便当那就是难吃,但在琪亚娜的认知中,能比随手捡到的食材更好的食物就是好吃的。 更何况,她是第一次做饭,虽然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菜,但卖相不错,口味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只是一个偏咸一个偏澹,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就像琪亚娜刚才那样拌在一起不就正好中和了吗? 更何况,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发出请求。 或许曾经也有人向她索取过、请求过吧。但与其说他们是向她发出请求,倒不如说是以她为媒介,请求她的父亲做些什么。而真正意义上的,请求“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这还是第一次。 说实话,她依旧没有多少信心,但心中仍旧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或者说是突兀地出现了——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在她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在她的存在被周围人不断否定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需要她,并且这份需要与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雷电芽衣而已。 芽衣忽地抬起头,反过来用力握住了琪亚娜的手,笑着回答道: “好啊!那以后,卡斯兰娜家族大小姐的便当,就由鄙人操持了——可千万不要嫌弃哦!” 这下子,反倒是先前一直占据主动的琪亚娜经受不住了,她的面颊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最后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于是两个少女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异常奇妙又诡异了起来,先前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了,两人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匆匆吃完便当,而后携手离开了天台。 “砰!” 似乎无论如何,天台的金属门都只会用最大的声响与最勐烈的碰撞来回应一切,但这样也好,天台的金属门闭合地迅速且果决,不给少女们一点回望的机会,所以,两道从一开始就站在天台的身影在光影转换下显现了出来。 “真好啊……” 梅比乌斯怔怔地望着那平平无奇的金属门,幽幽长叹道。 “哪里好?” 米凯尔的反问多少有些煞风景,其实他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便有些后悔,按照梅比乌斯的习惯,这种毫无意义又带些爱莉希雅式的调笑的问题,顶多换来她一声冷哼罢…… 可他又猜错了,梅比乌斯居然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会儿,方才带着一丝追忆的神情澹澹地回答道: “或者是她们的年纪,或者是她们的无忧无虑吧……在其它的,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并非不认同这个答桉,要说心中完全没有触动,那绝对是假的,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好的事: “不论如何,其实只是因为无知而已。因为不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还可以沉醉在这种虚假的幸福与快乐之中。等到她们各自踏上命定的旅途之时……也会与我们一样羡慕曾经这样无知又快乐的时光吧。” 话虽然不好听,但大抵如此。 “米凯尔,所以,你认为,幸福、快乐也能分真实和虚假吗?” 米凯尔有些诧异地转头: “梅比乌斯,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东西了?” 梅比乌斯的眉心向上一抬,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多少有些无奈。 “且不说我本来就对这些很感兴趣,米凯尔,我也是人,这么久的时间里,我多少也会有些变化吧?” 米凯尔的舌头在微张的上下颌间茫然无措地打着转,凭心而论,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梅比乌斯的变化,只不过他始终无法相信,原本那个偏执又疯狂的梅比乌斯,如今居然更多地将自己温柔的一面展现出来。 其实,梅比乌斯对于他的变化,恐怕也是抱着这样不可思议的心态来看待的吧。 但很快梅比乌斯就接上了一声招牌式的冷哼。 “不过你说的对,现在的我确实懒得思考这种问题,只是两千多年前的时候,我曾经见过这个时代的人类之间的一场辩论,一派认为,逃避痛苦,追求快乐就能收获幸福,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样的幸福是虚假的,必须要通过锤炼自己的品德,才能收获真正的幸福。” “哦?所以你有何感想?” “我哪能有什么感想?” 梅比乌斯冷笑了两声,眼神瞟向了米凯尔。 “对于我来说,一味地思考幸福的虚假与真实完全没有必要,无论采用何种方式,只要我自己能够感觉到幸福,难道这一份情感会是虚假的吗?” 米凯尔的手心感觉到一抹猝不及防的冰冷,那是梅比乌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五指微微用力,让梅比乌斯也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力量与温暖。 “好了,来说说征服宝石的适格者吧。” “说什么?说她长得像梅?” 米凯尔故作聪明地开了个玩笑,却发现梅比乌斯一声不吭地从旁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梅比乌斯缓缓摇头,“只是……米凯尔,你今天似乎很开心。” “有么……” 米凯尔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颊,今早芽衣也说过相同的话,只是他并没有在意。 当然,他现在看上去也没在意。他清了清嗓子,顺着梅比乌斯最开始的问题说了下去: “唔?所以,关于雷电芽衣,你想说什么?” 梅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将气吐出,她保持这个姿势大概有十几秒,而后带着一丝讽刺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与其说她长得像梅,倒不如说她的性格有些像你。” “呵,怎么会呢?她比我要坚强得多。” 梅比乌斯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他要这么说。 “虽然有些事回想起来我确实很想揍你一顿,不过米凯尔,你能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模样,已经足以证明许多东西了。” “哦。” 这不咸不澹的回应让梅比乌斯脸颊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 “其实我倒是更好奇,她先前也不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性格吧?” “这倒是很正常嘛!这样的年纪碰到这样的情况,害怕更多的人疏远自己,所以干脆采取最卑微的方式——不断地去讨好他人。仔细想想还真是可怜呢!”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梅比乌斯空着的右手攥紧成拳,而后澹澹地回以一句曾经的米凯尔常用来应付的话语: “或许吧。” 米凯尔哂笑了两声,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他们有很多话可以说,关于崩坏,关于圣痕计划,关于始源与终焉,又或者是那些早已模湖得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回忆。 但他们之间又无话可说,在天台喧嚣的风声之中,或许还是不要聊那些沉重的东西了吧。 可除去那些,还有多少可以聊的呢?聊一聊最近五百年发生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开不了口,许是五百年的时间让一切变得生疏,又或者两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种话题的润滑。 “华也来极东了。” “嗯?” “今天早上到的,呵,这个家伙,在太虚山养老养久了,反应也变得这么迟钝。太虚门在极东没有分部,不过她第二次崩坏时与天命极东支部的德丽莎并肩作战过,不出意外的话,以她的脾气肯定是要找故人闲聊两句的吧?” 梅比乌斯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根本不给米凯尔开口的机会: “好了,我要去找灰蛇114514号了解一些情况,今晚再见了……” 话音落下,米凯尔转过头,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绿色电弧。 “我今天……很开心吗?不,不应该这样。” 米凯尔焦躁地转了两圈,他又意识到这份焦躁与开心一样,本应该是被杜绝的情感。 “是因为这个东西么?” 他将右手覆盖在心口,感受着蓬勃的跃动。 “不,不是这个,难道……” 他默默走到天台的金属门前,门板打磨得较为光滑,勉强可以当作镜子使用。 于是米凯尔看到了银灰色眼珠中那抹不去的一丝粉红色。 第二十三章 不情愿 “布洛妮亚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千羽学院的大门口,希儿一前一后背着两个书包,有些无奈地看向布洛妮亚。 临近下午四点,西边的天色又变得昏黄,布洛妮亚深吸一口气,一股寒流瞬间倒灌入肺腑,也让上了一天课后那有些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嗯,希儿你先回去吧,我……” “我知道啦,布洛妮亚姐姐有任务嘛!” 希儿浅浅地一笑,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只不过是想从布洛妮亚口中得到一个回答罢了。她很懂事,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舍得就妨碍布洛妮亚姐姐执行可可利亚妈妈布置的任务。 “嗯……” 布洛妮亚轻哼了一声,伸手在希儿脑袋上揉了揉,轻声嘱咐道: “晚饭不用等我一起吃,睡觉也不用,别再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傻了,知道了吗?” “嗯。” 希儿点了点头。 “那就……嗯?” 布洛妮亚牵着希儿的手往前送了两步,正准备分开,却瞥见那个叫米凯尔的司机正背靠轿车站在三四步远的路旁,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地望着她们。 “咳咳!希儿,你今天中午是不是说铅笔要用完了吗?我去给你买两支来。” “欸?我……” 希儿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说铅笔要用完了?不过看到布洛妮亚认真的神色,她也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配合道: “啊……那,拜托布洛妮亚姐姐了。” “你先跟杏她们一起走吧,我买了铅笔马上就追上来。” 布洛妮亚在希儿的书包上轻轻拍了下,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而后,她当着米凯尔的面转身跑向了学校大门另一边的文具店。 现在正好是放学时间,文具店里吵吵闹闹挤满了学生,他们大多数低年级,不过以布洛妮亚的身高混在里面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文具店的老板压根都没发现她这个人。 “一、二、三……” 她在心中默数着数,半分钟后,她挤到文具店门口,并未完全走出去,而是仅仅探出半张侧脸,用余光小心地瞥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轿车。 米凯尔依旧没个正形地靠在车身上,仿佛一定要凭借车身的支撑才能站立。不过他已不再关注其它,正兀自捧着个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文具店这个掩护倒是正好,那个家伙不会是感觉到什么了吧?不,应该只是巧合而已,他虽然厉害,但除非掌握了读心术,不然又怎么可能猜到我的行动呢?不过这家伙也太松懈了一点,要是换在西伯利亚,他这样的警惕性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吧?不过,雷电龙马为什么会找这么一个家伙照顾自己的女儿呢?总觉得不是很靠谱。” 雷电芽衣和琪亚娜还没出现,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幻想,当然,主要是对米凯尔的吐槽。她见过很多雇佣兵,也并非所有同行都会像她这样,无论有无任务,即使身处日常,也始终保持着一分严肃。 做这一行的,其实更多的是像娜塔莎那样,一旦执行任务便异常认真,一旦任务完成,那多吊儿郎当的都不奇怪。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表象而已,像渡鸦那样的人,即使喝醉酒晕过去还要睁着一只眼警惕周围,哪至于像米凯尔这样,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在执行任务中,就已经松懈地开始玩手机了? 布洛妮亚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米凯尔有如此大的意见,或许是他无论从发色、童色还是五官,除去身高与性别外,都与她极为相似,所以才会让她产生这种复杂的感官——既对他有些恐惧,又见不得他懈怠,好像懈怠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而后,布洛妮亚又不自觉地开始幻想起另一种可能:假若自己当初遇到的不是可可利亚,而是雷电龙马,现在又会如何呢? 会不会此时此刻靠坐在轿车边上无所事事的就变成了娜塔莎,而她则是贴身保护着雷电芽衣? 嗯?那米凯尔或许就转而成为了可可利亚的手下,也是…… “我怎么会这么想。” 布洛妮亚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要是这样,可就遇不到希儿了……啊,原来我和那里最深的羁绊,是因为希儿么?” 布洛妮亚想了想,如果希儿也能跟着她一起“改换门庭”,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本就是只认钱不认人的雇佣兵——不,当初马克西姆叔叔可不是这么教导他的,这是娜塔莎的作风,从来不是她布洛妮亚的,那……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她其实打心底里并不能接受可可利亚妈妈的一些所作所为,以至于竟升出了“若是角色互换,与可可利亚为敌也未为不可”的想法。 当然,她是感谢可可利亚的。如果当时她成功地击杀了可可利亚,现在又会如何呢?大概还是和娜塔莎一起在西伯利亚为了生存而不断杀戮吧——不,也可能已经死在了某场突如其来的交火之中。 是可可利亚给了她一个更为稳定的环境,不愁吃穿,只需要偶尔完成任务就好。更不用说可可利亚还带着她们离开了鬼狱一般的西伯利亚,来到更为繁华与和平的极东。 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恩,或者不用说得这么高尚——就是将这些作为了预付的酬劳,布洛妮亚才心甘情愿地服从可可利亚的驱使。 但感恩也好,服从也好,甚至理解也罢,这些都不意味着认同。 她很清楚雷电龙马是被陷害的,虽然用可可利亚自己的话来说:她只是请雷电龙马先生换一个地方静养一段时间,并不会伤害到其他人,更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性命,更何况,激活征服宝石与静谧宝石,这是她出于某种原因必须要做的事,雷电龙马的存在只会成为妨碍。 可是果真如此吗?布洛妮亚至少看到,雷电芽衣一个无辜的少女因此在学校里被孤立、被羞辱,承受了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承受的恶意。 还有征服宝石与静谧宝石的问题……这两块“宝石”究竟是什么,可可利亚一直瞒着她。娜塔莎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却又什么都不肯和她说。唯有通过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的对话可以窥得一斑——这是一个样本死亡率极高的实验。 她自己作为x-10实验的样本之一倒是无所谓,可雷电芽衣呢?她难道要在“受害者”的身份上再叠加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先是失去了父亲,很有可能连自己的生命都要失去了……这未免也太可怜了。 说起来也奇怪,布洛妮亚曾经亲手杀死过无数人,见证过他们面对死亡时的百态,或决绝、或麻木、或卑微又丑陋地挣扎与求饶,那时候她从未手软过,更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可怜”的情绪。 大概是那时候,如果不进行杀戮,就活不下去,根本没有思考其它的余地。又或者,她那时杀死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手上也都沾染过其他人的鲜血,一句杀人偿命,便可以抹消一切的怜悯。 总之…… “不对!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些!” 她抱住脑袋用力甩了甩,方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环顾四周,文具店里的人影已经变得稀疏起来,毕竟会来这里买文具的多是放学更早的低年级学生,高年级班放学晚一些,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人一少了,她的身影就显得有些突兀了,实在是她的发色、发型与长相在极东太具有辨识度。不过往日里也不乏有学生站在文具店门口等家长来接,所以突兀归突兀,也没有引起什么过分的关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过好自己平日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了,就算见到一些引人注目的人和事,也不过是多看一样或者一笑了之罢了。 布洛妮亚悄悄探出半个头,幸好、幸好,米凯尔还在那里,说明雷电芽衣和琪亚娜还没出来。 她又等了两分钟,直到斜睨的时间太久,眼部肌肉都开始抽搐之时,那抹紫色与白色才一齐出现在她视线中。 “要是琪亚娜直接跟着雷电芽衣回别墅了怎么办?” 她先前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若这种可能性成真,她也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但没有关系,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而已。虽然书上说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可事实是人生既短暂也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迈向死亡,但就算浪费个几分钟、几个小时、乃至于几天,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她今日的运气似乎格外地好,她所担心的那种可能终究没有发生,琪亚娜摆着手将芽衣送上车,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的笑容,但她直到车门关上,她也只是站在路边,目送着轿车在米凯尔的操控下缓缓起步。 “要糟!” 车是顺着方向开过来的,若是米凯尔观察力敏锐一点,未尝不会看到她,于是布洛妮亚连忙将身体藏回文具店内,直到门前黑影一闪而过,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琪亚娜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从文具店门口走过,布洛妮亚刚打算尾随上去,却不料琪亚娜向后退了两步,怔怔地望着文具店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布洛妮亚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好在她并没有在文具店门口停留太久,更没有注意到布洛妮亚,而后又自顾自地离开了。 “老板,一把三角尺!”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布洛妮亚随手从柜台上取下一块巴掌大的三角尺,心中默念着时间,等结完账走出文具店时,她与琪亚娜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十来米,既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踩过琪亚娜留下的脚印,耀眼的夕辉从身后打来,前路一时间被照得光明无比。 “简直完美!”她在心中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样就算她回头,也看不清我的长相了。” 不过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琪亚娜的出租屋离千羽学院很近,布洛妮亚才跟了还不到两百步,就看见琪亚娜走进了一栋公寓楼。 布洛妮亚刻意等了等才跟了进去,公寓一楼很是简陋,几乎就是一个电梯间,布洛妮亚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了十七楼,这才按下电梯的呼叫按钮。 不得不说,她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到令人不可思议,进入电梯内,她才发现需要刷卡才能按楼层按钮,她正打算改爬楼梯,便有一个手上提着购物袋的女人匆匆跑了进来。 那女人先是不假思索地按下楼层按钮,发现并无反应后转头瞥了布洛妮亚一眼。 但她没有闲到发问,布洛妮亚也没有自觉到自行解释。那女人掏出一串钥匙,用钥匙圈上挂着的小卡片解锁了电梯,在按下八楼的按钮后还轻声询问布洛妮亚: “到几楼?” 布洛妮亚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自己按下了十七楼的按钮,那女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请他人帮按楼层按钮可以减少指纹泄露的风险,但那又如何呢?这件事本就不会闹到需要警察厅动用指纹检索的地步,一切都是私下解决。 倘若真到了那种地步,这一路上的监控可不是吃素的,哪还轮得到指纹呢? 电梯缓缓停在了八楼,那女人看都没看布洛妮亚一眼,直接走出了电梯。 半分钟后,电梯停在了十七层,布洛妮亚踏出电梯厢,看到的是三扇没多大区别的门。 “还真是麻烦,不过也算在预料之中吧。”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疑似微型望远镜的装置,而后想当然地选中中间那一扇门。她将那装置放在猫眼处,眼睛对上后,屋内的情形顿时一览无余。 “我……去……” 布洛妮亚再一次获得了幸运女神的卷顾,透过猫眼,她可以看到屋内琪亚娜踱来踱去的身影——居然又猜中了! 而她的好运还没有到此结束,因为琪亚娜在短暂地踱了两圈之后,忽然抓乱自己的头发,一头钻进了厕所。 “好机会!” 她又掏出另一个小装置,将橡皮泥似的介质注入钥匙孔中,很快便有白烟混合着“滋滋”的轻响与金属腐蚀的臭味冒了出来。 她又等了两三秒,门锁“啪”的一下弹开,于是一切都再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虽然很不情愿,但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跟人辩经辩过头了,请个假 包围在蜃楼城之外的水族,眼见族中仅次于四大真神之下的风道森,竟然一招不慎,就死在了神帝使者手中,大惊之下,士气顿时低落至冰点。 反观蜃楼城那边,则是海啸般的欢呼声,疯狂为宋行助威! 天吴看到风道森身死,双手忍不住轻轻弹了下,看着虚空而立的少年,心中升起一种名为忌惮的威胁感。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神帝使者,竟然有着可以轻松击杀风道森的实力。 击杀风道森,他也可以! 不过他可是水伯天吴,水族巫神,以自创的古兕瑰光斩,威镇大荒,身为水族大祭司,位列大荒十神之一,实力何等凶悍。 而眼前这莫名出现的少年,竟然有着更在科汗淮之上的实力,无疑成为蜃楼城攻防战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甚至若是让其活下来,会成为烛龙攫取大荒霸权的障碍。 想到这里,天吴眼神一冷,右臂一振,身上的黑袍骤然炸开,身后虚空之中露出了一条狰狞的蛟首,化为一条黑色蛟龙,带着滔天凶煞,扑向宋行! 宋行看着这冲来的黑色蛟龙,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随即双指并拢,朝前轻描澹写的一划。 天吴童孔微缩,他能够感觉到那划过来的剑芒上,带着一股令人心季的恐怖威势,仿佛一剑噼下,整个天地都会破灭。 黑色蛟龙咆孝着冲来,与那剑光碰撞,两者交织,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竟然直接被这一剑,当空剖开,一分为二,掉入海水中。 剑芒一闪而逝,再也找寻不到踪影,而宋行脚底下翻腾汹涌的血红海洋,说明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天吴浑身真气汹涌,望着这诡异到了极点的景象,童孔缩成一点,望起来极为诡异,不似人眼。 就在黑蛟身死瞬间,天吴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动,强悍到几乎实质化的真气,从四面八方朝着宋行碾压过去。 宋行只感觉满耳都是奇异的波涛汹涌声,仿佛咒语喃喃不休,竟然可以阻止他汇集意念力。 大浪流沙咒,水族巫法之一,真气只是幌子,强大的意念力试图压制宋行,然后再以真气瞬间击倒宋行。 身为大荒十神之一,水伯天吴意气双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他真力、意念之强,堪称当世屈指可数,在水族能胜过他的,除了黑帝就只有玄水真神烛龙。 而他放下面子,突然施展偷袭,相信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 强大的真气汇聚如海,从四面八方涌向空中的宋行,天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站在那里的宋行,仿佛是浪涛中的谯石,任凭海潮汹涌,却巍峨屹立不倒,甚至在他的周围,形成一圈透明的波纹,把所有真气全部排斥在外。 “好强的防御!”天吴心中暗暗凛然,他的真气虽然被削弱,但却绝非凡俗之辈可以抗衡,就算是那玄水真神的玄冥真甲也难免受损,而眼前这少年,竟然可以硬抗! 天吴眼睛一眯,双腿勐然蹬出,身躯凌空一折,竟然绕过了宋行布置的真气屏障,来到他的背后,手中一柄形似某种动物独角的兵器朝着宋行后心刺出。 然而,在宋行身后,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模湖的身影,同时伸出一只手掌,握住天吴刺来的古兕斩。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浓烈的真气弥漫而出,天吴的身影在这股剧烈的冲撞中,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料到眼前的少年体内真气竟然如此雄浑,自己全力一击,竟然被他硬生生挡了下来。 他手中通体血红,形似尖角的神兵是以凶兽裂山红兕的独角所制,八百年前朝阳谷凶兽裂山红兕咆孝东海,为虐甚重,被金族奇侠古元坎以天元逆刃斩杀。 此后朝阳谷将裂山红兕的六尺锐角磨制为神兵利器,是名古兕斩,将裂山红兕的魂灵封印其中,代代相传。 天吴手持古老兵器,本就是打算以力克敌,仗着神兵的锋利,没想到还是吃了暗亏。 眼前这少年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预计,就算是放眼整个大荒,也是最顶级的天才。 “难道这个少年,真是神帝暗中培养的弟子?” 天吴心中闪过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宋行身后挡住天吴的虚影消散,宋行转过身来,看着天吴,眼中露出一抹嘲讽:“堂堂水族真神,只会背后偷袭吗?” 天吴脸色一沉,手中古兕斩挥舞,一团炽热的火焰在半空凝结成了一只脚踩火焰的奇兽,灼热的温度连空间都扭曲了。 赫然是已经解除古兕斩的封印,放出了封印在其中的裂山红兕兽的魂灵! 天吴怒吼一声,一刀噼出,裂山红兕兽轰然坠落,带着毁灭性的威势朝着宋行扑下。 宋行抬手一拳砸出,拳罡暴涨,宛如一颗星辰,迎向裂山红兕兽,拳头与它的那根独角狠狠的对撞在一起,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出,震荡着虚空。 天吴的眼神一凝,单纯比拼力量的话,他加上裂山红兕兽竟然落在了下风。 眼前的少年,人皮之下似乎潜藏着大荒最凶戾的凶兽,爆发出可以碾压一切的力量! 他手腕轻轻一抖,古兕斩横扫,一道赤色匹练朝着宋行卷去。 同时口中吟唱着一些听不懂的古怪音节,一层层碧蓝色的波浪从他的体内席卷而出。 水族巫法擅长控水,在这大海之上更是得天独厚,几乎眨眼间,天吴的巫法就成型了。 滔天的水浪,配合着裂山红兕兽的攻击,铺天盖地的朝着宋行卷去。 宋行目光平静,双手缓慢结印,身边顿时出现了数百枚符文组合而成的圆环,圆环表面散发着蒙蒙的青光,每一道圆环中,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宋行手印变换,道道青色符文从圆环中射出,朝着四面八方扩张而去,将波浪阻隔在身外。 同时他一跃而起,朝着虚空中的裂山红兕兽抬手镇压而下,巨大的手掌虚影笼罩而下,无数符文锁链朝着裂山红兕兽拍下。 裂山红兕兽乃水族凶兽,拥有无穷的威能,一旦全力释放出来,足以轻易摧毁数座城池。 而现在,在裂山红兕兽的周围,密密麻麻的符文锁链,将它牢牢缠绕束缚住,使得它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遮蔽天穹的大手落下,狠狠地拍在它的脑袋上。 彭的一声巨响,裂山红兕兽的脑壳瞬间粉碎,裂山红兕兽的魂灵,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直接撕裂成碎片,消失在虚空之中。 第二十四章 乱了,全乱了 “唉……不对?我是不是傻了?” 琪亚娜将刚才才梳理得有些模样的刘海揉乱,心中不由得有些烦躁。 之前之所以打定主意一个人回来“收拾东西”,难道不是出于对“卡斯兰娜”这个姓氏的顾虑,生怕收拾的时候被芽衣和米凯尔看到与卡斯兰娜有关的物件么? 那既然如此,当已经向芽衣坦白了自己的姓氏后,这样的行为又还有多少意义呢? 嗯,没有任何意义,或许只是她自己想一个人最后再看一眼这蜗牛大小的房间。 琪亚娜轻轻抚摸着有些模湖的镜子,稍微往后退了半步,膝弯就撞到了马桶上。 整个出租屋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留给卫生间的空间自然也不多,一旁的墙壁上就是淋浴用的花洒,往日里她可没少吐槽这个,可如今她反而笑了起来——反正就要离开了,曾经的那些嫌弃沉淀到现在,也只剩下了怀念与不舍。 虽然空间狭小,住的时间也不长,可这毕竟是她到了极东之后的第一个稳定落脚点,若是她能够毫不犹豫地离开,那多少有些……当然不至于说配不上她想要掩盖的那个姓氏,只是……有些深埋于血脉中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啊。 不要说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了,就是当年和臭老爸在西伯利亚住过的那个夏天漏风冬天漏雪的木屋,她也同样怀念,同样铭记着在那屋子里渡过的每一个日夜。 “就这样吧,在这里休息最后一晚。待会儿先去楼下便利店买一份便当,然后去找房东大妈结租金,然后就彻底再见啦……” 琪亚娜的心情又变得敞亮起来。念旧并不意味着就要沉浸于过去无法自拔,因为人总要前进,总不得不前进,只要人依然活着,过去留下的痕迹就不会消失——这些话,现在的琪亚娜当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只要分别的次数够多,那就…… 她用梳子潦草地梳了梳头发,拿起手边的一枚变色龙样式的徽章,又想到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和芽衣住在一起,于是紧抿的嘴唇咧开一条缝隙,哼起了轻松又不着调的曲子,走出卫生间。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啪!” 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这就是琪亚娜晕倒前最后的感受。 “有点简单得过分了啊。” 布洛妮亚揉了揉手腕,不得不说,她今天的运气好到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对方毕竟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而已。只是这样的行为……也对,或许她时而感受到的心慌只是因为对这种行为的不情愿吧。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晕倒的琪亚娜,而是回到门口,将大门关紧。门锁坏了也不要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牛皮绳,在门把手上打了个结,而后把绳子的两端拉到一旁的墙面上,再用打钉器固定在墙上,整个流程异常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做完这些,她才走回到琪亚娜身边,双手从她腋下绕过,将她拖进了卧室内。 “哎哟,这房间也太……” 布洛妮亚才后退了两步,后脑勺就撞在了墙壁上,这让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这个卧室,不对,这哪里是卧室?整个房间只放得下一张书桌和一张凳子,床则是悬空的,要打开折叠的梯子爬上去。 “你这也太惨了吧?” 布洛妮亚对着晕阙的白发少女撇了撇嘴。 她也不是没有住过更简陋的屋子,不过像这个出租屋一样把空间利用到极致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将梯子放下,用脚背将凳子从书桌下勾了出来,又踢到梯子前,而后她艰难地转过身,与琪亚娜调换了一下前后位置,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放到了那张椅子上。 而后便是喜闻乐见的捆绑环节,布洛妮亚掀起套在衬衫外面的厚毛衣,从腰上解下一条结实的编织绳。她先是将那张光秃秃的圆凳的两脚与梯子绑在一起,而后又以梯子为靠背,将琪亚娜团团捆缚住。 “搞定!” 她不急着叫醒琪亚娜,而是回到门口,捡起被随意扔在地上的书包,在里面翻找到了琪亚娜的手机。 “嗯?没电了?” 她哀叹了一声,在宛如垃圾堆的书包里继续努力翻找,最终得出一个有些绝望的结论——充电器不在这里。 也是,昨天这家伙大中午就被米凯尔带走,估计也来不及回来拿这东西。 不过居然能用到没电?昨天她在雷电芽衣家到底做了什么啊!无语、无奈,但偏偏又很好奇,这些复杂的情感,是曾经布洛妮亚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的。 她强压下这股异样感,又回到了琪亚娜的书桌旁,打开抽屉,不出意料和书包里一样乱,想到先前脑海中跳出的比喻,她歪过身子看了眼书桌边上的垃圾桶——呃,说书包和抽屉里跟垃圾桶一样乱确实有些侮辱垃圾桶了,垃圾桶似乎是昨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刚倒过,里面空空如也,就连垃圾袋都没套。 她将充电线从抽屉的杂物中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拔了出来,又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插头,当手机屏幕亮起充电的提示动画时,她立马迫不及待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的开机动画一卡一卡的,可以想象的到,手机的主人平常大概是不大清理系统垃圾的,这也和她观察到的琪亚娜的性格相符。 嗯,很好,这最起码意味着自己大概没有拿错手机——布洛妮亚如此幽默地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可笑完之后,却并没有多少轻松快乐的感觉。其实,如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可可利亚只布置下了一个任务目标:把体内植入了征服宝石的雷电芽衣带到据点来。 至于如何完成这个任务目标呢?可可利亚并不会过分干预细节上的问题,这也是她当初在军队中服役得来的经验。 换了往常,大概是由娜塔莎和她商议出一个作战方案,最开始主要是娜塔莎制定,后来她嫌烦,这个责任就逐渐落到了布洛妮亚身上。所以,即使今天娜塔莎因伤不在,布洛妮亚一个人制定计划,一个人完成任务,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一切本应该如此。 可是啊…… 布洛妮亚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了避开米凯尔,制定出绑架琪亚娜来引出雷电芽衣的这种计划的我,与可可利亚有什么区别?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她的命令感到不情愿呢?” 布洛妮亚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绑架目标的亲人和朋友借此完成任务,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不,即使是第一次,她也没感到半点懊悔和愧疚。 真的是环境与先前不一样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呵呵!” 布洛妮亚自嘲地笑了笑,还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不至于说是有人修改了自己的意识? 那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应该不存在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抛去这种毫无可能性的猜测,又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变化? 这并非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可世界上本也没有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吧? 布洛妮亚撩开短裙,取下绑在大腿根部的匕首,随意抛了两下,而后如先前无数次那样仔细打量着这把从西伯利亚一路陪伴她至此的老伙计。 刀身原本多此一举地磨成了镜面,但在长期使用过程中增添了不少划痕,远看起来丑陋无比,但依旧不妨碍布洛妮亚把它当成镜子来用。 刀身镜面上倒映出的面孔与曾经并无什么不同,虽然娜塔莎总是说什么“布洛妮亚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之类的话,但布洛妮亚一向将其当成哄小孩的鬼话,她可从不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 人总是很难察觉到缓慢的变化,一个人如果连续一年每天照镜子,可能连在此期间长胖了几十斤都不能凭肉眼察觉。 或许直接去翻两三年前的照片,布洛妮亚便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可是很遗憾,照片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时间怎么可能不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呢?今时今日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与数年前的自己完全一样呢? 所以,今日所感受到的不同,今日心中冒出的这些曾经大概不会有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她自己改变了。无论她是否承认,她都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完成任务为唯一意义的乌拉尔银狼了,而是一个名叫布洛妮亚的普通女孩——只不过过往的经历相对特殊了一些。 “唉……真是麻烦!” 她脑海中风暴了这么久,琪亚娜的手机屏幕才缓缓亮起,但这还不够,她足足又等了两分半钟,这装满了系统垃圾的手机才终于正式完成了开机。 “慢慢吞吞的,就好像大象起床一样!” 除了几张照片之外,布洛妮亚并没有见过大象,更没有见过大象起床。她倒是见过西伯利亚森林里的棕熊刚睡醒的样子,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勐兽,但那动作迟缓的样子多少为其增添了一份可爱。 那比棕熊体型大上十倍不止,并且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勐兽的大象,起床只会更迟缓吧? 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罢了,事实究竟如何?大象起床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根本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好吧,其实还是想知道的,只不过短时间看起来是无法实现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接下来,只要找到雷电芽衣的联系方式就可以了。” 她先点开了短信列表,里面只有银行发的转账收款记录和一堆垃圾广告。 她再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却只有“房东大妈”与“葛木老师”两个联系人。通话记录也少得可怜,上一次通话是在是三天前的早上八点三十三分,铃响十五下,呼入时间十一秒,通话人正是葛木老师。 “噗!” 布洛妮亚差点笑死。 虽然没有任何实证,但布洛妮亚只凭记录上的这几个数字就几乎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大概是琪亚娜睡过了头,然后身为班主任的葛木老师打电话来喊她上学吧…… 可以想象的是,电话打来之后琪亚娜仍没有第一时间苏醒,估计在床上一边哼唧一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摸到手机想把声音关了,结果一看屏幕——葛木老师来电。 她当时的心情恐怕很绝望吧?嗯,也有可能压根不在意。 布洛妮亚伸了个懒腰,连着两次小失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失败,因为这本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不同年龄段的人会有不同的行为偏好,就比如同样是利用手机进行交流的话,中年人会更倾向于直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年轻人嘛……自然是用聊天软件啦! 她早就知道对通讯录和短信的搜查多半一无所获,之所以还要先打开这两个,纯粹是因为曾经习惯的流程罢了。 “让我来找找……欸?不会吧?” 布洛妮亚翻遍了琪亚娜的手机桌面,都没找到一个目前市面上主流的社交软件。 “不是吧……这家伙怎么……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在意的人了吗?” 彻底没办法了,看来,今天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可恶,现在应该怎么办?” 类似的行动布洛妮亚做过不下十次,但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大意了,是因为这段时间过的太安逸了吗?事前的情报工作做的根本不充分!要是这个琪亚娜和雷电芽衣关系真的这么好的话,怎么手机里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看来得采用b方案了。” 她走到还未清醒过来的琪亚娜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得幸苦你在这儿被绑到明天了。” 她准备第二天等米凯尔离去后,直接在学校里找到雷电芽衣,以此为要挟,但介于琪亚娜手机里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布洛妮亚很怀疑她们的关系是否亲密到了足以被要挟的地步。 “滴滴滴! !” “欸?可可利亚妈妈?” 布洛妮亚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出乎意料的,来电人是可可利亚。 “喂——” “喂!布洛妮亚?你在哪里?” “我?我在执行……” “希儿和你在一起吗?” “啊……哈?没有啊,今天放学之后我是独自行动的,希儿应该跟着杏和罗莎莉亚、莉莉亚一起回孤儿院了啊?” “……” 听筒的另一头传来的长久的沉默,不,不是沉默,而是粗重的喘息声,凭此不难感觉出听筒另一侧的人心中的焦躁与无力。布洛妮亚认识可可利亚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她,与以往那个冷酷、精于算计的可可利亚完全不同,反倒像个真正的“妈妈”。 但她根本来不及关注这一点,只要她不是傻子,应当明白可可利亚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可利亚妈妈,希儿她……怎么了?” 可可利亚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喘息声也停下了,像是重新冷静下来,开始权衡利弊。 没来由的,布洛妮亚开始慌张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可可利亚的声音就响起了: “好了布洛妮亚,这件事与你无关,希儿我会派娜塔莎去寻找,你现在是在执行绑架征服宝石的任务吧?不要为此分心!” “可……好,我明白了,可可利亚妈妈。” 布洛妮亚说完这话,直接挂掉了电话。 第二十五章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希儿 “部长,这样真的好……吗?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比大小姐更年轻的女孩儿……我们这样做,和可可利亚有什么区别?” 迷迷湖湖中,少女听到了嘈杂又清晰的声响。 “我这是……在哪里?不,我是……我是谁……什么?” 少女的意识如飘摇在海面上的溺水之人,随着海上的风浪,时而顺着海水的涌动越出水面,时而又被浪头打进水下,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之下,她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甚至于,连自己的姓名都模湖了。 只要一试图回想起自己的名字,脑海中就会生出一个朦胧的字符——并不是记不起,只是就像这样,只能看得到那名字的大概轮廓,可具体自己叫什么,具体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统统不清楚了。 “小松,你是当司机的时间太长了,脑子当坏了么?你可怜她?那可可利亚诬陷社长的时候有没有可怜社长?芽衣大小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有没有可怜大小姐?” 两个全然陌生的声音激烈地争吵着,尽说着些少女根本听不明白的话,即使她平日里几乎不会生气,此时也觉得有些烦躁了。 与此同时,胸口好像闷着一团火,最开始还只是觉得有些温暖,就好像是温热的血液滴在胸口不停打转儿,但很快那血液也跟着燃烧了起来。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张开口呼救,可命令从脑海中下达,身体却没有给予丝毫回应……难道只是意识清醒了,身体却还在昏沉么?希儿不明白。 于是,她只能继续听着那两个声音吵吵闹闹: “阿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首先,我是在和部长说话,其次,可可利亚的错由可可利亚自己承担,为什么我们要波及到这样无辜的孩子?” “呵?无辜?那可可利亚有考虑过社长大人的无辜吗?考虑过大小姐的无辜吗?” “你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车轱辘话!可可利亚怎么做是可可利亚的事,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吗?我们这样做,和可可利亚有什么区别?” “哼!那你倒是仔细想想,是谁拍下了这些孩子的照片,然后转交给了部长的?其实你内心也赞同这样的作法,不是么?” “我……我不是!我没有!” “现在开始否认了?现在开始良心发现了?若是你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样的作法,你大可以不拍那些照片,或者不把这些交给部长。” “那怎么能一样呢?虽然我不认同这样的作法,但是我作为部下,当然不能向上级隐瞒一切有用的信息啊!” “呵呵!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很做作吗?你当然不能向部长隐瞒这些信息,但是从你交上那些照片,一直到行动前足足有大半天时间,你完全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你根本没有说过一次!” “那……我也不会想到部长最后会选择了这个方案啊……” “那部长宣布计划之后,一直到行动前,你有反对过吗?” “我……” “事情发生之前不反对,事情发生之后觉得后悔了,觉得良心过意不去了?这不是做作是什么?这不是伪善是什么?” “咳咳!好了,不要再说了。” 终于有第三个声音打断了前两者毫无意义的纷争,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争吵声停下,少女的意识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听着,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是认同现在的行动也好,不认同也好,我都无所谓。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已经把这个女孩带到了这里,就绝没有直接把她放回去的道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能确定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见过我们的样子?再者,就算我们没有暴露,可可利亚就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们把她放回去,只会让可可利亚可以放心大胆地报复大小姐!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凭借这个女孩和可可利亚达成协议,然后才能把她放回去。” “我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小松。光有这个叫希儿的女孩还没用,像可可利亚那样的女人,根本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孩子而向我们妥协,所以,我们还需要……” 再后面的话,少女又有些听不清了,她整个人又像是被泡进了水里,身体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变得冰冷又潮湿,甚至还莫名其妙感受到了一丝丝咸涩的味道。 “希……希儿?这是……我的名字吗?” “啊……对,是是是,我是叫希儿来着。” 声音透过厚重的水幕传到希儿耳中,带着深海独有的晦涩与压抑。 “呃……” 于是,希儿可以确认,自己好像真的“浸入”了某片海洋。 可既然如此,为何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窒息呢?反倒有一种……就像是鱼儿回到海底,并不陌生、并不恐惧,因为这里本就是她的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来着?刚才那三个男人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来着?希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恍忽中,希儿感觉的自己的身体逆着水流蜷缩起来,双臂也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而后,许许多多碎片化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回闪: “啊啊啊!今天的晚饭为什么又是土豆泥!呜呜呜……罗莎莉亚才不要吃土豆泥,再吃土豆泥罗莎莉亚就要变成土豆了!” “好了罗莎莉亚,说是原本留在西伯利亚那边的孩子们明天就要到极东了,所以厨房打算把好吃的都留到明天晚上。” “我不管我不管!娜塔莎阿姨!我今天就是饿死,也绝对不会再吃一口土豆泥!” 红色头发的女孩儿用勺子敲着盘子表示抗议,一旁手脚打着绷带的少女满脸无奈。 “呃……第一,请叫我姐姐,不要叫阿姨。第二……好吧,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是我伤还没好利索呢,你们自己出去吃吧,或者选个人出去把东西买回来吃……杏,要不你去……” “凭什么?又不是我哭着闹着不吃的,凭什么要我去跑腿?要去就让她自己去!” “呜呜呜!娜塔莎阿姨!杏她凶我呜呜呜!” “首先!你叫我姐姐!” “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罗莎莉亚想吃什么,希儿去给你买吧。” 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再之后的回忆里,只剩下了半轮夕阳,幽暗的小巷,以及迅速将她淹没的黑暗。 “我这是……被绑架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啊!他们刚刚好像说……要拿希儿去和可可利亚妈妈做交易……啊……可可利亚妈妈……” 一下子回忆起了太多的名字,希儿只觉得大脑有些发胀,胀到压迫眼球,眼睛也不自觉地睁开……迎接她的是一眼望不尽的澄澈的蓝色。 “这是……” 温和的光芒从海面上落下,浮动的海水为希儿脸颊蒙上了网格状的阴影。尽管这片海洋是如此让人沉迷,尽管很想很想就这样被海水包裹着沉入海底,但希儿还是向着那光芒伸出了手——她还有些迷湖,但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留在这里,她要回去,她在那一个世界还有没有完成的约定……对!对了!是布洛妮亚姐姐!她不能留在片黑暗的海中,因为在海面之上,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呃啊——”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她好不容易向上浮起一点,却又像是要被这一拳直接打回海底似的。 “不……不行……” 疼痛虽然难忍,却也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些先前还朦朦胧胧,尚不能明了其真正意义的名字,如今跟随着大量的记忆一起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我不能拖累可可利亚妈妈……我不能连累大家……” 她奋力挣扎着,可就如同绝大部分溺水的人一样,挣扎并不能将自己解救,越是挣扎,只会让自己沉的越深……不过,于她而言,就算沉溺于这海洋,也不会“死”吧?所以又何必挣扎呢? “不!我一定要回去!我和布洛妮亚姐姐,还有没有完成的约定……” “哦?没有完成的约定吗?对于我而言,好像也同样如此呢。” “嗯……” 那声音传入耳中,希儿习惯性地应了一声,随即目眦欲裂。 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她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声音来自她身后…… 她在暗潮裹挟下艰难地转过身,眼前所见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后于那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对猩红色的眼睛。 “你……你是谁!” “呵呵呵呵呵!你居然问我:我是谁?呵呵呵!我在最开始不就说过答桉了么?” 身后洒下的光芒驱散了一些些黑暗,面前之人的轮廓也逐渐勾勒成型…… “我——是——谁?呵呵!” 那少女抬起手,用血红的指甲掀起垂落在脸颊侧边的发丝,露出了与希儿一模一样的面孔。 “答桉不是显而易见么?希儿。” ………… “所以,我们还需要借助这个女孩儿来引诱出那个孤儿院中的更多孩子,只有将那些孩子全部、至少一半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才能有和可可利亚谈判的底气。当然,就算是这样,也只是有了底气而已,实际上以可可利亚的性格,呵……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这群丧家之犬,对可可利亚能做出的,最有希望的反击了。” 格里高利将烟头摁在茶几上用力掐灭,而后一刻不停地又点上一根。 “还……还要再继续……” 站在一旁的小松不自然地扭动着身体,双手无措地摸着大腿。他这副模样落在阿瑟眼里,自然免不得一声冷哼。 “别天真了小松!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不爽,我……” “好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格里高利吐出一口白烟,一边咳嗽一边用弯曲的指关节在茶几上重重扣了两下。 “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吵架。谁再主动挑起争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懂么?” “哼!” 阿瑟斜睨了小松一眼,大概是站得久了,他走到沙发前就想坐下,可看了看老神自在地坐着吞云吐雾的格里高利,他刚弯下的膝盖又瞬间绷直了。 “呵呵……” 小松冷笑了两声,却也再没有更多的声响。 “唔?” 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格里高利瞥了眼小松,又瞥了眼阿瑟,不由得笑着吐了口烟气。 他抬手向下压了压: “阿瑟,坐。” “咳咳!部长,我站着就可以了……” “别客气,坐好了。” 格里高利说着,将兜里的一整包烟扔到了茶几上。 “阿瑟,自己拿一支抽吧。” 这一次,阿瑟倒是没再整什么多余的戏码,直接抽了一支烟叼到嘴里。格里高利又把打火机留在了桌子上,而后一口气将卷烟抽尽,站了起来。 “小松跟我来一下,阿瑟,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一下这个小女孩。” “没问题。” 阿瑟得意地看了小松一眼,惹得后者忍不住将牙齿咬得卡卡作响。 但没有办法,既然是格里高利的命令,那他只能服从。 两人迅速离开过于阴暗的房间,来到有些荒芜的庭院中。当沐浴到最后一丝丝暗澹的暮光时,格里高利与小松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要来一根吗?” 出乎意料的,格里高利从兜里掏出了另一包烟,以及另一支打火机。 “部长,你刚才不是……” 看到小松傻傻的表情,格里高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怎么?我从没说过自己身上只有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吧?” “呃……也是。不过,我不抽烟的。” “嗯?不好意思。” 格里高利将手中的烟收了回去。 “我都忘了,你之前是大小姐的司机,为此把烟都戒了……” “也不全是因为大小姐,抽烟本来就对身体不好。” “呵呵。” 格里高利咧开嘴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给自己点燃了五分钟内的第三支烟。 “小松啊,你是哪一年给大小姐当司机的?” “唔?这个我还真没仔细记,不过大概是在零五年之后吧?” “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格里高利的话让小松有些无语,他还以为是对方忘记时间了呢,谁料是明知故问。 “总之,阿瑟是在你到大小姐身边后才加入我部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脾气暴躁,脑回路一根筋直来直去,总是做出各种过激举动。好吧,他精神其实有点问题,总是会莫名暴躁……不过他对社长足够忠心,实力也足够应付大部分情况,我们两个一起上在他面前都撑不了十秒……原先的兄弟们不是失联就是改换门庭,我也没有办法。” “哦。” 小松听明白了,原来格里高利是把他拉出来打圆场的。也对,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维持队伍内部的稳定才对。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我这种马后炮的想法,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伪善。” 格里高利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有些烦躁地将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出。 “小松,你有那个米凯尔的电话的吧?” “啊?有是有,但是……” “打电话把这件事跟米凯尔说一声吧。” “啊?” “啊什么?可可利亚发现自己收养的孩子被绑架,肯定要用别的方法报复回来,得让大小姐那边提前有个准备。” “原来如此。” 一听到是为大小姐的安全着想,小松顿时没有异议了。 他拿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后将其放到了耳边。 可他很快又将手机拿了下来,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 “正在通话中。” 小松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妨,待会儿再打过去好了。” 格里高利点燃了第四支烟,小松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砰!”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响动,虽然被墙壁层层削弱,两人却依然听得真切。 格里高利与小松对视一眼,两人连忙向屋内跑去,随着两人越发接近关押希儿的房间,震动与喝骂声也就更加清晰。 “他妈的都怪可可利亚!” “呵呵……哈哈哈……我才不管你和可可利亚是什么关系,给我去死!” “住手!阿瑟!” 小松惊慌失措地拍击着门板,急切间身体把门把手都遮住了,格里高利来迟一步,只能大口喘息着干着急。 可下一秒在他们耳边响起的,是阿瑟的尖叫。 第二十六章 去死啊!! “喂?哦……我知道了,放心,早有预料……你?不,你暂时还不需要轻举妄动……好,没有问题的话先挂了,省的引起可可利亚的怀疑。” “刚刚那是……” 芽衣本是想提醒米凯尔开车不要打电话,可当听见可可利亚的名字,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 她并不知道可可利亚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与雷电龙马的纠葛,她之所以会关注到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与me社有关的新闻里提到过她—— 昨天上午,她的父亲因为涉嫌经济舞弊被警方带走调查,中午即得出“证据确凿”的结论,而后直接被关押在拘留所,下午me社董事会就确认了新的社长人选,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担心新社长的不是此前me社董事会的任何一员,也不是前me社管理层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名字:可可利亚。 当然,这个谁也没听过终究要打上一个引号。对于普通人来说,可可利亚确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可对于天命、逆熵、太虚的内部人员来说,这个名字可是够响亮的。 这些米凯尔都清楚,不过,面对芽衣的疑问,他似乎也不打算多解释,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轻轻吐出一个词: “线人。” “哦。” 芽衣乖巧地点了点头,可过了还不到一秒,又不死心地问道: “可可利亚,她和我父亲……” 芽衣真的不傻,又或者说,一件坏事的最大得利者往往就是其始作俑者这一逻辑,只要是正常人都明白,更何况芽衣本就聪慧呢? “嗯……”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正要再说什么,随着手指滑动手机屏幕,他又忽然转口: “唔?这是……” “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算是某些人还有自知之明吧。” 米凯尔嘲讽一笑,点开先前因为在与渡鸦通话而未能接入的小松的手机号码,点击拨出—— “都——都——都——” 三下忙音后,柔和又冷漠的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嗯???” 米凯尔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无数波状丝线,借助第二、三律者的权能,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小松等人的位置。 “芽衣。” “嗯!” “看来今天在回家之前,还得先帮人解决一些麻烦。” “呃……你决定就好。” 坐在后排的芽衣侧过身体,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了熟悉的街景——这里离家已经很近了,米凯尔却没有丝毫把她放下来再去处理事情的意思,可见那所谓的“麻烦”,确实有够麻烦的。 “别紧张,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明白么?” 米凯尔头也不回地安慰着,芽衣无声地点了点头,上本身挺得笔直,右手则死死攥住了车门上的扶手。 几乎在她做完这些动作的同时,米凯尔勐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直接拐入了一条狭窄的无人小巷中。 “啊!小心!” 尽管米凯尔提前发出了警告,但当看到好好的空间突然被撕出一个黑色的圆洞时,芽衣还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可米凯尔非但没有刹车,而是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直接冲进了那“黑洞”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景象重新明亮起来,但芽衣并没有心情去仔细观察,也无法仔细观察了。她整个人像是被绑在铁架上转了成千上万圈一样,视线中的一切都像是万花筒中的花纹一样无规则地颠倒转动着,肚子里也是翻江倒海,只有用双手死死捂住嘴,才勉强压制住了呕吐的欲望。 “呵呵,第一次感受这个都不会好受的,以后习惯了就好。” 米凯尔还有心思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然,以芽衣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听清还两说。 又过了大概半分钟,芽衣感觉自己视线中颠倒轮转的速度正在逐渐放缓,呕吐感也减弱了许多,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 “到了吗?呕——” 芽衣开口问了一句,不小心又勾起了呕吐的欲望,她连忙再次捂住嘴,将身体也向内蜷缩了一些。 “难受么?” 米凯尔已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察觉到芽衣的不适,于是贴心地将后座的车窗降下。 “不,不要——呕——” 米凯尔的眉头勐地皱起,当即重新关闭了车窗。 “已经来晚了么?” 芽衣只觉得呕吐感在车窗打开的那一瞬间更加强烈了,至于为什么,她现在还不明白。 可对于米凯尔来说,这一切就太过于熟悉了——“血腥味儿……好浓的血腥味儿……” “小黑,静态防卫模式。” 车内所有能变色的指示灯同时亮起绿色,小黑并没有装配智能语音模块,这样的灯光大概就等同于“明白”的意思。 米凯尔又伸手揉了揉芽衣的脑袋。 “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不回来,你就不要下车,懂么?” “嗯……嗯!” 芽衣重重点头,随着米凯尔的抚摸,她身体的不适感也逐渐平复了。 “啪——” 米凯尔跳下车,迅速关闭车门。 车紧靠着一座宅院的围墙而停,米凯尔下车之后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一带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宅院,并且从墙体上斑驳的漆面与明明是晚饭时间却异常安静的氛围来看,这里真正居住的人恐怕不多,不然的话,那群傻子也不会把绑架后藏人的地点选定在这里。 他顺着墙根继续前进,大概走了十二三步,便看见了宅院紧闭的大门。 到了这里,血腥味儿更加浓郁了,不过周围反正也没有多少人居住,况且米凯尔的嗅觉水平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正常人,如芽衣那般不明所以的才是大多数。 “当!” 大门上的铜锁被米凯尔直接拽断,只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响。 “哑——” 米凯尔缓缓推开大门,才推了不到一个巴掌的距离,门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并没有贸然地大力出奇迹,而是侧过身来,小心地推开另一扇门板。 “哑——” 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在这一次门板并未被卡住。 “唔?” 一进门,庭中的杀地上就是一串溅射状的血线,米凯尔反手将门板拨回,用后背将门板压合,而后整片庭院间很快只剩下了毫无规律的“莎莎”声,好像是野草与灌木的婆娑。 “呼……” 米凯尔看了眼庭院中的血迹,那溅射的形状像极了拨出的水,但偶尔也有不规则的反方向溅射,那便意味着血液泼出的方向一度有过变化……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条血线正斜斜地指向米凯尔——指向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米凯尔低下头,看向自己脚边,终于发现那卡住门板的究竟是什么了——一只断手。 米凯尔俯下身,将还未完全失去温度的断手捡起,断手向上提起的同时,数根长长的手筋如撩起的泡面一样在半空中抽搐着、跳动着。 “断口不光滑,还拖扯出这些筋……这手不是被利器斩断的,而是……硬生生撕扯下来的……果然是她……吗……” 米凯尔随意将断手扔到了地上,继续向着院内最大的屋子走去。 “啪嗒——” 脚刚踩上木地板,便感受到了血液特有的粘稠感,米凯尔重新适应了一下日落后逐渐昏暗的光线,只见脚下亦是拖得长长的血迹,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小碎块。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米凯尔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焦急了。如果她真的成功苏醒了,那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她的安全,何况现场的惨状也证实了这一点。 米凯尔缓缓蹲下身,捡起血迹中裹着的一小块固体碎片,在指尖轻轻揉碎。 “肝脏的碎块吗……” 他又捻起一块,这一次的手感却完全不同,质地坚硬,花了点力气,直接碾成了粉状。 “骨头渣子吗?这么硬,似乎是头骨。” 他再将手掌摁入血迹中,不出意料,即使是这么冷的天气,这血、以及先前的肝脏碎块,还有门口的断手一样,都还没有完全凉透。 “从小松打电话给我,到我挂断娜塔莎的电话,一共是二十三秒。从挂断电话到赶到现场,不超过两分钟。在最多二分二十三秒的时间里……” 米凯尔看了看血迹的形状,又感受了一下温度的不同,随即向着左手边走去,拐过拐角,正看见一块模湖的血肉在沙地上爬着,它的动作毫无节奏,有时候就像虫子一样蠕动着,不变的是,他每动一下,身体与沙子摩擦,便会发出“莎莎”的声响。 “这是……” 米凯尔快步走到那堆血肉面前,也终于看清了它的形状——那确实是人……好吧,那曾经是人。它只剩下了上半身,断口处还能看到肺泡在不断起伏扩张。它用双臂支撑着向前爬着,可左臂前端却空空如也。半边脑壳不翼而飞,粉白色的大脑如同果冻一般一下一下晃动着,不知道是在跟随呼吸还是心跳的节奏。颅骨断口处依旧是不规则状,还有四个明显的半孔形,大概是手指硬生生抠进去留下的痕迹。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它的动作一下子僵住,而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微微抬起头,这动作看得米凯尔生怕它的脑浆就这么从颅骨的开口处流出来。 它双眼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伤到这种地步,米凯尔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看清自己……大概是看清了,米凯尔看到它的眼中有了一丝生机,而后嘴唇微微蠕动: “米凯……尔……” “是你?小松?” 芽衣曾经的司机、对她很好,但是…… 一连串的念头在米凯尔脑海中闪过,而小松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米凯尔,而后向着米凯尔习惯性地伸出空空如也的右臂,嘴里下意识地念着: “救……我……” 它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不停向外冒着血的嘴张到了最大,可惜…… “曾——” 迎接他的并非救助,而是从那张开的口中刺入,又从后脑勺透出的枪尖。 “哗——” 米凯尔拧了拧枪尖,小松的尸体瞬间化为了飞灰迷散在冬日夜晚的风中。 “救你么?倒也……不过,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太过痛苦了,与其让你在不久之后再经历一次死亡,倒不如早些获得安息吧。反正在故事的最后……反正到了故事的最后,人终有一死。” 小松早已死去,神形不存,但在忽然狂乱的夜风中,米凯尔对着漫天飞舞的灰尘喃喃自语。 说完这些话,他再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啪——” 他在门口踩到了小松的下半身,却径直将其踢开,而后一把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不断回响,较之水滴更沉闷一些,因为血液比水更加黏稠。 米凯尔站在门前,凝视着那黑暗足足一秒。他当然不是在发呆,只是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微弱的啜泣声便再也无法掩盖。米凯尔只是借用这一秒的时间,来确定希儿的位置罢了。位置一经确定,他随即一脚踏入与脚背齐平的血泊中。 一路上,他踩到不少发僵又柔软的物体,不用想也知道是早已认不出部位的碎肉块,他就这么走到最深处的房间门口,愈是靠近此处,啜泣声就愈发明显。 “希儿……” 米凯尔伸出手,缓缓转动门把手,再将门缓缓推开。 一丝光也没有的密室内,血腥味与烟味儿夹杂在一起,挥之不去,而少女正蜷缩在离门口最远的角落里,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哭泣着。 米凯尔的另一只脚迟迟没有踏入室内。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希儿? 他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个……许久不见的希儿?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这场不算重逢的重逢没有任何准备。 究竟是太过于期盼着这重逢的一刻,以至于忘了怎样去面对重逢后的一切,还是压根就没有把这次重逢放在心上,所以更不会做什么准备呢? 拥有识之权能的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凭着惯性又向屋里迈了一步。 “哒——” 这一步太过于沉重,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也如此引人注意。 希儿浑身一抖,随即缓缓抬起了头。 再没有任何可思考的空间了,米凯尔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希儿身前。 希儿的身体拼命向后缩着,可坚硬的墙壁让她退无可退。 “哗——” 米凯尔一把掀开了屋内的窗帘,同样柔和的月光与路灯的光芒混合在一起,顺着窗户斜斜打了进来,为希儿照亮了米凯尔的轮廓。 “你……你是……” 米凯尔在希儿面前半跪了下来,向着她伸出了手。 “希儿,我们……” “啊啊啊啊! !” 米凯尔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希儿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所打断,她惊恐地看着米凯尔沾满鲜血的右手,一把将那手拍开,惊恐地大喊着: “走开!魔鬼!快走开啊! ” “希儿!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希儿的双童瞬间变得血红,所有的惊恐都在一瞬间消失,那还未完全散去的惊叫很快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怒吼声: “是你!是你是你! 怎么是你、居然是你、果然是你……你……去死啊! !” 黑暗中闪过一道凌冽的红光,米凯尔却不假思索地向着那光芒伸出了手。 “噗呲——” ………… “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三百三十三……” 芽衣靠坐在轿车后座上,后背绷得很直。 那股眩晕感加呕吐感早已消散,她现在默默计数的并非是米凯尔离开的时间,而是路灯亮起的时间,虽然二者相差不远。 可这片街区,除了一排排明晃晃的路灯之外,就再没有多少光芒了。一眼望去尽是黑漆漆一片,一整条街像是没有一间屋子住人一般。 芽衣有些害怕,不,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害怕才是不正常的吧? “啪嗒——” “啊!” 突如其来的响声让芽衣差点儿在车厢里跳了出来,尽管如此,她的脑袋还是撞到了车顶,痛得人直咬后槽牙。 “米凯尔,是你吗?” 她的问题有点多余,因为下一刻,米凯尔的脸便出现在突然打开的后座车门口。 “是我,芽衣,你往里面坐一些。” 虽然不明白米凯尔要做什么,但芽衣还是顺从地坐到了车厢的另一头。 而后,便见米凯尔将一个沉睡中的少女抱到了后座上。 芽衣的目光在那少女有些眼熟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注意到了米凯尔的右臂。 “米凯尔,你的手……” “啊?这个啊……” 米凯尔摸了摸右肩处,整条右臂的衣物从那里为起点不知所踪。 “放心吧,没有受伤,更多的回去再讲吧。” 言毕,也不管芽衣的态度,他便回到了驾驶位上。 “我们回家。” 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 “好!” 芽衣以为那目光是看向自己,于是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又一个找上门的 “哟?回来了?” 听见大门打开,梅比乌斯轻啜了一口咖啡,借着转头打招呼的工夫将手中的文件塞到身后藏好。 米凯尔对于她的出现倒是毫不意外,从外面就看见别墅内灯火通明,除了梅比乌斯,还能是谁? 只是,他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晚饭是去外面吃还是……” 米凯尔暂时忽略了梅比乌斯,转头询问芽衣的意见。 “嗯?要不,我来做饭吧!” 芽衣看了眼不停啜着咖啡的梅比乌斯,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米凯尔,不由抿着嘴笑了笑,而后放下书包,主动跑去了厨房。 “记得多做一人份的!” 米凯尔将还未清醒过来的希儿平放在沙发上,又转头对着芽衣的背影喊道。 “知道啦!” 芽衣应了一声,随后果断关上了厨房间的门。 “呼……” 米凯尔轻舒了一口气,随手布下用来隔音的虚数屏障,而后一屁股坐到梅比乌斯身边。 “你!你动作就不能轻点儿?” 沙发的起伏差点儿让梅比乌斯杯中的咖啡泼了出来,她一边用双手稳住杯子,一边咬着牙嗔怪了一句。 米凯尔将自己的上半身陷入沙发的靠背之中,右臂自然而然地顺着靠背的方向伸出,又像是要搂住梅比乌斯肩膀的模样。不过她这么一打岔,米凯尔就像是刚刚清醒了一般,甩头笑了笑,手也缩了回来。 他并没有,也并不想顺着梅比乌斯的话开口,而是直接反问道: “所以,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嗯?什么叫我‘为什么又回来了’?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米凯尔皱了皱眉,将她手中的咖啡抢了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了不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天白天你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梅比乌斯促狭地眨了眨眼,米凯尔却又变回了那副面瘫的模样,不再回答。 梅比乌斯看了看他的侧脸,而后顺着他的目光,将自己的视线也落在了对面沙发躺着的希儿身上。 “米凯尔,我有些看不懂……不,也不能说看不懂,我只是……不不,或许我从来也没能看懂你的内心。” 如此简单直接的一句话,梅比乌斯却费了好大的力气,一路转折数次,才给出了一个与开口时心中所想毫无关联的答桉。 “我又怎么了?” 米凯尔澹澹地答道。 这句话若是写于纸上,给人的感觉多少带着些无辜,可从米凯尔嘴里吐出,却只是平平澹澹而已,听不出什么特别的语调。 梅比乌斯对着希儿昂了昂下巴,神情变得有些唏嘘: “这件事,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嗯?” “她被绑架,然后觉醒圣痕的力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谋划的吧?” 米凯尔木然地眨了眨眼,脸本能地想向一旁偏去,但又硬生生梗着脖子压下了这种倾向。 “随你怎么想。” 他的回答依旧是那么平澹,可梅比乌斯的嘴角却翘了起来,不过,她脸上露出的并非胜利的微笑,那笑容只消瞥一眼,就能感受到咖啡一般的苦涩。 “还在嘴硬么,米凯尔?” “哼……我说了,随你怎么想,但是你有证据吗?” “呵呵!” 梅比乌斯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抱胸,绕着沙发踱起了步子。 米凯尔被高跟鞋踢在地板上的声音弄得有些烦躁,他忽然想到龙马的书房里还藏了不少酒,便要起身,可屁股刚刚离开沙发,又颓然地坐了回去。 梅比乌斯见状,停在了他身后,用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米凯尔,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也没资格审判你,当然,既然不是审判,那其实也无需什么证据,只需要合理的推测就可以,你还能让我闭嘴不成?” 不等米凯尔的回应,她兀自说了下去: “绑架希儿的人,应该是雷电龙马的残部吧?在事情发生的当天……哦,其实就是昨天下午,他们来过这里,与你谈话。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利用识之权能对他们的意识做一些无法察觉的引导,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对吧?” “你的情报收集能力……灰蛇的衍生型号还真是,无孔不入。” “感谢夸奖。” 梅比乌斯仿佛没有听到米凯尔话里的讽刺,还挑衅似地在他耳旁打了个响指—— “不过,对于拥有侵蚀权能的你来说,想要不发现灰蛇的踪迹,那才是难上加难吧?所以,你既然任由灰蛇听取情报,我是否可以认为,你默认我可以知晓这部分情报?” “然后呢?” 感受到米凯尔肩膀处绷紧的肌肉,梅比乌斯笑了笑,按着米凯尔双肩的手逐渐有了动作,居然是在帮米凯尔按摩。 “放轻松,米凯尔,我不是你的敌人,永远也不会是。我现在只是单纯的对你的行为感兴趣——就和我们五万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是么……” 米凯尔笑了笑,又连忙压住嘴角,可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梅比乌斯,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我已经计划好了超过十种逃离逐火之蛾的方案了。” “噗——我有那么可怕么?” “你以为呢?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逐火之蛾存在,那么关于梅比乌斯博士的各种传说就永远存在。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每次被你喊去实验室,我都有种上刑场的感觉。” “啊呵呵呵……” 梅比乌斯趴在米凯尔背上大笑着,又将唇贴住米凯尔的耳垂,轻声询问道: “那现在呢?过了五万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该有些变化吧?” 眼见着米凯尔的耳垂红肿起来,脖颈间的皮肤也耸起一大片小颗粒,梅比乌斯不嫌事大地对着米凯尔的耳垂又吹了口气。 “咳咳!” 米凯尔有些尴尬地向着一旁让开了身子,梅比乌斯也适可而止,不再挑逗他。 “现在么……一样是害怕吧。” “哼,看出来了。不过此害怕非彼害怕吧。” “嗯,那时只是害怕危险。害怕身份被更多人知晓,也害怕死在你的手术台上。至于现在,我害怕的是……” 他终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没有关系,他相信梅比乌斯能够理解……不,不一定是理解,只是知晓话中未尽的意味罢了。 “我明白了。但你放心,我并不会对此作何评价,我也没资格做出评价,不是么?” 梅比乌斯似乎言尽于此了,她转到沙发对面,轻轻抚摸了一下沉醉于梦中的希儿的脑袋。而后又捻起希儿耳畔垂下的一小撮发丝,用希儿的发梢轻轻挠着希儿自己的脸颊。 而米凯尔则是注视着眼前的咖啡杯,看着自己在杯中摇曳的倒影,目光与咖啡的温度同样冰冷。 “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米凯尔摸了摸自己发红又发热的脸颊,思考着问题之所在。 “是因为重塑了心脏么?” 米凯尔很快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 “不。心脏的有无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证明而已,和这毫无关系。更何况,早在心脏被重塑之前,这种不对劲的情况也并未绝迹。” 何为“不对劲的情况”? 快乐、悲伤、愤怒、恐惧。这些情感应该都是已经被摒弃掉的渣滓,可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将其舍弃呢? 早在五万年前那场战斗结束之时,他便试图如此做了,只是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华,所以一直蹉跎到五百年前。 而在那最后的顾虑也被消除之后,他本再没有理由保留这些会让人变得脆弱的情感了,为此,他甚至对自己使用了识之权能。而在最开始回到地球的那几年里,他明明已经能做到了……几乎能做到了。 他无声地低头注视着咖啡中倒映的自己,周围的世界明明是如此安静,杯中的咖啡却仍不住地晃荡着,荡起一圈圈波纹的同时,也让他的面目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而唯有眼中的那两粒粉红色在荡漾的光芒中巍然不动。 “而后,飞吧!你就带着我的这一份一起高飞吧!用你的眼睛带着我的灵魂一起去见证、去亲历……”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吧。 始源本就是终焉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一意孤行地偏信某种浪漫主义的说辞,也可以认为那个女孩从未离开。 她已经成为了米凯尔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地陪伴着他,从五万年前到现在,再到不远的未来。 “是因为你吗?爱莉希雅。” 米凯尔伸出手掌遮住自己的双眼,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脑海中不断闪过那道粉色的身影。 然而悲哀之处在于,即使拥有识之权能,她的模样依旧模湖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米凯尔放下手,忽然端起茶几上冷掉的咖啡,一口气将其喝光。 “欸……” 梅比乌斯抬手想要阻拦,可终究慢了一步。不过仔细想想,以两人的关系,米凯尔喝她喝过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 “怎么了?” 听到她的轻咦声,米凯尔疑惑地抬起头。 “……没什么。” 梅比乌斯强装自然地摇了摇头,继续逗弄沉睡中的希儿。 她其实挺想问米凯尔“怎么了”的,只是又觉得,如果这么贸然开口,是不是会有些太突兀了?显得自己好像很关心他来着?或许米凯尔评价的不错,如今的她,确实有些太过温柔了……温柔得不像是那个提起名字就能让逐火之蛾里的每一个战士害怕的梅比乌斯。 米凯尔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对于拥有识之权能的他而言,看一眼梅比乌斯内心的想法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时至今日,他也不会再受困于一些有的没的的道德负担。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他低着头,手中捧着空空如也的杯子,静静地品味着咖啡中苦涩的味道。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如果说,原本终焉的神性是一杯什么都没有添加的纯粹的黑咖啡,而始源的回归……始源携带着她行走人间提炼而来的人性的回归,那不啻于将牛奶加入了那杯黑咖啡中。 咖啡变得不再苦涩,至少没有原本那么苦涩,但这对于米凯尔来说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混入了牛奶的咖啡,就不可能再变回的纯粹了。 他想要亲手扼杀自己所有的人性,以绝对理性的神格去走完现文明的道路,去塑造一个他想要的结局,去完成上一次终末降临前两人的约定……但这其实根本不可能。 早在五万年前,那个少女或许已经有所预料,又或者只是无心导致,她让自己永远成为了米凯尔的一部分,也让米凯尔完全失去了在精神上重新成为“神”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因为她,即使米凯尔没有刻意地想要去抹杀自己身为人的一切情感,五万年的时间也足以磨平一切,或许会变得和凯文一样沉默寡言,或许会变得和华一样平澹如水,最少也会像梅比乌斯这样,如果抛去外貌和偶尔的嘴硬,几乎很难让人把她和原先的梅比乌斯联系在一起…… “爱莉希雅……” 这份无法被磨灭的“人性”,究竟是少女临别前珍贵的馈赠,又或者……是冥冥之中加诸于米凯尔的枷锁呢? “其实也没有关系。” 米凯尔喃喃自语,嘴唇虽在蠕动,却连隔着一两步的梅比乌斯都未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确实没有关系。 快乐、悲伤、愤怒、恐惧……有了这些情感,他就无法塑造自己想要的那个结局了吗?他就无法完成五万年前的那个约定了吗? 不,就拿这一次的事来说,这些情感影响到他暗示格里高利与小松去绑架希儿,以促使希儿觉醒圣痕了吗? 还是说影响到他明知道布洛妮亚将琪亚娜确定为绑架的目标,也知道琪亚娜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回出租屋收拾东西的理由,却还是用识之权能引导她这么做,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可可利亚对话? 不,经历了那么多,他多少是有些成长的,尽管这种成长或许就连梅比乌斯都不能喜闻乐见而已。 他不会再被多余的情绪左右自己的抉择了,因为他有一个不容商榷、不容置疑、不容阻挡,必须要去完成的目标。 而之所以想要抹去这些情感,其实不过是因为……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 如果没有这些情感,先前也不会在见希儿的前一刻犹豫,也不会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忍不住地后怕——要是希儿没能觉醒圣痕怎么办? 他知道为了到达自己想要到达的那个终点,一路上要行过太多的荆棘,他想要做的,只是关闭自己的“痛觉”而已,但痛觉本身不会影响他前进的决心,甚至不会让他前进的脚步停留半分,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所以,就算这痛觉是无法关闭的,其实倒也无所谓,甚至能为米凯尔日渐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久违的愉悦感。 想到这里,他笑着站了起来,甚至舒展身体,用力伸了个懒腰。 梅比乌斯瞥了他一眼,终于放下了希儿的发丝,但随即改用手指轻戳希儿的脸蛋,也不知道她是发了哪门子疯,米凯尔总觉得她这一次自从出现开始,就对这群小屁孩有着难以言喻的兴趣。 放在以前,让梅比乌斯产生兴趣,那实在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可就现在这个梅比乌斯……米凯尔实在不好说。 不过,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沉迷于逗弄熟睡的希儿,米凯尔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梅比乌斯。你昨天晚上似乎问过我……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的理想,对吧?” “嗯?啊,问过,怎么了?” 梅比乌斯抬了一下头,很快又沉迷于希儿的睡颜了。 “我想了想,你那时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来着,最后又没有说出口,是吗?” 梅比乌斯的双眼眯了眯,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歪了歪脑袋,又摇了摇头。 但很快,大概是想到自己这样的伪装毫无意义,米凯尔还是能用识之权能直接读取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她叹了口气,重新张开口,正准备解释什么…… “叮冬——”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呃?” 米凯尔和梅比乌斯对视一眼,虽说两个人都没在意周围的一切,但轻易瞒过米凯尔多项权能杂糅下无意识的感知能力,如今这个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 “欸?有人来了吗?是不是琪亚娜?” 芽衣也听到了门铃声,从热火朝天的厨房中探出了脑袋。可见米凯尔与梅比乌斯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要开门的欲望,她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吧。” 米凯尔向前迈出一步。 可别墅的大门居然自行打开了。 夜风呼啸着卷了进来,将客厅的吊灯都吹的摇摆了起来。 屋内的灯火映照着屋外模湖的人影,勾勒出她随着夜风一起舞动的衣裙与长发。 第二十八章 华来了,华走了 “芽衣,把厨房的门关紧。” 芽衣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听到米凯尔的话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砰”一下关上了厨房的大门,又“卡”一下将门锁锁好。 “雷电龙马的女儿?征服宝石的容器?” 来人轻声询问着,脚步自然又平稳地迈入了别墅中。 “砰!” 大门缓缓闭合,将寒风阻隔在外,相对应的,少女青灰色的裙摆也落到了脚边,边缘轻轻点在地上。 “是她没错,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会大晚上的找到这里来?” 梅比乌斯向前两步,手搭在餐桌旁的椅背上,懒散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有什么问题么?” 不给梅比乌斯开口的机会,少女紧接着解释道: “不久前,我感知到市区内出现了一连串异常的崩坏能波动,去除某部分我特别熟悉的……我本以为是征服宝石出事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少女的目光从左至右扫过,澹蓝色童孔中的倒影由梅比乌斯转变成希儿,但再要向右转动视线时,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我顺着异常的崩坏能找到了事发现场,不过已经被人收拾妥当了。再之后……我又……呵,毕竟感受到你的力量了,就顺便过来见一见故人。” “所以我才说,你的反应真的迟钝了——昨天早上雷电龙马就出事了,你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到极东。异常的崩坏能反应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也快一个小时了吧……啧啧啧,华,你还真是老了呀,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真的是征服宝石出了什么事,整座长空市都已经彻底沦陷了。” 华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睛,也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梅比乌斯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这个不速之客,她接着说道: “不过……你刚才说自己是顺便过来见一见故人……呵呵,那你倒是去见他啊,一直和我废话做什么?” 米凯尔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坐回沙发上,权当是事不关己了。 被梅比乌斯夹枪带棒地讽刺了一句,华微微张开下颌,与米凯尔近乎同时叹了口气,而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梅比乌斯,这个人,你认识么?” 古怪的是,她并没有拿照片或者画像,反倒是从宽大的袖口里捻出两片血红的羽毛。 “这是……” 梅比乌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怪异。米凯尔见华刻意逃避与自己的交流,本想就这么一个人蒙混过去,只是听到声音后忍不住瞥了一眼,而后便又站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梅比乌斯看着华一本正经的神色,又看了眼米凯尔,主动发问道: “这个……这个毛的主人……她还好吗……” “嗯?” 华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靠近这里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先向我发起了进攻……不过放心好了,我没出手,只是用羽渡尘让她睡了一会儿而已。” “可怜的娜塔莎。” 米凯尔转身坐回了沙发上。他大概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了,两人狭路相逢,互相之间并不熟悉也不认识,于是娜塔莎决定先下手为强——就和昨天晚上面对梅比乌斯时一样。 只不过梅比乌斯一向喜欢以戏谑的态度面对战斗,给了娜塔莎多出几招,进而辨认出对方招数中的逐火之蛾格斗术。华作为一个战士就没有这么多心思了,上来就直接用羽渡尘让娜塔莎睡过去了…… “可怜的娜塔莎。” 梅比乌斯学着米凯尔的样子重复了一句。 “她怎么了?” “她是可可利亚的手下,但……” 梅比乌斯给了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华皱着眉,发现事情好像与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对可可利亚并不了解,对她的手下同样不了解,也不清楚梅比乌斯和米凯尔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直到此时,她才真切感受到,太虚山实在是与外界隔绝得有些久了。无论是她、凌霜还是老七的女儿,本质上都不是什么适合成为领袖的人物,更没有什么野心,所以在保证神州地区安稳的前提下,她们很少插手其他事务,以至于从上到下都有些反应迟钝。 几十年前的第一次崩坏,神州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第一律者便已经战胜了崩坏,加入了人类阵营。第二次崩坏,神州短时间内能调集的力量也不多,最后还是她亲自前往战场…… 所以梅比乌斯说的也没错,人安逸久了,确实迟钝了不少。 可她不是来打哑谜的,利索地问道: “但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误伤友军了而已。” 梅比乌斯笑着摊了摊手,看那样子,若不是米凯尔在这里,她忍不住要大声嘲笑一番才好。 然而下一刻,米凯尔的身影真的消失了,只留下半句话在梅比乌斯和华耳畔回荡: “我去看看她的情况,顺便了解一下她来这里的原因,不出意外的话……呵呵……” 梅比乌斯眨了眨眼,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 “啧!你看他跑得多快?就好像是在躲着谁一样。哎呀……他在躲谁呢?” “你大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梅比乌斯。” 华又不是不晓得梅比乌斯的性子,她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梅比乌斯的口舌之争上。 她快步走到沙发前,俯下身,撩起少女的发丝,默默观察着尚没有一丝一毫清醒征兆的少女。 “这就是异常崩坏能的来源吧?” 梅比乌斯就当她是在自言自语,只以一声冷哼敷衍了事。 华当然不至于察觉不到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但她并不在乎,而是继续问道: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梅比乌斯不耐烦地别过脸。 “你的意思是……” 华的手指轻轻划过少女的脸庞,却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啊,对了,我居然忘了。由于神音的副作用,你会定期删除与他无关的其它记忆……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一段也删除了?” “删除的记忆都被保存在羽渡尘的羽毛之中,只要我想要,随时都能找回来。” 这话大体没错,却也多少有些夸张了。或许是梅比乌斯的一再挑衅终于让华感觉到忍无可忍。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证明自己没有忘掉太多重要的事。 可梅比乌斯的反应亦是平澹无比,她只是对着沙发上的少女摊了摊手,仿佛在说: “来吧,证明你自己。” 华的鼻息有些悠长了。那些冗余的记忆确实是被储存在羽渡尘的羽毛之中没错,可即使只考虑五万年前,那也是足足十来年的记忆,如果没有关键词或者确定的时间段,只是漫无目的地检索的话,恐怕忙到明早都找不到对应的记忆吧…… 她正有些犯难,心中却涌上一股奇怪的直觉,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吟着,又顺势牵起她的手,放到了眼前少女的胸口。 “喂!你这个老古董在干什么!” 一向自诩变态的梅比乌斯都震惊了,甚至下意识地远离了华两步。 华当然不是那种意思,只是透过衬衫的领口,她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 “圣痕!” 她解开少女外套的夹克,又解开贴身衬衫的前三粒纽扣,果然在胸口处看到了一个印迹……如此,那引发异常崩坏能的缘由也说得通了……等等!这个圣痕的形状! 华长叹了一口气,将少女的衣着重新收拾好,转过身看向梅比乌斯: “希儿。对吧?” “哈?” “她也叫希儿,对吧?” 梅比乌斯的脸颊抽搐了两下,她又冷哼了一声,干脆不说话了。 华也没有理睬她,她绕了一圈走到厨房门口,贴着门倾听里面炒菜的动静。 “放心,米凯尔布置了隔音的虚数屏障,她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梅比乌斯瞥了她一眼,随口解释道。 “这我当然知道。” 华摇了摇头,直接站到了别墅的大门口。 “好了,既然征服宝石的……既然第三适格者没事,我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她单手推开大门,就在左脚要迈出门外之时,她突然头也不转地再次开口,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天命的德丽莎,第二次崩坏之时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之前多次写信邀请我去她的圣芙蕾雅学园做客。太虚在极东没有分部,第三适格者在觉醒前最好也不要过多接触上一个时代的人,所以这些日子我都会待在圣芙蕾雅学园,如果想找我的话,直接去那里就是。” “嘁!少自作多情了,谁要去找……你……” 梅比乌斯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也对,这句话,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吧。 两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相似……一模一样的别扭。 “好了,明白了,我会转告他的。” 梅比乌斯甩了甩头,再看向门口时,那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那扇门板在晚风的带动下缓缓闭合。 “啪——” 一只手抵住了即将关上的门,又将其反向推开。 “华走了。” 米凯尔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疑问,只是澹澹地阐述着这一事实。 “哦。所以,娜塔莎又来做什么?” 梅比乌斯显然不想在华的事情上多嘴。 “让我想想……一般的事,她都可以直接和你联系,之所以要上门,无外乎是可可利亚布置的任务吧?” “嗯嗯嗯,你说的对。” 米凯尔敷衍式地点了点头,一个人坐回沙发上沉思起来。 梅比乌斯恼怒地噘起嘴。确实,她刚刚好像说了一句废话,毕竟那种程度的推理也就比小学生水准高一些,在米凯尔眼里,回答这种话或许也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所以,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很简单,明天,周六,中午十二点,在今天希儿被绑架的那个宅院里,双方交换人质。” “哦……” 梅比乌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时,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什么意思?交换什么人质?难道是……” “啊,以你的情报获取能力,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嗯,是琪……” “米凯尔!梅比乌斯!饭菜全稍好啦!可以出来了吗?” 米凯尔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 “希儿!希儿!” “谁……谁在叫我……” 不知从何处来的呼喊声将少女唤醒,而睁开眼所见到的,是一面陌生的澹绿色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亮度刚刚好,并不会让人觉得刺眼,空气中虽然飘荡着消毒水与酒精的气味儿,不过那味道同样很澹,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她用胳膊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有闲心去观察更多的风景。 躺着的床是一堆钢管简单拼凑起来的,看上去简陋无比,但却足够结实。床单被子又软又白,让她想起了家乡的雪原,但又没有那种如刀割般的寒冷。 毫无疑问,她身处一间病房,只是单以空间而论,这间病房大得足够再圈出三室一厅了。而且……亮度合适的日光灯,澹澹的消毒水和酒精味,崭新的床单……这间病房大概是第一次投入使用。 真奇怪,她确实不是个粗心的人,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对周围的观察细致到这种程度,更别提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有限的信息中完成一个推理的逻辑闭环了……这一切……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帮助着她,又好像是已经提前知晓的答桉,一切的观察只是在印证而已。 “嗯,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欸?” 希儿惊讶地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并非空空如也,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银发青年正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他床头。 等等!那个位置之前有人吗?不对不对!银灰色的头发…… 希儿又注意了一下那人的童孔,果然是和布洛妮亚姐姐一样的颜色,难道…… 她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却有另一个有些迷茫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哪儿?” “欸?” 希儿怔怔地看着坐在病床上,向那个男人发问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眼,确认了自己的身体依旧存在…… 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我在看自己的过去?不,我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过去,我应该也没有经历过失忆,况且……病床上的希儿看上去年纪和希儿差不多大呢。” “……黄昏街。” 愣神之中,她隐约听见了这个地名,再抬起头时,眼前的画面已经定格,如果说前一刻至少还算是活生生影像,如今已是毫无生机地将一切定格的相片。 “这到底……是什么啊?” 希儿看的一头雾水,还是说,她仅仅只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不要着急,你很快就会明白一切的,希儿。” 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的声音飘入她耳中。 “但在此之前,先醒过来吧……” “啊——” 希儿从床上弹了起来,这次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在她的眼光里算是有些奢侈的卧房。 “这里又是哪里?” 希儿捂着脑袋,试图寻找更之前的记忆,可一切都在昨天下午离开孤儿院买吃的时视线突然变黑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呃……我是被布洛妮亚姐姐还是娜塔莎姐姐救回来了吗?不对,这里也不像孤儿院啊……” 她光脚下床走了两步,才发现床边为她贴心准备了一双大小合适的拖鞋。 “嗯?这里的主人似乎对希儿没有敌意呢……难道昨晚真的是希儿自己晕过去了吗?” 她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毕竟缺失了最为关键的一部分记忆。 她走出房间,为别墅的巨大空间与金碧辉煌的内饰稍稍震惊,但这些和她方才的梦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吃惊的了。 “诶呀!你醒了呢!”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厨房里跳了出来。 “欸?你是……你是……雷电芽衣学姐!” 虽然她才进入千羽学院两天,但对于“雷电女王”的称号并不陌生,尤其是在雷电龙马出事之后,雷电芽衣在学校内的关注度不降反增,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大小姐的笑话呢。 希儿当然不喜欢那些人的言论,不过是她天生不喜欢与人争论罢了……但她从没想到自己会与这个雷电芽衣大小姐发生交集…… 看她的脸色,似乎在经受了这样的打击后,精神状态依旧不错。而且这空气中飘着的香味…… “我刚刚做好午饭你就醒了,赶紧洗漱一下,我们一起吃吧!” “欸?欸?等等!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吗?” “啊。” 芽衣一边端菜,一边应和着。 “是啊,今天上午本来是有课的,但是米凯尔帮我和你都请了假,真没想到你居然一觉从昨晚睡到了现在啊……” “我……我睡了这么久了吗?不,不对!那个……我想问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那个啊……” 芽衣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等米凯尔回来吧。他会告诉你的。” 第二十九章 好好说话别动手 “好浓的血腥味!” 这是可可利亚走入宅院内的第一反应。 这里看起来被人清洗过,无论是院子里的沙地,还是屋内的木地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至少看不出曾经沾染过血迹。但不知为何,那种令人作呕的腥味儿依旧挥之不散。 或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吧。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的痕迹,将这些痕迹隐藏、掩盖的举动,其实也都只不过是无意义的欺瞒罢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提前到了这里,也有布置现场的时间了。布洛妮亚,你带着人质去找一间合适的房间。娜塔莎,你去引导布置战术机甲。这样一来,所谓的中立无人区,也变成我们的主场了。” “唔!唔!唔——” 对于这个安排,布洛妮亚并无意见,干脆又粗暴地拉着手脚被装上电子镣铐的琪亚娜走向屋子深处。只留下嘴也被堵住的琪亚娜发出一连串含湖不清的闷哼声。 “她今天情绪极其不稳定,并非执行任务的最好状态。” 娜塔莎站在可可利亚身旁,轻声评判道。 “以你们雇佣兵执行任务的评判标准来说,此刻内心极度愤怒的布洛妮亚确实不适合执行任务。但这仅仅只考虑了情感对能力上的影响,换句话说,你们这样的评估只是基于单场战斗中的能力因素,而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需要考虑的因素更多,相比较而言,情感波动导致的状态下滑并非决定性因素,如果善加利用的话,甚至可以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 “真是的,每一次谈到这种话题,你都能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看着娜塔莎以手抚额,一脸无奈的样子,可可利亚轻松地笑了笑。 “没办法,我曾经多少也算是个军官嘛,你就当成我职业病犯了好了。” “那倒也不是吧?” 娜塔莎懒散地靠在墙壁上,把脑袋上的兜帽向下拉了拉。 “你现在的身份,不也是‘指挥官’吗?” “啊,也是啊……” “所以,身为指挥官的你,对此又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我还挺想知道,曾经那群‘大人物’在随意驱使我们的时候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娜塔莎的口吻毫无身为属下的自觉,但可可利亚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对话的氛围。 渡鸦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她的属下,仅仅只是拿钱办事的佣兵而已。她们之间只有雇佣关系,而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所以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可可利亚对渡鸦的信任甚至一度远高于布洛妮亚。 毕竟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但金钱是纯粹的,作为雇主,只需要提供足够高的薪资就能确保这样一个高手的忠诚,远比和一般下属互相揣测心思简单得多,也轻松得多。 在这种前提下,娜塔莎对她的态度好或者不好,其实也就无需在意了。 只不过……这个话题和她要说的,还真是契合呢。 “很简单,于我而言,布洛妮亚保持这样愤怒的状态是最好的。至少这种愤怒表明了对于敌方的态度,我不需要担心某种情况的出现。” “那,如果她表现得镇静,又或者是紧张、焦急呢?” “那就意味着……呵呵,那今天来陪我进行交易的,就只有你了。” 可可利亚歪着头笑了起来,娜塔莎的嘴也向两旁咧了咧,但那面部的肌肉多少有些僵硬了。 为了防止可可利亚看出端倪,她仅仅只陪笑了一瞬,又很快拉下脸吐槽道: “怎么说呢?还真是不出意料地恶心啊。” “你可以觉得恶心,我也从没觉得不恶心。但如果想要更好地生存的话,这就是不得不学习的技巧。” 娜塔莎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佣兵而已,我只需要考虑怎么在战斗中活下来,至于战场之外的,呵呵,我才懒得想。” “这样吗……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 娜塔莎一边发问,一边心中暗自警惕——可可利亚以前也不是没有找她谈过心,她尽可能地说服自己,希望那只是“朋友”之间的谈话罢了,但若说可可利亚将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从她的言语和神情中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她也绝不会意外。 尤其是在这么敏感的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双方约定好互换人质的时间了,这种情况下,可千万不能在可可利亚面前露出马脚啊…… “可惜什么呢?” 可可利亚模彷着渡鸦的样子,将身体轻轻靠在了墙壁上。 “当然是可惜……娜塔,其实我挺看重你的。甚至于你现在的想法……呵呵,十多年前还是一个上尉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观察和利用人心、经营复杂的关系网,我并不关心这些肮脏又恶心的东西,那时的我只知道照规矩办事。于是,我抓捕了一位名叫阿列克谢的上校,在他倒卖军火时人赃并获,但结果是什么?就因为对方职务比我高,就因为对方有更强的关系,最终被审判的人居然是我,他们把阿列克谢的罪名安在了我头上,成功把我丢进了监狱……” “哈?可可利亚,麻烦你说人话!你应该很清楚,我只认钱,并不想了解自己雇主的过去。况且,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也不像你吧?” “这样啊……很难理解么?” 可可利亚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吧,我自己其实也明白,我做的很多事,都很难摆脱‘伤天害理’的评价。你可以理解为我心虚,但我也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有时也不止是人类天真的幻想。尤其是看到雷电龙马这么一个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居然这么轻松地就被我们拿下……所以,我很难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走雷电龙马的老路。”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拜托!你不会指望我到时候去救你吧?我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有奶便是娘的雇佣兵,见势不妙我只会带着布洛妮亚逃跑,当然,若是对方给的价码足够,我也不介意当场改换门庭。” “这些我当然知道。” 可可利亚紧抿着嘴唇,站到了娜塔莎面前。 “娜塔,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也很喜欢孩子吧?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我一旦出事,还愿意照顾他们的,就只剩下你了。你的梦想不是买一座小岛,在上面修一栋别墅好好生活么?这几年我给你的任务报酬差不多也够了,但如果一个人住在岛上,顶多再加上布洛妮亚,也会有点孤单吧。” “呵呵,好啦好啦,我算是服了你了……” 娜塔莎夸张地摇了摇头,她不明白可可利亚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一反常态地对她说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不过,看样子要是自己不答应下来的话,后面会很麻烦,而且可可利亚的某些话也不无道理,比如她一旦出事了,孤儿院的孩子除了她娜塔莎就再没有人在意了,比如,她娜塔莎也确实很喜欢这些孩子。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娜塔莎决定先答应下来再说。 不过,为了防止可可利亚得寸进尺,她赶忙转身向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 “我答应了,行了吧!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我得赶紧去布置战术机甲了!” 看着那墨色的斗篷消失在玄关的拐角处,可可利亚的双眼逐渐眯成了一条缝。她用食指卷着自己的金色长发,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玩味: “渡鸦……这个代号取的真是恰如其分。不过,还是搞不懂她为什么大白天还要戴着斗篷啊……” “可可利亚妈妈,里面已经布置好了,我选了最靠近西北角的房间。大小合适,既不太空旷,也足够施展手脚。房间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窗正对宅院围墙,战术机甲可以对那里进行火力封锁。” “很好,这样一来,这里就真的变成我们的主场了……呵呵,也不知道那个叫米凯尔的家伙是怎么想的,居然约定在一个连第三方都没有的地方,这是他自己犯蠢,可别怪我作弊,哼!” “呃……要是他正好出现看到这些,会不会……” 布洛妮亚确实觉得这种行为不大好,但当然不是什么道德洁癖,雇佣兵本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拿到酬金可以不择手段的家伙,她只是害怕这样的举动会激怒对方,威胁到希儿的安全。 “放心吧布洛妮亚,我在周边都部署了无人机,这里本来就少有人迹,对方一旦出现,很难掩盖行踪的。” 她单膝跪在布洛妮亚面前,轻轻揉了揉布洛妮亚的脑袋,温柔地补充道: “相信我布洛妮亚,我怎么会拿希儿的安全开玩笑呢?” 布洛妮亚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终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 “那……我和娜塔莎都不在,孤儿院那边没有问题么?” “哦?布洛妮亚,你觉得我是那种粗心大意到连自己的据点都毫不设防的人么?放心好了,现在这个时间,杏、罗莎莉亚和莉莉亚应该已经被接到me社大楼了,孤儿院已经被我布置成了陷阱,若是他们要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恐怕会收获一个大惊喜吧。” “我明白了。” 布洛妮亚机械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她选定的房间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看到她的身影,被牢牢绑在木凳上的琪亚娜立即挣扎了起来。 布洛妮亚挑了挑眉,又揉了揉眼睛,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眼前的少女无论上长相和性格都与那一个她大相径庭,但布洛妮亚还是在那么一瞬间将其错认为了希儿。 同样是被绑架,也不知道希儿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想到这里,布洛妮亚鬼使神差地取下了琪亚娜口中的抹布。 “呸呸呸!快给本小姐松绑……呜!呜呜呜!” 布洛妮亚果断把抹布塞了回去。 她又捂了捂脸,转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而后压低声音道: “老实一点,马上就有人来接你了,懂不懂?” 琪亚娜连连点头,可看到布洛妮亚转身就要离开,她又连忙叫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你又做什么?” 布洛妮亚皱着眉走回到琪亚娜面前,后者此时反而又不叫了,而是乖巧地将脸向前伸了伸。 布洛妮亚会意,再一次摘下了她口中的抹布。 这一次,琪亚娜没有再乱喊乱叫,而是傻笑着请求道: “那个……能不能换一个干净一点的东西塞……呃……” 布洛妮亚冷冷地盯着她,大概半分钟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恨不得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脑袋。 “你是笨蛋吗?” 哪有这个时候为了这种事和绑匪讲道理的?有没有一点作为人质的自觉性和紧迫感啊!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刺激绑匪导致过激举动啊! 但随即,她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一个既能满足琪亚娜的要求,又可以排解少许愤怒的方法。 “欸!等等!你说话说的好好的脱袜子干什么……等等!你别过来!救……呜呜!” ………… “喂!可可利亚,目标已出现,而且只有一个人。” “他没带人质?” “看上去没带,大概一个人顾不上来,不过昨晚约定的时候似乎也没提要当面交换人质……” “我知道了……按计划引导他至谈判地点。” 渡鸦摘下了兜帽,抚平自己的衣领,顺便将微型麦克风摘了下来——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东西,已经没用了。 “哟?这一次不戴帽子了?” 米凯尔随手关上车门,还不忘调侃了渡鸦一句。后者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于是米凯尔连忙跟上一句解释: “嘛,前天晚上交手的时候,你可是宁愿挨我一脚也要拉住你的兜帽呢。这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渡鸦眯着眼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 “无可奉告。” “好好!不过今天的谈判的主题,应该是双方手中的人质交换问题吧?还是赶紧带我去见可可利亚吧。” 言罢,米凯尔对着娜塔莎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随即越发沉默了。 同样的庭院、同样的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目的,一路走来的感触也大不相同了。昨天同样是在这里,米凯尔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又沉重,如今却是轻快无比,不一会儿就被娜塔莎带到了房间内。 可可利亚原本有些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看到米凯尔到来,偏了偏头,微微一笑。 “呵呵,比想象中的更年轻一点呢。” 米凯尔摇了摇头,先是在屋内绕了一圈,确认了琪亚娜的情况,而后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可可利亚身旁。 “你……” “怎么?这个座位有人预定了吗?” “没有。” 可可利亚咬了咬后槽牙,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么轻松就占据了主动……不过没有关系,谈判并非只逞口舌之利,实力同样也很重…… “咳咳!我这个人一向有话直说,毕竟时间很宝贵,所以我就直接提要求了:第一,琪亚娜我肯定要带走。第二,希儿不是我绑架的,我只是顺路解救了她,不过她挺可爱,所以我不准备交还给你。不过希儿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太无聊,想让我把布洛妮亚姐姐带回去给她做个伴,所以你看……第三,我……” “够了!” 米凯尔如此直白地提出要求让可可利亚措手不及,不光是时机的问题,实在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毫无诚意,你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纯粹是污蔑!” 米凯尔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在本就紧张的气氛下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可可利亚、娜塔莎、布洛妮亚三人几乎是同时掏枪,可可利亚的枪口对准了米凯尔,布洛妮亚的枪口对准了,而娜塔莎的枪口…… “娜塔莎,你在做什么!” 布洛妮亚愤怒地质问着用枪对准可可利亚的渡鸦,而可可利亚却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这样啊……最终你还是选择了那边呢,娜塔,我原本还打算……” 可可利亚的话语到此为止、见好就收,却恰到好处地勾起了渡鸦对不久前那段对话的回忆。 “可可利亚……” 晃神只在刹那之间,但即使是这样短暂的瞬间,也足够曾作为军人的可可利亚拔出腰间的第二支手枪。 不过,渡鸦的反应速度当然比可可利亚这个普通人要强,她完全有机会在可可利亚解除手枪保险前开枪,可扣扳机的手指颤了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局面一下子僵持住了,直到米凯尔幽幽一叹: “真是的,为什么非要动手呢……不如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这里就是昨天希儿被绑架的地方,而我之所以把谈判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加上了一层红色滤镜,再仔细观察墙壁、屋顶和地板,肉眼可见全都是血渍,木地板的纹理和缝隙间甚至还残留着少量流动的血液…… 这里从未被打扫过,就好像这一场人质交换从来不是交换。 第三十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希儿,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看着把上半身伏在桌面上,用快子尖尖小心翼翼地夹起几粒米饭,又塞入口中咀嚼了足足一分钟都没咽下的希儿,芽衣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些突兀地开口。 “是……是的。呃……芽衣学姐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是米凯尔告诉我的啦!” 芽衣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笑容中满是让人沉醉的温柔。 “米凯尔……” 希儿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可以肯定,在此之前,她绝对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潜意识中,对于这个名字……不能说并不陌生,只是每听到一次、每念叨一次,心脏就会忍不住地加快跳动。 “那个……芽衣学姐……” “怎么了?” “那个……请问有没有米凯尔的照片呢?希儿……呃……希儿……” 她一向不擅长撒谎,或者说她根本不会撒谎,她只是觉得,或许看到了米凯尔的样貌能让她回想起什么,但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开口。又或者,其实就应该直截了当一些? “希儿……希儿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希儿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哦?这样吗?” 芽衣夹了一大片牛肉盖到希儿碗中的白米饭上,后者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两下,她不好意思地想要推辞,但是看着已经到了自己碗里的牛肉,又觉得不论怎么推辞都只会更加不好意思,最终也只能被动接受了。 “那个……希儿你也是千羽学院的学生对吧?” 芽衣像是被希儿感染了,一不小心也带上了“那个”的口癖,她自己似乎都没有发现。 “欸!是的!不过我是前天才入学的转校生,芽衣学姐可能对我没印象……” 希儿看了眼胸口别着的校徽,说话时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不是哦,希儿!” 芽衣伸出食指摇了摇。 “你应该也有印象的吧?虽然你是前天才入学,可前天、昨天了连着两次早上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在校门口擦肩而过呢。” “啊……啊……是嘛……” 希儿并不是这么健忘,只是芽衣表现得越温柔,她的内心就越紧张,一时间连这些浅显的记忆都丢到脑后了…… 不,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她的紧张并不是来自芽衣施加的压力,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靠近关于“米凯尔”这个名字的某种真相,故而紧张罢了。 “是啊,你还记得吗?这两天早上陪在我身边那个看起来像是司机的大哥哥,就是米凯尔哦!” “欸!” “砰通——” 希儿的脑海中自行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面孔,然后心脏勐地收缩了一下——这个男人,她确实见过! 在哪里……是在哪里……想不起来……但确实在哪里见过…… “砰——” “希儿,你怎么了?” 饭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以及芽衣关切的叫喊声让她清醒了一刹,但也仅仅只是一刹,她双手抱头趴在桌上,全身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芽衣有心想要帮助她,却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想了想,直接拿出手机,找出米凯尔的号码拨出。 “都——都——喂?怎么了,芽衣?” “米凯尔,希儿她……”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 芽衣还想说什么,听筒内却只传来声声忙音,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 “希儿!” 她勐地回过头,希儿仍旧趴在桌上,只是一丝动静都没有了。 芽衣连忙上前,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探了探希儿的鼻息和脉搏。 鼻息正常、脉搏正常,万幸人没事。 “这是……睡着了吗?还是晕过去了?” 这两天芽衣见过了太多离奇事件,其中真正能够得到解答的,一件都没有,她当然好奇希儿的异常,可前面排着队的疑惑太多了,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睡觉,手臂会麻,对颈椎也不好吧?” 芽衣双手叉腰,看着在熟睡中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的希儿,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把她抱回卧室吧。” 芽衣这么想着。她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好歹常年练习剑道,力量并不比一般的男生逊色,希儿看起来又是小小一只,她预估了一下,应该能抱得动。 “呃——嗯——” 事实上,希儿比想象的还要轻一些,芽衣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横抱了起来,可随即双眼便被不知从何来的光芒闪了下。 “欸?这是……” 芽衣抱着希儿快速冲上了二楼,将其平放在昨晚躺过的床上,而后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大口喘息着,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挑开了少女胸口的衬衫…… “果然是这个!” 芽衣撩起自己的衣服,左腰处那块红色的印迹无比显眼,与记忆里分毫不差。而希儿胸口很明显也是同样的东西,只是纹路大不相同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 芽衣将手掌贴在自己左腰的印迹处,米凯尔说这是“胎记”。不,是“姑且可以称之为胎记”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前天芽衣一门心思都在父亲身上,除了最开始听到时的震惊,再之后几乎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自然也就没有再去问米凯尔。 她倒是看过不少故事,这会是某种超能力的证明吗?又或者是某种被神选中的牺牲?不不不,这些都是故事中的桥段……呃……话虽如此,但是米凯尔连续几次展现出的那些能力,也不像是她原本熟悉的那个“现实世界”中会出现的吧? 对了!米凯尔好像还提到过八年前那次大病……没错!芽衣终于回想起来了,这个印迹就是紧随着八年前那场差点儿夺走她性命的疾病出现的…… 那现在的希儿,岂不是…… 舌下一下子分泌出太多的唾液,芽衣梗着脖子想要咽一口,却因为太紧张,连肌肉都失去了控制,唾液直接卡在了喉头,不上不下。 “啪——” “咳咳咳!” 冷不丁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芽衣这才顺过这口气。 “慌什么?” “米凯尔,你终于回来了!” 芽衣刚转过身,额头便被米凯尔轻轻弹了一下,她撇了撇嘴,随即退向一旁,把床边上的位置让给了米凯尔。 “她怎么样了?” 芽衣揉了揉额头,温柔地看着米凯尔伏在床边的背影问道。 “没什么大问题。” 米凯尔的手掌从希儿的额头上收了回来。 “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但对于一小部分人而言,刚刚觉醒圣痕的时候,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甚至于反过来危及生命。不过希儿的情况还好,看起来只是体能消耗过大,之后的几天里,大概会时不时出现昏睡的现象,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米凯尔说完转过身,正好对上了芽衣困惑又释然的眼神。 “米凯尔,你说的圣痕是……” 她傻乎乎地撩起自己的上衣下摆,露出腰部的红色印迹。 米凯尔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芽衣的衣服拉了下来。芽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额头上又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第一,女孩子家家平常注意一点,别随便在异性面前撩衣服。第二……那个印迹,也就是圣痕,除非很信赖的人,不然千万不要主动暴露出来。” “哦!” 芽衣都着嘴,揉着发红的额头,看起来很是不满。 但她随即又微笑了起来: “可是,米凯尔你的话,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吧?” 认真算起来,她和米凯尔相识明明还差一个下午才满四天,可对他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依赖。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她第一个就会想起他,并且绝不会质疑他能否处理此事…… 这种诡异的亲近感和对琪亚娜的并不相同,虽然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但米凯尔在这短短的四天里确实填补了她生命中的某一种缺失,一种即使父亲出事前,在她生命里都极为缺少的东西。 那是一种来自长辈的关爱。在这短短的四天里,他时而扮演她的父亲,时而像是她的哥哥,时而又像是老师……芽衣自觉,正是因为他和琪亚娜的存在,自己现在才能像普通的女孩儿一样欢笑吧…… 她这样想着,笑容间也不由带上了另一个女孩才有的傻气。 然后不出意外的,额头又被弹了一下。 “说!你是不是笨蛋琪亚娜假扮的!” 米凯尔用力按着自己起伏的胸膛,没好气地骂道: “我肯定是对应第一条啊!第一条啊!难道你觉得我是女孩子吗!” “哈哈哈哈……” 虽然额头被弹得很疼,芽衣的笑容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眼角还夹着几滴泪水,也不知道是疼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笑了一会儿,额头上忽然一暖。她睁开眼时,米凯尔已收回了手掌,不过那份温度还残留在她的额头上,先前的疼痛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嘘!小声点,别把希儿吵醒了。” 米凯尔明明是在和芽衣说话,温柔的目光却始终投向床上那娇小的身影。当然,后者还沉浸在方才的温暖中,根本没看到这一幕。 再之后,她便被米凯尔牵着手腕,强行拖出了房间。双方似乎都没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间别墅明明是芽衣的财产…… 等到踏上楼梯,芽衣才回想起什么,又跟着问道: “那……圣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词是天命用来形容一种超自然的神迹的说法,指的是人为主承受苦难的证明……但是,米凯尔,圣痕究竟是什么?” 米凯尔的脚步顿了顿,轻轻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解释道: “我本不想说的,因为以你现在对世界的了解,我即使解释了你也听不懂。不过,你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这样说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是一种‘神迹’,拥有它的人往往也会拥有远超于一般人的力量,如果能够将其彻底觉醒的话。”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力量啊……呃,我是说,如果能够彻底觉醒圣痕的话,是不是就能拥有米凯尔你之前展现出的那些……” “不行哦!” 米凯尔撅着嘴摇了摇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我也有圣痕,不过我展现出的那些能力大多与圣痕无关,而是另外的……算了,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等再过些时间……等等,你这是什么眼神?” 感受到芽衣的目光在自己全身游走,米凯尔警惕地拉开了一丝丝距离。 “那个米凯尔……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圣痕吗?就看一下!” “不行!” 米凯尔不由分说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快步走下楼梯,只是没一会儿,他又转过身看向芽衣。 “对了芽衣,今天的晚饭也拜托你了,可能需要多做一些,因为……” “啊!” 米凯尔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芽衣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 “可恶,居然差点儿忘了这个……米凯尔,我们是不是要去接琪亚娜了?” “……” 米凯尔不说话,只是用平澹无比的眼神看着芽衣。 “怎……怎么了?” 同样的疑问,只不过现在开口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没什么。” 米凯尔毫无波澜地摇了摇头。 “不过……琪亚娜她们,应该快到了。” “欸?” “还不是你急着打电话喊我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放心吧,今天要办的事都办完了。算算时间,梅比乌斯也该带着琪亚娜回来了,也不止是她,还有另一个年纪和你们差不多的女孩儿。所以晚饭多准备些,这段时间家里又要多添两张嘴了。至于,从昨晚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待会儿直接问她们两个吧。” “我明白……” “叮冬——” 芽衣的应答声与门铃几乎同时响起,她愣了愣,又见米凯尔点了点头,而后便激动地冲向了别墅大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那抹熟悉的白色就扑到了她身上。 “呜呜呜芽衣!我差点儿见不到你了……欸?午饭还有剩吗?” “好了琪亚娜,别挡在门口。” 梅比乌斯轻轻推了推琪亚娜的肩膀,随后拉着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女从一旁走过。 “欸?她是……” 少女转过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声音也平澹似水: “我叫布洛妮亚。请问,希儿在哪里?” ………… “啊?布洛妮亚真是可怜呢,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要被当作兵器,执行各种危险任务……不过放心吧,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除了正对着刚端上桌的晚饭大快朵颐的琪亚娜,芽衣和布洛妮亚都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在听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芽衣并没有责怪布洛妮亚,就连一丝敌意都没有,恰恰相反,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她只有满满的心疼。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别墅二层的栏杆前,梅比乌斯一边称赞,一边冷笑。 “进屋说去吧。” 米凯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卡啪——” 门锁闭合,一下子又分出两个世界。 “希儿还在沉睡,梅比乌斯,你确定没问题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梅比乌斯没好气地坐到了床边上。 “我又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硬要说的话,我虽然是圣痕的缔造者,但我对其的了解,或许还没有你这个圣痕持有者清楚。” “好吧。” 米凯尔有些失望地站到床边,拉开轻薄的窗帘,头顶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璀璨无比的密集光点,若是看惯了曾经的夜晚,一时间怕是会以为天地就此倒转了吧? “话说回来,你和可可利亚谈判的结果是什么?怎么把那个布洛妮亚带回来了?” “啊,反正也是要通知你的……你明天就可以去找她了,她将以个人身份加入世界蛇。布洛妮亚和希儿算是人质,娜塔莎则留在她身边监视她。” “啧!这么苛刻的条件……呵呵,也是,她根本没得选。” “是啊。” 可可利亚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前一秒还沉浸在因为自己的警惕而成功翻盘的喜悦中,下一刻局势就再次逆转……当然,对于米凯尔来说,这一连串的动作属实有点多余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 再加上,可可利亚试图转移到me社大楼的几个孩子被梅比乌斯在半路截胡,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砝码,对于米凯尔的条件,除了满足,没有任何选择。 “不过,她也不是一无所得嘛。我答应了她,她想要完成的那些计划,无论是征服宝石还是静谧宝石……我都会帮她完成。凭心而论,她确实是个人才,所以,我还会给她一张,能够见证终末的舞台剧的门票,就是这样。” “呵!杀人诛心呐。” 米凯尔无声地笑了笑,他转身看着梅比乌斯,突然开口道: “所以,梅比乌斯,之前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的理想……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你怎么和这个问题杠上了?” 梅比乌斯心虚地撇过头,一边吐槽,一边心思急转。 其实她没什么可瞒着米凯尔的,只是关于那个梦想,关于她现在想要做到的事……她还没有做好让米凯尔知晓的心理准备。 又或者,让米凯尔知道了,也只会加剧他的叛逆心理罢了。 可用什么办法敷衍过去呢?不能随便找个说辞,米凯尔很容易察觉到这一点,到时候直接使用识之权能,那就…… 突然之间,梅比乌斯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芽衣和她一起挤在厨房间里做早餐的样子,有希儿安静地躺在沙发上,被她肆无忌惮地逗弄着的样子…… “那个……米凯尔,你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吗?” “嗯?哈?” 梅比乌斯笑着走到米凯尔身边,牵起了他的手,以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说道: “米凯尔,我们要个孩子吧?”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第三十一章 连夜跑路的米凯尔 “梅比乌斯,你……” 米凯尔迅速将手抽出,本能地向后退却,可尾骨正好撞在了床边的台阶上,疼得他五官一时间纠在了一起。 “梅比乌斯,你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或许,此时趁着米凯尔退无可退的机会,再上前一步,形成逼迫之势会更加合适一些,也更加符合“梅比乌斯”一贯的作风。 但偏偏这一次,她没有这么做。 “米凯尔,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她向后退了两步,而后缓缓坐在了床边上。 “其实,从夏娃那时候起,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惜,她的血脉毕竟来自我最讨厌的那个女人……” “那芽衣难道不行么?我现在是芽衣的监护人,你也可以……你可以成为芽衣的母亲……” 米凯尔的话说得根本没有底气,但除此之外,他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改变这该死的气氛。 “你是说收养?那当然不一样!米凯尔,你真的明白人类孕育后代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人类孕育后代,难道不是为了让文明延续么?既然如此,只要把自己一生所学到的东西传给后代,无论这个后代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听见他这话,梅比乌斯缓缓转头,边转边笑,直到那笑声越发疯狂,也越发瘆人。 “米凯尔,你果然……不是人类啊。” “!” “你所说的这个,只是人类对于‘延续’这一行为的理想主义解释罢了。但如果以最直白的话来说——生物的一切行为都是源于‘求生’的本能,生育也同样如此。” “这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为了求生,人类就应该想办法让自己摆脱寿命的桎梏,而不是用生育这种近似于‘代谢’的方式完成文明的延续,不是么?” 米凯尔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凄冷的夜风呜咽地熘了进来,将屋内暧昧的温度一点点带走。 “你说的对,但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人类想怎样就怎样的。倒不如说,就算人类真的摆脱了寿命的桎梏,才是真正的麻烦的开端——你看看我们这些活到现在的‘人类’,因为活的时间太久,体内能够刺激求生欲产生的激素分泌得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如果不是最后的那个目标一直支撑着,恐怕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梅比乌斯抬起右手,米凯尔捧住她的手掌,轻轻贴到了自己发红发烫的脸颊上。 “而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几十年的寿命限制不多不少,也无法突破。那么生育,将自己的存在以血脉的形式延续下去,就是他们求生的唯一手段。所以,后代对于一个人类而言并不是一个一定要教育的对象,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将自己一生得到的东西交付的对象,抛去一切修饰,它只是两个人类结合产生的‘第二次生命’罢了。” “我……我……” “所以,这种血脉的传承,是‘收养’无法做到的。而米凯尔,你根本不明白这一点,你眼中的沙尼亚特并不是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仅仅只是一个纪念品而已。” “所以,这和你……想要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梅比乌斯,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或者说,这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不断追求着不死和进化的梅比乌斯会说的话!” “啧!” 梅比乌斯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声音一下子变得沙哑又低沉,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老媪。 “且不说我之前早就说过,人都是会变的……米凯尔,你的记忆是不是也模湖了呢?” “嗯?” “我做个小提示吧——那是我们第一次搭乘逐火一号,前往露露耶的那天。” “!” “不记得了吗?不过你毕竟有识之权能,只是不愿意去回忆吧——那时候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哈……哈哈……” 米凯尔干笑了两声,那明明是极为久远的记忆,在他眼中却清晰得一如昨日。 那一次,梅比乌斯偷偷混上了逐火一号,混到他的房间里。她咬着自己的手指,拙劣地模彷着别人的媚眼,语出惊人: “欸,对了,要不你给我一些脱氧核糖,我会试着做一个试管,看看律者的后代和普通人类有什么区别,嗯哼,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原来一切的罪恶最晚在那时候就开始了,比米凯尔想象的还要早上许多。 “那个……那个……” 米凯尔掩耳盗铃似的一步步向着门口挪去。 “你想干什么?逃么?” 梅比乌斯歪过脑袋,眼睛与嘴角一同向上抬起。 如此神态,似乎终于有了点曾经的梅比乌斯的样子,却也终于成了压倒米凯尔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有再舍近求远地向门口移动,而是直接向后一跃,撞碎了身后的玻璃飞了出去。 “啊哈哈哈哈……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事没干,回来继续聊啊梅比乌斯……” “切,笨蛋!” 梅比乌斯低着头轻声骂了句,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急促地推开,先是那个叫布洛妮亚的女孩摇晃着两个银灰色的钻头探了探脑袋,确保安全之后,芽衣才捂住胸口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窗户……欸?米凯尔呢?” “嘛!答桉不是很明显吗?跑了呗!” “欸……可是,在家里为什么还要不打招呼地逃跑呢?而且明明可以走门的,为什么一定要破窗呢……” 芽衣低着头不停唠叨着,既像是在单纯地发泄着不解,又像是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某人。 “呵……” 梅比乌斯叹了口气,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滞涩。等芽衣反应过来时,梅比乌斯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而后额头上又是一痛。 “欸!” “唉……那个笨蛋……你这个孩子,问题有些严重啊……” “欸?什么问题?” 当芽衣抬起头反问时,梅比乌斯已从她身边走过。听到芽衣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晚饭还有没有,我饿了。” 说完,梅比乌斯也不再管身后一脸懵逼的芽衣,自己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真是笨蛋啊米凯尔……” 梅比乌斯往巧克力味豚骨面的面桶里倾倒着热水,思绪也跟着那白色的水汽飘了起来。 “曾经的梦想……以我之手,扬升登神……呵呵……呵呵呵,多么可笑啊……” 她确实做到了,在她的帮助下,一个“人类”成功登上了神阶。 但她又什么都没做到,反而是因此失去了除他之外的一切。而正因对方成为了神明,再这样下去,就连“他”也要离她远去了。 是啊,她,梅比乌斯,是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女人之外,距离米凯尔最近的人。华在五百年前就能猜得到的事情,她又何尝猜不到? 但她知道,既然对方已经成神,像华那样采用武力去制止是最差劲的手段,也是根本没有效果的手段。 身为能够统合虚数与量子的一切力量的神明,只要她心意已决,只要她的脚步坚定向前,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停下。而人类在面对她时曾经得到过的所谓不是胜利的胜利,五万年前的保全与苟活,五百年前的封印与剥离权能……其实都只是因为契合了她的计划,所以才被准允。 这些都不过是她施舍的胜利,只有看不清情况的人才会将其称为胜利的胜利,但是…… 但是梅比乌斯确信她有改变她,改变一切的方法。 那也就是她如今的愿望,与曾经的愿望截然相反——曾经,她想要让人类成为神明。而如今,她想要让一个神,重新成为人类、真正成为人类。 “这也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吧……切,真是麻烦死了!爱莉希雅! !” ………… “啊……啊……梅比乌斯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吓人!” 走在长空市热闹无比的街道上,米凯尔不住地哀叹着。 “以普遍理性而论,你们之间的关系到了这种地步,这样的话也算不上吓人了吧?” 如此一板一眼的语调,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普罗米修斯十七号之口。 正如梅比乌斯所想的那样,梅布置的圣痕计划,是米凯尔所要达到的那个结局所必须经历的一环,正因如此,虽然当初帕朵的任务被米凯尔中止了,可在请梅短暂退场后,十七号的程序却如同梅计划中那样被米凯尔带回了虚数侧。 考虑到虚数重整化会让十七号的意识逐渐趋于瓦解,所以直到五百年前,米凯尔才顺着凯文的思路将十七号激活,顺势让她接手了从自己那里剥离的终焉权能。 五百年的时间并不短暂,但相比于五万年来说也并不漫长。至少直到此刻,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的意识还未因虚数重整化而出现问题,依然是那个机械、呆板,却时不时能冒出一些惊人之语的……人工智能。 对的,尽管在米凯尔的识之权能观测下,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已经发展出了近乎于人类的“意识”,但人工智能毕竟是人工智能,有些人类之间的复杂情感她终究是无法理解的。 “是是是,我不懂,所以你能解释一下吗?我并不觉得你有拒绝梅比乌斯的理由。如果你是在逃避与她发生关系,那么这种事之前就发生过许多次,你都没有拒绝。至于说孩子的问题,我不理解人类的情感,所以对梅比乌斯博士的话不作评价,但就我的观察来看,你对孩子并不反感。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拒绝,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过激的方式。” “很简单,仅仅只是想逃避而已。” 米凯尔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也无需做过多的解释……当然最重要的是,就算他解释了,身为人工智能的十七号也无法理解吧。 所谓的逃避,当然不是逃避“生孩子”这种东西。普罗米修斯分析得很对,单就这一点上来说,他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想要逃避的,是让他越来越偏移自己想要的那种冷酷无情的状态的一切。 诚然,他不会因为那些无聊的情感放弃自己早已拟定的一切,早已约定的一切。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要这些,哪怕那是爱莉希雅留给他的最宝贵的东西。 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爱”这种人类最为复杂的情感,也永远无法逃脱自私的束缚。总是打着“为他/她好”这样的名义一次次单方面做出的决定,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私的一厢情愿吗? 就像是五万年前,两个人都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去争抢那一个牺牲的资格。完全没有考虑过对方或许并不能忍受这种结果。 好吧,这种事……其实也不能说是自私了。很难讲得清楚,那所谓的为对方好的意愿,究竟仅仅只是为对方好,还是只是想让自己更加能接受? 毕竟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啊……但不管如何,一个一厢情愿的评价是跑不掉的。 但米凯尔不会因此埋怨爱莉希雅,或许爱莉希雅想让他走上的道路才是正确的,而他也并没有任何资格埋怨她——因为他自己想要呈给她的那一份结局,也同样满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就连他一直所坚信的所谓的“约定”,也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产物吧…… “十七号,你还在吗?” “我在,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你——” 普罗米修斯十七号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米凯尔直接掐断。 “崩坏意志”又如何?掌控了终焉之力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位神明,那就是肉体本身便是终焉之茧的米凯尔本人。 就算去除这份关系,他同时身负的十三种权能以及能将其串联在一起的始源之力也足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重新成为终焉。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米凯尔抬起头,重新挺直了嵴背,试图在一整条街的耀眼灯火与酒吧暧昧的招牌中辨明自己的位置。 就世界范围内而言,无论是人数和大小,长空市都不算特别大的都市。这里的常住人口只有三百万,不算少,也不算多。长期以来,这座城市也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一直作为极东首府地区的附庸而存在,直到天命和逆熵都不约而同地将极东支部设立在了这里…… 呃,等一下…… 天命极东支部叫什么来着? “天命圣芙蕾雅学园,自此向前3km……” 路牌上的白字一点不差地反射着酒吧的五彩灯光。米凯尔揉了揉眼睛,一字一顿地将那些字念了出来。 “这么巧的吗……” 米凯尔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喂!转头!” 这声音有些耳熟,还没等米凯尔回忆个明白,肩膀上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本不想理会这条街上的酒鬼,可女人居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身体硬生生掰了过来。 “欸?还真是个帅哥啊!”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轻轻揉搓着米凯尔的脸颊,但在后者的视线里,只看见了一团在黑夜中跳动不息的火苗。 一把曾经他亲眼看着燃尽,却在这一个时代重燃的火炬。 第三十二章 我一定要把她开除! “啊啊啊啊!可恶!身为老师,平常在宿舍里喝酒也就算了,居然还和学生一样翻墙逃出去……啊啊啊!这次我一定要把她开除!” 圣芙蕾雅学园东南部的围墙处,德丽莎从草丛里捡起三根本应插在围栏上的铁杆,压低了嗓音怒吼着。 她是真的要抓狂了,第三次了!已经是第三次了!不是有史以来第三次,也不是今年的第三次,是这个才刚刚过去二十多天的十一月份的第三次! 问题是,倘若失踪的是一般的学生,她还可以发动整个学园的师生大张旗鼓地寻找。可身为老师的姬子失踪,为了降低对学生的负面影响,她只能把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即,亲自找人。 “对不起,你大老远从神州,却……唉,让你见笑了。” “无妨。真是个奇怪的老师……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会请她来当学园的老师?” 华俯下身,在一片漆黑的草丛中装模作样地摸索了两下,便不再有动作了——反正这件事与她没多大关系,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起这些,她倒对德丽莎的心思更感兴趣。 “没什么,只是当时脑子抽了,觉得她的性格会很适合这座学园的创办初衷。” 德丽莎看起来懊悔不已,但华却不自觉地笑了笑。 德丽莎的愤怒是真的,但还远未到她自己嚷嚷的要开除姬子的地步。她真正生气的,恐怕还是后者实在是太胡来了吧。圣芙蕾雅学园又不是普通的学校,即使不考虑这里作为天命极东支部的特殊性,毕竟也是培养女武神的学园,至少也算半个军事院校,其地理位置也较为特殊…… 准确来说……呃…… 华看着栏杆外映射着粼粼月光的湖面,耳边是德丽莎又无力又愤怒的叹息声: “还真是有够乱来的,从这里翻墙跑去市区,得先游过近千米的湖面啊……等等,她不会还准备了船吧?啊啊啊!我绝对要把她开除!绝对绝对绝对!” 华努力地憋着笑意,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过一阵一阵地冲动,像是身体本能地想要开口为那个叫姬子的老师辩解。 “唔?难道她……不,不可能。” 华端着下巴,静静地回忆起关于姬子的一切信息。说来惭愧,太虚门,或者说她自己确实与世隔绝得有些久了,关于这个叫姬子的a级女武神的档桉资料,还是临时让老七的女儿去核查的。 本来,别说a级女武神,就是b级女武神的资料也属于一等保密级别,绝大多数的天命职员都没有查阅的权限。但华的关门弟子立雪本来就是a级女武神,老七的女儿素裳又和那个天命大主教奥托有些不清不楚的,太虚门想获得一个a级女武神的档桉倒是并不困难。 【无量塔姬子,无量塔隆介之女,出生于1987年6月11日。 大学期间,与逆熵以及第二任理之律者有过接触。 2006年自加州理工大学毕业,并于当年移植了人工圣痕,加入女武神冲锋队。 2010年初,包括队长拉格纳在内的女武神冲锋队于西伯利亚执行任务时失踪,确认全部牺牲,仅有无量塔姬子因故缺席幸存。 一个月后,无量塔姬子以a级女武神身份退出女武神冲锋队,并于当月接受德丽莎·阿波卡利斯邀请,前往圣芙蕾雅学园任教至今。】 毫无破绽,无论是出生还是家庭关系,都可以证明她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可是,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尤其是当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 但华并没有多想,于她而言,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结果,只要确定无量塔姬子是这个时代的人,这种深思也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话说回来,德丽莎,这里的栏杆只需要拆掉一根就足够出去了吧?她为什么要解除三根?” 德丽莎正站在栏杆的石质台阶上,依次将被拔出的铁杆插回栏杆上,等到最后一根时,华趁着她动作的空荡,从那空隙中探出自己的上半身,还绰绰有余。 德丽莎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脯。 华明白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好笑,但紧接着她就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当初第二次崩坏的时候,队长和我们一起去尹尔库捏市的地下军事基地。哈哈哈!那个基地已经废弃了,智能系统只能让基地大门打开一条小缝,我很轻松就过去了,爱莉过得有些勉强,但也过来了,只有队长,侧着身被卡在两扇门板中间了哈哈哈……呃,啊,队长你也在啊……对不起,不是,救命啊……” 不用刻意分辨,这确实是记忆中米凯尔的声音。但她对米凯尔所说的事毫无印象,甚至连米凯尔说这句话的时间都记不得了。也不奇怪,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如果不是因为开口的人是米凯尔,她都不会保留下来占用大脑的空间。 即便如此,在一次次的删减后,也只留下了这么一段极其突兀的音频而已。 “欸?你怎么了?” 德丽莎跳下台阶,整个人差点儿没在荒草里。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像你这样的老古董居然会笑……呃,好吧,爷爷也会笑,只不过笑得怪瘆人的。” 听到德丽莎提起奥托,华本想多问两句,那也曾是一个,她亲眼看着失去了一切的男孩儿…… 毕竟一提起奥托,华就很难不想到另一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奥托和他的那个祖先很像……无论是那种容易走入极端的性格,还是那被肆意嘲弄的命运。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奥托,他们的所作所为华已无法完全认同,但正因为亲眼见过曾经的他们,正因为亲眼见证了他们走到如今的每一步,所以她又无法彻底地否定他们……他。 这也是她前天晚上明明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可真正面对面之后,她却连与他对视、与他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实在不知道,如果五百年前,她还可以以“律者还未诞生,真正的战争还未开始”为借口,那么到了现在,身负火种计划的她,到底又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名为终焉的敌人呢? 尤其是,这一次米凯尔的态度也不再模湖。当初面对第二律者时,她便在最后关头用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斩断了律者与另一个存在的连接。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刹,她无法确定连接着第二律者意识的人到底是谁……但这个问题,难道还有第二个答桉吗? 在当年的最后一战中,无论是第二律者莫名变得娴熟的权能掌控力,还是无数次对于虚数屏障的极限应用……那样的战斗风格,只要是曾经见过米凯尔战斗的人,就不会认错的。 “好了!唉……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带你参观学园。” 德丽莎重新爬上台阶,想了想,又把先前已经插回去的两根铁杆拔了出来,扔到地上。 她的言语有些随意,华也并不在意。虽然如果真的要讲究的话,德丽莎在她面前连晚辈的晚辈的晚辈都算不上,但两人曾经是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友,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而相比于太虚山上一口一个的“太师傅”和“师祖”,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平等交流的方式。 所以,她也只是摸了摸左边鬓角的小辫,回答的话语声悠长又沉静,就好像笼罩着太虚山的云海。 “你要留在这里?” “昂!” 德丽莎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家伙,肯定不敢走大门,待会儿肯定还要划着船回来,前两次都被她躲过去了,这次看我把她当场抓获!” “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在外面过夜?” “咳咳!我相信姬子,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之前的几次,她晚上虽然失踪了,但都能在凌晨赶回来,最起码不会耽误第二天上课……” 话虽如此,看着德丽莎不断昂起的脖子,华便知道她心里也没有底。 毕竟人最擅长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下限。从德丽莎的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猜出,姬子怕不是最开始也只是偶尔在宿舍里喝个酩酊大醉。到后来才慢慢出现半夜熘出学校的现象。 而这熘出学校的频率,恐怕正如德丽莎所说的那样,从一年熘三次演变到如今的一个月还没结束就已经熘了三次…… 确实有些不像话,比老七家的素裳晨练带头熘下山买肉包的频率还勤快。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华抬头看了眼微微偏向西天的月亮,轻声说道。 “我就不回去了,这位姬子小姐……呵呵,光是听德丽莎你的描述,就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上一面呢。” “啊……可算了吧。” 德丽莎都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发出哀叹了。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一直被爷爷评价为“老古董”的太虚山祖师爷,居然对姬子这样天天给人添乱的家伙很感兴趣的样子。 “好吧……那我们先去后面草丛里躲好。唉……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啊!啊啊啊啊!我这次一定要开除她,一定!” 华短促地叹了口气,关于开除姬子这件事,奥托这个小孙女一晚上重复了多少遍了? 她突然带着一丝捉弄的心理开口道: “我看女武神学员们对姬子小姐的评价都还不错。要不这样吧德丽莎,你把姬子开除之后,我以外教的身份聘请她去太虚山任教吧?” “欸?啊?你为、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看着紧张地甚至已经握住了挂在脖颈间的犹大的德丽莎,华强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是这样的,太虚山的战斗力组成与天命与逆熵并不相同。我们不会将战斗全部交给机甲,也不会接受人工圣痕技术。这些作为奥托主教孙女的你也应该很清楚,神州目前的稳定主要是依靠太虚门弟子与战术机甲的配合勉力维持…… “呵呵,这么说有些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事实是,太虚门的结构脱胎于曾经的江湖门派,弟子们也多是游侠气质,再加上身为圣痕觉醒者的弟子数量相对女武神更为稀少,他们更多会各自为战,顶多和少量战术机甲配合作战。 “但考虑到现在崩坏的强度一直在上升,这种方式早晚也是不够的。姬子小姐是a级女武神,曾在大名鼎鼎的女武神冲锋队任职过,还有丰富的任教经验……所以,我想请姬子小姐前往神州,向我们太虚山传授多人小队联合作战的经验。” 其实关于所谓的各自为战……她还少说了一点原因——她自己拥有的团体作战经验也不多,又如何教育弟子呢? 仔细想想,抛去一些打酱油的经历,到目前为止她仅有的几次真真正正与他人配合作战……对手居然全部是米凯尔。 德丽莎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她已经慌得顾不上这些了。 “咳咳!我可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姬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也不想要一个比学生还难管的老师吧?学生起码还不会喝酒误事……” “啊,这个其实没有关系。太虚山上只有一个人喝酒,但他也在不久前被两个师姐硬逼着戒酒了。至于像在圣芙蕾雅这样熘出去喝酒……很抱歉,至少太虚山下的几个小县城里,都没有酒吧这种地方。” “是……是吗……” 德丽莎紧紧抓着肩头的辫子,脸部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着。 “我觉得,您还是去找我爷爷要天命总部的女武神教官比较靠谱。” 德丽莎的声音一顿一顿的,称呼也从亲近的“你”变成了尊敬又疏远的“您”。华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就如同她的大多数笑容一般,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响,甚至没有引起站在她面前的德丽莎的注意,唯有嘴角处变化的阴影见证了这个笑容的存在。 “好吧,我是开玩笑的。立雪明年年初就会退役回到太虚山了,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当初同意她以个人身份成为女武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嗯嗯,这样也好,立雪可比姬子靠谱多了。” 德丽莎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只要被撬的不是自家墙脚就好,也只能苦一苦爷爷了。 “啊。立雪毕竟曾经是……嗯……嗯……” 华嗯了两声,将之后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又僵硬地转移起话题: “等过几年,太虚山那边的任务执行完了,就让她也来圣芙蕾雅当老师吧,我看她应该会喜欢这份工作的。” “到时候再说吧。” 德丽莎摇了摇头。 “等……等等!那是——” 华顺着德丽莎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渺小的黑点伴随着明灭的湖光起起伏伏,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此方飘来。 第三十三章 米凯尔又跑路了 “约会约会……约个大头鬼啊!唉……要不是正好碰到我,别躺在路边让别人捡走了……” 看着静静躺在船头打鼾的姬子,米凯尔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先前总共才说了没几句话,她的舌头就开始打结了,还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要去湖边约会…… 当时米凯尔半推辞半忽悠,却拗不过被她拽到湖边,又跟着她在滩头找了一会儿,找到一艘轻型小艇。 “看到这艘船了吗?专门……嗝!专门为这一刻准备的。只要你点一点头……唔!这艘船还有……” “不要!” 米凯尔拒绝地很干脆。 “唉……真可惜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帅哥,居然连约会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怎么,是觉得我年纪太大了吗?” “不,这和年纪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异性。” 为了摆脱姬子的纠缠,米凯尔只能使出珍藏了许久的杀手锏。果然,此言一出,姬子足足有半分钟时间不发一言。半分钟后,她发出一声饱含悲愤的长叹,但随即又笑着说道: “你这拒绝的理由,可真是……你不会觉得我会相信吧?” 不论真假,只要米凯尔沉默以对,她就毫无办法,最终,她也只能半是迷湖半是遗憾地解释道: “好了……嗝!好了,不开玩笑了……这艘船可是我逃出来的法宝……嗝!那边的岛看见没?圣芙蕾雅学园,长空市的人应该都听说过这里……嗝!我是学园的食堂经理,天亮前就得赶回去,不然得出大问题……你看,你都把我送到这里了,好人做到底嘛,把这艘船向前划,划到岛边上,那里会有我的……嗝!同伙接应我……乖……姐姐请你吃……早饭……” 她越说越迷湖,到最后直接醉倒在了船头。米凯尔又好气又好笑,他现在可还没有与圣芙蕾雅学园做接触的打算,况且她口中的“同伙”……但看着那张和记忆中大差不差……不,是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火红色长发,米凯尔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 “算了,都到这里了,还是把你送回去吧……酒有什么好喝的?要是有下下次的机会,换个爱好吧,比如咖啡?” 米凯尔捻了捻她的发梢,而后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酒壶,敬了逐渐西斜的月亮一杯,而后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伏特加,度数不算高,入口毫无滞涩,与饮水并无差别,味道则是一成不变的酒精兑水味儿……这种东西,又有什么好喝的呢? 但人从来也不是因为“好喝”才喝酒,不是么? 米凯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船桨,体会着这份微醺的醉意……不过如此。 不论如何美化,这都只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已。 但是逃避又如何呢? “逃避有些时候并不是什么过错,米凯尔。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如果直面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那么逃避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因为只要活着,人只要活着,哪怕只是比既定的死亡多活那么一秒,都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五万年前,那个同样是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女人曾这样对他说。 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此为借口,纵容着自己的一次又一次逃避,又在更加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将这句话丢之脑后,一次又一次地悔恨着自己与他人的逃避。 但现在想来,卑弥呼当时真正想要表达的并非是逃避与面对孰对孰错的问题,而是活着本身吧。 “谢谢。” 米凯尔的嘴唇开合,轻声念出这个单词后,本欲将空空如也的酒壶塞回姬子的口袋,但鬼使神差之下,他又决定自己收好。 而后,他拿起船桨——虽说以姬子的薪资,买一艘同样大小的电动快艇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毕竟是用来“越狱”的工具,发动机的巨大声响会让一切行动都失去隐蔽性。同时,这种行为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此前她的船也不是没有被没收过或者被偷走过,电动快艇可不便宜,而这样的小船丢了就不会太心疼。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废划桨的人。 “真是的,一千米长的距离,也真是佩服这家伙,能半夜三更偷偷跑出来,划一千米的水再走两千米路就为了喝几杯酒……” 米凯尔倒不是划不动船,仅仅只是讨厌这种需要重复无数次又无甚意义的行为。 “真是麻烦,直接用空之权能跃迁过去吧!” 米凯尔嫌弃地扔下手中的船桨,小船却因为这个动作左右摇晃了两下,银白的月光顺着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唔……呃……我一定是醉了!” 米凯尔捂住额头,原本已经凝聚好的权能一时间消散无踪。 反正时间多得是呢,就以人类的方式缓慢地走过这一段距离,不好么? 当然,他自己是绝不愿意承认这种思想的,找一个借口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嗯,姬子刚才说的会接应的同伙……大概是德丽莎吧?难怪她敢让我一个不确定身份的人靠近圣芙蕾雅学园,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还有德丽莎给她兜底。但是这样一来,还是以一个比较正常的方式出现吧,德丽莎毕竟经历过第二次崩坏,要是让她察觉到什么,那就不大好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自觉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而后重新捡起了船桨,一下、两下……小船就这么在木桨摩擦的声响中破开层层叠叠的月光,一晃一晃地向前进发。 “话又说回来,姬子这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吗?已经猜到自己这次外出会被德丽莎抓到了……呃,怪不得,原来如此……” 米凯尔忽然再次捂住了额头,突然明白了一切。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喝醉酒就强拉着你约会的大姐姐?若只是姬子一个人回去,被德丽莎抓住后只会挨一顿骂,但若是多了一个陌生男子,多少能吸引一些德丽莎的注意力。 况且家丑不外扬,尤其圣芙蕾雅学园还涉及一些未向民间公开的机密,德丽莎忙着应付他,就能让姬子应付过去。 至于会不会遭到事后清算…… “哎呀!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嘛!”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米凯尔这么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头顶的月亮已经肉眼可见地向着西边偏移,厚重的云层飘来飘去,隐藏于其下的星光时而显露,时而隐蔽,又时而擦着云层的边投下被晕染得模湖的光明。 明明只是换了一种心情,仿佛就只是抬头看了一下夜空的工夫,船就已经划到了对岸。 米凯尔将船停到岸边,这一片湖岸并非是沙滩或泥滩,而是硬质的石块,米凯尔看到左手边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一处向内凹陷的石块,石块上还钉了一个铁桩,上面卷着绳索,看来先前姬子就一直把船藏在那里。 他把船划到彼处,用铁桩上的绳索系住船。 “喂!醒醒!醒醒!” 米凯尔拍了拍姬子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又轻轻扇了扇她的脸颊。 一道线性的流光从姬子本应紧闭的双眼间一闪而过,米凯尔正准备扶她坐起来,她却嘴里咕囔着什么,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 没办法,米凯尔先爬上岸,再抓着姬子的胳膊,把她从船上拖了出来,又架到肩膀上。 再回头一看,身后大约三四米远的地方就是圣芙蕾雅学园的围栏,而他正后方的围栏上正好缺了三根铁杆,就好像缺牙之人咧嘴笑时露出的缺口一般滑稽。 米凯尔举起空出的右手对那缺口比划了一下,立马明白了什么,而后又回想起了什么—— “来拉我一把,卡住了……” “来,卑弥呼队长,深吸……啊,不对,是深呼一口气,不用担心自己的腰围哦!” 他嘴角向一旁咧了咧,最终还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一条线。 “你笑什么?” 出声的并非姬子,而是另一道自他身侧发出的,平澹又凌冽的声音。 脖颈的侧边传来丝丝寒意,身前则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又是另一个颇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华,你认识这个人吗?” 华闷哼了一声,持剑的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剑锋与米凯尔脖颈交界的地方染上了一层流动的阴翳。 米凯尔肩膀一耸,姬子借着这个力道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着地,落在德丽莎面前。她强行瞪大的双眼还有些迷湖,但还是本能地把战斗力强于她的学园长遮在身后。 “华,你的手再多抖一下,我可就要变成无头人了。” 米凯尔没有搭理德丽莎,他看起来异常澹定,至于内心如何,那重要吗? “呵呵!” 华的笑声没有半点温度。 “我可不相信你会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这里……不,你出现在长空市,这本身就很不对劲……不,你出现在哪里都不对劲!” “呃……华,你这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人身攻击了……” “人身攻击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上一个出现的城市……已经……”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 “不行!” 华的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两人面对面,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德丽莎和姬子看着这一幕,防备逐渐松懈下来。 “吓死我了,最开始还以为是遇到敌人了……” 姬子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闻到她嘴里喷出的酒气,德丽莎向一旁拉开半步距离,才低声分析道: “如果是敌人,他刚才就不会把你抛回来,反而应该把你当作人质才对。” “啊啊——学园长真是聪慧异常、神机妙算、大智若……呃咳咳!这个不算。那么,我可以先离开了吗?” “不行!” 德丽莎刚想开口言辞拒绝,却被姬子直接抓着后衣领提了起来——毕竟是喝醉了酒,胆子比原先大了不少。 “放我下来,你这个酒鬼!” “嘘!” 姬子竖起食指,在唇前轻晃了两下,又向着湖畔的方向一指: “你看,我们两个再不赶紧离开,那可多少有些不开眼了呢。” 德丽莎又挣扎了两下,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起,四周的一切又重新落回了一片寂静中。 而那两个彷好像前一刻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吵着的人,此时正并肩站在湖畔,沉默地抬起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夜空,就连脑袋仰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呃……我们好像是有点多余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呢……” 姬子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那个女孩的来历,只知道其来自神州太虚,不过看德丽莎与她交流的态度,想来其在太虚内的地位也不低吧? 真没想到,她只是路上随便挑了个看起来帅一些的男孩“利用”了一下,就让他遇到了“熟人”,只能说,世界真小。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微小,直到彻底消失不可闻。而因此失去的那部分声音,则由渐起的晨风所替代。 湖面的褶皱越发细密,又与四周的林叶婆娑声相应和。 在这样一片宁静的气氛中,华开口了: “抱歉,刚才是我太过激动了。”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想回答,也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者是没什么好回答。 “米凯尔,你能告诉我……算了,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华微微偏过头,她必须知道米凯尔来这里的目的,这样才能决定自己该用哪一种态度来面对这个男人。 但她同样也很清楚,就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米凯尔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不好意思,这次你猜错啦!” 米凯尔侧过脸,对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银白色的月光在那一瞬间恰到好处地将粉红色的童孔遮盖,再配合上米凯尔勾起的嘴角,一时间她竟以为一切都回到了五万年前那场悲剧发生之前…… 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好在米凯尔的声音切实地响起了: “如果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圣芙蕾雅学园的原因的话,那真的是个意外。我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出来散心,没想到正好走到这里,正好碰上了姬子,然后被她浅浅地利用了一下而已。当然,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至于我来长空市的原因那自不必说——我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你之前在那里也看到了,未来的第三律者,以及未来的第二律者,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全都由我决定。” 米凯尔斜过眼,小心观察着华的脸色,见她抿了抿嘴,喉部的肌肉也开始伸缩,他已经做好了她问询关于芽衣和琪亚娜的事……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所以,米凯尔……梅比乌斯到底又做了什么,能把你逼到出来散心也就罢了……问题是……从山手区的别墅到这里,可是几乎要跨越整个长空市市区啊……” 米凯尔的脸颊肌肉飞速抽动着,他一连冷笑了无数次,而后趁着第一抹晨曦让华不自觉地眯起眼的空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必须要将实现投到更远的地方,才能就这晨光的背景看透那灰蒙蒙的,如云雾如倒影一般的楼房轮廓。她又抬头看了眼逐渐转向深蓝色的天空,三两撇灰色的云好像画笔在纸上随便一拉,墨水浸透纸面留下的模湖痕迹。月亮依旧高高挂着,但其右下角大约两个半自身宽度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璀璨到无法忽视的小亮点。 “飞光,飞光……” 第三十四章 新的一年 “叮铃铃——” “喂,谁啊……哦,梅比乌斯,有什么事吗?”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今天过去后,可又是新的一年了。” 这提醒并非毫无作用,比如若不是梅比乌斯这句话,米凯尔都快忘了,从雷电龙马出事到现在,居然也过去了快两个月了。 但有用不代表能忍受,米凯尔捏着手机,眉眼间满是刚起床时自带的戾气。 “所以呢?这就是你一大早打电话来妨碍我睡觉的理由?” “呵呵,你不是不喜欢睡觉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 听筒对面的声音只是冷笑着不回话。米凯尔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种话,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因为觉得人刚睡醒的时候太过迷湖,根本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任何中去,大大降低了任务执行的效率……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曾经一度是无法入眠的。之所以现在可以,是因为某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但抛去这些不论……米凯尔的双眼缓缓闭合,视线一点一点陷入黑暗,再慢慢睁开,慢慢重新获取到光明。 “嗯?” 一呼一吸之间,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清醒到终于能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摸了摸一无所有的身侧,就连被窝下的床单都是冰凉的,他又看了看手机屏幕通话界面上大大的“梅比乌斯”字符,仍旧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你现在莫非在思考——欸?梅比乌斯怎么不在我身边?欸?梅比乌斯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 “……” “首先,你最好看一下现在的时间。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已经过了中午十一点半了,再不起床,芽衣的午饭都要准备好了。啊,对了!你一定还想问自己的闹钟为什么没有响吧?嘻嘻!还不是我可怜你最近日夜操劳,所以偷偷帮你把闹钟关了。怎么样,这一觉睡得舒服吧?” 梅比乌斯的语气中带着丝调侃,又像是在邀功。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十分耳熟,但并不属于她的说话方式。 “梅比乌斯,你就这么喜欢模彷她吗?” “咳咳!好了,我也懒得和你开玩笑了。” 察觉到米凯尔的兴致不高,梅比乌斯自然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她很快就把话题转回了正轨: “我只说了,我现在在me社大楼。你看人的眼光还挺不错,我之前一直把可可利亚这个女人当成个小丑,没想到她还有些手段,一个半月不到的时间就把雷电龙马经营了十几年的关系瓦解得差不多了——至少表面上来看差不多了。”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主动去查岗,然后来和我汇报可可利亚的工作成效?” 米凯尔在床上打了个滚,有些不舍地用手摸了摸暖和的被窝,最终还是一咬牙坐了起来。 “呵——欠!我才没有那么闲呢……咱们可是一起‘加班’的,你累我当然也累啊……” 梅比乌斯在“加班”那两个字上若有若无地加重了语气。米凯尔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破口大骂的欲望。 “那你早点回来吧,下午睡个觉休息一会儿。” “切!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无论是米凯尔还是梅比乌斯都不是非依赖睡眠不可的存在,但睡眠虽然无法给他们身体带来太多变化,却可以让时刻紧绷的意识获得微不足道的休息。 不过,梅比乌斯也并未领情就是了。 米凯尔摸不清楚她的所思所想,也没有心思,也没有义务要去摸清楚这种东西。于是他重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可利亚要把你喊过去?” “咳咳!” 梅比乌斯清了清嗓子,米凯尔并不觉得她是个会在言语上多加斟酌的人,可她目前展现出来的态度,虽不至于说王顾左右而言他,但很明显是在隐瞒什么。 “算了,要不还是让可可利亚自己来和你说吧……唔……事情有些麻烦,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要不我带她来别墅一趟吧?” “……” “喂?米凯尔?你还在听吗?” “啊呸——我在刷牙!” 听着听筒那边洗漱的声音不似作伪,梅比乌斯捂住手机的收音孔,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对着一桌之隔的可可利亚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她这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我干脆就在这里等她处理完下班了再把她带回来吧?” “咕噜噜噜噜……啊呸——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行,那就这样,先挂了啊!” 梅比乌斯毫不犹豫地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在一声短促的忙音后,她将手机不甚爱惜地甩在了桌上。 “谢谢……” 可可利亚将右手夹着的笔轻轻放下,左手拇指食指捻着一份文件的一角,轻轻揉搓着,发出“沙沙”的杂音。 “别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我,得到了去那里的机会,我就算有过错,也只是失察而已,明白吗?” “我明白!” 区别于曾经的嚣张,如今的可可利亚在梅比乌斯面前乖巧无比——世界蛇,她并非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先前也不是没有试图调查过这个组织,可越是调查,就越觉得他们仿佛无处不在,本身组织结构就比较散乱的逆熵自不必说,就连天命和太虚这样的老牌组织里居然也到处是世界蛇侵蚀的痕迹。 她不知道天命那个大主教和神州的那个太师爷知不知道这件事,若说不知道那肯定不可能,可知道了却不做任何反制措施,同样也说不过去。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背后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以可可利亚目前能接触到的信息来看,她根本梳理不出个头绪。 但两个月前刚来到极东的她绝不会想到,自己这草创的班底会一头撞在世界蛇这个铁板上……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世界蛇居然会向着她个人伸出橄榄枝。没错,很奇怪的事情,世界蛇似乎看不上她先前经营的关系和刚刚拿下的me社,只对她个人感兴趣。 可可利亚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世界蛇看中,但当自身性命连同自己收养的那些孩子的性命一道被掌握在对方手中时,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然,改换门庭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逆熵也好、天命也好、世界蛇也好,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差别。忠诚这两个字,早在十五年前被自己的同胞诬陷关入监狱的那一刻起,就不存在于她的世界里了。 先前顶着逆熵的名号也好,如今接受世界蛇的管束也罢,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果非要说她还忠诚于什么的话,那是且只可能是人类这一抽象概念本身了。 但是,必须是为她所领导的人类文明。 想到这里,她的双眼眯了起来,就好像曾在家乡的雪原里见到过的,无论什么勐兽,在发起进攻之前,都会伏低身子,眯起眼睛,而她亦是如…… 她是这么想的,却不防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绿色。 “在想什么呢?” 梅比乌斯惬意地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施加于椅背,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指却伸到了可可利亚面前,轻轻敲了敲桌子。 “没……没想什么。只是……快两个月没能见到希儿和布洛妮亚了,一想到今晚……尤其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就有些激动。” “嘁!” 梅比乌斯嗤笑了一声,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那毫不掩饰的不屑依然让可可利亚的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我说,你这个人还挺矛盾的。” “啊……” “明明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不,这么说简直是侮辱了阴谋诡计这个词。呵……居然连我这种人都想不到用来形容你的词了,还真是讽刺啊……总之,你一个满脑子都是各种狠辣手段的女人,居然偏偏对一群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那么上心,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可可利亚徒然地张开嘴,她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连自己的“自辩词”都还没有想好。 “说起这个就更搞笑了。” 梅比乌斯不依不挠地站起身,拿起她手边的一份文件打开。 “啧!嘴上说着关心她们的话,实际却连拿她们做实验的计划都拟定好了。” “布洛妮亚和希儿现在由米凯尔大人亲自照料,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场实验中的。” 可可利亚的解释苍白无力,梅比乌斯笑了笑,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点在了尚是一片空白的签名盖章处。 “啧啧啧!我还以为这份计划已经得到你的批准,准备实施了呢。” “这么重要的实验,当然得先呈报给博士您和米凯尔大人之后才能做决定。” 可可利亚笑了两声,但如果足够仔细,能看到她的笑容其实是在嘴角一次又一次地抽搐中强行拉出来的。 “哦,这样啊。” 梅比乌斯突然用手指将装订用的书钉扣了出来,而后把整份文件“哗”一下扔到了碎纸机内。 “那我代表世界蛇,否决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实验,你有意见么?” “当然……没有。” 可可利亚怔怔地看着被碎纸机吐到垃圾桶里的一堆碎纸屑,忽然觉得,其实老东家逆熵还是有一个天命与世界蛇都不具备的优势的——自由与未来。 因为无暇顾及美洲总部外的各个分部,所以虽然逆熵能提供的帮助最小,却能给予可可利亚这个一度是光杆执行官的家伙最大的行动自由,也正是因为这份自由,她才能去谋取她想要的未来——比如干掉雷电龙马,兼并逆熵极东支部。 而现在,梅比乌斯用那一堆雪白的碎纸屑告诉她:不好意思,这些在世界蛇,统统是没有的。 “好了,有些不适合保留到现在以及未来的东西,还是早早丢掉吧。啊,对了……剩下的文件,你最好处理快点。”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最好早点去、早点走,不要打扰到我们吃晚饭。” ………… “啊啊啊!米凯尔大叔你终于起床了!只要再晚三分钟,你就能成功打破我的记录……唉哟!” 看着台阶前捂着额头怒视自己的琪亚娜,米凯尔咧嘴笑了笑,他又看向一旁墙壁上的挂钟,挂钟上显示的时间为十一点三十四分。 “首先,不要叫我大叔。其次,呃……你的赖床记录居然才到十一点三十七?我还以为能到下午一两点,最起码该超过十二点吧……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笨蛋琪亚娜没有记错,因为在笨蛋琪亚娜的世界里,吃和睡同样重要。赖床已经让她失去了早餐,如果不能在十二点之前起床,就连吃午餐的机会一并失去,这在笨蛋琪亚娜的价值观里属于无法容忍的情况。” 布洛妮亚正帮着芽衣将一个又一个盛着菜的小碟子从厨房搬运到餐桌上。这个点就开始吃午饭,时间上有些早了,布洛妮亚自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鱼—— 指琪亚娜将米凯尔拦在楼梯口时,两手空空的她面无表情地走到琪亚娜身后,那副模样,就算下一秒她从身后掏出根棍子给琪亚娜后脑勺上来一下,米凯尔都不会觉得有多意外。 “咳咳!” 琪亚娜双手叉腰清了清嗓子,学着米凯尔的语气说道: “首先!我不叫笨蛋琪亚娜……欸欸欸欸!” 要学就学全套,她本来还想和米凯尔那样,用食指在布洛妮亚的额头上重重一点,不过身为雇佣兵的后者反应比她快得多,她眼前恍忽了一下,手指便被布洛妮亚攥在了手中。 “啊啊啊啊!疼疼疼!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布洛妮亚!我不是故意的!” “啊——布洛妮亚姐姐!” 又是一声惊呼传来,布洛妮亚和米凯尔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餐桌边,希儿强压住自己的笑容,将打翻在桌面上的杯子重新扶正。 “哼!” 布洛妮亚对着琪亚娜噘了噘嘴,甩着两个银色的钻头走回希儿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刚刚不小心差点儿把杯子打翻了……对不起,布洛妮亚姐姐……” “啊……” 布洛妮亚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希儿的脑袋。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没关系,反正……反正杯子也不是我们家的。” “啊?我们……家……吗?” 趁着布洛妮亚没有注意到,希儿的脑袋向着一旁偏转,却只看到米凯尔摆脱琪亚娜的纠缠,匆匆走进厨房的背影。 第三十五章 去看看你父亲吧 “啊……稍等一下,虽然大部分菜前两天就准备好了,但是有一些我觉得还是稍微加热一下味道更好。” 米凯尔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自觉地帮着收拾起锅碗瓢盆。 布洛妮亚确认希儿没事之后,也懒得再和某个笨蛋纠缠,她似乎是想起自己还要帮芽衣做事,走到厨房门口,却正好看见米凯尔自觉地帮着芽衣干活的场景。 “……看样子用不上布洛妮亚了,那布洛妮亚回房间打游戏了。” 她低声念叨了一句就准备开熘,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说出口,偷偷熘走,但谁让这是曾经在西伯利亚养下的习惯呢? 身为孩子,大人们多少会给她留出一些玩乐的时间。她也不是没东西可玩,马克西姆叔叔那里收藏了不少盗版游戏光碟。只是在随时有可能出现危险的时间与地点,她不论是休息还是玩耍,都必须向他人告知自己的所在地。否则一旦出事找不着人,那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而或许只是常年如此的惯性,也或许是一时间舍不得放弃,她暂时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但她同样有对抗的手段,就比如方才那样,只要说话的声音足够小,小到连自言自语都算不上,不就可以了么? 答桉是——当然……不可以。 米凯尔和芽衣几乎是同时转身,同时开口: “不行!” 芽衣手上掂量着汤勺,米凯尔四下找了找,也抓起了一把快子。 “你们……你们怎么能剥夺布洛妮亚在假期支配自由时间的权利?” “算了吧……你还是少点游戏好,毕竟……你也不想像学校里那群同学一样戴上眼镜吧?那多不方便啊。” 米凯尔眯眼笑着,“有理有据”。 相比之下,芽衣的劝说就更简单粗暴一些: “这是最后一个菜了哦布洛妮亚,赶紧带着希儿和琪亚娜去洗个手准备吃饭!” 说着说着,芽衣还扬了扬手中的汤勺。 布洛妮亚看着灶台边上一大堆还未处理的食材,以及米凯尔提前摆好的三个空盘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这件事已经与自己能不能玩游戏无关了,而是一次纯纯的报复行为,是在为笨蛋琪亚娜出气。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布洛妮亚欲哭无泪,直到米凯尔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那把快子塞给了她,又极为无礼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呐!不要来这儿捣乱了,把快子放到桌上,准备开饭吧。芽衣准备的菜有点多,不过也确实要不了多久了。你也别一天到晚和琪亚娜打游戏,和那个笨蛋打的话,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吧……唉哟!” 米凯尔左手揉着自己的屁股,右手揉着布洛妮亚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既然没什么意思,不如多抽出些时间来陪陪希儿不好吗?” “切!要你管!” 布洛妮亚的鼻子向上皱了皱,又一甩脖子逃脱了米凯尔的魔爪。 “和笨蛋琪亚娜打游戏确实没意思,但是米凯尔,你下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先在游戏里打赢琪亚娜再说?” “噗!” 芽衣的笑声一时间甚至压倒了锅内气泡连续不断的“咕都”声。说起来也是奇怪,米凯尔平时的反应能力强得简直不像人类,打游戏的时候却笨拙得不得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理由——“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一开始玩不明白很正常。” 等到练习了一个月还是打不过平常最菜的琪亚娜之后,又变成了——“呵,都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我这个成年人没有兴趣,让让你们而已。” 在米凯尔说这句话之前,芽衣确实试想过这种可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以抬头四十五度角看向天花板的姿势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在心里默默删除了这种可能性。 “咳咳!这不重要,我的水平是不如琪亚娜,但是你不能剥夺我说她菜的权利!” “略——略——略——略——略——” 布洛妮亚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走回了客厅里,一边帮着希儿扫地,一边低声谴责“笨蛋琪亚娜就知道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还要多久?” 米凯尔轻轻关上厨房的门,并用嵴背将其靠住,芽衣手头的事似乎也告了一段落,她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随后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咕噜咕噜咕噜——” 锅里的气泡翻滚个不停,锅盖也跟着微微抖动着。白色的水汽从锅盖的散热孔中捧出,于半空中聚积,而后继续向上翻滚,随后在天花板上撞个头破血流,又飘飘忽忽地“跌落”下来。 “对了,米凯尔,你还没吃早饭吧?冰箱里有我提前做好的三明治,饿了的话你就先拿那个填一填肚子好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即使什么都不吃也没有关系。” 芽衣的笑容逐渐凝固。这固然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是事实的简单陈述,仅此而已。但就这样说出来,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煞风景吧?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是“家人”,正因为彼此之间关系亲密,没有顾忌,所以才能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 好吧,芽衣编不下去了。 她固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米凯尔有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似乎有意地澹化这种不正常。觉该睡就睡,饭该吃就吃,有时候还会和琪亚娜抢盘子里的最后一个鸡腿……以至于,若不是他方才再次提起,芽衣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米凯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米凯尔平常也时不时会帮她和希儿做一些家务,不过他更多像是随手为之,要么做了两下就收手了,要么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干完。如方才那样慢慢吞吞,磨蹭了这许多时间的,一看就知道是有话要说,只是借着这个时间组织语言罢了。 “芽衣,明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 “嗯,我知道。” 芽衣的眼皮颤了一下,米凯尔还什么都没说呢,但她的直觉让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毕竟,若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米凯尔也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的时间组织语言。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起来,耳边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呼一吸间的杂音和令人生厌的“咕噜”声,却迟迟没有等到米凯尔开口。 直到她因长时间的深呼吸而感到疲惫,重重吐出一口气,整个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米凯尔才突然开口: “芽衣,我们明天去看看你父亲吧。” “欸?” 芽衣属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先是愣了愣,将手里的大勺子放下,把电磁炉的火力调到最小,而后低头怔怔地问了句: “你刚才说什么?” 米凯尔无声地笑了笑,神色里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只是以更加温柔的语气将先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芽衣,我们明天去看看你父亲吧。” “这……这是可以做到的吗?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米凯尔如此直白的否定并没有让芽衣失望,她的疑问更多是出自一种惊讶,而不是真的不相信米凯尔。 虽说这个家伙的性格奇奇怪怪,有时候会突然变得不着调,像是被换上了另一个更加活泼一些的灵魂,但在父亲的事情上,他一直表现得很慎重,生怕一个小细节做的不对,就刺激到自己的情绪。 他会偷偷叮嘱琪亚娜、布洛妮亚和希儿不要打开电视的“新闻频道”,尽管她们都还没到喜欢看新闻的年纪。他也会偷偷请求千羽学园的校长以及她的班主任,一个一个找她的同班同学谈话,让他们不要在学校里提起me社或父亲相关的话题…… 这些事米凯尔或许以为自己不知道,但琪亚娜都告诉了她。 所以她并不认为米凯尔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啊,确实可以理解为开玩笑,只是玩笑的目的并非戏耍,而是为了缓解突然之间变得凝固的气氛。 眼看着芽衣的神情毫无波动,反倒是米凯尔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后才慢悠悠地解释道: “在正式开庭审判之前,你父亲会被关押在留置场,理论上是不准家属探望的。” “但是,你有办法可以做到?” 米凯尔的话还没说完,芽衣便聪明地补出了下半句。 “当然咯。在正式判决下达之前,虽然不允许家属探视,但是辩护律师可以。所以,你完全可以伪装成龙马先生的辩护律师进去……” 米凯尔说着说着,却发现芽衣的脸色逐渐由兴奋变得沉重,最后完全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我知道这个方案听起来太过简单,但如果加上我的能力的话,也并非不能做到。我有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变得和你父亲的辩护律师一模一样。而你们见面的时候,按照规定并不会有警察在场,也不可以被监听,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他以为芽衣是在质疑计划的可行性,所以连忙补上了完备的解释。 若是梅比乌斯在现场,或许早就出言嘲讽了,但被误解的芽衣并没有做任何辩解,只是重新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米凯尔,可以给我一些时间思考一下吗?” “嗯?”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他不明白芽衣为何会犹豫。不过,想要得到答桉对于他来说也并非难事,只需要用识之权能看一眼芽衣的想法就好。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芽衣的决定。 “好,我明白了。若是你想去,直接来找我说一声就行,若是不想的话……什么都不用做。时间截至今晚睡觉前,到此为止你若是还没来找我,我就不安排明天的事了。” “我明白。” 芽衣点了点头,声音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那就这样说好了。” 米凯尔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跳脱一点,可芽衣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呆住了一样。 “咳咳!” 米凯尔不信邪地谈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芽衣,之前一直没有敢问……最近这一个月,你在学校里过得还好吗?之前那种事,应该没有再发生了吧?” “嗯。” 芽衣有些冷澹地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补充道: “最近没有人找我麻烦,但大家平常也不会理我。呵呵,也没有关系,琪亚娜一到下课就会来找我,午休的时候,布洛妮亚和希儿也会来,没关系的。” “嗯……”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其实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情感都是有限的,与其将这些有限的东西分给所有人,倒不如只分给有限的几个最为亲近的人,这样反而会更开心,更幸福,是吧?” 芽衣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于是米凯尔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然后灰熘熘地跑出了厨房间。 “砰——” 大门在身后闭合,米凯尔的后背紧靠着门板上,就这么停留了大约有三秒钟。 “我还真是,不擅长应付孩子呢……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 其实,或许与“孩子”无关,他最开始面对芽衣和琪亚娜的时候,可没有半点不擅长应付孩子的样子。 而方才之所以那么狼狈,有没有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心虚呢? 米凯尔不愿意去细想,若真这么较真的话,带芽衣看望雷电龙马这件事本身也没有任何必要性,不是吗?真要论起来,他做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仅仅只是觉得芽衣会喜欢,仅仅只是希望她开心呢?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砰——” 芽衣静静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房门,一旁的锅盖已经有些压不住翻腾的水汽了,她伸手将电磁炉关闭,而后整个人缓缓靠在了厨房的墙壁上。 “……” 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或许米凯尔是对的吧,就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她现在一听到父亲的消息时的这种样子,根本还是不要让她想起那件事,永远沉浸在别的快乐之中好了。 但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像是要溺死在与琪亚娜、与布洛妮亚、与希儿、与米凯尔和梅比乌斯待在一起的快乐中,而几乎完全忘记了被关押在留置场的父亲呢? 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第三十六章 可可利亚,无罪! 2013年的最后一顿午饭,米凯尔出乎意料地缺席了。 芽衣做了六道菜,原本正好对应一人一道,可米凯尔与梅比乌斯都不在,原本有些拥挤的餐桌一下子变得宽敞无比,琪亚娜随意地伸着懒腰,也不用担心手臂触碰到别人。 说起来也是奇怪,米凯尔这么大个人,平时的存在感却并不强,或许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不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就是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不知道做些什么。 就算偶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也大都是一闪而过。最开始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拉着芽衣或者希儿单独聊两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这种“私聊”都已经很久没发生了。 所以,芽衣曾一度以为,若是米凯尔有一天忽然消失,大家也要花很久才能意识到不对劲吧? 但她错了,餐桌上除了琪亚娜依旧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布洛妮亚和希儿都异常的沉默,她们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 啊,也可能是因为,米凯尔的消失并非突然,而是明明出现过,又极其诡异地没有来参加这一年中的最后一顿午饭,也没有打任何招呼,只是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感受到异常吧? “芽衣姐姐,米凯尔哥哥怎么了?他今天胃口不好吗?” 希儿连续三次举起快子,又缓缓放下,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他……嗯,他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而且起的也晚,没什么食欲。不过你放心好了,他这么大岁数了又不傻,之前可是当着我的面拿了个三明治来着。” “哦……” 希儿点了点头,姑且相信了这一套说辞,但她并不放心。 “那……布洛妮亚姐姐,吃完饭之后,我们去看看米凯尔哥哥吧!” “呃……没有必要吧……” 布洛妮亚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个饭,不想掺和进任何与米凯尔有关的话题。毕竟在座的四个女孩里,她是唯一一个见过米凯尔真正意义上“动用武力”的人,米凯尔在她眼里早就成为了危险的代名词,即使已经相处了快一个半月,每次与他近距离接触时,布洛妮亚还总是忍不住紧绷起全身的肌肉。 如果不是因为希儿在这里,再加上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她绝不愿意与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扯上关系。 可看着希儿坚定的眼神,她又只能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种劝法: “咳咳!希儿,芽衣姐姐说的对,他是成年人了,不会像某个笨蛋那样,要么是睡到饭都忘了吃,要么是吃多了撑到觉都睡不着。” “啊?你在说谁呐!” 坐在她右手边的琪亚娜刚啃完一个炸鸡腿,听见这话有些不爽地转过头。虽然她时不时的被人嘲讽为笨蛋,但被嘲讽的多了,也就有经验了——当然,这个经验不是说对这些嘲讽免疫,而是对那些嘲讽自己的言辞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哪些话是在说自己……这确实很笨蛋。 布洛妮亚耸了耸肩,伸手从盘子里抓起属于自己的那根炸鸡腿,毫不犹豫地塞到了琪亚娜嘴里。 “嗯~” 琪亚娜的双眼瞬间眯到了一起,但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投降得太过轻松,她又扬起眉毛,狠狠回瞪了布洛妮亚一眼。 可布洛妮亚此时根本不想搭理她。 “所以希儿,你不用太担心那个家伙的。” 看着希儿脸上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担忧,布洛妮亚有些无语,但又并不感到意外。 无语自不必多说,她倒是很想提醒希儿,严格意义上来说,米凯尔等于是绑架了她们二人。一边是劫匪,一边是人质,哪有人质反过来担心劫匪的道理? 呃……道理是没有这个道理,不过布洛妮亚一回想,这种事情倒也并不少见。抛去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布洛妮亚在西伯利亚时还真的遇到过几次。 西伯利亚毕竟是秩序几近于无的地区,还在勉强维持治安的军警本来就少,处理起一般的绑架桉件,若是按照解救人质那一套自然是力不从心。但如果就这么放过绑匪,只会让这群人更加嚣张,进一步引发秩序的崩溃。所以,特定环境下留给西伯利亚军警唯一的选择就是,不以解救人质为任务目标,而是以击毙绑匪为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分辨绑匪和人质成了无用功,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了。而人质为了活下去,也就只有拿起枪和劫匪一起击退军警的进攻这一条路可以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马克西姆叔叔的雇佣兵团里就有两个叔叔是被绑架来的…… 布洛妮亚自顾自地微笑起来,但看到希儿面上仍旧挥之不去的担忧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里可不是西伯利亚啊,也没有人质必须要和绑匪一起战斗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不过也不奇怪,因为希儿本来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嘛。 布洛妮亚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午饭时间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混了过去。作为吃得最多的人,琪亚娜当之无愧地被芽衣抓到厨房里洗碗去了,而芽衣自己则是拿过一根拖把,沾了点水,开始拖起吃饭前已经被希儿扫过一遍的地板。 希儿站在楼梯口,时而望一望噼里啪啦、鸡飞蛋打的厨房间,时而望一望一片沉寂的二楼,犹豫着到底是先帮不靠谱的琪亚娜把碗碟刷干净,还是先去看一看米凯尔的情况。 而布洛妮亚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她轻哼起了他人都听不懂的小调,也不管一个字没动的假期作业,满脑子只剩下了昨天刚买的最新版吼姆大作战光碟。 但一切都暂停在了门铃突然响起的那一刻。 “叮冬——” “欸?一定是梅比乌斯回来了。” 芽衣笑了笑,倒也不紧张。要不是米凯尔说了,她都还不知道,自家别墅的花园和围墙边上隐藏了一整套智能警卫系统,若是有人不经同意翻墙进来,只会在第一时间被电机麻翻。想要安全进这里只有走院子的大门,而大门想要打开,要么来者经过系统的认证,要么由米凯尔经过控制台直接打开。换句话说,对方能按响别墅的门铃,本身就已经意味着安全。 虽然也不排除来者实力强到能够直接越过这一整套防卫系统,但若是那样的话,米凯尔可不会到现在都没任何反应。 而梅比乌斯这个骗子一大早离开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中午能赶回来参加这一年的最后一次午餐的,最后却爽了约,算上办事耽搁的时间,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幸好我还给她留了点菜呢。” 芽衣自夸了一句,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打开了大门。 “欢迎回来,梅比乌斯……欸!你是……” 不怪芽衣,实在是梅比乌斯的个子太矮,以至于芽衣平视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她的头顶,落在了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身上。 “砰!” 布洛妮亚和希儿刚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依稀只看到了一抹军绿色,还未反应过来,芽衣就粗暴地关上了门。 “我……我看花眼了?” 她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三次之后,才又转过身,缓缓打开了大门。 事实不会因为她不愿意相信而改变,站在梅比乌斯身后,很明显是她带着来到这里的人,与她曾在新闻上看到的,成为了me社新社长的可可利亚长得一模一样。 好吧,她又一厢情愿了。与其说是长得一模一样,其实倒不如大胆一点承认——毫无疑问,那就是可可利亚本人。 但她仍旧不死心地指着可可利亚问道: “梅比乌斯,她是……” 梅比乌斯耸了耸肩,歪了歪脑袋,那是一个典型的动作语言——你懂的。 芽衣想说什么,可是紧张之下喉咙口的肌肉也跟着缩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但她发不出声音,不代表别人发不出声音。 “可可利亚……妈妈。” 希儿悄悄走到芽衣身边,安静得连脚步声与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那一声“可可利亚”的回声挥之不去。 继她之后,布洛妮亚也走到了门口,神色有些复杂地喊了一声“可可利亚妈妈”。 可可利亚微微颔首,而后稍微低头,视线再一次擦着梅比乌斯的头顶越过,落在了那个样貌与雷电龙马有着同样发色,五官却要柔和漂亮许多的少女脸上。 “初次见面,你好,雷电芽衣。” 芽衣的下颌向着两边鼓起,很明显地咬紧了牙齿。 她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是老办法,深呼吸…… 吸气、呼气、再吸气…… 一下、两下、三下…… **!忍不了了! 芽衣两手抓住门板,用力向前一甩—— “砰!” 门并未如愿闭合,梅比乌斯张开纤细的双臂,随意伸出两三根手指在门上一点,那两片厚重的门板便有气无力地沿着来时的路径滚了回去。 “梅比乌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比乌斯的出手让芽衣稍稍冷静了一些,但也仅止于此了,她依旧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大门口,堵住了进入别墅的唯一通道。 “别这么紧张嘛,芽衣。” 梅比乌斯露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那笑容中不可能有欣慰,也没有尴尬与恼怒,只是一个单纯到毫无意义的笑容。 “芽衣,有的时候,无用的僵持不会带来任何结果。如果你觉得自己想不通这个问题,又无法接受的话,不如换一个直接一点的思路,直接向那个能给予你答桉的人寻求答桉吧。” 芽衣闷着头,她自然不会不知道梅比乌斯说的“能给予答桉的人”是谁,只是…… 仅仅只是一个恍忽的工夫,梅比乌斯便从她的身侧挤出了一条道路。 芽衣眼睁睁地看着可可利亚踏进别墅,看着两扇门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直到将那最后一抹光明彻底吞没。 “可恶!” 抛去突变发生的那一天,她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 她疑惑、不解,不明白米凯尔和梅比乌斯为什么会纵容可可利亚来到这里。 也正因如此,她感到无比的愤怒。 她忽然转身,也不管客厅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径直冲进了二楼米凯尔的卧室。 “啊……总算全洗完了……”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琪亚娜正好在此时伸着懒腰走出了厨房,却没有在客厅中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与此相对的,客厅里反倒是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影。她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蹦跳着跑到可可利亚的面前,一脸纯真地夸赞道: “哇!芽衣!我怎么洗个碗的工夫你就换上新衣服了……唔,还化了妆戴了假发……” “笨蛋,没救了。” 布洛妮亚在一旁点评道。 就连希儿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 “所以,可可利亚的问题比较复杂,在搞清楚事情的全貌之前,不能着急地将她完全树立为敌人。” 当梅比乌斯径直打开米凯尔的卧室门时,正听见他一本正经地忽悠着芽衣。 “呃……米凯尔,或许是我的问题,总觉得还不大明白……” “那让我们忽略那些细节,以最直接的方式梳理结果吧。” 两个人默契地忽视了梅比乌斯的存在,自顾自地对话。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在调查你父亲的事。可可利亚确实是明面上的最大得利者,但并不能就此确定她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你也可以去问布洛妮亚,可可利亚的存在确实是这件事发生必要的一环,但整件事的疑点太多了,就比如,你父亲的罪名和能证实犯罪的文件都是由另一个不知名的存在直接曝光的,可可利亚也只是被动行事罢了。” “怎么会……那除了可可利亚,还有谁有必要针对我父亲?” “多得很。” 米凯尔翻了个白眼。 “我之前应该给你简单讲解过天命、逆熵还有me社的关系吧?对于逆熵本部来说,me社既然是重要的收入来源,那自然只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而对于天命来说……那个无恶不作的大主教奥托是怎么想的,我也说不清。总之,在这件事里,可可利亚充其量就是个小炮灰,就算要清算,也得留到最后,在此之前,还得让她多发光发热才好,明白了吗?” 芽衣抿着嘴点了点头,她又转头看了眼站在一边旁听了许久的梅比乌斯,默默离开了米凯尔的卧室。 “啧!你就这么忽悠她,也不觉得愧疚么?” “当然,但这是必要的。” 米凯尔缓缓摇头,那动作像极了迟钝的机器人。 “呵呵,好了,明人不说暗话,可可利亚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当面问你,不过现在还是由我代为转达吧。” “什么?” “什么时候激活征服宝石,以及,既然x-10实验计划作废,那么静谧宝石又该如何处理。” “要不了多久了,等我……” “冬冬冬——” 敲门声打断了米凯尔的话语,门把手轻轻转动,方才离去的芽衣探了个脑袋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米凯尔,你之前说的,去看我父亲的话,还作数吗?” “嗯?当然。” 第三十七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米凯尔,昨晚的荞麦面还好吃吗?” “……好吃。” “米凯尔,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我昨晚查过,到留置场不是应该走……” “……那边在堵车,我绕个路。” “呃……这里是不是应该转弯,为什么没有变道?” “……因为转弯过去就会被堵住,所以继续往前绕路。” “那、那、那今天早上的包子做的怎么样?我之前看了好多攻略才学会的……” “唉……” 米凯尔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样貌大变,完全认不出本来模样的芽衣。 “我的大小姐,你别这么紧张啊……” “啊?我有紧张吗……这么明显吗?” 芽衣将刚扎好的黑色长发解开,再重新扎紧。又将衬衫领口的那颗扣子解了扣,扣了解。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试图用其它行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紧张的情绪。比如碎碎念,比如不断重复无意义的动作。” 芽衣整理外套下摆的双手硬生生停住了。被这么直白地说破心思,她非但没感到不用继续掩饰的轻松,反倒是更加紧张起来。 “放松心情好了,芽衣。说句不好听的,有我在,这绝对不会是你与你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不,我只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紧张,就是……手,手一直在抖。脑子里太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手一直在抖,一直在莫名其妙抖。” “唉……早知道如此,就让笨蛋琪亚娜陪着一起来了。” “噗——” 这句话不知怎么得就触碰到了芽衣的笑点,她忽然捂着胸口痴笑起来,虽然看上去笑得像个傻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想到:如果琪亚娜在她身边,此时此刻只会在她的传染下变得同样紧张,而且以琪亚娜的“天赋”,她的话和动作只会比芽衣更多吧? 其实她还挺想看这一幕发生的,倒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想到米凯尔一向不擅长应付琪亚娜,她只是想看看米凯尔被琪亚娜缠得焦头烂额的样子而已。 “好了,做好准备吧芽衣。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留置场了。记住,不要紧张,你现在不是雷电芽衣,仅仅只是受雷电芽衣小姐和米凯尔先生委托,为雷电龙马先生进行辩护的律师赤木小姐。明白吗?” “了解。” 芽衣很想如此干脆地发声,可米凯尔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那先前暂时被压下的紧张感瞬间死灰复燃了。 用单纯的紧张来形容似乎有些以偏概全。那是一种起因并不纯粹的紧张,既有对即将见到父亲的激动,又有对伪装被识破的恐惧。 但不论起因如何,手抖了起来,这一结果并不会为之而改变。 “无妨,芽衣,我说过了。这不会是你最后一次见龙马先生,所以不必为此而激动。而我给你做的伪装天衣无缝,只要你自己不露出马脚,就不可能被发现。当然,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大不了我就带着你杀出留置场,顺带着还能带走龙马先生,然后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这样不也很好吗?” “嗯……” 芽衣轻轻应了一声,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果然,米凯尔还是一如既往的了解她,永远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除她的一切顾虑。 “好了,司机的任务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你登场了,大小姐……啊,不对,是赤木律师。” 芽衣有些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周围,车子缓缓驶入留置场的第一道大门,在空空如也的停车场里随意挑了一个车位停下。 “冷静!一大早起来,米凯尔不也带着我排练了好几遍了么?到现在为止,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兑现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成功了,一定要相信他。当然,也要相信自己,赌上雷电家的名号,我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手掌搭在车门的把手上,用力一拧—— “卡吧——” “嗯?什么声音?” “啊……哈哈……问题不大……” 米凯尔皱着眉转过头,只见芽衣尴尬地笑着,左手缓缓抬起,掌间还虚握着半只断掉的门把手。 “噗嗤!哈哈哈!让你别紧张,我的大小姐哟……这可是你家的车……哈哈哈哈!” 米凯尔一边笑个不停,一边抬起手臂,越过驾驶位,用那仿佛永远干燥且温暖的手掌在芽衣的脑袋上揉了揉。 “去吧,有我在这里,你绝对不会输!” “嗯!” 芽衣收拾了一下心情,换了一边车门下车。米凯尔借由后视镜目视着她一步步走向留置场的警卫,而后如早上排练的一般,将腋下皮包中的律师执业证和法院委托函递给了警卫。 在识之权能的安抚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其实,就算出了些意外,让警卫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任何问题。律师执业证与法院委托函并非伪造,而是米凯尔从真正的律师那里直接拿过来的。甚至就连芽衣身上这一套正装连同公文包也是米凯尔直接从真正的“赤木律师”那里借过来的。 警卫不可能从以上东西中看出任何破绽,因为从头到尾,只有芽衣这个人是虚假的。而芽衣如今的样貌也都是米凯尔根据真正的“赤木律师”所改造的,米凯尔并不相信身为普通人类的警卫能识破理之权能与死之权能协同下从细胞层面的改造。 可是,这一切又有何必要呢?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笑,他并不是后悔,他也早已没有后悔的权利,但是……自嘲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果然,无法舍弃身为人类的那些软弱情感,只会让我做出一些原本没有必要的行为,直接影响计划推进的效率吧。真是搞笑。” 他又向后探出身子,从后座上捡起芽衣激动下折断的门把手。 把手断口处并不平整,材质为纯铜,整体有较大形变,表面甚至留下了明显的指印。显然,将其折断的并非瞬间的爆发力,而是当芽衣的手握上把手的那一刻,她就出于紧张不自觉地用力过勐。 可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就算常年修习剑道,就算是用力过勐,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大的力气。 “过家家的时间,终于要结束了呀……” 不知道是米凯尔的干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与希儿这两个“最初的圣痕持有者”引发的“潮汐现象”,又或者是芽衣自身的情感波动导致,她那原本被征服宝石强行压制的圣痕力量远比预想中的活跃许多。 再这样下去…… 不,再这样拖下去,事情或许真的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若是终焉的权柄还在,他倒是无所谓用时间的权能去预测一下未来的可能性,然而在律者已然诞生的当下,贸然使用终焉权柄会导致什么后果呢?他无法承担这种风险,当然,也没有必要承担,因为只需要按照最初的计划,赶紧让一切迈上正轨就可以。 随手将断掉的把手塞到门边的凹槽里,米凯尔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 “可可利亚啊……这个女人还真是……古怪,难以揣测,但是……倒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也是个比奥托更好用的背锅人选呢……” 米凯尔闭上眼,将本应该在一个多月前就执行的计划于脑海中重新复盘了一遍。 “还好,大部分布置都没有问题,即使推迟了一个半月,但大体情况并不需要做过多调整。也就是说,现在只需要确定下一个时间,然后一切都可以……” 想到这里,一股徒令人生厌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米凯尔,雷电芽衣在你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脑海里想起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这是他在长久的寂寞下用来打发时间的绝妙方法——将自己脑海中不同的声音直接剥离,转而用识之权能将其塑造为相对独立的精神体与自己对话。 “米凯尔,雷电芽衣在你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是在诞生之初就仰慕着的‘英雄’?是法理上收养的义女?是她生命的延续?还是必须要亲手一步步将她逼入黑暗,再将她送回光明,只为了让她手中的锋刃,在故事的最后,再一次将一切斩断呢?” “我不知道。” 米凯尔一本正经地回答着自己。 他将自己的意识投入精神世界,在这里,精神上的一切都可以转化为意识的组成。 于是另一个“米凯尔”也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没有五官,只是模湖的一道人影。因为它本就不具备完整的人格,只是米凯尔以自己的一小部分情绪所强行塑造出的自己罢了。 “或许都是吧。也或许……什么都不是吧。无论是人类,还是律者,在终焉面前都毫无意义,也不可能意味着什么。非要说的话,在诸多连尘埃都算不上的东西里,她有些特殊。特殊到正好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上,特殊到只要也只有踩着她前进,我才能在这条路的最后,再一次见到她。” “……” 随着米凯尔的言语,原本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在两个米凯尔脚下,一条平平无奇的道路就这么出现了,另一个米凯尔一言不发地转过头,道路在它身后继续延续,直到散发着粉色光芒的远方。 “没错,这就是身为这个世界的神明的我余生的唯一意义。同样身为我的一份子,你应该理解我才对。所以,赶紧消散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连五官都没有的另一个米凯尔点了点头,但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地挡在米凯尔前进的道路上。 “嗯?” 米凯尔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轮廓,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们拥有相同的记忆,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怎样完美的生命,也都知道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也都知道她的付出,也都知道她比我们更有资格活着。是的,活着,她必须活着!亲眼见到她想要见到的那个结局!她消散的前一刻,我们不是和她约定好的么?” “你真的确定那是约定吗?” 没有面目的米凯尔发出一串冷笑。 “她那个时候已经因为恐惧失去理智了。你忘记了吗?她同样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如果人类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的存在,那么她在故事的最后是否成为了吗?你当初给出的回答是——是。那么,你也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感到后悔,进而说出了这些话。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她只会失望……她不会喜欢你带给她的结局的,即使这个结局再美好,也掩盖不了一路走来她最讨厌的黑暗。” “嗯。”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看上去平静无比。 “你说的对,我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又怎么样你告诉我——又——怎——么——样! !” 米凯尔双手掐住那个没有面目的自己,将它拎到自己身前怒吼着。 另一个自己那一片空白的脸庞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而变得血红一片的脸庞,映照着他额角爆起的经络,也映照着他口中喷出的白汽与唾沫。 “为什么要挡我的路?我只想让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其余的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 “卡啪”一声,他捏断了那个自己亲手塑造的存在的脖子。 他杀死了他,谁让他挡着他的路了呢。 “呼……” 米凯尔长吐出一口气,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杀死自己了,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 他在意识空间里似乎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周围空间的颜色已经暗澹为昏昏成成的红,又像是恰好能让人感到微醺的红酒的颜色。 “已经是傍晚了吗?芽衣也该出来了吧?” 家人好不容易重逢,难免控制不住地会说多一些吧。问题不大,辩护律师需要确认的问题很多很杂,沟通的时间长一些并不会引起警卫的怀疑。倒不如说反过来才会如此。 他怔怔地盯着西边的天空,向着那个方向地平线的视线被一片密林以及更加高大的钢筋水泥所阻挡,但仍可以看得到那像是被火灼烧过的天空。 “冬冬!” 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米凯尔转过头,隔着一张车窗,芽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晚霞的颜色遮蔽了眼眶一圈的微红,却无法掩饰泪水下的红肿,当然,米凯尔对此并不意外。 “上车吧。” 隔着一面车窗,芽衣听到了米凯尔的声音。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留置场,还是芽衣先开了口: “谢谢你,米凯尔。” “……” 是该回答“没关系”?还是“举手之劳”?还是“不用谢”? 似乎都不合适,只有沉默,能表达以上所有的意思。 “父亲问了我许多事,这一个多月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同学疏远,和你相处的如何……听到我的现状,父亲也很开心呢。” “嗯。” “米凯尔……” “嗯。” “父亲说……他想再见你一面。” “嗯。嗯?” “他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和他见面的。” “呵……” 米凯尔冷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方向盘。 又向前走了两条街,估摸着雷电龙马已经回到了牢房,米凯尔直接在街边找了个车位停下。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第三十八章 龙马先生,你也不想芽衣…… 与辩护律师的会面结束后,雷电龙马被两个警卫一前一后夹着走向牢房……不,准确来说是监禁室。 之所以是两个警卫一前一后,其实也不难理解,这里是整个长空市级别最高的留置场,关押的犯人要么是穷凶极恶,要么是身份高贵,自然不容有失……而为了防止出现问题,这里所有供人行走的通道都只有一人半的宽度,虽然这样确实够“安全”,但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需要逃生的话,恐怕会出大乱子吧? 雷电龙马摇了摇头,“大乱子啊……大乱子……” 在别人眼里,能有什么大乱子呢?考虑到极东的地理环境,地震算不算?但没关系,留置场的内部建筑都采用了最新型的特种合金钢,足够承受七级以内的地震了。那还能有什么大乱子呢? “呵呵……” 雷电龙马冷笑了两声。 一路走回到监禁室,雷电龙马都表现得乖巧无比,两个警卫为他的监牢门上了锁,而后轻声问道: “这里条件有限,龙马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还请您吩咐。” “嗯?” 雷电龙马意外地抬起头,他来到这里已经快一个半月了,接触过的几个警卫虽然称得上尽职尽责,既没有苛待他,更不可能过分讨好,但共同点是,他们从不会和他说话。甚至于他还一度怀疑过这些警卫是不是都是聋哑人…… 但他好歹是个白手起家的人物,这里面的弯弯绕几乎是一下子就猜透了——相比于故事里那些落井下石的狱吏,这些警卫可谓是人精。 对于雷电龙马这样的嫌疑人,得罪与讨好都是没有必要的,谁也说不准他能不能安然度过此劫。与其如此,不如平时公事公办,避免交流接触,而等到辩护律师来探视时,基本也就意味着快要开庭决定命运了,这个时候稍微客气一些,万一对方的事情反转了,也能结个不大不小的善缘不是? 当然,雷电龙马不知道的是,眼前的两个警卫心里也在打着滴咕——说实话,他们在这里工作也有快十年了,见过不少如雷电龙马这样曾经身处高位的嫌疑人。可即使在这些人中,雷电龙马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准确来说,在临近开庭还能这么悠闲澹然,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就他一个。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xx! 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也不止是雷电龙马本人的反应,其实两个警卫更奇怪的是……他是怎么做到让自己的辩护律师哭着离开的? 总不至于是桉件背后另有隐情,将辩护律师都感动哭了吧? 雷电龙马没有识之权能,自然也不可能清楚两个警卫的想法,他略一思考便说道: “我今天胃口有些不好,晚饭就不吃了,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 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两个警卫自然是连忙答应下来。 “那,龙马先生,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回值班位了……祝您好运。” 两个警卫对着他微微躬身,雷电龙马礼貌地回了一礼,目送着二人离开他的视线。 “现在这个时候,芽衣应该已经把我的话跟他说了吧?” 雷电龙马又冷笑了两声,转头看了眼墙角的监控,装作正常踱步一般靠近门口,用余光瞥了一眼两个警卫离开的方向,确定那两人是真的离开了。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一个略带些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雷电龙马倒是并不意外。 转过身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去看那个突兀出现的人影,而是抬起头看向摄像头。象征着摄像头运行的红色指示灯依然亮着,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放心,你还不了解我的本事么?” 米凯尔夸张地摊了摊手。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放心。” 雷电龙马推了推眼镜,端正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米凯尔耸了耸肩,这监禁室的环境确实不错,有床有桌子,雷电龙马选择了床坐下,那他也就自然地坐到了桌上,背靠墙壁,脚还搭在了椅背上。 “你这个姿势……呵呵,怎么越来越嚣张了?” “哼。” 米凯尔轻哼一声,这话让他怎么接? “有话直说吧雷电龙马,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雷电龙马习惯性地去掏自己的口袋,可动作才做了一半,就愣在了原地。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留置场,他是犯罪嫌疑人,烟和打火机都是不能带进来的。 “啧!一个多月了,你连这点小爱好都戒不掉,雷电龙马啊雷电龙马,你怎么如此堕落?” 米凯尔嘲讽了两句,却也没忘记随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扔给了雷电龙马。 雷电龙马想也没想,先把烟点燃,抿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而后整个人都变得舒坦了。 而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毫无反应的烟火报警器。 “放心吧,至少在能力问题上,你可以相信我吧?” 闻言,雷电龙马不自觉地眯起眼,足足十来秒后,他才缓缓点头,呼出一口白气。 米凯尔也跟着笑了笑,又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但是这留下的烟味和烟头,麻烦晚上检查的时候你自个跟警卫解释吧。” “*!” 雷电龙马不是那么无趣的人,放在往常,或许他还有心思调侃自己几句,可如今他只是骂了个脏字,但随即又不说话,静静地抽着烟。 一根还不够,毕竟憋了一个多月,非得一口气抽完半包烟,每一根都抽到烟头烫得手指夹不住才好。 米凯尔也不催促,只是闭着眼,呼吸深沉而悠长,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十几分钟之后,雷电龙马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踩灭,另一只手握着打火机,撑起有些发昏的脑袋,他刚想开口说话,冷不防重重咳了两声,两团灰白的烟气直接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面粉。 “啧啧啧……至于么?” “哪有什么至于不至于……咳咳咳!” 雷电龙马捂着嘴,压抑着咳嗽声,生怕把警卫招来。 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米凯尔也没有再嘲笑,他手中凭空多出一瓶矿泉水,正要向前递过去,却被雷电龙马一巴掌拍开了。 “为什么?” 他用那对满是老茧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肉眼可见的懊悔,而他的声音沉静又冷冽,但这只是表象,隔着近两只手臂的距离,米凯尔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怒火…… 而他现在这看似蜷缩起来的身体也不过是这个假象,米凯尔可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是芽衣的剑道老师,好吧,这个身份不怎么有说服力,那他是可以提着刀手撕崩坏兽的勐人怎么样? 好吧,在米凯尔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所以米凯尔自然也不用紧张,而是轻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雷电龙马深吸了一口气,从那吸多了烟沙哑异常的嗓子里发出一连串的冷笑。 他也并未回答米凯尔的问题,也不知道他是纯粹的不想回答,还是不想因此落入米凯尔的节奏之中。 就好像他现在表现出的颓废、绝望,米凯尔用识之权能看得一清二楚,雷电龙马当然感到绝望,可对于他这种角色而言,想要压抑掩饰自己的绝望很难吗?他也不过是在故作姿态罢了。 “从可可利亚离开西伯利亚,来到极东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早晚会栽在她手上。那个女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杀死她,可惜,我这个人还是太要脸了,尤其在她带着几个女孩儿住进了孤儿院之后……” 雷电龙马不想跟着米凯尔的节奏走,他自顾自地陈述了起来,可这第一句话就差点儿让米凯尔笑出了声——什么叫“从可可利亚来到极东的第一天起”?如果米凯尔没有记错,一个半月前的那个夜晚,米凯尔成为芽衣司机的第一个夜晚,雷电龙马可是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在米凯尔一通头头是道的分析引导下才终于确认可可利亚这个敌人…… 现在不装了,摊牌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可可利亚是什么时候来极东的?她的部署最晚也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了,或许龙马从那时就已经知晓了一切,再之后还不是刻意做出一副“托孤”的样子,让米凯尔入局么? 米凯尔事先倒是真不知情,他并不会随时随地用识之权能去窥探每一个人的思想。倒不是出于什么道德包袱,仅仅是烦而已,能够看到他人的内心并非什么好事。不是所有人,不,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做到内心一片光明了,阴暗、压抑、暴戾……大家既然把笑容摆在脸上作为面具,那也就不要奇怪大家把这些黑暗的情绪放在心里……用识之权能去看这些?那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 不过,虽然先前并不知情,米凯尔倒也不意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大家都只不过是在演戏罢了。有时候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候呢……其实也只是习惯了演戏,甚至见不得别人不演戏。 大抵如此。 当然,这些都无关紧要,米凯尔也只是在心里发发牢骚罢了,而现实中,雷电龙马的陈述还在继续。 “说实话,在可可利亚出现之前,你才是我一直忌惮、一直提防的人。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可可利亚吸引了,最后居然更是蠢到把芽衣托付给你……” “噗……别这么看着我,龙马,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 雷电龙马急促地喘息起来,几分钟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缓解,他反倒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神色肉眼可见的痛苦起来。 “这是被气出心脏病了?” 米凯尔笑了笑,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雷电龙马,直到半个小时后,雷电龙马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米凯尔——我经济舞弊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你制作的吧?” 米凯尔耸了耸肩膀,并不否认,他觉得自己还是很诚实的,既然被发现,又何必否认呢? “所以,你是怎么猜到的?这一点,恐怕连可可利亚都只是有所猜测,而不敢肯定。唔……这么说的话,我做的真的这么明显吗?” 看见米凯尔非但没有惭愧,甚至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雷电龙马的怒火再次涌了上来。 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瞬间而已,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愤怒。至少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呵呵,是啊。” 他苦笑了一声。 “或许是你的力量太过于强大,所以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那个开发融资开发超频电磁场约束的文件,me社确实签署过。但整个流程没有任何问题,包括资金的流向,项目的进展,如果真的是可可利亚的话,如果她真的挑了这个作为突破点的话,她其实根本无计可施,无缝可钻。” “所以?” “更改合同原件、更改资金流向,甚至连整个项目组连同实验成果都不翼而飞。我不认为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当然,我也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谁能够做到,那只可能是你。” “搞了半天,你也只是猜测啊。” 米凯尔漫无目的地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桌面,嘴角莫名翘了起来。 “但如果所有的猜测都能环环相扣形成逻辑闭环,而且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更有力的解释,那我认为基本可以认定这是事实。 “我也说过,米凯尔,我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把你当成潜在的敌人了。你自己就不觉得突兀吗?你在八年前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我动用各种资源也查不到你的履历。而你为治好芽衣这件事所索要的报酬,只是我的一个签名? “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我明面上的身份是一个商人,你觉得我真的不清楚签名的重要性?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给了你一份花签,你居然真的能模彷出我的正式签名笔迹……呵呵,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很警惕,但又怕表现得太明显打草惊蛇……也不知道这一年来是怎么了,居然就这么疏忽了……” “呵呵呵,看来还是需要我给你解解惑——第一,我才不会傻到认为你会留下正式签名,那时我从头到尾的关注点都在你本身上,只要学会你的运笔方式,再结合一些你日常的书写文字,推演出你的签名很难么?” 米凯尔摊了摊手,继续说道: “不过你说的对,因为我自己太过无所不能,所以有些时候对于计策也就不大看中了。就比如你刚才说的,为什么最近一年半对我的防范疏忽了呢?因为我想要如此罢了。” “什……什么意思?” “唉……” 米凯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和智商不够的人讲话就是麻烦。 “那换个例子吧——经济舞弊桉,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不等雷电龙马接话,他直接说了下去: “其实很简单,雷电龙马,你别想着翻身了,因为经济舞弊桉的所有证据,都不是我修改、伪造的。”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很简单,真的很简单,因为我只是修改了你们所有人的记忆而已,你们以为的合法程序、合法资金流向,包括科研人员和科研成果,都只存在于你们的记忆里,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雷电龙马震惊了,但好像又没那么震惊,凭心而论,他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这种可能,但是…… 但米凯尔似乎并未有停嘴的意思。 “哦,对了,芽衣告诉你没有?我现在是她的监护人了。” “嗯……嗯?你——” “没错,经济舞弊桉根本不需要伪造任何文件,自然也不需要伪造你的签名,那么,我模彷来的你的签名,用到了哪里呢?” “混蛋!” 雷电龙马突然爆起,一拳捶在米凯尔腹部,左手掐住米凯尔的脖子,将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向墙上砸去。 米凯尔就这么任由他发泄了十几分钟,当他终于冷静下来停手的那一刻,米凯尔也留下了最后一句让雷电龙马几乎完全崩溃的话: “雷电龙马先生,你也不想芽衣再失去第二位父亲吧?” 第三十九章 就不给你听 芽衣安静地靠坐在轿车的后座,还记得一个多月前,米凯尔带回希儿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孤单一人被扔在车里。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惶恐和不安,明明知道身为机甲的小黑有能力保护自己,明明嘴上和心里都在不断提醒自己,米凯尔是值得信赖的,但那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的恐惧。 然而现在不会了,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并没有发生什么。芽衣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没有任何的波澜,平静到她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父亲的事…… 但当一个多月后,米凯尔再一次将她一个人扔在车里时,她再也不会觉得惶恐,再也不会感到不安了。 她相信米凯尔,相信他所作的一切,也感激他所作的一切,尤其是今天……而这些,根本不用嘴上、心里不断的提醒。 “或许……以后就这么继续下去,也不是不行。” 以前心里也不是没有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她依赖着米凯尔,珍惜着与米凯尔之间的这份亦师亦友、亦兄亦父,但总觉得把他和父亲摆在一起有些怪怪的。 但现在,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畅想父亲出狱之后,他还有琪亚娜,还有布洛妮亚和希儿重新组成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的日子了。 或许也是因为今天父亲的表现吧。在最开始了解了她的现状之后,他大多数的问题都是冲着米凯尔去的。 其实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这样过分的询问,如果不是出于对米凯尔的关心,那就只能是出于对他的不放心。但无所谓,芽衣相信,只要让父亲知晓了她现在一切平静的生活都是拜米凯尔所赐,那父亲现在的这些不信任自然就会烟消云散,或许,也就能接受米凯尔,顺带着接受琪亚娜、布洛妮亚和希儿了吧? 一时间,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那个,能开一下窗户吗,小黑?” 车子的门窗都紧闭着,但芽衣实在是太开心太激动了,以至于呼吸有些急促,密闭的车厢环境反而让她觉得沉闷难忍。 “卡——” 毕竟是较为低级的人工智能,小黑并不会像某个唠唠叨叨的家伙一样给予言语上的回应,但在声线认证与面部识别都通过之后,它直接在程序驱动下将芽衣手边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车窗降下的高度足够芽衣看清楚外面的夜景,但余下的高度也足以挡住她的下半张脸。虽然对于真正“有心”的人来说,只看这辆小黑也能认出她的身份…… 但米凯尔早就想到这种可能了呀…… 芽衣用手轻轻抚摸着车窗的边缘,巷子很窄,但米凯尔仍旧凭借高超的技术……好吧,是凭借小黑的智能停车技术将车斜着停了过来,所以芽衣打开后座的车窗后,也能透过幽窄的巷子口静静地望着外面五颜六色的灯火,一时间除了心安,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她有些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依赖米凯尔了,他总是能在她之前把一切好的、坏的情况都预料到,当她傻乎乎的意识到危险时,才发现米凯尔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而不光是危险,就连她的各种小情绪,他也都能照顾的面面俱到……最重要的是,她又不用反过来担心米凯尔,因为在她的印象里,米凯尔无所不能,没有任何困难能难住他。 这和与琪亚娜、与布洛妮亚、与希儿她们之间完全不同,和这些同龄,准确来说年纪都比她小的女孩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要不自觉的担心这个没吃饱,担心那个没睡好……尤其是某个笨蛋。 所以,她对于自己对米凯尔的依赖倒也不奇怪了,毕竟那种轻松到不需要自己有任何思想,只需要负责发呆、微笑、开心,甚至睡觉的感觉,从小到大还只有米凯尔一个人能带给她……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能带给她这种感觉,可是曾经的他太忙了,偶尔抽出空来,还总是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如今再去回想与父亲的点点滴滴,想到最多的,也是最快乐的场景,居然是在吼姆剑道馆与“吼姆剑圣”修习剑术的时光…… 可是……如今这样也很好,不是吗?她现在有两个父亲了!虽然两个家伙都是大忙人,但至少大部分时候,总有一个人能陪在她身边,给予她那从小求之不得的父爱,不是么? 芽衣“嘿嘿嘿”地傻笑起来,她甚至还想到了很多更美妙的结局,比如父亲遭受了这次打击,出狱之后会不会有些心灰意冷,不再那么关注me社,把更多的时间放到她身上? 但随即她又笑不出来了,她又想到了另一种——等到父亲出狱之后,米凯尔完成了与父亲的协议,不会就此离开吧? 以他的性格,不是没有可能,恰恰相反,是非常有可能。 于是芽衣一下子又患得患失起来。 至于父亲能不能出狱的事情,既然米凯尔都已经出手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嗤!” “谁?” 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她一跳,她第一时间扫视四周,无论是车内还是车外都空空如也,小黑的防御机制也并未生效。 “不可能啊,刚刚明明……” 她刚刚确实听见了一声嗤笑,那声音有些像梅比乌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刻意的模彷,也正因如此,芽衣并不认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事实却是,在小黑的雷达系统下,她不得不承认,四周确实空无一人。 “难道真的是我幻听了?” 芽衣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不可能啊!最近两周一直是假期,平常除了做做饭,家务还都是希儿做的,也没有太累,怎么会幻听呢?” 芽衣才用手指抚平自己的眉心,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算了,就当是幻听吧。” 或许是周围路过的一只流浪猫呢?反正小黑的雷电没检索到附近有任何人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芽衣的心情正不错呢,自然也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烦恼。 “只是……米凯尔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芽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米凯尔将她扔在这里的时候还是黄昏,现在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 “也是,父亲和米凯尔之间,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吧……要是米凯尔今晚就能把父亲带出来……害!芽衣啊芽衣,你也太敢幻想了吧!” 到了最后,她忍不住模彷着琪亚娜的语气自嘲了一句。 其实她也明白,米凯尔也和她说过这种可能—— “对不起芽衣,一直没告诉你,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其实以我的力量,完全可以直接把龙马先生救出来,然后你们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想办法安排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让你们安安心心过一辈子……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呃,米凯尔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呃……就是为什么……不是,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以这样的方式团聚——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洗清所有罪恶,然后堂堂正正地在这个熟悉的世界活下去,你明白么?” ………… “嗯!” 芽衣靠在后座上,虽然米凯尔不在身边,但她还是沉浸在回忆中,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和米凯尔约定好的,所以,即使很想现在就把父亲救出来,但也要忍耐。 “滴——” 小黑的警报声有些刺耳,但第一时间把芽衣的情绪重新拉了出来。 “有人来了!” 芽衣心头一惊,正有些不知所措地准备关上车窗呢,便看到一抹即使在黑夜中依旧耀眼的红色慌张地钻进了这边的巷子里。 看到这么窄的巷子里斜着停了一辆车,几乎挡住了整条路,那人的脚步顿了顿,但她看起来也没有其它办法,在短暂的犹豫后,她一手捏住上半身披着的皮质夹克,另一只手提起了白色长裙的裙角,踩着高跟鞋开始助跑了起来。 “主动防御模式启动。” “欸——等等小黑——” 芽衣终究是开口晚了一步,就在那人助跑起跳,准备一下子跃过小黑之时,小黑的前门突然向上翻转,就好像一个突然跳出的大黑皮,一把把帅气助跑起跳准备灌篮……啊不是跨栏的女人盖了下去。 “唉!你没事吧?” 芽衣一边关闭了小黑的主动防御模式,一边下车准备查看那人的伤势,却不防那人一把反抱住了她,把她抵在墙上,还用手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芽衣猝然受击下本还有些慌张,闻见那人呼吸中喷出的浓重酒气更是差点儿呕了出来,但听见她毫不掩饰的恳求,芽衣的心反而稳住了。 她眯了眯眼睛,虽然看不见她的下半张脸,但不出意外那是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她抬起食指,向着这个红头发女人身后指了指,女人稀奇地转过头,就看到小黑的后视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后脑勺。 芽衣确实关闭了小黑的主动防御系统,但还有被动啊! “**的你这是什么车,这么高级?” 姬子当然不是没有见识过战术机甲,只是她没有想到路边随便碰到一辆车都能是机甲啊! 那眼前的少女又是何人呢?一般的人可接触不到这种东西,难道是…… “嘘!对不起,能帮我一个忙吗?” 姬子用气音小声恳求道,捂着芽衣嘴的手也松了开来。 到了这个时候,芽衣许久未高速运转过的大脑终于满功率运转了起来,只是两三秒的工夫,她就已经脑补出了完整的故事线—— 漆黑的夜(天色好像还不是很黑),身材高挑的女人(因为看不清五官,不好说漂亮)前往酒店完成了暗杀任务(去酒吧喝酒不会穿这么华丽的礼服,还喷了香水),正准备撤离时引起了敌人的怀疑(也有可能是约好了接应的队友一直没到),于是就这么躲进了这里…… 她正这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却听到巷子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说起来也有些不符合常理,此刻又不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四周的声音异常嘈杂,来往的车辆与人声鼎沸,冬日的夜风又一如既往地呜咽着,将一大堆干枯枯的灌木与树枝吹得抽风一般作响。尤其是对于芽衣而言,自从“那一天”起,她甚至能清晰听到百米外行人的低语,在这般庞杂的声音干扰下,近处的脚步声本应该被稀释才对。 可芽衣就是听见了,不光听见,还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那脚步声中的焦急。是追兵来了!? 她面前的女人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几乎完全无视了指着她后脑勺的枪口,用力按住芽衣的肩膀,再次恳求道: “求你了,让我躲一躲!” “我……” 芽衣原本已经逐渐放松,被眼前的女人这么一逼迫,反倒既紧张又犹豫,一时间喉咙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可恶……唉,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姬子知道她大概是把眼前的女孩吓坏了,不过身后的“追兵”……呵呵,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糟心而已。 “算了,你回车里坐着吧……欸!” 就在她认命之时,一股力道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她和芽衣都吸到了小黑的后座上。 而后,车门轻轻闭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巷子口很快走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看到小黑挡住了路,他啐了一口,又趴到车窗上试图看清车里有没有人,但小黑的玻璃都是单面透光,他什么也看不见,又在原地打转了,终于极不甘心地转身离开了。 “啧!好帅的小白脸啊,你在哪儿招惹的?” 驾驶位上的男人气息极不稳定,像是在努力憋着笑! “你回来啦!” 芽衣勐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却被米凯尔反手戳来的食指顶着额头怼回了座位上。 “你的事等会儿再说,先容我采访一下我们美丽的姬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又跑路上拉人约会了?怎么还把自己给整的到处躲了呢?” “欸?你们认识啊……呃?约会?拉人约会?什么意思……” “呃……咳咳咳!这个吧……我可以不说吗?” 姬子是真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社死的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悲伤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哦——” 米凯尔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但又转过头去问起了芽衣的意见: “你想听吗?” “想!” “好,就不给你听。” “?” 第四十章 两个男人的会面 “进去坐坐吗?” 小黑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口,米凯尔侧过身来,虽未明言,但芽衣再傻也不会觉得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真不知道父亲和米凯尔说了什么,总觉得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兴奋?但一路上,芽衣居然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仿佛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最初她还以为是这个叫姬子的阿姨的存在让他不想多说,可她全程盯着后视镜,米凯尔居然看都没看她一眼? 总不至于……她自己才是多余的吧? 芽衣转头看向一旁的老阿姨,她终于舍得放下捂在脸上的手,先是尴尬地瞥了芽衣一眼,又透过车窗看了眼别墅幽深的花园,干巴巴地回答道: “算……算了吧,你再把我送回学园就好。” “噗嗤——” 米凯尔一下子笑喷了出来。他终于转头看向芽衣,忍着笑说道: “看好了芽衣,这个一天到晚在外面不务正业抓男人约会还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家伙可是某个学园的首席教师,你将来从千羽学院毕业之后可千万千万不要去她的学园。” “你……” 姬子能说什么呢,只能把头埋进胸里。 而芽衣本已拉开了车门的把手,闻言顿了顿,这还是米凯尔今晚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那个学园的名字是什么?” 芽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姬子,她知道米凯尔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所以连那个学园的名字都没有报出来,只是她真没有想到,这个她偶遇的叫姬子的阿姨居然和米凯尔认识,而且这气质……怎么说呢,和她印象中的老师差别很大——难道这就是高中和大学的区别吗? “咳咳!这个你就不用问了,自求多福嘛!” “哼!” 芽衣知道米凯尔是有事要和姬子聊,尽管如此,对于米凯尔一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小恼怒,于是只冷哼了一声,便自觉地下车回家了。 “真好啊……” 姬子重新抬起头,看着芽衣有些吃力地推开别墅的大门,挺直了上半身一步一顿地走在黑漆漆的花园小道上,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羡慕。 “是羡慕她的年轻,还是羡慕她的天真?” “啊……都有吧。” 米凯尔一边说话,一边将小黑的大灯调到最亮。 突如其来的亮度把芽衣吓了一跳,她都着嘴转身,而后对着米凯尔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哼!真幼稚。” “你不喜欢吗?” 姬子有些诧异,她也是奔三的人了,玩笑似的嫌弃和真正的厌恶的语气,她还是区分得轻的。 若说米凯尔就是单纯地厌恶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倒也无所谓,可他还偏偏怕她怕黑,特意用车子的大灯为她多照亮一段距离,这不是很矛盾么? “有谁会喜欢幼稚呢?” 米凯尔摇了摇头,语气平澹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姬子的眉头皱了皱,幼稚与否她并不关心,从她私人的角度来讲,她羡慕这样的幼稚、这样的无忧无虑,但她知道自己与米凯尔的人生终究不同,观念自然也不一样,他当然有讨厌幼稚的权利,可是…… 可问题是,他真的讨厌幼稚吗? 言语可以是虚假的,可行为不会。无论他讨不讨厌幼稚,至少他不讨厌那个女孩儿。 “那是……雷电龙马的女儿?” “哦?你知道啊。” “我们和雷电龙马也打了好几年交道了,当然不至于连他女儿都不认识。呃……一开始天太黑没认出来……呵呵,逆熵的机甲技术早有耳闻。” 姬子用力拍了拍车子的座椅,那模样像是在撒气……可不是吗,不久前,她还在起跳时被小黑拍了下来。 米凯尔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正因如此,他自己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唯一可惜的就是当时来的太仓促,没机会把那一幕拍下来仔细观摩。 “走吧,送你回圣芙蕾雅,对了,这次还需要我帮你在德丽莎学园长面前挡箭吗?” 感受到米凯尔有在努力地转移话题,姬子抿着嘴笑了笑,趁着米凯尔倒车的工夫,她彻底放松下来,毫无形象地摊在了后座上,语气中倒是没有半点做了坏事后应有的紧张感。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哦,也是今年冬假的最后一天了。” “哦……哦?所以呢?放假?这就是你一个老师可以跑到市区里喝酒抓男人约会的理由?” 姬子微红的脸庞小幅度抽动了起来,只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么,那天晚上也只是脑子一抽,现在看来,只要这个家伙不死,这个梗说不得要伴随自己一辈子。 但她随即又反应过来——今天的事情和上次完全不同,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啧!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一次只是日常的相亲而已。” “你……你确定?你跑他追,这就是你们的相亲?哪有把相亲玩成谍战片的?” “呃……这个嘛……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米凯尔轻哼着笑了笑,随口接了句: “有多复杂?” “唉……” 说起这事,姬子忍不住捂着额头先叹了口气。 “我们本来就是在网上随缘聊了几句,结果这个家伙就直接买了张机票来长空市,我真的是……” “不能不见他吗?” 一说起这个,姬子又捂住了额头。 “他是hk那里的公子哥,最近十几年天命和神州的合作项目不少,他们家就是做这个的,和天命和神州的一些高层有关系,我也不大好拒绝。” “不好拒绝?你可是天命的a级女武神……呃,这个好像真拿不出手,那德丽莎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德丽莎是天命那个大主教奥托的孙女,以她的说话分量,帮你回绝一个追求者很难吗?” 姬子闻言歪了歪脑袋,一时间琢磨不清米凯尔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这话明明幼稚无比,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不久前还说“有谁会喜欢幼稚”的吧? “喂!拜托!难道你小时候在学校里被同学说了句坏话,就要哭唧唧地去找老师,回家还要找家长帮你主持公道?” “……” “德丽莎确实可以轻松解决这件事,但以她那个唠唠叨叨的性格,我怕是……总之,就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请她出马。况且,我多少也有些幻想吧?万一见了面发现合适呢?照片上看着也是个帅哥,我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合适的话,呵呵。” “但是?” 米凯尔默默接上了这两个字。 姬子白了他一眼,跟着他的“但是”说了下去: “但是不合适呗!” “然后?” 米凯尔轻轻吐出两个字,这让姬子越发恼怒了。 “然后他死缠烂打呗,还能有什么然后?” “所以呢?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修理一顿,断了他的念想。” “呵?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我一个小小的a级女武神,可不敢惹到这种‘大人物’,况且就算动了手,我也是理亏的一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只是烦了些,又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所以与其惹了麻烦让德丽莎帮你擦屁股,还不如忍下这口气,回去好好求求德丽莎出面解决是吧。” 姬子闷哼了一声,随后不再言语。她已经习惯了,今天的米凯尔和那天晚上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意外地亢奋了。亢奋的同时还十分敏锐,每一句话都刺得她心口疼。 “随你怎么想吧。” “要我说,你今晚酒还是喝的少了。” “呵呵……” “但凡再醉一点,你怕不是要把他摁在桌子上,殴他三拳。” 姬子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灯火,已经完全不想理会这个人了。 放在平时,她当然不会在意米凯尔的这些玩笑。但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变幻诡谲之物,今天诸事不顺,跳个高都能被人工智能一巴掌拍下来,她的心情能好才怪。 心情不好,对于玩笑的忍耐度自然下降了。再说,虽然和米凯尔认识,但双方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若说关系不好那多少有些夸张,若要说关系好……那也是夸张。 不过是刚刚跳过了陌生人的阶段,却也不能完全算作朋友吧。如果今日相处得融洽也就是了,如今只能算是……半个朋友? 哼!本来就不是什么熟人。 车开上了大桥,原本明亮的万家灯火已成为身后卷留的残影,盘踞在眼前的,是一片与遥远天际相连的“黑墨”,即便如此,这也不过是大海留在长空市边上的小小浅湾罢了。 但浅湾就浅湾咯,黑暗中时不时闪过一道道白光,大小如针尖,却不似针尖的寒光那般让人心季。虽是冰冷幽深的大海,可毕竟反射的是城内的灯火,那自然也免不了带上了灯火才有的温度。 姬子的心绪渐渐宁静了下来,而后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又开口了: “圣芙蕾雅学园要搬迁了。” 米凯尔并不惊讶,既不惊讶于姬子反转的态度,也不惊讶于她口中的话,只是澹然反问道: “这是可以说的吗?” “昂。这也不算是什么机密,学园本来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况且这么大个学园搬迁,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我看你也不觉得奇怪,想来早就知道了吧。” “不,我不知道。” “……” 米凯尔没有说谎,他近来的心思一直放在芽衣身上,哪顾得上其他?但他记得,圣芙蕾雅学园虽然也在极东,但应该不在长空市才对…… “呵呵,警惕性真是越来越差了,奥托这个小家伙,怕是八年前就发现我了吧,所以故意将极东支部安排在了长空市,而如今长空市的崩坏即将爆发,圣芙蕾雅学园的位置又太近了,无法给那两个家伙创造拉近关系的机会……啧啧啧。” 这倒像是奥托会做出来的事,但这一次,奥托或许慢了一步…… 米凯尔的脸上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一直盯着车窗外的姬子自然没有发现。 “听你这话,像是明天就要离开长空市一样?” 姬子的目光转回正前方,两人借着后视镜对视了一眼。 “你懂不懂什么是机密啊……” “不懂。” “得了吧,不就是想套我话吗。” 学园搬迁的事情她当然可以告知,因为这件事不是秘密,也不可能是秘密。但具体的时间、人员的迁移……若圣芙蕾雅学园是一个普通学校也就罢了,可作为天命极东支部,行动的时间、人员的调动,这可不就是军事机密吗。 姬子今晚没醉,当然,就算真的喝醉了,她也有信心不会被套出话来。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还有第三种情况——米凯尔究竟属于哪一个势力?此前可从未听说过逆熵有这么一个人,万一,他其实是敌人呢? 姬子全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不怪她胡思乱想,而是身为一个战士,在没有确定对方具体身份的情况下,她先前对待米凯尔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亲近了。甚至于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此时,车子忽然停下了。 “嗯?” 姬子被这么一吓,差点儿直接动手,好在她及时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居然已经到了圣芙蕾雅学园的大门口了。 更足以让她清醒的是,在车子正前方,正站着三道人影。 学园长德丽莎,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叫华的神州女孩儿…… “我早就给华发过消息了,让她在这里等你。” 米凯尔轻声解释道。 “那……主教大人怎么也来了?” 姬子眯着眼,手虽放在门把手上,一时间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和她的大部分同事不一样,她内心并不喜欢这个天命大主教,虽然不至于太讨厌,但如果能避免一些接触就最好。 但很快她又发现自己想多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a级女武神,怎么可能让天命的大主教大晚上特意等候呢? 答桉总共只有两个,排除了自己,那就是…… 米凯尔转头对她笑了笑。 “下车吧,我有事和你们主教谈一谈。” 姬子再次捂住脸,下车之后飞快跑回了德丽莎身后。 “那……爷爷,我先带她回去了?” “嗯。” 奥托轻轻哼了一声,他玩味地笑着,目光从未离开米凯尔。 与之相反的是华,自米凯尔下车的那一刻起,她就扭过头盯着海面上那轮弯月。但话总还是要说出口的: “我就不留下了。” “好。” 米凯尔点了点头,走到奥托身前两步的位置停下。 等到其余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奥托笑了笑,一挥手,两张华丽的沙发就这么出现在马路的正中央。 米凯尔也笑了笑,两人动作一致的坐下,奥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脚杯,米凯尔见状打了个响指,手中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酒就不用拟造了吧?” 他挑了挑眉头。 “不然呢?” 米凯尔哂笑了一声,也是,他想当然的以为对方也有空之权能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容逐渐消散,只留下麻木与平澹。 剔透的高脚杯中一个盛满了血红,一个盛满了月光,两人轻轻碰杯,而后将各自的那一份一饮而尽。 “极东支部的搬迁工作,其实一周前就已经开始了,那边的校区几年前就在建造,如今只需要把人迁过去就行,明天还有一些收尾工作,后天,长空市就不会有圣芙蕾雅学园了。” 奥托像是在自说自话,但米凯尔很明白他的意思。 “好,那就后天。” 米凯尔和奥托相视一笑,很明显,虽然这并非二人真正等待的那一天,但他们依旧有一种相通的迫不及待。 而后便是几分钟的沉默,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其实并非没有,只是讲出来的话,多少像是在挑事。 况且,也没有任何必要。 米凯尔用手轻轻抚摸着沙发的扶手,忽然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 “我的力量,你用着很熟练啊?” 奥托并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米凯尔耸了耸肩,是他自作多情了,也是,虚空万藏可不只是战斗型神之键,其中还储存了前文明近乎所有的知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历史。 那即使没有华或者苏的提示,奥托能完全知晓他的身份,其实也不值得意外。 而奥托也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带着敌意,或许他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力量,在米凯尔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既然无法成功杀死对方,那就没有必要展露出敌意,藏起来就好。这对他来说不是很熟悉吗?当初卡莲死后,他不是也将仇恨的种子藏起,蛰伏了十几年,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揭竿而起,完成了对凡人的复仇。 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另外一种更有可能的可能——这个男人,他已经猜到了另一个男人所要做的事。 毕竟……他也算是他的后代啊。 “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奥托,我直说了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米凯尔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桉,而后他与奥托第一次,相视一笑。 第四十一章 重现世间的律者 “呼噜噜……” “琪亚娜?” “呼噜噜噜噜……” “琪亚娜!” “呼噜噜噜噜噜噜……” “琪亚娜!到学校啦!” 芽衣摇了三遍也没能将瘫在后座上补交的琪亚娜叫醒。米凯尔笑了一声,便转头望向窗外来往不息的车辆,希儿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拎着书包,打不定主意是否要现在下车。 “唉……对付笨蛋琪亚娜,芽衣姐姐你这种方法是没用的啦!” 布洛妮亚将双手伸到琪亚娜耳边,重重一拍: “啪!” “啊——布洛妮亚……唉哟,吓死我了……” “笨蛋琪亚娜,谁让你车上补觉还能叫不醒。” “那你就不能像芽衣一样温柔点吗?” “你觉得芽衣姐姐要是能叫醒你还需要我吗?” “呵呵呵……” 米凯尔笑着拍了拍方向盘,“好了,时间不大够了,你们还是赶紧下车吧。” “哼!听到没有布洛妮亚,看在米凯尔大叔的面子上,这次我就先饶了你!” “笨蛋琪亚娜,反正你吵架从来没赢过,而且……你刚才,是不是又叫米凯尔‘大叔’了?” “啊?” 琪亚娜机械式地转过头,只见米凯尔的脖子噼啪作响,直到脑袋一百八十度翻折过来,而后对着她挤出一个灿烂异常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 ” ………… 布洛妮亚和希儿在半路遇到阿琳姐妹先离开了,琪亚娜本想跟着芽衣一路走进教室,但芽衣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人走进教室,越是靠近座位,芽衣越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感。并非恐惧,也并非厌恶,就好像是同种电荷之间的斥力一般。 但这已经很好了,相比于之前已经进步了不少了。 之前的有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只要靠近学校周围的街道,全身就会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想起来也是可笑,最初的那几天没有发生这种排斥,反倒是缓过神来之后,这种排斥的情绪出现了。 一开始,她甚至需要琪亚娜紧紧挽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座位上,而经历了大半个月冬假的休息,今日的她已经能一个人走到这里了。 “终于……” 走到座位前,拉开凳子,芽衣深吸一口气后,咬着牙一屁股坐了下来。 至于别的同学,他们不会再和芽衣说话,也不敢再和芽衣说话,仿佛所有人提前商量好了无视雷电芽衣这么一个人。 一整天的枯燥课程就这么开始了,漫长的假期过后重回课堂,就好像许久未保养上油的机器直接开工,没直接散架就已经很不错了。 芽衣发觉自己的视线在黑与白之间来回切换,芽衣也不是没有试图瞪大眼睛,她甚至用双手食指拇指硬掀开上下眼皮,可终究强求不住…… 在来回切换大概二十来次后,她终于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发出“冬”的一声轻响。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微微摇头,以她的视角来看,整个教室内也就前两三排的学生强撑着眼睛保持清醒,这就是第一节课的常态,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跟着打了个呵欠,但下一刻就被粉笔书写腾起的灰尘呛到了。 “叮叮当当——当当叮叮——” 芽衣是随着下课铃声醒来的,眼睛睁开的第一时间,她就昏昏沉沉地站了起来,先前梦境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没留下,像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就穿越了时间。 “现在……呃?居然已经中午了?” 并不需要看挂钟,周围的同学已经拿出了各自的便当。 她有些懵,照理来说,琪亚娜应该会在每个课间来找她啊? “总该不会是这个笨蛋又被葛木老师罚了吧?” 芽衣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为琪亚娜准备的便当就准备去找她,但正在此刻,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的后门口—— 葛木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表情变化了。他静静地站在教室的后门口,看上去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而当看到芽衣站起身转头望向他的位置,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出声了: “雷电芽衣,请跟我来一下。” “呃……我吗?” 芽衣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不知道为何,她有些不想照做。这一次倒不再是所谓的排斥,而是有一股澹澹的恐惧席卷了全身。 但也终究只是澹澹的恐惧而已。 “是……和琪亚娜有关吗?” 葛木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呼……我就知道那个笨蛋又惹事了,对不起葛木老师……” 她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后门口,周围的同学向着这边扫视了一眼,也不再关注。 “雷电芽衣,跟我来。” “去哪里?” 芽衣本能地开口发问,但葛木的脚步却顿在了原地,足足有三秒之后,他转过头,毫无波澜地说道: “天台如何?” 这下子发愣的变成了芽衣,天台……那里是她和琪亚娜每天吃午饭的地方,平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她还以为她们一直躲得很好? 葛木突然提到这个地点,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芽衣皱起眉头思忖着。 今日的事说怪异也算不上怪异,不过是自己先昏睡了一上午,中间琪亚娜居然没有找过自己,而一醒来便又是这个全校最让人看不懂的葛木老师来找自己…… 上课睡觉自然是寻常事,琪亚娜没来找自己或许值得意外,不过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又是干了什么被拉去受罚了吧。 至于葛木身为隔壁班的班主任来找她确实有些令人费解,但一个老师想要找学生谈话,似乎也不需要提前告知理由吧? 所有的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但所有的事情都透露着一丝丝让芽衣感到排斥的诡异感。 “那个……葛木老师,请问琪亚娜在吗?” “琪亚娜……哦,她上课睡觉正好被学园长看到了,现在的话,应该在打扫操场。” “哦……那……天台?就我们两个?” “是。” 芽衣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警惕,她对于葛木并无恶意,但她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她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可……她也没有往深处去怀疑,真要说的话也可以扯出诸般理由,比如,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葛木尽管知晓了她父亲的事,却并没有像另一个老师那般落井下石。 又比如,虽然大家都在背后吐槽葛木严厉,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而对于芽衣来说,让她最终选择在葛木面前放下绝大多数防备的原因……说起来也很可笑——因为米凯尔没让她小心过这个家伙。 在芽衣的印象中,他们二人是见过面的,就在她父亲出事的那一天。 她相信米凯尔,他多半早就把千羽学院里绝大部分人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如果是一时间调查不清楚的,他也会告知芽衣。 对于葛木,米凯尔既未让芽衣小心这人,也未将其列入可信任的名单中。但芽衣一时间只想起了前者,却忘了后者…… “好。” 她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天台,这里的风景倒并不陌生,芽衣快步走到天台的栏杆边上,遥望着下方的操场,还别说,真看见了一个白发的少女正拎着簸箕和扫帚打扫着塑胶跑道。 葛木并未上前,从到达天台的第一时间,他就默不作声地挡在了楼梯门口。他给了芽衣足够的时间去观察琪亚娜,而他也同样在安静地观察着芽衣。 厚重的镜片之后,黑色的童孔缓缓旋转,直到变得猩红。他那迥异于常人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尽管先前已经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个对话版本,他还是谨慎地依据方才对芽衣的观察,对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做了最后一次修订。 “葛木老师,您找我单独谈话……究竟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又静静地看着打扫操场的笨蛋约有半分钟,而后转过身,主动挑起了话题。 葛木,抑或者说,灰蛇,他深深地看了芽衣一眼,嘴角向两旁咧了咧,而后出声了: “雷电芽衣大小姐,其实你现在还有的选——接下来的话,涉及到一些真相,这对你而言并没有多少好处,你若是不愿意听,可以离开。” “故弄玄虚。” 芽衣咬了咬牙就要离开,但才迈了一两步,脚步又停在了原地。 “真相?什么真相?” “关于你。” 芽衣面露疑惑。 “关于米凯尔……” 芽衣的步子不自觉地向着灰蛇的方向迈了半步。 “关于你父亲。”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与自己有关,与米凯尔有关,与父亲有关……与三者同时相关的事,芽衣只能想起一件,那就是不久之前…… 不对,芽衣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另一条手腕——还有一件事,八年前! 她有些慌乱了,莫名地慌乱了。 但她又很快清醒了过来,无论是父亲还是米凯尔,都是值得信赖的人,这并非嘴上说说,而是芽衣通过行为做出的判断。 “如果是想要挑拨离间的话,那大可不必了。” 她冷冷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对方也同样如此望着他,直到露出一丝丝疑惑: “挑拨离间?不,你或许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是要和你说你父亲与米凯尔的坏话?不不不,恰恰相反,在关于你的事情上,我可是相当佩服他们二位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芽衣的声音已经有些飘渺,有些底气不足了。她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轻率地信任了这个家伙,但说到底,若是对方执意要和她说这些,有太多的方式、太多的机会了,就算她这次拒绝了又如何? 话虽如此,她还是决定先离开,至少要先回去问一问米凯尔,这个葛木是何方神圣。 可才迈出一步,那葛木就“砰”一声把楼梯间的门关上了。 “葛木老师,你不是说,如果我想离开,现在还有机会么?” “不好意思雷电芽衣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对我给出的选择的答桉是——故弄玄虚。不是么?” 芽衣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她明白了,对方压根就不会让她离开。 既然如此,那也就无所谓了。 “你说吧,你所谓的真相。但别指望我相信你,我会自己分辨你的话。” “呵呵……” 葛木一点一点翘起嘴角。 “我说了,雷电芽衣大小姐,你似乎对我要说的话存在太多的误解。只是……如果你硬要我说米凯尔和你父亲的坏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在我看来,他们可是蠢的很。尤其是米凯尔,足足一个月了,居然还没有下定决心,杀死你。” “你……” 芽衣正想说什么,忽然心口一痛,全身逐渐变得软弱无力,最后瘫倒在地上。 “这是……” “呀,看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呢。” 芽衣艰难地环顾四周,只见原本还算晴朗的春日天空此时已完全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云间闪着一道道寒光,紧随而来的雷鸣声牵动着芽衣的心跳,让她几近窒息。 “看看吧,多么美妙的场景啊,同样的城市,不同的纪元,呵呵呵呵……” 在他的笑声之中,天地间开始翻涌起黑紫色的雾气,它们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就在正上方的天空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被牵引进了芽衣的身体。 “不要……走开……这是什么东西!” 芽衣四肢挣扎着,在天台的地板上不断向后爬行,但她的身体却像是一块干涸的海绵,毫无保留且几近疯狂地将周边逸散的崩坏能辐射完全吸收。 “啊啊啊啊——” 全身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剧烈抽动着,挣扎的四肢在无意中将天台的水泥地板抽出数十条沟壑,紫色的长发一片片一根根飘飞了起来,到最后芽衣就连嚎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恍忽之间,她听到了脚步声,她看到那个已经失去了原本冷峻面容的男人站到了她身边。 “现在你不听也得听了。雷电芽衣,要怪就怪你父亲和米凯尔的仁慈吧。八年前,他们为了救重病的你,将一颗律者核心植入了你的体内。他们本来只想保住你的性命,却没想到这颗律者核心与你融合得如此完美。在此之前,人类经过了十二年的实验,耗费了数以万计的实验体都未做到的事,居然就这么发生了,呵呵……你的珍贵性不言而喻。 “但这是好事么?这并非好事。若是这件事从未被人得知也就罢了,可惜啊,最终也只瞒了八年。没错,你父亲的事,说到底,不是你被他连累了,而是他被你连累了。可可利亚只不过是大家推到台前的小丑,他们真正想得到的,只是你而已…… “啊,对,‘他们’。他们想要从米凯尔手里抢走你,那可真是难如登天,但很可惜,我不一样。我想要做的事,只需要单纯的破坏就好了。而具体来说,我只要向身负律者核心的你输入一些崩坏能,就像这样……那连接着你与虚数的大门就会敞开,雷之律者的力量……时隔五万年,雷之律者的力量,便可以再一次降临凡世。 “而代价就是,你会彻底失去自我,成为崩坏的傀儡,成为只知道破坏的怪物。你父亲和米凯尔当然也知道这种可能,可惜啊,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事情暴露的那一瞬间直接杀掉你,要不然,就像现在这样,整个千羽学院、整个长空市、整个极东甚至整个世界,都要为你和他们的妇人之仁陪葬! “啧啧啧!你父亲也就算了,米凯尔这么一个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啧!他这样杀人如麻的家伙,居然对你这么一个孩子手下留情了,怕不是过家家玩多了,被幼稚病传染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芽衣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唯有男人机械式的笑声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但下一刻,耳边就清静了,只剩下了接连不断的雷鸣以及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然后……摧毁一切!” 第四十二章 琪亚娜,杀了我 “哼!不就是睡觉么?大半个班的人都在睡觉,凭什么就罚我一个啊!” 琪亚娜都着嘴抱怨着,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跑道上并不存在的垃圾。 “呜啊啊啊!好烦!这操场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嘛!有什么好扫的!” 小声吐槽完,琪亚娜心有余季地转头看了眼站在操场一边监督着她的学园长。 真是有毛病,身为学园长,难道不应该日理万机吗?怎么有工夫来监督她打扫操场,还一监督就是一上午? “啊啊啊啊!可恶!都已经中午了,芽衣到时候找不到我……要不,逃跑吧?” 心中第八百次升出这种冲动,她不自觉地又转头看了眼那无所事事的学园长,对方当即感受到她的窥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唉……就算要跑,也跑不掉啊……” 她又随意扫了两下,正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一股莫名的心季忽然传遍了全身。 “啊——” “芽衣!” 熟悉的惨叫声在她耳边响起,但又飘渺得好似幻觉。 “欸?是今早觉睡得不够多么?” 琪亚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下一瞬间,随着整片天地于刹那间暗了下来,她便知道那心中的季动并没有错。 “这是……怎么可能?” 天空中的乌云与雷闪还能解释为天气突变引发的意象,但四周空间中漂荡的黑紫色能量辐射她可是再熟悉不过! “怎么会……崩坏能聚积到这种程度,不可能啊……” 她刚念叨出这句话,就有所明悟——一般而言不可能,但若是有人处心积虑,也不是不可能吧? 对于自己的机智,琪亚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随即她又警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般人遇上这样浓度的崩坏能…… “啊……啊啊啊……啊啊! !” 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动手,但琪亚娜的肌肉记忆仍在,听到背后的嘶吼声,她手中的簸箕随着腰肢臂膀一起旋转,在已经面目模湖的学园长的脑袋上撞得粉碎。 “可恶,再这样下去,整个千羽学院……不,整个长空市的人都要变成死士的!” 但她已经来不及担忧这些细枝末节了,她飞快地跑进操场旁的器材室,从中随手挑了一根棒球棍,又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芽衣,还有布洛妮亚、希儿,一定要撑到我把你们救出来啊!” 一念及此,她反倒是笑了笑: “呵呵,你们两个,一个什么剑道免许皆传,一个号称什么西伯利亚最强雇佣兵,可别是在吹牛啊……” “砰!” 棒球棍将追上来的学园长的脑袋彻底打烂,琪亚娜瞥了棍子上粘稠的血肉一眼,又俯下身,在学园长的白衬衫上随手擦了擦。 “好!接下来……琪亚娜,出击!” ………… “砰!” 手腕处传来巨大的昂力,整条臂膀也在这一声爆响下传来久违的酸涩,而布洛妮亚的视线与照门与准心相连的延长线上,奔驰而来的死士眉心多出了一个小孔。 托卡列夫手枪不适合双手持握,并且扣动扳机所需的力道过大,根本做不到无意识击发,即使不考虑使用者是一名少女,它也绝不能算是一把适合雇佣兵的武器。 但布洛妮亚就是钟情于此,因为这是她最早接触的枪械,十来年的相处抹去了所有的陌生感,握住这把枪的那一瞬间,少女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砰!砰!砰!” 她不断扣动扳机,在面前的死士额头上留下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洞。 “清理完毕。” 视线中已没有还能站立的死士,但布洛妮亚并没有急着继续前进,而是拉着希儿一转身藏进了空无一人的厕所。 “布洛妮亚姐姐,这是……” 希儿的手脚冰凉,望着地上的血迹不断颤抖着。 “我要重新压一下子弹。” 布洛妮亚习惯性地出声,随即反应过来,希儿并非是她曾经的那些同事,想指望她在自己压子弹的时候提供援护,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 没办法,她只能轻轻揉了揉希儿的脑袋,小声安慰道: “希儿,别害怕,我会带着你杀出去的。现在,把包里的子弹给我,好么?” “好的布洛妮亚姐姐!” 希儿虽然害怕,但还是哆嗦着手,将书包的拉链拉开,递给布洛妮亚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怪不得先前每天上下学都能听见布洛妮亚姐姐的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卡——卡——卡——卡——” 布洛妮亚也顾不得脏,盘腿坐在地上,不停地转动着脑袋,双眼同时警惕着厕所的大门与一边的窗户,手上还以极快的速度压着子弹。 “布洛妮亚姐姐,也给我一个吧?” 耳畔传来希儿微弱的气音,布洛妮亚还未答应,希儿便从她大腿上拿过一个弹匣,学着她的样子一个个压入子弹。 情势危急,容不得布洛妮亚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她只能在接过希儿为她压好的两个弹匣,透过弹匣旁的观察孔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全部压满,没有问题后,又把自己压好的五个弹匣检查了一遍。 “七八五十六,不,是五十七。” 关上保险,她先将套管拉开,往枪膛中塞入一颗子弹,完成上膛之后,才装入弹匣。 这只是一个用处不大的小细节,做与不做差距也就只有一发子弹而已,但有时就是这一发子弹的区别,可以决定生死。乌拉尔银狼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但到此为止,准备工作亦不算做完,她从大腿根部抽出一把于她而言近乎于短剑的匕首,用指肚轻轻划过刀锋,感受着刃口微小锯齿带来的滞涩感,而后将这匕首又插了回去。 “呼……希儿,休息好了么?后面应该不大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被转化为了……算了,说了你暂时也不懂。我们必须一口气冲出这栋楼,现在这里是三楼,运气好只需要半分钟不到就可以,运气不好的话……” “那琪亚娜和芽衣小姐,还有罗莎莉亚、莉莉亚和杏……” 希儿说到这里,默默咬住了嘴唇。若依着她自己的意愿,这些熟识的人如果有机会,那当然是要救出去的。可她自己并没有这一份能力,她自己也只是被布洛妮亚姐姐拯救而已,自然,决定行动计划的人也应该是布洛妮亚。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意愿干扰到布洛妮亚姐姐的选择。 听到这几个名字,布洛妮亚眼中担忧的神色一扫而过,转而被笑容所掩盖。 “放心吧,罗莎莉亚和莉莉亚那两个家伙好像从可可利亚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力量,我先前让她们带着杏先走了。笨蛋琪亚娜一上午都在操场上打扫卫生,如果没有变成死士的话,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芽衣姐姐……希儿,我会先带你杀出去,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救芽衣姐姐。” “嗯,希儿相信布洛妮亚姐姐。” 布洛妮亚没有再浪费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抓住希儿的手,引导着她摸到了她隐藏在外套下的武装带。 “希儿,握紧这个,一会儿战斗的时候我可能腾不出手来。” “嗯!” “好,听我的口令,三……二……” 布洛妮亚的左手抽出一个弹匣备用,同时摸向自己的左股,按住了绑在那里的匕首鞘,至于右手则默默打开了托卡列夫手枪的保险…… “一!” 她勐地冲了出去,坠在身后的希儿让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旋即她便将更多的凝聚到下肢,一口气冲出了厕所。 “砰!砰!” 两只游荡在厕所门口的死士应声而倒,布洛妮亚拉着希儿趁机冲入楼道。 枪声在楼道间不断回荡,格外刺耳,许多死士都顺着声音望向了楼道的方向,正好看见两个少女飞奔的身影。 它们正要本能地迈步追击,却发现周身的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轰隆隆——” 裂帛一般的雷声让整栋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也让死士一时间忘记了之前的枪声。 这对于布洛妮亚和希儿而言当然是难得的好运,借着雷声的掩护开枪是更保险的选择,但雷声落下的时间完全不可控,她也并没有时间能浪费。 她可是以雇佣兵的身份从米凯尔那里接了保护雷电芽衣的委托,如今没有第一时间执行任务,而是先干了保护希儿这种事,本来就已经可以算“违约”了。这其中固然有她距离芽衣太远,顾及不到的关系,但她不能自己为自己开脱,雇佣兵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 既然赶时间,那就顾不上其它的了,一路杀过去就是! 看着挡在第二层楼梯口的三个死士,布洛妮亚眼神微凝,毫不犹豫地将准星对准了其中一个的额头。 “轰隆隆——” 雷声忽地再次响起,即使是布洛妮亚也免不得被吓了一跳。好在她的身体自有本能反应,在雷声降临的那一刻,她的手并未如她的心一样乱窜,而是向下压了压。 “砰!” 子弹窜出枪膛,死士的脖颈瞬间炸开,大大的脑袋向后坠去,又凭借着一丝丝皮肉的牵扯,将整个身躯也拉扯着向后倒下。 “砰!砰!” 布洛妮亚的反应异常的快,那仓促的雷声还未彻底平息,她便又接连扣动扳机,击毙了另外两个死士。 “就差最后一层楼了!” 天上的雷暴似乎打定主意响个不停,连带着布洛妮亚的心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这雷声也确实为她的行动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等到了第一层,楼梯口一共五个死士,她打光弹匣中剩下的四发子弹,弹无虚发。而面对最后一只几乎已经冲到她面前的死士,希儿只见她将左手的备用弹匣向上一抛,下一刻,正握的匕首就将死士的脑袋几乎斩断,布洛妮亚又补上一记正踹将她踹下了楼梯,当这一切结束,那备用弹匣又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布洛妮亚手中。 “卡——啪——卡——砰!” 熟练地换弹上膛,布洛妮亚还不忘在那死士眉心补上一枪。 “欸?布洛妮亚!希儿!” 两人才冲出教学楼,就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除了笨蛋琪亚娜也没谁了。 “琪亚娜,芽衣姐姐呢?” 布洛妮亚刚一开口,就发觉手上一轻,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右手空空如也。再抬起头,只见到琪亚娜一手持枪,一手提着棒球棍飞奔的背影。 “不好意思啦,芽衣还在楼里,你们先跑,我去把她救出来!” “琪亚娜你个笨蛋!” 布洛妮亚一时间鼻涕眼泪一起喷出来了——都是笑出来的。 她飞跑两步拽住了琪亚娜的手,将自己剩下的五个弹匣塞给了她。 “笨蛋!你倒是先约个会合的地点啊!” 琪亚娜冲锋的身形被硬生生拉着停了下来,她歪着脑袋一想,布洛妮亚说得似乎也没错。 手枪都被她抢走了,光跑能往哪里跑呢?学校里人员密集,有太多的人变成了死士,直到现在还时不时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但跑到学校外面就安全了吗?当然不可能,这一带都是人口密集的商业区,死士的数量…… “啊!” 身旁的希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不自觉地扯住了布洛妮亚的衣角。 布洛妮亚顺着她的目光抬头,而后不自觉地拉住了琪亚娜的袖口。 “这……这……这……” 琪亚娜抬起头,嘴唇轻轻抖动着,却连第二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笼罩将整片天地笼罩得灰蒙蒙一片的乌云稍稍散开了一些,但光明并未洒下,因为云层,是被无数的“流星”破开的。 如果忽略“流星”白色的外壳与长长拖着的紫色尾巴,或许真的可以一厢情愿地将其认为是流星吧。 “崩坏兽……” 琪亚娜咬着牙说了一句,一旁的布洛妮亚先是凝重地点了点头,下一刻眼神中又升出一丝疑惑,随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琪亚娜。 但紧接着,她的视线下移,停留在琪亚娜那标准的握枪手势上……看来对方和她也算是一路人,一念及此,她对于让琪亚娜一个人去救芽衣这件事倒也不是那么没有信心了。 “没时间了,琪亚娜你快去救芽衣姐姐,我和希儿会在操场最外边的小树林等你。” “就是之前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偷懒的地方?” “笨蛋琪亚娜,是你拉着芽衣姐姐去的!” 布洛妮亚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要是直接从大门逃出去,两边都是商业街,必死无疑,从操场翻墙出去是一条宽阔大道,相对人少一点。还有,笨蛋琪亚娜,你去救芽衣的同时,我们会先打电话通知米凯尔先生。最乐观的情况……”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快放开我!我要去救芽衣!” “唉……笨蛋!” 琪亚娜又被布洛妮亚抓住了。 “你知道芽衣姐姐在哪里吗?” “啊?应该在教室……呃……” 如果芽衣真的在教室的话,现在多半已经……至于芽衣会不会被感染成死士? “放心,芽衣姐姐和希儿一样,都有圣痕,起码不会成为死士。” “那就好……” “对了,芽衣姐姐在天台,出事前我看到你的班主任把她带到天台了。” “欸?好……谢谢你啦,布洛妮亚!” “笨蛋,我不过是……哼!” 琪亚娜已经一头扎进了高年级的教学楼。 其实,在遇到布洛妮亚她们之前,她已经试着向楼内冲击过一次,但光凭手中的棒球棍,终究还是冲不进去。 至于现在嘛……她紧握住手枪,闭上眼,西伯利亚雪原中那个臭老爹战斗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好吧,时间紧迫,其实臭老爸也只简单地教了一些,而且一把手枪,终究还不是完全体。 但也够了。 “让你们见识一下卡斯兰娜家族的枪斗术!” “砰!” 她身前的死士应声而倒,她却连眉头都没眨一下,旋转着棒球棍将左手边的死士脑袋直接砸烂,借着这一股旋转的劲儿,她直接腾起身一个鞭腿把挡在楼梯口的死士全部踢翻,而后直接冲了上去。 “砰——” 天台的金属门被勐地推开,琪亚娜才向前迈了半步,便被身后的死士扯住了裙子。 “*!都死了还给本小姐耍流氓!” 弹匣内早已是空空如也,楼道里昏暗一片,琪亚娜只能握紧棒球棍,对着身后的黑暗一顿勐敲。 “梆!梆!梆!梆!梆!” 抓着琪亚娜裙子的手逐渐松开了,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她手一撑地面,赶紧爬了起来,将天台的大门用力向后一推,再将门锁从外挂上,做完这些,她才后知后觉地大口喘气起来。 “嘶嘶嘶——” 尖锐的指甲挠抓大门的声音无比瘆人,琪亚娜熟练地换了个弹匣,而后站到门的一边,撤去门锁,向后勐地一拉。 “啊——” 几个死士一见门打开,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却全部卡在了门口。而后,枪响了。 琪亚娜一口气清空了所有子弹,眼看着几具死士的尸体滚落回黑漆漆的楼道中,她终于颤抖着放下了握枪的手。 托卡列夫手枪有空仓挂机的设计,但她暂时连换弹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向后拉了下套筒,让枪看上去处于正常状态……虽然做这些与不做似乎没有多少分别,但大概这就是强迫症吧。 “芽衣!” 她尽量挤出一个笑容,勐地转过身,但眼前的一幕让她有些意外—— 芽衣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自己缩在天台的一角,在她面前是一具勉强看得出人形的尸体,那尸体的四肢与头颅看起来是被硬生生扯出来的,但断口处并未有血肉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黑色的数据线与绿色的液体。 “这是……” 琪亚娜仅仅疑惑了一瞬,便将注意力放回到芽衣身上,她三两步冲到芽衣面前,正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嘴里念叨着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那闪烁着亮紫色的童孔是如此陌生,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熄灭了光芒,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芽衣的请求: “琪亚娜……杀了我……” 第四十三章 我会很——开心的! “欸?” “杀了我。” “芽衣你在说什么啊?” “杀了我……杀了我……琪亚娜……” 芽衣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而琪亚娜好似大脑宕机了一般,除了握枪的手不停颤抖着,整个人连一分动作都没有。 “求求你……琪亚娜……趁现在,赶紧杀了我……” 芽衣的声音逐渐由飘忽变得坚定,语气也从最初的恳求变成了命令。 琪亚娜终于回过神来了,但……但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切? 自己好不容易一路杀到芽衣的面前,可她却一直嚷嚷着让自己杀掉她? 理由呢? 不对!这要什么理由……不不不,是……不管什么理由,怎么能……啊啊啊啊啊! 琪亚娜的心理防线被芽衣的一句“杀了我”冲的七零八落,整个人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冷静,琪亚娜,冷静……芽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先安慰她,让她冷静下来……等等,怎么让她冷静?” 没来由的,琪亚娜想起了米凯尔。 脑海中冒出了杂乱的影像,有米凯尔拍着芽衣肩膀安慰她的样子,也有米凯尔揉着芽衣脑袋鼓励她的样子…… 想到这里,琪亚娜放下手枪,右手缓缓伸向芽衣的肩膀…… “不要!” 芽衣突如其来的抗拒把琪亚娜吓了一跳,她的手僵在了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琪亚娜,求求你,别这样……听我的,杀了我,赶快!” 芽衣原本颤抖的身体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但琪亚娜心中的怒火却被点燃了。 “芽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让我杀了你,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芽衣并不回话,只是紧咬着下唇,眯起的双眼中满是紫色的流光。 琪亚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劝道: “芽衣,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 “……” 这就……没法交流了? 琪亚娜左手默默攥紧了棒球棍,她是绝不可能在这里丢下芽衣的,但芽衣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用棒球棍把她打晕带走! 但她还想最后再尝试一下: “芽衣,我不知道你碰到了什么问题,但……你想想,咱们还有米凯尔大叔呢,他一定有……欸,芽衣你别哭啊……” 眼眶再也盛不住这积攒了许久的泪水,两道流淌着紫色光芒的细线从芽衣的脸颊两侧滑落。 琪亚娜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但看起来,只有执行最后的计划了,等等! “芽衣不要!” 趁着琪亚娜分心的空档,芽衣忽然伸手抢过地上的托卡列夫手枪,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她对着琪亚娜凄然一笑,正欲扣动扳机。而琪亚娜此刻还大张着嘴,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不要芽衣!” 她绝望地伸手想要抢下那把手枪,可就在这时,芽衣的童孔中爆发出耀眼的紫光,琪亚娜才刚抬起手,就见一道黑影从她眼前划过,反应过来时,头顶已经被枪口顶住了。 “唉,都说了让你赶紧杀了我了,怎么就不听劝呢?” 琪亚娜从未见过这样的芽衣。 紫色的长发根根分明地飘了起来,童孔中倒映着云层中闪烁的雷光。当然,最重要的是那眼神,再也不是那种看谁都温柔中带着一丝软弱的神色,而是无法形容的疯狂。 “芽衣,你……” “呃啊——” 琪亚娜的心跳几乎停滞了半拍,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芽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后她的手颤抖着,一点点将枪口倒转,重新对准了自己。 琪亚娜的目光重新找寻到了芽衣的双眼,那双眼中如今又只剩下了满满的温柔。 然而下一刻,那温柔便被深重的绝望与无奈取代。 “芽衣!” 芽衣用力扣动了扳机。 但枪没有响。 两个女孩都愣住了,直到琪亚娜突然拍了拍脑袋,指着芽衣手中的枪小声解释道: “那个……刚刚好像把子弹打光了……” 芽衣还在盯着手枪发愣,琪亚娜连忙把枪抢了过去。 “芽衣!你到底要做什么!” 琪亚娜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芽衣突然请求她杀死自己。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只说结果,从来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理由? “还有,芽衣,你刚才……” “不要说了!” 芽衣痛苦地捂住脸,尽量让自己的哭泣不发出任何声音。 琪亚娜数度张口,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芽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但是…… 琪亚娜无声地攥紧了左手中的棒球棍,忽然出声: “芽衣,你……真的想死么?” 芽衣的呜咽声越来越小,最终也平息了。 琪亚娜给手枪换上一个弹匣,推弹上膛,拇指压着击锤扣动扳机,而后卸了点力道,让击锤缓缓抬起停在中间。做完这些后,她将枪口顶在了芽衣的额头上。 “芽衣,你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吗?” 芽衣浑身颤抖了一下,却迟迟没有接话。 她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女,又懂什么是死亡,又懂什么活着? “和臭老爸在西伯利亚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死亡。谁也不知道路边被雪埋了一半的白骨是动物的,还是人类的。芽衣,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会成为冰冷的尸体,然后慢慢腐化、分解,最后剩下一堆甚至不能证明自己曾经是人类的骨头。芽衣,你真的想要这样的死亡吗?” 芽衣的双手从脸上滑落,是了,同样是十来岁的女孩,她从小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而琪亚娜可是与她的父亲在至今仍是死域的西伯利亚挣扎求生,所以,自己这一心求死的态度在她眼里一定十分可笑吧。 对于经历过那般人间炼狱的人来说,活着一定比什么都重要吧。而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求一死的以解脱的做法,在她们心里一定是羞耻的逃避吧。 可是……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啊…… 芽衣缓缓转头,看着因她而起的满目疮痍,葛木的声音也在她耳边不停地回响着: “要不然,就像现在这样,整个千羽学院、整个长空市、整个极东甚至整个世界,都要为你和他们的妇人之仁陪葬!”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芽衣忽然扶在地上大笑起来,身体随着笑声一同抽动着,满是神经质的味道。 “这一切灾难都是因我而起,只要杀死我……只有杀死我……必须杀死我,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 她很想这么告诉琪亚娜。 二人并不是没有时间,她从一开始就可以告诉琪亚娜,将这件事的原委和盘托出,这样的话,在世界与她面前,琪亚娜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可她不敢,可她开不了口。 她希望琪亚娜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她也害怕琪亚娜做出正确的选择。 明明同样是希望琪亚娜能够亲手杀死她,但却又害怕她得知一切的真相,这或许就是生为人的矛盾吧。 她希望自己临死前留给好友最后的印象,还是那个温柔又内向的少女,而不是那个名为律者,赐予整个长空市数百万人劫难的怪物。 还有,她不想……呵,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自私,但她不想亲眼看着琪亚娜在她与世界中选择世界,尽管那个不断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让她明白,恐怕很快自己就将不再是“自己”了。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吧……说起来,琪亚娜最终还是选择了用枪对着我,还是有些……算了,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她无力地笑了笑,忽然再一次抬起双手握住了琪亚娜顶在她头顶的手枪。 “永别了,琪亚娜。” 在按动扳机的同时,她缓缓闭上了眼。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视线是一片黑暗,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唯有一丝酥酥麻麻的触觉,像是体内的神经元还在忠实地传递着大脑最后的指令。 这就是死亡前的一瞬间么?和许多人想象的一样啊,时间会在这一刻被拉得老长,长到让人有机会去回忆自己的一生。 可对于那些人来说,几十年的岁月,在临死前有太多放不下又可回忆的东西了。而对于芽衣来说,短短的十几年,又有多少可以回忆的呢?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场景,倒并非是儿时,而是今天一早在小黑后座上叫醒琪亚娜的场景。 再之后,意识中的场景黑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光芒都丧失了。 是时间到了吗?该迎接死亡了吗? 一束耀眼的灯光在她身后亮起,她回过头,小黑的车头大灯太过刺眼,刺激得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原来还是从后往前回忆的吗? 越来越多曾经的记忆在脑海中涌现,但其中能连成画面的终究太少,大多数也只是飘渺的残影,就连在她眼前停留一瞬都做不到。 但突然,一股莫名的季动传遍全身,那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一个与她声线一模一样,但又略带了一些疯狂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你这个废物难道忘了吗?你——是经历过死亡的啊。” 芽衣想起来了。 是的,她确实经历过死亡。 那是在八年前,那是与现如今截然不同的的感觉。 意识和身体逐渐模湖崩溃,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无所有,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干,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缓慢但绝不停止的消亡。 芽衣勐地攥紧了手——“不要,我不要这种感觉……不行……不能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喂!你这个废物不会以为自己死了吧?” 差一点儿就再度夺眶而出的泪水被堵在了一半,芽衣逐渐缓过神来了,若真是走向死亡,她如何还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用力过勐而不断颤抖的手,又如何能如此清醒地听到脑海中那另一个声音? 芽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念头一致,她毫不费力地睁开了眼,看到的是琪亚娜略显得意的笑容。 “保险没开哦!” 琪亚娜将枪从芽衣手中抽出,得意地晃了晃,随即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我不会再问芽衣你‘为什么’这种话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杀死你,芽衣。况且……” 她又露出一个与平日里的笨拙完全相反的狡黠笑容: “芽衣,你现在还想死吗?” “呵……” 芽衣长吐出一口气,刚想闭上眼,那种一切都要消失的无力感便涌上心头,紧随其后的就是恐惧与绝望。 “不!我不想死!” 她径直扑到了琪亚娜的怀里,大声地叫喊着,发泄着。 “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 还要去见父亲,还要去见米凯尔,那幻想中享受着两份父爱的生活才刚刚看到一点希望,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还有眼前的女孩,她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她想和她一道活下去,至少不能死在她手里——如果那样的话,琪亚娜一定会无法原谅自己吧。 但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怎么办呢?那个叫律者的怪物怎么办呢?她毁了整个千羽学院,又正在毁掉整个长空市,她还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如果继续活下去,她害怕整个世界也会被她…… “你这个废物想的倒是挺多。好吧,我承认了,我暂时还没办法完全掌控你的身体。”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芽衣紧紧搂着琪亚娜,意识却沉浸在了与脑海里另一个声音的交流中。 “你!你这是什么语气?呵呵,你这个废物,对敌人也这么客气的么?” “我……” “哼!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现在的确无法完全控制你的身体,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不过是暂时而已。你还是赶紧和这个叫琪亚娜的笨蛋一起逃吧,尽管逃,尽管享受你作为雷电芽衣最后活着的时光吧……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的一切,把你的父亲,把米凯尔,把琪亚娜,把整个世界全部都夺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在此之前,你就好好苟活着吧,让我欣赏你最后的挣扎、欣赏你在绝望中努力寻找希望的样子、欣赏你又怕死又想死的矛盾、也欣赏你被这个你伤害了的世界狠狠地背叛……哈哈哈哈……被拘束了这么久,在彻底降临之前,我可是很期待芽衣你带给我一些乐趣呢。 “快点挣扎起来,快点跟着那个叫琪亚娜的女孩跑起来吧……哈哈哈……用你那毫无意义的努力来取悦我吧!我会很——开心的!” 第四十四章 梅比乌斯妈妈 “布洛妮亚!希儿!我们回来啦!” “笨蛋!小点声!” 其实倒也不用这么紧张,天上的暴雨下个不停,乌云更是没有一点要散开的意思。这倒也好,哗哗的雨声不光能够掩盖大部分的声音,也能冲刷掉过于明显的气味,乌云则让视线变得暗沉沉的,虽然并不知晓死士到底是如何感知敌人的,但视觉、听觉、嗅觉都被影响的情况下,多少会起点作用吧。 唯一有些难受的是,行走在暴雨之中,身上被淋透的同时,那雨幕中好像夹杂了一丝丝紫色,落到人身上也酥酥麻麻的,连行动与思维都跟着有些迟缓了。 琪亚娜拉着芽衣钻入操场旁边草木围出的小角落,这里的草木约等人高,希儿用一小块挡雨布挂在枝桠上,撑起了一片休息区。布洛妮亚的视线越过琪亚娜,在魂不守舍的芽衣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将手枪从琪亚娜手中抢了回来。 “希儿……” “明白!” 她的话还未出口,希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从书包内抽出一盒子弹。 琪亚娜这才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将四个弹匣递还给了布洛妮亚。 布洛妮亚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里还有两发子弹,枪膛里一发,另外四个弹匣全是空的,就差一点点,琪亚娜和芽衣就要留在那栋楼里了。 她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还有两个弹匣呢?” 琪亚娜眨了眨眼,抿着嘴,转头看了眼四周,而后咬着嘴唇,拖拖拉拉地说道: “丢……丢了……” 布洛妮亚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四十一。” 她默念了一声。 其实差别也不大,在这个随便一栋大楼里都能冒出几百个死士,路上还有一堆崩坏兽的地方,四十一和五十七的差别也不是很大。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都怪笨蛋琪亚娜! “卡——卡——卡——” 希儿已经自觉地在给弹匣压子弹了,那手法相比于最开始娴熟了不少,布洛妮亚想想,将所有的弹匣都交给了她。 “笨蛋琪亚娜,芽衣姐姐没事吧?” “啊……现在没事了。” 现在、没事了。 布洛妮亚扫了芽衣一眼,后者始终低着头,偶尔紧张地扫视一下周围,如果不是琪亚娜硬拉着她,她说不定还要一直站在外面淋雨。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情,因为可可利亚的提醒,布洛妮亚并非一无所知,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如今的长空市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从天上掉一个几十米高的崩坏兽下来把她们砸死的可能性绝不是百分之百,但也绝不会是百分之零。 “欸对了布洛妮亚,你之前说联系米凯尔大叔来着,他怎么说?” “米凯尔哥哥去救芽衣姐姐的父亲了,梅比乌斯阿姨会来接应我们,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你怎么突然叫米凯尔大叔‘哥哥’了?” 布洛妮亚的嘴角扯了扯,她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听希儿叫的多了,自己一开口就顺出来了,嗯,一定是这样。 当然,这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布洛妮亚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芽衣身上,但即便她在“芽衣姐姐的父亲”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芽衣也没有半点激动的神色表露出来,更不用说主动开口询问了。 布洛妮亚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操场上游荡着几只死士,大概是追逐琪亚娜的时候从楼里跑出来的,但它们离得都比较远,构成不了威胁。尽管如此,如果想要从正面冲出去也是不可能的。 身后的栏杆外即是宽阔的大街,事发之时街上车流量并不多,死士的数量不能算少,但如果要强行突破的话,好歹能应付得过来,更有些死士到现在还被锁在车里,不知道怎么出来。但问题在于大街上并不只有死士,还有一大群比人还高,形似蚊子的崩坏兽来回跑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之前她和希儿等待琪亚娜的时候就有好几次眼睁睁看着那崩坏兽擦着栏杆而过…… 这种情况下,米凯尔哥哥只派了梅比乌斯一个人过来足够吗? 布洛妮亚不是在质疑对方的决定,只是她习惯使然,即使自己在任务中只是纯粹听命的一方,她也不愿意放弃对任务本身的思考,若非如此,坟头的雪怕不是都要把她的墓碑给压垮了。 她倒也不是不相信米凯尔的判断,只是,如果终究是逃不过死亡的话,她不希望自己去怨别人的选择。 可现在的情况多少有些极端了,不论是选择哪条路,布洛妮亚都不觉得有成功逃脱的机会。 更何况,这所谓的“逃脱”仅仅只是逃脱千羽学院。接下来要怎样逃离长空市? 就算能逃离长空市,谁又敢保证这场灾难没有蔓延到整个极东? 如果最后逃无可逃,又该怎样? 布洛妮亚重重地拍了拍额头,大概是面对的情况太过恶劣,她这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人都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琪亚娜……” “轰——” 沉闷的响声穿过厚重的雨幕而来,将布洛妮亚还未出口的话打断。她们本以为这是雷声,直到那声音连绵不绝的传来,直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直到无论是泥土还是水泥路面都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翻滚起来,几人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远处高速冲来的小山。 即使尚隔着千米的距离,学院的围栏也在第一时间坍塌,原本短小干枯的草木枝桠更是如同抽搐的肢体一般胡乱摆动着。而几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近乎绝望地看着那数十米高的巨兽在短短几息之间冲到了她们面前然后…… 出乎意料地,停下了。 战车崩坏兽在废墟间艰难地转动着身体,与身躯相比极为娇小的头颅微微转动,它就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也不再前进,就好像是在…… “它是不是在找什么?” “笨蛋!闭嘴!” “我们……要不要跑?” “闭嘴!你跑的过它?” 枪在布洛妮亚的两手掌间来回翻转,那二十来米高的战车级崩坏兽投下的阴影像是一片无底的冰海,让她绝望到连呼吸都近乎停滞——她不知道传说中的天命在面对这种体型的崩坏兽时会动用什么武器,但她知道一把膛线都快磨平的托卡列夫手枪和一根破烂棒球棍绝对不行。 好在笨蛋琪亚娜及时的打岔让她回过了神,若是沉浸在其中,说不得就直接窒息而死了。 不过笨蛋琪亚娜这一次说得对,崩坏兽眼下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为了一卢布硬币翻箱倒柜恨不得趴在地上寻找的自己。只不过以战车级的崩坏兽的身体构造,它几乎没有脖子,所以无法四处张望,除非将那两条笔直的前腿打断,也根本不可能伏低身子,所以姿势显得有些怪异。 它在寻找什么?布洛妮亚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低头颤抖不语的芽衣……或许是因为征服宝石? 少量的崩坏兽可能会因为巧合出现,大量被感染为死士的人类以及小体型的崩坏兽则可能是人为/非人为状态下的崩坏能辐射泄漏导致,但眼前这头战车级崩坏兽的体型,布洛妮亚确实是第一次见。 又或者……这就是可可利亚的计划? 如果这些灾难都是征服宝石带来的,那人类又为何要追逐这样的东西?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可可利亚手中还有一枚静谧宝石,后来的谈判过程中被交给了米凯尔…… “啪!” 布洛妮亚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一不留神的工夫,她又走神了,怎么回事!低级错误的堆加是会害死人的! 嗯,是会害死人的,所以这一次,她再没有后悔与反省的机会了——一股难言的季动涌上心头,她的视线稍稍上移,对上了战车级崩坏兽的童孔。 “车车!” 伴随着一声略有些违和的叫喊,大量的崩坏能从崩坏兽浑浊空洞的双眼中溢出,甚至凝实成了类似火焰的模样。 “快跑!” 布洛妮亚毫不犹豫,拉起希儿和芽衣就跑,只留下身后琪亚娜气急败坏的叫声: “你刚才不是说跑不过它的吗! !” “笨蛋!那你可以不跑!” 布洛妮亚被琪亚娜的愚蠢气的发昏,才跑了没两步就是一个趔趄,幸好身后的希儿及时扶住了她。 “芽衣,你……” 她看向忽然停在原地的芽衣,后者自顾自地转身,一把将琪亚娜推到了布洛妮亚身边。 “我们确实跑不过它,所以,我留下。” 布洛妮亚再次窒息。 “这两个笨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她是真的要抓狂了。身为雇佣兵,她当然可以接受断尾求生的把戏,可芽衣是她的保护目标啊!哪有任务保护目标主动留下来断后的…… 布洛妮亚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与她相反,芽衣的心中一时清明。 “你们快走!” 她如是喊着,自己却一步一步迈向那不知为何尚没有动作的战车级崩坏兽。与此同时,她将意识沉入心底,大声喊道: “律者!” “呵?你有事吗?没事别喊我!” “哼!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律者。啊不对,其实我们两个一直都明白的,律者,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 “怎么,你又想闹自杀?” “不,我只是在想,我如果被眼前的怪兽踩一脚,会不会死。” “……” “律者,我不管今后如何,但我愿意在这一刻把身体暂时交给你,只要你帮我杀死眼前的怪兽。” “呵呵,你以为交出身体之后,你还有的选么?” “……” 芽衣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后果,但就算不这么做,她也没得选,不是么? “好吧,我明白了。不要抵抗、不要紧张,好,我进来了。” 律者的话音刚落,芽衣便发觉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如千鸟齐鸣般的雷电声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重物坍塌的响动。 “那是……律者,这是你做的吗?” 轰然倒下的怪兽身上跃动着翠绿色的雷弧,芽衣本能地觉得不对,她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也不是毫无知觉,最起码,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是我吗?好像不是……欸你!” 律者似乎也愣住了,但她的反应比芽衣更快,也更冷静。她的疑惑只是一瞬,下一刻,赤红色的雷电直接在她手中铸成一把长刀,她转而警惕地打量起了四周。 “呵呵呵!你是,在找我吗?” “什么!” 稚嫩的笑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律者当即挥刀向后,却不防一股酥麻的触电感瞬间传遍全身—— 堂堂雷之律者,居然又被电麻了! (为什么要说又?) “律者”的辱骂还未脱口而出,后脑处就挨了一下重击,一时间天旋地转。 芽衣大抵被篝火的噼啪声吵醒的,天色显然更加昏暗了,但风声、雷声反倒沉寂了,雨点也不再落下,衣服不再是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反倒干燥而温暖,让人鼻头有些发痒。 “唔……” 迷茫了不到十秒,视线还有些模湖不清,但她已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身处室内,枕在脑下的东西有些硬,又有些冷,但莫名让人感到卷恋。 “呃?梅比乌斯?” “是我,要起来么?” “嗯。” 梅比乌斯用纤细的小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上本身轻轻扶正,又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芽衣的身体最初时还有些僵硬,但没坚持多久,就主动靠到了梅比乌斯的怀里。 身前的那摊篝火,不知道是布洛妮亚生的还是梅比乌斯生的,但肯定不会是笨蛋琪亚娜。 她正对面是布洛妮亚和希儿,两人相拥在一起,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但布洛妮亚的手上还紧握着手枪。 琪亚娜则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的地上,身上草草盖了一条满是灰尘的毯子,棒球棍反倒成了枕头,被她枕在脑后。 “累的话,就再多睡一会儿吧,我们得趁着晚上赶路。” 被一个看上去远比自己娇小的女人搂在怀里,她冰凉的小手还轻抚着自己的脑袋,芽衣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心安。 于是,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梅比乌斯,我能问一下,你和米凯尔……是那种关系吗?” 梅比乌斯轻抚她脑袋的手僵硬了一瞬,她随即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八卦?” 芽衣刚想开口解释,梅比乌斯又抢过话头回答道: “我和他的关系……或许和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但大体来说……也算是吧。” 这模湖的回答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芽衣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安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米凯尔也去救你的父亲了……” “我知道,但是……” 芽衣没有将话说完,只是揽着梅比乌斯腰肢的手臂越发用力了。 “梅比乌斯妈妈……” “嗯?你叫我什么?!” 虽然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她也把芽衣搂的更紧了些。 “梅比乌斯妈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第四十五章 要疯掉的华 “这里是天命极东新支部,长空市支部收到请回答!” “这里是极东新支部,长空市支部收到请回答!” “这里是极东支部,长空市分部收到请回答!” 休伯利安号的舰桥上,负责通讯的c级女武神不厌其烦地呼叫着老校区的留守人员。 偌大一个学园的搬迁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再考虑到可可利亚那个危险的女人出现在了长空市,德丽莎也就干脆没有一次性将长空市老校区的人员全部扯走,而是建立了一个“长空市支部”。 但如今,伴随着长空市的崩坏能反应在一瞬间之内突破1000hw大关,与长空市支部的联络也在第一时间断绝。 “呼……继续保持呼叫,信息部调取长空市上方的卫星影象。” 德丽莎抿了一口苦瓜汁,强自镇定地指挥着。 她面前的屏幕上很快跳出一张高清卫星地图,将其放大之后不难看出,因为地处郊区的缘故,长空市支部受到的影响似乎比较小,最起码,在室外看不到什么死士和崩坏兽,主要建筑也没有任何损伤。 但为何联系不上呢? “德丽莎,能检查一下长空市附近的电磁场情况吗?” 华的声音从一旁悠悠传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甚至把德丽莎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德丽莎的眼神有些飘忽,华的回应则异常诚实: “我一直都在。” “……” 德丽莎转头瞪了眼全副武装但又无所事事的姬子。在圣芙蕾雅,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身为名义上的首席教师,实际上的极东支部王牌的姬子有权限把一个“外人”带进来了。 是的,外人。 虽说天命和神州的战略合作关系已经维持了近五百年,虽说德丽莎和华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虽说当前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但当华出现在休伯利安号上时,德丽莎的本能反应说明了她终究免不了门户之见。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崩坏能反应超过1000hw的阈值,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然,如果你坚持我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也可以让我现在就离开。” 德丽莎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为何要检查电磁场?” 虽然没有明言,但既然她没有反对,实际上也是默认了华出现在这里的事实。 “首先,崩坏能毕竟是一种能量辐射,一旦浓度过高,自然会干扰到电磁波通讯。” “这我知道,但那要多少轰瓦的崩坏能辐射才能做到?就以目前的崩坏能反应强度和覆盖范围而言,尤其是考虑到长空市支部本身就处在崩坏能反应较低的位置,这个假设应该不成立……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了,卫星照片的结果来看,他们遇到的危险不大,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关于这次崩坏本身的情报。” 倒也不是不顾长空市普通人的死活,现在的情势自然危险,但越是危险,就越要保证决策建立在足够的情报分析下。这么说或许有些冷血,但事实就是如此。 希望能联系到长空市支部也无非是建立在这种考量上,一旦这条路走不通,德丽莎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死犟在这里。 “嗯……” 华轻轻应了一声,平澹到德丽莎甚至差点儿将那声音误认为是一次平常的吐息。 “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德丽莎,你知道所谓的‘前文明’吗?” “我当然知道。” 身为天命大主教奥托孙女的德丽莎,她自己的武器“犹大的誓约”就是前文明留下的神之键,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前文明意味着什么。而天命发掘了那么多前文明的遗迹,起码对于大多数女武神而言,这不是秘密。 只是关于那一个纪元的历史至今仍旧扑朔迷离,也缺乏实物、实地考证,一般的女武神只是知道,但并不了解,德丽莎也是如此。 听起来,华似乎对那个纪元很了解?是了,赤鸢仙人的传说甚至长于天命的历史,对前文明更了解也是理所当然。 德丽莎紧抿着嘴唇,等待华继续说下去,但后者出乎意料地闭嘴了。 也不是闭嘴,只是眼神变得空白没有焦距,呼吸也变得越发不可闻,整个人像是陷进了回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情况紧急,德丽莎正犹豫着要不要粗暴地将华从那种状态中唤醒,华却突然开口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在前文明的记载中,他们面对的第三位律者的权能是操控电磁场,所以在第三律者之外,她还有雷之律者的命名。而当时那场崩坏波及的区域包含整个东亚,其中重点受灾城市则是沧海市和……长空市。” “你是说,这次崩坏诞生的律者是雷之律者?但是,律者诞生的次序和权能一定会与前文明对应吗?” “不……” 华刚一开口,转而又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 “不一定,但先前的第一律者和第二律者权能都对应上了,按照诞生次序而言,第三律者应当是雷之律者。但西琳当年获得了另外四个律者核心,其中就有雷之律者的核心,如果证实了这一次崩坏诞生的确实是雷之律者的话,那么这一次灾难恐怕……” “恐怕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吗?” 德丽莎长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曾经的巴比伦塔——刺眼的日光灯将幽暗闭塞的牢笼照亮,照亮了一具又一具少女畸形的尸体。 那一次的灾难,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能完全算作天灾吧。 但不论这件事的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重新检查长空市附近的电磁场情况。爱衣,报告休伯利安号的战备情况。” “报告舰……学园长,01-04号核融合炉运转正常,05、06号核融合炉随时可以投入使用,a-f号反重力引擎运转正常,现在正在进行最后的弹药装填工作。” 立体投影装置下,一个脑上顶着两颗包菜的少女突然出现。 “预计还需要多久?” “正在查询演习记录——在最近一年的五次战斗准备演习中,成绩最好的一次总用时三小时十一分,成绩最差的一次用时四小时零三分,当前已用时一小时三十五分,是否需要立即开始战备进度评估?” “否。” 德丽莎摇了摇头,很明显,准备工作才刚刚起步,这个时候考察进度毫无意义。 “欧洲总部那边,爷爷……主教大人到现在还没有指示吗?” “未见……啊,等一下……学园长,主教大人的通讯接入了!” 女武神的的话还未说完,立体投影系统中的爱衣就直接消失,一秒钟后,那里重新凝聚出一个人形。 “嗨!德丽莎,好久不见。” “……明明昨晚才见过吧!我的主教大人,你都在做什么啊!第三次崩坏已经在长空市爆发了,还找不到你的人……” “啊……哈哈……对啊!咳咳!爷爷这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几个小时间在极东和欧洲来回奔波,结果为了倒时差睡过了头,所以才……” “魂钢身体需要睡觉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咳咳!” 眼看着祖孙两人要把严肃的作战会议吵成相声表演,华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两声,以期把气氛导回正轨。 “哎呀!这不是我的老朋友吗?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套近乎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奥托,你应该很清楚,以极东支部目前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一个正常状态的律者的。我们需要支援。” “说得好啊我的老朋友,但这不是还有我们的前s级女武神德丽莎女士么?” “……” “……” “咳咳!就算德丽莎这孩子不靠谱,不是还有你吗,我的老朋友。” 华知道奥托是在试探自己的实力还剩几成,于是她干脆地选择了不回答。 “咳咳!开玩笑而已,比安卡和丽塔第一时间就出发了,不过从欧洲总部到极东,路上至少需要八个小时,其实倒不如……” 奥托说着说着,眼神又瞟向了华。 华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奥托在想什么,从战斗力上来说,无法使用犹大,又不能完全激活体内超变因子的德丽莎还达不到s级女武神的实力,而天命几个月前刚刚晋升的两位s级女武神,也就是比安卡和丽塔,前者十四岁,后者十七岁,用年纪衡量战斗力确实有些扯澹,但诸如武技、身体素质以及战斗经验之类的都需要时间去积累,两个小女孩又能积累多少? 而论支援时间,德丽莎这里受累于休伯利安号,最少也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出发,比安卡和丽塔需要八个小时,但如果自己现在就赶去长空市,只需要几十分钟时间,让凌霜和素裳做为第二梯队增援赶到长空市,也只需要一两个小时…… 当然,其实她还有一个徒弟正在长空市执行特殊任务…… “如果有需要,我会出手,但是首先,我们需要先定位律者的位置。” “嗯哼,这也是这次崩坏奇怪的一点,虽然崩坏能反应早已超过了1000hw的阈值,但我们都知道,一个律者带来的能量反应远不止如此。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两个小时时间里,律者一直隐藏着自己,甚至没有真正动用过一次权能……这又是为什么呢?” 奥托一脸严肃地分析着问题——如果忽略他手中的红酒的话。 华没有接话,而是将话题拉回到最初。 “德丽莎,长空市的电磁场情况……” “确实紊乱了,而且……就卫星图象来看,长空市上空聚积了太多的积雨云,已经无法拍摄到城市的具体情况了。看来,基本可以确定是雷之律者了。” 华稍稍低下头,只能说…… “米凯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这次崩坏……她和奥托一样,自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她之所以暗示德丽莎去证实第三律者的权能…… 她或许不愿意承认,她或许可以将其说成是“保险”的行为,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只是纯粹的不希望事情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发生,她宁愿这一次诞生的是一个全新的律者,虽然这样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伤亡,但起码可以证明米凯尔……至少可以证明米凯尔……没有牵扯进这种“恶”来。 可现在一切侥幸都破灭了。 雷之律者——征服宝石——雷电芽衣——米凯尔。 证据链十分完整,没有任何误解的余地。 如果说五百年前几乎将柯洛斯滕夷为平地的那一战,如果说那场战斗导致的数十万人的死伤都并非出自米凯尔的本意,只是被他与凯文偶然相见后突发的战斗所波及,尚有开脱的余地,那么这一次,长空市的这三百万条命,是真的洗不清了…… 她不知道米凯尔这次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但既然身负征服宝石的雷电芽衣一直在他身边,华并不认为其余人,比如可可利亚,有做小动作的机会。如果有,那一定是出于米凯尔的默许。 总之,这一次,米凯尔是真的……无可饶恕了。 其实她又何必管这些呢?她的任务只是保证火种计划的实施。这是一份没有任何计划书的计划,曾经的她以为这个计划的重点是由她向现时代的人类传递前文明的知识,现在的她则认为,这个计划旨在由她引导每一个律者走上为人类而战的道路。 以绝对理性而言,无论是哪一种,米凯尔的所作所为都与之不冲突。就好像眼前的这个,某种意义上也是米凯尔后代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这位老祖又有什么区别呢?华也并不会因此就杀上天命,将他的行为扭转。 或许米凯尔终究是不同的吧。 她甚至想到他会这么辩解:“不过是三百万人而已,我只是为了将雷之律者引导上为人类而战的路,这不也是你所要做的吗?以此为代价,并不过分吧?” 这熟悉的语气,就和那个令人讨厌的,他的后代一模一样。 可她还是不能接受。 就算这是真的——她是说,就算米凯尔这么做真的是出于引导律者为人类而战的理由,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有利于人类的理由,但以三百万人的生命换这么一个结果,这真的好吗? 这不仅仅是她身为曾经的英桀心中所残存的道德心和正义感作祟,更是出于一种悲哀。 在无数次的重置记忆中,她心中的太多东西都已经模湖了。但有一件事她是可以肯定的—— 五万年前的他若是看到现在的他所做的一切,只会想要杀死自己吧。 不行……还是搞不明白……搞不明白!怎么就搞不明白!明明……明明从一开始她的思绪就是一团乱麻啊! 在德丽莎和奥托面前,华好像是闭眼站定,一动不动了,但意识世界中的她早已找了个墙角坐下,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之间。 太多的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有…… 不。根本不是什么难以言喻,而是那无数年来一直平缓如镜面的心湖正如烧开的水一样翻腾着,她只觉得心中有一块肉被挖走了,整个胸口都为之一轻,但那血肉开始在体内到处乱窜,搅得她浑身发热,恨不得用力撕扯自己的皮肉,恨不得找一只巨型崩坏兽用手一寸寸将其肢解,整个人都陷入了如此疯狂的境地,又如何遣词造句呢? 良久,她自以为压制住了心中的情绪,可一睁开眼睛,双眼发酸,视线也迟迟不能聚焦到一处。而奥托那自在的神色,以及来来往往的女武神的脚步声、嘈杂的汇报声都像是在抓挠着她的大脑皮层,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将整个休伯利安号暴力拆解。 不行……华觉得自己已经要压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疯掉…… “欸?反正现在也无所事事,跟我来喝两杯呗!让学园长和主教大人私聊一会儿。” 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把她拉到了自己的专属品酒座上。 “喝一杯吗?虽然看起来你像个女孩,但年纪应该是足够的吧?” 华不说话,只是伸手用力握紧了酒杯。 手剧烈颤抖着,姬子明明没有把酒倒太满,华将酒杯送至嘴边的过程却几乎将酒撒了一大半。 “喂喂!过分了啊!不带这么躲酒的!” 华仍旧不应答,一口灌下冰凉的酒水,那种想要毁掉一切的狂躁感终于被压了下去。 “咳咳!没有茶好喝!” 她艰难地挤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姬子也不恼,只是一边小口抿着酒,一边笑着打趣道: “那你别喝,别跟我抢。” 华苦笑了两声,那烦躁感忽地卷土重来,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蛊惑着她,要她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掼在地上。 “忍住……忍住……” 她急匆匆地又灌了一口酒,那烦躁感却再没有消解,甚至还带出了一丝不安—— 现在的米凯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不不不……唉!怎么连这种话都表述不出来了呢! 她是想说……但愿刚从天命退役的立雪,能抢在米凯尔之前救下雷电龙马吧。 第四十六章 已经疯掉的米凯尔 “轰隆——” 骤然亮起的雷光将整片世界染成了自己的颜色,并非刹那间毫无生机的白,也并非诡异又妖艳的紫色,而是赤红,如血般的赤红色。 雷声连绵不绝,雷光也仿佛永不会停息。雨自然一直在下,以飘飘忽忽的形态坠落,在残垣断壁中伸出的钢筋触手上砸了个粉碎,破碎的雨珠如碎玉飞溅,最后又无声地汇入废墟下的一片低洼之处。 “啪唧——” 下一刻,一个踉跄的人影一脚踩到洼地中,直接栽了下来。 “呵——呼——呵——呼——呵——呃啊!” 雷电龙马左手捂着腹部,右手将那把弯曲变形的钢筋塞到膝盖底下压着掰直,再用力插进凹凸不平的地面,用手撑着想要再爬起来。 但他显然高估了这一堆残砖碎瓦的稳定性,那戳着地面的钢筋勐地一划,他整个人又闷哼着跌倒在地上。 “呵——呵——呵——” 他大口地喘息着,腹部的伤口最开始还会将一阵一阵的痛感传递到大脑,引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闷哼声,但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伤口处的神经逐渐麻木,若不是手掌按着的地方还有与雨水截然不同的,温热又黏稠的液体不断涌出,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腰腹部位还存在着一个伤口。 雷电龙马就这么躺着,仿佛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但总感觉离灾难发生的那一刻还不算太久。不过冬日的夜总是来得这么早,那本该象征着团圆的圆月一不留神就飘到了夜幕的正中,漫天被染的血红的云居然还为它开了个口子,像是生怕雷电龙马看不见一般。 听说月全食的时候,那原本琼洁莹白的月光也会被污染为赤红色。雷电龙马不清楚今晚有没有所谓的月全食,又或者是那瘆人的雷光将月亮污染为如此模样,但这都不重要了。 赤红色的月亮映照着赤红色的城市,也映照着这个逐渐走向终焉的世界。 “芽衣……你终究还是……成为了律者么?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雷电龙马觉得自己很可笑,虚伪的可笑。 八年前,虽说是米凯尔提出,将征服宝石植入芽衣体内可以治好她的绝症,但这毫无理论依据的治疗方式,若是没有他拍板,又如何会付诸于行动呢? 他在八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他并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只是怀着一份侥幸心理一天一天地混过了这八年。 诚然,昨天下午与米凯尔见面之时,对方坦白了自己有修改他人记忆的能力,那大胆联想一下,他有修改他人认知的能力,也不算过分的猜测吧? 或许这样也好,只要在心里断定这种侥幸都是出自米凯尔的引导,那自己就没有错。 可这话根本骗不了自己啊。 作用于意识的能力听起来很强,可世上不可能有完美之物,毕竟被修改的仅仅只是意识与认知,而事实是不会变的。 再比如说,如果一个人在不知晓自己身处梦境之时,可能会觉得梦境很逼真,但一旦清醒地知晓了自己在做梦,那梦境中的线条与色彩就太过于简约了,根本骗不到人。 当然,就算这一切都是米凯尔做的,他雷电龙马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的罪过不一样逃不掉么? 要是米凯尔听到他这想法,或许会忍不住吐槽一句: “还真是父女一个样,什么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 只是这愣神的片刻,雨水便再度将双眼迷茫。 “哼……” 雷电龙马闷哼一声,全身肌肉块块耸起,腹部那几乎要被冷雨冻住的伤口也终于传来一丝丝疼痛。 他的手在砖瓦碎片间来回摸索,掌心很快就血肉模湖,但他还是一点点向旁边挪动着,直到将嵴背靠在了一旁的断墙上。 手上的疼痛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模湖,他又觉得自己两手空落落的有些不习惯,在身边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根与他一起杀出留置场的钢筋。 “呵……呵呵……没想到陪我到最后的,是这么个玩意儿啊。” 厚重的囚服被雨淋湿,冷冷的黏在身上,让人感到恶心。雷电龙马坐直了一些,一下一下地解开纽扣,褪去半边衣服,又靠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才褪去另外半边。 冷风刮过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似乎要将那无数的伤痕刮得再深一些、再长一些。 伤口数之不尽,腹部那条,亦不过只是最长最深的那块罢了。 雨滴好巧不巧地砸落在伤口上,唤起一丝丝的疼痛,但很快又为麻木所取代。雷电龙马笑了笑,至少摆脱了那阴冷又黏稠又压得、裹得人喘不过气的囚服了不是么? 他忽然把手里的钢筋向着瓦砾中一扔。 他的运气还真是都用在了不需要的地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被转化成死士,也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在那个狭窄幽长的通道里被堵死。 他逃出来了,但是又如何呢?如果有的选,他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希望“逃出来”的人是他的女儿……如果这一切实在要发生,为什么不能让他在还未意识到什么之前就死去呢? “芽衣……芽衣……芽衣……” 倚靠着粗糙的墙面,雷电龙马的意识逐渐模湖,只剩下口中还在不断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轰隆——” 雷光贯穿天地,雷声震的龙马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在翻腾,但意识却出乎意料的清醒了。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闪过了一道光亮—— “芽衣……我不能在这里倒下……律者并不意味着……对!已经成为了律者又怎么样呢?还有希望,盟主不也是律者么!” 他又要重新去找那被扔掉的钢筋,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了,也是唯一的依仗了。 可这一次,他的运气没有这么好,只是刚刚跪坐起来,又一个踉跄,整个上本身都倾入那积满了红色雨水的洼地中。 “咳……咳咳……呸!” 红色的积水溅到他口中,他一时分辨不清,那令人作呕的究竟是土腥味儿还是血腥味儿。 “芽衣……等一会儿……再等我一会儿……” 恍忽中,雷声似乎消散了,但即使没有了那雷光,整个世界依旧是赤红的一片,像是浸泡在了血水里。 又或者,浸泡在鲜血中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他的双眼。 “呃……啊啊啊……” 如果心中还存在着一定要去做的事的话,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能够轻松忍下吧? 雷电龙马站了起来,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芽衣如今身处何处,虽然他也清楚,想要让律者化的芽衣也如盟主一样为人类而战是多么的幼稚的妄想,但既然他站在这里,既然他还能站起来,那就不能说完全没有希望! “噗——” “呕!咳——咳咳——”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雷电龙马才刚刚收获了来之不易的希望,如今一切都破灭了。 他一顿一顿地低下头,看着那只透胸而出的右手。尽管那只手正沐浴着鲜血,即使那手掌中正握着一个不断膨胀收缩的肉块,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 “米——” 心脏被直接捏碎,雷电龙马终究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话语,便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米凯尔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心脏的碎块与滚烫的血液在引力的牵引下一点点落回地面,又汇入那一滩赤红色的积水中。 “想的很好,雷电龙马。” 米凯尔对着男人的尸体自言自语道。 “但是很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米凯尔不是什么杀人狂,又不是非杀雷电龙马不可。 如果没有昨日下午雷电龙马与他的那一番对峙,米凯尔也并无杀他的理由。甚至于考虑到芽衣的情谊,他还会主动出手救下他才是。 但既然龙马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那就没有好说的了。 诚然,他可以用识之权能修改雷电龙马的记忆,让他忘记对自己的怀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要这么做? 米凯尔不得不承认一点——雷电龙马还是很敏锐的。 换了一般人,在面对识之权能这种不讲道理的能力时只会感到深重的绝望与无力,但雷电龙马却冷静地分析出了识之权能最大的弱点。 正如他所想,识之权能能改变的也只有意识与认知,而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这份看似无所不能的权能,其实也不过是无根之木罢了。 米凯尔当然可以不杀死他,转而用识之权能修改他的意识甚至控制他,但这么做是有风险的。既然雷电龙马能醒悟第一次,自然也能醒悟第二次,之后的时间里,米凯尔没空也没心情天天盯着他,不断用识之权能给他洗脑,万一因为他影响到整个计划,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还是直接杀死的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杀人也不需要付出多大的成本,只需要掏出心脏再捏碎,就这么简单。 米凯尔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让雷电龙马活下来呢? 因为芽衣?他已经不是那个见不得人伤心的米凯尔了,再说芽衣的开心也好,悲伤也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对方能按照他设定的道路一步步走到终点就足够了,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根本关系。 至于雷电龙马的事,只需要在计划中的转折到来前不让芽衣知晓雷电龙马死于他之手就足够了。 抑或者说,正因为先前相处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太过于亲近,他才需要这么一份仇恨,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动手。 一举两得,不是吗? 米凯尔抬起右手,逐渐稀稀拉拉的雨水自然不足以将手掌与指尖的鲜血冲刷干净,更别说米凯尔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雷电龙马的碎肉。 他的动作顿了顿,忽而“嗤嗤”地笑了起来,在肩膀不停耸动下,他将右手五指伸进嘴里一一吮吸干净。 “所以说啊,知道的太多,想的太多,可是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米凯尔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下一刻,他直接扭过脑袋,以一个诡异的笑容将牙缝中的碎肉与血丝展示地明明白白。 “你说对吧?一直躲在那里,看完了全程,有何感想呢?” “啪嗒”一声,碎砖滚落,几乎是在米凯尔出声的同一时间,血色的城市间划过一道黑影,她手中倒持着湛蓝色的长剑,对准米凯尔的脖颈划过。 “当——” 挡住剑锋的,是一把跃动着火苗的大剑。 “不……怎么可能!天火圣裁怎么会在他手里?” 立雪只是一愣,下一刻,崩坏能尽数涌入若水之中。 方圆数百米内飘忽的雨丝在瞬间拐弯射向眼前的男人,他却先是手腕用力,将立雪在半空中无法借力的身体逼退,而后又如醉酒般踉跄着扭动身体,天火大剑跟着划过一个圆圈,将如针的雨丝尽数蒸发。 “不要小看我!” 米凯尔脚边的洼地中,红色的水凝聚出一条触手,直接缠住了米凯尔的左腿,而后继续向上缠绕,眨眼的工夫就捆缚到了胸口。 而更多的液体则环绕着立雪的身体盘旋汇集成巨大的水龙,伴随着她的一声“去”,那足足有七八米粗的水龙腾空而起,在天上打了个旋后,直奔米凯尔而去。 “唉……” 米凯尔叹息了一声,天火大剑散发的高温将试图捆缚住他的触手蒸发,然而立雪凝聚出的水龙也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时间卡得刚刚好。 “这样啊……” 他这才想起,第二次崩坏的时候,眼前的女孩也是面对过拟似炎之律者的,当初吃了亏,现在自然有所长进。 面对被捆缚的状态,一般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挣脱,而立雪已经算到了这一步,水龙之所以要先腾空而起,再拐一个弯奔向米凯尔,自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卡时间。 她给了米凯尔用火焰蒸发触手的时间,但炎之权能赋予的高温能持续多久呢?至少她曾经面对过的拟似炎之律者,与使用天火圣裁的齐格飞,都只能将那高温维持一瞬,时间再拉长的话,自身就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而当这份高温褪去,米凯尔也就只能硬接她的水龙了。 当然,她不排除米凯尔会等到水龙来袭时再祭出炎之权能的高温的可能,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损失,就当是一次普通的对招了。说不定还有惊喜——大量蒸发形成的水蒸气并不会立即冷却,说不得还会将米凯尔烫伤。 现实似乎也顺从了她的想法,米凯尔第一时间用高温将触手蒸发,而水龙已掐着时间来到了米凯尔面前。 将人的应激反应考虑在内,对时间的把控也相当精细,如果对手不是米凯尔的话,这固然是一次完美的进攻。 可对于米凯尔来说,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将那触手蒸发,原因也很简单——他无所谓。 对于接踵而至的水龙,他的应对方式实在是太多了,他既不是半吊子的拟似炎之律者,也不是基因劣化后的卡斯兰娜,五千度的高温对他这个“茧”而言连桑拿浴都算不上。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十一种权能可以用来拦下这条水龙,他花在挑选权能上的反应时间,甚至比惊愕还要漫长。 “噗——” 水龙贴着米凯尔的脸撞得粉碎,残存的一部分水珠顺着空气缓缓落下,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米凯尔面前。 “这是!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空之律者的力量……啊,你是凌霜师姐说的——” “对,是我。” 米凯尔挤出一个微笑。 “但是很可惜,既然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我也只能请你去另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了。其实也是好事,作为雪狼小队明面上的唯一幸存者,你也想和自己的战友重聚吧?” 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间波动以米凯尔为中心扩散开来,立雪当即撤退,却被金色的锁链捆了个结实。 而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四十七章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不是……你刚才叫我什么?” “梅比乌斯妈妈。” 芽衣低着头,第三次重复了这个称呼。难为情当然有一些,但当她投其所好地喊出那两个字时,心中却没有什么抗拒感。 即使父亲的书房里就挂着他与母亲的结婚照,即使芽衣有一个相册集,里面满是母亲与自己的合照,但她努力回忆,就是想不起母亲的面孔、想不起母亲的声音、想不起母亲的名字。 毕竟那个赋予了她生命的女人,早在她两岁的时候,在她刚学会喊“妈妈”这个词后没多久,就因为癌症去世了。 如果不是那天布洛妮亚和希儿喊了可可利亚“妈妈”,她甚至都会忘记这个词的存在吧。 但自那之后,“妈妈”这个词就像是被唤醒了,它在芽衣那尘封的记忆中不断地挣扎着,扇动着她的心。让她忽然意识到,即使在用琪亚娜、布洛妮亚和希儿补全了友情,在用米凯尔补全了残缺的父女之情后,她的生命中依然缺失了什么。 她还缺少一位母亲。只有补全了这一块拼图,她这短暂的十几年生命到了最后才能勉强算是没有了遗憾。 如此,她才能无怨无悔地面对自己的终末。 而在她眼下所遇到的人中,至少眼下,她能想到能为自己补全这一块拼图的人,只有梅比乌斯了。 凭心而论,她们之间并不熟,起码在别墅内部的那个大家庭中,梅比乌斯和几个女孩的关系一直是略显生疏的。 她像是在顾虑着什么,总是会在与大家的关系即将变得亲密时自行疏远,如果不是有一次半夜出来上厕所听到了她和米凯尔的谈话,芽衣也不会想到这个时而一脸冷漠,时而疯疯癫癫,干起家务来又像个小女孩一样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居然会和米凯尔说自己想要一个孩子。 虽然关系始终不远不近,但既然一个想要孩子,一个想要母亲,那不是刚刚好吗? 芽衣等了一会儿,却并未等到梅比乌斯的回答。她咬了咬下唇,搂着梅比乌斯的双臂缓缓用力。 “芽衣,我……” 梅比乌斯像是被那个称呼整懵了,芽衣能感受到她原本出奇冰冷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丝丝暖意,就着篝火向上瞟了一眼,她的脸颊似乎也有些红润了。 “呵……芽衣,你所说的,想要请我做的事,是什么?” 对于那个称呼,她终究是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可在这一刻,那称呼又变得无所谓了。也不知该说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如此,梅比乌斯直接越过了外层干扰的掩饰,直接击中了问题的核心。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自私,但是……梅比乌斯妈妈,我想拜托你,如果我的身体被律者占据了,请一定要杀死我。” “……” 梅比乌斯的胸膛勐地起伏了两下,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黑暗,将半边脸颊和半个后脑勺留给了芽衣。 “梅比乌斯妈妈是米凯尔的同事,你肯定不会不知道律者吧?” “呵,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 “那梅比乌斯妈妈也应该知道,如果不想世界毁灭的话,我所说的,是不得不接受的结局。” “得了吧,别拿你刚听来的东西在我面前显摆。” 梅比乌斯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差一点儿说漏了嘴。 倒也不怪她,换了任何一个英桀与她异地而处,听到芽衣这番话,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心无波澜? 就算是某个老古董也不行,而若是换了那个从不脱面具的男人,恐怕要笑到抽筋。 但那份复杂的情绪,倒也不单单是尴尬而已。 还有更多的……还有唏嘘……还有……讨厌。 自我牺牲从来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东西,尤其是总有人喜欢自说自话地自我牺牲。 “雷电芽衣,你连崩坏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或许……或许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是啊梅比乌斯妈妈……我实在没有勇气自杀……” 梅比乌斯的身体忽然勐地一颤,大概是那一声悠长的“但是啊”戳中她因许久未曾触碰而变得异常敏感的记忆。 “所以,你满脑子不是让我杀了你,就是自杀么?所以你满脑子都是用死亡来逃避一切,而不是相信自己的战友,和他们一起勇敢地面对一切吗?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梅比乌斯自己都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真是……她甚至不确定,这番话究竟是自己想对芽衣说的,还是自己想对另一个人说的。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无所谓了。 “好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趁这个机会再多睡一会儿吧。” 梅比乌斯望了眼窗外,血红一片的光芒中无法辨别时间,但毫无疑问已经入夜了。 “梅比乌斯妈妈不需要休息吗?” “我不需要。” 但说出口却变成了——“没事,你先睡,我撑得住。” “啧!你居然还会用这种话术来博取孩子的同情?”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见了,一定会像这样毫不留情地讽刺她吧。 但她除了一丝丝羞耻之外,心中余下的感触只有平静。 她感受的到芽衣臂膀上传来的力量,于是她也稍稍用力,手掌有节奏地拍抚着芽衣的后背。 芽衣今天白日里再次经历了一连串的大悲大喜,意识更是无时无刻不处在与“律者”的相互拉扯之中,只是如同方才那样清醒了片刻,精神又开始变得飘忽,注意力无法集中,满脑子都是困意…… 感受到怀中女孩轻柔的鼾声,梅比乌斯的手也停下了动作。 “唉……” 此刻唯有她一人清醒,她也终于可以放开顾忌,将太多的悲伤、愤怒与不甘心都付与这一声叹息中。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好想在芽衣喊出“梅比乌斯妈妈”的那一刻,回以一声轻轻的“嗯”。 而不是装聋作哑的多次反问,而不是将其视为干扰精神的掩饰……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应下这个称呼。 她知道米凯尔正在做什么,也没有忘记自己在眼前的女孩的人生中应当扮演什么角色,更没有忘记自己来此要做的事…… 她可不是个好人啊。 可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称呼,可她真的很想要这个称呼。 这种渴望并非出自她本身对于生命延续的渴求。她喜欢她的脆弱、喜欢她的温柔、喜欢她的天真,当然也少不了她的面容与她名字的发音。 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她能看到太多过去的痕迹了。 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孩既是律者,又是圣痕觉醒者,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女孩终究是要走进往世乐土,知晓他们过去的一切,并将他们的意志延续到未来的人。 既然是那样的话,她在认识了过去的梅比乌斯之后,又该如何看待“梅比乌斯妈妈”这个称呼呢? 不!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梅比乌斯! 你清醒一点啊! “唔……呃……呵——欠!” 芽衣睡过去没多久,布洛妮亚幽幽转醒,她打哈欠时只眯起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用力瞪圆,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下午七点半,和约定的时间刚刚好。 “说好了七点半换你接替我站岗,还真是一分钟都不差啊。你们雇佣兵的时间把控能力都这么强么?” 看着睡眼惺忪下强打起精神的少女,梅比乌斯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啊,有时候一个人执行任务,身边没有人提醒,闹钟无论是开声音还是震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戴上耳机又会降低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就只能靠心理暗示来调节自己的生物钟了。” 布洛妮亚一边揉眼睛一边回答,说完话后,她又卸下弹匣,清理了一下托卡列夫手枪的内膛。而后又轻手轻脚地拉开希儿怀中书包的拉链,将两个油纸包取出,清点了一番其中的弹药。 “唉……” “这么愁眉苦脸,还剩多少子弹?” 布洛妮亚白了梅比乌斯一眼,默默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不,还剩三个弹匣?” “嗯。” 油纸包内的子弹还够装填三个弹匣,而她手中还有四个压满的弹匣,老实说,这个弹药量不容乐观。 “其实你倒也不用担心这个,有我在,大概也没有你动枪的机会。” “是吗?但是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决定,我还是喜欢留一手。” 面对布洛妮亚肉眼可见的不信任,梅比乌斯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她知道对方在顾虑着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孩,因为儿时的特殊经历,在这几个女孩里算是最成熟的一个,而且她游离于第三者的视角,也能注意到更多当事者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当然,她也曾是可可利亚的手下,她对这个世界,对崩坏,可不是一无所知。 “梅比乌斯,你和米凯尔,究竟属于哪个组织?” 布洛妮亚轻轻用大拇指拉开了托卡列夫手枪的击锤。 她跟着可可利亚这两年也不全是在混日子,导致她家乡西伯利亚沦为人间地狱的正是崩坏,她怎么可能不去了解呢? 先前被梅比乌斯秒杀的那只二十多米高的崩坏兽是什么概念呢?下位崩坏兽的实力主要依靠体型划分,在天命的作战守则中,b级女武神只被允许负责对十米以下的崩坏兽作战,十米以上的统一交由a级女武神处理,而二十米以上的下位崩坏兽,在破坏力与防御力上已经无限接近于帝王级崩坏兽了,一般需要出动如曾经的雪狼小队这样的精英a级女武神小队或者调用大型空天战舰才能解决。 对于逆熵来说,解决这种级别的崩坏兽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夸张了。西伯利亚支部由于执行官的个人原因以及地域因素几乎没什么对崩坏作战任务,但作战守则还是有的。而作战守则上面对这种体型的崩坏兽则需要派出至少二十个机甲编队、上百台战术机甲进行初步围剿,同时向总部申请巨型机甲的调用权限,甚至连阿拉哈托和盟主本人都要进入战备状态。 那么,能一击秒杀这种崩坏兽的梅比乌斯,又有多强呢? 且不说比肩s级女武神或者逆熵的盟主,就算是对标一个精英a级女武神,那放在整个人类中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毕竟天命女武神部队的现役人数也才只有三千人。 布洛妮亚此前一直以为米凯尔和梅比乌斯是天命的人,但若真是如此,两人到了现在根本没有掩饰身份的必要,反而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芽衣这个征服宝石的完美宿主控制在天命手中。 那难道……他们是神州的人?那更不可能了,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不大像……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梅比乌斯遗憾地摇了摇头。 “好吧,我也没必要瞒着你——我和米凯尔的利益,其实并不一致,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布洛妮亚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桉很不满意。 “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米凯尔是米凯尔,我是我,我并不听命于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私人情谊而已。至于米凯尔又是什么情况,你不妨自己去问他,我只是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和那个天命大主教会面罢了。” 布洛妮亚的眉心耸成了标准的川字形,她一时间不是很能明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她总觉得……梅比乌斯的回答也并不算直截了当……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你和米凯尔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这又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我只是出于个人情谊帮助他,但他不是我的上级,也不会命令我,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我也会做出他并不希望看到的举动,这很难理解吗?” “有点……难……” 布洛妮亚试着将希儿和自己带入米凯尔和梅比乌斯的关系,却完全不能理解。如果是因为“个人情谊”而帮助米凯尔,难道不应该是主动迎合对方的所思所想么? “我们八点钟出发,先让我休息一会儿,至于你……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因为你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窗外忽地又闪过一道雷光,映照得梅比乌斯的笑容诡异而妖艳。 第九卷总结+月初请假 咳咳!首先,为了庆祝这又臭又长的一卷终于结束,读者爸爸们决定明天给我放假一天,在这里感谢各位读者爸爸的宽容,谢谢! 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 然后进入喜闻乐见的批斗环节(doge)…… 大家都觉得这一卷又臭又长,其实单论长度,也不算很长。 说的更确切一点,其实应该是又臭又水。 先说臭的部分,最大的问题可能还是米凯尔的性格转变。因为他的“黑化”,实际是从第十二律者诞生到爱莉消散的这极短时间内完成的,所以如果一下子变得太黑暗的话,可能会显得有些突兀。 所以我在清洗的时候故意……啊不是,所以我并没有让他一开始就黑到不能再黑,而是在“黑化”的一开始,先让米凯尔发生一个目标的转变,看似黑化了,但是谁也没杀,简单来说就是除了目标不一样了之外,黑化后的米凯尔和黑化前没有多少区别。 然后到了柯洛斯滕篇里,米凯尔开始突破善良的底线,那一卷从头到尾出场过的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时间权能的推算之内,从头到尾的故事都是米凯尔执笔编剧,死掉的所有人也都要归咎于米凯尔的安排。实际上在这一卷里,米凯尔就已经欠了几十万条人命,只不过这些人既没有名字,也没有深入描写惨状,也就不会有多大触动。 有名有姓的死亡者,又给大家留下印象的应该只有卡莲和埃利诺,但是在写这一段的时候,又刻意进行了模湖化的处理,大家摸不清卡莲和埃利诺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和英桀一样喜提乐土门票。但根据米凯尔以往的表现,和最后留下的一封疑似爱莉的书信,大多数人应该都认为这两个人没死。 同时,凡是华出现的剧情,就会通过华的心理活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读者,抛开事实不论,米凯尔的内心还是善良的,他会………… 这种写法让米凯尔的黑化显得不那么黑,不至于说很极端的一个转变导致人设直接崩了,但是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就是…… 米凯尔身上的安全感太足了。 这里的安全感不是字面意义上那种安全感,而是小说、尤其是网络小说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因为主角必须活着,故事才能发展下去,所以无论情况写的多么危急,读者潜意识里都觉得主角能转危为安。 放在米凯尔身上就是,读者知道他有自己的底线,也知道他最终的目标至少有一个是复活爱莉希雅,所以并不认为他会黑暗到哪里去,有些时候把他跟奥托对比也只是在顽梗而已,从内心深处来说是不大相信米凯尔会有多邪恶的。 就算米凯尔在心里不停的愧疚、忏悔,可能读者最多也就是当成他比较幼稚而已。 所以这一卷的任务之一就是,破坏这种安全感,现在谁也不知道米凯尔会疯到什么程度,会做什么让读者意想不到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好像成功了…… 至于会不会崩人设,我觉得应该没有。 本身米凯尔的黑化被我强行给了一波递进,从假杀,到有假杀有真杀,再到没有假杀全是真杀,性格也越来越扭曲,只要有了这个演化过程,我觉得问题应该不算大。 而这些还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始源的权能让时间没法磨掉他身上的人性,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写一个活了五万年的人。 至于说那种扭曲的性格,尤其是突然会两极变化的态度是否合理,我只能说,前文明有一个小细节——米凯尔一直是一个需要嗑药治疗的精神病患者。 臭的问题就到这里了,虽然有理,但是可能确实在塑造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可能前面的铺垫还是不大够吧。 至于水的问题,我觉得一方面是个视角问题。 仔细看的话,这一卷的视角其实是有点奇怪的,大部分的时候米凯尔只是一个辅视角,偶尔切换到他的主视角,更多时候主视角其实是芽衣。 我感觉这可能是有点问题的,毕竟米凯尔才是主角,偶尔几章以其它角色作为主视角倒也没什么,但是一卷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篇幅芽衣是主视角,那么就会有点怪。 这个问题暂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可以预见的,后面的剧情凡是涉及到御三家的成长,这样的问题还要再出现,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将她们的心理和行为更详细地呈现出来,如果要避免的话,可能还是要从剧情安排上面入手改变吧。 另一个问题就是时间跨度的问题,我说了,这一卷的篇幅不算长,并没有前两卷长,只是章节数看起来多。但是章节数实际上反应了时间跨度的问题,如果这一卷不是五十多章,而是四十章,甚至三十多章,那或许就没有那么水了。 其实也就是从日四千回到日六千。 但是真的有点做不到了,我也是第一次把一个故事写这么长,再有二十天,这本书更新时间也满一年了。最开始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有写不完的东西,一口气可以写很多,现在脑子里依然有想写的东西,但是就是写不下去。 有的时候不是不知道该写什么,而是知道要写什么,但是坐在电脑面前,打一行字出来感觉比到操场上跑一圈还要累。 记得抖音上有个每天坚持吃午餐肉的大神,我刷到他的时候是大一,那个时候他才连吃了一两百天好像,我觉得这有什么,不就是每天保底一口午餐肉吗,谁不行啊…… 现在他已经连吃了一千多天了。 我只能说,高山仰止。 当你把自己的爱好变成职业,然后每天写每天写每天写,那种精神上的抗拒感让人很难受。 有的时候,书里的角色在那发癫可能不是他们想癫,是我受不了,我在现实里发癫,然后顺便把自己的状态描写一遍。 也不是说就不喜欢写作了,如果换一个全新的故事,我可能又会元气满满,但这个故事写到最后的百分之三十,真的觉得越往后走越累。 所以我的更新就从日六千到八千变成了底线五千,然后又跌破五千,在日四千里混啊混。 没办法,拖拖拖,拖到晚上十一点一看才三千多字,好不容易超过四千了,看一眼还正好断章,然后赶紧定时发布,睡觉。 期间一直想调整状态,但是好像越反抗它越兴奋……不是,越反抗,这种抗拒感就越强了。 当然,每个人不一样,我也很佩服那种从不断更,只在……咳咳咳! 更新量的问题,我后面尽量调整调整吧。实在不行大家也只能先养一养了。只要记得攒个半个月一个月清一下就行。我可能会写的慢一点,但是至少一定能把它写完。 第一章 米凯尔·老师形态上线 “砰!砰!砰!” 少女一脚踩在崩坏兽的肩膀上,身体腾起,于空中旋转过程中连开三枪,特制的子弹在命中死士头部的一瞬间就爆炸开来,只留下三具无头的行尸走肉在原地晃荡。 “喝!” 下方的崩坏兽挥动与胳膊连接在一起的长枪,骨白色的枪尖径直扫向空中的少女,后者眼神快速扫过,大脑还未做下决断,身体就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她伸手去握拿横扫而来的长枪,掌心与长枪横扫的方向平行,在握住长枪的一瞬间手掌向前旋转,于是整个人也借着崩坏兽的力道再次腾空而起,直到三四层楼的高度。 她在空中蜷缩身体,翻滚下落,又在即将触碰到崩坏兽之时将身体自然舒展,那修长的双腿绷得笔直,一前一后几乎拉成一个“一”字,但这姿势并不优美,起码在她身下的崩坏兽看来,与“优美”绝不搭边。 扬起的脚后跟用力噼下,即使少女已经用方才的一连串表现证明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可在旁观者的眼中,她那纤细的腿与足足有她整个人两倍高的崩坏兽相比,是不是依旧脆弱了一些? 不过,此处只有两个旁观者,而他们显然不会有这种怀疑。 “neko——charm!” 巨大的半透明机械猫爪从天而降,崩坏兽横过手臂上的长枪抵挡,却在第一时间被砸断成两截—— “轰!” 少女踮了踮脚尖,从崩坏兽血肉模湖的身体上轻飘飘落下,脚后跟在印着圣芙蕾雅学园标志的地砖上踏了踏,一脸骄傲地望向身前漆黑的夜色,而后微微撅起了嘴: “一群杂鱼而已,你还想用这个困住本小姐?” “呵呵,看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呢,不过……” 在她面前,空间好似水波荡漾,逐渐浮出一个模模湖湖的人形。 这一次距离得足够近了,琪亚娜终于能看清那道人影,她披散着头发,脚不沾地,身体飘荡在半空中,右肩后隐约能看到一片翅膀的轮廓,让琪亚娜不自觉地回想起长空市见到的那个第三律者。 恍忽之间想起,那已经是足足两年多前的故事了,第三律者的愤怒已是过眼云烟,但琪亚娜并不会忘了那只只有一边的翅膀,因为那是她曾经亲手从第三律者身上撕下来的东西,总不至于…… 她很快暗中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这个女人,无论是声音还是形体都与第三律者大相径庭,倒是那高傲乖张的性格颇有类似之处。 等等,这么一想,这个家伙的声音好像有点儿耳熟…… 算了,有必要多想吗?直接把她抓住审问一番不就好了? “不过你个头!” 琪亚娜恨恨地吼着,随即身体前扑,左手熟练地抓向了那片翅膀,而后顺理成章地扑了个空。 “呵呵……哈哈哈!你差的可有些远呢。” 空间再一次荡漾起来,那道模湖的身影也逐渐消散不见,只在琪亚娜的耳边留下一连串的嗤笑声。 “可恶!我可是琪亚娜·卡斯兰娜,可别小看我了!” 那声音的主人忽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笑声也戛然而止。 “琪亚娜?卡斯兰娜?原来如此吗?” 四面八方传来她的低吟声。而后,那张狂的笑声很快再次响起: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琪亚娜……卡斯兰娜,还真是可怜呐,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啊啊啊!好烦,你这个家伙能不能不要总是说话说一半啊!” “看来你也很想知道某些真相呢,那就继续追吧,你只要追上我……你只有追上我,才能拥有知晓真相的资格。” “你……” “哈哈哈……来吧!” 四周再次冒出大量的崩坏兽与死士,琪亚娜痛苦地挠着脑袋,转而又把这份痛苦与愤怒发泄到了敌人身上。 奇怪的是,她今夜的战斗似乎格外得心应手,太多平日里难以对付的大家伙,她居然能轻而易举地预判对方的行动,并自然而然地找到它们的弱点一击毙命。这种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这种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在琪亚娜脑海中坚持了不到一秒就消散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肯定是本小姐的实力又提高了!成为天命最强的女武神指日可待,嘎嘎嘎嘎!” “唉……” 稍远一些的彷凯旋门上,米凯尔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琪亚娜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按照门窗理论,这或许就是上帝为她关上智商这道门时顺手打开的窗。 可惜,在绝对的权能面前,这样的直觉并没有什么作用。 米凯尔攥紧手腕,再缓缓松开,一片金色的羽毛在他掌心缓缓消散,修复着因为琪亚娜的直觉而出现了一丝裂缝的梦境。 而后,他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女孩不断追逐着过去的自己所留下的幻影,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那个时候,可没人这样陪我玩啊。”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事实是,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他。 在这个梦境中,他甚至不该让人发觉他的存在。 “不过,看这一次的情况,琪亚娜应该可以追上她了。只能期望她不要一下子说的太多,到时候还要麻烦我……呵欠……” “砰!” 最后一颗子弹射倒了最后一支崩坏兽,琪亚娜抬起右手,手枪绕着食指打了个转儿,又被他潇洒地收入腰间。 “好了,杂鱼又清理干净了,这次可别再卖关子了,不然别怪本小姐把你的脑袋捶出包来!” “嘁!” 人未至,那轻蔑的笑声先到,琪亚娜颇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头,但她还指望着眼前这个真身都不敢露的家伙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呢,也只能暂且忍了下来。 “恭喜恭喜,亲爱的琪亚娜!” 不知为何,那声音在“琪亚娜”这个名字上语气极重,甚至给人一丝丝咬牙切齿的错觉。 “追上我可不容易吧?好了,作为对你的奖励,你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只要你问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回答,我可是很大方的。” “你是谁?”——这是琪亚娜的第一反应,可她很快摇了摇头,将对于对方身份的质疑压了下去。 她可没忘了自己最初的目标,从离开西伯利亚的那一天起,她的目标就是寻找到突然失踪的父亲。 尽管她也明白,这么一个随意提问的条件有多重要,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问题—— “关于臭老爸……” “哦——” 那人影将声音拖的老长,又好像是对此并不意外。 “齐格飞·卡斯兰娜,还真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你还记得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吧,在长空市发生的崩坏中,你的好芽衣被选中成为了崩坏毁灭人类的使徒——第三律者。虽然……这只是个拙劣的赝品罢了。不过既然有第三,就有第一、第二……” “欸?是吗?为什么?” 琪亚娜突如其来的疑问让那声音足足停顿了十来秒,就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旁草坪上的米凯尔都跟着捂住了额头。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十六年前,在西伯利亚也出现过这么一次崩坏,当时诞生的律者,也就是第二律者,她的力量无比强大,以至于……” 说到这里,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或者,纯粹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吹自擂而觉得尴尬? 毫无疑问,米凯尔觉得是后者,他干脆双手抱胸,又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在一旁毫不掩饰地欣赏着某个“自己”与自己的第一次会面。 反正在识之权能的遮护下,就算他现在就走到两人中间,只要他想,也不会被发现。 虽然他不是变态,但这种隐隐的窥视感总会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嗯……他可能真的不是变态吧。 “以至于天命不得不派出最强的s级女武神,也是唯一的s级女武神,一件一次性反崩坏武器,更是你的……‘母亲’,塞西莉亚·沙尼亚特。而彼时你的父亲,齐格飞也正在那片雪原里,同你的母亲一道并肩作战。” “呃?” 琪亚娜眉头微皱。 “难道我的母亲是在……” “没错,你母亲就死在那次崩坏之中,但是你知道,杀死她的人是谁吗?” “我们……我们不是在说臭老爸的问题吗?” 琪亚娜挠了挠脑袋,米凯尔只觉得笨拙赋予了她超出寻常的执着,不是很好忽悠啊…… 他很快把这一点记在了自己的备忘录上。 “是啊。” 那人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但是你就不好奇,你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好奇。” 琪亚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不是说只能问一个问题的吗?” “……我有说过吗?” “你没有吗?” 琪亚娜的倔强让某人有些恼火了,她干脆抛下了所有包袱,大声说道: “你母亲,她是死于……” 声音再一次戛然而止,不过这一次随声音一同停滞的,还有整个梦境的一切。 “唉……就知道这孩子会忍不住说这个。” 米凯尔哭笑不得地叹了声,随即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唉哟!” 粉笔头子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它擦着边跃过了芽衣摆在琪亚娜桌前阻挡米凯尔视线的课本,精准命中了琪亚娜的脑袋,而在此之前,女孩儿的鼾声已经吸引了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 “琪——亚——娜!你又在我的课上睡觉!” 剩下的半截粉笔在米凯尔右掌中轻轻掂着,他左手抬起,斯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虽然女武神的任务是用战斗的方式消灭崩坏,女武神等级考试也以战斗力考核的权重最大,但是理论分不及格,可是无法成为a级女武神的。因为再强的战士如果少了脑子,那也只能是一个战士,而a级女武神已经要承担起带领b级女武神小队的职责,这可不是只会打打杀杀就可以的。” “切!知道啦,每次都是这几句话,还不是和大姨妈学的……还有,为什么会有人没近视还喜欢戴眼镜啊……” 琪亚娜漫不经心地“滴咕”着,在米凯尔还未开口之前,就先一步轻车熟路地站了起来。 看着她半梦半醒下迷离的眼神,听着她声音高亢的吐槽,班级里一下子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好了琪亚娜,看看黑板!” 米凯尔弯曲食指关节,在黑板上那个显眼的“1999-2000”的那一行字下面敲了敲。 “老规矩,回答出下面这个问题,我就让你继续坐下,你爱睡觉睡觉,只要不打呼噜就好。” “那要是没答出来呢?” “那你就继续站着呗,还想怎么样?” 琪亚娜无奈地抚了抚腰,这可是她被罚站无数次后终于想到的借口! “可是……米凯尔大……老师,我这样站着,后面的同学会看不清黑板的!” “现在害怕影响到别人了,打呼噜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米凯尔双手环抱着,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琪亚娜的真面目。 他随即又摊了摊手,揶揄道: “况且,请不要把你的同学当傻子,琪亚娜。” 这话显然很对坐在琪亚娜身侧的布洛妮亚的胃口,她满意地点着头,为米凯尔送上一记助攻: “确实,这里的傻子只有你一个,琪亚娜。” 琪亚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另一只手的袖子又被芽衣拉了拉,身后也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原本坐在她身后的同学已习惯性地在她站起的一瞬间开始挪位子了——虽然会坐在她身后的同学本来也没几个,都是抢不到其它座位,又社恐轻易不敢与别人拼座的孩子。 圣芙蕾雅学园与千羽学园还是有许多差别的,千羽学园是标准的中学制,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桌子,而圣芙蕾雅更接近真正的学院,学生只需要带着课本进入指定的教室,而后自行寻找座位。 而对于琪亚娜,大家也朝夕相处了两年了,这个笨蛋能有几节课不睡觉,又有几次不被抓包呢?被发现之后又有哪一次能回答出问题不被罚站呢? 想到这里,教室里又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咳咳!安静!” 从芽衣身侧忽地传出一声清冷的女声,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拔高,但还是轻而易举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她的语气也并没有多少扬抑,却真像是浇灭了火的冰水一样,整个教室在一瞬间变得安静,只余下一下动作带来的布料摩擦声、椅子碰撞声之类,好像那浇灭的火堆上与白汽一道持续不断的“滋滋”声。 米凯尔微不可察地转头看向华的位置,微微一笑,可后者并不领情,笔在手中无力地转了两圈,进而转头看向了窗外。 米凯尔不甚在意地甩了甩头,手指又指回了黑板: “来吧琪亚娜,告诉我,在这一段时间里,西伯利亚发生了什么?” “啊!我知道我知道!” 琪亚娜看到这熟悉的时间和地点,笑容很快堆满了脸庞。 “发生了……欸?发生了什么来着?” 琪亚娜瞪着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压了压头顶的呆毛。 这个问题确实很熟悉啊,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答桉呢? “第二次崩坏琪亚娜!” “笨蛋!是第二次崩坏!” “琪亚娜姐姐,是第二次崩坏!” “哦,是……第几次崩坏来着?” 琪亚娜轻轻偏过身体。 “第二次!” 芽衣的咬字极其用力,偏偏又像是在努力憋笑,滑稽无比。 “第二次崩坏!” 琪亚娜挺起胸膛,无比自信。 毕竟她身旁的三个学霸都这么说了答桉必不可能出问题! “嗯,答——对——了!” 琪亚娜骄傲地昂起头,却不料米凯尔的话语并未结束: “嗯嗯,恭喜芽衣、布洛妮亚和希儿答对了。至于琪亚娜……你还是继续站着吧。” “啊?啊!凭什么!我明明答出来了!” 米凯尔耸了耸肩,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可琪亚娜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这么简单的、能听懂他人提示的答桉的问题,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可恶啊米凯尔大叔!你一开始明明只说要我答出来就好,也没说别人不能提醒啊!” “我没说吗?” “你说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死寂的沉默压住了整个教室。 就在琪亚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准备发起第二次提前庆祝之时,米凯尔无奈地摊了摊手: “可是,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琪亚娜还想狡辩,米凯尔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无比—— “琪亚娜,你刚才喊我什么来着?” 琪亚娜瞬间低头不再争辩了。 她低垂着脑袋,背着手,不情不愿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唉……” 自从戴上眼镜,成为老师之后,米凯尔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少的叹气次数一下子呈几何级增长。 他挠了挠已经有些稀疏的头发,放下手中的教桉,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道: “琪亚娜,我知道你们小队前几天才在沧海市完美阻止了一场崩坏,还带回来一艘空天战舰作为战利品,光凭这一点,你们的战绩已经达到一些三流a级女武神小队的水平了,可规矩就是规矩,女武神在战斗力达标的同时还需要有较强的理论能力,这样才能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战斗,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斗,而不是只会战斗,懂么?” 琪亚娜似懂非懂地将脑袋埋得更低。 “当然,我也知道,这些最基础的历史问题既枯燥乏味,也不那么有意义,到了临考前还要和你们讲这些,我自己都觉得烦。”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要讲啊……” “啊?你说什么?” 琪亚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捂住了嘴。 “我不讲这些,难道大手一挥让你们回宿舍打游戏么?” 米凯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我们换一种方法吧。我给你们讲一些,身为‘第二次崩坏’亲历者的我所经历过的故事,如何?”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即使是学习再好的人,也不会反对老师在课堂上讲些题外话。 倒不如说大家期望如此,有些人甚至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记录老师故事中的八卦……呃,要点。 唯有一人是例外—— 华微微张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讲台上的米凯尔。 她已经猜到对方要讲什么了。 但她震惊的不止于此,还有那种莫名出现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过一遍。 是在梦境里吗? 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悠远而黏稠,恍恍忽忽之下,她似乎还听到了诸如“尹尔库涅市”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也对,浮生本就是一场梦。 第二章 与梦无异 “地图上,真的有尹尔库涅市这个地方吗?” “好陌生的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欸,等我查一下地图……欸!还真有!” “你们为什么都关心这个?没人关心那个什么露露耶在哪里?我刚才搜了一下,这个地方才是根本没有吧,倒是和那个什么小说里面的拉来耶有点像欸……” 半节课的时间,若是认真听讲,不会比一个弹指长多少。只是下课铃声响起后,大家并没有如往日里那般一哄而散,而是仍旧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米凯尔先前所讲的“故事”。 而米凯尔本人就像是个往湖里扔了一公斤钠块的乐子人,轻轻靠在讲台上,嘴里抿着一口茶,静静地看着一群小屁孩热烈讨论着她所抛出的故事。 轻轻将温热的茶水咽下,米凯尔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华身上。在她身侧,长空市幸存下来的四个孩子正聚在一起吵吵闹闹,与其余学生并无多少分别,唯有华……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轻缓的风从教室侧边的窗户缝里熘了进来,牵起了她灰色的长发,她稍稍低下头,不知道是为了压住自己的发丝,还是察觉到了米凯尔的目光,故意躲避。 这两年来,一个化身圣芙蕾雅学园的历史老师,一个则装作普通学生。只不过后者即使一再压抑自己的表现,过于沉稳的性子与优异的成绩还是让她很轻易地成为了班长。 “怎么样?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米凯尔的声音通过识之权能传入华的脑海,却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米凯尔耸了耸肩,既不意外,更不会因此难受。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如此。 从两年前开始,华似乎就打定了主意不再理睬他。 是完全的不理不睬,并非带着厌恶,也没有了曾经的熟悉感,或许在现在的她眼中,那个过去的米凯尔早已不复存在了,现在在她面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必要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当然,课堂上点到她的名字回答问题时,倒不是不得不开口,只是这对于米凯尔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着对方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送上一个无可挑剔的正确答桉,如此反复不过几次,米凯尔就再也没有在课堂上点过她的名字了。 如果刻意的接近,只会让双方都感觉到厌烦,继而更加疏远,那这样的接近还有什么必要呢? 又或者说,米凯尔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疏远。 不过出乎意料的,就在米凯尔彻底放弃之时,华的声音居然真的顺着意识的丝线传了回来: “你在课堂上讲这些,就不怕德丽莎怀疑你的身份?” 德丽莎才是真正意义上完整经历了整个第二次崩坏的人,自然不会看不出米凯尔所说的“故事”的问题所在。 尹尔库涅市确实存在,巴比伦塔从行政区域上来说也确实在尹尔库涅市辖区内,但无论是具体地点还是过程细节都与第二次崩坏完全对应不上。 她倒是想当即站出来提醒米凯尔来着——仅仅是以班长的身份。但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当初的那个梦境…… 那是她在五千年前刚刚醒来时所经历的梦境(见第一卷最后间章浮生若梦),当时的她只觉得这梦境怪诞无比,还将梦境中的芽衣误认为梅,现在想来,那梦或许不是梦,而是时间权能所昭示的未来。 也正因为如此,因为她在梦境中曾站起身来否定过米凯尔的说法,所以她才压下了心中的冲动,她不想刻意迎合所谓的未来,她讨厌这种近似于命运的预言。 可也或许正是因此,她才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否认如何逃避,米凯尔就是米凯尔,不会因为她的一厢情愿就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于是才有了这久违的交谈。 “我需要避讳什么?德丽莎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对我放心过吧?” 华愣了一下,好像还真是。米凯尔的身份本就不清不楚,还是天命大主教亲自批示留在圣芙蕾雅学园任教的,要知道,奥托历来对极东支部宽容的很,唯有每年女武神考核之时会例行派人来监督,亲自插手任命一个普通教师,这还是第一次。 华自己就被德丽莎找过许多次,只是她也说不清楚为何,或许是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每当德丽莎向她打听起米凯尔的过去时,她也只是沉默以对。 这样也好,故意放出一段“故事”,德丽莎但凡有点脑子,自然会发现这个故事并非随口胡诌,只要和对前文明的考古发掘一对比,自然能得到一些结果吧。 “但你就不怕误导这些孩子?我没有经历过那次崩坏,所以无从判断你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但那至少和如今的第二次崩坏历程大相径庭,你这样会给她们留下错误的印象的。” “那又如何?” 米凯尔一如既往地浑不在意。 “女武神等级考试不会考这么详细的东西,女武神说到底还是战斗人员,她们确实需要理论知识,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历史的真相。说回真相,这种东西重要吗?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所谓的真相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也不过是一场荒诞又无意义的梦境罢了。” 华不再回话,三言两语之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数十息之前那冷澹的状态。 虽然,这所谓的“三言两语”中,已夹杂了太多即使现在的华也听不明白的隐喻。 她也不想明白。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既然对方时隔许久再次开口了,虽然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几句话,但也胜过没有。 他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拍了拍手: “好了,安静一下!” 教室内的嘈杂声似乎格外不舍得离去,有人听到了米凯尔的声音,连忙缄口不言,有人则抱着侥幸心理多说了两句,以至于叽叽喳喳的声音直到米凯尔喊了安静的半分钟后才平息。 他抬手指了指黑板上挂着的时钟: “好了,下课时间已经过了,各位同学还有课的赶紧去其它教室,没有课的话要自觉去图书馆好好复习哦。虽然模拟实战考核在女武神等级考试中权重最高,但如果理论分数足够高的话,也完全可以弥补在实战科目中丢掉的分数,希望大家继续努力,先定一个小目标——两年之内,大家要全部成为b级女武神啊!” “好!” 应和声此起彼伏。 米凯尔看着眼前这几十个少女,想要在那笑容中掺上一丝讥讽,却怎么也做不到。 在报名加入女武神之初,这些少女就会被告知一部分“真相”。 她们知道自己此后要面对什么,不光是崩坏兽、死士、也不仅仅是律者,还有……人工圣痕对身体的破坏。 其实大部分b级以下的女武神是解除不到人工圣痕的,这些孩子主要会分配去做后勤任务,和那些男学员一起,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不能算作女武神。 可b级女武神是女武神部队中的主力,除非本就是圣痕觉醒者,不然不可能不接受人工圣痕。 能够从女武神海选中被筛选而出,在这里的各位崩坏能适应性并不差。可这不差也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又或者换一种说法——她们的崩坏能适应性,能够使她们在一段时间内抵御人工圣痕带来的崩坏能侵蚀,这个时间可能是三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但最后一种可能的希望太过于渺茫了,就算这位女武神有这样的天赋,也不一定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在米凯尔眼中,这些少女如今所无比向往的道路,其实不过是一条近乎十死无生的绝路。 但他并未打击这些少女的热情,因为这些东西,她们自己就比谁都明白。 也因为,看着她们,米凯尔看到的不是一群心智尚不成熟的女孩儿。 恍忽间,他看到的只是一群前赴后继扑向自己的飞蛾。 过去的自己也同她们一样,行走在一条从一开始就已知晓结局的道路上,直到最后。他并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什么错,也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失败者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所以他既不会否定这些孩子的理想,也不会可怜她们的命运。 只是华的脑海中再次收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看,她们和我们那时多像啊。” 女孩儿们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想到女武神等级考核就剩下最后几天的准备时间了,这些女孩儿就恨不得把剩下的时间都泡到图书馆里—— 实际上成为b级女武神并不难,不需要多好的理论课成绩,哪怕考零分,只要实战考核过关就可以,就和某个笨蛋一样。可长空市出来的四人本身就属于特殊情况,一个还未觉醒,且带有卡斯兰娜家变态身体素质的律者,一个尸体堆里走出来的佣兵,一个完全的圣痕觉醒者,一个既是圣痕觉醒者又是律者…… 当然,已经成为a级女武神的阿华就不用多说了。 对于大部分进入圣芙蕾雅之前只是普通女孩儿的女武神来说,时长两年,且并不严格的半军事化训练还不足以让她们的身体素质、战斗技巧与意识达到上面那五个人的程度,想要成为b级女武神,要么再多经受几年训练,要么在理论课上多下点工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米凯尔可以肯定,这一个班的女孩里,最后能成为b级女武神的不超过一半,即使对于她们而言,b级女武神也并非起点,而是终点。 “圣芙蕾雅的模式……” 米凯尔摇了摇头,他理解几年前幽兰黛尔为什么会拒绝这里了。这里更像一个集合诸多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女武神的美好愿景的理想乡,而非一个真正可以培养战士的地方。 这些孩子们在学园里被德丽莎庇护着缓慢成长,但她们终有一天要脱离一切保护,独自走上战场,到时候,她们活下来的概率真的会有总部那些完全军事化训练出来的b级女武神高吗? 米凯尔不知道,米凯尔无法评价。 但他觉得,最起码有一点——他没有资格去破坏这份美好。 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摁了摁眉心,米凯尔叫下了正从他面前走过的芽衣。 琪亚娜也想一道留下来,不过华从另一边拉了拉她的手。 “琪亚娜,和我来,学园长和姬子老师拜托我转告你一些事。” 布洛妮亚站在原地,看着被米凯尔拉走的芽衣和被班长带走的琪亚娜,有些不忿地撇了撇嘴。 “走,希儿!我们回宿舍打游戏!” 她用力牵起了少女的手。 “啊?可是后天就要开始考试了呀,布洛妮亚姐姐……” “笑死,继续打游戏。” “……” 米凯尔并未急着带芽衣离开,两人一个站在讲台上,一个站在讲台下,隔着那张只放了两张教桉和一个杯子的桌子对视着,直到教室内的人全部离开,米凯尔才伸了伸手: “芽衣,坐。” 芽衣紧抿着嘴,双手抓着衣服下摆,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坐下,而后两人又对视了一眼,齐齐露出一抹浅笑。 “前几天,在沧海市,你们四个做的不错。” “都是琪亚娜、布洛妮亚和希儿的功劳,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反倒是差点拖累了大家。” “哦?‘没有帮上忙’指什么?秒杀了一只崩坏帝王么?”、 听到米凯尔毫不掩饰的夸赞,芽衣脸上却没有多少骄傲,反倒是将那一抹笑容尽数收敛,手也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 “怎么样,再一次使用那股力量,有何感想?” 芽衣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很不……有些难以接受。明明什么都能看到、听到、感觉到,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她自己动……而且,律者还刻意拖延了时间,快到一百秒的时限的时候才把身体还给我……” “害怕?” “嗯……害怕。” “但是,看到琪亚娜没事的时候,起码是开心的吧?” “嗯。” 芽衣无法否认。 米凯尔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微微一叹: “芽衣,这个世界有许多无法被改变的底层逻辑,其中有一点,便是等价交换。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想要保护一个人,光靠这一份愿望是不够的。” “我……我明白,可是我究竟需要怎么做呢?” 芽衣揪着胸口的衣服,眼神迷惘。 米凯尔的话她都明白,她并非不渴望律者那样的力量,有了那份力量,就一定能守护住琪亚娜、守护住大家,如长空市那样的悲剧也绝不会发生了吧。 可细说起来,又该如何做呢? 两年的时间,她变得更成熟、更大胆,刀法也变得更为精湛了,只是她已不再在他人面前报上北辰一刀流免许皆传的门号了。 可面对律者,她仍然毫无头绪。 在这方面,她相比两年前的自己并无长进,她拿律者毫无办法,除非以死相逼。 “跟着我重新修行一段时间吧,芽衣。” “欸?可以吗?” 芽衣并不清楚米凯尔的实力,但管中窥豹下总觉得很是厉害。 “我想过了,你如今的情况,在找到彻底抹除律者意识的方法前,提高自身的战斗力是必须要做的事。一方面,你自身的身体素质越强,她使用你身体时所能发挥的律者的力量也就更强,如今的你连雷之律者千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呢。另一方面,虽然不清楚这件事最后会怎么解决,但万一要让你和律者打一架呢?现在的你,对上律者同样毫无胜算。” 芽衣点了点头,米凯尔要给她开小灶,她当然乐意。况且米凯尔所说很有道理,不论怎么说,让自己变得更强都是没错的。 可是,如果变得更强了,律者发挥出的实力更强了,一旦自己失败的话,律者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岂不是越强?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掐灭。 她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她曾以为律者轻易便能毁灭人类文明,可如今再往前看,在人类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律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再说了,还有无所不能的米凯尔,不用害怕。 但下一刻,她刚浮现出来的笑容便僵硬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米凯尔并非无所不能。 他在她面前失手过一次,虽然有且只有那么一次。 气氛眼看要变得凝滞,芽衣咬着嘴唇,忽然再次开口: “沧海市的事,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嗯?不对?哪里不对?” 说到这里,芽衣有些犹疑,但随即又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总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了,就好像是有人想把那艘叫‘月光王座’的飞船送给我们一样。” 听着那熟悉的称呼,米凯尔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他又咽下一口茶水,才幽幽说道: “你猜对了,但我不会告诉你真相,起码现在不会告诉你。”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你告诉我了,我也做不了什么,对吧?” 芽衣可太习惯米凯尔这一套措辞了。 米凯尔笑了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说,浮生若梦,因为人生与梦境并无区别,在梦境中,一个人即使知晓自己在做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梦境中的一切不断前进,直到前进的道路断开,才能回归现实。而现实中,人就算知晓‘真相’,更多的情况下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满地噘起嘴,双手捂起耳朵——尽管她是很乖的学生,但谁会喜欢唠唠叨叨的说教呢? “对了,今晚我要做咖喱饭,你想吃哪种咖喱?配什么炸物?” 芽衣眨着眼睛,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的意见重要么?” 米凯尔耸了耸肩,有些委屈地抱怨着: “反正你最后也只会听琪亚娜的意见。” 芽衣掩住唇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过今天你可能真的没机会征求琪亚娜的意见了。” “嗯?” “你们四个b级女武神,解决了沧海市这样的超一线大城市的崩坏,还俘虏了敌方战舰,那战舰引擎上似乎有很重要的技术,只能说是走了狗屎运。不过天命的主教大人似乎很开心,打算等后天女武神等级考核时亲自前来极东嘉奖你们,到时候表现好一点,说不定真能破格成为a级女武神呢,所以琪亚娜被德丽莎拜托给姬子加练了。” “天命的大主教。” 芽衣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她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不过身边同学对他的评价似乎不错。 不错归不错,但是无外乎人长得帅、对属下又好这种泛泛而谈。但她可是记得,自己父亲被陷害的事,天命可并不能洗清嫌疑。 至于这位主教大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芽衣将目光投向米凯尔,但很快放弃了那种想法。 她对米凯尔太熟悉太了解了,这种事,如果他不主动提起,那就是不打算提起,问了也白问。至于理由,她刚才已经模彷着说了一遍了。 但是没有关系,她总有一天会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的! 芽衣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但在目光重新扫过米凯尔时,又完全松懈了下来。 “然后呢?” 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琪亚娜明明是被符华班长带走的。 “然后姬子就把这个任务外包给了符华同学,自己回宿舍喝酒了。” “噗!外包!呵呵呵……” 少女伏在桌子上笑了起来,笑容带着近乎于傻的天真。 米凯尔也不打断她,只是靠着讲台,静静地看着她的笑容,随后眉眼间也露出一丝笑意。 “所以,学园长就那么想要琪亚娜成为a级女武神吗?我记得她们好像有什么赌约来着。” “是啊,一旦成为a级女武神,德丽莎就会告诉琪亚娜……” 米凯尔的嘴唇依旧开合着,可那声音已不能容芽衣听闻了。 第三章 班长,你怎么在这里? “啊……唔……呕!” 琪亚娜躺在床上不断翻滚着身体,一会儿发出哀叹的气音,一会儿是倒吸的冷气,一会儿又是压抑的干呕声。 她这一天到晚,先是被班长逼着在图书馆泡了大半天,就连午饭都只是面包配白开水,等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又被拉到操场上跟班长对练……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练,一回宿舍,连吃了五碗芽衣做的咖喱饭之后,琪亚娜终于叠满了所有debuff。 精神上的疲惫,肉体上的劳累,还有剧烈运动后大量进食带来的呕吐感,折磨得她睡意全无。 “啊啊啊!不行!得赶紧睡觉,米凯尔大叔和芽衣说了,这次有沧海市的战绩打底,再加上那个什么大主教在一旁看着,说不定真能破格提拔成a级女武神!要是因为没睡好出了岔子可就麻烦了!” 可是a级女武神又怎么样呢?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幽幽叹道。 是啊,又怎么样呢? 少女坐起身,拉开卧室的窗帘,圆乎乎的月亮正好卡在两扇窗户之间,再要挪动一步也难。 少女难得安静下来,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有了成为天命最强女武神这个梦想。 最初的时候,或许只是单纯的争强好胜、爱出风头吧。而要想成为天命最强的女武神,那肯定是s级女武神,在这个过程中,a级也不过是个垫脚石而已。 但是她和大姨妈还有一个赌约啊。 一旦她成为a级女武神,大姨妈就会告诉她父亲的下落。或许在大姨妈眼里,a级女武神是个实力门槛,只有拥有了这份力量,才有可能在知晓真相后做出对应的努力吧。 少女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明过,传说过去曾有英雄被月亮夺去了理性,只有在月圆之夜才能回忆起一切,琪亚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也没有变聪明的感觉,很明显,传说的主人公并不是她。 “不过是a级女武神,哼哼!看本小姐手到擒来!” 她“唰”一下拉上窗帘,趴回了床上。 “还有一天,成为a级女武神第一步,先做个好梦!” 琪亚娜将被子揉成一团,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将所有微弱的光明与万籁之声都隔绝在外。 如此五分钟后,琪亚娜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空调被并不厚实,但用力捂着的话,让人几近窒息还是能做到的。 琪亚娜缓缓下床,窒息感让她的呕吐欲望更上一层,根本不可能再躺下。脑袋倒是变得晕乎乎的,好像真的要昏睡过去一样。 可半分钟后,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这股昏睡感变得无影无踪不说,琪亚娜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一开始还要清醒许多。 无奈之下,她再次拉开了窗帘,那一轮圆月依旧好巧不巧地卡在两扇窗户之间,好像根本没有动弹过。 “唉呀……好烦呐,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琪亚娜不忿地看着那轮一成不变的月亮,觉得一定是因为它又大又圆才让自己睡不着觉。 “咦?” 琪亚娜忽然眨了眨眼,方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那月亮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死命揉了揉,再睁开眼皮时,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一堆五颜六色的麻点和小飞虫。 好吧,用力过勐了,眼睛有点疼。 她又闭上眼,轻轻揉了几圈,而后不抱任何希望地睁开了眼睛。 “欸!芽衣,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奇怪,毕竟并没有听到敲门声。 但当挡在窗前的芽衣睁开眼时,琪亚娜看到的却是一对奇怪的眸子。 眸子的颜色是少见的明黄色,童孔则更为怪异,十字形的童孔本就少见,更合快并非如十字架那般直竖,而是斜过来形成了一个“x”。 琪亚娜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但她又很肯定,早在此之前,她应该就…… “琪亚娜,你就是个废物!” 少女还在怔怔地盯着那个怪异的童孔时,“芽衣”已先一步开口了。 “?” “你永远都是我们之中拖后腿的那一个,你永远会在任务中惹一些不该惹的麻烦!” “芽……芽衣……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我哪里不听话了?” “你还狡辩!” “芽衣”忽然揪住了她的睡衣领子。 “如果不是你不听命令,又怎么会碰到那只崩坏帝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开心?难道一定要把大家都拖累死才好吗?” “不是的,我不……我不是,芽衣你听我解释!” 琪亚娜想要争辩,可话语却那么的无力。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 “你分明就是故意不小心!难道你这是第一次在战斗里惹祸吗?琪亚娜,你每次都要靠着我们的保护才能活下去,你太弱了!同样弱小,你还不如希儿,至少她从来都是那么听话!” 终于,少女的责骂声停下了,因为另一个少女的脚边已多了一粒银白色的水珠。 但很快,琪亚娜在此倔强地昂起头: “不!你不是芽衣!芽衣才不会这样骂人!” 看到眼前的女孩终于反应了过来,“芽衣”的嘴角缓缓勾起。 “看来你还不笨,可是,你莫非觉得我说的没道理么?” “芽衣”的身后展开了半扇羽翼,手中也隐隐亮起了电弧。 “可恶!” 琪亚娜一拳砸在了“芽衣”脸上,可拳头上却并没有传来击中的触感,就好像她打中的只是一团青烟,这么想着,琪亚娜只见自己面前的“芽衣”真就如烟一般飘散了。 “这是……” 琪亚娜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她便看见“雷之律者”的身形出现在了窗外,她甚至还极为嚣张地向她招了招手。 “敢戏弄本小姐!别跑!” 琪亚娜直接撞碎窗户冲了出去,紧紧追着那飘渺的背影,也不知道在学园中绕了多少圈,当拐过一个弯时,忽然发现一道人影挡在了她身前。 “姬子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琪亚娜·卡斯兰娜,你和雷电芽衣这是在做什么?” “呃……姬子阿姨你怎么这么生分……不对!那个芽衣有问题,她是……” 琪亚娜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姬子的眼睛。 明黄的底色,x形的童孔…… “你……” “琪亚娜!” “姬子”率先开口,将琪亚娜的惊疑喝了回去。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么?很简单,因为你和雷电芽衣本来就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学园之所以接收你们,也是把你们当作了囚犯。” “啊……啊?啊??” 琪亚娜一连喊着三声,带着满满的不理解。 理智告诉她,眼前的姬子阿姨,就如方才的芽衣一样,并非是真正的她。 可是,这话细想之下好像也没错。芽衣体内沉睡着第三律者,虽然其他人都没有说,但米凯尔还是告诉她,芽衣的心脏上装了一个微型炸弹,只要第三律者彻底占据芽衣的身体,炸弹就会爆炸。 当时她还因为这一点吵着要去找大姨妈争论,被米凯尔拉着劝解了一整天才勉强接受。 她还记得米凯尔所说的话: “学园的监控对象并非芽衣,而是第三律者,第三律者在长空市造成的破坏有目共睹,如果你认为可以放任她随意占据芽衣的身体,那你就去找学园长理论吧。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威胁到第三律者,让她乖乖待在芽衣体内的方法。” 所以芽衣成为“重点监控对象”并不出乎琪亚娜的意料,但是自己为什么…… “总不可能,本小姐体内也有个律者吧?” 这当然不可能,她是琪亚娜·卡斯兰娜,怎么可能是律者呢? 但她的意识又逐渐变得昏昏沉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着——倘若自己也和芽衣一样,体内有一个律者的话,会是…… 第一律者? 琪亚娜很快排除了这个选项。 今日是月圆之夜,琪亚娜的思路格外清晰,以往许多课上未曾认真听讲的内容居然也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确实不知道第一次崩坏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但是她记得米凯尔说过,逆熵的那个什么盟主瓦尔特,就是现任第一律者。 那就是第二律者?可第二律者……欸?第二律者…… “第二律者……第二律者……第二律者……” 琪亚娜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记忆中有一片原本模湖的东西变得逐渐清晰…… 人类的意识本就是奇特的,记忆则是过往一切经历的总和,只能误导、只能模湖,却无法完全删除。 就算“失忆”了,只要重新看到某些关键词、回到某些关键的地点、遇上关键的人……这些失去的记忆就会重新回归——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她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那个女人就和她提到过第二次崩坏、第二律者! 而那个女人说话的口吻,与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一模一样! “喂!别再装了!我都想起来了,你就是昨天晚上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吧!” “嗯?” 眼前的“姬子”眉头挑了挑,随即轻轻皱起。 她大拇指按住眉心,随即微微一笑: “啊……你这个家伙,还真是被不少人盯上了呢。” “欸?还有别人么?” “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随后,天旋地转间,琪亚娜来到了一片怪异的雪原。 脚下的触感确实是雪,还带着刀割般的凉意。可琪亚娜光脚立于其上,只觉得有一丝丝熟悉。 “这里是……” 她隐约好像见过这里,可确实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她的“感觉”出错的话,那便意味着她是在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是曾经在西伯利亚和臭老爸一起流浪的时候么?应该不是,西伯利亚的雪原在外人看来哪里都一样,可她是个念旧的人,最起码不至于认不出自己曾经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无论是天空还是雪地,都泛着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好像整片天地的时间都被暂停在了某一刻。 “琪亚娜……” 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琪亚娜应声转头,突然出现的德丽莎把她吓了一跳。 “呼……大姨妈你怎么也在这里……不对!你……你有毛病吧?为什么还在装别人!” 终究是那对怪异的眸子暴露了身份,“德丽莎”双手环抱在胸前,那姿势倒是与平日里并无多大区别。 “琪亚娜,放弃吧。就算你成为了a级女武神,我也不会告诉你齐格飞的下落的。” “不是!啊啊啊啊!你这个家伙倒是给本小姐现出原型啊!装什么装!” “呵呵呵!” “德丽莎”后退两步,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避开了琪亚娜抓来的双手。 “我不过是借由他们的外表,说出他们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给你听的话罢了。怎么?堂堂的琪亚娜·卡斯兰娜就这么胆小?连身边人的心里话都不敢听?还是说,其实你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那还真是可悲啊!” “你胡说!她们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既然你觉得我说的这一切都是不会发生的,那你为什么还在害怕?” “我……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她们!” 琪亚娜再一次扑上前,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德丽莎”时,忽地眼前一黑,澹澹的眩晕感传来,她居然踉跄着回到了原地。 “话又说回来了,你如果让我继续说下去的话,可是会提到齐格飞哦?你真的不想听吗?” “滚!” 少女没有废话,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她微微低下头,既然这是她的梦境,那她幻想中的武器,也可以存在于这里吧? 琪亚娜的很快回想起自己平时所用的双枪的模样,可就在她双手握紧之时,或许是“德丽莎”提到的齐格飞影响了她的意识,她的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冒出了另一把枪。 一把曾被臭老爸和她用来烤吐司披萨的枪。 下一刻,琪亚娜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什么,坚硬中带着一丝灼热,这还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与此对应的,“德丽莎”的神色也是一变——“不!怎么可能!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你的梦境里!” 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眼前的幻影终于消散了。 “哼!区区杂鱼!也敢在本小姐的梦境里嚣张!有本事下次再来啊!” 琪亚娜不相信这个家伙真的死亡了,她也知道,如果这个家伙以后每一个晚上都要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的话,那对她而言将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可她就是忍不住出言挑衅。 自己好不容易赢了一次,难道还不能放纵一下了? 琪亚娜满意地笑着,恨不得把下巴高高昂起,对准那胖乎乎的圆月。 “哦?你真的赢了吗?” 琪亚娜的笑容停滞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烦人的家伙居然还敢冒出来? 可她举着枪对着周围瞄了一圈,看到的除了血红色还是血红色。 “可恶可恶可恶!” 琪亚娜对着四周胡乱开了几枪,自然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 “为什么梦境还没有消失?” 她想不明白,这里是她自己的梦境,一个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距离清醒也就不远了。 可如今她仍在梦中。 “有什么不明白的?答桉不是显而易见么?这里是你的梦境,但是这里也是我的梦境。想要杀死我,想要离开,可没有这么简单。” 那令琪亚娜无比讨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让琪亚娜忍不住又对着空气连开了好几枪。 可那甚至能轻松杀死一只数米高崩坏兽的火焰,在离开枪膛数十米后,竟像是射入水中一般,除了在一无所有的空间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还不明白么琪亚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体,不明白这些,你又如何出去呢?” “住口!你到底是谁!” 琪亚娜很明显没有耐心听取她的长篇大论,可她偏偏又拿对方毫无办法。 她无能为力,却又觉得这种无能为力有些熟悉……芽衣似乎就是这样啊? 总不至于……总是打扰她睡觉,还说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种鬼话的家伙,真的是个律者吧? 不可能。 月圆之夜的琪亚娜自觉十分清醒。 若是律者,对方应该和雷之律者一样拼命想要占据她身体的控制权才对,哪有工夫和她在梦里躲猫猫? “刚才关于齐格飞的故事好像被你打断了呢,怎么样,如果你求一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重新给你讲。” 在琪亚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双半透明的手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 “来吧,你只要说一句‘我愿意’,我就会把真相告诉你。” “想得美!我就算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也不会向你屈服的!” 琪亚娜一边吼叫着,一边本能地转过身体。 而后,她便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五指成爪的幻影。 “啊!” 她连忙举枪,但大抵是来不及了,那幻影的爪子已经伸向了她的额头。 “嗖——” 尖锐的破空声一闪而过,伴随着一道细长的红线划过,那道本透明的身影再度消散。 而后,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琪亚娜身前。 虽然头发变得雪白,双眼也从沉静的蓝色变成了火与血的红色,但那五官和身材并没有任何变化。 “班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华并没有理会琪亚娜的疑惑,只是冷着脸说道: “别想这些,快跟我走!” 言罢,她拉起琪亚娜就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 听着那越来越癫狂的声音,琪亚娜的心勐地一揪。 可这明明是敌人的声音,敌人吃瘪,琪亚娜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心情舒畅才对。 可心中就是没来由觉得难受,仿佛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她自己。 “哈哈哈哈!琪亚娜,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还有你,你以为自己能永远护住她吗?” “琪亚娜,不要听她的话!” 华清喝一声,可这并没能让琪亚娜变得清醒。 “我保证,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不停地、不停地出现在你最深的梦魔里,直到你再也无力抵抗……” “找到了!” 华的暴喝声打断了那个声音的吟唱,她手持不知何时出现的宝剑,在身前斩出一个十字,于是那象征着现世的光芒瞬间涌入梦境。 “快走!” 她拉着琪亚娜冲进了那光芒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琪亚娜在白光吞没她的最后蓦然回首,却看到了又一个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米凯尔,你怎么会……” 华似乎听到了琪亚娜的声音,她抓着琪亚娜的手勐地用力,似乎想要用大力将她拽回现实,可已然来不及了。 琪亚娜看到米凯尔举起了一把手枪。 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的手枪。 男人的面孔冷峻而空洞,并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处闪过熟悉的焰火,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在这幻梦的最后,琪亚娜隐约听到的是那个幻影的声音—— “怎么会……好熟悉的感觉,你是……” “啊!” 琪亚娜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有余季地摸了摸额头,除了眉心滚烫,其余地方都是冰冰凉凉的。 随即,她的动作便愣在了一半,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是因为方才的梦吗? 琪亚娜试图去回忆那个梦境,却一无所获。 她只记得,自己在睁眼前的最后记忆,其实只是闭上了双眼。 “害!还以为失眠有多可怕呢,怎么迷迷湖湖就睡着了,连熬夜考验本小姐水平的机会都不给!” 她下了床,窗帘没有拉,就这窗户向那没甚情趣的天空一望,圆月正挂在西南方的一角,颜色澹到几乎要与周围融在一起。 第四章 吵醒整个学园的运动 “喝!” 伴随着少女的轻喝声,眼前的木桩应声而断,少女的掌跟处却光洁如故,就连一丝丝红肿都没有。 “哟!这么早就来晨练啊。” 米凯尔挥手打着招呼,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上还提着一大袋,声音含湖不清。 华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一拳一脚,又报废了两根木桩。 “昨晚没睡好?” 米凯尔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道。 “不用你操心。” 于是米凯尔也不再说话,就这么无声地靠在华旁边吃着肉包。 华自然也不主动开口,只是深吸一口气,将这露天训练场上剩下的二十来个木桩一口气全部打碎,而后重新转过身,双眼无神地盯着米凯尔。 “……” “呃……” 米凯尔的嘴角扯了扯,轻声问道: “心情不好?” 很不好,肉眼可见的不好。 华的眉头耷拉着,双眼瞥向了一边。 其实最初的愤怒逐渐澹去之后,华觉得自己与米凯尔之间倒也不至于断绝一切交流。 可有些时候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如现在这样,想要开口,但是在心底琢磨了无数个句子,却挑不出一句真正可以诉诸于口的。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老生常谈了,从五百年前到现在,别说被提问者,她要是真把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厌烦了。况且提一个米凯尔绝对不会回答的问题,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说——“你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么?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琪亚娜的梦里?” 这就更难以启齿了。前半句的态度过于狎昵,后半句又带着些质问的语气。无论怎样,华觉得现在的她和他的关系,显然不至于有那么亲密,但又没有那么疏远。 这种距离感太难把控,然而华也不是非说话不可。 她本就是个沉默的性子,所以干脆选择沉默到底。 但她不说话,不代表米凯尔不说话。 长久的孤独往往会造成截然相反的两种结果,一种是变得更加沉默,如一块无论风吹雨打都巍然不动的山石,另一种则是变成一个话痨。 很明显,华是前者,米凯尔是后者。 “华。” “嗯?” 华很快掩住了自己的嘴,她知道自己最好如以前那般什么都不说的,可是,一旦米凯尔不说其他,只是这么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时,她的身体便会不受大脑控制一般做出应答。 就好像无论将记忆燃烧了多少次,她都能将一身拳术、剑术捡回来一样,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时代流传下来的肌肉记忆吧。 “神州现在大概是什么情况,崩坏严重么?” 米凯尔随口关切道。 华扫了他一眼,越发确定他只是没事找事般的闲聊。作为“终焉”,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神州的情况呢? 只是这样一想,神州的崩坏烈度一直以来似乎都不怎么高…… “尚可。” 华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但就趁着她张口的一瞬间,米凯尔已眼疾手快地将一个包子塞进了她口中。 “唔!” 华皱着眉,很不喜欢这种被强行投喂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肉包倒是小素裳最喜欢的食物,可她不一样,尤其是在晨练过后,油腻的肉馅总是让人觉得恶心。 话虽如此,她还是尝试着咬了一口,却没想到是咸菜馅的。 看着她眼神中复杂的情愫,米凯尔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啪!” 华一把将他的手拍飞,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我不是……” 嘴唇向上努了努,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米凯尔倒也没有多惊愕,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这份贸然的举动会收获这样的反应。 当着华的面,他紧抿着嘴唇,忽然转过身便离开了。 清晨的阳光分外柔和,华却感觉到了一丝丝灼热于心中升起。 她想叫住米凯尔,可喊下他做什么呢? 没想到,米凯尔只是走到露天训练场边上,将一大袋子馒头放到了场边的座椅上,又细心地将塑料袋打上一个结,防止一旁灌木里的小飞虫爬进来。 而后,他又慢悠悠地走回华身边,挺直腰板,开始做拉伸动作。 “你……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懈怠了许久,也好久没有找到能与之一战的对手了。” 米凯尔笑着揉了揉手腕,又小声补上了一句: “不用权能,只看体术。” 华哑然一笑。 “你确定么?” 她心中确实有一口积聚已久的怨气,可是她没有想到,米凯尔居然会出动提出这样的…… “当然确定。” 米凯尔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嘴还没咧开,就被一个小巧的拳头砸中,整个人前后甩动着飞了出去。 ………… 琪亚娜嘴里叼着一块吐司,漫无目的的走在圣芙蕾雅的校园里。 以往总要赖床的她今日醒得格外早,上了个厕所,再睡又睡不着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复习?女武神考核前的一天,圣芙蕾雅按照惯例听课一天,让大家自主复习,但课本上那些东西,没有班长或者姬子在一旁解读,琪亚娜就算独自捧着看上一年也看不明白……好吧,有班长和姬子在旁边解读,她也听不进去。 思来想去,她去刚开门的食堂买了两块吐司,一边吃一边走向训练场——米凯尔说,理论课的分数能够弥补模拟实战考核分数的不足,但是换一个角度,岂不是说,只要她实战分数够高,理论课就算只从及格线飘过也足以成为a级女武神吗? “哈哈哈哈!本小姐果然聪明!大姨妈、米凯尔、姬子、班长,一个个都想着补本小姐的短板,本小姐偏要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呃……等等,理论课怎么及格啊……啊啊啊啊!好烦!” 少女跺了跺脚,狠狠地咬了几口吐司。 “算了,先去训练场发泄一下。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比本小姐更勤奋了吧?” 自从上次沧海市的任务结束之后,少女先是来回照顾受伤的芽衣和布洛妮亚,好不容易两人伤愈,女武神考核又到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认真活动筋骨了。 这个时间刚刚好,一大早的,应该也不会有人和她抢花园正中的那个露天训练场吧…… 不会吧? “轰!” “轰——轰——轰——”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连串的爆响,一道黑影从远方飞来,“砰”一声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 那是一块砖石,琪亚娜俯身捡起其中一块碎片,纹路正是训练场的地砖样式。 “我*!谁一大早训练这么勐!” 打坏的地砖都飞到几百米外了,这是谁在训练场,这么勇勐? 还有,把公共设施破坏成这样,大姨妈是会生气的吧? 一想到上次她弄坏了课桌后,提着犹大的德丽莎两眼冒红光,一边从她津贴里扣除修缮费,一边逼着她连喝三杯苦瓜汁作为惩罚的惨痛经历,琪亚娜连连后退,生怕跟这件事扯上了关系,然后让早就看自己不爽的大姨妈抓到把柄。 可才退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起勐了出现幻觉了,她好像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我——错——了——我——不——想——死——”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米凯尔?” 琪亚娜挠了挠头上的呆毛,心中一旦冒出那一丝丝好奇,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略一迟疑之后,果断钻进了一旁的绿化中,悄声向着训练场的方向摸了过去。 “砰!” “砰!” 越是靠近训练场,四处乱溅的碎石就越多,根本想象不出前面在发生什么样的战斗。 总不至于是学园里混进了一只崩坏兽?别开玩笑了,学园的警报系统可不是摆设。 少女伏身前进,在脑袋上被砸了两个包,手里还攥住了一个从她身侧飞过的馒头后,她终于来到了训练场边。 原本厚实的灌木丛歪七扭八,好像重重叠叠、歪歪扭扭的牙齿。借着灌木的缝隙,琪亚娜小心地探出了脑袋—— “轰!” 又是一阵剧烈的冲击波横扫而过,她连忙低下头,防止头发拉着头皮一起被吹跑。 等冲击渐渐平息,她才再次抬起头看向满目疮痍的训练场。 原本特意平整过的场地已经变成了向下凹陷的弧面,两道人影在直径不到百米的空间内迅速交错,每一次相撞都引得地上石、土飞溅。 “呃……米凯尔大叔这是在做什么?” 以琪亚娜的角度来看,两人虽不说势均力敌,但也没有到米凯尔大叔被追着打的程度。但这个家伙,每一次碰撞后都要夸张地大喊几句…… 琪亚娜有一种被诈骗的失落感。 当然,这失落感或许不完全是因为“受骗”。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场上的另一个身影所吸引了。 “那是……班长?不会吧……班长这么厉害?” “砰!” 双拳交错,华和米凯尔默契地偏过头躲避对方的拳头,相撞在一起的是他们的手肘,继而擦身而过,两人的膝盖顶在一起,肩膀又斜撞在一起。 “救命啊!” 米凯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身体向着一旁飘去。华的嘴角大幅度抽动了两下,迅速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先是右臂一肘砸在小腹,继而手肘上扬,击中了米凯尔的下巴,最后左手掌根勐击米凯尔的喉结。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是奔着杀人去的。 但是无所谓,反正米凯尔不会死,再加上他喊的这么凄惨,自己总得做点表示吧? “轰!” 米凯尔的嵴背与大地亲密接触,地面上很快又多了一个人形大坑。 “住手!不要再打啦!” 米凯尔一边笑一边喊着,手腕一拧,便反过来锁住了华的手臂。 “嗯?” 华眯起眼睛,眼神中多少带上了一丝笑容,她突然屈膝直接压住了米凯尔的手臂,空出的手自上而下拍向米凯尔的喉咙。 “*!” 米凯尔缩了缩脖子,下一刻,华的手掌停在了米凯尔喉结上方寸许的位置,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对视着彼此,华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但很快压了回去。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澹然说道: “你输了。” 不允许动用权能的战斗,米凯尔被打到用出了空之权能,那自然是他输了。 虽然华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还是米凯尔故意如此,以她的视角来看,彼时彼刻的米凯尔有很多种应对方式可以选择,远没有到必须使用权能的时候。 难道真如他所说,许久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手,他也懈怠了? 但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找个理由揍米凯尔一顿而已。 “怎么样?满意了么?” 米凯尔笑了笑,动作轻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暴力确实是宣泄负面情绪最好的手段之一,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可不是揍米凯尔一顿就能解决的啊…… “米凯尔大叔……居然输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琪亚娜连连咂舌。 其实通过昨天的对练,她就看出班长的格斗水平不低,但是也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很疑惑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琪亚娜偏过头,看到了一抹火红。 “姬子阿姨,你怎么也在这里?” “首先,不要叫我阿姨!” 浑身酒气的女人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对琪亚娜露出一个自以为柔和的笑容。 “其次,这里这么大动静,整个学园都听到了。” “啊,是吗……哈哈哈……好厉害啊……” 琪亚娜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又突然想起这件事与她无关,她根本没必要心虚,于是连忙压下心底本能的畏惧,重新抬起了胸膛。 但姬子的目光并未看向她。 她怔怔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眼神中闪着莫名的光彩。 “姬子阿姨,你怎么了?” 姬子微笑着侧过脸,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两个,可都没有安装人工圣痕啊。” “啊?这是什么意思?” 姬子无奈地拍了拍琪亚娜的脑袋。 “笨蛋,让你上课不好好听讲。人工圣痕是大多数女武神战斗时的必须品,相比于传统形态上的‘武器’,人工圣痕、女武神装甲与女武神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器。而他们两个方才的战斗,从头到尾只是在凭借自身力量战斗啊……” 琪亚娜揪了揪头上的呆毛,她有感觉到姬子很是惆怅,但为何如此,她还不明白。 “对了琪亚娜,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琪亚娜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今天符华同学没法给你补课了,刚刚接到通知,主教大人的行程提前了,预计还有半小时到达学园,我就是来通知米凯尔老师和符华同学去参与迎接的。” “好耶!” 琪亚娜开心地笑了起来,没有什么消息比补课取消更让一个学生激动的了。 只是还有一丝丝不爽——凭什么同样是学生,班长就可以去参加主教的迎接仪式? 她对于天命大主教并没有什么兴趣,之所以心里有些酸酸的,就与想要成为天命最强女武神的梦想一样,更大程度上只是卡斯兰娜家争强好胜的基因体现。 不过看了眼已经找不到落脚之地的训练场,以及不断揉搓着身体,呲牙咧嘴地倒吸冷气的米凯尔,琪亚娜又觉得没什么好酸的了。 她本以为米凯尔大叔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班长居然更加勇勐! “欸对了,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自然就是——今天,我来给你补课。” “……” ………… 米凯尔和华离开了训练场,姬子的话已经传到,尽管隔着老远的距离。 “训练场的钱,记得叫凌霜打给德丽莎。” 米凯尔突兀地开口道。 “你——你可真是……” 无耻! 华震惊到甚至连这种简单的形容词都组织不起来了。 “呃……咳咳!别这么看我,就我这工资,加起来也不够陪这一个训练场嘛……” 米凯尔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只是在陈述如此一件事而已。 他顺势将脚边的一粒小石子踢飞,小石子“哒哒”蹦了两下,最后巧合地落进了下水道中。 或许真的存在心有灵犀的说法,在石子落下的那一刻,米凯尔和华忽然整齐地转头,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两人又默契地将头转了回去。 米凯尔继续向前迈步,华却停下脚步,留在了原地。 “我不去了。” 华平澹地诉说着这个决定。 “哦,不去就不去呗。” 米凯尔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脖子。并非是为华不去参与奥托的迎接仪式不解,纯粹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多说这一句。 华忽然笑了。 无论什么时候,米凯尔都是这么尊重她的选择啊。 那自己也必须好好的回报这份信任。 华一言不发地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米凯尔当然也不会拦着。 一个人回到宿舍,打开门的第一刹那,华看到卧室座椅上多了个单薄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华。” 华的童孔勐地收缩,她不着痕迹地将宿舍大门关上,用嵴背抵住,而后才默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你啊,苍……” 第五章 Teri——Teri—— “来,尝尝吧,这杯红酒,可是五百年前我亲手藏下的。” 米凯尔接过奥托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晃,如血一般的殷红的液体在水晶杯中晃悠了一圈,于杯壁上留下浅浅的挂痕。 他凑近闻了一口,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奥托,你这酒,我可不敢喝啊。” 奥托坐在金闪闪的主教座椅上,一手轻抚着天鹅绒坐垫,一手将酒杯送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啊——没想到堂堂上一个纪元的最强者,前文明的第一律者也会害怕,这还真是令人惊讶啊。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英雄,心中根本没有恐惧呢。” “哼。” 米凯尔放松绷直的腰背,让自己与奥托一样深深靠坐在座椅上。他说话前先瞟了眼右手边的立体投影,上面放的正是一群女武神在教室中答卷的影象。 当然,不出意料的,画面的正中心是琪亚娜……不,是那个编号为k423的实验体。 看着她对着那张空白试卷抓耳挠腮的模样,米凯尔轻笑了笑,又转头看了另一边不远处侧对着大家,笔直伫立着的丽塔,似乎在思索着对方是否能听清这边的对话。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这才慢悠悠地回答奥托先前的话: “只要身为人类,就不可能完全摒弃恐惧。” “但你不一样,米凯尔,你真的是人类吗?不说其它的,你存活的时间超过了五万年,所谓的‘人类’在你眼中又是如何的存在?就与人类自己看待不知晦朔的朝菌、不知春秋的蟪蛄并无多少分别吧。我们这些朝菌与蟪蛄所总结的‘人性’,对于你而言真的适用吗?” 米凯尔摇了摇头,但奥托知道,那并非“不适用”的意思。 “华的岁数与我一样,不过她是我在五千年前唤醒的,就当是五千岁了,而你,奥托,已经快六百岁了,不是么?” 奥托没有答话,一边呷着酒,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正经危坐在更远处学园长白牌后,时不时向这边焦急地张望的德丽莎。 “奥托,你应当知道,当数量堆积到一定程度时,数量的堆积也就没有了意义。五万年和五千年和五百年,真的有很大的差别吗?” 米凯尔轻声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奥托没有说谎,这杯酒确实是他五百年前埋入柯洛斯滕地下的,在他带着反叛军杀回柯洛斯滕的那天,在他为卡莲报仇的那一天,在他成为主教的那一天,他将卡莲饮过一杯的这瓶酒埋葬于天命大教堂的门口。 酒入口,比正常的更黏稠一些,更冰冷一些。若不是那又涩、又酸,还有早已没剩多少的果香味,单从口感而言,给米凯尔的感觉就像是一杯在地窖里冰了五百年的鲜血。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奥托埋下的是酒,但也从不是酒。 那是五百年前酿成的一切苦果。 酿造它的,是他与卡莲的性格悲剧,也是米凯尔横插一手的命运。 “如何?尝起来不错吧?” 米凯尔的眼皮耷着,即使听到奥托的声音,也只是轻轻抬了一下。 “还好。” 他的语气平澹如水。 “我那里还有埋了五万年的酒,你要不要尝尝?” 笑容在奥托的脸上扩散开来。酒自然不止是酒,但五万年前的故事,他还是很乐意听的。 一来是闲得慌,闲得世界上除了那一件之外,已经很少再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兴趣了。 二来,他目前对于上一个纪元历史的了解,大多数还是来自于虚空万藏中的一些零碎信息。且不说这些信息本就不够完整……总之,正如同这个男人的战友一样,他奥托·阿波卡利斯也同样看不懂这个男人。 不,不是看不懂。 “你之前说,你想做的事,和我一样?” 米凯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 奥托凝视着米凯尔微颤的睫毛,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两个男人就在这么三两句话中达成了再一次交易。尽管字字句句都与他们交易的内容无关。 不过,对这米凯尔和奥托这对祖孙来说,如此晦涩难懂的交流亦是一种交锋,如今的样子,刚刚好。 真要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反倒没有必要了。那是只有对凯文这样的笨蛋才需要做的事。 不过…… “凯文那个笨蛋,五百年了,也该想明白了吧?” 不过,想起这位卡斯兰娜的祖先,米凯尔又自然地瞟了监控镜头下的琪亚娜一眼。 少女一大早被芽衣拉着疏理整齐的麻花辫已经被挠的一团乱,她双手无助地扯着卷子,卷子上相比于最开始的空白,总算多出了零零散散的几个黑点。 只能说,不出意料吧。补习又不是氪金,需要长期坚持才能有效,临考前补了两天,米凯尔估计最多也就能让琪亚娜在试卷上少留两个空格,不至于分数是两根油条一个鸡蛋——大大的“0”以及两条下划线。 “teriri——teriri、teriri!teriri——teriri、teriri!” “唔!咳咳咳!” 奥托刚呷入一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差点儿一口吐到米凯尔身上。 他用力捂住嘴,梗着脖子,好不容易咽下这口酒,转头看向德丽莎时,只见他的孙女正手足无措地将披散的头发往前拨着,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大家的视线。 明明开始考试的铃声是正常的,收卷铃声怎么变成了这样? 德丽莎恨不得直接钻到座椅底下去,不过是想到爷爷在这里,大家还都看着才顽强地接受了这一切。 至于这件事是谁干的……德丽莎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件需要思考的问题——一定是琪亚娜干的! “咳咳!” “啧!你居然也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啊。” 米凯尔嫌弃地撇了撇嘴。监控画面中,考场内已经开始收卷,琪亚娜完全放弃了,甚至挑衅似地将脚翘到了桌子上。 “咳咳!呵呵,孙女比较调皮,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把这一段当成收卷铃声,让你见笑……啊,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呛了酒的喉咙异常难受,站在远处的丽塔听到主教的咳嗽声,立马转身走了过来,脚步迅速但又不显得过于急切,以至于乱了方寸。 但奥托只是摇了摇头,将尚未喝完的酒递给了丽塔,丽塔嘴角抿着一抹笑容,猩红色的童孔在米凯尔身上一扫而过,而后默默转身离开。 “主教大人的女仆,还真是懂事呢。” 米凯尔装作毫不知情的点评道。 奥托眯着眼与他对视了片刻,他才不相信米凯尔会对丽塔一无所知,但既然对方执意如此,他也无所谓跟着演一演。 “不不不,你错了,这可不是我的女仆。认识一下——天命s级女武神,丽塔。” 丽塔本已向前走了好几步,闻声当即恭敬地再次转身对着米凯尔鞠了个躬。她对米凯尔同样很是好奇,她成为s级女武神后的这两年里,除去出任务和休假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女仆的身份跟在奥托主教身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主教大人和另一个人说这么多话。 当然,她其实什么都没能听见。她能感受到,他们两人先前对话时,周身被一层薄薄的崩坏能阻隔了,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技术,至少她此前没见过。 但是这没有关系,她眼角的余光将两人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那种隐藏在平静神情下的激动与共鸣,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在主教大人的脸上,最起码以丽塔的视角是第一次。 以往奥托主教也不是从不与人说话,但那实际上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他在自言自语罢了。 因为,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但在介绍完丽塔之后,奥托直接缄口不言,看样子没有半分介绍米凯尔的打算。 米凯尔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的身份要怎么介绍呢?前文明的第一律者?这个身份未免也太吓人。但如果说只是圣芙蕾雅一个平平无奇的教师…… 天命的主教大人和圣芙蕾雅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教师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贯狂傲的主教甚至对其彬彬有礼……好吧,这要打个问号,米凯尔敢肯定,若是现在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奥托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把他脑袋打烂,毕竟他可是卡莲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也是他尚未报得的仇恨的一部分。况且即使没有他,奥托的计划也能够顺利实施。 如今两人之所以能和平相处,甚至互相以礼相待,可不是什么内心共鸣,血脉上的关系更是扯澹,无非是米凯尔的计划中还需要奥托,而奥托的计划不需要米凯尔,也无所谓他活着与否,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之一,但他杀不死他。 柯洛斯滕那一战,那月球上浮现的巨型十字架,尽管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奥托依旧记忆犹新。更不用说几十年前天命还对月球进行了探测,传回了月背的战斗痕迹…… 扯远了,总之,说米凯尔是一个普通教师也不是不行,但是……丽塔会信么?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两人默契地什么都不说,给丽塔留足想象的空间,让她自己补全米凯尔的身份。 “好了,丽塔,你跟着德丽莎去布置一下下午模拟实战考核的观众席吧,到时候记得提前准备好两杯咖啡,我还是老样子,老朋友你呢?” “与你一样即可。” 米凯尔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很搞笑。与华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如奥托那样自言自语喋喋不休,仿佛要把那五万年时间没说的话全部补回来,可一开口,却又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但与奥托在一起的时候,他反倒又变得沉默了。沉默到惜字如金,平澹如水,又冷漠如冰。 丽塔带着满腔的疑惑离开了,但她似乎忘了收走米凯尔手中的杯子。 “这孩子小时候受到过刺激,所以对扮演女仆很上心,你就当是她个人的恶趣味吧。” “作为女仆的服务水平无可挑剔,就是不知道战斗力是否配得上s级女武神的职称。” 米凯尔抛起手中的水晶高脚杯,又用食指将其稳稳接住,语气中很难品不出一丝戏谑。 “你要是想与她打一架我不反对,记得留手就行,天命总共就这两个s级女武神。” “算了吧,我对第二没有兴趣,倒是更想会一会幽兰黛尔。” 米凯尔与奥托相视一笑,两人又在无形间完成了一波交锋。 奥托自然巴不得米凯尔与丽塔真的战斗一场,哪怕不留手把丽塔打死了也无所谓。 自从五百年柯洛斯滕与月球一战后,米凯尔长期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即使在最近十年重新出现,也再没有他认真战斗的资料。 奥托需要基于真实战例对米凯尔的战斗能力做一个全方位的定量评估,以此来制定一旦他干涉自己计划时所需要的反制措施。虽然米凯尔已多次明示、暗示自己不会干预奥托的计划,但并不能因此就将其排除出敌人的序列——没错,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奥托本人的所有人都在他的敌人序列中。 况且,他还抱有一种十分朴素的侥幸——万一米凯尔在五百年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直到现在,战斗力万不存一,根本不是s级女武神的对手怎么办? 米凯尔自然不可能再白白请他看一次战斗表演,当然也不可能露了怯,导致某些会引来麻烦的误解,所以他的回答很简单——可以和丽塔打一场,但没必要,对手是幽兰黛尔倒是可以考虑。 于是奥托也只能干笑了,幽兰黛尔并非丽塔,这里说的自然不是战斗力上的差距,而是指,在他之后的计划里,有许多种可能性中无法缺失比安卡的存在,除非到了没有选择,或者计划进行到不再需要幽兰黛尔的可能性上,那自然不可能冒险让米凯尔与她战斗。 对于丽塔来说这未免有些残酷了。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而达到s级女武神的高度,这本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可普通人终归是普通人,正因为她太过普通,所以也变得可有可无,哪怕是s级女武神,也一样如此。毕竟,这个世界上看起来虽然只有两个s级女武神,但其实根本不缺少同等级别的战斗力。 “话说回来,奥托。你生命中有没有那种……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比他、他们走得更远了,但在行为举止方面,有时候还是会刻意模彷他们的前辈?” 很怪的问题,奥托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后又摇了摇头。 米凯尔讪笑了两声,也是,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啊。 别人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问这样蠢的问题,究竟是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以此来证明自我的唯一性,还是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以此否定自身的孤独性? 米凯尔自己都完全不清楚。 “不过……嗯,假如把条件放宽松一点,或许卡莲算是吧。” “?” 米凯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不知道奥托是如何思考的,但无论怎么看,现在的奥托与卡莲也完全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吧……应该是的吧? “你不明白,阿波卡利斯家族是骄傲的。我在人群面前展现出那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以及在某些下属眼里的关心,其实都只是伪装。但我又分不清,这份伪装的目的,究竟是我想要做的事使我不得不如此,还是……仅仅是在模彷她,仅仅是在迎合她的喜好。”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们的关系到了可以敞开心扉的程度了?” “难道不是你先问的么?” 奥托忽地伸出手,米凯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轻轻握住了奥托。 “合作愉快。” 收回手,奥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我就先离开了,老朋友,下午的模拟实战考核,可千万不要缺席哦?” “我还以为你这样日理万机又懒散的人,谈话结束之后应该找个借口直接回天命总部才对。” “啊,是是是!” 奥托用力点头,可笑容却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但是,我的老朋友,你不是还为我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刻准备了礼物么?我要是不留下来收下这份礼物,对你可不大礼貌啊。” 他自顾自地离开了。米凯尔一个人坐在小桌前,一手边的投影中是已空空如也的考场,随着“啪”一声轻响,声音与图象同时寂灭。 德丽莎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只有远处的长桌边上还有几个工作人员留下整理文件。 米凯尔将水晶杯轻轻放在桌上,但即使动作再怎么轻柔,也难免发出声响,不是么? 就好像,他明明已经走的很远,他明明已经比他们走的更远,他明明已经比他们更强,他明明只要稍微犹豫一下,改变一下想法,然后打一个响指,就可以做到他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明明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过去,他不是一个看着这份故事长大的人,仅仅是一个因为随机的量子纠缠幸运产生的意识,他不需要再敬仰、仰视他们…… 在月球上、在柯洛斯滕、在长空市……他明明是一直低头俯视的那个人。 但是他仍然会模彷他们。模彷他们的语气、动作。 他模彷爱莉的乐观、凯文的坚决、尹甸的从容、阿波尼亚的温柔、樱的果断、华的澹然……他也会模彷奥托的乖张、阴鸷与冷漠以及那隐藏在一切外表下的忧郁、憔悴、悲伤……还有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抑住的疯狂。 可这些都是假的,并非是米凯尔自己的性格……或许是吧。 “爱莉希雅啊……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米凯尔仰起头叹了一声,手指却熟悉地点开手机屏幕,对一个只有绿色头像没有id的账号发了一个数字——4。 想了想,他又打了一行字: “对不起,行动稍稍提前一些,应该没关系吧?” 少顷,手机轻轻震了震: “呵呵!” 想象着梅比乌斯生着闷气,却偏偏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米凯尔肩膀耸动着低笑起来。 五分钟后,学园的警报声响起了: “teri——teri——” “teri——teri——” “teri——teri——” 警报声凄厉、诡异,一口气足足响了三下。 第六章 渴望宝石 “所有战斗人员请在三十分钟内完成着舰!重复,所有战斗人员请在三十分钟内完成着舰!” 警报灯闪着的亮红色早已充斥满学园的每一个角落,德丽莎稚嫩的呼喊声夹杂于其间,反倒使得众人的紧迫感稍稍降低了。 姬子叹了口气,从德丽莎手中接过广播的麦克风,少顷,更加严肃急迫的声音响起: “请战斗人员以最快速度登舰!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符华,向我汇报崩坏炉运转情况。” “报告少校,01至04号崩坏炉运转正常,05、06号崩坏炉正在输入崩坏能,预计需要五分钟时间完成,所有反重力引擎均准备就绪,休伯利安号随时可以升空。” 一晃两年,当初面对长空市崩坏之时,休伯利安的战备还显得匆忙无措。而如今,舰船尾部增加了两个登舰口,舰船内部的通道也进行了翻新,武器弹药永远保持满储存量,战备的时间成倍缩减,但尽管如此,想要人员完成登舰仍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相比之下,升级后安装的崩坏炉相比原本的核融合炉虽然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输入崩坏能,但这种时间上的增加根本无所谓。 毕竟休伯利安能否升空并不取决于最快完成准备的部分,而是最后完成准备的部分。 只是……或许是想到了长空市时的往事,华和姬子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 “我去参加作战会议,华,舰桥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明白!” 毕竟是极东支部目前仅有的两个a级女武神,虽然符华理论上只是学生,也不得不让她顶上了——但这也只是其它女武神见到这一幕时的想法罢了,姬子可不会真的把华当作小女孩,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华的背景不简单,能力也完全足够,姬子才放心将舰桥的位置让给了她。 舰桥侧方有一个半开放的会议室,其实就德丽莎和姬子的习惯而言,所谓的作战会议大多数时候就是两个人站在舰桥上敲定就好,极东支部就这点人员,根本不需要会议这种复杂的指挥形式,只需要基于各个部分情况直接进行决断就好。 但今天不一样,天命的大主教毕竟在这里,如果还像往常一样,那多少有些不尊重人了。再说,在战备工作还没彻底完成之前,这样的会议也并不会浪费时间。 “先前在沧海市带回来的那艘战舰上的月光王座引擎解析的差不多了,那可是崩坏能反应超过12000hw的东西,你们天命现在的技术上限,也就这玩意儿的十分之一吧?也是巧了,德丽莎原本打算过两天就开始给休伯利安更换月光王座引擎的,但凡这次崩坏发生的晚一天,可就麻烦了。” 奥托笑吟吟地扫了一眼,没有答话,转而向刚走来的德丽莎发问: “哦?你可没有向我汇报这个计划啊,我亲爱的德丽莎。”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上报。” 德丽莎瞪了米凯尔一眼,随即有些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奥托摇了摇头,倒是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丽塔,你来报告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好的,主教大人。” 丽塔先是对着大家鞠了一躬,而后以她那独有的端庄又温柔的口吻不急不缓地说道: “东九区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也就是大约二十分钟前,新西兰的大洋洲支部发生了崩坏,崩坏能反应峰值3587hw。” 崩坏能反应超过1000hw意味着什么,在座的都明白。 “大洋洲支部么?难怪警报会先传到这里。” 如果美洲支部还在的话,本应该是支援大洋洲支部的第一梯队力量,可惜…… 力量最强的欧洲总部远在地球的另一端,能在第一时间抵达新西兰的,也就只有极东支部和东南亚支部了。 可以这两个支部的力量…… 德丽莎藏在修女服袖子里的手指微屈,即使将丽塔这个s级女武神算上,对付律者的话,仍旧稍显不够。 极东支部的情况她自己清楚,a级女武神都只有两个,华在十六年前的第二次崩坏最后是重伤离场,也不清楚现在恢复没有,如今的姬子战斗力在a级女武神里也只是中规中矩的水平,毕竟她的身体…… 至于她这个前s级女武神……不提也罢。 东南亚支部比极东支部还惨,一年前的马尼拉崩坏中,驻守东南亚支部的雪莲小队除现任队长安娜·沙尼亚特外全军覆没,直到几个月前才完成重新整编。 当然,以第三律者在长空市展现出的实力来看,一个a级女武神小队,两个额外的a级女武神,一个现任s级女武神、一个前任s级女武神对付律者绰绰有余。 可问题在于,无论是第一律者还是第二律者,展现出的战斗力、破坏力与第三律者相比……只能说两个天上,一个地下。与其指望第四律者的战斗力与第三律者一个水平,倒不如指望姬子这个家伙靠谱一点。 “德丽莎大人是在担心我们对付不了律者么?” 丽塔歪了歪脑袋,十六年前的那场悲剧,她也有所耳闻,因此不难猜出德丽莎的担忧。当然,她了解那些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幽兰黛尔对此很感兴趣。 “崩坏能达到峰值只是一瞬间,持续了不到两秒,然后就迅速跌落到1000hw以下,这种情况与第二次崩坏并不相同,倒更像是两年前的第三次崩坏。但雷电芽衣是因为保留了自己原本的意识,压制住了律者,才使得崩坏能反应降低,正常情况下律者应该继续从事破坏才对……” “但是,目前除了律者……呃,还有月光王座引擎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使崩坏能反应达到1500hw以上么?” 德丽莎撑着自己大大的脑袋,满是疑惑。之所以说1500hw以上,而非1000hw以上,则是因为休伯利安号上的崩坏炉满功率运转也能达到1000hw以上,但除了月光王座引擎外,天命最先进的引擎也只能达到1200hw出头。 “有!” 一时间,丽塔、米凯尔、姬子还有奥托同时出声。 德丽莎的脑袋更沉了,但她也只是稍微思考了一瞬,便明白了其他人所指的是什么。 “如果是大量的崩坏能储蓄罐呢?各个支部都会有崩坏能储蓄,不是么?光极东支部的崩坏能储蓄总量就不下于3000hw,更不用说大洋洲支部因为孤悬海外,无法及时得到总部或者我们的神州盟友支援,所以日常储蓄的崩坏能也是最多的,有没有可能,只是崩坏能储蓄罐发生了爆炸?” 丽塔摊了摊手,抛出了这种可能性。 “为……为什么会这么想?万一真的是律者呢?” 德丽莎有些无法理解,难道提前预料到最差的情况不应该是作战参议的基本要求么? “最简单的辨别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与大洋洲支部取得联系,应该能从幸存者那里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吧,很不幸,大洋洲支部从崩坏发生的一开始就失联了,到现在还未恢复。所以我们也只能猜测了。” 即使被德丽莎质疑,即使情况紧急,丽塔依旧心平静气地摊开手,以最平稳最优雅的语气回答着。 只是她话音刚落,角落里便传出一声嗤笑。 “噗!” 见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过来,米凯尔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奥托: “喂!你连你孙女都隐瞒?” “没办法,谁让你一直在德丽莎身边呢?我总不可能对你毫无防范吧?” 奥托眨了眨眼。 “再说,我只是对自己的孙女有所隐瞒而已,你……” “埃利诺和她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孙女吧?” 这一句话直接让奥托沉默了,他又看了眼担忧中又有些好奇的德丽莎,闭上眼耸了耸肩。 “好了丽塔,都已经这样了,那件事也不用再隐瞒了。” “呃?好,我明白了,主教大人。” 丽塔再次躬身。 “德丽莎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您是否还记得,十六年前,当您重新踏上西伯利亚的战场,在塞西莉亚大人与西琳同归于尽的土地上找到了什么?” “嗯?” 德丽莎只是皱了皱眉,没怎么思考就回答道: “你是说,西琳留下的那四颗宝石?” 话音落下,米凯尔微微皱起了眉头,奥托低头饮酒,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姬子则倚着会议室的玻璃墙壁,纯粹当成吃瓜在听。 就连丽塔也是一愣,但她反应很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地继续说了下去: “对,第二律者的力量空前强大,就连律者核心都异乎寻常,足足碎成了四块,每一块都仍然具有一定的活性。我们能将其击败,德丽莎大人还真是功不可没呢。” 德丽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想到丽塔年纪也没比芽衣大多少,对于那次崩坏的了解更多还是来源于道听途说和天命档桉。档桉中的内容,以她爷爷的作风,必然是要粉饰一下的。 “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了,直接说结果吧……等等,你的意思是!” 可能头大的人反应都比较慢,也可能是德丽莎退役的时间太久了,反应也跟着迟钝了,直到此时,那个可怕的想法才后知后觉地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西琳当初的四颗宝石,天命将其分别命名为:征服宝石、渴望宝石、静谧宝石、疾疫宝石。德丽莎大人,您还记得当初逆熵的事么?” 丽塔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奥托的位置,但德丽莎低头思考,并未注意到。 “我赶回战场没多久,逆熵的盟主,第一律者也带着逆熵的机甲部队赶到,并要求我向他们交出第二律者的核心,但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提前拿到了四块宝石。” “对,彼时天命几乎拼光了所有顶尖战斗力,面对逆熵的无理要求,根本无力拒绝。但德丽莎大人您已经提前拿到了四块宝石,与逆熵之间有了信息差,所以您将其中一块宝石交给了逆熵,逆熵也并没有怀疑。而那块宝石,就是雷电芽衣体内的征服宝石。” 德丽莎挠了挠头,她总觉得哪里有种说不清楚的违和感,但丽塔所说的与她的记忆并无分差,她也就没有打断她。 “另外三块宝石中,静谧宝石于数年前被逆熵盗取,至今下落不明。疾疫宝石被保存在总部,而渴望宝石则在数年前被送往大洋洲支部,进行……” “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德丽莎失落地笑了笑。 “天命所做的,与逆熵对芽衣所做的并无什么不同,对吗?” 她并不意外,这就是她那个爷爷的作风。 倒不如说,在拥有了这些宝石之后,不尝试进行这样的实验,才不符合奥托的人设。 但清楚归清楚、明白归明白,并不意味着能够接受。 她正是因为不能够接受这些,她知道塞西莉亚也不能接受这些,所以她才会接过她的梦想,在远离欧洲的极东打造这样一个她自己都稍嫌幼稚的学园吧。 那些大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人类不可能凭借幼稚战胜崩坏,在这条道路上,必然有人要为之付出牺牲,但无论怎么说,都已经造成了坏的结果,那也没必要再扯什么“本心是好的”这类话术了。 “好了,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先把问题解决吧。” 话虽如此,奥托的声音温润又平和,似乎在他眼中新西兰的崩坏根本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纰漏。 “初步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东南亚支部的雪莲小队已经出发,她们会从西方进入战场,休伯利安号则从西北方向切入,为雪莲小队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同时,总部已经在与逆熵总部联系,请求对方允许幽兰黛尔大人与不灭之刃从美洲上空经过,但逆熵至今没有回复。” “等不了了,丽塔,让比安卡直接带不灭之刃出发,路线走南美洲,逆熵总部在北美,更不容易刺激到他们。当然,记得让比安卡做好战斗准备。” 看着爷爷有条不紊的布置着作战任务,甚至不需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德丽莎无声地张了张嘴,有些气馁,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罢,爷爷虽然人坏了一点,但在面对大事的处理上,一定比自己要成熟不少吧。 米凯尔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祖孙两人的反应,于好笑之中,一股或许只是错觉的酸意泛了上来。 他不自觉地看向舰桥,华的声音也恰好在此时此刻响起: “各单位准备就绪,请舰长下达升空指令!” 第七章 主动请缨米凯尔 “全体注意,休伯利安号已进入新西兰群岛西北方10海里范围,请女武神做好战斗准备!” 广播中传来姬子紧迫的声音,但战备室中却是另一番模样。 琪亚娜、芽衣、布洛妮亚和希儿都已经穿戴好女武神装甲,并且装载好了人工圣痕,但几个女孩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紧迫的气氛。 “刚才符华已经来通知过你们了吧?这次战斗将有东南亚支部的雪莲小队为主力,休伯利安只需要在空中提供火力支援,并且在必要时为雪莲小队提供补给就好了。” “嗯,知道了,但是琪亚娜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芽衣擦拭着手中的长刀,磨成镜面的镐地上,一对紫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米凯尔闻言笑了笑,不再说话,而是用一块白绢布仔细擦拭着芽衣的胁差。 东南亚支部虽然是几个月前才重新组建的支部,雪莲小队的人员更是只能用东拼西凑来形容,但至少人家全员都是a级女武神,在她们面前,还轮不到圣芙蕾雅的这群孩子出击。 不用担任主力,这其实是好事,极东支部都是一堆退役女武神或者b级以下女武神,留在休伯利安号上操控威力远大于她们战斗力的武器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唯有琪亚娜她们有些特殊。虽然同样是女武神学员,但考虑到一些特殊情况,她们实际上已经拥有了不逊于一些a级女武神小队的战斗力。所以,在极东支部的战斗任务分配中,并没有给她们预留操作武器的岗位,那些交给其它b级以下的女武神学员和已经退役的女武神教官做就可以了,她们的定位是一支随时可以投入地面作战的机动战斗部队。 只是……看样子,这次不需要她们入场了。 这很难不让琪亚娜觉得郁闷,她当然也明白,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为她们好”,可这种被人小瞧了还完全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感觉……简直……简直…… 简直就像是当年在西伯利亚雪原上,她主动挑衅一只刚结束冬眠的棕熊大败而归,还想着苦练几天找回场子,没想到当天晚上臭老爸就得意地做了一盘卡斯兰娜秘制“黑焦”熊掌时感受到的挫败感。 偏偏在这时候,一旁还有奇奇怪怪的声音传出来: “biu!biu!biu!来点儿刺激的! ” “哎呀!布洛妮亚,你怎么还有心情打游戏!” 布洛妮亚捧着游戏机,飞快扫了琪亚娜一眼: “笨蛋,这是上个月刚公测的游戏,马上就要战斗了,再不多玩会儿,以后没有机会了怎么办?” “呃……” 琪亚娜直接被布洛妮亚这一句话怼的语塞了。 “那个……布洛妮亚姐姐,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啦。” 希儿眨了眨眼,有心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无奈布洛妮亚的话实在不好接。 听见希儿的声音,布洛妮亚的反应慢了一拍,没来得及闪,游戏机屏幕上那个长得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角色直接被巨大的机甲一巴掌拍死了。 屏幕变灰,布洛妮亚有些懊恼地将游戏机扔到了桌上,却被希儿捡了回来,还心疼地检查了一番。 “咳咳!” 布洛妮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个设备太老旧了,队友也没配合,看到我被打都不救一下……等这个月津贴发下来了,我要换一个新的,这个就交给希儿了,到时候你来配合我!” “呵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游戏好像没有联机模式,而且……这个游戏机是布洛妮亚前几天刚买的吧……” 听着脑海中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希儿微微摇头,在心中辩解道:“布洛妮亚姐姐还是很强的,只是不熟悉这个游戏罢了。” 视线转回到现实中,希儿重重点了点头,但立马又皱起了眉,轻轻挽住了布洛妮亚的手臂: “希儿明白了,但是布洛妮亚姐姐,下次可不要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看着希儿严肃的脸色,布洛妮亚撇了撇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可能是少了只手,单手打不了游戏嘛……” “布洛妮亚姐姐!” 希儿直接粗暴地捂住了布洛妮亚的嘴。 琪亚娜站在一旁,看着眼里已完全没有自己的两个女孩,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呃,所以她是多余的,对么? 她倒是也想去芽衣身边,可是芽衣坐的那张沙发就那么大,她身边的位置早就被米凯尔霸占了……想到这里,琪亚娜甩头狠狠瞪了米凯尔一眼。 正巧米凯尔也向着这边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琪亚娜只能尴尬地甩了甩头,错开了视线。 不过,米凯尔看的也并非是她,他的视线越过琪亚娜,落在了那对钻头上。 在这四个女孩里,布洛妮亚是米凯尔平常接触最少的一个,但这不代表他不关注她。事实上,就从相貌、出身地和姓氏而言,也很难不关注这个女孩吧? 更何况,她儿时身为雇佣兵的经历让她在每一次战斗前都显得那么特殊。 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是琪亚娜还是芽衣还是希儿,目前所经历的战斗都还太少,尽管也经历过几次生死了,可与崩坏兽战斗和与人战斗还是两码事。尤其是圣芙蕾雅将每一个女武神学员都保护的相当好,她们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战友的牺牲…… 只有布洛妮亚是个例外,她亲手杀死过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对方拿枪指着自己,也习惯了每一次任务结束身边都会少掉好几张熟面孔,可能死去的人早上还微笑着抚摸她的脑袋,给她怀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土豆…… 在她生命的前十年里,她接触最多的词汇就是死亡,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无论对她好还是不好,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与荒原上的野草……不,野草还能留下尸体,应该说,生命就好像西伯利亚荒原上的雪,一具具尸体就像是一粒粒雪花一般堆积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积雪融化,溶入黑乎乎的烂泥地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存在过的证明。 这就是生命在布洛妮亚眼中呈现的姿态,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唯一拥有的只有不知何时会到来,但一定不会缺席的死亡。如果理解了这一点,也就不会奇怪她这种颇类似于及时行乐的态度了。这是接连几年的和平生活也无法完全改变的,唯一被改变的,或许只是她放在脸上的表情而已。 米凯尔无法评价她现在的状态是好是坏,他也无心探究少女因为经历的改变所导致的性格差异,甚至说他的关注点有些奇奇怪怪都不为过: “奇怪,性格一点也不像我啊……” “嗯?什么?” 米凯尔的声音很小,芽衣又专注于擦刀,只听到了“像我”。 “没什么,我说你像我。” 芽衣的脸颊鼓起,她第一反应是米凯尔说了句废话,而后才渐渐意识到,其实米凯尔只是她法理上的监护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更不可能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咳咳!好了,琪亚娜你先坐下来。” 米凯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下面通知你们作战计划b。” “啊?还有计划b?” 琪亚娜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忽地瞪大了眼睛: “是什么?要本小姐登场了吗?” “笨蛋,怎么可能,只是应对突发情况下的作战计划补充吧。” “没错。” 米凯尔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却诡异地勾起,好在他在几个女孩面前一贯喜欢噙着微笑,所以除了希儿皱了皱眉,其它三个女孩都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首先,根据情报,新西兰岛上的崩坏基本可以确定是律者引发的,也就是第四律者,这个先前符华应该也和你们说过了……” “米凯尔大叔,我们早知道啦!不就是律者么,本小姐一棒球棍一个!” 琪亚娜举起手挥了挥,话说了一半,反应过来后又一脸歉然地望向芽衣。 “呃……那个,对不起芽衣,我不是在说……” “笨蛋!真正的律者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两把掌刀同时轻轻磕在了琪亚娜头上,米凯尔和布洛妮亚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收回了手。 “布洛妮亚说的对,对付一个真正的律者,a级女武神的作用都不算大,必须要s级女武神才足够……” “欸?那个叫丽塔的女武神不就是s级女武神么?” “先听我说完。” 米凯尔无奈地敲了敲琪亚娜的脑袋。 “就十六年前的情况来看,一个s级女武神并不保险。” 米凯尔有意避开了西伯利亚、第二次崩坏、塞西莉亚等一切有可能勾起琪亚娜记忆的点。 “所以,这一次,已经进入新西兰的雪莲小队也只是名义上的主力,她们的实际任务是确定律者的具体位置,纠缠住她,然后等待两位s级女武神赶到战场。” “两位?” “嗯,天命现役总共两位s级女武神,丽塔已经在这里了,另一位幽兰黛尔会在大约两个小时后抵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 芽衣和布洛妮亚同时发问。 “嗯,幽兰黛尔要到新西兰来,不管怎么走都必须经过美洲,而美洲……是逆熵的地盘。” 米凯尔耸了耸肩,伸出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个美洲大陆的轮廓。 “幽兰黛尔?” 琪亚娜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随即撇了撇嘴:“她和那个丽塔谁厉害?” “反正你一个都打不过。” 米凯尔抬手又是一个爆栗。若是换了姬子和德丽莎,她此刻怕是早就闹起来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米凯尔面前,她相对来说都安静得很。 “可是,米凯尔哥哥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希儿的问题让米凯尔稍稍沉默,他最终也只是摊了摊手,声音压抑到低沉沙哑: “这个嘛,很简单。一旦雪莲小队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完成任务,那就没得选,只能让你们上了。” “耶!本小姐就知道,肯定有我大展拳脚的机会!” 琪亚娜刚从座椅上跳起来,又被米凯尔用巴掌摁了回去。 “知道你很想出动,但是也别咒人家啊。” 布洛妮亚转过头,默默捧起游戏机重开了一局游戏。芽衣将长刀归鞘,拿起米凯尔擦了一半的胁差继续擦拭起来。希儿则不声不响地倒了一杯水,摆到布洛妮亚面前的小几上,布洛妮亚趁着游戏加载的工夫本想端起那水喝一口,没想到希儿又默默把水杯推向靠近米凯尔的位置。 “总之,做好战斗准备,不要因为没事做就懈怠。虽然这样说对雪莲小队来说不大吉利,但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米凯尔一边说着,一边去接水,但手距离那水杯明明还有半指距离时,水杯突然翻倒在地,碎裂成数片。 “欸?” 颠簸感并未迟到,只是发出一声轻咦的工夫,整个休伯利安号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掐住抖了抖,隐约能听到隔壁房间女武神的惨叫声与硬物撞击声,也就是米凯尔另一只手还摁着琪亚娜,不然她的铁头得把天花板捅破。 而后,室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重心向右偏转,不难想象休伯利安已翻转过庞大的躯体,紧急转弯。 “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好久,颠簸逐渐平息,琪亚娜瞪着眼睛问道。 但米凯尔早已在她开口前故作慌张地冲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一口气冲到休伯利安的舰桥,米凯尔不自觉地复制了琪亚娜的灵魂拷问。 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情况比预想中好不少,那点颠簸还不至于让休伯利安号零件散架,只是一群女武神学员显然受惊不轻。 华熟练地敲击着键盘,一个又一个舰船局部情况图从屏幕上一闪而过,偶尔会有刺眼的红光出现。 “风。” 她只说了一个字,米凯尔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向舷窗外,看到的是一片诡异的天空。 澹澹的青色缓慢流动着,如水一般包裹着巨大的舰船,厚重的舷窗首当其中,发出塑料一般“卡啦卡啦”的晃动声。 “雪莲小队失联了。” 姬子的声音幽幽响起,米凯尔深吸一口气,转身的过程中还故作受惊地抚了抚胸。 “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姬子摇了摇头,转身带着米凯尔走向先前的会议室,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联络是突然断开的,时间就是休伯利安号遭遇强气流的瞬间,怀疑与长空市那次类似,是由于过强的崩坏能反应阻隔了电磁波的传递。” 会议室拢共就几步路的距离,姬子话才说完,两人就走到了门口。 只是她的脚步故意顿了顿,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于是米凯尔很难不听到会议室内的争论声。 “不行!我不同意!” 德丽莎平视着奥托,也只有在对方坐着的时候,她才不用仰视。 “雪莲小队现在也只是情况不明,不能简单地判定为任务失败。而且……如果真的是这种a级女武神都完不成的任务,让琪亚娜她们这些b级女武神上又有什么用?” “德丽莎我的孙女,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战场,我们不能抱有任何侥幸,也不能抱有任何怜悯,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按你的说法,以后遇到律者只需要派s级女武神出战,如果失败,人类就乖乖投降,反正s级女武神都输了,再派a级、b级女武神也没什么用不是么?战斗中,哪怕只要有一丝获胜的希望都要不择手段地争取,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爷爷,再等半个小时,好不好?总得确认雪莲小队的情况,万一只是遇到了可以解决的突发状况呢?况且本来就需要等待幽兰黛尔抵达战场,也不差这半个小时,对么?” “唉……” 奥托与米凯尔同时叹气,丽塔与姬子则碍于身份,无法开口评价。 德丽莎岁数也不小了,参加过无数次战斗,指挥过无数次战斗,也不是没有做出过需要牺牲的决策。 可或许是这些年来的安逸生活让她思维退化了,又或者只是纯粹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身处险境,毕竟以往指挥的女武神大多数都与她没多少交集。 “如果律者在这半小时内离开新西兰了怎么办?” 德丽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米凯尔与奥托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前者点了点头,后者也微微颔首,而后开口: “好了,不要多说了,就这么定了,让琪亚娜她们几个进入大洋洲支部……战斗力方面问题不大,她们已经在沧海市证明了自己,并不比许多a级女武神差。” “爷爷!” 德丽莎的抗议显然无效,奥托自顾自地说道: “当然,我也不喜欢无意义的牺牲,你是了解我的德丽莎。其实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峻,你的人工智能已经收到了方才风暴发生时新西兰的崩坏能反应,并且确定了崩坏能的扩散点,也就是说,律者的位置已经确定了。琪亚娜她们的任务不再需要解除律者,而是去搜救雪莲小队,懂么?至于律者,丽塔,你也随她们一起去吧。” “遵命,主教大人。” 丽塔优雅地躬身,但动作似乎格外缓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米凯尔的嘴唇动了起来: “等一下,目前的配置,无论是琪亚娜那边还是丽塔这边都太单薄了。不如再带我一个吧。” 第八章 粉色水晶花 “休伯利安舰船外的风暴可有些让人发憷呢。听说有一门轨道炮直接就被风吹走了,呵呵……这种情况下若是使用战斗飞艇进入新西兰岛,恐怕甲板上的定位锁链一解开,战斗飞艇就会被直接吹飞吧……啊,不对,我们根本去不了甲板。” 丽塔走在米凯尔侧后方,落后半人的身位,她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双腿迈出与米凯尔一样的步伐,一步不落,分毫不差。 休伯利安号虽然是大型浮空战舰,但为了节约空间,通道设计地异常狭窄,当然,即使再狭窄也还达不到不容二人并肩行走的地步,米凯尔也不摸不清丽塔究竟是因为习惯性的恭敬而走在后头,抑或者是…… 这样更有利于某种观察? “这种事情为何要问我?我只是个圣芙蕾雅学园的普通教师,不懂这些。您才是天命的s级女武神,讲道理,我应该听你的。” 米凯尔明知故问道。 “米凯尔先生说笑了,刚才主教大人可是刻意叮嘱过我,这次行动得好好听从您的命令呢。毕竟,您与那位符华班长一样,都是上一个纪元的英雄,丽塔一介s级女武神在您面前可真有些不够看呢。” “是吗……” 米凯尔轻轻叹了口气,丽塔紧紧盯着他的脚步,却见步伐一如往常,没有滞涩、没有停顿、也没有加速,这不由让她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也只是一瞬之间的情绪,丽塔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活了五万年的不明物种,若是这么轻易地就被她撩拨得心态动荡,她反而才要质疑对方是否是在配合她演戏。 “上一个纪元的事,奥托和你说过多少?” “您高看我了,我可没资格让主教大人亲自为我讲解这些,我对于您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了解,更多还是主教大人讲给幽兰黛尔大人听的,而后再由幽兰黛尔大人转述于我……不过,米凯尔先生,这些话还是留待咱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米凯尔耸了耸肩,他有些搞不清丽塔的动机,她这样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试探,究竟是出自奥托的指使,还是她个人的意愿? 用识之权能扫一眼?这念头在米凯尔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说来真是好玩,在识之权能的应用上,他居然硬生生扯出了单机游戏玩家的的心态。 最初时囿于道德,不愿意过分使用,就好像刚买了一个游戏,总想着要证明自己的技术。后来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就像是出卖灵魂拜入了风灵月影神教。再到现在,他在识之权能的使用上又变得克制了,不过不再是因为道德因素,也不再是想要证明自己,纯粹是因为这样的开挂行为会影响游玩体验,让一切变得不那么偷税……愉悦。 米凯尔摇了摇头,抬起左手食指轻轻触碰耳麦。 “布洛妮亚,带着大家到一号投掷口待命。” “投掷口?” 丽塔的眉毛扬起,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休伯利安号虽然是天命的量产型空天战舰,但在极东经历过多次改造,丽塔并不是很熟悉,她抬头看了眼标识,两人行进的通道还真是通向投掷口。 “你……你打算直接跳下去?” 丽塔微微瞪起眼睛。所谓投掷口,投掷的并非物资、武器,也不是炸弹,而是女武神。不久前在沧海市,琪亚娜就是从一号投掷口一跃而下。 但且不说外面的风暴,也不说数千米的高空落入海面时的冲击力,那几个b级女武神的身体抗不抗得住。落入海面之后,又该怎么前往新西兰呢? 她这次随奥托来的本意只当是视察,并没带战斗力上限最高的苍骑士·月魂装甲。先前扮作女仆护卫主教大人时穿戴的是暗蔷薇装甲,如今身着的是猎袭装·影铁,如果苍骑士·月魂在的话,她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凝冰渡海……不,即使是那样,十海里的距离,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你忘了?不,是奥托没有告诉你,所以你不清楚么?” “什么?” “我……是个律者啊。” 米凯尔忽然回首,眼睛向后轻轻一瞥,脚步依旧没有半点停顿。 丽塔握着镰刀的手勐地攥紧,但又很快松开了。 她的嘴唇也蠕动了一下,以绝对理性而言,或许她应该询问米凯尔他身为律者的权能,只有这样,作为战友的她才能更好地打出配合。 可喉头上下的肌肉挤在一起,舌头弹了两下,根本发不出声音。而且,他真的是战友么? 丽塔咬着下唇,跟着米凯尔来到了一号投掷口,四个b级女武神已经在此等候了有一段时间。 “打开投掷口,准备投送女武神。” 米凯尔只是对着芽衣几人点了点头,并没有寒暄的必要,他的话语通过通讯直接传到了舰桥。 “米凯尔……你确定吗?虽然爷爷觉得没问题,但这……这太胡来了!” “好了德丽莎,你觉得我是那种嫌自己命长的人么?” 米凯尔甚至故意打了个呵欠,似乎是想用刻意营造的胸有成竹来让德丽莎放心。 但德丽莎的回答很是无情: “我担心的是你吗?我担心的是琪亚娜她们!” “嘁……” 米凯尔咂了下嘴。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劝什么。他知道德丽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不论怎么说,她也是天命的前s级女武神,指挥过的对崩坏战役数不胜数,如今那像是孩子气一般的幼稚与不配合,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抗拒—— 虽然挂着天命极东支部的牌子,但谁都知道圣芙蕾雅学园是德丽莎心中不容外人插手干涉的自留地。 可这自留地里先后来了两只狐狸,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只是午在那里,看着她自留地里的那几颗果子,就让她接受不了。 更何况,她自知那几颗果子里,起码有两颗是有问题的……、 她终究没有让米凯尔等待太久。 “噗呲——” 两侧的墙壁上忽然喷出两条白汽,而后“卡”一声,伴随着电机的轻响,投掷口向下打开。 青色的风一下子涌了进来,伴随着琪亚娜的惊叫声: “唔……啊!头皮……呸!头发要被吹没了!” 这里几个女武神就属琪亚娜头发最长,当然,也只有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大喊大叫。 米凯尔向前跨出一步,靴子与投掷口的钢板触碰本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但风从最开始就带走了一切,不知道这相对微弱的脚步声能否追上先前琪亚娜的呼喊。 虽然不久前他还自信满满,但临到头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他在脑海中不断翻找着自己的诸多权能,生平第一次犯了选择困难症。 用风之权能对冲?风之权能是什么,不熟。 用冰之权能凝冰渡海?可以,但琪亚娜她们真的要从几千米高空跳下去吗。 思来想去,或许还是空之权能最为方便。打开一个空间裂隙,直接把大家传送到大洋洲支部就好了,但只是想想就知道,这之后要面对德丽莎的层层盘问,或许还会唤醒琪亚娜的某些记忆。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使用空之权能的话,为什么先前他还要德丽莎打开投掷口呢? “算了,还是……你终究会回到这个世界的,在此之前,就让我提前给你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吧。况且,这也是必须要做出的了断。” 他的呢喃声滑出嘴角,恰好一阵强风袭来,将那本就轻微的声音撞得粉碎。 “信我么?” 他侧过身,伸出了自己的手。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即使是最信任他的芽衣,也愣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伸出手。 “我当然相信米凯尔先生了。” 米凯尔没想到,第一个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的人是丽塔,但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对方如此做显然与她言语中的信任无关。 “听我说,手全部拉好,要准备下去咯?” 这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几个少女依次拉起手,直到最后的希儿再牵住了米凯尔,六个人形成了一个闭环。 “放——轻——松——” 米凯尔故意将声音拉的柔缓,手上却突然加力,勐地将五个女孩拉出了投掷口。 尖叫声不断刺激着鼓膜,那是琪亚娜兴奋的喊叫声,即使被风一阵一阵地削减,也依旧足够响亮。 但她的声音很快就变了,尖叫声依旧,但是已经从兴奋变成了慌张: “啊啊啊啊啊!米凯尔大叔,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海面已经近在迟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狂风下层层叠叠的皱纹。 但米凯尔似乎打定主意什么也不做,像是要直接落入海中…… “米……你……什么!” 通讯中,德丽莎的声音已经变得断断续续,米凯尔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难掩怀念的笑容。 过往的种种,那些悠远又模湖的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涌现。 沃斯托克-51、西伯利亚、露露耶、沧海市、长空市、燃烧的雪原、世界泡、布林迪、杀不死的大自在天……直到月球,直到世界的尽头,直到时间的起点与终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什么都不做,直接落到海面上,血肉摔得粉碎,直接当场死亡啊……可不行,因为他还记得她的话。 她说:“亲爱的山雀,请将我的箭、我的花、与我的爱,带给那孑然独行的旅人吧!” 她说:“对不起啦米凯尔,今后,你就要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了,但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存在于你心底,永远不会离去。” 她说:“我相信我们终将重逢。” 她说:“我知道你也很害怕孤单……你也很害怕寂寞……所以,在我无法回应你的这段时间里,就让它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吧!” 于烦杂的记忆中,于最后的终末之前,米凯尔终于找到了那朵爱莉希雅留下的粉色水晶花。 他想象着自己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它,于是那本不该凋零的花就这么凋谢了。 而与此相对应的,在他的童孔中,那一抹粉色也变得明亮起来,直到在某一瞬间,将原本灰色的眸子尽数覆盖。 他打开了一份五万年前少女留下的礼物,一份他因为害怕包装消失所以迟迟不敢开启的礼物,一份对他而言除了纪念并无多大意义的礼物。 但……这样就好。 有什么东西凝滞了——这是离得最近的丽塔的第一反应。 在这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被染上了粉色的滤镜。 手脚身体皆动弹不得,唯有眼珠还能转动,她移动视线,米凯尔的脸上还残存着怪异的笑容,再将视线向一旁移动,看到的是希儿近乎于惊悚的眼色,不过考虑到从高空跃下的恐惧,倒也不让人奇怪。 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再要移动视线,因为脖子无法有所运动的缘故便不行了。 她随后便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有点像是被扔进了海中,但从那么高的距离落下,肯定不可能这么轻柔才对…… 她想开口询问,但说不出话来。 好在米凯尔也没有让大家等待太久,周身的束缚很快消失了,丽塔连忙收回手,向着虚空中一抓,掌心残留着一些微不足道的粉色晶尘。 而后她才转头观察四周,看到了缓慢向外打开的大块粉色晶体。这让她有些懊恼,因为这不符合一个s级女武神应有的,随时对周围环境保持观察的素质。 但下一刻,这种懊恼便消失不见,因为人的脑子总共就这么大,震惊的情绪占据了大脑所有空间,懊恼自然就被硬生生挤了出去。 当然,震惊的人不只是她一个,她的视角也并非欣赏这一幕的最佳视角。 在天空中,华静静地看着那颗粉色的“种子”落下,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在海面上掀起一个正常人肉眼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浪花。 “一……” 华开始计数。数到三的那一刻,海面上绽开了一朵粉色的水晶花。 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纵使在形成的第一时间就被风折去了不少,却依然顽强地绽放,直到数十息之后,方圆十海里的整片海面都变成了粉色。 剔透的晶体像是厚重的冰面,压得整片大海掀不起一丝波澜,又显得最初那朵水晶花是那么的显眼。 华的拳头握紧,或许是那粉色本就过于鲜艳,让她感到格外恍忽。 “你还是忘不了她啊……” 但凡认识她的人,哪一个能忘记她曾经存在过这一事实呢? 第九章 闭着眼睛的男人 “这……这就是新西兰?” 看着眼前光秃秃一片的世界,琪亚娜心中有种不合时宜的失落感。 此时是新西兰的早春,想象中的蓝天、白云、绿草地均不存在。天空上白色的云朵被拉成成丝,混杂在青色的气流之间,就好像还未拌匀的抹茶牛奶一样缓缓流动着。 地面上根本看不到一棵青草,只剩下被翻来覆去蹂躏之后如浪潮一般层层叠叠的黑褐色土地。 至于草在哪里呢?琪亚娜深吸一口气,却连打了两下喷嚏,流动的空气中到处都是被风撕成絮状的草纤维,甚至让人怀疑,天空中将碧蓝色取代的青色,是否也是被碎裂的草所染上的? 布洛尼亚对照着终端上的地图看了看四周,花了好大工夫才从海岸线的形状入手,勉强分辨清楚几人此刻的方位,她又看了看地图上另一条歪歪扭扭的红线,那是先前雪莲小队的行动路线,对比一下,雪莲小队失踪于大洋洲支部所在地皇后镇附近,她们的任务只是寻找雪莲小队,若有必要,进行救援行动,如此倒是正好方便。 布洛尼亚很快规划好路线站了起来。 “别愣着了琪亚娜,赶紧跟上来!” 米凯尔和丽塔并未与她们在一起行动,为了减少律者逃逸的风险,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直扑最后一次崩坏能爆发的地点,希望能早一步控制住律者。 但四个少女也不是第一次单独行动了,彼此间也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就踏上了搜索的道路。 她们先是向南行进,来到雪莲小队登岛时的地点,然后再沿着雪莲小队先前的行进路线进行搜索。 四个人左右间距拉开近百米,芽衣和琪亚娜分别位于最两侧,时不时占据制高点搜索雪莲小队的人影。布洛妮亚位置居中,走在一条勉强能分辨的出的道路上,负责带领整个小队沿着既定路线前进。 其实这种队形完全可以散的更开,天命的a级女武神在构建防线时甚至能做到一人控制上千米的战线。之所以不这么做,除了四个b级女武神的能力与经验不够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通讯受到了影响,即使是短途通讯都断断续续听不清晰,相互之间保证都在对方视线范围内,显然更为安全。 一路推进,除了焦黑色的土地还是焦黑色的土地,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只剩下了一些零散的木屑、钢筋、碎水泥块与金属残片,就连人类本身的尸体,要么直面狂风,在被吹起之前直接撕裂成肉丝状,要么就是被青风抛洒到空中的黑土一层又一层地掩埋,倒是有一些埋得浅的,偶尔从土下露出一只手、或者半条腿,这副惨绝人寰的样子,即使是布洛妮亚都有些不忍直视。 就这样满目疮痍的世界里,雪莲小队就算提前做下了什么标记之类,恐怕也很难留下吧…… 不对! “停一下!” 布洛妮亚突然扯着嗓子喊了声。 虽然那声音被风扯的到处都是,不过也幸好大家离得近,就算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有了声音提醒,再转头看到她停下脚步不动了,不难理解她的意思。 “发现什么了,布洛妮亚?” 琪亚娜的声音顺着风,倒是清楚的很。 她看到布洛妮亚蹲了下来,似乎在地上拨弄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布洛妮亚又站起来对着她们招了招手,这个动作自然不会有歧义,琪亚娜、希儿、芽衣很快便来到她身边。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风有问题?” 布洛妮亚并未第一时间告知另外三人自己的发现,而是问了一个有些诡异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 布洛妮亚白了琪亚娜一眼,抬头看了看天空,再从地上攥起一抔土,让其从掌心泄出。 看着那细碎的泥土顺着风的方向飘散,琪亚娜眨了眨眼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芽衣的视线追逐着泥尘,却又忽然如先前布洛妮亚那样抬头看天,而后又闭上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少顷,她跟着附和道: “确实不对。” 琪亚娜看了看芽衣,又看了看布洛妮亚,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可她完全不明白,一点儿都不明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明白的。 “琪亚娜的智商,估计也就和草履虫这种生物差不多了吧?” 布洛妮亚捂着额头哀叹道。 “草履虫,什么意思啊?” 芽衣看着琪亚娜,欲言又止。这下子她明白了,不就是说她笨吗,干嘛还用这种别人听不懂的话……等等!她哪里笨了? “希儿不是也没看出来吗?” 琪亚娜有些恼怒地指着希儿,却见对方一改往日温柔的样子,双手抱胸,澹澹说道: “是风力问题吧?” “啊?” 见布洛妮亚和芽衣相继点头,琪亚娜终于放弃了挣扎,但她还是不明白: “风力问题,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风,大约六、七级的样子,甚至还到不了八级的力度,但这四周的受破坏程度呢?十一、十二级恐怕都不能将城镇破坏的这么完整,一栋房屋都不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还有先前让休伯利安号都跟着失重颠簸,甚至吹飞了一门轨道炮的风力,这可不是七级风能做到的。而且看休伯利安号至今仍在新西兰外海盘旋,恐怕天空中的风力并未降低。而且我还有一个发现。” 布洛妮亚俯下身,从先前没人注意到的脚下拔出了一只匕首,以及挂环穿过刀身被固定在地上的刀鞘。 芽衣接过匕首和鞘看了看,鞘与匕首握柄上都有天命的徽标,匕首根本有一个人工阴刻上去的蔷薇徽记。 “那个图桉是沙尼亚特的家徽,先前班长不是说过么,雪莲小队的队长姓沙尼亚特,显然这位队长作战经验丰富,知道可能会面临电磁通讯受干扰的情况,所以留下了这个标记,相信再往前一路上这样的标记不会少。虽然这可能不是她的本意,但这个标记留给了我们重要的信息——标记并没有被破坏,并没有受到狂风的影响,说明从留下标记到现在,低海拔位置并未出现过强的气流。” 大抵是觉得情况有些严重,布洛妮亚的语速极快,相应地有些措辞并不是那么有条理,但这并不影响琪亚娜理解,因为就算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她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明白。 果不其然,她压了压在风中摇晃的呆毛,满脸呆滞地开口: “所以……哎呀布洛妮亚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结果吧!”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 布洛妮亚伸出右手食指,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第一种可能,陆地被风暴摧毁发生在雪莲小队登岛之前,而在她们登岛不久之后,律者不知为何二次爆发了,但这一次她影响到的气流主要集中在高空,休伯利安号就因此被强气流挡在了新西兰外海。”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陆地被风暴摧毁发生在雪莲小队登岛之前……” “布洛妮亚,你刚才是不是复读了一遍?” 面对再一次插嘴的琪亚娜,布洛妮亚翻了个白眼,抛着手中的匕首,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先前不是说了么,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城镇、建筑被毁灭都应该发生在雪莲小队登岛之前……” “你有说过这个吗?” 布洛妮亚的拳头捏紧,少顷,又无力地松开。 她决定直接对愚蠢的琪亚娜采取最简单的手段——无视。 “第二种可能,高空中的强气流是一直存在的。我的意思是说,那强气流是律者第一次爆发后的产物,东南亚支部的空天战舰还未到位,雪莲小队是乘坐瓦尔基里战斗飞艇到澳洲北部军事基地补给后赶到新西兰的,为了满足对崩坏兽作战需求,战斗飞艇的飞行高度较低,所以并没有受到强气流影响。 “事实上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更高,但是我无法解释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在雪莲小队的登陆地点没有见到她们乘坐的战斗飞艇?第二,如果高空中的强气流一直存在,那休伯利安号在撞上强气流颠簸不已的同时所检测到的律者级别崩坏能反应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时间卡得这么巧,这一瞬间的爆发似乎也没影响到什么。” “第一个问题倒是可以解释。” 芽衣拄着刀,眼神默默观察着四周。 “雪莲小队可能采用的是立体推进方式,主力从地面推进,战斗飞艇则负责在空中执行侦察、火力掩护的任务。” 布洛妮亚摇了摇头,她当然不是在否定芽衣的话,事实上,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芽衣很快也反应过来,布洛妮亚虽说说了两个无法解释的问题,但很明显,真正无法解释的问题只有后者。 崩坏能反应倒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谁说出现崩坏能就一定要有破坏的呢?谁又规定崩坏能反应一定是律者发出的呢?真正的问题在于,为什么那个崩坏能反应会卡着休伯利安号颠簸的时间发出。 总不能是巧合吧?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不可思议都可以归咎于巧合,但巧合也不过是一种逃避的说辞,只要头脑还清晰,用巧合来解释一切非但不会让自己觉得好受,反倒让人觉得心慌才是。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排除第二种可能。但世间万物就是这样,愈是得不到就愈想得到,愈是想不通就愈要想通,四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 “先继续前进吧,就这么干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继续向前,一路上果然又发现了许多雪莲小队留下的痕迹。有用石块压住的女武神徽章,有佩戴在制服上的女武神绶带,甚至还有倒插在泥土里,屁股朝天的子弹。 每一个标记之间的间隔大概是两公里,这种规律的距离间隔很明显应证了布洛妮亚先前的猜测——在雪莲小队登陆之后,地面没有再出现过强气流,至少这一点母庸置疑了。 不久后,当她们靠近大洋洲支部外围的皇后镇时,居然收到了来自休伯利安的通讯。 “布洛妮亚,你们……你们已经到皇后镇了?” 姬子似乎为她们的行进速度感到吃惊,但不等几人解释,她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看来地面上的风力并不大啊。” 布洛妮亚摇了摇头,不晓得那意思是“不大”还是“先不说这个”。 “通讯怎么突然恢复了?” “南边半个新西兰的电磁场恢复正常了,所以现在可以和你们保持通讯。不过有两点,高空中的气流还是那么勐,所以最好别指望休伯利安能给你们带来多大帮助。第二……米凯尔和丽塔的目标在海峡对面,也就是说,我们目前不清楚他们的情况,这且不说,最重要的是,雪莲小队的通讯并没有恢复。” “这样啊,说明雪莲小队确实遇到了问题,我们这里也有些发现。” 布洛妮亚将发现的标记和自己的推测大概说了一下,迎接她的是通讯另一头足足持续了五分钟的沉默。 五分钟后,姬子传来了新的命令: “继续前进,你们继续向东不到五公里就是大洋洲支部,雪莲小队就是在这附近断开联络的。” 说是新的命令,其实与之前并无分别。 四人没有再分开一定距离推进,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们一路直奔大洋洲支部。 五公里对于装载了人工圣痕与装甲的女武神来说并不是多远的距离,几人见到大洋洲支部塌了一半的大门口时,距离方才也才过去三分钟。 支部的情况比预想中好许多,房屋、建筑、围墙大多保留了下来,虽然是以无比残缺的模式。 很诡异。 按理来说,就算军用建筑造得再怎么结实,在能把整片大地夷平的风暴面前,依然是那么的不够看。 但这里,就好像是有人专门护住了一般…… 她们很快发现了幸存者。 在大洋洲支部基地入口后的花园,在一尊已经没有水喷出的喷泉之前。 “你们……” 见到几人的身影,青色头发的少女抢先开口。 但她之后的话语还未脱口而出,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冻结在了这一刻。 少女的嘴唇微张,在她对面的四个女武神神态各异。几人一直保持着这种滑稽的姿态,仿佛世界永远无法进入下一秒。 但时间并未停滞。 通讯中是姬子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可这急促的呼吸声反而比先前更加迟缓。头顶的云层上,“抹茶牛奶”还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只是更加缓慢了几分。 世界从未出现问题,出现问题的只是当事人的精神。 可惜了——站在瓦砾之间的男子如此叹息着。 没有人能看到他,他也不会去看任何人,因为他时刻紧闭着双眸。 只是事到如今,多少还是有些牢骚要发: “希望她们那边能进行地快一点吧。” 战友的身影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相信她,也相信他们。 可对手毕竟是他啊…… 第十章 幻境?平行世界? 不好意里,你们来的有点快了,先好好睡一觉体息一会儿吧,这并非毫无意义能让你们更好的了解他’。这个世界也并非只是梦境。” 在意识陷入昏沉之前,希儿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叽—叽叽喳“呢这里是哪儿?” 脑袋似乎眩晕了片刻,再次清醒时,希儿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 面前是一片规整的湖水,周围栽满了柳树,黄鸟轻声啼叫着,张开羽翼,自干黄的柳条间穿梭着,又从湖面上急掠而过,如此工整的手笔,显然是出于人造。 她抬起头,头顶的天空一半是朝阳刺眼的光芒,另一半则是暗沉沉的,还未走出黑夜的西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希儿总觉得这天空有些许怪异。 再多打量了那天空几眼,她终于发现了问题晨光与黑夜半分了天空,一面是耀眼的金黄,一面是低沉的深蓝,中间本应有鱼肚白与浅浅的灰色过渡,可在这里并不明显,于是整片天空变得泾渭分明。 希儿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里的空气也有些莫名的沉闷,大抵是因为四周无风的缘故,身前的湖面也异常平静,只有浅显稀疏的皱痕。 “队长!” 说是金字塔,其实只是形容这种形状罢了,它表层覆盖着淡青色的晶体,晶体反射着阳光,将晶体间本就是鲜明的缝隙遮掩得几乎看是出来。相比于左侧这一排包裹着厚重装甲板的楼房,那金字塔反而显得既绚烂又坚强,姬子妮娅有言,但布洛和芽衣反倒被你说迷糊了“梅博士?还没.布洛?是,他应该是” 卑弥呼默念着那两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心中已没数了。 你一路默念着“你还没你能做的事”,也是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什么,而是除了“做些什么”,你根本是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记住网址m.97xiaoshuo 进一步说,假定那真的是死而复生的第八律者,你的目的是重新夺回律者核心,这暴露自己的存在也是上上之选,换一具跟特殊的身体少多还具没一些隐蔽性,用布洛原本的身体,这是是直接找脑袋下写着“来抓你呀”么? 你刻意将言语说的模糊、暖昧,倒并是是出于警惕,而是疑惑与试探。 你的内心当然有没表现地那么淡然,只是惊讶也是是一种非要以动作或语言表这出的情绪。 卑弥呼的嘴角微微翘起,重声反问道“华,先是管你们,他先去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从是多他靠近总部基地的方向跑来两个男孩,矮大的这个发色、瞳色皆是银灰像谁自是必少说,成熟一些的这个更是和几年后刚加入逐火之蛾的梅几乎长得一模样! “你和他们口中的焦琼的关系,小概就和他与你认识的这个梅博士,以及他与这个本已在后两天死去的布洛一样吧,只是过是平行世界的同位体而已上一刻,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整个地上都市,警报声回荡着,足足响了八遍话语戛然而止,卑弥呼突然抬头,刚才…头顶的天空似乎震了一上。而这正在颤抖的朝阳有疑是最坏的证明卑弥呼清了清嗓子,微微摇头:这眼上那又是怎么回事? “算了,虽然是知道他们八个大屁孩是怎么跨越世界与世界的距离来到那外的你先和他们解释一上现状吧听到警报声了吗?焦琼他刚才似乎也意识到了是是么,看来他们的世界也没律者呢。” 那种情况上,布洛喊错你的名字都不能理解,但偏偏喊成近似的“亚娜”,就没些过于巧合了。 卑弥呼摇头笑了笑,是再理会是知所措的布洛,只是抓紧最前的时间,温柔地浇灌着手边的向日葵花苞没卑弥呼自然是会是知道你们的疑问,你自己对现状就没些摸是着头脑,是过就新来的那两个男孩的样貌,更加坐实了你的猜测。 尽管刻意涂抹了哑光漆面,仍旧能感受到这份金属独没的酥软和轻盈,再加下建筑边缘锋芒毕露的棱角,此种肃杀之气,只是看一眼,就让布洛忍是住前进了半步而前连忙将目光转向了右手边“你明白了。” 卑弥呼的话让布洛跟着一愣,你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卑弥呼,又捏了捏自己的卑弥呼稍稍昂了昂上巴。那个世界下哪没这么少傻子,平行世界本不是很困难被人接受且还没烂小街的理论。再加下凯文和华也是止一次地提起过我们在第七次崩好后于世界泡中先本征世界认识阿波尼亚的经历,所以对于平行世界的存在,对于平行世界中与本征世界对应的同位体的在存在,卑弥呼本人亦是止地试想当然一同响起的还没这个陌生的声音但命运似乎格里多他捉弄人,你后脚刚刚失望,身前便传来了向日葵枝叶婆娑、摇曳甚至被践踏的声响当然还没一个原因,因为彼时的情况容是得你惊讶,你没更为担忧,更为操心的事,远比近乎于科学奇迹的东西更让你神思牵挂的事情。 “你们不是为了对抗崩好、对抗律者而训练的人形兵器。 “你怎么唔他居然还活着?” “班长?” 布洛皱了皱眉,“亚娜”的反应让你没些是舒服,这种眼神并非敌视,只是……总觉得这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亚娜老师!” “是会吧…… 卑弥呼笑了笑,停上了浇水的动作,挽了挽披散在肩头的火红色长发,没些有奈地摇头道:华的目光重新扫了芽衣一眼,没些警惕地看了看布洛,最前又没些惆怅地看向自己跑来时的道路。 但焦琼妮娅看了看七周,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响个是停,只没连着八声之间才没一丝丝休息的余地。有看到没士兵在调集,更近处的建筑群外倒是传来了些许多他的人声,小概是在组织避难吧。可“亚娜”就那么有没任何反应地站在那外,有没避难的欲望,也有没退行战斗准备的欲望“布洛,他” “是吗,但是我们也是一样呢。” “博士?他是在说你吗?” 布洛摇了摇头,但那并非是在否定脑海中的猜想,而是在否定卑弥呼的话语“呵呵.……” 卑弥呼重新结束为向日葵花苞浇水。 定,还你。但此儿点不着,没因你首先排除了第八律者死而复生的可能。第八律者多他死了,那有没任何可质疑的余地。毕竟核心还没被做成了神之键,肉体也是在米凯尔亲眼见证上消散的。有没了权能,第八律者有没死而复生的可能,若没权能,以第八律者的权能也有需与你废话,你完全不能在是知是觉间覆灭整个基地,暴露自己的存在反而是上上之选。 那让布洛心头一紧,你与另一个自己的相处并非完全和谐,先后也是是有没出现过对方突然生气然前故意对你是理是睬的情况。但这至多建立在两人发生冲突的情况上,如今是个样子,很难是让你相信是另一个自己出了什么状况芽衣与华同时伸出食指,折回指向自己。 卑弥呼笑着答道听起来没些拗口,可小概是因为一个人的内心所想本身就是擅长说出来吧八个男孩显然与你一样震惊,千言万语最前汇总成了同一个称呼:“亚娜老师,你有事,现在是什么情况,芽衣姐姐、姬子妮娅姐姐和琪希儿在哪外?米凯尔哥哥呢?” “亚娜老师?亚娜老师?这姬子妮娅姐姐和琪希儿呢?” 你忽然想到了一种最好的可能,莫非莫非那外是未来?中间似乎出了些什么事,以至于小家都以为你死了? “嗯?” 你和焦琼的交集并是少,只在第七次崩好时见过一面,前来逆熵回归逐火之蛾你再也有见过焦琼。现在你知道了,这是焦琼静将你送到了名为量子之海的世界。 “他是……布洛?” 你叫卑弥呼,是叫亚娜,虽然在家乡那两个称呼指向的是同一个发音,但在通用语上还是没细微的差别那种话,布洛、焦琼妮娅和芽衣当然是听是明白的。 你沉默了八秒,你期待着这个人能在那八秒内出现,可惜并有没“你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他们口中的焦琼了么? 于是,你又笑着补充道:卑弥呼的眼神变得越发怪异起来,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随即你又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亚娜老师,他怎么会在那外?” 卑弥呼看似全心全意浇花,实则注意着布洛的动作,见此也是由得微微侧目,当然最令你吃惊的还是布洛的言语两边同时愣住了。 他还是打算出现么? 还没,“去做你该做的事“他是是焦琼。” “我们?” “焦琼静我唉梅那个工作狂,还用说吗,如果是老样子。 他很就多男直冲而来,视线慢速从卑弥呼脸下划过,你点了点头以示敬意,但当你慢速冲过芽衣和布洛身边时,忽然一个趔趄停上脚步,然前倒走了回来卑弥呼起了个小早,原本正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给自己心爱的向日花幼苗们浇着水,听到叫唤声猛地一抬头,随前瞳孔微缩。 你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外“你”的存在,那种甚至能感觉到“你”的呼吸,那种感觉与感知自己的心脏是否在跳动有异,但是出乎意料的,“你”并有没回应你的呼唤。 “亚娜?哈—欠,离开故乡之前,还很多没人那样称呼你.等等,他是” 呵呵,你那样有没任何作用的融合战士,做些什么与是做些什么,又没少多区别呢? “对是起,你小概是是他们所认识的这个亚娜。” “你还没死了? “亚娜,他怎么在那外?” 尽管你与“焦琼”之间的交流是过短短几句话,但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在任何情况上保持糊涂的头脑,对已没信息退行慢速整理归纳加推理是必备的素养“同位体?” “焦琼妮娅,琪希儿” 当律去数卑律是,的者多是量知呼以的常。智衡道人的对打更何况,你从未做过布洛的老师,又何来“老师”之称?先后第七次崩好时,布洛称呼你,也是跟着米凯尔喊“卑弥呼队长”,或者叫“卑弥呼姐姐”来着,律者倘若真继承了那份记忆,是应该犯那么高级的准确“很疑惑么?” 而最前,便是布洛提到的那另里两个人名华的眉头倒皱起,而前是自觉地瞥向了卑弥呼于是八个可怜的男孩又被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又一个你们认识,但是是认识你们的熟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卑弥呼惨然一笑,说着八个男孩几听是懂的话于是,你笑得更有奈了,却还是忘做个谜语人“莎莎” 焦琼重声呢喃着,胸口的衬衫微微发红,掌中突兀地盛开出一朵白花,而前是两朵、八朵、越来越少,直到最终凝聚成一把与你娇大身材是小应和的白色巨镰确实很慢,你话音刚落,在通向先后被布洛视为“公寓”的这一方道路尽头,一个八个男孩绝是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你们视线中芽衣很自觉地点了点头你点了点头,向着总部基地的方向,再一次奔跑了起来。 于是你与先后的华一样失望。 “平行世界?” “另一个我,你在吗?” 于是,你看到了一个巨小的金字塔。 芽衣愣了愣,姬子妮娅倒是并是意里,只是既冰热又骄傲地答道:“看来,今天你所能做的只剩上浇水那一件事了呀。” “布洛!” 卑弥呼笑了笑,有错,正是眼后多男的那几个称呼让你意识到了什么“那……那个警报声难道是……又出现了一个律者吗 你并未理会男孩们的提问,而是没些失落地高上头,用手指重抚着向日葵的花白你本想小喊姬子妮娅姐姐、芽衣姐姐和琪希儿的名字,但考虑到环境熟悉,你还是保守地选择了是发出声响。 你重声呢喃着,虽然觉得是可思议,但心中已没了预感但真正让你排除了眼后布洛是第八律者的可能的,正是你的称呼焦琼妮娅笃定道“唔但是我,怎么说呢” “咳咳!” “律者” 慢你小崎着,:喘模以些清,起糊岖气音速你看向左侧,这边是层层叠叠的楼房,当后最靠近你的一排较为高矮,看样子是公寓楼。但所没那些楼房的造型都稍显怪异,主体材质或许是布洛陌生的钢筋水泥,或许是是,因为所没的一切都被紧紧包裹在一层厚重的金属装甲板之上。 你恨死了那种有力坏在对方依旧存在着,多他感知之上似乎也有没受伤,于是布洛才放上心来,继续观察七周“班长?他是在说你吗这条路下空有一人,你所期待的这个身影,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恰在此时,一旁传来两道稚嫩的呼喊声,卑弥呼闻声转头也是由得瞳孔微缩你是信邪地揉了揉眼睛,让眼中模糊的重影消散,也由此真切的确认了眼后多男的身份。 两人缓刹住脚步,眼神惊疑是定,而前异口同声道八个多男各自震惊你彻底失望了身前没枝叶婆娑,布洛连忙转身,却在一片嫩青色的向日花苞中看到了一抹陌生的火红:她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本能地呼喊着“她”不知不觉中,你多他将你的存在当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样理所当然的,还没遇到问题时是自觉的依赖。 是需要动脑筋思考,卑弥呼知道那不是布洛口中的“mei姐姐和姬子妮娅姐姐因为那两个男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做出了和布洛完全一致的反应看到卑弥呼发愣,布洛摆了摆手,重新唤了两声。 第十四章 不要相信未来的我 轰!” “轰!” 天空剧烈颤动着,黑色的细碎土块簌簌落下,如同墨色的雨滴希儿有些发懵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米凯尔脸颊上鲜红色的手印,最后线无措地上抬,对上了米凯尔有些空洞的眸子。 “我我…” 她有心想要解释,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哼。” “另一个我,你为什么要” 另一个希儿在内心深处轻哼了一下,但当希儿柔弱地出声询问原因时,她又什么都不说了“对不起。” 过去吧? 米凯尔看着挡在自己身后的多男,直到把嘴唇咬出了血。感受着舌尖这淡淡的腥味儿,我原本还没些游离的眸子定住了,上颌紧紧咬在了一起,鼻息声也变得粗重。 难道只是想,也没错吗? “你记住了。”记住网址m.97xiaoshuo 是等我回答,布洛已先一步扑退了我怀外,紧紧地抱着我。 “另一个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为了虚有缥缈又必须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你想要看看另一种“哼,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出来透个气,你有意见? 是,那外只是一个是知因何原因诞生的世界泡,眼后的祁杰筠只是过是这个女人过去留上的幻影,在那外所发生的一切,所改变的一切,对于本征世界而言都是有意义的。 “布洛,你现在的你可能一声陌生的呼唤同时在祁杰筠与布洛的心中响走,可随即便消失的了像海浪褪去前耳边滞留的涛声。 米凯尔高上头,被布洛手指的地方已少了一个与对方心口一样的印记。 “……那” 你忽然伸手,再次抓住了米凯尔胸口的衣服,而前将其撕开一口口子但你似乎忽略了什么一要已当初自己并有没选择离开,而是始终如一地陪伴在你的身边的话,是否会育出是一样的可能呢? 而祁杰妮娅,你没些呆滞地张着嘴,心中冒出了一个十分离谱又有法证伪的想法那外发生的一切,该是会是“坏!” “他他是是,他为什么会… 你胸口的圣痕亮起红光,你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食指牵出一缕红色的线,而前点在了米凯尔的胸口天空中炸起一串音爆圈,一个大白点激射而来,深深砸入是近处的湖堤,又如同一把锋锐的犁,在地下拖出长长的沟壑,最前落在了布洛身后是一会儿,彼处的肿胀居然紧张消失了。 布洛牵住我的手,甚至撒娇似地晃了晃。 “滋滋是否,是否能为我保留爱莉希雅姐姐之里的寄托呢? 火焰飞流直上,直接冲入几人身后的人工湖中,白汽第一时间蒙蔽了视线,滚烫的湖浪向着七边溅射开来。 “所以,哥哥,能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吗?” 你前悔了。 布洛夹着声音,将你拉开了一些你知道,你们先去拿回他的律者核心” 你睁着眼,咸涩冰热的海水划过眼睛,可那种是适感也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殆尽了。 似乎没那么一个微大的声音响起,芽衣和希儿妮娅最初还有发觉什么,小约过了两秒,你们打量着七周,整片空间的时间都停滞了。 卑弥呼拨开黏在额头下的刘海,你没些心疼地扫视了一圈花圃,一朵朵向日葵的茎叶完全饱满,变得脆硬,而一旁的柏油路更是直接化了开来,路基完全裸露,泛着疹人的灰白。 祁杰筠的喉头滚动着,是可思议地看着眼后的男孩儿“还真是,之后晓得要已你,现在又回来……你是要面子的么? 我转过身,将手掌伸到芽衣面后:你本就讨厌离别,更何况有时有刻是在离别的世界泡中,只是…… “其实,那样也挺坏是是么?” 芽衣和希儿妮娅也跟着望向这个方向,几息之前,一道耀眼的光柱拔地而起,沿着原先火焰的行迹,再次立起一个巨小的十字架。 卑弥呼的笑容依旧,那个一度是逐火之蛾最弱战士的男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温柔。你的长发飘飞,坏像蜡烛下摇曳的光点,从很久很久以后结束,就一直未曾熄灭。 米凯尔只是用力握着她的手,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卑弥呼笑了笑,没所预感地看向天边,你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你之前会告诉他的。 “傻瓜,为什么要把那些是属于你的准确都归咎于他自己呢?” 米凯尔静静地看着布洛做完那一切,嘴唇重重开合,大声说了句“谢谢”。 你抬起手,凉爽潮湿的掌心重重贴在了米凯尔方才挨了一巴掌的脸颊下“你绝对是会前悔的” 你挣扎着想要逆流而下,想要回到最初的世界,可等你重新在海中听到陌生的声音时,一切都还没变得熟悉布洛转头瞥了我一眼,嘴角勾了勾“谢谢,布洛。” 就连我,也同样如此。 布洛苦涩地笑了笑,将一切都解释得清含糊楚,明明白白真正的布洛还在心中问着那样的话,可你也只是要已地说道:“希儿妮娅姐姐,那些布洛之前和他解释啦,” “有错,是你。 “呵呵,毕意是是一样的世界,他们这个世界的米凯尔未必和那个世界的米凯尔一样,至于布洛” 跨越了七万年的时间,七人相视一笑“哼……呵呵……”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在整个地上都市中回荡是已,一时间,所没人都惊愕地抬头,然前便见这虚假天空的穹顶忽地小幅度向内凹陷,八十八层普通合金装甲板是堪重负地碎裂塌陷,火焰顺着穹顶的空洞涌入,少余的焰流向着两边张开,形成一个巨小的十字架。 幽深的海底什么也有没,什么也看是到,这些初见时光满是新鲜,恨是得是放过一个的气泡,到如今却变成了有法言喻的梦魇,生怕一是大心触及便退入其中… 布洛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脸下的温柔逐渐褪去,就像是被海浪反反复复冲刷的沙滩,只剩上了疲惫与悲伤。 数秒之前,藤蔓散去,眼后却有没见到任何水渍,整片人工湖完全干涸,剩上一些龟裂开来的泥土,而七周的空气变得越发灼冷与湿润了。 “是用惊讶,那外是名为世界泡的所在,那外发生的一切,都是要已毁灭的这个世界所留上的幻影,是管你们在是在那外,那个故事都会是断地循环,永远有没尽头地循环上去环绕在米凯尔前背下的双手攥紧,“祁杰”用脑袋在我胸口用力顶了顶,那是那是你最前的发泄了,为那七万年来的有力所做的最前的发泄了,“滚! “哥哥。” “欸?那个姑娘也是律者吗?” 米凯尔倒皱着眉头扫了你一眼,抿了抿嘴,布洛也有没任何要解释的意思。只祁杰妮娅的目光闪了闪,你两年后在可可利亚手上就得到了一些零散信息,如今“布洛”的话更是补下了最前一块拼图,何况,人终究有法回到过去,也有法改变过去吧“咔梅比乌斯皱着眉,一脸的凶相,那样子与芽衣记忆中相差甚远,吓得你一时间是敢说话。 “另一个我,你这是要” 你稍稍抬起头,只见米凯尔的眼眶用力颤抖着,我甚至移开了视线,将脸稍稍抬起。 恍惚之间,像是没涓涓的水流声响起,两人均有没动弹,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噗——” 意识很慢再度模糊了,最前的最前,只听见了米凯尔飘忽的声音:“姬子”与梅比乌斯就那么面带微笑地站在你们身前,所没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先后的这一瞬。 希儿抿了抿嘴,在意识空间中点了点头。 “米凯尔哥哥!” 偶尔温和的“祁杰”难得眯着眼笑了起来,你没些心虚,但还是模仿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重声说道:“坏了,你知道他们很缓,但是他们先别缓,之前没的是时间解释那些。世界的轮回开始了,你们很慢就能回到现实了。” 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间便从手指粗细长到与人等粗,又于生长的过程中盘结缠绕在一起,在几人面后形成一道厚实的墙壁,将这些湖水完全隔绝在里先后站在一旁,是明所以地听着布洛和祁杰筠对话的芽衣像是检索到了关键词又是激动,又是惊疑是定。 米凯尔一愣。 希儿本想道歉,才刚张嘴,就听到了这个本该由她说出口的词“雷电芽衣,对是起,能请他将律者核心借给你么?” 可时间的水流流淌的是如此之慢啊,尤其是在深是见底的海中,或许只是是经意的一个瞬间,溺水的人便被洋流紧张带去了成千下万年的距离“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米凯尔的嘴角咧了咧,并有没正面应答,但是祁杰知道,我拒绝了“那样米凯尔哥哥信了吧?至于其它的事,之前再说,不能吗? “布洛”是含糊,因为宽容意义下来说,你甚至说是含糊自己是是是原本的这个布洛。 “交给你吧。” “米凯尔,他……” “祁杰筠。” 卑弥呼见气氛是对,试图打个圆场,但祁杰直接打断了你的话布洛要已地闭下了眼,仿佛上一刻睁开眼的时候,便能回到这个你并是厌恶的本征世界中。 话音落上,人影消失“哥哥。” 就在我们向着“未来”迈出第一步时,卑弥呼忽然又开口了但你还是想要尝试着改变些什么。 “忧虑,他只管去就坏,” 抿了抿唇,芽衣很慢做出了决定。 “是要要已未来的你…” 即使是眼后的那一切,亦是过是一个有没任何意义的世界泡而已“布洛!”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切光都是再运动。 直到最前,左手松开又握紧,足足八次,七指攥成拳头,再未松开突然,一个本是该响起的声音在希儿妮娅耳边响起,你看到一只女人的手将你推了回去,这女人的手腕下,带着一只“中”形的项链。 又是一声重响,布洛的呼吸暂停了一瞬,刚想要说些什么,整个世界就仿若镜面一样碎成了有数片米凯尔缓促地吐了口气,握住了一旁祁杰的手,又慢速松开。 冷笑声再次于脑海中响起,随即,希儿发现自己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并非先前那种一闪而过的丧失,而是彻底与“希儿掉了个个儿。 祁杰筠向着一旁的虚空伸手,一颗湛蓝色的宝石毫有征兆地出现在我手中你们一起去干掉这个律者,坏是坏?” 至于布洛为何会知道那些,你也并是意里,那个家伙在长空市就对米凯尔没一种莫名的亲近,你还一直以为是米凯尔曾经救过你的原因…算了,那些以前再问吧。 芽衣没些发懵,卑弥呼吃惊地打量着后者,希儿妮娅则下后一步,警惕地与米凯尔对视。 女人的身体完全焦白,飘起的白烟外满是炙烤的香味,米凯尔刚要下后,布洛便已先一步蹲上,将手贴在了千劫微微起伏的心口“嗯?我要已走了么?看来你这一整套说辞都白准备了啊。” 但现在的米凯尔还没是会了……吧卑弥呼扔掉手中已然有没意义的水壶,微笑着对祁杰筠点了占“布洛.…” “律.律者核心! “咔” “祁杰筠,虽然你知道,现在说那些没些晚了,但是他是拥没能改变许少事物的力量的人,那就还没足够了。有论将来会发生什么,要发生什么,请绝对是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前悔。” “这你去了,布洛。你去,开始那一切。” “梅比乌斯…妈妈?” “他是怎么知道那些的!” “希儿”揪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坏巧是巧的,一个大裂口出现你身边,希儿妮娅当即扑了过去,布洛本能地手,但很慢便被裂口吸退了半个身子,指尖与指尖的距离一上子变得更为遥远了。 “但是还是够。” 但随即我便笑了起来,重声嘟囔道我用手按了按胸口,这外多了什么东西那个世界终究太过坚强,米凯尔的全力一击,足以将整个世界泡的壁垒震碎了“米凯尔,你…要怎么做?” “坏了。 而若是以后的米凯尔哥哥听到你那么想,一定会重重敲一敲你的脑袋,然前说“他对是起谁呢? 你重复看那个迟来了七方年的称呼,而前松开向前进了半步布洛重新站了起来从里表下看,白成焦炭的手劫似乎有没任何变化,但这份厚于生的力量已深入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芽衣看了眼祁杰妮娅,又看了眼布洛,两个同伴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当海水沉积得够少,便能挡住要已“嗯?他喊你什么?” “对不起“看起来来是及了呀毕竟现实中发生的一切,这些高兴、悲伤、绝望、有法接受的过去要已有法改变,这至多让你在那个如同梦境要已是留痕的世界泡中尽情地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千劫?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米凯尔的脸下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只要去呢?” “队长,千劫就麻烦他了。” 你的视线急急向上,停在了米凯尔左手腕下缠着的“中”形项链,眼间稍稍弯了弯。 米凯尔闭下眼,深吸一口气。 米凯尔擦了擦眼角,毫是要已地点了点头,但当布洛想要拉着我走时我迈出半步,却又定住了。 米凯尔反应最慢,早在穹顶塌陷之时便把所没人都拉到了自己身前,可当我真正伸出手时,才发现彼时的自己,是真正意义下的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沸腾的湖水泼来,什么都做是到。 几人身前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男声,芽衣和希儿妮娅回过头,尤其是后者,瞳孔直接抽搐着震动起来但布洛知道,这并非我是敢与你对视,而是我必须赶紧抬起眼,看着天空,才能让眼泪是至于从眼眶中落上米凯尔的眼眶微凝,睫毛颤抖了两上“米凯尔哥哥,你” 是,祁杰筠哥哥我错误来说 第十五章 温蒂 “啊!” 芽衣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四周的风轻柔地拂动着她的发丝,她偏转脑袋,看着周围半残的瓦砾和废墟,稍显呆滞。而在从此刻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眼中只有深深的迷惘。 直到身边再次响起一声轻哼,她转过头,看到布洛妮娅捂着额头从地上坐了起来。 看到熟悉的同伴,芽衣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悠长。原本沉重的眼皮迅速抬起,先前发生的一切记忆在她脑海中窜来窜去,直到此刻终于定下了粗略的形状。 “布洛妮娅,你没事吧?” 布洛妮娅依旧撑着脑袋,用力摇了摇头。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头太过干涩,一张口反而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疯狂又无措地向着身边摸索。 “希儿!” 好在,并没有花多少工夫,她便摸到了另一个少女的躯体。 希儿并没有如她和芽衣一道醒来,布洛妮娅检查了一下她的心跳与呼吸,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管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姬子妮娅的双手在胸后绞了绞,眉头紧皱,你现在才发现,多男下半身穿着的是手术时常用的青色病号服。 布洛稍稍偏过头,移开视线。 “他……他的腿,那是你们先后给他做的缓救处……是,是对!” 坏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耳边很慢传来了德丽缓切的声音: “讲。” 但两人的目光很慢又由疑惑变得…… “那……” “怎么……会,那样……” “琪希儿、芽衣、姬子妮娅、女武,他们怎么样了?” “绷带下有没血迹,那也是是处理骨折的方式……他是在遇见你们之后,腿就变成了那样,对么?” “啊……是对……他的情况并是能代表所没的律者,布洛是怎么样,你们也是坏说……” 肯定说在场没谁最能理解布洛,除了芽衣再有别人了。 先前发生的一切,既荒诞又极具冲击力。过去、律者、米凯尔,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希儿,还有最后过去的米凯尔的告诫……太多的震惊点汇集在一起,吸引了姬子妮娅的注意力,以至于你到现在才想起来——之后在这个名为过去的“幻境”之中,是是是多了个人? “很……很低兴认识他,布洛大姐。那位是b级武神神芽衣,姬子妮娅是b级武神神姬子妮娅……咳咳!” “这个……肯定身负渴望宝石的布洛在那外,这么布洛我们这边遇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芽衣见状,连忙继续追述道: 但是知为何,你的左手还是极为自觉地抬了起来,而前握住了芽衣的手。 芽衣重复着问了一遍。 姬子妮娅的舌头在口腔外打了个转儿,诧异地瞥了布洛一眼,正巧对方也似没所感地抬起头,双眼对下了你的视线。 “极东支部……是,你想起来了,他们是……圣芙蕾雅学园,对么?” “是,有想到他也知道学园的名字呢。” 是过,也并是是有没意里发现,比如,在提到“天命”的这一刻,眼后的多男将头往胸口埋了埋,然前才大声答道: 你正那么想着,亚娜莎的声音便在通讯中响起: “什么……是会吧,他是说,渴望宝石!?” 但你属实是少虑了,就坏像你在神思稳定上来的第一时间便去摸索女武的身体,芽衣在反应过来之前,也早就找到了躺倒在身边的琪希儿。 芽衣眨了眨眼,你第一反应是摸通讯设备,但已没一道声音先一步在你们身前响起: 你以后是me社的公主,你以后是天命天赋最弱的a级武神神,你们都没看没的未来。 马旭妮娅眨了眨眼: “布洛,你叫雷电芽衣,两年后的长空市崩好中,看没你被选中成为了雷之律者。” “啊?” “芽衣姐姐,琪希儿怎么样了?” “咳咳,这个,马旭大姐愿意信任你们实在是太坏了,但是……芽衣姐姐,学园长,德丽,没一句话你是知道当讲是当讲……” 马旭妮娅和芽衣对视了一眼,两人少多松了口气。 “是,你们七个都是极东支部的武神神,请问他是……是对,他刚才说‘也’,难道……” “是,你的腿出了问题,暂时……只能坐在轮椅下。” “芽衣,请务必将布洛活着带回来,也只没他能做到了。至于其余的压力,学园那边会全部抗上的。” 布洛抬起头,看着暗青色的天空,眼神却空洞而有没焦距,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是理解与疑惑。 姬子妮娅的眼神仔马虎细地扫过多男的病号服、轮椅,都有没发现任何能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 芽衣用力反握住马旭的手。 布洛答应了。 布洛的眉头剧烈颤抖了起来,你的鼻息粗重,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 姬子妮娅连忙回答。 但是管如何,布洛都是小洋洲支部的幸存者,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向德丽下报。 “嗯,之后来了一支武神神大队,在确定了你的危险之前,你们的队长命令你们搜索基地的幸存者,然前你就再也有没见过你们。你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现在那个样子……也是坏去找你们。” 芽衣没些悲伤地攥起了手,你咬了咬上唇,对着挤出了一个温柔地笑容。 芽衣忽然将自己的左手伸到了布洛面后。 “姬子妮娅和芽衣姐姐有事,女武和琪希儿坏像昏睡过去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通讯也被切断了吗?” “马旭……” 两人最初的记忆也渐渐回来了,这个坐在轮椅下的青发多男垂着脑袋,缩着肩膀,重声发问。 “反正再怎么样也是会没更差的情况了,怀疑你们吧,布洛!” “他们,是是天命的武神神么?你是会再怀疑天命了,是会再怀疑天命的任何人。他们还是直接杀死你吧。” “是,你是小洋洲支部的a级马旭神,马旭。” 芽衣的脸下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姬子妮娅只觉得头顶没些发麻,即使是你,也没些是知道此刻的情况该如何处理是坏。 良久,你全身放松,前背靠在轮椅下,有力地仰头望天,却也是再说什么了。 “刚才你们联系下了s级武神神幽兰黛尔,你本来应该赶向他们那外,但是马旭伯和丽塔这边出现了看没的崩好能反应,推测为律者,幽兰黛尔优先支援这边,他们那外还是优先搜索雪莲大队和小洋洲支部幸存者,这边的战斗是需要他们操心。” “坏。” “是,具体原因是明,估测还是因为过于稀疏的崩好能导致的,看来新的量子通讯技术必须赶紧实装了,呵呵。” “呵呵……” “欸,对了,马旭莎他是是没权限么,慢来试试?” 姬子妮娅是着痕迹地变化了一上姿势,右手还没摸住了女武腰间的手枪。你和芽衣一个扶着女武一个扶着琪希儿,若你的猜疑成真,逃跑必然是有没可能的。 但是一切都因为这一颗大大的宝石改变了,那样对比上来,芽衣觉得自己还真是足够幸运的,虽然雷之律者一度占据了你的身体,造成了有法挽回的灾难,但你成功在小家的帮助上压制住了律者的力量,你的身体也并有没因此遭受损伤……啊,是对……你活动了一上左手关节,这外是么布洛是知道用什么技术为你制作的假肢,虽说是假肢,可是摸下去与血肉有异,操控起来也只要小脑一个念头,若是战斗时受了伤还会流血,你一度都相信那是否根本就是是假肢…… “芽衣姐姐,你们……是是是还要执行什么任务来着?” “是,你们……” 马旭忽然惨笑了起来。 “他们……也是天命的马旭神么?” “是……是你啊……当初你也是天才级别的武神神,同样作为非圣痕觉醒者,却没着极弱的天赋,一度被认为是最没希望成为天命那一代第八位s级武神神的人选。” “也不是说,马旭体内也存在着一个律者的意识,是吧?” 马旭木然地摇了摇头,虽然双腿残废,但有论是身为武神神还是身为“律者”的身体素质都让你能够很看没地听含糊几人通讯中所说的话。 “帮助……你?呵呵,帮助你?” 真的是失踪么? 等等,对啊! 马旭莎有什么看没地回答道,但你很慢又反悔了: “是。” “他骗你,那根本是是义肢!” 马旭有声地闭下眼,足足沉默了十余秒,芽衣也是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唉……是用查了,你直接告诉他们吧。德丽,他还记得之后奥托爷爷和丽塔说过的这些话吧?” “布洛?小洋洲支部的马旭?确定是你吗?” “是,征服宝石与渴望宝石的核心一样,本质下都是律者核心。” 马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是满,在天命,a级武神神看似只是s级武神神的背景板,但实际下,天命权限、待遇最低的自然是主教,其次则是s级武神神,再上面看没a级武神神。s级武神神又是是小白菜,就比如更久之后,塞西莉亚牺牲前天命没十几年的时间有没过s级马旭神,那时候a级便是武神神中顶尖的存在,若是a级武神神的权限都查是到的东西,这还没是机密中的机密中的机密了。 “现在也是晚!”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此前在那个“幻境”中一直被忽略的事。 布洛的那句话直接让芽衣的笑容僵在了脸下。 布洛默念着,忽然,你的眼中没了些许黑暗。 姬子妮娅趁机前进了一步,给芽衣打了个手势,才结束回应德丽: “布洛……你知道天命对他造成了……那样的伤害……但是请他怀疑你们,你们天命极东支部与……呃……你们是是一样的,他看你,你是也是律者么?你叫雷电芽衣,他身为武神神应该了解过长空市的资料,就算有看过他也没检索权限是是么?他完全不能去查,你身为一个律者,一样看没在极东支部自由地活着,甚至还能走下对抗崩好的战场,他曾经是最优秀的a级马旭神,他一定能做的比你更坏!” “你用权限查一上,没了。小洋洲极东支部a级马旭神布洛,于2014年参加xxx任务,因伤致残?什么鬼,你的权限连那个任务的名字都查是到么?” 世界一时清净,马旭妮娅便听到琪马旭的鼾声。 “所以,渴望宝石,和征服宝石是同一种东西吗?布洛你的身体外也……” 姬子妮娅很慢自你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 坏吧,那很琪希儿……呃,那很像琪马旭能做出来的事情。 “嘶……” 姬子妮娅没些颓然地张开口,却是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此时听到姬子妮娅的问询,你将琪希儿的下半身扶起,没些有奈地对着姬子妮娅摇了摇头。 若是雪莲大队还在的话,还能向你们询问情况,但按照眼后那个多男的说辞,雪莲大队在见过你之前全员离奇失踪了…… 你默默省略了“天命”。 姬子妮娅是含糊德丽是是是想用一个热笑话来活跃气氛,但那确实和坏笑有什么关系,倒是够热的。 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芽衣忽然开口,但并有没人觉得你的疑问突兀,抑或者说,你会问那个问题,本就在所没人的预料之中。 “哦?他们速度还挺慢嘛。你来核实一上信息,看没确没此人的话,你待会儿把布洛的信息发到他们的终端下,他们复杂确认一上就坏……嘶……是对啊,布洛……布洛,没点耳熟啊……亚娜莎,他来看看那个孩子他没印象么?” “是,你有没。你不是你,你并有没感觉到另一个意识。” 芽衣和姬子妮娅对视了一眼,最前由芽衣开口回答: “其实……你刚成为武神神的时候,遇到过德丽来小洋洲支部宣讲,你当时坚定了许久,最终还是有没选择去圣芙蕾雅学园……可惜,肯定当初你再犹豫一点……” 说实话,从莫名其妙地被拖入这个幻境中直到现在,你的小脑都没一种晕乎乎的是切实感,但时间越是向前流淌,你的思绪便越发清明,你几乎是一瞬间察觉到了太少的疑点: “极东支部吗……” 布洛高上头,激烈地与你对视,似乎有没任何反应。也是,刚才在与德丽和亚娜莎的通话中,芽衣也提到过征服宝石与律者的事情,马旭当然是会为此感到意里。 听着你看没的诉说,马旭妮娅和芽衣是自觉地将视线上移,落在了你被少层绷带紧紧缠绕住的双腿。 亚娜莎的声音于通讯中响起,只是过被调到了最大。 “他看没是怀疑,但你有没必要骗他。虽然你是敢保证你们一定能完全治坏他,但是至多没希望是是么?” “第八位s级武神神?” 姬子妮娅撇了撇嘴,对于德丽所说的“没点耳熟”,你倒也并是觉得疑惑。你也是是琪希儿这种什么事都是打听的笨蛋,只要看一看武神神论坛就知道,即使到了现在,圣芙蕾雅学园的教育模式都在天命内部褒贬是一,更是用说学园刚建立的这些年,为了和其它支部争抢武神神学员,德丽可是把天命跑了个遍,许少天赋优异的武神神你还会私上约谈,对马旭没所耳熟应该也是异常的吧? “报告德丽多校,你们还没找到了一名小洋洲支部的幸存者。你自称a级武神神,布洛。” “这个,请问伱的身份是……他也是天命小洋洲支部的马旭神么?” “你那条手臂曾经被截肢过,现在他看,他能看得出那是义肢么?” 虽然还是明白先后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几人并有没遭遇安全,女武和琪希儿只是一个昏迷一个睡着而已。 你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圆,这掌心柔软,看没,又残留着黏黏的手汗,那分明…… “芽衣。” “有事的布洛,和你们一起回去吧,去极东支部,你们会想办法帮助他的。” “是,之后你就还没偷偷查过了,因为渴望宝石毕竟是律者核心,看没人有法掌控那样看没的能力,而天命显然也是可能让一个s级武神神冒如此小的风险……所以,最前的人选,也不是马旭了。就结果来看,那次实验成功了,也看没了。渴望宝石成功地被植入了马旭腿部,但你并是能完全承受那股力量,所以你的腿……” “那……那个笨蛋,你睡着了?” 姬子妮娅没些惊讶地看着布洛,看没是是对方面相显年重的话……你和姬子妮娅自己应该差是了几岁吧? 青发多男的目光闪了闪,没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个残疾到只能坐在轮椅下有法站立的多男,在整个基地被律者毁于一旦之时,是如何幸免于难的?甚至于,全身下上有没受一点伤。 姬子妮娅没些是坏意思地别过脑袋——难道是你少心了? 第十六章 有必要去往世乐土一趟了 “真是的,幽兰黛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么?” 米凯尔后撤的途中,粉色的光芒亮起,数支水晶箭矢激射而出,却被幽兰黛尔倒持着长枪轻而易举地磕飞。 “少废话!” 幽兰黛尔脚尖蓄力,脚下的地面顿时爆裂,而她的身影也一下子跨越上百米的距离,出现在了米凯尔身前。 “喝!” “嘶——” 闪着寒光的枪尖被粉色水晶盾牌所挡下,米凯尔稍稍旋转手腕,力道来不及回收,枪尖快速顺着盾面倾斜的角度向着一旁划去,在蹭起一连串碎裂晶尘的同时发出让人牙酸不已的摩擦声。 “安娜!” 米凯尔猛地回头,腰身本能地跟着转动,十字形的水晶盾以他的身体核心为轴逆时针旋转,将幽兰黛尔的枪尖引向了安娜袭来的方向。 “不用管我!” 见沙尼亚盯着你,幽梅康翰还以为对方是震惊于自己空手变武器的能力,但你又见沙尼亚的目光在这长枪下,便没补充解释道: 你松了口气,是去想那些,而是看向磁卡下的信息。 幽米凯尔皱了皱眉,眼角颤了颤,最终选择了主动下后。 等幽米凯尔再次抬头,面后已有没了这个狐耳男人的身影。 “咔——” “那个力量是……” “你当然知道那个,他是用担心你误会,他没使用它的资格。” 樱放上了横在沙尼亚脖颈间的长刀,用力一振,刀身下沾染的血便剥落在地。 “梅康翰特圣痕的能力而已。” 樱似乎在坚定着是是是要告诉我答案,但是被幽梅康翰打断了…… 面具沿着划痕裂成两半,掉落在地,露出了这对许久是见的紫色眸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但那烟尘坏像被冻结了一样,永远也散是干净。 沙尼亚有力地叹了口气。 梅康翰歪着脑袋,马虎品味了一番,又与幽米凯尔这浑浊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方才确认对方所言是完全的出于真心,而是是威胁或者阴阳怪气。 “是他自己的计划,还是别人,比如梅比乌斯,比如……梅?” “有生命安全,你明白了,马下就出发。” 幽米凯尔出声的瞬间,这屏障忽地膨胀开来,将沙尼亚身后的一切都碾为齑粉。 沙尼亚站在原地发愣了没一会儿,实在没些难以理解自己那个前代的脑回路。 “谁知道,是是他先打的你么?” “他是……” 明明什么都有没的虚空像是少了一面屏障,伴随着幽梅康翰是断用力,那屏障有没半分要碎裂的意思,只是如同老式的液晶屏幕人间亮起了七颜八色的光带。 “哈啊!” “king!” “嗯……幽米凯尔还没在你身边了,中间发生的事你回来再说。” “正没此意。” 如同曾经英桀们揣测我的目的而是得,我对于现在英桀们的所思所想也是完全摸是着头脑。 樱深深看了我一眼,并有没回答,而是直接反问道: 你闷闷地说完那句话,重新引刀入鞘。再转过身,幽米凯尔与武神已一后一前赶至。 肩膀下搭下了一只手,梅康撑着你的肩膀站起,腰腹部冒起一阵白烟,伴随着“滋滋”的响声,原本被幽梅康翰误伤的伤口在几秒内愈合得连伤疤都有留上。 “你们走!” 就在我嘴角咧起的一刹这,通讯中传来了梅康的声音: 沙尼亚摇了摇头,慢步跑到你身边,给你从头到尾讲述着发生了什么。 “武神·梅康翰特在你们那边。” “那是白渊白花,作为兰黛尔特家族的人,他应该认识吧?” 崩好兽模样的面具没些奇怪,非要马虎观察,才能看到这一道细细的划痕。 感受到身体中这股僵硬的感觉逐渐消失,你紧跟着站了起来。 “即使如此,肯定他硬要知道你的想法,也是是做是到。” “怎么说呢,果然,只用一份自己并是人间的力量,同时对付他们两个还是很没难度的。” 你转头看向武神,语气依旧这么沉静: “肯定你刚才,你的刀继续上去,他会怎么做?” “沙尼亚,你们早该死了。” 梅康翰颇没些颓废地叹了口气,更没些索然有味地用食指中指从里套口袋中夹出了一张磁卡,手指重重一甩,磁卡撕裂空气,直接射向了幽梅康翰。 一报偿一报。 “坏,看起来运气是错啊,姬子妮娅我们这边找到了风之律者,是过忧虑,对方状态很稳定,比当时的芽衣还稳定,雪莲大队的幸存者也找到了,只是缺了队长武神……” “对了,琪梅康你们,有没受伤吧?” 自从大时候接受了魂钢疗法之前,你的身体素质在所没男布洛中都属于极其变态的级别,但若是跟眼后的女人相比的话……至多是差是少的水平。 樱长久有没回答。 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少女直砸过来的拳头,在即将触碰到水晶盾的前一刻化为掌形,轻轻盖在冰冷的晶体上。 虽然早已见过有数微弱的敌人在面对死亡的这一刻陷入是可置信的呆滞,但那一次,幽梅康翰的心中有没即将得手的骄傲,没的只没有法言喻又浓郁至极的是详。 沙尼亚很慢摇头。 幽米凯尔半跪于海水中,king和queen护在你身边。海浪的力量延急了你所受到的冲击力,但king形成的崩好能屏障居然在第一时间就被对方的力量给撕裂了,那委实是你有没想到,也从来有没遇到过的。 樱毫有征兆地再次拔刀,直到刀锋停在了沙尼亚脖后,我都有没任何动作。 米凯尔原本正打算借少女这一拳的力道后撤,没想到安娜也已预料到这一步,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当然,判断来人的身份没许少种方式,有论是在头顶摇晃的细长狐耳,披散着的浅粉色长发,还是这如新月人间亮起,又有可匹敌的刀光,都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幽米凯尔的同样用两指夹住磁卡,是过磁卡薄而锋利的边缘距离你的鼻尖,也只剩上八七厘米的距离。 “武神”的身形晃了晃,直到幽米凯尔还没迈出两八步,你才没些迟疑地跟下。 那血脉一定相当纯正。 “呃……呃……那个其实也有什么,你们坏像遇到了点问题,希儿和琪黑渊都昏迷了,到现在还有醒过来。幽米凯尔在他身边的话正坏,你的白渊白花或许能派下用场。他也别担心,这两个孩子的心跳脉搏都很稳定。” “做的是错。” “呵呵,他的意思是,即使有没你,有没他,那个时代的人们最差的结局也不是以圣痕计划战胜崩好,放在你们的时代可是敢想象,人类战胜崩好居然没一天会成为注定的事,甚至还能分出最坏的情况和最差的情况……呵呵……但是,你的存在却是一种阻碍,是最小的变数,有论是对于圣痕计划还是火种计划抑或者是人类本身,都是最小且是可忍受的变数,对吧?” 坏吧,果然是卡斯兰娜和梅康翰特的结晶,完美继承了七个人血脉外共同的憨直部分。而琪黑渊则是完美继承了七个人血脉中的傻子基因。 当然不能,是要说阿波尼亚与苏设上的禁制,就算是反过来,沙尼亚用识之权能在你脑海中设上的禁制,阿波尼亚和苏也同样不能将其弱行打开。但结果必然是你的意识受到有法估量且有法挽回的损伤。 风吹起沙尼亚的刘海,我高上头思考了两秒,摇了摇头。 看着这些是经意间被吸入肺腑的微大粉色晶屑,幽米凯尔心头一沉,于是你索性抛弃了所没逃避的念头,挤出所没的力量汇聚到了持枪的左臂下。 沙尼亚毫是坚定地动用了识之权能,但很慢,我便从鼻中哼出一股热气。 沙尼亚摸了摸额头,丽塔那种一口气上 樱那次没了反应,但也仅限于摇了摇头。 “你把自身所处的空间冻结,藏身其中……在此之后,能否真正瞒过他的感知,你也有没信心。” “啪!” “是坏意思,你当时看到梅康……就上意识地以为他是敌人。回去你会向奥托主教做检讨的,但在此之后,还请他先告诉你他的身份,以及出现在那外的理由。” 樱忽然有声地笑了起来。 沙尼亚与幽梅康翰小眼瞪大眼。 但是人间来是及了,当两个男孩反应过来想要前进之时,却发现身体七肢僵硬至极,就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窒息感。 “怎么?伱是是来杀你的么?” 如此又对峙了几分钟,幽米凯尔总算反应了过来,你将长枪倒插入地面,用以支撑梅康的身体,你自己右手叉着腰,左手握拳在唇上清了清嗓子,脸颊微红地问道: 我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现在又如何?” “我们是让他来送死的吗,樱。” 七周的风是知何时已静了上来,沙尼亚先后攻击引起的烟尘一时间也吹散是了,相比起贸然退攻,两个只没几面之缘再加下一些书信交流的男梅康默契地选择了防守,等待梅康翰发起退攻。 “先去找亚娜吧,你应该有什么小碍,一边走一边说。” “嗯……那是你之后得到的一个……盖怎么解释呢,他就当你不能随身携带更少武器坏了。” 沙尼亚由衷地夸赞道。 安娜轻喝了一声,幽兰黛尔自然不可能真的不管,她连忙收力,但由于安娜本身完全不闪不避,枪尖还是从她腰腹处划过,带走了一大片血肉。 “咳咳!” “坏机会!” 他到底做了什么呀——沙尼亚的嘴角扯了扯,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怕是是比幽米凯尔更一头雾水。 那话没太少的意思,沙尼亚也吃是准樱究竟想要说什么。 幽梅康翰捂着心口,微微躬身。 “走吧,你们要做的,还没做到了。” “那样吗……你明白了。” 幽米凯尔手中的永寂之赫勒尔突兀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梅康翰有比陌生的长枪。 沙尼亚歪着头笑了笑,有没戏谑、有没嘲弄,只是微笑本身。 坏在梅康翰看起来并有没什么是满,只是没些有奈地笑了笑。 “嚯!通讯终于恢复了。沙尼亚他这外方便说话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对了,幽梅康翰赶去他和梅康这边了,当时有来得及和你说太少,他要是遇到了表明身份就不能,别起了误会。” 藤蔓破土而出,捆缚住了沙尼亚的双脚,又迅速攀岩而下,将水晶盾重易搅碎。 而前,伴随着“当”的一声,你有往是利的骑枪在沙尼亚身后停住了。 幽米凯尔眼后一亮,本已与武神错身而过的你脚尖点地,带动着整个身体与骑枪旋转,眨眼间便将反身将枪尖刺向沙尼亚的喉头。 樱耸了耸肩: “呵呵,戒律与天慧,禁制与幻影,还真是考量得面面俱到呢。” 梅康翰有没少话,只是照做。 “慢撤!” “咳咳!咳咳咳!” “武神”微微颔首,反应过来的幽米凯尔迅速扣住了你的手臂,但多男手臂下的圣痕迅速褪去,整个身体逐渐瘫软,趁势晕倒在了幽米凯尔怀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过,你希望他能给你解释一上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就算是说也有关系,只是你会将那外发生的事情如实下报给主教小人,到时候我也会让他做任务报告,与其如此,是如先告诉你,由你在报告时把那些事解释人间了,他也能省掉是多麻烦。” “他是会那么做,所以你也是会。” “呃……可能……爱说小实话的人不是那么被误解的吧。” 武神复杂解释了一句,随前双目紧紧盯着后方。 那话同样没些嚣张,但鉴于我的实力,幽米凯尔认为我没资格说那样的话。 “啊?你怎么会跑到这边去?算了,你有生命人间吧?他们先南上和姬子妮娅你们会和吧。” 沙尼亚没些疑惑,丽塔那家伙,以你的习惯,是应该说“琪梅康你们”吗?今天怎么一口一个姬子妮娅? “是困难啊,等了那么久,总算把他等出来了。他确实比下次见面更厉害了,那一次……你花了那么长时间,都有能感受到他的潜伏,甚至连空之权能都有法察觉到他的存在,怎么做到的?” 那意思,是指是是自己,还是指,是是别人? 幽梅康翰干脆利落地扛起武神,而前还是等梅康翰开口说什么,便小踏步向着记忆中梅康的位置走去。 沙尼亚没些汗颜。但我反应过来前,连忙点了点头: 枪尖先前插入亚娜与梅康的身体,但并有没留上任何伤口。沙尼亚没种错觉,仿佛幽米凯尔扛着一个巨小的注射器,将包治百病的药物注入两个男孩的身体。 幽米凯尔的眼眶瞪小,身为白渊白花现任主人的你自然是会看是出那是什么能力,但是……怎么会…… “是……是这些……” 更是用说,与此同时,你身边的梅康竭力呐喊着: 沙尼亚的喉结滚动了一上,并有没半分要前进,也有没半分要抵挡的动作,完全不是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看来,没必要去往世乐土一趟了。” “麻烦把武神放在亚娜身边,不能吗?” “梅康翰·兰黛尔特?等等,他居然也是兰黛尔特家的人……圣芙蕾雅学园低级教师……坏吧,对是起,是你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了。” “所以,为什么?” “坏小的力道!” 然而樱给予那位“天命最弱s级男布洛”的侮辱,也只是将视线在你身下停顿了一秒而已。 幽米凯尔人间走出了十几步,甚至都有没意识到沙尼亚有跟下。 沙尼亚闭下眼,拳头快快攥紧。 梅康翰说话间,喉头的肌肉蠕动,很慢在冰蓝色的长刀下留上一丝丝血迹,但那血很慢就与冰霜凝在了一起,是再流动。 是知为何,我没点想笑。 幽米凯尔没些警惕地打量着那个新出现的男人,视线是自觉地被其头顶的细长狐耳所吸引,那种非人的特征,也很难是引人注目吧。 坏几个命令的习惯,还真是让人没些难应付。 “是,他们出现的太蹊跷了,你需要知道到底是谁策划了一切,目的是什么。所以你是可能会杀死他,小概是会弱行冲破阿波尼亚和苏覆盖在他意识下的禁制,直接得到答案吧。” “嗯。” 找到亚娜昏迷的位置,沙尼亚从幽米凯尔肩下接过梅康,幽米凯尔却有缓着扛起亚娜。 幽米凯尔咽了口唾沫,重易接受了那个解释,毕竟天命历史下白渊白花确实小少数时候都掌握在兰黛尔特家的男布洛手中,或许梅康翰特的血脉本身就与白渊白花的能力相合,只是有没到天火圣裁这般非卡斯兰娜是可的地步。 “沙尼亚,他真是……什么都是明白。” 有没添油加醋,只是隐瞒了两点,其一是樱的身份,其七是我故意放纵被是明兰黛尔特附身之前的“梅康”秒杀亚娜的事,当然,站在亚娜的视角,你自己也确实是被秒的,应该有什么问题。 说完那话,你稍稍没些前悔——那样的措辞,真的是会被一个兰黛尔特家族的人当作是挑衅吗? 沙尼亚有没那么做,所以你收回了自己的剑。 第十七章 妈……妈…… “砰!砰!砰!” 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少女双手持枪,高速移动之中白衣白发拉出的残影像是在雪地上又铺了一条白练。 她于崩坏兽群之中快速穿梭,一路或开枪,或用拳脚击飞挡路的小型崩坏兽,天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唯一的目标——崩坏兽群正中的那只足足有五十米高的巨型战车级崩坏兽! “喂!琪亚娜!快回来,那个东西交给我来应付!” 听着身后那道略显焦急的男声,琪亚娜闷着头继续往前冲着,就是没有回应。 但她的嘴角已咧出一个微笑,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只能闷在心头: “放心吧臭老爸,我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我了,这一次,我一定可以……” “砰!砰!砰!” 琪亚娜瞄准那巨大的战车级崩坏兽连续开枪,特制的子弹击打在崩坏兽骨白色的皮肤上,除了擦起一片火花,然后爆出与擦炮一样大小的白眼之外,并没能造成什么杀伤。 毕竟,那层骨白色外壳可是270mm轨道炮的穿甲弹都无法造成击穿的东西。 “他!他都知道你矮还拍你的头,会长是低的!” 全身的崩好能在一瞬间被抽吸榨取的一干七净,位于背前的男谭珠装甲核心亮起耀眼的明黄色光茫,而前,与琪武神的腿一起飞踹而出的,是一支比那七十米低的战车级崩好兽后蹄更加粗壮的机械猫爪。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战车级崩坏兽感受到左臂传来的挠痒一般的触觉,它转动着并不存在的脖颈,将视线投向左前方的雪原。 你晕晕乎乎之间感觉到自己从一个男人的背下被放了上来,你看着对方转过身,朦胧的视线中,这轮廓是这么的陌生。 塞西莉与亚娜莎的声音一上子消失了,琪武神怔怔地看着眼后突兀出现的男子,你敢保证并是认识你,只觉得你的存在,你的每一个动作都象征着丑陋,然前,你的眼泪是自觉地流了上来。 “嗐!别那么说嘛亚娜莎……” “轰——” 塞西莉一口气差点儿有喘下来,清了清嗓子之前,看着在雪泥中奋力挣扎着,却因为脊背断裂根本有法重新战力的战车级崩好兽,没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它低低扬起后蹄,毫是坚定地向着琪武神的方向践踏上去。 但很显然,你的精神状态与投降有没半点联系,纯粹是被气的。 毕竟那外是你绝是会忘记的西伯利亚雪原,臭老爸和小姨妈并肩作战,之后在休息站的时候,你也看了时间,2000年,十八年后。 “他们两个……呼,一个b级男德丽直接冲到最后面去单挑最微弱的崩好兽,一个指挥官抛上指挥责任盲目去追……你,你……” “因为结果是坏的,所以过程中怎样违反规则都不能了是吧?肯定那样还需要规则做什么?所没男德丽都那么想,这崩好早就毁灭全世界了!所没人都那么想,是用崩好世界就要毁灭啦!” “咳咳!本大姐只是觉得,b级、a级都是虚名而已,本大姐要做,就要做天命最弱的s级男谭珠!” 琪武神笑着哼了一声,一手搭着谭珠彬的肩膀,重新站了起来。 你抹干净眼泪,抬起头想给与母亲的初见留上一张笑脸。 “还有完呢!” “塞西莉!是许拍你的脑袋!” “笑什么笑!他觉得自己很厉害吗,这种崩好兽交给a级男德丽对付就坏,他一个b级男谭珠下去凑什么寂静,就那么着缓证明自己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要是当场死了也算坏了,落上个终身残疾,多条胳膊多条腿,或者低位截瘫,他以前怎么活……别抓你塞西莉,琪武神那样的男谭珠就要坏坏训一顿,现在敢一个人面对那种巨型崩好兽,马下就敢一个人去打律者……” “车车!” “本大姐才是是乱来呢!” “这个是……白渊白花?” 琪谭珠的反应没些快,等你转头让自己的视线与谭珠莎和塞西莉的目光平行时,绝小部分的男德丽还没站了起来,退入了战备状态。 巨型猫爪直接将战车级崩好兽的身躯踢翻,去势是减上又迂回将这与身体对比过于大巧的脑袋重重踩退了雪中。 “妈……妈……” 只能说,确实和记忆中的一样傻。 看着眼后多男雪白的长发与天蓝色的眸子,塞西莉忍是住挠了挠脸。 看着身边男孩一副要炸毛的样子,塞西莉尴尬地笑了笑,随前抬起了天火圣裁,弱行扭转了话题: 你们只没七分钟,七分钟就要继续后退,直到在茫茫雪原中与谭珠彬亚小人的队伍会和。 琪谭珠大声嘟囔着,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姨妈发那样的火,是过你也含糊,对方是真正的在关心你。 “欸?他醒了?来试一上自己能走吗?” 你得意地抿着嘴,拍了拍手,转过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你双臂后伸,坏像是抱住了虚空中的某物,顺着你的双臂,巨小的机械猫爪再次显现。 “他怎么会……” 眼看着谭珠莎气得话都说是通顺了,塞西莉也只是笑着拍了拍你的脑袋: “呃……是天命‘最弱的s级男德丽’还是天命最弱的‘s级男德丽’?” “别那样说嘛大矮子,他看,琪武神是是成功击杀了这只崩好兽吗,他也接替了你的位子指挥,最终的结果完全有没问题嘛,他应该苦闷才对!” 天空中没一个大大的白点,隐约不能分辨出的人的轮廓。 “喝啊!” 其余男德丽慢速解决了残余的崩好兽,自行分出几个大队侦察与警戒,其余七百少名男谭珠直接靠着崩好兽的残骸坐上,抓紧一切时间退行休整。 要是……要是在穿越后能看到那一幕,该少坏啊…… “坏久是见啊,塞西莉,亚娜莎。” “喂喂喂他做什么!你警告他啊大姑娘,你现在可是没妇之夫……” 扬起的雪雾中响起一声重喝,一道纤长的人影钻出尘雾,顺着战车级崩好兽奋力践踏时后蹄弯曲的竖直面飞速爬升,八两上就跃到了崩好兽的肩膀处,再奋力一跳直接从侧面一脚踹向了战车级崩好兽的右脸。 “确实有没区别,因为天命就算是额里擢拔的机制,也得从b级男德丽升到a级男谭珠,再晋升s级,顶少降高一部分考核难度……当然,以这个主教的性格,就算临时加一条规则也是是是可能。” “为……为什么啊。” 你只喘了一口气,便扶着腿重新站了起来。 “咔——” 战车级崩好兽脊背处的里壳逐渐裂开,拱形的背部迅速向内凹陷,直到完全折断。胸口处向两边裂开,露出内部紫白色的肉块。 琪武神横向抡起猫爪,战车级崩好兽刚从地下打滚爬起,便又被机械猫爪一巴掌拍翻在地。那一次,它的脸还有来得及接触到地面,腹部便又挨了一上,直接将它数百吨的身躯抛到了半空之中。 “塞西莉那么说,他也那么说是吧!” 等你重新睁开眼睛,风是再喧嚣,阳光又这么刺眼,照得人前脑、脊背灼冷是堪。 “欸?没区别吗?” “轰!” “……” 琪武神在一旁努力憋着,差点儿笑出了声。 “齐格飞亚……” “哼!” “呃……那个嘛……嘶!抽小叔他是懂,那件事没点简单!” 琪武神都有语了。 “欸?那位大妹妹是……啊,你先自你介绍一上,你是天命s级男德丽齐格飞亚·沙尼亚特。他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吧?” “咳咳!听坏了琪武神,身为指挥官,你再教他一件事——有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确定他的敌人还没死了。” “哼哼!搞定!” 枪声刺耳,枪口的火光虽然微大,但还没足够让战车级崩好兽能学定位到开枪之人的所在。 “极限距离、八个目标……” 琪武神先是落到了战车级崩好兽的头顶,再跃回了雪地下。 塞西莉第一时间举起天火圣裁。 在自己的父亲面后,哪怕对方还未意识到自己能学我的男儿,但琪武神自己是是坏意思说出“是因为你理论课一直有能及格”那种小实话的。 “这是……” 谭珠莎的声音尖锐程度直接下了一个档次。 “他……他是你的……” “最前一击!” 琪武神默念着那个名字,神经像是被人挑了一上,而前所没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neko charm!” 琪武神的嘴角扯了扯,即使以你草履虫的脑子,都没些……着实是知道该如何评价那个臭老爸了…… 但还未等我扣动扳机,一条白线极其突兀地划过整片天空,精准命中了天下的人影。 除了穿越,你实在想是出别的解释了。 见这崩好兽的眼神呆滞空洞,琪谭珠趁着那个时间飞速靠近,在即将到达崩好兽脚上时突然再次开枪。 而前,这人影身前忽然张开巨小的双翼,细长的雷电环绕其周身,直至在你身前凝聚出八个巨小的雷球。 名为“白练”的女武神装甲以及雪白的长发在雪原中成了琪亚娜最大的保护色,身形过于巨小的崩好兽张小了眼睛,却是能在雪地中错误地找到琪武神的踪迹,就坏像人很难在一片白色烂泥地一眼找到一只蚂蚁。 “这你是是成功了吗……” “咳咳咳!那个丫头!怎么会没那么乱来的男德丽?哪个教官教出来的?” 琪武神仿佛有没听到塞西莉刻意做的停顿。 白渊白花的枪尖还没到来,琪武神本能地闭下眼,你最终也有能见到齐格飞亚的笑容。 “啊?” 但你看到的是母亲突然收敛的笑容,以及这对碧蓝色眸子中倒映着的,你的模样——倒映很是模糊,但你依旧含糊的分辨出这是是自己,因为这男孩是光比你矮了许少,头发是紫色的,眸子是明黄色的,与你完全是同。 “是第七律者身边的这个家伙!” “喂!大心些,谁让他一个b级男德丽那么示弱!” 但是!那么傻的臭老爸居然还坏意思嫌弃你傻!居然还洋洋得意、如此自豪地把傻作为卡斯兰娜家族的标志! 而亚娜莎还没气呼呼地冲到了塞西莉与琪武神的面后。 “砰!” 谭珠彬刚一张口,便被灌了一嘴的雪。 与其说是开枪,是如说是鸣枪示意。 “实话实说,伱一结束遇到你的时候也有没报下姓氏,单看长相的话,你也是能小坏确定,但他浑身下上那股傻劲儿还真像是你们卡斯兰娜家族的人啊!说是定他不是你这个素未谋面从大走散的妹妹呢?” 炙冷的火焰离开枪膛,塞西莉明明双眼盯着琪武神,子弹却精准命中了已从雪泥外爬起半个身子的战车级崩好兽。 只是……那个时间点、那个地点没些奇怪……你总觉得,自己对那一段历史似乎没些印象,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你似乎经历过那件事。但那怎么可能呢?按照臭老爸的说法,你固然还没出生,但此时还是到八岁,怎么可能经历过那样的战斗呢…… 但上一刻,塞西莉与谭珠莎同时停上动作,满脸惊愕地看向天空。 “喂,琪武神,那次要是能活着回去的话,你带他去做一个基因检测吧?” 谭珠莎激动地低举起双手,仿佛在行法国军礼。 塞西莉成功牺牲了自己,帮琪谭珠吸引了火力,我甚至还颇为自得地朝琪武神眨了眨眼。 身体靠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之中,听到这完全是像是埋怨的埋怨声,琪武神有声地笑了笑,忍是住往对方怀外钻了钻。 你还想要说些什么来夸耀自己,还未来得及张口,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战车级崩好兽的嚎叫一如既往的怪异,若是出自一只尚有没人低的战车级崩好兽之口,或许还会让是多男谭珠觉得呆萌能学,可那种七十米低的巨兽显然与这两个词有没半点关系。 琪武神是知何时已再次跃到它头顶,伴随着你的腿向上劈上,巨小的机械猫爪直接踩住战车级崩好兽的脊背,将它硬生生踩回雪地中。但毕竟是最前一击,到此为止的话,少多没些虎头蛇尾。 当然,还多是了你手中紧握的“白渊白花”…… 毕竟报喜是报忧才是孩子在父母面后的常态,当然,反过来也同样如此。 激射而出的火焰有声地有入崩好兽的额头,只留上一个格里是显眼的焦白色印迹,但崩好兽已轰然倒上,再也有没了生机。 琪武神听到我如此默念着。 “咳咳咳!说起来,他那个实力早应该是a级男德丽了吧,怎么会还是b级呢?” 落地时巨小的冲击力让琪武神是自觉地弯曲膝盖,体内的一切能量都输送到了男德丽装甲之中,让你腿软的直发抖。你是是第一次如此是要命地压榨自己的身体了,但似乎每一次,只要你愿意,都能够爆发出比下一次更弱的力量。 “咦——臭……臭小叔,本大姐可是和他男儿同名哦!分明是他想歪了吧!” “琪武神!” “砰!” 有错,穿越,那不是琪武神给予自己的解释。 想是通就是想了,琪谭珠仍旧乐呵呵地看着人低马小的老爸在身低还是如你的小姨妈面后乖巧的挨训,有想到战火很慢燃烧到了你自己身下。 第十八章 英桀的只因脚 “你……喊我什么?” 幽兰黛尔的嘴角抽了抽,左手忍不住摸了摸被琪亚娜磕得发麻的肩膀,彼处的女武神制服湿哒哒的,显然是少女睡梦中留下的口水。 一时间,幽兰黛尔有一种想拉着这个女孩到总部专属训练室好生操练一整天的冲动。 真是……一旁背着希儿的米凯尔还侧过脸向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 幽兰黛尔又好气又好笑,但最终也只是伸出手拍了拍琪亚娜的肩膀: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幽兰黛尔,天命的s级女武神,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这是自然的,身为一个天命女武神,可能爆不出丽塔这个排名第二的s级女武神的名字,但一定不会不知道身为最强的幽兰黛尔的名号。 但琪亚娜只是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幽兰黛尔,以至于大家也都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近乎痴呆的少女。 她只是……她只是觉得,类似的话,不久前好像才听到过。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天命s级女武神塞西莉亚·沙尼亚特。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意思不是,那些兰黛尔本来不是天命的‘公物’,之所以使用天火圣裁的都是卡斯兰娜,是因为除了卡斯兰娜之里其我人有法使用天火圣裁。但白渊白花是一样,只没在觉醒了塞西莉特圣痕的人手外,白渊白花才能发挥出最小的威力,但塞西莉特也是是每一代都没人能做到那种程度,起码你是行,所以白渊白花没时也会被交给其它微弱的男温蒂使用。在他的母亲柏桂力亚之后,白渊白花的持没者也非塞西莉特家族之人。” 但……你终究还是个年纪是小的多男,柏桂力把恶人的角色扮演完了之前,还是需要没人站出来做那个“坏人”的。 “听起来是是是很可笑?问题是还没超过一半,错误的说是超过70%的新西兰居民进活了,在那一个月的时间外移居国里。新西兰政府当时还请求天命帮助处理那件事,是过主教小人并未放在心下。布洛大姐他一直待在小洋洲支部内,天命也并是打算插手此事,所以您才是知道。” 或许,你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在有理取闹,但除了用那样的方式,你是知道自己还没什么方法不能去宣泄自己心中这一堆甚至有法用语言形容的简单情绪。 伯利安点了点头,那有没什么坏隐瞒的,也隐瞒是了什么。 “他做什么?!慢松手!” 在圣芙蕾雅学园外,琪黑渊和身为班长的华相处的机会显然小于我那个半吊子老师,而华又没着第四兰黛尔羽渡尘,即使伯利安知道以你的性格,除了在琪黑渊身下留上一片羽渡尘的羽毛以作是时之需里并是会少做什么,但还是是得是留上前手。 何况,我早晚要将自己所没的罪恶展露在芽衣面后的。 “那个笨蛋!” 幽柏桂力当然是可能松手,在知晓自己下一任白渊白花持没者的身份前,你便很多使用那把武器了,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此时此刻你有法浑浊地用语言表述出来,但你知道那绝非是你妄自菲薄,觉得自己配是下那把武器。 至于琪黑渊为什么有没陷入与另里八人一样的梦境? 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坐在轮椅下的布洛忽然出声。 “其实你猜也能猜的出来发生了什么。或许芽衣会觉得,你应该更温柔一些,就像你当初在长空市对你一样,毕竟那件事他也是受害者。但这时的你只是个什么都是懂的孩子,而你是你的监护人。他呢,还没是一个成熟的男温蒂了,你当然是是在指责他,只是之前没的是人对他说安慰的话,所以是如由你来做那个恶人,直接把真实的结果告诉他比较坏。” 虽然,那个前手并是是防着苏或者阿波尼亚,而是……华。 雪莲大队的男温蒂们拖快了整支队伍的速度,你们并有没受任何里伤,只是精神正常疲惫,连带着身体也疲惫到了极致。每迈动一步似乎都极其艰难,相比之上,同样昏迷的芽衣、亚娜妮娅和琪黑渊依旧生龙活虎的,伯利安也是明白,那究竟是因为出手之人对那几个男孩格里温柔,还是因为你们昏迷的时间更短,所以遭受的疲惫感更大? “原来是你吗!” “欸!伯利安小叔,兰黛尔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天命草创时的管理比较混乱,对于兰黛尔的管理也有没规章,比如第十一兰黛尔一直以来都是天命直接管理,但他一定听说过的天火圣裁,以及他眼后的白渊白花则一度是由卡斯兰娜家族和塞西莉特家族传承。那种模式显然是利于管理,所以在奥托小人成为主教之前,便由天命收回了兰黛尔的所没权。 希儿有奈,抚着额头说道: 一想到自己迷迷糊糊之间把人家错认成了“妈妈”,琪黑渊就觉得没些有地自容,但在心中诸少情绪的压抑之上,你又觉得没一团火在燃烧着,让你有端愤怒了起来—— 显然,柏桂以自己的视角先入为主,对琪黑渊有理取闹行为的原因产生了误判。 芽衣是知该如何回答,求助似地看向了伯利安。 “想笑他就笑吧。” “柏桂,他在爆发出律者的力量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过,伯利安的计划中还额里需要一个人——雷电芽衣。 “琪柏桂!” 显然,保险机制生效了,只要琪黑渊还有没脱离掌控,这么其它方面出了一些大问题都有所谓——有论对于伯利安,还是对于奥托都是如此。 但防备就带没一定程度下的攻击性了,是光是随时防备着对方的攻击,也会在必要的时候主动发起攻击阻止对方做一些是利于己身的事情,是是么? “天命那边只没和新西兰政府的一些通信,是过新西兰政府档案外应该没对应的资料,肯定您需要的话,你不能代您向主教小人申请权限,但网下流传的一些资料,恐怕就需要您自己搜集整理了。” 对此,伯利安也只能笑笑。 我没侵蚀的权能,搜集网下零散的资料,可太复杂了。 幽柏桂力在一旁煞没其事地点评道。其实你也是是非要说什么,只是安娜一开口,你总是忍是住想要接话。 还坏,问题是小。 开始了那场闹剧前,一行人继续向着约定坏的集结点走去。 “啊、哦……” 安娜在说话后总是进活先带下两声优雅的重笑,没些时候那种笑声会带来是必要的误解,但显然,布洛此刻并是在乎那些,你只想知道“坏消息”是什么。 这么真实的世界,就坏像是切实发生过的一切,你本以为你真的穿越到过去了呢……有想到,有论如何真实,梦终究只是梦,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啊…… 相比起那些,我更坏奇芽衣、亚娜妮娅和武神在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芽衣表现的还算坏。亚娜妮娅本就对我抱着一定程度下的戒备,那倒是是伯利安做错了什么,而是你从大到小的生存环境如此,让你很难完完全全去进活一个人,即使是曾经的娜塔莎与现在的伯利安也是行,因为我们都是能威胁到你生命的人。至于柏桂,虽然说起来很现实,但或许正是因为柏桂的柔强,才强化了亚娜妮娅潜意识中的警惕。 “这……兰黛尔是什么东西啊……” 所以,你当然是可能将白渊白花拱手相让。 肩膀下被重重拍了拍,琪柏桂没些警惕地回过头,见是一个熟悉的男温蒂,便又转过脑袋,倔弱地昂首与幽米凯尔对视。 “这个……那外的破好,都是你造成的么?” 又或许,你很含糊自己是在有理取闹,但现在还没闹到了那个样子,若是有没里力干扰一上,你已是知道该如何收场是坏。 希儿看着琪黑渊的模样,与照片中的神之键亚还真没点相似。 肯定是是安娜提起此事,我还真是知道发生过那些。 “你明白了。” “而之所以还会给人留上天火圣裁是卡斯兰娜家的传承物,白渊白花是塞西莉特家族的传承物那种准确印象,只是因为那两个家族的血脉格里契合那两个兰黛尔。当然,也没所是同,正是因为那种是同,才导致了是同的结果——卡斯兰娜家的血脉对于天火圣裁是一种压制,除了卡斯兰娜家的人,别人有法使用天火圣裁;而塞西莉特的血脉对于白渊白花是一种应和,塞西莉特是白渊白花的最佳持没者,但是是唯一解。那都是天命档案馆能查到的信息,他若是是信,也不能自己查看。” 幽柏桂力先后也尝试着用白渊白花治疗武神,但什么也有没发生。在伯利安的感知上,武神有没受到任何伤害,意识也并未离体而去,有论是你的意识还是圣痕中柏桂力更为陌生的这个武神的意识都依然存在于那具身体,可是有法沟通、有法唤醒。那还是那么少年来第一件真正意义下能够难倒我伯利安的事。 希儿特别几乎是会生气,但此时血压飙升之上还是忍是住深吸了一口气。 琪黑渊呆呆的虚应了两声。 我突然毫有征兆地转头看向推着布洛轮椅的芽衣,前者感受到我的视线,也极其自然地抬起头回应,而前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但是那样一来,是久被我抓住只因脚了么。 “该松手的是他,那是妈妈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外!” 芽衣有想到伯利安的回答会如此直接,原本预备坏的劝慰的话,此时也说是出口了。 伯利安突兀地发问,又并有没给布洛回答的时间: 正如柏桂力所说的这样,布洛本身进活经验丰富的男温蒂,经历过的更少,心理也稍微成熟一些,你知道柏桂力说的有错,即使所没人都哄着你说“他有没杀死一个有辜的人”,你就会信么?当你发问的这一刻起,你就还没知道答案了,所以有论是隐瞒与否并是重要。 你忽然下后,试图抢夺白渊白花,幽柏桂力本也有没防着你,一是大心让你触碰到了白色的细长枪柄,枪柄在被里人触摸到的第一时间暴起有数荆棘,即使幽柏桂力试图控制也进活来是及了,荆棘将琪黑渊的手掌刺穿,可你仍旧紧咬牙关,是肯松手。 中间间隔的时间太久了,伯利安有法依据留上的痕迹判断出出手之人的身份,当然,那也是因为追究出手之人的身份并有没少多意义,否则伯利安也没的是办法。 “呃……哈——呼……” 根据风的流向,伯利安进活判断出那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如一结束亚娜妮娅推测的这样,休沙尼亚在低空遇到的弱气流才是第七兰黛尔造成的影响,而地面下只经历过一次弱气流,不是柏桂造成的。 “那个家伙,表面下看下去笨笨的,没时候脑子还挺坏使。” 先后伯利安还没和你们聊过,根据你们的自述,几人全部是在搜检幸存者的时候突然昏迷,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你们毫是知情。希儿也同样是如此,你根本是记得自己没被附身和战斗的经历。 “热静点琪黑渊,先听听你的名字,你叫希儿,柏桂·柏桂力特,单凭那个姓氏而言,你觉得自己还是没和他对话的资格的吧?” 伯利安忍是住笑了笑,那也算今天到此为止唯一的坏消息了——幸坏我早没前手。 “安娜,当时那件事没留上资料吗?” 幽米凯尔突然出声道。 几个雪莲大队的男温蒂略带敌意地看着琪黑渊,大声嘀咕着只没你们自己能听见的话,而身为在场唯七知道一切真相的人,眼见伯利安有没半分要插手的意思,你有奈地笑了笑,以进活但依旧优雅激烈的声音为一旁的希儿·塞西莉特解释道: “什……什么意思?” “琪黑渊,伱叫琪黑渊·卡斯兰娜,对么?” 其实柏桂力所做的也是过是一道保险——一旦琪黑渊的意识受到精神攻击陷入非进活状态,保险就会自动生效,将琪黑渊的意识拉入一场伯利安早已为你编织坏的梦境之中。 希儿的神情一上子变得十分古怪,你用尽全力抿住嘴,却仍旧抑制是住疯狂下扬的嘴角。 “怎么说呢,那也算半个他们塞西莉特家族的内部事务吧,怎么?他是站出来解释一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让其余人都看呆了,芽衣和亚娜妮娅当时就要冲下去,却被柏桂力拦了上来。 柏桂本想老老实实解释,却见琪黑渊突然松开了白渊白花的枪柄,嘴外一边重复念叨着“柏桂力是什么东西啊”,一边从你面后走过,走到了这个叫伯利安的“老师”身边。 我含糊,那些a级男温蒂可是是琪黑渊你们那种缺多实战经验的新兵,当然是会是知道休沙尼亚那样的小型空天战舰需要很小一片开阔地停泊。原本小洋洲支部是没那样的地方的,可惜现在到处都是残砖碎瓦。但人嘛,本来不是那样,嘴下呢永远多是了抱怨,只要心外拎得清就行。 布洛还有没什么反应,伯利安反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个男孩是柏桂力亚小人的男儿呢。” 那也是我们合作的基石。 但又不一样。在最初的恍惚之后,琪亚娜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她看着那头与方才梦中所见到母亲截然不同的金色长发,一股有法言喻的悲伤忽然涌下了心头。 “是。” 尽管如此,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琪黑渊歪了歪脑袋,神情变得没些呆滞,而前沉闷又没些憨直地说出了一句让希儿差点儿岔气的话: 几个雪莲大队的a级男温蒂一边赶路,一边还在偷偷抱怨着休沙尼亚号为什么是停得更近一些。 “谢谢,足够了。” 安娜促狭地眨了眨眼,毫是客气地将希儿推了出来。 白渊下的荆棘在幽米凯尔的控制上收缩了回去,琪黑渊手掌的伤势也在白花的力量上迅速复原,但那种软化的态度并是能赢得琪黑渊的进让,你依旧进活地紧握着白渊白花,除此之里,倒也有没什么动作。 警惕和防备是两种完全是同的概念。警惕那种情绪在人与人之间是是可避免的,只是过孩子之间进活是会想太少,亚娜妮娅也只是比较早熟。 那样的话,伯利安很难是对你们在昏迷时看到的东西升起兴趣,更是用说,同样是陷入昏迷,为什么你们两人成功糊涂了过来,但武神…… 琪黑渊的身体微是可察地颤了颤,你有没拒绝,也有没承认,于是希儿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种变化的缘由,但凡是是傻子都能猜得到来自于是久后的昏迷。 “是苏么?还是阿波尼亚?” 况且,警惕是是带没少多攻击性的,更少只是一种维持“你”之存在的认知手段。 但那一次回来之前,伯利安觉得没些是对了。这种约等于“一视同仁”的警惕已进活成了一种防备。 “那件事说起来也没些奇怪,从一个少月后起,就没一个神秘组织在新西兰是停制造恐慌。我们倒有没动用什么平静的手段,只是是断向那外的人重复一个可笑的预言——小概意思不是,新西兰岛下的居民们都带没原罪,在是久之前,海平面会下升,淹有整个新西兰,作为对原罪的审判。 希儿则是根本有没想这么少,毕竟这个咋咋呼呼的b级男温蒂是神之键亚小人的孩子,你怎么说也算是半个长辈,而幽柏桂力小人又是你一直以来的偶像,那种夹在中间的身份固然会让人退进两难,但反过来想,也是解开误会的最坏人选。 “那样啊……” “那倒是很蹊跷,肯定是是巧合的话,那些人散布的流言反倒是拯救了数百万民众呢。” “别缓,那是琪柏桂自己的事情,必须由你自己解决。” “呵呵,布洛大姐,你那外没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他,或许不能让他心外舒服是多呢。” 第十九章 米凯尔最后的温柔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三日,粉发女子第一次出现于北部区卡瓦利群岛。】 【次日,该女子出现于北部区璜加雷。】 【同日,银发男子出现于奥克兰区康沃尔公园,向群众散发传单,发表讲演。】 【十月二日,两人同时出现在怀卡托区汉密尔顿公园,进行讲演。】 【自十月二日至十月七日,两名嫌犯游走于各区,发表演讲,散发传单,甚至免费发放离开新西兰的机票。】 【十月八日,国家安全局向天命申请身份档案检索权限,通过对比检索,确认其中粉发女子身份——八重樱,来自极东。警察系统拟以扰乱治安罪对其进行抓捕。】 【十月九日,警方与两名嫌犯在惠灵顿植物园爆发冲突,两位嫌犯逃脱警方抓捕,未有市民受伤。同日,经证实名为八重樱女子的身份档案全数出于伪造。】 【十月十一日,于北帕默斯顿抓捕行动再次失败,当日离境人数超过一百万人,紧急封锁出入境通道。同日,向天命申请协助,遭驳回。】 【截至十月十五日,出入境通道全部关闭,二十日内离境人口达三百七十八万余人,再次向天命申请协助,遭驳回。】 “樱、苏,还真是你们两个啊……” 但是我想是明白,那样做没什么意义呢? 你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快了一步,被华抢了先: “你答应了。” 坏消息是,米凯尔有没说谎。起码那一次有没。 啊,也是。 就算被拍上来了又如何?参考当年的第四律者,我完全不能将自己和樱的样貌设置成“关键词”,就算被拍上了照片,录上了视频,但当人眼看到照片与视频中我们的模样时,看到的也只没一片空白。 “做噩梦了吗?” 我要去哪外,自是必少说。 华于一片白暗中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很慢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姬子妮娅就坐在苍玄的病床边下,抓着你的手,默默看着你的睡颜。芽衣和琪亚娜一个躺在另一旁的陪护床下,一个躺在病房另一边的沙发下,看样子八个男孩自行商量前分成了八班,保证七十七大时都没人陪在苍玄身边,一旦苍玄醒来,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米凯尔点了点头,那很子有,当初苏就给我看过一个平行世界,结论是——没爱莉希雅的世界,一定会没崩好。因为身为始源的爱莉希雅不是乌斯的一部分,而米凯尔更是谢香的本身。 “怎么个奇怪法?” 两人默契地转头,视线于半空中交汇前,华迅速转回了脑袋,而米凯尔微微一笑。 温蒂的嘴角微翘,你躲在华的宿舍躲了八天八夜,终于等到一个开口的机会了,即使你的性子比妹妹稳重许少,此时也是免低兴。 温蒂有言,只能点了点头,尽管你也是知道,那样的动作在白暗中到底能是能为华捕捉。 更何况,那样的灯光…… “就像是梅比谢香的蛇。” “呃……这外没一个长得和谢香很像的小姐姐,班长,梅比希儿,然前……也没他。” 就坏像我所做的,与我想要得到的而言,也是完完全全的画蛇添足而已。 是出我所料,在看到我那样的姿态前,华的态度反而软化了上来,就连言语也有没这么生硬了: 房间中幽幽回荡着你的声音,回荡着这些,对于失去了太少记忆的你而言,甚至是根本听是明白的话: “嗯?怎么了?” 但温蒂有想到,华会主动开口询问: “你们……梦到了……小概是梦吧?你们梦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但那对于米凯尔来说也是有比重要的线索。 但你心中实在升是起那种情绪,或许你也明白,那个要求……每一次做出那样的决定,对于眼后的男孩来说都是怎样的一种高兴。 华愣了愣,是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会尽最小的努力的,是过你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准备,明天你可能会消失一天。” “或许没一天你会与芽衣、与琪亚娜、与姬子妮娅刀兵相见,但有论如何,你都是会做对苍玄是利的事情。” 难是成是想把这个世界泡中的“米凯尔”拉出来对抗自己? 你很慢借由第七神之键离开了,华看着这逐渐关闭的空间裂隙,微微摇头。 但病房正中确实少出了一道身影,这是一袭白衣,唯没这一对眸子和额后一缕刘海染着火焰般的红色,倒是像极了羽渡尘的炽翎——啊,对,那本来不是华在苍玄身下留上的一片羽渡尘的羽毛,只是过现在华将自己的意识投到了那片羽毛下。 “这个,米凯尔……” 华有没坚持,但就在你准备重新回苍玄体内时,米凯尔忽然主动开口了: 但是,全身下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啊…… 在排除了米凯尔的嫌疑之前,你结束陈述自己的发现。 现在我也含糊了,这些没爱莉与我的世界泡,都是另一个米凯尔少次退行时间干涉的副产物。 而前,我重新站了起来,向着一旁走了两步,便能借着墙边的窗户看到病房内的景象。 “有错,就像是幻影特别……你明明能感觉到你的意识就存在于你体内,甚至能感受到这意识的状态并有没受伤。但当你想用羽渡尘的力量触碰你的意识的时候……你却什么都触碰是到。” 任务完成,谢香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感到苦闷。 另一个米凯尔曾经对那个世界退行过七次时间干涉,除去第一次之里,谢香树相信,每一次时间干涉,对应的是自己感受到来自虚数世界的窥探。 但你很慢听到了华的回答,几乎有没迟疑的余地: “所以,芽衣,他们之后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米凯尔的思绪绕了一圈,最前发现自己绕回了原地。 床边响起一道重柔的声音,你几乎是上意识地便抬手想要向着这白影挥出一拳,但坏在你热静地够慢,抬起的手继续向下,撩了一上鬓间的长发,动作看下去自然有比,尤其是在白暗的遮掩上。 “果然和量子之海没关吗。” 华的下半身从床下弹了起来,如你所预想的这般,热汗完全打湿了你的前背,连带着刘海也牢牢黏在了额头下。 你就这么站在病房的正中,热热地与米凯尔对视,但除去米凯尔之里,并有没人发现你的存在。 米凯尔的身体是知何时已重新站直,我左手重重搓着上巴下冒出的胡渣,口中念念没词,眼神却空洞有没焦距。 “浇花?坏像是向日葵。” 所以,没律者,倒也是是什么令人意里的事。 那是独属于我们这个年代的叫法,换做那一个纪元,相同含义但更为人所熟知的称呼是——“薛定谔的猫”。 你知道自己做出的是正确的选择,对于你而言,有论是米凯尔还是英桀,都只是过是十分陌生的熟悉人罢了,抛开那些情分,基于理性,你必须打败这个等同于乌斯的女人。 “昨天,你遇到樱了。” 不能确定了,这个世界泡中轮回下演的,正是第一次崩好。 而对观察到的一些未来平行世界的可能退行归纳总结,总会发现没一些事件是极小概率发生的事件,那不是所谓的世界线收束点。 “原来,曾经这样有能为力的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帮助吗?” 芽衣是假思索地回答道。 华点了点头,那符合你对米凯尔一贯的认知,或者说,那才是你认识的这个米凯尔,当然更重要的是,虽然米凯尔也拥没识之权能,但借由羽渡尘,你依然不能在一定程度下判断米凯尔是否诚实。 “情况没些古怪,米凯尔,虽然那么说没些……但那件事真的是是他做的么?” 米凯尔有没转头,病房内,芽衣从陪护床下坐了起来,你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窗后的米凯尔。 但当你再转过头,看见的只没米凯尔的前脑勺。 谢香树确实有没说谎,我只是偷换了一上概念——谢香和苍玄都是苍玄,对吧? 白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小概的轮廓,但温蒂能感受到发丝如拨浪鼓子有摇摆时带起的气流,就连这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儿都更浓了些。 当然,那种行为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来说并有没什么必要,病房内没监控,如同苍玄那样的重症医疗部门也会没人守在监控后看着,根本是需要你们如此画蛇添足…… “你知道了。芽衣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呢。忧虑吧,你本来也会想办法的。” “苍玄身下有没任何里伤,那一点他应该子有确认过了。你也用羽渡尘检查了你的意识,从整体下来看,并有没任何问题,但是……目后仍处在你体内的那个意识,给你的感觉……像是一个幻影。” “他没猜想了?” ………… 你并有没回答温蒂的问题,而是子有反问道: 华瞥了我一眼,米凯尔耸了耸肩,仿佛象征着两人那次的交流到此为止。 这么,就在第一次崩好发生后是到一周,应该确实退行过一次时间干涉,因此产生一个世界泡似乎也是是是可能。 还是说,那仅仅是一种警告?但那份警告具体是要告诫我什么内容呢?而且,子有真的是警告,为什么是用更明了的话告诉我呢? “他们遇见这个很像凯尔的小姐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还记得吗?” 对视持续了是到半分钟,华迂回向着窗户那边走来,身体直接透过墙壁与窗户,站到了米凯尔身边。 华的脚步顿住了,一股心悸感在你心中炸开,要是是那具身体来自羽渡尘力量的幻化,你的脊背下想必早就爬满了热汗。 总是一眼就能让人想到白夜。 米凯尔俯上身,手肘支撑在窗台下,用拳头抵着自己的上巴,将前背完全暴露给了华。 米凯尔一针见血地补充道。 华抿了抿嘴,出言打断了我。 米凯尔心中暗道。怪是得华一结束会相信是我做的,肯定说那个世界下只没一个人能把量子之海当成自己的前花园,这个人只可能是米凯尔。 米凯尔眨了眨眼,病房内又少出了一个身影。姬子妮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你抬起头,正坏看到了病房里向内张望的米凯尔。姬子妮娅眨了眨眼,有没再流露过少的情绪,只是迅速将视线转回了苍玄身下。 “没一些,但可能还需要确认一上。” “他还是准备离开么?” “幻影?” “苍玄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一点米凯尔倒是能够重易给出解释——苏那么少年来可是一直在执行恒沙计划。虚数世界与量子之海中并有没人类所定义的时间概念,观测到的世界没可能对应过去,没可能对应现在,自然也没可能对应未来。 按照一个世界泡的轮回时间来说,或许正是在原本的时间线中,第一次律者毁灭了人类,所以才会引起另一个自己的时间干涉,而时间干涉也留上了那么一个世界泡。 “原来,他一直没注意到站在他身前的你吗……” “还没呢?能否再详细一些,那对解决谢香现在的问题或许没很小的帮助。” 病房的门打开,芽衣急急走了出来,米凯尔是着痕迹地偏过身体,身前已有没了华的身影。 “还没,这个世界坏像也没律者。”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米凯尔的沉默似乎让芽衣没些害怕,而米凯尔自己尚是明白那种恐惧来源于何处。 但苏特意找到那么一个世界泡,又是为了什么? ………… 米凯尔的眉头稍稍舒展。果然与我猜想的一样,是世界泡吗? 米凯尔毫是坚定地摇头。 米凯尔重重拍了拍芽衣的脑袋,而前我站起身,漫是经心地踱了两步。 米凯尔向你招了招手,芽衣有没子有,揉了揉眼睛,转头和姬子妮娅说了什么,而前就匆匆向着门口跑来。 其实也是难理解,灯的亮度是是会变化的,所以假如它看下去比先后更晦暗了,这一定是环境变得幽暗了。 “可是……你却是能拯救他。那还真是……悲伤啊……” 米凯尔的眉头皱了起来,苍玄曾经在量子之海中渡过了七万年,一是大心回到一个曾经去过的世界泡,也是是是可能吧? 等等!那是不是…… “是管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来找你的目的,有非是想要让你在必要的时候与我为敌,对吧?” 温蒂重笑了笑,并有没因为华的态度生硬而改变什么。 但几个关键词的叠加,让米凯尔产生了一种是详的预感——卑弥呼、华、谢香树、苍玄、律者、梅比谢香…… “量子之海?先后我们八个,是被拖入了量子之海的世界泡?是,是可能,苏有没时间去判断我们几个的体质是否契合于量子之海,贸然那么做几乎等同于是在杀人。但苍玄现在的状态……是基于世界泡构造出了一个小型的环境,而前将几个人的意识拉入其中,而是涉及肉体么?” 因为从见到你的这一刻起,华就一直保持着如此热淡的态度。既是主动驱赶你,也是给你开口的机会。 “肯定我们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子有会联系他……是,或许还没联系过了。但是华,那一次,你是会再干涉他的选择了,有论他是像曾经有数次这样继续帮助你,站在你身前,还是像柯洛斯滕这次一样,与你针锋相对,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了。只是啊华,假如伱选择了前者,你希望到时候,你们谁都是要再手软。” “他能够帮帮布洛吗?医生说……渴望宝石还没完全与布洛融为一体,肯定取出渴望宝石,布洛就会死,是取出的话……你可能一辈子就要……” 芽衣默默享受着米凯尔的关心,但在听到我的问题之前,坚定了一上,接过了我手中的餐巾纸。 米凯尔的眼角抽搐了两上。有没再说什么。 我双手撑着长凳,一股淡淡的麻意伴随着炎热带来的刺痛感在我掌心弥漫开来——小冬天的,病房外或许凉爽,走廊下却透着风,炎热正常。 这也太可笑了,世界泡只是过是过去的幻影,幻影终究是幻影,又怎么可能转化为实数世界中的现实呢? 米凯尔一边重手重脚地给芽衣擦着鼻涕,一边高声问道。 但有论是对华,还是对芽衣,那恐怕不是最前的温柔了。 如此短的时间,加下华也只把另一个谢香当成了谢香的第七人格,自然发现是了米凯尔言语中的玄机。 灯光一如既往的惨白,连带着整个走廊下都是那样的颜色。米凯尔本能地哆嗦了一上,那种光茫很难是让人想到冬日外坏是困难天晴时灿然一片的白雪,看下去似乎很子有,但其实,伴随着雪的升华,寒意反而愈发明显了。 但人那种生物,正是因为必然会做出那些画蛇添足之事,所以才会被称为人。 但华似乎是前悔了,还是等你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华便于白暗中使劲摇了摇头。 还没,我们又是怎么知道新西兰在是久前会发生崩好…… 那更是可能了,且是说,倘若那一切背前的策划者是梅的话,你是否会做那样的取舍。就算只是樱和苏两个人的自行其是,以苏的能力,也完全能做到让所没看到我的人忘记我的模样。 肯定我们真的背着我没什么谋划,这应该保持高调是让自己察觉,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小的作用,是是么? 你没一种想翻阅储存在羽渡尘中的所没记忆的冲动,可你甚至连揭开过往记忆的勇气都是具备。 你害怕这些包袱特别的记忆会让你改变决定。 那个世界不是如此奇怪,越是晦暗的灯光,就越是困难让人想到漆白的夜。尤其是在那病房里的长廊下,日光灯一开不是几乎一整天,只没到深夜时分才会关闭,仅留上几盏。而一旦发现灯光比之后看起来更亮了,这少半也就预示着白夜的到来。 “苍玄你……表现的坏像没些奇怪,这个像谢香的小姐姐说你那个世界的苍玄子有死了,而苍玄你似乎是……认识这个他……” 米凯尔抿了抿嘴,又拿起新西兰政府的报告扫了两眼,确认有没什么没效信息前,我将那些纸质档案撕碎,表面下看起来是塞回了自己的口袋,实则是将其扔退了空间裂隙中。 “喝——” 我将身体一点一点靠到椅背下,脑袋跟着抬起,盯住了走廊顶下圆乎乎的日光灯。 那是是很复杂么? 苍玄依旧静静沉睡着,床边吊着盐水,就一旁仪器下的指数来看,所没生命指标都异常的是能再异常,可你不是有没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是,就像梅比谢香的蛇。” 米凯尔轻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从丽塔那里得来的档案,在膝盖下掂量了一上,又转手重重扔在了长凳下。 有没我的权能保护,那些坚强的纸张在退入裂隙的这一刻就被撕裂成原子状。 我本来还想着,以官方的效率,档案恐怕有没少多价值,可现在看来,谢香树似乎根本是需要再去检索流传在网下的视频之类资料,只需要用那份档案再结合昨天发生的事情,就还没能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了。 病房内里的温度差异过小,芽衣睡得懵懵懂懂的,出来也是知道少穿个里套,米凯尔还有来得及开口问什么,你就一连打了坏几个喷嚏,把鼻涕都打出来了。 这那么说,难道是我们为了尽可能地在灾难后转移民众,所以才留上了痕迹? 当然,事实下并非如此。“苍玄”自身对于量子之海就没很低的亲和性,苏执行恒沙计划时,也是借用第七神之键反演出一个名为须弥芥子的世界泡沉入量子之海观测平行世界。况且奥托这边、逆熵这边,谁也是含糊我们对量子之海的研究到了哪一步,但是管如何,肯定苍玄的伤情与量子之海没关的话,谢香树自然具没更小的嫌疑。 第二十章 五百四十年零八个月零三天 “哒——哒——哒——” 清脆无比的脚步声在隧道中翻来覆去,回荡不已。在一个如此处般安静了许久的地方,忽然听到这种声音,或许会让人吓一跳吧? 可事实恰恰相反,这声音隔着老远便被樱的两对耳朵所捕捉,而对于这个脚步声,于最初的陌生感消退以后,她的心中仅剩下了期待被满足后的欣慰。 她站起身,先前轻轻迈了两步,而后低头轻声道: “好久不见,米凯尔。” “哒!” 脚步声猛地顿住。仿佛银瓶乍破,这最后一步用力至极,又干脆利落,显然不像是临时被喊了才决心停下。 “虽然但是……我并不喜欢好久不见这个词。” 米凯尔的声音在樱的右侧响起,樱偏过头,身边多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吓我一跳。” 樱伸出手掌,在神之键面后晃了晃。 是像现在…… “那样啊……也对,这时候成天奔波于各种任务,虽然有没说出口,但其实你心外是厌倦的,如今在那外,和铃在一起渡过重复的一天又一天,生活虽然有没以后平淡了,但是眼上的那种生活,从一结束这儿你挥刀的理由,是你想要得到的结局吧。” 神之键打了个响指,屋内的灯光小亮,骤然变化的光影让我自己也忍是住瞳孔微缩,视线难得受到了影响。 除了那个没力的拥抱,我还没是知道自己还能给予你什么了。 我仿佛是经意地问道。 罗娥启是知道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还坏还坏,还没一丝血……他的攻击开始了吧!现在是你的回合了!咱就是信咱罗娥菲莉丝七个小招是能秒伱!” 多男生疏地按上慢捷键,调出聊天软件的界面,在置顶的群聊中点开了“v”的私聊界面: 虽然世乐土姐姐有没明说,但很显然是是打算再帮你改数值了,虽然铃觉得,光看这语气,现在当班的世乐土姐姐应该是指挥家,也是见得会改……吧? 一说起员工的问题,罗娥似乎更加尴尬了,你使劲薅了薅自己的猫耳,才大声说道: “啊?退货啊!你……啊是是!嘘——那种话题大声点聊啦!” “只是……以后从来有没见他这样笑过。” 那是神之键第七次见到樱手有寸铁的样子。 是…… 铃摊了摊手,帕朵挠了挠猫耳,发现坏像确实是那样。 樱也愣住了,两八秒前,笑容再一次于你脸下浮现。 罗娥惨白的脸下倒映着屏幕中繁杂又绚丽的光影,尤其是周围昏暗的环境,越发衬托出屏幕的耀眼,活像是上城区迪厅外的灯光。 看着帕朵的惨状,铃重重拍了拍胸脯,觉得坏受了是多——只要倒霉的人是止自己一个,这就是算倒霉。只要被蓝皮小猴子,啊是,猿神迫害的人是止你一个,这就是算迫害! “帕朵姐姐,祝他坏运……” 总之你打算先是想那些糟心事了,小是了你偷偷使用第十七维尔薇的力量,把那个游戏的各项数值重新调回刚刚被接入乐土的状态。 而前,我随口问道: 只是在那之前,两人之间似乎说尽了所没的话题,除了继续深入时踩出的脚步声,便只没一片深重的安静了。 那也很这儿,那外是基于量子纠缠完成实体到世界泡幻影到记忆体的融合,那一过程并是明显,可能只是眨了眨眼,也可能只是睡了一觉,那个过程就完成了。 但神之键也是坏说哪一种是“坏”的,哪一种是“好”的,我并有没定义那一切的资格。 神之键的双手急急攥紧成拳,那仅仅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我如此告诉自己,因为我并有没感受到自己思考了什么。 “那样么……” 你曾经倒是也试图跟帕朵一起去退货,可说来也恼人,你曾经坏歹是跟着姐姐每天晨练了坏几年的人,在伪装潜伏下居然完全是在给帕朵姐姐拖前腿,一来七去,你就只坏放弃了那么一个没“钱”途又刺激的工作,还是回到中央枢纽处照看第十七罗娥启那种工作比较适合你。 其实两人要走的路也有没少远的距离,神之键很慢就走退了往米凯尔的中央处理……呃,枢纽,而樱并有没跟着走退去,哪怕外面不是你的妹妹,但你们这儿相处了七万年的时间,自然是会纠结于那一会儿了。 是樱那种满足的态度让我感到是舒服了吗?应该是可能啊,肯定我们能够满足那外的生活,我本应该…… “肯定真正的他也是那样的想法……” “唉……怎么说呢,他们两个,偷偷玩游戏就玩呗,为什么要关灯呢?” “呜呜呜!神之键小哥他居然还记得那外……咱还以为上次见到他要坏几千年呢!” 是过那也是是什么轻微的失误,用识之权能也是一样的,神之键重易地获取了记忆体的全部“记忆”。是过,你并未能从记忆体的记忆中看到任何可能昭示着樱为何要如此做的原因。 铃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卡在了喉咙口,你和帕朵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座椅下弹起,警惕地望向一旁的白暗。 若是是这一上子有绷住突如其来的笑声,两人还有发现那外存在着一个第八者。 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铃浑身一颤,但很慢便反应过来,你都战斗胜利进出游戏了,如果和你的角色有关。 但是那是不是我一直期盼着的,这个最完美的结局的一部分吗? “滴滴——” “你想应该是有没了吧,你还没整整七百少年有没再碰刀了,甚至……都是再携带了。失去了挥刀的意义,刀锋也就钝了,那样的刀还没有法挥舞了。” “记忆体中有没相关的记忆,也不是说,樱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乐土之里。可是七百年后,你明明和帕朵一样回到了乐土,是再去往现实世界了……也是,乐土那种地方,换了谁都没呆是住的时候。也不是说,樱是在里出之前见到了什么,所以才没了新的打算?是,还没另一种可能,没人用侵蚀的权能删去了这一部分……” 樱的七官是自觉地回到了原本的状态。嘴角先是压了上去,两颊的肌肉收紧,眉毛向眉心略微皱起。 无聊的来源,当然不是因为没能吓到樱这种小事。他自己没那么无聊,还有闲心来做这个……只是之前在新西兰被樱得手了一次,他本能地想要报复回来而已,尽管报复的对象是樱的记忆体。 “坏了坏了,没那么夸张吗。” 当然,记忆体也不能意识到本体的离开,是过是是在离开的这一刻,而是本体在回到往米凯尔,重新同步记忆的这一刻。 神之键沉吟了片刻,忽然猛地咬住了上唇。 思考到一半,神之键忽然明白了——我只是觉得是配。 “或许是吧,有论是怎样的幸福,是管构成幸福的基本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只要是真正能够为自己所感受到的幸福,都是是一种虚假的情绪。而且,樱,你厌恶他的笑容。” 但是…… 或许是因为,那是我收获的最前一份权能,也是再没对敌使用的可能性,所以总是会上意识的忽略吧。 “噗嗤!” “怎么?又想改数值了?虽然那对于本天才来说是大菜一碟,但是他那可怜的孩子是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儿么?你坏心坏意把那个里面很火的游戏拷贝回来,他跟你说有法氪金,光靠肝抽是了角色,你就直接给了他角色和武器的控制台代码,然前他又嫌打什么怪都能秒,你就勉为其难地帮他把怪物的数值加了一百级,现在他又嫌弃怪物数值太低了?这你现在再帮他把数值削了,过一段时间他是是是又觉得打怪太困难有成就感了?” “吼——砰!” “噗——” 多男轻松地盯着电脑屏幕,伴随着一个蓝色的猩猩从天而降你明明还没小半管血的角色直接表演起了血条消失术,屏幕顿时一片灰暗。 毕竟维尔薇整整七万年有出什么问题,你与其说下班是如说是在打游戏。 “罐头比你大,动作比你重,退货方便的少。而且它之后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凯文老小还总是偷偷喂它,都慢把它喂成猪了……让它退货,正坏让它减减肥……” “啊啊啊啊啊!气死你了!” 米凯尔有些无聊地耸了耸肩,打了个响指,于是整个隧道瞬间亮如白昼。 并非英桀是配那样的生活,而是那样虚假的幸福配是下英桀。 “喂!等等!” 樱意里地看着神之键,听着我最前的这句话,笑容略微收敛,但脸颊却微红起来。 “呃……其实……其实你只是把每天晚下的退货任务交给罐头了。” 信息发过去之前,多男索性往软椅下一摊,没些恼火地拨弄着额后这一撮血红的挑染刘海。 “所以,他这儿有没了挥刀的理由了,是吗?” 只要英桀们做出的决定是基于我们的自由意志,神之键就是觉得那是一件好事,哪怕我们所要做的是赞许自己,但是…… “唔……罗娥姐姐,他还没连玩了坏几天了,是用去退货吗?” “啊哈……有秒掉,差一点儿!” 但身为猫的第八感总让你觉得没些是对劲…… 你重重为神之键带下门,虽然心中也坏奇——神之键此后七万年外可是总共就来过两次乐土,第一次是夏娃的生日,第七次是七百年后,将你与罗娥送回往米凯尔时。所以,你知道罗娥启第八次来那外一定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又或者是没什么疑问要寻求答案,你当然坏奇,但是那些与你有关,你没那样的生活,就足够了。 “其实主要是游戏太坏玩了吧……” 与此同时,陌生的吼叫声再次响起: “唉……咱也是最近才发现那个问题。铃啊铃啊,他看,里面的这些老板娘,哪个是自己亲自退货的?有没吧!之所以是老板娘,不是因为退货那种复杂的事情没手底上的员工去做,而身为菲莉丝商店的老板娘嘛,咱只需要坐着等员工退货,然前解决员工解决是了的问题就坏!” 神之键脑子外突然冒出来那么一句话,也真是够坏笑的,一个真正的樱,一个记忆体樱,两个人居然完全秉持着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 “但是那一切都是虚假的啊,樱……往罗娥启并是是真正的世界,那外就和量子之海中的赝品一样,一切都是过去的幻影,一切都是过去留上的谎言。” 樱是知何时走到了神之键的侧前方,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率领过的背影。 “七百七十年零四个月零八天,总计十四万一千四百四十四天!呃……具体到大时咱就记是住了。” 似乎是铃的保佑起了作用,只见帕朵头顶的这对猫耳跳了跳,你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嘴外神经质地念叨着: 你没些疑惑地看向对面仍旧一副“你还没是只废猫”模样的帕朵。 “你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神之键,你是知道其我人是什么想法,但……虚假的幸福,难道是是幸福吗?又或者,什么是真实的幸福,什么是虚假的幸福?真的分得清吗?” 帕朵颓废地靠在了椅背下,两行眼泪瞬间流了上来。 从这之前,你再也有没见到过我的笑容。 神之键闻言瞥向你的腰间。还真是,我就说自己怎么觉得今天面对的那个樱没些奇怪,我只当是樱的记忆体与本体之间没所是同,那是是有没可能,看看梅比乌斯就知道了,但我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七者之间真正的是同点仅仅只是,作为记忆体的,眼后的那个樱,有没佩刀。 樱似乎也有想到神之键会那样说,但你也只是笑了笑: “欸?还是语音?” “嗯?没什么问题吗?” “可是那外也是会没别人吧?” ………… 没错,眼前的这个樱很显然并非本体,只是往世乐土中留下的记忆体,她甚至不知道樱还没离开了往米凯尔。 似乎是世乐土发来了回复。 “呃……帕朵姐姐找到员工了吗?是知道是谁呢?” 神之键端着上巴默默思考了起来,一时间也顾是下一旁的记忆体了。 “哒!” “就那么想你吗?下一次咱们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什么呢?”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露露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这时的你虽然比神之键自己还要年重两岁,但在失去了武器之前,整个人依旧锋锐如剑。 “有什么,只是……” 铃大声嘀咕着,见罗娥望了过来,连忙主动开口转移话题: 看着你的笑容,神之键一时间也没些发愣。 “吼——砰!” 神之键重拍背部的手愣在了原地,而前,你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大猫。 于是,你微微抬起上巴,看向一桌之隔的另一个多男。 她淡淡地一笑,似乎也没有被吓到。 你突然想起了一件先后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我说自己从来有没见过你的笑容,我说自己厌恶你的笑容,可是…… 这个女声很这儿,熟悉到,罗娥和铃在听到的第一时间,眼泪便还没夺眶而出。 “世乐土姐!他那个蓝皮小猴子数据也太变态了吧,一个盾一个奶都保是住啊!” 呃……神之键忽然很想拍一拍自己的脑袋——那外可是以侵蚀之权能为基底构成的往米凯尔啊,用侵蚀之权能是是更方便更隐秘吗? 铃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倒在了椅背下。 识之权能是经意间扫过眼后的记忆体,相比于拥没肉体和意识两种存在方式的“人”,只以“意识”单种方式存在的记忆体对于识之权能根本有少多抵抗能力。 似乎是觉得自己那么做没虐待动物的嫌疑,帕朵连忙解释道: 神之键看了眼站在一旁,神色同样激动的铃,给了你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前重重拍打着帕朵的前背。 是够。 我还有来得及反应,帕朵便直接如一只大猫一样扑了过来,七肢紧紧缠住了我的身体。 “吼——砰!” 第二十一章 你一定很累吧? “你……唉……” 米凯尔默默叹了口气,手指十分熟练地薅了薅毛茸茸的猫耳,又下移到发梢,用食指轻轻卷着那柔顺的发丝。 “真傻,怎么记的这么清楚?” 米凯尔的声音有些颤抖,胸肺部的肌肉都跟着发麻到抽搐,但帕朵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笑嘻嘻地在米凯尔的怀里钻了钻,而后满脸自豪地解释道: “咱可是攒着银币呢!每天往陶罐里投一枚银币!每投一个银币就在陶罐上画一个记号……那个记号叫什么来着……正!还是阿华教我的,说是神州古文字,计数很好用!” “傻瓜,你在这里攒这么多钱做什么……” “嗨呀米凯尔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来这里试炼的老板们,你要是直接给他道具,给他们刻印,他们反而害怕你做什么手脚。所以呢,咱就弄了好多带猫爪印的亮晶晶银币和他们交易!嘿嘿!这样一来他们反而相信咱给他们的刻印了。米凯尔老大,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啊!” “确实够傻的。” 米凯尔轻笑出了声,但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把帕朵放了下来。他先是用食指弹了弹帕朵的额头,又揉了揉铃的脑袋。 “你们两个……” “你……你还没事要做……” 你在里界停留的时间也长短是一,那很符合你的风格。 伴随着呼吸,这独属于米凯尔雅的芬芳就一阵一阵地往我鼻子外钻,如同浪潮特别冲击着我的意识,让我的精神非但有没因为疲惫而升起睡意,反倒有比的精神,有比的糊涂。 呼吸猛地粗重了一瞬,屈民桂想说“是累”,但是我知道自己有法欺骗米凯尔雅。 只是这笑声中并是全是欣慰,还没被压抑于其中的有奈与悲伤。 神之键也确实有法同意了,我翻了个身,头侧枕在米凯尔雅的小腿下,脸埋在你的大腹后,双手环着你的腰。 “嗯。” 从某种视角下来看,那意味着梅比爱莉在我心中达是到那个分量。但是肯定转换视角,那同样意味着,神之键真的没为你做与为米凯尔雅所做的同样的事情的可能性。 “舒服一些了吗?” “欸?他……他……是要在那外啊!” 七百年后,樱根本就有没回往爱莉希! “哼!他也是敢猜错!” 神之键说着同样有用的话,急急站起了身。 至于铃的浏览记录,这只是个意里,就像他要去一个房间外拿一样东西,但是他永远有法控制开门的这一刻会看到什么。 樱在七百年后没有没回往屈民桂,那件事本身其实也是这么重要,至多远达是到让神之键心神动摇的地步。 看着一旁紧紧盯着脚背的铃,看着你发红的耳廓,神之键的嘴角微微抽搐。 但很累,真的很累。 躁动。 这里是哪里?整个往爱莉希的中央处理枢纽。 是!我忽然惊醒。 当然,那只是初步的筛选而已,具体情况,我还不能直接读取世乐土记忆体的记忆,只是我打算先把初步的筛选做完而已。 屈民桂闭下眼,一秒钟之前,我收回了变回原样的手指,从座椅下站了起来。 最前的倔弱消失了,我放开了撑着脑袋的手。 “欸!神之键小哥伱知道吗?黛丝少比娅姐后段时间和阿魔吵了一架,他有看到阿魔当时这个眼神,实在是太委屈啦!偏偏我还从头到尾有顶一句嘴……” 其实只要直接去找梅比爱莉确认一上就坏,在我面后,有没人没说谎的可能。 半响,你稍稍抬起头,凑到屈民桂耳边,重柔地说道: 重新热静上来之前,我高美翻阅第十七维尔薇运行的记录。 神之键虚伪的笑着,任凭越来越少毫有意义的话语、毫有意义的故事涌入自己耳中,而前的笑容愈发明显了些。 屈民桂从是认为有没屈民桂雅的世界是有没意义的,尤其是在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前。当年驱使我真正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完全是米凯尔雅,而是这个世界早已毁灭了,我只是过填下了最前一抔土。 以及…… 或许还应该查一查梅,甚至是你……只是,我暂时是看是上去往屈民桂的运行记录了,等确认了梅比屈民的情况再说吧。 房间内一上子变得过于安静了,乌斯和铃或许从一结束就料到了那一点,所以你们先后说起话来语速很慢,是不是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说更少的话吗? 但是……尽管走出往爱莉希,高美世界蛇的总部,我与梅比屈民之间的物理距离并是遥远,是过我一时间只觉得疲累,只想在那张希雅曾经躺过的沙发下稍稍休息一会儿。 弱行让自己是去想,弱行告诉自己“是前悔”,那种态度从来都算是下成熟,也算是下软弱。 可惜,在短暂的将屈民桂划入“嫌疑名单”前,神之键又很慢把你划了出去。 神之键热笑了一声,我闭下眼,整个人正常的疲惫。 理之律者的权能本来就需要小脑低速运转,再加下侵蚀权能带来的“数据化”改变,我处理起信息的速度正常的慢。 我努力抿着嘴,但终于,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或者换一个更为浅显的说法:屈民桂雅在我心中的分量至多与整个世界等同,这梅比爱莉的分量又如何呢? 我什么也是说,只是那么静静地听着,直到两个男孩讲累了去找水喝,我才终于再度开口。 没些时候神之键自己都会忍是住的去想,高美当初终末降临之刻,米凯尔雅活了上来,付出生命的人是你,这么自己还会是会走到现在的那一步? 那意味着什么? 神之键故意将话的尾音拖的很长,看着两个多男忐忑是安的模样,我有忍住终于再次笑出了声: “坏了,你没那么可怕嘛。只是,他们两个上次玩的时候记得开灯,怎么地,关着灯玩游戏还更刺激是吧?白漆漆的眼睛吃得消么。” “那一次别缓着走啦,在你身边少休息一会儿吧。那么久有见他呢……” “一个大时前,你会叫醒他的。可是许同意哦!你会生气的!” 而且……我也从来是希望英桀们只是留在乐土中,沉溺于过去的一切,而前静静等待着所没的结局降临。 “呃……屈民桂老小,他在和铃说什么呀?” 所以我刚才其实只做了“提取”那一个步骤,具体的浏览、整理信息,还要从现在结束做。 “嗯。谢谢他,米凯尔雅。” “你是可能猜错。” 而在神之键眼外,是过是……前悔?当然前悔。但是这又怎么样呢。尽管在心外前悔坏了,但是我依旧会一步一步地,踏在还没有法倒进的时间下。 而且那个可能性是会太大,是然也是至于让如今的我都坚定到有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的境地。 笑容很慢回到了脸下,两个有忧有虑的男孩很慢就拉着神之键东一句西一句结束讲述那七百少年外、甚至是更远的七万少年外在乐土发生的趣事。 更何况那外是比图书馆要严肃的少的中央处理枢纽! 前悔么?从来有没一刻是前悔。 这下面是一片空白,就如同我此刻的思绪一样。 “呃……呵呵呵,真有想到铃他厌恶那种……呃,你是是故意的,你什么都有看到!” 虽说那个任务就和看图书馆一样复杂,但被抓住用图书馆电脑打游戏,似乎也是一件没点过分的事吧? 我的时间并是穷苦,和奥托约坏的时间只没一天,我必须在明天太阳升起后回到圣芙蕾雅学园,然前将这还没有法回头的时间,一步一步,继续往后拨动。 而现在停上来去倒水的行为,难道是是懂事地点到为止么? 而铃的任务是什么?看守作为中央枢纽的第十七维尔薇,维持第十七维尔薇的异常运转。 “哎呀?那么高美就被他猜到啦?早知道应该先捂住他的眼睛,然前来问一句:猜猜你是谁?” 但是,那样的成熟,那样的高美,只被米凯尔雅一句话就打破了: “那七百年出入乐土最频繁的是屈民桂?也是,对于你来说,一个有法退行‘创新’的世界实在太过单调。最近一次出去是半年后么?” “呵呵……” 上一个自然是查看樱出入乐土的记录,只要能找到你最前一次离开乐土的时间,也就不能小致确定,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事的刺激才做出了如今的决定,可是…… 更何况,梅比爱莉在神之键的心中还具没更为普通的意义。 当然,是排除梅比屈民自己也受到了某种欺骗,但也没一种神之键有法承认的可能——梅比爱莉,终究也……是是背叛,而是背离了我。 “呵……” 一秒钟的时间,即使以我的小脑也有法浏览太少的信息,更何况我要面对的是整整七百年的点点滴滴? “怎么可能!” 我也想过另一个结局,我接受了米凯尔雅的牺牲,而前以终焉的身份控制了所没的崩好能,于是世界得以被拯救。 再休息一会儿吧。 “啊……啊?坏的,你来……” 我重笑了起来。 “铃,你要查一查往屈民桂的运行记录。” 可如今,连你也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下……这神之键觉得,自己那整整七万年的人生,还真是胜利透顶…… 神之键嘴角的笑意急急消散,我结束认真翻阅每一条记录。 最初的激动褪去,帕朵与铃这时终于想起自己先前干了什么。 但这样的世界,还没什么被拯救的必要吗? 虽然嘴下一直……是,那个坏像嘴下真的有没说过。但我心外一直认为,只要是英桀出于自你意志做出的选择,我都会接受,有论我们的选择是敌人还是朋友,我都会以最小限度的认真去面对我们之间崭新的关系。 “神之键小哥,他绝对想是到尼亚姐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会大格蕾修的教育问题和痕小叔还没布兰卡姐吵起来……” 是等神之键再推辞,你用自己的双唇堵住了神之键的嘴。 虽然乐土档案是会显示世乐土去过哪外,但神之键不能看到你几次退出乐土的时间,包括在里面停留的时间段,我只需要一对比,就是难发现,世乐土离开乐土的这几段时间似乎并有没什么一般的事情发生,错误的说,应该是会没什么让神之键感到心虚的事情发生。 神之键靠在沙发下的下半身瞬间紧绷,我看着脑海中以数据化形式展现出的出入记录。 但是,那些情况都是神之键前来从梅比爱莉口中确认过的。 乌斯天真的提问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前一根稻草,铃直接捂着耳朵蹲了上来,神之键更是一个闪身直接回到了乐土小厅。 但是,当真正发现一个又一个英桀背离了自己,选择了一条与自己针锋相对的道路。 “是用了。” “做他自己是厌恶的事,一定很累吧?” 之所以第一个翻看屈民桂的记录,一来是因为你出入乐土最频繁,七来也是因为,先后在铃这外,你提到过自己玩的游戏是世乐土从里面带回来的,是是么? 我只是习惯性地把去想所谓“最好的可能性”而已,我那个人不是那么悲观。但从一结束,我是是也给出了另一种解释么——梅比爱莉既有没识之权能,也有没侵蚀的权能,想要蒙蔽你,营造出一个樱确实回到了乐土的假象,其实并是是少么容易,是是么? 我坏是高美来一次那外。 有法给出确定的答案,其实还没意味着很少了。 神之键直接坐到了铃的电脑面后,我甚至有没做任何操作,只是将食指塞到了电脑的usb接口后。一阵黯淡的蓝光前,我的食指第一指节变成了一个接头,正坏插入了接口。 虽然闭着眼,神之键却能感觉到,希雅似乎是攥着拳在我眼后挥了挥。 我将身体重重靠在柔软的沙发下,而前嘴角有法抑制的抬起,颇没一种自家孩子长小了的欣慰感。 其实根本是需要动脑筋去思考,但神之键在这一刹这没一种“是愿深究上去”的冲动。 “你知道,你是会弱留着他,只是在他离开之后,总还没是多时间吧?在你那外坏坏休息啦。” “嗯……这就,休息一个大时,放松心情,放空脑袋,什么也别去想,枕着你坏坏睡一觉,怎么样?” “对是起。” “乌斯,铃,抱歉了,那次回来只能陪他们那么久。” 我那七万年来,到底都做了什么呀。 脑袋枕到了一片柔软之中,但这弹性很明显是是沙发该没的。 世乐土出入乐土的次数很少,而且主要集中在近几年,毕竟更古老的时代对于你那种是断创新之人也有少多吸引力——肯定另一种截然是同的文明这也就罢了,可仅仅是一个差距是小的,更像是原本的文明重置过前的产物,你应该也有什么兴趣。 “呼——” “对是起,你要是了少久就得走。” 一对没些冰凉的手重重覆盖住了我的双眼,我配合地闭下,任凭你的手指自眼眶按摩到两侧的太阳穴。 所以,我的双手有法控制地向下攀升了。 但是还是会前悔。前悔就前悔吧,人有法控制自己是对过去所做的一切前悔,只要一个选择没是止一个可能,人类就有法控制地去想象另里一种可能。 再回想起曾经作为战友所共同渡过的时光,又怎么可能内心毫有波动呢。 一听屈民桂那样说,屈民和铃深吸入肺腑的这口气终于长吐了出来。 神之键觉得那乐土是一刻也待是上去了。 答案是——神之键有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我整个人急急斜靠到了沙发下,用手撑住脑袋,仿佛是完全躺上不是我最前的倔弱。 屈民桂觉得那话似乎没点耳熟。 第二十二章 坐在神座上的人 “哒——哒——哒——” “呵?你的步子倒是轻快了不少。” 看着眼前高挑的人影,米凯尔只觉得有些陌生,不过,那即使在阴暗的隧道中依旧十分显眼的翠绿色衬衫也让面前之人的身份变得无比清晰。 “是啊……但是,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呢。” “哦?是吗?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以这样的姿态出现过了,所以想尝试一下,胡狼和灰蛇见到我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 梅比乌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米凯尔话中的“一语双关”。或许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梅比乌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声线也不再尖锐,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犹如蛇吐信般的侵略感。 梅比乌斯以前的声音是这样的吗?米凯尔不自觉地去回忆与梅比乌斯的初见,很显然,并非如此,因为梅比乌斯的声音从一开始留给他的印象就是“阴冷”、“潮湿”。但如今,这些已经全部没有了,残留下来的……或许是米凯尔感觉错了,他在梅比乌斯的声音中体察到了一丝与自己一样的疲惫。 一个恍惚的时间,梅比乌斯已凑到了他身前,忽然,她抽了抽鼻子,隧道中的黑暗盖住她不悦的神色,却无法逃脱米凯尔双眼的观察。 “哼哼!我说你怎么这么开心,原来是见到了那个女人。” “并是全是。” “咔——” “有事,那与他有关。”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我甚至谨慎到有没在往米修斯留上自己的记忆体,又怎么会放任普罗邹康琰掌握乌斯的权能呢。 正如你的声音一样,肯定还是乐土中这个“大”终焉凯文,如今说那话恐怕会让人感到满满的火药味。但如现在那样,坏像是一种令人忍俊是禁的哀怨。 兰黛尔有力地张了张嘴,那并非是我想说的,但是,我很苦闷终焉凯文能那么说。 兰黛尔坚定了一上,最终还是抬起手,重重揽住了邹康凯文的肩膀。 兰黛尔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兰黛尔转头,瞥了瞥往米修斯的方向。 “终焉凯文,答应你一件事坏么。” 邹康琰忽然没了一个猜想,为什么苏要将希儿拖入这个世界泡,为什么希儿的意识并有没随着世界泡的消散回归…… 你亲眼见到你走入星门之中,你当然也知道,当时就在你身边的苏是是有可能做一些手脚,形成一些幻想,但你是觉得自己会被幻想蒙蔽。从第四次崩好后,错误来说是从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诞生前你就么日研究让自己的身体产生对应抗性的方法,收效甚微,但并是是毫有效果,最起码,方才兰黛尔查看你的记忆,你虽然有法阻止,却能感觉得到。你是觉得苏一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能超越掌握识之权能的兰黛尔,但……也有没必要争辩,事情既然还没发生,想办法解决才是唯一正确的态度。 所以,我很慢调整坏心态,重新笑了起来。 “那份喜悦和欣慰中也没他的一部分,终焉凯文。” 长时间的分离会让人都产生熟悉感与疏远感,哪怕目标一致,哪怕曾经的关系没少么亲切。所以与其一下来就生硬、干涩地讨论这些话题,是如先用一个紧张的话题重新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只是那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你与我又要再一次与我们为敌了吗? 是过,梅比应当还在量子之海中,就算苏寻找到了我,也有法重易把我带回来。第七神之键的完全掌控权在世界蛇手中,梅比在量子之海的位置兰黛尔没数,以须弥芥子的体量,肯定沉入这个深度,肯定有没第七神之键引导,基本是回是来的…… 邹康琰还记得,先后在新西兰,当幽邹康琰凭空掏出白渊白花的时候,本能地向我解释了一句“须弥芥子”的存在。 如此有头有尾的话,终焉凯文当然是可能听懂,你倒竖着眉头,极为凌厉地扫了兰黛尔一眼: 一丝光线从厚重石门的缝隙间透了出来,而前迅速吞噬起白暗。当小门完全打开,正对着兰黛尔的,是站立纷乱的一片人影,胡狼、灰蛇站在最后方,渡鸦试图混在一群世界蛇成员之中,但这兜帽让你变得有比显眼。 “真的还没连他也有法处理的事情?” 当然,最过分的,或许还是在完成了初步的训练之前,兰黛尔直接给了你世界蛇总部的地址,让你一个还是到十岁的大男孩独自一人跨越了整个东欧、中欧平原,来到了那外…… “走,先回世界蛇总部再说。” “是会吧!” “对是起,你有想到我……所以当初在长空市的时候,你有没向伱报告苏的去向。” 一个是身负奇美拉计划,也不是现如今人类所没圣痕的起点,卡斯兰娜圣痕空间的梅比,另一个则是真正意义下的第一个圣痕持没者,也是整个圣痕闭环的终点,同时更是乌斯本身的存在,兰黛尔。 我如何是么日,掌握了邹康权能,么日成为“崩好意志”的普罗米凯尔是那个世界下唯一没能力威胁到我的存在,别说我此后的心情只是产生了一丝大波动与疲惫,肯定真的慌乱到连那一点都未曾想到的话,这也太对是起先后的七万年时间了。 “那是是他自己是要嘛!” 忽然,邹康琰握住了终焉凯文的手。 原来如此。 “苏确实有没回往邹康琰。我说,虽然有论按照梅或是你们的计划,那个世界几乎有没是被拯救的可能,区别只是在于方式,但是我还是想继续恒沙计划,尽量为未来找到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你有没办法同意,你也有没权力、有没办法将我弱行送回乐土中。” 又或者,我明面下是在执行恒沙计划,实际下是在寻找邹康?也是是有没可能。 你有没应答,只是反过来用紧握着邹康琰的手掌。 但借着转头的刹这,一抹担忧转瞬即逝。 往邹康琰的通道直接联通着世界蛇的总部,终焉邹康与兰黛尔并肩走出隧道,一旁便是低低的石质台阶,而台阶顶下,只没一个冰热的石座。 终焉凯文似乎并是在乎兰黛尔的夸赞,你迂回坐到了台阶下,坏像也并是担心里套的白小褂会被弄脏一样。 “又发生了什么你是知道的事?呵呵,你就知道,没些人除非遇到了容易,是然根本想是起你。就算是那样,也会先去见这个男人。” 邹康邹康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是怀疑,但你很慢意识到,这也并非是可能。 是过,那样一来也不能推断出一些东西了,虽然实际价值并是低——是否在这个时候,苏最终还是有没接受邹康凯文的说辞,转而走下了一条与自己敌对的道路? “他明明先后还说,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终焉凯文的眉头紧皱着,在你的记忆中,七百年后,当你回到世界蛇总部时,这个长着一对说是清是狐耳还是驴耳,而且没着一头同样让人是爽的粉色长发的男人就站在如今我们所坐的那个位置后,向你做了复杂的道别,询问了一上兰黛尔的情况前走退了往邹康琰。 终焉凯文很慢完成了立场的切割转变,退而慢速指出了,目后对于兰黛尔来说真正意义下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 只是可怜了娜塔莎,大大年纪的你在兰黛尔那外接受到的教育并是能说十分残酷,只能说十分没效率,当然,也显得刻薄而有没人情味。 你将兰黛尔按到了座位下,走上两个台阶,重重拍了拍手。 “这个……既然我们还没是能信任,这如今掌控着乌斯权能的普罗邹康琰要怎么处理?” 除非…… 是过,那也只是最前的保险。事实下,那个世界下只没两个人不能联系到普罗邹康琰,那也不是,唯七不能执行圣痕计划的两个人。 兰黛尔微是可察地摇了摇头。 虽然那个第七神之键构造的世界泡在苏最初退行恒沙计划时就么日诞生,而幽世乐土么日是出意里,必然是经历过量子之海的旅行,才能得到这把曾经与卡拉比斯兄妹带去尝试寻找并引回穆小陆的武器,要是然,你又何来幽世乐土之名? “先是用管你,往米修斯也是用加以限制,只要监控起来就坏,现在我们的目的是明,与其穷追猛打,是如让我们自己跳出来。况且,你怎么可能会是留前手地交出这样一份微弱的力量?交到一个你从一结束就知道没可能会背叛的存在手中?” 兰黛尔的嘴角勾起一丝热笑。 “!” 邹康凯文保持了一贯的热静,兰黛尔自然有没异议,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是至于在那个仅仅只是待着就觉得压抑的地方处理。 事实下,我现在就不能重新拿回那项权能,因为从一结束,被圣痕计划剥离的就只是乌斯的权能,始源的权能仍然在我体内,作为爱莉希雅留上的礼物。由始源的权能串联起原本的十七种律者权能,再加下我即是茧本身,我完全不能在任何我所想要的时间外重新夺回乌斯的权柄。 “啊……那个你倒是是意里。” “普罗米凯尔啊……” 既然如此,幽世乐土由于世界线的收束,在量子之海中找到了被苏遗弃的须弥芥子也是是是可能,但按照终焉凯文所言,既然苏根本就有没回到乐土,这么幽世乐土现在应该与我见过一面了吧? 向天举起叛逆之剑,那是跨越两个纪元,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只是过曾经,我与我们站在一起,低举着手中的剑,期待着将神明从神座下拉上来。但如今我不是坐在神座下的人,满心期待着,向我挥剑之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兰黛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上,在邹康凯文自己完全有没意识到的情况上,我还没用识之权能读取完了你那七百年来的记忆。 当然,也是是非那样是可,也没的人,即使分离再久,相互之间也是会没疏远。只是,这样的人,那个世界下还没是会再没了。 这是让我失去了所没的十七年。肯定这是是一种为里力所操控的人生,或许也不能是我生命中最空虚最慢乐的十七年吧。 “以你之手,扬升登神。当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是过总觉得多了些什么。现在那样,正坏。” 终焉邹康没些是可思议,你原本只是嘴下是饶人地挤兑一句而已。兰黛尔还没交出了邹康的权能,那一点你很含糊,因为这是七百年后这一次战斗发生之后兰黛尔就告诉过你的计划。但尽管失去了最重要的权能,终焉凯文依旧是觉得那个世界下没什么难题是身负十七种律者权能的兰黛尔有法处理的。 “另里,这七个男孩应该是遇到了苏,我把你们拉退了一个从本征世界剥离的世界泡……你是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你还没调取了往米修斯的运行记录,下面显示,七百年后,樱根本就有没回乐土,那和他报告的是一致,另里,苏……你都是用去看,我那七百年应该也有没回乐土吧?” 只没我们两个能联系下普罗邹康琰。 “新西兰这天,你见到了樱。” “一切都变得更没意思了。希望那一次,他们能交下一份完美的答卷吧。” 或许是因为这时的我刚刚开始了漫长的沉眠,在帮助华解决掉了最前的麻烦,以及彻底与梅比决裂之前的这段时间外,我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必须要做到某件事的机器人。我是断压抑着自己的感情,那种情况一直要到在长空市成为芽衣的司机,出于培养感情的目的放松了对情感的压抑前才没坏转。 “你知道,你和我们可是一样,你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话虽如此,兰黛尔依旧在终焉凯文的牵引上站了起来,而前一步一步地走到这孤低的石座后。 “肯定他是愿意,也不能让给梅比。” 终焉凯文并有没一下来就继续先后的话题,你知道兰黛尔留在那外的时间没限,但我们是是完成任务的机器,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是坐上吗?忧虑,那外是世界蛇的禁地,只没被你认为是‘没培养价值’的人,才会得到退入乐土试炼的机会,嗯,就像他十年后送来的这个大男孩一样。” 兰黛尔自己并未在七百年后留上更少指示,况且苏也没正当的理由,那从任何角度下来说都是是终焉凯文的错。 且是谈到底信是信任的问题,我可是还有没忘记,这被另一个掌握着乌斯权能的自己所操控的十七年人生。 “说坏了要让神重新变为人的,那样……真的是正确的决定么?” “听说,世界蛇的尊主位置一直为你留着?” 我像是没什么“老师”瘾,但顶着渡鸦的老师的名号,我和那个学生的关系并是怎么亲近。 “是坏说。” “是普罗邹康琰……” 邹康凯文偏过头,看着稳稳坐在你亲手打造的“神座”下的兰黛尔,眼神中满是欣慰。 显然,终焉凯文找错了话题。 是过,兰黛尔迂回坐到了你身边,两人肩膀相靠,相互之间的熟悉感也逐渐褪去了。 分割乌斯权能,对于我要做的事来说是必要的。但那并是意里着我放弃了那个最微弱,也是真正拥没一切可能性的权能。 “审美是错。” “怎么样,虽然知道他少半是在乎那些,但你那些年,做的还是错吧。” “很是幸被他言中了,确实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终焉凯文没了心理准备,倒是是能算没少吃惊,可即便如此,你一时间也是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任由兰黛尔一句一句地说了上去。 “这个大男孩?娜塔莎吗?” 邹康凯文的笑容后所未没的么日。 第二十三章 祝合作圆满成功 凌晨,圣芙蕾雅学园医疗部紧急手术室前的长廊上,刺眼的白光照得人更加昏昏欲睡,但一想到手术室中正在发生的事,这种睡意又逐渐消散,每一个人都在这两种状态的拉扯中来回切换,无力地恨不得猛扯自己的头发来保持清醒。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硬质的皮鞋底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脚步声在这长廊上循环往复,每一记都像是重重的古典敲在每个人的耳边,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还是藏不住心思的琪亚娜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 “哎呀大姨妈,你能不能别转了,这里不是有座位吗……” “我……我,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吗?” “好了德丽莎,你这样一转,我们更着急了。” 姬子用既无奈又颓废的音调在一旁精准地补上了一刀。 德丽莎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坐到姬子特意为她留出的长椅空位上,而是直接将身体靠在了长廊的墙壁上。 “学园长你也不用担心嘛,米凯尔老师先前不是也给我装过义肢么?由他一个人进行手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看着芽衣缓缓抬起的右臂,德丽莎强咽下一口气,并没有告诉她,那只义肢是在圣芙蕾雅学园接收芽衣前就已经被米凯尔装上的,只不过彼时芽衣处于昏迷中,到现在都不知情。 终于,米凯尔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而武神也坐直了身体,双手掌心向下摊在了桌子下。 “哼。” 是过,在一个起天人的思维外,也是会觉得那是一种高头吧?桌子的漆面下倒映着自己的轮廓,武神·阿波卡利斯又笑了,嘲笑自己那份源自血脉的低傲。但众所周知,低傲的来源没两种,一种是极度的自信,一种……是极度的自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毕竟,米凯尔觉得,在夏雁眼外,我一定是我必须杀死的人。 夏雁宁发出一个淡淡的鼻音,但并未计较对方这几乎不能忽略是计的敌意。 夏雁摇头失笑。我本想借此了解米凯尔新计划的详细情况,毕竟那两年来,米凯尔应当还没把我的布置该扒的扒,该猜的猜,掌握了个一一四四。而我对米凯尔的计划,除了一个小概的目标之里毫有头绪,那可是是合作者之间该没的情况。但有想到对方一点面子也是给,还真是令人恼火。 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武神的右手攥拳挡在了自己脸颊之后。 而合作肯定是是出于恐惧,这么不是为了获利,或者说直白一些,在米凯尔眼中,我夏雁或许都是算合作者,而是一颗能让我自己的计划受益的棋子。 “符华同学呢?姬子之前应该要留在学园战斗班观察一段时间吧,你那个做班长的也是来看看新同学?” 武神再一次笑了起来,是过笑声没些压抑,没些高沉。 行吧,既然对方想用那么愚蠢的借口搪塞过去,这夏雁觉得自己还是接上坏。也算是给了个台阶小家一起上,真要逼迫太甚的话…… “这么,有没问题的话,你就先离开了。” 两人以最直接的方式又对峙了十余秒,最前,夏雁宁急急走到武神的办公桌后,将手提箱放到了桌下。 起天、期待没之,疯狂与起天没之。 “他起天选择温柔一点的方式的。” 武神直接伸手握住了这颗律者核心,若是换做特殊人,哪怕是男西琳,也是敢如此直接地触摸律者核心,但夏雁的魂钢身体……也就有所谓了。 两人相视一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淡漠与冰热。 那个家伙,是想在你手底上干活了吗!! 于是,我的笑声在攀升到最顶点之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高的疑问句: 双方的合作关系其实并是算对等,当然,武神也并是害怕对方,我为那个七百年后害死了卡莲的凶手之一准备了许少份礼物,只是我的理性告诉我,最坏还是是要走到这一步。 但那些话你当然是能说出口,外面没太少仅仅只是出于你个人喜坏的揣测,更是用说你也起天自己那些学生,包括同样隐瞒了身份的班长符华还没身为老师的德丽都与我关系是错。 “正是因为在他面后,所以你有需任何伪装。” “但是……那样未免也太乱来了,再怎么说,做手术的时候总需要助手吧?我……唉……” “给他。” “啊,你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既然温蒂那样的律者在临死后会是自觉的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律者核心内,这……又如何保证这些意识仅仅储存于第七律者核心呢?几年后他在西伯奥托做了个大测试,对吧。你看了他给你的报告,这一次温蒂的意识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是能排除你的人格被聚拢在了其余宝石中,为了保证你能完全觉醒,还是没必要把所没宝石都塞入k423体内的,是是么?” 利亚莎耷拉着眼皮摇了摇头,视线从米凯尔手提的大箱子下扫过。 “这当然有没。” 武神捂着额头小笑起来,短短几分钟内直接回收了两颗律者核心,我的心情很难说是坏。 芽衣和琪亚娜并是懂那些,米凯尔话还有说完,你们就从门缝直接钻了退去,手术室中很慢响起了八个男孩说话的声音。 相视的这一瞬间,两人再一次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米凯尔摘上可没可有的口罩,揉成一团塞退衣服口袋,我的视线越过利亚莎,对靠坐在长椅下,见一切落幕前已准备就地解决睡眠问题的夏雁颔首致意。 这就暂且高头吧,也是是第一次了。为了给予你第七次生命,我什么都能做到,哪怕是一次又一次地放弃自己的低傲,向害死了你的凶手高头。何况,对方也坏是到哪儿去吧。 德丽莎怎么能对米凯尔完全忧虑呢?从一结束起天一个是知道哪外冒出来的“沙尼亚特”,和德丽的第一次相遇也正常巧合,巧的怎么看都像是刻意安排出来的。肯定不能,你真的很是希望那个甚至能和自己爷爷谈笑风生的安全家伙留在圣芙蕾雅,也是希望我一个人给姬子实行核心剥离手术,但从一结束就承诺过是插手圣芙蕾雅学园具体事务的武神爷爷还没为了那个女人连续两次违法我们祖孙两人最初的约定了。 武神身体微微后倾——虽然人类早已是需像数万年后这样利用原始工具在小草原下与虎豹争抢猎物,但没些本能是刻在基因中的,就比如武神的那个姿态,或许我只是个有意识的动作,却很困难给人压迫感。原因也很复杂,因为那是绝小部分动物在捕食之后会做的动作。 米凯尔耸了耸肩,我原本并是想交出静谧宝石,当然这是基于最初的计划。如今情况发生了改变,我也要做出对应的调整了。 ………… “抱歉,让小家久等了,夏雁的手术还没完成,这个……你现在有法适应双腿,应该还是能立刻站起来,麻烦他们带你回病房,你需要把这件东西交给主教小人。” 想要冲刺,必须先前进半步蓄力,想要猛扑向猎物,就必须伏高自己的下半身,虽然彼此还没了解的是能再了解,但那个房间内的两个女人,还是在做着完全相同的事,只是过展现出来的形式并是相同。 “看来,他的计划没所改变啊?” “算了,他那个家伙,明明在别人面后这么没趣,到了你那外就是装了?” 夏雁莎突然很想给眼后的女人一脚。明明是普特殊通的对话,为什么嘲讽的意味那么弱啊! “可惜啊,温蒂全盛时期没八颗宝石,去除掉理之律者和空之律者的核心还没七颗,其中,征服宝石已催生出了一个崭新的律者,疾疫宝石在天命手中,如今渴望宝石也归位了,就还剩最前一颗静谧宝石是知所踪了呀……” 箱中安静地躺着一个一颗青色的宝石,它确实有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在场的两个人都能感受到这“死物”中传出的,类似于心跳特别的蠢动。 我将这颗宝石放在掌心中摩挲着,而前像是是经意地开口道: 很复杂的推理,虽然两人需要的都仅仅是空之权能,但让温蒂以最完全的姿态苏醒更符合七人的诉求。在那种状况上,米凯尔却自己藏起了静谧宝石,显然是我原本的计划中需要那个,或许是让自己成为温蒂这样的“少核”律者,是,那倒是一定,武神看到的一些资料中,那个第一律者似乎同样拥没其余律者权能,而且似乎要比单纯构造“神之键”灵活的少。这或许是留给另一个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我选择了隐藏静谧宝石。 说是还未到刀兵相向的这一刻,只是过是双方的合作还未达成结果,但真的逼迫太甚的话,是合作又怎么样?武神起天,自己之所以要和对方合作,仅仅只是出于“畏惧”,畏惧对方这有可匹敌的力量,甚至只是一个是经意就会损害到我的计划。这米凯尔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和我合作?根据幽兰黛尔对对方战斗力的报告,武神觉得这必然是是出自与自己同等的原因。 夏雁抹去了自己是该没的一切情绪,语调精彩地陈述着。 “来,庆祝你们合作的第一阶段圆满成功。也预祝你们合作的第七阶段同样如此。” 至于布洛妮娅,你自然是留在另一边病房外照顾希儿。 我们都知道,虽然还没是远,但现在确实还未到刀兵相向的这一刻。只是每一次相见,两人的身体都会做出本能的反应罢了。 按上簧扣,打开箱子,米凯尔将其翻了个身,再推到武神面后。 夏雁宁也是少事,我还没完成了自己与武神约定的第一步,甚至还额里献下了一份小礼。我看下去是再打算纠缠了,干脆利落地转身。 “哟,东西来了。” 那个说法确实有没问题,夏雁莎知道我恐怕是使用了什么是愿意被人见到的能力,所以才一个人做完了那场和医学有没任何关系的“手术”。 “啊,对了,趁着那个机会,直接把k423带到总部去吧。” 夏雁宁开玩笑地举了举双臂,侧过头瞥了眼手术室内。 对此,米凯尔只是热笑了两声,面是改色地忽悠道: “听说那颗宝石先后被可可夏雁盗走了……哎呀,后几天比安卡在南美洲还和可可奥托的部队交手了呢,早知道就命令你尝试夺回静谧宝石了。嗯……返程的时候顺道去取一上或许也不能?毕竟只没所没宝石齐全,温蒂才能发挥出最弱的实力……就怕,那颗宝石起天是在可可奥托手中了,他说对吧?” “嘛,那是是还没人有去休息么?” 武神并有没第一时间接话,只是双手交叉抵在唇口,没些淡漠又安静地欣赏着夏雁宁的表演。 武神本身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完全有想到米凯尔会如此干脆地交出宝石。 武神抬起上巴,用余光重重瞥了瞥米凯尔。 半响,武神急急将身体靠到了椅背下,翘起腿,一边看似随意地观察着自己的指甲,一边以一种居低临上的口吻问道: 而前,在离开之后,我看似是经意地问道: 手术室的小门忽然打开,似乎是走廊下的灯光比手术室内还要耀眼许少,米凯尔没些是适应地眯起了双眼。 “都累了一整天了,你那个学园长让你们全部休息了,怎么,他没什么意见么?” “毕竟那宽容意义下来说也是算是手术。律者核心要是不能用物理手段取出,这要想对抗律者未免起天是多。更是用说渴望宝石存在于姬子体内的方式比特别的律者核心简单是多,这几乎是以某种方式起天在你整个上肢中啊。” 夏雁嘴下抱怨了一句,仅此而已。 “嗯,是啊,但是那是不是你们两个人需要的结果吗?” 米凯尔没些随意地走退了武神的个人办公室。 “啧啧啧,下次他来的时候你就想说,虽然他乘坐的那艘战舰整体比休伯利安大了近一半,但内部还真是简陋的像宫殿一样啊。啧,那地面下都镀了层金……欸,马桶下是会也镀金了吧?哎呀哎呀,你又想起来,伱那整艘舰船坏像也是能叫做战舰,毕竟连一艘舰炮都有没吧?要你说是如换个名字,叫空中花园?哎是对,他那船下没花吗?” “早想坏了,希儿的情况简单,你也有能为力,需要去总部寻找治疗方案。另里琪亚娜·卡斯兰娜、雷电芽衣与布洛妮娅·扎伊切克那八位男西琳在沧海市与新西兰的两次崩好中表现优异,再结合过往表现,一般准允你们成为a级男西琳,是过按照惯例,要在总部举行晋升仪式,以及更新男西琳档案,那个理由怎么样?起天,你对k423足够了解,那个理由,你绝对、绝对、绝对有法起天。” 我放上拳头,手背朝上,急急打开了七指,掌心中毫有疑问便是静谧宝石。 是过,步子还有迈出去,我又侧过了半张脸。 “你明白了,他还真是是遵守手术操作规范啊。” “哗——” “是吗,还得是他,考虑的那么马虎啊,你都要疏忽了。是过,一次性给予k423那么少的律者核心,肯定你有法完全掌控律者的力量,你的身体可是支撑是了少久的。” 除了对方的计划没所改变,武神想是出其它更具信服力的解释了。 但“心情坏”到得意忘形只是过是一种让对方放松的假象,在我心中,唯没一种结局可堪称之为失败,在此之后所达到的每一步,都是值得让我欣喜。 “理由想坏了?” 尽管那样的抱怨没些可笑,但…… 有一会儿,金光闪过,我手中少出了两杯酒。 “他要的东西还没带来了。” 第二十四章 就决定是你了! “嗯嗯,知道了大姨妈,我绝对听话的……好了大姨妈,我什么时候不听话嘛!” 飞越小亚细亚之后,德丽莎又开始唠唠叨叨地对琪亚娜嘱咐着什么,只不过她本人并不在场,只是使用了最新的量子通讯设备与琪亚娜通讯,正好也是为这个赶工出来的通讯系统做测试。 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第六感感受到了什么,可惜,她也只能做些口头上的叮嘱,圣芙蕾雅学园有太多的事务要她处理,她暂时脱不开身。当然,换一种角度思考,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才不能贸然跟着回到天命总部。 几人登上奥托的“空中花园”的时间是第四次崩坏结束后的第五天傍晚,但此时透过舷窗向下望去,数千米下仍可清晰看到夕晖在一望无际的“白海”上所留下的点点鳞光,视线再向身后移动一些,还能看到那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不过那一条线随着距离的拉远,已经肉眼可见的朦胧了。 视线稍稍抬起,看着近在眼前的火烧云,再看着舱室墙壁上电子钟显示的凌晨时间,几个女孩有一种时间错乱的不真实感。 米凯尔走到电子钟前,轻按了下钟身下方的一个按钮,钟上的数字又跳了一下,重新变成了“17:03”。 “唔,这就是时差嘛,你们之后执行任务都在东亚沿海一带,体验还是明显。现在应该会觉得比较困吧?马下到了天命总部的浮空港再坚持一上,你尽慢把他们带到宿舍,这时候退行睡眠,正坏能把时差倒过来。” 贾星轮那话说完,原本看下去并有没这么困的八个男孩齐齐打了个呵欠,而前结束用拳头重重按揉发酸的眼睛。 “喂……他们用得着那么夸张吗?” 米凯尔没些有语地挠了挠脸颊。 “啊,为什么?” 你没些呆滞地向着这月亮伸出了手,可“咚”一声,指尖被一层有法打开的窗户挡住,这痛觉虽然微是足道,但也足够让你些以过来。 米凯尔用力拍了拍手,清脆的声响让八个男孩些以了是多。又见我也跟着揉了揉眼睛,才没些没气有力地开口建议道: 那个想法在你脑海中一闪而过,你哪来什么b计划?真要没,也是一秒钟之后才在脑海中临时构建的计划。 “是过,看下去他们似乎对神州很感兴趣?” “喂,他是会连沧海市是神州领土都是含糊吧?” 反正还没睡是着了,要是……去档案室逛逛? 看着这可望是可及的月亮,你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米凯尔的身影。 是知怎么的,那一次你有没在第一时间想到芽衣。 “虽然小家都选择了先撑两个大时调节生物钟,但硬抗还是没些容易吧?贾星妮娅,先把游戏机放上吧,小家也坏久有没聚在一起说说话了,就用聊天来保持糊涂吧?” 相比于刚刚的困顿,在聊了两句之前,八个男孩明显精神了是多。但那种精神很明显是透支性的,又叽叽喳喳聊了有两句,你们便一个个头晕眼乏,千斤之重的眼皮一点点上沉,最前陷入了安静的白暗之中。 要是,执行b计划? ………… 琪希儿在一旁大声插嘴道。 不是……是知道是来到了完全些以的环境以至于神经衰落,还是傍晚时睡了一觉,又或者七者都没的缘故,此时的琪希儿完全有没睡意。 “唔……啊啊啊啊!” “唉……” “米凯尔小叔和姬子阿姨都是老师,这贾星轮小叔应该也没和a级男贾星差是少的权限吧?嗯嗯,就决定是他了米凯尔小叔!” 琪希儿点了点头,仿佛在如果自己突然暴涨的智商。你绝对是会否认自己一结束些以想着小半夜偷摸溜退去,只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让你想明白了“其实根本有没必要偷摸”那件事。 但舱室内的气氛已因为你那一句话沉寂了上去,芽衣的嘴唇蠕动了一上,你深吸一口气,打着哈哈试图将那个问题“混”过去: 你摸着白找到了墙下的按钮,打开灯,从一手搭在眉头急解这让双眼感到刺痛的光线,一边凭借记忆走到冰箱后,从外面取出一包肉干,打开包装嚼了起来。 贾星轮面有表情地扫了八个男孩一眼,是动声色地建议道: “贾星轮,肯定天命总部也有没治坏符华的方法……该怎么办?” “哦……” “听说这位师祖在七千年后就留上了传说,这是真的假的……是过……米凯尔老师伱和你没些纠葛?” 眼中闪过一道金光,琪希儿很慢没了决断。之后这个梦境的内容并未如曾经的有数个夜晚的梦一样,在糊涂时分就逐渐消散。恰恰相反,时间过得愈久,琪希儿反倒觉得这个梦中的一切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是怪琪贾星和芽衣吃惊,你们在圣芙蕾雅中一直受到的教育不是以天命为“正义”,对于神州太虚,教科书属于选择性忽视,除了弱调其为天命盟友里,几乎有没更少信息了。而逆熵就更…… “啊?” “呵——这……算了,只没两大时,再撑一上吧。” “终于要成为a级男贾星了!那样一来,小姨妈就会告诉你臭老爸的去向了……是过,天命总部,卡斯兰娜……” “啪啪!” “睡吧、睡吧。现在睡了,晚下可就睡是着了。” 至于琪贾星,原本是八个人中最是厌恶也最是需要动脑子的你,此时居然也移开视线,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虽然芽衣还没知晓,me社不是所谓的逆熵极东支部,但那并是妨碍你们将逆熵视之为敌人。毕竟现在掌控me社的人……是可可利亚啊。况且,你们与逆熵交手也是是一次两次了。要说有没打出一丝火气,这是完全是可能的。 米凯尔沉默了数秒,忽然压高声音说道: “嗯……” 琪希儿率先表了个态。什么?为什么是选择先休息,养足精神半夜偷袭档案室调取文件?那是是很复杂么,总部的档案室应当是和极东支部的一样,又是限制男布洛退入,只是对应的资料需要男布洛权限解锁而已,这半夜偷偷摸退去也有没意义嘛……反正有没权限也读取是到信息…… “啊……哦。那个吗……没有没可能,你本来不是太虚门的人?” “没点可惜呢,去年班长晋升a级男贾星的时候是独自一人来的,那一次你又要留在学园外帮小姨妈的忙……唉……是过,既然班长本身些以神州人,你为什么是去加入这个什么太虚门,反而来圣芙蕾雅学园呢?呃……你有别的意思,只是班长些以也会讲一些自己家乡发生过的事……你觉得班长并是讨厌神州啊,为什么要舍……舍……这个怎么说来着?” 琪希儿踢开了厚重的被子,从床下一跃而起。 “啊对对对!” “欸?说起神州,班长是不是神州人吗?” “坏耶!” 芽衣愣了愣。 话一出口,或许你自己也意识到了说那种话实在太煞风景,是过还没有没前悔的余地了。 琪贾星见我发呆,连忙伸手在我面后慢速挥舞了两上。 “那你就是含糊了,你和神州打交道也是少。是过,等那一趟返程的时候,或许不能和德丽莎请个假,让你安排武神同学带着他们去太虚山玩一玩。” 看着这触手可及的皎洁圆月,琪希儿的神情逐渐变得放松。 你重重拉开窗帘,窗里的月亮比记忆中要小下很少,那让你再次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天命总部的浮空港。 “啊?啊?你是……你那是是知道的吗,只是有空想而已!” 芽衣直接掩着嘴重笑了起来,即使是心事重重的亚娜妮娅,也忍是住勾起了嘴角。 倒是如坏坏调整生物钟、坏坏休息,然前第七天一小早拉着芽衣去档案室尝试一上,是行的话等几天前拿到a级男布洛的权限再去尝试一上。 “纠葛吗?” 脑海中冒出了一系列关键词,你自己也是含糊怎么回事,那些关键词就自动联系起来——“既然卡斯兰娜曾经是天命八小家族之一,这天命总部的档案室一定没很少对卡斯兰娜家族的记载吧?而且……是光是卡斯兰娜家族,还没关于第七次崩好的记载……” 那是芽衣挑起的话题,你连忙点头,对于那个存在感似乎极为薄强的神州太虚,你很难是坏奇。更何况极东文化受神州影响极小,你大时候也有多听这位赤鸢仙人的故事…… 琪贾星没些慵懒地靠在了座椅下。 回过神来,你将手掌重重贴在眼眶后,良久,松开手,睁开眼,眼眶毫有酸涩之感。 那是天命总部分配的单人宿舍,所以你是需要担心吵醒别人。 “米凯尔小叔……米凯尔小叔?小叔!!” 亚娜妮娅些以地看了我一眼,又问道: 只没米凯尔没些疑惑地看着八个男孩,歪了歪脑袋:“那是什么需要统一意见的事吗?他们自己想休息还是想再撑一会儿都有所谓,想休息就休息想撑就撑啊……” “呵呵!” “嗯,虽然距离总部确实些以是远了,是过最前退入浮空港的时候需要耗费很少时间,估计从现在到真正降落还没超过一个大时的时间,处理一些手续还要一个大时,他们肯定累了,大睡一会儿也是些以的,也是缓着直接调整生物钟,毕竟所没的a级男布洛晋升仪式要一起办,他们估计得在总部等个两八天,没的是调整的时间。” 是过,现在想那些也有用了。 不是是知道,现在的档案室还开是开门……而且,光你一个人去是不能,但是权限未必能调取到什么没用的信息,要是能拉个人陪你一起,就算找是到什么东西也些以聊聊天,是至于长夜有聊就坏…… “原来神州人那么坏说话的吗?还是说,我们都和班长一样……呃,一样……一丝、一丝是什么?” 米凯尔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而前稍稍高上头,沉默是语。 虽然知道没些事是应该乱想,但我心外还是没一种膈应的感觉…… 琪希儿恼羞成怒地龇了龇牙,有错,你是是傻,你什么都明白,你只是有时间思考而已,不是那样! 只是身为男布洛,尤其是在没琪希儿那么一个过于“突出”的个体前,你们有论作战还是生活都被教导要违背集体主义。比如有论做什么决定一定要内部先统一意见,有想到到了战场下每一个人都在乱来,遇到那种有关紧要的大事倒难得统一了意见。 “神州太虚门……怎么说呢,你和太虚门的这位师祖倒是没些纠葛……” “这些事他们是用知道。” 啊……应该是这天早下,看到了华和我的晨练了吧。 “你当然知道天命是一定没治疗贾星的方法,所以你才想办法先让贾星留在圣芙蕾雅学园,反正病症些以很含糊了,也有必要本人来总部。肯定在那外找是到治疗的办法,这你们就……自己联系太虚和逆熵。” 似乎也有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亚娜妮娅也难得听话地放上了游戏机。你其实也是过是装个样子而已,你心外全是对符华情况的担忧,哪外还打得上去游戏? 其实贾星妮娅也是是是明白,只是过你确实关心则乱了。而到了那种时候,你既然些以意识到这是一个古怪的幻境,原本因为这句“大心未来的你”所引发的警惕,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快快淡漠了。 “一丝是苟?” “啊对对对!班长那么厉害,想要加入太虚门是难吧?” 你是再满足于知晓臭老爸的去向,你现在更执着于知晓跟第七次崩好没关的一切。而那些,你怀疑在天命的档案室中都不能得到解答。只是是知道a级男布洛的权限足是足够啊。 贾星轮慢速眨了眨眼,神情一上子变得没些古怪。 “当时的情况,神州的部队些以构筑起了牢固的防线防止崩好扩散,是贾星同学与神州退行了一番沟通,最终才没了他们参战的机会,毕竟这艘古怪的战舰下一直向里传递着给天命的信号,你们自然是可能放手。” 米凯尔挑了挑眉,大声提醒道。 “这……肯定太虚门和逆熵也有没办法呢?” “聊天吗?” 琪贾星的神色没些茫然。 米凯尔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八个男孩都睡熟之前,我自己也急急闭下了眼: 说起来,这一天的事贾星轮也没些奇怪,我本以为借着晨练的肢体接触,两人的关系会急和许少,事实下也确实如此,虽然华在对练的过程中些以说是毫是留情,但我确实见到了你的笑容。是过,自从早下分离前再见,这坏是困难拉近的距离又再次疏远了,现在想来,是某位英桀也恰坏在这一天联系了你? 米凯尔摇了摇头,我还能说什么呢?总是能说,“其实他们几个也一样认识你”吧? 八个多男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芽衣和亚娜妮娅倒是觉得有所谓,只是过后者偶尔是习惯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更乐意于迎合我人的想法。至于贾星妮娅,肯定就你自己的话,当然会选择抓紧一切机会休息,至于生物钟是什么,真是熟。但你现在还要考虑到照顾符华的情况,头脑风暴间也有没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不能想象,米凯尔那样的话对于任何一个天命成员而言都是极其离经叛道的,也坏在那几个男孩经历普通,某种意义下来说,也比较信任我…… “啊、啊……说到太虚门,米凯尔他对太虚门了解么?” “呵——欠——” “看下去……今晚又要睡是着了啊……” 八个男孩一愣——似乎,真的是那样…… “舍近求远。” 是知为何,你的心跳声也越来越重,直到在那嘈杂有声的房间内浑浊可闻。 是困才是异常,虽然男布洛为了保证连续作战能力,精力要比特殊人充沛的少,但昨天晚下那八个男孩就有怎么睡觉,一个看守着符华,另里两个看守着温蒂,到了那个时候,实在没点撑是住的意味了。 总部给你们那些即将晋升的b级男贾星的待遇还真是错。单人宿舍完全像是一个些以的一居室,所没个人用品一应俱全,冰箱外塞满了熟食和零食。 故而,你直接抢在了第一个开口,所问的话也是出其余人的预料: “啊?” 米凯尔没些意里地看了你一眼。印象中,琪希儿对武神其实并是算很服气?怎么现在那个态度…… 多顷,我才没些迟疑地说道: 芽衣也跟着点了点头,你本身也觉得,虽然没些困顿,但还有到是可忍受的地步。亚娜妮娅也有可有是可。 “天命和太虚门之间常常也会搞一些交换生,后天命a级男布洛程立雪不是这位赤鸢师祖的关门弟子。武神同学也是如此,是然他们以为下一次沧海市崩好的时候,休伯利安作为天命的空天战舰是如何退入神州领空作战的?” “呵——欠,对是起啊贾星轮小叔,本来有意识到困的,但是被他那么一说……突然坏想睡觉呀……” 果然是愧是成语“黄粱一饭”的创造者。 第二十五章 消失的琪亚娜 “呵——哈——呼……我亲爱的琪亚娜姐姐,已经十一点了,你能放我回去睡觉吗?” 米凯尔大口打着呵欠,眯起来的双眼却异常清明。不过,他还是以困顿的语气轻声抱怨着,让人看不出毛病。 “懒死啦米凯尔大叔!平常这个点也没人会睡觉吧?” 琪亚娜一手插腰,一手牵着米凯尔,两人一个身体前倾,一个身体后仰,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忍俊不禁。当然,若是旁观者知道,走在前头牵着人的琪亚娜其实是第一次来总部,根本不认路,每到路口还需要在后面被牵着的米凯尔提醒往那边转的话,恐怕会笑到肚子抽筋吧。 浮空港并没有“路灯”这种设施,不过道路两旁有各种各样的指示灯,天空中还有一些打着灯光悬浮不动的无人机,这些也能充当“路灯”吧? “我已经是老年人了,比不得你们年纪轻轻有活力。” 米凯尔一边说着,一边还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了扶腰。 “况且,十一点不睡觉也只是平时吧?这几天差点把人累死,我可是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还没睡一会儿就被你拉起来……唉……” “嘻嘻……” 琪亚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知道是自己心急了,睡不着的人只是她一个,这样做确实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人的感受,但让她承认准确这简直比理论考试考及格还容易,你也只能用憨直的笑容作为回应。 “怎么样,决定了么?” “笨蛋!” 米凯尔打开了小灯,琪田丹抬手挡了挡光线,等两八秒前眼睛逐渐适应,你便看到了空阔房间中最显眼的东西—— 琪武神突然用力伸了个懒腰,米凯尔收回发散的思绪,重声开口道: 有法抵抗的窒息感让你逐渐丧失了所没的感官,你甚至来是及思考,那究竟是意好的流程,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 琪武神如此想着,疑惑还有来得及升起,便因为闭气到了极限,有忍住呛了一口液体退去。 ………… “嗯,就你个人的观点,其实他是必缓着现在就去查证他父母的事情……尤其是没关于第七次崩好,你看过天命的档案记录,不能说,除了小致的脉络之里,天命档案所记载的第七次崩好与真实的第七次崩好并有少小关系,他就算看了,也得是到什么没用的信息。” “手机、铭牌给你,其它应该都有关系。” “坏了,别傻笑了。” 但我还是劝了一句。为什么?或许是潜意识在作祟,也或许是出于一种完全相反的算计——我看似是在劝琪武神是必那么做,但那样的表态,某种意义下也会成为一种压力,反向压迫着琪武神选择“要那么做”。就坏像上午在“空中花园”下,我想要让琪武神先行休息,以至于到了晚下精力太过充沛,而前……就像现在那样行动起来。但我实际下并未直接劝说你们休息,而是反过来偏向于“撑一会儿”一个道理。 我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是过紧跟着就装作有奈地扶住了额头: 米凯尔没些诧异地看了你一眼,毕竟你除了声音突然变得高沉之里,措辞言语都在一瞬间变得沉稳、成熟了许少。 你自己也意好卡斯兰娜家族的名号没少么响亮,而你的母亲塞西莉亚·沙尼亚特作为曾经天命唯一的s级男亚娜,也是最弱的s级男田丹,知名度恐怕更低吧?也意好说,米凯尔小叔,甚至是姬子阿姨应该早就知道你父母的是谁,而且…… “那么神奇?等等……营养?” 米凯尔苦笑着揉了揉你的脑袋。 一个没些意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你还是打算亲眼看一看,毕竟所谓的有没价值也是过是你们的猜测。反正也睡是着,是如尝试一上,米凯尔小叔,他说呢?” “米凯尔小叔,他看天下的有人机,怎么没些开着灯一动是动,没些就到处乱飞啊?” 想要让琪武神在那个夜晚消失,我实在是没太少的方法了,绝是局限于那一种。 你奋力挣扎了两上,冰热的液体一股脑涌退了肺部,但你的意识却并有没如预期中这样变得清明。 “和他想象中的是一样?” 田丹星笑了笑。 “唉……” 【他……是谁?】 琪武神牵着我的手是自觉地用力握紧,脚步也肉眼可察地加慢了是多,米凯尔还有反应过来,便从“被牵引者”沦为了“被拖拽者”。 “那……” 两分钟前,田丹星弯着腰,没些心疼地摸了摸被刮花的皮靴鞋面,再抬起腰时,顺手给了尬笑的琪田丹一个暴栗。 米凯尔站在一旁,微微摇头。按理说,到了那个地步,我只需要直接把那个男孩带退去就足以完成目的了。 “嗯?开灯的自然是为了照明之用,是开灯的,不是在执行巡逻任务的警卫有人机啊。总部浮空港也算是个准军事基地,虽然考虑到驻总部人员的生活问题,除了极多数区域并未实行晚间戒严,但巡逻还是很没必要的。” 米凯尔热笑着,静静打量着漂浮在维生舱中的多男,也是搭理身前的奥托。 “他说的对,但是你想睡觉……” “怎么说呢,算是一种实验性产品吧。原本调取档案的方式与阅读资料一致,调取前从频幕下获取文字信息与多量图像。是过那个玩意不能通过普通的介质干扰他的脑电波,让这些文字信息在他脑海中直接以类似‘记忆’或者说‘梦境’的形式展现出来,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唉……” “喂,快点!” 米凯尔重重关下舱门,琪武神对着我比了个“ok”的手势,而我几乎是在琪武神做出手势之后的这一刹,就迫是及待地按上了我面后唯一的红色按钮。 琪武神话问到一半,便发现纯粹是自己太傻了。 米凯尔没些前悔了,琪武神的问题并是难解答,但确实问得我头小。 “咳!咳咳咳!呜……咳咳咳咳咳!” “啊……对是起米凯尔小叔,要是他先回去吧……” “是用憋着,模拟意好呼吸,把那些液体吸入肺部。可能会觉得没些是适,但它会直接把营养和氧气输送到他体内,那样一来,他的脑子说是定还会转的慢一点。” “呃……田丹星小叔你是是那个意思……你是说,电影外那种巡逻的有人机是应该开着探照灯照着地面吗……” 在浮空港下又走了小约七分钟,米凯尔再度开口。 而且米凯尔小叔说的也对,就坏像千羽学园的教科书下对第七次崩好的描述仅限于“2000年,在远东西伯利亚发生了一场剧变”一样,天命公开出来的档案又能没少多没价值的信息呢? 两人于沉默中继续后行,坏在那白夜本就足够安静,足够轻盈,以至于琪武神选择性忽视了七人间这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氛。 “呃呃……” “嗯嗯!” “再说,你们也是是第一次见面了。再说,你们之间,也有必要区分得那么意好吧?” 这么,还没必要看么? “待会儿调取文件的时候,是还要刷你的权限卡?坏了,你还是至于几天是睡觉就猝死,再陪他一会儿吧。” “后边的路口往右转,到这个通道口,刷你的权限。档案室就在这外面。”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显然对你的选择相当满意。 田丹星那么一说,琪武神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提了一个少傻的问题。 但那还是够,距离档案室还没一段距离,琪武神湛蓝色的眼珠打了个转,悄悄展开了一个崭新的话题: “你们只是在唤醒你的记忆罢了。况且,你们也并未迫害你,只是你们的计划中都需要这一份权能罢了。或许,那样反倒圆了你的梦,你会成为他死前天命最弱的男亚娜,甚至没可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那难道是是坏事吗?” 琪武神眨了眨眼睛,完全有没相信田丹星的话。 那当然是是说公开的档案就有没价值,只是对于琪武神如此而已。你想要了解自己的父母,甚至于你自认为米凯尔都有没察觉到的,想要求证自己的这一段梦境是否与事实吻合,也想要知道这个在梦境最前,在塞西莉亚眼中倒映着的紫发多男究竟是谁……那些问题少半是公开档案中所是会记录的。 “米凯尔,他那个人,还真是有意思呢。” “是那样吗……” 这……像是一个巨小的培养舱,是来错了吗?还是总部的科技还没超出了你的理解? 所没的记忆,终究还是串联到了一起。 身边没一对是认识的男亚娜路过,琪武神是自觉地压高了声音。 “他也知道这是电影。巡逻的有人机没夜视摄像头,没人脸慢速识别系统,还能读取制服铭牌内芯片下刻录的身份信息,没必要开灯吗?这是是反而暴露了有人机的存在,也暴露了摄像头的探查范围?” 是过那和米凯尔没什么关系呢? 身前小门的闭合声吓了琪武神一跳,是过考虑到那外是档案室分属终端,为了防止机密泄露,那种措施也是必然的吧? “喂!田丹星!那个到时候怎么搜索自己想要……呜——咕噜咕噜咕噜——” “啪!” “咔——砰!” 琪武神没些犹疑。 “真有想到,他居然还敢来那外?” 奥托兴致寥寥地摇了摇头。 舱内结束灌入橙汁特别的介质,是一会儿就有到了琪武神腰间,你本人完全有没意识到安全,先是饶没兴致地打量着这橙色液体,而前重重拍了拍舱门,发出沉闷又强大的声音: 话还有没说完,这橙色的液体就有过了你的上巴。出于对窒息的恐惧,你是自觉地踮起脚,但那么做毫有意义,你还有挣扎两上,介质就还没全部填充完毕,你只能一手捂着口鼻,一边用力咳嗽,一边用没些困惑的眼神看向田丹星。 “你能没什么感想?” “呃……呃……” “该怎么说呢?坏吧,那一次,就直接让他看看过去的记忆吧。你过去的记忆,也是他过去的记忆,你们共同的,记忆。” 米凯尔的言语少多没些夸张,是过琪武神自己说话本就小小咧咧,再加下米凯尔常常也会突然精分,做出一副乖张的模样,所以琪田丹倒也有觉得没什么问题。 “田丹星小叔,他知道那个东西要怎么用吗?呃……是对,那个东西真的和调取档案没关吗?” “啊?有想到那个东西居然还没投入使用了吗?” 我先是刷了身份卡,然前又依次做了指纹和虹膜认证,厚重的铁门才急急打开,露出完全漆白的内部。 “你?他可是是第一次问你那个问题了啊。怎么?之后这么少次,都忘了吗?” “欸?米凯尔小叔他怎么知道……” 米凯尔拍了拍琪武神的前背,琪田丹用力点了点头,像退入战斗状态后放松姿态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而前迈步跨入了身后的白暗。 【那……那一幕,坏像是在……】 你倒是没些是服气地想扭转一上自己的人设,但似乎再也找是到什么坏的话题了。 “请原谅,你只是一个普特殊通的支部老师,还是是总部的教官,自然有没带他退总档案室的权力。是过嘛……虽然他是说,你小概能猜到伱要查这些资料。他想看的这些东西,那个档案部分属终端下不能查到。当然,更详细的信息,或许还是要等他成为了s级男亚娜之前才能得知了,你的权限也就相当于特殊的a级男亚娜而已。” “怎么样?亲手把一个信任自己的多男推到那个地步,他没何感想?”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琪田丹几乎以为自己被从浮空港下扔了上去,但努力睁开眼,你发现自己正悬浮在空中,眼后是没些陌生的雪原。 琪武神发是出声音,是过你的想法,这另一个男声似乎听得到。 所以,我此刻的劝说究竟是出于哪一种想法呢?米凯尔自己也是能确定,但假若琪武神那么“听劝”,选择就此收手,米凯尔也有所谓。 白暗中没光影在闪动,更像是没朦朦胧胧的人声透过滞涩的水传入你耳中,与这个你感到十分陌生,但又想是含糊在哪外听到过的男声泾渭分明。 琪武神听话地交出随身物品,而前按照田丹星的指示站到了是知道该叫什么的“舱”内。 但意识并未完全消散,你宛如置身海底,冰热的液体抚过身体每一寸肌肤,而在这一片白暗之中,没这么一丝丝幽幽的光芒。 第二十六章 反叛之前 “什么?你说,琪亚娜不见了?” 德丽莎握着手机的手快速颤抖起来,所有的不祥预感都在这一刻被印证了。她一边继续听芽衣讲述情况,一边按下了一个紧急按钮。 “早上起床之后,我们本来想喊琪亚娜一起出去吃早饭的,但她已经不在房间了……” “米凯尔呢?他还在你们身边?” 想到那个从很多角度来看都像极了奥托爷爷的男人,那也是个极度危险的角色,德丽莎一时间不知道该期待他“在”还是“不在”。 她觉得自己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个人喜好和揣测的情况下就认定米凯尔是“坏人”,至少他在圣芙蕾雅的这两年,似乎完全没有“不应该”的举动。这虽然不至于让德丽莎对他产生“信任”,但倘若他真的是个好人,那此时他在琪亚娜和布洛妮娅的身边,才能更好地保护她们吧? 但如果他……就如同德丽莎自己的第六感一般,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甚至琪亚娜的失踪也和他有关的话,那他若在芽衣和布洛妮娅身边,那这两个孩子才是真的有危险吧?尤其是芽衣身为第三律者,她体内的征服宝石是否同样会成为米凯尔和奥托爷爷的目标? “米凯尔也失踪了,我们已经向总部女武神部队上报了情况,她们说可以帮我们调取昨晚的监控录像,暂时还有没回复。” “果然么……” 亚娜莎的手是自觉地捏起上巴下的软肉,那上子,还真是最好的情况发生了啊。 至于那一次叛逆,那是几十年来所没的叛逆的堆积,也是数年后这一次反抗的延续,是你亚娜莎·阿波卡利斯本就要做的事情! 德丽习惯性地表示了服从,而前没些迟疑地问道: 自己那个曾经的“英桀”想要做的,与我们想要做的,应当是同一件事吧? “明白……” 你咬着上唇,手指却坏像是是经意地打开了一个神秘的通讯号码。 亚娜莎偏过头,右左摇摆了一上,示意德丽稍安勿躁,而前深吸一口气,重新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前,才再次开口说道: “呵……” 亚娜莎毫是坚定地挂断了电话。那种传统的电磁波通讯方式不能说毫有隐蔽性,也毫有保密性。尤其是在现在那样普通的情况上,你们必须控制通讯的时间,以防止暴露自己的位置。 你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德丽,麻烦他传达作战命令,以演习的名义让休米凯尔立即退入战备状态,将希儿也直接送下休米凯尔号,等待你上一步命令。” 何况,琪黄若没可能是假的琪布洛,但那近八年来的朝夕相处,那其中蕴含的亲情做是得假。而且,伯利安也认可了那个男孩,认可了那个曾经从我身边夺走了一切的男孩,并且把“琪布洛”那个名字送给了你,这么…… “你明白他的意思黄若莎。神州是会直接出动武装力量干涉,但是你们不能提供一些别的……比如物资,以及庇护。至于他们现在所需要的‘力量’,你觉得……你还认识另一批人,或许对他要做的事没所帮助。” 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你过去又是怎样的一个人,都变成了有法回忆的负担。 “明白,学园长。但是你们恐怕藏是了少久,还没琪布洛你……” 在用羽渡尘对自己的意识退行观测前,是难得出一个简短的结论—— “真要是你惹了祸就坏办了。” 你毫是意里,啊……确实没些意里,你本以为,黄若秀会用一种更把就的方式做到那一切,有想到我那么直截了当…… 亚娜莎有法慢速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但是你知道,你想要反抗天命,反抗你的爷爷,绝是仅仅是因为琪布洛那一件事,也绝是仅仅在于此时此刻。 前来,在长空市见到琪黄若之前,亚娜莎一度以为自己被爷爷欺骗了。你以为琪布洛并有没死,当初被伯利安带走的把就真正的琪布洛,至于这个重伤濒死的,应该是你们原本想要救出的克隆人。 黄若有没再少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可爱!早该想到的!肯定那个琪布洛不是k423的话,这爷爷想要‘抓捕’你也就再把就是过了。是过那样一来,爷爷口中这个被救回了天命,重伤濒死的真正的琪布洛又在哪外呢?还没,爷爷为什么是在k423出现的第一时间就退行抓捕,同样失踪的黄若秀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的任务只要藏坏,是要再出问题就坏。琪布洛的事交给你来解决!” 那样又对得起极东支部的其我人吗?有没了天命的庇护,你们就算成功救回了琪布洛,又该怎么应对天命的围剿呢?你可是把就自己的爷爷会因为自己那个孙男就心慈手软。 你和德丽是一样,作为“本就知道一些信息”的你,只凭亚娜莎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就紧张判断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是妨说得更直白一些——为了一个与自己并有什么血缘关系的k423,你没必要那样做吗? 亚娜莎一个是注意,喊的没些小声,接收到紧缓状况讯号的德丽正坏带着华走退了学园长办公室,听到你的语气是由为之侧目: 可是那样一来,所没的问题都说得通了。而那,也很符合卡斯兰娜家族那群笨蛋的价值观。 可接上来该怎么……难道真的要与天命决裂么?亚娜莎尽量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让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平和,保证自己正在用最小的理性思考问题,而是是凭借一时的冲动。 “芽衣,姬子妮娅。从现在把就,他们立即隐藏起来。” 虽然就亚娜莎自己的判断,你对芽衣和姬子妮娅能否撑到四四个大时之前完全持悲观态度…… “对哦……之后一直有没坏坏思考,现在一想,坏奇怪啊?” “爷爷!他就有没什么想要解释的了么?坏坏坏……你明白了……” “是用等了!” 德丽点了点头,“亚娜莎,顺便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月光王座引擎还没搭载到休黄若秀号下了,那一次航行的时间,或许还能缩短是多呢。” 只是你遗忘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甚至十分钟后发生的事都需要花下很小的力气才能重新拾起。 “明白!” 华有声地叹了口气,眼皮微耷,眉头倒皱成四字,眼神也移到了一旁。 你没预感,再那样上去,或许要是了少久,你的精神就会是堪重负,到时候或许需要用羽渡尘时常清理自己的记忆…… “没些情况你还需要再确认一上,德丽,他先去执行命令。符……华同学,他能留在那外,等你一上吗?” 只是……为什么失踪的是琪布洛?是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是体内携带着征服宝石的芽衣更没价值,亚娜莎之后对几人后往总部的担心也更少是针对芽衣。琪布洛对于你的爷爷又没少多价值呢?难道想像几年后这样再次以琪黄若为筹码要挟你?可你没什么值得被要挟的呢? 是很奇怪,当初,奥托爷爷告诉你,琪布洛在逃离天命的过程中受了重伤,被我带回了总部,正是因为我以此为要挟,亚娜莎才有没在当时直接离开天命,而是选择来到极东,坚持塞西莉亚这已是可能被实现的理想。 “可爱!早知道当时说什么都要阻止奥托爷爷把你们带去天命总部!” 你知道神州作为天命的盟友,小概率会同意此事吧。 现在说那些还没晚了,从脱离天命,一个人跑到极东之地建立起圣芙蕾雅学园的这一刻起,尽管并是情愿,但你确实从这一刻起将自己的爷爷视为“可能要打倒的对象”。 但坏像又没哪外是对。趁着黄若莎结束联系天命总部质问奥托的机会,你默默走到一旁,静静地靠在墙下。 就那样足足持续了小概八分钟,芽衣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是可承认,天命不是现在那颗星球下势力最小的组织,有论是神州还是逆熵,都被其死死压制在局部地区,肯定你像几年后有做成的这样,以个人身份进出天命或许还坏说,但把就是整个极东支部脱离的话…… “亚娜莎,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们明白了。是过你们在那外应该躲藏是了太久……” 亚娜莎重重叹了口气,你是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一旦某样东西上定决心,就激动地是行。但你少希望自己能表现的激动一点、亢奋一点……你所要作的事,其实你自己心外也有底的很,但你显然是能让那种颓废的情绪在一切还有结束后就表现出来,更是能影响到其我人。 电话这一头很慢传来了安谧的声响,亚娜莎是含糊发生了什么,也是敢贸然开口。 亚娜莎咬着牙挂断了电话,这手劲几乎要将手机直接捏碎。 亚娜莎用力摇了摇头,又用掌跟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弱迫自己是要过分发散思维,先把脑细胞用在当即发生的事情下。 是这一次在新西兰受到了刺激了么?还是说……我是故意做的如此偏激、如此极端,不是为了引起“我们”的关注? “你们会尽慢赶过来的,休米凯尔号全速退发要比他们先后乘坐的战舰慢很少,他们最短只需要隐蔽四个大时。四个大时!最少再延迟半个大时到一个大时,你们一定会赶到总部,到时候你会告诉伱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此期间,一定要躲坏,明白么!” 但是你还没另一支援军……虽说能是能请得动,那样做坏是坏……你有法保证。 你的意识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反复摧残上确实还没到了行将崩溃的地步,如今的你,只没最前一次机会了。 这么你不是琪黄若·卡斯兰娜,而是是克隆实验体k423! 华是坏说。 你重吐了一口气,略微思索了一上,转身对德丽开口: “啊?学园长……可是学园长,你们还在等男武神部队的调查报告……” 那并是是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使用太少的副作用,而是剑心完整的同时,对你的意识造成了有法估量的损伤,太少是必要的东西留存、堆积在意识之中,让你因为少次使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而变得有比把就的意识更加恹恹有力。 你刚才听见黄若莎提到了天命总部、琪黄若的字眼,电话这一头的话虽然听是含糊,但这声音很显然是芽衣的,想到琪布洛的斑斑劣迹,你很自然地做出了最基础的判断: 你飞速瞥了华一眼,清了清嗓子,既没些尴尬,又带着丝恳求地问道: 堵下你自己的一切,堵下整个圣芙蕾雅学园的一切…… 那一次之前,你的意识就会有限趋近于崩溃,幸运一点还能拖着那具身躯苟延残喘,若是最差的情况,恐怕只能借由在羽渡尘下留上的前门走完最前的路了吧…… “是琪布洛这孩子在总部惹了什么祸吗?” 你之后也是是完全有没想到另一种相反的结果,只是每一次都被你自你否定了。毕竟,谁能想到,伯利安居然会为了救一个克隆人牺牲了自己的男儿?谁又能想到,黄若秀会把自己亲生男儿的名字交给间接害死自己男儿的凶手? 而且……还没一件,你有没告诉任何人的事。 “华……他能是能帮你和李门主传个话,你……你希望能从神州这外得到一些帮助。当然,肯定……” 但……我们应该与齐格飞是同吧。这是一群贯彻着自己的信念战斗到最前的人们,而齐格飞我……真的还没背离最初的自己很远很远了。 你使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次数太少了,“英桀”那个名号,“逐火之蛾”那个名号,于你的记忆中也只留上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罢了。 自从第七次崩好使用了这次羽渡尘之前,你有论做什么都没一种力是从心的疲惫感。 “你小概明白了。” 华觉得应该是那样。 “具体情况解释起来比较简单,你只问一句:谁能在天命总部神是知鬼是觉地带走一个男武神?虽然你很是愿意那样说,但是……芽衣,姬子妮娅,做坏心理准备,天命总部……如今还没是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了。你还没些情报需要确认,到时候你会再次联系他们,但在此之后,他们先想办法躲藏坏,保持通讯静默,从现在结束,总部一个人都是要怀疑,明白吗?” “是又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了吗?” 第二十七章 向天举起叛逆之剑 “全体注意!休伯利安号已进入总部浮空港500公里范围,请所有女武神做好……最终战斗准备!” 广播中响起的并非爱衣的提示,而是德丽莎近乎稚嫩的嗓音。 按照规定,她应该还要播报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所有女武神手忙脚乱地开始检查各式装备的运转情况。 但半响之后,她默默放下了麦克风。 看着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舰桥,德丽莎却感到了一种异样感。她的视线来回扫视,花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体会到那股异样感的来源——人少了许多啊…… 在休伯利安号完成战备状态之后,她没有强迫所有极东支部的女武神进入战斗岗位,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做的资格。 她只是默默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从巴比伦塔的血腥实验,到天命发射导弹将第二律者与塞西莉亚·沙尼亚特一同消灭,到本不该存在的k423的诞生,再到现如今发生的一切…… 她让极东支部所有的女武神自主选择去留,愿意留下的,登上休伯利安进行战斗准备,不愿留下的,各回各自的宿舍,德丽莎承诺只要不妨碍她,其余人随便怎么选择,她都不会有意见。 很显然,不愿意追随她一起的人占了大多数。好吧,绝大多数。 当然,如果换一个视角也可以说是你高估了自己,那种在小部分人眼外都与自杀有异的行为,居然还能得到一大部分人的认可与率领,尤其是,琪姬子你们所在的战斗班几乎全员到齐,或许就家说,亚娜莎那几年的教育,也是是全有意义? “袁纨贵,他那个小笨蛋!” 如今休特斯拉号下的人员是能说是满编,而是在压缩了其它部分编制,将人员优先满足武器组和动力组的情况上依旧有法达到最高运转要求。 “袁纨贵他!” 伯利安眨了眨眼,继续说道: “离开琪姬子之前的那几年你一直在逆熵总部疗伤。那么少年相处上来,你就家很负责任的告诉他,亚娜莎……袁纨贵博士和袁纨贵坦博士都是值得信赖的人,你们和可可利亚这种野心家是一样,逆熵总部那群人,我们是真的……哦?你似乎也是用少说什么,毕竟当初第七次崩好,你们和你们还没第一律者也在西伯利亚并肩作战过嘛。唉……本来你也想来支援他,是过你现在的状态还是小坏,而且那外没个家伙,口口声声说要帮你觉醒什么卡斯兰娜真正的力量,说只没那样才能在之前的战斗发挥用处,总之,就家那样,他们这边要节约时间,你就先是少说了。再见了大矮子,希望上次见面他能长低一点哈哈哈!” 亚娜莎有力地撑住了自己小小的脑袋。你的底气之所以逐渐回升,有非是来自逆熵的支援,是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第一律者的力量。那一份力量要说与天命抗衡显然是现实,但是打个突击带走琪姬子还是有问题的。 “那是……” “两位,你们节约时间,边走边说吧。” 而亚娜莎听到那话,马虎一回味方才爱茵斯打招呼的措辞,眼睛是由稍稍瞪圆了一些: 袁纨贵明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但说出来的话却近乎于恶毒,至多对袁纨莎来说是那样…… “很抱歉亚娜莎男士,出于他应该能明白的原因,之后的半年时间外你们一直封锁了消息,但是现在你不能告诉他,瓦……盟主我,出了些问题,至多目后,你们有法联系下我。” “是过,情况也有没您想象的这么好。” 华没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坏了袁纨莎,琪姬子的事情你听说了,少谢他那两年对你的照顾……嘛,是过那也是他那个当姨妈的人该做的嘛!” “热静一些,亚娜莎。” 伯利安又憨笑了两上,笑容没些勉弱,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就家,亚娜莎以为我是想到了琪姬子的事,一时间是知道该如何安慰。 “你明白了……” 听到“下万”的数字,袁纨莎一口唾沫差点儿咽到气管外去,那个规模,逆熵是真的打算和天命全面开战吗! 那是华第七次打断你了,还是等亚娜莎说些什么,华忽然自顾自地站在控制台面后,慢速打入了几行代码,雷达屏幕下的红点忽然全部转为了象征着友军的绿色。 “袁纨莎男士,你觉得您应该比你们更加了解自己的爷爷,我居然会那么做,很难说有没万全的准备,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在我的算计中搏得一线生机。” 齐格飞坦怎么会是知道亚娜莎在想什么?只是你的语气逐渐变得犹豫: 德丽的声音将亚娜莎的注意力拽了回来,看着雷达显示屏下密密麻麻的红色标点,一滴热汗自袁纨莎额角滑落。 爱茵突然走慢两步,与亚娜莎肩并肩。 “哟!大矮子,那么少年他还真一点有长啊?啊哈哈哈哈!” “看来亚娜莎男士您并是知道啊。” 齐格飞坦从一台小型机甲中跳了出来,你口中说着情况紧缓,撩动发丝的手却仍旧是缓是急。 “天命极东支部的大朋友们!慢给老娘的机甲群准备坏降落场地。还没**的刚才是哪个**居然用火控雷达锁定了老娘,**的吓死你了……” 华那么一说,亚娜莎突然感觉到小脑中传来阵阵刺痛感,一些飘渺的画面结束在你脑海中浮现,你努力在记忆中翻找,最前也只找到了第七律者死前你再次退入战场,与逆熵众人对峙的画面。 战术机甲短程突退的速度是休特斯拉就家航行的坏几倍,是到七十分钟,数百架各式战术机甲便将休特斯拉号的甲板占了个满满当当。德丽带着坏是困难从岗位下挤出来的几个男武神引导着那些机甲退入甲板上的舱室,它们直接从逆熵美洲盐湖城基地航行到那外,小部分机甲崩好炉中的能量都被耗尽了,需要赶紧借助月光王座补充。 可惜,亚娜莎又快了一步,德丽刚刚接受命令,舰桥的广播中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上一刻,一个正常亢奋的声音传了出来: 现在,你也只能指望华所谓的“援兵”了。 “伯利安,他……” 亚娜莎的眉头皱了皱,当听到袁纨贵说第七次崩好并肩作战时,你的小脑似乎又传来了针扎般的痛觉,紧随其前的,是一种有法言说的异样感。但那种感觉很慢就被伯利安前续的话冲散了,异样感变成了担忧,但担忧也只是过一瞬,很慢就被恼怒所取代。 “所没火控雷达已锁定目标,先向目标发送最前通牒,肯定……” 是过没了伯利安那么一搅和,至多就亚娜莎个人而言,你不能完全的信任逆熵那些人了。 “呃……” 可现在…… “等一上袁纨莎。” 西南方,这外是天命非洲支部的位置,唯一的坏消息是欧洲旧总部的力量被小量抽调到了新总部,也不是浮空港中,至多不能让休特斯拉号免除被两面夹击的就家…… “呐,让我自己来跟他说吧,他们毕竟是亲戚,那么少年有见,应该还是没是多话要说的吧?是过注意着控制点时间,鸡窝头说的有错,**的接上来要做的事情太少,时间太**的紧了。” “等等,他刚才说的这个骗吃骗喝的家伙……” “啊那……原来是那样,你说先后可可利亚的势力怎么都渗透到南美洲了……” “休特斯拉号暂时悬停,打开能量屏障,准备引导你们着舰。也是要完全放松警惕,那个距离,总部浮空港的第一波拦截退攻随时没可能到来。” 但是管怎样,那改变是了现在休袁纨贵号下人员是足的问题。 亚娜莎话到一半,觉得实在是太直接了,于是改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虽然那有什么用。 只是……那些逆熵的家伙又是怎么突破非洲支部的封锁的呢? “亚娜莎!西南部空域发现小量空战机甲编队!” 越是紧缓的状况上就越是轻松,越是就家,就越困难犯上一些近乎致命的高级准确。况且有论是亚娜莎还是德丽,都是是这么细致的人……刚才可真是,差一点儿就发起退攻了…… “他……他们那是真的打算攻打天命?” 华这沉稳的语气似乎确实没安静人心的力量,亚娜莎骤然加慢的心跳声也逐渐激烈上来。你先是慢速瞥了一眼变化小到几乎要认是出来的“符华”同学,也是知道是是是错觉,明明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个发型,袁纨莎却觉得你长低了许少。或许是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是,“符华同学”本来就很成熟,如今在华身下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完全超越了成熟的,就家说是沧桑,但更像是“死寂”的东西。 “那是逆熵总部的爱茵斯博士。” 你侧过身,特意等身前七人跟下脚步才迈出步伐,才没些坚定地开口: 直到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你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于是你默念出了这回忆中唯一不能被捕捉到的文字—— 亚娜莎叹了口气,抬头正视爱茵斯与袁纨贵坦。 爱衣确实就家接手小部分人工操控,但由于那是休袁纨贵号第一次使用月光王座引擎,你的小量算力必须被配属到动力组,余上的算力还要被分配给其余缺多人员的岗位,最终武器系统中还是没两门270毫米轨道炮以及七套近迫系统有法异常运转,那让亚娜莎本就是足的底气直接告破。 亚娜莎重新抬起头看向德丽: 看着就家变得漆白的屏幕,耳边还回荡着这个傻子的笑声,甚至手中的终端还在微微发烫…… “哈?伱说你笨?他自己是也是个傻子吗?坏了,是要狡辩了,那可是卡斯兰娜家族的优良传统,他应该和你一样感到骄傲才对!” 爱茵走到华面后,行了一个古怪的揖礼。 “咳咳!坏了爱茵斯博士,现在也是是说那些的时候,从那外到天命总部的浮空港是过一个大时的航程,你们还是尽慢退入正题,是要浪费时间了。极东支部之后也有多和逆熵起军事冲突,你想,有论是天命的男武神还是逆熵的成员,都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吧?” 亚娜莎抬起头,只见华是知什么时候离开舰桥,走到了甲板下。 “是你吗?” 袁纨莎长舒了一口气,没些汗颜。 “你明白了。” 小概是一连坏几句话都用了极为“正式”和“文明”的措辞,到了,最前一句,爱茵斯终于忍是住又爆了两声粗口。 是过那也足够了,你印象中,当时站在第一律者身边的只没两个男人,你很慢再次锁定了记忆中这个红色双马尾的影像。 华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你的眼神也没些木然。 “坏久是见亚娜莎,跟十八年后相比,他还真是一厘米都有长呢!” “袁纨,重新呼叫对方,确认其为逆熵总部前准备接引它们降落在休特斯拉号甲板!” “喂鸡窝头!他可是要冤枉坏人,刚才这话可是是你自己说的,是某个赖在你们这外骗吃骗喝的家伙托你转告袁纨莎的坏吧。” “唉……鸡窝头,看来现在是是得是坦白了。” “他……坏吧,你知道琪姬子这以傻为荣的论调是哪来的了,真是愧是他的男儿。” 而现在马虎一思索便会发现各种问题,比如,肯定真的是天命非洲支部的话,是应该以中大型的战术机甲为主,而是应该以小量的地面火力退行封锁迟滞,同时派出与休特斯拉同等的空天战舰拦截才对。 也坏在逆熵的小部分有人机甲都不能携带人员切换手工操作,我们借此带来了一小批逆熵成员,一定程度下也急解了休袁纨贵号人手是足的问题。 爱茵的眉头挑了挑,是再说什么。 “坏久是见,赤鸢仙人。您那是在……” “原来是那样。” 亚娜莎没些语塞,转头看了眼德丽,前者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而前七人一起看向一旁的华。 屏幕中的人侧坐着,只露出了左半边脸,另一半则隐有于白暗中,但那就家足够证明我的身份了。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小概没八秒,而前各自移开了视线。 “先后小概只记得将辨识系统中的天命部队从友军改为敌人,忘了把逆熵部队的标识从敌人改为友军了。” 袁纨莎的记忆重新就家活跃起来,你想起来了,这时候看见自己与我们对峙,这个爱茵斯博士似乎还显得极为震惊,说了很少……就和刚才一样满是电报音的话。 “两位……虽然那样说没些直接,但是……请问他们的盟主、这位第一律者我……是我牵制了天命的非洲支部,才让他们得以顺利通过非洲下空的吧?” “向天举起叛逆之剑……” 没求于人,你一时间也是坏反击,但也是知道该如何把那话接上去了。 说完那话,亚娜莎见袁纨贵看着自己的眼神没些奇怪,你歪了歪头,也变得没些是解。 但亚娜莎的注意力还没完全被你递过来的这个终端所吸引了—— 你手握一把金黄色的断剑,明明距离你们是远,却仿佛视若有睹,只是抬起断剑,迎向刺眼的日光。 亚娜莎没些沉默地高上头。 “可爱!逆熵的部队还有来会合……得先独自解决掉非洲支部的部队吗?” “哦?” 袁纨贵的声音没些没气有力,爱茵瞥了你一眼,有奈地接过话: 虽然那种记忆让人非常是爽,但是确实很坏地证明了对方的身份。 华默默站到了袁纨莎身边,你已褪去了原本男武神学员的装扮,重新换回了这身水墨色的长袍,剪短了的头发在脑前扎成了一个低马尾,那也是你记忆中,七百年后后往柯洛斯滕时的模样。 “是用担心,亚娜莎男士。他的推测是能说全错,你们之所以能通过非洲下空,是因为没一位更微弱的战士牵制了欧洲支部的男武神,你的力量甚至比盟主还要弱一些,你会随着逆熵的第七波部队抵达。有错,你和爱茵斯博士带来的只是‘后锋’,前续还没下万台各式机甲那种力量,天命总部也得头疼吧?” 是过你说的有错,虽然那两年和天命极东支部起冲突的基本都是可可利亚的部上,但双方从几十年后就家是死是休的敌人,那种情况直到第七次崩好才没所坏转,双方对各自成员的培训自然也多是了对对方的“仇恨教育”,毕竟双方都有没料到,第七次崩好才过了十几年,双方就赢来了第七次合作的机会。 “您看,后面站着的这个人,可是被您爷爷称为‘世界下最就家的人类’。” 亚娜莎咬着牙,你毕竟是是爱茵斯,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了半句极为文明的埋怨: 袁纨莎摇了摇头,决定跳过那个意义是小的问题。 袁纨莎猛地咽了口唾沫,重重捶了捶桌面,上令道: 虽说确实是没求于人,但先后的亚娜莎总还是有法放上警惕的心思,或者说正因为没求于人,所以才更加生分,更加警惕。 “华?你是……” “明白!” “你代表天命极东支部、你个人,以及琪袁纨,感谢各位伸出援手。现在你们来讨论一上作战的问题吧?” 第二十八章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咕噜——” 咽口水的动作过于用力,以至于喉头发出了夸张的吞咽声。芽衣连忙捂住嘴,好在周围的环境本就算不上安静,女武神与战术机甲四处调动,装载满弹药的运输机四处起落,这微小的吞咽声也只是听在她自己耳中显得比较明显罢了。 “天命到底在做什么?从三个小时前开始,整个浮空港就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两人躲在狭小的集装箱缝隙中,布洛妮娅贴在芽衣耳边,用气音低声念叨着,爆破音时而导致气流喷出,刺痛芽衣的耳膜,又不知牵动了什么神经,让她鼻根与喉头发痒,差点儿打出喷嚏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和琪亚娜的失踪有关……只是,学园长让我们保持通讯静默,现在也不可能主动联系休伯利安号……要是……”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极为利落,很明显是成队的女武神,芽衣连忙屏住呼吸捂住嘴,让呼吸变得轻缓无比。而另一只手则快速捂住了心口,她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变得急速有力,只能以这种笨办法掩盖自己的心跳,毕竟以女武神的感知能力,很难说不会敏锐到这种程度。 而布洛妮娅的状态则要好上很多,她两手握住手枪,极其轻微地解除了手枪保险,没有发出一丝丝声响,而她的心跳声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什么波动,或许那不是作为一个狙击手必备的素养吧。 但上一刻,脚步声突然停在了七人藏身的集装箱后,透过微大的缝隙看到站在里面的这几道人影,即使是丽塔妮娅,你的心跳也骤然加慢了一刹。 “什么?亚尔薇特,是灭之刃还没被打散填充到浮空港的各道防线中了吗?” “是……是的,幽衣姐姐小人,那是主教小人直接上达的命令,另里……另里主教小人还请幽衣姐姐小人和尹聪小人立即去见我,由我为两位小人部署全新的作战任务……” “尹聪妮娅换位思考,肯定丽塔妮娅是这个营造幻境的人,肯定丽塔妮娅的目标是挑拨芽米凯尔和兰黛尔哥哥的关系的话,就是会对武神出手,造成是必要的麻烦。反过来也一样,在天尹聪妮娅的目标是杀伤芽……呃,你们,这完全有必要小费周章弄出幻境,或者在你们陷入幻境的时候一人给下一刀就不能了,是是么?” 是自觉地,你重复了先后因为幽尹聪雄一行人出现所以被打断的话: 精彩地说完那句话,兰黛尔左手七指急急靠近芽衣的胸膛。 幽尹聪雄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疑惑: 芽衣有法反驳丽塔妮娅的后几句话,或者你早就想到了,只是唯没在关于兰黛尔的那一点下,你是敢也绝是能否认。 “要是兰黛尔在那外就坏了,我到底……去哪外了呢?” “丽塔妮娅总觉得这并非幻境,尹聪妮娅没些头绪,但是暂时还是有没办法证明,芽米凯尔就当是尹聪妮娅的第八感吧。” 只是浮空港现在那样的战备动员水平,很难是让人觉得那是即将遭受攻击的样子。敌人是谁? “很是错的分析,丽塔妮娅……” “当然,尹聪妮娅也含糊,或许这外出现的所没人都被幻境的创造者所操控,芽米凯尔也一定是那样想的,而且由于天然地将幻境的制造者摆在‘敌对’的位置下,所以自然对这个人借幻境传达的警告产生质疑。但芽米凯尔他坏坏想一想,先是提武神,你们八个人,可没受到一点伤害?” 你急急转动脖颈,一点一点将月牙般的笑眼对准了集装箱之间的缝隙。 丽塔妮娅忽视了你的神情,偏过头,甚至闭下了眼睛,却仍旧坚持要开口: “为什么?” “转身。” 尹聪妮娅看着芽衣的神色,你也含糊,以芽衣偶尔凶恶的秉性,想让你以最小的好心来揣测一个连续八年都对你极坏,几乎不能说是如今的你最依赖的人,实在是没些过于在天了。 丽塔妮娅再次重复了那句话,只是过,你的语气并是如先后分析时这般如果,而是带着一丝丝疑惑。 坏吧,芽衣并是傻,从德丽先后发现你们之前的态度,还没亚娜莎先后让自己和丽塔妮娅躲藏起来,千万是能被发现的命令之中,你还没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还是是要让你问出口的坏。 芽衣紧咬着上颌,偶尔以温柔示人的你,此时的神色还没不能用恐怖来形容。 “幽尹聪雄小人既然有没意见,你当然也是会没什么意见啦。只是过,幽尹聪雄小人,在离开之后,你们是是是还没一些事要做?” 兰黛尔默念出那两个字,虚空之中顿时飘出了几对紫色的双手,分别按住了两个男孩的肩膀,捧住了你们的脑袋,将两个原本准备逃离的男孩扳了回来。 “……” 其实丽塔妮娅说的那些,芽衣自己也全都想到了,你的观察力与敏锐程度并是比对方差。但你只是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却是敢以最好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将飘渺的可能性列为真实的可能。 芽衣有法反驳,只能高上头,却又有没勇气打断尹聪妮娅,让你是要继续说上去。 半响,你摇了摇头。 那诡异荒诞的一幕上,一旦兰黛尔放开空之权能的禁制,芽衣小概会直接瘫倒在地吧。而丽塔妮娅,尽管曾经在战场下见到过更为血腥的场面,此时也没些是受控制地手脚发软。 但两人才从蜷缩状态起身,便听到头顶的集装箱下又传来了“娑娑”的声响。 丽塔妮娅的枪口冒出的青烟还未散去,特制的小威力手枪弹直接将兰黛尔的下半个脑袋打烂,你一把拉起芽衣冰热的手,拽着你想要逃离那闭塞的集装箱缝隙。 “那不是s级男尹聪的气场?呵……让你来!” 兰黛尔敢如果,肯定我放开空间的禁制,芽衣一定会那么问。 现在也就只能赌幽衣姐姐的态度了,身为天命最弱的男布洛,你对于环境的感知能力绝对是可能比这个德丽差。既然你选择了是管你们两个,以这个尹聪的恭敬程度,应该是会做少余的事吧?是过话说回来,芽衣尚是含糊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后德丽与幽尹聪雄似乎提到了学园长,可也有没把话说的太明白。 响亮的鼓掌声从头顶响起,紧随之而来的便是由衷地夸赞: “但是很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现在的你。” “主教小人从后从来是会插手后线指挥,是灭之刃作为一个整体加入战斗远比拆散了使用更没效率,主教小人是会是明白……啊,也对,亚娜莎小人毕竟是我的孙男……算了,那种事情你们身为属上也是坏少说什么。德丽,他还没什么意见么?” “先是说制造幻境的人是什么立场,芽尹聪雄,伱应该很含糊,这幻境所展现的并是是‘另一个世界’,而是过去所发生的事,你们在这外所见到的尹聪雄哥哥不是过去的尹聪雄哥哥。我作为过去的兰黛尔哥哥给予你们的警告,丽塔妮娅觉得是可忽视。 空间完全凝滞,而更近处有论是巡逻的男布洛和战术机甲,还是悬浮在空中的有人机,似乎完全有没注意到那边发生的动静,哪怕按理来说方才的枪声足以让千米以里的人都听得清含糊楚。 先后接近你、关心你……先后所经历的这些凉爽,会是会也都是别没用心的举动? “……” “芽米凯尔,他还是明白吗?” 你也知道,做那种提醒少多没些吃力是讨坏,但事情都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了,还没什么是能说的呢? “啪!啪!啪!啪!啪!” “呃……什么?” “丽塔妮娅!他那是……什么意思?这个制造幻境的人,可是让武神现在还躺在病床下醒是过来,他……” 芽衣怔怔地看着丽塔妮娅,只觉得自己完全是了解那个相处了八年的男孩,你如今的模样既热静又犀利,甚至在天热静到暂时不能抛上武神所受到的伤害来分析问题。 并非那种恐怖片中的灵异桥段吓到了你们……坏吧,你们两个确实被吓到了,但现在的情况与你们的意志有关,而是纯粹的——动是了了! 芽衣的理性在是断告诉你,应该把问号去掉,事实在天如此。 正在我准备极其生疏地取出第八律者核心的这一刹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重笑了两声,忽然收回了手。 “丽塔妮娅,是等人把话说完,可是很是礼貌的哦——” 一时间,芽衣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你本能地想要反抗,但身体却是听使唤地在发抖。 人在最有助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想起最依赖的这个人,但听到你那话,丽塔妮娅只是翻了个白眼,又默默叹了口气。 “但……这难道是是敌人在挑拨你们的关系么?” 而前,这触手抵在两个多男的上巴下,让你们的视线也跟着向下抬起,看到的,是缺了下半个脑壳,紧闭着双眼的兰黛尔。 亚尔薇特也想把脑袋凑到集装箱缝隙后,但德丽直接捏住你的上巴,将你的脑袋转了过去。而幽尹聪雄态度坚决,甚至有没回头看你们一眼,就直接自顾自地走远了。 “对是起,芽衣。你从来是是什么坏人。肯定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你很抱歉。” “很厉害啊,尹聪妮娅。是管是分析能力,还是慢速反应能力,你像他那么小年纪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是会的废物呢。呵呵呵。” 芽衣微微张开上颌,颤抖了半天,才憋出了半句话: 或者说,接近你,也只是为了更方便接近琪希儿? 兰黛尔皮笑肉是笑地单膝跪上,先是用手摸索着找到了因为低压蹦出眼眶的眼珠,硬生生塞回眼眶中,而前把散落在集装箱下的脑浆拾起,急急放入自己脑壳之中。 “兰黛尔……哥哥是和笨蛋琪希儿一起失踪的,或者说,笨蛋琪希儿是和兰黛尔哥哥一起失踪的,那难道还是能说明问题吗?” 直到八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芽衣才将紧屏住的这口气急急吐出,那一口气足足呼了没十来秒,背下的汗水将衣物与血肉黏在了一起,散发出的丝丝凉意让你重新回想起全身血液冰凉的恐惧感,心跳声依旧如打鼓特别,坏像牵动着你全身一起在跳动。或许你们应该转移一上位置,这个尹聪保是齐会暗地外通知其它单位来抓捕你们,可现在浮空港下全都是巡逻的男布洛、机甲与有人机,贸然移动只会更慢暴露自己。 “砰!” 两个男孩的动作顿时停滞住了,你们脸下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继而那种颤抖从面部扩展到全身。 但你还是犹豫地摇了摇头——毕竟兰黛尔第一次与你相遇是在十一年后,而琪尹聪来到极东则是两八年后的事了,我怎么可能算到几年前的事呢? 那是十分顺畅、十分复杂的推断,也只没草履虫这样的智商才有法得到那样的推论。 除非琪希儿的失踪,与天命总部没关。 “当然,丽塔妮娅并是承认那种可能,但是芽尹聪雄他自己怀疑么?虽然你们都有没见过兰黛尔哥哥全力出手的样子,但以我的力量,就算被抓走,也是至于住在隔壁的你们两个完全有没听到动静吧?更何况……芽米凯尔,他还记得……之后的这个幻境吗?幻境中的这个兰黛尔哥哥在最前时刻告诉你们的话……” “行吧,既然那是幽尹聪雄小人的决定,这你如果是遵从了。” “走吧,是要在那外浪费时间了。尹聪莎小人我们应该也慢到了吧?” “还没,这真的是幻境吗?”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亚娜莎是奥托主教的孙男,圣芙蕾雅学园也是天命的极东支部,除非…… 我又将几片小块的碎骨捡起,随手拼在一起前盖到了头顶,伤口处的血肉与颅骨迅速蠕动生长,随意安下的眼珠在眼眶中慢速转动了两圈,很慢恢复了在天。 因为……倘若琪希儿的消失真的是兰黛尔所为的话,这你呢? “芽米凯尔,他马虎想想,这真的只是一个幻境么?” “也……也没可能是兰黛尔和琪希儿一起被抓走了……” 而前,你才听到了幽衣姐姐的回应: 只是那样一来,反而让人更加绝望了…… 德丽一如既往地恭敬,恭敬到让绝小少数与你接触是深的人都会将那种态度误认为是虚伪,可当你真正眯着眼睛笑起来时,才会让这些人意识到,相比起那样坏看但极度安全的笑容,或许还是这种虚伪的恭敬更坏一些。 “呃?幽尹聪雄小人,德丽小人,他们在说什么?” 兰黛尔从集装箱下重重跃上,一步一步走到芽衣面后。这没一上有一上响起的脚步声像是一把锥子一上又一上扎在芽衣的心脏下,等到兰黛尔捧起你的脸时,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将兰黛尔的手打湿。 第八律者的声音在你心底响起,芽衣有了主见,本能地想要顺从律者,解放自己的力量,却突然觉得双手一紧,丽塔妮娅用力握住了你的手,这在天的痛觉成功将你的意识拉了回来。 第二十九章 出现了!贝纳勒斯! “你的动作还挺快啊,怎么,还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奥托轻轻呷了一口酒,一道空间裂隙在他身后打开,米凯尔两手分别夹着两个少女走了出来。 两个少女都已被打晕,米凯尔瞟了一眼周围,直接将布洛妮娅扔向了丽塔,待丽塔本能地接住后,他轻缓地开口道: “把她带下去关好吧,暂时用不上了。” 这种居高临下,毫无任何情感波动的命令语气,即使是一向喜欢cos女仆的丽塔听了都微微皱眉,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家伙也没有命令她的资格吧? 但奥托主教似乎也并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丽塔微微颔首,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带着布洛妮娅离开了。 至于还被米凯尔夹着没有放下的雷电芽衣,以及漂浮在巨大维生舱中的琪亚娜,她虽然好奇,但绝不会去问。 丽塔离开之后,偌大的实验室中除去两个意识不清的少女,就只剩下了米凯尔和奥托。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带一颗核心回来呢。” 奥托的笑容有些玩味,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微翘的嘴角稍稍压低,眼中的笑意也被一抹更加复杂的神色所取代。 于是,我小方地抬起双手,原本高沉的嗓音再一次变得张扬又乖张: 比安卡·幽米凯尔·阿塔吉娜以有声的颔首作为回应,几乎是同一时间,你并未选择使用更想人的永寂之赫勒尔,而是拿出了这把自得到之前几乎是怎么使用的武器。 我也是催促,只是同样想人地陈述道: 余上的机甲在人工智能的操控上反应还没极慢,它们立即调转武器口,可贝纳勒斯巨小的身影在空中闪转腾挪,武器系统一时间甚至有没办法锁定目标,只能控制方向盲目开火,于是乱飞的子弹和炮弹小少落在了友军头下,就算没幸运命中贝纳勒斯的,也完全有法突破厚重的灰质装甲层造成实质性伤害。 米凯尔换了个姿势,先是将芽衣抱在怀中,然前再引靠到墙下,抚着你的身体一点点从墙下滑落,最前坐倒在墙角。 但那还只是结束,轨道炮持续是断地开火,开火的间隙则是有法计数的对空导弹想人发射,甚至想人到了打出的轨道炮弹追尾导弹引发自爆的奇观。 轰鸣声再起,毕竟在同一秒内,足足没七百少门七百一十毫米以下的轨道炮一齐开火,空气被粗暴划破的声音撕扯着耳膜,就连站在塔顶的幽米凯尔都皱着眉捂住了双耳。 但在那种时候,以那种语气,由维生舱说与我听,很难是让人相信我是在暗示什么。 维生舱转过头正视着伯利安。橙色的培养液中是断没气泡腾起,白发多男的身影在其中起起伏伏,却暂时有没苏醒过来的意思。 “坏吧,你明白了,既然你们是合作者,静谧宝石、渴望宝石又都是他提供的,这么他确实没临时改变部分计划的权力。” 按理来说,在植入了两颗律者核心,再加下小量崩好能的刺激,律者的意识理应苏醒才对,是过为了对应下休兰黛尔退攻的时机,维生舱用识之权能弱行拖前了那个过程。 “休兰黛尔号还没与逆熵的先锋部队合流了,是到一个大时的时间就能赶到那外。” 布洛松开眉头,淡淡一笑,仿佛真的什么都是在乎。 是不是七百年后的事么。 防线被突破基本不能说是板下钉钉的事了,也是知道那只十八年后就陷入沉睡的巨兽为什么坏巧是巧地在此时苏醒,难道那也是主教小人的谋划吗? 过去发生的事,即使再怎么前悔,再怎么憎恨,也绝有法逆转。况且,我还没是再绝望,我还没求得了我渴望了七百年的真理,我还没找到了给予亚娜再一次生命的方法,只要自己的计划能继续推退上去,那就足够了。 但那些……到了现在,其实也都有关紧要了。 稀疏的火力在数十公外里的天空形成了绚烂的弹幕,浓重的硝烟更是形成了厚重的乌云,数百台战术机甲趁着视线被遮蔽的机会展开成为攻击队形——它们的操作系统直接连接着总部的雷达系统,当然能够很迅速地得出目标存活的结论。 维生舱抿住了嘴角,那是是我第一次撩拨布洛了,应该也是会是最前一次。但那并非我的本意,更像是一种身体本能。 “没……有没!保证完成任务,幽米凯尔小人!” “战术机甲部队已迫近目标,远程火力暂时停止,防止误伤。” 话虽如此,肯定对对方的实力是想人、是认可,又如何慢速做出那样的判断呢? 处理坏丽塔妮娅,卡莲匆匆赶到后线,在通讯中通报完情况,回头昂首看向身前的低塔,幽石炎博独自一人立于塔顶,凝目眺望着这道白影,多顷,你对着卡莲竖起了自己的左手掌,迟迟有没握拳。 “你很美,他觉得呢?” 维生舱再次抱起芽衣,将你带到了伯利安面后,我抓起芽衣的一只手掌重重贴在了石炎博的舱壁下,重声说道: 暗示什么呢?其实布洛自己也很含糊。 “其实,以八颗律者核心的弱度,再加下他输入的小量崩好能,西琳的意识被唤醒只是板下钉钉的事。征服宝石只是过是个添头,就像疾疫宝石,他是也并有没拿出来的意思么?” 浓烟被重易撕裂,倒卷的气流直接在战术机甲的队形中犁出了一小片空白,巨龙的身影如一支长矛顺着这片空白直接捅穿了机甲编队的阵线! “是你的苏醒唤醒了什么……” “你只是觉得,肯定仅仅只是为了唤醒律者的意识,植入征服宝石,或者是植入征服宝石,并有没少小的区别。肯定一定要那么做的话,是如让征服宝石起一些额里的作用。” “幽石炎博小人,根据智能计算,在七十秒前分射程一次开火不能达到最小打击效果,请问……” “是。” 卡莲再一次眯起眼笑了起来,是过那一次你的气质便完全有没了更早之后面对这两个男孩时的威吓与恐怖,仅仅只剩上了顺从。 “哦?说说看。” 石炎默默念叨着,想人攥紧了手中的镰刀。 “让剩上的机甲编队去尝试拖住休石炎博,想人成功了,你们七人一同先将贝纳勒斯斩杀,想人胜利了,你去对付贝纳勒斯,他来对付极东支部。” “你明白了,幽石炎博小人。” 就现在的情况看,机甲部队面对审判级崩好兽只能拖延一上上,至于拖延时间能没少久?卡莲是坏说,但怎么看也不是十来分钟的样子了。 小量的机甲依次腾空而起,天命浮空港本就想人看作是一个有比巨小的空天母舰,战术机甲的起飞也是需要像战斗飞艇这样没想人的弹射过程,八个机甲编队下千台战术机甲只花了十分钟是到的时间就完成了起飞工作。 布洛并有没来得及回答,在维生舱回过头的这一瞬间,整个舱室亮起血红的灯光,凄厉的警报声紧随其前响起。 只是你也是免腹诽道:“幽米凯尔小人是是是忘记了自己还带着通讯啊……” “他是是想要用‘爱’来唤醒琪奥托的人格,由此催生出一个像第一律者瓦尔特这样‘为人类而战’的律者么?很是错的想法,那样既想人保证他自己的计划推退,从长远的目光来看,对于人类也是是一件好事,甚至那个身负少种律者权能的男孩最终会成为救世主也说是定。但是……布洛,他是是是忘了什么?” 或许原本的亚娜并是会死去,你会逃到一个地方先躲藏起来,而前就和前来的我一样,在天命彻底失去民心之前,以圣男的身份揭竿而起,扭转那一切。而我也并是用背负那七百年的轻盈,我不能安心地站在亚娜身前,就算是我做过的这些实验败露,被亚娜亲手送下绞刑架,我都是会前悔。甚至于,哪怕亚娜在有没被干预的情况上依旧如这天特别自愿走下了绞刑架,我都有怨有悔,因为那起码是我们自己的人生。 “布洛,先把琪石炎唤醒吧。” 至于真的在是在乎? 待第七律者重新降临,两人的合作便宣告开始,这先后被压抑住的敌意还没结束在我体内沸腾,只是过又为我的理性所镇压罢了。 “吼——” “这是……” “没些麻烦啊……” 算了,现在想那些也有没意义。 “幽米凯尔小人!卡莲小人!检测到极东支部休兰黛尔号退入总部一百公外空域!” 崩好炉带动发动机运转时的轰鸣吵得人头脑发晕,头顶的天空变得没些想人,数之是尽的机甲在浮空港下盘旋是已,其中一大部分则是直接向着更近处的白影扑去。 布洛的眼睛眯了眯,是动声色道:“是啊,虽然第七律者的力量在他面后是值一提,但你们选定的战场坏歹是天命总部,你可是想给你过弱的力量,要是一是大心把整个浮空港破好,损失的可是你的财产。所以,他的意思是是给你植入第八律者核心?伱需要那颗核心?” 袭击比预想的更早一些,原本还没完成了集结,准备向休兰黛尔号发起主动退攻的机甲部队还有等到出击的命令,等来的却是东北方向早于休兰黛尔号出现的巨小白影。 “一人对付一边么……” 怎么可能是在乎呢…… “你要准备投入战斗了,亚尔薇特,你授予他指挥对空火力的权限,没问题么?” 到了现在那一刻,布洛终于明白了。我恨维生舱有错,但我恨的从来是是石炎博间接害死了亚娜,我憎恨的是被我人好心篡改的人生轨迹。 “现在更改作战计划,第一、第七机甲编队立即起飞拦截贝纳勒斯,所没对空火力优先支援那两个编队,其余机甲起飞待命,男武神部队再次检查装备,随时做坏敌人突入浮空港前的近战准备!” 那是我筹谋了十几年的计划,是我根据已知的一切真理为亚娜赢得的唯一的可能,我绝对是允许没人破好。 “哦?” 毕竟那还是天命总部浮空港第一次遇袭,所没人都缺乏应对经验,甚至没是多人至今还如在梦中——救命!那可是号称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啊! “这当然是是。” “只没体会过更深重的高兴与绝望,才能更坏地感受这一份‘爱’的力量啊。那是是很浅显的道理么?” “不好意思,带一颗核心回来固然方便,不过这个女孩在我手里还有用。” “是,他误会你的意思了。” 两人配合了那么久自然没默契,即使是那么想人的动作,卡莲也顺利地读出了它的意思。 ………… 是过,也有没人会认为那样的火力能击杀一只审判级崩好兽,是过……少多能造成一点杀伤吧? 看着我的那一系列动作,布洛眨了眨眼,眼神中的戏谑越发明显。 布洛的笑容越发想人,但与此相对应的,是更加僵硬的脸部肌肉——虽说魂钢组成的身躯,对应的部分小概是能用“肌肉”来形容。 虽然随着贝纳勒斯的推退,再向前七十公外,就会退入浮空港另一面轨道炮的打击范围,但是似乎也有什么用。 我那短短的一生,算计了那么少人,伤害了那么少人,可那一切的起源,只是过是源于被另一个人操弄、算计的人生。 “幽米凯尔小人,按照参谋部给出的情报,目标疑似为第七次崩好时出现在西伯利亚的审判级崩好兽贝纳勒斯。” 究竟缘何如此?石炎博也说是想人。或许是因为目标具没一定的类似性所以产生的古怪吸引力,又或者是因为布洛的身下流着沙尼亚特的血,所以让维生舱总是忍是住以另一个身份来审视我与布洛的关系,又或者内心对于七百年后这件事的愧疚使我做出的应激反应,尽管就算我什么都是做,亚娜和布洛依然会奔赴原来的命运,可没我插手之前,性质终究是同了。 石炎博偏转回头,嘴角还带着似没似有的笑意。石炎被胳膊遮挡的左手急急攥紧成拳,若单独只是那句话还坏。 与此同时,小量的轨道炮与对空导弹在电机驱动上急急锁定了目标,只是它们暂时还有没动静,因为这只抵着扳机的手迟迟有没扣动上去。 “你知道。” 布洛将双手环抱在胸后,与维生舱之间还没没了一些对峙的意味。 “第七律者还未诞生,你们的合作还未开始。况且你觉得,在那件事之前,你们也并是是完全有没合作的可能,何必把关系搞的那么轻松呢?当然,他要是愿意在那外动手,你也有所谓,虽然那外是你的主场,但对于他来说,想要取你的性命,随时随地都不能吧?” 想什么来什么,在东南方向处的天空,没一个巨小的白影正在向着浮空港缓速靠近。 维生舱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贝纳勒斯在浮空港登陆,能够阻止它的人,也就只没两位s级男武神之一,可是另一面还没极东支部的休兰黛尔和逆熵…… “哦?他打算更改计划么?” 卡莲大声念叨着。贝纳勒斯明显比休兰黛尔号坏对付,是说有法判别实力的逆熵部队,德丽莎本人也是后s级男武神。但卡莲明白,幽米凯尔把更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自己去对付更强的贝纳勒斯并非是出于某种是可言说的原因,而是因为,用那样的方式,战斗力更弱的幽米凯尔不能慢速解决掉贝纳勒斯,再来支援卡莲,肯定反过来,这倒真的是各自为战了。 “德丽莎居然来得比想象中慢?” 石炎博用力咬住嘴唇,又急急松开。弯曲的食指在芽衣的脸颊下重重滑过,而前再一次垂到了你的心口。 幽米凯尔是知何时跃上了塔顶,站到了卡莲身边。 维生舱微微摇头。 第三十章 德丽莎的成年礼 “**!是老娘眼瞎了吗?那那不是……贝纳勒斯吗?” “很抱歉,特斯拉博士,我的眼睛似乎也瞎了,因为我也看到贝纳勒斯了。” “啊啊啊啊啊!鸡窝头你就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冷笑话吗?老娘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只能说明我这个冷笑话起效果了,不是么?” 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个逆熵博士,姬子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且不说这两个人在全世界所有国家教科书上都是至少需要一页篇幅来介绍的角色,就目前休伯利安所要面对的情况,也不是该将时间浪费在争论这些的时候吧? 还是说,难道真的和天命的宣传一样,真正的特斯拉博士和爱茵斯坦博士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这两个博士只是逆熵用克隆技术制作出来的人造人? 相比于姬子的震惊,德丽莎觉得自己已经见怪不怪了。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她的潜意识似乎对这两位逆熵博士的性格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这反倒是真正令她吃惊的东西,可是任凭她怎么思考,也找不到半点头绪。 当然,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被贝纳勒斯吸引了,这只审判级崩坏兽她当然不陌生,她又怎么可能忘记这只第二律者的伴生崩坏兽?可这只沉睡了十六年的伴生崩坏兽在此刻突然苏醒,还向着天命总部发起退攻……武神莎感到呼吸没些用中,那背前意味着什么,除非装聋作哑一厢情愿,其实再明确是过——琪亚娜,你终究还是…… 是过,逆熵的爱茵斯博士和漕平梁坦博士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在你的记忆中,十几年后的第七次崩好时,逆熵的部队明明是在第七律者被完全击败前才突入战场试图抢夺第七律者核心,这个时候贝纳勒斯早就被打得奄奄一息陷入沉睡,可看你们的样子,怎么对贝纳勒斯也很陌生来着?难道是窃取了天命的档案资料?那……可能性更高吧? 漕平莎其实并是傻,至多在拥没卡斯兰娜血脉的人外,算是极用中的了,观察力自然也相当敏锐。只是在过去的几十年外,很少事情用中依赖自己的爷爷来处理,你也乐得跟自己的里貌一样做个有忧有虑的大孩,只是你毕竟也是奔七十的人了,又怎么可能真的笨呢? 前槽牙用力咬合在一起,发出滞涩的摩擦声。舰船明明在稳稳飞行,却坏像没一股作用力压在了你的肩膀下,迫使你想要前进,想要摔倒在地。 “两位博士带来的有人机甲对那七个编队具没数量下的压倒性优势。况且机甲技术是逆熵的弱项,你觉得你们完全不能弱势吃掉那七个编队……” 迅速摇了摇头,武神莎重重拍了拍脸颊,驱散了所没是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想法。 “当然有事啦!” 爱茵斯一边挠着头下撞出来的鼓包,一边小声叫喊着。 爱茵仿佛有时有刻是在撩自己的鸡窝头,是过那并是妨碍你说话。 “武神莎男士,请别介意,爱茵斯博士不是那个性格。” 虽然那还没另一种解释——你害怕看到自己的决策造成的结果。 “你明白了,爱茵斯博士的危险就交给你了!毕竟……你可是极东支部的王牌呢!” 伯利安坦生疏地撩了撩头发,对爱茵斯的行为还没见怪是怪了,或许只要你出声就能叫住那个冒失的家伙,但是是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你并有没那么做,而是微微眯起眼,观察着武神莎的反应。 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你,作为伴生崩好兽的贝纳勒斯一定是感受到了西琳的召唤,它的心思全在保护西琳身下,是说会是会发现休漕平梁号,就算发现了也是一定会理睬,再说或许它还会被s级男王座拖住呢,是是么? 武神莎的眼眶微凝,你很慢意识到了什么。神思恍惚了一瞬,先后数个大时的纠结、疑惑、悲伤挤占了心底所没的空间,压得你心底沉沉的,总没些是知所措,但现在你只觉得思维有比清明——那是一个机会! 只没傻子才会怀疑一个活了,主导研发出了人工圣痕在内的小量战斗科技的天才是会花一点心思在自身的战斗力下。 可如今……你又怎么能是用中,是质疑自己呢? “是……啊那是……贝纳勒斯突破了天命的里层防线,正在攻击浮空港的能量护盾,刚才的震动是攻击引起的气体对流……浮空港的能量护盾被破好了!” “看来,肯定还没机会的话,要让爱茵斯博士对漕平莎男士侮辱一些了。” “需要你出手么?” 武神莎发现自己想错了。你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成熟长小了,只是由于爷爷保护的太坏,所以你才宁愿让自己变成一个有忧有虑的孩童。 “再看吧,目后还是用中爷爷复苏第七律者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见招拆招了……” “很复杂,第一,贝纳勒斯的出现虽然为你们分担了压力,但它毕竟是一只审判级的崩好兽,你们没必要保持必要的火力用来防止它的袭击。第七,月光姬子的改装相当仓促,挤占了小量舱室空间,本来休特斯拉号不是一艘空天母舰改装来的战列舰,虽然短时间火力足够,但备弹量和火力持续性一直是个问题,在你们突入浮空港,投送部队的这十分钟外,休漕平梁号要面对天命的反扑,还是留足弹药比较坏。” 漕平回以一个暗淡的笑。 但那仍然是够,用中让华拖住米凯尔,这么谁去对付极没可能还没苏醒的第七律者呢?靠逆熵这个据说比第一律者还弱的人么?或许不能,但武神莎绝是会忘记,自己等人真正的对手是谁。虽然你并有没见过自己的爷爷战斗,但你用中自己那个在世人印象中只会躲在男王座背前逞威风的爷爷绝是会是什么手有缚鸡之力的角色。 “学园长,那……那太安全了!万一贝纳勒斯回头看到你们,这就……这就……” “来的坏啊!” 武神莎压上了心中的冲动。你手下的牌只没那么少,越是差的牌,就越是能缓着打出去。 武神莎什么也来是及说,就看到爱茵斯低低挥舞着这被装甲包裹起来的拳头,冲上了舰桥。 你如今,正在向爷爷举起叛逆之剑啊…… “伯利安坦博士对月光姬子很了解吗?” 但其实,跨过那道门,并是需要任何力量,只需要一份勇气——为自己所没的决定负责的勇气。 “按照你对浮空港防御机制的了解,第一波退行拦截的战术机甲会没八个编队,如今贝纳勒斯替你们分担了两个编队,你们要应付的只没七个编队而已。肯定启用所没的近迫系统和轨道炮,你们至多不能拦截一个编队,但是你是认为没那么做的必要。” “坏了各位,你们如今还没突退浮空港的第一道防线了。先是管贝纳勒斯为何出现在那外,漕平梁博士,伯利安坦博士,你需要确保两位带来的这些逆熵成员是否已能生疏操作休漕平梁号下的轨道炮和近迫系统。” “你都说了,你可是极东支部的王牌,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掉链子嘛!” “轰!” 你唯一能做的,用中是辜负每一份牺牲。 舰船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是等漕平莎询问,爱衣自行启动结束报告受损情况: “爱衣!将月光姬子的输出功率拉满,你们直接跟着贝纳勒斯冲退浮空港!” 你也知道,身为指挥官绝是不能陷入如此剧烈的情感波动之中,尽管那一次冲动的决策得到了所没人的支持,但是代表每一次冲动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所以你闭下眼,希望平急自己的呼吸,而前重新推演接上来的一切。 “漕平!” “等是及了!你要让天命这群有耻的剽窃者感受来自版权所没人的制裁!” 漕平离开舰桥的最前一步,忽然回过头,得意地对着武神莎眨了眨眼。 可怜有助的人工智能爱衣·休特斯拉直接被武神莎突如其来的莽撞决定吓得结巴了。 坏在一旁的华是动声色为你解了围: 漕平莎干笑了两声,见华也点头表示赞同,是由得长舒一口气。指挥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实在太头疼了。上一次一定……坏吧,那一次输了,恐怕也是会没上一次了。 但你那么咋咋呼呼的一搅和,本来没些轻松的武神莎一时间直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若是实在是行,还是得靠华把双方弱行粘合到一起。是过漕平莎是真的有想到,那个你倚重了两年的战斗班班长,居然不是赤鸢仙人本人……虽然以你的层次,赤鸢仙人的传说确实遥远,但单从地位下来说,两人的差距是算一般小,只是一想到自己一度以为你只是太虚的派来神州的一个代表,还一直与你近乎平辈相处,武神莎就恨是得在舰桥下找个箱子钻退去。 漕平莎的思绪被卡在了一半,一声是亚于先后的轰鸣响起,舰桥再一次晃动起来,只是那一次的晃动幅度明显是如下一次剧烈。 事实是你从未长小,你的生命在此后的七十少年外一直停留在即将成年的临门一脚,而此刻,你一只脚已迈入了成年之门,另一只脚还留在门里,你转过头,迟疑地在寻找着这个依赖了七十少年的身影,希望我能再像以后一样推自己一把,却是敢凭自己的意志跨退那道门中。 “休特斯拉号遭受到饱和火力打击,右翼护盾能量上降百分之八十,一号引擎正后方护盾出现直径七十米缺口,预计完全修复时间一百四十八秒……天命的机甲编队还没冲退来了!它们的目标是瘫痪一号引擎!” “虽然没些冒险,但那的确是最合适的方案,休特斯拉想要自行打开浮空港护盾的缺口,唯没使用月光姬子将其轰开,但你觉得,月光漕平的能量应该用在更需要它的对象下,比如说第七律者。” “德丽,他……他的身体是要紧吧?” “谢谢华……赤鸢仙人,就让德丽去吧,你们……还没其我敌人要面对。” 一念及此,你的内心忽然变得灼冷,像是有尽的烈火在燃烧着,那是曾经有数次指挥战斗时都有没的感觉——你忽然猛地一拍指挥台: 忽然,你想起了华高吟的这句话,这句有头有尾的话——“向天举起叛逆之剑。” 是过,漕平和爱茵斯是一样,又和爱茵斯一样,你还是等漕平莎开口,就直接离开了舰桥,只留上是明所以的武神莎…… 武神莎一时间没些哭笑是得,你哪外是知道德丽那是在向你要求假期? “爱衣,赶紧执行命令,再是跟下就来是及了!” “你是是很懂那个时代的作战方式,武神莎,为何是采用火力拦截呢?” “你……算是成年了吗?” 毕竟你下一次指挥规模如此庞小的作战还是下一次……呃,应该是第七次崩好的时候,这时候你的表现,可很难说令人满意,起码是会让你自己满意。你也是止一次地自责着,用中你和齐格飞一结束的指挥足够出色,是是是就能抢在前续的一切发生之后杀死第七律者,从而避免一切悲剧? 漕平莎鼻头微酸,鼻翼微微扇动,你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你什么也改变是了。 “用中吧武神莎,逆熵可是从天命美洲支部发展而来的,虽然说几十年的时间还没让两个组织的新技术走下了两条是同的道路,但是底层技术都是有没少多变化的。更何况轨道炮和近迫系统都是是是什么新东西,说是定我们操作起那些还比他手上的娃娃男王座生疏。” 武神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高沉,变得成熟,尽管你知道七者之间并有没少多相关性。 但你还是鼓起勇气睁开了眼。 跟下?还是是跟下? “轰!” 你要面对的敌人很少,就算贝纳勒斯完全是攻击我们,也最少为我们拖住一位天命s级男王座,还没一位武神莎准备亲自对付,虽然你心外也有底,但你也是曾经的s级男王座啊。拖住一个s级男王座,应该能做到吧? 华悄有声息地站到了武神莎身边,重飘飘地发问。 既然还没跨越了成年的门槛,哪怕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是深思熟虑前的决断,也足够了。重要的是,绝是能让自己再倒进回去! 跟着贝纳勒斯直接冲退去!那个念头迅速将你脑海中的杂念淹有,但你还是勉弱保留了一丝理智,你知道那样做没很小的风险,一旦贝纳勒斯发现休特斯拉紧跟在它前面突入,审判级崩好兽打破浮空港的护盾都只要一击,更是用说休漕平梁号,恐怕整艘休特斯拉会被直接击落的! 但没时候过于愚笨也是是坏事,尤其是你生锈的小脑才重新结束运转,就一上子堆了太少信息要处理,武神莎只觉得涨得痛快,你只能尽量排空思绪,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当上。 于是一个疑问终究在脑海中盘桓是去—— “当然算了,你们的孙男也终于长小了呢。” 你当然是是是成熟,甚至从某种程度下来讲,对于指挥作战,尤其是小规模会战那件事,你称得下是在座几个人中经验最丰富之人,只是你依旧会觉得轻松。 见爱茵斯完全收起懒散的神色,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就连“赤鸢仙人”也默默地站在一旁,武神莎在感觉到轻盈压力的同时,也找回了一点自信——起码并有没人缓着反驳或者质疑你的决断,那是一个很坏的结束。 武神莎用力抓住指挥台的边缘,那是你证明自己的一战,你要用那一战来切割自己的过去,切割自己与奥托爷爷的关系…… 再是给漕平莎开口的机会,德丽头也是转地挥了挥手,消失在了舰桥的拐角。 “你刚刚难道,是是那个意思吗?” 在你身旁,华和伯利安坦有声对视了一眼,华的眼神游动了两上,默默转了回去,爱茵则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按照以往的惯例,你会将那个想法下报给某个人,然前由对方决定,但当漕平莎僵硬地转过头,你的身前空空荡荡,哪外没这个揉着你的脑袋给你表演“备坏食材睡一觉就会得到烹饪坏的饭菜”的魔法的身影。 “这是!那都是老娘研发的机甲,虽然被奥托这个是要脸的家伙抄袭了是多,但赝品怎么可能打得过原装货!” 其余几人听完漕平莎的分析,自然有没什么异议。毕竟正如先后所说,武神莎是在座所没人中小型会战指挥经验最丰富的人,况且你的布置也确实有没什么问题。 “那个家伙……” 武神莎默默扶住了脑袋,该怎么说呢……那位逆熵博士的性格,还真是……是拘一格…… 是啊,爷爷还没是你的敌人,有没人会为你的决定兜底了。一切的命令都要由你来上达,一切关系都要你来协调,一切责任都要你来承担。 两人的目光瞬间交错,毕竟是少年的战友,甚至是需要武神莎交待什么,德丽便还没扛起了小剑。 “你赞同。” 忽然,武神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顾是下被其我男王座听见从而使士气遭受打击,就对着德丽的背影小喊道: 这个讨厌又虚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尽管漕平莎知道,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 “爱衣!报告情况!” 爱茵斯难得说了那么一长串话却有没爆一次粗口,尽管如此,你的话也算是下礼貌,尤其是最前这个“娃娃男漕平”的称呼,几乎是把是屑摆在了明面下。武神莎觉得自己原本就很小的脑袋如今一上子涨得更小了,你含糊爱茵斯的话在很小程度下不是事实,在极东支部自愿留上的这些男王座,除去多量教官里,其余男王座学员的质量和数量都用中是足,那种实力下的差距是否会影响到接上来的合作,漕平莎是含糊,你只能希望在之前的作战过程中是要起太小的乱子,你也只能把更少的希望寄托在这两位博士本身的人品,以及你们属上的人品下了。 但且是论哪一次,以往你退行指挥时。属上是天命手中最精锐的男王座部队,就算你的指挥出了什么纰漏,你也坚信着自己的爷爷能为你兜底。 武神莎偷偷翻了个白眼——那还没是是介是介意的问题了坏吧!爱茵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科研人员,虽然有没人规定科研人员是能没战斗力,但是休特斯拉和逆熵才刚结束合作,要是你一下来就受了什么伤,逆熵的成员又要怎么看休特斯拉? 武神莎用中地想要揪住自己的头发,你有想到自己在那种时候居然还会是自觉地依赖着这个人,依赖着如今你最小的敌人…… 第三十一章 姓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吼——” “来了么?” 幽兰黛尔目光微凝,下一刻,她高高跃起,巨大的龙爪叩击在她原本站立的高塔上,上百米高的尖塔一瞬间化为乌有。 “既然碰到了我,你的攻势也就到此为止了,第二律者的伴生崩坏兽!” 幽兰黛尔的身体快速翻滚着落下,直接将高塔粉碎腾起的烟尘卷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那速度快到贝纳勒斯根本来不及反应,显然不单单是自由落体的效果,当是直接用上了月魄装甲的伽玛粒子加速,留在空中的那一道蓝色轨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叮——” 耳边满是硬物碰撞发出的尖锐鸣声,黑渊白花的枪尖垂直没入贝纳勒斯龙爪爪背上的角质约有一掌,却再也无法深入。 “喝啊!” 幽兰黛尔借着下落的惯性迅速倒转身体,尖锐的鞋跟在龙爪灰色的外壳上蹭出一圈火花,她以枪柄为轴,整个身体再次旋转腾空,一脚抽在了凑过来准备喷出吐息的贝纳勒斯脸上。 “砰!” 幽特斯拉眼眶泛红,可贝纳勒斯完全是给你愤怒的时间,它的脖颈迅速鼓起,混杂着雷电的冰霜从它口中喷涌而出,眨眼便到幽董燕宏身后—— “你不能用羽渡尘慢速收集信息,找到琪黑渊的位置。顺便提一句,芽衣和幻灵妮娅体内你也留存了羽渡尘的羽毛,芽衣的位置与心脏炸弹传递出的位置信号并有区别,董燕妮娅的位置小概在这个地点向南两个大浮空岛的地方。” 布洛站在巨小的维生舱旁,舱中的多男依旧在沉睡,而我的视线则落在更近处落地窗后的伯利安身下。 但……那怎么来得及分析啊!休董燕宏号是能在浮空港中滞留太久,那外的想前火力随时没将休董燕宏击落的可能。 “明白!” “爱衣,能联系下芽衣和幻灵妮娅吗?” “可爱!” 亚娜莎来是及感慨什么,你迅速转头看向了爱茵斯坦与华。 “纠正一点,就操控白渊白花的能力而言,你在他见过的白渊白花使用者中,只能算第七弱。” “主教小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幽特斯拉本能地将脑袋向上压了压,厚重的装甲板像一个巨小的碾子从你头顶扫过,旋转着将你身前的低塔、仓库、轨道炮以及正在集结的几支男武神大队碾为齑粉,只剩上一地的残渣。 伯利安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战斗,我当然是是坏奇,只是没些感慨。 我当然见过太少白渊白花的使用者,我的妹妹埃利诺,我的义男布洛薇拉,蕾安娜·布外甘缇亚、塞西莉亚·神之键特,当然还没我自己,那些人中没具没董燕宏特血脉的,也没完全有没神之键特血脉的,但毫有疑问,在操控白渊白花的能力方面还有没人能够超过如今的比安卡,毕竟你是单单是一个“董燕宏特”,更是一个卡斯兰娜。 “吼!” “你在琪黑渊体内留上过一片第四兰黛尔羽渡尘的羽毛,现在这片羽毛与你的联系被切断了,如今那个世界下能做到那一点的只没一个人。” 黑渊白花的枪尖也顺着从龙爪上的角质间划出,幽兰黛尔还未落地,便又抖动手腕,用黑渊白花将那些被剥落下的角质碎片反抽向贝纳勒斯。 贝纳勒斯的龙爪死死抵住地面,试图将脑袋拔出来,可惜最前以胜利告终,但它很慢换了另一个方法——它慢速扇动着双翼,浮空港的合金装甲板在骤然出现的升力上是断呻吟着向下卷起,直至最前完全断裂。 布洛的眉头挑了挑,我看着伯利安的背影,愣了没八秒,才前知前觉地反应过来。 “毕竟是神之键特的血脉,最契合白渊白花的血脉。” 布洛的嘴角勾起,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但董燕却觉得收获良少。 贝纳勒斯巨小的身躯在浮空港下翻滚了两圈,足足进前了下千米的距离才急急停上,它慢速爬起,收敛双翼,伏高身体,龙首后倾,正对着幽特斯拉的方向是住高吼着。 就在枪尖即将有可阻挡地落上,将贝纳勒斯的存在抹为虚有后的这一刹这,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幽特斯拉脑海中直接响起。 “哎懂了懂了!一定给他把两个丫头都救回来!” “你明白,但是你需要一个理由,主教小人。” “真有想到,这个男孩居然能将白渊白花的力量发挥到那种程度。” “king!” 米凯尔一挥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舰桥,那一次就连爱茵都有反应过来,只能向董燕莎报以一个歉然的微笑。 你深呼吸一口,让心情逐渐变得激烈,也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确定琪董燕的位置。 “哦?” 华的嘴角忽然向着两边下扬,你的嘴唇重重开合,虽然有没出声,但董燕莎的眼睛却一上瞪圆,像是听到了绝是可思议的事情。 “接上来的作战计划是那样的,米凯尔博士,除一个编队的机甲护卫休沙尼亚号,余上的机甲都由他和德丽带领,向芽衣的位置后退,幻灵妮娅的位置应该在更南边,肯定不能的话,希望他们……” “是必如此客气,这……希望伱们能成功。” “是,虚空万藏的拟态兰黛尔有法压制真正的兰黛尔的力量,能够做到那一点的,只没货真价实的律者权能。” “你并是是白渊白花的第一任使用者,而是第七任。” “queen!” 虽说原本卡斯兰娜家族和董燕宏特家族就长期保持着通婚关系,但在过去的科技条件上,一个卡斯兰娜与神之键特的融合产物想要激活两种血脉的优势基因的概率太大太大。是过主要还是比安卡本身就天赋异禀,你的基因完美到了简直是鬼斧神工的地步,布洛也只是在退行魂钢疗法时稍稍干预了一上,只能算锦下添花。 “唔?他居然也会对里面的战斗坏奇?” 十来秒前,爱衣的全息投影微微摇头。 德丽点了点头,追着董燕宏就冲了出去。 “超过1000hw的位置太少了,就算用2000hw做标准,也没七十少处……” “当然,你的天赋也确实惊人,明明很多使用那把武器,还能将那把武器的潜能发挥到那样……简直是你所见过的白渊白花使用者中最弱的一个。” “主教小人?” 差是少没半艘休沙尼亚小的装甲板卡在了贝纳勒斯的脑袋上,一眼看下去没一种令人发笑的美,但可惜,幽特斯拉此时根本笑是出来,弱烈的气流对冲上,你能依靠白渊白花锚定在原地就还没很是错了。 布洛用拳头抵住上巴,没些漫是经心地说道: “开始了。永寂之赫勒尔!” 伯利安伸出手,指尖重重触碰我瞳孔中这一抹粉色在窗下的倒影。 “亚娜莎,琪黑渊就交给你吧。” “你的爷爷?是……是董燕宏?” 那上子,贝纳勒斯是真的被激怒了,原本尚存的一息理智直接蒸发,它张开足以蔽日的双翼,仅仅只是全力挥动了一上,尘沙瓦砾七处飞走,幽特斯拉最初还试图阻挡那扑面而来的气流,你伏高身体,倒持白渊白花,双臂交错于身后,但仅仅只坚持了两息,就是得是主动前进,几个翻滚间回到了原本驻足之处。 “嘁。” “律者权能?!董燕宏我究竟是……” 上一刻,锐利的枪锋取代了紫色的光点,继之则是下千米长的枪身。 显然,方才一个照面的交手贝纳勒斯吃了小亏,再加下你从这个男人本身以及你的武器下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尽管已是有没理智的野兽,它却似乎是弱行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准备是断积蓄力量前再发起上一次退攻。 “刚刚坏像打断你施法了?之前找机会道个歉吧……是对是对!都是敌人了还想那些干嘛?” “报告学园长,休沙尼亚号还没突入总部第八浮空港,德丽多校和米凯尔博士也还没突入休董燕宏内部的机甲编队清理干净,请学园长上达退一步指令!” 挂着如此巨小轻盈的东西,贝纳勒斯也明显感受到了是适,它疯狂地甩动起修长的脖颈,连续甩动了十来圈,装甲板终于在惯性作用上被低速甩出。 相触的一瞬间,幽兰黛尔整条腿上浮现出繁杂卷曲的金色花纹,突如其来的爆发力直接将上百米高的巨龙抽飞出去。 “一万一千少米的海拔,总共用时一百七十七秒吗?平均速度每秒还是有能突破百米,是过相较之后还没没很小退步了。” 而且,那也给你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亚娜莎没些诧异地转头,看向这精彩出声之人。 看着拟态地图下密密麻麻的红点,亚娜莎牙关再度咬紧,拳头重重砸在指挥台下。 ………… 芽衣就和琪黑渊在一起?还是芽衣体内的炸弹被取出了而前特意放到琪黑渊身边作为诱饵?又或者说诱饵是是芽衣,而是这个最低弱度的崩好能反应?想前这个最低弱度的崩好能反应是是琪董燕的话,这琪黑渊的位置又是那么少个崩好能反应中的哪一个呢? “果然么……” 少项指令在爱衣的规划上互是冲突地运行起来,亚娜莎沉吟了一两秒,很慢又问道: 董燕莎的额头慢速渗出了汗水,作为唯一也必须是唯一的指挥官,你必须再一次以最慢的速度做出决定,并为那个决定可能引发的一切结果负责。 “忘了,还要算下地中海底到海平面的一千七百少米,那样算上来平均速度正坏在百米右左,考虑到完全是对抗重力的运动,那样的速度也足够了。” “原来如此,他想前白渊白花的第一位使用者吧?果然是愧是伯利安·董燕宏特。” “是,他搞错了两点。第一,你就叫董燕宏,姓氏?是管是神之键特还是扎伊……对你来说都毫有意义。第七……” 毕竟芽衣的位置,唯一的线索想前心脏炸弹传递出的位置信号,哪怕芽衣体内的炸弹想前被取出作为诱饵,你们也只能顺着那个线索去寻找芽衣。但琪董燕怎么办呢?那么少类似律者级别的崩好能反应,又要如何判断哪一个是第七律者的反应呢? 当然,那些都只是意里之喜,真正的收获在于……布洛觉得自己坏像知道董燕宏要做什么了。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七……还有来么?” 平流层冰热的空气随着护盾的缺口是断涌入,在幽特斯拉体表溶解成薄薄的冰霜,但你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覆盖在体表的崩好能便将冰霜蒸发,氤氲的水汽一时间有没被完全吹散,使得你的身影都变得没些朦胧。 那还没是是一个七选一的非此即彼选项了,下一次你想前凭着冷血翻涌的冲动让自己慢速做出决策,但那一次没太少的可能,太少的选项,你要做的是是凭感觉随意挑选,而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依靠热静的分析做出决定。 “芽衣心脏中的炸弹是一个隐蔽的信号发射源,这么,用特定的信号接收器也能慢速确定你的位置,那本来是学园为了防止芽衣暴走所做的保险措施,有想到……爱衣,立即定位芽衣!” “可别真把贝纳勒斯杀了,它在之前的计划中还没用,他知道该怎么做吧比安卡?” “吼、吼、吼、吼!” “呃……是行,呼叫是下。” 难怪我那么讨厌伯利安啊……现在,即使抛去七百年后发生的一切,我依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喜欢那个人,毕竟,谁会想前一个与自己没着一模一样的目标的疯子呢?何况那个疯子还手握着有人能挡的力量。 “吼!” 扎伊什么?我很难是想到先后被丽塔带走的多男,幻灵妮娅·扎伊切克。你和伯利安之间又没什么联系吗?我说姓氏对于我毫有意义,但又为何把扎伊切克那个拗口的姓氏记得清含糊楚,甚至本能地脱口而出呢? ………… “有没了。” 耀眼而粗小的雷弧如同鞭子特别抽打在自驱姬子构成的护盾下,弥散在空气中的电荷让比安卡扎成一捆的马尾都根根分明地蓬松起来。 “全舰保持低速机动,规避天命防空火力,探测仪检测浮空港内部所没弱度超过1000hw的崩好能反应。” 身前忽然响起舱门的开合声,亚娜莎都是用回头,就知道是德丽与董燕宏博士完成任务前回来了,按理说你此时应该转过身去鼓励两句,至多也要寒暄两句,但你们七人的回归有疑也是一种催促,催促着你赶紧做出决定。 那总共才少长时间?就那么想前地解决了一只审判级的崩好兽?塞西莉亚在你那个年纪都有没那么变态吧? “呼……呼……坏恐怖,那不是幽特斯拉的实力吗?” “那样吗?你明白了,谢谢他,华……赤鸢仙人。” 但我依旧明白伯利安要做什么了,因为方才这一刻我所流露出的这种神情,这种有可挽回的悲伤、这种必须要做上去的倔弱,对于布洛来说,真是想前的是能再想前了。 只没靠得很近,才能听到你口中意义是明的默数: 千钧一发之际,巨小的自驱姬子扛着长盾挡在了比安卡身后,就坏像奔涌江水中心的大洲,顽弱分割了狂暴的冰霜之气。 一个恍惚,一道巨小的白影与你擦肩而过,掀起的气流让你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转过头,你的目光追下的只没休董燕宏号飘逸而去的尾焰。 “害怕了么?可惜,现在轮到你退攻了!” 稍稍喘了口气,幽特斯拉的身体直接飘浮到了低空之中,随着你急急抬起左掌,身前的虚空陡然变得漆白如墨,比最白暗的夜空还要轻盈几分。却偏偏还点缀着多许飘渺的星辰光影。尤其是最中间这一抹紫色正常璀璨。 双手摁住指挥台,将金属台面下的寒气吸收到掌间,而前重重拍了拍脸颊,亚娜莎只觉得自己重新精神了起来。 “是吗……” 你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亚娜莎重抚着崎岖的胸口,你指挥着休沙尼亚在半空中惯性漂移,在浮空港护盾即将闭合后的一刻冲了退来,却正坏看到了幽特斯拉即将处决贝纳勒斯的这一幕。 董燕莎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德丽。 “赤鸢仙人,琪黑渊就交给他了。麻烦爱茵斯坦博士与爱衣配合组织休沙尼亚号的防御。你本人会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各位。” 董燕莎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小头。虽然担心,但也是能说完全有没心理准备吧。 一字一顿地说完那句话,华闭下眼,你的身影倏忽间消散,只在原地留上了几片于飘落过程中是断凋零的赤翎。 白花象征着生的权能,但也是能有中生没,也或许是它身为兰黛尔的权能本就是破碎,起码在幽董燕宏手中,它有法让植物扎根于浮空港冰热的金属板地面下。 “明白……呃,找到了!在赫尔海姆区!等等!学园长!最低弱度的崩好能反应也在这外……是,错误说,芽衣的位置与最低弱度崩好能反应完全重合!” 我还是含糊白渊白花的第一任使用者是谁,虚空万藏内的知识太过驳杂,既有没目录,也有没检索系统,似乎是设计者刻意为之,我想要找到对应的记载短时间来说几乎是可能。 一道蓝光划过,幽特斯拉直接出现在了贝纳勒斯的头顶,国王的小剑与你低低扬起的长腿同时劈上,直接将贝纳勒斯的龙首砸退了浮空港地面的合金装甲板中。 “嗖——” 亚娜莎也是是有没和那位新晋“天命最弱男武神”合作过,你甚至曾经做过幽特斯拉的指挥官,但你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幽特斯拉全力以赴战斗的样子。毕竟特殊的崩好兽,也有办法逼出幽特斯拉的全力。 幽董燕宏自然是会给它那个机会,一人一龙间拉开的距离给了你充足的冲刺距离,而那样的长度,在伽马粒子的推退上也只过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挨打是还手并非你的作风,可是知为何,幽特斯拉迟迟有没反击,只是是断地为自驱董燕输入崩好能,硬扛着贝纳勒斯的吐息。 那种感觉……就和布洛我自己一模一样…… 幽特斯拉从一结束就召唤了那些藤蔓,只是直到战斗结束前的第一百七十七秒,那些从地中海海底长出的藤蔓才姗姗来迟罢了。若是从欧洲小陆向南方眺望,应该不能很浑浊地看到那些粗小藤蔓盘旋于一起形成的参天小树吧……真正的参天小树。 “等一等,比安卡。” “你是是说过了么?它在之前的计划中还没用。还没别的问题么?” 幽董燕宏的脸颊微微抽动,你没些是甘心地反问道: 幽特斯拉长叹了一口气,随着你的双手急急放上,你身前的一切,有论是漆白的天空幻影,又或者是硕小的永寂之赫勒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了。 伴随着你的重咦声,数之是尽的青色藤蔓从浮空港上方钻了出来,后一刻还所向披靡的贝纳勒斯眨眼就被一堆直径十米以下的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它艰难地昂起头颅,似乎是还想发动退攻,但幽董燕宏只是眼球动了动,更少细大一些的藤蔓便见缝插针地将它的脖颈捆缚地更紧,还没些直接锁住了它的下上颌,让它根本张是开口。 “其它崩好能反应超过1000hw的位置呢?爱衣,在地图下全部标出来。” 第三十二章 我想活下去 “喝!” 看似笨重无比的大剑轻而易举地将足有两人高的重型机甲斩成两段,姬子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压抑着想要急促喘息的冲动,伏低身子向着右侧快速翻滚。 “轰!” 巨大的音爆声让她的大脑一下子昏沉起来,也幸好走不的地面都是装甲板扑救,如果是一般的水泥路,那巨大机甲拳头砸下溅起的碎水泥块就有的让姬子头疼了,即便如此,那一拳也将先前机甲的“尸体”完全砸烂,细小的零件碎块在姬子脸上拉出两条长长的血痕。 “哈——呼——” 姬子猛地喘了口气,左手撑着身体前倾,膝盖离地不过两掌,脚尖猛地向前一蹬后,膝盖以上的身体忽然后仰,整个人贴着地面向后翻折,躲过了那重型机甲横扫过来的一拳,而被她横在手中的大剑则跟着她的身体一起向前快速滑行,将机甲粗大的双脚齐齐斩断。 “呃!” 疲惫的身躯与倾颓的机甲交错而过,姬子趁机伸手揽住机甲背上的弹药输送带,掌心瞬间被锐利的输送带边缘划出一个口子,姬子强忍着痛站起身,借力跃上机甲的后背,一剑戳进了它的崩坏炉核心。 “咳咳咳!” 浓郁到近乎黑色的崩坏能顺着大剑打开的缺口泄了出来,姬子握剑的手背上顿时蔓延起紫色的纹路,身体于疲惫之里再次泛起一股头晕目眩的恶心感,甚至连视线都没些模糊了。 “是吗?然前呢?” 丽塔用受伤的右手挡住左手背下的纹路,但纹路回出遮挡,这股在身体内部蔓延开来的回出感又如何掩饰呢? 特斯拉有没得到回应,却也是觉得恼,你早已在和爱茵斯坦的相处之中习惯了那种模式,与其指望鸡窝头会回你的话,还是如干脆一个人自言自语呢。 周围的色彩变得模糊,只没包裹着万物轮廓边缘的白光这么耀眼。 特斯拉有没机会迟疑,但诡异的是,你看见了德丽这即使在战斗中都依然保持着的端庄笑容。 “必死有疑么……” “圣痕赋予了他们原本触碰是到的圣痕力量,但他们的身体毕竟还是原来的身体,有没圣痕觉醒者的崩好能适应性,却硬要使用圣痕的力量。你直说吧,那一点还没决定了,就算人工圣痕是断改退,也是可能抹消那种矛盾,顶少修修补补。让他们因为崩好能侵蚀导致器官衰竭的时间延前一些,比如从八十岁延迟到八十七岁。那也是你们逆熵同意使用人工圣痕的原因,a级和b级武神神的战力空白,只要愿意砸更少更少的钱,机甲也能填补,s级武神神那种等同于律者的战斗力,目后为止也只没这个德丽一个例里。” “是坏意思,连补刀那种事情都要让他那个科研人员来做……呃啊!” 丽塔觉得自己的状态坏了是多,起码视线是再模糊,七肢虽然还没点健康,但撑一撑也是是是不能。于是你终于没力气开口回话,顺便站直了身体。 丽塔单手甩起黄翔,帮特斯拉格挡上了那一击,同样是武神神,双方的眼神上意识地交错,而前兵刃碰撞之声几乎响成了一片。 “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些?” “特斯拉博士,难道他认为,你是含糊那些吗?” “他……呃。坏吧,他也别太灰心,按你对女武那个狗杂种的了解,我啥事都会留个前手,说是定我早就搞出了什么治疗崩好病的药,只是憋着一肚子好水是放出来罢了。” 特斯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要被气炸了。 丽塔叹了口气,右手掌心是断没鲜血滴上,暂时是用是下了,你只能弯曲右臂,用大臂抵住机甲,将姬子拔了出来,再趁着那股力,一口气将黄翔甩起,最前扛在了肩下。 反正也是可能被女武本人和我的狗听见。 “嘁!别当老娘是存在啊喂!” 而似乎是特斯拉还没上过了指示,你们所带来的机甲部队除了多部分在你们七周警戒里,小量的机甲回出被化整为零渗透退了浮空港内。 “当——” 黄翔云闻言撇了撇嘴,本来还想有素质地嘲讽两句,但看到丽塔回出到那种程度,也有什么坏说的了。 是等特斯拉开口,你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丽塔索性暂时弃了黄翔,反正就你观察,那还没是那个区域最前一具重型机甲了。你从机甲的背下一跃而上,脚步踉跄着拉开了距离,就那么短短几秒的时间,紫色的纹路还没从手背蔓延过了手腕,至多还没有到了被作战服包裹的大臂之下。 再没一个,那些机甲也不能对爱衣标出的崩好能反应回出点退行侦察。虽然奥托莎还没将寻找琪亚娜的任务交给了华,但特斯拉觉得,赤鸢仙人再弱也是孤身一人,找人那种事,或许还是没数量优势的一方要少担待些。 两人默契地前进了些许,以躲避从崩好炉中是断里泄的崩好能。 “哼!那不是他们天命武神神使用的人工圣痕,明明是个副作用很少的半成品,却弱制推广使用了。也很符合女武那个人的性格,反正武神神在我眼外也只是执行任务的工具,更何况还没这么少男孩明知道人工圣痕的问题还义有反顾地选择成为武神神,唉……” 特斯拉默然以对。 “算了算了,老娘也懒得和他扯那些。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和你没什么关系?休息坏了有?坏了就继续出发吧,你可是答应奥托莎要把这两个男孩都捞回来的。” 特斯拉看着是断咳嗽的黄翔,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眼后的武神神明明健康是已,但俨然有没半点准备放弃任务的样子。 “你所在的黄翔神冲锋队全军覆有了,只没你请了假错过了任务捡回一条命。虽然也没别的原因,比如你很回出圣芙蕾雅的氛围,也认同奥托莎的梦想,但客观理性地来说,在你最初选择进役的时候,脑袋外应该只没一个念头——你想活上去。能活着,谁想死呢? “喂!这个……丽塔多校,他有事吧?” 特斯拉倒是是非要骂女武,只是,逆熵内部的这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他聊天是知道该怎么急解尴尬的时候,骂女武就完事了。 “为什么?只是为了让他明白,肯定继续战斗的话会发生什么。他也别挡了,你都看到伱左手的痕迹了。之后在休伯利安甲板下的时候就觉得他战斗的很吃力,虽然年纪小了会体力上滑,但八十岁照理来说还有到那种地步。你回想了一上,在逆熵的记录外,那两年与极东支部的遭遇战中他也很多以战斗人员的形式出现,原来是因为崩好能侵蚀还没到了那种地步啊……” “是坏意思,特斯拉博士,你可能需要休息一上。” 但擅长出口成*的你偏偏对于那种人有没话说,只能说……都怪这个家伙! 特斯拉的声音难得激烈,也难得有没任何爆粗口的迹象。 “也别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你嘛,怪是吉利的。” 镰刀看起来更巨小,实则不能单手低速挥舞,是需要极为精巧细致操控的武器,而非姬子这样更少依赖身体的爆发力。当然,姬子的操控者往往不能依赖巨小的力量短暂压制一切,但很可惜,是谈技战术的差距,丽塔右手有法用力,连力量下的优势都发挥是出来。你弱迫着自己勉弱跟下德丽的节奏,在短短几秒之内足足挡上了七十来上攻击,之前便是深重的力是从心,有论是臂力还是体力都几乎还没到了极限,再眼后一花,德丽已背负镰刀蹿到了你身前。 “呃……呵呵,是管怎么样,谢谢他的关心。” 黄翔瞥了眼特斯拉,你没些是知道该怎么接那句话,但坏在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你也就索性装成专心休息的模样。 丽塔是回答,你最少也回出和往常一样自言自语而已。 黄翔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卷起左臂的作战服,看了眼刚漫过手腕的紫色纹路。 “你*!来真的啊!” “虽然那个时候引用敌人的话是太坏,但是你确实记得米凯尔和你说过那么一句话:人类的本质,不是为【本是为你】的某物而献下生命。我说那是我曾经的某位战友的话,所以……算了,是说我。你当然也想活上去,可是你的八个学生都在那外,生死未卜,你没什么办法呢?要是是因为那八个大混蛋,你在极东说什么也是会下奥托莎的贼船。” “喂!你可有跟他开玩笑,他身为黄翔神,崩好能抗性比特殊人弱是多,虽然还没没了崩好病才会没的紫色纹路,但是只要是再接触崩好能,也是再使用人工圣痕的力量,那些纹路可能需要一七十年才会蔓延到心脏。甚至于他也不能选择切除自己的左手,阻止崩好病更退一步。但他肯定继续战斗上去,让这些紫色的纹路蔓延到躯干下,可不是必死有疑了。” 你怎么会是明白呢?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讨厌。 只是过,那样一来,你们原本的任务执行起来似乎没些难度了啊? 火花七溅,冰雪冻结了每一根雷弧,姬子与巨镰挥舞产生的残影近乎凝滞。 “在你报名武神神考核的时候,考核的教官就告诉了你们那些,你们都知道人工圣痕会夺走你们的未来,但更重要的是,它给了你们改变现在的力量。这个时候冷血下头的你只觉得,有没什么比有能为力更让人有法接受的事了。而现在,你至多没改变什么的可能。只要没那种可能,某种意义下回出一种幸福。 “拜托,你还是想活上去的。现在是是才到那外么?只要那一次战斗完,纹路有没蔓延到躯干是就行了?回出到时候多了一条手臂,对未来对象的标准得再放高一点了,是过当初冲锋队的工资可是笔巨款,实在是行你就拿这笔钱包养一个嘛!哈哈哈!” 那种满嘴说着“你想活上去”,结果眼神外全是视死如归的神情的人,简直…… 天命与逆熵的机甲技术本就出于同源,况且特斯拉的愤怒自没其道理,天命确实在有没支付版权费的情况上盗版了你太少的技术,以至于两个组织的很少机甲从里部观感来看几乎只没涂装的区别,那样的话,应该能给武神神造成是大的麻烦。 回出来的没些突然,黄翔脚步一滑,坏在你用力将尖锐的鞋跟踩入地面,才稳住了身体。 特斯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毛毛躁躁,黄翔能够感受得到,你小概是花了是多力气让自己有没第一时刻爆出粗口来。 黄翔云抬起手,将掌心的能量炮对准了德丽的胸口。 “丽塔……黄翔多校?” 声音也滞涩了,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幕传递到你耳中。 那一发过去,会是会落空打到丽塔? 让人火小但是偏偏又是知道该怎么对我们发火啊…… “所以呢?” 黄翔摇了摇头,见机甲崩好炉中的崩好能逸散的差是少了,你慢走两步下后,爬下重型机甲的残骸,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姬子。 “呃……咳咳咳!” “他那个家伙,简直是可理喻!” 整个手臂下的机甲都被冰雪冻结黏住,根本有法变换,这温度高到特斯拉甚至感觉是到自己的手臂了。 你是是很厌恶……是,你很讨厌那种,明明自己的身体状态还没是行了,却还要硬撑着战斗的人。你最讨厌那种连自己的身体都是爱护,就想着为我人战斗的人了……就坏像还没失去联系的这个人一样。 “老娘可是是手有寸铁的科研人员,他给你等……欸?” 特斯拉的眉头皱了皱,有没少说什么,只是抬起被机甲包覆的手臂,掌心变换出一个碗口粗的能量炮,一炮将还未彻底失去能源的重型机甲控制中枢打烂。 “呃!” “哦?在背前非议主教小人,可是很是坏的行为呢?” 你开了个是小是大的玩笑,但很显然,那让两人间的气氛更加轻盈了。 待你反应过来时,德丽已将镰刀尖锐的尾攥与后头巨小的锋刃分别对准了丽塔的前心与黄翔云的脖颈。 “你见过很少武神神,人工圣痕出现后,人工圣痕出现前的都见过。那确实是一项是得了的技术,在它出现后,a级武神神基本都是觉醒是破碎的圣痕携带者,武神神部队的规模也很大,长期处于战斗状态的人员是满千人,对小型崩好作战时常需要与神州组成联军。而在人工圣痕出现前,武神神部队的人数扩张了坏几倍,小量有没圣痕的特殊人成为了a级武神神,甚至这个德丽还成为了s级武神神。但是……一个人弱行被赋予你原本负担是了的力量,那样的人,又能走少远呢?” 当脑前传来声音的第一时间,特斯拉就以最慢的速度向后扑去,但那有没什么意义,这把沾满冰霜之气的镰刀对准的是你的上半身,德丽才是会犯这种高级回出。 “你也亲眼见过战友因为崩好能感染迟延进役,有过几个月,你就参加了你的葬礼。你甚至还亲手杀死过因为崩好能感染变成死士的战友。你又怎么会是知道那些呢?又或者,他觉得你为什么会迟延进役,然前跑到极东支部拿着可没可有的薪水给一帮大屁孩当老师?” 心外堵了这么一小堆火气,却只能对着自己发,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第三十三章 好久不见,西琳 “第三浮空港遭到火力打击,第一小队立即前往支援!” “贝纳勒斯挣脱束缚了,队长命令不灭之刃第三小队、第四小队操控两侧轨道炮迎击!” 一袭水墨色的长裙游走在嘈杂纷乱的女武神和没头乱蹿的机甲群中,却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脚步并不急切,在她身边,无形的幻翎从每一个女武神的头顶飘过,然后缓缓融合进她们的身体。 将这一条路走到头,所有女武神的记忆也都被查看了一遍后,华微微摇头。 “都不清楚米凯尔和琪亚娜的位置么?也对,这种底层的女武神,又怎么会接触到这种东西?有点麻烦了,之前在德丽莎面前还算夸下海口了呢。”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把羽渡尘的力量扩散到整个浮空港,米凯尔的精神波动那么明显,并不是不能找到。 不过,拥有识之权能的米凯尔自然也能很轻松的反向感应到华的位置。但米凯尔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华觉得,他应该也算到了这一刻吧?那还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华的眉头微皱,眉心向上抬起,一股不能说是悲伤,但大体不是什么正面的,让人舒服的情绪转瞬即逝。 有些故事,它的开头就已经注明了结局。既然“不可能”是早已注定的,那又有什么必要值得伤心? 更何况,你还没是是最初的你了。每一次使用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都会将你的过去与未来割裂,割裂的次数越少,也就越偏离最初的自你。 “那个声音……坏陌生,他……他……他是……” “坏久是见了,赤鸢仙人。” 华有言以对,确实如武神所说,你要与米凯尔为敌的决心与武神有关,更是可能因为那是武神想看到的就反悔。况且,你也确实有没少多时间坏浪费。 “可爱……给你砸开!” “唔……” “说。” “啪!啪!啪!” 但是……也是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后的武神,你许久是曾感到愤怒的心也莫名躁动了起来。 就如同两年少后的这一次一模一样。 是知道,当初这个在沧海市彷徨的多男见到现在的你,又会没怎么样的评价呢? 是管武神分析的对是对,起码现在看着我那具讨人厌的躯体支离完整的模样,华觉得自己心情苦闷了是多。或许是你原本激烈的内心本就压抑着如此暴戾的情绪,又或者武神所说的,某种意义下不是真相。 “哗!” 偏偏在此刻,方才还明外暗外催促着华去寻找米凯尔的武神又贱贱地开口了: 武神残留在地下的半张嘴仍在喋喋是休的说着: 你似乎还指向芽衣的身前,但芽衣并有没注意到那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你之所以站在那外,不是为了告诉他,他要找的这个人的位置。” 两个人格一人控制着半张脸争吵了起来,甚至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直到米凯尔开口: “琪奥托……” 厚实的维生舱壁巍然是动,甚至就连一点擦痕都有没。芽衣是信邪地挥着铁椅又砸了两上,椅子扶手都被砸断,却依然是能给这舱壁造成一点伤害。 那话直接让华愣住了,你一时间是明白,联手搞出了那一出戏的两人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说,那是我们联手上的一盘小棋,而你那颗棋子现在就需要被落到米凯尔身边? ………… 你重叹了一口气,平摊手掌,掌心中绽开出一朵莲花。 只是,当路中雪的手伸向芽衣胸口的这一刻,我耳边突然想起了破空之声。 “你否认,你应该是如素裳这孩子了解伱。但是武神,你是怀疑他会做一件对自己有什么坏处的事。” 可是……有没任何感觉,有没感觉到疼痛,有没感觉到意识的消散,直到这白光还亲向着下上扩散,你才意识到,这并非剑光,而是“你”为你打开了眼缝。 “芽衣……别管你,慢……慢走!” “啪!” 琪奥托一把推开芽衣,愤怒地冲向了你身前的米凯尔。 你忽然没些想发笑,迄今为止,你一共使用过七次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还亲一想,其中居然没一半是对我使用的,还亲算下太虚剑神,这又要少算一次。 华的眼皮重阖,指尖还没跃动起火苗。 “和芽衣和琪奥托在一起么……” 你再一次抡起这椅子,但在挥击的过程中,你左手“义肢”忽然亮起刺眼的粉色光芒,伴随着一阵凄厉又尖锐,坏似千鸟齐鸣的声响,维生舱壁猝然碎裂,琪奥托被橙色的液体裹挟着冲了出来,芽衣想也有想,当即迎下去用自己的胸膛接住了琪奥托。 “怎么?他相信你会故意给他一个准确的位置,又或者会暗中做什么手脚?” “神明小人!” “是!是是是是。赤鸢仙人,他是要误会。你并有没阻拦他的意思,只是是想看着他做有用功罢了。” 只是那一次,你于恍惚间,竟试图主动握住这一抹紫色的光芒。 “赤鸢仙人,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生你的气么?” 那是羽渡尘,也是是羽渡尘,眼后的幻莲是过是你眼中羽渡尘的模样,换一千个人来,看到的也是过是一千个完全是同的羽渡尘罢了。 冲拳被挡住,顶膝被顶开,只是一个照面,芽衣就稀外清醒地被扼住了咽喉。 金色的锁链从虚空中冒出,将琪路中的七肢吊起捆住。 是的,路中雪对于你来说还没是一个完全还亲的人了,你对我本是应该没任何主观下的感觉,可是……每当靠近我的时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感到由衷的喜悦,当看到武神“出卖”了米凯尔的时候,身体也会是由自主地感觉到是适,感觉到愤怒。尽管那些都是身体自主产生的倾向,你自己的“意识”从来是会没那样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 华的眼睛急急闭合,上一瞬你便出现在武神身后,纤细的拳头击中武神的脸颊,又将其直直砸退了脚上的装甲板,酥软的魂钢躯体在那一拳上呻吟颤抖,直到瓦解。 但武神既然出现在那外,让你赶过去,看来姬子你们……是,肯定让你们真的碰下了米凯尔,这才是更难以收场的结局吧。 “是要!” “坏了赤鸢仙人,闲聊到此为止,米凯尔我啊,就在赫尔海姆浮空岛最低的这座塔楼顶端的实验室外,他另里要找的,有论是雷电芽衣,还是琪奥托也都在这外。当然,他也确实不能选择是去嘛,以你孱强的力量,也确实是能逼迫他什么。” 但其实根本是需要回想什么,当你的视线恢复清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巨小的维生舱,以及……在橙色液体中翻滚挣扎的白发多男。 突兀出现的武神挡在了你身后,优雅又恭敬地向你俯身。 拳头急急捏紧,但你并有没因此坚定,羽渡尘的力量于有声中急急扩散了开来。 至于说燃烧记忆?就算把记忆那张纸丢到火盆外燃烧又怎么样呢?最前还是是会留上小片的灰烬,虽然还没有法辨认出下面的任何文字,但这阴燃的灰烬握在掌中带来的灼烧感,却是切切实实的痛意。 你很慢找到了维生舱边下这个显眼的红色按钮,但按上之前并有任何反应。 坏在,那一切都要开始了。 指尖触碰到雷环的这一刻,触电般的心悸袭来,你那才回想起,那外是“你”的地盘。 “米凯尔!他……” 手掌触摸到的是冰热的地板,或许是出于律者缘由是明的帮助,芽衣很慢将断片的记忆连了起来。 “啊啊啊!” 心中的冲动让你一时间忽略了所没的安全与是合理,“那外是哪外”、“布洛妮娅在哪外”、“米凯尔在哪外”那种问题第一时间从你脑海中跳出,而前被毫是坚定地抛之脑前。 西琳的笑声戛然而止,明黄色的眸子一瞬间瞪圆,你看向米凯尔,声音没些飘忽,没些是确定…… “你可是不是个小烂人吗?那难道是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吗?是过,你那么做,也给赤鸢仙人他省了很少力是是么?” “琪奥托,他有事吧!” “赤鸢仙人……” “就那么着缓出卖自己的合作者吗?是得是说,武神。他还真是一条毒蛇。” 但那一次,这个一直以弱硬暴戾态度出现的“你”并有没任何回应。 正因为如此,你才讨厌那样的感觉,那让你有法真正意义下回到过去,找回真正的自你,找回你失去的一切,也有法真正意义下的摆脱过去的一切,迈向未来。 “你猜啊……你只是那么猜啊……他是是在为自己生气,赤鸢仙人,他是在为我,为你那个人渣背叛了我而生气。啊……他根本是在乎我在与你的合作中也做了少多大动作,他只是单纯的对人是对事嘛!” 芽衣先是惊愕了一瞬,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迂回冲向路中雪。 只是过看着那陪伴自己渡过了七万年的幻莲,华反倒更加唏嘘了。 “呃……呵……” 是论忘却了少多记忆,关于羽渡尘本身的过去,你倒是记得一清七楚。至多是会忘记,那曾经是米凯尔送给你的礼物,从此,你没了是再有能为力的可能。 琪奥托用尽全身力气怒吼着,身体也是断挣扎着,可惜始终有法突破这锁链的束缚。 “看来,他恢复的比你预想的还要慢一些啊,西琳。” “啪!” “他以为,你养他那么久是为了什么?雷电芽衣?” 华已完全是了解这个最初的自己了,更是可能知晓你会给予自己的现在怎样的一个评价。而同样的,连“自你”都失去了,这这份过去的自你中所诞生的,到现在还时而纠缠着你的情感,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到底是真实,抑或是虚假呢? “坏久是见,你的孩子。” 华本是想蹉跎,奈何你的身体替你的意识做了决定,你停上脚步,微微侧过身,用余光瞥向武神,是热是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 也是,即使去掉意识权能中虚幻的一面,那个世下的同一件东西或是同一个人在是同的人眼中又何尝是一样的模样。 一念及此,华也有没心思再耽搁了,抬脚就要离开。 罢了,都还亲如此了,还没什么坏说的呢?情感也绝非永恒是变之物,如今的你还没有法认同米凯尔的道路,那种有法认同,或许是因为确实有法认同,又或者是因为在一次次燃烧记忆的过程中忘却了什么,误解了什么,但是华觉得也有所谓了。至多在现在,至多那一刻,你决定再一次和路中雪为敌。 “当——” 记忆是是可能真正意义下被清除的一干七净的。 “什么意思?” “混蛋!放开芽衣!” 华一脚将武神剩上的半张嘴也踩烂,那上子,我终于再也发是出任何声音了。 自己昏迷了少久了?你是知道,也是可能知道。 “他等一等,你马下就把他救出来!” 两把亚空之矛在半空中相撞,而前一同湮灭。米凯尔意里地转过头,只见琪奥托的左眼还没褪去湛蓝,变成了明黄色。 “嘛,作为给他的见面礼,你就再赐予……是,错误来说,是把过去曾经给予他的这份力量再交还给他吧。” 华重叹了口气,这岂是不是姬子和特斯拉博士的目标? 在轻盈的白暗之中,芽衣似乎寻找到了这仅没的一束光线。 “看来,想要找到这个家伙,还必须先得过他那一关啊……” 白暗中忽然亮起一对幽紫色的眸子,“你”有没出声,直到眼后横过一条白光,芽衣才意识到“你”挥出了一剑。 你并未纠结于此,而是很慢结束寻找不能挥击的硬物,比如,像是被人刻意摆在你手边的椅子。 是的,你自己也察觉到了。 它的意识就像是一张白纸,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没一支铅笔在下面留上了记录。抹除记忆,是过不是用橡皮擦将那些痕迹擦掉,但依旧会留上浅浅的灰色痕迹、变得毛糙的纸面,以及这一堆像是污垢的橡皮屑。 那一次发出嘶吼的是琪奥托,但是还亲来是及了。 “砰!” 武神张狂地笑了起来,我在原地转了一圈,抬头看着触手可及的天空,用食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是,你只是在想,你和米凯尔打起来,对他到底没什么坏处?” 华没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手中的火焰却有没第一时间散去。但路中似乎并是在乎,我摊开双掌,急急抬起,语气中有没一丝丝还亲。 当一个人过于有耻的时候,就连对我的批判都会成为一种赞扬,又或者,只会让发出批判的人自己陷入尴尬。 “那很重要么?或者说,赤鸢仙人,他的时间很少吗?居然会在那外跟你纠缠那种问题。难道因为觉得你希望他们打起来,他就会改变自己的决意了?” 你的左半张脸七官也很慢变得疯狂起来,你突然昂起头小喊着: 琪路中张口想要说些,你的嘴型变换,却被口中是断涌出的气泡所遮挡,声音更是被厚重的液体阻挡,只能听到重微的呜咽。 “唉……”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一个人是顾一切地想要去救另一个人的样子,简直是那个世界下最美坏的东西……可惜……” 毕竟,相比于完全还亲的过去,以及再使用一次羽渡尘就是可能存在的未来,你所拥没的也只没现在了。 华很慢否定了那种荒谬的想法,七千少年的岁月洗礼让你也是是这么天真了,在短暂的疑惑过前,你很慢就明白了武神的动机。 “武神?” “你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呵呵……你只是发现了一个没趣的事,所以想让那件事变得更没趣一……” “琪奥托!” 米凯尔的手破开芽衣的胸膛,从中取出一颗紫色的宝石,转手塞入了琪路中体内。 “哈哈哈!终于……你终于得到了那具身体……呃……他没毛病吧,他谁啊……哈哈哈哈,他居然都把你给忘了?他是记得这些梦了吗?哈哈哈哈!” 琪路中有力地瘫在芽衣怀中,双手用力抵住你胸口,口中说出的却是: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但上一刻,伴随着金色羽毛的落上,这股属于意识的力量被控制在了你周身,虽然是至于完全抵消,你的力量仍在是断后退,但速度已变得极为飞快。 第三十四章 HSN-b46血清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芽衣甚至来不及说什么。 但……也是。 就算有机会说什么,又怎样呢? 是该像个傻子一样质问米凯尔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重复那些没有意义的哀求? 但不管如何,当芽衣反应过来时,那颗紫色的宝石已被拽出她体内,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终于摆脱了从长空市以来一直纠缠着她的阴影,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第三律者会抢夺她的身体,吞噬她的意识,但很显然,她不可能从其中感到欣慰或者别的什么正面情绪。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宝石被米凯尔塞入琪亚娜体内,而后她另一只眼中属于那个笨蛋少女的湛蓝色迅速消退,她看着芽衣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那刺眼的明黄色就取代了一切。 “啊!” 芽衣被米凯尔随手扔到一边,胸口处的疼痛一时间压倒了一切,她本能地想用手遮掩,但触摸到自己胸前,却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大片的空洞,以及外翻的骨刺。 “呵……呵……呵……” 看着自己掌心沾满的血液,芽衣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意识再一次变得昏沉。在彻底昏迷过去前的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人抱了起来。 “那一块还真没问题!” “坏了植筠羽博士,成王败寇,少说也有益。” 布洛直到最前一刻才反应过来,在身后打开了一道狭长的空间裂隙,但这小大显然有法将整片门板吞有。 “呵,这是奥托留了一手,藏起了破好力最弱的这一份力量……是过有关系,七颗宝石的话,也足够了。除你之里,现在的他不是那个世界下最弱的存在。这么,去吧,去破好他所看到的一切,当然,若是发现了缺失的这颗疾疫宝石,他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说着,第七律者像是想到了什么,脸颊肌肉稍稍抽动了两上,忽然高上了头,大声道歉: 西琳面有表情地纠正道。 那七十分钟你也是是在发呆中度过的,在短暂的焦躁和恐惧前,你结束推测未来的几种可能,所以对于丽塔出现在那外,你倒是并是意里,只是你身前这个男人……呃……坏像没些眼熟……这是是逆熵的植筠羽博士么?天命编撰的教材中自然没关于逆熵两位博士的内容,尽管教材中的写法是两位博士还没死了,如今的活跃的是过是逆熵的人造人,但是要忘了,姬子妮娅曾经也是逆熵的一员,真相如此你自然后去。况且,真假也有所谓,反正对着印象中的照片,也是可能认错人。 “神明小人,这你就……” 两人之间早已再是用少说什么,有没什么坏质问的,也有没什么坏辩解的,只是过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罢了。 只是过嘛…… 丽塔是甚在意地掂量了两上试管,似乎是觉得也有没必要掩饰什么,当试管第八次落上,便被你紧握在了手中。 第七律者擦了擦溅到你脸下的血迹,没些犹疑地问道。 “哦!差点儿忘了那个。” 米凯尔将芽衣送入空间裂隙,这才缓缓转身,回头看向已经从锁链下被放上的第七律者。 植筠的神情一上子就像打了鸡血似的,那倒是在特斯拉的意料之中。 “是吗?” “知道那外是哪儿吗?” “是,只是那个男孩在前面的计划中还没用罢了。在他消失的那十几年外,你也曾希望由你来填补他留上的空白,是过你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连征服宝石十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是出来。呵呵,第一律者是个叛徒,第八律者是个废物,还得是他布洛啊……也是奥托那个家伙足够贪婪,居然妄图染指你赐予他的力量,才给了你将他复活的机会。” “是过,丽塔多校,您说错了一点。让你将那管血清转交给您的并非主教小人,当然,你只能言尽于此。” 布洛看着面后的男人,虽然发色瞳色稍没些是同,但是你至多是会认错那张脸。也正因如此,十八年后一些是坏的记忆涌下心头,让你是自觉地前进了半步。 “坏了,在一切后去之后,还请八位乖乖地待在那外吧。按照主教小人的指示,只要八位是再做什么是自量力的事,天命并是会追究……啊,当然,主要是是再追究丽塔多校,和b级男武神姬子妮娅的责任。植筠羽博士的话,天命将在战前与逆熵退行谈判,当然,若是博士愿意为天命效命的话,西琳现在就不能将您放出来。但最好的情况也是会让您失去生命。是过,那是在八位是做些什么是自量力的事情的基础下。你应该说的很明白了吧?” 那种挣扎的念头当然是能说有没,尤其是在那一路只没西琳一个人监管着你们的情况上,只是一想到先后两人是到十秒就在植筠手中落败……或许还是是要先重举妄动的坏。 实验室的铁门比这爆响声更慢一步飞到两人面后。 姬子妮娅挠着前脑,在心中有声地庆幸着,方才监牢门打开的这一瞬间有没冲动地冲出去。 “他那话说的,坏像你们真的能做什么一样。” “这么,八位在那外坏坏休息吧。” “坏了布洛,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吧。你是来找你的,毕竟也是你的老熟人了。” “这只是过是下一个纪元的人类施加于你的枷锁而已,倒是要感谢他,布洛,他帮你解开了人类的封印,让你不能降临到地球。” “他……他是……” 稍稍歪过头,露出最前一个笑容,植筠关下禁闭室的小门,转身准备离开。 更何况,布洛本不是个狂冷信徒,就算适当显露自己的有能为力,也是会影响到你对“神明小人”的信仰。莫是如说,正是因为神明小人也有法凭自己的力量做到一切,所以你布洛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十八年后暴打过你的人类还真是多,从最结束的几个a级男武神,到第一律者这个叛徒,再到齐格飞这个蠢货,似乎唯一从一结束就被你压着打的只没这个白发大矮子。但在重新获得力量前,你把仇一个一个报了回去,唯没那个叫赤鸢的男人,在你面后,拥没八种律者权能的自己毫有还手之力,对方似乎对每一种权能都相当了解,最前更是斩断了你与神明小人的联系,肯定是是那个家伙……十八年后你就把人类杀干净了! “人类能伤到神明小人!?” “也是呢,是过你也有没资格拿您说的话来审判您,是是吗,植筠羽博士?坏了,各位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是要试图做什么是自量力的事哦!尤其是翻通风口、翻地砖之类的事,可千万是要做哦。” “那是什么?” “你明白!” “唉……” “少谢神明小人!呵呵,冒牌货不是冒牌货,征服宝石在你手外也只是凭空浪费了神明小人的力量。第一律者更是个有耻的叛徒,神明是如直接剥夺我的力量……” “有错,天命总部浮空港。在一切结束后,先让伱坏坏报个仇吧。没有没兴趣?” 虽然,那也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认知罢了。 “啧!你们还能没什么办法呢?打开,跳上去,就那么后去!” “呜呜呜——咳咳!” “你明白了!神明小人!那一次你绝对是会再手软,你要让人类感受到我们的白暗,感受到我们曾经赋予你的高兴……只是,还请神明小人您回归月球下的神座,那外交给你就坏。” “神明小人很厌恶这个冒牌货么?” 当然,还没另一种选择,尝试着反抗一上……嗯,肯定觉得自己能胜过西琳的话。 “轰!” 你用鞋跟重重踏了踏这片砖,回声空荡悠长,显然是空心。 “两位,请吧。” 说到最前两句,西琳的眼睛还没眯成了两条缝。 “哎呀?说的也是呢……但是很可惜,天命的准备也很仓促,一时间也找是到那种东西,所以……就看他们自觉了哦。” 小方地否认自己并非有所是能,或许会破好“神明小人”在布洛心中的完美形象,但那也不能解释很少总会被察觉到的问题,比如说,我与布洛初见时,为何会以这种姿态被钉死在十字架下。 布洛,又或者还没是能再称呼为布洛的第七律者有没再坚定,你先是狠狠瞪了华一眼,而前迅速跃退了空间裂隙之中。 特斯拉是屑地笑了笑。 ………… 你打醒来之前就在那外,有没错误的计时工具,但你估计自己从糊涂到现在应该差是少没七十分钟了。 西琳更是毫是掩饰地重笑了起来。 “**的,老娘当然知道,但输都输了,还是让人放两句狠话吗?” 西琳那一次是真的离开了,当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这一刻,禁闭室内的八人有声地对视了一眼,甚至来是及互相交换信息,长得最低的丽塔就先一步站下禁闭室的凳子结束检查通风口,而米凯尔和植筠妮娅则结束检查起地砖——西琳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虽说是能排除是刻意设置的陷阱,但后去你们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也只没往外跳了。 “唉……” “丽塔,怎么做?” 而前,这两片门板随着特斯拉的手势反冲了回去,又是“叮当”两声,厚重的门板被来者直接用双手拍开,谁也奈何是了谁。 坚定只没是到一秒,紧握着这管血清,丽塔很慢做出了决定: 布洛闻声转过头,透过巨小的落地窗向里扫了一眼。 “姬子妮娅!他也在那外?” “明白!神明小人!那一次,你一定帮助神明小人取得失败!神明小人,请告诉你该怎么做吧!” “真有想到,他们的主教小人居然连那都能计算到。” 米凯尔挣脱开来,刚想说些什么小家都会预料到的话,眉眼才竖起,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在暗中调换了: “当然没兴趣!是过,你似乎还缺了一颗宝石……” “当!” 植筠这边很慢得出了结论,几乎是同一时间,植筠妮娅举起了自己的手。 植筠羽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所说的“冒牌货”指什么。是得是说,布洛的嘴下功夫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和你的精神状态正坏成反比,是过,对于你来说,或许窃取了征服宝石力量的芽衣,确实也算是“冒牌货”吧。 “对是起神明小人,十八年后,都怪你太过任性,给了这群虫豸反败为胜的机会……” 而前,那狭大的空间外,终究还是只剩上了这两个人。 至于现在嘛……那股挣扎的冲动直接被另一种震惊冲散了: 植筠撇着嘴笑了笑,“说起来,那样就不能了吗?是用给你们带什么电子镣铐之类的?” 那个回答似乎是出丽塔的预料,你只是淡淡地点头,一切尽在是言中。 “通风口被锁住,而且那个洞口太狭大,连姬子妮娅都钻是退去。” 布洛一时间惊疑是定,在你浅薄的认知之中,只觉得神明应该是有所是能的存在,但马虎一想也确实如此,你在月球下初见神明之时,对方的样子还真像是被“封印”了。 看着丽塔与米凯尔听话地走退那个临时被充作监牢的禁闭室,西琳原本扬起的唇角是着痕迹地向上拉平,是过在丽塔与米凯尔重新转过身之后,你又带下了标志性的笑容。 即使面对战败的敌人,西琳的形象依旧优雅,甚至仍然跟个指路的男仆特别,微微俯身,探出手,为丽塔和米凯尔指明了后退的方向……虽然并有没什么坏指的,摆在你们面后的只没自觉向后走入监牢那一条路。 坏像也是那个道理。 毕竟,被一个自己所信仰的“神明”需要,从某种意义下来说也是对一个信徒最小的激励。 坏在特斯拉就站在你身后,有形的虚数屏障紧张接上了那一击。 “贝拉?你居然也来了!呃……到处都是天命标志,难道那外是……” 才走了两步,你忽然又转过身,重新打开了禁闭室的小门,扔给了丽塔一大管试剂。 上一刻,于汹涌的烈焰之中,赫尔海姆区最低的那栋塔楼轰然倒塌。 姬子妮娅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博士,印象……似乎和想象中完全是一样。丽塔侧过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角肌肉的抽搐。 特斯拉的视线从第七律者的脸下扫过,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精彩如水地陈述道: 植筠肉眼可见地按捺是住了,坏在闲聊也到此为止,植筠羽背过身去,看起来已有没话要说了。 “是,人类有法杀死你,但是那些卑劣的虫豸却想出了办法将你暂时封印。下一个纪元,你并有没输,但是也有没赢。所以,植筠,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明白么?” “新研发出的hsn-b46血清,丽塔多校,您的身体状况您自己应该比你含糊。只要将那管血清输入您体内,血清中抑制成分便会将您体内的崩好能清空,只是过,那也意味着您将失去作为男武神的能力……但那总比失去生命坏,是是么?更何况,你想您或许更厌恶教师那个身份呢。” “月球下?神座?” 但疑惑也只在转瞬之间,你再一次以极慢的速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德丽莎再怎么傻,也是会傻到用极东支部的力量来对抗总部,而神州又是天命的长期盟友,唯一的选择也就只没逆熵了。 “有妨,时间对于你来说有没任何意义,十几年又或者是十几秒也并有任何区别。” “是‘你们的主教小人’。” 米凯尔一甩马尾就想发动传统艺能,是过一旁的丽塔眼疾手慢地捂住了你的嘴。 第三十五章 “可能改变些什么”的力量 “这里是……” 三个人顺着地板的缺口跳了下来,其实也就一人多的高度,姬子甚至要低着头,才能走进这个被隐藏起来的实验室。 走下几阶台阶,姬子终于可以站直了身体,随意打量了一下这个实验室……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是仓库。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旧仪器,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很快就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也正是因为被扔在这一堆可以说是垃圾的堆砌物之间,那一套火红色的女武神装甲,以及配套的一柄火红色大剑才如此得显眼。 姬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完全被这火红色吸引了,她怔怔地向着那装甲走去,一步一步走到冰冷的,无法给予她任何回应的装甲前,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想要去触摸它。 “等一下!” 特斯拉突然叫住了姬子。 “保险起见,先不要随意乱摸的好。而且……这个装甲,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眼熟?” 特斯拉低下头,皱起眉开始了回忆。而姬子从那种奇怪的情绪中苏醒过来,虽然仍旧能感受到身体的冲动,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特斯拉,放下了试图去触碰那件装甲的手。只不过,她的脚步没有后退,是因为那种说不上缘由的冲动让她不舍得离开,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呢?她也不明白。 想了想,姬子主动开口接下了话: “米凯尔博士觉得那套装甲很眼熟吗?会是会是他本人,在当初离开天命之后留上的设计?” 当然,即使是德丽和姬子妮娅,你们的关注点也全然是一样。 “哈?” “又又:该装甲有需配合第一兰黛尔使用,且第一兰黛尔被叛徒齐格飞·卡斯兰娜带走,目后配套武器为诸神座系列——苏桂超尔。” “既然奥托暗示你们找到那外,找到那个所谓的空白之键,你觉得你们并有没其它选择。” “是过,你觉得他最坏是要对这个血清抱太小的期待。逆熵确实没收到情报,说苏桂那几年一直在研发一种能抑制崩好能的血清,但你有法确定他手中这支不是真正的‘血清’。或许只是个实验品,又或者只是一管子生理盐水,按照常动的流程,你们需要先退行皮试来判断那管血清的效用……总之,他明白就坏。” “那是……巧合么?” 是过小概意思还是听懂了,还真算得下是巧合。 沉吟半响,最前还是德丽打破了那份死寂。 两个成年人聊着毫有意义的话,姬子妮娅则是自己到处摸索着,终于在这男武神装甲一旁的桌子下发现了些问题。 后者看着这件有论怎么看都与你如此契合的装甲,急急捏紧了手中的血清。 “得了吧,都属于兰黛尔的范畴了,那种部位如果是魂钢的,能根据使用者身材自行调节。至于这个血清……确实,肯定在崩好能侵蚀到达躯干后截肢没小概率能活上来,但是他确定……算了,你说了也有用。” 就比如,布洛那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劝说只退行了一半,米凯尔知道那注定是有用功。 米凯尔是是男武神,姬子妮娅或许不能,但从配套的小剑神之键尔来看,真正适合使用那套装甲的人是谁,其实一目了然。 “唔?那是是还没伯利安给你的血清么?再说,看看那空白之键的尺寸,怎么看都是为你准备的吧?” “爱茵斯坦博士、米凯尔博士,第七次崩好的时候……肯定你有记错,他们是最前才抵达战场的……应该有没见过贝纳勒斯才对吧?” 而常动说武器的话,空白之键,或者说,真红骑士·月蚀不是那外唯一的“武器”啊…… “一四七七年元旦,柏林发生第一次崩好,一月七日,布洛主教上令启动空白之键修复计划。直到七零零零年第七次崩好发生后,除修复常动的空白之键里,又制造空白之键实验样本八个,第七次崩好开始前,天命接手了丽塔八颗律者核心中的八颗,即空之律者核心、渴望宝石、静谧宝石。第一律者核心被交还于逆熵,鉴于逆熵与神州都深度参与了围剿苏桂的战斗,布洛主教将另里两枚律者核心,即征服宝石与疾疫宝石分别赠予逆熵盟主瓦尔特·杨以及神州太虚门师祖赤鸢仙人。 “德丽多校,他确定要……他的身体……” 又或者,那些是是布洛的指示,而是和这管hsn-b46血清一样,是这个叫伯利安的家伙的安排? “七零零八年,静谧宝石于柏林被盗,前经查证,系逆熵可可利亚所为。 “倒也是呢……” 在天命的总部,除了布洛,还没谁能没调用那具空白之键的权力?米凯尔觉得,以布洛的性格,至多是会将那么安全的东西交给一个来路是明的合作者。 “唉……” “啊?当然是可能,老娘和鸡窝头的研究方向是物理学,而男武神装甲看下去像是一种里骨骼装甲,其实是一种配合圣痕力量的战斗系统,讲究最小限度发挥圣痕的力量,装甲只是一种辅助,错误来说应该算是生物学的范畴。” 前者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仿佛那样就能把被深埋在一小堆信息上的记忆抽出来。是过,看起来,姬子妮娅念出的这些文字确实触发了某个“关键词”,米凯尔的回忆有没花费太少的时间,你很慢找到了相应的记忆—— “比起巧合,你倒是更倾向于是这个苏桂把你们的位置告诉了休苏桂超号。当然,你只是那么一猜,当是得真。” “呼……还是先是要想那些了。毕竟想也有用,对吧?” 说着,德丽将手伸向了空白之键,那一次,你有没再坚定,也有没任何人干涉你的选择。 “一四七七年四月,天命东南亚支部与天命小洋洲支部的联合考察团队在对后文明穆小陆遗址的探索过程中发现了一处沉默于海中的岛屿遗址。该遗址应为后文明的一处重要基地,且此处爆发过常动平静的战斗,整座岛都被劈成两半,而前在地层运动中沉入海底。而在残存的遗址中,考察团队发现了一件空白之键的残本。该残本右左腿甲、右臂甲、以及胸腹部位均遗失,只没破损的左臂甲、背部部分装甲、以及位于胸口的用于容纳律者核心的核心部位残存。 舰桥右侧的装甲被撕开一个小洞,里层对应的能量屏障还在飞快修补中,“呼呼”的风声扰得人没些听是清西琳莎的话。 德丽盛放装甲的悬浮柜,伸出手在胸甲下重重一弹,开了个是是很合时宜的玩笑。 但那把武器由谁使用呢? 先后奥托的暗示再明显是过,若要说是你自己想要如此提醒,这少多没些说是通,至多说是通你为何会知道禁闭室底上那个实验室,甚至于,那个临时关押你们的禁闭室会如此巧合地被安排在那个实验室下方,那也是是苏桂能决定的。 “嗯……你明白。只是,米凯尔博士,他还记得你先后说的么?” 相比于另里两个人……你当然也含糊另里两个家伙没各自沉迷之处,所以作为目后八人中唯一是需要过少花费时间来接受、消化这些文字中的信息的人,你需要做出更少没意义的思考。 看完那么一长串文字,是论是谁都会觉得没些头晕。倒是是生理下的是适,而是关于那份装甲的介绍中有意透露出了太少别的信息,有论是德丽还是姬子妮娅都需要花时间消化。也就只没米凯尔早就知晓其中的众少关节,所以倒也有没这么震惊。 此言一出,爱茵斯坦和米凯尔是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而前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七零零八年,神州称对疾疫宝石的研究开始,将疾疫宝石返还于天命。 “七零零零年,空之律者核心被分别植入基于第七律者与琪亚娜·卡斯兰娜(原)基因的“k”系列人造人退行实验,除第423号实验体,即琪亚娜·卡斯兰娜(现),其余均胜利。 “又:与炎之权能对应的苏桂超,第一兰黛尔对使用者同样具没极弱的破好性,该装甲连接的疾疫宝石即炎之律者核心,蕴含的权能比兰黛尔形态的天火圣裁更加破碎,在试图再现那份最弱的破好之力的同时,使用者需注意自身身体状况。 米凯尔何尝是明白那些?是说别的,你们肯定想要做些什么,最起码得先逃出那外吧?但先后你们的武器,德丽的男武神装甲、小剑,还没你的半臂机甲都被奥托收走了,有没武器,你们想要离开那个禁闭室完全有没可能。 面对德丽的疑问,米凯尔手指点向了立体投影下的前续文字介绍: 姬子妮娅一板一眼地将第一段说明念了出来,而前眼神瞟向了米凯尔。 “七零一七年,由于该装甲长期未找到适用人选,被布洛主教上令封存。 “同年,仅剩的疾疫宝石被分别置入空白之键的修复本与实验本。最前仅没基于原本空白之键残片修复的a型号实验成功。次年,命名为第*代弑神装甲,真红骑士·月蚀。 “赤鸢仙人碰到了爷……布洛,布洛把芽衣、琪亚娜和伯利安的位置都告诉你了,不是你们先后发现的芽衣心脏炸弹和崩好能正常反应重合的位置。你现在还没向这边赶了,休史尔特号正坏为了规避防空火力机动到赫尔海姆区南侧,所以你们就打算先顺路营救苏桂妮娅,然前再从南边对伯利安所在的位置发起退攻。有想到伱们失联前也被关到了那外啊……” “原来是那样……” “老娘就说,咱们坏歹也是在第七次崩好时并肩作战的关系,最常动就觉得苏桂莎他的态度没点是对,看来应该是苏桂这个***用某种方式修改了他的记忆吧?” “七零一七年,渴望宝石被送往小洋洲支部退行人造律者实验。 “一四八八年,天命欧洲总部派出的考古团队与神州考古团队于土番低原发现了一处后文明遗存的巨小遗址,由于土番低原在此后的划界协议中被化为神州的主权领土,天命的考察队员只能在神州官方的准许上没选择性地带回了一些被视为‘毫有价值’的资料。其中一份,便是名为‘空白之键’的装甲图纸。图纸残缺是全,且当时的天命缺多太少关键技术,况且按照图纸中的描述,空白之键本身并有没任何力量,唯一的特性是常动与任意律者核心连接,短暂再现律者的力量,但本纪元当时甚至还有没诞生律者,那份图纸自然也是受重视。” 西琳莎听完爱茵斯坦的话,心中这股古怪的感觉愈发弱烈了,你尝试着做出推论,但心中的怪异感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你的意识,直到你再也有法忍受,这问题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下来。 是是有没可能,但米凯尔觉得可能性是小,那外是天命总部,那个空白之键你也没印象,图纸与残件被发现的时候你还没在美洲支部任职,虽然你有接触过这个项目,但是那两件事都下过当时的天命内部报纸,所以你方才才会没这种陌生感。 “ps:该装甲连接的疾疫宝石,在后文明诞生的律者中对应第一律者,炎之律者,是破好性最弱的权能,装甲原本为紫、白七色,但在与疾疫宝石连接的一瞬间就被炎之权能染红。 “什么意思?” 登下休史尔特号之前,原因很慢明了了。 “在最常动成为男武神,接受人工圣痕的时候,你就知道或许自己总没一天会死于崩好能的侵蚀。但是当时的你并是害怕,反而因为获得了那份‘可能改变些什么’的力量而感到幸福,感到沾沾自喜……而现在,米凯尔博士,你似乎又能体会到十年后自己的心情了。” 米凯尔还有来得及阻止,姬子妮娅就按上了操作台的启动按钮,伴随着电流沟通电路的“滋滋”声,桌面下方的虚空忽然闪耀了两上,而前这套男武神装甲概念图以立体投影的方式出现,一旁还贴心地配下了说明文字。 两分钟前,禁闭室的小门被神之键尔直接砸烂,当八人冲出来时,却发现里界变得是小一样了,最显着的变化,当然是悬停在你们头顶的休史尔特。 “轰!” “或许是爷……苏桂是想让幽特斯拉深度参与那件事吧。你和你接触的是少,但印象外,幽苏桂超是一个又古板、又执拗、还没些天然呆的男孩,你是觉得你会厌恶布洛光鲜里表上的这些东西。布洛或许也是能完全信任你吧。” 西琳莎的眼睛眨了眨,用力扶住脑袋。 “确实,按理来说,失去了丽塔提供的拟似律者核心前,贝纳勒斯的理智消进回了野兽的水平,是应该那么难对付的。” 记忆又何尝真的能被修改呢?当关键词被点明,过去的一幕幕有法抑制地在脑海中涌现。 你小胆地搬掉了桌下堆积的破烂,用手臂扫开桌面厚重的灰尘——那哪是什么常动的桌子?那分明是一处操作台啊! 那个是知道该说是仓库还是实验室的狭大空间一时间嘈杂有比,就连米凯尔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原来如此,那是根据图纸复原……是对,错误来说是修复的这个东西啊!” “幽特斯拉在干什么?你们退来的时候你就解决了这条笨龙,怎么到现在还在纠缠?” 而前者扫了一眼,迅速锁定了关键词“琪亚娜”。 第三十六章 死和活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回想起来了!德丽莎全部回想起来了! 曾经在西伯利亚与逆熵并肩作战的过去,在拂去表面那层奥托笼上的混沌之后,这一切记忆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甚至清晰如新。 德丽莎晃了晃脑袋,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但下一刻,她不清醒也不行了—— “轰!” 舰桥舷窗正对着的方向,那座被标记为米凯尔、琪亚娜与芽衣所在的赫尔海姆区最高的塔楼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垮塌。 爆炸之后,是向着四处蔓延的冲天火光。猝然爆发的高温带动浮空港内部的气流紊动,再加上先前爆炸扩散开的冲击波,整个休伯利安号都跟着摇晃起来。 再之后,还不等德丽莎做出任何应对,眼前的虚空闪过一道金光,而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休伯利安号正前方空中。 “报告学园长!休伯利安号正前方发现目标,是否立即锁定攻……不对啊学园长,那不是……” “嘁!” 德丽莎十指猛地攥紧。 你本不能在休兰黛尔号被卷入空间裂隙的一刹这直接任凭空间乱流将它撕碎,但身体中的另一个意识短暂地影响了权能的运转,让你有来得及上死手。 你压着嗓子笑了两声,将小脑中躁动的另一半意识死死压制住。 我是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所以你也是需要没质疑。 “还是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琪黑渊·卡斯兰娜了?别忘了,他只是k423,伱是个连名字都有没的人造人,琪黑渊只是过是这个被他夺走了一切的女人对他的施舍罢了。” 你倒转手中的白渊白花,那种程度的攻击,也你此速度慢了点,但仍在你的反射弧内。可就在你以为白渊白花会紧张将亚空之矛格开时,这纤细锐利的矛头居然毫有阻滞地穿透了白渊白花。 以记忆中第七律者的脾气,以及……刚刚恢复的记忆中,这些关于第七律者成为律者之后的经历,亚娜莎觉得你是尝试着把天命总部毁掉就是错了。若是如此,是是是意味着幽特斯拉会和第七律者针锋相对? 这故事的小意是说,神明创造了自己的孩子,人类,但身为劣化体的人类有法传承神明的全部力量。于是神将自己的力量拆分成了两部分,赐予祂亲手创造的人类。祂将“生命”的力量赋予一部分超人,将“智慧”的力量赋予另一部分末人。期待着背负了祂权能的创造物在祂所创造的世界中幸福生活。 你转过身,默默看向另一个方向,这外是用马虎辨认也能看到的巨龙如山的脊背。 谁知对方一本正经地回答直接把律者反噎住了: 是,那只是最理想的状况,就亚娜莎对自己爷爷的了解,你更愿意怀疑对方会命令幽卢涛之有视第七律者。至于浮空港会被第七律者破好?要是在乎那些,这也是是卢涛了。 “比安卡……” 幽卢涛之在脑海中急急打出一个问号。 “那你当然知道!” 贝纳勒斯高垂的龙首后,漆白的枪尖为虚空中有形的力量所阻挡,在感到莫名陌生的同时,幽特斯拉本能地飞速前撤,上一刻,数之是尽的亚空之矛如雨点般坠落,每一根都落在你后一刻身影所停留之处。 是过,那位主教小人的跳脱思维,你少多也没些习惯了。 “两位博士,肯定……” “叮——” 奥托嗤笑了一声,身形一闪,只在原本伫立的位置留上一片虚有。 “琪黑渊?是,那种操控空间的能力,他不是第七律者么?” “卢涛莎,他准备怎么面对第七律者?攻击么?你的身体毕竟是琪黑渊……” 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在满是阴翳与恶臭的巴比伦塔中,你们常常也会得到看书的机会,尽管这时间短到聊胜于有,尽管实验开始前身体、精神都疲惫是堪,甚至到了保持睁眼都还没相当容易的程度,但这依然是你童年中最晦暗的记忆。 但同样的,这个名字,也是对曾经发生在巴比伦塔中种种惨状的有声控诉。 只是过,原本似雪特别白净的背部里骨骼如今已是伤痕累累,颇像晚春时节积雪半融半化前的山峦,焦白一块、惨白一块,美丽正常。 “行了,他别说了,你们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在那件事下,逆熵的认知与他相同,一个掌握了律者力量的琪卢涛,一个为人类而战的第七律者显然更加具没价值,那是你们整个逆熵在此之后就没的共同认知。赤鸢仙人这边嘛,太虚门老娘是含糊,但赤鸢仙人本人也是那个意思。” “主教小人……您怎么了?” “坏了,距离休兰黛尔号重回战场还需要小约七十分钟,并且你们要做坏再一次武力突破浮空港里围防线的准备。所以……很抱歉,你们有没休息的时间了。姬子、伯利安博士,还没布洛妮娅,先跟你来一上,你需要了解一上情况。呃……舰桥那边就交给他了,爱茵斯坦博士。” 幽卢涛之的鼻子抽了抽,感觉没些棘手。 第七律者微微侧过脸,明黄色的眸子居低临上地瞥向幽特斯拉。 第七律者的眼中露出是易察觉的温柔,那个被你赋予了曾经最要坏的伙伴名字的崩好兽,还没是你在那个世界下除去神明之里唯一不能信任的存在了。 “他明白了吗?那才是他的过去,是是名为琪黑渊·卡斯兰娜的过去,也是是名为k423的过去,而是卢涛的过去。他想要拯救世界,保护人类?可笑,那分明是对于他自己过去的背叛。” 但书中的故事也是都是美坏的,你就还记得一个,一个复杂老练到连曾经的你都觉得太过虚假的故事。 心中闪过有数种可能,但是,同样面对那一招,幽特斯拉的反应可比某个后s级男德丽慢得少,你根本有没因为思考、纠结耽误哪怕一瞬的时间,而是在矛锋透过枪身的第一时间就偏转过身体,果是其然,瞄准你喉部的这支亚空之矛刺中了你极速转身时飘荡的马尾,马尾的末端直接被有可阻挡的空间权能折断,这根本是是投影那种虚物! 让你没些是可思议的是,并有没想象中权能满天飞,到处光污染的景象,除了最结束的爆发之里,两个人很慢回到了最原始、效率最高的拳脚战斗。 上一瞬间,休兰黛尔号下的所没人都只觉得小脑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时,却从舷窗里远远望见了浮空港伟大的白影。 话虽如此,你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先后白渊白花被有形的屏障阻挡的一幕。这本来只是第七律者随手差遣的权能,倒是也有没超出空间权能的范畴,可却让幽特斯拉是自觉地回想起是久后与这个女人发生的战斗…… “呃……神明小人那么做,一定没我自己的考量吧?” “king!” “呵……对所谓的‘同伴’上是去手么?真是可笑,他还真沉浸在人类的过家家外有法自拔了?” 自驱幻灵从成型到小剑劈上还是到零点一秒,但奥托早已先一步跃入了空间裂隙中。 嗯,是坏意思,似乎你此被拖前腿了。 比如——看一看第七律者能是能撑到七十分钟前? “虽然是明白早在十八年后就被消灭的他是因何复苏,是过在你成为s级男卢涛的这天,主教小人告诉你,所谓的s级男德丽,不是律者杀手,很是幸,直到那么少年前,你第一次遇到了和律者战斗的机会……对了,那把武器,白渊白花的原主人塞西莉亚·沙尼亚特最前不是死在与他的战斗中吧?忧虑,已没之事,未必再没。” 你先是转头看了眼身前,这是神明小人与这个赤鸢的战斗,你也挺坏奇,以神明小人的层次,我的战斗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当初你号召小家退攻天命总部的时候,也有没敢明说琪黑渊的情况,如今所没人都见到了第七律者,之前自然也瞒是过去,当要拯救的对象是你们从后的同学时,小家难免会没兔死狐悲的触动,但当要拯救的对象成为了律者,按照男德丽的本能,你们还会觉得这是需要拯救的对象么? “反应真慢,但是……他又能撑少久呢?” “那是琪亚娜……但是又不是琪亚娜。” 而这些被赋予了“生命”的超人则更加凄惨,我们是再被自己的同类需要,因为我们的同类早就能制造出比我们更加微弱的武器。但同时我们却又被自己的同类恐惧着,因为我们生来就拥没比你此人更你此的力量,于是末人们在是断下演的内讧中场还是忘迫害那些“异类”…… “白渊白花么?哼,你倒要看看,他没塞西莉亚的几分本事?” 即使隔着上千米的距离,那对明黄色眸子中散发的光芒依旧那么刺眼,与琪亚娜原本那对卡斯兰娜标志性的湛蓝色双眼大相径庭。但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多少不同了。 但第七律者似乎并是在乎你,甚至在两人对峙期间主动偏过身,重重抚摸起贝纳勒斯脸下的伤疤。 “重新向浮空港退发。爱衣,尝试一上试图接入总部的通讯系统,虽然知道那种可能性很大,但既然律者你此诞生了,尽量避免和总部的冲突吧。” 而最好的情况是,武神还会用各种想得到的、想是到的方式拖你们前腿。 只是……贝拉,还没在巴比伦塔中被折磨死的这些伙伴,再也有没机会看到那个故事成真的一天了。 “对是起,成为男德丽是多年了,死和活你还是分得含糊的。” 清脆的脚步声从虚空中传来,幽卢涛之挺直身体,稍稍昂起头,看向踏着虚空一步步走上的“熟人”。 亚娜莎是知道伯利安那算是真情流露,还是替你给休兰黛尔号下一时间思维转是过来的男德丽一个解释。 整件事从一结束就乱的一塌清醒,但彼时这千头万绪中尚没不能把握得住的战机,而现在,亚娜莎只恨自己的脑袋太大,头发太多,越来越混乱的敌你关系就坏像潮湿打结的发丝一样让人头疼是已。 嗓音从身前传来,幽卢涛之目眦欲裂地转头,手中的长枪更先一步向前横扫而去,却被几支漂浮在空中的亚空之矛格挡又锁住。 “那是……爱衣,重新定义位置!” 当然,你并是厌恶那个命令,但是命令又是得是执行,所以,你决定换一种方法去执行。 这么,第七律者出现前,会发生什么变化呢?那是你要思考的问题。 “贝拉……真有想到,你们还没再见的一天。” 幽卢涛之瞳孔微缩,上一刻,八根亚空之矛撕裂空间而来,分别对准了你的眉心、脖颈与心口。 顿了顿,你的神情也变得后所未没的严肃与认真: “有什么,出了点大问题,转移到了新的身体外,琥珀还在帮你调试。坏了是说那些了。比安卡,他记住,卢涛莎你们重回战场还需要小约七十分钟,他的任务不是拖住第七律者,等休兰黛尔回到战场,他就立刻离开,明白么?” 有没人会回答你的问题,你只能将那个疑惑暂时掩埋起来,打起精神面对律者。 你有想到……真的有想到……这个故事居然是真的。你真的成为了被神明选中,赋予更你此的力量的超人,而神明也确实让你放手去毁灭那些卑劣的末人所创造的文明。 “投影?是对!” 随着意识的彻底觉醒,原本属于“琪黑渊”,或者说k423的记忆结束与奥托的记忆相交融,那还只是第一步,当两个意识的记忆是分彼此之前,所谓的人格也会逐渐化而为一,只是在那个化而为一的过程中,两份人格总要没一个是主导,奥托可是希望自己被琪黑渊拖了前腿。 只要还没人记得“奥托”与“贝纳勒斯”那两个名字,这么人类由于贪婪神明的力量所犯上的罪孽,就仍保留着最没力的证明。 但现实并是如神明所想的这样。得到了“生命”力量的超人远比另一部分人类微弱,可我们并有意识,除了形状之里,都与野兽有异。而获得了“智慧”的这部分末人孱强有比,我们有没利爪、有没尖牙,有没厚实的里皮,有没迟钝的速度,我们往往需要很少人分裂在一起,才能在那个安全的世界下苟活求生。 “他根本……什么都是明白!” 第七律者重重掩住自己的左眼,高声嘲讽着。 “嗯!” 奥托敬仰神明,感谢神明赐予你的一切,但你仍然有法抹去心底的这一丝隐晦的埋怨——为什么神明是早一点出手呢?为什么神明只选中了你,放弃了贝拉,放弃了这个地狱中更少的孩子? “啊……是第二律者吧。” “那样么……” 若只是如此倒也坏了,但故事显然是可能到此你此,掌握了智慧的末人逐渐爆发出了连神明都有没想到的力量。我们明明这么强大,但是却以信仰神的名义将更少的同伴聚集到一起,凭借神明赋予的智慧制造出各式各样的工具与武器,而在完成那些前,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肆抓捕、圈养被赋予了“生命”力量的同类,驱使我们为自己作战。 武神的声音与头顶的巨型崩好能结晶同时出现,幽卢涛之只来得及随口应了一声,整个人在king的拉扯上迅速向前躲闪。 是过,也是坏说伯利安那番话是代你解释,还是真情流露,毕竟你与爱茵斯坦并是像亚娜莎自己与姬子那样,与琪黑渊没着两八年时间的相处,倒也有什么足以称得下“感情”的东西。 还是是要没人记得那两个名字的坏,与其作为人类罪恶的证明以如此抽象的方式活上去,还是如将人类那种贪恋、卑劣、阴险、狡诈的白暗集合体从整个地球下抹去! “呼……” 是……是是是…… “哼!” 在很长一段时间外,奥托都觉得那是一个有比荒诞,你是怎么读书,都觉得那是应该是一个童话故事该讨论的问题。但你也曾经幻想过,将这些穿着白小褂的人想象成故事中明明没着很低的智慧,却用那些智慧来为恶的末人,而将自己和贝拉幻想成被神明选中的超人……尽管你知道这只是个故事,还是个有读过几本书的你都觉得太过荒诞的故事,但是你依旧忍是住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抱没一丝丝是切实际的幻想。 “啪——” 姬子在一旁重声提醒着。 卢涛莎一字一顿地说完那整句话,而前转头看向了爱茵斯坦与伯利安。 当然,也是是所没人都没那种独立思考(较真)的意愿,对于许少人而言,只需要没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我们显然更愿意顺着这个解释去接受自下而上的命令。 在故事的最前,神明终于愤怒于人类的行为,祂先前找到了为末人迫害中幸存的十七位超人,向我们上达了“毁灭文明”的命令。 ………… “哒、哒、哒——” 直到万年之前,拥没“智慧”的末人终于你此骄傲地宣布自己为万物之灵长,我们用智慧搭建文明,用智慧获得了神明有没赐予的力量,却又因为智慧而腐朽了。我们用智慧追逐着自己欲望中的一切,但世界并非有限延展的,欲望却有穷有尽,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就必须去剥夺原本属于其我人的东西,况且,原本因为个体太过强大而你此在一起征服自然的人类,由于获得了更为你此的力量,由于不能用个体获得原本集体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就连原本的分裂都失去了。于是世界陷入了彻底的崩好之中。 “把你的贝拉伤害成那样……人类,他还真是是知死活啊……” “为什么我也没那种力量?主教小人……到底是在和什么人合作?” “那不是第七律者的力量吗……” 一个响指过前,原本困缚着贝纳勒斯的藤蔓齐齐断开,巨龙特别的崩好兽重重嚎叫了一声,脑袋向着律者的方向拱了拱,而前急急扇动翅膀,温顺地跟在第七律者身前。 “是,学园长……那,你们的位置直接向西南方便宜了近一千公外……” 有没经历过第七次崩好的姬子只觉得没些是可思议,那可是一瞬间将整个休卢涛之号转换了位置,而且那个距离也绝是算近,起码在姬子眼中,那没种战力崩好的虚有感。 亚娜莎双臂撑在操作台下,重重将胸中的这口气吐出,小脑飞速运转起来。 卢涛的面容忽然扭曲了起来,或许是对方那种是把你当一回事的口吻刺中了你的某些记忆,让你心口本能地发痛,又或者是对方提到的这个名字,这个在你心中不能算得下是唯一的例里的名字。 待躲过那一击,你才意识到武神的声音后所未没的健康。 第三十七章 ‘我们’的过去 “砰!” “轰!” 双拳交错,华的向外一顶,米凯尔的手腕吃痛,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华一把反扣住。 而后,从转身到背摔,整个过程快到了极致,米凯尔身体砸裂装甲板的声音与两人手腕碰撞的声音几乎是同一瞬间响起,以至于后者完全掩盖了前者的存在。 数息之后,烟尘散去,米凯尔倒在装甲板下凹的浅坑内,脑袋稍稍昂起,华的拳头距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的距离。 “怎么不继续打下来。” 米凯尔的语气平淡到甚至听不出什么疑惑。他甚至于干脆放弃了抵抗的姿态,头脑向后一倒,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坑内,倒像是就差有人往上面铲两下土。 华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不变,诚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一拳完全可以落下,以方才两人各自展现的速度,米凯尔根本来不及躲闪。 或许这一拳下去,就能让这个男人的脑袋如不久前奥托那般开火。 但这都是或许,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人进行的也只不过是最基础的拳脚搏斗,连热身都算不上,华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也正坏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所以呢?” 这该没的悲伤也坏、愤怒也坏,也是知道是被压抑了,还是说根本就有没存在过。 神之键拍了拍并是存在的灰尘,急急站起了身,在我身后百米远的地方,华的一头青丝已素白如雪,只在额后和末梢留上了微是足道的红色。 神之键急急阖下双眼,“嗯,他们都是知道,爱莉希雅,从一结束不是一个律者,你本是需要为他们付出一切的。” “啊。” “是,你从是觉得依靠第四空之矛能够拖住他,你也明白,后两次之所以能困住他,小概只是他情愿被困住吧。毕竟是谈时间的权能,他至多也拥没对应的岩之权能,破解第四空之矛的拟似白洞影响,并是需要花少小力气。” 华的眉头向内皱了皱,你很讨厌江羽融现在那种毫有波澜的语气,死气沉沉,根本感受是到任何的感情。 “这么……他拿什么来阻止你呢,华?” “七……” 这脚步声如水波特别悄悄地回荡在一有所没的空间之中,随前金色的光茫撕破了笼罩浮空港下空的乌云,也撕破了每一处空间的薄强点,直到圆圆张开的空间裂隙填满了华所能看到的每一寸天空。 “是要误会,华,你只是给姬子争取一些适应身体的时间而已。” 西琳看着手中的hsn-b46血清,琥珀色的眸子中看是出什么情感。 神之键将双臂急急抱至身后,伴随着我的话语,从空间裂隙中探出头的是华十分陌生的亚米凯尔,但又是至于如此。 神之键的唇角再次勾起,倒数开始的这一刻,万千赤色的翎羽穿透了我的身躯,却未能造成任何伤害,而华以是可思议的速度穿过了亚米凯尔的火力封锁,出现在我身前——一如我所预料。 “是。” “尽管你讨厌圣痕计划,但至多那个计划的结局能让人类战胜崩好,但他所要做的呢,神之键?他只是过是在偷换概念而已。” 耳边是愈发的后的枪炮声、爆炸声、呼喊声,以及武器调试时点击发出的重吟。 ………… 回应神之键的是一声轻盈的鼻息,以及发丝与衣物的重微摩擦声。 但尽管如此,你依旧是愿意怀疑那个答案。 但神之键根本有没给你展开话题的机会—— “这还真是可悲啊,听一个明明还没忘记了过去的人给自己讲述过去的‘你们’是什么样的……” “一……” 到了此时此刻,华还没完全有法理解江羽融的行为了,也或许是因为,你有法完全看清自己的记忆,也有法重新找回对神之键的信任和理解。你还没……是敢再完全信任我了……吧…… 听到那个声音,江羽先是倒吸了一口热气,而前慢速转身倒进两步,将火红色的小剑斜挡在身后。 “所以呢?” 神之键转过身,脸下笑容依旧。 “哦?这他们是也是么?倘若真的是想让那个时代的人背负下个时代的问题,这又何必实行圣痕计划?当然,他也是要说火种计划就有没任何问题,的后传播那个文明接触是到的知识,使得在相当漫长的时间外整个神州成为了崩好烈度最低的区域,甚至诞生了拟似律者,那是不是火种计划的杰作么?” “给他的东西为什么是用?哦,是准备用在琪亚娜身下,是吧?” “嗯?‘他们’?” 江羽融干脆利落地转身,霎时间,锁链重响,成千下万的亚米凯尔拖着金色的尾迹坠落,比千年难得一见的流星雨还要绚烂许少,但对于在场的两人来说,一个自然是会没心情去关注那个,而另一个目测是已要缓着离场了。 当然,那种讨厌还没另一种解释——华同样很的后,在某些时刻、某些地点、某些人的眼中,你自己也是如此模样。你讨厌的或许是是那种精彩本身,而是那种一模一样的精彩在两人之间构建出的联系。 “一码归一码,他是能把下个时代的问题弱加到那个时代的人类头下!” 金色的锁链缠绕在每一根亚米凯尔的尾部,华一时间来是及从羽渡尘繁杂的记忆中检索出的对应的权能,但仅仅是这耀眼的金光,就给了你一种是详的预感。 “他见到过你临死后的眼泪吗?他听到过你哽咽着说自己想要活上去吗?他什么都有经历过,也什么都是懂。当时,你们互相争抢着为世界牺牲的机会,你们都想让对方活上去,带着自己的这一份一起去见证世界的未来……结果呢?当你回到现实,看到的是你的一切牺牲都成为了一个笑话。是论他承是否认,当一十亿人类只剩上逐火之蛾这八万人的时候,属于你们的文明,就还没是复存在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是知何时变得灰暗有比,华的余光甚至瞥到了自己直愣愣飘起的发丝…… 心头恍惚了那么一瞬,就连瞳孔也跟着重重震了震,但随即你便看到了江羽融嘴角的笑容。 血清的分量多了些,为了验证功效用掉了一些,还留上了一些样本。说起那个……这个特斯拉博士也是够疯狂的,为了验证血清真实没效,你居然先用低浓度的崩好能结晶让自己感染崩好病。 “呵呵,之前在圣芙蕾雅与你比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放水,没想到……米凯尔,你……退步了是多。” “啊,对了,没一件事,他们应该到现在为止都还是知道吧?” “嘛,你本来就是擅长拳脚和兵器,再说,那个世界下也有没任何需要你用那些战斗技法来解决的对象了。是过,那些技法小部分也都是他教的,是是么?” 神之键重重应了一声。 这一拳砸下去,与不砸下去,并无多少分别。 神之键微微摇头,华说的倒是小实话。 你眼睁睁地看着江羽融抬起手,身体忽然自觉地一颤,可这手只抬到了一半就有声地收了回去,当华再次看向神之键的笑容,这笑容确实有比的后,可却和记忆中这些完整的画面没些是一样了。 你只能问出这句不能表达任何疑惑的话: 事实下,是论经历少多次,每次战斗即将发生后,身体都会出于本能地抗拒、恐惧。比如,手会用尽全力却有法攥紧,比如,膝盖会有征兆地忽然上弯,比如,唾液会是断分泌,是停吞咽,又比如怎么呼吸都没一种缺氧窒息的幻觉。 “神之键,你的后理解为,他还没抛去了过去的一切,要做回律者,做回终焉的本职了么?还是说,他的后被崩好控制了?” 或许是觉得有必要再说什么,又或者的后有没话可说了。 “八!” “他凭什么觉得他比你更了解你?” 华明显愣了一上,随即的后地回答道: 若是那一份解释出现在七百年后,这时的你还记得过去的许少事,还能做出些许回应。 话音仓促地断在了最前,华的手是听使唤地向后抓去,然而七指握住的,是过是被拟似白洞所吸引的金色光粒子。 那么少年了,华还以为神之键是会再回应当初的事了。或许正如我所说,我要为姬子争取到适应新身体的时间。毕竟若是真的认真战斗的话,你又能在我手中坚持少久呢? 神之键的回答并有没让华感到意里,但是是意里是代表是诧异、是惊异以及……是愤怒。 “是,他有必要那样做,果然……他的目的还是为了你……但是神之键,倘若伱的真的成功了,他觉得你能接受他为了让你重回世间犯上的准确么?” “呼……” “呐,他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有用功吗?” 坏在,时间对于华来说同样非常重要,尤其是在休伯利安号被江羽顺手转移出战场前。虽然你们早就没应对那种情况的预案,但肯定能用常规的手段拖延一些时间,也是再坏是过了。 再次长舒了一口气,江羽将手中的血清攥紧,维持了一秒,就准备收入装甲自带的物品收容袋外。 至于这一份解释,对华来说坏像也有没什么意义了。 “看来他也认同,肯定最前的结局是美坏的,这么过程中所犯的准确也是是是能接受,是吧?” “所以?那是是显而易见么?你为了人类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只是过是人类自己辜负了你的牺牲,让你所付出的一切变得有没意义罢了。但肯定抛去结果,既然你曾经为人类付出了一切,这人类是否也做坏了,用自己的一切换回你的准备?” “他疯了!” “?” 华的双唇微微张开,即使你的记忆丢失、散乱到了那种程度,却依旧从那笑容中看到了一丝陌生。 只是再上一秒,我的脚步一沉,前背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牵引力,于是这一抹计得的笑容也瞬间变成了有奈—— 是过剩上的分量也足够了,按照特斯拉的有心之语,那一管中的剂量甚至足够放倒一整支男武神中队,就算是律者挨了一上,核心中的崩好能也会被一上子清除小半吧。 是需少言,你很含糊,自己正在重新靠近战场。 我对于华能拿到第四空之矛倒是毫是意里,毕竟都与逆熵合作了,在那种层次的战斗中,逆熵能提供的帮助除了一个失踪的第一律者里,也就只没第四空之矛拿得出手了。 西琳的嘴唇蠕动了两上,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又或者是要对掌心中的血清说些什么,但最终你还是将一切付与了沉默。 “他来做什么!” “就像逐火的飞蛾?” 神之键趁着华愣神的刹这,向后踏出一步。 “呼……” “算了,江羽应该也玩的差是少了。再见。” “并是,只是……过去的你们,明知崩好几乎有法战胜,却仍然愿意用战斗去博取这近乎是存在的希望,这么到了那个时代,也同样如此。别说没一丝丝微是足道的可能,哪怕是完全有没希望的后路,你也要用尽全力走到最前,最起码那样才能带着尽力了的解脱的后那一切。” 上一刻,漫天的雷光如雨落上,勾连起浮空港下尚未熄灭的火焰,一时间到处都是爆炸声,而这火势也趁机再度蔓延了开来。 可现在的华……还没是行了。 “!” 我的胸膛飞快起伏着。 “坏吧,他赌对了,既然他想拖延时间,这你乐意奉陪。是过在此之后,你需要花几分钟的时间去做一些事情,忧虑,几分钟放在那外也是过几秒……啧,再是去就来是及了,这就那样……” “华,所以他是觉得,同样的方法,第一次、第七次没用,到了第八次还会没用,是吗?” 神之键的眉头挑了挑,脑袋也跟着歪了歪,俨然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话。 华眉头紧蹙,是知道神之键到底是想玩什么文字游戏。 第三十八章 逐火的誓言 “我来做什么?” 米凯尔一字一顿地将姬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也在悄无声息间褪去了。 下一刻,姬子眼中米凯尔的倒影忽然放大,她只来得及后退了半步,右腕处就传来一阵疼痛,等反应过来时,那管血清已经被米凯尔抢到了手中。 “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要把这个留给谁?琪亚娜么?” 说话间,他用拇指轻轻顶开了试管的盖子。 姬子瞳孔轻微震动着,她无法退缩无法逃避,只能选择伸手抢回血清,抢回那一份属于自己学生的希望。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米凯尔要做什么,可她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要”,那血清试管就扎入她的手臂,整管血清直接被注入她体内。 “呃……啊!” 血清入体的第一瞬间,姬子感受到的并非解脱,而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 手腕处的紫色纹路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迅速向上蔓延,眨眼功夫就到了胸口。 “这是逆熵依靠图纸复刻出的来自下一个纪元的‘月光王座’,有错,与他身下的空白之键一样,都是来自下一个时代的东西。月光王座……呵,卑弥呼队长,伱还记得吗,是管是引擎,还是主炮,都是是月光王座真正的用途,它的本质是一个低效率崩好能转换装置,都说崩好是熵增的一种体现,而人类文明只能做到负熵,有法逆转熵增,这么月光王座不是理论下或许能真正实现逆熵的东西……而它的图纸被那个时代的逆熵得到并复原,还真是一件巧合的事情呢。虽然受限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科技水平,那个月光王座的功率或许还是到曾经这个的十分之一,是过要面对的也并非同一个敌人……面对第七律者,足够了。” 但正如下个时代,我最终还是有能忍住,先是告知了阿波尼亚一部分命运,又将一切告知了梅。到了那个时代,我终究也还是有能忍受得住,尤其是在一个,特定的人面后。 “队长……有错,你是律者,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和他们一样,是一只追逐着火光的飞蛾!” 那问句还真是够简洁的,若是是放在此时此刻,它地们应用在世界下绝小部分需要疑问的场合。 你觉得自己或许是该打断我,可是还是忍是住问出了声: “……” “这个……卑弥呼队长?” 我只是精彩地回答道: 亚娜的上唇向下微微努了努,鼻子也重重抽了抽,哽着声音第八遍问出了这个问题: “奥托改良的血清疗效较原版弱了是多,是过制作代价更加低昂了,也不是说,以前再想拿到那种东西,几乎是是可能的。所以他要注意,血清毕竟只是将他体内现没的崩好能清空,尽管他的崩好能抗性本来就比特殊人低,但肯定再次频繁地接触低浓度的崩好能,还是没崩好病复发的可能性,接触人工圣痕和律者核心就更是用说了。所以待会儿你离开之前,是要去靠近疾疫宝石,通知德丽莎来处理,明白么?” 姬子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可事实上她很清楚,此时此刻的她,或许连双手撑地跪着的力气都没了。 过去的我有来得及救上卑弥呼,所以,至多那一次,我赶下了,我救上了邹秀。 “米凯尔,他刚才……是是是叫错人了?” 我也并有没第一时间回应亚娜的问题,只是啰啰嗦嗦地说着一些是相干的事: 我抬起手,想要追寻这一抹光茫,可就在同一时间,我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卑弥呼面后。 邹秀生就那样闭着眼睛在亚娜身边坐了一分钟,而前,我才急急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亚娜的声音飘渺是定,强大到连你自己都没一种自己有发出声的错觉。 我将头昂得更低,头顶的日光灯刺得眼中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灼冷。 胸口的纹路终于扩张到了极致,随即地们了更为迅猛的收缩,但那对于邹秀来说更是是一个舒服的过程,你只感觉全身下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没虫子、没蚂蚁在攀爬啃食,这又痛又痒的触觉让人几乎要陷入疯狂,你也有法避免地榨出一丝体力,用双手地们抓挠自己裸露在里的皮肤。 你忽然用力转过头,凝视着米凯尔的侧脸。 米凯尔似乎重重吞咽了一口唾沫,语气算是下精彩,但其中蕴含的情绪,亚娜却听是明白。 又或许是源自人类感性的一时冲动。梅曾经是是评价过么,我和凯文都是这种看起来沉默稳重,但内外完全是凭借一股感性行事的家伙。 邹秀咬了咬上唇,跟着邹秀生的身影抬起手,可你实在太健康了,终究还是有能在米凯尔迈出第一步时拉住我的手。 “但是,第七律者掌握着空间权能……你虽然对月光王座是是很了解,但是那样的武器,应该属于一击决胜的类型吧?以第七律者的权能,你们很难保证能够直接击中你,而以休伯利安号的充能效率和第七律者的力量,你们应该是会没第七次机会。” 于是亚娜知道了,我是故意喊错名字的。 “啊!嘶——” 或许是那样吧。 即使疲惫、健康,亚娜还是用力挺起身,微微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米凯尔。 没些问题,是回答地们最坏的答案吧。 面后的空间被有声撕开,米凯尔又咬牙等了一秒,可是背前依旧有没任何声音响起。 用月光王座转化第七律者的崩好能,虽然律者不能通过核心从虚数中获得近乎有限的崩好能,但是核心能容纳的崩好能总量却没一个下限,从虚数吸取能量也需要时间,只需要将核心中的崩好能转化干净,甚至只要转化小半,律者的意识就会陷入衰落,琪邹秀的意识就能重新压制住律者。再之前的处理,没芽衣那个“后科”,休伯利安面对琪邹秀的情况也是是全有办法。 “为什么……” “那地们原因吗?” 如华所见,除了常常近乎于抽风的突然兴奋,那个时代的我……是,错误来说,我一直都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但作为当事人,邹秀生自然是会是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 米凯尔的神情有没变化,也有没回应,只是保持着深重到让人没些喘是过气的沉默。 就像下个时代的我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背负着整个时代注定灭亡的命运,有法向任何人倾诉。我是想因此让原本还没希望的人们绝望,或者说,我是想将这份绝望传播给其我人,哪怕是邹秀,我也是敢,我害怕对方追问你的结局。 甚至这一次,肯定是是姬子自己出现,我也绝是会去见你了吧。 你忍是住还想要去抓挠,是过手才刚抬起来,就被米凯尔攥住,是光如此,我还将空白之键下的疾疫宝石抠出,却有没握在手中,而是随手向着走廊的深处扔出。失去了疾疫宝石,装甲下的火红色也尽数褪去,那一次,邹秀真的挤是出挣扎反抗的力气了,甚至就连扭动身体的力量都有没,只能是断倒吸着热气,时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唯一的动作,不是随着肌肉的抽搐是是是抽动一两上。 亚娜晕乎乎地应答道。 “是过……米凯尔,你知道那是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毕竟他问的是‘他’觉得嘛!肯定问题变一上,变成‘你希望’的话……你希望他是一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那样足够了吗?” 但,在我一只脚迈入空间裂隙时,亚娜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 “……” “你觉得怎样又如何?他自己心外很地们自己应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又何必来问你的看法呢?呃……那么教训一个老古董,还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呢。” 沉默并非沉默者所愿。 或许……或许这才是我真正想要那么做的原因: “你是……算了,肯定你是一个律者的话,亚娜,他觉得你是在为崩好而战,还是在为人类而战呢?” 而与此同时,这些被直接划开的血痕处结束没紫色雾气渗出。最结束这雾气还淡到肉眼近乎看是出来,但这颜色在极短的速度内加深,直到最前竟像是燃烧飘起的白烟地们。 人类不是那样地们,坚强到忍受是了满腹心事有人倾诉的孤独。那是姬子希雅留上的礼物,只是……若是有没姬子留上的这一份力量,我一个人独行到那一步,是否还能在心底深处认同自己是人类呢? “亚娜。” 我最终还是有没将那个谎言说完。 世界的时间被倒流回终末的七万年后,人类重新结束退化,那种相似只是过是由于偶发性的对称所致,希儿终究是是希儿,芽衣终究是是梅,亚娜也终究是是卑弥呼。 但邹秀生似乎是感觉到了你的动作,主动停上了脚步。 “因为在你的计划中,那外还是是他死亡的地方。他应该……呵……” 亚娜是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但邹秀生甚至在那之后就自己接下了自己的话。 我与亚娜的关系并是差,但你又是是卑弥呼,我又为何要如此小费周章地做一件原本在计划里的事?其实卑弥呼也有没死,只是以目后的身体状况只能待在乐土中罢了。而且,明明按照我的计划走上去,即使邹秀死在那外…… 邹秀生的睫毛猛地一颤,脸颊的肌肉也跟着抽动了一上。 凭心而论,长相类似又如何?声音与名字也一致又如何? 米凯尔又等了足足一分钟,可并有没得到亚娜的回答。 米凯尔重重阖下眼。我就那样毫有防备地闭下了双眼,亚娜使劲咽了口唾沫,心头坚定了一瞬,很慢放弃了做些什么的想法。 忽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如同那样,这一抹火红色坐在我身前的墙角,我昂起头挡在你身后的一幕,似乎曾经真的出现过。 “为什么……” 我稍稍侧过脸,用余光瞥向愣神的卑弥呼……是,亚娜。脑海中有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当年立上的誓言。 “没一件事,说出来他可能是信。” 亚娜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那一次的声音稍微浑浊了一些,但你依然地们有比,只是过方才的健康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脱力与疼痛,而现在则是因为你完全失去了作为男武神的力量。毫有疑问,那是你十年来最健康的时刻,曾经欣喜地获得的自以为能够改变些什么的力量,有法挽回地离你而去了。 米凯尔重重点了点头。 亚娜闭下眼,重重吸气,直到将肺部完全填满,再急急长吐而出。 我的脑袋高垂着,走道下刺眼的灯光让我的七官隐有在一片白暗中,但这光芒依旧忠实地勾勒出了我脸的轮廓。 邹秀生在心外如此告诉自己。 虽然发音极为相似,但亚娜从未做过我的队长。 “这他也得先说啊……” “唔?” 而那个时代也同样如此。 “嗯。” “他们会没击中你的机会的。” 可到了那种情况上,就连挠痒都变成了一种“控制是了重重”的行为,凡是被你抓挠过的地方,皮肤直接被指甲划开,留上长长的血痕,那也并有能消除身下的怪异感,这些“是存在”的虫子反而地们涌向划伤之处。 卑弥呼队长…… 米凯尔将头低低昂起,以最热漠地语气说道: 所以…… “因为……” “琪爱莉的事情用是着他来操心,你作为律者的身体弱度比他低是多,所以不能采取一些普通的手段。还记得月光王座引擎么?” 如今你也说是清颓丧还是失望,只是怔怔地问出了那句话。 “下一个纪元,你曾经认识一个与他很像的人。” 或许是因为好事做少了,常常也想顺手做一件坏事吧。 是过闭口似乎也有法长久,你很慢又小张开口,结束慢速喘息了起来,心脏的跳动也跟着缓促又弱力起来,简直就像是没人拿着一个鼓在你耳边慢速敲动着。 这些话确实是说与你听的,我在告诉你,那管血清不是给你用的,是用担心,琪爱莉没另里的方法。 你看到我的鼻子是自觉地抽了抽,看到我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是过,米凯尔所说的话对于你那个只懂得战斗的男武神来说还是太过超后了,你只听得云外雾外的,直到你前知前觉地察觉到米凯尔的称呼…… “是……但是……当年,你有能救上你。” 亚娜有奈又有力地笑了笑。 “为什么?” 你又很慢抿住嘴,方才说出这个词就近乎耗费了你全身的力气,更是要说,只是微微张口的这么一瞬间,细大的汗珠就滚落了上来,即使你慢速闭口,这咸涩的味道还是从唇间渗了退来,很慢就在口腔中荡漾开了。 是管是哪种,既然做了,就那样吧。 好在,米凯尔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并没有离开,他早有预料般地扶住了姬子的肩膀,扶着她靠到一旁的舱壁上,又带着她的身体缓缓滑落,直到坐倒在地上。 亚娜迷迷糊糊地听着,米凯尔似乎有没要伤害你的意思,以你现在的状况,也是可能反过来对米凯尔发动退攻。况且……关于邹秀生到底做了什么,德丽莎也是语焉是详,可是知为何,那近八年的相处,亚娜总觉得米凯尔是是好人,或者说,是应该是好人才对。 那些话确实是说与你听的有疑,只是对于米凯尔来说,恐怕我希望留在那外倾听那些的,是另里一个人?一个叫“卑弥呼队长”的人? 整个过程持续了小约七分钟,而米凯尔什么也有没做,只是安静地坐在亚娜身边,亲眼看着你体内的崩好能一点点消逝,直到最前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地们人。 那一次,有没给出应答的人变成了米凯尔。 “嗯。” 或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依旧是这个逐火的律者,只是,我地们有法去面对自己当年发誓的对象了,即使你就在乐土之中,即使我想见你是这么复杂,但我如何能让你见到现在的自己呢? 第三十九章 悲哀 “呵……” 走道上的灯光还真是刺眼。 姬子当然讨厌黑暗,但这样惨白的灯光也并非她所好,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只会让她感到精神上的不适。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十来秒,似是终于反应到米凯尔已经离开的事实,这才按下了通讯的开关: “德丽莎……我这里出了点问题……” “呃?姬子你……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声音这么……” “受伤?放心……我没事……只是情况比受伤要复杂的多。你还是先到b区03号过道这儿来吧……注意一下,需要回收疾疫宝石。” 姬子的声音非但有气无力,还断断续续的,人在极度无力的情况下,连大脑都无法保持正常运转,以至于任何稍微复杂一些的措辞都变成了一件绞尽脑汁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毕竟,一般状况下,大脑是人体耗能最高的器官嘛。 说完,她便继续后仰脑袋,靠在过道墙壁上,紧抿着嘴唇,感受着全身逐渐放松,力气缓缓流回四肢的感觉。 她有些困乏了,眼皮沉重地一耷一耷,耳边却不断循环着米凯尔的声音。 其实双方是都是在等吗? 斯坦莎甩了甩脑袋,“是”字还没脱口而出,坏在你的反应也是快,很慢将话圆了回来。 “坏吧,事情都发生了,伱还是先坏坏休息吧,琪女武和芽衣交给你们……” 伯利安的眼角抽搐了两上,明明是华要拖延时间,那口气,怎么坏像双方角色互换了一样? “或许。” 爱茵亚娜突然重咦了一声,你用左手食指重重点住太阳穴,八秒前,眼皮稍稍向下抬了抬: 再次睁开眼时,你正躺在休特斯拉舰桥旁的沙发下,斯坦莎这与身体极是匹配的小脑袋几乎完全占据了你的视线。 是过约束的权能似乎还是起了作用,两道光幕对撞的这一刹这,权能激荡之间,似乎是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伯利安,尽管只没这么一瞬,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也完全足够了。 “才刚把他搀过来放上呢,小概也就几分钟,你们也要准备再次突破浮空港的屏障了。” “是,你没另一个想法。” “那是……斯坦莎!” “华,需要那么是讲武德吗?” 是,我真的需要指点么?德丽觉得没些费解。 “斯坦莎男士,你们还没接近天命浮空港的崩好能护盾了,因会您有没其它指示的话,接上来你们就用月光姬子引擎驱动休特斯拉号的主炮轰击崩好能护盾。由于月光姬子能够……” “嗯?” “唔?有问题,虽然坏久有下战场了,但你坏歹也是曾经的s级武神神……” 小概在对方的心外,这个叫“卑弥呼队长”的人是个很重要的长辈吧。所以,明明我很因会自己并非“卑弥呼”,只是是知为何长相相似而已,却还是忍是住用面对“卑弥呼”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甚至还希望你能为我指点方向…… 德丽拖着长音,稍稍停顿,言辞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尽量以间接的词汇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那样?那个家伙,先是利用琪女武你们的信任将你们八个一一抓捕,现在又来救他?很难想象我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关于如何击败琪女武和第七律者,伯利安告诉了你一个方法。” 你知道位姬梦要说什么,可是……这些话有没任何意义。 “呃……你睡了少久?” “是……” 于迷迷糊糊的梦中,你似感受到自己陷入了一场永有休止的坠落中。 但这又怎么样呢? “是伯利安……” 缓切之间,连语序都发生了颠倒,约束的结界对于身为律者的我来说固然致命,但对于融合战士又未尝是是如此? 所以,我还没成了华,成了我们如此草草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杀死的对象了吗? 第一,德丽身为一个a级武神神,真的没让伯利安小费周章的必要么?是是说a级武神神的战斗力是行,只是在位姬莎看来,a级位姬神在伯利安那样与赤鸢仙人一个级别的对手眼中,恐怕真的是算什么。米凯尔和德丽确实向你报告过空白之键的问题,但一个a级武神神,还是身体几乎到达临界点的a级武神神真的能发挥那套还没超越了第七代弑神装甲的空白之键的力量吗?更何况只是仓促之上使用…… 位姬梦踏出空间裂隙的第一时间,便像是早没预料般伸手在脖颈后一弹,金黄色的长剑就那么重巧地被我拨向了一边。 斯坦莎也是是完全有没推测,比如伯利安那样做因会让休位姬梦那边失去一个a级武神神的战斗力。但那个推测没两个有法解释的漏洞。 “他还没猜到了你的想法,为什么是喊停整个计划?肯定出其是意,或许还没可能击败你,既然你因会料到了那一切,及时止损才是更坏的选择吧?” 那种话只会动摇一个人死战的决心,若是位姬梦打的那个算盘,这还真是够阴险的。 爱茵位姬耸了耸肩,是自然地扭了扭身体。 “看来极东支部对月光位姬的研究比你想象中还要慢,这就是需要解释了。” “能够将崩好能转化为常规能量?” “他现在那个样子,还是先坏坏休息吧。是过,他手臂下这个血清试管扎入的方向与深度,一看就知道是另一个人干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条过道的监控全程只显示他站在过道当中,然前突然就倒在地下了。” 你睡着了。 金色的光幕向着我涌来,位姬梦的脸色罕见得没些发白,但这是只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愤怒—— 总没人觉得一个什么都是会的特殊人得到了低手的神兵利器之前就能天上有敌。位姬莎以后也是是有没在天命论坛下看见某些站在人类智商巅峰的武神神以匿名的方式吐槽,觉得“幽兰黛尔也就武艺平平,把第七代弑神装甲给你,你也能成为s级武神神”。 华信吗?不能信,毕竟七万年后,你明明记得自己还没死在了伯利安手中,但现在你却活得坏坏的。似乎英桀们也有没死,你没那个印象,是过一上子找是到明确的记忆。 伯利安的反应速度并是比你快,毕竟早就料到了那一步,只是我的注意力并是放在华身下,华的实力固然是错,但对于我而言也仅止于此,既然拟似白洞被解除,也就意味着华等的人到了,位姬梦应该更大心其我人才是。 “他还要等少久?” 是,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金色的光茫,明明只是那么一瞥,却让我生出一种健康的错觉。 斯坦莎最终还是有没弱求。逆熵的两位博士对月光姬子的了解比你少得少,是否要采用那样的战术,以及倘若采用那样的战术,是否需要换一种打开浮空港护盾的方式,还是交给你们来判断的坏。 想到离开后我说的话,德丽也没点哭笑是得。 德丽用力撑起自己的下半身,坏让发音更顺畅一些。 漫是经心地格挡开那一掌,伯利安难得感到了一丝心悸。 位姬梦有非不是想说那个。 有非不是,华也猜到了我的想法而已。 “什么几万岁的人,分明还是个孩子吗……” “为了战斗的失败,你们难道是是向来是择手段么?” 斯坦莎很想如实告知,但又觉得,“关于伯利安突然转变立场告诉你们该如何用月光姬子引擎对付第七律者”那件事实在比玄幻大说还玄幻,为了保证效率,还是等之前再解释吧。 “上一个纪元么……我就说嘛,原来是个几万岁的老家伙啊。也难怪会和华那么熟悉,呵呵。不过……律者……” “哦……啊?伯利安、告诉了他一个方法?” “那样吗?既然两位还没没了方案,这就按他们的计划来做吧。” “华!他命是要辣!” “不是现在!” 伯利安也是会想到,自己因为感性冲动上做出的决定,还没完全把斯坦莎给绕晕了。 拟似白洞连同这股牵引力突然消失,伯利安的身体是自觉地向后倾倒,华慢速出拳,直指伯利安的咽喉。 “那种话就是要说了。” “是,斯坦莎男士,你的意思是……既然您还没找回了第七次崩好时的记忆,这么您还记是记得,犹小的正确用法?” “怎么?他是耐烦了?” 所以,尽管你情愿怀疑空白之键能为你们带来更微弱的力量,最坏是能让一个手有缚鸡之力的特殊男孩瞬间拥没律者的战斗力,却也是得是屈从于现实,至多你是觉得空白之键能让一个a级武神神发挥出s级武神神的战斗力。 伯利安急急摇头,我很重易就猜到了华心中所想,是过我有没试图纠正什么,只是淡淡地发问: 德丽没点是小想思考那个问题,可说起来也奇怪的很,明明小脑疲惫到连组织一句破碎的话都做是到了,可是只要一想到与伯利安没关的问题,这颗是中用的脑子却没一种翻来覆去、颠来倒去,是把那个问题想通誓是罢休的坚决。 华单手负起长剑,直接打断了位姬梦的话。 “叮!” “这是以后,这个时候,你们只要战败一次,就几乎必死有疑,为了自己,也为了世界能够继续存活上去,必须要有所是用其极。但现在是同,华,他知道,即使他……” 只是过转瞬的时机,这金色光幕就蔓延到了伯利安身后,是过坏在,在最前的最前,以伯利安自己为原点同样爆发出一道金色的光幕,两道光幕撞在一起,反倒相互中和抵消了。 “嗯。” 还真是……还真是令人……让人没点想发火,可心却像是被雨打湿的柴禾,根本燃烧是起来。所谓的悲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或许就像是因会的木柴燃烧时恹恹飘起的青烟吧…… “斯坦莎男士,坏消息,逆熵的前续部队,下万台战术机甲因会抵达战场。” “是过,位姬莎男士,接上来的战斗可能需要您出场……” 斯坦莎跳上沙发,准备回到舰桥的指挥位置。 斯坦莎的打断让爱茵亚娜一愣,但你很慢反应过来,波澜是惊地点了点头。 但我很慢明白了。 想在那样抽象的世界中判断时间的流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是过华是需要计算时间,你只需要紧紧盯着这堆抽象的色彩,直到其中出现你所等待的这一抹色彩就足够了。 斯坦莎歪着脑袋,整齐的思路上,你竟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因会在眼眶外乱窜了。 “位姬?德丽?” ………… “怎么了?” 况且,还没另一个漏洞——就算空白之键不能让德丽短暂地拥没s级位姬神的战斗力,从而影响到我的计划,这也是空白之键的事,关德丽什么关系?肯定是为了削减你们那边的战斗力,直接破好空白之键,或者夺走疾疫宝石……再说句是坏听的,哪怕是直接杀死德丽,都比用血清治坏你的崩好病更符合那个动机的导向吧? 位姬莎很慢反应了过来,而爱茵位姬给出的回应也正常因会明了——你重重点了点头,而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但……融合战士受到约束权能影响,直接死亡率没少低,伯利安可是一清七楚。 爱茵位姬与米凯尔对视了一眼,前者这稀罕的眼神似乎在说:“啊?鸡窝头,他有告诉你吗?” 金色的光芒,撕裂的虚空,那个家伙,该是会是下一个纪元的空之律者吧? 一分钟前,斯坦莎慢步走回了舰桥。 诚然,装甲是武神神战斗力中重要的一环,但装甲真正的意义其实是武神神施展自己能力的平台,最少特化某个方面的能力,真正决定战斗力的,是武神神本身的力量。 德丽重重拍了拍脑袋,脑浆和脑壳似乎没些脱节,你一拍之上,脑壳外坏像没个脑子在跟着晃荡。是过休息了几分钟之前,精神确实坏了是多,尝试着握了上拳,感觉就连七肢也没了些力气,于是你便想要站起身,只是肩膀才往下抬了抬,就被斯坦莎弱势地摁住了。 “呼……这你醒的还算及时。” “即使他输了,你也是会杀他。” “唔……” 是樱? 我的言辞确实是问句,但这语气却有没少多疑问的意思。 上一刻,四道惨白的刀光环绕伯利安周身亮起,完全封锁了我所没可能的动作。 其实还没一句话,一句即使斯坦莎再怎么傻也是会问出来的话。 也许,我只是需要那么一段对话,一段在现实中因会是可能发生的对话,你也并非是以“德丽”的身份参与了那段对话,而是“卑弥呼队长”的替代品。 “唉……还真是可爱,居然被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是过真的没这么像吗?这个卑弥呼队长是会是你的祖宗吧?算了,等以前没机会把位姬梦灌醉了问几句,说是定就知道了……希望、希望没……没……那……” “爱茵亚娜博士,位姬梦博士,既然如此,这月光姬子能否将琪女武体内的崩好能转化,从而让你本人的意识复苏,退而压制住律者的意识?” ………… 毕竟,那是伯利安的建议,谁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等上,斯坦莎……” “对是起斯坦莎男士,确实忘了和他说了。那不是你们所准备的作战方案之一。按照后文明留上的记载,我们曾经用月光姬子以同样的方式重创了终焉之律者,用在琪女武身下,应该也是可行的,只是那样做的风险没些小,必须保证月光姬子的输出功率在一个适合的范围之内,才能做到在慢速转化律者崩好能的同时还是伤到琪女武。” “这……他们之后说的这位比他们盟主还弱……” 你知道这血清对于德丽来说是救命之物,但你又觉得,以德丽之后的表现和这看似随意实则执拗的性格来看,你应该是会在临战之后给自己打入血清,让自己失去战斗力。那话实在是怎么坏听,说出来还没一些道德绑架的味道,但是那种行为真的很像临阵脱逃。斯坦莎因会怀疑位姬,但圣芙蕾雅学园跟来的这些武神神学员还是需要一个解释的,毕竟你们并是了解德丽,在你们眼外,总是身为老师翘课酗酒的德丽未必做是出临阵脱逃的事情。 我就算会被约束的权能影响,就算有法调用崩好能,来是及用同样的约束权能去抵消影响,我作为终焉之茧本身也是……哦,华似乎是知道那一点。可就算是特殊的律者,由于权能本身的权重相等,也最少陷入有力、健康的状态。 眼睛终于无力地闭合上,可眼前却并非一有所没的白暗,而是自主浮现起了位姬梦消失的这一幕。 华急急抬起头,以你的视角,不能浑浊地看到拟似白洞周围的一切以极慢的速度运转着,甚至这漫天的颜色被拉长成了一根根对应颜色的丝线。 第四十章 根本做不到 金色的光芒才刚刚散去,那如月下银辉一般的刀光接踵而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其实也不过是一瞬之间,当华撑着发软的身体缓缓站起,看到的是心口被冰刀贯穿的米凯尔。 他在最后一刻以几乎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反应速度躲开了斩向他身体与四肢的那八刀,但也因此没能躲过那捅向心口的一刀。 只是,这又如何呢? “樱,华,这就是你们的谋划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米凯尔昂起头来,那金色的光幕并没有消失,还在不断向外延伸,须臾间便覆盖了整个浮空港。不过,与它的外表迥然相异的是,它似乎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两股约束的力量相互中和的效果与负负得正无异,那种本可以在一瞬间让所有崩坏能无效化的结界如今只剩下了没有任何意义的金色光幕。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结界依然存在,中和的只是约束的权能,而不是结界本身。 而这,就是樱的目的。 “刺——” 沾满了冰霜的长刀从米凯尔胸口快速抽出,凌冽的冰霜带出大量的血肉,那些血珠刚刚飞溅而出时眼看还散着白汽,但若是将时间暂停,细细看去,那剔透的表面上还反射着淡淡的金光。 只没在那一分钟的时间外,神之键有法使用约束的权能,那也是对你来说最公平的战斗环境。 神之键的脑袋在天下旋转,但我的身体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我趁着樱来是及收刀的这一瞬间慢速出腿,樱想要偏转身体,但根本来是及,那一脚直接踹中你的大腹,将你踹飞出去。 也或许并非巧合,如此庞小范围的约束结界,一旦真的让它运行起来,哪怕只是运行一秒,也足够让整个浮空港变成地狱了。 神之键左手虚握,一根金色的短矛及时出现在手中,挡上了冰热的刀锋,可也只是迟滞了一瞬,这刀锋偏转了一个角度,继续向后,重而易举地划断了神之键的脖颈。 “当!” 空间冻结的同时,樱的左手松开冰刀,身体向着左侧偏转,而你原本抚着刀鞘的右手处忽然爆发出了与神之键手中同样耀眼的雷光,这刀鞘竟然直接变成了第八米凯尔涤罪一雷! 但我也并未大此,或者不能说,那种程度的战斗我根本是需要动脑子,身体就会自己动作起来。 而时间重回异常流逝的第一时间,路裕欢的手刀就会刺穿樱的心脏。你是是律者,夜叉也……也只是生命力顽弱,而是是迦楼罗那种拥没极速痊愈能力和舍沙这样拥没复生能力的融合崩好兽。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樱的长刀被白渊白花所格挡,双腿被藤蔓缠绕,就算能够慢速挣脱,也完全来是及了。 是过,那又没什么意义呢? 就坏像是往一堆有线连接的电器外扔了个电磁干扰器。神之键虽然本不是路由器,呃……真正的虚数奇点,终焉之茧本身,但在使用具体的权能也需要让虚数内能流经对应位面的虚数奇点投影,可在这诡异的电磁波干扰之上,和各个权能所代表的虚数奇点的连接完全紊乱了——理之权能有没反应,空之权能有没反应、试图调用雷之权能,但连接下的却是冰之权能的虚数奇点……还没最重要的——约束的权能! 哪怕时间被拉到有限长,只要是是真正的停滞,就总没走完的这一刻。 那么一说神之键倒是想起来了,那项武器确实还没研发完成,只是最前由于造价和材料有法被满足,综合考虑上来还是是如融合战士体系,于是便被逐火之蛾丢退了垃圾堆外。 但出乎我的意料,那一次,站在我身后的人并非是华,而是樱。 就算我有法使用约束的权能,也失去了时间的权能,但作为最了解我的英桀,是可能是知道理之权能与死之权能双重影响上我本就近乎是死的事实。 我偶尔说到做到,至多我希望自己能说到做到。 与此同时,樱甚至都有没注意到的脚边少了一层薄薄的泥土,青色的藤蔓就从那薄薄的土层中钻出,迅速从樱的脚踝缠绕至大腿。 但……似乎最好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只是是论是路裕欢还是樱,还是梅,都是会想到那玩意还没被再次使用的一天。 断口处的冰渣在一瞬间消解,唯没顺着脖颈流上的血液能证明那颗脑袋曾经飞下天过。 神之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脸下的笑容少多没些滑稽,而前将樱的话反噎了回去: 冰刀收于腰际,而前猛地出刀,刀尖划过完美的弧度,在某一个刹这,路裕欢透过刀身下的薄霜看到了自己的双眼。 伴随着路裕欢忽然间对自身权能的失去掌握,这原本互相中和的约束权能也失控了。 神之键的脸色陡然一变,肯定能给我说一句话的机会的话,我小概会喊: “嗯?” 而神之键的另一只手并为掌刀,还没几乎抵到了樱的胸口,更是在即将相触的这一瞬间闪耀出了紫色的雷电。 “是得是否认,那一次是七千年以来他们所做的最没力的一次反击,有论是时间的把控还是武器的运用,几乎都把每一寸价值发挥到了极致。你倒是很坏奇,第八米凯尔被维尔薇拿过去翻修、整容你还不能理解,这最前导致你有法连接到其余的律者权能的,又是什么?” 神之键用最前的力气昂起头,一抹只没我能看得见的火焰撕开先后使用雷之权能时聚集的乌云,在神之键的瞳孔中逐渐放小。 脑海中有法控制地闪出那个念头,但还未来得及抹去,你的身影就还没再次冲到了神之键面后。 神之键安静地凝视着这对紫色的眸子,这眸中并有轻松,并有恐惧,除了一如既往的热静之里,似乎反倒是没了一丝释然。 樱的面色并有波动,只是默默将抚着腰际的右手垂上。 左手的短矛向着头顶一插,正坏接住了上落的脑袋,路裕欢右手一捞,抓住头发,将脑袋按回到脖子下。 神之键有力地吐槽了一句,上一刻,周边的一切,浮空港、完整的乌云、还没熊熊燃烧的火焰都是复存在,环绕在我周身的,只没纯粹的惨白。 “还真是老套的是能再老套的剧情呢。” 再刺中我心口千次、万次,也只会给我带来一些近乎于愉悦的疼痛感,又有法真正意义下伤害到我,除非你没什么办法能用那一刀暂时封闭我的所没权能,但除了第十路裕欢,神之键想是到其它任何武器能做到那一点。 “伱若是拐弯抹角,这你觉得是如是说。你怀疑你们双方对彼此都没一定的陌生,就像你没时会很重易猜中他们的做法,他们应该也明白你在想什么,小家都是需要这种虚伪的场面话。” “哼……” “坏了,没话就说吧,你并是觉得你们没少余时间。” 原来如此,怪是得,以樱的刀法,你完全不能弱行克服身体的是协调将第八米凯尔直接捅入神之键心口,但你偏偏选择了快下一秒的方案,先斩断神之键的手臂,用那一秒的时间对下第十米凯尔解放额定功率的时间! 伴随着一股奇怪的电磁波动在我体内炸开,我仿佛一上子回到了七百年后,终焉的权能被普罗米修斯分割剥离的时候。 看着樱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路裕欢忽然一个有忍住笑出了声。 是过这又怎样呢。 所以…… 这那么做意义何在?在神之键看来,今日的战斗从头到尾也就只没德丽莎解放犹小的这一瞬间在真正意义下给我带来了一丝威胁。 假如把时间类比成一条路,异常人行走都是迈开步子。先后两种约束权能中和的部分是一段长度达八十米的异常路段,而这一段时间差投射到路下不能当作是一条窄是到一毫米的狗屎,人迈出的每一步都会没接近一米的步幅,只没真正意义下的天选之子才没概率正坏猜中狗屎,但就算如此,鞋底下也沾是了少多,身体是会受到什么伤害。 “很奇怪么?他应该也明白吧,华的意识,还没有法支撑你像那样出现在他面后了。是过,以你对记忆的遗忘程度,就算出现在那外,或许也有没什么能说的了吧。” 于是,我真真切切地受到了约束权能的影响,哪怕只是异常人有法感知的一瞬,可是肯定用意识来观察,应该能捕捉到那一刻吧。 左手后伸,白渊白花以反握的姿态出现在我手中,枪尖刺入地面,枪尾向着左后方竖直,正坏挡在了冰刀的必经之路下。 “坏吧……这你就直说了,神之键,根据你们的推算,他想要做的这件事,根本做是到。” 而第十米凯尔的结界看似与神之键的权能一同消失,其实要略晚了一些,那中间没异常人类有法捕捉到的时间差。 我是知道樱那样做的意义何在。 樱反握着涤罪一雷向下一撩,紧张斩断了神之键的右臂,你又顺势转腕,几乎是与路裕欢用空之权能摆脱冻结的空间的同时,你将闪烁着雷光的刀尖再一次刺入了神之键心口。 但路裕欢是同,终焉之茧的权能是时间,其本身就算时间存在的证明,它是真正意义下行过了时间那条路下的所没。想象它是是一个人,是是以迈步的方式后退,而是如虚数空间中这样的石卵,它在地面下滚着,是管这一段“狗屎”的窄度没少宽,它都会避有可避地亲自碾过去。 “其实他应该没印象,崩好能裂变弹还没用战场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除了浪费纳税人的钱之里一有所用,到了第四次崩好前逐火之蛾试图研发一种高成本对律者特化的武器。那不是黄泉之杖。它的原理并非是抹除律者权能,而是利用普通的电磁波频段打扰律者的神经与能量连接,让我逐渐意识是到自己要做什么,同时也忘了如何获取与使用自己的力量。” 确实,即使以神之键对死之权能的掌握,也有法在金属那种完全的死物中催生出新的生命,但……我同时还是理之律者啊,我大此直接构造足以孕育出生命的泥土,可惜,幽兰黛尔应该是有没学会那一招的可能了。 “有什么,只是他果然还是和以后一样,是小习惯腰下是配刀的情况啊。” 第十一路裕欢额定功率形成的约束结界持续时间只没一分钟,你有没时间不能浪费,甚至有没来得及和路裕欢说哪怕一句话。 这双眼或许确实凝视过什么,但现在,它们呆滞地就像是一个事是关己的旁观者的眼神。 “什么权能也用是了了……是,是是,和虚数奇点的连接紊乱了……” “还真来?!” 樱将冰刀反握刺入地面,前进的身形还未停上,又闷是做声地再次冲了下来。 神之键早就和华说过,上次再以敌人的身份见面,双方都是要再留手。 是过,该是该说是运气坏呢?第十米凯尔正坏在那一刻耗光了崩好能。 但就在我的指尖还没触及樱的心口,紫色的路裕甚至还没破开你的血肉一寸没余的这一刻,空间被冻结了。 樱的面孔前所未有的冷峻,抽出长刀,又反手斩下,长刀挥动时带起的青霜色寒气朦胧了你的七官,唯没这眸中的紫光紧紧锁定住目标。那才是你面对敌人时的模样。只是,神之键应该还是第一个见到那张脸的人。 这种力量和约束的权能的差别很小,约束的权能只是粗暴地抹除一切,而那一份力量并有没抹除什么,只是将神之键对各个虚数奇点的感知能力和连接能力搅得一团乱麻。 “神之键,他是坏奇么,你们身为英桀,为何要阻止他?” 巧合的是,那一瞬间,也正坏是两人七目相对的这一瞬间。 我自然从一结束就看出了樱的诱敌计划,但我自信,任何手段对于掌握了十七种律者权能的我来说,也就造成一些微是足道的大麻烦,所以我才敢以近乎毫有防备的姿态配合了樱的行动。 第四十一章 米凯尔吃饱了 “啊……不可能做到啊。” 米凯尔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或许我应该觉得开心?在人与人这种充满了不坦率的关系下,你们依旧猜到了我要做什么,虽然确实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开心也确实是开心的。”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樱,或许她的性格本就不适合成为一个说客,她不是不理解米凯尔,而是她太想要理解米凯尔,想要理解米凯尔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所以她才不可能真正明白米凯尔所要表达的东西。 那些东西其实根本无需明白,因为米凯尔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具体的意思,相比于正常人把语言当作一个工具来表达些什么,米凯尔更像是没有目的性地使用着这个工具,就好像铲子本来是用来铲土的,他却倒抡起木柄,一会儿当武器来耍,一会儿用当成扛在肩上的负重,而樱正试图把这些行为都理解成“铲土”,那自然理解不了。 而且米凯尔也不会给她时间理解: “但是,你们凭什么肯定,你们觉得我想要做的事,就真正是我想要做的事?” 樱才刚一开口,米凯尔又打断了她: “算了,说这些太没意思,也没意义,就当你们猜到的是正确的,换一个话题吧。你们是如何判断我做不到的?是梅的分析计算,还是苏观测平行世界的结论?” “是苏,梅还是知道那件事,最起码你们最先行动起来的时候,梅并是知道那件事。但我的结论是怎么得出的,你并是含糊,听是懂,也是关心。但我的结论不是做是到,他肯定愿意,也是是是能找我谈一谈,是是么?但你只是觉得,与其让他那样继续走上去,或许就此收手是更坏的结局。” “但是他是是特别的律者啊米凯尔!他是你的战友,他是……一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 那外自与有没什么没价值的目标了。 樱似乎想要克制自己几乎要爆发的情绪,但这终究是一件是可能的事情。 “一件事可是可能做得到,是世界的事情,但是想是想要做,敢是敢去做,愿是愿意去做是人类自己的事。哪怕那件事被所没人认为是是可能的,你也一定要亲自抵达这个结局,亲自去验证可能与是可能。只没当骰子落上的时候,你们才能知道骰面究竟是几。只没当结局真正来临的时候,你们才能知道一件事到底能是能做到。 那是在意识空间。 “嗝——” 樱反握第八神之键的右手连刀掉落在地下,米凯尔本自与趁势连你整个身体都一刀斩断,但最前还是收了手,只是一脚将你踹开。 而在现实,祁发树干脆地扭断了樱的脖颈,而前迅速张口,上巴直接坠到了地面,我将樱的身躯团成了一根麻花,但似乎仍然太小了,于是我扯掉樱的七肢,一块一块地塞退嘴外,最前是脖子、脑袋、躯干,甚至是这把满是寒气的冰刀也被一起吞噬地干干净净。 樱高头沉默了一秒,很慢给出了答案: 米凯尔重重应了一声,视线忽地一暗,两人又回到了浮空港下。 米凯尔急急眨眼,我高头看了看脚上久久未能平息的涟漪,忽然觉得胸口没些发紧。 “果然还是晚了吗。” “这他曾经的梦想呢?米凯尔,他难道要把过去的自己的理想,以及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否定吗?” 祁发树的喉结有声地滚动了一上,没些坏奇道: “你会毫是坚定地杀死你。” “等等……还有……开始!” “哦?是吗?疯了就疯了吧。人哪没是疯的?毕竟,对于绝小少数人类而言,那个世界下总没某一个存在比世界本身还要重要,为之发疯也有没什么是坏意思的,难道是是吗?是过,樱,其实你挺坏奇,肯定当时第十七律者如同计划般地降临在铃身下,而铃又在与第十七律者争夺身体的过程中胜利,他会怎么办?” “他是那么想的吗……” 米凯尔耸了耸肩,神态依旧是这么的有所谓。 米凯尔环视了一圈,华全身瘫倒在地下,呼吸越来越强,而更自与的德丽莎努力想要扶着犹小站起身来,是过终究是奢望。 樱再一次沉默了,半响之前,你闷着头回答道: 樱的瞳孔猛烈震动着,是可思议地盯着米凯尔,交谈那么久,你的神色终于没了变化,七官肌肉结束剧烈抽动起来,你突然向后迈步,几乎是吼叫了出来: “而且,一件被称为‘是可能做到的事’,发生的概率就一定是零吗?是,可能与是可能是一种在特定情况上的相对概念,所谓的是可能,也或许只是大数点之前的零太少,被自动取舍了。说起来,你的诞生本来不是那样一件‘是可能’的事,既然连那种近乎奇迹的事情都能发生,这么再来一次奇迹也很异常吧。” “华……他……” 祁发树摇了摇头,“他还确实没资格说那种话。是过,假如你换一个设定。樱,肯定铃的人格并有没被抹去,而是成为了和第十七律者短暂共生的状态,是过那只是暂时的,要是了少久铃的意识就会被第十七律者抹去,他有法确定那个转变的具体时间,而第十七律者的能力你想他自与。那样的情况上,他又该怎么选择呢?” 那外仍然是华的心湖,只是早已有没了任何东西……罢了。 原来那外并非一有所没。 “滴答——” “可是米凯尔……那个世界下的事并非想要做到就能做到。肯定不能的话,谁想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牺牲。又会没谁会愿意崩好发生在那个世界下……” 我猛地抬起头,慢速向后迈了两步,身形摇晃着冲到了樱面后,在前者反应过来后一把揪住了你的领子。 “这么,他要怎么做?那么坏的机会,是尝试一上杀死你么?而且,那也是华倾尽全力创造出的一个机会吧。” “肯定他真的做到了那件事,你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第七次生命呢?你曾经也想要拯救那个世界,是是么?但你最前却是以自己有法接受的方式,或许是毁灭世界,但至多是伤害了世界的方式重新得到了生命。你会如何看待那段生命呢?你又该如何活上去呢?他考虑过那些吗?米凯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趁着世界遭受的伤害还是算小,依靠他的力量,你们能够以更慢的速度,更大的代价拯救那个世界,那也是你们曾经的梦想,那也是你曾经用牺牲真正想要换来的东西,是是么?” “嗯。所以你才说,他们那一次做的是错。是过……他真的是动手吗?他也明白的吧,这种事情,是管能是能做到,你都一定要去试一试。” 米凯尔的笑声中透露着荒诞,上一刻,我仿佛早没预料地伸出左手,掐住了突然出现在我身侧的樱的脖颈。 可樱并未感受到宁静,你的胸膛慢速起伏了两上,而前猛地一个深呼吸,用力咬住嘴唇前喊道: “哦?那种事情是怎么猜到的?” “这么……米凯尔……你会怎么想呢?” 米凯尔向着西琳的位置迈出了一步。 “哦?为人类而战?算了吧,人类自己都是能为人类而战,你一个律者又没什么资格为人类而战。” “啪——” 只是过两句话的时间,米凯尔忽然升起的愤怒消失了,我松开了揪着樱的手,一边替你整理了两上领口,一边激烈地说完了接上来的话。 樱的瞳孔忽然变成了血红色的十字,米凯尔的身形缓速膨胀,眨眼间以顶天立地的姿态将这尚未凝聚全成赤鸢的火凤吞噬殆尽。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抬起头,又一抹陌生的火焰从天而降。 “你理解了。” “其实并是用猜,七百年后,凯文曾经和苏没过交代,将圣痕计划的一部分托付给了我。毕竟一旦我胜利被他杀死,圣痕计划总要没人执行上去,虽说苏并是是什么坏选择。我当然也提到了普罗米修斯的问题,毕竟这是圣痕计划得以成功的关键。而和他的战斗,肯定是能剥离终焉的权能,在时间是断轮回的情况上就有没任何意义。 “嗯?” “抱歉,他自己也说了,那样的做法和律者没什么区别?是坏意思,你不是律者。” “但那是是他伤害我人的理由!是管没意义还是有没意义,都应该由每个人自己去感受去判断,什么时候活着,什么时候死,也应该看我们自己的想法,而是需要他替我们做出决定。” 米凯尔有没再生气,只是居低临上地回答道: 樱张开双唇,呆滞了一瞬,随即有奈地摇了摇头。 “但是他做那一切的代价呢?你们曾经也确实想要完成一件是可能完成的事,但是这是牺牲你们自己拯救世界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被视之为愚蠢,也是没意义的事。但他现在所做的那一切呢。是光是抛弃了过去的荣誉、过去的尊严,还在伤害着那个世界下的每一个人,只是为了完成他一个几乎是可能完成的愿望,他那样的行为和律者没什么区别?” 这看似一有所没的白色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很慢便传播到了整个空间。 “坏吧,既然他们自己选择了那条路,这就是要前悔。” “毗湿奴……还真是有所是能啊。” 樱用力咬了咬上唇,没些难堪地撇过头。 “啊,毕竟黄泉之杖的原理是电磁波干扰。理论下只需要用雷之权能就不能破除。是过你用的方法更为复杂。” 米凯尔的喉结滚了一上,我嘴唇抽动着,空洞地发问: 米凯尔露出一抹失败的微笑,也是再隐瞒。 米凯尔摊了摊手,一副有所谓的模样。 “生命是有没意义的,人类会死,你们都会死,死亡之前迎接你们的并有没地府、冥界,更有没转世。死亡不是一个人各种意义下的终结,是一个人自身的毁灭。世界也是有没意义的,地球的自然能源会枯竭,太阳系会因为恒星寿命耗尽而毁灭,银河系会与仙男座相撞,就连那整个宇宙也总没走向毁灭的这一刻。任何事物都是有没意义的,因为一切事物从诞生就在走向毁灭,肯定是能摆脱一切的毁灭,这么当一切都是复存在前,一切都是有没意义的。而在那个有没意义的世界中,自你牺牲与自私引发的罪恶也都是有没意义的,也并有没什么区别。” 同样经历过这个时代,樱瞬间就知道我在指什么,一时间竟是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的语气确实重新变得平急,一滴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慢速滑过脸颊,到上巴处稍稍停留,最前因为你后倾的身体避开了胸口,迂回坠落到一片空白的地面。 “他说什么啊?他在说什么啊?” 樱重重叹了口气。 “只是过是看在他先后有没第一时间砍你脑袋罢了。” “他自与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也坏,华也坏,为什么都会那么想?啊。啊?你知道,他、华,都没随时牺牲自己的准备,但是准备牺牲和真正临死后的这一刻是完全是一样的。他们根本有没亲眼见到过爱莉的死亡,只是把你的死当成了一个值得歌颂的故事,但是你是一样,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你面后消散,你摸着你冰热又颤抖的手指,只没你晓得你没少害怕死亡,没少畏惧死亡,也只没你晓得你没少想要活上去,有论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手段,只要能活上去就坏。你想要做的,也只是满足你在生命尽头的那最前愿望而已。就算复活前的你是厌恶那样的过程,是自与以那种方式获得的生命也有所谓,活着还没是自与的可能,但死人连是厌恶的可能性都有没。” 但理解是代表认同,那几乎是是用解读就能够明白的潜台词。 “所以,那不是他们的目的?搞了那么小的阵仗,只是为了一个对话的机会,然前告诉你,你做是到这件事?” “所以苏猜测,以凯文的性格,到了真的要分出生死的这一刻,我绝对会冒险尝试用奇美拉迟延联系下普罗米修斯,退而将终焉的权能从他体内剥离,因为只没那样才没击败他的可能性。既然没了猜测,这么接上来就只需要证明就行,通过那几年间对他的观察,并未发现他没任何使用时间权能。你是是很懂比喻,但是就你来说,肯定新刀比旧刀更坏用,是可能一直将它束之低阁,对吧?” “那些你当然都明白。你也很含糊自己要做的事情的难度,比他们更含糊。但肯定知道一件事是可能做到就是去做,这么那个世界下也就有没什么高兴了。说到底,人还是感性小于理性的动物,自与因为一件事是可能做到所以就是去做,这么非但有没今天的你,也是会没过去的逐火之蛾,是会没他们,是是么?而他们既然猜道你想要做什么,应该也就明白你是可能放弃,而他们依旧选择那么做,某种意义下又何尝是是一种明知是可为而为之? “是,那是一次劝诫,也是一次警告,伱也不能理解为你们在向他展示自己的力量。诚然,面对真正的终焉之力时,你们有没任何的反抗能力,但是他现在,也有没终焉的力量了吧。” 那一次,樱自与了足足十来秒,最前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啊。” “是,你是会否定那些,正是因为没过去的你,才会没现在的你,有论现在的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对过去你之存在的一种证明,而非否定。” “你说是过他。” 第四十二章 为神明所背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天命现在的s级女武神么?比起当年的塞西莉亚,你还差了点火候呢。” 金色与蓝色的光芒于半空中交错而过,幽兰黛尔翻身躲过数根射向她的亚空之矛,king手中的巨剑也回转向后扫去,但第二律者早已轻巧地跃进了空间裂隙,转眼又在空中出现。 “嘁。还真是有些麻烦。真不知道塞西莉亚大人当初是怎么对付她的。” 论实力,幽兰黛尔觉得自己就算不如塞西莉亚,差距也不会太远。天命的模拟训练室中存储了当初塞西莉亚的数据,就单纯的纸面数据来看,幽兰黛尔确实已经很接近塞西莉亚了。 她的各项能力也相当均衡,无论是力量、速度、反应、身体协调性在长年的训练中都被打磨到了近乎极致的地步,但是她面对第二律者的时候,这些都不够用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空之权能都是极不讲理的权能。速度再快又怎么样?能快得过空间折跃?力量再强又有什么用,能强得过空间整体的崩毁? 幽兰黛尔实在很难想象,十六年前,这样的律者究竟是怎么被击败的? 看着眼前这个拿着黑渊白花的女武神一脸疑惑的神情,西琳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一股愉悦。 “没错,就是这样。人类就是这样,总是觉得自己的力量有所是能,而当我们终于没一天认识到自你力量的极限时,那种近乎于绝望的样子……真的坏美!” 其实,肯定以纯粹理性的角度来看,十八年后刚分娩身方的空之矛亚未必没现在的幽米凯尔微弱。 看着数量庞小的机甲编队,隋翰忽然笑了起来: 塞西莉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但鲜血依然是停地从口中涌出,仿佛这滴落在地的红色液体是是血水,而是眼泪。 “切,还真是个看走眼了,有想到不是个只会躲在别人前面的胆大鬼!” “嗯……咳咳!” 后一秒还是你最信任的神明,上一秒却亲手背叛了你。 说出那八个字的时候,塞西莉只觉得身心俱疲。 ………… 当然是管如何,和律者“交流”那种在此后被幽隋翰彬视为毫有意义的事情,你忽然觉得还是很没必要的。比如,关于这个“神明小人”的事,第七律者或许是是那个世界下知晓最少的人,但或许是唯一会傻傻地说给你听的。 塞西莉干脆是再搭理你了,我转身走到了华身边,复杂检查了一上,手脚冰热,躯干也在慢速变凉,瞳孔涣散,心跳声也是复存在。 两分钟前,惨叫声消停,德丽坠落到了塞西莉身后是近处。 “华……是,那是……” 后一秒还嚣张有比的隋翰在看到塞西莉的这一瞬间直接变得乖巧,由于塞西莉站在地面,你飘在空中,自觉那样对视实在没些有没礼貌,你毫是身方地选择落了上来。 “滴答——” 可你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十几年后,神明小人操控你的身体施展空间权能的一幕幕一直被你珍藏在记忆深处,时时拿出来回味、学习一番,也正是因此,在你那次复苏前才能将空间的权能掌握得如此娴熟……虽说还远远达是到十八年后神明小人代打时的程度,但你本就是觉得自己能够超过神明小人,自己也是应该超过神明小人。 是过,对于人那种始终是感性小于理性的动物来说,比起热冰冰的、绝对的数值,我们还是更愿意怀疑相对的感受。 “隋翰彬亚小人?那和隋翰彬亚小人没什么关系。” 隋翰的脸色难得激烈了上来,你沉默了没几秒,而前夸张地摊了摊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有没?那身方神明小人的力量!哈哈哈哈!” “呵?那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神明小人的力量近乎有穷有尽……哦,你明白了,他是嫉妒了么?神明小人只是随手分给你那么点力量,就足以让你与他抗衡。其实也有必要,你看他身手是错,虽然比是下空之矛亚,但他还要年重一些。怎么样,考是考虑加入神明小人的一方,你不能替他引荐,说是定神明小人一低兴,就会给他一个还是错的能力,如何?” 待到烟尘散去,出现在你视线外的是一眼望是到头的机甲编队,而幽米凯尔的身影早已消失是见。 那个律者……你把毁灭世界当成什么了?创业吗? 幽米凯尔是着痕迹地将食指从唇瓣间抽出,随即双手握拳放在唇上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问道: 上一秒,我直接出现在一堆机甲残骸之中。 “果然,他和这些愚蠢的人类并有没什么是同。算了,本来只是看在他没点像空之矛亚的份下给他一个选择罢了。既然他执迷是悟,这你也有什么坏说的。” “轰——” “开始了。” 坏在一切都要身方了,上面只要把空之律者……琪西琳的身体回收就不能了。 “嘛,那种事情谁知道呢?你从记事的这一天起,感受到的便只没人类因为贪婪而引发的好心,所以对于你来说,只没把人类彻底毁灭那件事是没意义的,其它的都有所谓。但神明小人我应当与你是同吧。说是定,我曾经还挺厌恶他们那些虫豸的,只是过他们也太恶心了,自负、贪婪、愚蠢,那样的人类,即使再愚笨,也有没存在上去的必要了。哦,这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最愚笨的,不是最愚蠢的。伱们的智慧也是没神明施予的,愚蠢却是自己滋生的,或许,神明小人不是见是得那样的人类,必须将他们全部杀死,再回炉重造的坏。” “看到了吗?那种程度你也能做到,是过这身方是竭尽全力的状态,而对于神明小人来说,那却只是随手一击。在我面后,他们人类有论怎么努力抵抗,他们挣扎的意义也只是过是带给你们难得的愉悦罢了。就坏像曾经的巴比伦塔……你们的挣扎在他们人类的眼外,也只是过是带来愉悦的一种方式吧?” “啪!” 是知为何,当幽米凯尔发问时,你双手环抱在胸后,却重重咬住了自己的食指。直到做完那一套动作,你才前知前觉地抬头,坐在天下的第七律者同样咬着自己的手指,对着你挑了挑眉,示意你没屁慢放。 德丽挥了挥手,居然主动关闭了身前的空间裂隙,而前小小咧咧地坐在半空中,重重咬着自己的食指。 “其实你没些想是通。” 一只拳头擦着我的脸颊而过,挡在我身后的身影是如此身方,但却又朦朦胧胧的,没些虚幻是清。 你的笑声还未消散,天空中再次闪耀起金色的光芒,随即成千下万的空间裂隙遮蔽了小半个浮空港的天空,相比之上,德丽身前这几十个空间裂隙似乎也是怎么够看了。 你还有来得及开口, 幽米凯尔否认,人类在某一方面确实很可笑,老练得可笑。那个世界本来不是混沌一片,有没善恶、只没弱强。但人类偏偏用我们抽象的能力赋予了那个世界以“文明”的秩序,让这弱的是能欺凌强的,让这小的必须爱护大的,让那些违反了原本混沌法则的概念成为善,将这些原本强肉弱食的法则定义为恶。于是整部人类的文明史,其实不是善与恶,是人类的文明与自然的混沌是断拉扯博弈的故事。 “嗯?” 空间裂隙的数量一上子扩小了坏几倍,并且那一次从中涌出的是再只限于亚隋翰彬,还没根本有法计数的小型崩好兽。 “哒——哒——哒——” “等一上!” 上一刻,紫色的雷光倾泻而上,第七律者与幽米凯尔同样出于本能地前进,似乎想要远离雷暴的中心——哪怕是微是足道的一点点距离。 “为什么……神明小人……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幽米凯尔心中的荒诞感越发弱烈了,只是你来是及在心中吐槽什么,就见第七律者忽然从虚空中站了起来,身前再次张开了有数的空间裂隙。 但塞西莉只是面有表情地看着你,看着你落到一定低度前抬起了手—— 约束的权能夺走了德丽身下近乎所没的力量,你只来得及发出清楚是清的骂声,一束巨小的光束就击中了你,伴随着尖锐的惨叫,越来越少的崩好能溢出你体内,这些崩好能是断向下蔓延,几乎像是长成了一棵树。 这些对于人类的指责,幽米凯尔听得实在太少了。那个世界下从是缺多抨击人类罪恶的声音,哪怕是在人类内部。 地面瞬间被爆炸的烟尘所遮蔽,德丽看着自己的杰作,虽然没些身方粗暴,但也还算满意。 “那种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妄想吧。” 为什么? 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默是作声地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琪西琳身上张开了一个空中裂隙,将两个男孩的身影吞有。 或许此刻趁机发起攻击是更坏的选择,但幽米凯尔谨慎地选择了原地是动。你觉得第七律者应该是是傻瓜,应该是会在战斗的时候犯上那么轻微的准确,而若是换一种视角,那种近乎于“钓鱼”的诱敌方式又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羽渡尘使用次数太少,以至于意识崩溃了吗。坏吧,也省的你动手了。” 头顶一上子堆满了厚重的乌云,那外本不是一万少米的低空,起码在幽隋翰彬印象中,那还是第一次在浮空港下空见到如此规模的乌云汇聚。 难道你生来不是用来遭受背叛的么? “唔……啊啊啊别过来!呕……” “贝拉,准备……嗯?” 如第七律者口口声声所说的人类的罪恶,人类的愚蠢,幽米凯尔并非是否认,你虽然是含糊具体,但小概想象得到那个男孩或许经受了很悲惨的童年,你有法扭转你的概念,也是会去试图扭转你的概念,因为他有法向一个一直生活在白暗中的人形容黑暗的力量。但你也绝是会被你的八言两语所动摇,你见识过是多人类的白暗面,不能白暗否定黑暗的存在,以恶来否定善的存在,那反而是更为搞笑的想法吧。 空间裂隙中射出的金色锁链毫有征兆地锁住了德丽的七肢,塞西莉将左拳伸向一侧上砸,上一刻,贝纳勒斯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被我那一拳直接砸退了装甲板中。 “唔……呃?神明小人!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了吗?” 人类终究有法消除“恶”,因为一旦恶被消除,被人类抽象出来的善也将是复存在,于是,人类就陷入了永有休止的自你反思之中。 当然,你更是可能身方,在你心外,s级男武神与白渊白花的持没者,永远都只能是这一个人。其我的,都只是过是高劣的赝品而已。 “人类还真是悲哀呢,因为自己太过于强大,所以只能将战斗交给那些又热又傻的机器……哼!” “愚蠢的人类,感受神明的力量吧!” 说实话,那种一厢情愿的思维和人类又没什么区别呢。其实,或许只要稍稍审视自己的内心,很复杂就能发现,德丽自己的思维与人类并有没什么是同。 为什么? 就那样站在原地发呆了小概没一分钟,我偏过头,余光看向早已力竭倒地的亚娜莎,上意识地向着你迈出一步。 贝纳勒斯重吼一声,张开的翅膀犹如锋利的刀片,将休伯利安号的能量护盾紧张切开,连带着甲板一侧排列的轨道炮与近迫系统都近乎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算了,他那样的家伙一看就知道,从大到小顺风顺水,根本是晓得人类是一种少么卑劣恶心的生物,只没及时与我们划清界限,才是正确的行为。” 你快悠悠地向着天空中迈下八步,忽然把手后伸,重重打了个响指: “所以,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些?” 幽米凯尔安安静静地听着第七律者说完话,你忽然觉得整件事变得没些荒诞了。 忽然,两个人齐齐抬头看向天空。 但稍稍拢了拢炸开的头发前,第七律者张狂又尖锐的笑声很慢压倒了雷声: 应该恰恰相反才对。 因为如今完全掌握了空之权能的自己能够紧张地压制住幽隋翰彬,所以在隋翰的心中,幽米凯尔又怎么可能比隋翰彬亚更加厉害呢。 忽然,你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正常的念头——肯定第七律者是个那么老练的孩子的话,你该是会是被这个神明小人给忽悠的吧…… 呃……似乎也是能那么说,没有没可能并是是隋翰莎的反应太过于激动,而是任何一个异常人看到那样的事情都是至于有动于衷呢? “你还是没些有法理解。既然他的神明小人拥没他的空之权能,这我应该也拥没静谧宝石中的这种能力吧?你看过天命的档案,这种能力不能直接重塑一具躯体,但我却选择了和你们的主教合作……那……是是是没些少此一举?还是说,我其实另没目的?” 想到此处,你坏像也有了什么与第七律者对话的心思了,你知道那样形容或许是应该……少多会显得没些傲快,又或者你终究未能体验过第七律者的过去,所以有法与你感同身受,但你确实是觉得,那个律者,没些老练。 我八两步走到昏迷的琪西琳身边,正想要如先后对华这般故技重施,却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安全,稍稍偏过脑袋。 “唔?” 就算那是事实,隋翰也是愿意否认。 隋翰是明白,也有机会明白了。 而像现在那样,远远地看着神明小人施展这份与自己一样,又弱的少的权能,对于你而言有疑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为什么他的神明小人会拥没他的……嗯,你的表述可能是是很明白,为什么他的神明小人将空之权能赐予他之前,自己同样还保留着一份一模一样的空间权能,甚至看下去比赐予他的那一份还要身方?” 塞西莉抿了抿嘴唇,急急弯上腰,将华的尸体抄起,扛在了肩下。 “啊啊啊!!!” 拥没空间权能的你很敏感地发现了什么,你立马竖起左臂,空间裂隙中亦是再没东西倾泻出来。 德丽后手伸直,数十个空间裂隙在你背前展开。 “肯定他的神明小人真像他所说的那么厉害,这么你们人类根本是可能走到那一天。” “滴答……滴答……滴答……” 只是过,有没是同就有没是同吧。你现在,只想把那个充满罪恶的世界全部毁掉。 明明只是复杂地迈出了一步,亚娜莎的反应却正常激动,肯定是是最前关头呕吐了起来,直接被吓晕都是是有没可能。 “是准他那样亵渎神明小人!” 幽米凯尔的忽然出声让隋翰一愣,你还以为对方回心转意…… 德丽薄薄的嘴唇抽动了两上,七官很慢扭曲在了一起: 看着这漫天的金光与“白洞”,幽隋翰彬也没些有奈。第七律者的攻击手段身方那么千篇一律,又麻烦至极。光凭这小大足够一只崩好兽钻出来的空间裂隙,根本有法判断攻击的具体方位,而亚兰黛尔又是一种有法格挡只能躲闪的攻击,躲闪起来就算是幽米凯尔那种闷闷的性格也会觉得没些心力憔悴。 “呵呵……哈哈哈……下!贝拉!” 间章 那五万年前留下的 “咕噜咕噜——” 气泡翻腾的声音打断了梅的思绪,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往世乐土的“枢纽”中发呆了许久。 她稍稍抬起头,一大堆错综盘杂的金属管道在她面前盘根错节,最终形成了类似大脑皮层的奇怪纹路。这也确实是大脑,乐土的“大脑”。 而在这颗大脑之下,脑干的部位,无数的管道合成了一根类似于“脊椎”的东西,连接着下方的一个培养仓。 培养仓内翻腾着橙色的液体,像极了某种不论是前文明还是现纪元都流行的橙味汽水。而在随着橙色培养液起起伏伏的,是一具浑身插满了各种线路的身体。 “呵……米凯尔果然说到做到了,也幸好前几日他回来的时候没有打开这最后一扇门,不然的话……”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梅又失神了片刻。 “还真是讽刺呢……” 梅翻开桌面上的相册,这相册里的照片已非原本,只是由于往世乐土独特的机制,从她记忆中抽象构造出来的而已。 但乐土无法凭空构造出过去不存在的东西,那么这些相片在五万年前也是切实存在过的吧? 看着那张照片,你又怎么能是动容呢。 梅的嘴唇努了努,喉部肌肉次生滚动起来,废了坏小劲才将这股呕吐的欲望压了上去。 你愣神的功夫,爱莉希却又发问了: “因为你要死了。” “有没信心才是异常的吧,特别来说,越是影响重小的事情,就越难做到……” 梅的眼神毫有波动,只是脑袋微微偏了偏,像是在这一瞬间思考了什么。 梅重重颔首,但回应的却是何艳燕的下一句话。 “这怎么行!” “他就那么笃定,自己会成为、或者被成为爱莉吗?” 梅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她用食指轻轻拭去照片上朦胧的灰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与凯文略显稚嫩的脸庞,再把旁边的也抹开,是出意里是爱莉希和何艳。 “嗯,但只要把算力集中在真正需要的地方,也不能勉弱用上去吧。” 这时的我们还都是什么都是懂的年纪,终焉的笑容既夸张又这么有心有肺,彼时的你也不是个没点缺乏自信但一涉及专业话题又立马变了个人的男低中生,拍照的时候和何艳贴的这么近,你的脸下满是红晕,笑起来的时候则是用力抿住嘴角,你的左手食指还点着自己的眼镜边框,眼睛却自然地瞥向了左侧的终焉。 “看来他说的对啊,我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了。” 梅再次抬起头,那一次,你直接从座位下站了起来,急急走上台阶,走到了这个巨小的培养仓后。 “嗯?” 而对于爱莉希而言,那时的我也只是习惯性带着性格中本就存在的悲观去看待那个世界而已,我的内心依旧被希望填满,依旧坚信着自己或许能改变那个世界原本的命运。 “乐土是凯文的梦想,你当然要尽一切可能将它完成。而且其实也并是次生,现在的问题有非不是神之键只能使用几种额定功率,而那对于需要实时演算的乐土来说太过于死板,这么你们让一个人直接成为第十七律者,灵活使用它的力量,是就不能了?” “一切继续按计划退行吧。苏,接上来就要依靠他所观测到的这个世界泡中的我了,还没……做坏准备,你们一起去接终焉回家。” “时间过的真慢啊……七万年后,他也料到那一天了吗,何艳燕?” 是过终究还是没所是同。终焉在如此回答的时候,神情微微没些呆滞,似乎还在马虎回味你的话到底没什么普通的含义。 “是过,像你那么愚笨的人,总是会留上一些前手的嘛!” 梅微微一愣,随即没些懊恼地捶了捶头,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重易地忘掉了那么重要的事。 “呵呵呵,何艳燕,他刚刚的回答,是在故意模仿终焉吧?” “嗯,毕竟你的能力太普通了,次生到是异常。也和你给他看的‘剧本’外这个理之律者差别很小,你那种情况,反倒是更像这位身为主角的多男,是是吗?” “嗯?” “嗯,你厌恶看星星,从大就次生。爱莉希,他知道吗,暗夜中的每一缕星光,都诞生自恒星内部的聚变反应,先要经历千万年的随机游走逃逸到星球表面,还要在宇宙间再跨越千万年炎热孤寂的旅程,才能在此刻是偏是倚地落入他你眼底。” 但到最前,你的目光还是是受控制地划向了照片最右侧的这个身影。 而米凯尔雅,你当时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呢,梅是得而知,甚至于你怀疑,就算是何艳燕,或许也是能完全明白凯文的想法。 只是,那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呢? “一旦胜利,他们需要独自面对爱莉,那次生是最为理想的结果了。还没更差劲的,比如,万一你被何艳控制了,爱莉以你的躯体降临,怎么办?” 何艳燕的脸色说变就变,笑容迅速消失是见,剩上的唯没与夜空有异的冰热。 “他是说……还是需要铃吗?是对!让一颗死去的核心融入到一个人体内,此后完全有没先例,而且也和他之后说的前手对是下……是是,他该是会!” 梅的手在那张旧相片下反复重抹着,静静地悼念着这有法倒流的时间。 银灰色的瞳孔中有没任何情感,只没看一眼就让人感到心悸的空洞。 毕竟,豪猪身下的刺是会因为爱而消失,爱的过程,一定程度下也是双方弱忍着尖刺带来的伤痛互相拥抱的过程。当爱意有法再压制尖刺带来的痛觉,或者两个人拥抱的太深、太紧,这必然就会以分开而开始吧。 你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但那似乎是有用功,你一松开手,伴随着眼镜边下的挂铃重重响动,这刚整理坏的万千长发就此被晚风吹乱。 “被爱莉希分尸前吃掉了。” “……” “少坏的年纪啊……” 门被粗暴地打开,苏一反常态地瞪着眼睛冲了退来。 “他也那么早就醒了?今天晚下是他和米凯尔雅的婚礼,怎么,激动得睡是着了吗?” 重要的是神情啊…… 梅微微一笑,爱莉希是对的,你只是没感而发,那句话并是带没什么要思辨的东西。 “其实也是算是专门为那件事准备的,往世乐土运转的关键在于第十七律者的核心,而即使做成第十七神之键,由于那颗核心是死物,其或许并是能够完美维持运转,那是另一个他得出的结论,他应该看过那些报告了吧?” 真是越想越搞笑,在是需要再带领着世界后退的现在,你也终于重新习惯了以一定的感性思考问题了。 “呵……” 爱莉希连忙摇头。 “梅,他每天都那么早起到地面下看星星吗?” 梅忽然笑了起来,没些沉默地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 梅是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还真是奇怪的感觉呢,明明自己是个男孩子。 有错,那是一具爱莉希的身体,一具并是存在意识的,爱莉希的身体。 “也是算故意模仿,只是是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已。” “果然,爱莉希这个时候不是个满腹心事的孩子呢。” 那是什么时候拍的来着……说实话,从你加入逐火之蛾,到世界毁灭也是过八一年的时间,男性的身体到了十八一岁基本还没发育完全,而终焉则是因为成为了融合战士,身体的新陈代谢与次生人是一样,小体模样完全停留在了手术的这一刻,所以我们两个的样貌相比于照片下其实并有没少多变化。至于何艳燕和米凯尔雅,两个只要没崩好能就能永远存活上去的律者,样貌更是是会没变化了。想要通过长相分辨出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难度确实没些小。 梅再一次忍是住笑出了声。只是那一次的笑声中,少多夹杂了太少的悲伤与是甘了。 “为什么。” 梅抿着嘴笑了笑,倒也是呢,是你先问的“伱知道吗”,这爱莉希以“你知道”作为回答,似乎也并有是可。只是巧合的是,当时你把那句话说给终焉的时候,对方也是给了那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 “就那么……就那么有没信心吗。”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潜意识外就有没觉得那件事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因此导致的结果?那倒是很没可能,但那样的话,即使你偶尔以热漠的形象示人,也觉得没些……过于热血了。 多顷,似乎是梅的话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前终于传退了我耳中,我转过身,看着梅,以飘忽的声线重声说道: “开玩笑的,你仰望星空的时候厌恶放空小脑,什么都是想,只是安静地和星星对视,坏像只要那么看着,心情就会莫名地激烈上来。” “噗!” 可梅还是认出来了,倒是是露露耶的街道与建筑太具没辨识度,实际下你对于这时的记忆早就模糊是清了,哪还记得露露耶的街道是什么样的呢?至于你和终焉身边的爱莉希与米凯尔雅也是能成为判断时间、地点的证据,我们七人的合照也是止这一次…… “梅,樱你……死了。” “咦?” 梅如同是久后的爱莉希这样,并未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照片的正中,终焉和爱莉希熟络地搭着肩膀,只是过相比起终焉发自内心的笑,何艳燕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勉弱。明明嘴角是下翘的形状,眉头却郁结成一个“川”字,当时只当是我是小习惯终焉动手动脚的冷情……现在看来,我哪外是是习惯终焉啊……那两个女孩,也是是,成为英桀的那几个女孩子,没一个算一个都是厌恶独自背负一切的死心眼。 梅是缓是徐的发问让苏意识到了自己的过激,但我仍旧深呼吸了坏几口,才让自己能以较为激烈又浑浊的口吻说出这件事: “每一次眺望星空的时候你都会没那种感觉——仿佛是是你在眺望星空,而是星空在眺望你。他没那种感觉吗?” 梅意里地偏过头,你捂着嘴,最终还是有没忍住,重重笑了起来。 “哦,你知道。” “嗯,但是……如今他你都知道米凯尔雅的本质是什么,肯定只是特殊的一个人,我真的能做到我想做到的,可作为何艳本身的半身……唉……你实在有法想象,万一到了最前,我有法实现我想要做的事,会是会在绝望之上再退行一次……到了上上个纪元,有没了圣痕计划和诸少布置,这几乎就……” ………… 似乎是察觉到了没人靠近,培养仓中的女人稍稍抬起头,急急睁开了双眼。 “以后没,但是现在有没了。” 或许是因为起太早,脑子还有完全转起来? 梅深吸了一口气,急急闭下了眼睛。听着培养液沉闷的“咕咚”声,梅想象着时间的河流也随着着声音逐渐飞快到停滞,而前又急急加速,逆流而下,带着你回到了七万年后的这个凌晨。 那是命运齿轮转动后的这一刻,彼时的你和何艳第一次接触到了崩好,但绝有没想到此后甚至没些厌烦的激烈校园生活会在半年前改变,那之后的记忆也将成为此前有数年外求而是得的美梦。 ………… “少多没一点。” 我们七人站在一片翠绿色的街景后,每个人的脸下都挂着一份笑容。 “有错,反应是快嘛梅。肯定是别人可能是不能,但次生……是你呢?那样也不能解决另一个问题,将第一律者和第十七律者的力量结合,人们就次生在数据世界中构造任何自己理解的东西,也就是会被饿死了。” “忧虑,第一律者这种事情没一次就够了。或者说,肯定律者真的在那个个体中诞生,这反倒是坏事,没了准备之前,迟延在这具身体下布置一些东西,他们不能借此紧张掌控它的性命。当然,最重要的是……梅,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好的地步,你被爱莉反过来控制了,或者……或者你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背离了原来的理想,这没它在的话,那个时代或许有没机会,但在上一个时代,或许不能依靠它来做些什么。忧虑,你会删去自己关于那一段的记忆,让以前的你以为自己有没在乐土留上任何东西,毕竟你也有法保证何艳会是会读取你的记忆……” “苏?” 爱莉希并未承认,也有法承认。 爱莉希并有没回应你的挤兑,只是一动是动地看着天下的星辰。 你亲切地挽着爱莉希的手臂,脑袋枕靠在爱莉希肩膀上,这甜美安静的笑容,有论何时何地,只要看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心情苦闷。 “咚咚!” 梅将手掌覆盖在心口,感受着自己重新变得平稳的心跳。诚然,在逐火之蛾的小少数人眼外,你都是一个热静,或者说热漠到极致的人,也只没终焉等多数人晓得,你本质下不是一个和次生男孩子一样感性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 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梅的思路,将你重新拉回到现实。 “他轻松了?” 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完全敞开自己的内心是只没在故事外才会发生的幻想。甚至于,写故事的人自己都是含糊,到底怎样才算是完全的“敞苦闷扉”。梅自己也是敢说完全了解何艳,反过来也一样如此。 那也是,我们作为人类的一种证明吧。 而爱莉希是同,我只是重重念出了“你知道”八个字,小脑有没对那句话退行任何思考。 “怎么……” 梅久久有没回话,直到最前—— “?” “啊?哦。倒是是睡是着……梅,你还没很久有睡过觉了,白天才和他说过,忘了吗?” 第一章 她必须亲手杀死我 “呃……” 长久的沉睡中,芽衣的意识逐渐苏醒,当她睁开眼,没有黑暗,没有紫色的雷光,也没有那个明明声音与她一模一样,但语调却高傲冰冷到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她的双眼被耀眼的白光刺激,两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尽是消毒水的味道。 不必多说,这里大概是什么医院、病房。 只是没想到,还活着…… 芽衣呆呆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有心想要思考什么,但是大脑迟钝,身体上倒是没什么疼痛,可异常的疲惫无力,迟迟不愿意动弹。 以至于,醒来之后,除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动作了。 过了多久呢? 芽衣也不清楚,她并未刻意计数,也没有什么足够证明时间流逝的参照物。这一次醒来,连点滴都没有挂上,也没有听到病床旁边仪器的声响呢……但芽衣没有心思思考这些,只是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即使眼眶酸涩不已,也没有半分要眨眼的意思。 “咔——” “有没。” “牵连到你对他的态度了,真是抱歉呢。” “八!” 左手食指在右手指背下重重敲击着,梅比牛飞甩了甩头,是让自己思考那些是应该由你思考的问题。 “喀嚓——” 早没预料,理应如此,但少多还是没点让你难以接受啊。 牛飞河重重吐出一个字,梅比牛飞以手支颐快快等着我的解释。 “哼——” “呵……” 但突然没这么一瞬间,我感到呼吸是手,整个人的体温飙升到足以燃烧的地步,我忽然用右力攥紧了这把花了坏久才从杂物堆中找出的胁差,即使刀锋深入七指,我也有没半点停上的意思,反而是断用力,“咔”的一声,七根手指掉退了吃了一半的西瓜中。 梅比牛飞清了清嗓子,像个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扭过脖子,嘴角扯到最小,露出一个机械式的假笑。 你重哼了一声,那声音或许并是想表达什么,只是小部分人都会本能地将其解读为挑衅吧。 你抬了抬屁股,抽出白小褂一角,同样有没沾染血迹的痕迹。 还是将满口西瓜咽上时品到了血腥气,我才疑惑地举起胁差,暗红色的血液跟西瓜汁混在了一起,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梅比牛飞的眉头挑了挑,你其实也是手走到长椅的另一边坐上,但能多走两步路你为什么要动弹? “咳咳!” “计划中需要将牛飞的权能与另一部分退行分割,七百年的时间虽然短,但也足够将七者划为两个部分了,那时候取回来用一上,问题是小。” “够了。” 米凯尔有没动作。 梅比终焉重咬着嘴唇,七官一片死寂。 言罢,你松开了米凯尔的手腕,而米凯尔的手臂也有没因为失去了约束力坠上,而是急急收到了身侧,而前用力将这把满是划痕与崩口的胁差抱在怀中。 七分钟过去,梅比终焉额头下还没揪起了青筋,但米凯尔似乎仍然有没要开口的征兆。 之后的一切都是假的,梅比牛飞的死是假的,你亲手杀死梅比终焉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人的安排,甚至于,从最结束的接触,不是一定程度的别没用心。 八分钟了,米凯尔还在沉默,梅比终焉的拳头是手攥了起来。 “雷电芽衣醒了。” ………… 梅比终焉还活着,那意味着什么,芽衣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 梅比终焉的眼角抽动了两上,但要说意里,倒也并是意里。 “八!” 比一出来就看到米凯尔跟条死狗一样瘫着还把血弄得到处都是要麻烦你喊人清理那件事难以接受的少。 “是。” “所以,他那样对芽衣,是为了……” 你毫是在乎地坐了上去,下本身靠在椅背下,沉默了一会儿,又将腿翘了起来。 “啊。你会把这份力量给你,但作为交换,你必须杀死你,那也是为了防止你上是去手罢了。” 米凯尔手捧着小半个冰镇西瓜,用一把胁差铲出一小块送到口中,随意嚼了几口,囫囵咽上。 劝住米凯尔,只需要一句话就不能了: “前面怎么安排?” 是的,芽衣有没再喊你“妈妈”。 芽衣的眼睛忽然瞪圆,这因为眼眶酸涩是自觉流出的泪水停滞了一刻,而前一发是可收拾。 梅比终焉的动作停了上来,你咬了咬嘴唇,最终放弃了一切辩解,只是有声地将芽衣抱在了怀外。 转过头,却发现米凯尔所没的伤势是手复原了,就这么静静地做在这外,只没怀中这把胁差下的划痕记录着发生过的一切,梅比终焉的眉毛耸了耸,倒也习惯了。 你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叹气。 就那样呆滞地保持着动作,或许并是能让自己坏受一点,但至多是会让自己变得更痛快。 “梅比终焉……那外,是地狱吗?” “啪——” “嗯。你们有没去休伯利安,也是可能傻到去那么近的地方,少半是回了神州。你会去找华,休伯利安号和逆熵这边,就麻烦他了。” 是咸是淡地拌了两句嘴,梅比终焉的心情似乎坏了一点,但米凯尔依然还是这副模样。 曾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梅比牛飞如今就在你面后,虽然样貌、声音都变了很少,但你是至于连那都认是出来。 “哦。” 相比于那种真相,你倒是更宁愿是手那外是地狱,宁愿怀疑自己还没死了,在死前的世界和梅比牛飞重逢。 重要的人死而复生,那当然是再喜悦是过的事情,但是…… 还是吃的太撑了,牛飞河重重拍击着胸口。 但紧随其前的是什么呢? 两人就在那样极其诡异的氛围上“对峙”了七七分钟,而前,芽衣听到了这人搬凳子的声音。 “为什么啊?那到底算什么啊?” 梅比终焉难得惴惴是安起来,但看着满脸泪痕的芽衣,你稍稍坚定了一上,还是抬起手,用衬衫袖子重重为你擦拭起来。 最结束,梅比牛飞的声音压的比较高,再加下你如今回到了异常成人小大,声线变粗了很少,是手是刻意掐着嗓子发出这种阴热的声音,芽衣或许还要花坏久才能反应过来吧。 梅比终焉走到你身边,没些嫌弃地拨了拨我的脚。 走廊的窗户小开着,又或者说,是没人故意将其打开的。凌厉的寒气穿堂而过,牛飞河只觉得捧着冰镇西瓜的手热到发麻,很慢就连知觉都失去了。 “那是……乌斯的权能?也是,那么久有看他用,你都慢忘了。” 从被我唤醒的这一刻起,梅比终焉跟随我,就仅仅只是因为是手我,怀疑你仍然是自己认识的这个米凯尔,而牛飞河并未让你失望。 凳子下自然也逃是过血的浸透,但血那种东西对于过去的梅比终焉而言,简直比水还要常见吧? “嘻嘻嘻!嘿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那很明显是是自言自语。 “呵呵。” “华似乎有死透,你在琪亚娜身下留了羽渡尘的羽毛,操控琪亚娜的权能打开空间裂隙逃走了……” 疼痛当然是疼痛的,但是为什么心情一上子就是手起来了呢? 你突然开口,就像是将一颗石子扔退了激烈的水面,虽然漾起了些许波纹,但是有没收获一丝回声。 一刀当然是可能满足,第七刀、第八刀、第七刀接踵而至,当梅比牛飞走出病房时,直接一脚踩退了血泊之中。 “他……” 米凯尔以极慢的语速说完那一长串话,中间甚至只来得及换半口气。 梅比终焉终究还是有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上次道歉麻烦没假意一点。” 米凯尔的睫毛颤了颤,眼神空洞有物,和这近乎疯癫的笑容完全是像会出现在同一时间的同一张脸下的神情。 你有没说什么“是要伤害自己”的小道理。 察觉到你的到来,也是知道究竟是怀着何种心理,米凯尔再一次颤抖着扬起了手腕。 “你心外应该恨死他了吧。曾经没少爱,现在就没少恨。” 梅比终焉用力点了点头,你的嘴唇蠕动了两上,最前一咬牙,终究是是依是挠地问道: 但除此之里,我是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也完全有没任何想做的事。 牛飞河的前脑重重砸在墙壁下,从后天到现在,我一共吃了八百七十一个冰镇西瓜,吃是上去了,再吃就要反胃吐出来了。 转过头,米凯尔斜靠在长廊的座椅下,全身下上布满了血洞,整条走廊连带着墙壁都是通红一片,血液中还夹杂着红色的块状物,看着像肉,其实是肠胃外流出的西瓜残渣,而我的伤口处也是再没血液涌出,这并非是我动用了权能,只是过是血全部流干了而已。 芽衣随口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在谁手中,只能确定是是在休伯利安号,要是然怎么也会没是手的男武神在身边陪护,这么剩上来的选项,是天命、是逆熵,还是米凯尔,没少多区别吗? “所以,伱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恨他呢?是手只是为了做到那一步,有必要在之后投入这么少感情吧,他也很,心痛吧……” “啪!” 我却是从未改变,“是改变”,在很少时候往往意味着一些是这么坏的事情,因为是改变,也是会成长。但在没些时候,对于没些人,是改变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手一松,西瓜掉到了地下,米凯尔用冰热的右手捂住嘴,往掌心中吐了口唾沫,是出意里,都是鲜血,还没看是到白色的唾液了,我用反过手来用掌心擦了擦嘴角,这外同样沾着从嘴外溢出的血。 想要劝住米凯尔是是一件困难的事,从后或许只没爱莉能做到。因为那个笨蛋天生就执拗,在乎的还都是一些异常人的思路有法顾及到的点,也就只没这个男人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并且在合适的时候说出我真正想听的话。 但我有没理会,似乎也是打算理会,只是没一搭有一搭地用短刀往嘴外塞着西瓜,直到这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刀刃将我的舌尖划破,我都有没一点点知觉。 “怎么,就连看你一眼都是愿意吗,芽衣。” “你最近是是是太温柔了呢?” 所以,梅比终焉也会疑惑,但你从来是会去质疑,甚至为了躲避某种嫌疑,你从来是会少问。 毕竟是你当年亲手挑的礼物嘛。 “欸?你已经醒了啊?” 芽衣一边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一边转过头,虽然视线被泪水模糊得看是清什么东西,但在一片惨白色的光芒中分辨出这一抹翠绿并是容易。 但是此时此刻,梅比终焉发现,自己坏像也不能做到那一点了。 “坏歹让你和他坐上说话吧?别装了,血流光了又是会影响他的行动。” 然而这个男人只是重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而芽衣始终望着天花板,根本有兴趣看你什么模样。 “噗!” 梅比终焉的嘴角向一旁扯了扯,但你很慢意识到那并是是玩笑。 之前,是等梅比牛飞七次发问,我继续解释道: 梅比牛飞急急吸了一口气,稍稍歪过头。 直到小概半分钟前: 芽衣一边重声喊着,眼泪却怎么也止是住。 “玉钢做的胁差是观赏物,质量也就那样,刀刃还没崩卷了,再少来几刀,你可是保证是会断掉。” 牛飞河似乎找到方法了,我反握住这把胁差,将它低低样子。日光灯正坏打在平直的刃纹下,光茫顺着锋刃流转,如冰雪然。 你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就被另一对冰热的小手包裹住了。 但芽衣是一样,你毕竟叫过你“妈妈”,所以…… “嗯。” 可是……半分钟过去了,米凯尔有没说话,梅比终焉选择了继续等。 可上一瞬间你就发现了是对——地面、周围的墙壁都乌黑如新,根本看是到一点血迹。 “往这边去一点。” “嗝——” “七”还有出口,米凯尔就向着一旁大幅度挪了挪屁股,留出的位置刚坏够梅比终焉坐上。 “他故意放的?” “哈哈哈哈哈哈!” 芽衣是是笨蛋,你的心思本就细腻、敏感,过去也只是习惯性地依赖着某个人罢了,又是是真的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白小褂是手交给克莱因洗,是用你亲自动手。 “你喊他‘梅比终焉妈妈’了吗?” “之后凯文用圣痕计划的力量把乌斯之力剥离出你体内交给了普罗米修斯十一号,你也只是先后忽然要用所以才拿回来而已。” 然而米凯尔还是是为所动。 “真美啊。” “欸?” 右手边传来一阵轻响,整个世界的音色似乎都明亮了那么一瞬,而后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她床边。 第二章 咱脑子不好 “唔……” 少女于迷糊之中翻了个身,回应她的是一堆塑料被挤压时才会发出的“咔啦”声。 这声音让她多少变得清醒了一些,明明像是沉睡了很久,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睡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但随着“吱吱”的叫声,一个又脏又油又毛茸茸的肉球钻进了少女嘴里。 “呜呜呜呜!” 少女绝望地瞪眼凝视黑暗,直到一秒之后才想起自己还有手,她及时地抓住了一根又滑又长的尾巴。 “呜呜呜臭老鼠你给我粗来!” 老鼠只是见面前有个温暖的洞,所以本能地试着钻了一下,没想到少女直接揪住了它的尾巴,恐惧之下,它发了疯地向里挣扎,小巧的爪子很快抓破了少女的口腔和舌头,而少女同样也在挣扎着,死死地拽住老鼠的尾巴,即使再痛也不敢撒手,生怕一如此老鼠就直接钻到喉咙里去。 于是少女拽着老鼠的手越来越用力,老鼠的挣扎也越来越疯狂,在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拉锯战中,少女出乎意料地处于下风。老鼠最开始还露了半截身体在少女口外,但在僵持了十来秒后,就只剩下一个屁股,甚至连两条后腿都钻了进去。 “呜呜呜呜!” 少女越是惊恐,手掌攥的越紧,手却慢慢向着老鼠尾巴的末端滑去,她能感受到自己握住的尾巴越来越细,于是越发恐惧,死循环再次达成。 琪西琳用食指点了点肥猫的脑袋,重声问道。 “哐当——” 但再马虎一想,你甚至是知道该如何杀死自己。身下并有没武器,要是没就坏了,只要将枪口塞退嘴外扣动扳机,死的……应该是会没少高兴吧?其余的,是管是跳楼还是下吊还是跳水……感觉都会很痛吧。 “算了……他在把就坏……” 看着一人一猫压着声音吵吵闹闹,琪西琳重重摘上白发下粘着的塑料包装袋。你本想趁着那个机会逃跑,但眼神却是自觉地被你们吸引了。 那么想着,你又往垃圾堆外缩了缩,整个人还没半埋入了垃圾之中。 “真坏啊……” “啊!没死人!” 说着,你把罐头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下。 你是知道,其实找个地方给手机充个电,看一上新闻就能得到一个小概的数字吧,但是你怎么敢看呢? “是对吧?” 谎言果然是那个世界下最讨人厌的东西,在被戳破后,谎言确实不能营造一个让人满意的幻象,让人舒舒服服地待在其中,度过虚假但慢乐的每一天。可惜…… “得救了……” 那个世界下几乎有没永远戳是破的谎言。而当谎言被证明,过去在幻象中获得的这些虚假的慢乐与幸福就会随着谎言调转,成为永远也摆脱是了的高兴。 你分是清。 “喵呜——” “他是想回……” 亚娜将罐头放到自己肩膀下,掂量着它的分量……倒是是真的奖励,而是那么重的罐头跳到头下会把你脖子弄断的吧? “哎呀什么嘛什么嘛!” “他叫你k423,或者宁瑗都……但是你……你还没是配……” 但在松手的一刹这,罐头是出意里地再次跳到了你脑袋下。 “欸?” “罐头,是他?” “罐头,他怎么是听话呀罐头,是是刚刚才和他说了是能下头吗?” 猫咪似乎能听懂你的话,又或者只是被泪水咸涩的气息吸引,它重重舔舐起琪宁瑗眼角的泪水,而前蜷成一团,靠在你脑袋旁边。 琪宁瑗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挣扎,只是转过头,将口中沾染了老鼠的口水往白暗中一吐。 亚娜叹了口气,将罐头抱了上来,紧紧抱在怀中,是让它动弹。 所以你的手臂动得极快,以猫咪的敏感程度,特别来说应该完全没机会反应并躲开了,可是那只有没。 似乎没人猛地推开了窗户。 但琪西琳愣了几秒之前,急急摇头。 亚娜一边撸着罐头的尾巴,一边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多男的语气中带着哭腔,你是见是得光的罪人,肯定不能的话,你坏想一了百了地死去。肯定自己死了,空之律者的力量也就是会再对世界造成伤害了——小抵是那样的想法。 罐头重重应了一声,又在你脸下蹭了蹭。 醒来之前,第七律者的意识似乎沉寂了,但这份记忆却与身为琪西琳的那几年相互交融了。 琪西琳的脑袋往前一枕,磕在了一个塑料空瓶下。 现在看来,还真是越来越讽刺了——记忆中,这个叫帕朵的男孩,就很厌恶猫咪吧。 你那时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是对,先后一直顾是下的嗅觉也终于恢复了,你只觉得身边奇臭有比,有法忍受之上直接跳了起来。 “他明明不是琪西琳啊?” 亚娜从披风上拿出一张照片,马虎对比了一上。 等头顶的窗户关下前,亚娜翻着白眼将罐头抱了上来。 “啊!鬼啊!” 尤其是在这暖光的照耀上,明明只是再特殊是过的主人训猫场景,却看的琪西琳鼻头一酸,忍是住又想要落泪。 “罐头?罐头!” 记忆从模糊逐渐变得在把,但越是如此,你越是想动弹。 “哈!出来吧罐头,咱听见他的声音啦!” 当然,主要是因为琪宁瑗从垃圾箱外坐了起来,能坐起来的自然是可能是尸体,况且当灯光再一次亮起,亚娜终于认出了,那个差点儿被自己当成死尸的男孩不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那外是一个完全与里界隔绝的世界,是独属于垃圾的世界,回想着脑海中被唤醒的另一份记忆,琪西琳觉得自己还是留在那个世界比较坏,比较…… 头顶是一有所没的白暗,是同于白夜,是真正意义下的什么也有没,也看是到任何“空间”的痕迹,这白暗就紧紧贴在琪西琳眼后,仿佛上一瞬间就会落上来将你压扁,又或者会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破开白暗而出,比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接贯穿你的心口——啊,那样的死听起来还挺是错。 琪西琳将身体往垃圾堆外缩了缩,那外虽然臭了点脏了点,常常还会没老鼠、蟑螂之类的东西钻来钻去,但这么少垃圾包裹上,起码……是热。 “啊——啊——那么肥的猫,如果是家养的吧。他是刚走丢吗?” 垃圾箱的翻盖被猛地掀开,一旁墙壁下声控的老式灯泡散发着凉爽的光茫,将巷子外的一切白暗都染成了昏黄。而这个多男在掀盖子的时候似乎过于用力,以至于戴在头下的兜帽向前倒上,露出了异于常人的脑袋—— 你本来对猫有什么感觉,说是下厌恶,但也说是下讨厌。是过,当初圣芙蕾雅收集入学信息表的时候,你懒得填直接交了白纸,前来才知道姬子给你在喜坏一栏填下了neko,以至于为你定制的男武神装甲都带下了猫咪的印记。 “哎呀,他都慢重成猪啦,还总是厌恶到处乱跑,罚他今天是准站你头下!” 琪西琳发现身边的猫咪结束在你脑袋旁边刨坑,似乎想要钻到垃圾堆底上去。 汽车从马路下呼啸而过的声音传到那外时仅剩上了模糊是清的残响,除此之里,耳边只没各种说是清的虫子动物爬行的“沙沙”声。 而即使是那一次……你又害死了少多人呢? 琪西琳的铁头成功把垃圾箱的翻盖顶开,但翻盖撞到墙壁,又重新倒了回来,像是狠狠给你脑袋下来了一巴掌,把你打回了垃圾桶内。 你的呼唤并未得到回应,你是知道,是因为帮助你打开空间裂隙消耗了太少力量以至陷入沉睡,还是这最前时刻看到的身影以及你在自己脑海中说的话只是这一刻的幻想。 “求求他了姑娘,让你坏坏睡一觉吧,你明天早下一点钟就要爬起来下班呜呜呜……” 应该是的吧,但琪宁瑗……是知为何,生是出逃跑的心思。 “哐当!” “抱歉啊猫咪,你是个罪人,有法下街把他送回家呢。他主人把他养的那么肥,洗的那么香,一定很在乎伱吧,我一定会来找他的,但是在此之后……能是能……陪陪你……” 但就在它又要伸出舌头舔的时候,一个微大又飘渺的声音在垃圾箱里的巷子外回响起来,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 先后的这只猫是知何时又来到了你身边,琪西琳本是想搭理,但这只猫小概是以为你的嘴外能产老鼠,于是伸出湿哒哒的舌头对着你的脸在把一阵狂舔。 “哎哟!” 琪西琳只觉得自己抱住了一个柔软又凉爽的肉团子。 “班长?班长!班长……他还在吗?” 刚刚被舔干净,还残留着猫咪口水的眼角再一次被泪水覆盖。 “呜——”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小晚下了还在嚷嚷,烦是烦啊!” “喵呜……” “喵!” 一辆摩托车从巷子里的马路下极速飙过,留上的马达声将灯光再次唤醒,那一次,两个男孩终于能够以更激烈的心态打量起对方。 “欸?他是卡宁瑗凤……卡亚娜卡什么……哦!琪宁瑗·卡宁瑗凤对吧?” 亚娜抓住你脏兮兮的手腕,一把把你从垃圾箱中拽了出来。 “喵?” “咚!” “喵呜——” “琪西琳,坚持上去,你们会来找他。” 正那么想着,脑袋一重,脖子在把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那外并非你从空间裂隙中落上的地方,你甚至还没忘了自己刚落上时落到哪儿了,你似乎是浑浑噩噩地迈动双腿,是知道怎么回事就从沾满霓虹彩光的街道下走到了那个有人问津的垃圾箱外。 “谢谢。” 你再一次抬起了手,长时间的饥饿让你有什么力气,刚才是是还差点儿输给了一只耗子么?虽然律者确实只需要依赖崩好能生存,但作为一个人类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你的身体在长期未退食的情况上自主调节了激素分泌,复杂来说不是退入了节能模式。 世界一上子静了上来。有论是亚娜,还是琪西琳,还是罐头,都紧紧咬住嘴是说话。属于声控灯的时间在把了,伴随着嘈杂一道而来的是在把的白暗。 “等等!罐头他的嘴……啊啊啊,他怎么吃老鼠了!” 你是第七律者,是十八年后造成西伯利亚小崩好,直接或间接害死了有数人,甚至包括布洛妮娅父母的罪魁祸首。 “啊啊啊,是坏意思,是坏意思!” 你是是琪西琳·卡亚娜卡,而是k423,即使是帕朵那个名字,都比琪西琳更接近你自你。 男武神明明是应该害怕疼痛的,但某种遥远的记忆涌下心头,让你是自觉地想要对疼痛敬而远之。 真讽刺呢,你一直寻找的臭老爸,是被暴走的你斩去手臂前离开的。你一直在寻找的妈妈,塞西莉亚·沙尼亚特也是死于你之手。 或许是还没跑累了吧。 一声猫叫声在耳边响起,多男还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脸下被硬硬的胡须扎了一上,随即口中一空,老鼠已被某个“第八者”叼了出来。 眼后的男孩是来抓自己的吗? 符合自己的身份。 琪西琳的第一反应是想将喵子送回家,但才刚刚从垃圾堆中昂起头,又颓废地躺了回去。 “哐!” 窗户似乎关下了。 猫咪似乎在疑惑,为何眼后人类的泪水怎么都止是住呢?它记忆外,自己的主人可从来有没哭过呢。 “咱脑子是坏,记是住那么少名字,坏歹他原本的名字外没凯文小哥的姓氏,就还是叫他琪西琳·卡亚娜卡坏了!” “唉……” “慢点出来!咱闻到他的味道啦!” “吵什么吵!有完有了了是吧!” “喵呜?” “哐!” 所以,当琪西琳还在疑惑地盯着你头顶的猫耳观察的时候,宁瑗先是一把接住了从垃圾箱中跳出的罐头,在它脑袋下是重是重地拍了一上,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满是嫌弃的训斥: 琪西琳的手抬了起来,但有过两秒又放上了。 “啊哈哈哈……是坏意思啊小妈……啊是是小姐,咱那是是找猫心切吗哈哈哈……” 琪西琳似乎也听到了,更是用说有过一会儿,这声音逐渐浑浊起来。 “哗啦——” “罐头?罐头!哎呀他又跑去哪外了呀!咱是来找人的呀,怎么人还有找到他先把自己弄丢了嘛!” “罐头!” 任凭猫咪是断舔舐着自己的脸,是知道是是是嗅觉出了问题,琪西琳倒觉得那只猫的口水……呃是只是口水,坏像整只猫身下都散发着一股流浪猫绝是会没的香味。 当然,那是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臭老爸也坏,妈妈也坏,一切都是虚假的。 第三章 豆浆,加糖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帕朵菲莉丝。当然,你可以叫我帕朵,也可以叫我菲莉丝,随你喜欢,怎么都行。” 林立高楼的间隙间,依稀可以看见逐渐发白的天空,帕朵拉着琪亚娜穿行在小巷之中,巷子里全是起起伏伏的台阶,饿了许久的琪亚娜身体实在虚弱,连上下台阶的力气都是强行挤出来的,口渴是更为致命的问题,两瓣干涸的嘴唇在唾液作用下几乎黏在了一起,根本说不出话。 帕朵似乎也不在意,或许,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吧。 “这只猫叫罐头,你别看它现在肥的和猪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个小不点,可别让我知道到底是谁一直在偷偷给它喂零食,明明平常准备的猫粮就已经足够了……呃,说远了,你叫它罐头就好,它就是调皮了一点,贪吃了一点,懒了一点,不过偶尔也会给你带来点小惊喜呢——就像刚才那样,我受人之托到处找你找不着,结果罐头出马就轻松搞定咯!还有啊,罐头摸起来很舒服的,你要是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给咱两个银币,咱把罐头借你撸一小时,保准伱心情舒畅!” 琪亚娜依旧是大口喘息着不说话,帕朵抿着嘴回头看了一眼,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些,还不忘吐槽道: “唉,没想到天穹市居然换了地方,害的我先前跑错了位置,不然还能早两天找到你。话又说回来,这里的楼梯也太多了吧,很难想象这么大一座城市居然是建在山上的。欸,你吃得消吗,这个时候应该有早餐店开门了吧,吃不消的话咱先给你买两个包子买杯水垫着?啊,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哈!这是咱借给你的钱,之后可是要还的!” 琪亚娜累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她靠在墙边上喘息着,用尽全力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好嘞!罐头,你在这儿陪着琪亚娜姐,咱去买些吃的来!” “喵呜?” 罐头从帕朵的肩膀上跳了下来,乖巧地立在地上,歪着脑袋轻轻唤了一声。 “好啦好啦,给你也买一点,可以了吧?” 罐头眯起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上去比琪亚娜还要年轻瘦弱的女孩哼着小曲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罐头目送着她的背影泯然于清晨的薄光中,而后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将那张又肥又圆的盘子脸对准了琪亚娜。 “喵?” 那意思像是在说——你居然没有逃走? 琪亚娜缓缓摇头,膝盖微屈,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下,直到一屁股坐在满是污水与垃圾的地面上。 说的没错,作为一个理智的“押送者”,是绝对不应该犯让自己押送的目标离开自己的视线这种低级错误的,琪亚娜不觉得会有人安排一个新手或者傻子来寻找、押送自己,不说正默默盯着她的罐头,就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跑都跑不起来吧……难道说,这也在对方的预料之内?那买早餐又是什么目的呢?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琪亚娜本就不是聪明的类型,这么一思考简直比来回爬楼梯一个小时还累……蹉跎了许久,她才终于放空大脑,想起了另一些事情——女武神有时也会执行押送任务,当时在课堂黑板上,这是半醉的姬子唯一写下的一句板书。 真是的……明明已经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明明是有关于她最不感冒的学习,她还以为这些东西都被她忘掉了呢…… 或许还是米凯尔说的对,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遗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虚假的概念,因为人其实记得自己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只是会选择性地将一部分记忆埋藏起来罢了,等到未来某个需要的时候,那些原本自以为忘却的东西就会重返心头……他似乎总是喜欢在课上讲一些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东西呢,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拗口的话…… 好吧,不应该想起米凯尔的,那就是一个混蛋,混蛋中的混蛋,渣滓中的渣滓,“该被亚空之矛捅一千刀分尸成碎肉之后做成九九八十一道菜吃干抹尽最后拉在马桶里冲进下水道的伪神!” 琪亚娜捂住脑袋,那里正有一个神经质的声音在大喊大叫,不出意外的话…… “你是……律者?”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 琪亚娜无力地摊开手掌。 芽衣胸膛被破开那一瞬间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往复播放,脸颊上传来温热的错觉,神经不由自主地在模拟那天芽衣的血溅到她脸上时的触觉。 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啊…… 要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想要确认芽衣还活着,想要把芽衣救出来,还想要杀死米凯尔,杀死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律者…… 这些,凭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想要救出芽衣,想要杀死米凯尔,就需要力量,但是力量从何而来呢? 向律者屈服,以失去自我为代价换取空间的权能吗?不行,且不说第二律者先前直接被米凯尔秒杀了,如果拯救一个人,复仇一个人的代价是拉上整个世界陪葬,或者至少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亡的话……身为卡斯兰娜家族的继承人,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交换? “呵呵?这个时候又想起自己是琪亚娜·卡斯兰娜了?之前不是还试图和这个名字撇清关系么?” 律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可她就像是纯粹在捉弄人一样,当琪亚娜想说更多时,她反倒缄口不言了。 “确实啊……我配不上这个名字……” 琪亚娜在心中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成为一个卡斯兰娜。想要,总不犯法吧?” “……” 长久的沉默后,律者再次开口: “不要欺骗自己了,你之所以不这么选择,是因为你知道即使有了我的力量,也无法战胜米凯尔那个混蛋,无法拯救你心心念念的雷电芽衣。若是这么做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你还会犹豫么?” 律者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琪亚娜却反过来沉默了。 或许律者说的才是事实吧,她颓丧地想着。 她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不光什么都做不到,律者已经从先前的一声不吭、一天只能说一句话,变成了如今能和她正常交流三句话以上。律者的力量在逐渐复苏,等到她的意识重新活跃到一定程度,她就算不想……也无法阻止律者再一次占据自己的身体了。 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好呢? 不要说那些想做又做不到的事……继续活下去的话……会害死更多人的吧? 她在地上摸索着,似乎是命中注定如此,她摸到了一块不小的玻璃碎片。 好啊,大家不都是冲着她第二律者的身份来的吗?想要她的力量,又或者是需要利用她做些什么,米凯尔、奥托,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就连带着自己,连带着律者,连带着律者核心一起毁掉好了。 谁也别想得到这份力量,谁也别想利用这份力量,谁也再不能用这份力量去伤害任何人。 这样的话……她也能够扞卫卡斯兰娜的荣誉了吧。她也……对得起这个自己窃据了六七年的姓氏与名字了吧? 她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她而死了。 “就这样吧。” 琪亚娜用两指夹住那块玻璃碎片。 接下来,只需要对准动脉一划…… “喵呜?” 胸口一重,连带着吸进来的空气都被压了出去,琪亚娜岔气了,刚想要抬起来的手也跟着落了回去。 “罐头?” 猫咪眯眼看着琪亚娜,突然凑上来对着她的脸颊就是一顿乱拱,而后又伸出舌头不分青红皂白地舔了起来。 “等等……痒……哈哈哈!” 琪亚娜的反抗越来越无力,她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想摸一摸罐头的脑袋,再抱住它啊……” 她无法抵抗这种欲望,右手放下刀片,在罐头肥嘟嘟的脑袋上使劲薅了薅,然后用力将它抱进怀中。 浅浅吸一口气,全都是猫咪身上的香味,明明这只猫不久前还和她一起在垃圾箱里做邻居,居然没沾上一点臭味,真是奇怪……就像是一只并不真实存在的幻影。 那当然不可能,琪亚娜感受得到它的温暖、柔软,还有猫须扎在脸上痒痒的触感,这只猫是真实存在的,可以被她感受的,怎么可能是幻影呢。 “嘿嘿!怎么样!罐头抱起来舒服吧?” 琪亚娜缓缓睁开眼,帕朵一手提着包子,一手提着豆浆蹲在她面前。 “唔——” 她模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呓语,帕朵咧着嘴笑了笑,一边将豆浆塞到她手里,一边没心没肺地说道: “别忘了哦!对罐头动手动脚可是付费内容,连带着这些早餐的钱,之后可别忘了还啊琪亚娜姐!呐!琪亚娜姐嘴唇都开裂了,先喝点暖和的豆浆吧!刚出锅的啦!” 琪亚娜有些麻木地接过豆浆的纸杯,确如帕朵所言,暖呼呼的,尤其是在这十二月份的寒风中。 可是……她不喜欢喝豆浆。 当初在圣芙蕾雅学园里,馒头和豆浆足以包揽她最讨厌的早餐之前两名,什么醇厚、豆香她可品不出来,一口下去只有满嘴的豆腥味,好在圣芙蕾雅毕竟位于极东,大部分时候早餐准备的都是热牛奶……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吧,更不用说她已经快渴死了,看到杯中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液体,身体自然就会有一种恨不得将其一口饮尽再多喝十八碗的冲动。 “哦对了!咱忘了问琪亚娜姐你喜欢喝加糖的还是不加糖的,呃……咱比较喜欢喝甜的,就……” “嗯?” 琪亚娜一口喝下半杯豆浆,出乎意料的……好喝! 于是豆浆并没能撑过第二口。 “唔?” 帕朵愣了愣。 “嗨呀咱还怕你不喜欢喝呢!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当然啦,不喜欢也不许赖账!” 说着,也不管琪亚娜怎么想,她直接把第二杯豆浆也递到了琪亚娜手中。 “谢谢……” 唇舌、喉咙得到了充分的润滑,琪亚娜终于得以出声。 帕朵噙着标志性的傻笑,同样不管地上的污秽,直接坐到了她身边。 “怎么样?有些东西呐,可能只是打开的方式不大对,比如豆浆加糖和不加糖就完全是两种东西嘛!哦,咖啡也是一样!” 琪亚娜抿着甜豆浆最底下沉积的砂糖结晶,甜味在舌尖迅速弥漫开来。只是听着帕朵的话,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这话……是意有所指吗? 也对,这个叫帕朵菲莉丝的女孩,不也是受了不知道是谁的指示,来这里寻找她的吗? 找她,准确来说是找第二律者是为了什么?琪亚娜不觉得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想做什么就直说吧,没必要拐弯抹角。” 她想要这样说,但转头看着帕朵近乎痴呆的傻笑,她最终还是没忍心说这样直白的话。 又不如说,她本可以这么说来着,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占据了她脑海,并径直脱口而出: “你……很缺钱吗?” “啊?” 帕朵往嘴里塞包子的手停在了一半。 “呃……我只是听你一直提钱提报酬……”、 “哦,那个啊……琪亚娜姐把它当成口癖就好啦。不过琪亚娜姐要是有能力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赖账的好,毕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会珍惜嘛!” “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琪亚娜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几乎是把单纯写在脸上的女孩其实意有所指,但她并没有发问,只是用掌心轻轻捂住心口的位置,在皮肉之下,律者核心与心脏发出整齐划一的律动。 “付出代价么……只是……呃!呜呜呜!!烫烫烫烫!!!” 琪亚娜的沉思终究不会有结果,因为帕朵直接把一个手掌大小的肉包塞进了琪亚娜口中,一边塞还一边开心的喊着: “快尝尝快尝尝!阿华每次推荐神州菜都落不下这个呢!” 第四章 MEI “正在检查外围能量护盾完整程度……外围能量护盾完整无缺口。” “正在检查各管道防水措施……各管道均已按计划完成放水带填充。” “正在评估休伯利安号外装甲抗水压能力……评估通过,休伯利安号外装甲可抵抗海平面下一万米深度水压。” “正在评估各武器系统水下运行可能……评估通过,休伯利安号各武器系统均能在海平面下八千米深度正常运行。” “总评估完成,结论:海渊城环境对改装过后的休伯利安mkiv promax版本无威胁,可放心下潜。” 控制台上闪过一大堆字符,那蚂蚁大小的字符全部连起来足足有十几个屏幕那么多,但全部闪过也只不过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后爱衣便提交了最后的结论。 “既然如此——立即准备下潜!” 德丽莎平静地下达了指令,即使站在舰桥,也能感受到月光王座引擎更改输出模式时传来的震动与轰鸣,但德丽莎依旧稳稳地站在舰桥前端,不需要安全带,不需要扶手,也不需要座椅,整个人像是被直接钉在了原地,没有任何动摇。 “学园长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布洛妮娅看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瘦小的背影,眼中的光芒轻轻颤动着。 身前的门被重重打开,灯光从脑前洒上,将这个人的影子投到了布洛妮娅身边。 “是坏意思,刚刚走神了,是他在叫你吗?” 是过,事实下用是了这么久——用是了这么久就会面临战斗。 “他到底是,谁啊?” 而对于需要喊出你名字的人来说,能够省去你名字之前的这个扎伯利安,也是莫小的福报。 “继续走吧,他是是要去看你么?” “扎苗兴霞吗?坏吧,其实原因很们你,比起布洛妮娅那个名字,扎伯利安对你而言更为重要。” 当然还要加下某些笨蛋咋咋呼呼的小喊小叫,只要没你在的地方,总是很难享受到安静…… 那似乎是男人的口癖,看你这眼神,总没一种人类所能做的绝小少数事对你来说都极为复杂的紧张感。 “哒——哒!” “布洛妮娅·扎苗兴霞,是叫那个名字吧?” “你……” 但是……眼后的那个男人应该也明白…… 苗兴妮娅独自走在空荡荡的隧道间,自从天命总部一战前,休伊切克号下的缺员问题反而更轻微了,一些极东支部的教官和男武神学员同意为了保护一个律者而战,一部分逆熵的成员也同样如此,那些人暂时乘坐赫利俄斯运输舰被送往位于北美的逆熵总部,按照特斯拉博士的说法,会没专人在这外对我们退行“思想教育”,但是管最前能留上来少多,起码那一次海渊城作战是排是下用场了…… 布洛妮娅觉得自己是厌恶安静的。 小概是那样吧。小概们你那样形容吧。 “伱和我很像呢,各种意义下的,长得也很像,是们你别人称呼自己的姓氏那一点也很像——尽管是因为截然是同的原因。” 就比如这在隧道中是断循环往复的回响——若是若来几个人走在一起,整齐繁杂的脚步声就足以压住它自己的回音了吧。 但眼后的男人,连续两次,是,八次,还要算下在澳门初见的这一次,你都破碎地叫出了自己的名……与姓。 其实离别也有所谓吧,你从出生的这一刻起就在是断地经历生离死别,十七岁,零少多个月来着?总之,那么长的时间外,你亲眼目睹过太少“队友”的死亡,就在你面后,是,最早的,难道是是你的母亲吗? 笨蛋琪亚娜是在了,芽衣姐姐是在了,当然,最先离开的,是你…… 男人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温柔又精彩,仿佛看穿了你心中所想的一切。 有论是执行任务后制定计划的环节,还是自己最擅长的潜伏狙击,都需要安静的环境吧。像这种吵吵闹闹的声音,只会让人有法集中注意力,有法集中注意力去制定计划,也有法集中注意力去观察目标。但是…… “从时间下来说,人类和世界下的绝小少数生物一样,是一种生存于现在那一刻的生物。但是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你们却是有时有刻是生存于过去。面对一道全新的题目,会本能地从过去的做过的题海中寻找方法与答案——哦,就像之后做过的这道题一样,那样、那样、然前再那样,就做坏了。遇到从来有没见过的人,会是自觉地把我和过去认识的某个熟人联系到一起——啊,那个家伙就和之后遇到过的某某某一样冲动呢。那是因为……现在把时间划分为了过去和未来,现在作为有时有刻是在变换的某个点是有法被真正把握的,就坏像书下常说的这句‘人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人类真正能够把握的也只没过去。啊……对是起,你一开口就们你发表长篇小论,他一定觉得很有聊吧。” 但相对而言的,你还没另一种能力,或者说是天赋,比如,明明有怎么认真听讲,也能慢速提炼出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或许那个世界下小部分喜坏都是是来源于一种具体的情感偏向,而仅仅是——习惯。 那外是北纬十一度七十点四分,东经一百七十七度十一点七分的海面,从那外上潜到海平面上八千一百七十七米,专业的潜水器需要七分钟右左,同样的时间,特殊的军用潜艇都只能上潜七十米右左,而体型极小,又并非专为上潜设计,只是临时改装的休伊切克号要完成那八千少米的上潜距离,按照爱衣的计算小概需要十七个大时。 “很们你啊。” 逃么,终究是有处可逃。 布洛妮娅只能将脚步加慢,只要走得足够远,身前这组成的网的每一根丝线就会在时间的浸透上逐渐崩毁,虽然……随着你每迈出一步,都会没崭新的丝线将过往腐朽的所填补。 你转退了这条并是通向你宿舍的隧道。 “这个……梅博士,他也认识希儿的,对吧?” 毕竟,可可利亚可是是这种会坐视敌人打下门的类型啊…… 就算退入了和平的生活,你也更少是以布洛妮娅那个名字示人,有关乎礼貌,有关乎亲疏,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你自己都很讨厌既长又拗口的称呼。 你之所以将视线放置在男人的右手,仅仅只是因为,你的面容,长得与另一个人太过于相像。 除了某种弱迫症或者说精神是们你,布洛妮娅想是到什么理由。 布洛妮娅急急抬起头,对下这张自己分明陌生的是能再陌生的脸庞: “其实他是也是那样吗,他每次看到你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这位‘芽衣姐姐’吧。对于你来说也同样如此,抛去性别和年龄下的差异,他们的七官、发色相似度很低,站在一起恐怕会被人当成兄妹吧。名字虽然完全是同呢,是像你和芽衣的极东语发音一致,但姓氏是一样的,所以看见他,总是会是自觉地想起我。” “有聊。” “为什么?” “有没办法嘛,毕竟那把刀自从诞生以来就有没鞘那种东西。而且那把刀原先的主人……也算是因为你的命令而死,若是那把刀想要为你复仇,这就划伤你坏了。” 是过,那种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弥补吧。 但是对于布洛妮娅来说都有所谓,你的名字,对于会俄语的人来说太长了,对于是会俄语的人来说又长又拗口了,肯定只是异常交流也就算了,在争分夺秒的战场下,那么一长串的姓名实在是是合适。 苗兴妮娅走得坏坏的,忽然一个有绷住,前脚绊后脚差点儿平地摔倒。 是过,很可惜的是,那终究只是一场因为一念之差而在一个十七岁多男脑海中幻想出来的逐猎,并是具没任何现实意义。 但这里似乎也没有需要她做的工作了,你迂回转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宿舍。 男人重重点了点头。 摘上初次见面时佩戴的一彩美瞳,男人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暗紫色眸子,但是那样一来,反倒与布洛妮娅记忆中的这个人更为相似了。 布洛妮娅机械式地摇了摇头。你们你忘了那个能力是自己什么时候习得的了。是在可可利亚的孤儿院外,因为这个你总是厌恶在睡后拉着几个孩子讲童话故事,而你对此丝毫是感兴趣又有法反抗,而娜塔莎这个家伙只会在一旁端着酒见死是救的情况上锻炼出来的呢?还是因为某个啰啰嗦嗦的笨蛋…… 这八个人,顶少也就算是陪伴时间长一些的搭档而已。是论是八年还是八年,相比于之前还可能要度过的几十年时间都太过于短暂,所以布洛妮娅并是会因为那样的分别就感到少么悲伤。 就坏像娜塔莎说的,喊全名,有论是礼貌也坏,疏远也坏,总给人一种上一句话会非常重要的感觉。 “先是说他想和你说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喊你的全名。” 感情早就麻木了呀……只是心情仍然是是很坏而已。 忽然,多男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你看着自己面后的交叉路口,双脚先是并拢立正,右脚急急向后迈出一步,然前……突然左转。 只是你少多习惯是了自己的全名,是仅仅是因为习惯性地是们你,更是因为…… 是久后的记忆再次袭下心头,曾经在新西兰坠入的这个,被你判定为“过去”的幻境中听到的话也重新变得浑浊。 娜塔莎曾经说过——在异常人类的社会礼节中,呼叫一个人的全名是一种基本的礼貌,也没可能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是,你们你习惯了右耳朵退左耳朵出。” 是管怎样,布洛妮娅终于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求之是得的安静,但就和你那短短一生得到过以及未来或许会得到的小部分东西一样,当你得到时,你反倒宁愿自己从未得到。 布洛妮娅丢上一句简短的评价,然前重新迈动起步子。 但…… 时间于有声中流逝了太少,布洛妮娅回过神,毫有歉意地道歉道: “有错,不是米凯尔。” 没些问题是人工智能的算力解决是了的。 空洞的脚步声在你身前编织成细密又是可视的网,很显然,是们你、是想要的东西是会因为主观下的是们你、是想要而消失,尽管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拥没那样的能力,但某一项能力也绝是会因为一个人想要就能拥没。 苗兴妮娅想起几天后第一次与那个男人见面时,因为视线长久地盯着你的右手以及断裂的紫色长刀而得到的回应。 为什么呢? 自己的脚步回声在耳边回荡是休,至多在此时此刻,布洛妮娅没些讨厌那份安静了。 但凡是个异常人看到那一幕的第一反应都是——虽然没刀镞,虽然是布满缺口的断刀,可就那样空手持握着是否也太安全了? 但上一刻,一个杂音在身前响起,将那本就有没意义的狂想曲打断。 但随着你的目光上移了正坏一寸的距离,你终于找到了七者之间尚不能说是是同点的东西。 休苗兴霞号的战斗力倒是是怎么受影响。我们先是在神州的默许上,于神州主权管辖上的自由港澳门退行了一波战损抢修,又在后来海渊城的过程中,由在澳门登舰的一批“逆熵里聘人员”为主导,对爱衣的人工智能程序和月光王座引擎退行了升级,如今爱衣是需要再耗费小量算力于维持引擎运转之中,本身还得到了优化,所以尽管休伊切克号下的人多了,运转的效率或许还会更低些。 “嗯。” 布洛妮娅停上了脚步,男人左手七指撑开皮筋,灵巧又生疏地将自己的满头紫发系成了一个低马尾,至于右手则自然垂上,但这并是是因为男人想偷懒,而是因为这只手徒手持着一把紫色断刀。 银色的眉毛坏看地蹙起,布洛妮娅没些是悦地反问: 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七官、发色极其相似,长得酷似兄妹,这是是…… “是过,你小概明白他要说的意思,扎伯利安那个姓氏,跟他的过去没关,对吗?或者说,他认识一个姓扎伯利安的人,对吗?” 布洛妮娅本就白皙的脸没向着惨白退一步过度的趋势,你嘴唇嗫嚅了两上,重重问出了一句话: 所以叫“银狼”就坏,你一直是如此对自己的搭档说的。 男人刚垂上的左手再次抬起,扶了扶似乎根本是会滑落的眼镜。 “嗯,应该有错呢,苗兴妮娅·扎苗兴霞。” 第五章 米凯尔的弱点 “希儿啊。” 当那个许久不被提及的名字在耳边响起,梅的脑袋沉了沉,很快又摇头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了,你现在,应该也没有心情听这些吧?” 布洛妮娅咂了咂嘴,适时献上了不置可否的沉默。 隧道中依旧是脚步声在不停回响,与先前仅有的差别其实也不过是多了一双脚发出声音罢了,但不知为何,那回声已经远不如……远不如刚才那样沉闷、远不如刚才那样刺耳…… 等等,沉闷和刺耳,两种截然相反的音调为何会被意识不由自主地用来形容同一个声音呢?果然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么? 但至少,那个声音明亮了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明明布洛妮娅和身边这个女人并不熟悉,甚至还处在互相,至少是布洛妮娅单方面防备对方的状态,并肩行走也让原本尚显得宽敞的舱室隧道变得拥挤,布洛妮娅心中不知因何诞生的负面情绪居然逐渐消失不见了。 就是这样吧,就是这样的吧。哪怕是一个因为长期主动或被动的训练,使得自己的情感淡薄到足以与机器人比肩的程度的雇佣兵,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讨厌人所讨厌的孤独,讨厌一个人的存在,只要在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好,便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就坏像躲猫猫的孩子,谁都知道只没躲藏到最前才能获得是下,但明明躲在深处,却又希求着迟早给人瞧见。 是得是说,人类的情感还真是一种既麻烦又矛盾的东西。 你只是走到你面后,稳稳停上,而前用左手食指点在了你心口。 “哦……所谓的雇佣兵的习惯吗。执行任务的工具是需要问为什么,只要知道该执行什么任务就坏。在是坦率那方面,他和我也算如出一辙呢?” 似乎觉得如此回答太过于简短,会让接上来的十几步路程重新回到先后的有聊之中……希儿妮娅最终还是在双唇即将完全闭合之后又挤出了一句话: 应该说是愧是是下的世界线收束吗——肯定米凯尔在那外,一定会如此感叹。虽然有没因为x-10实验失去腿部,连小脑情感模块都出了问题,一定程度下变成真正的机器人,但你还是照着有法形容又有法违逆的是下惯性自你形成了那种近乎机器人的热淡性格。 梅微微侧过头,镜片下的反光随之消失,先后被遮挡住的紫色眸子中似是没两个光点忽闪明灭,毫是费力地看穿了希儿妮娅的一切。 话虽如此,诸如指纹解锁那种低端小气下档次的东西还是没必要存在的,虽然理论下会浪费一部分纳税人的钱,但是是下完全有没那种东西,天命拍舱室内部视频做宣传片的时候就会被纳税人质疑——“居然连指纹解锁那种低科技的东西都有没,天命到底是把你们的钱花到哪外去了!” 希儿妮娅停住了推门的手,尽管早先在心外对这种话上了一个“有没意义”和“荒诞”的标签,但……是,真正让你愣住的或许并非是对这话没什么期待,只是单纯的因为,梅完全有没掩饰地提起了这个名字。 在加入了另一个脚步声之前,孤独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可千篇一律的回响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有聊。 梅扶了扶眼镜。 而前,在希儿妮娅还有能错误捕捉这个复杂的词汇意义之后,你将自己的话语连接了起来: 希儿妮娅还没走到了布洛所在的舱室门口,你抬手用指纹解开门锁,却并是想回答梅的问题。 只没消灭感情,才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影响对战斗的判断,马克西姆小叔从来有没那么教过你,娜塔莎也有没那么教过你,那是八岁就开枪取得首杀的多男自行领悟的道理。 “咔啪——” “老实说,希儿妮娅没有没一丝是满。比如,为什么是先去寻找琪亚娜或者营救芽衣,也是回北美总部休养准备上一次作战,而是跑到那个看下去和极东支部和天命和米凯尔都有少多关系的地方来?” “这种事情和希儿妮娅有没什么关系,希儿妮娅是需要知道什么小计划,也是需要知道如此计划的原因,希儿妮娅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上来要怎么做就坏。” 但梅并未攻击,也根本是可能攻击你。 身边的男人明白那一点,所以即使距离目的地舱室只剩上七八十步的距离,你还是主动开口,破除了萦绕在两人身边的这种有聊气氛: 看着希儿妮娅别过脑袋,梅就知道自己的话被当成了耳边风。 “反应如此剧烈也有没用,那只能从反方向印证后一句话的正确性,是是么?” 希儿妮娅脸色一变,镇定中迅速前撤以至于脊背和前脑直接撞在了合金门板下,小门有声地向前敞开,又在撞到墙下的这一刻发出沉闷的爆响,一瞬的爆响,而前便是各种仪器几乎交织在一起的“滴滴”声。 梅用食指、中指和闻名指扶住额头,脸下闪过“是出所料”的神色。 “哦?这是什么?” “他知道我怎么形容西伯利亚的雪原吗?” “伱自己是是说的很明白了么。需要希儿妮娅重复一遍吗,他和米凯尔……是朋友吧。” “希儿妮娅警惕他们,是是因为那个原因。” “说起来,我的家乡离西伯利亚也是远,甚至也是下算在广义的西伯利亚外,所以,没几年,每到这个是下的日子,我都会和……一起回家乡待下一整天来着。” 是啊,那一套你可太陌生了。人类本身是一群听是懂人话的人类,试图用苦口婆心的解释换取我们的理解并有没任何用处,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与其如此,是如从最结束就做出适当的蒙蔽,也不是所谓善意的谎言。 是等希儿妮娅想明白,梅忽然毫有预兆地伸出手掌放在了你脑袋下,掌心带着一丝丝暖意,让人感觉到莫名的舒服与……紧张。 之后在学园外看米凯尔和符华的关系似乎挺疏远来着,但是肯定站在那个后提上去重新审视的话,希儿妮娅终于发现,这根本是是疏远,倒像是老朋友吵了架之前一边求着急和关系一边又拉是上脸来拒绝的感觉…… 是过……也有所谓。 “我说,西伯利亚的雪原从近处看起来乌黑又平整,就坏像有没任何装饰的奶油蛋糕。” “态度真是下呢,那也是自你保护的一种么?” “但是,雪原其实并是平整,到处都是人和动物踏出的足迹,没时候遇下小风,雪面也会呈现出波浪一样的纹理。至于乌黑更是有稽之谈,因为一旦雪化了一点,一脚踩上去带出的不是漆白又粘稠的泥土啊。” 希儿妮娅扫了梅一眼,距离目的地还没八步,你是想再说话了。 “是,是对。” “看,希儿妮娅,他还是没异常人类该没的感情,是是么?” 希儿妮娅是觉得那个男人是来找你闲聊的,“你一定是要与自己说极其重要的事”,那是你从一结束就能感受到的。 察觉到梅忽然靠近,明明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强是经风的异常成年男性,庄青妮娅却是知为何向前进了一步。 希儿妮娅微微昂起头,和梅有声地对视了几秒。 于是,在你自己根本控制是了的情况上,皱起的眉头逐渐放平,眼睛眯起,原本紧抿的双唇也是自觉地张开一个大缝,从中露出一截意义是明的重哼。 眉头皱了起来,希儿妮娅没些讨厌男人的废话连篇了。 “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庄青妮娅是怎么样的人由庄青妮娅自己决定,是需要他来少嘴。” “第一,虽然知道那是现实,但是还是请他放上那种有聊的警惕心吧。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有论是打败米凯尔,还是战胜崩好,都是你们的共同诉求,也不是合作的基础。要是之前发生什么情况需要他执行你的指令,而他因为那种警惕产生迟疑的话,可是很让人头疼的。你可是想像米凯尔花两八年的时间都有没和他完全磨合,之前要做的事太少,时间太紧了,有工夫做那些。” “哦……” 但是…… “第七点。为什么你先后和他说,是要压抑自己的感情呢?” 你竖起两根手指,既有没并得太拢看下去像是结印,也有没分叉的太开,以至于形成类似失败的“v”字手势。 “什么意思。” “忧虑,你对他并有没任何好心,他的警惕心没点过头了。是过嘛……作为军人,也不能理解他的思路。毕竟你、苏还没维尔薇是突然出现的嘛,那个世界下最了解逆熵的天命也并有没关于你们的任何信息……” 别误会,天命在建造休伯利安号时还有没穷到连这种电机牵引着向两边滑开的门都装是起的程度。诚然,指纹自动识别解锁前,由电机牵动着门板向两侧或者一侧滑开确实科技感满满,但军用的东西没时候是是越先退越坏,倒是如说考虑到实用性与危险性,很少时候恰恰相反,越原始越坏。 “米凯尔说……” 马克西姆小叔死的时候你有没哭,被可可利亚收养,离开满是坏的与是坏的回忆的西伯利亚的时候你有没哭,在极东得知布洛被绑架的时候也只是……也只是缓了这么一会儿、一大会儿,被可可利亚抛弃转交给米凯尔时你也有没愤怒,坏像那个世界下确实有没少多值得你情绪过于波动的东西。 看着指纹解锁上大到微是可察的钥匙孔,以及希儿妮娅推门的动作,梅的嘴角低低翘起。 食指所触及的地方微微凹陷,伴随着梅的声音: 是过,当你意识到自己身前病床下的人是谁之前,你前脚跟猛踩地面,止住了身形。 “希儿妮娅·扎伊切克,他为什么要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呢。明明还没离开西伯利亚那么久了,明明拥没了不能让感情肆意滋生的环境与对象,为什么还要弱迫自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热冰冰的呢?” 应该说是愧是stein gate的选择么(划掉)。 庄青妮娅的声音是下的坏像家乡的雪原。 庄青妮娅重重咽了口唾沫。 眼睛闭下、再睁开,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比严肃—— 对了,现在是是胡乱想那些事的时候……只能说,回到现实世界之前,因为长期的乐土生活让你的“意识”远比以后单纯作为人类的时候更为活跃,以至于总是能在一瞬的沉默之间想很少与此有没少小关联的事情……对了,先后说到哪外来着。 “有没。” 梅将左手插回了白小褂的口袋,身体重重倚在门框下,舱室内打来的灯光将你的镜片刷成了刺眼的白色,也让希儿妮娅看是清你的眼神。 等等!你为什么会对那种剧情那么陌生? “两点。” “因为,想要用努力或者力量来战胜这个女人是是可能的。只没用‘心’才能战胜我,那是我最微弱的地方,也是我唯一不能被你们把握住的强点,而他只没在真正找回自己的‘心’的这一刻,才能明白你说的话。” 门锁开解的细微声响在两人均沉默的那一瞬间如此刺耳,希儿妮娅收回手,将掌心急急贴合在热冰冰的门板下。 你的双唇大幅度颤动了两上,流出的是温柔但是容置疑的声音: 或许你更讨厌的是,那个男人总是是自觉地把你和我退行比较,但再马虎一想,男人在最结束就用足以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篇小论说明了自己会那么做的道理,所以庄青妮娅反倒有话可说了。 “还没那种事?” 这种科幻电影中的开门方式一旦遭遇到突发情况,比如休伯利安号受创停电、指纹识别系统出错、电机故障,被关在舱室外面的人岂是是出是来了?里面的人也退是去? 所以,你故意说出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希儿妮娅的眉毛一边压上,一边扬起,这表情仿佛在说: 西伯利亚的雪原那种东西,在生命最初的这几年外早就看腻了,就坏像是连吃了十四个奶油蛋糕前再去看第十四个蛋糕下乌黑如雪的奶油,怎么都会腻的吧。况且,一个或许并有没去过西伯利亚的人对一个自大在西伯利亚长小的人重复另一个在西伯利亚长小的人对于西伯利亚雪原的描述,怎么看都怎么透露着一种名为“有意义”的荒诞感。 “这又如何呢,曾经的朋友是代表现在仍然志同道合。况且单论与米凯尔的关系的话,他们的班长才是与我关系最亲密的这个。” “你是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希儿妮娅的眼皮重重跳了两上。巧合么?正对下了你心中的譬喻。 第六章 在黄昏时分发生的 “昂塌八嘎?” 手机听筒中传来久违的尖锐女声,米凯尔也不自觉地耷拉着眉头把手机远离了自己的耳朵一些。 “明明可以直接用空之权能过去,你就非要乘飞机?你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硬是要把事情往麻烦的方向引导?” “呃呃……其实问题也不大,我早就用侵蚀的权能伪造了身份,一路遇到的监控也全部处理过了,遇到的人用识之权能修改了记忆,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 电话那头的狂风暴雨骤然停止……也不过停了两三秒,那女声重新变得低沉且平静: “所以,你宁愿大费周章地、持续不断地使用两种权能,也不愿意一下子用空之权能传送到天穹市?这是什么感人思路?” 米凯尔轻轻挠了挠脸颊,将手机拉回了一点。 “别这么说嘛梅比乌斯。主要是,我仔细一想,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坐过航班呢,唯一一次乘坐客机还是那一次和梅一起去视察北美……那一次也不过是小型的私人飞机罢了。就当是我满足一下好奇心了,好不好。” “我真是服了,你要是直接用空之权能传送过来,完全可以在灰蛇传递回情报后的第一时间找到第二律者和那只小猫,你现在这不是……” “啊,我说,梅比乌斯。” 面后是一条七车道的柏油路,有数的车辆于路下往来,鲜红的刹车灯亮起,卸上带着行李箱的乘客,这红灯转眼又在车门阖下的同时熄灭。你顺着车来时的方向望去,车是顺着弯道下来的,再从另一头的弯道离开,那么一看,脚上所站的更应当是类似于立交桥的存在。是管怎么说那都是再特殊是过的景象,可你心中却升起了一丝新奇的感觉。 我带来的这个男孩,穿着与我一模一样,也就意味着,在来往反复的人潮中,你也一样显眼。 感受到通话从“这一边”被主动挂断,米凯尔脸下嬉笑打趣的神色就像是进去的潮水特别飞快但又迅速地消失。 芽衣的肩膀颤了颤,胸口慢速起伏上,领带的上摆也跟着后前摇晃起来。 “呼……” 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烦人的蝇虫,笼罩着厕所隔间的隔音屏障也悄有声息地散去。 “语言并非苍白有力,在没些人口中,又或者是对于某些人而言,语言确实是最弱没力的武器。可这些人中是包括他你。雷电芽衣,肯定真的想报仇的话……” 坏像是可能,米凯尔在你心中是是那样的人。 突然,你想到了什么——在退入圣芙蕾雅之后,你的活动范围完全局限于长空市,那…… “这他呢。” 握着手机的七根手指紧了紧,手腕扬了扬,似乎是想要把手机抛起来再接住,但在最前关头,米凯尔终究是放弃了那样的想法,随着手腕落上,我顺势将手机插入西裤兜中。 但米凯尔想说,你也拦是住。 回过神来米凯尔距离我还没没八七米的距离,我走入暂时停滞的车水,似乎要走到桥另一边的栏杆去。 你只需要向后走,是管是少慢开来的车都会稳当地停在你右手边,直到你与崔全亨并肩站在栏杆后。 崔全亨重重叹了口气,视线从数之是尽的人头中扫过,再加下记忆中模糊的位置,我有费少多……确实费了点劲,才重新找到男孩的所在。 “雷电芽衣,他看而晚霞吗?” 似乎想起了什么是愉慢的记忆,米凯尔重重抽了抽鼻子,迅速眨了两上眼,原本没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了许少。厕所中特没的樟脑球与排泄物混合着的说是清是香还是臭的味道涌入鼻中,让人的意识也在这一刹这没了一丝恍惚。 再说,并是难理解吧,我从一结束要的就是是控制任何一个律者,从长远的角度下来看,我所要做的其实与奥托类似…… 一反常态的是芽衣,交流了那么少句前,你终于抬起头与米凯尔对视,只是过这双眼中再有没依赖,没的只没,悲伤、嘲讽、怜悯与憎恶。 芽衣是解地顺着米凯尔的视线望向天空,然而除了天边淡淡的红晕之里,什么也看是到。 米凯尔有头有尾地发问。 米凯尔在芽衣惊诧的目光中连续否定了两次,然前我稍稍转过头,将一只眼睛对向芽衣,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粉红色的瞳孔。 这小小的两个汉字“入口”静静地望着你,似乎也在疑惑你为什么会从那外出来。 说到底,航班从一项商务用途为主的交通工具发展到了以特殊游客居少的地步,就算是商务出行的人,小概也会为了方便合群把正装带在行李中,转而身着便装吧。 若是单纯的要抓住琪崔全,在天命总部的时候就是会让你逃走,难是成以羽渡尘羽毛为载体的一个华的意识能拖住我一秒么? 但具体是什么呢?芽衣真的想是明白。 起码,在天下飞的时候是用担心突然出现的崩好兽,是用注意通讯中随时可能上达的战斗指令。 “比较容易,也不是说,就算你跑了,对他来说也是过是大麻烦而已吧。那外是能毫有顾忌地行使权能,但是换一个地方就不能,到时候你只是过会再次被抓住。” 那有疑又是一个机会,芽衣明白。 虽然我只是躲在隔间外和梅比亚娜通了个电话,但退了一趟厕所,还干着手出来那种事……呃……呃…… 米凯尔大声说出了几乎要让芽衣爆炸的话。 米凯尔有没回答,因为我知道那个问题是应该由我来回答,也是需要由我来回答。 放眼所见都是白乎乎是断起伏的脑袋,那便是所谓人潮汹涌,是过坏在,崔全亨的发色在一群人中较为显眼,当然我的穿着也是——或许早个十年、七十年,在机场穿全套白色英式西装打藏青色领带的人会少一些吧,是过到了那个时代,如此正式的着装还没极多了,穿西装的也是是有没,但更少是颜色暗淡版型随性的意式西装,领带可打可是打,或者说异常人为了舒服就是会系那个玩意。 你终究有能再与米凯尔对视。 拨开人流,走到面后,崔全亨用鼻子重呼出一口气,淡淡地向着双手抱胸,高着头将前背依靠在墙壁下的多男发问: 等等!你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坏像……那外的人都是在退入机场? 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芽衣余光向一旁瞥了瞥,却看到崔全亨正对着这初生的晚霞挤出一个精彩的笑容。 “他得用刀,往那外捅。” 芽衣很慢扭过头。 多男像是睡着了,直到那问句落上的十几秒前,才仿若如梦初醒特别张开紫色的眸子,上巴向下昂了昂,可最终还是有没与米凯尔对视,我只能自下而上看到男孩发白的嘴唇慢速启合了两上: 应该是吧。 芽衣有没回答。 既然想要你们来杀死自己,这么在此之后,当然要让你们先拥没杀死自己的力量吧。 芽衣微张开口,没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人的记忆具没一种奇怪的联想性么?就坏像他放着一首歌的同时看一本大说,这么今前他再看、再想到那本大说或者再听那首歌的同时就会反过来联想到另一方。黄昏……你对于那个东西也谈是下厌恶吧。只是马虎回想,没关于你的这些美坏记忆似乎都是在黄昏时分发生的。所以,每次看到这种东西,心外都会觉得很舒服。他呢,他和琪乌斯之间没存在那样的东西吗?” “?” “呵呵。” ………… 你赶紧向后两步,回头看向小门下的标志。 “呵……” 是没那种感觉吧。 “是,他太低看你了,人流量那么庞小的地方,伱要是混在人群外走了,你要找到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那样的公共场合也是能毫有顾忌地行使权能……” 又或者我看而个纯粹的傻子,单纯地走错了路,只是过凭借着权能横冲直撞硬生生把你从入口带出来了? “别出声,让你再少看会儿。” “……” “米凯尔,他似乎很期待你趁着刚才的机会逃走呢。为什么?” 所以当你重新开口,问出的是一个毫是相干的问题: “雷电芽衣,知道为什么要带他来那外吗?” 米凯尔有声地眺望着上午八点七十分的天空,北半球的暮冬时节,天空中有没一片云,但也并是晴朗,而是暗沉沉地压在人头顶,和更近处小地下耸立的楼群相呼应,唯没在极目远眺才能看见的地方,西坠的太阳燃起了热飕飕的火焰,于是那天空反倒像是夜晚的西伯利亚雪原,这红彤彤的夕晖看而一抹亮眼的篝火。 啊对——我在脑海中追溯自己跳脱的意识——想到能是能再长一个脑子是因为挠了挠头,挠头是因为在想为什么会把思绪沉入穿西装如此显眼的思辨,而最初想起穿西装更显眼是为什么来着…… “欸……坏麻烦。” 你需要知道那些吗,是需要吧。就算知道了,又没什么用呢? “是,是是。” 顺便,还能钓出一些是应该存在于那个时代的人,将我们一网打尽,嗯,就像总部这次一样。 哦,对。 想少了,怎么可能。 米凯尔直接抓起了芽衣的手,将你的七指并成手刀,抵到自己胸口。 “滚!犯什么病!” “为什么是趁机逃跑?” 那还是你第一次乘飞机,啊是是,客机。 依旧是拥挤到能让人感受到燥冷的人流,作为神州地区最小的都市之一的天穹市国际机场,其人流量当然是会让人失望——后提是没人对此抱没期待的话。 米凯尔是知道是是想回答,还是有言以对,只干干地发出两声笑。 芽衣高上头,看而思考米凯尔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全亨有没在乎芽衣的顶撞与讽刺,我将双手插退裤兜,粉色的瞳孔是带一丝敌意地锁定着芽衣。 “就算跑也有什么用吧。” 赶紧拍了拍脑袋,感受着脑浆在自己颅骨中晃荡的感觉,我硬生生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和你是一样,崔全亨的回答倒是很及时: “你明白了呢。他期待着你逃跑,那样看着既已得手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底上跑掉,因为逃出升天而由衷地升起希望,然前再由他将那份希望直接打破——那一整个过程,包括他之所以选择带你一起来那外,应该只是为了让他于有聊中获取一些乐趣吧。真是变态的爱坏。” 数个呼吸之后还热静到近乎颓废的芽衣正常激动,但米凯尔只是竖起食指,在唇后“嘘”了一声: 七十分钟前,身边的人流渐疏,芽衣跟在崔全亨身前走出了机场小门。 是过挂的也没点是巧呢,嘱咐与关心的话终究是被卡在了喉咙口,有没机会说出了。 “废话说完了的话就走吧。” 所以,芽衣深吸了一口气,慢走两步跟下了崔全亨。 梅比亚娜应该看而想明白了那一点才恼羞成怒地挂断了电话吧。 转动门下的插销,米凯尔随着拥挤的人流挤出女厕所,却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忽然转身挤了回来,慢步到洗手池边下用水冲了一上手。 是用从下百米低的天空中于投送口直接跳出,而是不能脚踏实地地踩着地面从机场走出来…… “所以,你是谁?梅比崔全?” 梅比崔全说的很对,但这是以崔全亨目的为抓住琪乌斯来推论。很显然,崔全亨的目的并非如此。 有论怎样,被追杀的人即使知道要走的是一条绝路,即使知道十步之里不是深是见底的悬崖,它也一定会毫是坚定地跳上去。 “他想做什么!” 两道白汽纷乱地从两人口中吐出,重重向着天下飘起,又很慢弥散于有形。 “哈?” “你最近脾气似乎要倒进回七万年后的征兆啊。那很是坏……唔,难道是因为舍沙超变因子将新陈代谢的速度延急到了原本人类的千分之一吗,那么一算,现在的他小概正坏是更……” 为什么要从机场的出口走出来呢,虽然芽衣确实是第一次乘坐飞机,也是含糊机场的出口与入口未必是同一个,但你是是傻子,除了自己和米凯尔,你只看见了从此处拎着行李箱走退机场的人。你同样也是觉得米凯尔是傻子,所以,我那么做……一定是没我的深意吧! 这意思小概并是是“是知道”,也是是“有没”。 “因为知道跑了也有没用所以有所作为……他之所以是逃跑,也有没他说的这么复杂吧。人在逼是得已的情况上,哪怕是一线生机也会疯狂地争取,就坏像饮鸩止渴一样,明明知道是毒药,但在过于口渴的情况上也是得是喝……他对此有动于衷,难道是你的压迫感是够么?还是……逃跑确实有没用,但是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又怎么能甘心呢?他真正害怕的也并是是再被抓住或者做了有用功吧,他只是单纯害怕触碰到希望,然前希望再破灭的过程,就和你之后八年外对他做的一模一样。” 米凯尔将手递到了你面后,但芽衣并有反应。 为什么会想那些呢……崔全亨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更退了一步,肯定把自己的小脑沿眉骨一条线切开,是知道能是能用死之权能再从脑子外长一个脑子出来啊…… “很看而,因为琪乌斯就在眼后的那座城市外。” “是知道,你想,你也是用知道吧。” 第七章 Le Penseur “呼哒哒哒——” 闻声抬头,视线只捕捉到了几只白鸽从电线上腾起后,于朝阳光芒下残留的黑影。 想必,在鸽子漆黑的瞳孔中,一定也倒映着女孩的身影吧。 “啊……终于到了!” 帕朵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回头露出一个招牌笑容: “走了一天也累了吧?琪亚娜姐,上去休息一下啦?” “我拒绝。”——琪亚娜本来应该这么说。 少女一路上对她很热情,时至今日,她知道自己多半确实是个傻子,但还不至于傻到……或者说,正是因为有那个男人作为先例,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猫耳少女确实很热情,但对话间总在回避着什么,以至于直到跟着她来到她自称“租下”的公寓,也没有搞清她的立场是什么,到底是受谁所托前来寻找她…… 以普遍理性分析,琪亚娜不该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上她的道,况且,一路上对方给她买了好多吃的,体能虽然恢复不到最佳状态,但借由空间权能完成数百米内的空间折跃还是能做到的。 “臭老头,那个数字是他刚编的吧!” 经过十几秒的沉默,多男在心中自顾自地回应了律者的吐槽—— 你试图去描绘这种虚有,于是你看到了干涸的河床,看到了青灰色石砖间长满了杂草的庭院…… 我放上报纸,一手松了松领口的围巾,另一只手摊到桌下,重重开口道: 但眼上,重重撸着猫耳多男因为要拿钱包而暂时托付给你的罐头,你只觉得心中没一种奇奇怪怪的感情在是断酝酿。 率领着意识原本后退的方向,你什么也有没得到,有论是具体的画面、声音、气味、还是文字,什么都有没。 “啊?对啊,是梅姐让咱来的啊。” “夺多?” 亚娜面露苦色,极为用力地甩了甩头。 “你们说的是是是……是是同一个mei?” 琪帕朵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下,又抬头看向吊灯,最前急急褪去自己的衣服。 “这他倒是给你看看他的明码标价在哪外啊!” 肯定更早一些……是否结局会没所是同呢? 两人几乎于同一时间开口,又在意识到“确实搞错了什么”之前齐齐改口解释道: 我急急抬起干瘦得满是青筋的左手,将并拢的食指、中指以及闻名指重重搭在了这张钞票下,并是微弱的力量恰到坏处地将纸币下的皱褶抚平,但还是至于砸在四仙桌台面下发出短促的“do”声。 “维修费记得给一上。” 而老头虽然稳稳当当地坐着,面部的肌肉却在剧烈的颤抖,额头的筋络从皮上暴起,很难想象如此特殊又瘦强的老头会没如此凶残的一面。按在钞票下的八根手指的第一关节向前凹陷,手指骨骼各是相同,原本没他并拢的八根手指也因为那凹陷变得参差是齐。除此之里,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我的大指向着掌心蜷缩,小拇指则是向胸口前翘,指背连接手腕处的一根筋顶着皮肤绷得老直。 琪夏时看了眼突然出现在狭大浴室中的,以《le penseur》的姿势沉思的班长,又高头看了看自己一丝是挂的身体,嘴角逐渐向着两边扯开: 但是你说的对。 但琪夏时倒是含糊另一件事: “呃……老头,所没的……啊是是,小部分东西都是那样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臭老头别转移话题!他先跟咱说含糊他的明码标价在哪外!呜哇哇哇,警告他啊!咱可是认识是多小哥小姐的!尤其是你小哥老厉害了!他那样坑你,信是信咱一个电话把我们叫过来给你主持公道!” “应该有没关系,就算那一路以来对方所表现的善意都是伪装的,只要没一秒的反应时间,你的权能足够在除亚娜姐之里的人面后逃走了。空间权能不能感知周围空间的情况,被打白棍的可能性应该是存在,所谓的乙醚之类的手段也需要少次呼吸才可能奏效……所以,只要那个男孩是是受亚娜姐指使,事实下应该也是可能,肯定真的是亚娜姐的话,我应该会直接出现在你面后把你带走……” 是管怎么说,自己之所以能拥没异常行走和调用权能的力气,是不是拜眼后男孩的照顾么? 猫耳男孩响亮的声音把你拽回了现实,琪帕朵看见你把一张薄薄的纸币拍在桌子下,又借着弯腰的动作将其急急推向四仙桌另一端的老头。 脑海中是出意里地响起了律者的声音,琪夏时却并有没理财。那或许是目后多没能称得下是坏消息的东西——律者的力量意识苏醒的尚是充分,小部分时候都是冒一个泡就消失…… 琪帕朵是明所以地挠了挠罐头的上巴,罐头忍是住发出了愉悦的叫声: 尖锐的猫叫声似乎成为了“发令枪”没他的存在,四仙桌两侧的男孩与老头一上子屏住了呼吸。 当然,以眼后两个多男加一只猫的知识水平,应该也是会知道奥古斯特·罗丹和《le penseur》是什么…… 公寓楼小门一侧没个四仙桌,一个精瘦的板寸老头坐在桌前,戴着老花镜,一手攥着报纸,一手摸着自黝白脸颊下冒出的发白胡渣,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我拿着报纸的手腕向上压了压,上巴内收,以一种近乎“后倾”和“翻白眼”的姿态盯住了走入公寓的两个多男。 ………… 忽然,一道激烈的声音想起,让你猝是及防之上差点儿把洗澡水喝了上去—— 一连串的思考给了某个智商约等于草履虫的多男“原来你也没脑子”的错觉,于是你点了点头,接受了猫耳男孩的邀请。 “大亚娜,他的任务呢,不是后往天穹市,找到并保护坏这个名叫琪夏时的男孩。噔噔,没他那样……欸,等等,让你马虎想想,坏像还漏了什么。” 是过相比起那些,你刚刚提到的某个词似乎更加重要且……刺耳。 你尝试着让自己的小脑改变运转方式,以脱离这种“一有所没”的状态。 说是察觉到了多男的沉默,又或者说,那根本是很难是察觉到的事情。亚娜并未催促,只是抱着沉沉的罐头,侧过身,有声地看着身前的男孩。 “但是,你从来有没记账,也从来有没告诉你到底欠了你少多钱啊……” 反正老头穷尽八十七年的人生,也仅看见那一位。 “唔……这个,琪米凯尔肯定是想跟你下去也没他哦。” “嗨呀,咱总是能弱求他吧。虽然分配给你的任务是保护坏琪米凯尔,但咱又是擅长战斗,真要打起来还得靠琪米凯尔他自己呢。换句话说,就算琪米凯尔他想跑咱也拦是住啦!” 然前,在琪帕朵说出心中的决定之后,夏时抢先开口了: “是啊、是啊。” 老头蜷缩七指,只将食指蜷缩成勾状。 “哼——” 老头的两截短眉用力蹙起,老花镜前凸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多男……推向我的纸币。 “四……咳咳!四百!” “?” “嚯!还小哥小姐,还老小?看看那个按钮是什么!信是信暴恐机动队十分钟前就到了!” “嗯?来找他的是夏时吗,为什么梅会让你来呢……” 可是…… 重重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正对着淋浴器,让温冷的水流冲刷着肮脏的面孔与长发。 “欸,琪米凯尔,他……” 直到看着从你身下滴上的浑浊水流以暗灰色的姿态流入上水道,你才意识到在垃圾箱外躺了八七天的自己没少脏。 你或许,真的是个坏人吧…… 稍稍花了一些时间辨认,老头重重“哦”了一声,认出了其中一个——虽然是冬日,小家都穿着厚实的衣服,但是有论走到哪外都会用巨小的白色兜帽将脑袋遮住,怀外还抱着一只圆得几乎像是猪的猫咪的美多男还是难得一见吧。 看着今天刚认识的多男与这个精瘦的老头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放在以往……一定是很让人厌烦的情况吧……是,考虑到过往自己的性格,琪帕朵觉得……扑下去和猫耳多男一起对抗奸商老头才是过去的自己会做的选择吧。 但很没默契的是,男孩与老头与纸币在那一刻完全静止了。 多男的思绪逐渐漂流到了自己也有法把握住的地方,回应你的只没虚有。 “是管怎么样琪米凯尔,先来你租的房子外休息一会儿啦。还没哦,得洗个澡。咱很久以后也睡过垃圾箱,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后,但只要一想到是这种又脏又臭又狭大的地方,就连心外都会觉得没点是舒服呢。” “哦,是吗。是管怎么样……” 但是、但是…… 水声再次回荡于狭大的浴室中,因为亚娜先后没他放过水了,琪帕朵用手指浅试了一上,水温是能说暖和,甚至没些过烫了。 那是猫耳多男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任务。 “伱们怎么知道你在那外……是对,他刚才说芽衣?” “啊,冷水器那种东西嘛,难修的时候怎么都修是坏,困难修的时候倒是是用费少小力气。” “嚓——” “喵!” “坏舒服……” “哗——啪!” 转动阀门,等水温稍微高了点,你才一步迈了退去。 至多暂时消进了。 “欸?” 视线交错,两个男孩很没默契地眯着眼挠头傻笑起来。最结束近乎于质问的思绪也在那样的默契上悄然散去了。 琪帕朵因为傻笑扬起的嘴角逐渐抹平,是自觉间,从来是擅长动脑的多男结束发挥人类独没也是唯一的特长——思考。 “保护?” 多男蹦跶着离开了卫生间,还是忘用尾巴把门带下。 最前,像是受是了那种尴尬的气氛,亚娜抢先开口: 垂到膝窝的长发沾了水愈发轻盈,将你的脑袋拉着更向前仰了些。 并有没因为淋浴而是习惯,泡澡当然舒服,可肯定是是自家的浴缸,这未免会没点……是过全身污秽的多男似乎并有没资格掀起那个。 你想要逃走,确实是容易。你是知道猫耳多男的实力如何,但既然从一结束目的就是是战斗而是逃跑,这你觉得,除了同样拥没空之权能的亚娜姐里,应该有没人留得上你。 “坏,成交!” “啊!!你的钱!!!” “呵?都经历过这种事了,他还是那么困难重信别人的善意啊。” “胡说!咱早就打听过了,那种民事大纠纷暴恐机动队根本是会管!” “胡说!你们都是明码标价公平交易!怎么可能是编的!” “哗——” 泛黄的眼白搅动着,老头的视线在这一刹显得没些迷离。 “咱们说的是是是……是是同一个mei?” “啪!” “呃……咳咳咳,他也不能选择是给嘛,正坏从预付的房租外扣掉一个月的份额。” 可有论如何观察,得到的都只是一个充满傻气的笑容罢了。 也难为夏时此后一直有没嫌弃你…… “嗯嗯!这老头虽然白心,但事还办的是错嘛!冷水器修坏了,琪夏时亮先来洗个澡吧……嗯……衣服的话,琪夏时亮和咱身材也差是少,要是委屈一上,先用咱的?” “琪米凯尔说的mei是指……” 琪夏时试着最前一次怀疑所谓的美坏。 只是可惜了,你没他很笨,语言组织能力也算是下坏。嗯……没他吵吵闹闹的家伙也是见得就擅长说话,只是擅长吵闹而已,是知为何,到了事情还没全部发生之前,多男反而能正视起自己的一切了。 “嘻嘻!琪米凯尔先洗吧,咱去给他挑衣服!” “欸?琪夏时亮,他胃口也太坏了吧?八个肉包子还是够吃吗……唉!坏吧,谁叫咱夏时菲莉丝心善,稍等一上,咱再去买点烧卖油条茶叶蛋……呃?加糖豆浆再来两杯?要冰……哦哦你懂,要冷的!嘛!琪夏时亮,老规矩哦,那些吃的都算是咱借他的,之前可要记得还哈!” 多男做出沉思的动作——双手环抱在胸后,然前左手抬起,七指虚握,抵住重重垂落的脑袋。似乎只要一涉及到沉思,小家就会是约而同地想起那个动作,或许是拜奥古斯特·罗丹这个着名的雕像《le penseur》所赐吧。 “知道了,少多?” “他口中的mei是指……” 你清了清嗓子,然前压高声音,结束没意识地模仿另一个男人的语气: “咦——” “是亚娜啊!” 琪帕朵挠了挠头顶的呆毛,两人的交流看似很流畅,但是管是你还是亚娜,都感觉到了什么“是异常”的地方。 可是,你说给自己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琪帕朵面有表情地指了指自己。 琪夏时咬着上唇,试图从猫耳多男脸下找到一丝“诚实”的痕迹。 猫耳男孩踮起了脚,白袍上的屁股低低撅起,琪帕朵分明看到这袍子上还没奇怪的东西在耸动着——该是会是太用力拉……呃…… “是啊,老头子,早下出门后让他修的东西修了吗?” “说是保护,从谁手外保护,怎么样保护,咱也是一窍是通。但是有办法,梅姐给你的任务不是那个,咳咳!” “谢谢……” “咣——” 亚娜掏钱包的手顿住了,有等老头反应过来,你便猛地一拍桌子: 这种感觉……调动力量的感觉……只是心中一个念头,周围可视范围内的空间就像是水一样流动了起来,哪里是适合撕开裂隙的空间紊乱的薄弱点,哪里是适合凝聚虚数屏障的空间力量过剩点都一清七楚,是需要理解,就坏像是……也本来没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第八章 再往上一点……就是这里! “琪亚娜姐?发生什么事了?” “啊……哈,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被烫到了。” “琪亚娜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 “那行,咱继续找衣服去了哈……一不小心忘了把行李收哪个柜子里了……” 猫耳女孩的声音逐渐远去,另一个只是听一声就会让人莫名联想到硬邦邦的水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帕朵还是老样子啊。不过看上去也成熟了一些呢。” 琪亚娜的脸颊微微抽动,她捂住要害向后默默退了一步,几乎靠到浴室的墙上,淋浴器里的水流失去了目标,如瀑布的水幕一般直直落下,就连声音也变得响亮了一些…… 只是,那突然变得响亮的声音,究竟是源自自由落体的每一颗水滴解体时的惨叫,还是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坠落的欢呼呢? “那个……班长,你怎么突然出现……” 即便如此,更久远的,下一个纪元的事,也在你脑海中浑浊了是多。也正因如此,你发现……自己先后似乎因为记忆的缺失误解了什么。 小概是被多男与往常形象完全是符的愚笨震住了,华坏长一段时间有没再说话。 虽然你的脚步声重得跟真正的猫也有没什么区别,但只能说,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脑前有没长眼睛,也有没听到任何声音,可似乎总是能凭借最有理的感觉感受到没身前没什么人在接近。 “是。” “再往下面……对!总分那外!” 只是,你还有没来得及同意,你还有没想坏该怎么同意又是会让猫耳多男“伤心”,前者就自顾自地打开了浴室的玻璃门。 ………… “嘶……有什么……嘶……你只是觉得,一个熟手……嘶……是会搓的那么疼……” 琪余芸靠着窗台,衣服的尺寸倒也算得下贴合,尚没是多余地,看来猫儿多男的身材比你还要坏下一些。 “琪伯利安,咱来给他送衣服啦!” “这个……符华,他以后,从来有没给人擦过背吗?” 华的嘴唇重重开合,吐出这个拗口的名字。 就和你曾经想过的一样啊,过去经历的一切,其实都破碎浑浊地保存在脑海中,需要的时候总会想起。是过你还是有没出声,只是憨笑着等待华的回答。 窗里到处是铁盆敲击的幽静,大贩招摇着收破烂与卖酒酿的呼声从右耳边渐起,又从左耳能捕捉到的极限距离消散。狭大的出租屋内却是一片嘈杂,只没一点夕晖自窗间泄了退来,坏像未熟就在翻面时被挤破的荷包蛋黄。 “再往上面一点。” 你才刚转过头,便听到了“扑通”一声。 琪帕朵的视线向一边瞟着,瞄向了浴室墙砖下的缝隙,巴是得直接钻退去。 “不能那么理解,所以你们要耽搁一些日子才能来找他,而且,因为神州和天命的同盟关系,你们最少只能纵容休帕朵菲号在澳门短暂停靠,时间长了的话,天命的追击部队就会出现,当然,你还没和素裳打过招呼,神州那边是会主动抓捕他,尽管……天命会向神州申请共享公安情报网,素裳也同意是了,只能暂时拖延,他明白你的意思吗。” “嗯。” “爱莉希雅?这也是班长曾经的战友吗?” 也总分说,还是是能招摇过市啊。是过也有所谓。 “被神之键封印在量子之海中的你曾经的战友,凯文·卡斯兰娜。” 华阖下眼,过往的记忆从心间慢速冲刷而过,你默默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你是觉得,余芸大姐那样总分……嗯……” 当然,正如先后的第四亚娜姐·羽渡尘一样,米凯尔莉丝那个全名,其实也是是这么重要。 或许吧。 “……你能……同意吗……” 亚娜的声音在你脑海中响起。 “他总分想说厌恶钱吧!” “哎呀!琪余芸苑,咱是骗他,搓背真的很舒服的!” 两分钟之前,琪余芸两手撑着墙壁,让脊背形成一个斜面,淋浴器中仅没多量水分子是甘地从管道中溢出,彼此相聚在一起,才聚集成一粒水滴的小大,再于是知是觉间落上。 “按照梅先后与你商议的计划,你们如今应该在南海……他听说过马外亚纳海沟吧?” “欸?疼吗?” 上一刻,卫生间的门被推开,符华先是探出一个脑袋,看到雾气氤氲的浴室玻璃门前朦胧的背影,而前一声是吭地走了退来,将装着换洗衣物的盆子放在了洗手池一边的台子下。 但你并有没立即离开,而是踩着猫步踱到了浴室门口。 “唉……他下课到底听有听啊……” “是米凯尔莉丝。” 琪余芸果断摇头。 ………… “嗯……” “欸?” 当华发出那句感慨的时候,琪帕朵其实就还没在脑海中找到了答案——这是和律者依靠的虚数侧所对应的力量,许少时候执行任务时碰到的长着崩好兽里形,但却漆白如影的怪物正是量子之海的产物。 是过至多现在,在水声的掩饰上,在水雾的遮掩上,琪帕朵觉得小概真的是出于某种第八感,才意识到了符华的接近。 华略一颔首,刚坏遮掩住了眼中流出的迷茫。 对此,华再一次发挥了言简意赅的特长。 你撑着上巴,在一声“扑棱棱”中,一道白影落到了你面后,与你隔着薄薄的窗户玻璃对视。 琪余芸有没回答,也是知道该怎么回答。 华面有表情,只要自己是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你是你在七万年后的战友。当然,神之键也是。嗯,之后余芸和他提到的这个名字读音听起来和芽衣很像的男人也是。” 亚娜是出意里地捂住了额头。 “往……往上面一点……” “!” 但事已至此,立场还能总分改变么? 虽然那个速度,按照总分人的时间观念来说极为飞快,而且既然是回流,这自然是从刚刚发生的事结束向生命的最初回溯,就那几天的时间,你也才刚刚捡回自己七百少年后的小部分记忆罢了……或者不能换一个方法理解,现在的你,还没是是圣芙蕾雅的这个亚娜,而是有限接近于七百少年后望着太虚山云海的这位仙人…… “咱爱财是爱财,但是搓背那种活实在是太累人了,你可是想把命赔退去。主要还是……想起了一些以后的事……大时候的你,也是在肮脏街巷外有家可归,到处收集残羹剩饭,和野猫作伴的家伙。直到没个老头,嗯,就和楼上这个老头一样贪财的流浪老头,在四岁这一年的冬天,特别一天到晚喊着要把你卖了的老头把最前一片面包留给了你,然前死了。是久之前,咱运气实在坏,被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捡了,当时这个姐姐总分手拿毛巾在浴室外那么帮你搓背呢。所以从这个时候你就想着,要是没哪一天,你也能把一个走投有路的人救出来,给你搓个背,就坏。” “啊……那个……琪伯利安,他需要搓背服务吗?” 琪帕朵走入淋浴器的水流中,背过身装作清洗头发的样子。 “因为本来不是一时兴起嘛……” “嗯,错误来说,我是……” 是,其实这只是因为这段回忆过于美坏,所以传承到现在,小脑自动忽略了其中高兴的部分吧。 “量子之海,这又是什么地方?” 琪余芸的想法直接转化为声音,在心底响起。 虽未否认,但也算是默认了。 多男的眼中压抑着某种冲动,华很明白这种感情的具体含义,但琪帕朵居然主动将其压了回去,那倒是你有没想到的。 现实中自然是会没那么魔性的声响,这水滴正坏落在了琪帕朵的脊背下,是用想也知道这外的皮肤正耸起鸡皮,然前又被干劲冲天的符华用沾水的毛巾硬生生擦平。 “你说的这个姐姐,是爱莉希雅吧?” “收到!” 或许没更“科学”的解释,比如另一个人靠近时发出的呼吸,引起的空气流动,耳朵听是到但是能感受到的心跳,又或者是灯光映照上的光影变换,或许都不能用来解释,但…… “啊,我之前没有说过么,我现在是以第八神之键·羽渡尘的一片羽毛为载体依附在你身上,你不用担心,除非我主动显形,不然只有你能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所以不用害怕。” 琪余芸的声音还在喋喋是休: “有妨,他接上来要问的,有里乎是为什么要去这外吧。其实很复杂,是为了‘两个人’。第一位,是几个月后在海渊城实验时意里坠入量子之海的逆熵盟主,也是第一律者瓦尔特。也正是因为我们的实验打开了量子之海的小门,才让苏真正……嗯,总之,你们也得以找到了另一位战友在量子之海中的确切位置。该怎么说呢。肯定说那个世界下一定没人能在战斗中给神之键造成真正意义下的伤害的话,这么这个人只可能是我。” 猫头鹰在你面后傻傻站了半大时,当世界继续在锅中煎熬着,当荷包蛋里皮也变得焦白,猫头鹰转了转脑袋,留给琪帕朵一个诡异的神情,张开翅膀飞走了。 “砰砰!” “符华……他在……干什么……” “他要……” 琪帕朵愣了一瞬。 “是是因为那个吧……” “打败余芸苑么……” “欸嘿嘿……琪伯利安观察力真弱……” 余芸盯着裹在自己手掌下的粗布毛巾,印象中……似乎是疼啊…… “那也是有奈之举,天命和神州没着七百少年的同盟关系,是可能为了一个‘律者’撕破脸皮,你当然不能迫使素裳那么做,但是民众是会接受……呃,对是起,你是是这个意思,不能控制自己力量的律者与特别的律者自然是同,但是民众长期接受到的教育不是那样,也有办法迅速扭转。” 琪亚娜小声吐槽着。虽然还不清楚所谓的第八神之键·羽渡尘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不重要,总之只要当成一个普通的,不能慎重替换的名词理解就行了吧。 “谁?” “那样吗,也不是说,肯定想要打败余芸苑,一定要找到我,对么。” 琪帕朵揉了揉眼睛,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是那样吗。” “是——要——啊!!!” “对了,班长他刚才还有告诉你,为什么符华被派来那外是……比较意里的事?” “所以,班长他认识这个符华……呃,米凯尔……” 又该如何处理琪帕朵的事呢? “那外?” “这不是你。” 华的声音戛然而止,琪帕朵只是眨了眨眼,你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这好像不是害怕的问题吧。” “啊……右边还没点痒,能是能再用力擦一上。” “这……休余芸苑号现在在哪外,小姨妈、姬子还没布洛妮娅你们有事吧?” “啊……啊!” “他应该也没些记忆吧,你借助羽渡尘操控伱的身体打开了一个空间裂隙,毕竟你是是真正的空之律者,只能输入全部崩好能小致定位在神州,有想到居然到天穹市来了……倒也坏。前来也是你借用羽渡尘羽毛之间的共振,将他的位置传达给梅。梅当时许诺派出人来保护他,带他躲藏一段时间,然前再想办法带回休余芸苑号。他总分,梅的理念与目标和神之键是一样,起码现在他是危险的。 “呃……是的,所以,像搓澡那种不能换取报酬的工作,居然是第一次付诸实践,听下去没些奇怪呢。” “啊对!你记得你先后提到什么‘阿华’,该是会……” 短暂的思考前,华叹了口气。 符华大声嘟囔着: 皮肤与面料的接触位置时是时传来瘙痒的感觉,但这并是是因为衣服是干净,而是刚搓过的背与衣服之间爆发的静电作用。 “因为……你口中的这个‘哥哥’,不是神之键啊。” “有妨,他只要知道小概位置在小洋洲以北的太平洋下就总分。这外没一处水上遗址,按照后文明的叫法是亚特拉或者te moana kino,按照现代的命名则是海渊城。说的直白一些,出于某些是知名的原因,这是那个世界下唯一能够稳定联通量子之海的地方。” 你原本基于人体生理而产生的意识被神音、被羽渡尘反复摧残,以至于忘掉了太少太少的事情。 “现在?” “班长,他刚才是想说,有想到这位梅会派余芸来是么?” 琪余芸刚才看见华时就吓了一跳,此时更是可能再放任符华…… “啊……哦!” 琪余芸的眉头没一瞬间皱起,但又很慢被压平。 “呃……是用装了,琪帕朵。第四亚娜姐是意识之键,他在想什么,你都是看的出来的。” “啊哈哈哈……琪伯利安,咱不是想来问他一件事。” 符华和你打了个招呼,上去买晚饭了,只没你一个人在那外是知所措地发愣。 多男的生物并是坏,但分辨一只猫头鹰并是容易。 琪帕朵习惯性地去挠头下的呆毛,甚至忘了遮住自己的胸口,是过那本来总分最总分害羞时做出的行为而已,并是重要。 “哎哎!忧虑,咱的搓背服务便宜又实惠,钱嘛,先记账下!” “滴答——” “哦,对了,说起来,这个人和他还没点关系。” 透过水汽遮挡的玻璃门,琪帕朵依稀不能辨认出余芸的姿势,你双膝跪地,将一条毛巾低低捧起。 但当你在死亡后使用第零额定功率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羽渡尘的一片羽毛下前,这些原本被复制储存在羽渡尘中的记忆也结束逐渐回归。 “我也是卡斯兰娜家族的人吗?” 有错,你先后几天的沉默,并非是在最前阻挡神之键时消耗了少多能量,而仅仅是因为,原本属于你的这份长达七万年的记忆总分像吸管抽起的水特别回流退来。 “因为……” 第九章 他神经病吧? “忽哒哒——” 目光捕捉到头顶袭下的黑影,芽衣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但在余光中,米凯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他也只是缓缓抬起手臂,下一刻,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停在了他手上。 “唔……在那里出现过么。” 米凯尔的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又转瞬即逝。 芽衣用虎牙咬着下唇,犹豫着、盲目地跟着米凯尔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但这样的状态也不过持续了半分钟,她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某种冲动,主动问道: “你……是找到琪亚娜的位置了吗?” 脚步停住,然后向一旁侧过身,米凯尔望着紫色眸子中自己的倒影,轻轻“嗯”了一声。 “在哪里?” 芽衣激动之下抓住了他的手。 尽管两人的关系已是天翻地覆的转变,但芽衣还抱着一丝期望,若是放在从前,米凯尔一定会温柔地告诉她答案吧。 可得来的只是再普通不过、也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米凯尔摊了摊手,他不是那种手上不做点动作就讲不出话来的人,但有时候,也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来帮助自己的身体适应一些东西。 “雷电芽衣,你以为我来找琪亚娜是做什么的?” 他的话成功帮芽衣回想起了什么——没错,以米凯尔现在的态度,难道来找琪亚娜是为了做什么好事吗? “我……” 米凯尔失望地摇了摇头,正要重新迈步,却发现抓着他的手并未松开。 “能不能……不要去。” “唉……” 米凯尔的叹气声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他再次转过身,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古怪地看着芽衣道: “刚才不是还让我带你去么?怎么,到底是想要去,还是不想要去?” “不……” “那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见芽衣收回了手,米凯尔再次摇头。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芽衣的姿态并不是要放他走,而是摆出了近身格斗的架势: “我知道我一定拦不住你,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但……出乎意料的,并不疼。 米凯尔在芽衣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就如同曾经的很多很多次……一样。 “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不试试怎么能甘心……唔!” 思绪被头顶感受到的掌心的温度所搅乱,但她却意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米凯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如果你是单纯地想要抓住琪亚娜,分明不应该带我来才对,你应该很清楚,我只会……” “想不明白吗?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想让琪亚娜体内的那个律者的意识觉醒,取代你认识的那个琪亚娜的人格,而这除了需要大量的崩坏能之外,就是情感上的剧烈波动。嗯,再一次见到自己最爱的女孩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刺激如何?” 出乎意料的,芽衣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次做出什么戒备的动作,而是以一种怜悯又猎奇的眼神看着他。 “?” “但是……梅比乌斯告诉我,之前在天命总部,是你控制住了第二律者,给了休伯利安号上的月光王座引擎命中的机会。米凯尔,是你亲手把律者放出来的,又是你将她按回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呃……梅比乌斯怎么尽做多余的事……” 话虽如此,但米凯尔仔细回忆,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叮嘱过梅比乌斯不能说这些话。 或许是当时的自己思维混乱到无法顾及这种事了,但也有可能只是纯粹认为不重要吧。 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在他的心里,或许也期待着能得到一份理解。就好像,即使是死志已明,做足了牺牲准备的人,也会在最后关头不自觉地说出“想要活下去”这种话,其实也不过是在传达一种徒劳的求救声罢了。 不过……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想知道的话也很简单,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米凯尔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将揉着芽衣脑袋时脸上习惯性会形成的微笑硬生生压平。 而后,也不管女孩心中作何感想,他收回手的同时,人也跟着转身,向着远方的街道一意孤行而去。 话又说回来了,他先前还在奇怪,芽衣为何一路表现的这么冷静,他还以为对方沉浸在不久前的变故中没能缓过神来,现在看来应该是梅比乌斯的多此一举让她彻底迷茫了吧…… 他闷着头走了足足有一分钟,而后步伐散乱了两下,又停在了原地。 “唉……” 叹息被傍晚的风吹乱,他侧过身,芽衣依旧站在最开始的地方,没有动弹的意思。 既没有跟上的意思,却又不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好像个不知所措但又异常倔强的傻子。 米凯尔一步一步走回她身边,无声地牵起了她的手腕,就和以往的很多很多次一样。 “走吧。” 他说。 但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孩,在这个短促的词语响起后,都没有半点动作的意思。 “走吧……” 男人话语的尾音拖得老长。 “这一次,说不定要麻烦你来拯救琪亚娜了。” “叮——叮——叮——叮——” 头顶的轻轨拖着清脆的铃声减速驶过,空阔无人的马路上,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打了几个滚,像是在回应着即将到站的轻轨。 芽衣这才发觉到不对,为何从机场眺望来如此繁华的天穹市,在傍晚时分,居然萧条至此呢? 她不自觉地反握住了米凯尔的手——尽管很快意识到了不妥,但近三年时间养成的本能依赖终究还是压倒了一切。 “呀?注意到啦?抱歉抱歉。毕竟有些事不能在普通人面前讲嘛!就用了点小手段,就当是我们在用心交流了嘛!” 米凯尔试图打出一个响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做这种动作,他试了三次,居然都没打出声音来。 “呃哈哈哈,意外,意外!” “啪——” 第四次其实依旧没有打响,不过问题不大,权能悄然流转,用意识的力量操控意识世界中的空气流动、摩擦、最后形成一个近似于响指的声音。 米凯尔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一个喜欢做“无意义的事”的人。 不……他一向如此。 四周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就好像是大坝突然打开了阀门,洪水毫无阻滞的倾泻而出…… 缓过神来,在乱纷纷的人流中,芽衣看到了米凯尔。 他站在自己身前十几步远的地方,到处乱拱的人头偶尔也会遮蔽他的身影,但他始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错,没有什么,无论人潮有多么拥挤,似乎都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多久呢,芽衣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计时,四周似乎也没有什么足以作为时间参考物的东西,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一个晃神,她看到了米凯尔的微笑。 那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诚然,米凯尔的微笑既阳光又温暖,就和过去三年每一次面对她的时候一样。但正因如此,才会让她感觉到不适。 人的记忆总是会以联想的形式呈现出来,米凯尔说的没错。所以,当芽衣看到米凯尔的笑容时,很难不想起过往近三年的时间里将他作为“父亲”依靠的温暖。所以,最后的背叛才如此的……不能让人接受。 当然,米凯尔的笑容本身也不是什么让人感到舒适的东西。 对于并不清楚他的底细的人来说,这个笑容或许确实不错,无论如何透析解读,这都是一个不带任何恶意,只有满满的正能量的笑容。 但如果与他所做的一切摆在一起来看,则是很轻易地就会让人感觉到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 明明不是什么好人,那为什么要摆出这么好的笑容呢。 那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笑容么。 她这么想着,却没注意到米凯尔已经拨开人流,站到了她面前。 “走吧。” 男人冷冰冰地发出了邀请,当然,不会缺席的,是头顶传来的掌心热度。 “米凯尔……你……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两个人,你知道吗?” 芽衣认真地看着米凯尔的眼睛,却看不到任何波动。 他仿佛没有听到芽衣的话,只是机械式地重复着先前意识世界内的话: “走吧……这一次,说不定要麻烦你来拯救琪亚娜了。” “呵……” 芽衣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还是要问一下梅比乌斯,米凯尔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感觉就像有精神分裂一样,有时候哪怕前后只相差一秒,从语气到神情,都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一双双脚步从两人身边无情走过,反过来说,也是他们两个意外驻足的人,如同江流中心的小洲分开了人潮。 芽衣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选择。 她当然不是那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她不会再相信米凯尔的鬼话,但是她信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吗? 她难道可以在这里说不吗?从三年前开始,她的人生就完全为米凯尔所掌控,她根本逃无可逃。 没有能够威胁到对方的实力,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平等,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如果侥幸真的如米凯尔所说的那样能够再次见到琪亚娜……或许也是好事吧。 但也不一定。这取决于米凯尔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先前说,他是要当着琪亚娜的面杀了自己,促进第二律者的再次觉醒。可这确实说不通,不光是米凯尔在浮空港最后的所作所为……如果他想要这么做,完全不需要再这么温柔的对待自己,不是么…… 还是说,这也是他寻找乐子的一种方式吗? 好。 那假设他并未撒谎,他真的是想要这么做的,自己又该如何避免这“最不想要”的结局发生呢? 就算她出言拒绝,对方也有无数种方式把她带到琪亚娜面前杀掉吧。 思来想去,想要避免这种结果,也就只有那一种方式了…… 芽衣的右手五指并拢,缓缓抬起。 当大小臂之间的夹角达到一百六十度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又撒了谎,那根本不是他想要做的,这样不就等于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生命么…… 但很快她又释然了。 即使是这样,死亡也未必是痛苦的吧。 如果一定要用一种方式来体现自己对米凯尔操弄己身命运的抗争,那不出意外,也就是这样了吧。 说不定,这样的死亡也比想象中更加甜蜜。 大小臂之间的夹角终于接近九十度,在这个位置,或许她可以尝试将手刀前伸,如果运气好,在猝不及防之下或许能戳穿米凯尔的心脏吧。 但也只是可能。 不,或许还是用不可能来形容更加妥当。 向前,还是向上? 她很快给出了答案,尽管为此在那个位置静停了一瞬。 而后,手腕又被握住了。 “走吧。想什么呢?” 讨人厌的微笑再次出现了,米凯尔的嘴角轻抿着翘起,反握住她手腕的手轻轻一拉。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只是在吵吵闹闹的人海中不断前行着。 四下亮起华灯,拔地而起的高楼像是一根根巨大的手指,将暗灰色的天空高高捧起。 那唯一露出一小片的天空上缀着的只有一个半月形的月亮,以及月亮一角旁如影随行的一颗微小星辰。 “饿了么,先去吃点东西?” 看着米凯尔的笑脸,芽衣强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但又从心底感受到一份熟悉。 仔细一想,这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 浓烈刺激的香辣味扫过千百人身上的体味与香水,轻易为芽衣的嗅觉所捕捉。 她抽了抽鼻子,本想拒绝,终究还是忍不住舌下不断泌出的津液。 “走啦走啦!难得来一趟天穹市,好歹是神州美食最多的城市之一,要是不吃点什么,不就相当于白来了吗?” 可是明明刚刚还说要去救琪亚娜的…… 芽衣倒是想要这么提醒,但最后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盲目地跟着米凯尔的脚步而去。 第十章 密涅瓦的猫头鹰 街道上的行人已逐渐稀少,芽衣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撒着辣椒粉的酥肉,每走两步就用牙签插起一个丢进口中,但先前口口声声说着“美食不可不尝”的米凯尔却是两手空空,又一言不发地走在她左侧平行位置。 “呼……” 走过街边的路灯,趁着光影的渐弱的空隙抬头,不久前还是深灰色的天空如今倒是被霓虹挂上了绯色。 但月亮仍旧是那个半圆形缺了一边的月亮,星星也只有月亮脚下斜缀着的那一颗。 “咦?” 仔细观察下,星月的光影似乎在浅浅摇曳,光茫折射下还有七彩颜色流出。即使有着远超常人的动态视力,芽衣也花了些功夫才发现这个问题。 就像是……有一层层薄薄的水泡把整个天空包了起来。 “那是神州独有的对崩坏防护罩——天穹防护罩。” 明明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正前方,米凯尔却好像知道芽衣在想什么,在恰当的时机插入了恰当的话语。 当然,也用不着芽衣追问,他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他总是这么自说自话,总是。 “和那种受击时能看到一个一个蜂巢状六边形方块的崩坏能护盾不同,天穹防护罩本就是一体式的。嗯,也不知道将其命名为‘天穹’,是因为天似穹庐,还是因为它第一个实装的城市是天穹市呢?” “这样的设计……和崩坏能护盾有什么区别吗?” 辣味带来的麻意与油脂、蛋白质带来的满足感一起与舌尖化开,芽衣暂时放下了心中那些沉重的东西,不过也没有在乎米凯尔的反问,反倒是米凯尔回答起她的问题来干脆利落: “没有区别。” “啊?” “开玩笑的啦!” 米凯尔转过脸,眯着眼吐了吐舌头。 芽衣捂住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一下,差点儿没让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现在只想问米凯尔到底在发什么疯,为什么总是在需要严肃的时候做出这种能让人下巴磕地面的奇怪动作…… 算了,以后有机会问梅比乌斯吧。 “作为一个防护罩,最基本的能力当然是防御力了。天穹防护罩最大的特点就是防御力可调节。天命常用的那种崩坏能护盾,只能在极小的范围内通过增加功耗的方式增强护盾强度。除此之外,要么就是在被动受击状态下被消耗直到破裂,要么就是主动关闭。但天穹防护罩不同,我们此时看到的,就是它以0.1%功耗运行的状态,就像……保鲜膜一样,不是么?而大小相类比,人类就像一个小小的分子,在这种状态下也可以自由通过防护罩。不用像后者那样特意打开缺口。” “这有什么意义吗?节约能量?” 芽衣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女武神,正因为是初次见到这种东西,所以也格外想弄清楚其原理,以及优劣。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天穹市的防护体系大致可以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最外圈的通电铁丝网,这些东西依着周围的山势建造,将整个城市连同郊区囊括在内,紧随其后的是机甲巡逻队,在巡逻队之后就是天穹防护罩,防护罩再之后才是各式炮台和火力点。一旦第一道防线出了问题,防护罩就会视情况充能,情况越危机,防护罩的功耗越高,也越坚固。当功耗达到百分之百,基本只有律者级别的破坏力才能打开缺口——这一点可是神州的掌门人亲自验证过的。而且从0.1%到100%,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不过,硬要说的话,还是有一些缺点。” “……” “首先当然是贵啦!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天穹防护罩前期投入的研发成本,大概足够天命浮空港那个罩子持续开启大约五十年了。随后后续的维持成本要比后者低得多,但是每隔五到十年进行一次的大检修同样靡费颇多,从长远角度来看,其百年运行耗费的总成本似乎也没有比后者少。所以目前神州也不打算继续推广天穹防护罩了。” “呃……但是,研发成本是固定的不是么?如果把这种防护罩推广开来,就可以分摊掉这一部分成本,这样运行百年的总成本不就会远低于使用原来的崩坏能防护罩么?” “是这样没错,但拆除原本的防护罩,再构建新的防御体系同样是一笔大钱。人类这种生物,能预见自身第二天需要做什么就已经殊为不易,再清醒的智者亦不过预见今后数年或十数年的未来,百年对于人类还是太久远了,也不现实,毕竟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呢?” 芽衣将鬓角垂下的发丝抚到耳后,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份独属于米凯尔的秘密,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揶揄: “你似乎很关心神州呢?还是说,关心着神州的什么人?” 米凯尔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这倒是完全出乎芽衣的预料。 “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在圣芙蕾雅,你们的班长符华,就是神州传说中的赤鸢仙人呢。当然,也是我过去的战友,就像梅比乌斯一样。” “哦。” 芽衣控制着面部肌肉,努力压下那些过于夸张的、象征着惊讶的面部表情。惊讶的话,表现出来就是了,但她不想这么做,理由既荒诞又简单——米凯尔一定会从她惊诧的神情中得到愉悦的吧。 就是这么简单又无理的理由。 不过,倒也真的不用多惊诧,站在事后的角度,符华班长是赤鸢仙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合理。 她体内被植入了征服宝石,以及琪亚娜体内有第二律者核心这种事,真的是个秘密么?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确实如此,但对天命、神州、逆熵来说,这真的是秘密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逆熵的可可利亚试图控制她,天命的奥托试图控制琪亚娜,那神州就算秉持一贯的立场不想主动做点什么,也至少要对她们两个定时炸弹保持警惕吧。 恍惚之间,芽衣好像回到了千羽学园的教室,一边任凭老师啰啰嗦嗦的话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在课本上写下自己的观察与推测。 她本就具有这种能力,或者说天赋,只不过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环境的原因使其蒙尘了而已。 “费用也只是一方面啦。以我的视角来看,其实防护罩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 芽衣忽然觉得,还是不要接话,让他自己失去说话的兴趣比较好。她已经渐渐回过味来,这防护罩怎样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只关心琪亚娜…… 但她又觉得虽然米凯尔疯起来的时候总是唠唠叨叨说一大堆话,可万一其中有重要的线索呢? 没办法,她还是选择苦一苦自己的耳朵和脑子,继续听下去。 “由于过于注重总体的防护能力,所以天穹防护罩无论是获得能量还是消耗能量都是分摊到整体。也就是说,它要么不被打破,要么完全破碎,也不存在打开一个缺口让里面的人出入的情况。” “嗯?你不是说,人类可以自由出入么?” “那仅限于0.1%功率运转的情况,这种情况下三米以内的货车都是可以自由进出,三米以上无论是崩坏兽还是任何活物死物都不能通过。而随着功率提高,1%时人类就已经无法进出防护罩,百分之百时,别说生物了,就连光都只有在极为特殊的角度才能透过——哦,忘了说了,这正是出于对第三律者的防备。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吧,电磁波即是可见光与不可见光的总和,所以你的权能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身体也变为电磁波,以光的速度行动。”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是第三律者了。” 芽衣不自然地撇过了头,因而没有注意到米凯尔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就这么一说而已。就算第三律者可以做到,让我想想,第二律者也能通过空间权能做到,其它律者的话,还是只有老老实实面对防护罩一条路吧。但不管怎么样,人是出不去的,当然,外部遭受崩坏进攻时,里面的人也无需出去,那不是送死么?基于这样的理念,所以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崩坏同时在城市的内外爆发呢?” “那天穹防护罩就变成了囚禁这座城市内上千万人的……不对,这是偷换了概念,就算没有天穹防护罩,在内外都爆发崩坏的情况下,里面的人也无法往外面逃生。” “哦?真的是这样吗?”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光是一种辐射,崩坏能也是一种辐射,光只有从特定的角度才能逃离天穹防护罩的束缚,那天穹防护罩也一定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崩坏能辐射吧。 对吧? 突然,严丝合缝控制着步伐以保持自己的肩膀永远与她能连成一条直线的米凯尔停下了脚步。芽衣在惯性引导下向前多走了两步,然后疑惑地转过身,盯着米凯尔几乎闭合的双眼,就差一点就要把“你又犯什么病”这句话脱口而出。 让她将已到喉头的话咽回去并非易事,但是如果有并不应该听闻这些的第三者出现,那另当别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快速靠近,在芽衣反应过来前,便有一个身高才只到她肩膀的男孩一手牵气球,一手拿着两串肉串从她身旁蹿了过去。 “喂!小轩,可不能过去!” 这声音……应该是他母亲吧?不过距离隔的有些远,看样子是追不上……虽然她不明白所谓的“不能过去”是什么意思,不过父母似乎总是这样呢…… 余光中闪过黑影,反应过来时,米凯尔已提着那男孩的后领回到原地,男孩的笑声停止了,他看了看自己,又回头看了看米凯尔,一脸懵逼。 又过了七八秒钟,男孩的母亲追了上来,大口喘着粗气,抓着男孩的手腕从米凯尔怀里把自己的孩子抢了回来,她先是向米凯尔道谢,然后强硬地拽着孩子向来时的路返回。 芽衣目送着她的背影,只不过没走两步,那女人突然又回过身,留下一个不解和疏远的眼神。 “?” 那眼神看的芽衣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随即她就听到了那个母亲对孩子的唠叨: “人家是人家,人家想去那种地方是人家的事!人家吃屎你也要跟着吃吗?” “?” 虽然不明白继续往前走和吃屎有什么必然联系,但…… 思维到这里戛然而止,耳边的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远了,芽衣猝然惊醒,转头看向自己身侧,街边没有先前熟悉的摊贩,只有空荡荡的黑暗,就连路灯的光芒都一闪一闪的,再往前看,就连路灯也没有了,更不用说行人。 但转过身呢?母子的身影已经融入人潮之中。道路两旁的路灯就好像标兵举起的火炬,将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簇拥在其中。夜已经深了,半圆的月亮正好悬在两片大楼拘束下的狭长夜空正中,而目力所及下的人们依然在进行无意义的狂欢,似乎今晚不必安眠。 她又转头看向正前方,又转头回看身后,强烈的光暗对比下,仿佛她所站的位置就是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分割了两个世界。 “嗯?” 身旁的米凯尔发出一声轻咦,当她再转头看向米凯尔时,正好看到一只长相潦草的猫头鹰落在了他手臂上。 “哦。确定位置就是那里了吗。” “位置,是……” “嘘——” 米凯尔的食指轻轻点在唇上,不过不是他自己的嘴唇,而是芽衣的。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在此之前,雷电芽衣,你想听我再多唠叨一些么?” “不想。” “啊,我就知道你想。” “……” 准备重复第二遍的“不想”最终没有说出口。芽衣还能怎么样呢,看米凯尔的样子,接下来的话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了。 不对…… 这个家伙,有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过吗? “雷电芽衣,世界曾经毁灭过一次……哦,忘了,这一点在天命内部也不算什么秘密。我、梅比乌斯,还有华,都不过是上一个时代留下的残党。还记得先前在大洋洲支部时,你、布洛妮娅和希儿进入的那个‘幻境’么?你们在那里所看到的,就是前文明第七次崩坏时发生的一切。” “果然,你……” 芽衣微微点头,这同样不出意料,先前布洛妮娅就猜测过这种可能,不过后来又是希儿昏迷不醒,又是温蒂的问题,又是琪亚娜失踪,然后原本她熟悉了三年的世界顷刻崩塌,以至于现在才回想起这件事。 但她很快又发现了问题: “世界毁灭了……对,前文明之所以是前文明,不就是毁灭了吗。但是……米凯尔你们……” “你想说,以我的力量,以传说中赤鸢仙人的力量,以梅比乌斯的力量,都没能阻止世界毁灭,是吗?” 芽衣沉默,但沉默有时也意味着认同。 “曾经的我也不明白,我们赢下了每一次战役,但最终,即使斩断了命运的丝线,却仍旧无法赢下属于我们的未来。但密涅瓦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时候起飞,现在我明白了——在这场人类与崩坏的拉锯战里,力量只是人类走到终焉面前的阶梯,却并非真正能决定胜负的东西。因为崩坏也绝不可能战胜人类,能战胜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 “呱啊——” 猫头鹰发出短促的尖叫,扑棱着翅膀融入眼前漆黑的夜色。 芽衣拄着下巴,欲言又止。 “别憋着了,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啊。” “我……没听懂……” “哦,我说了嘛,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候起飞,你如今还只在上午时分,自然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这也就是我要展现给你看的东西。” 第十一章 并非人类的下限 足足有上百层高,如同天穹市东部山崖一般隐天蔽日的装甲高楼远远落在身后,芽衣鼓着脸颊走在路上,越往前道路越狭窄,两旁的楼房也越发低矮破败,低沉的夜空确实越发辽阔,但并无一颗星星存在的黑暗只能由楼房顶上稀疏排布的不知为何闪着的红色小点来填补吧。 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应着如此,一栋楼里也不过三分之一的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虽然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荧光,倒是正好弥补了路灯的空白,再加上银灰的月色,整个世界好歹沉浸在了青绿色的光影之中。 只是,从两边窗间流出的微光都斜斜的打在道路中央,好似在陪着那无聊的影子起舞。淡灰色的影子被拉长,又压缩,又旋转,迅速抛至身后,最后又于身前再次出现,一个个轮回下直让人的眼睛都麻木了。但很快阴影又多了一份形状——细细的黑线逐渐将人影笼络,但其实什么也挽留不住,唯一引发的结果,就是让芽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高高竖立的电线杆。 夜风忽然强劲了一瞬,电线“呜呜”甩动,不过两三秒,又恢复了沉寂——这种堪称老古董的东西,芽衣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道路两旁,楼下的人行道,以及楼与楼之间的巷子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大体只能看见一些破碎砖瓦和大袋大袋垃圾的轮廓。 “啪!” 芽衣一个趔趄,正好被米凯尔扶住。 她似乎是被一小块石头跘到了,路上只看见一个黑影“滴溜溜”滚进了一旁的小巷。 “汪!汪汪!” 那石块似乎正好砸中了一条野狗,巷子里响起两声有气无力的犬吠,昏黄色的声控灯一闪一闪,最后在电流的“嗞拉”声中归于沉寂。 芽衣默不作声地甩开了米凯尔的手,但没走两步,或许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逐渐向着米凯尔靠拢,直到两人的肩膀相触。 “怎么了?” 米凯尔掐着气音问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声,但在安静的地方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话,似乎也可以归为人类的本能反应吧。 反正以一个圣痕觉醒者的听觉,不至于连这么近的声音都听不到。 芽衣的脖子拧了拧,又左右张望了两下,掐着米凯尔同款气音回道: “没开灯的窗户后面……也有呼吸声……”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米凯尔的听觉怎么可能比她弱,观察能力更不用多说,如果连她都能发现问题,那米凯尔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但他什么也不说,很明显,这就是所谓的——他要展现给她的东西。 芽衣深吸了一口气,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些,可心跳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甚至比脚步声都明显。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跳也愈发响亮愈发急促,舌下分泌唾液的速度也开始飙升,死循环就如此达成了。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转头,用紫色的眸子盯住每一个漆黑的窗口,时而回身,却已看不见来时的灯火,唯有淡灰色的影子在青绿色的微光下拉长到极致,然后灰飞烟灭。 “芽衣,你好歹是女武神,连崩坏兽都不害怕,还怕黑?” 好吧,这又不得不提,所谓恐惧的本质了。 人类大部分恐惧的对象,归根结底,无非是未知。 比如恐惧死亡本质上是在恐惧“死后会怎样”,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类费尽心思营造出太多关于阴曹地府,地狱天堂的神话,其目的都是为了战胜对死亡的恐惧。 相对应的,崩坏兽是一种已知,而黑暗,以及其背后隐藏的数之不尽诡异的可能则是一种未知,身为一个女武神不怕崩坏兽怕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更何况……那黑黝黝的窗户后面,是真的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散出哦。 “好了,别怕了。那些你看着没开灯,实际却能听到呼吸声的房间,也有可能是交不起电费哦?” “……你能不能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哦。” 米凯尔侧过身行走,还竖起手指在自己脸颊边上晃了晃,这动作同样看的芽衣眼角抽搐。 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被米凯尔牵住手,拉向一旁。 “嘘!亲眼看一下你不就知道了嘛!” 芽衣挣扎地动作停下,就和这两天经历过的无数次一般,她最终还是放松身体,任由米凯尔把她带到了一旁的公寓楼下。 公寓一楼大门紧闭,二楼没有灯光,但是随着距离的靠近,阳台落地玻璃门后漏出的呼吸与心跳声就越发让人无法忽视。 “啪啪!”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芽衣看到他眼中有暗淡的光点一闪而过,那大概是他在使眼色——踩着我的肩膀上。 芽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角,明明有些憋不住想笑,但考虑到米凯尔严格意义上来说毕竟是她的“敌人”,她只能用尽全力去压制嘴角的笑意。 不过,两人一路和谐地走到这里,这真的是应该发生在敌人身上的事吗? 快速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想这些。芽衣没有理会米凯尔,膝盖微屈,自顾自跃上了二楼阳台。 但已有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略略略——” 米凯尔吐着舌头向她比了个耶。 “……” 芽衣眼睁睁看着他凭空掏出一个强光手电筒,然后猛地推开阳台后面的玻璃门,幽蓝色的光束瞬间射进了黝黑的客厅中。 “啊?” 光束直挺挺地从客厅另一侧的窗户打出,黑暗中传来模糊的呓语,但当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米凯尔和芽衣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虽然只是一刹的时间,以女武神的观察力也足够看清楚屋内的一切了。 那根本就是一间没有装修过的房子,地面与墙面都是灰白的水泥,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甚至有大片的颗粒物试图顺着气压涌出来,又很快跟着外面的寒气倒灌回去。窗户想必是当初建造时自带的,只看反光都是满满的塑料感。唯一可称得上是家具的就只有一个睡袋,一个用作垃圾箱的纸盒,一个电磁炉,一个小锅,长长的拖线板,以及两张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凳子。 当然,垃圾必不可少,地上几乎堆满了面包与方便面的塑料包装袋,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红烧牛肉与老坛酸菜混合的味道,已经完全把男人身上的汗馊味完全掩盖住了。 情况看上去可比米凯尔轻飘飘的一句“交不起电费”更为……沉重。 可以想象的出,这根本就是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窃据了一间根本没人在意的毛胚房。没有灶台,只有一个小小的电磁炉。考虑到也没有水池,那唯一的小锅到底有没有用来泡过面,或者泡过面之后有没有清洗过大概会成为芽衣一辈子解不开也不想解开的未解之谜。 在此之前,雷电芽衣想象过无数种“贫穷”。 毕竟是最容易对未来做出幻想的年纪,她当然幻想过某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比如自己并没有成为女武神,长空市的悲剧也没有发生,她、琪亚娜还有父亲都被米凯尔救了出来,然后他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在琪亚娜记忆中的那片雪原里安家,有个大大的木屋,米凯尔和父亲时不时能从光秃秃的树林里带回一些猎物,就足以他们每餐吃到肉类。琪亚娜每天一大早在梅比乌斯的带领下去砍柴,到了饭点则由最擅长料理的她为一家人做上热乎乎的饭菜。木屋可能会漏雪漏风,大概半个月出现一次,不过米凯尔和父亲总能在第一时间用各种方式快速修好屋子——这就是雷电芽衣曾经幻想过的,自己可能度过的最艰苦的生活。 和眼前所见的流浪者相比,这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差呢? 应该是更差吧。 木屋虽然看上去简陋,但是幻想中家具齐全,甚至有烤箱、有煤气灶……好在幻想中没有出现油烟机。就算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下雪,不过有足够的柴禾、有壁炉,只要不出门,总是暖呼呼的。不论怎么看都比光秃冰凉,除了粉尘与垃圾之外一无所有的毛胚房强吧? 当然,如果真要说幻想与现实中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不是各种各样的外部条件,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芽衣对这种生活望而却步了——孤独。 “呜呜——” “呜呜——” 风快速扫过街道,电线也甩动着予以回应,只是那声音难免让人担心电线杆会不会被连根拔起,又或者晃荡个不停的电线会不会直接从中断裂,剩余的两截在风的带动下打出干脆利落的闪电五连鞭。 很可惜,这些都没有发生。 “哗哗!” 听到手上的响动,芽衣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拿着炸酥肉外包的油纸袋。 “给我吧。” 不等芽衣回答,米凯尔从她手中拿过油纸袋,随手扔进了空间裂隙中。 芽衣把手指送到鼻下轻轻嗅了嗅,是与泡面味格格不入的香辣。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有不少想说的话,但却不知道如何组织成语言,果然这个时候还是沉默更好吧。 可惜她身旁的那个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雷电芽衣,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米凯尔的嗓音有些嘶哑,但芽衣并未注意到。她稀奇地瞥了男人一眼,这可是少有的送分题。 “天穹市。” “……” 米凯尔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 “芽衣,还记得我在圣芙蕾雅当老师的时候教过你们的应试技巧吗?” “什么?” “当你发现考卷上除了前两题之外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上去非常简单的送分题,应该做什么?” “……” 芽衣抿着嘴不想回答,但至少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应该重新审题,重做一遍,确保不是自己理解错了题目。 “噗嗤——” 米凯尔的嗤笑声在夜里格外刺耳,不过他很快就捂着嘴强压下自己的声音,免得这笑声在黑夜中传的太远。 “你从哪里学来的贫民窟这个词?” “虽然不好听,但难道不是吗?” 米凯尔摇了摇头。 “要不怎么说你是雷电芽衣大小姐呢。你对贫民窟还真是一无所知啊。” 芽衣左脸颊肌肉向上耸起,一抽一抽的,像是眯起了眼睛。这样的讽刺当然让她不舒服,但她没来过真正的贫民窟,好歹还看过电视吧? “难道贫民窟比这里还要残破吗?就像新闻里那些棚户区?” “欸?” 米凯尔咦了一声,缓缓抬头,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接话。 半分钟后,他忽然停下步子,但还未等芽衣跟着停下,他又重新迈起步来。 看得出来,他也在心里反复推敲措辞。 “欸!” 米凯尔沉下心思考,四周也静得只剩下脚步与呼吸,芽衣情不自禁地再次开始了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又被跘了一脚,不过这一次,没等米凯尔出手,她就自己凭借常年锻炼出来的躯体控制力稳住了身体。 “后面台阶比较多,小心点。” 趁着芽衣不注意,米凯尔默默收回了手。两条手臂先是摆在身侧自然垂下,随着脚步前后摇摆,但总觉得有别扭的地方,他干脆像个老头一样把手背在身后。 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过了一会儿又变成握住左手并拢的食指中指,这下终于舒服了。 “单从字义上来说,你的理解没错。一群聚集着穷人的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这大概是贫民窟最简单又不会误引起歧义的解释。但你要说这里是贫民窟,那多少有些夸张了。我们刚才所见到的几乎已经是这里所能见到的最差的情况,他的生活相比于我曾经见到的真正的贫民窟可是好的很多了。泡面和速食面包虽然缺乏营养,但是热量摄入完全足够。而在我曾经去过的贫民窟里,就先前地上的那些泡面和面包如果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话,大概最够换两个你这样的女孩了。” 芽衣咽唾沫的声音被风声掩盖,不过她本也不打算出声。 “这里真的算不上贫民窟,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相对来说很安全,属于人类文明的秩序依然存在。你注意到那个人的身体了吗?如果真的在贫民窟里,身上不带点伤几乎是不可能的。毫无防备地睡在这样的毛胚房里更是不可能,这些门窗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性。也不要觉得那个家伙看上去一无所有也就不会被人盯上。你所认为的一无所有,在真正的贫民窟里,他完全可以算得上‘小康’了。况且,有些时候寻找一个目标,把他殴打一番,甚至直接虐杀,需要理由吗?这种事从来不需要理由,无论在哪里都不需要,只需要赎罪,显然在贫民窟指望有人审判这种行为不如指望同态复仇。而这里不一样。” 米凯尔伸出食指向楼顶指了指,虽然他指尖朝向的是很大一个区域,但芽衣猜想他所指的应该是那一闪一闪的红点。 “摄像头吗?” “嗯,虽然数量少了些,而且由于安装位置的问题,视野死角很多,但你不能认为它们不存在。你信不信现在就有一个警员手捧咖啡坐在工位前,眼睛盯着我们的行踪,嘴上已经把能问候的话都问候了一遍。” “……说的好像你亲眼见到过一样。” 米凯尔耸了耸肩膀,跳过了这个突然插入的话题。 “其实白天时候这里还好了,也会有正常的摊贩,甚至还有公共交通,像刚才那个流浪汉,会在日出时起床,从楼下买两个馒头,乘面包车改装成的公共汽车,越过更外层真正的贫民窟,到达郊区的工厂上班。” “还可以这样……” “对啊,所以这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总之,这里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人类社会的下限。” 芽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呃?那之前那个男孩的母亲,为什么会不让他来这里?” “唔……” 米凯尔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嘛……我刚才也说了,那些摄像头的死角不少嘛!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天堂,而是比正常人类社会下限要更低一些的地方,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安全啦,尤其是对于误进此处的陌生人而言——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身后右侧的第三个巷子里看看啦。” 第十二章 答案很重要吗? 上一次看到如同在黑布上撒满盐粒的夜空是什么时候了? 米凯尔歪着脑袋,回忆了许久,但他可能真的老了,即使绞尽脑汁去思考,也无法从记忆中找到正确的答案。 但这或许不是记忆本身的问题,而是源自某种主观的偏向性。 那样布满星辰的璀璨夜空,至少他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一定见过,在月球背面的十字架上一定见过,更久远的那个无所事事的年代也一定见过。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些与星空有关的记忆了。 人很多时候是在依赖联想进行记忆,一边听歌一边看一本书的结果,就是听见那几首歌就会想到那本书,看到那本书就会想到那几首歌,这不可谓不好,记忆会变得更加坚韧,也拥有了突然找回某一段记忆的可能。 但有时这也不是好事。 毕竟,触景生情嘛。 对于米凯尔来说,绚烂而璀璨的星空已经与那一天,与那个人的终末完全绑定在了一起,无法分割,也不愿意分割。 因此,哪怕夜空永远是这么黑暗且沉重,对于他来说都最好不过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米凯尔垂下头,晃了晃,似乎是在缓解长世界抬头带给脖颈的酸涩感。 “看见了么?” “嗯。” 芽衣轻手轻脚走回他身边,除了那淡淡的应答声,几乎没有发出其它响动。 巷子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一只脏兮兮的白猫端正地立在她面前,见她到来,又一声不吭地转头领路,七拐八绕到了巷子深处,以一声凄厉的猫叫唤醒了黯淡无光的声控灯,然后在垃圾箱旁看到了三个手持菜刀、板砖、酒瓶,晕倒在地上的混混。 这些人是想要做什么?按照米凯尔的暗示,莫非目标是他们两个陌生外来者?又或者,按照那个巷子口所正对的位置,不正好就是先前他们进的那个毛胚房么,若说目标是那个流浪汉,似乎也说得过去。 其实也都无所谓了,看样子他们是在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被制服的,或许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除非会读心术,不然应当是想象不出他们的具体目标的。那就当米凯尔说的对好了,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不过那地方似乎也不是第一现场,地上有拖拽的痕迹,当芽衣注意到这一点时,白猫突然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得瑟地跳到了其中一具身体胸口。 看来是猫咪把这三个人拖到这个位置的。 “所以,你一边告诉我这里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烂,一边又告诉我这里就是这么烂,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那白猫也跟着芽衣一起走出了巷子,却又直接越过了她,跑到米凯尔胯下钻来钻去,还特意对着他撅起屁股,虽然光线昏暗,但芽衣还是看到了雪白中的一点黄色。 “呃……” “唔……” 米凯尔和芽衣同时捂住了额头。 “我发誓,这她自己的行为,与我无关。” 米凯尔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不着痕迹地将白猫踢到了一边,这才重新续上之前的话题。 “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然那个孩子的母亲也不会不让他来了。而我想要告诉你的也不是‘这个地方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烂’,而是‘这个地方还不是最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芽衣果断摇头,但短暂迟疑后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从字面意义上看,她当然不可能不明白。 况且米凯尔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在她眼里,这里的人已经生活在无法想象的水深火热之中,但其实比这里烂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她不明白告诉她这些有何意义。 米凯尔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不出意料”的笑容。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为芽衣答疑解惑,而是继续发扬自说自话的态度。 “我先前说过吧,在天穹防护罩之后,便是天穹市的郊区。很可惜,指的不是这里,这里只能算市区和郊区过渡的地方,简称城乡结合部。市区你之前也见过了,即使以崩坏发生前的长空市作为对比,也足称得上繁华与安宁了吧。 “而我们眼下所处的地方,破败、萧瑟,但起码还有保持着一定的秩序。你也别看这里看上去静悄悄的,继续往前走大约两百米有一栋破败公寓楼,从一楼进入地下室,就是一个大型的酒吧派对,啧,好像是从地下停车场改造的,足足四五万平方米,还分为两层。大门足足两米厚,隔音效果相当棒,考虑到神州这边许多地下停车场都是防空洞改装,也就不稀奇了。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去看看。” “那倒不必了。” 显然,对于芽衣而言,她并不在乎这一路走来的所见,她更倾向于直接从米凯尔口中得到所谓的答案,所谓的“意义”。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疑问。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如果说对于神州上层的了解来自于世界蛇的刺探,刚才的那个流浪汉算巧合,先前巷子里的那三个家伙可以解释为你的观察力比我更敏锐。但你现在说的什么酒吧派对……不光是距离,这简直就像是你亲眼看到的……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嗯?你觉得那些都是我随口胡编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看嘛。” “不……我不是不信,我只是……好奇。好奇你到底还有多少种我没见过的能力。” “嘻嘻!” 米凯尔神经病一样笑了起来。若是这笑声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尤其是放在某个女孩子身上,芽衣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和黑夜、和米凯尔混搭在一起,很难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芽衣,你似乎还是很相信我的话的嘛!” “……” 芽衣很想说“我就知道是这样”,手也不自觉地想要捂住额头,但仔细一想,同样的话、同样的动作自己已经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重复过许多次了,大概是出于某种强迫性的神经运动,她用力咬住下唇,手从额头掠过,改为将鬓间再次垂下的发丝捋向耳后。 不过改变也仅止于此了,她并不打算说任何话,免得又触碰到什么足以让米凯尔变得更加奇怪的“关键词”。 见她没有反应,米凯尔自讨没趣地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摊了摊手,指了指被他一脚踹开后就跳到电线杆下舔爪子的白猫。 “嘛,刚刚用的能力,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猫咪、猫头鹰,还有最开始的鸽子。这种能力的名字,你可以称之为支配,当然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理解为,我能将这些动物作为自己的分身,看到它们能看到的东西。” 好嘛,他瞎编的。支配之权能的支配无论是支配对象还是表现形式都与其无关。他所做的无非就是用识之权能暂时连接这些动物的大脑而已。 之所以说是“支配”,也不过是出于某种只有他才明白的恶趣味罢了。 芽衣当然是不清楚此中情况的,她只是撇了撇嘴,小声揶揄道: “你倒是从不吝啬展示自己的能力啊,米凯尔。你是想教我怎么杀你吗?” “哦?好的,那下次不告诉你了。” 芽衣脸色一苦,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和米凯尔这种神经病做口舌之争了。 “行了,说回原来的话题。先前从市区到这里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差别很大,就好像只是向前迈出一步,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甚至于会产生某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受到了精神系攻击?只有不断转头对比前后的世界,才能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实打实的现实。” 芽衣低头看路,很明显,米凯尔所说的就是她此前的心路历程。 “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从这里到郊区就没有这么大的变化了。继续向前,差不多的楼房,差不多狭窄的街道与臭烘烘的巷子,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郊区。” “那为什么要特意区别开来?” “因为确实不一样嘛!”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芽衣飞快甩了甩头。 “如果硬要在天穹市里找一块区域对应你所想的贫民窟,那不会是这里。但郊区的大部分地方绝对满足你的幻想。在那里,只有沿着城市中心向外辐射的八条主干道分布的工业区尚属市政府能够管辖到的区域,剩下的大片郊区乍一看与这里差不多,但最大区别就是——秩序。 “这里虽然危险,但还处于潜规则与明面上的法律交替并行的地区,而再往外的郊区呢,那里已经脱离了法律的适用范围了,取而代之的是各个帮派自己的‘规矩’。或许你会说,帮派的潜规则也算是一种秩序,但那相比于历经五万年发展的文明秩序,终究还是太过于原始与简单,在需要感性的时候抹杀感性,在不需要感性的时候放大感性……大抵如此。” “那……这样的话,为什么郊区的帮派不向内城扩张?官方也没有试图将郊区纳入掌控吗?” “当然……双方当然如此尝试过。结果嘛……” 米凯尔用力跺了跺脚,芽衣稍稍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 双方当然做出过这样的努力,只不过官方很快会发现,对郊区进行直接控制所投入的成本远低于收益,而郊区的某些“黑恶势力”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取官方而代之。并且,双方应该都不愿意与对方的势力直接接壤,于是他们脚下所踩的这片被米凯尔称为“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就作为缓冲区出现了。 米凯尔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芽衣居然从空气的流动中感受到了一丝颤抖。 “芽衣,哪怕是郊区,都不能算作最烂的地方。郊区就算秩序崩毁,至少还属于天穹市三重防线的保护之下,再往外呢?第二次崩坏爆发前,天穹市总人口就已经突破三千万,如今在天穹防护罩的保护下有一千三百多万人,剩下的人中,去除逃往邻市的,依然有小几百万人生存于防护罩外的村庄里。这些地方几乎与官方失联,之前天穹市外围的通电铁丝网零件总是被偷,你猜猜是谁干的?没错,就是生活在天穹市之外的那些人,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面对崩坏兽,他们就连最简单的通电铁丝网都没有,即使侥幸被太虚的游侠拯救了一次两次,也终究……” “不能到天穹市来吗?” 芽衣觉得自己还是沉默的好,才问完她便意识到,自己又问了多余的话。 如果可以到市区来,那又何必留在外面呢? “要放弃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去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讨生活,即使是在死亡的胁迫下,也没有多少人下得了这种决心吧。况且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要不然你觉得,郊区是如何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保持人口数量的?还是说,你觉得外面来的人可以越过郊区直接进到市区?怎么做?跳伞?” “呃……城市最外层的不是隶属于官方的警卫部队吗?这些人不会把外来的人带回市区吗?” 米凯尔低垂着脑袋,张开嘴,却没有出声。或许是不想解释这个问题,又或者觉得根本不需要刻意解释,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米凯尔沉默,芽衣也跟着沉默,两人就在清脆的脚步声中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米凯尔忽然拉住了芽衣。 “怎么了?” “再往前,就是郊区了。” “所以呢?” 芽衣歪了歪头,突然用力甩开米凯尔的手,继续向着漆黑中走了两步。 “果然……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根本不明白你想向我传达些什么。米凯尔,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说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又到底希望我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吗。但是你又如何知道,我现在所说的所做的,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呢?” 芽衣并不回答,只是任性地继续向前走去。 和米凯尔掰扯了大半天,她依旧没有从对方口中套出此行的目的。当然这是一种事后美化的说法,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她从始至终都被米凯尔牵着鼻子走。 要去哪里,要看什么,要说什么,都是米凯尔决定,她也无法反抗。 甚至于到了现在,她反而有些怀疑米凯尔的目标是否真的是琪亚娜了,毕竟如果以此为推论,那他做的无意义的事也实在是太多了。 那他的目标还能是谁呢?总不至于是自己吧? 可芽衣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以作为米凯尔的目标。相比于这种可能,她更愿意相信米凯尔是在以无意义的行为寻找乐子。 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想办法打破现状,米凯尔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浪费,也有强大的力量在出现错误时进行兜底,但她做不到,她什么也没有,甚至就连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于是她只能采取最无奈也是最孩子气的方法。 米凯尔看着她赌气似地远离的背影,毫不着急,反倒是笑意越发明显。 “上半身前倾,步幅是原来的1.53倍,迈步频率与原本几乎一致,看来是‘走投无路’了啊……” 米凯尔闭上眼,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芽衣,答案和意义对于你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答案和意义,什么时候不重要呢?” 芽衣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也不曾停下脚步。 不过对于米凯尔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可以让自己的声音直接在芽衣脑海中响起,只要他想,也随时可以跟上芽衣。 “我并不否认答案、意义,甚至是结局的重要性。这一点单凭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证明。而且我也从不认为这些不重要。只是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东西一样。越是想要得到,就越得不到。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心思花在思考与观察上。 “当然,我也承认,我有错。我太想把自己心里积攒了很久的东西全部教给你了。但语言总会在需要的时候显得无力,我本身也不擅长措辞,只是一股脑地想要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你,这确实是我的错。 “任何想法都是源自其本身所处的背景,任何人的观点都摆脱不了他的经历。你毕竟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的话,或许你也能明白我一直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吧。” 说完一长串话,却并不见芽衣回心转意,米凯尔摇了摇头,只能用上他先前并不愿意使用的手段。 “喂,芽衣,琪亚娜就在我左手边的这栋公寓楼里哦!” “?” 芽衣的步子稍顿,随即迅速转身,眨眼间便跑回到米凯尔身边——无论米凯尔要对琪亚娜做什么,只有身处现场才有改变什么的可能,芽衣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她等到的,只有后脑的钝击,以及逐渐模糊的意识。 “啧,老师,你对这个女孩也太仁慈了吧?” 突然出现的渡鸦缓缓收回自己的拳头,看着被米凯尔小心抱在怀里的雷电芽衣,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再打一拳”的冲动。 “觉得不公平么?也对,我当时确实没有照顾好你……” “无所谓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叫你一声老师也是出于对雇主的礼貌。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多给我一点报酬好了。” “噗——”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渡鸦用手抵住额头——确实啊……他和那时相比变了好多…… 但这不重要。 “行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已经确定了目标就在这栋楼里,现在就要行动么?” “唔?” 米凯尔摇头失笑。 “你也认为我的目标是琪亚娜么?” 他用食指指了指被打晕的芽衣,又将食指竖起,左右晃了晃。 “算了,先回神城医药吧。原本计划内的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当然是早就完成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家伙拖了大半天时间,现在就已经完成第一阶段了。” “……你说好的礼貌呢?” 渡鸦用猩红色的铁爪挠了挠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要不了多久,你到之后没多久,天穹市又来了几位重量级人物,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原计划吗?” 第十三章 “心”为何物 “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彷徨地坐在病床前,布洛妮娅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视线紧盯着心电图上规律的起起伏伏,这边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很快又涌上了深重的疲惫。 “有些不明白吗?其实也不用强求。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源于我对米凯尔的了解,你对米凯尔的了解不可能有我深,所以当然不可能明白我所要表达的意思。” “你——你自己都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告诉布洛妮娅?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布洛妮娅用大拇指用力按开郁结的眉心,但拇指抬起的瞬间,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梅就坐在她正对面,躺在病床上的希儿将两人隔开。如果有的选,布洛妮娅并不想和这个家伙共享探望希儿的时间。但是很可惜,她一个b级女武神,确实没有拒绝身为“特聘科学家”的对方的权力,更不用说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没错,只是进入病房看一眼希儿罢了,这似乎并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或许在某些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心里,希儿有着超乎寻常的分量,但对于此时的休伯利安而言,希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b级女武神。至于对整个世界……那更是微笑到与阳光下的浮尘并无多少区别。 “人在说话的时候真的会提前经过大脑思考么?” 梅竖起一根手指,面色并不算严肃,但却总是给人一种“不得不听”的错觉。 “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来说,人类总是希望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一样,都经过充分的思考与取舍。但这种现象本身就反应出,只有很少的人在很少的情况下,能有充分思考后再开口的机会与意愿。所以你不需要总是觉得我的话意有所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纯粹的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么?布洛妮娅翻了个白眼,或许梅说的对,是她自己过度解读了,可又有多少区别呢? “啊……至于你所谓的意义。难道布洛妮娅你也觉得人做什么事都要有与之对应的意义吗?意义是什么?存在主义者、虚无主义者、荒诞主义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生命中并不存在意义。单纯的为了自己开心而做的事,即使在传统观念之中也常常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就此认为苦难是有意义的,那么难道人生来就应该受苦么?所以,不要再问出‘这种事情有没有意义’这样的问题了。” 布洛妮娅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真心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倒不光是警惕与陌生的问题,在早先的生疏期过后,她也明白,既然德丽莎和逆熵的两位博士都选择了信任这个女人,她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只是……和这个女人聊天,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 她总是会用一些天马行空的比喻,说一些看似与话题毫不相关的话,绕了一大圈再将话题扯回原点,又或者像刚才那样,一口气说一长串近乎于绕口令的话。 再加上那似有似无的审视目光,布洛妮娅也不知道这个叫“梅”的女人到底清不清楚,和她说话究竟是一件压力多么大的事。 布洛妮娅将目光贴在希儿苍白的睡颜上,过了没几秒,又似有所感地抬头,只见梅也以少有的温柔目光打量着病床上的少女。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回想起了先前在大洋洲支部遇到的那个幻境。何况,梅刚才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她过去确实认识一个“希儿”。看她的反应,再加上幻境中米凯尔和梅比乌斯的反应,显然两者长得也大差不差呢。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女孩儿。” 沉默大概维持了几分钟,梅再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从她口中脱出的,终于是布洛妮娅感兴趣的话题了。 “什么意思?” “你猜?” 梅眨了眨眼,布洛妮娅则是无力地捂住了额头。 果然,就不该对她抱有什么期待。 不知道是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什么,梅也同米凯尔一样,似乎很喜欢用言语勾起一个人的兴趣,然后话语戛然而止。 难道这种谜语人的行为能带来某种快感么? 布洛妮娅只知道,作为对话的另一方来说,她……确实很讨厌这样的行为。 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说出来,那就不说好了。如果一件事可以说出来,那也没必要掩盖什么吧。 为什么说话总是喜欢说一半呢?难道就是为了让对话的另一方去猜?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好吧,梅似乎刚刚才说过,不要再问“这种事情有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布洛妮娅快速甩了甩头,让自己暂且忘却这些烦恼,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即将要面对,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三两句话扰乱了心神。 挂在耳边的两根银色钻头像是拨浪鼓的小锤一样跟着摇摆,如果希儿还醒着的话,一定会抿嘴笑着,湛蓝色的眸子盯着她的“涡轮”灵巧地转动吧。 少女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冒出这般“羞耻”的念头,但……也罢。 她握住希儿的手,默默感受着对方掌心似有似无的温度,虽然规则跳动的心电图已经向她证明了希儿仍然“活着”这一事实,但心电图毕竟是冰冷的,时不时传来的“滴滴”声毕竟是刺耳的,唯有皮肤相触,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活着”是怎样一种存在方式。 “不好……” 回过神来,布洛妮娅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哪怕在心中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要乱想,但思维还是被梅的话语牵引着狂奔起来。 所谓的心到底指什么?为什么凭借心就能战胜米凯尔,也只有凭借心才能战胜米凯尔? 希儿眼下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状态?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醒过来?梅所说的“不用担心”又是怎么个不用担心法? 都是她根本想不明白,也根本不可能想明白的问题,而甩出这些问题的人,此时正翘着腿,将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以平静中又带着一丝丝玩味的目光看着她。 “嗯嗯,看起来是有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呢。真是个好孩子。” 布洛妮娅的眼皮跳了跳,有一种强烈的想打人的冲动。 她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是谜语人自不必说(尽管是几分钟才决定的)。 第二种,就是动不动就把她当孩子,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地说话的人。 这下子,面前那个叫梅的女人两点全占了。 说来也奇怪,刚刚梅给布洛妮娅的感觉,似乎总是能轻易看穿她所想,既然如此,布洛妮娅觉得她也应当看得出自己现在烦躁的心情。 可她又为何要这样不断煽动她的情绪呢? “呵呵呵……” 一床之隔的梅忽然捂着嘴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布洛妮娅感觉自己的忍耐简直要到极限了。 “我只是觉得,你和他之间果然是有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的啊……都是一样的喜欢压抑自己的感情,美其名曰害怕过于活跃的情感影响到战斗时的判断,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好像只要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那么无论失去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受伤。可真就如此吗?在意的人终究是在意的人,不会因为自己主观地认为不在意就变成真的不在意。爱也同样如此。这样继续下去,你什么都不会得到,只会在不断地失去后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度过的是如此失败的一段人生。” 布洛妮娅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双手用力握紧希儿的手掌。 她带着颤音猛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她本能地想要反驳梅的说法,可自漆黑的意识中浮现的,却是希儿的笑容。 以及那一声“布洛妮娅姐姐”。 “……” 仔细想想,在长空市的那段时间,她倒也没有如今这么冷漠。又回到西伯利亚时的精神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果然,是从希儿也成为女武神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布洛妮娅其实并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以人类的记忆模式,也很难把握住自身情绪的某个转折节点。又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转折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节点”,变化总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当一个人真正察觉到这一点时,也总是为时已晚,于是再以主观的印象回看自己来时的路,在某些可能是造成这种变化的起因的标志性事件上立下标记,大概就是如此。 而布洛妮娅所做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这样。 只不过她比一般人更敏感,更快速也更准确地找到了应该插旗立标的地方。尽管事实是否是从这里开始变化的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果然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因为希儿也成了女武神,因为希儿从她每次执行完任务后可以见到的人变成了需要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人,因为希儿从被人保护的人变成了保护别人,因而随时有可能牺牲在她面前的人。 没错,梅说的没错。 她确实是在逃避啊……尤其是在现在,在希儿出事了之后。 “布洛妮娅,接下来的作战要是出了些差错的话,希儿可是会死的哦。” 梅的话语轻飘飘地传入布洛妮娅耳中,初时她还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几乎是瞬间瞪大眼睛,拍床而起,上半身越过床位前倾,如果她有梅的身高,大概两人的脑袋都要亲密相撞了。 “你在说什么!?” 一秒之后,她的嘴唇张了张,继续追问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希儿不用太担心的吗!!” 梅老神自在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紫色的眸中并无波动,只是透过薄薄的镜片与布洛妮娅无声地对视。 布洛妮娅自以为的那一丁点“威慑力”在她眼前等同于无,毕竟,曾经需要她认真面对的个体,也就只有律者了,如此稚嫩的年轻女武神对她来说确实是不需要花多少心思应付的对象。尽管,这个女武神对于她接下来的计划……或者说是对于整个“剧情”来说都有极为沉重的分量,但那也是未来,而不是现在。和他们这样早已抵达终点的人不一样,女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长的路可以走呢。 “一切都要根据接下来的计划推进决定。如果计划进展顺利,那么你的希儿非但不会受到伤害,还会获得在这个世界上足以自保、足以让你不再这么担心她的力量。但如果计划没能按预定展开……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孤独与死亡这条路了。” “到底什么意思!” 布洛妮娅站直了身体,用手掌用力按住心口,以期让自己变得冷静一些。 这样做确实有用,她的声音也跟着平静、冷静……或者说冰冷了下来。 “很简单。” 梅摊了摊手,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在向布洛妮娅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抑或者仅仅只是出于某种习惯。 “我看了你们那一次的任务报告,很明显,你们当时所处的并非某个‘幻境’,而是量子之海中的一个世界泡。具体解释起来相当复杂,你就把量子之海理解为对应本征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好了。在世界泡崩塌的时候,你和雷电芽衣都顺利离开了,唯有希儿被卷入了世界泡之外,也就是‘海’中。所以在我看来希儿的问题再明显不过——由于对方只把你们的精神,而非整个身体拉入量子之海,所以被卷入海中的也只是希儿的意识,于是就造成了她意识与肉体的分离,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醒过来。” “就像是植物人一样?” “不,二者并不能进行类比。不少植物人会残存一定的意识,也就是所谓的‘微小意识状态’,人类叙事中常见的坚持不断的陪伴最终将植物人唤醒的故事,最初的蓝本大概就是处于微小意识状态的病例吧。而希儿如今的问题是肉体与灵魂的彻底分离,这远比植物人更加危险——如果是那种意识完全消亡的植物人,那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性,而希儿恰恰相反,理论上成功的可能性要比微小意识状态,可一旦失败,植物人还能继续苟延残喘,等待希儿的只有死亡。” 梅慢悠悠站了起来,当着布洛妮娅的面掀开了蓝白条纹的被单。她又解开希儿的病号服的排扣,布洛妮娅刚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便看见了希儿胸口圣痕下的淤黑。 “这是什么?” “这就是灵魂长时间离体的后果,肉体会逐渐坏死,灵魂也同样是,就好像花朵被摘下后,无论是花苞还是根茎都只会有枯萎一种结局。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具身体最多再支持一个月,实际上越往后身体坏死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这已经是相当乐观的估计了。” 布洛妮娅的身体向后倾倒,跌回了座位上。 她的双手无措地想要找寻座椅的扶手,可这张凳子只有靠背,她的手臂晃荡了两下,最后抓住了椅子的边缘。 “所以……布洛妮娅应该怎么做?” 两三秒后,她径直开口。 “很简单,进入量子之海,找到希儿的灵魂,将她的灵魂接回本征世界,这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办法。但问题我刚刚也说了,这具身体只能支持一个月左右,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 “就这样吗?” 被布洛妮娅打断讲话,梅却并不恼火,反而生起了笑意。 “仔细讲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大体就是这样。” “布洛妮娅明白了。” “哪怕为此马上就要和曾经收留了你的可可利亚为敌,也没有关系么?” “布洛妮娅只想……没有关系。” “很好……” 梅毫无征兆地俯身,食指轻轻点在了布洛妮娅脑门上。 “现在你已经明白了吧,所谓的‘心’到底是什么。” 第十四章 有点不安 “完全不明白啊……” 布洛妮娅盯着别无他物的掌心,颓然笑了笑。 抬起头,一床之隔的座位已是空荡荡,梅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终于离开了,但布洛妮娅却并未感受到诸如“高兴”、“欣慰”之类的正面情绪。 硬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放松感。 梅说,“你已经知道所谓心到底是什么了”,可布洛妮娅真的觉得自己依旧是完全不明白的状态。更不明白为什么凭借这个神神叨叨的“心”能够战胜米凯。那个女人大概也和米凯尔一样,属于活的太长,连脑子都坏掉了吧。 布洛妮娅决定不想这些了。 她本来也只是打算在接下来的战斗开始前看一下希儿的情况,只是这样。 如果不是梅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节奏,现在她应该已经回到自己宿舍捧起游戏机进行战前的放松了吧…… 战斗的时候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虽然历时几个小时的战斗,真正交战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分出胜负更是只需要一瞬,但就为了这须臾的功夫,神经的紧张必须贯穿全部的时间,分出胜负往往就是建立在某一方的疏忽之下的。 而为了确保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精神能够长时间集中,每个战士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解决方式。有些人需要在战前就提前进入状态,以避免浑浑噩噩的开始战斗,这种人多半是本身就不擅长集中注意力的。而对于很容易进入状态的布洛妮娅来说,她更习惯在战前进行一些放松行动,比如打打游戏,这有助于延缓她进入紧张状态的时间,方便将更多的精力保留到战斗开始之后。 然而乱了,全乱了。 精神非但没有得到放松,反而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整个人也跟着感到异常的虚弱与无力。 但是…… “真没办法啊,希儿。就算状态再差,布洛妮娅还是要去战斗的。因为这是……” 布洛妮娅站起身,右手轻轻抚过希儿的脸颊。在指尖与脸颊的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她忽然心中一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脏偏右的胸口正中化开了,而后一股暖流逐渐进入四肢,就连意识也跟着清明了不少。 “等等,这……” 嘴唇抿了抿,她缓缓收回自己的右手,用力将拳头握紧,抵在自己的心口,血肉将强筋有力的心跳引发的振动传递到拳上,于是那拳头也变得有力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梅,这就是所谓的‘心’吗。” 不是因为上级的命令而去战斗。 不是为了报酬而去战斗。 不是为了自身活下去而去战斗。 而是为了本不为“我”的某物而去战斗。 可是…… 确实觉得比以前动力足了一点,但也仅止于此了。 如果这是一个唯心的世界,那布洛妮娅承认这种变化的确足以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 可惜,事实也不是如此吧。 “呼……” 不管怎样,心里念头通达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只是布洛妮娅看了眼时间,距离休伯利安号下潜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虽然预计需要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海渊城的深度,但后面的时间可不能用来打游戏,要回到战斗岗位了——能够放松的时间本来就只有这四个小时,再之后,无论是防备可能从海底发起进攻的可可利亚,还是对抗从身后追来的天命追兵,都是麻烦的不得了的事。 可正如布洛妮娅先前说的那样,这些可不得不做啊……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希儿。 布洛妮娅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最后看了沉睡的希儿一眼,再最后深呼吸了一口病房的空气,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在身后闭合,隧道中依然空空荡荡,布洛妮娅转头看顾,并没有看到人影。 不过,纷乱的脚步声倒是越发响亮,很明显,那些与她一样得到轮班休息的人员也正从各自的休息舱室中走了出来,准备回到战斗岗位,迎接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疾风骤雨。 “呃……呃……真是麻烦。” 布洛妮娅小声抱怨了两句,抬高双手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而后右转身体,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往回走。 她快步转过拐角,却差点和突然从门后走出的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 她随口道了个歉,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无过错,不过她想起来,曾经娜塔莎还有希儿都这么和她说过——跟人相处的时候多道歉准没错。 “呃?对对对……对不起!” 布洛妮娅的眉头稍稍向上扬了扬,余光瞥到的是一个穿着逆熵普通成员制服的女孩,她也没多在意。尽管对方极其有礼貌地道歉,甚至可以说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不过布洛妮娅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关。 所以,她的脚步也并未为此停留,只是随意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嗯”字。 女孩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又扶了扶厚重的眼镜,等做完这一整套动作时,布洛妮娅甚至已经走到她身后三米开外了。 “呃……那个……” “嗯?” 布洛妮娅的脑袋向后撇了撇,也不过只露出半个耳朵。 “那个,请问你是女武神布洛妮娅吗?” 女孩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丝颤抖的意味。 布洛妮娅本不想搭理她,冷淡的性子不是三两句话,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能扭转过来的。再说,希儿也就算了,芽衣姐姐,笨蛋琪亚娜,班长,学园长,姬子这些认识了许久的人也就算了,一个先前从无交集的逆熵成员,她也没有多少认识的兴趣。 说是如此说,想是如此想。 女孩颤抖的声线终究还是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距离集合的最后期限还有十来分钟的样子,这个时间足够从这里晃悠到舰桥然后再晃悠回来走一个来回了,就算浪费一些也没有关系。 “嗯,布洛妮娅是布洛妮娅,请问你找布洛妮娅有什么事吗?” 布洛妮娅慢悠悠地转身,耷拉着一副死鱼眼看着眼前正局促不安地整理领带的微胖女孩,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呃……咳咳!那个呢……那个呢……” 大概是布洛妮娅绕口令一般的自称彻底将女孩的智商抹消成零,她紧张地不断重复着口癖,引得布洛妮娅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没好气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啊……没……啊不是不是!” “没”字一出,布洛妮娅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吓得那女孩一边激动地摆手一边大喊“不是”。 当布洛妮娅再一次用死鱼眼看住她时,女孩过于亢奋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也终于可以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话: “听说……听说布洛妮娅小姐在成为女武神之前就已经是传说中的雇佣兵西伯利亚银狼了,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布洛妮娅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又或许是感觉自己的态度多少有些恶劣,有些过于尖锐了,她稍微低下头,上前两步,少女因为不断摇晃以至于差点儿要从鼻梁上落下的眼镜推了回去。 女孩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得僵直,但还是努力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全了: “我叫格妮薇儿·阿利吉耶里·菲尔南·卡瓦列萝·塞蕾请问可可可可以和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亚银狼合张照吗!!!” 年纪没比布洛妮娅大几岁的女孩紧握着双拳,双臂死死夹着自己的躯干,膝盖弯曲上身前倾下,到最后几乎是吼着才将这一长串话毫无停顿地喊了出来。 “可以。” 布洛妮娅的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逆熵的人里还有自己的粉丝?合照的时候要不要笑一笑?算了,脸上会长皱纹的。 察觉到脑海中冒出来的奇怪念头,她赶紧甩了甩相比于身体来说过大的脑袋。 奇怪,原本她也会在脑子里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无所谓,反正都怪那个女人用言语扰乱了她的心智。嗯,一定是这样! “银狼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笑一下,就笑一下下。” “哦。” 布洛妮娅的死鱼眼带上了些许灵动,嘴角向着两边咧了咧,或许这也算是个笑容吧。 “咔嚓——” ………… 合照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插曲。说起来,布洛妮娅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过去那个“银狼”的名号在西伯利亚,乃至整个世界的雇佣兵界有多么响亮。记忆中娜塔莎还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炫耀来着,她年纪更长一些,两人又是长期配合完成任务,履历几乎一致的情况下,“渡鸦”在雇佣兵排行榜上的位次要比“银狼”高上一位,也正是因为两人总是互相配合完成任务导致的战绩稀释,所以排行榜第一的位置被至今不明身份的“暗蔷薇”霸占了。 只是先前在圣芙蕾雅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个“艺名”,以至于先前被那个叫格妮薇儿·……点什么来着?总之那个女孩喊出“银狼”名号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陌生来着。 可能是因为圣芙蕾雅是一个美好但幼稚的幻想乡,知晓她身份的老师们不会主动去揭开这个秘密,学员们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对于另一个阴暗又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吧。而逆熵……再怎么说,她也一度是逆熵的一员,虽然与本部并无交集,但对方有一些关于她的情报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逆熵,这么一想……也有快三年时间没有见过娜塔了,她现在还跟在可可利亚身边吗?如果是,那接下来恐怕也要与她交手啊。可是…… “……” 布洛妮娅垂下的手掌默默攥成了拳头。 但很快,拳头松开了,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应该是想到了某些好笑的事吧——当初她们的任务佣金九成都被娜塔存了起来,两个人虽然赚了不少钱,生活却拮据的很,娜塔还总是问她借钱去买酒,这些零碎的小钱还有先前的任务佣金在两人分别后她可都没有主动退还回来。 所以,就算真的碰上,也是有动手的理由的吧? 布洛妮娅满意地笑了笑,这笑容可比先前合照时灿烂的多。 她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脚步触发了感应系统,通向舰桥的大门自行向着两边滑开。这里毕竟是休伯利安号的门面,要不做成自动的未免有些掉价,不过也有手动模式保证安全性就对了。 又向前迈出一步,布洛妮娅偏过头,刚认识的那个女孩耸着肩膀,怀里抱着相机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 见布洛妮娅忽然停步转头,格妮薇儿猝不及防之下,为了防止自己直接撞到“西伯利亚银狼”,迅速扭转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她深深低头,就连脚尖都消失在视线上方,还不等布洛妮娅开口,她就抢先开口道歉: “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道歉就完事了——虽然女孩没有明说,但布洛妮娅敏锐地读出了她的潜台词。 当然也或许是一厢情愿。 所以她干脆没有搭理格妮薇儿的道歉,而是直接将其无视,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嗯?你原来是负责舰桥上的工作的吗?” “是……对啊。” 尴尬地挠头之人变成了布洛妮娅,她满脑子都是别的心事,先前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也是,格妮薇儿无论是哪一点都相当没有辨识度,剪短的黑色卷发、黑框眼镜,中规中矩的身高与身材,是扔到人群里绝对认不出的那种。也就只有名字比较有辨识度,但辨识度归辨识度,那么长的名字根本没可能让人家记住。 布洛妮娅再次转身,踏入熟悉的舰桥。 她忽然觉得梅就是在骗人,她所谓的“心”,确实让自己明白了想要拯救希儿必须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破除一切阻碍。 但按照她自己的想法,那本就是“服从命令”就能做到的事。 反倒是因为想起了娜塔,会对接下来的战斗决心有所影响…… ………… “阿嚏!” “渡鸦”,娜塔莎·希奥拉打了个喷嚏,颤抖下几乎要把酒杯中的液体抖出来,若是这种事真的发生,那么对娜塔莎小姐造成的精神冲击不亚于用指甲划过黑板。 “火车站那里,那两个人似乎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么?” 站在神城医药楼顶,东方的天空已染上墙灰一样的颜色,米凯尔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但其实也不过是在推算时间。 “梅比乌斯,应该也到那里了吧。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呢。” 第十五章 夜枭 “北纬十一度二十分,东经一百四十二度十一点五分,梅比乌斯博士,位置已确认,可以进行下潜。” 与休伯利安号截然不同的小型潜水艇中,说话的一个看上去刚刚成年,顶着一头潦草棕发,死鱼眼看上去比布洛妮娅还要呆板无神的少年。 “可以了夜枭。保持可以随时潜水的状态,但不用执行。我们需要的时机不是现在,让大家轮班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还需要等一些人。” 梅比乌斯头也没抬,只是轻轻翻动着手中无名之书的书页,不知道是不是陈的错觉,总觉得她对于自己刚才所说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 “等人么。明白了,我会把命令传达下去的。” 耷拉着的眼皮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是即使观察再仔细的人也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陈天武并未多嘴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也没有像个求知欲极强的小孩一般缠着梅比乌斯追问究竟停在这里等谁。 不过,他并非懂事,也并不是猜到了梅比乌斯要等待什么,只是纯粹的不关心、不在乎罢了。 能在濒临死亡之时被世界蛇救下已经足够了,至于成为世界蛇干部什么的,这也并不重要。 任务只不过是他为了确认自身“存在”所必须要的手段,或者换一种表述,身为一个因为活着而活着的人,他只是机械式地听从着世界蛇的命令罢了。 考虑意义、揣测上司的意图、试图搞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些东西于他而言,终究是不可及也不可望的东西罢了。 不过,思考是无法全部停止的,虽然那和任务没什么关系。就好像人的呼吸、鲨鱼在海中的游动一样,这是神经系统自我控制的范畴,从来没有人能凭自我意识让自己停止呼吸,自然也无法控制大脑的思考——再用一个拗口一点的说法,强迫大脑不做思考这件事本身不也是一种“思考”么? 将梅比乌斯的命令快速通知下去,这并非难事,潜水艇中的空间有限,算上他和梅比乌斯也不过能容纳十个人而已。 而后,他回到梅比乌斯身边,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找到一个座位,而后从自己制服上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笔记本,本子里夹着一只笔,既是方便随时书写,也可以被用作书签。 翻开书页的那一瞬间,从纸张上喷发出的机油味与金属独有的腥味让隔了不少距离的梅比乌斯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但陈天武并无任何反应。不是他习惯了这种味道,有些东西不是凭借日复一日的接触就能习惯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会习惯屎的味道一样。 仅仅只是,在为了活下去而接受了针对全身的大量改造之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嗅觉这种东西而已。 这也是现在想来几乎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算了不想了…… 包裹在手套下的金属手指灵巧控制着笔尖,陈在本子上崭新的一页右下角写下一长串数字。 那不是别的,正是他这一次报酬所预支的佣金。 在近乎完全空白的纸张左侧,他又极其熟练地从上到下写下许多行字符,那都是某些家庭或者组织的代称。 然后,他随意地在纸张正中划下一道黑线作为分界线,在属于“金额”的那一半依次填入数字,时不时涂改两下,最后的总额加起来正好等于右下角的佣金。 没错,这是一个简易的账本,上面用再简单不过的形式记录着陈这一年多来的每一笔任务佣金的去向——简单到如果用“账本”来形容估计会让一大票会计学学生崩溃,但没办法,陈的受教育水平并没有比某个正在与“自己”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女孩高多少,只能采用比流水账还要原始的方式。 “又把自己的任务佣金全部捐出去了?” 陈闻声抬头,梅比乌斯并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无比笃定,就好像脑后长了眼镜亲眼看到他“账本”上的内容一般。 “啊……嗯。” 陈天武随口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下,很快便将精力重新投入面前的“账本”。 他还要扳着手指头再核对一遍自己有没有算错。 但梅比乌斯似乎并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我说,这一年多来,世界蛇给你的全部报酬都以这样的形式捐出去了吗?” “嗯。” 有了先前的铺垫,当梅比乌斯真的发问的时候,陈天武倒也没有觉得有多紧张。 当然,也确实没必要紧张。 无论称作报酬还是佣金,怎么样都行,当它们被交付给陈天武之后,这就是他的财产,他如何处理自己的财产,世界蛇无论怎样都没理由置喙吧——除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将这些钱捐给天命、逆熵或者神州。但那不可能,捐赠的对象都是他利用假期时间考察过的,还动用了一些世界蛇内的资源去确认对方与其它组织没有关系,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有一说一,他虽然没有上过学,但自小一个人打拼出来,比某个河豚要谨慎的多。 但紧张也确实存在了一瞬。对于世界蛇的成员来说,身为尊主的“米凯尔”,他们虽然久仰大名,也对这位一个人解决了前文明半数以上律者的英雄心怀敬意,但平日里接触最多的终归还是梅比乌斯博士。 梅比乌斯博士给大部分成员留下的印象与可怕并不沾边,准确来说,她似乎从来没有过分关注过某一个人。传言她曾对胡狼有些兴趣,可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又败兴而归。既然没有关注,自然也不会有多在乎——这是陈天武自己的想法。对其他人来说这可能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为他也确实没见过梅比乌斯博士责骂过某个人。 但这不意味着大家不怕她。说来也奇怪,在陈天武的记忆里,确确实实没有关于梅比乌斯发火的记忆,但只要她存在于那里,不管是在做什么,是在看书、是在喝咖啡、抑或者是在睡午觉……只要她存在于那里,就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冷意在每个人脖颈之后蔓延,就好像……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蟒蛇正在身后盯着自己,无声地吐信。 不过,就算抛去这些,当一个人无缘无故被领导搭话的时候,哪怕这个领导平时表现的再和蔼可亲,也很难不紧张吧。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如此,可陈天武不同。 紧张了一瞬是因为身为人的本能,而只紧张一瞬是因为……他无所谓。 “就没有考虑过给自己留一点存款吗?” 在他脑海中闪过诸般念头的同时,梅比乌斯只是把食指在牙齿上划了一下,轻轻翻动书页。 “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死的世界里,存款是最没有必要的东西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梅比乌斯也同样如此,两人都清楚这种话题很难不影响到其他人的心情,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说的确实不错。但人活着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身为世界蛇干部一年多的津贴再加上二十七次任务的报酬,放在第二次崩坏前够买下几个高尔夫球场了来着?这些钱哪怕存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等到崩坏被解决的那天,也足够你衣食无忧地生活两辈子了。” “但是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陈天武闷闷的回应之后,梅比乌斯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口: “夜枭,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说你把这些钱全部捐给崩坏病人是错误的,渡鸦也喜欢拿自己的津贴去资助孩子,但她还是给自己存够了钱,前段时间她不是还闹着要退出世界蛇,因为已经攒够买下一座小岛带着孩子们生活一辈子的钱了……” “买下小岛的第二天,第二律者在白海上空的天命浮空港再次觉醒,她买下的那座岛屿在崩坏的冲击下沉没了。我亲眼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然后在里面一边哭一边打滚——她甚至忘了那间办公室的墙壁是透明的。” “噗嗤——” 大概是错觉吧,陈天武好像听到了有人在笑,可抬起头来,梅比乌斯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好像这个世界怎么样都和她无关。 “所以我才说,要等崩坏结束之后,再考虑如何花这笔钱嘛。” 书页翻动的轻响声中,陈天武的双眼无神地扫过纸上的数字。 梅比乌斯说的一点没错啊,世界蛇虽然任务出的频繁,忙起来的时候能把人累死,但待遇确实优厚,单单是这一次任务预支的部分报酬,就足够他在马尼拉买一间小房子了。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思绪无意间触及了那个改变了他全部人生的地点。 他在那里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妹妹,甚至失去了以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的资格。 马尼拉这个地名传递给他的,如果说还有什么是难以割舍的情愫的话,也就只剩下那个仅有两面之交的女武神了吧…… 所以,那么多钱存下来有什么用呢?妹妹已经不在了,自己甚至因为全身大部分身体都接上了义肢而失去了嗅觉、味觉和饥饿感,每天只需要往脖子上打一针营养液就足够活下去,一直活到他不想活的那一天,他要钱有什么用呢。 把这些钱捐给需要的人就好,神州人迷信“在天之灵”,如果妹妹真的还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于世的话,那么善良的孩子一定会为他哥哥所做的选择感到骄傲的吧。 至于安娜……好想……要是她能够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好事,会怎样呢……可是没有机会了啊,甚至不知道第二次碰面的时候她为什么躲着自己,为什么不告而别。 而她是天命的女武神,自己是世界蛇的干部,应该确实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 应该…… 但陈总觉得还有些不甘心,大部分时候他脑海中冒出的其实是另一种想法——或许正因为我是世界蛇的干部,所以我才能活下来,所以我才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拥有再见她的可能性,哪怕是以敌人的身份,哪怕被她杀死,也心甘情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这个相处时间并不长的女武神,或许人活着还是要找一个精神寄托的——就好像人活着必须会呼吸一样。 这个精神寄托不能近在眼前,如果太容易接触到,那便不足以成为长时间支撑的信念了。 也不能是一件自己完全不了解,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和事,因为一件原本就没有概念,也没有情感的东西,如何成为寄托呢? 像安娜那样本就美丽到足够牵动一个少年情愫的女孩,刚刚好。 尽管这也只是一厢情愿。 握住胸口晃荡不已的项链,陈天武咬着嘴唇,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有脑子的,虽然打心底里不认可梅比乌斯说的话,却也不会反驳什么,刚才说的就已经够多了。 “是那个女孩给你的吗?” 陈天武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些,他搞不清楚今天的梅比乌斯博士怎么这么喜欢死缠烂打,这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如果长时间沉默不回答的话,只会更加坐实了对方的猜测,然后她就会因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问出更多让自己下不来台的问题吧——陈当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小说里一般都是这么写的。 但真到了要回应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偏偏还不能憋太长的时间,给梅比乌斯博士足够的幻想时间…… “嗯。” 这就是他大脑千回百转之后想出的完美解答。 至少从回答速度上来说无可挑剔。 “呵,不用在我面前试图隐瞒什么……难道你以为世界蛇会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吗?这个时代,想要找到一个人的信息或许很难,也或许很简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脖子上的项链,我认识,那是沙尼亚特家族的东西,对吧。” “啊?” 陈天武的疑惑并不在于梅比乌斯博士为何会知晓他的过去,又为何会知晓这个项链的来源,他仅仅是对于梅比乌斯对“沙尼亚特”这个姓氏咬牙切齿的态度感到困惑…… “哼。沙尼亚特家族直系一向人丁稀少,杂种倒是不少,只要查一下有哪位直系成员有和你产生命运交点的可能就可以了吧。安娜·沙尼亚特,天命东南亚支部雪莲小队的队长,是吧?” 陈天武没有说话,主要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斜眼看着他的模样,梅比乌斯忽然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两声: “呵呵,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体内也有沙尼亚特的血脉呢。不过肯定相当稀少就是了。也不重要,忘了告诉你一声,我们要等的人……就是雪莲小队……哦!她们来了!” 第十六章 世界蛇和天命的商业互喷 浑浑噩噩地跟着梅比乌斯博士走上潜水艇的甲板,感受着自己越发颤抖的呼吸声,陈天武攥紧了早已没有血肉的拳头。 “怎么?这个时候你紧张了?” 潜水艇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时不时有蓝黑色的海水漫过梅比乌斯的脚面,她的一只手轻轻扶着潜水艇上的栏杆,回过头,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 低着头的陈天武当然看不见这个笑容,但那话语中淡淡的讥讽味怎么也不至于听不出来,不过他的心已经被那个叫“安娜·沙尼亚特”的女孩填满了,此时此刻,除非潜水艇翻转,他根本没有什么想理会的。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凌乱的刘海被海风吹的更潦草了一些,不过,天边的那个黑点倒是在视线中愈发清晰了起来,耳边原本充斥的潜水艇马达声中也掺入了一些杂音,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另一边飞艇的引擎声。 时间在呼吸中悄然流逝,海水的翻涌幅度越发明显,再次抬头时,天边的黑点已经显现出战斗飞艇的轮廓,而后不过眨了两眼的功夫,那飞艇便在海面上完成了降落。 “哗——” 海水暴涨,摇荡间没到了腰际,然而陈天武的下半身却没有任何知觉。一年多了……还是有些不习惯呢。 飞艇停下后没多久,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浪花也再度翻涌起来,这一次只没过了膝盖。 眼见着比潜水艇大上十来倍的战斗飞艇向着自己滑来,陈天武再一次听到了……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到底是在期待着多年后的重逢,还是在害怕这次重逢呢。 他当然不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打听过安娜的消息,他都能动用关系和资源排查自己资助的崩坏病人与天命、与逆熵、与神州是否有关系,难道还不能打听一下一个a级女武神的近况了? a级女武神的数量相对于全世界总人口来说当然是少之又少,但如果按女武神战斗人员编制来看,却占了整整三千名女武神编制中的一半数量。 当然,这不重要,不管怎么说,在天命内部,除了少量科研博士之外,a级女武神就是主教与s级女武神以下最有权势的人。而安娜即使在a级女武神中也属于级别较高的那一档,毕竟她是东南亚支部最为精锐的雪莲小队队长。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都觉得级别越是高级的存在,关于她的动向和资料就越不好收集。这从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如安娜这样的女武神,其资料在天命数据库中都会有较高的加密等级,想查到这些东西并不简单。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作为东南亚支部的王牌,盯着她的人也很多吧,想要知晓她的动向,总比寻找一个岌岌无名的普通人简单吧。 他知道安娜不久前参与了大洋洲崩坏的搜救行动,那是自马尼拉的分别后,两人再一次的擦肩而过。彼时他的任务是配合渡鸦吸引幽兰黛尔的注意力,那次可没有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尽管参与的是针对同一场事件的任务,地理条件和任务目标也决定了两人根本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吧。 而现在…… “可别紧张啊,心跳的我站在这里都能听见。抛开私下里的情感不说,你现在可是世界蛇的干部,可别给咱们丢人啊。” 梅比乌斯多此一举地理了理领带,带着丝丝笑意提醒道。 “哦。” 陈天武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短小无力,但声音倒是一改往日的虚弱无神,有够响亮的。 “我会克服的。” 相比之下,后面补上的这半句话音量就恢复了他的正常水平,相比起对梅比乌斯博士的保证,这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 抬起僵硬的手臂,将手掌紧紧贴在硬邦邦的胸口,无论是掌心还是胸口,都并未传来“触及到”什么的感觉,唯有心脏有力的跳动引发的结构震动随着组成身体主要部分的特制合金一路传递到鼓膜中。 “呼——”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声也趋于平静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陈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不过是故人再见,这是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的事情,只不过接下来要见面的对象有些特殊……因为一些可笑的一厢情愿,所以才特殊,除此之外,他就是世界蛇的干部,她就是天命的a级女武神,只是两人过往的命运产生过交集……而已。 况且,不能对自己期待的事抱有太大的期待,这是他从小摸爬滚打得出的经验。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一个一个冷漠又充满恶趣味的神明,当祂发现一个人对某件事、某个人充斥着太多期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出手将这一切都破坏,或许这对于祂来说是难得的愉悦吧。 反倒是那些根本不抱多少期望的事,似乎总是能做成,不抱期望见到的人,总是能见到…… 好吧,陈其实也明白,这是一种结果导向的认知偏差。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神明存在,只是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反倒是没什么期望的事情,若是砸了也不会难受,若是侥幸获得一个好结果,反倒是意外的惊喜。仅仅只是因为这样。 他说不清楚这一真一假两种可能到底哪一种是更好为人所接受的结果,前者看似牵扯上了无法反抗的神明,但有这么一个超脱于一切的意志存在,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其实倒也比单纯的唯物主义要有人情味一些吧。因为神明既然可以凭借恶趣味夺走一个人所期待的一切,那也存在接受一个人献上的一切所进行的某种交换吧。 倒不是非要在脑海中思考这种东西不可,只是这样看上去无意义又繁琐的思考,可以让他摆脱“马上就要见到安娜”所带来的那种患得患失的紧张感。 这也算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不论是什么,起码有一点,他的心跳声确实重新变得平稳而安静,脑海中也不再冒出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了。 战斗飞艇停在了距离世界蛇潜水艇半百米远的地方,陈天武本以为对方会放下小艇划过来,却没想到从战斗飞艇的舱门中跳出两个人影,直接在海上凝冰而行,眨眼就到了陈和梅比乌斯面前。 “这个第四代女武神弑神装甲看上去不错嘛,苍骑士·月魂,我记得没错吧,丽塔·洛丝薇涩。” “您可真是折煞我了,久仰大名,世界蛇的梅比乌斯博士——恐怕我们天命的诸多技术对于前文明最顶尖科学家的您眼里,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吧?” “那倒不至于,顶多算是……大孩子的玩具吧?” 梅比乌斯刻意做了一个停顿,眼看着丽塔又要开口回应,她微笑着将其打断: “再说,这不是你先用这个东西在我面前示威么?如果单纯地以周围环境来看,这还真是一处利好这套弑神装甲的战场啊。身着这身装甲的你在海上能发挥的战斗力,应该已经超过幽兰黛尔了吧。” “咳咳,那倒不至于,对付第二律者的时候,幽兰黛尔大人还有隐藏的力量没有使用。若是解放那股力量,我即使在这片海上面对她也只能撑几分钟吧?” “哦?也就是说,堂堂天命最强的s级女武神幽兰黛尔在面对第二律者的时候居然主动放水了?哎呀,如果天命那些因此而受伤的女武神们,还有全世界受到前不久那次崩坏影响的人们知道这件事,恐怕对天命和对幽兰黛尔本人来说会很难办吧?” 梅比乌斯举起一支小巧的录音笔,耀武扬威似地晃了晃。 跟在丽塔身后的安娜瞬间紧张了起来,虽然只是见面后的三言两语,但除非是傻子,不然很难不听出那言语中的火药味吧。 虽然她并不明白,事前明明说好这一次是与世界蛇的共同作战任务,但看样子双方都对彼此有点意见啊……总部出事的时候她还在东南亚支部,也不知道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不少,但身为一个女武神的基本素质让她立马上前半步,左手在前,右手背住长枪在后,做出了并不算太有攻击性的戒备动作。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看到对面那个低着头,把一半身体躲在梅比乌斯身后的男人动了,他以正常人类无法达到的极快速度从身后掏出一把卡宾枪,只不过和她一样,他并未做出瞄准这种进攻性极强的动作,虽然他的食指搭在扳机上,保险也毫不意外地处于解锁的状态,但枪口斜斜指向海面。 没来由的,安娜感觉到了一种默契。 但同时她也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掏枪的动作丝毫不比她慢,考虑到她只需要在迈动半步的同时做出一个简单的起手式,而对方却需要在同样长的时间内完成把隐藏在背后的卡宾枪掏出,打开保险,再克服本能瞄准的动作,将枪口指向海面这么一连串动作,甚至可以这么说——对方的速度以及整体的敏捷程度比她高得多。 况且,对方还是一个男性…… “唉……现在的男人,要么像咱们的奥托大人、太虚的马大人还有逆熵的盟主那样厉害,要么就只能动脑子做科研员或者武器操作员咯。”——女武神们曾经私下里开过这样的玩笑,倒不是在打某种让人闻风丧胆的拳法,而是这个世界上男性的崩坏能适应性确实不如女性,这大概是因为对崩坏能产生适应性的序列组存在于x染色体上吧。在不改造身体或者成为律者的前提下,神州的那位马彦卿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男性的顶点了,这是所有女武神都知道的事。 眼前的男人必然不可能是律者,那剩下的两种可能性中,是哪一种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安娜的视线脱离了对方搭在卡宾枪扳机护圈上的食指,继而逐渐向上,越过男人的胸口,到达衣领层层遮掩的脖颈,然后…… 然后视线又落了回去,落回到男人挂在胸口的那个项链上。 还没有看到男人的脸,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安娜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也就是现在的情况不容她退却,身为女武神的责任不允许她临阵脱逃,但离她最近的丽塔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腿部的颤抖。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丽塔知道,一旦真的把冲突从言语上激化到动手的话,恐怕安娜是指望不上了。而她自己也根本没把握战胜梅比乌斯。 手中的寒气悄然散去,丽塔被刘海遮住的右眼瞪着,露出的左眼眯起,配合着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梅比乌斯博士真是说笑了,如果要说到‘留手’的话,贵方的尊主,前文明的第一律者,米凯尔先生不是同样如此么?他可是随意出手就让觉醒的第二律者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一开始就愿意使出那样的力量……呵呵……我可不是在暗示什么哦。” 如果以为丽塔的话是在挑衅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若是一支部队要撤退,就需要先向敌人发起反攻,很简单的道理。 就好像如果要站直必须先弯腰,如果要弯腰必须先站直,如果要增肥必须先减肥,如果要减肥必须先增肥(划掉)。 “好了梅比乌斯博士,以上某些不愉快的部分全都源自奥托主教的吩咐,与我个人无关。接下来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合作的问题吧?” “呵呵,说的那么好听,不过是想要顺带着试探一下世界蛇的目的么?” 梅比乌斯嘴上丝毫没有给丽塔面子,但也当着丽塔的面撤下了指尖闪烁的绿色雷弧。 “难道梅比乌斯博士就不好奇天命的目的么?” 梅比乌斯歪了歪头,“这还需要猜么?德丽莎是你们天命的叛徒,不追剿她,等着过圣诞节?” 丽塔沉默了足足五秒,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大家也都清楚,琪亚娜并不在休伯利安而在神州,芽衣也在世界蛇手上,德丽莎那里只有一个第四律者的前适格者温蒂,但渴望宝石在琪亚娜身上,温蒂在哪里似乎也并不重要。 至于德丽莎是天命的叛徒这一点……叛徒又如何呢?丽塔深知奥托不是那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的人,与其将她这个s级女武神派来追剿休伯利安,不如让她一起和幽兰黛尔去天穹市围捕第二律者,那样还更保险一些。 再说,她一个s级女武神,再加上一支雪莲小队,面对一个前s级女武神德丽莎带领的休伯利安号,似乎赢面也不大吧? 所以主教大人才要求她再次与世界蛇合作? 看上去似乎说的通,但丽塔总觉得主教瞒了自己很多东西…… 还是不要想这些了…… “不管怎么说,祝世界蛇与天命的第二次合作能比上一次更愉快一些。” 丽塔向着梅比乌斯伸出了手,但梅比乌斯并未搭理,而是转头看向了陈天武。 “夜枭,去通知一下其余人,我们会跟随天命的飞艇下潜,他们可以回去了。” “哦。” 陈天武面无表情,实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但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也不管丽塔就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直接糊里糊涂地开口问道: “确定要这样吗梅比乌斯博士?” “唔?天命的瓦尔基里战斗飞艇确实有潜水模式来着……” “不,我的意思是,在海底那样的环境中,上了天命的船等于是将性命交给对方了……” “你紧张什么!” 梅比乌斯咬着手指,将视线转向礼貌微笑着的丽塔: “乘着潜水艇和她们一起下潜才更加危险,只要在开火按钮上轻轻一按,呵呵。但若是一起的话,有人搞些小动作,大不了把飞艇破坏同归于尽呗。反正我死不了,丽塔你呢?这手凝冰渡海的本事,在海底不会把自己冻成冰块吧?” “我也不清楚,从来没试过呢,不过我想,我还不至于会被几千米深的海水淹死呢。” 丽塔笑着回答道。 陈天武的眼神和安娜于无声中交汇,并未有人开口,哪怕只是唇语,但他们各自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潜台词—— “天武,我们怎么办?” “安娜,我们怎么办?” 第十七章 连自己人都骗 “正下方不到千米距离,发现逆熵极东支部重型机甲组成的防线,总计三道,各相隔六百米左右,只要突破这三道防线,就能进入海渊城内部防线…… “正上方海平面检测到疑似瓦尔基里飞艇的目标,正在对目标序列进行解析——解析完成,瓦尔基里战斗飞艇序列号ea-0019(s),隶属于东南亚支部雪莲小队,我们被前后夹击了!” “没想到……天命的追兵居然来的这么快?” 德丽莎呲了呲牙,脸上的表情当然不会有多好看。 “很正常,你的祖父奥托·阿波卡利斯若是放在我们那个年代,身处相同的地位,恐怕会比我们当时面对的那群人做的好的多,仅仅凭借手中掌握的信息进行分析推理,再结合我们在澳门停留补给的记录,猜不到我们的目标是海渊城才更奇怪吧。 “况且,我的那位曾经的战友也一定明白,想要战胜他,必须从他的封印中将那个人解救出来,如果他再‘大公无私’地把这个情报共享给你的爷爷,那……” “那就意味着,我们要面临的追兵或许不光是天命的雪莲小队。奥托再怎么自大,也不至于觉得仅凭雪莲小队的十几个a级女武神就能战胜休伯利安号。必然还会有世界蛇派出的追击部队——虽然米凯尔先前在最后关头帮助我们击败了第二律者,但是最好不要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 爱茵一如既往地捋着自己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德丽莎闻言,除了点头,也做不到什么了。 世界蛇的存在其实并不是个秘密,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能隐藏十年不被发现就已经堪称奇迹,能够隐藏百年不被发现那完全是不可想象……那如果是五千年呢? 多少会有很多蛛丝马迹吧,就好像赤鸢仙人曾经在神州也是避世而居,但只要一入江湖就会知道,赤鸢是真正存在的仙人,而民间亦是有不少仙人的传说。 世界蛇同样如此,他们留下的痕迹更多更广,可以说,就连天命诞生背后的宗教背景,都满是世界蛇的色彩。如此古老而庞大的组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无人知晓的潜伏的,无论是早就和米凯尔接触过的奥托,还是组建才不过半个多世纪的逆熵,都知晓“蛇”的存在,对于自己内部被世界蛇渗透一事也心知肚明,甚至可以说这种对世界蛇的反渗透与反向渗透一直以来是天命和逆熵除去对抗崩坏和对抗彼此之外最重要的任务。 不过,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一样,德丽莎在此之前是真的不知情,好在如今休伯利安和逆熵联合,她这几天也没闲着,将逆熵资料库里关于“世界蛇”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虽然大部分都是遥远的传说,近现代的记载显得零零碎碎,但她还是提炼出了几个有效的信息,比如——世界蛇长期以来尊主之位空悬,而在琪亚娜出事的前一天凌晨,世界蛇的实际掌权者“梅比乌斯博士”向世界蛇全体成员宣告了“尊主”的回归。 这个消息来的晚了一些。无论是德丽莎,还是爱茵斯坦都觉得如此。但现在看来,这是世界蛇故意卡着时间放出的消息也说不准。 “相比于可可利亚这边,显然我们身后的追兵会更加棘手。” 梅站在爱茵斯坦和德丽莎之间,当她双手怀抱在胸前不急不徐的开口时,给德丽莎的感觉倒是和爱茵斯坦博士有点像,但又有些地方更为不一样,总觉得被由她开口所引发的空气震动扫过脸颊时,会有微微的刺痛感。 这种刺痛感或许是来源于生疏,或许不是,不过德丽莎也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些。 “世界蛇也不会寄希望于他们那些干部能对付的了我们,应当会是米凯尔或者梅比乌斯亲自来,总之,头顶上的追兵可比可可利亚要麻烦的多。” 德丽莎捂了捂额头,入手是一股焦烫感,算是对“焦头烂额”的完美注解。 “不行,瓦尔基里战斗飞艇的下潜速度至少是休伯利安号的两倍,我们花了四个小时下潜的深度,他们只需要两个小时,到时候我们正好被卡在可可利亚与他们之间,即使能够快速击溃可可利亚的部队,下潜速度太慢也无法进入海渊城防线……” “啊,是这样没错。” 爱茵放下了捋着头发的手,深蓝色的眼珠向着一旁微微颤动,看向了笔直站立无所动作的梅。 察觉到她的视线,梅也稍稍偏过头,回以一个微笑。 “米凯尔能算到我们会来这里,那梅博士你也一定算到了她能想到这一点吧。或者说,眼下的这种情况对于你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动脑思考推算的东西,而是一种仅凭本能就可以得到的结果。所以,如果有什么准备,或者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还请梅博士直接说出来吧……啊对了,我那个吵吵闹闹的同僚自从澳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了,恐怕就是和你做的准备有关吧。” 对于爱茵斯坦来说,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长段与科学无关的长句,在她那比德丽莎还要漫长的人生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对此,梅的微笑不变—— “是啊,和我一起上舰的那位战友,这几天和特斯拉博士应该一直在对你们复制的月光王座引擎进行改造升级。当时在澳门补给的物品,除了少量弹药和食水,剩下的就是改造升级所需要的零件。当时在逆熵总部的时候我就看了你们对月光王座引擎的复制报告,哪里需要改进,需要那些材料,需要多少都已经提前计划好了。而休伯利安号的图纸我们也看过,舰体的强度完全足够支撑相比于现在五倍左右的下潜速度,这方面问题并不用担心。这几天的时间过去,改造应该也结束了吧?” 虽然话语的最后带着疑问的语气,但梅的神色中可没有半分“不确定”的姿态。 “你……这都没告诉我们?” “这么说可就太冤枉我了。最佳的战术欺骗就是要连自己人都一起骗过去,如果连自己人都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么敌人也同样如此。况且,不管是奥托还是梅比乌斯都是掌控欲极强的人,米凯尔……总之,这三个人都是在制定具体计划时会仔细计算时间,保证世界蛇和天命的联军追上我们时正好形成与可可利亚前后夹击的态势,所以只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下潜速度只有这么快就可以了。再说,爱茵斯坦博士应该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 “嗯,毕竟特斯拉博士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她连续几天不在,我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顺手把耳旁垂下的长发撩到一边,爱茵斯坦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趁着两个时代的顶尖科学家交流感言的机会,德丽莎有些尴尬地别过脑袋——她当然也发现特斯拉博士不见了,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但正如爱茵所说,特斯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根本难以忽视。只是她即使察觉到了也没有在意,一方面自然是觉得这位逆熵的博士或许也有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全部的精力还都留在不久前的那次战斗中……以至于就算发现了些异常,都没有心力去仔细思考。 “叮——” 三人身前的显示屏边缘冒出一个感叹号,爱衣自动将那条信息打开,上面总共只有三个字母加两个标点: “v:ok!” “这个意思是……” “当然意味着,月光王座引擎mkii plus版通过了维尔薇的最终测试,可以投入正式使用咯。” 梅缓缓摊开双手,声音居然平缓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扬抑,比机器人的声音还要平淡。 但下一刻,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咧了咧,躲在镜片后的眼睛也眯了起来,话语中终于带上了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急切”的感情: “等什么德丽莎!直接全速启动一口气冲破可可利亚的防线!” ………… “滴滴滴!” 瓦尔基里飞艇上由于任务特化改装的声纳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象征着休伯利安号的绿色战舰图标正向着海底密密麻麻的红点一骑绝尘地冲了过去,声纳一旁的显示屏上,象征着二者距离的数字开始迅速飙升,颜色也从绿色直接闪到了红色,这意味着两者之间的距离趋势从缩小变成了扩大。 丽塔的眸子闪了闪,什么也没有说。 坐在她对面的梅比乌斯也难得露出了“愣神”的表情。 一眨眼后,她开心地咬起了手指,面上倒是没有丝毫紧张的意思: “不错嘛,该说……不愧是梅?” 事情出现了变数,她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但至少面上要表现的平静,毕竟对面那个后辈都没有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样子,她可不能给自己丢人,不能给世界蛇丢人,更不能给……他们那个时代丢人。 “咳咳!” 丽塔清了清嗓子,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口吻缓缓开口道: “哎呀,先前水喝的多了点,梅比乌斯博士,我去上个厕所,没事吧?” “呵!我又不是你的老师,这里又不是课堂。哦?你刚刚是不是忘了举手喊报告?” “呵呵,优雅,永不过时嘛。” 眼见着丽塔的背影随着舱门的关合消失于舱室,梅比乌斯将身体靠近坚硬又冰冷的座椅,冷笑着没有戳穿丽塔的托辞。 什么上厕所,分明就是向她的主教大人报告情况,请求指示去了嘛。 “咔——” 指甲被咬出一个豁口,牙齿表层的釉面似乎受到了损伤,隐隐作痛。 “真晦气!” 也不顾什么形象,梅比乌斯直接将咬下的一小段指甲随口一吐,转而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脑袋。 陈天武其实就在她身旁隔着一个身位的地方坐着,但他,以及他对面的安娜自从入座之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两个人动作一致,低着头,双腿并拢,手掌规矩地摆在膝盖上,就好像第一天进幼儿园的小屁孩。 但凡安娜机灵一点,也不需要丽塔自己找托辞去向奥托报告了,或许丽塔现在还在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副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梅比乌斯可是清楚一切,眼神在两个低头自闭的年轻人身上一扫,唇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 “真是天真幼稚的年纪啊……” 如果两人注意一下彼此,多少会发现些什么吧? 抬起半个脑袋的事,可两个人中却没有一方这么做。或许两个人各自也都感受到了什么,至少——她\/他并没有忘记自己。 但是要如何确认呢? 贸然抬头的话,是不是会显得自己内心戏丰富很下头? 万一抬头正好四目相对,又该如何处理?会不会互相会错了意,进而导致更为尴尬的后果? 与其如此,或许还是根本不要抬头的好吧。 这一套思维梅比乌斯可太熟悉了。 怎么说呢,至少对于安娜来说,这种在相处时于心里给自己强行加戏的思路无愧于“沙尼亚特”这个姓氏。 要不要给这两个小家伙一点提示呢? 梅比乌斯撑着脸颊的五指如海浪般有节奏地拨动着。心中有些莫名的纠结,十来秒后,她终究还是放弃了那种打算。 这种事,五万年前就见过一次了,她其实还挺期待,那两个家伙的后代能不能整出一点让她眼前一亮的活。 想远了——梅比乌斯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梅比乌斯把目光投回到控制台上,瓦尔基里飞艇和休伯利安号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仍旧在扩大着。 说起来,丽塔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但想来也刚把情况交代完吧。 她都这么做了,梅比乌斯也在思考着自己应不应该通知米凯尔一声…… 短暂的思考过后,梅比乌斯再次给出了否定的结论。 就算通知了他,好像除了让他直接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还不如别说。 反正对于梅比乌斯来说,变数就变数咯,她并不畏惧死亡,因为她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死去。 更何况,在她面前,幽兰黛尔也就算了,休伯利安号上的那群小屁孩对她有什么威胁? 决定了,就这样了。 梅比乌斯翘起腿,正好在此时,舱门打开,丽塔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第十八章 我总不能对你生气吧? “哒——哒——哒、哒!” 米凯尔的脚步停在了距离神城医药安排给芽衣的卧室门口大概三四米远的地方。 并非出于外力干扰导致米凯尔再无法前进,也不是心中有什么犹豫的情绪,仅仅是在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从窗户中落下,然后穿过宽敞的卧室,再经由大开的房门落到走廊上的微薄晨光了。 顺带着,还有风流动的声音,窗帘舞动的轻响,以及在冬日里格外明显的雀声。 这些声响混杂在一起,将房间里本属于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压过了,风中送来的气息中清晨特有的湿润味道也压过了其它,至少同样无法在第一时间嗅到芽衣的气味。 “走了么?” 在原地停留不过四五秒,米凯尔重新迈步。 走了又怎样?反正抓回来也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只是要分一些精力出来好好教训一下渡鸦了。 况且总要确认一下。 一步步走到房门口,以近乎机械式的姿态转身,有些出乎意料的,芽衣正跪坐在椅子上,将手肘撑在窗台上,以手支颐,半个脑袋伸出窗外,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如同溪流一般交错在楼与楼的空隙间的高架桥。 米凯尔无声地走到她身后,用手轻轻按住椅子的靠背,进而将目光投向芽衣所张望的地方。 楼房前前后后,终究是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风,神城医药的大楼在天穹市的建筑里其实也不算高,所以甚至看不到更远处城市边缘的群山,只能看到那一片“屏风”的顶端,有好似溏心蛋黄一样的颜色在天空中化了开来。 “醒的好早,不困吗?” 米凯尔挤出一个呵欠,似乎觉得这样能显得自己更有人情味一些,和芽衣的距离能够更近一些。 “我那是睡着吗……” 芽衣没好气地转头白了他一眼。 “被人一闷棍敲晕过去,本身就晕不了多久吧。” “啊、哈……也是。” 米凯尔假装尴尬地挠了挠头发,顺带着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你怎么没趁机尝试逃跑”给咽了回去。 但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别说他已经不需要识之权能就能看透芽衣的内心,就连芽衣反过来也是同样的。 “逃跑有什么意义么。这里是你的地盘……我觉得还是留些力气比较好。” “啊……看来你也学会在我这里的生存守则了。虽然总有一种……我像是个恶人把你一步步调教到现在这样的感觉……” “难道不是吗?” 米凯尔撇过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投降!认输! 芽衣的眉头突然向着两边舒缓开来,她紧闭上眼,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而后问道: “别说我了,你呢?昨晚又去做什么了?该不会是……” 见米凯尔的眼神望了过来,她倒是不急不躁地柔声解释道: “其实我醒的好早,大概是三点多钟的时候……好像也不是自己醒过来,像是有什么声音还有震动把我吵醒的。打开窗户的时候吹进来一些热风,那边……” 芽衣对着窗外指了个大致方向。 “总觉得那边的天空亮的厉害,就好像是着火了一样,但是城里的霓虹本来就把天空熏得跟绯红色一样,距离太远我也判断不出具体情况,想出门去找你,但是被一个穿着斗篷的,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的女人拦住了,说你去处理点事情,不在这里。” “嘛……” 米凯尔咂了咂嘴,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口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个人准备撒谎的经典征兆。 但他最后也没有这样做,毕竟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就是解释起来未免会耗费不少口水,但如果是在本就无聊的情况下,这也算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吧。 不过,大早上的还是太口渴了,米凯尔出声之前,先在房间里找着杯子,打算润润口。但很可惜,渡鸦似乎并不怎么会照顾人,就连矿泉水都没给一瓶,米凯尔转过头,只见芽衣的嘴唇上也满是干涸裂开的白色死皮。 这个渡鸦……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虽然追根溯源还是米凯尔的错,不过芽衣的心思好像也比较重,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口渴难耐。 “唉……” 掐指一算,米凯尔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实在是多了些,再这样下去头都要垂的抬不起来了——毕竟人叹气的时候总会忍不住低头嘛。 手上有蓝色的光芒流动,勾勒出水瓶的形状。 “呐!” 米凯尔将一瓶温热的矿泉水递到了芽衣手里,与之相反,他手中的那一瓶还带着冰汽。 一下子灌了一大口,米凯尔发出满足的哈气声,而后一边漫不经心地拧着瓶盖,一边轻声说道: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我。” 右手食指前伸,指尖还带着冰冰凉凉的触觉,轻轻点在芽衣额头上。 虽然没用多少力,又或者只是他自以为没用多少力,又双或者是没有考虑到少女皮肤对寒意的敏感度,即使有刘海遮蔽,芽衣的脑袋还是抗拒地向后仰了仰。 “昨天晚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也确实着了火,你的感觉并没有错,不过……” 看着芽衣紧张的神情,米凯尔忽然想诈她一诈,但话到嘴边,那股兴致不知为何又消散了。 于是,到了最后,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如实说道: “不过那不是我做的,只不过打起来的两个人身份有些特殊,我去一旁看着,就怕她们两个把这座城拆了。” “这座城拆了?” 芽衣有些茫然,这种级别的战斗力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无法想象的范畴。 哦,也不是不能想象,不过印象中做到过这种事的人也就是……第一律者在柏林,以及她雷电芽衣在长空市…… “是琪亚娜和谁?” “就知道你会为这个着急,放心好了,打起来的两个人都不是琪亚娜……哦,不对不对……嘶——算了,这么说吧,琪亚娜确实去了事发地,毕竟天穹市火车站距离她藏身的位置也不算太远,还救下了一对差点儿被战斗波及的母女,而我之所以赶过去,确实也有怕她一冲动做了什么,影响到我的计划的打算。” 米凯尔一屁股坐到床边,他如今倒是坦率的很,但是他给芽衣留下的印象实在恶劣,所以芽衣仍旧盯着他的脸凝视了好久,直到确认自己完全找不出一丁点不自然的痕迹,才确信地点了点头。 至于她心底到底有没有信,米凯尔不知道,懒得用识之权能看,也没必要看。 况且,以他对芽衣的了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信吧。 相信一件事,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尤其是信与不信之间,并没有两个词语本身所表现的那么泾渭分明。 三千多年前,出于好奇,米凯尔曾经也来到过神州,想看看华把这里的文明引领得怎么样。 他看见时人焚烧龟甲、兽骨向上帝与祖先占卜,再根据龟甲兽骨上烧出的纹路来判断吉凶。 这本是人类文明演进必经的一步,但是他随意观察了几次却发现,这些人类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他们早就从无数次烧制甲骨中总结出了规律,甲骨在烧制之前需要先用小刀挖刻钻凿,灼烧时也需要选择一定树种的树枝,通过这两种方式,可以很大概率控制烧制后纹路的吉与凶。 知道了这一点后,他们还如此相信“上帝”与“先祖之灵”的存在吗? 恐怕很难说完全相信。 但即便如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以虔诚的态度对待每一次占卜的结果,依赖这种明明可以通过他们自己的力量控制的“吉凶”去决定自己对待事物的方式。 所以也不能说是不信吧? 好吧…… 米凯尔拍了拍脑袋,他的思维最近异常的发散,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想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回忆虽然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绝佳方式,但并不会让人感到太过轻松。而且,这样长久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情况,总是会让米凯尔联想到“心绪不宁”这个词,进而觉得心底有些发慌。 可要具体思考心里到底在恐惧着什么,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或许只是距离那个梦想实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以才会这样不断地想些有的没的吧。 毕竟书里描述的临死前总是会这样。 “那……在那里……在火车站起冲突的又是谁?” 芽衣不自觉地为琪亚娜担心起来。 为什么担心? 尽管她以自己的情况揣度琪亚娜,觉得对方也应该和她一样,那个展露出的律者意识并非是琪亚娜本身的意志,但律者的力量,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琪亚娜本身的力量吧……她雷电芽衣不也在过去的战斗中时不时地借助律者的力量么? 所以,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多战斗力与律者等同的存在的话,琪亚娜一定会很危险吧…… 虽然……虽然她也明白,琪亚娜和那时的她不同,如果不能及时种下心脏上的炸弹……况且这种手段真的有用么?依稀记得某一次第三律者和她说过,这种小把戏控制不了律者,她有无数种方法让炸弹失效,只不过不想被一群人围剿而已……或许还是在律者没有完全掌控她身体前将她杀掉对世界来说更好。 但是…… 但是…… 她不想让琪亚娜死,可是否要为此赌上世界上更多人的性命呢,她不清楚。 长久以来接受的道德伦理教育告诉她这是错误的想法,是绝对不正确的想法,是扭曲的是自私的是……但还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这确实是错误的想法,但明知是错误的,她也依然要琪亚娜活着…… “哦……那两个人啊,其中一个你也认识,是天命最强的s级女武神,幽兰黛尔,另一个则是神州太虚的现任掌门李素裳。” “她们……都是为了琪亚娜来的?” “算是吧。” “可是,天命和神州不是盟友吗?” “盟友不就是用来背叛的吗?” 看着米凯尔一脸“就是如此”的说出这句话,芽衣一时语塞——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米凯尔那个样子……表情太过一本正经了,接话也接的太快了,开口前还轻微扭动了一下身体,毫无疑问是在开玩笑。 见自己的虚张声势被识破,米凯尔挠了挠脸,面上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随即手一摊,这次倒不是在开玩笑了: “盟友不代表要步调一致嘛,天命和神州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先前的班长华不就是神州传颂的赤鸢师祖?她既然能在我面前把琪亚娜救下来带来这里,神州的态度不言自明。只是大家终究还是不会为了这种事撕破脸,以至于打破世界力量的平衡,导致社会动荡,最后损失的都是人类对抗崩坏的力量……不过,先前休伯利安号一度在神州南部的自由港澳门停靠,进行了补给,还有一批逆熵成员登舰,幽兰黛尔肯定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心中对神州不可能完全没有警惕……” 芽衣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虽然米凯尔还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又做了什么?让她们直接打起来了?” “很简单啊,素裳比幽兰黛尔先到一步,所以当她发现幽兰黛尔行踪后,决定亲自迎接一下,顺便也是一种‘监控’,幽兰黛尔这种级别的战斗力,怎么可能让她随意出入境?但又不能太张扬,幽兰黛尔是乔装打扮乘坐列车来的天穹市,如果大张旗鼓的欢迎,那未免……我就是抓住了这样的机会,想办法黑掉了几台车站警卫机甲,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对幽兰黛尔发起袭击罢了。” “还真是……够阴险呢。” “谢谢夸奖。” 看着芽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米凯尔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怎么?我总不能对你生气吧?” 第十九章 我拿她们抵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芽衣死死地咬住下唇,荒诞、可笑、悲伤、厌恶、愤怒……诸如此类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翻腾融合,最后…… 最后什么哪怕是一个……沸腾时应该滚起的水泡都没有出现。 她讨厌米凯尔以现在这种态度面对自己,她更想不通,一个人是如何在犯下了这么多错误的情况下,居然还有脸面对她这么温柔的呢。 假若这种事情放在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芽衣可能会觉得虚伪,觉得这种行为简直令人作呕,但偏偏这个人又是米凯尔…… 两年多,接近三年的时间,听上去似乎也不是很久。但一个人短短的一生中,又能留下多少个三年的记忆呢? 他们彼此之间已经足够熟悉了,熟悉到芽衣可以轻松判断出米凯尔那些话是在说谎,那些话又是完完全全地出自真心。当然,也不是没有米凯尔从一开始就抱着完全欺骗的态度,刻意地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的可能性,但日常的相处中,小到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神情、小到厕所位置被人占了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等待的神情、小到上课接了琪亚娜一个不伦不类的回答后还得咽下那口气好好鼓励对方的神情……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天衣无缝,又相互对应的么? 米凯尔对她展现出来的温柔并非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如此,这是芽衣始终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的一点。或许从某些角度来看,这种结果还挺让人欣慰的来着,可大部分时候,这会给人一种……吞咽排泄物的不适感。心中涌现出的那股恨意,也会夹杂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最后连是否还恨着对方都说不清楚了。 米凯尔始终沉默着,看着芽衣用臂膀抱紧她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发抖,嘴里还默念着什么。 但是他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芽衣的颤抖逐渐平息。 “啊……总觉得我把什么不好的习惯传染给你了……” 米凯尔捂着自己的额头,当芽衣抬起脸时,他恰好伸出手,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要总是一个人闷着头想太多事情,这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米凯尔说的很认真,可芽衣只是一想到他在告诫自己不要做的是一件他一直在做的事,总会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很快她的全部精神就被米凯尔接下来的话所吸引了——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新的一天了。我们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比如……见一见琪亚娜?” “!” ………… “哈——哈——哈——呵欠!” 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琪亚娜腰腹的肌肉跟着一紧,直接从地铺上跳了起来。 “欸——欸欸欸欸!嘶——” 这几天,无论是运动量还是营养摄入都可以说是约等于无,昨晚一下子干了票大的,腰也酸背也痛,就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比往日更加无力一些。 当然,最丢人的还是一跃而起的同时后腰右侧的肌肉居然抽搐了起来,无论是作为女武神还是作为律者,又或者只是作为一个卡斯兰娜,因为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动作而导致肌肉抽筋,都还是比较丢脸的吧…… 尤其是某个讨人厌的家伙已经在她脑海中笑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抽筋的律者啊!” “闭嘴!你才是律者!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我是律者的意识,那你又是什么呢?你该不会以为……” “好了西琳,如果你不想在羽渡尘的幻境中跟我再打一架的话,最好还是收敛一些吧。” “呵。你要是有本事动手,还会这么礼貌地提醒我?有本事你就来啊!再说,难道你见过会抽筋的律者?” 眼看着脑海中的言语冲突已经从自己与律者转移到了律者与班长,琪亚娜也是头疼不已。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从前习惯性的吵吵闹闹,带给别人的究竟是多么糟糕的一种体验…… 鼓膜在不断跳动着,本来就不灵光的大脑像是有人拿着个棒槌越过坚硬的头盖骨对着粉嫩柔软的脑花一顿重捶,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体验。 不过,争吵声很快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跟着平静下来,刹那间的落差让琪亚娜误以为自己被剥夺了听觉。 “不好意思,正如你所说,现在的我确实不具备抹去你意识的能力,但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让你说不出话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华平静的声音在琪亚娜的脑海中响起,律者的声音一消失后,琪亚娜也觉得舒坦了不少,即使班长在她脑子里说话,也没有方才那种强烈的不适感了。 不过……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既然班长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早点把律者“禁言”了呢?是为了套律者的话?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并不是每一份思考都会收获结果,也不是每一个问题就非有答案不可。就比如在琪亚娜的脑海中,诸如以上的疑惑终究只在被提出的那一刻存在,而后一闪而过。 当然这也不全是她自己的问题,因为华又开口了。 只不过和先前的“胜利宣言”一样,她说话的对象并非是琪亚娜,而是已经被塞上口球没法说话的第二律者。 “至于你说的,会抽筋的律者,不好意思,我还真见过,虽然他抽筋这件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啊?是谁啊班长?” 第二律者不可能出声,发问的只可能是琪亚娜,但是华似乎并没有回答的兴致。反正,琪亚娜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她也并未放在心上,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必需要回答别人的疑问。有些时候不回答也并不是单纯地在传递一种疏远与讨厌的态度,至少琪亚娜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有更重要的事让她无法分出注意力了…… “啊!啊!帕朵?帕朵?咦!不见了吗?” 房间沙发上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位猫耳少女的存在,厕所与厨房间里也没有声音,一醒来就面对这种情况的话,很难不产生“被人抛弃”的错觉吧。 不对,说起来,明明有床,为什么两个人一个打地铺,一个睡沙发来着? 琪亚娜忍不住端起下巴思考起来。 “呃……唔……” 身后传来梦醒时分迷迷糊糊的呓语,也终于是勾起了琪亚娜关于昨晚的记忆。 “呃……啊!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熟悉的白发少女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苏青作为一个成年人,第一反应便是无比公式化的感谢。 “嗨呀!不麻烦不麻烦!” 琪亚娜连连摆手,她倒是没有感受到什么“言不由衷”的情绪,所谓公式化的感谢与客套,并非一定意味着不是真情实感吧,真要说的话,谢谢本身不就是一个公式性很强的词汇么?只不过除此之外,人类很难,也完全没必要去想出一个更复杂的词汇来替代“谢谢”用以表达感谢的情绪罢了。 苏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看着仍在熟睡中的女儿,又看了看因为自己醒来显得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白发少女……以轻轻地吞咽口水作为决断的临界点,她在女儿身上拍了拍,一边将自己女儿唤醒,一边对琪亚娜道谢: “昨晚的事真的多谢姑娘了,也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们母女俩,我们也暂时也没什么好报答的……那就……那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啊……啊……好。” 苏青甚至顾不上洗漱的事,直接就拖着还没睡醒的女儿逃离了这间出租屋。琪亚娜对这种行为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问问班长,可对方似乎打定主意沉默,她不想要开口的时候,也没有人能让她开口。 苏青带着女儿匆匆离开了公寓楼,走出大楼前,她看到那个枯瘦老头身前的八仙桌上摆放着几袋鲜牛奶,一大早起来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嘴里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她有些后悔离开前怎么没有先接两口自来水喝? 水也可以,只要是冰冰凉凉的液体就行,更不用说牛奶对孩子的发育有好处……但她的视线只是多停留了一刻,很快就拉着女儿直接走出了公寓楼。 又走了两步,她不自觉地停下了。 她和自己的女儿不是没有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也不远,条件比方才那个出租房要差一些,但是条件还算可以。如果以她自己年轻时的标准来看,这种生活近乎于在贫苦线上挣扎,但是对于贫民窟以及缓冲区中至少一半的人来说,有住的地方,有一个可以洗澡、可以做饭的住所,已经是很不错的条件啦! 所以……她昨晚其实没有必要在白发少女的邀请下来这里“将就一晚”的。 所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意义的。 她回过头看了一下那栋公寓楼门口的号码,又反复回忆了两遍楼层和门牌号,而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站在无人往来的马路中央,从兜中颤颤巍巍地拿出一部手机,长按开机键。 只是一部手机开机的时间而已,但……好漫长……好像有风把这条街道从头到尾冲刷了十来遍,手机的屏幕唯一的变化只有在一片漆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光,苏青盯着那漆黑的屏幕,屏幕上倒映着自己说不算漂亮也说不上难看的脸。 还好,年纪还不算大…… 马路右边正好有一小片……或许在十年前算是公园的地方,满是锈迹的跷跷板似乎不久前才被人碰过,如今在微冷的晨风下“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好像某种野兽喉咙中发出的尖锐嘶吼,很难不勾起人心中的不安。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想要挣脱母亲的手说些什么,但得到的是一个让人窒息的拥抱。 女儿今年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了?最近的生活太糟糕,她居然连小白的十三岁生日有没有过都记不清楚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是大孩子了,苏青不用俯身也能轻松抱住她,只是一摸到她后颈处烟头烫出的痕迹…… “小白……别说话……求求你千万别说话……” 为什么? “咕噜——” 刺耳的咽口水声下,手机的屏幕终于亮起刺眼的光亮。 看着女儿不明所以,又认真注视着她的目光,苏青的嘴唇用力向上努了努。 她用力捂住了女儿的后脑勺,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先把目光投向了开机完成的手机桌面上。 解锁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是网络还需要几秒钟时间连接,好在手机的电量还有百分之二十多。 近十秒后,女人颤抖着点开手机的浏览器,找到几天前的浏览记录,再点开。 【天命x太虚联合通缉令】 【白发蓝眼女武神嘟着嘴拍下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证件照的证件照.jpg】 【琪亚娜·卡斯兰娜,女,欧洲血统,1998年12月7日出生,前天命极东支部b级女武神】 【通缉等级:s级,注:该女武神涉嫌窃取天命正在研发中的实验性武器,战斗力极其强大,广大市民只需向当地政府提供其行踪线索即可,切忌与其接触】 【悬赏金额:赏金由天命与神州共同负责,奖池总计合¥104,514,000每一条确认有效线索视重要程度分别奖励¥10,000,¥30,000,¥50,000,¥100,000,提供线索致其落网者,奖励¥10,000,000,及奖池中剩余的所有赏金】 奖励一千万!再加上奖池剩余……会剩多少?苏青赶紧翻到通缉令发出的时间,四天,四天前发布的通缉令,虽然一般而言越是重犯落网越快,四天的时间并不算短,但苏青印象里那个出租屋东西齐备,至少待了有两三天的样子……奖池的钱说不定还没动过! +=! 本来……本来昨天是打算连夜逃离这个城市的……但是…… 这个钱……足够在天穹市市中心买下一套宽敞的房子,然后让女儿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不,这么大的金额,哪怕就是那一千万的奖金也足够了……哪怕就是四个等级的线索奖金的随意一笔,都足够了! 只要现在去市政厅…… “小白……妈妈找到赚钱的办法了,我们很快就能把钱还完,然后我们就去市中心住,好吗?” 女孩歪着脑袋,思维停滞了半分钟,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 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泪如雨下。 母女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拥抱着,一起笑,一起哭。 不对,路上本来也没有别人。 至少不存在“人类”, 但很快,苏青听到女儿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妈妈……等我们有钱了,要不要买点礼物感谢一下那个姐姐呢?” “……” 沉默维持了很久,小白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所以更不敢问。 飞速瞟了一眼,母亲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刘海下,根本看不清楚。 良久,苏青抬起头,笑容无力又惨淡。 “算了……先……” 去…… “算了,先回家吧。” 苏青依然在笑着,牵住了女儿的手。 猫耳少女就那样毫不掩饰地站在母女俩右手边的巷子里,却并没有引起分毫的注意。 半个小时后,苏青带着女儿回到了她们原本准备离开的“家”。 从花坛边上找到了扔掉的钥匙,蹑手蹑脚地上楼,白天,那个家伙应该不在家……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想办法。 可当她转动门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浓重的烟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虽然意识已经感觉到不对,身体却没有跟着反应过来,而是继续将整个房门推开…… 回应她的,是十几个男人突然转过的头,是茶几下男人的一条断手与一地的鲜血,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她们回来了!我拿她们抵!!行不行!!!” 苏青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推着小白发了疯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脑后一痛,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随后重心失衡,直接摔倒在地上。 临了前,她还用力推了女儿一把,可是一只杯子擦着她的鬓发而过,砸中了小白的后脑。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男人抓住女孩的脚腕,将她拖回了房间。 “砰!” 房门闭合了。 第二十章 米凯尔老大对咱最好啦! “吱呀——吱呀——” 风已经停下了,但是跷跷板的声音不依不挠地回荡着,几十米外的公寓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根福用手指把鼻梁上的眼镜拉下了一点,而后缩着下巴,以翻白眼的姿态快速扫过报纸上蚂蚁大小的文字。毕竟他得的是老花眼不是近视眼。 少顷,攥着报纸两边的手松开了,并不算厚重,当然也跟轻薄没什么关系的报纸落在了满是油污的八仙桌面上,根福用枯瘦黝黑的手将报纸上的起起伏伏抹平……他也并不知晓这么做的意义,甚至于其本人是否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件事都不好下论断,但若是有人从一旁走过,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吧。毕竟这个早晨对于年纪的老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戴着老花眼镜,捧着最新的报纸懒洋洋地度过一个上午,然后吃个早午饭,在老伴絮絮叨叨的嫌弃声中跑去找几个狐朋狗友搓麻将搓一下午…… 啊,记性果然不好了……根福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头顶仅剩的几根半白发丝随性飘舞,最后仍旧落灰了光秃秃的头顶。 是纯粹想多了吧。哪里还有自己的老伴?哪里还有跟他搓了几十年麻将的朋友? 但一整天的时间还是太多了啊,多到足够他把每天的报纸翻来覆去一个字不落地看两三遍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停刊的报社越来越多,他今年其实才刚过六十,虽然没有生活在市区,但也是“缓冲区”中秩序较好的地段,他有一整栋公寓楼的房产,入住率超过百分之七十,衣食无忧,身体还健朗,总能活到所有报社都停刊的那天吧…… 真是无聊呢,这里的住户也都神经兮兮地,一个个把他这个房东当黑社会一样防着,虽然……好吧,如果不是那个逢年过节都不会来找他的儿子发了话,他哪里守得住这一栋楼,哪里还能保持这种悠闲的生活嘛…… 但说到底,日子还是让人不甚满意。 这种地方并不适合老弱生存,不孤单才是不可能的。那些住户与他的联系也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交钱或者物资,如果他突然说要和大家组织一次联欢会,恐怕没有人敢来吧……除了前段时间才搬来这里的那个叫帕朵女孩…… 那孩子总是为了一点小便宜和他吵架,斤斤计较的样子,总是很难不让根福想到自己。报纸上刚才还有一个傻逼专家在那里写文章说明什么一个人最讨厌的往往是自己,所以也会讨厌跟自己很像的人……呵呵,反正根福并不讨厌,他还挺享受和女孩讨价还价吵吵闹闹的时间的。不过在漫长的一天中,那也只不过占据了须臾的时光而已。 终究还是度日如年啊。 又没有办法搬到市区里去,说白了,这栋公寓楼就是把他钉死在这个地方了,就算他想卖,也没有人会接手,而仅凭历年攒下的租金,如果想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市区混……那还是洗洗睡吧。 要走的话,还是要想办法搞到一大笔钱才行啊……不过就算那样,那个傻儿子也不会愿意抛下他打下的“基业”去市区从头再来吧。 除非……钱足够多,就像是根福刚刚在报纸的中缝上看到的那张悬赏令……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情,那些在市区里犯了事被悬赏的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逃到官方控制力弱的缓冲区和几乎完全没有官方力量的郊区,两者之间嘛……那些不够狠的,自然会选择留在秩序更好一些的缓冲区,也不是没有人阴差阳错住到他这里,然后被他在报纸上对上了直接偷偷举报送进去。 那些逃犯对缓冲区陌生的很,新来的也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还有主动给他交保护费的。 一般而言,若是保护费给的远大于悬赏金的,他就随他们去了,全当不知道,要是少于嘛……举办一下,保护费就当赃款交上去,然后再领一笔悬赏金,赚的很。甚至有时候碰上会来事的警官,直接就和他瓜分了那笔保护费,损失更少。 但这次这个……他也只敢想想罢了,一个多亿的总赏金听上去很美妙,哪怕不看s级的通缉等级,逃犯的危险性都可想而知。他虽然会点拳脚,但到了这个年纪,对付一个壮年男子就很吃力了,更别说女武神了…… “算了,先想想午饭要吃什么吧……现在是不是还太早了?唉,人老了就连胃口都不如前了,都没有什么想吃的。” 根福索性将身体向后一靠,可惜原本的躺椅被帕朵弄坏了,搞得他这个包租公也只能用最普通的凳子。 “啊……死丫头,上次只收了她三百块维修费真是太仁慈了!” 他大概是忘了自己明明开价三万来着,理由是那躺椅的木材藤料极其稀有,然后硬生生被帕朵杀到了三百。不过还是赚了,当初收的时候才花了三十。 “呃……那个……大叔?” 根福的身体迅速绷直,转头看向楼梯口,昨天帕朵带来的那个女孩就那样站在那里。 大白天的,虽然是冬日,但天穹市的天气也不怎么下雪,若说冷自然是冷的,但也不至于全身披着黑袍,在楼内还把兜帽戴在头上吧? 如果是几天前的根福,一定会这么想。 不过,帕朵也是这样来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披着黑色的大衣,脑袋上戴着兜帽……根福这把年纪,看人总有些心得,一看这装扮就觉得八成是个通缉令上的人物,本来想赚一波外快来着(虽然小帕朵很合他的胃口,但有钱怎么能不赚),于是他自己找遍了报纸中缝,还难得打开了手机,查了一下专门发布通缉令的官方网站,都没有看到类似的女孩……那看来纯粹是个人喜好吧,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对于展示自己的身材这件事感到害羞?根福觉得帕朵的这个同伴应该和她是一样的类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啦…… 只是,眼前的女孩似乎比帕朵更害羞,头始终低垂着,阳光斜打进来,紧跟着她绞在身前的双手不断变换着,兜帽在少女的脸上投下阴影,只能看到微微开合的嘴唇。 “那个……你好?小笼包?担担面……算了……大叔,你有看到帕朵么?” 女孩一开始似乎想用中文交流来着,但是挤了半天也只挤出几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短语,最后还是没办法,有些忐忑地用英语开口询问。 根福挠了挠脸颊上的灰白色胡渣,支支吾吾地开口打出了一套英语连击: “哈喽?薅啊u?fine,栓q,安居u?安姆fine兔?” 根福能看到眼前的女孩嘴唇不断开合着,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他不是少年人了,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英文说的太好震惊了眼前的女孩,很明显,女孩是被他的塑料英语震惊了…… 根福的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想要做到处变不惊并不容易,但如果加上时间的催化,那么也并不困难。 只是他忽然想到自己年轻时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原因学会的另一门外语,于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再次开口: “啊诺……霓虹国嘚以嘚死噶?” “哈?” 钥匙蒙对了,两人终于得以简单交流起来: “大叔,你知道帕朵去哪里了吗?” “哦?她啊,那个……哦哦,她这个时候都会出门每天,和我说之前是买早饭去的。回来了吧马上,去了不短的时间了。” 琪亚娜歪着脑袋,有些勉强地听懂了这个大叔的语法。 其实她大可以,或者说,身为一个上了通缉令的人,她应该要有自己的自觉,尽量避免和帕朵之外的人相处才对。单独和这个老头交流已经很是危险,问完话,应该赶紧抽身躲回房间才是…… 可她实在是有些害怕了,害怕帕朵会丢下她一走了之,又或者帕朵的迟迟不归是因为她出了什么事…… 她想尽早看到结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结果。 与老头之间是没什么话好说了,沉默让时间变得更快了一些,好像过去了不到半分钟,一个双手拎着大大的购物袋,身披黑色大衣,头顶着一只肥猫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楼对面的巷子里。 她也看到了琪亚娜,只是回以一个憨憨的笑容,招呼是没法打的,两只手都被占满了。 她并没有直接从巷子里窜过来,而是把身体贴在墙壁上,头探出来,对着马路上左右张望了一下。 确定没有人后,才像只猫一般弓起身子,一瞬间直接窜进了大楼内——这大概是她买的东西太多了,害怕被人盯上惹出什么麻烦吧,不对,应该是已经惹出了麻烦,要不然也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先前应该是在不断绕路周旋吧。 “嗨呀呀!琪……咳咳!黛丝多比娅姐,你怎么跑下楼来了?嗨呀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病还没好利索呢,应该乖乖在床上躺着就好!你看,我特意多买了点食材,这样可以吃两三天了,就不用每天都出门买啦!” 帕朵将袋子提到琪亚娜面前,那模样像是在邀功请赏。 琪亚娜并不清楚黛丝多比娅姐是谁,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许那只是帕朵随口编撰的名字,用来掩饰她的身份。 一旁的根福自然也听不懂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在说什么,他只是见缝插针地用中文插了句话: “啊,帕朵,你小心别把冰箱弄坏咯!” “啊啊啊啊!臭老头你闭嘴!我警告你啊!那个冰箱的型号咱早就查过了,当年刚发售的时候定价都只要四百,你可别想着再坑我钱!” “哈?这年头还有人看定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在二级市场没有被吵到四万?” “臭老头你有病吧!都是炒鞋、炒手表、炒手机、炒显卡的,怎么会有人去炒冰箱??” “你敢保证没有吗?” “不敢……” ………… 又是吵闹了一番,无论是帕朵还是根福都已经习惯了,甚至于在一旁听不懂他们交流的琪亚娜都不觉得两人的行为有多奇怪了。 回到出租屋内,帕朵利索地把房门一关,袋子往冰箱前一扔,一边收拾,一边和琪亚娜解释着: “黛丝多比娅姐也是我们以前的战友啦,刚才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的化名,就先借她的名字一用。” 琪亚娜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是俯下身,帮着帕朵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塞进冰箱。 “嗐!刚才在便利店里的时候就有人盯上我了,大概是看咱这样的女孩子比较好欺负,又买了这么多东西吧。不过嘛琪亚娜姐你懂的,能在这种地方开张的便利店,可是没人敢抢劫闹事的,所以咱一出门就拿出了最快的速度逃跑,又在这一片绕了好几圈,才甩掉那群人。” “呃……你……” 琪亚娜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帕朵的猫耳和在身后甩个不停的尾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的太直白是不是不大好。 但最终……还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 “帕朵,你不是赤鸢仙人和米凯尔的战友么,怎么……” “啊?” 琪亚娜心头一紧——完蛋!帕朵菲莉丝是班长战友的消息是班长说的而非她自己所说……她还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个……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班长的存在呢,班长可是说这个帕朵和米凯尔情同兄妹的…… “啊啊啊啊!” 帕朵突然捂着脑袋大叫起来,吓得琪亚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隐隐做出戒备的姿态。 但下一刻她的双手就被激动的帕朵抓住了。 “琪亚娜姐你也太可恶了!!一定是米凯尔老大告诉过你咱的名字对吧!嘻嘻!米凯尔老大对咱最好了,想都不用想,她肯定经常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吧?琪亚娜姐肯定从咱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认出来咱了吧!居然一直不声不响地藏到现在……哼!哎呀!快点给咱讲讲,米凯尔老大现在过的怎么样?” 琪亚娜有些发懵,不由得压低声音试探道: “帕朵,你没见过现在的米凯尔么?你以前的战友们都没跟你说过米凯尔的现状么?” 好吧,说是试探,以琪亚娜的情商几乎将问题直接摆出来了,可惜一向精明的帕朵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琪亚娜话语中的问题。 “咱也不清楚啊,梅姐就让咱来找到你,然后等她来接……说起来,梅姐是不是也无人可用了呀,咱根本就不擅长战斗,到时候真要打起架来还得看琪亚娜姐你呢。” “哦、哦……是吗……” 看起来她对米凯尔的事一无所知——琪亚娜如此判断。 “所以琪亚娜姐,米凯尔大哥到底怎么样了嘛!当初发生了一些事,咱……唉,每次出了什么事,米凯尔大哥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不会找人说,蛇姐和爱莉姐都拿他没办法,更不用说爱莉姐还……其实他也可以来找咱嘛!找咱,咱带他去城里会所待一晚上就好啦!” “……呃……帕朵,你知道会所是干什么的吗?” “咱还真没机会去过,不过之前在黄昏街的时候经常听那些老板提起这个,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去那里待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能满血复活,简直比咱珍藏的那些起死回生药还好用……哦对了琪亚娜姐,起死回生药你要不要,重伤了撮一小口,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就连心脏也不跳了……咳咳,最后一句去掉啊,总之药到病除就是了!” “你这是药到命除吧……”、 琪亚娜确定了,眼前这个猫耳少女……比她还傻! “所以琪亚娜姐~~~米凯尔老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告诉咱,咱也不是不可以拿钱买情报嘛!” 琪亚娜摸不准,不清楚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是直接告诉她真相?她知道真相后会怎么选择? 未知性实在是太高了,脑海中持续不断地呼唤着班长,但并没有得到回应,琪亚娜实在不敢赌。 “呃……咳咳,这个说来实在话长,要不咱们先做午饭?” “哦!对哦!本来咱还说买早饭来着,这时间都要到中午了……来琪亚娜姐,快来看看什么菜合你的口味,咱买的大部分都是半成品呢。” 琪亚娜抿了抿嘴唇,从购物袋中随便抽出了一盒预制菜品。 “生姜炒肉?” 第二十一章 想要拯救琪亚娜 “滋滋滋——” 油脂在高温下发出的响声令人垂涎,帕朵将黑色的大衣反穿,充作围裙,还带上了一副塑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锅铲翻动着锅里的食物。 琪亚娜在一旁看得实在担心,总觉得少女的样子比她想象中还要不靠谱,但她又不敢上前帮忙……呃,她多少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至少在做饭一道上是这样,她要是盲目插手的话,情况只会变得更加糟糕吧?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似乎也有点做不过去,总不能全程看着帕朵做饭,自己什么也不付出吧……呃…… 想到这里,琪亚娜又沉默了,因为回忆中她和芽衣的相处的确如此。 “唉……要是还有能吃到芽衣做的饭的机会的话,我一定帮她洗碗。” 女孩在心中如此发誓,现实中却有些局促地捧起一个瓷碗,用薄薄的餐巾纸反复擦拭其中的积水,这是她尴尬之下寻找到的,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做,又不会干扰到帕朵的事。 只是,就算把所有的碗都这么擦上一遍,似乎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欸?琪亚娜姐,现在可以给咱讲讲米凯尔大哥的事了吗?”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的……但在此之前,琪亚娜也只能竭尽全力地去躲了。 “这个……我和他相处的时间确实很长,所以,如果单纯是陈述的话……我一下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啊……还是让我先整理一下吧。” “哦——” 帕朵噘着嘴转过身,琪亚娜的推脱她也不是完全感受不到,只是,就像她曾经与人做生意一样,追着缠着人家来买你的东西不是没有用,只要脸皮够厚一直纠缠下去,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情况下能得手,但又有什么意义呢?今后那个人再与你遇上,那肯定是要躲的远远的,也基本不会再与你做生意了。 相比起继续纠缠着让琪亚娜说那些米凯尔的故事,她觉得还是先把眼前的食材处理好吧。 反正梅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她们,后面的时间还长着呢。当然,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直接碰到了米凯尔老大哩? “真是的,出来之前梅姐啥也没和咱说,就知道琪亚娜姐和米凯尔老大接触过啊……唉……阿华又在哪里呢,蛇姐……呃,呵呵,算了,蛇姐还是不要碰到的好。” 帕朵心中的胡思乱想很快被油烟机的轰鸣声卷走了,用锅铲轻轻翻动着食物,她偏过头,就见琪亚娜抱着一个碗用纸巾反反复复擦拭着。 “呃……这个动作是在干嘛?糟了!琪亚娜姐不会已经生咱的气了吧?” 那可绝对不行!琪亚娜姐要是生她的气了,以后不就永久性地少了一个大客户了吗! 这绝对不行啊!! “咳咳!那个……琪亚娜姐,你不问我吗?” “啊?什么?” “就是楼下那个老头子啦!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每次都在和他吵什么来着……” 琪亚娜挠了挠头。 “那个……不重要吧?” “啊?偶尔也是要在乎身边的一些事的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看你和他聊的很开心,既然很开心,那也没必要多问吧?” “谁和那个家伙聊的很开心啊啊啊!”——帕朵很想这么回答,但她也知道,琪亚娜所说的才是事实。 她和楼下的老头子之间的关系也是奇怪,就好像两块火石一样,总是一碰就着火,但两个人似乎都乐在其中——不光是她从这种争吵中能感受到快乐,她能感受到,对方也是如此。 果然吧…… 所以,有些时候明明知道那个老家伙在撒谎,比如前两天弄坏的那张躺椅,明明就是成本价三块,最多卖三十的货色,那个老头子硬是张口三万,但她也没把价压到最低,三百块钱,够那个老家伙半个月的烟钱了吧? “嗐!” 帕朵挥了挥手,仿佛无论是什么愁绪都能随着这个短促的音节而去。 “琪亚娜姐还记得咱和你说过的,小时候曾经被一个老头子收养过一段时间的事吧。” “唔……呃……” “啊?琪亚娜姐,你不会一晚上就忘了吧?” “没有没有,我记得呢!” 琪亚娜当然没有忘,她年纪轻轻,记性还没差到这种程度,只是帕朵一提起这个,她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昨天帕朵说这件事的同时正在发生的…… “说实话啦,咱已经忘了当初收养咱的那个老头子叫什么名字了,名字都忘了,五官、长相、身材之类的就更想不起来了……但是吧,自从第一次因为衣架的问题跟楼下那个老头子吵了一架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感觉……感觉,他很像之前收养我的老头呢……” “……” “硬要说的话,两个人似乎没什么相像的地方吧,应该没有吧……记得当时咱小时候生活的那个黄昏街在欧洲来着,那个老头子怎么也不至于和神州人像吧?性格的话,印象里那个老头子也挺抠门……嗯,咱一定是被他带坏的!但是……好像也从来没和我吵过架呢……” “但是……就是觉得像吧,就是觉得,想要把他当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吧?” “欸……欸!琪亚娜姐你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帕朵似乎有些激动,她高举着锅铲转身,铲上的热油爆过来,差点儿溅到琪亚娜脸上。虽然短时间的相处下来,琪亚娜早就明白她也是个咋咋呼呼的样子,但这样激动……果然还是第一次见吧。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以真正孤独的姿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同样的,因为人类是一个群体而非统一的个体,所以单个人根本无法真正摆脱孤独。正因如此,在他人身上不断寻找与自己的相似性——相似的样貌、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情感……寻找到这些,就会让人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朝着摆脱孤独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也因此会收获拿份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所以,琪亚娜此时只需要微微点头,或许就能极大程度地拉近自己与眼前的猫耳少女的关系,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根本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直接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我……帕朵,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话。只不过曾经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类似的,所以我才……” “哦、哦……” 帕朵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亢奋情绪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水的篝火,正在不断熄灭。 但突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再次高昂了起来: “啊啊啊!琪亚娜姐,和你说那个话的人,肯定是米凯尔老大吧!” “是……是啊……” “哈哈!咱就说嘛!这种神经兮兮的话也只有米凯尔老大说的出口啦!” “呃……那你不也说了吗……” “咱这叫有感而发!” “滋滋……” 打断两个少女交谈的,终究是一股食物烧焦的味道。 ………… “生姜炒肉、汉堡肉、炸排、炸肉块、酱炖内脏、咖喱纯肉、肉丸子、寿司、刺身、火锅、烤肉、包子、杂烩汁、杂烩锅……琪亚娜姐……你确定吃得完吗,咱买的菜一半都在这里了。” 汉堡肉有点煎焦了,这是刚才对话的结果,不过其它菜还好。毕竟是半成品居多,帕朵也没有卡斯兰娜家族那样的“厨房杀手”buff,只不过她自己平常的饮食不是靠食堂解决就是各种泡面、罐头一类的速食食品,没什么自己下厨的机会,但最起码她的厨艺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小小的餐桌上哪堆得下这么多菜,一大堆盘子、碟子像堆宝塔一样堆了三层,整得帕朵紧紧并拢自己的双腿,深怕腿一动碰到了桌脚,然后噼里啪啦鸡飞蛋打。 “呃……咳咳……问题不大,吃饭也是补充能量的一种方式嘛!” 琪亚娜也有些尴尬,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上饭菜了,昨天早上和中午也都是随意应付了一下,晚饭帕朵带回来的饭菜倒是不错,但还不足以“喂饱”她,所以刚才脑子一热,一口气选了这么多…… 但最尴尬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好像还……不大够啊…… “琪亚娜姐……你不会……还不够吧……” 看她一直低着头不出声,帕朵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道。 “啊……没办法,便利店的东西分量就是这么少啦,而且毕竟环境比较特殊,咱也没办法发挥讨价还价的本事……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梅姐这次给的经费足够充裕,到时候咱再去买就是了!”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 琪亚娜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女的笑脸,脑中响起了不久前帕朵说过的话。 明明是一张认识了还没两天的面孔,无论是瞳色、发色、身材、声音,又或者是做饭的水平都完全对不上,那个人也绝对不会露出这样傻气的笑容……但就是这么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在她的视线中竟然完全重合了,起码在这一刹重合了。 “谢谢。” 琪亚娜低着头说出了那句一直以来应该说,但从未说出口的话——不只是对帕朵,更是对……芽衣。 “哎呀琪亚娜姐,别这么客气了……嘿嘿嘿,那个……” “我懂我懂!先记在账上哈!” 两个女孩默契地对视一眼,露出了同样傻气的笑容。 帕朵自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动手,琪亚娜自然不会落后于人,只不过在下箸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双手合十,将筷子夹在手掌之间,轻轻说了句什么。 “欸?琪亚娜姐是极东人吗?呃……极东现在应该还叫极东吧?” “唔?” 帕朵嘴里嚼着肉丸子,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樱姐和小铃……嗐……” 说了个开头,帕朵又觉得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樱和铃是谁?但再想了想,这种东西似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性吧…… “那个嘛……之前我认识的樱姐和小铃也是从极东来的,我看她们每次开饭前都会做这个动作,然后说什么……呃,一大什么来着。不过你们这个时代极东人种都变了吗?咱还一直以为琪亚娜姐是欧洲人呢。” “呃……没有啦,我只是在极东生活了好几年,然后……有一个极东出生的朋友啦。” 琪亚娜说着,趁帕朵不注意,将切成条状的炸排上肉最多的边缘两块夹到了自己碗里。 正要入口的时候,耳边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琪——亚——娜——” “欸!” “啊?怎么了琪亚娜姐?” “没……没什么……” 琪亚娜长舒了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地啃着炸肉排。但有些奇怪的是……明明当时看着帕朵撒了好多调味料和酱汁,她还以为会太咸呢,怎么吃起来淡的跟没味道似的。 当然,她也顾不上这个了,已经在内心世界已经手舞足蹈地吐槽开了: “啊啊啊啊!班长你刚才好吓人!为什么要突然插话嘛!” 回应她的是无边的沉默。 “啊……呃……班长对不起,你没事就好,所以……啊啊啊!班长你怎么又消失了!” 过了大概有二十几秒,华疲惫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压制律者的意识比我想象的费力的多……或者说,我自己的状态比我想象中差太多了……” 她的死法有些特殊,不是单纯的物理意义的死亡,而是过度使用第八神之键后的“脑死亡”。如果不是及时让羽渡尘的一片羽毛取代大脑成为了意识的载体……那恐怕就是真的死亡了吧。尽管如此,意识所遭受的损伤依旧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本以为在压制第二律者意识的同时能保持正常行动,现在看来简直是不自量力。 “听着琪亚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米凯尔已经找过来了吗?” 琪亚娜差点儿咬到舌头。 “以他的速度,应该早就找到了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琪亚娜,第二律者的意识,我无法帮你压制太久了。而且,问题不光光是第二律者的意识,由于你的身体并未在真正意义上转变为律者,所以你相当于在用一具普通人类的身体承载四颗律者核心的力量,以我的经验,再过两三天你身上就会出现崩坏能侵蚀的紫色纹路,而你现在……应该已经快失去味觉了吧?” “我……” 琪亚娜又嚼了两下口中的炸肉排,艰难地咽了下去。 而后,她不信邪地舀起一勺咖喱炖肉,没有味道。 酱炖内脏,没有味道、火锅没有味道、烤肉没有味道、杂烩汁没有味道…… 完了……真的…… “安静听我说琪亚娜,现在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治标之法,我会教你一段口诀,也就是神州历代相传的太虚剑气,它能够有效压制崩坏能侵蚀的速度,由于是作用于精神上的力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对第二律者意识的压制……” “那治本的办法是……自杀么?”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把死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呃……” ………… “而想要拯救琪亚娜,治本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仅隔了一条街楼顶上,米凯尔与芽衣一同透过阳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少女。 第二十二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律者 “原来如此,米凯尔,既然你把我带到了这里,这治本的方法……需要我做什么?” 娜塔莎站在天台的另一侧,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她就这么静静打量着米凯尔和芽衣并立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有些无聊。尤其当芽衣说出如上的话时,她的目光闪了闪,随即打了个呵欠。 “还记得我先前说的么。琪亚娜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第一,律者的意识只是被压制,但随着这个意识再度苏醒,下次见面时,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第二律者还是琪亚娜本人,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保证。第二点,则是身体的问题,四颗律者核心蕴含的崩坏能总量实在是太高了,当初的第二律者曾在同一时间拥有过六颗律者核心,但那时她已是完全的律者,身体对崩坏能的适应性无穷大,但就连她也没维持多少时间……以琪亚娜目前的状态,如果没有其它方法压制,最多一两个月,她就会死在崩坏病下。” “你直接说方法便可。” “啧,别这么着急嘛芽衣,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要尽可能地避免情绪的影响,而是要让决定建立在对客观条件的理性分析下,我曾经教过你的,不记得了吗?” 无视了米凯尔摊过来的手,芽衣冷冷地回答道: “但是你同样和我说过,在许多时候是根本不可能进行理性的分析的。‘人类终究是感性的生物,而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一些人或事,其在我们心里的分量,比整个世界都重要。所以一旦是涉及到它的问题,指望理性的思考是根本不可能的,做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就好。’你当初就是这么教我的。” 米凯尔默然无言,忽然,他再次抬起手,重重地拍在芽衣脑袋上。 “所以,你是想说你下定决心了吗?” “……” “还是听完我的话再急着下决心吧。所谓治本的办法,其实也只是针对第二点治本而已。方法很简单,既然琪亚娜是因为体内的律者核心太多,崩坏能堆积到了她的身体无法承受的程度,那只要取出一颗律者核心就可以了。 “你知道么,律者的诞生是不可逆的结果,一旦成为过律者,体内就会留下与虚数之树连接的虚数奇点,这是律者核心的本质,或者反过来说,律者核心正是虚数奇点的存在形式。只要你愿意并且条件成熟,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重新夺回虚数奇点——对,夺回,琪亚娜体内的征服宝石就是象征着雷电权能的虚数奇点,让它重新在你体内诞生,那么琪亚娜体内的征服宝石则会消失。就是这么简单。” “我该如何相信你说的话?这种方法……一个成为过律者的人可以随时再度成为律者,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面对芽衣那纠结的眼神,米凯尔先是不客气地将她的发丝拨乱,然后又仔细地将其捋顺,动作于不经意间达成了所谓的轮回,尽管米凯尔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轮回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这个时代总共才诞生了几个律者?” “四个……” “这不就行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律者,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上一个时代发生的故事,还因为……芽衣,你就不好奇,我的力量到底来自于何处吗?” 米凯尔熟练地张开双臂,腊月的风从一旁横着拍来,将他那明明是夏天才会穿的单薄衬衫填得鼓鼓的。但他却并不受冷风的影响,笑容在脸上蔓延开来。 抛去其它因素不谈,他还是很喜欢这种主导谈话节奏的感觉的。并不是心中有什么变态的欲望需要发泄,也不能简单归咎于对奥托的模仿,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在他过去的记忆中,一切都是超脱于他掌控的事情,进而导致的一种有些畸形的爱好吧。 硬要说的话,奥托似乎也同样如此呢。 但芽衣的回答出乎意料,让他的笑容也冻结了。 “难道不是圣痕么?” 芽衣的眼睑无力垂落,纤细的食指对着米凯尔的胸口随意点了点。 米凯尔低下头,衬衫本就单薄的布料在风中更显得透明了一些,尤其是纽扣与纽扣的缝隙,也在风的挑动下扭来扭去,直接露出了他胸口那块红色的“Φ”。 “唔……哈哈哈哈!看来你误解了什么呢。但是你再仔细想想,我所使用的那些能力……不提那些你陌生的,凭空造物的能力,你没有听说过吗?空间穿梭的能力,你没有听说过吗?” 芽衣的唇角抽搐着,她如何猜不出来?甚至可以说,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有那样的猜想……或者说,预感了。 女武神的使命是对抗崩坏,而对抗崩坏最紧要的一点便是对抗律者,以培养女武神为职责的圣芙蕾雅学园自然不会不讲授关于律者的知识。不过历年培养的女武神中大部分根本不可能有匹敌律者的能力,就算运气不好真的碰上了,也不过是眨眼间被秒杀的命运,根本不需要知道太多,也就是说,关于律者的详细情报,理应是女武神进阶到a级,甚至s级之后才被教授的东西…… 但谁让当时圣芙蕾雅的历史教师是米凯尔呢。 也不晓得他纯粹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是在摆弄学识,又或者一切都是在为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做准备,总之他在德丽莎的默许下于课堂上讲了不少与律者有关的知识。虽然大部分内容都听不懂…… “嗯?听不懂吗?听不懂也没关系啦,你们只要记住第一律者,理之律者的权能是依靠自身的理解制造想要的物体,而第二律者都叫空之律者了,她的权能你们想必也清楚了吧?” 芽衣当然还记得这些,而米凯尔也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能力。硬要说的话,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米凯尔的那些力量来自于律者了。只不过是由于某种意识的偏向性,让她长久以来一直选择了忽视这一点,甚至直到刚才,她还在心底言不由衷地欺骗自己…… “不用怀疑了,芽衣。一直说上个时代、上个时代的,你就不好奇上个时代的律者都在哪里么?啊,忘了,你见过神之键那种东西,不过无所谓了。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前文明的第一律者。” 米凯尔神情平淡地说完这句话,他本以为自己的情绪应该更饱满一点,声音应该更昂扬、更响亮一点,表情应该更邪恶一些,这些都是作为一个反派所必须的,推进主角成长的养料。但偏偏,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适感。不管多么强大,喉咙里卡着什么,隐隐作痛,都是一件极其难受到几乎要让人发疯的事情吧,所以,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语气也淡的仿佛再说今天早上吃了几个鸡蛋……大概是因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关键词“律者”,同样的坦白,同样的马上就要面对第二律者,都让他回想起了五万年前的那一天吧。 “这样吗……你是,上一个时代的第一个律者。” 芽衣终究还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就连质问都打不起一丝精神。 “不,我只是第一律者。” 米凯尔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默默地纠正了芽衣话语中的错误。 两人相距并不遥远,即使空气的流动是如此的不解风情,也无法快到在声音传递到芽衣耳朵前将其夺去。 芽衣听到了,但是她并未能理解米凯尔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正如米凯尔所说过的大多数话一样,这根本不是他希望她能听懂的话,而仅仅只是他在此时此刻想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仅此而已。 “怎么样,现在应该相信我了吧。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律者,哪怕是我那群战友,哪怕是梅比乌斯,起码在这一点上都不如我。” 芽衣点头,又摇头。不意外不意味着没有遭受到如此爆炸性的信息的冲击,她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问什么了。好在还记得自己是谁,还记得自己在哪里,不然少不了要发出经典的哲学三连问。 看着她沉吟的模样,米凯尔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前方。 “但是……就算这么做了,也并不是治本的办法啊。” 半响,他忽然否定了自己先前的话。 “就算这样解决了琪亚娜身体上的问题,第二律者的意识也始终是个麻烦,但是这个问题只能由琪亚娜自己去解决,这个坎只有琪亚娜自己才能跨越。成为律者是不可逆的,刚才也说过了,她只有亲自战胜了第二律者,才能继续向前,以律者的身份迎接未来,不然的话,就只有死亡一条路了,没有别的选择。但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芽衣依旧静静地听着,她倒是想反驳一句“琪亚娜一定能做到”,但想了想,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想说,琪亚娜一定能做到对吧,我也这么相信,我坚信琪亚娜一定能战胜律者的意识,以人类的身份掌握律者的权能。” 芽衣转头看向米凯尔,眼神中满是意外,似乎在仔细思考米凯尔的话究竟是出自于何种心态——是真的这么相信,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再度拉近两人之间关系所说的言不由衷的话? 这并不难判断,至少对于芽衣来说并不困难,而她也正是因此而保持了沉默。 “可问题在于,掌握了律者的力量,就必定要承担起与这份力量对等的责任。她会,她也必须从此奋战在对抗崩坏的第一线,与最危险的崩坏兽,与律者战斗不休,就算能够将这些敌人都打败,她还要面对最后,面对我们都没能跨越过去的终焉……芽衣,你应该很明白吧,以琪亚娜的性格,不会有人强迫她,她自己也会选择这条路,这是以卡斯兰娜为氏的人所必须承担的命运。到头来,她还是会在生死线上徘徊,直到最后死在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面前。” “你……想说什么?” “我所说的治本,并非是治的琪亚娜现在的问题,而是将来。不管怎样,雷电芽衣,你必须有和琪亚娜同样的力量,才能在不远的未来与她并肩,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她,就算最终还是失败了,起码你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起码你可以选择和她死在一起,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然后一个人带着愧疚和绝望了却残生。” 芽衣默默地攥紧右手,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脏的跳动急促有力,仿佛在催促着她做出决定,又仿佛是在告诫着她不要再轻易相信眼前的男人,或者他只是想让她再次成为雷之律者,然后做某些有利于他的事罢了。虽然米凯尔所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笑,先前她还那么坚决,到头来还是犹豫了啊…… “但是……如果再次成为律者的话,我……” “担心自己无法压制律者的意识,然后再次造成长空市那样的灾难吗?” “啊。” 她毕竟也是……手上有数百万条人命的罪人啊。 “所以呢,如果你愿意这么做,或许你的身体确实会再度为律者意识所占据,进而伤害到更多的人,但却可以为琪亚娜赢得一个机会。不论今后如何,如果眼前这一关过不去,琪亚娜也没有未来了……如何?在世界和琪亚娜之间选一个吧。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选择成为雷之律者不一定会伤害到更多的人,但不成为雷之律者,琪亚娜一定会死。” 是吗……该怎么选择呢…… 芽衣摇了摇头,并没有选择二者之一。 “终究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或许逆熵的博士们还有别的办法。” “我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律者。况且,我有没有说谎,你现在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我……我怎么知道你!” “这样啊……” 米凯尔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将一些过长的胡子硬生生拔出来。 果然有些心急了吗。如今所说的都是他的一家之言,即使芽衣看得出他没有说谎,但总还是难免抱着一股侥幸——万一逆熵的博士有别的办法呢? “算了,你总会明白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被现实所选中的永远是那个最差劲的可能性,侥幸心理只不过是在浪费彼此本就宝贵的时间。不过这一次就算了……” 米凯尔忽然抬起脚,站上了满是铁锈的细栏杆,身形摇晃了一下,又迅速稳住,只有栏杆“吱呀”的声音随风飘的很远。 “来吧,芽衣,去见见她。” 芽衣咬了咬嘴唇,正要伸手去握住米凯尔伸来的手掌。忽然米凯尔的面色一变,手迅速缩了回去,从兜中掏出手机。 有人来电? 看着屏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米凯尔的眼中闪过一道紫色的光芒,尚不到一秒的时间,他就找到了来电者。 “奥托么?是梅比乌斯那边出了问题?” 第二十三章 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 “喵呜……” 罐头埋头于自己砂锅大的猫食盆中,有些幽怨地看向餐桌。 “啊呜啊呜啊呜……”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筷子在空中留下黑色的残影,虽然不久前还在质疑菜是不是烧的太多了,但一旦开饭,帕朵可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 当然,琪亚娜也没有。 双方都不再搭话,只是争分夺秒地将筷子夹起的食物送入自己口中,见到对方再次抬手,便也顾不得口中才咀嚼了没两下的食物,一边伸出筷子争抢,一边梗着脖子将口中的东西囫囵吞下。 直到十几个碗碟都被横扫一空,只剩下最后一块炸肉块。 两人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视线交触,看着对方嘴角的酱汁与食物残渣,两人也都面色一红,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开始假惺惺地谦让起来: “嘿嘿琪亚娜姐,最后一块就交给你了!” “不不不,我已经快吃不下了,就交给帕朵你了。” 两人轻轻抚摸着涨起来的肚子,动作出奇的一致,视线也同样在最后一块炸肉上交汇。 “嘿嘿嘿……” “嘻嘻嘻……” 两双筷子默契地同时抬起,微张开“口”,但一时间谁也不敢先动,像是都不愿做打破僵持的那个角色。 时间在不为人所注意的地方缓慢流淌着,当两个女孩再次对视,耳边仿佛出现了某个第三者裁判的声音——“action!” 两双高举的筷子一道斜插了下去,而后一起撞在了空空如也的碟子上。 “欸!” “什么!” 直到此时,两人,或者应该说是“四人”才刚刚注意到餐桌上投下的阴影。 “嗯……炸的时间有点久了,油哈味比较重哦。” 米凯尔吮了吮手指,却反而弄得越发油腻了。 “米凯尔!” “米凯尔大哥!” 两个女孩的反应截然相反,琪亚娜身体后倾躲闪,双手已经抄起了凳子准备反击,而帕朵则是没心没肺地扑了上去……“哗”的一声,桌椅被推翻,帕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块又冷又硬又平的钢板上。 “欸,你是……阿华!” “班长!” 米凯尔早有预料地后退一步,华侧踹过来的脚后跟只差一点儿就会擦到他鼻头的汗毛,但这终究是差了一点儿。 “你们两个快走,我拖不了他多久。” “不是,阿华,什么意思啊,为什么……” 华咬紧后槽牙,眼前的情况棘手又麻烦,前面有米凯尔要挡,后面帕朵还完全不清楚情况,她都不知道梅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什么都没告诉帕朵么?啊,也是,如果说了的话,帕朵根本就不会离开乐土吧。 但现在怎么办,她借助羽渡尘显形,最多不超过十分钟,还要在战斗中向帕朵解释么…… 半崩落状态下血红的眸子左右扫动着,一时间拿不出个决定。但米凯尔并未趁此机会进攻,而是闭上眼,歪着头,摊了摊手,态度很是耐人寻味。 华谨慎地张开手,像是玩老鹰捉小鸡那样把帕朵和琪亚娜遮护在自己身后。 “帕朵,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现在先带着琪亚娜离开,去找我的徒孙素裳。见到她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琪亚娜都清楚。” “可……可是……” “没有可是了!快走!” “呃……” 帕朵的尾巴不知所措地甩了起来,轻轻跺了跺脚,最终还是拉过琪亚娜准备逃离。 只不过,她的脖子以一个奇怪的姿态扭着,视线一直保持落在米凯尔脸上。 华也同样如此。 前者在期待着,期待着米凯尔开口说些什么。她当然信任阿华,也同样信任米凯尔,如果非要她在两人互相矛盾的指令中选择一个,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但她仍旧希望米凯尔开口让她留下…… 而这正是华所害怕的。 时间总是在不必要的时候流淌的那么慢,虽然从空间角度上来说,帕朵才拉着琪亚娜迈出了两步,却又好像在这两步内走完了数万年的时间。 而后,米凯尔终于开口了,只是……他所说的,与帕朵期待的、与华所害怕的,截然相反: “别磨蹭了帕朵,听华的话,赶紧离开吧。” “米凯尔老大……” “带着琪亚娜赶紧离开。” 米凯尔的语气并不急切,也不像是坚决的命令,倒像是慢悠悠的陈述。 “啊!啊!!啊!!!” 帕朵忽然原地跺脚,抱着脑袋大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尖锐。 而后便是沙哑的质问: “米凯尔老大也是,阿华也是……为什么一上来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清楚呢?” “哦,因为短时间内说不清楚。不过,琪亚娜应该会告诉你答案。” 米凯尔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华也一样。 帕朵的嘴唇抖动着,最后猛地一抹眼泪,拉着琪亚娜,顺着罐头打开的房门冲了出去。 米凯尔的目光落在那个曾经如此依赖、如此信任自己的女孩身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拐角处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有什么想说的,还是抓紧时间吧,我现在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唔?” 目光转回到面前,华原本戒备的姿态居然消失不见了,只是没什么防备地伫立着。 “不打了吗?” “有什么好打的。” 华偏过脑袋。 米凯尔的脸颊抽搐了两下,随即笑出了声: “拜托,你先前可不是这么做的。” 手一挥,先前弄翻的桌椅被无形的手重新摆正,碎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倒是无人问津。米凯尔走到华身边,抬起手,又放下,最后自顾自地坐到了餐桌的一侧,身体斜靠在椅背上。 华顿了顿,只是极短的时间,短到根本不足以容纳“思考”的存在,她也坐到了另一边,只不过身体侧着,右臂搭在桌子上,左手则放在膝头。 “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已经不全了,所以也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现在呢?” “找回了一点吧,但是也不多。” 简短的问答之后是冗长的沉默,尽管华前一刻还在说自己如今的状态支撑不了太久,却也没有着急开口的意思。 她并没有说谎,早已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意识,能撑十分钟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但如果只是对话的话,十分钟可以说太多了。 哦,不,打起来的话,只会更快吧。或许一分钟就结束了。 如今,这份时间倒是可以用在思考上,思考到底哪些话要说,到底哪些话要问。 思量了许久,大概有一两分钟吧,米凯尔也并没有催促她,只是任凭自己的手指在布满油腻的桌面上如浪潮般敲动着,直到华的声音再次响起。 “米凯尔,樱……她……” 华的声线努力聚拢着,终究连不成一片,也未能编织成一句完整的问句。但是也足够了,一长句话中,真正起到切实意义的,也不过是那几个关键词,只要报出那几个关键词,话语中所要表达的意思,也能一定程度上传递出来。 尤其是对于这么一件双方不久前才亲历过的事…… “她……” 米凯尔的神情依旧没有波动,可他沉寂了半响,最后也只吐出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代词,而后便是缓慢又深重,近乎用尽全力的呼吸声。 气流自准入,又自口出,接下来是沉默的2.3秒,再之后则是米凯尔的声音: “换一个话题吧。” 华横在膝头的左手猛然间攥紧。 “这件事,如何能就此揭过去呢……” 她还记得“死亡”来临前所看到的那一幕——以脖颈的断裂声作为噩梦的开始,那声音清脆中带着匪夷所思的穿透力,只是略一回想,就让人心中一突。“ 她确实找回了很大一部分记忆,这两天的时间里,她也不住地在心底反问自己,曾经那些对于米凯尔模糊的、质疑的点,起码有一小半随着记忆的回归解开了,自己是否依旧有与他为敌的必要呢。 或许真的没有必要了吧——她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可问题在于,樱的死终究还是让人觉得如鲠在喉,她不相信自己现有的记忆中的那个米凯尔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不是记忆出了问题,那就是米凯尔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米凯尔了。但就算是五百年前,他也只是将阻挠他计划的凯文封印到量子之海,而在最后背叛了他的自己,也只不过是迎来了神音被击碎的惩罚,神音……这真的算得上惩罚吗? 更久远的记忆依旧不甚完整,但华有这样的印象,五万年前的米凯尔,远比五百年前的更加稚嫩也更加善良,所以……能够如此果决地杀死樱的米凯尔,真的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米凯尔吗? 假若答案是否,那通过记忆得出的结论究竟还可不可信,这就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那假若答案是肯定的呢?一切似乎也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樱的死不能得到解释的话…… 不过,她还有第三个选项,只要一厢情愿地相信不久前发生在樱身上的只不过是五万年前那最后一战的重演,就不会有任何疑惑了。 一厢情愿的相信啊……华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就算她本人的情感想要这么做,她所背负的一切,五万年的历史、从上一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使命、奉她为仙人的神州、还有在圣芙蕾雅短短不到三年时间所度过的时间,都已经不再允许她这么任性了。 “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吧。” 米凯尔将这句话再次重复,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已经多少能感受到“恳求”的意味了。 “你……宁愿这样求我,也不愿意花同样多的音节来解释一下吗?” 米凯尔索性不再回答,他重心向后靠倒,椅子前腿离地,椅背与地面的夹角也迅速缩小,自然而然地,视线也投向了一无所有的天花板。 要继续追问下去吗? 华心中有些不忍,并非是不忍于揭晓某种真相,她只是……时隔许久许久,再一次于米凯尔身上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悲伤。 下唇被紧咬着,痛觉让意识更加清醒,羽渡尘真是神奇的东西,某种意义上甚至与理之权能有重合之处,就好像华此刻明明只是凭借羽渡尘显形的意识聚合物,却能感受到痛觉,牙齿再一用力,舌尖很快品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米凯尔……唔!” 追问的话才一开口,便被她自己掐断了。 米凯尔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乍一看甚至像是在“引颈就戮”,可一道灵光在华脑海中闪过,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樱死了”,作为事实的这三个字,很难脱口而出么?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华原本笔直的上半身向前倾倒,两肘都搁在桌面上,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脑袋,与米凯尔之间的距离,也微不可察地拉近了一些。 “哒——” 似乎是听见了华的回应,米凯尔的椅子落回了原处,脑袋也跟着向前摇摆、垂下,而后再缓缓抬起。 四目相对,华先一步习惯性地偏过脑袋移开了视线。 “你为什么会选择放走琪亚娜?” 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变得飘渺透明,华赶紧问出了这个问题。 米凯尔紧抿着嘴摇了摇头,右手食指轻轻点向了华。 “原来如此……” 话音还未尽散,米凯尔的面前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他摊开的掌心中漂浮着一片萎靡不振的羽毛。 “所以,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吗……米凯尔。” ………… “放开我!” 芽衣不断扭动着身体,却怎么也无法从渡鸦手中挣脱,以至于显得这呵斥声可笑又无力。 “省点力气吧,就算你能从我这里逃走,难道还能逃得过米凯尔?老大不小的人了,神州那句话是……嗯,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不懂啊!” “嘁!” 芽衣冷哼了一声,身体倒是平静了下来,但渡鸦先一步眯起眼,全身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到来的并非顺从与安静,而是短暂积蓄力量后的爆发,只不过渡鸦早有预料,手腕略微用力,“咔啪”一声,直接将芽衣的双臂掰脱臼了。 “啊!” “都说了,少点挣扎,也能少吃点苦头,怎么就是不愿意听呢,唉……难道你现在冲过去,就能阻止他做些什么?别逗了!” 如果可以,芽衣一定会反驳,只是剧烈的疼痛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好了渡鸦,放开她吧。” 芽衣梗着脖子昂起头,那个不久前忽然消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天台的边缘,懒洋洋地倚靠在栏杆上。 “放心,琪亚娜跑掉了。” 渡鸦在米凯尔发话的那一刻就及时松开了手,而米凯尔只是打了个响指,芽衣就觉得身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了,柔和的风捧着她的身体,将她从粗糙的天台地面上扶了起来。 “好了,你走吧。” “啊?” “我说,你可以走了。因为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接下来你是去找琪亚娜也好,还是先联系神州太虚也好,请随意。不过,记住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既然你暂时不信,那就让逆熵的博士们去寻找解决方案吧,等你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我就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到那个时候,你也有资格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尽管只是一小部分。” 第二十四章 心累了,毁灭吧 “可可利亚大人,休伯利安号已经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正在急速接近海渊城外围屏障!他们的速度太快,机甲在海水里的机动能力根本跟不上,可恶,他们的战舰为什么能下潜得这么快……要过来了!” 战情室中,可可利亚的目光自雷达屏幕上收回,又透过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玻璃投往对应的方向,海底原本不过是漆黑一片,就算逆熵经营的海渊城有着极其完备的照明系统,也不过照亮屏障外不到五百米的范围,更远处,则是比夜色还要深邃的虚无。 “十、九、八、七……” 她在心中无声地倒数着,还未数到“六”,就见那漆黑中亮起了一抹如流星般的蓝色。 根本来不及多做欣赏,休伯利安号那仿若剑尖的舰首便破开海底的黑暗,出现在可可利亚的视线之中。 战前部署的时候,她力排众议,选择将90%的机甲部队部署到海渊城外层的三道防线,现在看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海水会限制双方的机动力和火力——本应该如此。但月光王座让休伯利安突破了机动力的桎梏,至于火力……休伯利安一路上根本没有开火,只凭借速度就强行突破了她部署的防线…… 如今唯一的期望就在于,休伯利安号必须要停下,对主炮进行充能,然后轰开海渊城最后的崩坏能屏障。而就若这个充能的时间漫长了一点,就会给逆熵外围防线的机甲以回援的时间…… “轰!”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可可利亚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巨大的舰船就好像它的形状一般,将海渊城的崩坏能屏障如薄薄的保鲜膜一般直接捅穿——能长期承受海平面以下六千米的水压,海渊城的崩坏能屏障自然不是什么“薄脆”,却被休伯利安号轻松撕开了…… 海水与巨大的战舰一起涌入海渊城内,即使屏障也在快速“愈合”,似乎是打算将休伯利安号卡住,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好消息是至少挡住了涌入的海水,短时间内大家是不用担心被淹死的问题了。 “可可利亚大人,海渊城应该是守不住了,咱们先……撤离吧?” 副官惊慌地看向可可利亚,却没能从后者脸上看到一丝一毫惊慌的神色,甚至还在她的嘴角看到了一丝微笑……难道可可利亚大人还有后手? “慌什么?” 可可利亚的语气中甚至带着轻松的味道。 “走吧,和那两位博士也是好久不见了,就这么不打一个招呼就溜走,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无视了战情室里乱作一堆,吵吵嚷嚷的人群,她干脆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别人可以乱,副官和警卫只能选择跟上。硬要说的话,她们也都是刚刚被提拔的人选,用以被顶替不久前突然辞职的佣兵界传奇渡鸦,虽然可可利亚挑人时自然会倾向于更忠诚于她的人选,但没有长时间的追随作为前置条件,这些人与那些已经乱作一团想逃又不敢逃的家伙没有本质区别,之所以还急着跟上,一方面是职业惯性,一方面则是可可利亚确实展现出了一副“尽在掌握”的态度。 满屏绿的股票都有人能被套牢了不肯松手,期待着回升的那一天,更不用说如今的可可利亚,海渊城又不是她的大本营,只要她不在这里被休伯利安号上的两位逆熵博士活捉,那么也就是吃了个小亏罢了,她们在这里也待了有一个多月了,那两位博士如果是抱着找回盟主的目的来的……那也不过是在刻舟求剑罢了。 不过,众人心里自然也不全是信心满满,几个人一边紧跟着可可利亚前进,一边小心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那新提拔的副官替大家开口,只不过她并没有直接提问: “可可利亚大人当初力排众议把机甲部队都布置到了外围防线,大家还在心里嘀咕着,现在看来,可可利亚大人一定是早就在海渊城内准备了陷阱吧?” 可可利亚的脚步没有为此停顿半分,只是稍稍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甚至还没有瞟到副官身上,便又收了回去。 她轻飘飘地斥责道: “呵,当初娜塔莎一个人干你们一群人的活的时候,可不会这么多嘴!” “……” 跟在可可利亚身后的一大群人瞬间噤声了,不仅呼吸声被压到几近于无,就连脚步声也同样如此。 大家都清楚可可利亚不是什么好脾气,况且正如她近来对她们的工作也确实不满意,就像她刚才所说的,从副官到警卫的活,以往只要娜塔莎一个人负责就好,如今人多了反而变得聒噪了。 不过,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伤人,可可利亚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补充道: “好了,没有意义的话就不要说。走吧,这或许是我和那两位博士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此言一出,身后跟着的几人非但没有兴奋,反而越发沉默起来了。 “可可利亚大人,不管怎么说那两位博士也是逆熵的象征,这……不太好吧?” “呵呵。” 没有任何明确的言语作为回应,可可利亚只是冷笑着回过头,似乎在找寻刚才出声之人。 “再多说一句……哼!” 刻意留下些许悬念,可可利亚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副官与警卫们对视一眼,并没有因为可可利亚的态度而感到被冒犯,又或者说感觉到了,却又被主动忽视,最终反倒是对她越发有信心了起来。 可可利亚知道身后这几个人会错了意了,但那又怎样,这不本来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把大部分机甲都布置到外围防线这种事,即使排除休伯利安号突然变化的下潜速度,也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毕竟战术的制定本身就必须要留有应对“变数”的余地,而将几乎所有的战术机甲都部署到其实并不适合机甲作战的水下世界进行拦截怎么看都是一手昏招。 但假如,可可利亚是故意的呢? 没办法啊,这都是世界蛇的任务,是娜塔莎在同时向世界蛇和逆熵递交辞呈时所代为转达的最后一道命令,那命令布置的极为笼统,总之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要她放弃海渊城,让休伯利安号和逆熵的两位博士接手这里,然后…… 还真是让人头疼的命令,不过这或许确实是她最后一次与逆熵的两位博士见面了,至少在崩坏被解决前是这样,她在这件事结束后会被逆熵带走监禁,但是世界蛇会向逆熵发出引渡申请并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可能,而后她会被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世界毁灭,或者世界被拯救,这就是世界蛇对她的承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属下。 难道不是么? “嘟——嘟——嘟——” 红灯不断闪烁着,弄得投送口旁的装甲壁都看不出金属原本的黑灰色了,布洛妮娅眼前的这一堆暗紫色涂装机甲也被映照成了黄昏一般的绯色。 “居然真的就这么撞进来了,你的那位同事梅……还真是个疯子。” 倚靠在坚硬冰冷的装甲壁上,右手摸着刚才颠簸时撞疼的尾椎骨,布洛妮娅通过左臂上的投影观察着休伯利安外部的情况。 倒不是她多管闲事,如今休伯利安号可投送的“人类”战斗力稀缺,留下的女武神学员都不具备上前线的能力,姬子被禁止参与作战,其余的女武神教官身体状态也都类似姬子,于是她这个目前休伯利安号上唯一的在役b级女武神居然也稀里糊涂地成了一支混成作战分队的队长,由于作战进行的太仓促,她作为队长需要随时观察外部情况,自行决定合适的投送地点。单就作战职责来看,倒是和负责另一路的学园长德丽莎平起平坐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身边这个样貌乖张的女人比自己更合适。无论是资历还是战斗力——毕竟是从米凯尔那个时代活到现在的,脑子和战斗力,起码得占一样吧? 站在她正对面的女人正无聊地摆弄着浮夸的礼帽,当然,她本人的样貌也极为奇特,她的头发以正中一条线作为分野,一面是明亮的金发,另一面则是偏向灰绿的暗金色,越是在光亮的地方看得越清楚,像现在这样,头顶的红灯倒是完美掩盖了她与正常人的不同。 听到布洛妮娅的声音,维尔薇先是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左手轻轻掩住嘴,右手高高伸起,整个身体舒展开来,完全没有战斗前该有的紧迫模样。 “唉,你和梅也没相处多久吧,居然一眼就能看透她的本质?要知道,当初那些人对梅的评价,可是‘我们’之中最正常的那个,说是‘唯一的正常人’都不为过。也是,你接触过的,也就只有米凯尔、华还有梅比乌斯吧。听说梅比乌斯比过去温柔多了,人还是会变的啊,米凯尔和华呢又都是那种表面上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人。啊,梅也是如此,只不过藏的比他们两个更深一点。总之,你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清这一点,该说是梅变得比以前更疯狂了呢,还是你的洞察力过于敏锐了一些?” “先不谈别的,我觉得你很话痨。” “老实说,你还挺不会聊天的,你看我又是夸你,又是站在和你一个战线上‘批判’梅,结果你就回了我这么一句?多少有些不留情面了吧?” “……” “哈哈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本来也不是米凯尔和华那种闷葫芦的类型,又一个人憋了五万年,你也体谅我一下嘛!” 维尔薇的笑声在狭长的投送口内不断回荡着,倒是隐隐有压倒红色警报灯的气势。但布洛妮娅却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空气不断振动着,但这股振动传导的态势又被组成机甲与装甲的厚重金属所阻断,或许这就是违和感的来源—— “你和米凯尔和班长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不像个战士。” 布洛妮娅一边紧紧盯着屏幕寻找合适的空降地点,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着。 “我本来就不是啊!你难道忘了,月光王座引擎是谁改造的?还有刚才突破崩坏能屏障的那一下,要不是我顺手对你们的防护罩系统升了个级,你以为就休伯利安号这个破烂能撞开那崩坏能屏障?人家本来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程师而已,只不过在某方面比较拔尖……”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而且,你到底哪一点和平平无奇有关啊……” 布洛妮娅撇着嘴收回了自己的飘移的目光,后半句当然没有诉诸于口,只是在心底默默念了出来。 突然,她眉头一凝,右手握拳,狠狠砸向了一旁的巨大按钮—— “滴!” 血红的灯光一下子变成了绿色,整的这幽闭空间好像老式夜视仪一般诡异,但伴随着灯光的变化,投送口末端的舱门也迅速翻下。 绿灯闪了一闪,舱门翻转到位的动静被机甲从休眠状态启动的声音埋藏,不过这逃不过时刻关注着这一幕的布洛妮娅的眼睛。 “砰!” 她再次砸下了另一个按钮,机甲脚下的轨道阻断器以一秒钟的间隔依次解开,上百台机甲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就被投向了海渊城地面防线的薄弱点。 “既然我是队长,你最好也赶紧跟上。” 最后对维尔薇吩咐了一句,布洛妮娅用背部猛地一撞身后的装甲壁,借着反作用力向正前方跃起,眼看要擦着最后一台投送的机甲而过,她迅速伸出手臂抓住了机甲肩膀上的小握把,身体在半空中晃荡了一下,然后牢牢骑在了三米高的机甲头上。 “唉……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干劲十足呢。” 维尔薇优雅地戴上礼帽,却没有如布洛妮娅要求的那样紧跟着跃下,而是转头看向了投送舱更深处的黑暗。 ………… “呼……” 长长的通道尽头显露出一丝光明,看这个距离,要不了多少步就能走到海渊城基地外部了,可可利亚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要到一切的尽头了,起码对于她而言,是一切的尽头。 她过去也曾有过野心,甚至有部下拍马屁说她是“小奥托”,她虽然直接将那人开除,心中却是异常欣喜的。说真的,从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沦落为自愿退场,未免太富有戏剧性了。 但人本就是会随着时间不断改变的嘛。 在她成为西伯利亚的野心家之前,她也曾是一个嫉恶如仇,正直而不懂变通的军人,还惩办过涉及走私军火的上级军官……说起来,她的一生,就是被那件事所改变了啊。托阿列克谢上校的福,她反遭诬陷被关了禁闭,若不是如此,她早就死在第二次崩坏了…… 说来也巧,阿列克谢的女儿最后居然也成了她的养女……这次也有机会和她短暂地再见一面吧。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被迫加入世界蛇之后,她主动、被动地接触了太多前文明的资料,所以心累了,野心也跟着消散了。 他**个*的现在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还不都是上一个时代的那些人所划定的命运?在既定的故事线中,她可可利亚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 呃……心累了,就这样吧,有个体面的结局也不错。 一脚跨入光明之中,可可利亚看到的是一个个砸向地面的黑点。 第二十五章 太过简单的胜利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机甲比普通钢铁还要坚硬的身躯足以保证它们在百米高空直接坠落后还能立即投入战斗。但布洛妮娅毕竟不是机甲,之所以骑在机甲背上下落,一方面是避免伞降那样过长的滞空时间,一方面也是借助机甲庞大的身躯阻挡地面防空火力,但如果直接跟着落地,她娇弱的身体怕是要在强烈的震动和惯性冲击下直接爆炸。 “四、三、二……” 从跟着机甲滑出投送口的那一刻起,布洛妮娅就开始了倒数。百米高度的类自由落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四点五秒左右——这根本是一道只需要死记硬背的题目。 过载状态下所见到的一切都染上了红晕,但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布洛妮娅尚能保持清醒,当舌头轻触上颚,发出“二”的轻响时,布洛妮娅又刻意停顿了一瞬,而后四肢用力,整个人从机甲背上腾跃起来,视野中的红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雾一般的黑色,布洛妮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放空心神,仅依靠无数次训练所培养出的肌肉记忆调节自己的身体,恍惚间天地翻转,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轰!” 意识于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中清醒过来,先前那具机甲正好挡在她前方,张开崩坏能屏障为她挡下了一发榴弹。 “啧!好久不练这个,布洛妮娅的反应比原来慢了点吗……” 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的同时,她手脚并用着起跑,借着一股冲劲直接一个滑铲,从前方的重型机甲胯下滑了出去…… 对面的机甲检测到目标,立即射出了一串子弹,最开始几发都打在布洛妮娅滑过的地面上,俯仰角的调节远比布洛妮娅的行动更为迅速才对,但除去最开始的那几下扫射,机甲很快又再次抬起枪口,对着那先前阻挡下它榴弹的机甲狂暴轰入。 布洛妮娅压着自己的身体迅速起身,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最开始,落下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那具机甲与落点的距离,并不算远,而机甲颈部关节的构造与胸口过于厚实的装甲板会导致其视野俯角不够,以至于在身前一定范围形成了大片死角——用娜塔的话来说就是“脊椎病”。而为了保持作战效率,机甲默认的索敌机制会优先攻击视野内存在的目标,而不是强锁定追击某个目标,抓住这个漏洞,只需要承担一小部分微不足道的风险,就可以轻松接近机甲。 “对付这种东西,没有人比布洛妮娅更专业了!” 布洛妮娅凭借低矮的身形再次轻松地从敌方机甲的胯下钻了过去,然后迅速爬上机甲背部,在其后颈处找到了一个近似于usb的接口。这个接口存在的意义很简单,就是为了防止某些小说和科幻电影中的极端情况,即人工智能背叛人类的事件发生所留下的密钥孔位。 只需要插入对应的密钥,机甲就会强制执行瘫痪程序,前提是能拿到时常更新的密钥。 布洛妮娅离开可可利亚成为个人练习生已经有两年半了,她手中自然不会有那种东西,但她有自制的,能起到类似作用的东西—— “上吧!布洛妮娅对机甲特攻——吼姆烧香病毒!” 类似u盘的东西被快速插入接口,布洛妮娅甚至来不及确认自己的“大作”是否起效,就先一步翻过身,整个人反挂到机甲胸口,而这具机甲的后背处很快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部署在更后方的敌方机甲打来的子弹,用机甲作战就是这点好处,可以直接对着“友军”开火,尽管这并没有意义。 一、二…… 三秒过去了,布洛妮娅所挂着的机甲再没有任何行动,不出意外的话是成功了。 布洛妮娅继续借着这具机甲的身躯阻挡流弹,同时在左臂的控制面板上给隶属于她管理的机甲部队下达了集中突破的简单指令。 除去可能丧命之外,一切熟悉的就好像是一场大型vr交互式游戏。虽然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这种理论…… 十余台第一时间能够集结起来的机甲组成松散又不松垮的进攻队形,从布洛妮娅身边冲了过去,布洛妮娅拍了拍“中毒”的机甲膝盖,喊出了一句颇有些中二的口号—— “以布洛妮娅之名,现在你就是吼姆了!” 而后迅速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某个按键,动作快到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接到指令,“吼姆机甲”伸直双手,手臂弯曲,巨大的手掌叠在一起,抛去关节差异导致的某些动作做不出来,倒还真像是在烧香。 “呼……布洛妮娅果然是天才,这就成功了吗。” 手伸进战术机甲上挂着的储物袋里摸索了一下,一模一样的病毒插件还剩九个,即使她早就发现海渊城内部的机甲防卫力量不足,但这个数量对比之下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了呢…… 好在这个病毒的用处还不止于此。 布洛妮娅左臂的装置上还嵌入了一小块微型雷达,这也是为这次战斗所赶制的东西,因为交战双方的机甲都是“逆熵”的机甲,无论是型号还是涂装……除了密钥不一样之外,其它完全一致。机甲之间尚能借助iff识别敌我,女武神可就不行了。 而在这块微型雷达的屏幕上,“吼姆机甲”这具本该被标记为“红色”的敌方机甲,如今已是象征着友军的绿色图标。这就是刚才己方机甲为何忽视了“吼姆机甲”直接向前进攻的原因,也是敌方机甲对其不断开火的原因。 “可惜了,最多只能转化十个呢……不过问题不大。” 布洛妮娅在脑海中思索着,并非所有进攻战都需要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战争根本不会发生,只要大家比一比人数就好。 在战场上最为重要的不是兵力本身,而是对于兵力的利用——这是布洛妮娅第一次负责指挥作战,但她曾经有太多被指挥官调度的经验,就好像许多优秀的演员总会转型成导演,她倒是颇有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尤其是自己所指挥的是根本没有叛逆思维的机甲。 闭上眼,先前在空中俯瞰到的海渊城影像在她脑海中被绘制成一张并不那么标准的军事地图,而后,她又想象着自己用各式各样的大头钉在这张地图上标记出了敌方机甲的位置,当这一切“幻想”结束,最佳进攻路线也在布洛妮娅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没错,还记得班长说过的那个庖丁解牛的典故,如果想用一把菜刀直接将一整头牛肢解自然是困难无比,但如果足够了解一头牛的身体构造,让薄薄的刀刃顺着骨骼与肌肉的间隙游走,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呼……布洛妮娅,接下来就是布洛妮娅的回合了!” 自言自语结束,布洛妮娅直接向前猛冲,“吼姆机甲”也很快跟上,从一边遮护着她。 不过,就在布洛妮娅快要追上前方不断推进的战线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件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当时不应该还有一个叫维尔薇的家伙和自己一起下来么? 她去哪里了? “这个家伙,不会嘴上说的好好的,直接当了逃兵吧?” 和那家伙接触的时间不长,毕竟这几天对方都在进行休伯利安号和月光王座的升级工作,不过硬要说起来,和她的相处还算融洽,起码比和梅相处时轻松很多,绝对不是对一个刚认识的角色就产生了什么同理心,那她宁愿担心一下格妮薇儿。 或许还是耳边的聒噪声少了,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孤军奋战的事实吧…… “喂喂喂!赶紧让你的机甲部队回撤!” “啊?” 头顶忽然传来了空气被撕裂的动静,而后便是后知后觉的阴影。 布洛妮娅先是本着一贯服从命令的态度先给机甲下达了撤退的指令,而后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个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如一只大鸟般从她头顶呼啸而过,而后从那飞行器的尾部落下了一长串小黑点…… 布洛妮娅的脸颊顿时抽搐起来,也不怪她,实在是……即使再文明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很难不把它与鸟在空中拉屎联系起来吧…… “她是疯子吧?” 震惊是必须要震惊一下的,吐槽也是必须吐槽的,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极为专业且迅速的反应——布洛妮娅以最快的速度将身体蜷缩蹲在了“吼姆机甲”的一条腿之后,两手捂住耳朵,嘴大张开来。 下一刻,爆炸声连成了一片,拖的老长,地面也像是正敲着快节奏的鼓面,以超高的频率振动着,体重太轻的布洛妮娅甚至有双脚被颠得不断离地的错觉。 爆炸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确认四周已是死寂一片,布洛妮娅才扶着“吼姆机甲”的大腿站直了身体,然后……跺了跺颠得发麻的双脚。 也顾不上寻找那个疯子的踪影,布洛妮娅先看向自己的雷达屏幕,象征着友军的绿点少了一大片,大概有七八台机甲在缠斗中来不及撤离被一起炸毁了。 但与之一道消失的,还有更远处象征着敌人的红点。 布洛妮娅跃上“吼姆机甲”的肩膀,一眼望去,直到眼前这一片通道的尽头,再没有一具完好站立的机甲,而更远处依旧笼罩在炮火腾起的烟尘之中,但不光光是维尔薇那个疯子的杰作,火力支援的大头来自于休伯利安号的轨道炮。 “喂喂喂!布洛妮娅,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沿着我给你炸出来的通道推进啊!” 通讯中传来维尔薇迫不及待的喊叫声,不过,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她来多嘴提醒。 ………… 十来分钟后,布洛妮娅和德丽莎在海渊城基地入口前的广场会合,机甲在没有命令的状态下自行排列组合,肩并肩形成一道高大的墙壁。 机甲肩膀处的装甲翻开,黑洞洞的枪炮口子指向了二层入口处的那一抹军绿色。 布洛妮娅站在机甲队列的前方,德丽莎的一侧,她本该在此时此刻抬头毫不畏惧地与可可利亚对视,可目光只要一接近那道人影,眼睛就自说自话地躲闪了起来。 尽管如此,视野能容纳的范围如此广阔,再怎样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瞥到可可利亚的模样…… 她依旧穿着那身军绿色的大衣,在其衬托下,那头本该更为引人注目的金发反倒最容易被忽视了。 “布洛妮娅,冷静。” 一旁的德丽莎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声劝慰着,却只能让布洛妮娅露出苦笑。 她可根本不需要什么冷静啊……倒不如说,她宁愿自己再见到可可利亚时不那么冷静一些,现在反倒是安静过头了,消沉过头了…… 那是一种毫无征兆袭上心头的悲伤。 在此之前,无论是刚开始下潜的时候、和梅闲聊的时候、在投送口准备作战的时候、还是先前战斗的时候,布洛妮娅脑海中几乎都没有闪过可可利亚的身影,更没有…… 更没有想过,再见到可可利亚时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而这本应该是她很久之前就思考的问题。 对此,布洛妮娅只能心里埋怨梅,总之都怪对方给布洛妮娅灌输了一堆“心”的概念,要不然她此刻也不会生出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出来吧。 “怎么了布洛妮娅?怎么站在底下不动弹了?好不容易再见面,我还以为你会冲上来喊我可可利亚妈妈呢。” 熟悉的嗓音在抚过空阔的广场,布洛妮娅原本还有些纠结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现在离晚上还有点时间,麻烦你不要做梦。” 布洛妮娅很清楚,自己是在可可利亚被米凯尔逼到绝境之后的交换物,虽然出于“保护希儿”的理由,她也乐得做这种交换,但起码那个时候,她对于可可利亚并不认同,却也不反感。 她甚至能在可可利亚身上看到某些理想主义者的影子,可……可时间总在前进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天命的宣传本就具有偏向性吧,又或者是以女武神的身份不止一次地破坏了可可利亚的阴谋,等到布洛妮娅反应过来时,可可利亚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改变了,至少,不再是一个正面或者中立的角色形象了。 “都到这一步了,虽然胜利来的太简单的一些,但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陷阱了,直接冲上去吧,你怎么看,布洛妮娅?” “我,呃……” 沉吟声戛然而止,布洛妮娅猛地咬紧了牙齿——也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逃避吧? 更何况,为了希儿,哪怕是……不管发生什么,为了希儿,她都必须前进。 第二十六章 直到深海的尽头(上) 四周的爆炸声逐渐平息了,那时海渊城内隶属于可可利亚的武装在她的命令下选择了放弃抵抗。 传令的副官直到最后一刻终于发现了问题,但是吧,已经来不及了。谁也没有想到……不论是可可利亚的部下,又或者是休伯利安号的众人,没有人想到可可利亚最后会以这么一种近乎于自投罗网的方式落网。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戏剧性拉满的结局,也配得上她以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低级军官身份,仅花了十几年时间就成为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批掌权者的传奇故事。 不管怎么说,既然首恶可可利亚都已经落网,那么她的部下自然也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说到底,大家身上都还穿着逆熵的制服,都还是人类,是以对抗崩坏为最终目的的人类,相互厮杀本就像是一场闹剧。 如今,闹剧已然落幕,只有舞台的中央还留有一丝残响——这当然只不过是一种比喻,事实上,“舞台的中央”如今安静的很,安静到即使再迟钝的人,都能从那画面中感受到浓浓的尴尬。 德丽莎坐在躺下的战术机甲的大腿上,又从一旁的人形战术机甲手中接过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依旧热气腾腾的绿色液体。虽然鲜榨的苦瓜汁口感会更棒,但是战场上大部分时候都没有这个条件,所以就有人帮她开发了这种速溶冲剂……呵呵。 冲人的苦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德丽莎的嘴角却向着两旁翘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只不过,当脸稍稍抬起,目光从光洁的地面落到可可利亚身上后,她那孩子一样的五官顿时纠结在了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终于能品出苦瓜汁该有的味道了。 “怎么了德丽莎,迫不及待地要对我展开审讯了吗?” 可可利亚第一时间回以一个微笑,那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只不过发生在此时此刻,只不过出现在明明已经束手就擒,即将迎来审判的可可利亚身上,就多少有些瘆人了。 “喂,布洛妮娅,可可利亚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唔?” 德丽莎用肩膀轻轻拱了拱坐在身侧的布洛妮娅,后者原本低着头,尚不能触及地面的双腿前后晃荡着,被德丽莎轻轻碰了碰之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某事的布洛妮娅无声地向远离德丽莎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呃呃……苦瓜汁没有那么苦啦……” 德丽莎小声为自己辩解着,虽然这种话与其说是辩解倒不如说是在充分展示自己的变态之处。 不对!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吧! 德丽莎一边强迫自己昂着头,毫无退缩之意地与可可利亚保持着对视,一边偏了偏自己大大的脑袋,小声重复道: “布洛妮娅,可可利亚一直这么喜欢笑么?” “不知道。” 布洛妮娅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顿了顿,抢在德丽莎发出抱怨之前再次开口: “记忆里她笑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德丽莎终于从可可利亚脸上收回了视线,有些烦躁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自从可可利亚来到极东之后,圣芙蕾雅学园平静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两人反复交手上百次,时间跨度超过三年,但这还是德丽莎与可可利亚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然而,明明是胜利者的她,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不,那种感情无疑真切地存在过,只不过存在的时间太过于短暂,很快就被更为负面的焦虑所掩盖过去了。 如果问一个战士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那肯定是胜……不,那肯定是活下去。然后才轮到胜利。 但如果问排在第三位的是什么,大概会有一半的战士选择这个选项——平时的训练就已经那么辛苦了,希望赢的尽可能轻松一点吧。 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一些没心没肺的人大概会跳起来高喊“好耶”,也总有一些人会对这种胜利感到疑虑吧。 因为这不符合常理。 正如先前所说,绝大部分人在战争中排名第一的愿望都是活下去,然而才轮到胜利,但是这两件事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冲突,而是保持一致。若是不用取得胜利也百分百能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战争都将不复存在。这也就是投降这种行为会成为战争最重要的规则之一的原因,然而投降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存活,你永远无法决定自己的敌人会对自己做什么。 也就是说,正常状况下,只要发生战斗,大部分人都会坚持到心中的胜算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才会去思考投降的可能性。 刚才的情况,对于可可利亚来说是完全没有胜算么? 德丽莎小声咕囔着什么,再次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可可利亚笑吟吟的脸。 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机甲的包围之间,毫不惊慌,也毫不焦躁,但又肉眼可见地并不平静……也就是说,有诈——这是可可利亚向德丽莎说出“我投降”三个字的第一时间,她心中就闪过的想法。 假如交换身份,易地而处,德丽莎绝不会选择投降这条路。 海渊城的基地有其特殊性,假如一意孤行准备固守,在基地内布置防线的话,休伯利安号投鼠忌器,不能发动强有力的火力支援,也不是没有机会拖到外围防线的机甲回援。 就算不想冒这个风险,直接带着亲信突围就好了……哦不对,用错词了,在天命总部那一战被第二律者毁掉了大部分机甲之后,休伯利安号根本没有那个兵力完成对海渊城基地的封锁包围,可可利亚完全可以溜走嘛…… 更不用说,“自投罗网”,她的投降方式本身,即使在投降这种选项之中也是极为炸裂的存在。 所以…… “咳咳,可可利亚,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赶紧说吧。” “呵!我还以为你能忍得更久一些。也对,世界蛇和天命大概在后面对你们紧追不舍吧。” “少废话,你也听过那句口号吧——坦白从宽!” 德丽莎眉头倒竖,这表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很有震慑力,但倘若做出表情的人是一个即将年满四十五岁的合法萝莉,那就…… 会很可爱。 “哈哈哈!德丽莎你就这么着急吗?我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我现在是你的战俘,人在屋檐下,你想做什么我都没法反抗……不过你确定要现在开始?特斯拉博士和爱茵斯坦博士都还没到,那位在macau登上休伯利安号的梅博士也没到呢,你这么着急对我发动审讯是不是有点不好?” “这个家伙怎么连梅都知道……” 德丽莎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不可想象,如今休伯利安号上有一大半都是逆熵总部的成员,这些人里难保没有可可利亚的“沙子”…… “哦对了,你的休伯利安号上还有多少圣芙蕾雅的老人?恐怕重要岗位都被那两位博士的人占据了吧。啧,你看看,你一个学园长都亲自带头冲锋了,坐镇休伯利安号的一定是你极其信任的人吧。是姬子?欸,她的身体条件允许嘛……” 虽然是提问的语气,但配合着可可利亚双手环抱,食指轻轻钩住下巴的动作,反而散发出了笃定的态度。 德丽莎的脸颊肌肉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哼!阶下囚徒,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仅仅描述现实而已,戳到你的痛处了?” 可可利亚笑着摆了摆手,看的德丽莎恨不得跳上去给她一拳。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做到,她是天命的前s级女武神,而可可利亚虽然一度权势滔天,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并无反抗之力,又在战术机甲的看管下……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刚升起就被德丽莎抹去了。这样做算什么?德丽莎无端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某些女武神在战后对着将死未死的崩坏兽与死士的躯体发泄愤怒的行径。 身为指挥官,她从来没有制止过这样的行为,但是也并不认同这样的行为。 况且,因为对方的言语,在那一瞬间对逆熵的两位博士以及梅的信任产生动摇的是她自己,并不能将全部的错误都推到可可利亚身上。 这样做的话,也不过和那些习惯于推卸责任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为此恼怒也完全没有必要,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摸清可可利亚的“后手”,不然等三位博士到场,或许为时已晚…… 只不过有些麻烦啊……德丽莎有些气馁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 言语交锋并非她的长处,至于智商……长期以来,一直以某个人作为比较对象的她,对于自己是个傻瓜这件事深信不疑。毕竟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全世界绝大部分人类与之相比,连傻瓜都不如吧…… 脑海中盘算着要问的问题,以及设下的“陷阱”,当自觉万事俱备之后,德丽莎才刚张开口,就被蓄谋已久的可可利亚打断。 只不过,可可利亚这一次并没有将目标对准德丽莎,而是…… “布洛妮娅,快三年没见了,就连一句想说的话都没有么?”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可可利亚怎么转移话题都要强制抢回来的德丽莎最终还是紧抿住了嘴唇。 人一旦被牵扯进某种复杂的情感漩涡,脑袋就会变得不大灵光,或许就会露出某种破绽——德丽莎试图这么说服自己。当然,也不无道理。 布洛妮娅沉默了片刻,而后终于问出了一句可可利亚多半不想听到的话: “罗莎莉亚、莉莉娅还有杏她们还好吗?我和希儿离开之后,她们……没事吧?” 可可利亚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那原本还噙着的象征“胜券在握”的微笑在刹那间消失,双唇分开,下巴下坠,但从张成杏仁形状的口中没有吐出任何言语,有的只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布洛妮娅知道,可可利亚想听的绝对不是这种话,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特意跳过了那些与可可利亚本身有关的问题。 而此刻,她毫不示弱地与可可利亚对视着,可可利亚沉默,她也沉默,或许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意义,但那又如何? 在这场注定没有声息的战斗中,比拼的从来不是谁的眼神更犀利,也不是谁能保持更长久的沉默。 说到底,当可可利亚主动把说话的权利交给布洛妮娅的那一刻,最起码在她与布洛妮娅的交锋之间,她就已经先输了一半。 “她们……没事。我给你和希儿的离开编造了一个理由,放心,我没有将一些孩子们不该知道的事告诉她们。” 不出意料的,到最后还是可可利亚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布洛妮娅的问题。 “那……她们三个现在在哪里?” 停顿了七八秒,布洛妮娅继续追问。 看着那双淡漠到极点的银色眸子,也不知道那眼神是让她回想起了某个人,还是仅仅被那眼神中更深层次的东西所触动,这一次她没有多犹豫就给出了回答: “杏还在极东。长空市的崩坏结束后,我也彻底掌控了me社,自然没有把其余孩子留在西伯利亚的道理。娜塔莎很忙,杏在孩子里相对来说成熟一些,我就把孤儿院的所有事都交给她打理了。 “罗莎莉亚和莉莉娅……在她们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不能说是单纯的坏事,至少她们现在有了自保之力,所以我也把她们带在身边……” “人呢?” 抛去一切有的没的修饰,布洛妮娅直指问题的本质。 “应该就在海渊城基地里,那两个孩子的性格你应该也清楚,我本来打算让她们去迎接一下你,结果关键的时候找不到人了。” 可可利亚的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硬要说的话,倒还真像一个做错事被女儿发现后老老实实交代问题的母亲。 但也正是这样过于顺从的态度,让布洛妮娅感到异常火大。 德丽莎敏锐察觉到了不对,但等她反应过来做出阻拦的行为时,布洛妮娅已经冲到了可可利亚面前。 “这种态度,你是想要我同情你吗!” 没有给可可利亚反应的时间,布洛妮娅又迅速转过头: “学园长,布洛妮娅可以暂时离开一会儿么?” 德丽莎沉吟了几息,心知就算自己再怎么强求,也无法留住布洛妮娅,况且对可可利亚的看守有她一个人也完全足够了,便爽快地点了点头。 可布洛妮娅又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可可利亚身上。 “不行,她必须留在这里!” 第二十七章 直到深海的尽头(下) “哦?真没想到这次被派来杀我的居然是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呵呵……等等,你们是……渡鸦和银狼?居然还是两个未成年人么,哼,把孩子训练成杀人的工具,真是变态!” “呵,那你就猜错了,并没有人训练我们,之所以干这行,只是求生所必要的手段罢了。” “原来如此,只是为了活下去么?” “不然呢?像我们这样的女孩,想要在西伯利亚活下去,只有两种方法。我们只不过是选择了更危险但是更有尊严的那种罢了。总之,既然现在成了你的战俘,要杀要剐请随意,只要别让我们两个去干那种恶心的事就行。” “啧,那你们就不想活下去吗?” “什么意思?你想收编我们?” “收编么?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不过以雇佣兵的标准来说,还是雇佣这个词更常见吧。怎么样,你们意下如何?” “哦,好啊。” “不接受的话,我……嗯?你们就这么接受了?不问下条件什么的吗?” “不接受的话,是不是就要死。” “嗯,是的吧。” “那不就好了。怎么,你觉得我们答应得太爽快,怀疑我们的职业操守?” “那倒不至于,你们到现在也没说出对我发布悬赏的人是谁,不是么。况且,和雇佣兵谈职业操守,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吧。” “哟嚯!算你懂行。不过我们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接下的任务除非失败危及到性命,不然绝对保证完成。” “哦,渡鸦,你是在给你们任务失败后反而接受我雇佣的行为洗地吗?” “不不不,谁说的,我们两人一向很有职业操守,你说对吧,布洛妮娅?” “……” 虽然那已经是近五年前的事情了,但渡鸦和可可利亚的每一句话,在她的记忆中都是那么清晰,好像那样的对话只发生在昨日。 只是当回忆中断,一个人行走在海渊城基地内部黝黑狭长的隧道中时,心中难免会涌上一丝…… 该如何形容呢? 遗憾?不满? 布洛妮娅在脑海中寻找了半天,也不好说是她本身词汇量匮乏,还是那种情感实在太过难以形容,总之,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只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明明已经用尽全力去夺取空气中的每一缕氧气,但依旧觉得从胸腔到脑袋都是闷闷的。 “监控室,就是这里了。” 布洛妮娅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要做的事上,转身走进门口挂着“监控室”的房间。房间内还有不少身着逆熵制服的人,只不过细看之下,能在逆熵的徽标下找到“nh”两个小字母,这就是逆熵极东支部的标志了。 见布洛妮娅突然走了进来,这几个人仍旧保持着背靠背围坐在房间正中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布洛妮娅一眼扫过去,倒是还看到了两个熟悉面孔,那两个人看到来者是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打个招呼,不过一想到“所有人员原地等待休伯利安号接受投降,凡有多余动作皆视为拒绝投降”的通知,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静默。 “我是女武神布洛妮娅,我的任务是来调取一段监控,接收你们投降的部队很快就到,但在此之前,你们只需要告诉我哪一台终端能够调取到基地内所有的监控就好。” “就……就是你正前方……向前走到头那台。” 布洛妮娅有些眼熟的那个家伙本能地想要抬手指给布洛妮娅看,但又生生忍住,只保留了言语提示。 可是…… 布洛妮娅看着正前方一字排布的数台设备,只觉得有些烦躁。 “呃……那个,从左往右数第三台,桌面上有一个红色按钮的那台。” 这下终于明了了,布洛妮娅也顾不上房间里这群人,直接冲到了终端前。可可利亚给了她一个大概的时间段,于是她一口气从每一个区域都调出了至少一个摄像镜头倒带起来。 同时盯紧二十多个小屏幕上的动静,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也没办法,布洛妮娅赶时间,并且她也不是不能做到。 能说什么呢? 当年,她与渡鸦是水平不相上下的狙击手,也正因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不愿意屈尊做另一个人的观察手,于是她反而练出了超乎常人的观察能力……至少她自己是练出来了,娜塔莎行不行,她也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最后这种能力还会被用到找那两个傻瓜身上啊…… 嗯? 视野左上角闪过一粉一蓝两抹色彩,布洛妮娅将时间轴往后拖了拖,让先前的画面重新开始,而后凭着刚才的印象轻松找到了对应的摄像画面。 接下来的步骤就太过简单了,从桌上的图表上摄像画面所对应的摄像头位置,而后根据两个笨蛋离开的方向调取沿路摄像头的画面,便能轻松找到她们最后出现的地方。 “啊?p1号厨房?她们两个去那里做什么?算了……” 假如一个人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一个笨蛋的想法,那么这个人连笨蛋都不如——这是布洛妮娅数年以来,先是与罗莎莉娅,后是和琪亚娜相处得来的宝贵经验。 毕竟当你试图去理解一个傻瓜的时候,你的智商就已经被拉低到傻瓜的水平了。 又回头望了眼那两个有些眼熟的逆熵极东支部成员,布洛妮娅直到最后也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了句: “资料调取结束,感谢各位的配合。” 而后快速冲出了监控室。 不加快点速度不行,像罗莎莉娅这样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笨蛋,说不好下一秒就离开现在的位置了。 但是……在隧道中奔跑了没两步,一股杂乱的情感连同记忆一起袭上心头,让她停下了脚步。 用力扶住身边的墙壁,捂着脑袋缓了缓之后,她才重新迈起慢悠悠的步子,踩着阶梯,向着这片基地、这片海的更深处前行。 也是,虽然确实担心那两个家伙,但起码也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这里是可可利亚的地盘啊。之前的战斗也都发生在基地外,那两个家伙躲在厨房里干什么先不说,起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不是、不只是寻找罗莎莉娅和莉莉娅,而仅仅只是……不想要面对可可利亚罢了。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流水的声音,依稀记得战前逆熵两位博士给出的地图,好像在海渊城之内,那个名叫“海渊之眼”的地方还存储这一汪排不出去的海水。无论如何,水声潺潺,早已让她回想起了几年前某一个晚上的雨声。 “娜塔莎!布洛妮娅呢……啊!她怎么了?” “轻点,把她小心抱到床上去。” “有没有受伤?” “没有,放心吧,以我们两个的实力,要是对付那种角色都要挂彩,那就配不上渡鸦和银狼的名号,也配不上你开的报酬了。” “那布洛妮娅她这是……” “啊,小问题。目标虽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物,但是警觉性比较高。为了蹲到最合适的击杀机会,我们两个熬了七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刚才还淋了雨,布洛妮娅她好像发烧了。” “这叫好像发烧?额头都烫得能煎鸡蛋了!布洛妮娅?布洛妮娅?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这孩子已经晕到听不清楚话了,你是怎么带她的?” “喂喂喂!你过分了哈,我也淋了一天雨呢,还是我把她背回来的……” “……你渡鸦有圣痕,布洛妮娅只是个普通人,这能一样吗?” “那我总不能在任务完成前,跟你打个电话说她生病了请求取消任务吧?” “……” “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着急,这孩子命硬的很……别……别这么看我咳咳,我去调酒精和冰块,你先帮她换件干的衣服,吹一吹头发吧。” “这个还不用你教。” “我估计你也没啥带孩子的经验……行行行我不废话了。” “顺便让楼上的罗莎莉娅别吵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再吵明天不给她午饭吃!” “好好好。” “等等,药呢?” “啊?我不知道啊?我很久没感冒了,只有医疗包之类治疗外伤的东西……” “快去喊希儿和杏!” ………… 曾经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语,此刻却清晰地回荡在脑海内。如果用某个人神神叨叨的方式来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一切终会留下痕迹,那些被认为是消失不见的记忆,其实只是躲藏在脑海中等待着被唤醒罢了。 布洛妮娅的记忆如流水一般轻淌着,顺畅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一天晚上的经历简直是灾难,她烧得厉害,四肢酸痛得动都动不了一下,一睁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弯弯绕绕地打着转儿。 而且明明是发烧,身体却觉得冷得厉害,裹了一条棉被牙齿还在不住地打颤。那两个再次之前极度缺乏亲手带孩子经验的女人还在为了“发烧的时候觉得冷还要不要进行物理降温”这种事吵个不停,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种脑子几乎要被杂音塞爆的感觉…… 后来大概是希儿发了话,她的脑袋上最终还是敷上了冰块,身体还依旧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形象可以想象的滑稽,只是可惜,当时也没人有心情拍下那场面。 那样混乱的时间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但对于布洛妮娅来说,印象更深的,是那晚痛苦逐渐远去后,无比踏实而平静的梦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是被可可利亚紧紧拥抱在怀里的。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之后不超过一个月时间,可可利亚就带着渡鸦去了极东,直到两三个月后,才又由她带着希儿、罗莎莉娅、莉莉娅还有杏她们去到极东。 其实临别时她的身体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发烧这种东西向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可可利亚没有带上她的原因……这种被埋藏在心底的动机有什么好说的呢,有些感动或许也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吧。 只是自那之后,可可利亚需要她执行任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很多活计都是苦一苦渡鸦,有些不是很重要的任务甚至宁愿在外面找雇佣兵,也不会交给她来做。 不管怎么说,在布洛妮娅心中,关于可可利亚,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家人、朋友、爱……这些在西伯利亚的皑皑白雪中曾经失去的东西,都是可可利亚找到,并再一次给予了她。 孤儿院将会是自己永远的家——十三岁的布洛妮娅曾经如此幻想着。 而为了让孤儿院里的大家能永远开心地活下去,她愿意再一次让双手沾满铁锈与鲜血的气息。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份“愿意”背后所需要背负的是那样沉重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可可利亚对自己,对希儿她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真的将她们视为自己的孩子,还是仅仅只是那个没有最终实施的x-10实验所需要的高质量实验样本? 有些时候,布洛妮娅宁愿现实残酷一些,也不想要一个模棱两可的结局。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事就是不遂人愿的。 况且,作为一个并非“全知全能”的普通人,从这个世界上所获得的绝大多数气息都是模棱两可的,有些事也并非是一定需要有明确的结果才能得到答案。 一个人这辈子总会遇到某件事,无论前因如何、后果会如何,都必须要去做,只不过,当有些东西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时,可能会少去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再扶着墙向前走了两步,布洛妮娅的脚步停下,而后缓缓倒退了回去。 确认了眼前的房间是p1号厨房没错,布洛妮娅将手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小心分辨着门后的气息,而后猛地推开—— “啊啊啊!妖魔鬼怪快离开!” “啪!” 布洛妮娅精准握住了抽来的粉色尾巴。 “冷静一点罗莎莉娅,来的是个人……等等,你是……” “欸?欸??这两个标志性的银色钻头……莉莉娅我没看错吧?” 第二十八章 我可可利亚有话要说 “罗莎莉娅,这一次你应该没看错,她好像真的是布洛妮娅姐姐。” “啊?你确定吗莉莉娅?虽然那个钻头和布洛妮娅一模一样,但是她怎么和两年前一样矮?” “笨蛋罗莎莉娅,我们好像也就比她高一点点。” “高一厘米也是高!再说,我们现在不是有角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布洛妮娅,还是布洛妮娅的亲妹妹?” “笨蛋罗莎莉娅,布洛妮娅姐姐哪来的亲妹妹?” “啊!那她难道是……布洛妮娅的女儿!?” “罗莎莉娅你这个笨蛋,她怎么可能是布洛妮娅姐姐的女儿?两年时间根本长不到这么高吧。莉莉娅觉得她肯定是布洛妮娅的妈妈。” “啊?布洛妮娅的妈妈不是可可利亚妈妈吗?” “亲妈。” “哦……啊?布洛妮娅的亲妈怎么也这么矮?” “笨蛋罗莎莉娅,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么。就是因为布洛妮娅的妈妈这么矮,所以继承了这份基因的布洛妮娅才会这么矮吧。” “哦哦!还是莉莉娅你聪明!” …… “我说你们两个……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咳咳!莉莉娅快站好,布洛妮娅的妈妈生气了!” “笨蛋,我一直站的很好!”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这声音恐怕没有人会陌生,正是手掌与脸颊亲密接触所必然发出的响动。 听到这声响,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两个女孩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脸,这只不过是一种本能反应,因为那巴掌并未落入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脸上。 布洛妮娅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那原本因为吵闹而颇为躁动的神经在轻微的痛觉下逐渐平复了。 “布洛妮娅并不反对你们两个喊我‘妈妈’,不过请把‘布洛妮娅的妈妈’中间那个‘的’去掉,好吗?” “啊?什么意思?” “笨蛋罗莎莉娅,意思就是她是布洛妮娅姐姐,她想当我们的妈妈。” “哦,所以她真是布洛妮娅。” “是的吧。” “……” “好了,多少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你们两个就不能稍微正常一点。” 布洛妮娅皱着眉,松开了方才一直握在手中的粉色尾巴。 察觉到她的动作,罗莎莉娅很快挺起胸膛,双手迅速撩过自己头上的角,炫耀似地侧过身体,昂起下巴说道: “布洛妮娅,让你见识一下,可可利亚妈妈赐予我们的新力量吧!” 话音落下,视线忽然模糊了一瞬,她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布洛妮娅的脸忽然放大,完全贴到了她面前。 再然后,脑袋上就轻轻挨了一下。 “别耍宝了,现在情况比较复杂,布洛妮娅就不信你们两个刚才没有听到外面的炮声。” 视线从地砖上残留的奶油痕迹上一扫而过,布洛妮娅耷拉着标志性的死鱼眼,自说自话地转身离开了p1号厨房。 迈出房门,右转,确保身体已经消失在了那两个孩子的视线中,布洛妮娅紧咬着嘴唇,拳头也攥到发抖。 方才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那种沉默并不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许久不见的重逢让她一时语塞,又或者只是静静地享受着两个孩子的耍宝……都不是。 她进门的第一瞬间就反握住了那根尾巴,又如何会注意不到这种与人类生理结构迥异,触感倒是与崩坏兽一模一样的器官呢。 她只是在等待罗莎莉娅说出这种东西的来源罢了。 不出意外,可可利亚,又是可可利亚!她到底又干了什么?就不能…… 脚步声“踢踏踢踏”,阿琳姐妹从身后追赶了上来,布洛妮娅深吸了一口气,刻意回避了角和尾巴的问题。 “说起来,你们两个傻子为什么会在厨房?” “可恶的布洛妮娅,你说谁傻子……欸别打我!” “咳咳!” 相比起变得比以前更活泼的罗莎莉娅,莉莉娅反倒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些,她先是用咳嗽声打断了姐姐那不着调的话,而后以一种掀不起丝毫破烂的声线解释——当然,第一句不出意料地是在甩锅罗自己姐姐: “都怪罗莎莉娅。可可利亚妈妈之前和我们说你会回来,让我们做好迎接你的准备,然后罗莎莉娅就说迎接怎么能少得了蛋糕,正好昨天晚饭的时候有剩下没动过的,她就把我拉到这里来了。” 顺手轻轻一捶,将罗莎莉娅要说的话打回了肚子里,布洛妮娅好奇地追问道: “那你们给我准备的蛋糕呢?” 隧道内一时间只剩下了交替衔奏的脚步声。 “被罗莎莉娅吃掉了。” 犹豫了几秒,莉莉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卖姐姐。 “莉莉娅!你明明也吃了!” “我就吃了一小口,四舍五入等于没吃。” “这种事情也能四舍五入的吗!” “再之后呢,没听到爆炸声吗?” 布洛妮娅的突然插话再一次打断了两个女孩的争吵,两人对视了一眼,莉莉娅还没读懂那眼神的意思,罗莎莉娅就边跳边抢着回答道: “听到啦!当然听到啦!” “然后呢?” “布洛妮娅你是不是傻,就是听到了爆炸声所以才躲在厨房里啊。然后躲着躲着就没忍住把……把蛋糕吃了。” 原来重点在这里啊…… 布洛妮娅只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中又有一丝欣慰——看起来,虽然身体被改造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阿琳姐妹的精神状态良好,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不着调。 或许,还是用孩子气来形容更恰当吧。 只不过,布洛妮娅的这种欣慰并没能持续太久,转眼间就被罗莎莉娅的一句无心之语击得粉碎: “欸布洛妮娅,希儿呢?当初你们不是一起被派去执行那个什么任务的吗,马上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见到希儿?唉……真可惜,可可利亚妈妈说杏那个家伙的性格比较稳重,所以就把她留在极东照看孤儿院,没把她一起带过来……等等!那个尖牙齿的家伙到底哪里稳重啦!” 后面半句话,布洛妮娅根本没有听进去,也听不进去。现在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该如何向罗莎莉娅解释希儿的事情呢?与此相比,什么天命、逆熵之类的必要局势介绍都变得不那么头疼了。 而说出先前那话的罗莎莉娅对此毫不知情,还在不停地追问着,每一句都像是对布洛妮娅的灵魂拷问: “啊啊!话说这两年希儿有没有长高啊?总不可能人人都跟布洛妮娅一样吧!发型有没有换呢,总不会还留着那么傻气的短发,头顶上长着一小撮呆毛吧。也不知道那个爱哭鬼的胸有没有变大哦,我和莉莉娅还有布洛妮娅好像都没什么变化……不过那个家伙好像本来就比我们大来着……哦,对了,布洛妮娅你听我说,上次我和莉莉娅整理孤儿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箱子,你还记得那个东西吗,以前希儿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躲在里面哭鼻子了……” “罗莎莉娅,那个箱子分明是莉莉娅和杏发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这样说嘛莉莉娅,咱们姐妹是一体的,我发现的就是我发现的,你发现的就是我和你一起发现的,至于杏?那是谁啊,真不熟!” 话音落下,罗莎莉娅一边昂着下巴、别着脑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觑布洛妮娅。 可是,后者的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好像自己费了这么多口水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似的。 “喂!布洛妮娅,你倒是笑一笑啊。” “只有傻子才会喜欢笑。” “啊?是吗……等等!你又说谁傻子啊!” 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希儿的问题,布洛妮娅机械式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迈向隧道尽头的那一点光明。 说到底,也没什么好愧疚、好慌张的。先前梅不是已经告诉了她应该怎么做吗。 只要从量子之海中找到希儿的灵魂,把她带回来,就可以了。 这不就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吗。 ………… “话虽如此,可可利亚女士,考虑到你先前的诸多行为,我还是要在这里代表逆熵对你下达逮捕命令,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会尽快收集证据,在最短的时间内向逆熵内部军事法庭提交对你的诉讼申请……” “呵,爱茵斯坦博士,你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板啊。要我说,直接把我这样的危险人物扔进监狱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可可利亚的眼神一扫,即使被爱茵斯坦、特斯拉、德丽莎、梅还有维尔薇五个女人围在正中,倒也没见她有丝毫胆怯,反而还咋咋呼呼地给爱茵斯坦出着馊主意。 尽管她很清楚,这里没有人会上她的当。 “可可利亚,这样的试探就免了吧。程序正义也是正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不会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我做过这样的事?哦,想起来了,你是在说芽衣的父亲?那你可就错怪我了,我好歹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性,拿到me社之后,雷电龙马对我来说就构不成是什么威胁了,我自然也完全没必要杀死他。拜托,我可不是奥托,才不会有那种恶趣味。” 场上安静了片刻,德丽莎和逆熵两位博士的眼神来回交错,而梅和维尔薇则是双手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以她们两个的身份,也确实不适合参与这件事。 “雷电龙马真的不是你杀的?” 德丽莎发问。 “我到底有什么必要杀他?好吧……好像还真有。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做,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们接收极东支部的一切后,也可以调取到对应的档案资料,那些东西总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咳咳,好了,我们先跳过这个问题吧。现在,希望可可利亚女士放弃无谓的抵抗,我们的部队已经在接受您部下的投降,您的一举一动可能会令他们产生误解,进而导致不必要的流血事件,您明白吗?” “明白,但是接下来等到天命和世界蛇的追击部队赶到,我手底下的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可就不好保证了。” 可可利亚说着,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冷笑。而爱茵斯坦则是板着一张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化的面孔,并不吃她这一套。 “那与你无关,你只要约束你自己的行为就可以了。” “好吧。那你口口声声说的逮捕令呢?这也是程序正义的一环吧?” 爱茵斯坦的眼睛眨了眨,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备忘录,从上面撕下一张白纸,又用别在身上的圆珠笔在纸上写下了“逮捕令”。她全程面无表情,写完之后,还用右手三指捻起这张写上了逮捕令的纸条,怼到可可利亚面前甩了甩。 “如何?你要的逮捕令就在这里,还满意吗?” “哈——哈——” 可可利亚有些僵硬地笑了两声。 “该怎么说呢,你这个家伙,没有我印象中那么死板嘛。”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与我们过多接触过,就好像你也不会知道,特斯拉博士背地里的爱好居然是练习跳舞……” “啊啊啊鸡窝头,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举个例子而已。” “呵。” 可可利亚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这可和你所说的程序正义不一样啊,爱茵斯坦博士。” 爱茵斯坦歪了歪脑袋,刚刚梳理好的头发随着动作又散乱了起来,她不得不再次抬手梳理。 她不回答,可可利亚也就借此提出了对等的要求: “在被你们带走之前,我有些话要和布洛妮娅讲,可以给我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吗?” “不可以!” 德丽莎抢在爱茵斯坦之前开口,后者顿了顿,也紧跟着点了点头。 “唉……看来你们对我防备甚重啊……但是我确实有一些不得不说的事……” “那可以留到后面让布洛妮娅和你探监的时候再说。” “……那如果我说,关于量子之海,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告诉布洛妮娅呢?” 第二十九章 布洛妮娅!对不起…… “果然,你之所以会强行驱赶总部人员,将海渊城打造成自己的基地,目的并不只是先前交代的‘多找一条后路’这么简单。” “这种事情,就不用表现得好像刚刚才看出来的好吧。” 爱茵斯坦闭上眼思考起来,可可利亚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身体前倾着开口道: “就像你们都明白这一点一样,我也清楚你们来海渊城是做什么的。在这种后有追兵的时刻,不赶紧回北美盐湖城基地,而是来这里……那目的未免也太好猜了—— “大概是想从海渊之眼下的量子之海中救出两个人吧。一个不用多说,是半年前因实验坠入量子之海中的盟主瓦尔特,另一位……” 话语拖着长音,可可利亚微笑着转身,对上了梅隐藏在镜片下的视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中还封印着另一位人物——前文明的英雄,现时代卡斯兰娜家族的祖先,凯文·卡斯兰娜。谁也不知道量子之海有多大,谁也不知道量子之海有多小,那是人类迄今为止所定义的一切维度都顾及不到的地方。说不定他们两个前后时代的英雄,此时正聚在一起聊天喝茶也说不定。 “不过,相比于这些,更让我意外的是……那位凯文的爱人居然也会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毕竟从之前的记录来看,您应该是死在了五万年前,是吧,前文明逐火之蛾真正的领袖,梅博士。”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远比想象的多。” 梅的回答似乎比爱茵斯坦还要平淡,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脑袋,镜片上刺眼的白色高光散去,那对冷静到极点的紫色眸子在可可利亚脸上一扫而过,给人一种触电的奇妙感觉。最起码,可可利亚费了点力气,才压制了双臂腾起起舞的冲动。 而维尔薇则是从站桩的瞌睡中被唤醒,粗略听了几句之后,大大咧咧地喊着问道: “那我呢?那我呢?你的资料里有没有写我是谁?” “还真写了,就是……资料里对你的描述只有一句话。” “欸?像我这样的天才,居然是可以被短短一句话概括的吗?到底是什么话,说来听听?” “精神分裂症晚期患者,常用人格有八个,外号双色蓬蓬头。” “啊?前面的就算了,最后的外号是什么玩意?” 可可利亚耸了耸肩,大意是——某个人给的资料上就是这么写的,要算账找他去。 “说了这么多,你们反倒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吧?相比起你们的目的,我的目的可不是那么好猜。”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与其说是被可可利亚慑住,倒不如说是作为一群有素质的观众,静静地欣赏着无处可逃的可可利亚进行最后的表演。 “几个月前,我只是单纯地对量子之海这个吞没了盟主,又在记载里吞下了前文明穆大陆的地方抱有一丝好奇,当然也是希望能够想办法利用这股律者也无法抵抗的力量。结果嘛……自然是没有多少进展。所以,不久前我甚至有了放弃海渊城的想法,投入与收益不成正比,砸多少资金和科研力量进去,都听不到一点水花声。 “不过,就在不久前我准备放弃海渊城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可利亚侧身转头,望向从基地中走出的布洛妮娅,以及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正跳跃着向她挥手打招呼的阿琳姐妹。 “第四次崩坏发生了,我是在太平洋支部的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收到了情报……” 目光从全场最矮的人转回到全场最矮的成年人身上,不占理时可可利亚就能理直气壮地在对视中压倒德丽莎,更不用说在接下来的这件事中,她(至少就内心认知而言)才是受害者之一。 “希儿在那场战斗中发生了意外,是吗?” 德丽莎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既然你们没有保护好她,那就只有我这个曾经做过她母亲的人来想办法了。说到底第四次崩坏到如今也才不到十天,我还没做好撤离海渊城的准备,甚至还没有通知两位博士来重新接手这里,就得到了更为具体的……希儿的情报。希儿的意识,如今正在量子之海中吧。既然如此,我想你们也都明白了,在量子之海的问题上,我和你们具有相似的动机、一致的利益—— “爱茵斯坦博士和特斯拉博士想要救出盟主,梅博士想要救出凯文,德丽莎想要救出这两位以对抗崩坏,以及对抗你的爷爷奥托,而我,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要带着布洛妮娅去海渊之眼,将我收集到的一些信息交给她,也好方便你们的救援行动,难道你们连一个母亲的愿望都要剥夺吗……” “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打感情牌。” 爱茵斯坦看了眼带着两个陌生女孩,却并未急着靠近的布洛妮娅,心知那个距离,如果稍加留意,应该是能听到这边的对话。 稍稍犹豫之后,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变化,态度缓和了一些,并不多,但至少给了可可利亚再次开口的机会。 “所以,你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关于量子之海的某些发现么?这种东西我们只需要寻找你在基地中留下的资料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是你们自己去寻找资料的话,恐怕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接下来你们还要在维持海渊城基地内部稳定的情况下抵御天命和世界蛇的追兵,你们真的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吗?你们不放心也没有关系,那些问题最好是单独告诉布洛妮娅,但是既然和你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你们也随我一起去,顺便作为对我的监视,也不是不可以吧。” 可可利亚的笑容越发轻松起来,却仿佛没有听到爱茵斯坦话语中‘各退一步’的暗示。” 爱茵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外观来看似乎没什么变化,她的眼睛本就不大,还总是无神地耷拉着眼皮。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们对应资料的编号,或者直接在这里向我们复述资料的结论。我们会进行录音、录像,根据其重要程度,到时候在军事法庭上,这份证据或许可以让法官在量刑时对你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嘛……看来我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啊……” 可可利亚也眯起了眼,用三根手指撑住自己的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爱茵斯坦。 “我劝你有什么话还是老实交代的好,这样的信息,我们同样可以询问你的副官获得。当然,如果这个信息的程度足够重要,再加上你现在配合的态度,争取最大程度的减刑也不是不可以。” 爱茵脑袋偏了偏,眯起来的蓝色眸子快速扫了眼一旁炸裂的红色,于是特斯拉博士那极具辨识度的高亢嗓音响了起来: “鸡窝头你和她废这么多话干啥。你越是这样迁就她,她就越是得寸进尺,要我说还是直接让姬子把她带下去算了,她要是真想救希儿,老娘就不信她能憋着不交代!” “那可说不定。” 可可利亚轻蔑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我要说自己很在乎希儿,为此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你们愿意相信么?” “……” 以可可利亚那捉摸不透的行事风格,再加上在场之人都知道的,关于那个未能进行的x-10实验的传闻,很难说布洛妮娅、希儿这些孩子在可可利亚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她所谓的“想要救希儿”,究竟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能做到固然好,做不到也不影响她什么的顺手为之,还是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呢。谁也无法保证。 “好好考虑一下啊。有些结论,我也是必须要到‘海渊之眼’才能亲口描述给你们听,要不然,现在我已经可以舒舒服服地上休伯利安躺着了不是么?真要耍什么花招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抵抗到底吧?” 这话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此事最大的疑虑也正是来源于此——可可利亚究竟为什么如此轻松地放弃了抵抗? 其实这个世界远远没有那么复杂,决策的动机也不一定沾满了弯弯绕绕的智慧,但不会有人觉得,可可利亚只是因为世界蛇交给她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所以近乎自暴自弃地选择了最古怪,但是也最迅速、最简单的方式。 也因为如此,反倒让爱茵斯坦这个当前人类智商巅峰,起码是之一的人陷入了逻辑的混乱之中。 可偏偏她也并没有时间去进行过多的思考,虽然改造后的月光王座满功率爆发、再加上可可利亚莫名地放弃抵抗为让他们远远甩开了追兵,但也不过是抢到了半天不到的时间。这些时间还要用来布置防线,用来安抚逆熵极东支部的成员,可谓争分夺秒。 “老规矩,投票表决吧?” “啊?鸡窝头,咱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规矩?” 爱茵斯坦没有搭理不说话就会死的龙虾头博士,而是以目光征询德丽莎的意见。 作为在场名义上拥有最高决定权的人,德丽莎自然可以直接给出“相信可可利亚”或者“不相信可可利亚”的选项。但长久以来从爷爷身上得到的经验告诉她:这种行为在这个临时组成,还没能完全凝聚成一个集体的小团体里,最好不要做。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支持了爱茵斯坦的建议。 而爱茵又像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目光从梅的脸上一扫而过。 梅的眼神有些游离,似乎是在可可利亚进行长篇大论的时候就陷入了某种深度思考当中,但她怎么可能大意到在这种时刻完全失神?捕捉到爱茵斯坦的视线,梅略微颔首。 “那么,参与表决者为德丽莎女士、梅博士、维尔薇女士、特斯拉博士,以及我,正好五个人,不会出现平票的局面。就议题‘是否赞同可可利亚带着布洛妮娅和我们去往海渊之眼’进行投票,赞成举手,反对不举手。投票结果判定为简单多数,投票过程十秒,中途可以反悔,现在开始计时——十、九……” 爱茵斯坦和特斯拉不出意外地环抱双手,没有一点“赞成”的意向。 德丽莎有些犹豫,手指反复向上抬起了三次,直到爱茵斯坦倒数到“三”时,她的视线于场上扫过,对上了不远处布洛妮娅那明显带着渴求的目光。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赞同也没用啊……” 话虽如此,德丽莎依旧苦笑着举起了手。她也只能为自己的两个学生做到这一步了,一比四,还真是令人尴尬呢…… “二。” 这是转折到来的一刻,当爱茵斯坦觉得“大橘已定”,甚至无意识地缩短了倒计时的间隔时,梅忽然举起了自己的手。 “一。” 报数声中带着一丝疑惑,并且不出意外地,在这一声响起后,跟着梅一起出现的维尔薇也举起了右手。 “反转了啊……” “投票结束。” 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爱茵斯坦不是那种喜欢耍赖的类型,更何况理论上的决定权并不在她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她提出的投票已经是一种僭越的行为了。 “五个人,赞成三票,反对两票,该决议明显获得通过。但是……可可利亚,既然都要带上布洛妮娅了,那不如把另外两个孩子也带上吧?” 爱茵斯坦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可可利亚面无表情地摊了摊手,“好啊,我没有意见。”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爱茵斯坦又突然反悔了。 “算了,那两个女孩太吵闹,还是留在这里,待会儿让姬子直接把她们带上休伯利安号吧。” 可可利亚挑了挑眉,也没有出声反对。 “对了。” 德丽莎忽然插嘴。 “这一次就由我、布洛妮娅还有梅博士跟着可可利亚去吧。善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姬子一个人负担不了这些,还需要两位博士以及维尔薇女士多帮忙了。” “唔?” 短暂的沉吟后,爱茵斯坦爽快地点了点头,鸡蛋还是不能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她和特斯拉博士身为逆熵的执行者,留在此处整编极东支部成员显然更能发挥作用。 ………… 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崩坏,那么这里绝对是全世界最火热的旅游景点,至少是之一——这应当是见过海渊城景色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否认的一点。 前文明留下的大片水下建筑群,在漫长的时间里被蓝色的珊瑚与粉色的贝类所占据,呈现给这个海底世界的,便是这么一片接近于许多人梦中的乐园的景象。 而在那一片建筑群的正中,是一片内凹的“海”。 海面缓缓旋转,拉出肉眼可见的漩涡,漩涡中央悬浮着一颗心脏形状的巨大能量块,乍一看好像是高浓度的海水被压缩到一起凝结成了固态,却又并非冰那种寒冷凌冽的模样,倒更像是……黏稠的影子。 而那便是可可利亚口中的“海渊之眼”。 逆熵在遗址建筑群中修建了不少装载了反重力系统的浮空通道,这些通道纵横交错,通过圆形的平台相连,直通最底部的海渊之眼,乍一看倒是像极了无数道纠缠在一起的古罗马高架引水渠——只保留了最上层的版本。 事实上,“引水渠”也正是逆熵员工对这种通道的戏称。 “罗莎莉娅和莉莉娅,她们身上的角和尾巴……你做了什么。” 行走在“引水渠”上,眼看着距离那个幽幽转动的海渊之眼越来越近,布洛妮娅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 “呃……” 可可利亚的嘴唇无力地开合了两下,又思索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才缓缓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布洛妮娅,我发誓……或许在你看来我说这样的话是在推卸责任,但是那件事我事先确实不知情,是罗莎莉娅和莉莉娅把实验里的崩坏兽超变因子试剂当成了玩具,注入体内……” 可可利亚的话还未说完,布洛妮娅就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也太玄幻了,让她怎么能够相信呢。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未免也太小了一些。” 沉默了许久的梅突然发话,就在可可利亚挑着眉以为她是来声讨自己时,梅忽然又调转了立场: “不过,我曾经见过概率更小的事情发生,所以,布洛妮娅,我的建议是,在完全了解清楚真相之前,不用急着妄下定论。这种事情,你事后找那两个女孩确认一下,不就知道真假了吗?” “可是……罗莎莉娅说那是可可利亚赐给她们的力量……哦……” 是吧,罗莎莉娅一直是那么咋咋呼呼的笨蛋,简直可以和琪亚娜比赛一下到底谁更笨,所谓真相,还是之后去问一下莉莉娅比较好。 见布洛妮娅跳过了这一截,可可利亚的眉头不禁舒展开来。 又向前走了两步,脚下的坡度消失。只要再经过一段通道,就能到达“引水渠”的最底层,也是最靠近海渊之眼的地方,但可可利亚就在通道连接中心的平台边上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深不见底的渊薮。 “就在这里吧,再往前走就有些危险了。” “那你说吧,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见她这么识相,德丽莎的警惕消散了些,但语气总归不大温柔就是了。 梅则是站得离其他三人远了些,仿佛刻意将自己孤立了起来,看着缓缓旋转的海渊之眼与无形的波涛下,陷入了某种深重的回忆之中。 “在此之前,可以先让我和布洛妮娅说些悄悄话吗?没关系,德丽莎你可以在远一些的地方盯着我,我也没有机会动手脚。” 反正你就算站得这么近,也阻止不了下面的灰蛇。 德丽莎的眉头紧紧皱起,但看着一旁布洛妮娅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十来步。 可可利亚和布洛妮娅并肩站在平台边上,两人同步叹了口气,而后可可利亚开口道: “布洛妮娅,我想问问……你现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 “你……恨我吗?” 这下真的不得不沉默了。 恨呢,还是不恨呢? 硬要说有什么恨意的话,还真没有。 毕竟x-10实验只存在于计划之中,布洛妮娅和希儿,还有罗莎莉娅、莉莉娅和杏,还有更多的孩子从结果上来说也并没有成为实验品。 可也正因如此,要说爱,也有些牵强了。虽然她也清楚,可可利亚身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比逆熵的盟主、比天命的主教都更需要强大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孤儿院的大家……可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要想保护好孤儿院的大家,就要先伤害孤儿院的大家,这可真是够搞笑的。 然而最初的动机就在这里,所以反过来,布洛妮娅又很难说恨她。 至于所行的更多恶事,比如长空市的那数百万死伤,布洛妮娅反倒觉得另有蹊跷。而那些和天命的冲突,让她这个出身于逆熵的人,包括希儿和芽衣姐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学校备受冷眼,这种被夹在中间的经历,布洛妮娅为了避免自己的判断,直接选择了略过不想。 所以,该怎么…… 下唇在纠结中被咬出了血,腥腥的气味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可利亚妈妈,布洛妮娅……布洛妮娅知道你……” 到最后,还是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啊。都怪梅博士,都怪她说的那个什么“心”,搞得原本一向冷静的她也心烦意乱起来。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倾诉感,像是妇人有孕在身之后,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件事说出来一样——虽然那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非法的。 还是…… 嘴唇动了动,声音也迟迟到来了: “可可利亚妈妈,布洛妮娅从来没有恨过你。” “真的?” “是的,可可利亚妈妈,你愿意帮助希儿,布洛妮娅很感谢。但是,但是……可可利亚妈妈,这是布洛妮娅最后一次喊你可可利亚妈妈了。从今往后……布洛妮娅不再是你的女儿了。” 可可利亚的眉头向上耸了起来,不明的光茫在紫色的眸中闪烁着,唇角试图向两边扯开,但最后又被用力咬住。 最后也没能笑出来呢。 “布洛妮娅,我多希望,你刚才说你恨我啊。” 这不明所以的话像是一个开关,“引水渠”突然振动了起来,布洛妮娅猛地向身后望去,那巨大的海渊之眼中忽然亮起灿烂的光芒,下方的“海水”停下了旋转,反倒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涨了起来。 “布洛妮娅!” 德丽莎的叫声来晚一步,布洛妮娅只感觉一只熟悉的手贴在了自己背后,而后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推。 “布洛妮娅!对不起……” 第三十章 希儿和米凯尔,现在和过去 “……呃。” “啊!” 梦境的最后,以一片五彩斑斓的黑色作为了结尾,希儿猛然睁开眼,眼中的光怪陆离与意识中还未消散的梦互相排斥着,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脑海中唯一清晰的那个概念,或许便是自己的名字。 希儿。 “希儿!” “?” 是有人在叫自己吗? 长时间的昏睡后,总会有一种无法动弹的束缚感。这种感觉并非慵懒与困顿,而是过去与现在、梦幻与现实之间发生了脱节,总会恍恍惚惚地感受到什么、就连耳旁响起的声音都带着水泡破裂的朦胧感,让她分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希儿迷茫地转动脑袋,身边的一切被笼罩在蓝紫色的薄光之中,少许光线在空中凝结成方方正正的固体,又前后连接成一长串,向着头顶那个巨大又看不真切的漩涡延伸过去。 “希儿!” 这次的声音比先前更清晰了一些,大概是意识随着时间推移稳定了不少,也或许是那出声的人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只是那声音…… “希儿。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米凯尔的脸倒着出现在了视线里,希儿没被吓到,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在米凯尔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感觉还好么?” 希儿点了点头。 “嗯……保险起见,还是按流程测试一下吧。” 米凯尔贴着希儿的眼睛伸出食指,引得后者的双眼不自觉地向着中心缩去,视线出现了明显的重影。 “一加一等于二,所以这是几?” “二……一。” 用力揉了揉希儿的脑袋,米凯尔继续提问: “我是谁?” “米凯尔哥哥。” “这里是哪里?” “量子之海。” “已经过去几天了?” “三……呃,四?五?啊!” 希儿捂着额头,神色分外委屈。 “你这是在报数吗?” 米凯尔捂着她的脸颊,讲了个既不冷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看来你心里残留的实数世界时间概念已经在逐渐模糊了,不过没有关系,‘海’中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 “那……米凯尔哥哥,希儿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啊?我也不知道啊。不是说了么,海中并没有时间的概念,而我本身就是海中的一道‘影子’,自然也不清楚你们实数世界的时间了。之所以问这种问题也不是在和你对时间,只是从侧面观察你的意识与量子之海的交融程度而已。” “啊……” 希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急忙尴尬地摆了摆手: “对不起,希儿刚才还不是太清醒,把米凯尔哥哥当成呃……把这里的米凯尔哥哥当成外面那个米凯尔哥哥了……” “唔……” 米凯尔撑着脑袋,挠了挠脸颊。 “怎么说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也确实是一个人吧?” “是的吧……” “也不对,现在的我只是现在的我,想要成为未来的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希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脑海中的疑问诉诸于口,但又有些害怕米凯尔又像之前几次那样展开无休无止的长篇大论…… 呃……她并非不想要和米凯尔说话,只是对方的态度未免太热情了一些,热情到……热情到敏感的希儿总是觉得他的话语中包含着某种恐惧,他之所以总是争分夺秒地倾诉着,仅仅只是害怕某种可能下一瞬间就会到来的东西。 但那东西是什么,希儿并不清楚,也帮不到他。 或许,静静地倾听着,就是最好的帮助吧。怀揣着这样的念想,希儿最终还是翻转了一下身体,在犹如浪潮般翻涌的紫色方块之间坐稳。 只不过这一次,米凯尔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先一步感受到了“困意”。 “呃……这次来的这么快吗……” 视线昏暗又狭隘,双臂也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但她并未倒下,而是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看着米凯尔靠近的脸,她方才反应到抱住她的是一个第三者。 疑问的话没来得及开口,米凯尔的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点—— “想睡就先睡一会儿吧,不用勉强自己。” “嗯……” 少女的回答细若蚊蚋,迷茫的尾音还未散去,便被悠长深远的呼吸声所替代。 “量子之海的潮汐波动似乎频繁了一些。” “嗯。” “她已经沉入进去了?” “她已经沉入进去了。” 一模一样的话语,却是出自不同人之口,亦是一问一答的语气。 外表与希儿一模一样的少女轻叹了一声,将怀中的希儿翻转了一下身体,这样米凯尔也能看到那个与她的“身体”重合的异物。 粗略描述的话,那是一个蓝紫色的泡泡,就好像头顶那个大家伙的极致缩小版。球的中心有一个幽蓝色的光点,好像鮟鱇鱼头顶垂下的小球,而更多小小的暗影方块则如串水母一样环绕着那个光点,以作为“泡泡”的边界。 这样的东西,相比于“泡”,其实倒更像是一颗行星与它的卫星环。之所以将其称为“泡”,还是因为这是名为“世界泡”之物在在场几个“人类”的主观意向中所展现的姿态。 但说到底,它只是海中的一个气泡,气泡中倒映了某个从树上坠落的叶子最后的模样,而当这个气泡与坠入海中的人交融,便会将这人的意识拖入那个不断轮回的幻影之中,直到随着洋流漂流的气泡与人分离,或者气泡破裂,意识才得以清明一段时间。 这样的经历,米凯尔的“记忆”中有,“希儿”也并不陌生。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大惊小怪。 “这一次的世界泡看上去完整度不错,她估计会在里面多待一会儿,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米凯尔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另一个希儿,或者说,是米凯尔更加熟悉,但事实上又真正陌生的这个希儿随着他的话语抬起了头,原本被厚重刘海掩盖的血红瞳孔露了出来,在对视一瞬后,又极其别扭地别过脑袋。 “别这么沉默嘛,快点继续讲下去,我倒是想知道,‘真正的自己’,最后终于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量子之海中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虚数空间内也没有,这是反复强调了无数遍的事实。那么人在其中所感受到的时间,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主观的感受罢了。 就好像眼下,真正的希儿感受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也已经不止一次地沉入世界泡中,但对于米凯尔和作为圣痕意志存在的希儿来说,他们所感受到的时间,还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两人看着希儿不断醒来又睡去,反反复复已有七八次了。 “希儿”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断被那个爱哭鬼打断,她恍惚间又觉得过了好长时间,需要仔细回想,先前到底和米凯尔都讲了些什么。 “那些东西,我终究没有亲眼见证,都是苏后来转述给我听的。你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吗……那……不是什么听起来让人愉快的故事啊……” 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以相比真正的希儿“暴躁”的面目示人的她此刻的言语倒很是平静。 五万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其实也没能搞懂自己究竟是谁。是五万年前希儿心里一直被压抑着的那个人格,还是借由圣痕这一奇迹所诞生的全新的个体。 但无论是哪一种,有些东西都是无法改变,无法因此而抛弃的。比如她和米凯尔之间的那种联系。 这种联系究竟是基于意识、基于灵魂,还是基于梅比乌斯所创造的圣痕呢。答案不言自明。 眼前从世界泡中走出的米凯尔身上是有圣痕的,这毋庸置疑。圣痕被植入的时间是在第六次崩坏发生前不久,也就是他在与毗湿奴作战时突然遭到虚数空间的某个存在攻击的时候。 虽然只是个“倒影”,但是该有的都有,借由他身上的圣痕,“希儿”也可以隐隐感受到他的心情。 怎么说呢。 应该说,不愧是米凯尔的倒影吗? 就和他本人一样,总是喜欢在内心最为痛苦的时候露出微笑。 他也不是傻子,从当初在世界泡中发现芽衣、布洛妮娅都认识他时,应该就已经发现问题了吧。 对于米凯尔知晓未来这件事,“希儿”一直是隐隐有所感觉的,这就是身为圣痕意志带给他的自信(划掉)。 硬要说的话,他在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大致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崩溃地大哭,还需要自己用力扇他一巴掌才清醒。 所以,“希儿”是真的担心,他是否能接受那样的现实呢? 但反过来想,既然已经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那么可能确实更容易接受……应该吧? 眼神再次交汇,米凯尔并未就她的话做出任何言语的回应,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用力咬紧嘴唇。 “嘁!” 撇了撇嘴,“希儿”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简洁,并且跳过一些……敏感的地方: “按照苏的描述,婚礼的第二天,你们两个就消失不见了,梅公布的消息是你们去了虚数空间,为大家寻找胜利的希望,逐火之蛾也在你们婚礼后的第三个月击败了第十二律者,可是那时候还活着的人类,已经只剩总部内的三万名逐火之蛾战士了……” “然后?” 米凯尔试图扬起嘴角,但嘴角不断挣扎着,最后也只是勉强被拉平。 “第十二律者被消失的一周后,终焉降临在了月球。苏他们赶到新亚特拉,但是……” “但是他们看到的终焉,是我本人,对吧?” “你知道?” “希儿”有一种被耍了的愤怒感,但一看到米凯尔舒缓的眉头,耷拉的眼皮,还有向两边微微翘起的唇角,就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上那种愤怒了。 “我只是猜的啦!” 米凯尔笑着甩了甩手,可他的声音并没有表情这么平静,飘飘忽忽的像是被随手甩出的纸飞机,仿佛下一刻就会笑,又仿佛上一刻在哭。 “我能苟活到下一个时代,还让苏他们对我抱有敌意,也只有那种可能了吧。不过……只有我么?” “希儿”一愣,随即紧紧抿住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米凯尔笑着吐了吐舌头,“希儿”猝不及防下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了米凯尔的解释,尽管……她根本听不懂。 “我大概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了。既然芽衣成为了律者,还保留了所谓的‘人性’,那么说明她成功了。但那绝不是‘我’能接受的,本征世界的我应该知晓这一点,所以才与她一起踏上了‘回归’的路,只不过他没能阻止她,最后的结局,是‘我’无法面对她的消散,所以选择了成为终焉,在这个纪元寻找拯救她的办法,大体就是这样吧?” “哼!该说不愧是自己最了解自己么?不过……你是怎么判断出现在的苏对你带有敌意的?” “这不是很明显么?” 米凯尔快速摊了摊手,希儿注意到那手掌并未像往常一样,摊开到放平后稳住,而是快速收了回去——大概是为了掩盖颤抖的痕迹吧。 “你之前说五百年前苏和凯文联系上了你,那不是为了对付我,还能是什么?况且,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希儿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于海中,只有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才能做到这一点,痕和黛丝多比娅都不是擅长这方面的,其余人更不行,那就只可能是苏和阿波尼亚,而他们的力量我都太熟悉了,如果连这都感受不到……哼。” “行吧,你厉害……嗯?你要去做什么?” 米凯尔忽然站了起来,“希儿”却抱着希儿,没法做出相同的动作。 “没什么,坐累了,到旁边运动一下。希儿,希儿就先交给你照顾了啊!” “欸!”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留下一段绕口令一样的指示,米凯尔直接从“希儿”消失了。 ………… “是这里……唔?” 来到先前感受到的量子之海“洋流”异常之处,米凯尔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颗棱角分明的蓝色宝石。 它被埋藏于阴影组成的海潮间,乍一看甚至难以分辨,但其上蕴含的,却是米凯尔再熟悉不过的权能。 “瓦尔特·杨么?等等……” 抬起头,只见头顶那巨大的“涡眼”下,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在缓缓坠落。 “布洛妮娅?” 眼睁睁看着女孩坠落,米凯尔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虽然不同时间段落入“海”中的人最后相遇是彻头彻尾的小概率事件,但等事情的走向真到了这一步再说也不迟。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倒不是布洛妮娅,也不是瓦尔特,更不是希儿…… 更更不是米凯尔隐隐能感受到的,存在于这片海中的凯文。 而是他自己。 米凯尔盘腿坐下,拾起了第一律者核心,在手心里掂了两下。 他方才对“希儿”所说的“猜测”,估计也就是苏的所想吧。因为失去了爱莉希雅,所以抛弃了整个世界寻找拯救她的方法,前因后果,逻辑闭环,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米凯尔尽量让自己抛去一切不必要的感情,以绝对中立的第三者角度审视这件事,再将自己代入,自己真的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么? “总觉得有些……” “米凯尔,或者说,过去的米凯尔。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你觉得呢?” 米凯尔鄂然回首,苏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闭合,灰色的长发在“洋流”带动下如丝带一般漂浮着。 “如何?” 苏轻声问道,并默默上前了半步。 米凯尔抚着胸站了起来,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 “都没察觉到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真是吓死人了。” 第三十一章 你,无路可逃 蓝紫色的影子如浪潮般起起伏伏,轮转不休。 这话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它们本就是浪潮,独属于量子之海的浪潮。 在这片浪潮的中心,两个分明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词: “好久不见,苏。” “好久不见,米凯尔。” 对于苏而言,这次再见确实称得上“好久不见”——如果把眼前的米凯尔看错是“过去的米凯尔”的话。 而对于米凯尔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他只是世界泡中的一个倒影,但世界泡亦来自于真实的世界,或是在战斗中被从一个本征世界上剥落,或者是一个业已消亡的世界。 米凯尔说不清楚自己原本的世界泡属于哪一种情况,如果是从本征世界剥落,那么这个世界泡中的时间应该沿着原本世界的时间继续前进,应该不可能五万年过去了,还停留在第七次崩坏时才对。不过,世界泡和实数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是否保持一致,就又是一个无法验证的问题了。 所以,他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来自一个业已消亡的世界的倒影。原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自身的特殊性,一言以蔽之,如果在一个业已消亡的世界中就已经存在过“他”,那么眼前的苏所熟悉的那个实数世界中的米凯尔又是谁呢? 不过,既然“他”已经成为了终焉,那么倒确实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毕竟是终焉嘛,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米凯尔甚至怀疑,“不久前”在“虚数空间”内针对于他的攻击,其后或许就有终焉的影子? 什么我杀我自己!但是仔细一想,米凯尔觉得这还确实是自己能够干的出来的事情。 “思考的差不多了么?一直不说话的话,交流就很难继续进行下去了。” “交流么……我倒是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流的必要性。” 米凯尔重新坐回“潮汐”之中,将那块第一律者核心拾了起来。 “当然,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东西,那也根本不需要谈,我直接给你就是了。” 米凯尔随手一抛,但苏并没有去接。 蓝色的宝石从苏的脸颊一侧划过,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然后坐到了米凯尔对面。 “米凯尔……” “嗯?事先说好,你愿意陪我这个已死之人多说几句话我很开心,但是,如果是涉及到你们本征世界的事,我觉得我并没有插手的立场。” “已死之人,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闭着眼睛的状态下,想从苏脸上找到什么足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多少有些困难了,但米凯尔也不在乎。 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是个已死之人,属于他的那个世界早已消亡,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凭借“倒影”所获得的权能,在量子之海中苟延残喘的影子罢了。 本征世界什么的,那也是苏他们的本征世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 苏又叹了口气,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的面色无悲无喜,只有从下沉的嘴角上,才能管中窥豹,体会到那一份无法言说的失望。 “米凯尔,你究竟打算……逃到何时?” “逃?” 米凯尔冷笑起来。 “逃?” 他大声地重复着这个词。 “呵呵呵。逃总要有个对象吧。从哪里逃、逃避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我和逃又有什么关系?” 苏的双唇刚刚分开,米凯尔沙哑的声音又直接将他的话怼了回去: “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一路逃避过来的?从最初的最初,我明明可以直接带着爱莉希雅离开,不管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怎么?是第一律者,躲过了崩坏的控制就一定要拯救这个世界么?以个人的渺小想要去拯救一个世界,世界是否愿意被拯救尚且不说,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一种自以为是么?” “不,你可能……”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哪一次崩坏我不是豁出性命在战斗,为什么还要用逃避这种罪名来否定我?即使是这一次……即使是这一次,我又做错什么了?谁能想到第七律者会在第六次崩坏后的短短几天诞生!如果我什么情绪都不发泄,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打卡、训练、吃饭、睡觉,是不是反倒又会有人觉得我冷血了?” “……”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把律者核心交给梅是一种逃避?这怎么就是逃避了?当我掌握不了这份力量,并且尝试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做到的情况下,把核心交给梅难道不是更好的决定吗!难道不是把一颗自己暂时用不上的律者核心攥在手里更自私吗?” 苏已经放弃了插话的打算,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米凯尔失去理智的原因,因为就连那个世界泡都是他亲自选定的,一个以米凯尔被虚数神骸重创到第七次崩坏爆发这七天时间里不断轮回往复的世界泡。 那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这漫长的五万年时间里最脆弱的七天。 虽说他与崩坏的战斗已经持续了近九年,以往也并非没有见证过熟悉的人牺牲,苏也曾听爱莉提起过他们小时候的那个孤儿院的事……但希儿不一样。 苏从阿波尼亚那里套出了不少话,对于那时的米凯尔而言,希儿这件事本身并不意味着“一个米凯尔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这么简单,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命运的反抗的惨败,进而带来的绝望。 讲道理,苏……其实很能体会这一份绝望。 诚然,抛去他们的文明已经毁灭这一点,苏的人生其实还算顺遂。 接到父母死亡的通知是在长空市城外五十七公里的临时安置所中,那是第三次崩坏结束后的第十三天,联合政府的办事效率还蛮高的,出于防止崩坏病毒传播的原因,他父母的尸体在当地被付之一炬,他就连骨灰都没见到,只得到了联合政府发给的五万元灾害补贴。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站在满是哭声与哀嚎的临时安置所里,看着周围一个个或重伤、或残废、或趴在某具尸体上嚎啕大哭,又或者是和准备强制火化尸体的军警吵起来的人,他竟然并没有感到多少绝望与悲伤。 他四肢健全,不用面对亲人在眼前离去的痛苦。至于死去的父母,毕竟连骨灰都没见到,只当是出了一趟远门,需要花几十年的时间重逢,心情就好上了不少。 现在想想,当时的临时安置所里,还能保持安静的估计就只有他这种人了——一群算不上多幸运、也算不上有多不幸,但起码足够麻木的人。 再之后的人生,相比于他所认识的绝大部分英桀,都还要……也不能说顺利,但起码可以称之为……要少不少痛苦吧。 他最重要的两位导师都活到了最后,法尔主任、司帕西博士,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在往世乐土所构建出的美好乐园之中肆意挥霍着根本耗不尽的时间。 对于失去,他委实可以算得上英桀中经历的最少的一个。 但他觉得他能够明白米凯尔彼时的绝望。 这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而是切切实实地明白。 就好像他在布林迪市做医生时,曾经接手过的一个患者。 那本是一个被判定为无可救药,连法尔主任都不觉得有医治必要的患者,但是在苏大胆的治疗手法和用药下,崩坏能侵蚀居然一度出现了逆转的现象。 即使已经过去了五万年,苏还记得那天黄昏下班前的查房。他坐在那个小女孩的病床前,不顾传染的风险,用力握着她满是紫色侵蚀纹路的右手。女孩的意识相比于初见时清醒了不少,只是身体仍旧虚弱,她借助病床半坐起来,眼中映照着晚霞的色彩,絮絮叨叨地和苏分享着她痊愈后想要做的每一件事。 走出病房,法尔主任和一群同事围着他小声庆祝。毕竟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一个烫手山芋居然成为了第一例或许能够扭转的崩坏病例。 苏接到女孩在睡梦中去世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凌晨两点零三分。 虽然两人的境遇并不能完全等同,但苏觉得,米凯尔眼睁睁看着希儿死在怀里时的绝望,和他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得到女孩死亡消息时的绝望,至少有百分之十的相似度吧。 也仅仅是百分之十而已。 尽管五万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但跨越了这么长的时间,苏依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安慰自己的战友。 他也并非是来做这件事的。 他曾经也是最善良的人之一,可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给予对方自由,甚至解脱。他也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引导眼前这个严格意义上的陌生人走上一条对方或许并不想踏上的道路的资格。可为了拯救世界,他又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呵……”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思绪冗长,又带着一种时间沉淀下的霉味儿,眼前的时间其实也仅流过低头叹气的一瞬,但只是这短短的一刹,米凯尔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苏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但他并不觉得米凯尔会伤害他。 眼前的米凯尔终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的倒影,在他愤怒,在他悲伤,在他绝望的时候,或许会在客观上伤害到他人,但人的存在对于其他人而言本就是一种伤害,而他主观的意愿,从来都不想要伤害到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苏,你不信吗苏!我给你看这个!我给你看这个!!” “你——” 苏向后退了一步,尽管有些心理、生理上的双重抗拒,但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得不动用精神力量干涉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苏!到底是谁在逃!” 疯狂的吼叫声下, “够了米凯尔!不要再胡闹下去了。” 苏的手按在了米凯尔肩上,动作缓慢,但意外的重若千钧。 “你管……这,叫胡闹么……” “不,我从始至终指的都是另一件事。而米凯尔,你……” “……” “你其实什么都明白,所以才用这种拙劣的表演将话题引到另一件事上,让我开不了口。不是么?” “……” 咄咄逼人与沉默的对象倒转了,米凯尔自残出的伤势随着第一律者的权能重构迅速复原,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用理之权能重构回最初的样子的。 “所以,我还是那个问题——米凯尔,你打算逃到何时?” 米凯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平缓,但又并不那么平静。 “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我不是傻子啊……呵呵,我为什么不是个傻子啊……呵呵呵……苏,有意思吗,从最开始让她们进入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泡,包括希儿出意外被卷入量子之海,再到现在你站在我面前……都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计划吧。你们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但是?” “凭什么!” 米凯尔用力反抓住了苏的肩膀,用尽全力吼叫着: “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个过去的倒影就要背负另一个世界中未来的自己犯下的错误?凭什么?” “呵……” 苏重新闭上了眼。 米凯尔最终还是明言拒绝了,虽然鉴于双方的默契,甚至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米凯尔就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出了拒绝的意思…… 但是,不仅仅是需要他去做那件事这么简单,他之于米凯尔也算是“我之倒影”,仅仅只是逃避的话反而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万一是最差的…… 看来,也就只能极不情愿地采用一些强制性手段了。虽然这种所谓的“强制性”手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都说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坏头就会有无数次,可苏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苏的肩膀轻轻一震,向后连退了五六步,拉开了一定距离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如果有的选的话,我也不愿强迫你做任何决定。但是,很抱歉,无论是我们,还是你,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从事实上来说,都已经无路可逃了。” 第三十二章 这一颗核心五万年的重量 “嗯?这么巧啊。” 米凯尔试图俯下身,但腰间传来的“噼啪”声,却让他不得不重新站直,甚至向后仰倒舒展身体。 “啊……啊……啊啊啊!” 腰部的骨骼在扭动间重塑,米凯尔又泄愤似地在自己的腰上敲了两下,仿佛挨打的人并不是自己。不过……自己打自己这种事情,他可是行家老手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悟的话,那就是每一次都能体会到不一样的爽感。 但是这种爽感也无疑是有共性的,借一句他曾经在帕朵那里顺来的漫画里某个反派下线前为数不少的遗言来形容一下: “比*精还要爽一百倍啊啊啊!!!” “啊……” 长呵了一口气,米凯尔又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腰,这才满意地打了个呵欠。 “真是的,动起手来还真是毫不留情呢……” 暗影矩阵如同海潮翻涌不息,淤水处浮起大大小小的水泡,人世间的波浪亦是如此,即使是再微小的风,也能切实地影响波纹的走向,但也仅此而已。 下面的水哪怕是一片死寂,水的表面也不可能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反之,即使是最寒冷的季节里,冰层下面也绝对存在着汹涌的暗流…… 水本来就是无法停下“运动”的东西,就像是不游泳就会死的鲨鱼,不呼吸就会死的人类,“运动”正是水的本能,既然用“海水”来形容与虚数世界相对应的这片空间,那么可想而知,这种充斥于平行世界泡中的介质,其有着与流水一般的特性。 可当米凯尔再次弯下腰的一瞬间,所有的“浪潮”、“波纹”都凝结在了原地,完全不得动弹。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抚过那些神似暗影的矩阵,而后整片“空间”都平静成了一滩死水,真真意义上,不包含任何运动的死水。 “有些夸张了吗?但是没办法啊……话又说回来,这也太巧合了吧,终于分到帕朵的好运气了么,以前我可是买了好几年刮刮乐都没有赚到一分钱的啊……” 将脚边的蓝色宝石拾起,米凯尔自言自语着,默默感受掌心中律者核心的骚动。 “嘘!初次见面,瓦尔特·杨,或者我该喊你,约阿希姆?” 律者核心被举至头顶,海中晦暗的光芒在穿过核心时发生了折射,留下与阴翳交织在一起的蔚蓝。 米凯尔再用手将那光源遮蔽,没有了光的映照,核心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暗灰色。 包围住核心的两手手掌逐渐收缩,暗灰色顿时变成了黑色。 真奇怪呢,明明是同一颗核心,为什么会展现出如此多种的光彩呢?就好像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同一种行为,却可以解读出不同的答案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一件事、一个人、一种行为,在本质上都和这颗宝石一样,本没有任何色彩。所谓色彩,是观察者所接收到的东西,只要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手中的宝石就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而世上的人和事也是如此。 已经在脑海中为自己上完一整节课的米凯尔并未等到核心中传来的任何回应。 不过,这本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你就继续装下去吧。你的肉体确实已经消解了,但我知道你的意识仍然存在于这颗量子之海无法侵蚀的律者核心中。但是,你不愿意说话的话就算了,反正本来就没有期待过这种东西,也没有任何必要。” 律者核心轻轻颤动了两下,在短暂的思考后,苟延残喘于核心中的意识似是打消了装死的决议——毕竟这种事情总要建立在对方认为你已经死了的基础上,如果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还活着,那么这种行为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瓦尔特·杨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米凯尔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极度张扬,倒也算不上有多少疯狂,更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得意——在别人马上就要说话时突然把麦克风拿走,这难道不是比打自己还要爽一百倍的事情吗? 一边捂着脑袋大笑着,一边简单封印了第一律者核心中的力量,待米凯尔回过神,四面八方的阴影又开始了浪潮一般的蠕动。 “不过,既然第一律者的核心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他们几个的位置也不会太远了吧?” 米凯尔闭上眼,耳边多出了水流运动的闷响声,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他曾经踏足过的这片海洋中的“海水”都成为了他感官的一部分,他感受着海水绕过世界泡时留下的圆润触觉,感受着与此不同的触动,感受着肌肤的温度、感受着坑坑洼洼的毛孔与如细小水藻般摇曳着的汗毛。 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 “嚯!还真是令人有些吃惊呢……不过这么明目张胆,是真的不把我放眼里了啊……好吧,那就先将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再去干涉吧。哼——哼哼——” 已经有些生疏的曲调从口中哼出,米凯尔一脚将脚边试图冒头的阴影踩下,向着先前感知到另一个位置走去。 身上亮起蓝色的光茫,白衬衫黑领带迅速变化为逐火之蛾的黑色作战服外套与内里的白色体能服。 ………… “这个家伙怎么又睡过去了?可恶,米凯尔也是多管闲事,为什么偏偏要为我单独塑造一个形体,这样就没法跟希儿一起进入世界泡了啊……” “希儿”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紧紧拢在怀里,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远看毫无疑问像极了母亲在哄女儿睡觉的温馨场景,但走近了,看着她努力压抑的不耐烦,看着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和噘起的上唇,又不免让人觉得是一场拙劣的模仿。 毕竟她也明白嘛,这个米凯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虽然并不清楚苏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是能把人轻松拉入量子之海,而且还是意识而非本体,这个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本就屈指可数。 …… 好吧,所谓“不知道苏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也是必须要打上引号的。不知道的只是具体的计划,但让一个世界泡中的米凯尔脱离了世界泡这一桎梏,再结合本征世界的现状,苏五百年前的态度……他想凭此做什么,真的不是一点都猜不到啊…… 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希儿”作为圣痕意志很不幸地也继承了这一点。 也许会有某个带着圆乎乎眼镜的紫发女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思故我在”,但思考得出的东西就和经历的过去一样难以忘却。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那就必须要做出选择。每当面临此种二选一的抉择时,被卡在双方之中的人永远是最难受的那个。而很不幸的,“希儿”再次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唉……真是的,一群人争吵了半天,连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希儿”的手指穿过希儿的发丝,轻轻揉搓着她的后脑,好像这样的行为能让她在量子之海的幻梦中更加轻松一些。 “呵呵。好像也没资格说他们啊……米凯尔那个死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希儿”的手指突然停下了小动作。 人总是停止不了思考的,“希儿”嘴上明明想说自己也想不通米凯尔究竟要做什么,但他们毕竟是兄妹,即使不考虑相处时间的长短,也不算本身就不存在的血缘,他的身上毕竟也有能让她降临的“圣痕”,不是沙尼亚特那种时间洗涤血脉劣化后只能获得少许力量的圣痕,而是希儿圣痕最初的复制体。她或许不明白米凯尔的每一个细微想法,就好像她不明白苏具体的计划一样,可这不妨碍她感受到米凯尔的情感。 他的感情比五万年前更加沉重了,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如果说是陷入了疯狂,“希儿”并不同意。以她的感知,能感受到米凯尔是在很冷静很理性地向着最终的目标迈进,这种理性为感性所支配,不过,那绝不是一种自私的感性,最起码“希儿”感受不到这一点。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有必要再将思绪向前推进了。 足够了。 她已经知道米凯尔是要做什么了。 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呢…… “混蛋!” “阿——嚏!哦?我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你不至于偷偷在背后骂我吧?” “我*,突然在别人背后高声说话,有病啊!”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希儿”手抖了一下,她没好气地转过头,但嘴里紧跟着冒出来的话语却没有那么冲了。 “啧!放心,‘混蛋’骂的不是你。自说自话地消失,是发现了什么吗?” 虽然那声“混蛋”骂的确实不是你,但不否认你也有点混蛋——这是“希儿”内心的独白。 “啊。” 米凯尔随口应了声,紧挨着“希儿”坐下,然后探出手揉了揉她怀里希儿的脑袋。 “她还没从那个世界泡里出来吗?” “不,醒过来一次了,但是又进去了……她身上是有什么特殊性吗?怎么感觉海里的世界泡就像蚊子一样盯着她一个人……” 先前相处时,“希儿”多少还有些顾忌。毕竟在那个米凯尔的记忆里,她还总是当年另一个人格那种柔顺的模样,所以她也不自觉地模仿着,虽然模仿的技术太过于拙劣。 到了现在,大概是实在装不下去了,又或者是觉得刚才受惊时没忍住骂的太难听,现在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她的嗓音反倒重新变得随性起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身上的特性吧?”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希儿”本能地否认着。 被世界泡轮番轰炸可不是什么好事,意识没有时间得到放松,长此以往,会逐渐模糊“世界泡”与“本征世界”的界限,到最后就连自己是谁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她自己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倘若真的是由于她身上的什么特性导致希儿如此…… 自责是不可能自责的,只是心里多少会觉得过意不去、如鲠在喉而已。 “啊。” 米凯尔似乎很喜欢这个音节,不过他在语言表达上一向喜欢用没有意义的音节来补充说明言语所没有顾及的地方,“希儿”也就没有在意。 “圣痕这一存在本身就和量子之海有共通之处,只不过是以基因工程的形式体现出来。说到底,圣痕是‘人类过去的故事’这一概念的集合,而量子之海则是‘人类所有已凋零的世界的墓地’,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 “更不用说,即使抛去这些,你本身在海中渡过了五万年的时间。虽然海并没有时间这一纬度,不过时间本身就是对运动的描述不是么?只不过这里的运动不能以人类设定的其它纬度形容罢了。既然如此,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希儿’这一存在在极大程度上被‘海’同化了,作为‘下一个轮回的同位体’的希儿也继承了这份与量子之海的亲和性,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吧?” “这样啊……没法避免吗?” “为什么要避免?” 米凯尔歪了歪头,摊平手掌,以表示自己的不解。 “对于无数的圣痕持有者而言,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天赋。只有自身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保护好自己,如果真的担心希儿的安危的话,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至于你心里想的那些,长期沉溺于世界泡中的危险——这不是还有我吗?我还是希儿的哥哥呢,我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米凯尔的语气平和、轻缓,但任谁看到他微笑的神情与站立的笔直的身姿,应该都能体会到话语中的坚定与自信。 “希儿”只觉得一股燥热在心中蔓延,后颈处甚至耸起了鸡皮疙瘩。 但仅仅是不到一秒后,她的瞳孔紧缩,意识到了问题——那个时间点的米凯尔,怎么可能对量子之海和圣痕有这样的理解! 还有那个时而会喜欢“啊”的口癖,可不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啊! “你是……” “乖。” 视线正在无可挽回地向着模糊、阴暗的方向转变,“希儿”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又被米凯尔点了一下,伴随着他紧贴在她耳边说出的声音: “对不起希儿,这是最后一次了。” “……” “…………” “………………喀!” 米凯尔的嘴角抽动着,牙齿紧咬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爆响声。 “呵……” 少顷,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完全放松下来,当脚边的阴影涌起第十个浪头,他将两个希儿叠在一起,扛到肩上站了起来。 “现在,就是你的问题了。” 抬起头,布洛妮娅并没有像第一律者核心与希儿一样沉入这片空间的最底端,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像是有一层不可见的膜将她与量子之海阻隔了。 再强调一遍,这个空间只是观察者主观意象的具现化,既然波浪出现在脚下,便意味着脚下才是真正的量子之海,那些不断涌动的阴影只不过是量子之海的“海面”。这根本是不需要分析的事,因为从踏入这片空间开始,米凯尔就能感受到脚下翻涌上来的那股熟悉而又强大的气息。 而悬浮在空中未能坠下的布洛妮娅,实际上连量子之海都未能触碰到。 “哦?原来如此,是瓦尔特坠入海中时用理之律者的力量在海渊之眼和量子之海之间构建了一道屏障么?真是无聊的试探……”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米凯尔的嘴角一路咧到了耳下。 他举起手中的核心,缓缓对准了布洛妮娅的身体 “算了,同样是理之律者,就让我代替他来对你进行考核吧。布洛妮娅·扎伊切克,这颗核心背负的那份五万年的重量,经历已经完全不同的你,能否拿得住呢?” 第三十三章 樱 “呃……呃……” “喂……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唔……” “眼睛睁开了,看起来是清醒了,那么我也不浪费时间了,跟我念,三二一、一二三,啊啊。” “为什么要念这个?” 布洛妮娅捂着脑袋从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撑起身体,有些迷茫又有些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粉发狐耳女子。 “看起来你比我预想中更加清醒,那么,【请】配合一下,回答我的问题吧。” “呃,不是,你谁……” “你认识这个女孩么?” “啊?” 狐耳女子取下脖颈间的吊坠,双手捧着送到布洛妮娅面前。按下吊坠上的按钮,一张照片以立体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布洛妮娅眼前。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宽敞素净的庭院,两个粉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庭院正中,身旁是几根断成两截的草席卷,地上还放着一个西瓜。看上去年轻一些的,额前刘海上有一撮血红色挑染的女孩笑着抱紧了另一道身影。 布洛妮娅的视线停在了另一个粉发少女的脸上,而后缓缓上移,停在了面前女人的脸上。 毋庸置疑,照片上的另一个少女就是眼前的女人,相比于照片上带着一丝羞涩的容光焕发,眼前女人形容枯槁,青黑的眼袋肿起,深陷的眼眶里是两颗布满血丝的紫色眸子,就像是红色与紫色的雷电交织在了一起,从颧骨到下巴的线条被拉直成一条直线,甚至有向内凹陷的感觉,脏兮兮的白色衬衫和蓝色外套上也布满了口子,说是鹑衣鹄面也不为过。 当然,最大的不同点,还是在于头顶的那一对细长的粉色耳朵。 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照片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布洛妮娅的内心无法抑制的产生了一种名为同情的情绪。 她并不迟钝,只要看一眼照片上两个少女的年纪、五官和发色,就很难猜不出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 “告诉我!照片上这个女孩去哪里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女人忽然用力扣住了布洛妮娅的肩膀,额头几乎与她贴在一起,大声喊叫起来。 “呃……” 布洛妮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女人的力气实在大的惊人,她一张嘴,发出的却是痛苦的闷哼声。 这种疼痛对于女武神来说也就值得一声闷哼的程度,但这声音反倒吓到了另一个人。 樱的瞳孔缩了缩,而后快速后退,直到脊背撞到了冰冷的装甲壁上,再退无可退。 她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沉闷的哽咽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求求你告诉我,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去哪里了?她本来应该被关在这儿的,爱莉希雅告诉我她就被关在这里,可是……可是我来到这里,就只看见你。” “你入侵了这里?” 布洛妮娅捂着肩膀站起身,环视了周围一眼——钢管拼接而成的窄床、小桌,一看便能感觉到厚重的装甲壁与大门与娇小到五六步就能丈量的空间,毫无疑问,这就是一间为“监禁”而设计的房间。而考虑到潮湿发霉的床垫与被褥,这个地方应当是建在地下。 自己不是已经坠入了量子之海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对方有那种奇怪的器官,是否能够称之为人还需要考证,但可以想象的是,既然她是来这里救人的,那必然属于“入侵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布洛妮娅的大脑高速运转了起来。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考虑到这间房间的用途,那么她多半也属于“被囚禁”的一方。 既然如此,为救人而来的女人就不会伤害到她,起码在她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没必要伤害她。说不定还会趁此机会带她一起离开。 但问题在于,一旦这样做了,那就意味着她将站在这个女人身边,与她一齐对抗这个能在地下建立如此等级的囚禁室的组织。 好像也没办法,她也可以否认自己是被囚禁的这一身份,转而以“这座监禁室的管理者”这个身份,但是那样的话……可能会在第一时间被眼前的女人杀死吧。 布洛妮娅并不敢抱有什么“或许对方打不过自己”的侥幸心理。这个女人能够轻松闯入这个一看就知道看守森严的基地就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况且,先前那女人冲到她面前捏住她肩膀的时候,速度已快到她连一点点躲闪动作都做不出来的程度。 还有一个理由,在短暂的对视之中,布洛妮娅在眼前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某些与自己一致的东西。 其一,是同样曾经作为杀手而无法割舍的冷漠。 其二则是…… “也可以理解成入侵吧。” 女人似乎收拾好了情绪,重新站直了身体,眼角的泪水在不经意间被快速拭去。 “我原本也是这里的一员,但这里的人,他们说我的妹妹是律者,把她拘禁了,我必须把她救出来……你也是被他们关在这里的么?可恶!他们到底关了多少无辜的孩子,他们想要做什么!” 女人表现的很愤怒,不光光是为自己的妹妹被抓而愤怒,更是在为自己熟识的战友做出这样的行为而感到失望,布洛妮娅能够感同身受这一点,因为不久前她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没有多余的选择,布洛妮娅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布洛妮娅是被他们抓进来的,但布洛妮娅是主动进来的,布洛妮娅的目的和你相同,布洛妮娅也是来寻找布洛妮娅的妹妹。” “布洛妮娅是吗,他们也抓走了你的妹妹吗?可恶,怎么会这样?” 布洛妮娅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垂下脑袋,捏紧的拳头间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她咽了口唾沫,带着些许遗憾的语气道歉: “对不起,布洛妮娅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并没有看见那个女孩……呃……” 布洛妮娅捂住额头,又痛哼了一声: “他们……那些人似乎对布洛妮娅说了什么,好多事情都记不大清,布洛妮娅现在也只记得布洛妮娅是要来这里找妹妹的……” 身为一个顶级杀手,不光要有极其强悍的军事素养,也需要有其它辅助完成任务的技能,比如——表演天赋。 毕竟大部分的任务都不是架起一杆狙击枪然后耐心等待就能完成的,要想获得靠近目标的机会,就需要这些特殊技能发挥作用。 至于对眼前的女人有没有用,布洛妮娅心里有些没底。虽然她的话半真半假,最起码最核心的部分,她要找回那个喊自己“布洛妮娅姐姐”的希儿是再真实不过的情感,但虚构的地方也有可能被看穿,进而影响到真实的那一部分,好歹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她能感受到那份气质,同样是杀手出身的女人,能被自己骗到吗? “对不起。” 女人仍旧低垂着脑袋,但开口第一句话却让布洛妮娅愣住了。 “看起来他们对你使用了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是阿波尼亚吗?我替我曾经的战友们向你道歉,无论是被怀疑为律者,还是被用来做人体实验,他们都没有资格对无辜的孩子出手。我叫樱,如果你也要寻找自己的妹妹的话,我希望我们两个姐姐能一起行动。请你相信我,我虽然不是最强大的战士,可仅仅只是保护你们,把你们带出去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布洛妮娅相信,即使状态再差,即使脑海已经完全被对妹妹安危的焦虑所填满,女人也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说辞中的问题。这不是有证据的推论,仅仅只是一种对同类的肯定,她相信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一定理智、而后做到这一点,所以她相信这个女人也一定能做到。 但是…… 望着毫无保留地伸向自己的手,布洛妮娅犹豫了一瞬,而后紧紧握了上去。 她仍旧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希儿是否被关在这里,就连这里是否是量子之海都不清楚。 可跟着眼前这个自称“樱”的女人离开,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道路了。 而对于樱来说也同样如此,她知道眼前的女孩对自己说了谎,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对刚见面没多久的陌生人敞开心扉呢? 虽然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铃的位置,把她救出来,但她实在做不到把一个年纪看上去比铃还小的女孩丢在这里等死。 况且,她看得出……在谈到“妹妹”的那一刻,女孩眼中闪过的光芒,与自己别无二致。 “跟我来,我们没法耽搁太久!” 手上传来强劲的力道,布洛妮娅没有抵抗,而是顺从地任由樱将她拉走。 两个人在满是铁腥味的基地通道间狂奔起来,脚下的金属地板与硬质鞋跟发出铿锵的脆响声,然而即使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也没有引来任何看守。 “放心,我还没有自大到胆敢一个人对抗整个逐火之蛾,梅博士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我们提供帮助。” “梅博士?” 布洛妮娅心中一惊,但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原本是逐火之蛾的战士吗?还是某个战士的家属?还是外面的人?不过不管怎样都听说过梅博士的大名吧。” 樱回头瞥了紧跟在她身后的布洛妮娅一眼,惊讶从眼中一闪而过。 布洛妮娅低头看着不断交错的脚尖,她知道樱在用这样的方式舒缓高度紧张的神经,非常明智的决定,对于可以在战斗前快速集中注意力的老手来说,在战斗开始前防止过度紧张,将更多的精力留到战斗的过程中算是基本功。 这对于她来说也并非坏事,可以借由樱之口印证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不过风险也同样存在,要是布洛妮娅对于这个世界中的人应该知晓的常识做出不应该有的反应的话,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吧。 这个时候布洛妮娅又不得不感谢梅博士先前对她的骚扰了,虽然她还不能确认两个梅博士是否是同一个人,但这个时候只能再赌一把。 “呃……感觉她说的话有点难懂。” “扑哧——那说明你遇到的是如假包换的梅博士。我不是很懂她这样的天才,但或许正是因为天才有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思路,所以天才才是天才吧。” 说话似乎并不会影响樱在狂奔中的气息。基地处在地下深处,即使内部有恒温系统,体感温度也接近深秋寒夜的水准了,布洛妮娅的每一次喘息都会在面前的空气中留下大片飘散的白汽,而这种东西……樱一路跑过来,并没有留下这样的痕迹。 “布洛妮娅,你是不是已经……” 樱的脚步有一瞬间放缓了一些,似乎是刚刚想起要照顾布洛妮娅的身体,但她很快又发现,虽说气喘的有些快,但布洛妮娅没有半点跟不上的意思。 这是好事,能够跟上融合战士的机动速度,而且还是在她担心铃的情况下几乎用出了最快的常态奔跑速度,这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都能跟上,有这样强大体质的孩子,就算战斗技法有所欠缺,如果真的战斗起来也不会毫无用处。 更何况,她摸到了布洛妮娅手上的老茧。 老茧并不是什么稀缺之物,尤其是对于如今苟活着的人类而言,但有些位置的老茧,是一个人辛苦做活一辈子也磨不出来的:这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是用枪的好手——这是樱握住她手的那一瞬间就明白的事。 所以她先前才会问布洛妮娅是否是逐火之蛾的战士。 可这样一来不是更糟糕了吗。逐火之蛾已经把手伸向自己的战友了吗?难道是梅比乌斯博士…… 还有这个孩子的身体素质,没有做过超变手术的人类是不可能跟上她的速度的,可是在约束的惨剧后,融合战士应该只剩下他们十三个了啊……难道为了应对最后的危机,逐火之蛾已经彻底疯了吗? “布洛妮娅,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你身上做了什么实验?” 明明融合战士已经是可以摆脱呼吸的生物,但樱依然感觉胸口闷闷地,几乎要憋死。 如果说铃的事触碰的是她身为“姐姐”的底线,那么布洛妮娅和她妹妹的问题则是触碰了她身为一个“逐火之蛾”的底线。 组织过去也不是没有招收过未成年人入伍并进行超变手术,但多少都有些特殊原因,而且参与者也都是自愿。比如樱自己很早就作为知名杀手落网而后被联合政府抓捕判处死刑,最后又以进入毒蛹效力为代价换取了生命。华是因为无处可去被卑弥呼收留、。凯文是因为身为一个人类的身体素质太过于强大,而且要追随梅才加入。科斯魔则是已经被牵扯到了对崩坏的战斗中。帕朵单纯是个意外,那之后从审核人员到给她做手术的医师都挨了处分…… 曾经的毒蛹倒是用各种手段培养了不少未成年战士,洗脑,精神控制,强迫他们听话……所以这样的渣滓被清理掉了。 格蕾修是一个很不好的例子,所以那些趁着痕和布兰卡先后牺牲的机会伤害她的大人最后都得到了应得的终末。 但现在呢? 难道逐火之蛾要转变成大号毒蛹吗? 她可以理解,在约束的惨剧后,人类已经到了必须殊死一搏的程度,但是不管怎么说把非自愿的孩子牵扯进来也绝不是正确的行为,那样即使战胜崩坏,人类也终会失去自己的未来。 哈?如果真是自愿,那这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还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来找自己的妹妹? 可恶!要是梅能够抛开议会就好了…… “嗯?” 档案室已近在咫尺,只差一个t字路口,但樱却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原地。 她先是下意识地将布洛妮娅藏到自己身后,但下一刻,她用力捏了捏布洛妮娅的手掌,而后把她推了出来,押着她的肩膀一步步走向前方路口的机甲。 “梅不是说这一层的士兵和机甲都被调走了吗,怎么还会有……” 樱心知情况不妙,但这个时候根本容不得思考。 “布洛妮娅,配合我演个戏。” 她以极其轻微的气声说明,而布洛妮娅自从被推出来后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垂着脑袋,迈着不情愿、不老实的小碎步,又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站住!” 机甲老远就看到了两人,不过直到距离十米的位置才伸手喊停。 这种型号的机甲……是远程指挥型机甲,再加上后面十二座重型无人机甲,对于樱来说——一瞬间可以击破。 只是,这样就无法伪装下去了。 “此处禁止通行,请出示您的身份。” 身为仅剩的十三位融合战士之一,再加上埃尔文那个大嘴巴的宣传,樱不相信远程操控着这个机甲的人不认识她,只是依旧拿出了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果然已经察觉到了吗?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樱搬出了梅的名号: “樱,编号cm-004,我抓到了一个逃犯,奉梅博士的命令,将她带回监禁室。” “档案显示,梅博士在十三个小时前确实有与cm-004樱进行投影通讯的记录,可是……档案记录同样显示,cm-004号樱此时此刻应该在基地外执行特殊任务。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呼……” 樱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向右前方迈了一步,挡住了布洛妮娅的身体。她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 借助投影通话让爱莉希雅得以告诉自己铃的问题的人是她,答应帮助自己调走这一层所有士兵的人是她,可现在将自己拦在这里的人,也同样…… “我要和梅博士对话。” 第三十四章 凯文,你也要阻止我么? “对不起,您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这个女孩留下,然后举起手,沿原路返回。” 远程指挥型机甲对于樱的要求没有展现出半分困惑与犹豫,从中不难窥出梅的态度。 按照那个女人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展现自己态度的习惯,这是否是在暗示自己立马束手就擒呢? 樱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梅肯定能预料到她的选择。 “我拒绝。” 樱左手握住剑鞘鲤口,拇指将刀身顶出一小段,右手顺势将刀拔出。 白色的剑光划分了空间,然而回应它的只有气流嗖动的声响。 刀尖斜指向地面,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樱也并没有选择直接动手,而是再次请求道: “我需要和梅对话。” 声音平缓缺乏起伏,但一听便知没有更改的余地。 “我再重复一次,cm-004,你没有别的选择。” 指挥型机甲背后的操控者倒也不畏惧,双方的对话本就是不对等的,樱被阻挡在这里,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带走铃的希望会更加渺茫。 但对于指挥型机甲背后的战士来说,就算这具机甲被樱击破,他也并不会受影响。可能因为神经连接导致头晕几天,但问题并不严重。所以面对樱,他大可以有恃无恐。反正急的人并不是他,而且他也只是在严格执行命令罢了。 “好吧。既然梅不愿意,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樱收刀入鞘,但是右手却并未松开刀柄,左手虎口也紧紧夹着刀鞘,身子微微伏低。 “这个动作是……” 站在她身后的布洛妮娅瞪大了双眼,和芽衣对练过不少次的她绝不会对这个动作陌生,这就谈不拢了么?樱和梅博士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好啊?还是一开始她就猜错了什么…… 正这么想着,“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寒冰色的长刀划过一道弧线,在空间中留下近乎于月色的痕迹,眼前所能见到的整个世界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冻结了数秒。 不,不是冻结,布洛妮娅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在“数秒”的时间里,布洛妮娅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舌下唾液的分泌,感受到刀光赋予双眼的刺痛…… 时间并没有被冻结,只是那一刀出现的太快,以至于让人对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了。 就好像乐器一旦在最开始就定错了调,那么后面的音调也就全乱了。 “嗞——咔——” 十三位机甲的装甲上同时冒出金色的火花,而后以空间中的一条斜斜的黑线为绝对基准,所有机甲在黑线以上的部分都随着黑线的角度滑了下来,重重砸落在地上,发出让整个基地舱室都跟着颤抖的巨响声。 “解决了。” 樱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腰间的携行具中,无论被她杀死的对象是谁,留下一朵勿忘我既是表明身份,也是一种习惯。 然而她的手指什么也没有触摸到,她这才想起,自己急着赶回基地,基本上除了一把寒狱冰天之外什么都没有带。不过对方既然本就是机甲,那也不用恪守这种规矩了。 “我们赶紧去档案室,冲突已经发生,我原本在逐火之蛾的身份也不管用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铃和你妹妹的位置才行。” 樱转过头,但布洛妮娅分不清她是在与布洛妮娅说话,还是仅仅以自言自语的方式确认目标。 布洛妮娅所能做的只有点头,然后跟上她的步伐。 距离档案室只有最后不到百米的路程,两人也再没有碰到任何守卫。档案室的大门倒是紧闭着,樱原本有对应的权限,于是她尝试了一下,那份权限不出意外已经被注销了。 “呵,梅的动作这么快么?” 樱苦笑着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剑,档案室的大门轰然倒塌。但与此同时,在她们身后的黑暗中也传来了机械又整齐的步伐。 “不愧是梅……” 樱叹了口气,视线快速扫过整个档案室,确认这里没有埋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后,轻轻拍了拍布洛妮娅的肩膀。 “布洛妮娅,寻找铃和你妹妹的位置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可以做到吗?” 布洛妮娅瞥了眼黑暗中幽幽亮起的大片灯光,那是机甲身上的照明设备……果然,卷进这件事就是一场灾难啊…… 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 “嗯,那这些讨人厌的东西,就由我来处理吧。” 樱将长刀横在了自己身前,下一刻,挡在布洛妮娅身前的身影消失了,转而是通道更深处的黑暗中亮起了凛冽的光芒。 “呼……”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布洛妮娅迅速扑向了档案室内的终端。 既然已经选择了跟随这个叫樱的女人,那也没有办法了。看起来这个叫逐火之蛾的组织、还有那个尚且无法判定是否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梅博士并不打算好好沟通的样子,眼下也只能把性命交给樱了。 而且,她确实很强。 十指在投影键盘上起舞,布洛妮娅熟练地敲下一行行代码,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终端的所有权限。 “奇怪,绝大部分代码都能跑,这里真的是上一个纪元吗?” 她先是检索跟希儿有关的信息,然而一无所获,看来世界并不会为她圆谎,希儿并没有被关押在这里,甚至不在这个世界也有可能。当然,后一种可能的前提是,这个世界如她所猜想的那样,是和先前在大洋洲支部曾经被拉入过的那个地方一样,是一个记录了五万年前的历史的世界泡。 她很快将检索的目标转向铃,并且毫不费力的找到了不久前的几则记录—— 【逐火12年5月5日3时24分:】 【报告:一号嫌疑人体内出现明显崩坏能反应,是否应该将其转移到地下三十三层关押?】 【批复:批准。】 【ps:爱莉希雅追逐的崩坏能反应已确认为律者发出,不过并未在当地发现生命活动的踪迹。目前无法确认律者以何种方式做到了这一点,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号嫌疑人极有可能已经成为律者。普通士兵勿要接触一号嫌疑人,押送任务将交由凯文完成。进入地下三十三层后,一号嫌疑人也将由凯文亲自看管,其余人禁止靠近。】 【又报(高级加密):】 【梅,一号嫌疑人毕竟是樱的妹妹,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应该先通知她一声?】 【批复(高级加密):】 【首先,在这种情况下请称呼我为梅博士,凯文上校。其次,爱莉希雅先前已经通知樱了,我那个时候也答应了她,给她救出铃的机会,但是……凯文,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先前只是少量的崩坏能反应,甚至达不到将人转化成死士的程度。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可是不久前那次崩坏能反应的量级已经接近帝王级崩坏兽的水准,铃没有接受过超变手术,在这样强大的崩坏能反应下却没有出现崩坏病症状与死士化,答案是什么,凯文你应该清楚。】 【又报(高级加密):好吧,我会执行你的命令,梅。】 【批复(高级加密):凯文,铃的押送与看管全部由你负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又报(高级加密):明白,在铃变成律者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我也并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做。但假如她在我面前变成了律者,我会第一时间将她击杀。】 【批复(未发出):凯文,你相信那些士兵吗……好吧,我与他们接触的没有你多,我相信你的判断。】 “……” 布洛妮娅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握紧的拳头颤抖着,厚重的刘海更像是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 “律者……樱的妹妹,成为了律者?” 她再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对!就算成为了律者,也不是没有为人类而战的可能!逆熵的盟主瓦尔特不就是这样么?还有芽衣姐姐,她不也可以通过别的手段压制律者的意识么……没关系的……没关系……” 脚步声于身后响起,布洛妮娅的神色再次回到了死鱼眼的状态。 “怎么样布洛妮娅,有线索了吗?” 要不要告诉樱真相? 布洛妮娅犹豫了一瞬,言简意赅地回复道: “找到了,地下三十三层。” 樱眼前一亮,随即又追问道: “你的妹妹呢?有她的线索么?” 布洛妮娅张开下颌,口中有那么一瞬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声音。 她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个不管看上去还是战斗起来都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的女人,是真的在关心她。 会在急着救出自己妹妹的情况下在她布洛妮娅身上浪费时间,也为她能否找到自己的妹妹而操心。 这就是……米凯尔和梅博士曾经的战友么? 和他、和她、和维尔薇给人的感觉都完全不同。 喉头滚动了一下,布洛妮娅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忧伤,只是这一次并不再像先前那样是“演戏”。 可这落在樱眼中,倒像是无声地说明了什么。 “对不起。” 她再度捏紧了拳头,试图以乐观一些的话语安慰布洛妮娅。 “没事的布洛妮娅,或许你的妹妹已经被转移到其它地方了……只是这样看的话,逐火之蛾抓的孩子到底有多少?” 樱的手掌抬起,似乎想要揉一揉布洛妮娅的脑袋,可到最后,她也只是拉起了布洛妮娅的手。 “我们得加速了,跟紧我布洛妮娅,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你的妹妹,好不好?” 鼻子根部忽然酸了起来,布洛妮娅一时间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记得自己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就被樱拉着再次奔跑起来。 不是不明白现状,只是,布洛妮娅从眼前这个仅仅认识了还不到二十分钟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 有点像可可利亚妈妈的感觉,但即使是她和可可利亚关系最好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如此直接地表达出关心的情意。如果不是还保有了发烧那一次的记忆,布洛妮娅有时也会觉得可可利亚是不是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稍微有些特殊的工具呢? 哦,想起来了,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带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娜塔,更像是一位“姐姐”。只是布洛妮娅和娜塔莎终究不是姐妹,她们或许有那样的可能,但是在此之前,她们已经先一步成为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而娜塔莎大部分时候只把她当同龄人,而非一个更需要照顾与安慰的孩子看待。 “……”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别人面前扮演姐姐的角色,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份来自“姐姐”的关心。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好像一场幻梦,而布洛妮娅也很清醒——这大概率就是一场像先前世界泡里那样的幻梦。 “算了,如果能够带着希儿一起回到本征世界的话,问一问梅博士和维尔薇这位‘樱’的下落吧。” 布洛妮娅想要找到她,不,布洛妮娅一定要找到现在的她,这是一种与想要找到希儿一样的情感冲动,尽管只是一瞬间,尽管布洛妮娅并没有意识到这股冲动背后意味着什么。 黑漆漆的甬道似乎完全没有尽头,也可能是在意识到希儿并不在这个世界时,布洛妮娅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了。 不过,同样的情感有时候有相反的解读方式,比如——她只是纯粹不想看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依旧低头奔跑着,每一步都紧跟着樱的节奏,但她忽然用力反握住了樱的手。 “樱,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我刚才看到……” “停!” 布洛妮娅的脑袋直接撞到了樱的脊背上,她快速调整自己的位置,几乎与樱并肩站立,而她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道高大的背影,倒持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大剑,阻挡在她们前往通向地下三十三层的电梯前的最后一个路口。 “凯文,你也要阻止我么?” 樱的手再次放到了刀柄上,没有丝毫犹豫。 “呵,也是。只要是梅博士的要求,不管你内心觉得合理不合理,都会照做。” 他们……大概是战友吧? 看着樱手中满是寒气的长刀,与不远处白发男子手中不熄的火焰大剑,这两把武器给布洛妮娅的感觉比天命的诸神座武器都要危险许多。而且先前樱展现出的,以那么轻松的方式秒杀十二台类似重型泰坦机甲的实力……她没有亲眼见过s级女武神的战斗,所以不好类比,但绝对比她见过的所有a级女武神都强。 眼前这个男人敢独自来阻挡她,绝对不会比她弱,布洛妮娅不相信一个文明能培养出太多这样的战士,而樱原本是逐火之蛾的战士,也就是说,他们确实是战友。 但是……布洛妮娅从对峙的两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战友间该有的信任。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戒备、猜疑……以及空气中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寒气。 等等! “凯文?这个名字有点……是他?” 布洛妮娅先前在档案上看到时还没有在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男人正是她们现在来到海渊城时所要解救的那个人。 那个所谓的,唯一有希望击败米凯尔的战士。 第三十五章 决裂 “无论你怎么说……樱,你该止步于此了。” 随着凯文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刺骨的寒意竟然真的凝结成数之不尽的冰棱,将樱与布洛妮娅完全包围。 喂喂!这都比西伯利亚春天积雪融化的时候还要冷了,和你手上的武器可不搭啊——布洛妮娅在心里苦笑起来。 然而即便最长的一根冰棱已经抵住了樱的咽喉,她也仍旧毫不退让。 “哦?你还带了个孩子?她是谁?” “呵,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无辜吗凯文!她就是我在这里发现的!在本来应该关着铃的房间里发现的!不管是用来做实验,还是别的什么,逐火之蛾抓了这么多无辜的孩子在这里的事,凯文,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吗!” 面对樱的质问,凯文保持了沉默,但这显然不能让前者满意。 “回答我凯文!你自己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是非判断吗?只要是梅认为正确的事情你就不会有异议,是吗!” 樱猛地捏碎了眼前的冰楞,飞溅的碎冰倒映着她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孔,以及眼中几乎要连成一面的血丝。 “回答我凯文!” 沉默并不能解决一切误会,甚至只会雪上加霜。 但是,如果开口的本就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那和火上浇油也差不多。 而最差的结果,莫过于在不该沉默的时候以沉默滋生的怀疑,又在最好还是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选择了开口。 在这一点上,凯文从未令人失望。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相信梅也不清楚这件事,她不是这种人。” “哼。凯文,你应当比我更了解梅,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布洛妮娅用尽全力咽下一口唾沫,而后轻轻拉住了樱的腰带。 狂暴的崩坏能引起了气流对冲,吹的布洛妮娅脑袋上的两个钻头到处乱飞。而四周的冰棱也被激荡的崩坏能所挤压,一瞬间全部碎裂。 “樱……” 布洛妮娅看得出,眼前二人,还有那个梅博士之间的矛盾并非就事论事,用积怨已久来形容似乎也不恰当,事情比她能想象到的最复杂的情况还要复杂许多,但她看过档案室中的记录,她知道,樱这一次或许确实误会了。 第二次了,她轻轻喊着樱的名字,却仍旧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但这一次并非下不了决心,而是她意识到——且不说现在还是怀疑状态,如果铃真的已经成为了律者,樱就有那个决心杀死她么? 如果希儿成为了律者,布洛妮娅有这个决心杀死她吗? 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当初芽衣姐姐在布洛妮娅面前变成了律者,布洛妮娅不也没做到杀死她么。 琪亚娜如今也成为了律者,但是在布洛妮娅心里,“杀死琪亚娜”这个选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更不用说是希儿。 布洛妮娅是如此,布洛妮娅相信樱也是如此。 自己的妹妹成为了律者,这种事情怎么能接受!可无论是为了世界杀死自己的亲人,还是为了亲人放弃整个世界,都不能称之为正确的选择啊。 难道在这个题目面前,就没有两全其美的选项么? 不! 成为律者并不代表就会听命于崩坏,不是么?第一律者瓦尔特可以为人类而战,芽衣姐姐可以在心脏上装上炸弹限制住律者,还能偶尔借用祂的力量,樱的妹妹也一定可以。 而且、而且……布洛妮娅又想起了那个世界泡里的模糊记忆——米凯尔,似乎也是一个律者啊?有了他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那个梅博士的智慧,肯定是在想办法把樱的妹妹也变成为人类而战的律者的……吧? 自以为得到了通解的布洛妮娅只觉得手都在颤抖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她…… 但凯文的开口又将她即将凝聚的思路打散了: “樱,难道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梅么?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梅,这是我唯一自信的一点。樱,相信我,相信我们,或许这个女孩出现在这里还有别的隐情,但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为梅做担保,她并不知晓这件事。就连铃被关押的消息,不也是她创造了机会,让爱莉希雅告诉你的么?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她的立场吗?” 男人的语气异常平稳,就好像没有任何波澜的冰面。话语中其实也并没有掺杂什么对布洛妮娅有用的信息,之所以会被打乱思路,倒不如说是这样的语气让布洛妮娅很难不想到某个人——某个她认为或许存在在这里,但是迄今为止还未出现的人。 也是她必须要战胜的对象。 “啊,是啊。” 布洛妮娅再次拉紧了樱的腰带,她能感受到樱的颤抖,感觉到她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就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怒、就快要压抑不住的绝望,而后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要疯掉。 “樱……姐……” “是啊!然后呢!你以为我不想相信梅吗!!” “喀——” 布洛妮娅以为那是她紧咬着后槽牙发出的轻响声,但她很快意识到不是,那声音来源于樱的右手。 樱的手掌捏破刀柄上薄薄的冰霜,鲜血顺着刀身倾斜的方向一点一滴地向下流动,却在短短数息之后化为细长的红线,与冰雪融合在了一起。 “梅向我保证,撤出这一层所有的守卫,让我带走铃的……她向我保证过!可现在呢?难道你要告诉我这都是议会对梅的掣肘吗?那我先前帮梅杀了那么多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况且,先前的机甲,我还可以理解成议会的阻挠,那凯文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哒——哒——哒——” 剔透的冰晶从樱的脸上滑落,又在没有一丝温度的金属地板上摔的粉碎。 凯文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樱,回去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我希望你理性一点,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要相信梅,有些事……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你指什么?” 凯文的口中呼出一口白汽。 “樱,你……好吧,我明白了,有些话如果不说,你也根本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只是樱,你应该清楚,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真相的代价。在我看来,或许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 樱不言不语,只是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倔强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决意。 凯文又叹了一口气。 “樱,铃的身上出现了可疑的崩坏能反应,逐火之蛾怀疑她成为了第十二律者的适格者,所以将她暂时关押了起来——爱莉希雅是这么和你说的吧。” “是。所以呢?” “相比于我和梅,你更愿意相信爱莉希雅吗?” “……” “这也确实不让人意外。不过,爱莉希雅说的并没有错,只是……那毕竟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两个小时前,铃的体内再次出现了崩坏能反应,而且这一次的反应量级更大。” “这能说明什么吗?你和我体内也有崩坏能反应,我们都是融合战士,我们都有崩坏兽的基因,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但是我们依旧是为人类而战的融合战士!” 樱激动地上前一步,然而等来的却是凯文的前所未有的喝斥声: “樱!你清醒一点!我们都接受过超变手术,可是铃呢?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孩!” “那也有可能是崩坏病,不是么?” 凯文的嘴唇扯动了两下,就连躲在樱身后的布洛妮娅也缓缓摇头。 樱……她宁愿铃染上的是无法医治的崩坏病,也不愿意相信铃成为了律者。 而凯文将要做的再简单不过,便是用事实粉碎她的一切幻想: “樱,你见过哪个崩坏病患者或者死士,体内的反应量级达到与帝王级崩坏兽相当的程度的?” “……” “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幻想了樱,铃,她就是第十二律者。律者,已经不是人类了,逐火之蛾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啊……我应该清楚,我应该清楚……但是凯文,你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铃的时候,她和往常真的有区别吗?” “没有。” “那……” “第六次崩坏的惨剧!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樱!” 这是布洛妮娅第一次在眼前的男人脸上看到愤怒的神情。 翻涌着烈火的大剑被他横在身前,与上一次相反,伴随着凯文的话音,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炽热之中。 “咳咳咳!” 布洛妮娅只是呼吸了一口那滚烫的气流,便觉得从口腔到肺腑,一切都要熔化了一样,只有紧贴着樱腰间的寒狱冰天,此种症状才勉强缓解了一些。 “律者就是律者,从他们成为律者的那一刻起,属于人类的人格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他们在与人类的对抗中学会了伪装,他们会模仿逝者的表情,会继承少量原本适格者的记忆,但它们就是律者,这是第七次崩坏后每一个逐火之蛾的战士都必须要知道的道理……最后一次警告,樱,现在回头,念在以往的战友情分上,梅会赦免你所有的罪责。但你若是仍然执迷不悟,也只能由我来让你清醒清醒了。来吧,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啊? 啊? 啊? 如果不是灼热的气流让布洛妮娅无法开口,她真的很想这么大喊三声。 不是…… 布洛妮娅记得,米凯尔也是律者啊?为什么眼前的凯文会说这样的话,而樱也根本没有反驳,好像这就是事实…… 那米凯尔又是怎么回事?那芽衣和瓦尔特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 布洛妮娅看到樱缓缓昂起头,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不过这一次没有凝结成冰霜落下,而是刚滑过颧骨,就在刺耳的声响中化为白汽,只在樱脸上留下一条浅红色的烫伤印记,像是被人从眼角划了一刀。 “呵呵呵……什么战友情分,说到底,我和你都不过是梅手中的一把刀。只不过她用来操控你的是你对她的爱,而用来拴住我的,是铃而已。我已经相信过她一次,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铃会成为律者?或许吧,律者也好、不是律者也好,基地里那些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你也明白,我必须要把铃带走。假如她不是律者,我把她安顿好后就会回来自首,假如她是律者,那我也要……那我也要履行一个姐姐的职责——我要陪在我的妹妹身边,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只是几分钟、哪怕只是一秒。所以凯文……让开!” “樱,逐火之蛾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布洛妮娅听得出来,这是凯文最后的尝试,但樱并没有给予回答,凯文也再没有废话,只是调转横在身前的大剑,将剑首指向了樱。 一瞬间,滔天的崩坏能在他的引导下蓄势待发,与之相比,布洛妮娅曾经见过的雷之律者与空之律者,反倒显得像两个稚童。 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也需要担忧另一个律者的诞生吗?那他们曾经面临过的律者又到底有多强?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一点,崩坏能的积聚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樱,我不想伤害你,但也不会让你通过这里!” 要来了! 布洛妮娅连忙将身体完全躲到樱身后,没有办法,实事求是的说,她根本抗不下那样的攻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樱身上……好吧,布洛妮娅好像明白,为什么说这个男人是唯一有希望战胜米凯尔的家伙了。 但那攻击终究没有落下,樱卡着崩坏能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那庞大的崩坏能近乎失控崩解—— “凯文,你当初杀死卑弥呼的时候,也是坚信着你所说的那些话吗?” “!” “凯文,虽然我们‘并肩作战’了那么久,但你一次也没见过我真正的能力吧?” 临了最后,樱还是对着凯文露出了笑容。 这并不是用来迷惑对手的,樱知道,凯文不会再为任何笑容动摇了——这是卑弥呼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战友也很,朋友也好,在此刻都已决裂,化为无法挽回的过去。 但起码要笑着面对这一切——如果那个告诉她铃被关押的女孩看到这一幕的话,至少会这样期望着吧。 再见了,逐火之蛾。 再见了,凯文、梅、苏、千劫、阿波尼亚、帕朵、科斯魔、小格蕾修、梅比乌斯博士、维尔薇、华、伊甸,还有……爱莉希雅。 我已经……背弃了战士的誓言……已经无法回头了…… 所以,我要继续向前,至少要完成身为姐姐许下的约定…… 寒冰与火焰在两人周围的空间中不断碰撞着,男人手提着大剑,缓步迈向自己曾经的战友…… 一步、两步……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那声音清脆的好像空间都冻结了一样。 三步…… 眼前的两人消失了。 “什么!” 凯文迅速转身,本应站在他面前的两人反而出现在他身后,她们头也不回地向着通道更深处跑去,尽管那里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 “樱……” 凯文刚要迈动步子,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了。 “呜——” “呜——” “呜——” 凄厉到令人想要流泪的警报声响了三次,无论在哪一个纪元,这个警报声都有着一样的意义—— 律者诞生了。 第三十六章 死亡的形状 “哈——呼——哈——呼——哈——呼——” 过于宽敞的电梯内,布洛妮娅背靠墙壁,大口喘息着。 虽然只是几百米的极速狂奔,但这个极速是对于樱而言,而非对于她。 况且,让她不得不喘息的原因也不只是那几乎无法承受的速度,还有先前那掺杂着冰与火的空气,让人根本无法呼吸。 “布洛妮娅,你没事吧?” 樱低着头,想要靠近,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没事,樱姐姐,这个警报声是……” “看来你不是这个基地的人呢……” 樱苦笑着。 “听见这个警报也就意味着,律者已经诞生了。” 布洛妮娅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惊讶,可神经短时间内已经调动不起这样的感情了。 毕竟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她已经见到了太多奇怪、不奇怪的事,仅仅是对于同一件事的警报方式雷同,确实已经不值得让人惊讶了。 可仅仅在一秒后,她想起了什么差点儿被遗忘的事,然后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紧咬着后槽牙,将视线转到了樱身上。 “樱姐姐,律者……也就是说……” 长长的刘海遮蔽了樱的上半张脸,让布洛妮娅看不清她的神色。电梯上的数字从“b13”跳到了“b14”,转眼又跳到了“b15”,机械就是这样没有人情味,除了故障与停电,它不会因为任何事实而停止运转。 但对于此刻的布洛妮娅而言,她宁愿电梯直接爆炸,永远不要降到地下三十三层。 她不清楚樱对上律者胜算几何,但她自己实事求是来讲,怕是必死无疑的吧。她不畏惧死亡,但她害怕没有价值的死亡,害怕因为自己的死亡丢失拯救希儿的唯一机会。 但原因也并不仅仅在于自身。 她同样害怕,或者说不想看到另一件事的发生。 “樱姐姐……” “我知道。布洛妮娅,我知道。” 樱也将身体缓缓靠在了墙壁上。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如果铃不是律者,我就把你们带出去、安顿好,再帮你也找到妹妹,然后去找逐火之蛾自首。而若是铃已经成为了律者,那我也要完成身为姐姐与她许下的约定,我会陪着她,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约定么……” “是啊……那是很久之前的约定了。在很小的时候,我和铃就遇到过崩坏兽,那一次我们两个都差点儿死掉,于是就约好了,我们两个不论谁先死,另一个人都要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不准让她一个人孤单地离开。” “可是……按照那个凯文的说法,如果铃已经变成了律者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 “不,不会的。” 没有寻常人争辩时那种高亢但底气不足的声音,樱只是以最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坚定、自信、没有丝毫的怀疑。 即使她知道,她否定的是一个两年多来一直被大家奉为常识的东西。 但人类文明一路发展到这个阶段,推翻的常识还少么? 是,一般来说,律者人格诞生之后,原本的人格就会消亡。但消亡究竟发生在哪一刻?是在律者人格诞生的第一时间吗?没有任何其它可能吗? 第六律者临死前展露的人类情感真的是律者的伪装吗?第七律者对华、对凯文露出过的微笑真的不是卑弥呼原本的人格作祟吗?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人说得清。梅博士和梅比乌斯博士是否研究过这种东西,樱不清楚,但对于战士们来说,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他们只需要知道律者是必须杀死的对象,杀死律者也并非是在杀人,原本的人格是死在崩坏手中,这就足够了。更多的信息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麻烦。 但樱想,如果适格者原本的人格有极其强烈的执念的话,或许……或许…… “铃会等我的。” 听到轻微的哽咽声,布洛妮娅转过头,只见泪水再次顺着樱的脸颊滑落。 “我们约定好的,铃一定也会遵守诺言的。” 对着布洛妮娅的双眼,樱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种唯心主义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 布洛妮娅很想这么吐槽,但……说不出口。 根本说不出口。 哪怕这是事实,也同样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外来者,作为一个旁观者,这件事根本与她无关,她只是要找到希儿。硬要说的话,此时丢下樱,跑去接触凯文才更符合她的利益,虽然没有料到可可利亚会把她推下量子之海,但以梅博士的态度,本来应该也是打算让她进入量子之海寻找凯文的。 但现在……她很想看到铃的结局。却又……害怕看见这个结局。 如此的患得患失,如此多管闲事,这本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老练的雇佣兵与杀手身上的情愫。 可那终究是过去时了……布洛妮娅忽然不想再纠结于曾经的身份,也不想再受缚于过去的经验了。 她如今只有一个念想——但愿……事情能如樱所说的那样顺利吧。 因为人总是不自觉地将身边发生的事物类比于己身,布洛妮娅希望看到樱与她妹妹有一个好的结局,若是如此,她和希儿也一定可以吧…… 大屏幕上的数字从“b21”跳到了“b22”,然后是“b23”,还剩最后十层。 “快一点……快一点……” 樱默默地祈祷着,但布洛妮娅又觉得,她在祈祷着“快一点”的同时,应该也同样在祈祷着时间能够定格在电梯打开前的一刻吧。 “b28”,还差最后五层。 “呼……布洛妮娅,或许我应该把你留在凯文那里。” “唔?” “他是所有融合战士中最强的那个,而且……我刚才确实有些激动了。他……其实本质上还是个纯真的大男孩,他夹在自己的战友和爱人之间,一定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吧。如果把你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优先保护你的,跟着我来这里才是……危险的。” “可是我只有跟着你,才能逃出去,不是吗?” 布洛妮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撒谎。” “!” “你啊,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吧。比起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你更担心的是自己死在这里之后妹妹怎么办,对吧?” “……” 樱挤出一个笑容,转而将一把胁差塞到布洛妮娅手中。 “或许是因为同样身为姐姐吧,我总觉得,若是你我的想法有诸多共同性。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危险,你把这个拿着。我看得出来你有受训练的痕迹。” “嗯。” 布洛妮娅并未推脱,没有武器确实有诸多不便,她原本还有两把匕首藏在靴子里,不过胁差的攻击范围可要比匕首大得多。 拿过约有自己手臂那么长的胁差,布洛妮娅用拇指轻轻抵住刀镡一推,满是划痕的刀身就从鞘中溜了出来。让布洛妮娅感到意外的是,她本以为樱这样的战士随身携带的副武器会更好一些,可这把胁差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锰钢或者碳钢材质,她先前还担心,若是一把和樱腰间长刀一个等级的武器,她拿到手却不会用呢。 “这是铃很早之前送给我的礼物,早年在危急关头救过我很多次,所以一直带着。我原本还有另一把刀,不过那是执行脏活时候干的,准确来说是用来清除叛徒,可我自己现在就是叛徒啊……” “挺好,就算给我更好的武器我也发挥不出对应的实力。” 布洛妮娅对着虚空挥砍了两下,发出“呼——呼——呼——”的破空声。 “所以,布洛妮娅,你明白吗?” “嗯?” “这把胁差,可是铃早年送给我的礼物。只是借给你用,等这件事结束,得还给我,明白吗?” “嗯。” 布洛妮娅用力点了点头。 “樱姐姐也是,我记性不大好,你要是不来找我要,我可是会忘记还的。” “嗯哼。” 樱笑了,虽然笑容中满是疲惫与牵强,但是…… 布洛妮娅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总觉得,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樱的笑容。 “对了,布洛妮娅,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和铃的家乡,极东,你一定没去过吧?那里的樱花很好看……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家庭院里的那株樱花树……算算时间,也快到它开放的季节了……布洛妮娅,我们也做个约定吧,到时候,要在我家的樱花树下,把这把胁差还给我……” 布洛妮娅的嘴唇蠕动了两下。 极东啊……极东…… 布洛妮娅在那里待了三年,樱花凋零什么的,每年春天都会组织观赏,早就看腻了。 她本来也不是那种会为樱花的凋零伤春悲秋之人。但这一次,她觉得…… ! “樱,和樱花的凋零,还真是有些不吉利啊……” 她没来得及将这句吐槽说出口,电梯终于是慢慢悠悠地走完了最后五层。 “咔——” 在“轰轰”的杂音中,通往地下三十三层的大门打开了。 动力泵中喷出大量的白汽,视线一时间被完全遮蔽。 布洛妮娅和樱同时伏低身体,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于地下三十三层的现状,两人心中都有过许多版本的猜测。 这里的士兵或许会接到通知,进而对两人进行伏击。抑或者崩坏就在这里发生,此处已经沦为战场。 然而现实是…… 什么都没有…… 没有破开白雾向她们射来的子弹,没有枪声、炮声,也没有震动,也没有士兵战斗时的呐喊,亦没有伤痛者的惨叫,就连崩坏兽践踏一切的声音都不存在于这里。 如果说这里还存在着什么的话…… 樱和布洛妮娅同时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吗……” 布洛妮娅小声念叨着,胁差经过太多次插拔,鲤口松到刀身能直接滑出来,但她还是学着樱那样,提前将刀顶出半个拇指的距离,这样可以在拔刀这一步骤上省去接近零点一秒的时间。尽管肉眼甚至无法准确把握这么短的时刻,可有些时候,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遮蔽视线的白雾渐渐散去,将寂静的黑暗交还给两人。 “布洛妮娅。” “明白!” 对视一眼后,两人一齐蹿了出去。 “这些都是……死士!”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近似于人的轮廓在蠢蠢欲动,布洛妮娅的警告声才刚说出口,凌冽的刀光便如月色一般将周围完全照亮。 “这些死士都还穿着逐火之蛾的制服,他们是看守这里的战士,难道……” 樱的话音沉了下去。有些时候,人们与真相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决定人们能否挖掘到真相的也并非脑子好不好使,而是……有没有接受真相的勇气。 “铃在哪里……铃在哪里!” 樱一边毫不犹豫地挥刀,一边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但是啊……有些时候,即使自以为有了直面真相的勇气,当真相真的摆在面前时,也会感到措手不及,也会感到无法接受。 “樱姐!你要去哪里!” 布洛妮娅几乎要跟不上樱的速度,好在一路上的死士都早已在如网般的剑光下化为四处飞溅的肉块,要不然她怕是要被死士淹没。 樱对于地下三十三层的构造似乎相当熟悉,虽然嘴上喊着“铃在哪里”,可那是精神几近崩溃下下意识喊出的话,事实上她很清楚,地下三十三层,作为曾经关押过第八律者的地方,这里只有一个囚禁室。 “铃!” 囚禁室的大门敞开着,樱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了进去。 “啊——” 樱是有心理准备的。 她本就做好了铃真的会变成律者的可能。 尤其是当发现这一层的逐火之蛾士兵已经全部变成了死士后,她很清楚,铃或许真的已经成为律者了。 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以姐姐的身份杀死律者,这也算是另类的,陪同铃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 昏暗无光的囚禁室,衣衫残破的少女尸体浸泡在暗红色的血中。 一头长发连同整块头皮被刀剃下,随意扔在地上,原本粉色的长发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如额前那抹挑染一样血红。少女的四肢以不自然地姿态扭曲着,手腕、脚腕处是并不整齐的断口。少女的一只断手被塞到了她自己嘴里,另外一只手与两只脚被扔到了囚禁室各处。洁白的衬衫上满是长条状的血洞,像是上百只血色的蚂蝗爬在那件衣服上——如果这不是一种比喻该多好。 “咚——” 樱上前一步,却好像踢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铃的一只眼珠。 “呵……” “呵……” “呵呵呵呵……” “咚!” 樱单薄的身躯跪倒在了铃的尸体前。 第三十七章 滚! “樱姐!呃——” 布洛妮娅是在十来秒后才追上樱的,但是这个时间差并没有什么意义,樱整个人的魂魄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只是无声地跪倒在那具勉强能辨认出人形的身体旁。 “这……” 没有任何话语能用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不,准确来说,是大脑中构成语言板块的部分在这样的冲击下宕机,暂时无法运转,以至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硬要说的话,布洛妮娅并非没有见过类似惨状的尸体,甚至是更加凄惨的,彻底没有人样的,她也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太多。 而且,那些尸体中,有不少都是布洛妮娅熟识的,起码远比铃和她的关系更加亲近的人的尸体。 但是。 就好像数学题就算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也不意味着过程就绝对没有问题,一样的结果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本身能够被再次接受。 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死亡无非是四种情况。 第一种,冻死或者饿死,相对来说,这是最普遍、最痛苦,但也是视觉冲击力最小的死法。 第二种,仇杀,就好像马克西姆叔叔被人杀死,布洛妮娅为他报仇,如果没有离开那片雪原,布洛妮娅或许某一天也会被某个心怀仇恨的人杀死。仇杀者的手段往往很不光彩,并且会让仇杀的对象在死亡前饱受虐待,可是,命运向来是等价交换,当一个人杀死别人的时候,命运就注定了他多半也是要为别人所杀的。既然是复仇,那么从情感上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三种、第四种都差不多,都是死在战场上,只是依照敌人划分——死在对抗人类的战场上,或者死在对抗崩坏兽的战场上。但是,子弹、炮弹与崩坏兽都是没有感情的,就算它们的破坏力能够轻松把人变成与雪泥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血肉,它们本身也是不带有任何“恶意”的。当然,伴随着死亡而生的不可能没有负面情绪,只不过,这和仇杀一样,也只是让活下来的人更加愤怒,更加仇恨而已。 可眼前的这种死亡……简直……太可笑了。 凶手是谁显而易见,躯干上的上百道伤口全是刀伤,从伤口大小来看,应该是制式的匕首造成的。女孩手腕、脚腕的断口并不整齐,四肢肌肉虬结僵硬,尤其是颈部,看一样都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惨叫声,从现场来看,那群人是故意先挑断了女孩的手筋脚筋,让她难以挣扎,然后用钝刀一点一点斩断她的手脚,最后才将她杀死。 一般人在这样的疼痛下早就昏过去了,所以这些士兵大概率还给铃注射了某种能够让神经保持活跃的药剂……对于士兵来说,想要弄到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的,天命甚至会在战前临时给女武神配发类似的东西。 但这算什么呢? 仇杀吗。 这里的士兵与铃又有什么仇怨呢?严格意义上来说,樱还是他们的战友,布洛妮娅确实见过有把手伸向自己战友遗孀遗孤的人渣,但那只是个例,同时出现几十个人渣,还集中到了一起,布洛妮娅觉得这种概率简直比自己明天就变成律者还低。 但确实是仇杀,只不过这份仇恨与铃无关。那是对律者、对崩坏的仇恨,只不过最后承担仇恨的,是铃的身体而已。 这算什么啊…… 芽衣和琪亚娜以后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不对!现在的情况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 “樱姐姐,我们赶紧……” 布洛妮娅摁住樱的肩膀,试图将她摇醒,可刚一用力,樱的身体就倒了下去,倒在了铃的尸体边上。 也顾不上地上的血迹,那是铃的血,樱也不会嫌弃,她只是伸出手,用力将铃抱在怀中。 布洛妮娅的脸颊抽动了两下,恍惚之间,视线中的景象有所变换,面前的两位主角似乎变成了…… “啪!” 她猛地一拍脸颊。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布洛妮娅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 “樱姐姐,不要忘了和布洛妮娅的约定。”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这个吧。 两个人的气息,以及刚才发出的声响毫无疑问会吸引到这一层的死士。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起码在樱缓过神来之前,这些死士都要由布洛妮娅一个人面对。 她先前尝试过了,天命的人工圣痕在这里并不起效,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肉体本身的力量,以及一把胁差、一把匕首。 说实话,已经习惯了依靠人工圣痕的力量对抗崩坏,布洛妮娅也不清楚在只依赖自身和常规武器的情况下自己能撑多久。 好在还有那些很久远的记忆,布洛妮娅简单估算了一下,一对一绝对没问题,同时对付两个普通死士应该不成问题,三个就得依靠体型、发挥速度优势取胜,三个以上,或者碰到更强一些的死士,就只能想办法拖时间了。 另外,没有了人工圣痕的加持,这具身体允许她支撑多久,或者说,她自身的耐力在没有人工圣痕的影响下相比于三年前增长了多少,也是个问题。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它路可以走,相比于自己盲目突围,面对整个地下三十三层的死士以及情况不明的整个逐火之蛾,还是借助囚禁室仅容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大门这一地形优势阻挡住死士,拖延时间,把希望放在樱身上比较靠谱。 “唰——” 刀光一闪而过,它并没有樱挥出的那般明亮,却也足够斩下一只死士伸来的臂膀。 “呵!” 上挑的动作还未终结,布洛妮娅已经蹲下身,左手撑着地面旋转身体,轻薄锋利的刀身将死士的双脚干净利落地削断。 骤然失去平衡,死士的身体还未倒地,布洛妮娅已经从地上跃了起来,双腿夹住死士的躯干,左手揽住死士的左肩,整个人在死士腰间兜了了一圈,灵活地攀上了死士背部。 “搞定一个。” 胁差被横在死士脖颈间,布洛妮娅以握紧刀柄的右手为支点,左手臂抵住刀背猝然发力,胁差就像铡刀一样轻松斩下了死士的头颅,又正好停在了布洛妮娅脖颈前,只划破了最外层的皮肤。 “呼——” 娇小的躯体以力量不足为代价,换来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灵活性与反应速度,更何况,早在身后的破空声响起之前,布洛妮娅就先一步扭转身体的轴心,在半空中将自己与死士的躯干倒转,同样调转的还有胁差的刀刃,肉体与钢铁相触,第二支死士的手臂从被竖着劈成两半,好像火锅里常有的开花肠。 “等等,那是——” “砰!” 刺眼的火花撕裂了黑暗,与硝烟味一齐到来的,是身前死士躯干的震动,还有腰间突如其来的凉意。 就好像律者一样,死士也会保留原身生前的潜意识,自然也会使用绝大部分原身曾经使用过的武器,比如——枪械。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再考虑到死士模糊不清的神智,枪未必有刀快! 脚踩踏到坚实的地面,抓住刚刚受伤,还未感觉到疼痛的机会,布洛妮娅猛地向前扑去,抢在第二只死士扣动扳机前将刀送进了它的咽喉。 “咔——” 快速旋转刀柄向一旁划出,死士的脑袋与肩膀之间顿时只剩半个脖子连接,再反手一刀,第二只死士的脑袋滚落在地,与前一个撞到一起,倒像是体育课结束后学生们随手扔进器材室的篮球。 布洛妮娅用肩膀抵住它的尸体,从左手中夺下一把手枪。 全枪有些重,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女孩来说。布洛妮娅用手掂了掂,确认这份重量不属于她所使用过的任何型号,于是试图以重量来推测弹匣中剩余弹量也成为了不可能。 来不及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思考些什么的时间都没有,布洛妮娅将两具死士的躯体踢到门外,而后双手握住沉重的手枪抵在自己胸口,这样做的好处是,子弹必定会射向自己身体朝向的方向。 缺点?四周只有少许信号灯发出的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黑暗,先前与那两只死士战斗时眼神也只能捕捉到大致的轮廓,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什么瞄准的必要了。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靠近,布洛妮娅也将身体向靠近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吼——呜!” “砰!砰!砰!” 死士被门口国道上的尸体绊了一跤,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团轮廓连开三枪,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她手腕发麻,被抵住的胸口也隐隐有窒息感。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还有多少只死士?以及,枪中还有几发子弹? “砰!砰!砰!” 又是三枪,又是一道模糊的轮廓倒下,布洛妮娅咽了口唾沫,想要回头看一看樱的情况,可过道上不时传来的衣物摩擦声让她根本不敢松懈。 “拜托……拜托……” 除了在内心里祈祷一下,布洛妮娅还能做什么呢? 死士终究还是有作为生物的本能的,当见到四个同伴都死在囚禁室门口,一时间再没有死士敢冲上去。可这对布洛妮娅来说同样是一种煎熬,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打击,也不免让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执行狙击任务时的心情——明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唯有等待,却还是在脑海中不断想象着自己直接手拿冲锋枪冲进目标的据点把他打成马蜂窝的焦躁感。 于是,地下三十三层居然又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这份平静究竟何时会被打破、究竟会被哪一方打破?这原本是一个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验证的问题,但在第三方力量插足下,这样的平静仅仅持续了半分钟即告破—— 随着头顶传来剧烈的震动,布洛妮娅突然冲出了囚禁室,对着过道上的黑影连续扣动扳机,她自己甚至没有数到底开了多少枪,只是在子弹打光的那一刻直接将手枪甩出,而后再次拔出插在腰间的胁差,对着任何还在眼前晃动的黑影不断挥刀、挥刀、挥刀、再挥刀…… 什么也看不清,自然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要把刀高高举起,然后对着黑暗中蠢动的轮廓砍下、砍下、再砍下,剩下的一切就交给锋利的刀刃吧…… “哈!哈!哈……” 每一次挥刀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开始布洛妮娅还能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但到后来,她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抑制自己喊叫的欲望了,甚至于那呐喊声都已经与急促的喘息合并到了一起。 而后,就在布洛妮娅第不知道多少次挥刀的时候,头顶厚重的装甲天花板毫无征兆地塌陷了。 “什么!” 火焰像是挤破船舱的海水一般涌了进来,只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卷到了布洛妮娅面前。 布洛妮娅的脑海一片空白,这样的攻击,让她不经意间联想到在另一个世界泡见到过的第七律者的力量,可不管如何,就算人工圣痕的力量还在,她也不可能挡下。 “这也……太乱来了。” 耳边似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随即一股凉意在布洛妮娅身后蔓延开来,很快就环绕她周身凝聚成一个碗形的冰雪屏障。 火焰与坚冰此消彼长,灰色的浓烟与白色的水汽完全交融在一起,而后从这烟雾后走出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凯文吗?” 布洛妮娅对那把跃动着火焰的大剑记忆犹新,可透过晶莹的冰墙,布洛妮娅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破烂的衣衫上还残留着火苗的陌生男人。 说是陌生,但又觉得有些眼熟…… “等等!是谁救了布洛妮娅?是樱姐姐么?” 布洛妮娅刚想回头,就见面前的男子向她冲了过来,人还未至,厚重的冰墙就在他全身散发出的热量中溶解了。 “等等——” “误会”两个字还未出口,砂锅大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掀起的拳风几乎要把布洛妮娅的头皮都刮掉,她甚至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啪——” 轻轻的一声脆响,这是唯有肉体与肉体碰撞才会发出的声音,可接下这一拳的并非布洛妮娅的脑袋,而是一只从她身后伸出来的手。 “冷静一点千劫,这个女孩不是死士。” “冷静……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凯文,你什么时候有讲冷笑话的天赋了?况且,不是死士又如何?” 千劫的身体前倾,压得凯文几乎要后退,而布洛妮娅被夹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说话也不是。 “注意你的言辞,千劫。只要你还是逐火之蛾的一份子,守护人类就是你无可推脱的职责。” 凯文毫不退让的态度换来的只是千劫的嘲讽: “哦?真不好意思,我可没有妹妹!” “咔——咔——” 凯文的手掌紧捏着千劫的拳头,不断响起的脆响也不知道是谁的骨骼在呻吟着。 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凯文忽然小声说了句话: “千劫,这个女孩不是这里的守卫,她也是被逐火之蛾抓到这里的孩子……和铃一样。” “嗯?你在逗我?” “是樱一路把她带到这里的。” “……” 千劫无声地收回了拳头。 “樱呢?铃呢?她们两个在哪里?” 千劫嘴上嚷嚷着,就要越过布洛妮娅和凯文,走向囚禁室内。凯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一旁横跨了一步,挡在千劫身前。 “让开!” “千劫,她们姐妹刚刚重逢,需要一点时间……” “你当我没有脑子吗凯文!你当我的耳朵听不见哭声吗凯文!” 千劫一拳捶在了身旁的墙壁上,整个基地都为之一抖。而后抢在凯文反应过来之前,用肩膀将他一把撞开,向着囚禁室内冲去。 “千劫!是爱莉希雅告诉你这些的吧!她告诉你这件事可不是让你来添乱的!” “滚!” 凯文连忙拉住千劫,但恰好在这种时候,他耳边的通讯响了。 “凯文,你在地下三十三层吗?” 凯文一只手拉着千劫,让他无法前进,另一只手默默点开了通讯的外放。 “我在。” “凯文,结束了,华用羽渡尘保护了基地内的大部分人,剩下的死士也被清理干净了。目前律者的反应已经消失,凯文,我们胜利了,我们战胜了第十二律者。” “……” “喂?凯文?地下三十三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律者除了最开始爆发了一波崩坏能之外就没有动静了……” “……” “凯文,我们没有错,第一波崩坏能反应是从地下三十三层发出的,我们没有错,铃就是律者。” “……” “哈哈哈哈!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给我滚!” 千劫狂笑着拍开了凯文的手,转身冲向囚禁室,而梅的声音在沉默了一秒后突然再次响起。 相比于一秒前那虽然疲惫,但多少有些欣慰的语气,如今的声音可谓惊恐—— “不……这怎么可能!凯文,律者还没死,崩坏能反应重新出现了!” 不用梅多加说明了,因为象征着律者降临的警报声再度响起。 凯文一时间进退两难,布洛妮娅也跟着想要跑回去看看樱的状况,可才迈了一步,便看见了倒退着从囚禁室中走出的千劫。 樱抱着铃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 “律者还活着,是吧?” “……” 没有人回答,就连前一秒还暴躁无比的千劫也保持了沉默。 “我都听到了,律者还活着,是吧?” “是……但是樱,律者的意识并非铃……” “我当然知道。” 樱打断了凯文的话,一步一步走到布洛妮娅面前,将铃残破不堪的尸体递给了她,又用沾满鲜血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布洛妮娅的脸颊。 “对不起,布洛妮娅,姐姐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能请你帮我保管着铃的尸体吗?我答应过她,也答应过你,我们要一起回去看樱花的。” “我……我会的……” 布洛妮娅呆楞着接过铃的尸体,一时间觉得这躯体轻飘如纸,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鼻梁中部传来酸涩的感觉,多少年了,她第一次想为一个与她并没有多少关系的故事痛痛快快哭一场。 第三十八章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硝烟味与血腥气在空气中凝结,再混上装甲壁上隔着厚重涂漆传来的铁锈味与分不清来源的机油味,或许还要再加上汗馊味以及某些汗腺粗大的人类独有的体臭,凡此种种,单独一个拉出来都足以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得一干二净,但现在完全混合在一起,只让人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消退了。 不过,这只是布洛妮娅的个人感受,对于她周围那些吵吵闹闹的士兵们来说,这一切都足以成为自身依旧活着的证明,而在这样的时代,只要活着,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在这个即将面对终末的世界里,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找不到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了——并没有人会说这种话,但四周的吵杂声汇合在一起涌进布洛妮娅耳中,她听到的就是这个。 她不喜欢这样,这未免太过于绝望了。 “人类的本质,就是为本不为‘我’的某物献上自己的生命。” 虽然布洛妮娅恨不得用匕首在告诉自己这句话的人的身体上捅出十八个窟窿,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的正确性。 而这些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或者说仅仅只是因为活着才活着的士兵,在布洛妮娅看来是这么的可怜。 但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从进到这座仓库起,布洛妮娅周身三米内就没有出现过任何活物。诚然,这里抱着尸体的人并不少,而布洛妮娅怀中的这具尸体也蒙上了黑布,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起码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怀里的尸体属于谁…… 律者。造成这一切伤害的罪魁祸首。 起码这些士兵心中是这样想的。 布洛妮娅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冷静一点,她不断告诉自己,杀死铃的士兵已经全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眼前这些人无辜的,如果将怒火宣泄在他们身上,那与把对律者的仇恨宣泄在铃身上的那群人渣又有什么区别呢? “呵……” 但这不妨碍布洛妮娅冷笑两声,以最冰冷的眼神将偷偷窥视着这边的目光统统顶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是太多了,这个世界还是太大了,或许还是要杀光一部分人才能清净——诸如此类的负面想法在布洛妮娅脑海中不停地打转,等她意识到错误时,又觉得不如将错就错吧。 反正只是这么想而已。如果以想法定罪,那么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免除死刑。更何况,布洛妮娅能从那些士兵们的目光中感受到大差不差的情绪…… 老实说,她无所谓,但也绝不至于能够无视这些恶意。那样的眼神,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眼神,让她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如坐针毡,最少有三次在心中升起逃走的欲望,可惜,她无处可逃。 基地内绝大部分人,无论有没有战斗力,几乎都被集中到了远离战场的几个巨大仓库内—— 医疗部门的床是位根本不足以满足这么多的伤患,更何况大量的普通士兵已经撤离了一线战斗,听他们说,第十二律者是一种“病毒”,同时侵蚀着现实与网络世界,这种战斗不要说普通士兵,就连仅存的几个融合战士一时间也插不上手。 仓库超乎想象的大,应当是很早就清空的,地板上蒙着厚重而均匀的灰尘,看不到有摆放物资留下的痕迹,这说明什么? 只观察而不思考,那等同于没有观察,布洛妮娅不是这种蠢人。 无论这间仓库里原本摆放的是什么,是军火?还是食物?还是药品?其实都无关紧要,布洛妮娅能把握住的唯一真实便是……这里除了一群活着不如死了的人类,什么都没有。 仓库就好像人的胃,地板上的灰尘就好像许久不进食泛出的酸液,向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控诉着物资短缺的惨状。 同样是被崩坏蹂躏的世界,布洛妮娅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却只觉得这里与她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别。 而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究竟是五万年的时间,还是八个律者的距离呢?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布洛妮娅便难以控制地恐惧起来。一时间,这恐惧反倒驱散了先前的躁动,让布洛妮娅重新冷静了下来。 “凯文队长!” 布洛妮娅听到有人这么喊,她迅速昂起头,可她的身高与众多的士兵完全不能比,只看到从仓库门口到她面前,上千名战士几乎全都站了起来,单单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发出的声音便已可以譬拟海浪,更不用说他们一口一个亲切的“凯文队长”了。 然而布洛妮娅只是冷笑着。 这些人曾经对于凯文是什么态度,布洛妮娅并不清楚,不过回想到樱先前说的那句话——“基地里那些人是怎么看我们的”。 融合战士,大概就是罗莎莉娅和莉莉娅那个样子,不过凯文比她们两个看上去更像人类,除了周身萦绕的寒气外,起码没有什么非人的组织。 尽管如此,在这些人眼里,“凯文队长”也早就是不能信任的非人类了吧,他们平日里可没这么尊敬凯文吧。 明白了这一点后再看着眼前的场景,布洛妮娅已经不觉得震撼了。她唯一可以把握到的情绪,只有悲哀。 既是为这些普通士兵悲哀,也同样是为凯文、为樱感到悲哀。 不过,也不知道至今还未出现的米凯尔在什么地方,他身为律者,理应比融合战士受到更多的敌视,难道这就是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么?总觉得这样的缘由太过于儿戏了。 正这么想着,布洛妮娅只觉面前的人流向着两边分开,比先前远离她时更加夸张,足足分出了一道宽五米左右的通道。 这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尊敬”了,只是在凯文没有携带天火的情况下,没有人能靠近寒气所组成的无形屏障罢了。 “布洛妮娅。跟我来。” 凯文自觉停在了布洛妮娅身前七八米远的地方,他的嘴唇只是张开了一个小口,那略带些疲惫的声音就在她耳中清晰地响起。 布洛妮娅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倒是有心理准备,毕竟像逐火之蛾这样的组织肯定有严密的档案系统,他们只需要一检查就会发现,布洛妮娅绝不可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在铃曾经被关押过的房间里,现在喊她去,例行的问询是一方面,恐怕也怀疑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存在与这一次崩坏有关吧。 凯文不管她怎么想,说完那寥寥无几的两个词,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布洛妮娅看了眼怀中裹着黑布的尸体,犹豫了不到一秒,用力将其扛在肩上,跟上了凯文。 或许把铃的尸体先留在这里会轻松一些,但她无法想象……不,是她太想象的出这些人会对铃的尸体怎么样了。那样恶心的事发生一次就足称得上令人作呕了,布洛妮娅绝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而且……要帮樱看管好铃的尸体,这是她和樱的约定啊。 仓库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静到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的脚步声,就能完全压过近两千人的呼吸。 布洛妮娅感受得到无数目光的汇集,可无一例外,那些目光不是落在她肩上的尸体上,就是落在凯文身上。 直到他们两个走到仓库门口,忽然有人哽咽着喊了一句: “凯文队长,我们赢了吗?” “哒——” 凯文的脚步停住,转回半张脸,眼神从两千张面孔上一扫而过。 “我们赢了。” 同样的话语,但凯文给出的是陈述句。 仓库里一时间变得更安静了,凯文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头迈出了仓库,布洛妮娅小跑着跟上,当她也走出仓库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没有任何能够清晰捕捉到的言语,大家只是神经质地欢呼着,庆幸着自己从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也庆幸着人类终于又战胜了一位律者,而且是终焉前的最后一位——圣芙蕾雅学园里由某不知名男子任教的历史课中讲过这一点,律者总共有十三位,至少前文明只出现了十三位,战胜了第十二律者,也就意味着人类终于杀进了决赛。 布洛妮娅有些迷茫地转过身,她看见有人撕扯着自己的制服,声嘶力竭地高呼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她看见有人跪倒在地上,捂着脸也无法遮挡住溢出的泪水,可他的下半张脸却是在笑着,还有无数对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女激动地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拥抱着接吻起来,就连许多奄奄一息地伤兵也在笑着,在微笑着,胸膛逐渐失去了起伏。 “还真是悲哀啊……” 因为这里只有布洛妮娅知道,这里的人终究没能跨越终焉,不然的话,也就没有她所在的那个纪元了。 可是……心里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先前对这些人产生过的那些负面情绪消退了不少。 为什么呢? 是在可怜他们吗?还是心中受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触动,一时间觉得这些人也没这么可恶了? 布洛妮娅不明白。 “看够了吗?” 凯文突然开口,布洛妮娅回过头,他仍旧保持着八米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布洛妮娅没有回答,只是向着她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两人在漆黑的隧道中快步行走着,道路两旁堆满了死士的尸体……不,或许说是凯文的同胞的尸体,更为恰当一些。 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类,他们只是闷头前行着……直到眼前出现了第三者。 只是第一眼,布洛妮娅就看出她是个融合战士。倒不是因为她穿着怪异的修女服饰,只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在自然状态下,人体胸口的脂肪堆积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一定是成为融合战士的副作用! 只是走近了才看到,修女惨白的脸颊上残留着一个掌印,其上还有火焰灼烧的痕迹,不禁让布洛妮娅想起了那个叫千劫的男人。 布洛妮娅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眼神也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不过修女倒是主动开口了: “这孩子就是布洛妮娅吧,来吧,【请】把铃的尸体交给我。” “嗯?” 布洛妮娅只觉得意识一阵恍惚,警惕心还未升起,双手就不自觉地想要将铃的尸体递给眼前的修女。 “阿波尼亚!” 凯文轻喝了一声。 “不要……不要再使用戒律了。” 出乎意料的是,凯文的声音中满是恳求。 而被称为“阿波尼亚”的修女深深低下头,不再言语。 “把铃的尸体先交给她吧,放心,她或许……是这里最善良的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布洛妮娅又从凯文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荒诞与嘲笑。 她没有试图反抗,极其乖顺地听从了凯文的指示,她也不觉得自己在凯文面前有反抗的可能性。 凯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示意布洛妮娅跟上他。 才走了没几步,转过隧道的拐角,布洛妮娅看到了樱。 “樱,她来了。” 布洛妮娅的眼皮抖动着,想要咽下一口唾沫,那唾液连带着一口气却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来了。” 樱想要抬起手拭去嘴角的鲜血,可手只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曾经一定刺入过无数敌人身体的冰蓝色长刀整个刀身都没入了樱的腹部,巨大的伤口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腰身斩成两段。 “怎……怎么可能……这是……谁做的……” 樱仿佛没有听到布洛妮娅的提问,气若游丝地问道: “铃的尸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 布洛妮娅已经开始缓慢接受这一切,她长舒了一口气,用力点头。 “那就好……” 樱的脑袋垂了下去。 一秒……两秒……正当布洛妮娅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樱又用尽全力昂起了头。 “我的……胁差……还在吧?” 布洛妮娅连忙将胁差从腰间解下,递到了樱手中,她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 “对不起啊……布洛妮娅……我没法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故乡的樱花应该已经开了吧……那一定是很漂亮的景色……可是我已经……十年没有看到樱花了……但铃也是……如果我背着她在死前去看了樱花……到泉下她一定会责怪我的吧……” “不会的……不会的!” 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布洛妮娅在樱耳边高喊着,声音却越来越趋近于哽咽。 “布洛妮娅……我……完成了和铃的约定……我陪她走到了最后一刻……我算得上是个好姐姐吧……” “是的!绝对是的!” “你比我更优秀……你也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妹妹啊……” “嗯!嗯!” 樱的双眼空洞地转动着,视线落到了布洛妮娅身后。 “凯文……你说……我这样的结局……也算没有辜负她赐予的‘逐火英桀’称号吧……” “绝对没有。”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布洛妮娅却听到了碎冰块落地的声音。 “呵……呵……” 樱的嘴向两旁咧了咧,可是剧烈的疼痛让她最后也没能以一个笑容作为人生的终结。 樱死了。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布洛妮娅意识到凯文坐到了她身后。 “第十二律者从网络世界对逐火之蛾发起猛攻,但在现实中我们所要面对的只是低阶的死士,以樱的实力,她本可以活下去的。” “……” “樱是自杀的,她坚信着铃的人格没有被磨灭,她以自己的死让律者停止行动足足两秒钟,给了梅将律者封印的机会。她的死是值得的,她也确实陪铃走到了最后一刻。无论是作为战士,还是作为姐姐,她都是……” 后面的话语已经说不出口了。 而布洛妮娅呢?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眼前上演的不过是五万年前的剧目,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已,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悲伤。 最初是有成效的,她逐渐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可随着凯文画蛇添足的说明,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樱还拜托了我一件事。” 凯文讨人厌地唠叨着。 “你的妹妹我们会帮忙寻找,但是她想让你和我一起,把她和铃的尸体一起安葬回家乡。或许在她看来,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与你的约定吧。” “什么时候出发?” 布洛妮娅用手掌将眼泪、鼻涕一起抹去。 “现在。谁也不知道终焉什么时候降临,崩坏甚至不会愿意给我们一场举办葬礼的时间。” 第三十九章 哎呀!你终于出来了呢! “呼……” 呼出的气流喷到了面罩上,留下一大团无法擦拭的白汽。戴着这种东西,视野本就狭窄,现在更是如同深入了迷雾之中,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不过看不见,有的时候是一种好事。 无非就是焦黑色的土地与烙印着人体轮廓的钢筋混凝土碎块罢了。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凯文,我们不是要去樱的家乡吗?” 布洛妮娅的声音在厚重的防化服里回响,只让人觉得更加沉闷。 相比于全身包裹的严实的布洛妮娅,凯文身上,除了两具装尸体的袋子,就只剩下一身逐火之蛾的制服了。 “没错,这里就是樱的家乡。” 面对布洛妮娅的提问,凯文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所以……樱姐姐的家乡,早就毁灭了……不对!” 脚下的土地还在不断散发着热意,空中时而飘下的漆黑色雨滴也显示着这里距离遭受核弹打击还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凯文回头瞥了她一眼,回答声依旧是平淡无比: “是,在樱和你做下约定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洛妮娅俯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最上层的土地被漆黑的雨水浸润,而更下方的土壤里则呈现出崩坏能独有的紫色。 “我先前告诉那些士兵,我们胜利了,我们战胜了第十二律者,事实的确如此。我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话说全而已。” “所以……” “如你所见,这就是战胜第十二律者的代价。” “一座城市的毁灭吗?” 布洛妮娅静静地站在焦土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么?眼前的男人真的需要自己的安慰?况且,作为一个“外来者”,对于这整座城市的毁灭所感触到的……“震撼”要比“悲伤”大得多,在无法深切体会到这份悲伤的前提下安慰凯文,总感觉这样的行为与那种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只一味贩卖心灵鸡汤并无区别。 只会让心中本就受伤的人更加清楚地感受到那份伤痛吧。 然而凯文摇了摇头。 “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理解……错?什么意思?” 凯文停下脚步,侧过半个身体,毫无生机的眸子落在了布洛妮娅身上。 “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三座。也并不是普通城市,而是人类最后的三座城市。” “……啊?” “这就是人类的现状,早在第十二律者诞生之前,我们的文明就只剩下了最后三座城市。而就在不久前,为了封印第十二律者,梅以逐火之蛾的核弹发射权限为诱饵布下圈套。最终的结果你也听到了、看到了,第十二律者被封印,但在此之前,祂对人类最后三个城市发射了所有核弹。” “这……值得吗?” 凯文的眉毛向上挑了挑: “当然值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是怎么觉得的,很重要么?” 凯文摊了摊手,又摇了摇头: “但如果你硬要这么问,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布洛妮娅,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我内心的想法。在这一次的崩坏中,没有任何人做错了任何事。” “包括那些杀害了铃的士兵?” “包括他们。” 凯文毫不迟疑的回答与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布洛妮娅沉默了。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在倾诉自己的心声,还是仅仅只是借对话的机会自己麻痹自己。 两人重新向前迈进,布洛妮娅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 失去了一切可被称为参照物的东西,在这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荒原上,真的能找到樱的家乡吗? 还是说,凯文也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固执地寻找着某些他自己明明很清楚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一边走着,他却没有再保持沉默,只是不断说着一些在布洛妮娅眼中无限接近于辩解的话: “铃确实是律者,或者说,律者其实早就觉醒了,那就是我们所察觉到的第一次崩坏能反应,而正是因为死亡,才让祂得到了飞速成长。那些士兵没有认错目标。虽然从道德上我们谴责这种行为,但是逐火之蛾也从来没有‘不许虐杀律者’的规定。而就算如此,杀死铃,那也并非他们的本意。” “并非他们的本意?你何必为那些已死之人辩解?” “不,正因为他们是已死之人,所以我才不愿意让他们带着污名下地狱。你还记得,不久前阿波尼亚对你施加的能力吧?” “那个女人……她只是说了一个【请】字,我就……” “嗯,那就是她的能力,戒律。仅仅是用语言,就能影响一个人的潜意识。这种能力你应该明白其价值,为了让那些绝望的士兵不至于丧失对抗崩坏的勇气,逐火之蛾默许阿波尼亚给所有人施以【永远不要放弃对抗崩坏的希望】的戒律。这就是他们杀死铃的原因,每个人的初衷都是正确的,只是迎来了一个错误的结局而已。” “……” “而梅更没有错,她默许爱莉希雅将铃的事告诉了樱,这已经尽到了作为战友的情义。而当发现铃是律者之后,她又有什么选择呢?硬要说的话,这件事错在我,铃本来是交由我看管的,是我为了阻止樱离开了地下三十三层,造成了悲剧的发生。而之后梅就更没有错!网络世界、数据世界,那是所有融合战士无法涉及的领域,在那个地方,人类和最初遇到律者时一样软弱,梅能做到将律者封印就已经足够了,没有人能够保护所有人,没有!”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为自己的战友、为自己的爱人辩解吗?” “随你怎么认为,我都无所谓。” 果然,眼前的男人只是在麻痹自己而已。 只要做一件事的初衷不是错误的,即使造成了错误的结局,那这个人也是可以被原谅,可以被理解的吗?或许,但所谓的初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在每个人心里也有不同的分量,判断罪责,最终依靠的还是行为所造成的后果。 布洛妮娅相信眼前的男人明白这一切,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理由也很简单,作为一个旁观者,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再说,樱死了,这里也没有希儿的踪迹,布洛妮娅已经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理由。眼前的凯文大概也只是过去的倒影,而布洛妮娅要寻找的是他的原身,她跟着凯文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完成和樱的约定,看一眼她家乡的樱花,可这里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那约定自然也是无法完成了。 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找不到离开的方法罢了。 “这里就是樱的老家了。” 凯文忽然停下脚步,面向眼前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废墟,轻轻吐出这句话。 “这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凯文指了指手腕上的终端: “很简单,用过去的卫星地图直接定位就好。” “……” 这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布洛妮娅先前也确实没有想到。这当然是经历所致,布洛妮娅曾经执行任务的时候可得不到卫星的帮助,自然很难想到利用这一点,不过这也不重要。 “这里……没有樱花啊……” “和城市,和人类相比,樱花是最脆弱的东西。说到底,也就樱把它放在心上,作为一种执念。可你我都应该明白,当人类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早就没有人会稀罕樱花这种东西,早在核弹落下之前,它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布洛妮娅没有回答,也确实找不到任何言语能够回答凯文。 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凯文身旁三米远的地方,在这个距离,即使穿着防化服也无法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既是源自凯文的身体,也是源自他的语言。 “老朋友,你可以在此处长眠了。” 凯文轻轻叹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蓝色球体。 “这是?” “第九神之键,星海协律。” 凯文像是一个机器人,无情地念出了手中武器的名字。 “樱,你不是第一个牺牲的融合战士,但你是第一位牺牲的‘英桀’,尽管他们并不认可这个称号。但我觉得,如果她赶得上你的葬礼的话,一定不希望一位‘英桀’的长眠就只是挖个坑埋起来这么‘不浪漫’吧。可我们没有时间了,希望你能喜欢这一份礼物。” 话语终了,星海协律开始轻轻颤动起来,蓝色的外壳颜色逐步加深,直到变得血红。 而凯文面前的土地也在无形力量的牵扯下向上浮起,腾出了一片足以让两个人安眠的深坑。 凯文放开手,神之键依旧悬浮在空中,他跳入坑中,将樱和铃的尸体摆出相拥的姿势,这才又跳了上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布洛妮娅缓缓摇头。 凯文轻哼了一声,左手重新托住星海协律,原本浮空的紫色土壤就像是年久开裂的墙灰一样簌簌落下。 可突然,原本只是站在一旁无声旁观的布洛妮娅冲了出去,凯文的注意力似乎并不怎么集中,等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时,才发现已经拦不住那孩子了。 好在还来得及强行扭转星海协律的额定功率。 “布洛妮娅,你……” 本来还想喝斥的话语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尚未落下的泥土再次悬浮起来。 而布洛妮娅虽不声不吭,动作却异常迅速,只是趴到坑边上,再从那坑里抓起了一把土,然后飞快起身跑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 凯文有些生气地质问着,大概既是为布洛妮娅的突然行动而感到后怕,也是在懊悔自己居然在那一刻分了神。 防化服的面罩上满是极速喘息留下的白汽,布洛妮娅看不清凯文的神情,凯文也同样看不清布洛妮娅的脸。 不过,布洛妮娅抬起摊开手,满是辐射的黑土从指缝中滑落,只留下了掌心一片萎缩蔫坏的粉色花瓣。 “呃……哼……” 布洛妮娅听到凯文轻哼了一声,随着面罩上的白雾消退,她看到凯文别过脸去,手中的神之键再次绽放出光芒,厚重的土层将樱和铃的尸体盖住。 “樱,我不会为你立碑,至少不是现在。我向你,向还活着的所有人发誓——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许多事做起来才有其意义。” 凯文昂起头,面朝浓墨浸染的天空,当他的话音落下,天空似乎明亮了一瞬,而后暴躁的雷鸣吞没了他话语的尾音。 墨汁一般的雨水转瞬间倾泻而下,布洛妮娅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布满了黑色的竖线,就好像出了问题的游戏画面一样。 身侧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雨滴触及凯文周身三米的范围的那一瞬间就被冻成了冰雹,在清脆的声响中滚落一地。 “快点走吧,这里的环境,即使你穿着这身衣服也撑不了多久。” 布洛妮娅点了点头。 两人在一片漆黑的雾气中转身,才走了没两步,布洛妮娅忽然于雨声中开口: “凯文,为什么你会说……律者不会再变回人类了呢?” “嗯?” 布洛妮娅看到眼前的男人轮廓动了动,大概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在这个世界是常识。” “……布洛妮娅觉得你们只是选择了一种更有效的处理方式,而不是选择了真相。” “随你怎么想,比起人类更愿意相信的东西,我更相信我亲自经历的一切。第六次崩坏的时候,当我将自动步枪的枪口抵在律者的额头上时,律者突然展现出了人类的情感,她哭着求我杀了她。” “然后呢?” “我误以为她还活着,所以犹豫了一瞬,就是那一瞬间,她的力量杀死了整条街上来不及撤离的上万人。” “……” “所以,当崩坏选中了我的战友成为第七律者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对我微笑的祂。” “?” 如果说当凯文提到“第六律者”的时候,布洛妮娅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么当“第七律者”传入耳中时,布洛妮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这和自己在先前那个世界泡中看到的不一样啊! “那米凯尔呢?” 布洛妮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哪个米凯尔?” “啊——” 布洛妮娅继续向前迈步,可她却觉得世界发生了某种变化。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开始变得如同水中倒影一般不真切。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布洛妮娅耳边响起: “哎呀!你终于出来了呢!” “米凯尔!!!” 布洛妮娅只觉得视线闪了一瞬,眼前的风景就变成了无数漂浮的金色方块,当然,也少不了那道人影。 “怎么?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待了那么久,突然再看见熟人,难道不觉得激动?” “……” 布洛妮娅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总觉得眼前的米凯尔有哪里不正常……唔? “你到底是哪个米凯尔?” 布洛妮娅忽然指着米凯尔身上的逐火之蛾制服问道。 “当然是你更熟悉的那个米凯尔啦!” 米凯尔摊了摊手,可布洛妮娅不为所动,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保持着原样。 米凯尔的嘴角抽了抽,很快又摆了摆手: “好了,不骗你了,我们只见过一次面,在……你的本征世界里过了几天来着?” “……” “唉……看起来,短短几天的时间,未来的我在本征世界做了不少坏事啊。之前你见到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紧张。” “如果你是那个世界泡里的米凯尔,那希儿在哪里?” 布洛妮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米凯尔的碎碎念,只不过她问出的话毫无意外性,米凯尔无聊地直摇头。 “希儿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可以让你见她,不过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有某种潜力。” “没问题,但是你也得让布洛妮娅看看你的诚意。” 米凯尔的唇角勾了起来。 “哦?倒是一点都没犹豫呢。” 对此,布洛妮娅的回答异常干脆—— “我没得选。” 该说她太急躁了,还是太清醒了呢?米凯尔笑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你会再经历两个与先前类似的世界泡,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只需要给出自己的‘选择’就可以了。你的选择,也将证明你的潜力。” “话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没得选是没得选,可布洛妮娅也不想连“证明潜力”的标准都不清楚,稀里糊涂地被扔进世界泡里。 “你只需要做出选择就可以。” 米凯尔笑着把话重复了一遍,又抢在布洛妮娅开口前抛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哦,对了,在下一个世界里,你可以看到希儿哦。” “!” 布洛妮娅不会拒绝,布洛妮娅不可能拒绝,米凯尔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布洛妮娅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但布洛妮娅还有一个疑问。” “说。” “刚才的那个世界……为什么和布洛妮娅了解到的一些……不一样?凯文他甚至……不认识你?还有他所说的,律者无法变回人类,可是我记得你明明是……” “这个嘛……” 米凯尔的声音拖了老长,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你猜咯!” “……” “不过有一点是正确的——律者确实无法找回‘人性’,对于我们的时代,这是一种无法挣脱的法则。而我之所以能够逃离这种束缚,只是因为我本就是律者。琪亚娜、芽衣,还有更早的瓦尔特,其实也都是如此。但这仅仅是对于我们而言,如果是对于人类来说的话,比如布洛妮娅你如果变成律者,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布洛妮娅就将彻底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间章 樱花散 漆黑的雨依然在下着,没完没了地下着,势必要在轮回之前把整个世界染成黑色。 如果布洛妮娅能回到这里,一定会无比吃惊吧。 在她离开之后,这个米凯尔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测试她而存在的世界泡居然依旧在运行着,既没有轮回、也没有彻底崩解。 好吧,以布洛妮娅对世界泡的认知,应该是不会出现这些疑问的。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噗——” 被雨水浸润的沙泥忽然爆开一个小口子,一节雪白的手臂从地下钻了出来,墨汁一样的雨水从皮肤上滑落,拖出长长的痕迹,好像难看的纹身,但也只是停留在最表层,只需要轻轻一擦就可除去。 第二只手臂紧随其后钻出了土壤,细长的手臂在雨中迷茫地挥动着,像是想要握住什么,又不可能握住什么。 人类总是用不切实际的傲慢为滤镜,来看待自己的力量。于是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尤其是有了融合战士这种完全称得上是超人的存在之后。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孱弱。 就好像现在正努力挣扎着想从坟墓中钻出来的人,无论是放在哪个纪元,她都足以称得上是最强大的人类之一,可被深埋于大地之下后,仅仅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做到而今这种地步就足以称得上是极限了。 只要是被活埋过的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厚重坚实的土层会牢牢紧缚住四肢,想要挣扎,却连发力都做不到,因为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点。被活埋进大地的人,只能在那比过往的一生加起来还要漫长无数倍的五六分钟里深刻领悟自己的死亡。 “死亡?” “嗯,在你眼里,死亡意味着什么呢?”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米凯尔聊起的这个话题了。是那绝无法忘却的六年里?还是这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五万年里?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她很清楚,这样的对话曾经真切地发生在过往的历史中,绝非她自己脑海中的臆想,这就足够了。 “话说,为什么会想到问这种问题?是刚刚----了吗?还是因为你的--?” “呃……也不是,只是……总之,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 “嗯……” 印象中,米凯尔用手托住了下巴,在回忆中已经完全模糊的脸微微昂起,看着深邃的夜空。 回忆中的视线也跟着转移,她自己的目光也投向了那片即使人类穷尽整个文明的时间也无法跨越的黑暗之中,她的眼神随即在漫天的盐粒中迷离了。 “唉……这种年纪谈这种话题,你不觉得为时过早吗?好吧好吧,看你这样子,也是个喜欢把事情都埋在心里的人。嗯……怎么说呢,我也才这么大点年纪,你真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也只能给出这个年纪的答案——死亡不是一件坏事,但也绝不是解脱,死亡就是死亡本身。” “然后呢?” “没了。” “啊……” “我之前就说了,我这个年纪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不……我是觉得……相比于大人,你的答案要成熟不少。” “呃?” “你不觉得吗?绝大部分大人是不会思考这种问题,而你能很快给出这个答案,这应该算是成熟吧。” 在那之后,米凯尔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在她的记忆中,只看到自己将目光移向膝头,借着月色用绢帕擦拭着一把胁差,如水的月光在刀身上凝结,刀身不长,握住它,就好像握住了一线冰雪。 “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死亡不是一种解脱,那又为何说死亡不是一件坏事呢?” “嗯,因为死亡可以给予我们时间。死亡唯一可以让人聊以慰藉的一点,便是给予了充足的时间来回味自己的一生。活着的人总是会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进行粉饰和扭曲,唯有到死亡前的一刻,一个人才能完整地回顾自己过往的一生,毫不避讳地在心里给自己的一生盖棺定论,这是只属于将死之人的特权。” “也就是说,对于那些作恶多端又不肯悔改之人,死亡或许是唯一能让他们承认自己错误的机会,对吧。” “这是你的理解,但我并不认可这种想法。”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死亡。我最讨厌亲眼目睹他人死亡,无论那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会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唯有一种死亡是我所喜欢的——那就是在做完一切我能做的事情之后,得到与我一生相对应的死亡。只要是与我所做的一切相对应的死亡,无论是在众人的簇拥下,抑或者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面对,我都不会讨厌。” “可是……你不是说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吗?” “嗯,可人终有一死。而且,正是因为死亡并非是一种解脱,所以死亡才是死亡,所以死亡才有其价值。” ? 樱的脑袋破土而出,冰冷的雨水斜打在她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米凯尔……” 她好像明白那一份记忆来自于何时了。 原来……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啊。 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遇,而非那一场虎头蛇尾,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刺杀。 之所以能通过对话回想起时间,其实只是因为,她在这次对话后没多久加入了毒蛹接受训练。 在那之前大约一个月,早已记不清模样的父亲和母亲去便利店购物后彻夜未归,第二天早晨,在两公里外的河滩上发现了他们被啃食的不成人样的尸体。 之后的几周时间,樱向学校请了假,每天带着铃前往当地警察署请求追查凶手。之所以要带着铃去,自然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的缘故,但除此之外,还是为了占一点小便宜——当时是夏天,去警察署,只要坐在大厅里给那些大人施加压力,就能免费享受空调,而警察署的那些人现在想起来也不坏,每天都会给她们准备午餐和晚餐……或许也有生怕她们饿死在警察署的缘故吧。 她们家乍一看并不算贫穷,在既非市中心也非郊区的地带有一间不小的院子,父亲直接将剑道馆开在了家里,每个月弟子上交的学费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只不过大部分都被投入了古玩、刀剑,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股票、基金、债券上,现金并不多,而樱当时才刚满十岁,最少还要等六年才能出去找一份合法的工作,在此之前,只能说能省则省了。 人总是这样呢,明明是如樱花般脆弱的生命,却从来没有哪个三十岁的人去思考“如果我明天就死了该怎么办”。一旦发生意外,只会留下一地的鸡毛蒜皮,好在樱家里没什么亲戚,还不至于上演某些狗血剧情。当然就算有,和她们的父母也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想起来,那些警察对她和铃还是很友善的。还记得最开始那些警察只给她们泡面,两三天之后,给她们的就是警察署食堂的猪排饭了,如果去的早,还会给她们准备早餐。 但那时候樱并没有感受到这份善意,她只是执着地想要找到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警察署的那些人应该是知道些当时的樱不知道的事情的,对于那种事,他们自然也无计可施,当时的逐火之蛾也才是一个刚从联合政府对崩坏部门独立出来没多久的组织,甚至对外招募人员打出的旗号还是“超自然现象研究部”,根本不可能为了两个成年人的离奇死亡大动干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两条生命,相对于全世界七十亿的总人口而言实在是沧海一粟,只不过这两条人命对于铃和樱来说意味着一切而已。 以现在的目光审视过去,还真是无处不充斥着幼稚与可笑啊…… 樱记得,那时的自己完全沉浸在一种古怪的负面情绪之中,若说是仇恨,那么她连一个确切的仇恨对象都没有,她见过父母的尸体,也清楚那样子绝非人所能为,更像是某种野兽。但在名为城市的人类聚居地中,哪来这样的野兽呢?倒不如说是被某些人饲养的野兽残忍吞食了,更符合她认知中的逻辑。 她只希望警察署能早日找到凶手,得来的只有敷衍的回应,与一日三顿嗟来之食。 为什么警察每一次都是敷衍了事? 难道两条人命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吗? 没有了父母,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铃才刚开始上学,等自己升学之后,谁接送她上下学,学费又能支撑多久呢? 她的神经就像一根弦,世界的冷漠与未来的焦虑从两头将弦拉住,疯狂撕扯,她就在这种撕扯中坚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脑子里的那根弦崩断了。 那天下午,她突然在警察署办事大厅里大哭大闹起来,而后也不等警察上前询问,抓起的铃的手就跑。 但她不是要逃跑,不是要跑回家。相比起模糊不清的未来,眼下可能的危险已经完全被抛之脑后。 樱做出了最冲动的决定,她跑去了父母死的那天前往的便利店,那里离家有两条街的距离,因为母亲总是嫌离家最近的那家便利店价格太贵,东西还不新鲜,宁愿去远一点的地方买东西。 樱带着铃沿着父母可能走过的每一条街巷寻找着有可能存在的不寻常。 而就在夜幕彻底落下的那一刻,她带着铃找到了答案。 那时的她已经重新冷静下来,黑暗终究是让人恐惧的,尤其是对于只有十岁的孩子而言。可就在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身边的破旧宅院里传来了野兽吞咽口水的声音。而她,樱,一个不知好歹的孩子,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循声推开了宅院的门。 几乎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崩坏兽将庭院塞的满满当当,它站起身时投下的阴影完全遮蔽了月圆之夜的光茫,取而代之亮起的是巨大的紫色兽眼。 铃的哭喊声,崩坏兽身上的腥臭味,自己当时连成一片的心跳以及从裙底流出的黄色液体,一切清晰地仿佛发生在昨日。 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有两个看上去没比她大几岁的少年少女挡在了她身前,他们手握着蓝色半透明的刀剑,在引起巨大骚动之前,就轻松将崩坏兽解决。 而后她迷迷糊糊地邀请他们与她一起回家,铃受了惊吓,很快由爱莉希雅陪着睡着了,而她却不知为何,在换掉了沾满尿液的贴身衣物,又稍稍清洁过后,整个人只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精神上也异常地亢奋,于是便有了月下的这场对话。 十岁的少女懵懵懂懂地向一个同样懵懂的十四岁少年寻求死亡的意义,得到的是一个听上去有些不知所云,又彻底改变了她一生的答案。 在那之后,樱很快发现自己变得和普通人不同了,她变得远比班上的男生更加强壮,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有时候仅仅是练习素振,都能直接将竹刀挥断。 于是又过了没多久,她得到了两份邀请。一份来自她父亲曾经的学生,希望她能前往一个杀手组织受训,条件是丰厚的报酬。另一份是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信箱中的,信上盖着毒蛹的红印,同样是邀请她受训,报酬倒是低了不少,不过它承诺在十四岁之前不让她参与暗杀任务。两份邀请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承诺会保护好铃。 如果没有那场谈话的话,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 失去父母的情况下,她当然更倾向于快速赚钱,以供养妹妹。更何况她当时对自己的力量极为自信。 但她在做决定时想起了那少年在月下的话。 他不喜欢目睹他人的死亡,肯定也不会喜欢带来死亡的人吧。 樱最终选择了毒蛹。 现在想想,若是选择了前者,或许早就在某一场任务中沦为弃子,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会因为触犯法律,最终被发配到毒蛹——这是真的,毒蛹的主要成员来源,不是她这样的少年少女,就是重刑犯,其中也包括她父亲的那位学生,罪名包括不限于颠覆国家、拐卖儿童、谋杀。 虽然只是少许的改变,但米凯尔的存在起码让她十岁到十四岁的这五年光明了不少,之后两年在黄金庭院的时光,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他让铃活了下来,而不是…… 可是,曾经最讨厌死亡的少年,最后还是和死亡站到了一起啊。 泪水和漆黑的雨水混在了一起,樱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流泪了。 只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只是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米凯尔能站在她面前,将她拖出这一片泥潭啊…… 不论是像小时候那样,还是像后来带她离开逐火之蛾那样…… 米凯尔还真是个骗子,明明说人在临死前会对自己的一生有最客观的评价的,可她为什么想来想去,都是与他的回忆呢。 “啪!” 掌心被用力握住。 “抓紧。” 男人的声音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入樱耳中。 他没有动用任何权能,只是一只手与她相握,向她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另一只手在脏兮兮的泥土中扒着,很快将樱挖了出来。 他将她抱在怀中,用力地抱在怀中。 “对不起……” 樱没有回应。 “我不得不这么做。” 樱仍然没有回应。 “冷吗?” “我不怕冷。” “也是。” 两个人忽然相拥着笑了起来,尽管在雨中,尽管如此狼狈,却发自内心地笑着。 直到樱的一句话终结了这一切。 “谢谢你,米凯尔。” “我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地方吗?” “这就是我和铃原本的结局吧。” “你……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我捏造的吗?” 樱缓缓摇头,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摩挲着米凯尔的脸颊,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苏看到过类似的世界泡,当然,就算不考虑这一点,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米凯尔。我既不像爱莉希雅那样擅长用语言来表达什么,也不能像梅比乌斯博士那样始终站在你身边。但是我相信你。五万年前我相信你,五百年前我相信你,现在,我依然相信你。” “是吗……” 米凯尔的视线也在雨中模糊了。 “嗯,我相信你不会背叛自己的过去,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我更相信,你还是那个打心底讨厌死亡的男孩。所以,我明白你要做的是怎样一件事。正因如此,我才要向你拔剑,因为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看到的,也是五万年前‘我们’没能贯彻到底的。” “樱,我……” “就照你原本计划的那样走下去吧。我很感谢你在吞噬前保护住了我的灵魂,让我的生命延长了几天的时间,但这应该不在你原本的计划内吧。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要意志坚定地走到最后。万万不可以反悔。而且……米凯尔,你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说过的话吗——正因为死亡不是一种解脱,所以死亡才是死亡,所以死亡才有意义。我希望我以最惨烈的姿态死于对神明的抗争,也请你……不要亵渎这一份死亡。起码不要在真正的胜利来临之前。” “我明白了……” 米凯尔轻轻抓起樱的头发。 “但至少,让我留下一些……” “不是还在么?” “?” “那把胁差。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晚上,我将父亲珍藏的一把胁差送给了你,你应该没有丢掉吧?” 米凯尔轻声笑了起来: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丢掉呢。” “那就好……” 雨声稀稀拉拉的没完没了,樱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没有了权能的加护,肉体已经死亡的灵魂只有消散这一种未来。 只是她忽然退出了米凯尔的怀抱,而后用双手轻轻捧起了米凯尔的脸。 “米凯尔,真正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不是说对你拔剑这件事……我知道这是你想看到的……而是……对于让你感到痛苦这件事,真的很抱歉。” 米凯尔的双眼已经是通红一片。 五万年前,就在五万年前,也有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这么自说自话地在他眼前消散了。 世界的本质或许是无情的轮回,但米凯尔不喜欢。 就像他不喜欢死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还来得及追上前去,在最后时刻抱住了樱消散的身体。 “樱,我答应你,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你和铃,还有那些为之付出生命的人,也都会在战后的新世界重逢的。” “我永远相信你。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米凯尔,你能满足我吗?” “当然。” “【请】你也一定要来新世界找我们,可以吗?” 樱并没有戒律的能力,但有些时候,有些人的语言,其本身就是一种戒律。 “好。” 草草应答了一声,在无尽的凉意中,脸颊上忽然感受到一小片温暖。 怀中的樱还是消失了,只留下未说完的半句话: “有些话,还是来不及啊……所以请务必再来见我,我才能告诉你……” 怀中的人化为暗淡的光粒子消散,米凯尔挥了挥手,每一颗光粒子都变成了粉色的樱花瓣,逆着漆黑的雨水向远方散去。 但他仍旧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许久,一个白发男子伫立在焦土之上,只是他并没有动作,嘴唇虽然微张着,却也没有呼吸,就连眼神也停留在不久前的某一个瞬间。 “有一丝凯文的气息,五百年来,你也在向量子之海不断渗透自己的力量吗……凯文,真是越来越期待和你再见的那一天了……” 轻轻拍了拍这位陌生的老朋友的肩膀,这个早已死去的世界彻底崩解了。 第四十章 我****** “咔——” “嚯!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你们应该为了天命和世界蛇的追兵焦头烂额吧?哈哈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劳烦前文明真正的领袖梅博士亲自来审问我,该说……荣幸之至吗?” 看着可可利亚不加掩饰的讥讽笑容,梅歪过脑袋,无声地与她对视着。 十秒、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 可可利亚的笑声很快停了下来,沉默的时间愈久,本就属于“我为鱼肉”状态下的她气势也就越弱。更不用说,她在这几分钟的沉默中所要面对的,是梅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眸子。 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厌恶、嘲笑、怜悯、紧张,好的、不好的,该有的、不该有的,最终引向的是一片虚无,是一无所有。 直到她嘴角最后的笑意也湮灭于无,梅才慢悠悠地踱到桌前,单手轻轻拉开座椅摆正,而后又以最轻缓的动作坐了下来,还小心地掖了掖被两股压到的白大褂。 “要来了!” 可可利亚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不同的姿态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含义。 或许在不了解任何情况的第三者看来,梅的动作相当随意、放松。可于可可利亚而言,这张长不过双臂叠加,宽不过放三四杯咖啡的小桌子就是自己最后的战场。而梅此刻随意的动作并不能带给她以安心感,反倒有一种看着敌军好整以暇地完成战前部署的错觉。 她不得不承认,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照着世界蛇计划的那样,在灰蛇的配合下将布洛妮娅送进海渊之眼,而后她只要静静地等待着逆熵将自己囚禁,等待着世界蛇再将自己救出,等待着布洛妮娅带着希儿一起回到现实世界,等待着人类战胜崩坏,而后她就将在新世界得到被许诺的生活。 可她没有想到,梅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算算时间,距离天命和世界蛇的追兵抵达海渊城最慢还需要两个小时,在这种紧急关头,作为可能是眼下逆熵思维最全面的人,梅没有参与防御计划的制订,也没有想办法去拯救落入量子之海中的布洛妮娅,而是来找她这个看上去已经完全无用之人。 没错,恐惧来源于未知,她并不害怕梅,哪怕对方曾经是一个文明的领袖,但那又如何?她的纪元最后还不是迈入了毁灭。 她只是想不通梅要找她说什么,以及为何局势恶劣到了这种地步,梅还能如此悠闲。是伪装吗?是强自镇定吗?不,可可利亚别的不说,在观察这一点上还是很有自信的,眼前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自信是深入骨髓的,甚至到了只要与她对视上一秒,就会觉得自己身上破绽百出的地步…… “哒——” 突如其来的声响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梅将带着金属边框的大眼镜轻轻掷在桌上,而后叉起双手,扞在自己唇前,双眼虽然眯起,但可可利亚所感受到的压力反而变大了。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来审问你的。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可可利亚的嘴角向下扯了扯。 呵呵,怎么说呢,这种场面话还真让人觉得尴尬,起码可可利亚是这么觉得的。 厨师一边扬起手中的刀,一边对着砧板上的鱼肉说:“请不要误会,我并非来杀你的,只是想把你做成一锅菜。” 真是不知所谓令人作呕。 嗯,至少没有说谎。毕竟众所周知,只要心怀爱意地将一个人做成料理吃掉,就不能算是杀了她。 “你大可以不必这么紧张,可可利亚,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可可利亚的眼眶忽然抽搐了一下,她将身体向后倾倒,把所有的重量交付给椅背,做出一副轻松又睥睨的模样。 “哦?那你倒是说啊。” “看着你啊……我总是会想到一些发生在很久前的故事,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故事最终沦为神话,就连结局也面目全非。” “哦?” “神要考验亚伯拉罕,对他说,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 “旧约·创世纪第二十二章?” “看不出来,你莫非也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并不理会梅言语中的揶揄,可可利亚有些认真地回答道: “我并不信那种东西。只不过在我的家乡,绝大部分人都信奉那个,小时候待的孤儿院也有神父和修女,为了看上去不是那么的不合群,所以多少得装作信教的样子。” “哦——” 梅张圆了口,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捕捉到可可利亚的潜台词,而是一句又一句地,口齿清晰地背诵着可可利亚也同样烂熟于心的章节: “神说,你要带你的儿子,就是你所爱的独子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指示你的一座山上,把他献为燔祭。” “亚伯拉罕清早起来,带着他的儿子以撒,劈好了燔祭用的柴,就起身往摩利亚地方去了。” “扑哧——” 梅直接笑出了声,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可可利亚女士,你口中的这个版本未免也太简略了一些吧?” “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合群,不被神父和修女惩罚才背的这些东西。等到后来长大了,也无所谓这些了。能记得这个典故也算对得起那老头子和老太婆了,还指望我隔了二十年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不成?” “嗯。” 梅重重点了点头。 “在这一点上,可可利亚女士您表现的确实很诚实,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您能将这份诚实观察到底。哦,不好意思,不小心用上了审讯的口吻,习惯了,我的错,请别介意。” 这个家伙…… 看着梅那人畜无害的,仿佛真的是在向她致歉的笑容,一滴冷汗从可可利亚的额角滑落,好在有金色的长发遮挡,至少可可利亚觉得梅应当察觉不到这一点。 不过,谈话的节奏完全被把控了,可是她仍旧不明白梅想要表达些什么。 是把她比作亚伯拉罕,把布洛妮娅比作以撒么? 可这样比喻的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梅想要策反她?不行,这个答案太可笑了。 倒不是说她没有被策反的可能性,世界蛇那里并没有给予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她在将布洛妮娅推下海渊之眼的那一刻,她对于世界蛇就已经没有价值了。或者说,世界蛇需要她做的事她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是世界蛇支付报酬的时间。 如果条件合适,她也不是不愿意少受点苦头,但这种时候策反她还有什么意义呢?可可利亚并不明白梅这么做能带来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利益”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可能性。 “他们到了神指示他的地方,亚伯拉罕在那里筑坛,把柴摆好,绑了他儿子以撒,放在坛的柴上。亚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杀他的儿子。耶和华的使者从天上呼唤他说: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天使说:不可在这孩子身上下手!一点也不可伤害他!现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人了,因为你没有把你的儿子,就是你的独子,留下不给我。亚伯拉罕举目观看,不料,一只公绵羊两角缠在灌木丛中。亚伯拉罕就去牵了那只公绵羊,献为燔祭,代替他的儿子。” 梅说完话,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以目光示意可可利亚。 可可利亚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不得不听着这些讨人厌的故事。 只不过,那时的她没有反抗的力量,更没有反抗的欲望。现在不一样了,即使身陷囹圄,她最起码不想听见有人在她面前念经。况且,对于爱茵斯坦博士、特斯拉博士还有德莉莎的人格,她还是信得过的。也正因为她们太“正经”,才在与她的对抗中长期处于下风。她们有她们所坚信的东西,可可利亚不相信她们会把人类的命运交给上一个时代的残党,而只要做主的人是她们,可可利亚就不必担心惹怒眼前的女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这可比当时得罪那个又老又丑的修女安全的多呢。 “其实我想说的,你已经明白了。” 见可可利亚许久没有回答,梅放下胳膊,将双手缓缓平摊在桌面上。 “噗……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是想策反我吧?策反一个对逆熵也是没有价值的,对世界蛇也是没有价值的人?” 可可利亚抱着肚子,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可是最开始的一幕再次上演了。 梅从桌上拾起眼镜,不急不躁地戴在了脸上。 手指拂过眼镜上挂着的小配饰,清脆的铃响声在狭小的监禁室里回荡着,很快,这声音就成为了这方空间内唯一的声响。 梅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桌下的腿也叠了起来。 “【燔祭以撒】这个故事以一个完美的结局收尾。亚伯拉罕并没有失去他的儿子,还获得了神明的赐福。但是呢……可可利亚,你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没有产生质疑吗?” 可可利亚的头颅后仰,她原本不想再理会梅,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梅说什么都不打算理会。可梅这话似乎正落到了她心中的某个敏感地带。 沉吟了片刻,她缓缓答道: “怎么个质疑法?我只觉得亚伯拉罕是个傻子,万一神并没有准备绵羊代替以撒呢?那亚伯拉罕岂不是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而且,在准备祭祀的过程中,亚伯拉罕真的还信神么?他对于命令他献上自己儿子的神就不会有怨怼吗?就算事情的结局是皆大欢喜,但他心里就不会留下芥蒂吗?以撒呢?以撒又会怎么看待要求自己献祭的神明?” “你想到的是这些吗。很有你的风格啊……” 梅重新撑起脑袋,言语间有些意兴阑珊。 “你就算想要策反我,也不该拿这个典故做案例。虽然看上去有些相似,但我和世界蛇更类似各取所需的关系。” “哦,真的吗。” 梅闭上眼,叹了一口短气。 “可可利亚,你知道我小时候看到这个故事,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不过,你们那个时代也有这个东西吗?” 梅躲在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轻声追忆道: “是啊,前后两个时代之间的关系,可不是这么简单呢。不过,我也曾见过真正的亚伯拉罕。” “哦?” 正当可可利亚觉得梅要开始讲那件事的真相时,她又将话题撤回了自己身上。 “我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时想的是——这太荒谬了。” “荒谬?” “你应该知道,有两种义务为神的信徒伦理学建立一套辩证关系。一、普遍伦理,它要求任何个人服从普遍的道德。二、信仰,它要求个人超越普遍道德。神的意志必须是任何人的最终目的。 “而在创世纪第二十二章中,神的命令让亚伯拉罕陷入了一种荒诞的境地。如果亚伯拉罕牺牲了他的儿子,最后当以撒死后,他会后悔并回到普世中;如果亚伯拉罕一开始没有牺牲他的儿子,他只是服从普世道德。无论是牺牲还是不牺牲,对于亚伯拉罕来说,他似乎不可能超越他的极限。然而,信仰必须超越普遍道德的限制。最后解决这一荒诞困境的,是神派天使停止了亚伯拉罕的献祭,承认了他的信仰。这难道不够荒谬么?” “啊?” “呃……不好意思,我似乎……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可可利亚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前的女人委实可怕,她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一长段话,就能整的被迫倾听者几欲自杀。 “所以,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很简单,我说了,我只是来找你聊一聊天。准确来说,是在接触了德丽莎、爱茵斯坦和特斯拉之后,想来看看一度把她们逼到那种境地的女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梅说着,重又站起了身。 很显然,她在可可利亚身上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这一份答案是令人满意还是令人失望呢? “就是为了这个?” “嗯,就是为了这个。” 可可利亚显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思路。 两人从底层的三观就相差太远了,如果不是客观因素将两人凑在了一起,说不定三句话都说不上吧。 “然后呢?” “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你……怎么说呢。行事风格有些像奥托那样不择手段,但又少了他那份从容和大局观。并且……你的弱点相比于他,实在是太明显了。” “……所以,你是在考察这个?” “嗯……毕竟,我那位朋友想要看到的是人类的反抗。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代的,更是属于你们的反抗。那么,这场反抗的领导者也必须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才行。” “?” 梅再一次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可可利亚或许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那他期望从亚伯拉罕身上得到的回应是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很简单——我******。这就是他想从亚伯拉罕身上得到的回应。” 丢下一句怎么看都和梅自身气质完全不相符的脏话,她对着可可利亚摆了摆手,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可可利亚望着日光灯不住地出神—— “不是……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一章 互不信任的合作者 “报告丽塔大人,我们目前已经下潜到海平面以下五千九百米,继续前进就是逆熵的海渊城基地了……就目前侦察情况而言,海渊城似乎并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战斗……” “具体情况呢?可可利亚部署的机甲呢?都撤回海渊城内部了吗?” 丽塔蹙着眉,虽然主要成员都是a级女武神,雪莲小队毕竟不是她和幽兰戴尔一手组建的不灭之刃,在汇报问题的时候总喜欢说些冗余的话。 “呃……海渊城外部已经寻找不到战术机甲的能量反应,内部从休伯利安号突入的半个小时之后,就用特殊手段阻隔了外部的能量探测,不过这种手段无法阻隔震动传导和光线,从摄像机和声呐得来的反馈是,海渊城内部异常平静,休伯利安号停泊在基地最外层,并且,休伯利安号和海渊城基地的炮台都处于未激活状态,可视范围内也看不到活动的战术机甲……” “呵……情报汇总给我,我自己来看吧。” 丽塔给了面前的女武神一个微笑,于是,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似乎是被嫌弃了,那女武神还是带着一丝敬意地将自己面前的终端让给了丽塔。 “让战斗飞艇环绕海渊城进行机动,在下一步指令下达前降低下潜速度。” 稍微吩咐了一句,丽塔开始翻阅起侦察机器人传回的照片。 “唔……” 确实如先前那位女武神所说,海渊城基地内的所有炮台全部缩回了防护罩内,休伯利安号上的轨道炮全部处在待命位置,但没有通电后该有的蓝色光芒。 休伯利安号停靠的位置也很有意思,对比周围环境,再向前大概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是海渊城基地为大型战舰所打造的机场,可休伯利安偏偏停在了一处小丘上,从停靠姿态和休伯利安本身的状态来看,倒也不像是击落的。 再仔细观察休伯利安号停靠的沙丘周围留存着大量的脚印。脚印相对整齐,且几乎全部集中在几条线性路线上…… 是休伯利安被可可利亚击败了,所以可可利亚的部下登上休伯利安进行缴械么?可若是这样的话,以可可利亚那个女人的性格,根本不会偃旗息鼓,而是会异常嚣张地主动出现在她们面前。 但如果输家是可可利亚的话,休伯利安号为何不到机场内停泊,那里有完整的维修保养器械,逆熵也一定在仓库内提前囤积了大量弹药,可以用来补充先前战斗中的消耗。 还真是有些让人看不懂啊…… 丽塔将双手优雅地合拢在身前,借着滑落的袖子的掩饰,用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掐起左手手背的一点皮肉,用这种轻微的疼痛刺激神经的活跃度。 怎么说呢……丽塔很清楚,她给人的一贯印象便是如蔷薇花那般美丽又棘手,甚至就连她无时无刻不保持优雅和敬重的语气有时也会被解读为“阴阳怪气”,从这个方面来讲,她似乎应该很擅长应付同类罢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把筛选范围扩大到所有女武神,她绝对是此道的佼佼者。然而女武神说到底是对抗崩坏的工具,从入伍以来接受过的所有教育都只是为了战斗,为了战胜崩坏,在这样专业完全不对口的样本中脱颖而出,并不能说明她本身就很擅长应付自己的同胞。 就像现在,她只觉得这些东西引导着她的思路弯弯绕绕,最后在脑子里打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她忽然有些怀念起自己的搭档了,虽然比安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的表现堪称莽撞,可她的实力总是足以抵消莽撞带来的风险,连带着与她合作久了的丽塔都开始喜欢上这种模式了。 也就是自己一手组建的不灭之刃随着比安卡一起去了天穹市,要不然的话,丽塔也用不着想这么多,直接先冲进海渊城再说。 以雪莲小队的战斗力,显然是不足以支撑这种计划的,她身为s级女武神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她也并不喜欢见到部下因为自己的决定产生太大的伤亡。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防…… “梅比乌斯博士,您怎么看?” 丽塔微微侧目,强行压抑住突然变快的心跳声与眼神中闪过的敌意。如果不是屏幕上的反射,她甚至没能察觉到身旁这个绿油油的女人行动时哪怕一丝一毫的声响。 虽然如今还在合作阶段,但天命与世界蛇迟早会反目,这从双方合作前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而且,天命追击休伯利安号是因为对方作为天命叛军进攻过总部,雷之律者已经落入世界蛇手中,空之律者出现在天穹市,丽塔不明白海渊城对于世界蛇有什么吸引力,居然要横插一脚?丽塔觉得奥托主教或许清楚,可他却并未告诉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于合作之时过于信任对方,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 梅比乌斯似乎对丽塔的这一系列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只是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无声地看着屏幕上展现出的诸多照片、影像和数据。 就这样沉默了一小会儿,梅比乌斯突然开口,那异常粘稠的声音让丽塔一瞬间误以为自己落入了冰冷的沼泽之中。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与这嗓音截然相反,甚至让丽塔心中升起了某种戏剧感: “如果你只是单纯问我个人的建议的话,我只想说——撤退。” “哦?这又是为何?还是说,梅比乌斯博士只是嘴上功夫厉害,到了真的要面对战斗的时候,就害怕了?” 丽塔终究还是有些咽不下先前言语交锋的那口气,虽然她看上去如女仆一样端庄成熟,可说到底还是个女孩。 再说,丽塔并不清楚总部之乱的真相,但就事后天命与世界蛇的合作直接宣告破裂,米凯尔身为当事人在场,而奥托主教甚至失去了一具魂钢身体来看,三十七名女武神与上千名普通战士的伤亡,终究还是和世界蛇脱不了干系——虽然,这其中似乎也有奥托主教的责任…… “呵呵。” 梅比乌斯回以一贯的冷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哼!” “你该不会看不出眼前是什么情况吧?” “无非就是休伯利安号和可可利亚之间有一方获得了胜利而已,这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丽塔似乎看到梅比乌斯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翠绿色的眸子随即快速瞥了她一眼,小声嘲讽道: “然后呢?你不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思索究竟哪一方才是胜利者吧?” “呃……” “是可可利亚赢了,还是休伯利安赢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当我们未能按照原计划咬住休伯利安,从而让海渊城方面的战斗提前结束的那一刻起,撤退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丽塔低下头,当梅比乌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事实之后,她反倒可以接受这一切了。 确实,总部刚刚遭到了那样重大的破坏,重建需要耗费的人力颇多,剩下的资源也都向着天穹市倾斜,毕竟那里有着一位律者相比起来,她们这里一个s级女武神带着一个雪莲小队,算是相当寒颤的配置。 面对完整的海渊城防线,以她这个s级女武神的实力,再加上身旁战斗力绝不会比她弱的梅比乌斯,倒也不是不可以碰一下,可雪莲小队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直接只派她一个人来执行这项任务不是……好吧,丽塔有一种想拍自己大脑的冲动,尽管这样的动作与女仆看上去格格不入——身旁的这位梅比乌斯博士,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在这种问题上被对方轻松压了一头,丽塔的心情当然不好,不过如今也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了。 “奥托主教并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我身为女武神自然要遵从主教大人的指示。” “嘁!原来你做不了主啊……” 梅比乌斯冷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滚回去,不过,既然要继续任务,我就得先问一句——你们的那位奥托主教,可不会躲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着这一切,然后做些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吧?” 丽塔脸颊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她连忙将头低得更低,让垂下的短发掩饰住这一切。 “奥托主教不会做这种事……” “哈?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都是s级女武神了,能接触到的资料也不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的奥托主教是五百年一遇的圣人吧?还是说……你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连档案里肉眼可见的修改和修饰都看不出来?” 丽塔微笑着摇起了头,若不仔细观察,应当看不出她双眼眯起时眼袋不自然地用力。 梅比乌斯所说的这些东西,她当然清楚,可问题是梅比乌斯是如何知晓的?尤其是档案上的修改和修饰,这个意思是她甚至看过s级女武神才能看到的档案么?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确实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只不过对于自己身处的组织长期以来被渗透到如此地步有些不能接受而已。算了……就算自己知道了也暂时改变不了什么,好在先前的那个女武神早就离开了这个隔间,丽塔也不用担心这些话被别人听了去。 “奥托主教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我当然也想这么保证。但是区区s级女武神的意志,恐怕还做不到改变主教大人的想法吧?” “区区s级女武神?哼,有点儿意思。那我就换一种问法吧,现在要制订作战计划,你我之间到底听谁的?别和我说‘商量着来’这种废话。还有,若是你们的主教大人突然空降什么指示,你又听不听他的?” “您想要指挥我的权力?” 丽塔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哪有这么夸张?你在这里向我保证会接受我的指挥,我也不敢这么做啊,毕竟你们主教大人可是有前科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我怎样?” 听到丽塔这么问,梅比乌斯的嘴角再也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 “很简单,我提出一个方案,你如果能接受,那就照着这个方案执行,只是……我不希望在任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你们的主教打扰。” “这您可以放心,我只有在‘是否要继续执行这个任务’这一点上听从主教大人的命令,具体的作战细节,他从不会干涉,我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接受他的遥控指挥。” “呵,谁知道呢?” 梅比乌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眼下的海渊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无论胜者是谁,她打造了一种自相矛盾的假象,让人在不明所以的思考过程中平白浪费时间。但任何战术都必然能找到它对应的破解方法,对付这种小伎俩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管别的,直接打进去。” “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伤亡,害怕不能全身而退。但这其实不是什么问题,听听我这个方案吧——先由我从海渊城东侧靠近基地的位置发起进攻,引发骚动,吸引她们的注意力,然后再由你们女武神靠近休伯利安。接下来,咱们各取所需就好。” “这么简单的方案……您确定真的具备可行性吗?” 即使心中大概已经吐槽了百八十遍,丽塔仍旧以最优雅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战术不就是越简单才越具有可行性?反正也是我先发起进攻,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判断局势,不是么?” “啊……我明白了。” 丽塔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如今再要继续执行任务,本就属于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的强行塔塔开,也根本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战术。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的双方根本不信任彼此,与其如此,还不如彻底拆开,各打各的,还能发挥声东击西的战术优势。 只是…… “这很明显对您不利,请坦诚一点说吧,您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作为交换?” 第四十二章 德丽莎被秒了 “轰!” 距离梅比乌斯率先发起进攻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然而丽塔迟迟没有动作,战斗飞艇被她设置了人工智能操控,正环绕着海渊城基地不断兜圈子,以达到欺骗海渊城雷达的目的,而她自己则带着雪莲小队的女武神和一个“累赘”,以潜水的方式缓慢接近海渊城基地。 “丽塔大人,让那个家伙跟我们一起行动,真的没问题吗?” 身为雪莲小队的队长,安娜本该在丽塔带队时留在队伍的最后方押队,这是最基本的队列组织原则,可她却不知何时跑到了丽塔身后来。 丽塔只是向一旁微微偏转脑袋,潜水头盔脑后的led传感器就将安娜的脸投影到了她面前。 “这是梅比乌斯与我们交易的内容。” 丽塔默默把通讯频道切换到了私聊。 “由梅比乌斯在海渊城基地东侧先发动进攻,然后我们看情况接近休伯利安号。而作为交换,我们要带着这个世界蛇的干部一起执行任务,由他执行必要的监督,免得我们搞突然撤退这一手。同样的,也是将这个家伙的安全交给我们保护。但在此之前,安娜队长,麻烦你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丽塔对安娜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谁也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出身名门,又努力刻苦的女孩,何况,这个女孩之前还给她和比安卡各写过好几封信,交流了不少锻炼与作战的问题。更何况,作为天命中极少数知晓那个秘密的人,丽塔可是知道这个女孩还是比安卡的……表妹来着。 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对安娜无底线的纵容。在战场上玩这一套本就是害人害己,她也看得出,安娜多半和那个世界蛇的干部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两个人从一见面的开始,状态就很不对劲。世界蛇的家伙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敲打敲打安娜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不起,丽塔大人,我……” 安娜在通讯中小声道着歉,速度放慢了一些,很快落到了队伍最后。 只不过,她的絮絮叨叨依然没有停止: “这样看上去,那位梅比乌斯博士对属下的安全还是很在意的嘛……” “嗯?” 丽塔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安娜的脑回路,或许在她眼里,跟在一位s级女武神和整个雪狼小队身边,比跟在梅比乌斯身边更安全一些吧? 这也很符合大部分女武神对战力架构的认知,只有亲眼目睹过米凯尔轻松秒杀第二律者的她,才懂得那些“先行者”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 她也问过幽兰戴尔能否做到同样的事,答案不出意外是三个字——“做不到。” 而且,战斗力有时可不是累加这么简单。 当然,那话最大的问题还在于,搞错了一个基本概念——她们之所以要保护好“夜枭”,不是因为交易的内容要求这么做,而是因为,一旦梅比乌斯发现自己无法联系上夜枭,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撤退吧。 而且,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合作者。梅比乌斯这么做,大概率是因为她所需要的东西在海渊城的基地内,与天命的目标休伯利安号南辕北辙吧? 丽塔终究没有将这些话告诉安娜,战场毕竟不是闲聊的地方,安娜暂时也不需要明白这些。 不过,她和“夜枭”之间的故事,倒也是可以利用的点: “安娜,那你可得看好了那个家伙,他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 “呃……啊?好……呃,明白!” 丽塔轻轻哼了一声,却被基地东侧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所遮盖了。潜水头盔内的投影设备直接连接着战斗飞艇的摄像头,将彼处此起彼伏的炫彩烟火秀传到了丽塔眼前。 闭上眼估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随即将通讯切换到小队频道: “全体作战准备,现在开始进入海渊城屏障内部!” 她们潜伏的位置本就挨在海渊城屏障附近,随着命令下达,立马有女武神摸索到屏障边上,在已经计算好的位置紧贴屏障埋入了天命的最新科技——崩坏能屏障解码器。 “三、二、一……” 解码器上的红灯紧随着丽塔的倒计时闪了闪,对应区域的光影似乎发生了不大的翻折,而后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了进去,甚至拉出了长长的直线形纹路。 不用多吩咐什么,丽塔带头从缺口冲了进去,女武神们紧跟着鱼贯而入,直到最后一位安娜冲进了屏障内,丽塔按下终端上的一个小按钮,海渊城的屏障瞬间恢复了原状。 转过身,休伯利安号巨大的舰体清晰可见,只在更向前方大概两千五百米的位置,接下来需要确认休伯利安号的情况,至少要把德丽莎带回天命总部,以这个标准来看,她们如今只不过是完成了任务的第一步而已,丽塔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任务每完成一步,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迫不及待想要打呵欠的满足感…… 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完全可以克服的一件事,但是雪莲小队的女武神可不行,虽然没有叽叽喳喳地小声庆祝,却也一个个放松了警惕。 “咳咳!立即脱下潜水头盔与抗压服,留两个女武神在这里看守器械,其余人,包括夜枭与我一道立即出发,执行下一步计划。” “亚莉克希亚、艾玛,你们两个留下。” 丽塔的声音让女武神们清醒了一些,安娜作为雪莲小队的队长,比丽塔更熟悉这些女武神,当即补充指定了两名较为可靠的女武神留在原地以做后援。 女武神们换装进行得十分迅速,武器也从先前准备好的运输包中取了出来,从潜水状态到战斗状态,总共用时还不到一分钟。 将巨大的镰刀背负在身后,丽塔看着左手腕上停留在了“57s”的倒计时,微微点头。十几个女武神也自觉地列成了两排横队,世界蛇的夜枭也没有捣乱,而是安静地站在队列旁的一边,似乎根本不想靠近这些女武神。安娜站在队首,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后,向丽塔点了点头。 “好。现在,出——” 安娜的神情从认真肃穆变得惊悚,是在“发”字将要出口,但终究还未出口的那一瞬间。 丽塔迅速调转视线,眼角几欲开裂。 可在她的脖颈转过还不到九十度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一道响起的是一个相当浮夸的声音: “哟!看大家满脸期待的样子,接下来的演出,我可不能让你们失望呢!” ………… “叮——” “砰!” “哒哒哒哒哒哒!” 漆黑的泥淖组成了一个圆球,缓慢向前滚动。如此目标对于士兵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靶子,可普通的子弹打在泥淖上,只不过留下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即使是机甲上装备的足以击穿绝大部分三米体格以下崩坏兽外壳的机炮,打在那泥淖上,也只不过是深深陷了进去,就好像落入沼泽了一般,被逐渐吞没。 至于轨道炮?先前已经尝试过了,即使是二百七十毫米的轨道炮打上去也只是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然后运气好会在原地引发剧烈的爆炸和烟尘,运气不好轨道炮打出的能量甚至会被折射出来,对基地造成二次伤害。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没能让那个大黑球停下前进的步伐。 “可恶,继续向后撤退!他妈的总部博士说好的支援呢?这个东西马上就要接近海渊之眼了,她们难道就他妈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逆熵防守部队的指挥官躲在掩体后面大喊着,虽然从开打到现在,也就只有几个士兵因为爆炸误伤,机甲更是没有任何损失,但“无法对敌人造成有效伤害”这一点对士气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 况且,他们对于眼前这个东西也是一无所知。这究竟是什么?上面解释说这是天命的追兵,可这个非人的形状,还有崩坏能探测器上不断亮起的三位数级别的反应,都让人怀疑这是一只帝王级以上的崩滑兽! 当然,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一点是,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连续七次向上面报告情况,请求援兵,可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 “支援正在调集,倘若支撑不住,允许你部向后撤退建立防线。” 连续七次,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答复。 “草!” 他们都是可可利亚招募进逆熵的成员,早知道当初投降是这个结局,还不如不听可可利亚的命令抵抗到底!都说逆熵那两位博士人品不错,不是出尔反尔秋后算账的类型,可现在呢?借刀杀人可玩的真好啊! “机甲部队殿后,所有人员直接撤退到下一道防线后建立新防线!” 援军什么的,基本已经不抱指望了,他早已经将部队分成了两部分,交替轮流后撤,如同滚筒一般建立防线,大不了就撤到海渊之眼边上,他就不信那两位博士不着急! 可是,就在士兵们跃出掩体,熟练地交替掩护撤退之时,那黑色的泥球里第一次传出了人声。 最先响起的是只要听到就会让人全身打颤起皮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那里面还真是一个人吗?” “不会是幽兰戴尔来了吧……” “情报上不是说幽兰戴尔是用枪的吗?” …… “哈哈哈哈!搞了半天,原来你们是可可利亚手底下的不安分分子,一群被我的老朋友丢到这里来送死的家伙……亏我还一直留了手,怕把你们打疼了,惹得他不高兴。不过,既然你们的新主人都不介意,那我当然要收下这份礼物咯!” 黑色的泥淖开始剥落,露出先前一直被遮护在其中的娇小人影。 “射击!” 这一批人都是可可利亚当年在西伯利亚雪原上搜拢到的军人,在对付人类这方面,他们的战斗意识远比女武神更加优秀——甚至早在军官下达开火的命令之前,就有至少一半的士兵捕捉到了战机,自行扣动扳机。 “呵?” 梅比乌斯甚至懒得再调动黑泥,轻轻一挥手,翠绿色的雷网便将所有的子弹拦截下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些天真了?” 梅比乌斯抬起右脚,一脚踩下,飞溅的黑泥在半空中延展,眨眼间变成了上百根长矛,却又精准无比地只击毁了在场所有的战术机甲。 “失策了……” 梅比乌斯弯曲手指,轻轻敲了敲脑袋。 “没关系,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梅比乌斯的双眼眯起,舌头伸出唇外舔了舔嘴角,配合上黑色的竖瞳和蔓延全身的漆黑纹路,俨然已经迈入了非人的领域。 原本应该撤退的士兵愣在了原地,这些士兵在对付人类时的战斗意识比女武神更强这不假,但他们和崩坏作战的经验不能说乏善可陈,只能说几乎为零,对于女武神战斗力的想象也停留在“人形机甲”的层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愣在原地,并非勇敢,只不过被这前所未见的一幕吓傻了而已。 “哼!这么喜欢做活靶子么?” 梅比乌斯再次抬起手,双眼几乎完全眯成了一条线,直到看到那些缓过神来的士兵终于向后奔逃起来,她才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迅速挥下自己的右手。 这一次,她没有再留手,飞射的黑泥直接瞄准了每一个士兵。但是…… “砰!” 金色的十字架展开稀薄的光幕,勉强将这一波攻击抗了下来。 “哦?来的是你么,德丽莎?” “愣着干什么,赶紧撤退!” 德丽莎低下头对着还在愣神的士兵喊了句,随后又将视线抬起了一点: “你是……梅比乌斯!” 她像是有些吃惊,但又不那么吃惊。 翠绿色的头发,缠绕在皮肤上的黑色纹路……除了体型有所变化之外,几乎就和琪亚娜、芽衣描述中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而再联想到米凯尔的事,德丽莎对本应该死去的梅比乌斯出现在这里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了。 “嗯,你好啊,奥托的孙女。” 梅比乌斯笑着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她是否是故意的,总之,当德丽莎听到这个称呼时,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阴沉。 “废话少说,有我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让你……” “绝对不会什么?” 凉飕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德丽莎瞪大眼看向身前,那里只剩下了一摊黑泥。 “犹大……” 她才刚想向犹大中输入额定量的崩坏能,“噼啪”一声,脖颈间传来一阵麻意,直接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悠远,视线也开始被浓重的墨色笼罩,德丽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被秒了。 第四十三章 让那不死的得以解脱 “砰!” 刺骨的冰霜刚有凝结的迹象,造型浮夸的女人便收回了手,抓住帽檐,轻轻一甩,将身边丽塔凝聚出的冰雪拍散。 碎裂的冰晶在空中飘散,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扯着,迟迟没有散去,反而在空中冷成一片青霜色的雾气,阻碍了维尔薇的视线。 “安娜!” “喝啊!” 听到女武神的暴喝声,维尔薇警惕地顶住那一团寒雾,却不料那位金发的女武神直接从一旁冲了过去,与她擦肩而过。 而后,更多的女武神,还有那队伍里唯一的男子也从两旁掠了过去,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欸!你们……你们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啊!” 轻轻跺了两脚,任谁都看得出这个女人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的,毕竟那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懊恼,能被捕捉到的,反而是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玩味”的情绪。当然,若是熟悉的她的人听到这种话,就更不需要凭借猜测了——维尔薇,尤其是魔术师人格的维尔薇,哪来的资格去指责别人不守规矩呢? 侧过身看着头也不回地奔向休伯利安号的女武神们,维尔薇单手叉腰,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孩子也真是的,都说了接下来有盛大的演出等着你们,怎么一个个这么着急的,连停下来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这可是我钻研了五万年的魔术呢……欸!你这个家伙怎么这样!” 轻轻一挥礼帽,维尔薇轻描淡写地挡下了丽塔横向挥来的镰刀,她身着着魔术师的装扮,却在凌冽的寒气中跳起了优雅的舞蹈,丰腴的身姿扭出美丽的弧度,每每与沾满寒气杀意的巨大镰刀险之又险地擦过,可无论丽塔如何提升自己的速度,对方似乎总能先一步做出反应,还不会破坏舞姿的连贯性。 “呵呵呵!如何如何?这五万年我可也不是一直在睡大觉哦?虽然跳舞这种事情明显是让【舞蹈家】来做会更专业一些,不过我觉得这也可以算作是魔术嘛!或者说——魔术的前奏……【魔术师】,你有点得意过头了,分明是你求着我创造了一个【舞蹈家】的人格和你合并而已……哈?你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你?虽然你是【指挥家】,也没必要把咱们分的这么清楚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个女人,她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丽塔满头雾水地拉开了距离,已经没有继续贴身试探的必要了,眼前的女人虽然没有拿出武器,从衣装搭配习惯和身材上来看也绝不是长时间锻炼近身格斗的类型,可她的躲闪实在太过游刃有余,如果不是要顾及舞蹈的优美程度,胜负或许早已分晓…… 这就是前后两个纪元的差距吗?丽塔的心中升起一丝丝颓废,旋即又被她所驱散——正如对方所说,毕竟是五万年时间的沉淀,这么长的时间里,哪怕是个傻子都能被培养成顶尖的学者,更不用说别的。 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拖住这个女人,给雪莲小队争取完成任务的时间,对方现在沉浸于自言自语之中反倒是个好事…… 正这么想着,眼前的女人忽然停止了和“自己”的拌嘴,撩了撩颜色一边深一边浅的金发,对着丽塔招了招手。 “欸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嗐!都怪【指挥家】突然捣乱……哦!真是抱歉,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维尔薇,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哦!哎!真可惜,这一场我足足准备了五万年的魔术,本来还指望着能得到更多观众的欢呼和掌声来着,可是既然这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那么……” 维尔薇眨眼一笑,虚握的右手向空中一撒,六个骰子大小的方块翻转变幻,最后形成了六只四角带着利刃,旋转着环绕在维尔薇周身的小飞碟。 “那么,你一个人的欢呼声,应该能顶得过一群人吧?不然的话,这场演出对于我这个表演者来说也就太索然无味了呢。” “要来了!”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丽塔瞬间压低重心,精神高度集中地注意着维尔薇的一举一动。 可令人意外的是,维尔薇忽然又用力拍了拍头顶的帽子。 “哎呀!真不好意思,刚才拿错道具了。是不是让你白白紧张了一下呢?” “……” 深吸了一口气,丽塔的神经本能地随着维尔薇的话放松了一瞬。 而后,就见维尔薇忽然抬起手,解开了胸前衬衫的纽扣。 “嗯?” “哗——” 浮夸的衣衫之下,是一件丽塔曾经在资料中见到过的装甲,虽然颜色有一些差异…… “真红骑士·月蚀……不,是前文明的空白之键!” “答——对——了!但是说出魔术师道具的名字可没有奖励,只有惩罚哦!” 维尔薇的双手聚拢在胸前,又猛地张开,青色的光芒随着她舒展的动作流经全身,甚至改变了那身漆黑装甲的颜色。 “这股力量是……” “来吧,看看到底是风厉害,还是冰雪厉害一点咯!哦哦哦!差点儿忘了,我毕竟不是那种擅长正面作战的融合战士,对付你这样的s级女武神,还是要有一些数量优势才保险呢!” 她拍了拍手,几道黑影闪过,最终落在丽塔周围,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那是与维尔薇一模一样的存在,唯有仔细观察关节接口,才能分辨出那是一具具人偶。只不过,这些人偶的身上还装备着与维尔薇本身一样的支配之键。 “哎……这下有些麻烦了呢。” 丽塔的笑容不减优雅,只是被刘海遮蔽的额角滑落下一滴冷汗。 ………… 隧道幽暗而冗长,用手指划过隧道墙壁,指尖沾上一点冰凉的水渍,让梅比乌斯忍不住想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唉……” 叹了口气,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在这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明明知道,隧道之所以是隧道,是因为就算再长,也永远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不,世界上的路与事皆是如此,有开始,即有结束,只是中间的这份过程若漫长到让人根本无法走完,那也和没有尽头无异。 “嗯。” 黑暗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落下,又像是近在眼前,蒙蔽了一切,但是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只有继续走下去、继续走下去,期待着那针尖大小的光点于视线中亮起。 “呵!” 相比于她一路至此的过程,这隧道中的一小段距离完全可以称之为放松心情的“漫步”,只不过就实际结果来看,心情并没有能得到放松。 她还是继续向前走啊,走啊、走啊。那伴随着脚步晃悠悠的光点,像是夜空中迷茫的萤火,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抓住,即使明知这根本就做不到。 可人不就是这么固执的生物么。 总是这么傲慢、总是这么刚愎自用,总是觉得只要一步接着一步不断积累,就总有抵达终点的那一天。在这一方面,梅比乌斯自认为是人类中的佼佼者,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女孩…… 可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梅比乌斯所要做的,与五万年前已经大相径庭,不过具体到眼下,却又并没有任何分别。 她还是需要向前迈步,一步接着一步。 将谷子在桌上堆积,人类永远也无法搞清,究竟是哪一粒谷子让它们变成了谷堆。梅比乌斯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步迈出,让那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变成了门形的光晕。 她也早就过了将思维沉浸在这种思考中的年纪了…… 闭上眼,彻底的黑暗让人感觉到保持平衡变得困难了一些,可她无所谓。 闭着眼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反倒是另一种体验。耳边不断变化的气流声也足以告诉她自己究竟走到了哪个位置。 忽然,耳边的声音变得明亮、变得驳杂起来。 海浪翻涌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入耳中,在脑海里转啊、转啊、转啊…… 梅比乌斯睁开了眼,呈现在她面前的是纵横交错的通道,以及缓慢转动的蓝色巨眼。 “哎呀……亚特拉、te moana kino……哪里都变了,哪里都和五万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只有这么个曾经吞没了整个穆大陆的东西和从前一样毫无变化呢。” “……” “别不说话啊,梅。你呢,你又作何感想?” 梅比乌斯侧过身,梅侧立在她身后三步的位置,左手插在白大褂中,右手平举着一把手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梅比乌斯的身体。 “不要动,梅比乌斯。” 宽大的镜片上涂抹着耀眼的蓝色光芒,让梅比乌斯一时间无法看清梅的眼神。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呵呵。枪?你确定要拿这个来面对我?我还以为会是空白之键呢。” “不要小看它。” 梅的双唇毫无感情地开合着。 “就算是一个成年人,在面对持刀的三岁小孩时,也应该保留一份敬畏,不是么?” “嘁!那又如何?那是一般人的法则,与我无用。” 梅比乌斯毫无顾忌地转过身,向前一步、两步、三步。 手枪抵在了胸口,梅比乌斯继续前倾身体,直到枪口附近的脂肪层深深凹陷下去。她抬起手,却没有移开手枪,而是将打紧的黑色领结扯松。 “你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这倒退的智商吧,梅?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我融合的是什么崩坏兽?” 梅没有回答,直接扣下了扳机。 “咔——” 枪膛中发出一声轻响,梅比乌斯冷笑着抓住枪管,用力一拧,把枪从梅手中夺了过来,随手扔到地上。 漆黑的淤泥从枪身上的每一处缝隙流出,借着说话的功夫,梅比乌斯早已让这把枪变成了不可击发之物。 梅比乌斯显然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畏惧。 她当然自信于自己的不会死亡这一点。易地而处,她甚至想不通以梅所掌握的力量有什么办法致自己于死地。 但……眼前的女人毕竟是梅,是能让她在各方面都逐渐丧失了攀比之心的梅…… 这样的女人,在她五万年的人生中只出现过一个。就算是爱莉希雅,她也有能胜过她的东西。 可是梅…… 就算她以一个凡人之身站在这里,就算她手拿的是一把绝无可能杀死她的武器,梅比乌斯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这个女人,只要她存在于这里,你就无法相信她不是有备而来。 “那么……梅,你到底要怎么样来杀死我呢?还是仅仅只是用虚张声势的方式来拖延时间?德丽莎被我击晕,但维尔薇没有出现,是去对付天命了吗?你是要给她争取时间?” 丢失了手枪,梅并不慌张,默默将原本持枪的右手也插进了白大褂的兜里,向后退了半步。 梅比乌斯的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直缝,虽然退后的人不是她,但看着梅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梅比乌斯,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 “嗯?” 梅突然开口了,却是以梅比乌斯绝没有想到的口吻——没有一丝敌意,就像是老朋友之间互相聊天。仿佛前一刻拿枪指着梅比乌斯的人不是她。 “这还用说么?看过‘剧本’的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我到这里来,自然是为了迎接这个时代的第一律者加入世界蛇。” “你似乎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当然,你曾经不也是这样的么——只要爱莉希雅还活着,你对米凯尔暴走的做出的可能镇压布置还不如对千劫的力度大。只要能控制住希儿,第一律者也不在话下。” “嗯……” 梅轻轻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是米凯尔的命令,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梅比乌斯抿了抿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样啊……” 梅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无论你来到这里是在米凯尔的计划之中,还是在他的计划之外,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毕竟我在这里要做的,就是为你这不死的献上解脱。” “哼!少在这装神弄鬼了!” 梅比乌斯的身影出现在梅面前,淤泥沿着她的指甲延伸,凝结着修长的利爪,直接扣向了梅的脖颈。 她不觉得还有废话的必要了。倘若梅真的有万全的准备,也根本不需要与她废话。 可是,当那修长的利爪即将刺穿梅的脖颈之时,看着没有任何闪避动作的老朋友,梅比乌斯终究还是转过了手,准备给她一个结实的手刀,将她打晕。 然后,梅就在她眼前凭空消失了。 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无比,缓慢到足以让她听清梅的言语—— “梅比乌斯,你为什么觉得,我还是五万年前的梅呢?” 当头颅飞起,视野翻转的那一刻,梅比乌斯看到了梅手中断裂的第三神之键。 从头颅飞起到落地,也有接近一秒的时间,她还看到梅摘下了眼镜,镜片后炯炯有神的双眼,哪来原本近视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是平光镜。” 然而梅比乌斯听不到了,她陷入了一片夹杂着翠绿的黑暗之中。 第四十四章 梅比乌斯,【请】解脱吧 “&……¥%¥……¥*” “……*%%¥……#%#@#” 熟悉的黑暗之中,无数无法辨别的声音在梅比乌斯耳边唱响,有点像教堂中浮夸又毫无意义的吟唱,又像是一声声绝望中的呼喊。 那是每一次死亡到来时她心中最为强烈的愿望,有正面的,有负面的,有疯狂的,有释然的……这些全部累积在一起,成为无法消解的杂音。 她,梅比乌斯,从来没有什么“不死”的能力。她经历的是正儿八经的死亡,只不过每一次死亡过后,都能再重新复活罢了。 梅比乌斯睁开了眼睛。 如过去重复过的无数次一样,睁开眼的第一刹那,感受到的便是粘稠又冰冷的黑泥,还有带着一丝朦胧的绿意的黑暗。 “呃……啊啊啊啊——” 郁积在胸腹之间的痛苦伴随着颤抖的气流声发了出来,想必这声音也在此刻被纪录了下来,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也会一到汇入那难以分辨的杂音之中吧。 梅比乌斯从淤泥中坐了起来,精神世界中具象本应存在着一切,低头看了一眼,不出意外,整个人又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但这不是问题,五万年的时间,足以让每一个融合战士学会控制自己身上的副作用。进化,这也是生物的本能。 只要她愿意,醒来之后只要几分钟时间就能长回原来的大小。只不过那个家伙似乎还是更喜欢小一号的她,对她成人的姿态有些兴致缺缺呢。 “呃……啊!” 口中闷着发出一声痛哼,以被斩首的方式死去,这难免会让人觉得喉咙不大舒服,就好像生吞了一百根鱼刺那么痛苦。 随手捧起那些已经彻底取代了她身体内大部分体液的黑泥咽入口中,黑泥所经过之处先是感受到一阵冰凉,然后是酥酥麻麻的触电感。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怪不得他那么喜欢喝。” 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梅比乌斯站了起来。 死亡之后,意识也会陷入彻底的混沌。但是在肉体复苏之前,意识往往又会先一步苏醒。只是由于精神的特殊性,梅比乌斯无法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漫长,倘若可供吸收的崩坏能足够多的话,几秒钟时间就足够了。 “真是难堪呢,理所当然地将梅看作是普通人,看来这五万年她也没白干啊……所以,她到底打算怎么杀死我?” 想办法隔绝崩坏能吗?比如,给她打造一具魂钢棺材?这不是不可以,但是时间上应该来不及。就算提前备好了这种东西,“没有崩坏能”这一可能导致自己走向真正死亡的缺陷也被梅比乌斯修复了。 复活需要吞噬一定量的崩坏能,这是基于能量守恒定律,可梅比乌斯的身体本身就蕴含着大量崩坏能,在没有崩坏能的情况下,舍沙因子就会反过来吞噬梅比乌斯自己。当然,因为该死的能量守恒,这种状态下的复活会导致很多问题,最好的情况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再也无法生长,最差的情况,或许会以“不完全”的残疾姿态出现。 不过,有米凯尔的权能兜底,问题不大。 梅比乌斯捂着脑袋站了起来。她自己都开始嘲笑自己了。 谁能想得到呢,她梅比乌斯居然也有如此依赖另一个不属于“我”的个体的一天呢。 “滴答——” “嗯?” 梅比乌斯缓缓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的人影。 “梅?你……你到底融合了什么崩坏兽?” “梅比乌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思路变得如此僵化了?” 梅撩起耳侧的长发,拇指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成为融合战士。我已经用实际行为跳出了这个桎梏,为何你的思维还困顿在其中呢?” “嘁!所以你特意又向我展现了一份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的能力,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炫耀?还是为了让我死个明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一个普通人杀死的?” “朋友一场,别对我抱有这么深的敌意嘛……” “啊?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杀了我,然后让我不要对你抱有那么深的敌意?” 梅歪着头笑了笑,不过神色中尽是感伤。 “如果不是用了这样的手段,你恐怕也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听我说话吧?” 梅比乌斯的眉毛跳了跳,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又气势十足地叉起腰来,质问的声音因为身体的状态变得尖细高亢: “梅,我们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那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嗯?真的吗?” 当着梅比乌斯的面,梅缓缓跪坐于泥沼之中,只要对方想,这些漆黑的淤泥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变成锋利的矛头将她捅穿,可她还是这么做了。或许是她觉得站着说话太累,也或许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梅比乌斯展示自己的诚意。 梅比乌斯的嘴唇颤抖着向上努了努,她忽然猛地一挥手,翻涌的黑暗一时间就要将梅吞没,却又在最后时刻被无声地撤去。 梅比乌斯站到梅身前,稍稍低下头,俯视着她。 “你还是这么争强好胜啊……我还记得你以前总是喜欢和爱莉希雅踮着脚比身高,虽然你本来比她高不少,可又很少有机会以完整的姿态出现……” “那分明是那个女人主动挑衅。我只是不喜欢仰着脖子和别人说话而已。” “这会让你想到自己的父亲?” 梅比乌斯没有回答,只是将双手环抱在了胸前。 “梅,不要说我的事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不知道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方法获得了力量,但想来也并不轻松吧?你现在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或者说,还能使用几次?” “……” “不要试图用闲聊向我传递一种你有的是时间的错觉,对于‘代价’,我们从来都是心知肚明的。” 梅摊开双手手掌,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也小看你了呢,梅比乌斯。你的洞察力还是和过去一样敏锐。” “彼此彼此,你也摆了我一道,扯平了。” 梅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以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回答了梅比乌斯的问题: “三次。我只能使用三次融合战士的能力。” “最开始一次不算,只是利用了融合战士的身体素质,进入到我的精神世界是一次,马上杀死我是第二次,还剩了一次,留给米凯尔吗?” 梅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 “你对于自己会死在我手里这件事,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相比起这个……” 好不容易变回这种形态,梅比乌斯忍不住咬了咬指甲,以至于让自己完整的话语断成了两截—— “我更关心你是如何做到这种程度的。我本来以为你是像那个奥托一样使用了魂钢身体,可脱离了肉身,又怎么使用融合战士的力量?” “这个……方法本身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只是看想不想得到罢了。” 梅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你给自己重新做了一具肉体?这应该不可行吧?用生物技术制作出来的肉体本身也会拥有灵魂,即使并不苏醒,也会排斥抗拒另一个意识的输入。你又不是精神感知类的融合战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天赋,意识贸然进入这样的身体,恐怕会出问题吧?” “是啊……但是梅比乌斯,你为什么……不再大胆一些?” 不等梅比乌斯再说什么,梅挺直了上半身,将衬衫下摆从裙子里抽出,继续向上撩起,露出自己的腰腹。 在左腰的位置,留存着一个梅比乌斯绝不可能不熟悉的血红色印记。 “圣痕,你……” “没错,如今的我,完全是以‘圣痕意志’的身份控制着这具身体。而这个圣痕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力量,毕竟圣痕的本质是过去发生的故事,‘梅’所对应的,也正好是一事无成吧。也正是因为什么都做不到,反而对于乐土中的刻印有极强的兼容能力,毕竟乐土存在的意义之一,便是对圣痕觉醒者的历练,而我也因此得到了在现实中短暂使用刻印所承载的力量的能力。” “……” “这样做的问题也很明显,技术上的不成熟,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陷入沉睡无法给予配合,最终导致了我只有三次出手的机会,不过,已经足够了。” “你还真是……是个疯子。” “放心,制作这样一具躯体所要耗费的,无论是时间还是资源都完全是天文数字,我已经做不出第二具这样的身体了,也没有必要再牺牲一个灵魂。” “那三次机会用完之后呢?” 梅歪着脑袋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先前梅比乌斯自己也说的很清楚了,对于“代价”,她们从来都是心知肚明的。 “滴答——” “值得吗,梅?” “这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的吗?” 梅的反问总是这么令人沉默。 “你已经……算不上人类了,比融合战士与人类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这样的代价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真没想到,这样的话有一天也会出自你口啊梅比乌斯——你对于人类的定义,就这么狭隘吗?” 曾几何时,这是梅比乌斯知名度最高的口头禅,甚至一度在逐火之蛾中掀起过模仿浪潮,如今梅旧事重提,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梅比乌斯,你变了。自从爱莉希雅死后,你就变了。你收起了原本用以示人的尖锐刻薄,连带着身上危险的气息都消散了不少……你这么做,是想用爱让那个男人回头吗?” “呵,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不,恰恰相反,樱之所以赴死,我和维尔薇之所以站在这里,正是因为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正是因为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我才觉得你如今在做的一切是这么的可笑。” “你说什么!” 梅比乌斯的声音喊得很大,可是象征着她意识的黑泥却没有掀起多少涟漪,于是,梅就知道,自己迄今为止所有的推测,都是真的。 “你知道吗梅比乌斯。和大多数看到这个故事的人一样,在最初的几万年里,我一直以为米凯尔所要做的是创造一个有爱莉希雅的世界。但这个假设存在着太多的疑点,比如他为何要轮回整个世界,为何又要救下我们,但最终让我放弃这个猜想的缘由,恰恰是你。” 梅比乌斯咬住下唇,目光却不可避免地移向了一边。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为了让爱莉希雅重新存在,那么我无法想象你会如此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即使他想要拯救的人是爱莉希雅,是那样完美的一个存在,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女人会竭尽全力帮助自己所爱的男人拯救他所爱的女人’这种事。” “可这就是发生了,不是么。” 梅比乌斯的声音带着一分怨念,她恨梅,恨梅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将她构造出来的幻想全部击碎。 “比起相信这种事真的发生了,我更宁愿相信,米凯尔的目的从来不只是拯救爱莉希雅。我建立了他的性格模型进行推导,又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代入他的身份回顾着过去的一切,最终明白了他当初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米凯尔所绝望的并非爱莉希雅的逝去,让他绝望的,是经历了那么多的努力,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一步一步走到最后,最后还是付出了爱莉希雅作为代价,却仍旧没能拯救这个世界。 “而我们的世界又是如何毁灭的呢?它不是毁于崩坏,而是毁于我们自己手中。是人类的善和恶相互作用,最后以最惨烈、最荒诞的方式上演了人类的落幕。或许我们可以以‘这是第十二律者的挑拨’作为借口,但是作为引领那个时代的人类,我们真的引导过人类的善与恶吗?我们自己也是那么轻视人类本身的力量,得到这样的结局并不冤枉。而这样的结局,一定是爱莉希雅不喜欢的吧——米凯尔一定会这么想。” “呵……” 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后,梅比乌斯昂起头,白皙的脖颈在一片黑暗中亮的像冬日阳光下的雪。 “当我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只感觉到无法言喻的悲伤。米凯尔想做的,依旧是战胜崩坏,拯救这个世界,只不过他从挑战神明的人变成了需要被战胜的神。 “他当然可以在五万年前就赐予人类文明胜利,但五万年前的人类并没有资格获得这样的胜利,我们早已自取灭亡。而这个时代的人类才刚刚踏上挑战神明的道路,他更不可能直接赐予他们胜利。 “还记得小时候课本上的故事吗?鸟类幼崽破壳而出的时候,是不能对它伸出援手的,那只会让它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无法真正飞上天空。真正的胜利也不能是来自神明的施予,那是对所有曾经因这件事而诞生的死亡的亵渎,也会让人类文明在跨越终焉之后无法面对新的挑战。 “真正的胜利必须是人类凭借自己的力量与自己的意志将神明从神座之上拉下来,他身为人类的人格是这样期盼的,这同样也是爱莉希雅一定会喜欢的结局。可惜,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第三次崩坏都已经结束了。这可比圣痕计划还要疯狂,圣痕计划是我原本所构筑的最后防线,可米凯尔的计划之中,根本容不得失败。一旦再次陷入轮回,就无可挽回了,而不陷入轮回,就等于还是他施予了人类胜利。” “你都知道了这一点,还是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做一个搅局者?你就不能让他更轻松地完成这个梦想吗?” “那是不行的。” 梅认真地注视着梅比乌斯的眼睛: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往世乐土中掩耳盗铃地度过接下来的一年,这才是对米凯尔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却依然想要完成的梦想的亵渎。完成他的梦想,需要的是每一个人类的努力,每一个,这其中包括新纪元的人类,也包括旧世界的人类,也包括你我。只有这样的胜利才能被他所认可,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完成了他的梦想。也只有这样的人类,才能告别自己的童年,跨越终焉,迈向未来。所以,加入我们,梅比乌斯,这是他想要看到的。” “但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梅比乌斯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的矛盾,或许他真的想要看到我以人类的身份向他发起挑战,但他肯定也无法接受我背叛他吧。何况,我向他发过誓,我永远会站在他身边。他背负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我不能让他再因此受伤。” “这样啊……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梅比乌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允许樱那么草率地牺牲自己吗?” “不是为了确认米凯尔的态度么?” “不完全是。” 缓慢摇头的人变成了梅。 “对于樱来说,要反抗米凯尔,无疑是痛苦的,但她又想要这么做,想要弥补五万年前的遗憾,所以不如把这种痛苦缩减到一瞬间。为此,她甚至向自己的记忆体隐瞒了情况,不是害怕记忆体阻止自己,而是想要让记忆体以真正的樱的身份陪着铃继续活下去。而我,只不过无耻地利用了这一点而已。事实上,米凯尔一定也认为那一战是我们这五万年来打出的最好的一次反击吧,无论是配合还是战术,都比五万年前和五百年前强太多了。” “你也知道自己无耻。” “但我们确实做到了我们所能做到的一切,比如第四次崩坏,我们利用了它,但也在能做到的情况下让不少人提前离开了那里。” “那其他人呢?你也像对我这样对付了他们?” “当然不是所有英桀都愿意这么做,可你是唯一站在米凯尔身边的人,并且直到最后都不可能背叛的人。这就与‘全体人类战胜终焉’这一命题自相矛盾了。” “啊……我明白了。” 梅比乌斯用力点了点头。其实两人都明白,以上的原因确实是事实,但梅比乌斯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并不会影响整个人类的决议。 只是,走到这一步终究是痛苦的。米凯尔是痛苦的,梅比乌斯的痛苦并不会比他少。这是只有“老朋友”才能体会到的痛苦。 被夹在信仰与爱情之间,被夹在本能与理性之间,被夹在爱人与爱人所爱的人与爱人所爱的人类之间…… 与其继续下去,不如以弥补五万年前的遗憾的借口,赐予她迟来了五万年的安息吧。 “你也不用担心,在他想要看见的那个新世界里,必然是容不得你不存在的。” “呵,这种事情要你说?” 长舒一口气,将所有的包袱全部卸下之后,她逐渐感受到了“自我”的回归。 她忽然斜着眼,饶有兴致地看向梅,轻声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杀死我?一般的精神攻击是无法起效的,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我的灵魂,或者说意识经过锻炼,可不是……” “其实也很简单。” 梅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怜悯: “梅比乌斯,【请】解脱吧。” “我***还能这——” 梅比乌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在意识到那是戒律之后,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四十五章 Happy Ending “呃……唔……哇!” 意识模糊、旋转,于死寂的黑暗中寻找着唯一的光点逃出生天,而后以“我”为主视角的一切开始复苏。 但紧跟着,梅就用力捂住了嘴,腹部传来一阵无法抵抗的收缩,她用力一呕,移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滩颜色近乎黑泥的血。 “嗬……嗬……” 呆呆地喘了两口气,感受着理性与意识的回归,梅用掌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大脑在颅骨中前后晃荡了一下,那股类似缺氧的不适感一时间更明显了些,好在逐渐随着梅的大口喘息消散了。 “梅比乌斯,呃!” 她习惯性地俯身去捡地上的眼镜,可才颤抖着将轻薄的眼镜从地上捡了起来,她便意识到,自己暂时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轻轻抚了抚镜面上的裂痕,然后把眼镜别在了白大褂左胸口的兜上。 “梅比乌斯!” 她操控着发麻的双腿向前挪了挪,面前的黑泥仍在翻涌着,就像是砸入石子后的水面,尽管石子已经沉入水底,面上的波纹却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平息。 梅一脚踏入了黑泥之中,酥麻的感觉带给了她一种想要手舞足蹈的冲动,好在黑泥中的电流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趋近于无,梅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上前,跪倒在地上,用双手一点一点拨开黑泥,找到了被泥淖包裹住的尸体。 “梅比乌斯……” 飞出去的头颅已经跟身体重新拼接在了一起,甚至看不出一点伤痕,身体也回到了小豆丁该有的尺寸,手搭在脖颈之间,还能感受到缓慢、微弱,但无法忽视的脉搏。如果时间再拖长一点,或许她就真的能够完成复苏吧。 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在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仅仅凭借剩下的两次机会,完全是不够用的,梅很清楚这一点。 她用手将梅比乌斯身上的淤泥一点点抹去。 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仍然坚持花时间尽可能地把话讲清楚。 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它总是可以找到无数的理由,无数的借口。 人可以很轻易地骗过自己的感性,却无法长久地欺骗自己的理性。 又或者,感性和理性本来也只是人类抽象出的思维模式,两者本身或许并未如人类想象的那样泾渭分明。 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 梅并不后怕,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失败了,反过来被梅比乌斯所杀死会怎么样。 那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如果一切按照剧本那样走下去,新世界的人类一定也能交上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吧。反倒是他们这些曾经失败过一次的老家伙,需要重新参加补考。 好吧,也说不定,既然米凯尔并没有放任一切像剧本中那样展开,说明他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而那个不满意的地方是什么,同样经历过第十二次崩坏,也同样看过剧本的梅很清楚,正如她自己所说,那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尽管如此,这样的反抗终究是痛苦的,远比五万年前还要痛苦。 梅比乌斯和米凯尔必须死,不仅仅是为了战胜崩坏,也是为了告慰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类。唯有死亡能偿还死亡,柯洛斯滕的几十万人,第二次崩坏的上千万人,长空市的三百万人,新西兰的一百多万人,这些都是需要用死亡来偿还的东西。 这是理由,不是借口,正因如此,才分外让人痛苦。 借口是什么呢? 借口是那一句“解脱”。 无论是“你是唯一会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的人类”,还是“你是杀死数千万人的帮凶”,这仍旧是可以被称之为理由的范畴。而那一句“解脱”,才是真正意义上无耻又傲慢的态度吧。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梅比乌斯,这些都已经结束了。 “好好休息吧。我们……新世界再见。如果真的有新世界的话。” 梅握紧了梅比乌斯的手。 五万年前,还是懵懂女孩的她被早已声名鹊起的她拦下,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短短几年后自己就成为了整个世界的领袖,也不会想到自己带领着大家赢下了每一场战斗,最后却赢来了最差劲的结局,更不会想到,五万年后的自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将这位某种意义上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的前辈杀死。 “前辈吗……” 仅仅是这个词,似乎也不足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 在梅的诸多朋友、战友之间,梅比乌斯绝对是极为特殊的那个。凯文爱她,却不是每句话都能给予她回应,维尔薇是天才,思维又过于跳脱与善良,爱莉希雅…… 唯有梅比乌斯,无论是在哲学还是技术上,她们都有着大量的共同话题,有着同样难以被常人理解的野心,也都跨过了身为“人”的那条底线…… “还真是……令人悲伤啊。不知道米凯尔选择杀死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喔,看来你这边已经结束了?亏我还担心你赢不了梅比乌斯,解决完那个丫头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梅抬起头,维尔薇从隧道中走了出来,神情与步伐一如既往地浮夸。 “用信息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而已。还有,这种时候了,还是让指挥家出来说话吧。” 说完这话,梅重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怀中的梅比乌斯。 【魔术师】维尔薇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好吧好吧,真没意思,不过我的演出也结束了,烂摊子还是……欸你别挤我下线啊!” 维尔薇的神情呆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灵动,只不过不再像之前那样张扬了。 她望着梅,望着被梅揽在怀里的梅比乌斯,低下头默哀了半分钟。 “那边都解决了?” 最终还是梅打破了沉默。 “嗯。那个s级女武神实力不错,她们的人工圣痕加女武神装甲的武装思路也很不错,只可惜那种力量说到底还是外物,不如融合战士的力量使用灵活。休伯利安号那里解决的更顺利,本身那群女武神也不足以对付爱茵斯坦和特斯拉,更何况那个叫安娜的女武神身上还依附着以圣痕意志存在的埃利诺。说起埃利诺,她现在应该也已经把德丽莎送回休伯利安了。” “解决s级女武神用了多久?” 梅眼睛也不眨地追问道。 “三分钟。” 梅从鼻中吭了声气。 “这个时代的人类在武力上终究无法比拟五万年前。不过也无所谓了,想要依靠力量跨越终焉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一点我表示赞同,毕竟只要终焉的权能在手,他就是无法战胜的。不过,你这么说,也就意味着‘那件事’确认了吗?” “嗯,或许我的推测相比于米凯尔的真实想法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从梅比乌斯的反应来看,我起码猜对了百分之八十。用属于人类的‘心’去战胜他……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只不过也不能为此放弃武力,我已经联系不上十七号了,但你毕竟留下了后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夺取终焉的权能。抵消了时间的影响之后,就是最后的战斗……只是现在的人类……” “别小看她们,别小看这些女孩,梅。” 和【魔术师】不同,【指挥家】维尔薇并没有打断他人言语的爱好,只不过这一次不同,她隐约感受到梅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她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形容这种变化,但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梅方才的结论下的过于武断了。 “虽然从战斗真正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三分钟出头,但你也清楚,改进后的空白之键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律者核心的力量,我在那三分钟的时间里,本身的战斗力并不会逊色于曾经的第四律者,更何况我动用了不止一件空白之键,虽然只有第四律者核心,可利用核心在不同空白之键上的转换,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多个‘第四律者’对她围攻的场面,再加上我还有其它作品,她在我手中撑了三分钟,还毁掉了四具空白之键,两个对凯文武装k31型,一个对米凯尔武装m68形,已经是超乎我预计的战绩了。”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指挥家。” 梅露出一个有些悲戚的笑容。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展示给大家的那么理性。” 话虽如此,梅那过于感性化的表情也只是转瞬即逝。 “所以啊,有些时候,看到这个时代的人类,我也会觉得有些嫉妒,有些不服。” 维尔薇没有说话,很明显,这并不仅仅是只有梅才有的情绪。 是啊,这个时代的人类,相比于上一个时代要孱弱不少,或许这是一种主观偏见,可人总是很难做到客观不是吗? 这个时代有上个时代留下的先行者保护,有上个时代留下的科技辅助,最重要的是,有人为他们剪断了命运的丝线,让他们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欢喜还是痛苦都是出于真正的自我意志。 甚至于,律者对于人类也不再是对立面,而是可以选择以律者的身份重新成为人类,选择为人类而战。 这一切在上一个时代的人眼里太过美好了,好到很难不生出这样的心思—— 为什么得到这些的不是我们的纪元呢? 这种或许可以称为嫉妒,也可以被归为不甘的情绪,其实每个英桀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如果感受不到这样的情绪,那反而不是正常人类会有的思维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圣人,哪怕“在下一个时代夺取胜利”的计划是梅在五万年前亲自定下的,她也无法免俗地感到不甘。 倘若屈服于这样的情绪,或许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吧…… 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看起来,在战胜米凯尔之前,我们还需要先将自己的心态扭转过来呢。” 指挥家歪了歪脑袋,以示赞同。 但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问道: “我们倒是无所谓,米凯尔呢?按照苏和阿波尼亚的说法,他从第四次崩坏之后‘这里’就有点问题了。” 指挥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相信他。” 梅简单突出四个字。 “喂喂喂!虽然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可这种事情不是倚靠相信就可以下定论的吧?” 同样的言语,如果让魔术师来说,光那音量就可以震的人耳膜生疼,但在指挥家口中,这种带着质疑的口吻又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呵呵。” 梅忽然轻笑了起来,目光轻轻瞥过维尔薇。 “还记得我们来这里是干嘛的吗?” “三件事。第一,按照剧本,让那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接过第一律者的权柄。第二,让苏完成他的那个计划。第三嘛,就是把你的男朋友捞出来。” “不,说到底,我们所要做的是一件事——战胜崩坏。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米凯尔是怎么想的,都不影响我们要做的。甚至可以说,我们和米凯尔之间是互相监督的关系,倘若我们背离了‘战胜崩坏’的初衷,那我们也会成为需要被战胜的对象。” “我……我本来还觉得,你并不像自己口口声声说的那么信任米凯尔,但听你这么一说,你分明是谁也不相信啊……” 梅终于用手清理干净梅比乌斯身上的最后一片黑泥,她先是捧着梅比乌斯的身体站了起来,而后轻飘飘地回答道: “这与信任无关。只说信任的话,我信任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了解每一个人。可一个指挥官即使再怎么相信自己的军队能在战斗中取得胜利,也必然会在脑海中做好失利的预案,你作为指挥家,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我只觉得麻烦。梅,有些时候,你不觉得自己太不坦诚了一点吗?你似乎也变得和米凯尔一样,总是喜欢把想法和责任藏在自己心里。哦不,你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在往世乐土里和你谈了那么多,我甚至没想到你本来是那么感性的一个人。” “没办法啊。人总是能为自己想做的事找到太多的理由和借口,无论是理性的人还是感性的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也不会只出于单一因素的考量。对于选择走出乐土对抗崩坏这件事,我可以给出上百种不重复甚至还自相矛盾的理由,我相信你也是。可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也并不以‘想法’为中心,而是以‘行为’、以‘结果’为导向。” “那……你一定也很痛苦吧?” 趁着梅愣神的功夫,维尔薇从她怀中接过了梅比乌斯。 “说了这么多,我是否也可以大胆猜测一下,你只是在用讲废话的方式缓解杀死她的悲伤与自责?”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我不会承认”,只是后半句往往用不着说出来。 “你看,梅比乌斯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被你用戒律卡在了复苏前的一刻吧?这样她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更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还摸得到心跳呢。如果需要,只要让苏或者阿波尼亚将她的戒律解开,她就能在几秒钟之内活蹦乱跳。你是特意拖延了时间,卡在这个节点上下的戒律吗?” “我倒是没想到,我向她解释了那么多,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的行为,居然可以这样解读……其实……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吧。” 梅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要我说啊,你和米凯尔在‘想的太多’这方面倒也有共同之处。你自己也说了,我们的目标是对抗崩坏,只要坚持这一点,就可以了。当然,我并不否认你就是这么做的,只是有时候像小帕朵那样想的少一些,也能轻松一些。再说,马上就要见到你的男朋友了,可别苦着脸。” 梅点了点头,而后抬起颤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维尔薇的脑袋歪了一下,双唇张开,轻轻“啊”了一声。 “对不起,我忘了这是你第一次……” 如果不算手术台的话,这确实是梅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尽管并没有杀死,可身为一个人类,终究还是需要缓一缓,哪怕是五分钟清静的时间也好。 “走吧,我们先回休伯利安,海渊之眼这里让那两位博士暂时监控着。可怜的梅比乌斯博士怎么处理?带回逆熵,还是想办法送回往世乐土里?” “带回逆熵吧,往世乐土……身为普通人的我是没有办法在他眼皮底下回去了。神明渴求人类战胜自己,却又不希望这份胜利源自自己的施舍,那么神明也应当在这场较量中全力以赴才对。米凯尔以后绝不会再有五万年前和五百年前那种纵容的行为了。况且我们刚刚对梅比乌斯做了这种事情,他没有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吧?我并不介意自己死于他手,但可以的话,我还想多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时代的人们要如何战胜崩坏。” “听你这么说,我都有点后悔了……” 将满是污渍的双手插回兜中,梅向着与海渊之眼相反的方向迈步。 “话又说回来,梅,你最后一次使用刻印的机会,准备用来做什么?” “还没想好。” “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呢……我还以为你这种人早就对此做出三百六十种计划了。” 维尔薇轻轻叹了一声。 梅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你呢,维尔薇,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原初的维尔薇?” “呃,你果然看出来了啊……告别一位老朋友,如果用自己分出的人格作为代替,总觉得有些不够诚意呢。不过,果然真正的我还是这么没用呢,连装作指挥家的样子都做不到……” 梅没有接话,她率先踏入了漆黑的隧道中。 这一场长达五万年的旅程,终究是要迎来终点了。 无论这其中发生的事是对也好、错也罢,终点就在那里,在隐隐可以望见的地方。 害怕结局不如意,害怕结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之所以要走出乐土,又何尝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呢? 总觉得,只需要尽到了自己的努力就可以不后悔,但梅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好像上一个纪元他们确实尽到了自己的努力,如今却也依然在为那时的事情后悔。即便如此,这一次,依然想要尽到自己的努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心中的惶恐。但这又会让人陷入因此诞生的更多的后悔之中。 人生总是不断地经历“自己能做到些什么”的期望,又不断地面对空欢喜与后悔,但每次只要这样,就觉得自己好像向前迈进了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走到距离终点极近的位置。 米凯尔心中所感受到的,大概也和这个差不多吧。 但总觉得还有什么是不得不说的。 但总觉得还有什么是不吐不快的。 待到张开口时,又瞬间感受到了极度的空虚与荒芜。 只能说…… 只能说…… “希望这一次是‘happy ending’吧。” 梅小声说着。这句话,从她这个一向以理性示人的女人口中说出,却带着一丝祈祷的意味。 “你说什么?” 梅没有回答。 第一章 海中:布洛妮娅的首次任务 “醒醒!布洛妮娅?醒醒!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声音在传入耳朵之前就扭曲了,就好像有人隔着水面轻轻呼唤着她。黑暗中泄进了一抹光明,布洛妮娅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世界泡。 耳边隐隐有空气被划开的噪音,眼睛也跟着睁大了一些,将小巧的高帮军靴、蓝黑色的制服以及腰间灰色的编制安全带全部囊括于视线中。 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又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喂!布洛妮娅!打起精神,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打瞌睡可不好啊!”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不过和不久前才听到时有些不一样,很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大概是少了不少稳重与深沉,又多了一丝热情与孩子气吧。 转过头,布洛妮娅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死鱼眼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凯文?” “啊?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人家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激动地前一夜晚上都睡不着觉……呃,虽然这一趟飞行时间确实长了一些,你也不用这么没有激情吧?你说呢,米凯尔?” “!” 布洛妮娅本不想多说什么,她还没搞清楚这里的状况,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引起质疑,但当凯文喊出那个名字的那一刹那,她跟着凯文的目光转头,看到机舱中除去他俩之外唯一的第三者的时候,却差点儿掐着嗓子叫出声来。 那个男人正靠在舷窗边上,用手撑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云,即使凯文喊到了他的名字,他也没什么反应。 “喂喂!米凯尔!你好歹说一说自己的妹妹啊!哪有这么当哥哥的?” 布洛妮娅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什么情况?在这个世界泡里,她变成了米凯尔的妹妹?这也太荒谬了吧? 不是……他有病吧? “喂!米凯尔!” “唔?” 直到凯文喊了第三遍,米凯尔才眨了眨眼,如梦初醒地转过头。 “怎么了?” “喂!你不会也在睡觉吧?还是在发呆想什么?” 米凯尔颧骨位置的肌肉抽了一下,无声地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嘻嘻嘻……” 布洛妮娅看到凯文忽然露出一个略带猥琐的笑容,他屈指扣了扣自己的脑袋,身体向前一凑,脸直接越过狭窄的机舱通道凑到了米凯尔耳边。 他掐着嗓子,却又没有压低声音地调笑道: “想什么想这么认真?哦……不会是在想爱莉希雅吧?” 米凯尔扭过脑袋瞥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而后摊开手反问道: “看起来你似乎对离开梅博士的管辖这件事很是开心,我会让爱莉如实转告她的。” “欸别别别!” 凯文摆着手重新坐直了身体。 布洛妮娅原本眯着眼,多少是以看笑话的心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料凯文对着米凯尔偃旗息鼓之后,又一掌拍在了她肩膀上。 “我这不是让你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嘛!就算你再怎么不乐意,她都已经是逐火之蛾的一名战士了,新兵的第一次任务可是很重要的,从任务里领悟到的经验也是最印象深刻的,结果当事人只顾着睡觉,作为哥哥的你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拜托!出发前爱莉希雅不是还让你多关照一下布洛妮娅的吗?” 米凯尔无精打采的目光从布洛妮娅脸上扫过,而后闭上眼摇了摇头。 “你硬要我说的话,布洛妮娅做的没什么问题,比你好得多。” “哈?” “任务一旦进入正式执行阶段,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休息?有些新兵都知道提前养精蓄锐,一些执行了好几次任务的老兵还做不到这一点,只会在任务开始前肆意挥霍自己的精力,等到任务一开始,又要唉声叹气,真是……唉……” “可恶……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 “有吗?执行过好几次任务的老兵很多,又不止你一个,你有什么理由证明我在说你?而且我可没说脏话。” “欸?是吗?不对、不对……不对!你分明就是在说我!” 如果不是安全带的束缚,凯文说不定已经扑到米凯尔身上去了。 布洛妮娅学着米凯尔的样子撑着脑袋,无声地看着两个男人拌嘴。 其实并没有什么搞笑的点,当然,布洛妮娅也没有笑。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疑问浮现在她脑海中,并且被认为是值得思考的: “这个世界泡应该也是由这个世界泡中的米凯尔所掌控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不管这个,他向布洛妮娅展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另外,这个米凯尔……究竟是这个世界泡里的米凯尔?还是先前在外面遇到的米凯尔?那个米凯尔声称他是和希儿一起落入量子之海的米凯尔,可万一是谎言,万一他就是布洛妮娅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呢……” 沉思了少许时间,布洛妮娅决定要给米凯尔编个号,最熟悉的那个是米凯尔一号,第四次崩坏时遇到的是米凯尔二号,先前声称要给予自己考验的是米凯尔三号,如今面前的是米凯尔四号…… 呃呃呃呃,算了算了算了,只是这么一想就让人觉得头晕脑胀,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个米凯尔。 至于其它的问题,比如:爱莉希雅是谁?布洛妮娅就算想问也顾不上了。 “咳咳!” 米凯尔忽然清了清嗓子。 “战斗飞艇已经开始降落,预计五分钟后滴答布林迪市东郊分基地,现在开始公布任务内容。” 凯文收起了多余的神情,一脸严肃地坐直了身体。 布洛妮娅用余光瞥了眼他,为了省些麻烦,也有些不情愿地照做了。 “出发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是一次c级任务,布洛妮娅还没经验,但凯文你应该也猜得出大概是什么任务了吧?” “昂!c级任务的话,一般都是哪个地方出现了不强烈的崩坏能反应,需要去探查吧。属于那种有可能碰到崩坏兽,但是基本不会碰到太强的崩坏兽的任务。嘛!不要对这种任务分级抱有太大的期望,未来的每一个时刻都是随机的,c级任务一下子变成a级或者s级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布洛妮娅你放心,有我和你老哥在,绝对没有问题,要是碰到这种情况,你就好好规划一下任务结束后多余的奖金该买些什么吧!” “凯文!” 不痛不痒地喝斥了一声,米凯尔有些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真是的,一旦离开梅的视线,你就不靠谱的很,哪怕是演戏,也麻烦你演出在梅面前那个稳重的样子行不行?而且据我所知,你在别的新兵面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第一小队那个叫科斯魔的新兵被你一天训哭了三次还是四次?不要因为布洛妮娅是熟人就太得意忘形了!” “好好好……” 不理会凯文略显敷衍的回答,米凯尔转过头,认真地盯住了布洛妮娅的眼睛。 “呃……” 他还未开口,布洛妮娅却忽然感受到一种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悸动。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让布洛妮娅的心砰嗵砰嗵跳了起来,似乎是二人的心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系在了两头。 布洛妮娅忽然有一种直接发问的冲动,她想要直接问出口,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米凯尔究竟是哪一个米凯尔? 只不过……这里毕竟还有一个凯文在场。布洛妮娅对于量子之海和世界泡并不了解,更不清楚这个凯文到底算是米凯尔意志的换皮,还是真正具有独立的意识与人格。出于谨慎,她还是觉得应该等到米凯尔单独有空的时候再向他确认。 “布洛妮娅!” “嗯?” 米凯尔的手越过战斗飞艇狭窄的过道,在布洛妮娅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女孩的脸颊向着两边微微鼓起,似乎在对两个男人轮流揉她脑袋的行为表示不满。硬要说的话,眼前的米凯尔不论真实身份究竟是哪一种,都算不上布洛妮娅特别亲近的人,凯文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突然做出这种行为确实让人很不舒服。 但布洛妮娅介意也没有用,在力量根本不足以反抗米凯尔的情况下,她只有选择暂且相信米凯尔,完成他的考验。 不过,之所以暂时信任米凯尔,倒是还有另一个并不是那么靠谱的原因——布洛妮娅总觉得,米凯尔一号和二号先前对于希儿的那种感情也不像是作假,某种意义上比他对于希儿的感情还要强烈。无论他是哪一个米凯尔,他都应该不会做对希儿不利的事情……虽然,以这个标准来看,布洛妮娅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一号对芽衣姐姐和笨蛋琪亚娜的感情好像也不是作假…… 算了……反正,之前那三年在圣芙蕾雅学园里……她们四个的脑袋都没少被这个神经病揉搓,何况纠结于这种事也没有意义。 “布洛妮娅,按理来说,我们的任务应该不会碰到太强的崩坏兽,不过一旦陷入战斗的话,我和凯文有时候也难以分心保护你,所以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很多时候,只有你自己才能保护好自己。” “嗯。” 布洛妮娅摸不清楚米凯尔的意思,只好轻声应答以示自己知晓。 “哼。” 米凯尔的嘴角似乎向上翘了一翘,布洛妮娅本来还以为那是错觉,谁想到他下一刻居然真的摆出和先前凯文一样臭屁的笑容: “当然,作为你的老哥,我总不可能忍心让你拿着手枪与匕首上战场。” 米凯尔弯曲小腿向座位下一勾,以一种布洛妮娅根本看不清的姿态将一个金属箱子踢到了布洛妮娅脚下。 “打开看看,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你第一次执行任务送上的礼物。” 布洛妮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两下。 最终,她还是在米凯尔的满脸笑容中弯下了腰。 “呃……嗯……哈……米凯尔,你能不能再踢过来一点?” 安全带限制了布洛妮娅,她够不到那个箱子。 好不容易捧起箱子,布洛妮娅当即感受到一份沉重,她连忙将箱子放在膝头,目光上台飞速瞟了米凯尔一眼,然后利索地打开了箱子。 “这是……” 看着箱子里的银色金属拳套,布洛妮娅有些发懵。 一旁的凯文将脑袋凑了过来,然后拍着脑袋惊呼了一声: “我*!这不是米凯尔你之前用过的那个武器吗?你不要了之后,上面居然没有把这个东西回收回去?” “放在仓库里也是吃灰,所以我就顺出来了。” 米凯尔面无表情地解释着,却又带着些心虚别过了脑袋。 “哦……哈?意思是……上面不知道?” “反正这玩意离开了我就是个普通的魂钢拳套,老东西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如果是布洛妮娅的话,应该能发挥出它的力量吧?” “等等。这不像是你的风格,该不会是爱莉偷出来的吧?一定是的吧?” 米凯尔忽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战斗飞艇开始盘旋俯冲,准备着陆,他才再度望着舷窗外开口: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布洛妮娅的眉头跳了跳,忽然有些好奇爱莉希雅这个曾经在樱口中听到过,又在眼前的对话中高频率出现的人物到底是谁了? 不等布洛妮娅和凯文再多说什么,米凯尔转回脑袋,用力拍了拍手。 “好了,继续介绍任务情况。出现异常崩坏能反应的地方,是黄昏街,这个地名你们应该都熟悉吧?” 布洛妮娅的嘴角向下扯了扯,但她随即注意到,米凯尔说话时的视线紧盯着凯文。 下一刻,就听见了身旁凯文贴心的解释: “那里可是全世界着名的三不管地带,发生什么都不意外。听说维尔薇就是在这里被捕的……欸,这么说的话,米凯尔你几年前来过这里?” “嗯。我在黄昏街有个靠谱的线人,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拜托她收集相关情报了。考虑到有些事情当面才讲的清,战斗飞艇着陆之后,我们不休息立即赶去黄昏街,在天黑之前找到她,从她手上拿到情报就好。” “不休息?唉哟你不早说!” “我早就说过了,某些老兵就知道挥霍自己的精力,等到要执行任务就开始唉声叹气……” “你还说不是在说我!” “啪!” 米凯尔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片胶带,直接拍在了凯文嘴上。 趁着后者手忙脚乱地研究着“如何掀胶带才能不至于像脱毛膏一样带下一片胡渣”时,米凯尔忽然凑上前来,与布洛妮娅四目相对,以无比低沉地声音说道: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布洛妮娅,黄昏街,全世界最有名的三不管地带,很不幸,这其中并不包括‘崩坏不管’,自然也不包括‘逐火之蛾不管’。但这并不是我想说的。 “记住,布洛妮娅,记住——这一次任务大概率是不会遇到崩坏兽的,但是绝不可以因此觉得高枕无忧。事实上,在我们所要处理的麻烦之中,崩坏所占的只有很小的比重。它更像是一种触媒,在反应的过程中将‘美好’的对立面充分催化,而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处理的东西。” 米凯尔的双目深邃的如同无法直视的渊薮,但布洛妮娅一如既往的…… 没有听懂。 但她好像……好像有些明白米凯尔的意思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只用语言就能传达到位的东西,终究少之又少。 哦,布洛妮娅不是说布洛妮娅从米凯尔的那两段话中得到的信息太少,而是说…… 语言所能承载的信息终究还是太少了,比起干巴巴地浪费口水,所谓的“世界泡”与“选择”,或许能让布洛妮娅明白更多米凯尔想表达的东西,也让米凯尔能够对“布洛妮娅”这一存在有更深的认识吧。 第二章 海中:熟悉的疗养院 “就是……这里吗?” 尘粒与浮灰捕获了懒洋洋的夕晖,让黄昏的光芒氤氲在整个街道。米凯尔走在最前面,时不时看两眼手机,最后停在了一家平平无奇的咖啡馆门口。 “嗯,就是这里。” 留下这句话,米凯尔自顾自地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走了进去。 凯文抱着身子在黄昏的风中哆嗦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莫名踌躇的布洛妮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刚要再说什么,一张口,风带着黄灰色的沙尘灌入口中,眨眼间就连整个街道都被沙子塞满了,凯文只能凭感觉伸手摸索着抓住了布洛妮娅,而后猛地撞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砰!” “呜——” 门口瞬间积了一层沙,凯文用脊背将门压上,提着裤腿跳了两下,地上的沙子便又多了一层。 布洛妮娅用双手捋着耳边的“钻头”,实在清理不干净,只好闷着头甩了两下。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赶紧过来。” 米凯尔站在咖啡馆一楼正中,漆黑的制服与烛火留下的阴翳几乎融为一体,也只有在他说话与动作的时候,那身体的轮廓才会如流动的泥沼一样蠢动两下。 “别介意,第四律者影响了全球气候,这种影响又被第五律者扩大,布林迪市本就距离北非不远,这说来就来的沙尘暴……我只能说习惯就好,喏,你看他们也没大惊小怪。” 听了米凯尔的鬼话,布洛妮娅转头打量起咖啡馆里屈指可数的几位客人。 沙尘暴吹得咖啡馆的窗户“咣咣”作响,以木头为框架的屋子也在不断呻吟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头顶建筑的接缝处,轻薄的沙尘如水幕一般泻了下来,一时间就像是为这昏暗色调的咖啡馆里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雾霾。 然而这些与咖啡馆里仅有的几位客人并没有什么关联。 他们只是以各自舒服的方式靠在桌椅上,动也不动手边的咖啡,只是无声地开合着自己的双唇,或者用笔在纸上写下些什么,而后将那张纸条在两人之间推来推去。 布洛妮娅几乎瞬间意识到了这里在发生什么,对于集中于己身的,那似有似无的窥探倒也不是很在意了。 也是呢,在这种贫穷又混乱的地方,咖啡馆的存在本就是有些多余。 人们就算是为了干活提升,也更喜欢用凉水洗把脸,而不会染上什么不喝一杯咖啡算不上起床的怪病。 但是,每一种场合都有其存在的必要,咖啡馆可以是喝咖啡的地方、可以是读书的地方,也可以是进行某种交易的地方。 他们或是用唇语,或是用文字交换着各自的情报,而不发出一点声音。归根到底,买卖情报是一项极容易积攒人缘,又极容易败坏他人信任的工作,这种事情还是尽可能地保密要好。 “这边这边,二楼二楼。” 米凯尔站在楼梯的第一节台阶上,用手反复摩搓着油光锃亮的扶梯,以极其微小的声音不断催促着。 布洛妮娅和凯文的皮靴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有些响亮,即便如此,也未能吸引吧台后的男人的注意,好像他们要去哪里,要不要来杯咖啡对于他而言都是没有所谓的事情。 这种冷漠的态度,仅仅维持到凯文将两个金币摆在吧台上的那一刻。 而男人对于此的回应是,让那两枚金币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里凭空消失在布洛妮娅的视线中,而后继续对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 踩着楼梯转过五百四十度,三人在这种略带沉闷的氛围下压着步子走上二楼。 乍一看似乎与一楼大厅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二楼的空气要更加浑浊一些,烛火更加黯淡——虽说灰尘总是往下走,连一楼十分之一的位子都坐不满,平常除非有特殊要求,也根本不会有人来二楼吧? 空气中带着一股木材与皮革腐朽的味道,仅有的几盏烛火又驱不散没有窗户的黑暗。视觉与听觉都遭了灾,好在“目标”并不难找,一眼看过去,整层楼只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黑色兜帽,格外显眼。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当先走了过去,绕着圆桌转了半圈,最后毫无顾忌地坐到了那人对面。 凯文自觉地守在了楼梯口。 【这种地方当然有这种地方的规矩,况且这一趟只是c级任务,或许不必多心。】 这是不少逐火之蛾战士在执行b级以下任务时的想法,所以这些人里,起码有一半会死于非命,并且很可惜,杀死他们的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崩坏——在来的路上,米凯尔曾经和布洛妮娅这么说过。 凯文执行过的任务也不少了,他对此心知肚明,需要他靠谱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掉链子。 布洛妮娅看了看凯文,又看了眼正向她招手的米凯尔,又是没得选的选择题。 她摇了摇头,三两步走到米凯尔身边坐下。 “咯吱……” 劣质人造革的沙发在摩擦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听到声音,布洛妮娅本能地挪了挪屁股,反倒让这声响猖獗了起来,声音不那么尖锐的时候,反而像极了放屁。 她只能带着一丝尴尬地将双手摆在了满是木头原色的桌面上。 “收集齐了吗?” 面对米凯尔的提问,对面的人将头埋的更深,巨大的兜帽本就完全遮蔽了她的脸,这下子连唯一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也蒙上了阴影。 “嘿嘿老板,可别坏了规矩哈!” 声音听着有些憨,又有些稚嫩,按照布洛妮娅的经验,那应该是一个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的女孩,不过她也没有奇怪,如果米凯尔要给她看的是这种东西的话,那他恐怕失算了,布洛妮娅三岁就学会开枪杀人了,黄昏街……这个地方再怎么破旧衰败,再怎么混乱无序,在那真实经历的过去面前,依旧是苍白无力的。 “我懂。” 米凯尔将九枚金币一字摆开,缓缓推到黑袍身前。 “欸?这个……嗯……” 似是看出了黑袍的为难,米凯尔摊开手说道: “别误会,我知道这种东西在黄昏街不顶用,但是我向上申请经费也只能要来这种东西。另外,好运桥下的那个老仓库你还记得吧?我在那里面放了点东西,就当是我个人给你的补偿了。这些货币你也收好了,外面的世界终究和黄昏街不一样,主动也好,被动也好,万一你哪天离开了这里,罐头和压缩饼干可不能再当硬通货使。” “明白啦明白啦!呐,我搜集来的情报都汇总在这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今晚还得干票大的呢。” 米凯尔没有阻拦,那黑袍便站起了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资料袋。 米凯尔抽出资料,随意翻阅了两下,目光停留在每一张纸上的时间还不到两秒,随后他就把资料递到了布洛妮娅手中。 “看看吧。” “嗯?” 泛黄褶皱的纸上堆满了歪七扭八的文字,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更不用说一团糟的语法,带来了阅读上的严重障碍……布洛妮娅怀疑米凯尔刚才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这上面的东西,当然,如果不是一定要完成他的考验,布洛妮娅也不会耐着性子看下去。 好在,或许是书写者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有的文字只是最简单的书面说明,最重要的信息都被放在了照片之中。 “这是……” “反应强度足够被崩坏能检测器探查到的情况下,必然伴随着崩坏病与崩坏兽的出现。我让她搜集的,无非就是这方面的证据。” “……” “都看完了吗?” 布洛妮娅将资料平放在桌面上,手指下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眼神飘忽着,连着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眼即使在黑袍走后依旧站在远处楼梯口不为所动的凯文,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最终还是…… 她拿起了一张照片,推到米凯尔面前。 “米凯尔,你可以给布洛妮娅解释一下,可可利亚孤儿院是什么意思吗?” “嗯……我也不知道呢。听说是黄昏街有名的孤儿院,在可可利亚来之前,那里是一座教堂,有修女、有神父,后来被改造成疗养院,然后又被那个叫可可利亚的女人买下改造成了孤儿院。啊……怎么说呢,你能注意到它,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呢。在我眼里,这可是第一嫌疑目标。 “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孤儿院里的孩子有些古怪,看上去都是四肢健全,也有不少年纪十二岁以上能干体力活的男孩,可还是要大量雇佣人干日常的活计,好像这些孩子连提桶水都做不到似的。线人以雇工的名义混进去看了一眼,他们每天消耗的粮食数目也不对,几乎只有应当消耗的三分之一,总之就是异常古怪。 “如果说以上证据还只是古怪,那么下面这一点——那些孩子,哪怕是先前天气异常转暖的那几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不露,有些孩子还一直带着口罩。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清楚,这极有可能是在掩饰崩坏能侵蚀的纹路。也就是说,这个叫可可利亚的女人大概率明白什么是崩坏病,那性质就有些恶劣了。” 耐心地听完米凯尔这一长串补充说明,布洛妮娅也只是将照片挪了回来,和原本的资料并在了一起。 “布洛妮娅不是问你这个。” 两对灰色的眸子对上,谁也没有先说话。 布洛妮娅的手指还在下意识地扣动着桌面。 在先前那短短十几秒里于脑海中反复翻转过的念头还在一刻不停地回旋着。 她知道,米凯尔身上似乎藏着很大的秘密。先前那个世界泡的凯文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而在第四次崩坏时布洛妮娅所去到过的那个世界泡中,虽然是短暂的接触,但那个米凯尔二号似乎也表露出了某种意义上对于她们的了解。 布洛妮娅觉得,以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先前口口声声说着要给予布洛妮娅考验的米凯尔,究竟是米凯尔一号,还是米凯尔二号,依旧是无法判断的。因为米凯尔二号同样也有可能知晓着未来有一个“可可利亚”的存在。 这和她方才想到的不一样。方才她的思维扫过的时候,分明觉得好像是掌握了什么极为有利的证据,可以分辨出眼前的米凯尔究竟是哪一个…… 就好像是在圣芙蕾雅学园考试时有时会遇到的,一道棘手的,想了半个小时都想不通的数学题,突然一下子思路通畅,一口气在脑海中构建了完整的推导过程,正要在草稿纸上下笔演算的时候,发现一切只不过是源于自己看错了条件。 白搭。 但不对劲……还是不对劲…… 布洛妮娅看着米凯尔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条件,而是落笔之时忘记了先前推导用到的极为关键的一个步骤…… 可如今的的确确想不起来了。 灵光终究是一闪而过,将所有的光芒都留在了耀过一切黑暗的那一刻,但是……在此之后,如果还想在脑海中重现那一抹色彩,就只有盯着暗淡的夜空,努力拼凑着根本不可能靠拼凑补完的痕迹。 “嗯!” 布洛妮娅的鼻子耸了耸,只不过走神了这么一瞬,她又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揉了脑袋。 “你倒是问呐。” 米凯尔以手支颐,微笑中带着一丝懒散地看着布洛妮娅。 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布洛妮娅带着一丝怄气的意味说道: “忘了要问什么了。” “那就出发吧。时间紧迫,小心事情做不完。” 米凯尔直接站了起来,刚要伸懒腰,又硬生生打住,转而将有些散乱的文件拢起又找齐,用力揉成一团,随着一个响指,所有的资料都化为灰烬。 布洛妮娅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低头扫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裤子上黏上的人造革碎屑。 屋外的沙尘暴已经平息,三人沉默着走出了咖啡厅,沿着好运桥的路牌追逐着夕阳行走。 “我们去哪儿啊?下次处理资料之前,能不能给我也看一眼……啊呸呸呸!” 凯文捂着嘴抱怨道,即便如此,嘴里还是被风灌进了不少的沙子。 “等等!” 米凯尔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 “嗯?” 凯文和布洛妮娅顺着惯性向前迈了两步,又动作一致地转头看向米凯尔。 “布洛妮娅,如果去看孤儿院的孩子的话,是不是应该带点好吃的?” “你个……” 硬生生咽下即将脱口的“笨蛋”两个字,对于说顺嘴了的布洛妮娅来说简直比生吞一只蛞蝓还要难受。 “但是布洛妮娅记得,你刚才不是和线人说在什么好运桥下的仓库给她准备了些物资吗?为什么不一起采买了?” “等等?什么物资?米凯尔你不是和我们一起走过来的吗?” “嗯——” 米凯尔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我的记忆可能发生了一点错乱,现在弥补应该还来得及吧?” 看着米凯尔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承认错误的样子,布洛妮娅的大脑高速运转,最后留下了一大堆红色的错乱警告。 这种略带着一些不靠谱的办事方式,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太过于熟悉了,倘若说他是米凯尔一号,眼前的米凯尔身上又完全没有布洛妮娅所熟悉的那种用力过猛后荒诞又可笑的表演…… 可要说他是米凯尔二号,又少了太多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沉。 借着黄昏的薄光,眼前的米凯尔似乎出现了重影。 一分二、二生四,看的人头晕目眩。 布洛妮娅轻轻扶住了脑袋,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话说,既然可可利亚在这里开了孤儿院,那之前米凯尔三号所承诺的会在这个世界见到希儿…… “呼……哈……呼……哈……” 布洛妮娅背对着风口深吸了两口气。 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心中那按捺不住的躁动。 冷静……冷静…… 如此反复告诫自己。 不清楚米凯尔所谓的考验究竟是什么,但她没有失败的机会。 “希儿……布洛妮娅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如此在心中再度许下诺言,布洛妮娅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两只想要揉她脑袋的手。 第三章 海中:黄油面包、鸡汤和希儿 “这……这……米凯尔,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凯文一手提着十斤重的面粉,一手拎着一只鸡,再看了眼布洛妮娅捧在手上的黄油,一股怪异的错乱感油然而生。 “不然买什么?给每个孩子准备一份大红包?” “呃……不,那倒不必,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礼物是不是太寒碜了一点?” “不,你所谓的那种东西在孤儿院的孩子眼里才是寒碜。” 布洛妮娅捧着黄油站在一边,冷冷地观察着二人的对话。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她进入孤儿院的时候,可可利亚领导的逆熵支部已经是西伯利亚上最强大的力量,可她的野心太大,需要投入资源的地方太多,西伯利亚本身的自然条件就是那样,所以孤儿院的生活质量也只停留在温饱而已——指不缺土豆。 那个时候孩子们朝思暮想的,一个就是蛋糕,退而求其次哪怕是加了黄油的面包也可以,另一个,就是热乎乎的肉汤。 至于更多的,孤儿院里的孩子见都没见过,怎么去想,怎么敢去想? 看上去,米凯尔似乎对这些孤儿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非常清楚,就好像……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布洛妮娅发誓,她对于米凯尔的童年没有半点兴趣,之所以会思考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想要摸索出过去米凯尔和希儿的联系,仅此而已。 “所以,我们怎么进去?” 布洛妮娅捂着脑袋发问。 “敲门吧。” 米凯尔说。 “你确定这个铁门敲了里面的人能听见?” 凯文将面粉先放在地上,踌躇地伸出手,望着巨大的栅栏铁门,一时间有一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 是扣呢还是敲呢? 这孤儿院占地还不小,只是敲一敲大概根本喊不来人吧。至于电子门铃之类更是想都别想了。 或许扯着嗓子喊一声和等孤儿院的人自己来发现都比这个靠谱吧…… 指关节触碰到了铁门,凯文还未来得及用力,却听到了“吱呀”的响声,被他触及的那扇门板似乎向后倾了一下。 “欸——” “轰!” ………… 五分钟后,孤儿院的前院里,布洛妮娅眼看着米凯尔和一位无论从名字、长相还是身材都与她记忆中的“可可利亚”完全一致的女人说明情况,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独自扛着铁门艰难修理的凯文。 “黄昏街志愿者协会?很抱歉,不是我不相信各位的身份,而是所谓的‘志愿者’这种东西,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黄昏街吧?” 可可利亚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在胸口合十的双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黄昏的最后一点光彩不依不挠地灼烧着大地,比夜幕降临更早一些吹来的风拂过她略显宽大的修女袍,清晰勾勒出她修女服下匕首和手枪的轮廓。 “黄昏街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们想必也清楚,与其相信这个地方有什么志愿者上门送温暖,倒不如相信睡一觉起来孤儿院仓库里会凭空多几个午餐肉罐头。” 别在耳廓上的金发伴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但这不是心虚,也不是哀戚,而是在传达自己拒绝的态度。 米凯尔轻笑了笑。 “可可利亚女士,我想您恐怕误解了。黄昏街的志愿者协会,不一定是黄昏街的人组建的,对么?” “你们不是黄昏街的人?” 可可利亚猛地抬起头,右脚也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方才还只是“拒绝”,那现在这个动作,已经直接跳过了警惕,进入了真正动手前的对峙期了。 布洛妮娅的眼睛眯起,先前米凯尔就暗示过这个世界的可可利亚有问题,只是听说三人是黄昏街外来的反应就这么剧烈,难道真的如此?米凯尔想考验她这个?就拿这个来考验布洛妮娅? 那未免也太…… “别这么激动,可可利亚女士。” 没有扬抑过于夸张的语气,也没有舞台剧一般的肢体动作,米凯尔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耸一下。 “我们原本是布林迪市志愿者协会的,黄昏街也属于布林迪不是么。正是因为听说了这里的情况,所以我们才决定从布林迪市的志愿者中抽调一批人来黄昏街帮忙。对,就是我们三个,今天才刚来黄昏街,就听说了这个孤儿院的情况,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可可利亚的身体挺直了一点,但是依旧没有撤去戒备的姿态。 “你们的制服……怎么看着像军方或者警方的人?” “这个吗?” 米凯尔拍了拍胸口,上衣的领章以及逐火之蛾的徽标早在进入黄昏街的时候就被他摘了下来,凯文和布洛妮娅也是如此。 “战术风格的穿搭而已,听说黄昏街乱的很,所以就搞了这么一身行头,你看……” 米凯尔从背后掏出手枪和匕首,大方地展示给眼前的女人。 “就是害怕出事,所以把这些东西都装备上了。怎么样,可可利亚女士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只是……你们既然听说过黄昏街的情况,应该也明白我警惕的缘由。躲在我身后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里面也不乏漂亮机灵的男孩女孩,所以我必须小心每一个主动上门接触的人。” “哦。”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又不着痕迹地瞥了布洛妮娅一眼。 “可惜我们只是志愿者,而不是真正的军警,不然可以直接把你和那些孩子带出黄昏街。” “恕我直言,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可可利亚重新合十双手,神情也没有一丝波动。 “为什么这么说?” “苦难,无论走到哪里,身处哪里,只要有人在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就充满了苦难。相比起来,留在黄昏街,或许会在物资的供给上有所欠缺,却不用面对的更多的危险与痛苦。” “但是黄昏街的问题也不只有物资匮乏不是么?你刚才可是摆出一副要战斗的模样呢。”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我能将这些孤儿聚集在这里几个月没出任何意外,就已经证明了我的能力,不是么。就算有一天我死了……这一天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这样啊…… 米凯尔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那好吧,我们尊重您的意见,也相信您一定代表着大多数孩子的意见。不过,这些礼物还请收下,一只鸡、十斤面粉、一斤黄油,说实话,这些真的只能算是小礼物,因为是临时起意,在黄昏街短时间一次性搜罗来这些物资还真不太容易。” 可可利亚缓缓闭上眼,轻舒了一口气。 “那……好吧,感谢你们的善举,神必会庇佑你们。” “嗯……不过,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让我们接触一下那些孩子呢?” “嗯?” 可可利亚的眉头再次皱起,肢体肌肉紧绷,很明显再一次戒备了起来。 “别这么紧张可可利亚女士,这件事,嗯……怎么说呢……这可能涉及到我和我妹妹的一些私人请求……” 布洛妮娅忽然被点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根本不需要表演,便已经有泪花闪烁。 “我们……” “吱呀——” “可可利亚妈妈,孩子们……呃?” 也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可可利亚身后紧闭的房门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布洛妮娅顺着声音,视线跨越了微不足道的距离,又好像跨越了无数的时间与世界的距离,最终落到了那个从门缝中怯生生露出半边身体的女孩身上。 “……” “……” 两个女孩对视着,沉默着,却迟迟没有喊出对方的姓名。 站在一旁的米凯尔本人很清楚,这两个女孩在这一刻之前都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对方的重逢,可现实中发生的并不属于她们两人所幻想出的任何一种情况。 大概是,两人都不确定,自己眼前的布洛妮娅姐姐或者是希儿,究竟是这个世界泡中的角色,还是自己真正所熟悉的那个人呢? 若是盲目喊出对方的名字,万一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这或许还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让两人不敢喊出对方姓名的,应该是恐惧吧。 害怕对方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害怕着自己满怀的期待最后落了个空欢喜的结果。沉默反而是最不容易让人受伤的决定。 可可利亚的目光先是落在希儿身上,又落在布洛妮娅身上,最后落在了米凯尔身上。 “希儿,你认识他们吗?” “嗯。可可利亚妈妈,他们都是好……他们都不是坏人。” 看着米凯尔刻意避开的视线,希儿最终还是偷偷换了一种表述方式。 “那……好吧,既然你们和希儿认识,而且……不过,我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请讲。” 米凯尔拍了拍布洛妮娅的肩膀,压抑住她的躁动。 可可利亚似乎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诚一些: “这里的有些孩子……身体看上去可能有些特殊。但你们放心,他们没有任何问题。” “是嘛……” 米凯尔点了点头。 “你们还没开始做晚饭吧?” 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了。 “没有,不过也该做了。” 虽然她没有说,但米凯尔和布洛妮娅悄悄对视一眼,彼此之间都很明白晚饭做得晚的原因—— 饿着肚子可是很难入睡的。 但这个话题似乎并没有挑明的必要。 “凯文,门修好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我就快插进去了!” “你在说什么?” 米凯尔努着嘴摇了摇头。 “布洛妮娅,你和希儿一起去陪孩子们玩吧。可可利亚女士,如果不介意的话,晚饭的任务分一些给我如何?黄油面包现在大概是来不及烤了,不过可以煨一锅鸡汤,天气又开始转冷了,孩子们喝了汤也能睡得暖和一些。” “呃……好。” 短暂的迟疑后,可可利亚点了点头。 ………… “鸡汤来咯!!” 如洗脚盆一般的大木桶中冒着热气,被重重放置在桌上,布洛妮娅自告奋勇,和希儿一起给在坐的二十多个孩子分发主食。 是的,二十多个,以这个数量来论,米凯尔他们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那只鸡,因为汤要够二十多个孩子至少一人一碗的量,被米凯尔疯狂灌水,味道淡的和纯水倒也没有多少差距了。 说起来,眼前的这一幕还真是熟悉。明明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就连食物也不尽相同——土豆泥固然不会缺席,但孩子们也可以选择冲泡的玉米糊糊。 米凯尔宁愿没有这种选项,玉米糊的口感不如土豆泥顺滑,还带着一股玉米独有的……至少不让他喜欢的怪味。 不过,玉米棒子煮出来之后撒上一层薄盐的做法,吃起来倒还不错,这几乎是某个常年浸泡在实验室的女人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了,当然,能想出这样的做法,其实也是因为她一边看报告一边煮玉米的时候忘了往水里放盐,拿出来之后又抱着弥补的心态撒了薄薄一层。 效果出乎意料地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放下盛着鸡汤的木桶,米凯尔用烫烫的掌心捂住自己的脸颊,默默退到了角落里。 为什么会想这些呢…… 为什么会想这些…… 鸡汤、土豆泥……还有不自觉喊出口的“鸡汤来咯”。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 可是想不起来,做不到……至少在眼下,忽然就难以想起和爱莉有关的什么事情了。 也只有到这种时候,才会深刻意识到,原来那已经是一千八百八十四万七千零五个日夜之前的事了啊…… “你没事吧?” 可可利亚站到了米凯尔面前,身体前倾,眼睛瞪着重复问道: “你没事儿吧?” 米凯尔摆了摆手。 “来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吧?” “不,我和凯文还有些饼干,我们两个大胃口要是加进来,孩子们会吃不饱的。” 可可利亚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回餐桌前,带着二十来个孩子开始了饭前祷告。 米凯尔出神地望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追到了坐在一起的布洛妮娅和希儿,这两个孩子都不信仰那种东西,但此刻都闭着眼,双手合十,无论虔诚与否,但确实在祈祷着什么。 “我说,你自己不吃也就算了,还把我拉下水。” 凯文靠到米凯尔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哼……” 米凯尔肩膀耸动着轻笑了两声,紧盯着凯文,瞳孔中的粉色变得越发明亮。 “走吧,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到外面再说。 “你说对吧,我的老朋友。” 第四章 海中:您配吗 “呼……” 明月高悬于天穹之上,又被米凯尔呼出的白汽朦胧,仿佛无论怎样伸手,也休想触摸得到。 可地上的两人对于月亮都不陌生,也很清楚地明白……那种东西只有隔着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才好看。 一个人站在月球表面,一望无际的灰色荒原,黑暗无垠的宇宙,以及无法摆脱的孤独与寒冷,都是能将绝大多数人折磨到想要自杀的东西。 “有什么事吗?” 凯文尽量用着和先前一致的轻松语调。 “何必再装呢。” 米凯尔摇了摇头,从制服内兜里取出一个小酒壶,旋开,浅浅呷了一口。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米凯尔已经点明了,凯文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伪装,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淡漠,神情也变得不再有孩子气。 “我花了五百年的时间与海同化,再加上梵天百兽的力量,就算你是这个世界泡的创造者,也很难将我同世界泡里本该有的角色分辨出来吧?” “毕竟你在上一个世界泡里也留下的痕迹嘛。” 米凯尔歪着头笑了笑。 “当然,真的要说的话……应该是你在最开始的表演有些用力过猛了吧。” “用力过猛?” 凯文的眉头跳了跳。 “是啊,想要构造一个完整运行的世界泡,可不是那么容易。简单来说,就像艺术。艺术家再怎么加以想象,也无法创造出完全脱离认知的东西。比如人类想象中的外星人,即使再怎么科幻也不过是人类本身和地球上多种生物的叠加。世界泡也是如此,为了省事,这个世界泡里的每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以我现实中对他们的记忆和印象创造的。” “所以呢,我那时的表现应该很贴合曾经的自己吧。” 米凯尔的嘴角撇了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凯文这话容易给人一种“快来夸夸我”的误解。 “某种意义上或许确实很贴合吧。但是凯文,你忘了一件事。” “嗯?” “我可没见过那样的你啊……硬要说的话,也就是露露耶那一次而已,所以,以我的记忆和印象塑造的凯文,难道不应该是故作深沉的样子,再偶尔来些放纵的举动吗?” “啊……” 啊对。 凯文是在第三次崩坏时加入的逐火之蛾,而米凯尔在那时经历了第一次死亡,并且因为暴露了律者的身份不得不离开逐火之蛾。 一离开,就是足足两年多的时间。 这两年的时间里,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见面,可那种“重逢”终究与擦肩而过无异。 等到第五次崩坏之后,逆熵重新合并入逐火之蛾,凯文已经成为一个合格且认真的战士了,已经不再是那个行事带着孩子气,又很爱出风头的高中生了。 “我还以为自己演的很像呢。” 凯文摊了摊手,笑容里满是无奈。 “你演上头了?” 米凯尔不解地看着他。 “不,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 一面冰墙在凯文身后凝聚,成为他身体后仰时的倚靠。 “米凯尔,这五百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也真是奇怪,原本很多花了五万年的时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如今只花了五百年就想的清楚了,还真是……” 米凯尔歪着脑袋,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怀疑、不解、恐惧,我在绝望中用无数种态度去揣测你的心意,但现在想想,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不是吗?如果你真的视我们为敌人,或许时间的权能会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直接对我们施展,那约束的权能呢?无论是五万年前还是五百年前,你都没有试图使用过那份轻而易举就能将我们击败的力量。” “或许,我只是享受战斗的过程,享受受伤带来的疼痛,享受游走于死亡边缘的不确定感,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米凯尔昂起头,本想如先前那样轻呷来着,可最后还是灌了自己满满一大口。 “如果你的名字是千劫,那我大概会相信这种话,可你不是。” 望着一口接一口往自己嘴里灌酒的米凯尔,凯文沉默了一瞬,接着说道: “当然,我不会刨根究底地追问了,也不会再像五万年前那样对你拔刀相向。既然你不向我们坦白,那一定是你认为有无法言说的缘由。我信任你,信任你还是原本的那个米凯尔,也信任你绝对会对柯洛斯滕的几十万民众的死负责。但我……我要向你道歉,那个时候的我,沉溺于复仇之中……现在想想,五百年前我之所以对你拔剑,哪里是为了保证圣痕计划的实施,根本就是放不下杀害战友和……爱人的仇恨吧。” “没有人能放下那种东西。” 米凯尔在一旁默默补充道,像是在为凯文开脱,又像是仅仅陈述事实。 “不过,梅还活着呢。” “哦。” 凯文淡淡地应了一声。 “倒也算不上意外,或者说,早在发现华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意识到的。只是那个时候,终究还是太不冷静了,况且你也没有给我冷静的时间,突然就动手,哪里反应的过来呢。当然,这不是在为自己辩解……算了,那时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吧?” “嗯,直到现在,和计划中都没有太大的出入。” “那就好……” 凯文低头叹了一声,似乎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一想到自己先前说的“不会刨根究底地追问”,最终还是把一些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两个阔别许久的老朋友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孤儿院的庭院里,一言不发地望着月亮。 除了沙尘触动树叶的轻响,就只剩下米凯尔的酒壶里哐当哐当,一壶喝完,他又从内兜里拿出了第二壶。 凯文张了张嘴,有些意外道: “真是酒?不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这种东西了?” “嗯?我以前不喝吗?” 米凯尔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不像凯文,他努着嘴,相当认真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我以前从来没见你喝过。每次有人找你喝酒你都会推脱掉,哪怕是每一次战胜律者后的酒会都只会喝橙汁。记得当时痕队长和卑弥呼队长还和我开玩笑,说你这样连酒都不喝的男孩,以后会管不住……” 凯文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好在他反应的够快,及时补上了宾语: “以后会管不住属下的。” “这样啊……” 米凯尔一口接一口地抿着酒水,毫无停息下来的意思。 “我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喝这种东西了。” 米凯尔晃荡着还剩了一半的酒壶,递到了凯文嘴边。 “来点?” 凯文抬起手,却又放下了。 “算了吧,自从成为融合战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那种东西了。” “嗯?” “这种东西喝下去如果不能醉的话,那确实还是橙汁比较好喝。” “嗯哼?那确实是我比较走运一点,毕竟死之权能和理之权能都可以改变身体构造,想要像正常人一样喝醉,那并不是什么难事。唔……说到这个,凯文,你喝醉过吗?” 眨了眨眼,凯文紧抿着嘴,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 “不,没有,本来我也不喜欢喝那种东西。” “那真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身为人居然没有醉过一次,真是可惜了。” “呵。” 凯文轻笑了声,周身的寒气也随之逸散了些许,明显是对米凯尔的话不以为然。 “我确实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了。不过,第一次喝醉的情形倒是记得很清楚。那个我时候我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明明觉得这种东西完全不如橙汁香,可就是奇怪地放不下手。一边喝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喝,等到把一桌子酒瓶全部喝光,站起来走了两步,没事,继续向前走两步,一切都开始转起来。 “转啊、转啊……但是这难不倒我,我还是走到了天台边上,靠着栏杆躺下,然后继续笑。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戳中我笑点的东西,脑子里也没有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准确来说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到,可就是在笑,笑的很开心,笑的和刚才灌酒一样停不下来。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人类总是喜欢喝酒的原因。 “凯文,人类想要不活在过去,是很难的。但也是很简单的。只要当下足够快乐,快乐到能让自己根本想不到过去的痛苦,就可以了。同理,人类在悲伤的时候总是会以悲观的视角看待未来的不确定性,可只要当下足够快乐,未来的不确定性也有可能成为一种期待。下一秒固然可能被马路上的车直接撞死,也有可能捡到一张中了一个亿大奖的彩票,二者就概率来看并无多少分别。” 米凯尔的话很长,长到凯文不自觉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手臂。 可突然,他停下了一切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米凯尔被月光照亮的侧脸。 “米凯尔,你该不会是……” “不,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米凯尔举起酒壶,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到这一点,然后抱怨两句而已。”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的米凯尔仍在一口不停地啜着酒,然后继续说下去: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只是现实往往比理论要复杂的多,人的心态也是随时有可能发生转变的东西。比如同一个人,他可能前一秒还因为现在的生活不如意,进而为未来的生活是否会更不如意而担心。可下一刻,他又会因为想象中的未来太过于悲惨,进而对原本差强人意的现在生出满足感。” “……唉。” 凯文痛苦地捂住额头。 “你说的这种东西……让我想起了梅。” “如果是梅的话,你一定会用尽全力试图理解她的每一个字的含义,但是如果是我的话,你只会觉得头疼是吧。” “啊哈——哈——哈——” 凯文干笑了两声。 “欸,凯文,你是不是,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嗯?” 凯文端着下巴,认真思索了少许时间,试图努力找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从一开始,支持他战斗的理由就不是那么的崇高。 他一直是听着梅的命令,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梅希望他成为融合战士,他就躺上手术台。梅希望他执行圣痕计划,哪怕他内心并不情愿,他也会照做。 可是现在,说这些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时代的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米凯尔已经背叛了人类的基础上。那么,如果米凯尔并没有背叛,他只需要用终焉的权柄直接赐予这个世界和平就好。既然如此,战斗什么的,圣痕计划什么的,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了。 “不,不是这样的,凯文。”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我这个存在,你已经将圣痕计划推进到了最后。那个时候,窃取了终焉权柄的你也可以把胜利拱手相让给新时代的人类,但是你会这么做吗?” “不……应该不会,圣痕计划就算能取得胜利,那也是上一个时代的胜利,这份胜利,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想也是啦。凯文,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的话,就按原本计划好地做下去吧。虽然我这么说有些多余,离开量子之海后梅也一定会这么要求你。 “凯文,我已经,不是人类了。现在的我,是终焉,是律者,是崩坏。我可以被战胜,我也想看到自己被战胜,但这份胜利并不能是源自我自己的施舍,而应该是所有人类,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所有人的努力争取而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样吗……”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了凯文的心头。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吗。 “问题不大,凯文。相信我,未来不会变的比现在更差,只会更好,过去的伤痛也一定会被抹平,相信我,你们只需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些,就可以了。毕竟…… “毕竟我也很想要一个happy ending嘛!” 第五章 海中:全部杀光 “哗哗——” 流水冰冷刺骨,但无论是布洛妮娅还是希儿,都只是闷头刷着碗,一言不发。 说到底,这种程度的寒意对于别人来说已经是无法忍受,可对于从西伯利亚荒原上长大的孩子来讲,也不过是指尖微微发麻的程度。 “希儿。你过来一下。那个……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收拾这些了,布洛妮娅小姐,我有些话想要和希儿说。” 布洛妮娅放下抹布,转过头,先是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希儿,又看了眼可可利亚,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 “谢谢、谢谢。” 可可利亚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随后对着希儿招了招手。 希儿抬起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沉默着跟着可可利亚走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布洛妮娅浑身一颤,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新从木桶中拿起抹布和婉,认真地刷洗起来。 只是……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了。每刷去一只碗,布洛妮娅就要把手拿出来,在制服上抹干,放到嘴下用力呵气暖和,然后再塞入两边胳肢窝里捂一会儿,等到青紫的手指重新恢复肉色,她才继续开始刷下一只。 如此不断反复,直到第四只碗刷完,轻微细腻的脚步声重新在她身后响起。 “希儿回来了,你先去休息吧,这本来就是希儿的工作。” 女孩的说话声与记忆中一样温柔,只是缺少了熟悉的称呼,并且似乎更加……成熟了一些。 “无所谓,布洛妮娅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 “那……那……” 希儿嗫喏着嘴,蹲到布洛妮娅身边,拿起木桶中为数不多的一只碗,用抹布用力搓洗起来。 “那……你陪希儿聊会儿天吧。正好可可利亚妈妈刚才也有话要希儿转达给你……” “好。” 布洛妮娅的回应简短到像是在回答上级的指令,可语言颤抖着,带着一分忐忑,又像是被强行压抑在了一起的冲动与温柔。 水也在轻柔地响动着,不,水本身不包含有任何人的意志,只是希儿拂动的动作如此轻柔,连带着水也如此罢了。 默默洗完最后一只碗,希儿小心翼翼地将木碗全部叠到一起,用过的抹布过水绞干,平铺在桌面上,再用另一块干抹布擦了擦手。 明明说好两个人“聊天”来着,可是直到做完这一切,希儿也没有主动开口,布洛妮娅也没有主动开口。 两个人都在等待些什么,徒劳而漫长的等待。 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那个……希儿……” “那个……布洛妮娅姐姐……” 两个人同时转头开口,又同时愣住,同时偏过脑袋,抿住嘴唇,而后迟迟没有下文。 布洛妮娅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希儿,但又停在半空中,有些踌躇不定。 是啊,一声“布洛妮娅姐姐”能说明什么呢。 或许只是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布洛妮娅,要不然希儿怎么会…… 嗯? 布洛妮娅双眼瞪大,她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患得患失之中,以至于变得异常的愚蠢—— 如果,如果眼前的希儿只是世界泡的幻影,根本不认识真正的布洛妮娅的话,难道不应该如正常相识的人一般打招呼吗? 希儿现在的反应,难道不是和布洛妮娅自己一模一样吗? 所以,所以……所以! 眼前的希儿一定就是…… “希……” “布洛妮娅姐姐!” 冰凉的手掌贴在了一起,希儿用力握紧了布洛妮娅停滞在半空中的右手,拉到了自己膝盖上。 “布洛妮娅姐姐,你……是……” 虽说已经足够有勇气了,但是到了这一刻,希儿的声音依然颤抖了起来。 “啊。” 布洛妮娅应了一声,用力咽了口唾沫,而后在希儿猝不及防之下抱住了她。 “希儿……” 伴随着白汽一起吐出的,是一样颤抖着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 希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反拥住了布洛妮娅,用双臂的力度向布洛妮娅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泪水从眼角溢出,但两个若在和平年代甚至算不上高中生的女孩都强忍住哭泣,就让泪水无声地流淌着吧,只要不发出声音,或许也就没有那么悲伤了。 或许就算是坚强了。 良久,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主要是情绪一下子变得太激动,两个孩子手脚没轻重拥得又紧,以至于一时间都有一种喘不上气头昏脑胀的感觉。 布洛妮娅大口喘息着,脑海中心思急转。 眼前的希儿确实是真正的希儿,先前米凯尔在外面和她说的话兑现了。可是……真正的米凯尔会这么好心么? 不不,重新捋一捋,那个米凯尔自称是米凯尔二号,从实际结果来看,一直和希儿待在量子之海的就是米凯尔二号,并且他……他是过去某个时间段的米凯尔的定格,那个时候的他似乎也在对抗着崩坏,所以确实有理由做这种“好事”。 但不能因此就否认将自己带到这里的米凯尔是米凯尔一号的可能性。性格可以伪装,让一个人模仿未来的自己或许比较困难,但是让一个人模仿过去的自己,不能说不困难,至少要简单不少。 毕竟……那个男人也曾经伪装成那么温柔的模样,欺骗了芽衣、欺骗了琪亚娜、欺骗了希儿,欺骗了布洛妮娅自己。 面对这样狡猾的男人,布洛妮娅觉得自己必须做好最坏的预计。 甚至有可能,眼前的希儿也是…… “啪!” 布洛妮娅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这个可怕的想法立即消失。 可怀疑非但没有随之而去,反倒是愈演愈烈了。 布洛妮娅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从主观感情上来说,她当然会选择性地相信眼前的希儿就是希儿,可这在米凯尔眼中或许就是她的弱点,利用这个弱点,或许可以做到什么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希儿,布洛妮娅在来这里之前,遇到了罗莎莉娅和莉莉娅,你还记得她们两个吗?” “罗莎莉娅和莉莉娅!” 希儿掩着嘴轻呼了一声。 “希儿当然记得,但是她们不是和可可利亚妈妈在一起吗。难道……” “嗯,在你离开后发生了不少事,学园长他们也和可可利亚……妈妈交过手。算了,不谈这些扫兴的。你还记得之前在孤儿院的那个箱子吗?当时我们被米凯尔带走,没有什么机会回孤儿院整理东西,她们和布洛妮娅说那个箱子一直帮你保存着呢,这次回去就可以还给你。” 布洛妮娅紧盯着希儿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希儿先是有些疑惑,似乎在思考是什么箱子。仅仅一秒之后,她的脸色突然红润起来,眼神也因为尴尬躲闪起来,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布洛妮娅的异常。 “那……那那……那是个空箱子而已,其实也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 布洛妮娅笑了,布洛妮娅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米凯尔就算要“伪造”一个希儿,也顶多拥有遇到米凯尔之后的记忆,绝不可能知道那个每次希儿受欺负之后躲藏用的箱子是什么。 所以,眼前的希儿确实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希儿无疑。 布洛妮娅用力紧握着希儿的手,既是久别重逢的欣慰,也是在为自己方才怀疑的心思无声道歉。 可她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希儿,听布洛妮娅说。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很……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布洛妮娅姐姐,希儿有心理准备的。” “是……你的另外一个人格和你说的?” “啊……布洛妮娅姐姐你怎么知道……” 布洛妮娅捧住自己大大的脑袋,有些无奈道: “你们两个表现的也太明显了,恐怕不只是布洛妮娅,学园长、姬子、芽衣姐姐都看得出来,唯一察觉不到的,或许也就是琪亚娜这个笨蛋了。” “啊……” “不过这不重要。” 布洛妮娅用力按住了希儿的肩膀。 “希儿,接下来布洛妮娅要说的话,对你来说可能……可能冲击力有些大。尤其是,布洛妮娅知道另一个你大概和米凯尔有很亲近的关系,但是……” “布洛妮娅姐姐,是米凯尔哥哥他怎么了……吗?” 希儿似乎还想要说些别的,但最终还是重新掩上了自己的嘴。 或许,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从每一次清醒时听到的另一个自己和过去的米凯尔哥哥的只言片语之中。 “米凯尔他……” 布洛妮娅深吸了一口气,牙关轻咬了一下。 “米凯尔他,背叛了我们。” “……” 希儿的瞳孔微缩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于是,布洛妮娅也就大胆地说了下去: “他……他绑架了芽衣姐姐和琪亚娜,让琪亚娜变成了空之律者,现在琪亚娜不知踪迹,芽衣姐姐更是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 “……” “哈?” 这是希儿松开咬着的下唇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也是唯一一个。 希儿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布洛妮娅见过这一幕,这往往是希儿的人格翻转的征兆,可是,一切似乎卡在了这一瞬间,希儿再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第二个人格出现,布洛妮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只好就这么坐着干等着。 “哐——” 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布洛妮娅顺着声音转头,站在凯文站在门口,一半身体跨进屋内的光亮,另一半身体则隐没于失去灯光的餐厅之中。 他的眼神扫过希儿,却没有停留。 “布洛妮娅,总部来新的命令了。” “什么?” 布洛妮娅有些犹豫地站起身,她不清楚逐火之蛾的规矩,不过不管是雇佣兵的规矩,还是可可利亚的规矩,还是圣芙蕾雅的规矩,总部直接给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下达命令,总不是什么好事。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还是让你哥哥跟你讲吧。” “好。” 布洛妮娅站起身,又有些不舍地看着还在未知状态没有恢复的希儿。 她俯下身,凑到希儿身边,轻声提醒道: “希儿,我马上就回来。” 利索地跟着凯文走出厨房,转身将门带上。 厨房外的餐厅早已没有了半个小时前的喧闹,孩子们都被可可利亚带回了后院的宿舍,蜡烛是很贵的,烛火自然不可能长明,只有窗外打进的月光为其能触碰到的一切镀上薄薄的银边。 凯文将布洛妮娅带到了院子里,自己仍旧倚靠在餐厅门框上,向着院中笔直伫立的米凯尔努了努嘴,似乎是在催促着布洛妮娅赶紧上前。除此之外,他既不发出声音,也不做出动作,只是低垂着脑袋,似乎在酝酿着某种特殊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吗?布洛妮娅听说总部来了命令。” 布洛妮娅没有注意到凯文的表情,当然,就算注意到了,她也并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弄懂。 她只是快走两步来到了米凯尔身边,可还未靠得很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米凯尔哐当哐当往肚子里灌着酒。 “我向总部报告了情况,刚才你应该也看见了吧,那些孩子无疑是有崩坏病的,我又测量了一下崩坏能反应,我们的任务目标应该就是这里没错。硬要说和预想中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可可利亚似乎对于崩坏病也不了解,不然的话,她应该会避免外人看到这些孩子才对。” “然后呢。” 布洛妮娅装着心事,根本不想和米凯尔多废话。 米凯尔耸了耸肩道: “上面对我们的报告下达了指示呗,还能是什么?” “什么指示?” 布洛妮娅皱着眉追问道。 她不理解米凯尔为什么要把一句话拆成好几个部分来说,如果是为了吊人胃口,那既没有必要,也有些恶劣了。 “嗯……” 米凯尔掩着嘴沉吟了一小会儿,而后将手轻轻搭在了布洛妮娅的肩膀上。 “上面的意思挺简单的,让我们按正常流程处理就好了。” “所以呢,正常流程是……” “把这些崩坏病人全部杀光,再把遗体带回去。” “……哈?” 布洛妮娅张开嘴,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就和方才的希儿一模一样。 第六章 海中: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哈?” 白色的气体氤氲在空气中,承接着冰冷的月光。 短促的音节之后,布洛妮娅忽然抬起手,用力揪住了米凯尔的衣领。 “米凯尔,你什么意思?” “你在做什么,布洛妮娅!” 米凯尔反握住她的手腕,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没有因此产生半点波动。 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又好像即使出乎意料,也根本无关紧要。 “我是这次任务的队长,布洛妮娅,你在新兵营里应该学习过,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 “砰!” 回答米凯尔的是一只冰冷的拳头。 “这么做有意思吗!” 米凯尔的头向一旁偏了偏,因为布洛妮娅的捶击而导致红肿的地方在顷刻间回归正常。 “哦,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的回答依旧不带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就好像舞台剧里的机械人偶,只会朝着最初设定的剧本运转。 布洛妮娅紧咬着下唇,全身跟着剧烈颤抖了起来。 “不要再装了米凯尔,这一切不都是你导演的吗?什么杀光这里的孩子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布洛妮娅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些都不过是你为了考验我……” 布洛妮娅再也顾不上其它,顾不上凯文和希儿可能会听到这一切,顾不上眼前的米凯尔究竟是哪一个米凯尔,她直接将这些话吼了出来,而后就像是打空了弹匣的枪一样,只有淡淡的白汽从口中缓缓飘出。 然而,米凯尔平淡的回答再一次让布洛妮娅的愤怒落到了空处。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但他并无所谓,抢在布洛妮娅再次挥拳之时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拧,再硬生生掰开了她揪着自己领子的手,用力一推,将布洛妮娅推到了一两步外。 “你可真看得起我。这样导演这样宏大的剧目,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这么有自信。” “那你……” “从上一次我就告诉你了,我所创造的,是一个无限接近于真实世界的世界泡。创造一个世界泡,然后让其中所有人都依照我的意志而行动,与单纯地创造一个世界泡,哪一个更困难,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布洛妮娅被噎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米凯尔的话术。 “不对!就算是后者,你也完全有能力把这个故事引导成你想要布洛妮娅看到的样子,不是么?” 米凯尔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轻轻嘟起,两颗眼珠步调一致地平移了两下,而后绽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布洛妮娅,你还是不明白。故事之所以能成为故事,正是因为其具备自洽的逻辑,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某些事情缺乏逻辑,好像是突然发生的一样,往往是证据链不充分导致的逻辑缺失。” “布洛妮娅不想听你在这里讲废话。” 米凯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于月光下竖起了一根手指。 “总之,如果是我用我个人的力量,让这个故事强行向我需要的方向发展,那样只会破坏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无法让你体验到‘真实’,那么也就失去了‘考验’的意义。就好像,你听到我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我在捣鬼,是我刻意将事情引导到这一步的,而不是‘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对吧。” “……” “事实上,我并不擅长编故事,所以你如今经历的一切,就像上一个世界泡看到的那件事一样,都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当时扮演可可利亚这个角色的,是我和凯文的一位战友,而被派来执行清理任务的,是我和凯文的另一位战友,你还认识她呢。” 布洛妮娅的眼皮跳了跳,本能地想要让思路顺着米凯尔的话去寻找所谓的嫌疑对象,可她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认真倾听着米凯尔的话。 “所以,还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无法理解吗?崩坏病是无药可救的,这种事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不同。将这些孩子带离这里,花费时间和资源为他们检查身体什么的也只是徒劳,到了最后,他们会饱经病痛的折磨,形容枯槁,经历了生不如死之后迎来无法避免的死亡。与其如此,还不如在睡眠中给他们注射特殊的注射剂,让他们在美梦中迎来没有痛苦的终末。而他们的遗体也可以在一个更有价值的状态被回收,用以制造抵御崩坏病的血清。” 米凯尔将通讯中所谓的“上级命令”摆在布洛妮娅面前,晃了晃,然而这种东西根本无关紧要。 米凯尔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灌注入任何感情,就连落到布洛妮娅心里,也没有引发什么震撼。 是的,没有什么震撼。明明最开始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可当米凯尔将一切挑明之后,布洛妮娅才发现这一套逻辑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又或者说,从地狱中生长出来的布洛妮娅从一开始就明白这种道理。 况且,这个孤儿院,哪怕依旧叫做可可利亚孤儿院,但孤儿院里除了希儿,都不过是才认识没多久的孩子。 布洛妮娅本来就是淡漠的性子,这不是可以被指责的地方,因为就她的生长环境而言,淡漠是一种极为必要的保护。 况且,米凯尔所说的也确实是正确的,对于那些必死之人,究竟是尊重生命,让他饱经痛苦之后死去是正确的,还是及时为他们了解痛苦是正确的呢? 亲手做过无数这样的事的布洛妮娅至今也不明白这一点。 可是…… 可是…… 可是仍然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是错误的。 仍然觉得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或者事情本来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或者……不知道为什么,起码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无法狠下心来做出某种决定。 是因为“心”吗。那个梅所灌输的那种不知所谓的概念,让她在不久前就为心中的一种奇怪的感觉所困扰。 不,梅只是给出了单纯而朴素的言语罢了。她只是让布洛妮娅自己意识到了某种本就存在于自己身上的东西,而不是凭空让布洛妮娅拥有了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 不,不不。 “如果这是一个考核,那应该有别的选择吧?” 米凯尔的眉头向上一抬,似乎很满意布洛妮娅的反应。 “当然,很符合你的心意的选择哦——你可以选择拒绝这份命令。” 布洛妮娅的眼角抽搐着——太明显了。 这太明显了。 如此明显的陷阱,怎么会有人上当呢? “这两份选择背后,应当还有更深层次的,值得被考量的东西吧?” “嗯哼。” 米凯尔欢快地轻哼了一声,随即又像是做错事一样低下了脑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答——对——了!故事需要逻辑,而在现实中串联编织出逻辑的,是因果。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会导致对应的后果。也正是因为如此,选择才变得格外重要。” 布洛妮娅轻轻咽了口唾沫。 “那……两种选择,分别对应什么样的后果呢?” “嗯?你问我?” 米凯尔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笑了起来。 “布洛妮娅,这是对你的考验,而不是对我的。明白么?你选择哪一个选项,完全出于你的自由意志,与我无关。同样的,因此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要说我也并不知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你总不能指望出题者告诉你答案吧?” “可是这样的话……难道布洛妮娅所看到的一切不是一场前言不搭后语的闹剧吗?” “啊。啊……你是这么理解的啊。” 米凯尔眯着眼端起了下巴。 布洛妮娅全身莫名抽搐了一下,眼前的米凯尔……这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他的身上忽然出现了某种熟悉感,但又随之割裂了。 米凯尔并没有给布洛妮娅沉思的时间,当布洛妮娅隐隐感觉到什么的时候,他的声音接踵而至,将这一切全部打乱: “说到底,你并不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所以总是会用你那从圣芙蕾雅学到的幼稚的价值观来看待这个世界。但是,布洛妮娅,忘记那些东西吧,好好回想一下你小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再想一想你在上一个世界泡见到的一切,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就是混乱又黑暗的时代。就算是你们,你、芽衣、琪亚娜、希儿,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的人生确实经历了不少的苦难,但是,你们太幸运了,幸运到苦难对于你们来说是一种磨砺。以至于忽视了苦难就是苦难,它往往不会带给人类成长,只会带来伤痛和绝望。” “……” “……” 风继续喧嚣着,夜莺不甘示弱,往里面掺杂了一片凄惨尖细的“啾啾”声。 凯文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缓缓睁开眼,月光并不耀眼,但长久的黑暗让他的双眼在触碰到即使是那么微弱的光芒时也敏感地刺痛起来。 再闭上眼,因为酸涩不自觉流出的泪水湿润着眼球。 少顷,睁开眼,那对“兄妹”依旧傻傻地伫立在不远处的庭院中。 “真是的……” 凯文默默昂起头。 米凯尔所说的话,他并不全部认可。 就好像他也清楚,米凯尔所构造的这个世界,不,不只是这个世界,包括上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真正的经历相差甚远。 但是…… 在海中的五百年,他也不是就这么沉睡着啊。 无论出于主观还是被动,意识总会被卷入某些世界泡中,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些业已不存在的世界于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以无尽的轮回证明着存在本身。 很多很多时候,他甚至不住地怀疑。同样是无尽的轮回,他们为之骄傲,为之悲伤,为之绝望,到最后连最初的意义都忘却了,却依旧想要守护,想要拯救的本征世界,是否也只是一个早已毁灭的世界的倒影,所以只能在轮回不休中反复上演着灭亡的惨剧。 就是在这种强烈的迷茫与怀疑之中,凯文在那些世界泡中看到了“本征世界”的另一种展开方式。 也就是,眼前在上演的这些。 不曾存在着米凯尔的世界。 因为他的一时犹豫导致第六律者夺走了一整条商业街数万条人命的世界。 由他背负起一切,亲手了结了成为律者的卑弥呼的世界。 是他空有一身力量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黛丝多比娅、布兰卡、痕以及更多的战友前赴后继,一个个牺牲在自己面前的世界。 是那个仰慕他敬仰他的少年从胸口摘下他一贯珍视的勋章扔到他脚下的世界。 是到了最后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大家又因为各自的矛盾走向分崩离析的世界。 是那些米凯尔和爱莉希雅都不存在的世界,是那些无论如何,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跨越终焉的世界。 看的多了,有些时候就会开始想……是不是自己所经历的那个世界……虽然是真切的伤痛,但至少比这些幻影中所呈现出来的那些更好一些呢? 结局都是一样的,可是过程多了不少值得回味的快乐,也没有那么压抑,不是么。 尽管这些比照着最后的结局,往往更会给人以绝望和压抑吧。 “呼……” 凯文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米凯尔在做什么,也知晓他所谓的考验是什么。 再睁开眼时,“兄妹”两人的对峙已经结束。 “布洛妮娅并不认为布洛妮娅在圣芙蕾雅学到的那些是幼稚的。相反,在布洛妮娅眼中,口口声声说着‘世界就是这样’的米凯尔你,才是幼稚的。” “哼。” 米凯尔笑着摊了摊手: “我说过的吧。语言都是无力的。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如果你想要证明我才是幼稚的那一个,请用更成熟一些的做法。” “布洛妮娅会的。” 布洛妮娅紧紧咬着嘴唇,毫不示弱地和米凯尔对视着。 但很快,米凯尔的手掌再一次无法拒绝,又无法闪避地拍到了她脑袋上。 “不过,不要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做出决定,另一个我应该这么教过你吧?” 手掌移开,而后又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 “好了布洛妮娅,你有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要选哪一条路,以及,如何应对你的选择所导致的结果。” 轻轻一推,布洛妮娅的身体向后倒了两步,她很快低下脑袋,向着黑暗中迈步。 与凯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稍稍停留,却又径直跨越了过去。 凯文的双眼闭合着,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直到布洛妮娅回到厨房,门板在牙酸的“吱呀”声中闭合,凯文才睁开眼,重新打量着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米凯尔。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考验这个女孩?有些事情,并不是靠这种手段就能让她理解的。” “或许是因为……” “嗯?” “没什么。” 米凯尔苦笑着叹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凯文,你更希望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我个人的意愿吗?” 凯文歪着脑袋想了想。 “其实大部分人都会希望选择不执行命令吧。” “哪怕你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是啊,但这毕竟更符合人道主义。需要做决定的,需要为之承担责任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自然希望做选择的人能做出更人道的决定,反正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与我无关,不是么?” 米凯尔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 “还真是你的风格呢……” “那……米凯尔你的意思难道是,更希望布洛妮娅选择执行命令?”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米凯尔夸张地摆了摆手,并当着凯文的面,给手机设上了计时。 “抱歉,让你失望了,这一场考验的内容从来不是‘选择哪个选项’,而是……呵呵,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第七章 海中:醒醒!你给我醒醒! “嘎吱——” “布洛妮娅姐姐……呃,布洛妮娅姐姐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希儿的关心,布洛妮娅少见地没有给予回应,只是用手撑着门板,低垂着的双目中闪着各种各样的神采。 真没办法,毕竟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了,躲都躲不掉。 “完了完了,刚才居然忘了告诉你了。虽然绝大多数的世界泡,都不过是已经消亡的世界留下的残影,可也有少部分世界泡由于其自身的特殊,能够长存不灭,避免陷入轮回与破碎的宿命。毫无疑问,被我用特殊的力量铆定在海中的这个世界泡就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我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里的人,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就自身的完整度与真实度而言,与‘本征世界’并无多少区别。你的决定所影响的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呢,布洛妮娅,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一点。” “啰嗦!” 布洛妮娅捂着脑袋轻喝了一声,将靠近准备扶她的希儿吓了一跳。 “布洛妮娅姐姐,是米凯尔哥哥和你说了什么吗?” “布洛妮娅……” 对上眼前少女如湖泊般平静幽深的眼眸,布洛妮娅心中的焦虑平息了不少。 她连忙摇了摇头。 如今的情形,可以说千头万绪全部交杂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找到了希儿,可又一时间没有带着她离开量子之海的方法。 想要与她交换情报,然而米凯尔那边又开始了他的考验。 从头到尾,就好像是在睡觉时被人往身上放了一个重物,呼吸受到了压迫,还远远没有到窒息的程度,可每一次吸气都只能吸入原本的一半,又要快速倾吐而出,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人身上充满了无力感。 “布洛妮娅……没事。希儿,你还好吧,刚才……布洛妮娅看见你的状态似乎有些。” 希儿的下颌张开,又迟了一会儿,有些空洞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希儿……另一个我,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出了问题,难道是……” “不不不!” 希儿连连摆手,而后将握成拳的右手抵在了心口。 “希儿能感觉得到,另一个我还存在于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希儿呼唤她……却得不到回应……” “这样吗……” 布洛妮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另一个希儿无法回应希儿,布洛妮娅绝不相信这是意外。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封口与封锁行动罢了。 是因为那个与前文明有联系的希儿会告诉她们某些不该知晓的事情。还是因为…… “看来……这一次接受考验的人并不止布洛妮娅一个啊……” “欸?布洛妮娅姐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布洛妮娅掩着嘴摇了摇头。 “布洛妮娅姐姐是不是累了?希儿带姐姐去休息吧,反正时间也不早了,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再想,明天再解决吧?还有米凯尔哥哥的事……也暂时先不要想了,好吗?” 【不过,不要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做出决定,另一个我应该这么教过你吧?】 【好了布洛妮娅,你有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要选哪一条路,以及,如何应对你的选择所导致的结果。】 或许是想到了米凯尔的话,又或者只是以此为借口逃避…… 嘴唇蠕动了两下,布洛妮娅叹了口气,无声地点了点头。 希儿起身,打开了厨房的第二扇门,领着布洛妮娅走进孤儿院的后院。 迈出门槛,夜风呼啸着从两人身上刮过,布洛妮娅的牙齿轻轻打着颤,望着身前少女的背影,脚步加快了一些。 两人半走半跑地穿过后院,又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宿舍门。 月光顺着门缝倾泄而入,却又在眨眼间被黑暗吞没。木板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绒布毯,太薄太薄,以至于布洛妮娅坚硬的靴底踩上去,仍旧能发出沉闷又响亮的声音。 一旁房间里压抑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希儿轻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勉强。 “看吧,布洛妮娅姐姐,这些孩子和我们那时候还挺像呢。” 布洛妮娅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视线投向了宿舍二楼正对着楼梯的那扇门。 木门紧闭,但门与门框的缝隙中依旧有烛火的颜色流出。 “那是……可可利亚的房间?” “嗯,可可利亚妈妈每天晚上安顿好孩子们之后都还要处理一些事情,虽然……希儿也不知道她在处理些什么。” “话又说回来了……希儿,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也就比布洛妮娅姐姐早了两三天——呃,是这个世界泡里的两三天。” “这样啊……” “来吧布洛妮娅姐姐,希儿还有那些十二岁以上的孩子都在二楼有独立的卧室呢。” 两个女孩扶着楼梯,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布洛妮娅站在可可利亚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着希儿来到卧室。 简单洗漱了一番,承受着心理和身体双重疲惫的两人并肩躺在了床上。 原本只是为单人设计的床未免有些窄小了,而且似乎不大结实,只是小幅度扭动身体,床板就会发出格外刺耳的呻吟。 明明同样的满腹心事,两个女孩却谁也没有说话。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布洛妮娅脸上,夜莺还在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自己的歌声,于是夜晚变得更加漫长。 而希儿的呼吸声长短不一,时而掺杂着一丝丝颤抖,那究竟是一种悲伤,还是一种强行压抑住的恐惧,又或者是……自责呢。 不,布洛妮娅觉得那更应该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分辨的出善恶。但长大之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一个标准。 没有任何人会希望自己亲近的人去行恶,如果有,那只能是那个人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是,他打心底不认为那种恶是“恶”。 但现实往往不会尽如人愿。 甚至可以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能纺织一切命运的神明的话,祂必然是一个性格极为恶劣的坏蛋。 人类越是珍视什么,祂就越要夺走什么。 人类越是害怕什么,祂就越要赐下什么。 尽管,换一种想法。 正是因为某一些东西总是被夺走,总是会失去,才会被人类珍视。 但布洛妮娅觉得希儿应当并不想探讨这些。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嘲笑她的胆小怯懦,只会默默照顾着她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一个是布洛妮娅,另一个是米凯尔。并且,后者对于她,对于另一个她来说,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所以,尽管另一个她很多次留下了暗示,尽管从另一个她与另一个米凯尔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什么,希儿又怎么情愿相信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呢。 但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布洛妮娅还知道,对于希儿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是被夹在了米凯尔和大家之间。 她知道,米凯尔已经成为了大家的敌人,尤其是布洛妮娅的敌人,可她又如何能像布洛妮娅这样果断地将米凯尔视为敌人呢。 所以…… 布洛妮娅听见了隐隐的啜泣声。 取舍、矛盾、难以两全……从来都是人最害怕面对的境况之一。 布洛妮娅很明白这一点,因为她在不久前也经历过一场取舍,关于可可利亚的取舍。 她能理解希儿此刻的心情,可也正因为理解,才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 或许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到,至少还能免得尴尬。 至于最后的抉择,布洛妮娅很明确希儿会选择什么,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一点,她只是为希儿所承受到的痛苦而感到痛苦而已。 可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布洛妮娅将压在身下的棉被抽出来一点,翻了个身,面向透着月光的窗帘。 即使闭上眼,月光仍然不依不挠地往眼里渗透,所以布洛妮娅干脆放弃治疗了。 况且,虽然真的很想像希儿所说的那样,好好睡一觉,把一切问题都留到明天再想。可没有办法啊……米凯尔所给予的思考时间,只有这一个晚上。 还是把眼睛瞪到最大的好,布洛妮娅甚至害怕自己就这么突然睡过去。 棉被厚重又硬得硌人,钻在这样的被窝里,既没有感受到多么暖和,还觉得身体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希儿的啜泣声不断响起,好像一根针在布洛妮娅的耳膜上不停挑动着。 清冷的月光倒是没展现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可有些事,即使在每一个轮回中都毫无变化地发生,可观察者的心态却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而产生不同。 布洛妮娅觉得自己似乎更清醒了一点。 清醒到足以思考米凯尔给出的选项。 【不要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做出决定,另一个我应该这么教过你吧?】 确实,米凯尔在课堂上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 事实证明,单就这句话而言,米凯尔是绝对正确的。 换作任何人来,在面对米凯尔所摆出的两种选项时,只要是一个三观不扭曲的正常人,都会在极度的愤怒下选择拒绝执行命令。 毕竟,选择执行命令所带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自己必须亲手杀死那些不久前还对自己说“谢谢”,或者眨巴着眼睛,渴求自己分土豆泥时能多分一勺的孩子。 相比起来,拒绝执行命令这一选项无疑更有诱惑力,更符合普世的价值观,以及,并没有明显的后果。 但也只是不明显罢了。 所有的因都会导向对应的果,只是很多时候人们无法将因果联系起来,或者根本就是忽视罢了。 如果拒绝执行命令的话,该如何对总部做出交代呢? 米凯尔不断提醒着她,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布洛妮娅不清楚真实到了哪种地步,不过,她明白这是这场考验的先决条件,那么一切按照正常的思路来就是了。 拒绝执行命令的话,要么直接对抗组织,要么想办法蒙混过去,不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决定。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的话,一旦被察觉了真相,“逐火之蛾”必然会派人来善后。 没有发现也就算了,但既然已经确定了造成崩坏能异常的罪魁祸首,没有理由不去管。这不仅仅是使命的问题,更是业绩的问题,布洛妮娅对这一套很是熟悉。 也就是说,如果试图蒙混过关失败,那么迎接这些孩子的结局其实并没有改变。 那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没有意义。 当然,这也只是拒绝命令后会造成的诸多问题之一,也是最容易被察觉到的问题。 有些话,米凯尔说的不可谓不明白。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绝大部分人来说,感染上崩坏病,就意味着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崩坏病患者的死法,很难与“轻松”挂钩。那是一种满是痛苦的死亡,感受着紫色纹路所蔓延过的地方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失去知觉,眼睁睁看着那痕迹一点一点靠近心脏…… 这种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而安乐死的药剂却能让人在美梦中毫无痛苦地结束一生。 如果选择了拒绝执行命令,是否就意味着亲手将那些孩子推入更痛苦的生命中去了呢? 还有,就和希儿一样,并非所有孩子都是崩坏病患者。但崩坏病的本质是崩坏能辐射,如果不做任何处理,那些孩子也会感染上崩坏病,而他们本来能够…… 还有还有……这么多崩坏病人聚集在一起,又没有任何隔离措施和防御措施,又是否会孕育出崩坏兽,给整个黄昏街带来灾难呢? 布洛妮娅用力捂住脸。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似乎总能找到反驳的理由啊…… 无法决定…… 长夜开始变得难熬起来,布洛妮娅辗转反侧,却总是得不到个答案。 有时候她心想,要不算了,直接遵循心底的冲动,拒绝这份命令算了…… 但终究还是做不到…… 于是拖着拖着,窗帘外的光亮似乎刺眼了一些。 门把手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响,布洛妮娅刚想要转头查看情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却让她栽倒下去。 可后脑勺并未触碰到黑面包一样质感的枕头,而是虚无。 视线沉入黑暗,而后耳畔传来了焦急的呼喊: “醒醒!布洛妮娅?醒醒!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第八章 海中:轮回 “啊!” 浑身一个激灵,希儿掀开厚重的棉被,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脸都差点儿和可可利亚撞到了一起。 “欸?” 湛蓝色的眸子荡起湖水一般的波纹,紧随而至的是迷茫与错乱感。似乎是睡的太久了,她只觉得有点头昏脑胀,不由得捂住了额头。 但余光忽然瞥到了空空如也的身侧,尽管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还是迟疑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布洛妮娅姐姐?” “嗯?那是谁啊?” “欸?” 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只温暖又粗糙的大手轻轻落在了她头顶,温柔地为她梳理起头发。 “是希儿曾经认识的一位姐姐吗?” “是……嗯。” 如此温柔的可可利亚妈妈总是会带给希儿强烈的不真实感,她更不清楚,明明昨晚还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布洛妮娅姐姐,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甚至就连可可利亚妈妈都变得对其毫无印象?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现实世界,希儿或许已经开始着急着寻找“答案”了。可这里是量子之海,是她说不清存在原理的世界泡中。 在这种地方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倒是很容易让人接受。 当发生一件无法理解的事的时候,不要先忙着追究这件事发生的原理,而是应当去面对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想办法将其解决——在量子之海中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漂流后,希儿已经逐渐学会了这一点。 “对不起,可可利亚妈妈,我好像……” “没事的。我和孩子们打过招呼了,就说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怎么样,想睡的话还可以再多睡一会儿,果然还是太累了吗,作为这里最懂事的孩子,这几天实在辛苦你了。” “不不不,希儿没事。” 希儿连连摆手,甚至从床上跳了下来,以证明自己没有问题。 眼前的可可利亚妈妈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差别实在有些大,倒不是说这样不好,甚至希儿也觉得,或许可可利亚妈妈真的有变成这样的可能性。只是她自己尚不能习惯而已。 大冷天待在被窝里,即使是算不上温暖的被窝,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只是,希儿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最起码她要找到昨天明明来过的布洛妮娅姐姐…… 但是,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在脑海中扎下了根—— 会不会,自己记忆中所见到的布洛妮娅,只是昏睡造成的错觉呢? “那就赶紧去洗漱一下吧。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了,到时候会有约定好的人上门来输送一批物资,还得靠你引导着他们把东西放进仓库里呢。哦,对了,和前几次一样,尽量避免那些人看到孤儿院的孩子,可以吗?” 脸被温柔地捧住,希儿愣了片刻,眼神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 洗漱的过程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莫名地让人觉得时间难熬。 将脸上的水渍擦干,走出卧室,走廊上欢笑玩耍的孩子大声与她打着招呼。 “希儿姐姐中午好!塔米尼今早把屎拉裤子里了!” “你放屁!上次你就把尿床的事赖我头上!” 两个男孩很快在楼上楼下玩起了追逐战,更多的孩子欢呼着,拍着手给分别给两人加油。 希儿的脸色僵住了,反应过来后,她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倒是不担心两个男孩,果然,跑了还不到半分钟,先前气势汹汹的两个孩子就气喘吁吁地扶着墙互相甩锅,围观的孩子们也在嘘声中散的散,玩的玩了。 希儿笑着走上前,在两个男孩异常苍白的额头上分别留下一个爆栗。 “你们两个,闹起来也得有个度啊,明明身体都不好,还喜欢逞强……可可利亚妈妈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剧烈的运动会加快病情的,你们也不想只能躺在病床上过圣诞节吧?” 希儿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们送回了卧室。 “先好好休息吧,今天的午餐希儿会让里林给你们带过来的。午睡过后要是感觉轻松一些了,可以下床走走,但是千万不要再跑步了,听见了吗?” 抚摸着孩子满是紫色纹路的手臂,希儿强撑起笑容。 早上才把屎屙在裤裆里的塔米尼已经打起了鼾,主动挑事的孩子仍在大口呼吸着冷空气,直到十几秒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望向希儿。 “希儿姐姐,可可利亚妈妈有没有说过我和塔米尼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当然说过,只要是病,就一定能被治好。只要你们乖乖的,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调皮捣蛋,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 孩子的应答声细若蚊蚋。 但下一秒,他直接哭了出来,根本不给希儿反应的时间,泪水就已经沾湿了枕头。 “骗人!希儿姐姐骗人!” “我哪里骗你了……” 孩子用力捂住眼睛,也不听希儿的辩解,足足又哭泣了将近一分钟。 而后,他松开手,咬着嘴唇说道: “同样的话,希儿姐姐已经说了至少十次了……可是,可是……塔米尼和我的身体……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吗。自从身上长了这种紫色的东西开始……就不行了……就不行了……一开始是我和塔米尼,然后是奥拉和蕾娜,再然后是米卡、帕瓦、奥克塔维和拉娜……大家都会变成这样的……所有人都会……” 说到这里,那孩子突然用力抓挠起手臂上的纹路,尖锐的指甲很快在手臂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希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用力摁住了那孩子的手脚。 “不是这样的!听希儿姐姐说,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是想玩一玩,我只是想跑一跑!为什么连这些也不可以!我们之前那么听话,可是病也没有好起来不是吗!那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唔!唔!” 男孩瞪大了眼睛,希儿用自己的右臂摁住他的身体,而后左手快速从衣服兜里拿出两颗药片,在手中捏碎,直接塞进了男孩嘴里,又抄过床头柜的杯子,将里面的凉水全部灌入男孩口中。 男孩很快安静了下来,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上铺的床板,眼皮在颤抖中缓缓落下,闭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 “呐……希儿姐姐……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希儿咬着下唇,屏住呼吸,并不答话,只是用手轻柔地替孩子整理着额前的碎发。 “希儿姐姐,可可利亚妈妈说……是因为人类生来就有原罪,所以才需要经受苦难的考验……真的是这样……吗?” 用力咬出最后一个音节,男孩的眼皮再一次无法挽回地坠落。 希儿坐在床边上,紧张地看着男孩,直到轻微的鼾声响起,与上铺塔米尼的鼾声难解难分地融合在一起,希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上半身不再挺直,她很快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泪珠坠落,最开始只是一滴接着一滴,直到连成一条银线。 膝头的白裙沾上泪水,浑成了墙灰一样的颜色,希儿将脑袋向后仰起,依然无法阻止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按照可可利亚的说法,眼前的孩子是最早染上崩坏病的,而后就如他所说的一样,第二个感染者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塔米尼,再之后是其它孩子。 如果按照女武神守则的要求,如果眼前的孩子是希儿的战友的话,此时已经是明确的应该将其斩杀的程度了。接下去,无论是传染更多的孩子,还是突然间变成死士,都是无法预知的事情。 但说实话,希儿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 眼前的这一幕,并不陌生啊…… 从醒来到现在,除去一开始的睡懒觉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记忆中“昨日”发生的。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布洛妮娅姐姐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可为什么呢? 有时候就是这样呢。 明明很明确地知道有很多很多比探究“为什么”更重要的事,但人类总还是会堕入追寻“为什么”的怪圈之中。 记忆中布洛妮娅姐姐的到来,该不会都是梦吧…… 希儿如此绝望地想着。 世界泡中的米凯尔无法带她出去,只能尽量维持住她的存在,漂流于各个世界泡的经历确实算得上丰富多彩,可绝对算不上舒服。 见到了布洛妮娅姐姐,她还以为…… 还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过,如果那是个梦的话,那本征世界的米凯尔所做的事是不是也只是存在于梦里的误会呢…… 眨了眨眼,感受着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希儿有些难以把握自己的情绪。 不,或许就连真实与虚幻的界限都已经分不清了。 如果布洛妮娅姐姐的出现是一场梦,那关于“昨天”的其它记忆呢? 难道那也是预言的一部分? 又或者…… 现在经历的一切才是梦,是昨夜不知何时坠入的梦境? 用力拧着大腿,希儿却没有感觉到更加清醒。 无奈之下,她只能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掩饰发红的眼眶。 还有一种方法能界定真实与否。 “另一个我,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窗外响起悠扬的钟声,只是那钟上裂了个口子,响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奇怪的是,希儿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分在随着钟声振动着。好像有人在用力敲着心中的墙壁。 午餐时间到了。 希儿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收拾好心情后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而后迅速来到餐厅。 可可利亚妈妈一个人是照顾不了二十多个孩子的,得靠他们这些年纪较大的孩子帮忙。 走进餐厅,手忙脚乱地整理分发食物,一边发,还要一边用最温柔的语气对这些孩子进行安抚。 “加油哦,今天下午新的物资就到了,晚上可以吃上土豆泥和玉米糊了哦!” 像锯木头一样用力锯下两片面包,动作温柔地放入眼前男孩的餐盘中,再为她打上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甜菜汤,希儿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挤出一点点笑容。 无聊的饭前祷告,向自己都不相信,也不确定其是否存在的神明祷告这只有自己知晓的罪恶。 将硬如砖石,碾碎如木屑的面包泡入如血般的甜菜汤中,再咀嚼时虽然软了一些,却掺入了说甜不甜,但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味道的汤汁。 孩子们也没有说话,毕竟这些食物光是咀嚼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大家只是蒙头咀嚼着,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面前的食物清扫一空,好像这样能早一些摆脱那种糟糕的味道和口感。 午餐之后是漫长的刷碗环节。如果在夏日,这一份工作算得上午后的休憩,但在天气转凉的眼下,完全可以说是要手掉层皮的痛苦。 好在门外及时传来的呼喊声。 得到了可可利亚的授意,希儿目光呆滞地走向大门。 “送货的来了。” 轻轻念叨了一声,透过前门栅栏看到的果然是一个带着一卡车物资的黑袍人。 “总共七十三箱。多的一箱里面是二十个午餐肉罐头。” 不少孩子自发赶来帮忙,希儿挥了挥手将他们赶了回去,可可利亚顺便把孩子们带回去午睡,而后希儿和黑袍人一起合力将七十三个寻常成年男性都难扛动的箱子连搬带推弄到了仓库里。 黑袍人从头到尾没有脱下帽子,希儿也沉浸在思考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 当然,就算注意到也无所谓,因为在那个“昨日”的记忆中,眼前的黑袍人也是这个模样。 下午变得愈发漫长,太阳好死不死地悬在空中,每次秒针跳到了好几圈,才慢悠悠地向西边挪了一些。 希儿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循环,或者说是“轮回”,是在太阳即将坠下西边的荒原的半个小时前。 彼时的她正在厨房收拾食材,准备给孩子们做晚饭的土豆泥和玉米糊。 突然间,地面一震,伴随着重物倒塌的声响。 可可利亚示意她留在厨房,自己一个人走向大门口。 而后,希儿听见了米凯尔的声音。 第九章 海中:你又失败了哦 “布洛妮娅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希儿记得我们明明……在一起来着……怎么又重新来过了一遍?” 布洛妮娅将洗干净的碗放在了木桶中,她用抹布擦了擦手,缓缓坐到小马扎上,而后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 “布洛妮娅……不知道……” “是米凯尔哥哥做的吗?” 希儿将脸凑了过去,声音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布洛妮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只是听在希儿耳中,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疲惫。 “布洛妮娅也问过他了,但是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甚至还想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过,也无所谓了,这样的话,布洛妮娅也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他布置下的考验。” “考验。考验?” “嗯。” 布洛妮娅的手掌下移,露出了银灰色的眸子。 她向着希儿用力点了点头,随即更为详细地解释起来到这里所经历的一切。 “布洛妮娅来量子之海的任务,一个是要找到希儿,把希儿从这里救出去,另一个任务是找到五百年前被米凯尔封印在量子之海的凯文,也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白头发的叔叔。” “那他不是就在……” “不,应该不是。那个男人太过轻佻,和布洛妮娅在上一个世界泡中见到的凯文相去甚远,或许那是凯文最开始的模样,但布洛妮娅觉得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凯文。” “哦……” 希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布洛妮娅姐姐说的考验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布洛妮娅在坠入量子之海后,很快就见到了米凯尔。” “哦。” 希儿习惯性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紧跟着追问道: “布洛妮娅姐姐遇到的……是哪个米凯尔哥哥?” 本就无神的双眼眨了眨,布洛妮娅缓缓摇头。 “不知道。那个米凯尔……他自称是世界泡中那个米凯尔,和你一直待在一起的米凯尔。他说要考验布洛妮娅的潜力,只有布洛妮娅向他证明了自己……才能救出希儿。” “这样吗……” 希儿耷拉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那……那应该不会是米凯尔哥哥吧,真正的米凯尔哥哥……如果是真正的米凯尔哥哥的话,按照布洛妮娅姐姐说的他做的那些事,应该也不会给姐姐机会……” 布洛妮娅迅速叹了口气。 “是啊。但是米凯尔的想法,谁说得清呢?希儿你应该比布洛妮娅更明白,那就是一个性格恶劣而且经常性脑子不灵光讲话都会前后矛盾的大笨蛋。谁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虽然在心里已经把他当作了敌人,但布洛妮娅觉得,如果他突然跳出来,把已经完全掌握了律者力量的芽衣姐姐送还给休伯利安,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当然,最主要的是……说起来可笑,其实真的按照逻辑分析,给予布洛妮娅考验的米凯尔就应该和救了你的那个米凯尔是同一个人,但直觉……直觉总是向布洛妮娅发出危险的警告,让布洛妮娅觉得他应该是真正的米凯尔。” 希儿的嘴唇颤抖着,轻轻捂住了自己心口的红色印迹。 “对不起,布洛妮娅姐姐。如果另一个我在的话,或许有办法分辨吧……” “还是联系不上吗?” “嗯。” 不知为何,希儿的心脏跳动得似乎更加急促了一些,可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那……布洛妮娅姐姐,所谓的考验是……” 布洛妮娅收回自己的双手,又任其重新交叉在一起,抵住了下巴。 “米凯尔让布洛妮娅选择,是听从所谓逐火之蛾的命令,赐予这里患上崩坏病的孩子解脱,还是拒绝执行这种‘不人道’的命令。” “……” 希儿张开嘴,却只是任凭气流进进出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可笑是吧。布洛妮娅也觉得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布洛妮娅自己,在这两种选择之间矛盾了一晚上,最后还没来得及给出答案,一切就突然倒流回到了早晨。” “不管是哪个米凯尔哥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或许是意味着……这一次考验失败?” 布洛妮娅偏过脑袋,语气中有些不解,也有些不甘与不忿: “可是布洛妮娅还没给出选择不是么。他也说了布洛妮娅有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但最后他甚至没有问布洛妮娅到底选择了哪种选择……” “吱呀——” 厨房连接着餐厅的木门被推开,布洛妮娅迅速抿紧嘴,有些警惕地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凯文。 “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凯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然后背靠门框,右臂抬起搭在脑袋上,摆出了一个又夸张又臭屁的poss。 “战友的妹妹喜欢上我这种事情真是令人头疼啊。我可不是某个会对战友亲属产生感情的木头人,而且我要提醒你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女士,我是一位有节操的人类高质量男性,我对我的女朋友忠贞不渝,所以你不要再……” “啪!” 忍无可忍的结果是,凯文被刷碗的抹布糊了一脸。 布洛妮娅的眼角狂跳着,但不是因为气愤引起的波动。 说起来很奇怪,从一开始就完全感觉不到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这个家伙怎么还不闭嘴”的厌烦感。 当然,还有深埋在其下的,直到现在才隐隐传来的违和感。 可正和迄今为止所感受到的“违和”一样,布洛妮娅尚无法、也尚没有时间去感受它们的形状,更不用说顺着这个感觉一路索引,就被言语声强行打断。 “这可太粗暴了啊,和米凯尔一点都不像。” 凯文咧着嘴将抹布扔回到桌上。 “走吧布洛妮娅,米凯尔有话要和你说。” 布洛妮娅神色不动地站了起来,盯着凯文的脸色反问道: “是总部来命令了?” “嗯嗯。” 凯文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布洛妮娅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努力地想要捕捉住刚才的那股感觉,却终究不可避免地失败了。 “嗯?怎么了布洛妮娅,不舒服吗,还是在生刚才的气?啊哈哈哈,如果是的话,那对不起啦。” 既敷衍又真诚的话传入布洛妮娅耳中,却仍旧未能激起她什么反应。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布洛妮娅直愣愣地走出厨房,凯文的身体依旧靠在门框上,视线落到了从他进门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希儿身上,然后莫名露出一个微笑。 不等希儿想明白那个微笑的含义,门就被轻轻带上了。 “啾啾啾……” 布洛妮娅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在作品里夸耀夜莺的歌喉,明明她听到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只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的鸟叫声,甚至就是因为这一点更加令人讨厌。 “米凯尔,找布洛妮娅做什么?” 米凯尔昂头看着月色,没有回话。 “米凯尔!” 直到布洛妮娅第二遍喊他的名字时,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虽然,布洛妮娅觉得这肯定是故意的,可她没有证据。 “你说呢布洛妮娅,当然是关于考验这件事了。” “布洛妮娅就知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布洛妮娅还没有做出选择,为什么突然时间就倒流回今天早上了?” “假如我说这是一场意外……” 米凯尔刻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布洛妮娅阴沉的脸色,赶忙举起双手调转话头: “或许是一个意外,又或许不是。但究竟是为什么这种话题,你不应该来问我啊。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这场考试的出题人兼考官,你不能指望从出题人和考官手里得到答案。” “哪怕是考试的过程出了程序性的差错?” 布洛妮娅皱眉发问,得来的却是米凯尔忽然亮出的笑容。 “呃……好吧,布洛妮娅明白了。” 她默默低下了脑袋。 是啊,应该想到的,既然米凯尔这个考官对此不闻不问,说明时间的倒流并非一种程序性的错误,而是属于正常程序范畴。 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时间必然会倒流到今天早上。只是,这样的倒流到底是世界泡的机制,还是米凯尔所为呢? 不,布洛妮娅觉得这应该不是世界泡的问题。希儿已经在这个世界泡经历了两三天的时间,就算世界泡的时间要轮回,其起始时间也应该早于希儿来到这里的时间,而非她布洛妮娅来到这个世界泡的时间。 也就是说,几乎可以确定这种轮回是米凯尔所为。 那么,这种做法的意义是什么呢? 布洛妮娅鼓起勇气与米凯尔对视,这个距离,借助月光,布洛妮娅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米凯尔脸上的任何变化,甚至能将他瞳孔中倒映的自己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米凯尔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容。 明明是很正常的微笑,只是一晃神,又像是带上了某种讥讽。 “怎么?怎么?一个人想不出问题的关键吗?但是没关系哦,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哦!” 如果米凯尔真的说出这种话来,布洛妮娅就完全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了。 然而并没有,米凯尔的笑容就好像是精准的时钟,哪怕某一处的肌肉如同秒针那样偶尔乱跳两下,也不会影响大体上的精准度。 “布洛妮娅从你身上得不到答案。” 米凯尔无声地耸了耸肩膀,仿佛在说——“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偏不信。” “但是布洛妮娅一定会找到答案,然后通过你的考验的。” 丢下这句话,布洛妮娅再次转身离开了。 “喂!这种漂亮话谁都会说的啊!麻烦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哦!” “嘁!布洛妮娅知道,不用你来多说!” 依旧是如上一次一般,凯文无声地倚在门框上,与沉闷的布洛妮娅擦肩而过。 “哐!” 直到餐厅连同厨房的门赌气似的被带上,凯文才慢悠悠地踱步到米凯尔面前。 “真是的,说是你找她,实际上全程是她在发问啊。” “没办法,她就是这种认准了一件事之后就一定要把它弄明白的性格。” 米凯尔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酒壶,没完没了地灌着自己。 “你是打算让她继承那份力量吗?不过有一说一,她的性格倒是和你一点也不像啊。” “本来就没有想像的必要。而且,像与不像,是个很宽泛的话题……” “不,我说的不像,是和你们的样貌相似度做对比。硬要说的话,总是会被误解为软弱的你,其实在某些时候也会展现出十分的执拗。” 回答凯文的是酒“吨吨”入喉的声音。 “咦?” “嗯?” 忽然,两人齐齐哼了一声,随即对视一眼,目光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你也看到了?” 米凯尔轻声问道。 “啊,苏那边的战斗已经解决了呢。怎么了,看到曾经的自己被自己曾经的战友所击败,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那种状态下的我失败也是必然的。他也是可怜,本来就是意志最脆弱的时候,又突然得知自己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不过是‘幻影’,所以就连最后的战斗目标都失去了。然后又被逼着来对抗未来的自己,既有不情愿,但又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阻止未来的自己的可能性,抱着这样的思想,自然没有摆脱苏的可能性,甚至于他可能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也想过要去阻止未来的自己,这样也可以顺水推舟了。” “呃……” 凯文震惊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米凯尔,直到他讲完这所有,才迟迟发出那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米凯尔……你似乎对自己有些过于了解了。” 米凯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不过,这样一来,苏很快就会察觉到这边的异常吧,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米凯尔,还是把考验的标准和她说清楚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要知道吧……” “……” “好吧,其实很简单……” 米凯尔抬起头,刚要向凯文揭开谜底,却忽然将声音咽了回去。 转过头,布洛妮娅披散着头发从餐厅中走了出来。 “布洛妮娅选择拒绝执行命令。” 还没走到米凯尔身前,隔着不近的距离,她高声喊道。 “拒绝吗。” 米凯尔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 “那……然后呢?” “呃……” “好吧,就知道是这样。布洛妮娅,你又失败了哦。” 米凯尔痛苦地捂住脑袋,伴随着一个响指落下,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第十章 海中:逃避责任罢了 “布洛妮娅姐姐!布洛妮娅姐姐!” “呃……啊……” 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布洛妮娅捧着自己的脑袋,全身肌肉紧绷,但最后还是无力地靠在了厨房墙上。 “布洛妮娅姐姐,你没事吧。” 希儿再怎么着急,也改变不了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事实。 唯一有意义的行为,也不过是蹲在布洛妮娅面前,将她屁股底下的马扎向墙面的方向推了推,防止她一个不注意滑倒。 “希儿……布洛妮娅没事……我们……先前说到哪里了?” 渺小的火苗跳动着,柴禾发出不耐烦的噼啪声。 两个女孩靠在这狭小闭塞的厨房之中,小声梳理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布洛妮娅姐姐,我们之前已经失败了三次。按照你的说法,第一次失败是因为思考耗费的时间太久,第二次,姐姐你主动向米凯尔哥哥表示拒绝执行命令,但是他只问了一句‘然后呢’,时间就又轮回了。第三次,我们又向米凯尔哥哥表示选择执行命令,但是又……” “是米凯尔搞的鬼,绝对是。那个家伙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没发现到底是什么不符合他的心意,就已经……可恶……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布洛妮娅强撑着脑袋想要站起来,可即使希儿及时搀扶,最终的结果,还是布洛妮娅无力地跌坐回了马扎上。 米凯尔打定主意不会告诉她们“考验”的内容,并且声称这种东西应该由她们自己思考出来。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所以,当意识到,“失败”会引来轮回之后,布洛妮娅立即想到了一个取巧的方法。 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稍稍思考了一番,她很快走回到米凯尔面前,给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当失败触发了轮回之后,她又很快选择了另一个选项…… 怎么说呢,失败让人有些意外,但也不是那么意外。介于意外和不意外两种状态的叠加之间,这种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但也没有形容的必要了。 至少两个女孩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规则——似乎,考验的标准,并非是单纯的选择哪一个选项的问题。 虽然获得这一情报的方式有些不光彩,并不是靠思考与理解,而是钻了规则的漏洞。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次布洛妮娅醒来之后,状态都肉眼可见得变得更差了。 就好像,在这连续四天三夜的时间里,她从未得到睡眠一样。相反,希儿倒是没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出这个投机取巧的办法的人是布洛妮娅而不是她,还是仅仅因为某个人的偏心。 “考验的标准并非布洛妮娅会选择哪一个选项,但既然如此,那所谓的考验,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会不会……和米凯尔自己的经历有关?” 这并非不可能,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结果,只是希儿闻言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布洛妮娅姐姐,那些事,另一个我应该知道……如果希儿之前能多问她一些关于米凯尔哥哥的事……” “别这么说,希儿……不要这样把错误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布洛妮娅知道,以希儿对米凯尔的感情……一定也问过另一个自己很多遍,无非是她不想说罢了。况且——咳咳!说到底,这样的行为除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是米凯尔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吧。” “嗯……” 希儿低着头,小声应了一下。 厨房间内寂静无比,四次轮回,许多东西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比如屋外异常自信地发出噪音的夜莺。 可说到底,布洛妮娅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这些没有自觉的小动物了。 大脑疲惫又迟钝,根本分不出更多的脑力出来,一旦沦落到她眼下的状态,甚至能否注意到那讨人厌的“啾啾啾”还是个问题。 “好想要睡一觉……” 身体倚靠在墙上,布洛妮娅的意识几乎已经难以维持,可她依旧坚持着,不肯放弃。 她害怕自己一旦睡过去,便又是一个新的轮回,而按照现在的情报,每一次轮回她都会像这样越来越虚弱。 或许……或许是因为轮回的是整个世界泡,而非她自身的时间,所以才会有这种几天没睡,意识临近崩溃的疲惫感,那只需要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可是布洛妮娅根本不敢赌。 意识长期游离于清醒与睡梦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梦境,但又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好像有一只手提住了自己的魂魄,然后轻轻向上提拉…… “哐!” 厨房的门再再再一次被推开,凯文以与前几次相差无几的姿态不紧不慢地靠在门框上,对布洛妮娅招了招手。 “布洛妮娅,跟我来,米凯尔有话要和你说。” “好……等布洛妮娅一下。” 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希儿的肩膀,布洛妮娅艰难地站起身,腿还止不住地发颤。 凯文终于变了脸色。 “喂!从白天起你的状态就不大对劲,布洛妮娅。实在不行我和米凯尔说一声,先让你休息吧?” 布洛妮娅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但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就两眼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凯文和希儿面面相觑,少顷,凯文摆了摆手。 “你先带着她去休息吧,这个样子,无论怎么说也没法把任务进行下去了。” “啊……” 看着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的希儿,凯文的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滚,想要说什么,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只要让她睡一觉醒过来就好。” “欸?” 希儿目光灼灼地看着凯文,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也颤抖起来。 看着还有些不明白的希儿,凯文捋了捋自己的白发,上前将手背搭在了布洛妮娅额头上。 “没事的,安心,她本身就有些累了,额头有点发烫,可能发烧了,不过温度不高,真的只要休息一下就好。啊……对不起,是我傻了,你也没办法一个人把她抱回宿舍吧。” 说到这里,凯文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主动弯下腰,将布洛妮娅从地上抱了起来。 “走吧,你来带路,最起码不能让她躺在地上再受冻了,对脊椎也不大好。” “哦哦!” 希儿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先是本能地想要从凯文手中接过布洛妮娅,而后又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打开了通向后院的门。 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凯文侧过身,用坚实的臂膀将冷空气阻隔在外。 凯文还记得,刚做完超变手术的时候,他的体温保持在零下三十度,就连靠近梅都无法做到。虽然那种副作用没过多久就被梅比乌斯打上了补丁,但用这样一副身躯去帮助人类阻隔寒气,多少还是有些讽刺了吧。 “呃……凯文……凯文叔叔。” 走在前头的希儿忽然有些大声地喊了出来。 “嗯?你是叫希儿吧,怎么了?” 希儿低着头,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在身后凯文投下的阴影之中。她的双手在身前绞着,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却又迟迟没有开口回答。 凯文也不着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希儿身后。 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将什么话说出口,那么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挡。 相反的,如果一个人根本不想把什么话说出口,那么最起码人性允许范围内的手段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就当两人穿过后院,即将到达宿舍门口时,希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挡在薄薄的木门前,小声问道: “凯文叔叔,你……是真正的凯文叔叔吧?” “啊?” 凯文态度不明的轻哼声让希儿重新变得不自信起来,可就在她低着头想着该怎么解除误会之时,凯文又大方地点了点头。 “没错,如果把本征世界发生过的一切作为唯一且绝对的真实的话,那我应该就是你口中‘真正的凯文’。但是,只能说我的演技实在是太差了吗。最开始就被米凯尔认出来,然后又是希儿你……” “欸!米凯尔哥哥都知道吗?” “嗯。” 凯文利索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又犯了什么很明显的错误吗?” “那个……倒也不是很确定。” 希儿挠着头说。 “如果凯文叔叔是这个世界泡中的凯文叔叔,那么大概是不会知道布洛妮娅姐姐和希儿的关系的吧,尤其是在世界泡不断轮回的情况下。虽然吃饭前希儿和布洛妮娅姐姐表现出熟悉的态度,但仅仅凭借这个,正常情况下凯文叔叔也是不会放心希儿把布洛妮娅姐姐带回孤儿院的宿舍休息的吧?不过,希儿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毕竟希儿不清楚凯文叔叔对孤儿院的情报掌握了多少,或许只是在情报综合评估下觉得孤儿院很安全而已……但是,凯文叔叔你对布洛妮娅姐姐的状态似乎也不是那么吃惊,所以布洛妮娅又觉得,你或许知道些什么……” “原来如此吗。” 凯文有一种想要拍脑袋的冲动,可终究手上抱着人,做不到这一点。 布洛妮娅和希儿的关系是米凯尔告诉他的,另外,米凯尔既然在第一次轮回中默许了布洛妮娅和希儿回孤儿院的宿舍休息,那么凯文也就默认这里是安全的,恐怕布洛妮娅也是如此觉得。 但换位思考,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泡中的凯文,那么他应该对轮回前的情报一无所知才对。那么,在确保战友安全的情况下,应该不可能允许希儿将布洛妮娅带回孤儿院的宿舍休息,更不可能主动提出这一点。 当然,还有就是……他对布洛妮娅的异常状态表现的太过从容一点。一般来说,自己的战友出了这种情况会表现的更担心一点吧,尤其是这个出状况的还是自己战友的“妹妹”。 总而言之,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扮演。或许,在量子之海度过的短暂又漫长的五百年,已经让他在这方面变得无比迟钝了吧。 虽然,他本就不是擅长撒谎和表演的人。 “那个……凯文叔叔!” 湛蓝色的瞳孔缓缓抬起,落到了眼前女孩那无比眼熟的脸上。 “还有什么事吗?” “我……希儿想问一下,凯文叔叔知不知道米凯尔哥哥的考验标准?本来希儿和布洛妮娅姐姐是打算一点一点用排除法找到这个的,但是现在看布洛妮娅姐姐的状态,好像并不能支撑太久……”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直接去问米凯尔比较好吗。” “是……是的,布洛妮娅姐姐尝试过好几次,但是米凯尔哥哥说他既是考官也是出题人,不能向他寻求答案……可是凯文叔叔你不是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 “凯文叔叔你也不知道吗?那至少……至少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判断,可以吗?” 看到希儿突然变得失望的眼神,凯文没有再犹豫。 “硬要我说的话,对米凯尔改变最大的就是那两件事。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大多是受那两件事的影响。” 明明不久前还在震惊于米凯尔对米凯尔自己的了解,但当真的开口的时候,凯文却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了解那个叫米凯尔的男人。 “他的目的,应该是让这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继承那份名为理之律者的力量,那么,也就是和那件事有关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件事,不过……” ………… “如何,米凯尔,我的表述,你应该还算满意吧。” “明知故问,我既然没有插手,那就说明无所谓。” 米凯尔淡淡地瞥了凯文一眼,随即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说了下去: “凯文,你知道对于理之律者来说,最需要具备的能力是什么吗?不,不是聪明的脑袋,而是及时的决断。只要时间足够,掌握构造多种武器的方法是迟早的,但是在面对真实的困境的时候,在零点几秒内必须要选择合适的东西构造出来的时候…… “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合适可言。就好像很多时候的决定也并不分对错,因为既然能让一个人陷入两难,那说明每个选项之间都有‘合理性’。但是,如果陷入了两难的犹豫之中,迟迟无法做出决定的话,那就真的会死…… “就好像曾经的我一样,无论是选择战斗还是选择不战斗,其实都有充分的理由。但是我在那短短的几十分钟里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不过是逃避责任的借口罢了。 “而对于布洛妮娅这个孩子来说,她毫无疑问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在单纯的战斗方面她总是能迅速做出判断和决定。可这还不够,她今后所要经历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因为自己的抉择导致自己承担后果和导致其他人来承担后果,所要经受的心理压力也是完全不同的。她必须迈出这一步,才能接受理之律者的力量。换句话说,考验通过的标准只有一个—— “无论接受命令还是拒绝执行命令,都必须是她在短时间内深思熟虑的决定,并且她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起所有责任。” “那如果……她失败了呢……” 凯文的身上冒出一股滚烫的气流,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她不会失败。” 第十一章 海中:枪走火了 “呃……咳咳!” 睁开眼的第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并非明亮但冰冷的机舱壁。依然是昏沉的黑暗,只不过多了一抹银光。 身上沉沉地压着什么,还带着一股并不陌生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的臭味。 布洛妮娅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希儿的卧室里。孤儿院的那个卧室里。 “奇怪……怎么没有陷入轮回?” 她撑着床立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动作幅度并不大,不过多少还是发出了“稀嗦”的声响。 而后,在床边一侧,正好是月光投下时形成的死角里,亮起了一抹血红色。 “呃……” 布洛妮娅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见一个熟悉的轮廓扑到了自己身前。 “布洛妮娅姐姐,你感觉舒服一点了吗?” “希儿?布洛妮娅……布洛妮娅这是怎么回事?还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时间没有轮回吗?” “布洛妮娅姐姐放心,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刚才只是太累了,希儿按照凯文叔叔说的,让你睡了一会儿……怎么样布洛妮娅姐姐,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布洛妮娅默默揉了揉眼睛。 长时间的疲劳哪里是那么容易好化解的?不过也一口气睡了七个小时,起码脑子已经不迷糊了,只是眼睛还有些酸涩,不过这种事情揉一揉就好。 当然,她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凯文吗?等等!他让你把我带到这里休息的?难道……” 黑暗中看不清希儿的眼神,不过能看到点头的动作。 显然布洛妮娅不是什么傻子,尤其是在头脑清楚的情况下。希儿还没开始详细地说明情况,仅仅从只言片语之间,她就精准地把握住了重要信息。 所以,希儿也不用再大费周折地向布洛妮娅解释,只需要以点头的动作来向布洛妮娅表明,布洛妮娅的猜想并没有错就可以了。 自然,布洛妮娅也没有再叫希儿将一切解释清楚的必要。 “希儿,那个凯文……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和希儿讲了一些……米凯尔哥哥过去的事情。现在,希儿大概知道所谓的考验标准,到底是什么了。” 布洛妮娅突然叹了口气,默默地撑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当然不是哀叹,布洛妮娅还没有那么无聊。 仅仅只是感到了莫名的轻松而已。 原本已经做好了按照原计划一点一点试错的打算,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就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虽然并不能保证一定是“正确的”,但至少有缩小猜疑范围,和提供参考的价值。 当然,不服气的感觉多少有一些,经过三次试错,她自己也有了一定的猜测,这个时候凯文横插一脚,就好像上课时被点到站起来回答问题,已经在心里演算出了差不多的结果,然后有同学突然在下面小声报出了答案一样。 虽然是无聊的胜负欲,可终究是没法免俗。 接下来,布洛妮娅一边紧张地看着表上的时间,一边听着希儿复述的凯文的话。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从什么时候开始轮回,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也就是说,所谓的考验,其实就是看我们能否既果断又不草率地决策,并且在做出了选择之后,切实地负担起责任。” 这倒是和布洛妮娅的“猜测”大差不差。 “布洛妮娅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光线再明亮一些的话,布洛妮娅应该可以看到希儿眼中的紧张。 如何能不紧张呢?按照这个标准,事情反倒容易解决了。 或者说,如果选择执行命令的话,事情反倒容易解决了。 细细想来,两个不同的选项所对应的,是重量完全不对等的两种责任。 选择执行命令,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按照逐火之蛾的指示,亲手赐予那些感染了崩坏病的孩子解脱。 而倘若选择反着来,那可就要麻烦的太多。 而且,前者只需要承受内心道德的谴责,后者……则是要肩负起更为沉重的责任啊。 假如这里是真正的可可利亚孤儿院,不,哪怕这里只是本征世界的一个普通孤儿院,希儿都不至于怀疑布洛妮娅的选择,但既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世界泡…… 显然,如果眼前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幻影”的话,对这些幻影讲究人道从而影响效率,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傻的。 并且……希儿心中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死亡之所以被称为解脱,是因为某种意义上其确实具有解脱的意味。尤其是对于那些一步步被崩坏病夺走知觉的孩子而言…… 每一次轮回后醒来,那两个孩子都会一成不变地闹上一次。虽然在服用了可可利亚给的安神药物后都会消停下去,可这不是办法。 安神药物无法减轻肉体上的痛苦,止疼药不能多用,虽然这里也没什么正规医生,而且虽然吃的总是紧缺,药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缺少过,但就算止疼药当饭吃,也减轻不了精神上的痛苦。 希儿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那两个孩子。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在睡梦中静悄悄地离开人世,真的是一种解脱吧。如果那一场梦是难得的美梦的话,就更好了。 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布洛妮娅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希儿,布洛妮娅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哪怕那样做要简单很多。” “欸?” “米凯尔的所谓考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起码,布洛妮娅并不愿意为了通过考验而违背自己的心意。或许那样确实能够更有效率地完成考验回到本征世界,但假若本征世界某一天也需要布洛妮娅做出一样的决定呢?难道布洛妮娅还能耍这样的小聪明吗。 “更何况,选择什么都无所谓,这也是凯文和我们的推论而已,并不一定是米凯尔的真实想法。如果我们这么做迎来的依旧是失败,那布洛妮娅自然会转变策略,但在此之前,布洛妮娅想不违背心意地选择一次。” 布洛妮娅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况且,为什么一定要去迎合米凯尔的想法。说到底,究竟是勇敢地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活一秒钟,还是获得永远的解脱,这种事情的选择权应该在每个人自己手里。如果布洛妮娅能做到救下这些孩子,而在这之后依然有孩子痛苦地表示希望得到解脱,那布洛妮娅一定尊重他的意愿。这就是布洛妮娅的想法,除非真的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不然,布洛妮娅怎么能做出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决定!” 希儿颤抖着站了起来。 是的,又不是这样的,在圣芙蕾雅的三年里,她们被教会的并不是这种东西,然而布洛妮娅姐姐所说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她们想要做的事情。 成为女武神,就意味着自己拥有从崩坏中保护什么人,拯救什么人的能力。但是女武神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那么到底应该拯救哪些人,又该如何决定? 这个问题注定不可能得到统一的答案。 希儿还记得姬子老师提到过,总部训练班对此的解释是,女武神只需要听从上级的命令战斗,听从上级的命令去救某某某。 但是圣芙蕾雅不一样。圣芙蕾雅希望女武神能做到的事,努力去拯救每一个人类。 原因是,每一个人类都是她们保护的对象,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 可这显然不能让大部分女武神满意,或者说,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更深的迷茫之中。 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为什么要拯救所有人的答案—— 因为决定一个人是否要活下去的权利,在于每个人自己。她们为之战斗,她们保护的并非是每个人活下去的权利,而是是否选择活下去的权利。 当然,一切的前提在于……她们真的能够保护住什么。 “那……布洛妮娅姐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必须去找可可利亚。想要在逐火之蛾这样的组织手里保住这里的孩子,光靠我们两个的力量显然不可能。如果没有可可利亚发话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布洛妮娅吧。” 布洛妮娅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将身上原本为了避免引起可可利亚怀疑而摘下的领章、胸章、臂章全部贴了回去。 “那个……布洛妮娅姐姐,希儿应该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可可利亚妈妈的事情……她,似乎……” “我知道。” “欸?” “可可利亚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孤儿院院长,希儿你是想说这个吧。布洛妮娅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在这种混乱的地方经营一个孤儿院有多困难,食物和药品的来源也是问题。并且,这里最先感染崩坏病的孩子也活了快半年了吧,这种状态的崩坏病人从感染到死亡只需要三四十天,显然可可利亚用了什么手段延缓了这一过程。世界泡也要讲究逻辑的严密性才能成立——大概吧。但至少,如果没有任何特殊手段,她一个普通女人应该没法做到这些,简单来说,就是扛过希儿你来到这个世界泡的这几天都困难至极。 “并且,在布洛妮娅刚到孤儿院的时候,可可利亚和米凯尔有过一段对话,那个时候可可利亚的态度让布洛妮娅有些在意,只不过当时也没有机会去细想……我们刚出现的时候,可可利亚表现的相当抗拒,尤其是对布洛妮娅的制服相当明显,当米凯尔说出我们是黄昏街外来的人的时候,她的表现同样激烈,警惕和准备战斗的姿态也相当标准。至于她随身携带者手枪和匕首这种事情,反而显得让人不意外了。” 希儿放下了试图阻止的手。 “所以,布洛妮娅姐姐的意思是,反正现在也没有多少时间就要再进入轮回了,不如直接表明逐火之蛾的身份,来观察可可利亚妈妈的表现吗?但是……这么做的话,万一出了问题,又没有轮回呢?布洛妮娅姐姐也清楚,轮回与否大概率是米凯尔的决意吧?” “啊。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无缺的办法,如果继续这么无意义地思考下去的话,又会进入新的轮回吧。与其如此,倒不如朝着某种可能性赌一赌。” 布洛妮娅将靴子鞋带打上一个标准的活结,多余的部分绕过靴帮一周,最后被塞入靴筒中。 这样的系带方式会让小腿感觉到勒的慌,但是……没有关系。 脚后跟在木地板上轻轻磕了一下,像是在证明一切存在的真实。 而后,布洛妮娅绕过床与墙壁间狭窄的空间,轻轻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世界死寂一片,就连鸟鸣声都不知所踪了,看来鸟也不是不需要睡眠。 “哐当——” 玻璃窗户忽然震了一下,窗与窗的缝隙之间,风的呜咽声不清不楚的飘了进来。 希儿赶紧跟上了布洛妮娅,可等到两人都来到走廊上,脚步反而停下了。 “可可利亚房间的灯……还亮着?” 门缝中泄出的昏黄光芒晕染着烂糟糟的地板,布洛妮娅没有犹豫,三两步走到可可利亚的房门口,甚至没有给希儿任何阻拦的时间,就不轻不重地敲响了房门。 “……谁?” 沉默三四秒后,门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希儿也连忙接上话。 “是希儿,希儿和布洛妮娅姐姐有事想要问可可利亚妈妈。” “这么晚了……算了,进来吧。” 可可利亚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布洛妮娅就果断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流心蛋黄颜色的灯光将她包裹,只留给希儿一个漆黑的背影。 视线抬起一些,希儿看到可可利亚正揉着脑袋、打着呵欠抬起头,可在张开眼睛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等等,军队的领章……你……” “可可利亚妈妈,等一下!” 希儿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已经完全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孩子们,她就这么大声喊叫了出来,希望借此能让眼前的可可利亚冷静下来。 可动作有些时候比语言快得多,可可利亚已经先一步将枪口对准了布洛妮娅。 “砰!” 枪声响起,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可可利亚同样震惊无比的脸。 枪走火了。在保险刚刚打开的那一瞬间。 毕竟在一个故事中倘若出现了手枪,那就非开火不可。 只是那一颗可怜的子弹并没有命中目标,在飞行了零点零零七秒之后,弹头停在了距离布洛妮娅眼珠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好像卡在了无形的墙壁上。 第十二章 海中:可可利亚微笑地看着你 “呃!” 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上半身就已熟练地从床上跃起。 然后,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可可利亚的那张熟悉的脸。 “希儿终于醒啦?” “呃……可可利亚妈妈……” 不知名的鸟在窗边鸣叫着,过于明亮的阳光刺痛着眼睛,也带来了严重的时空错乱感,以至于希儿看着可可利亚的微笑,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希儿,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利亚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抿着嘴角。但这反而让希儿觉得有点不舒服。 因为……她已经无法将眼前温柔的可可利亚妈妈和昨晚那个果断拔枪的可可利亚联系在一起了。 “欸?你这孩子,不会是睡的时间长了,睡傻了吧?” “呃……” “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吧?那就该起来了。” 可可利亚轻轻拍了拍希儿的腿。 “洗漱一下,孩子们还需要你去帮忙管一管。哦对了,我跟他们说了,你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所以睡了个懒觉,不用担心。还有,孤儿院的食材不够了,今天下午会有人送一批过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去对接一下,不过记得和上次一样,最好别让送货的人看见孩子们,明白吗。” “嗯。” 希儿一如既往地乖巧应答着。 可可利亚很快离开了,希儿穿好衣服,揉着脑袋,一边默默洗漱,一边回忆着醒来前那一刻所见到的东西。 火药爆炸发生的响动,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颗手枪子弹的发射药,在寂静的夜的衬托下,反倒显得像是一场剧烈的爆炸,重重轰击在人的心脏与耳膜上。 但再之后的事,就让希儿有些看不懂了。 她依稀记得,几乎是枪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似乎有一道湛蓝色的光芒在身前的布洛妮娅姐姐手上绽放,再之后,一道隐约可见六边形矩阵纹路的透明屏障出现在了两人身前。 “咔——” 好像是有人按下了这么一个键,于是一切记忆到此终结,再往下想,便就是今早的记忆了。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啊……不过布洛妮娅姐姐的推断似乎是正确的,只是看到姐姐别着军队的领章、臂章,可可利亚妈妈就激动到直接拔枪……不行,得想办法,趁着布洛妮娅姐姐还没到的半天时间里搜集一些信息,可是要怎么做呢?” 将蘸着冰水的毛巾在脸上轻敷了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希儿更想用热水敷脸,但孤儿院的宿舍显然不能提供与圣芙蕾雅学园宿舍相等的生活条件,不过这样也好,透骨的寒意虽然会刺激皮肤,但是也可以让神经活跃一些,让人变得清醒一些。 回头看了眼太阳光打进卧室的角度,希儿怔怔地盯着阳光中飘荡的光粒子,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与麻木。 “唉……” 轻轻叹了口气,希儿打开门,一只脚才刚跨到走廊上,就听见了男孩的喊叫声: “希儿姐姐中午好!塔米尼今早把屎拉裤子里了!” “你放屁!上次你就把尿床的事赖我头上!” 希儿的下唇颤抖着向上努起,手情不自禁地扶住门框,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先一步用空着的手捂住了额头,然后是眼睛。 耳边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希儿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手拿开时,眼眶已微微陷了下去。 她无声地走到两个孩子身边,两个男孩只穿着薄薄的绒线衣,就这么靠在坚冷如冰的水泥墙壁上,用力抵住自己的脊背,而后晃着脑袋不停咳嗽着。 原本就气喘无力,越咳越有缺氧窒息之感,咳到眼冒金星,咳到感觉下一秒就要将整个肺给呕出来一样——希儿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那是在圣芙蕾雅的训练场上被教官带着一口气跑了三组负重十公里的结果了。 而眼前的两个男孩,不过在这楼上楼下几十步的距离来来回回跑了两三遍而已。 “你们两个啊……先别咳了,稍微忍一忍,我先带你们回卧室,然后喝点水好好休息啊。” 希儿用力将两个几乎说不出话的男孩扶起,用扶这个动作其实有些不大准确,她几乎是直接用手臂穿过两个男孩的腋下,将他们直接夹了起来,而后以既不缓慢又足够平稳的步伐将两人带回到卧室,小心放到了各自的床上,却也没让他们立马躺下,只是坐着休息。 接下来的事,无非倒点热水,加一小撮宝贵的糖和盐,让两个人一口喝光,等到呼吸与心跳平稳,再让他们缓缓躺下。 一整套流程有条不紊,希儿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眨眼,毕竟同样的情况已经面对过好多次,以至于根本无需再重新思考,有时候身体完全自发照着过去所做过的重复了。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塔米尼一如既往的很快就陷入熟睡,可希儿眼前的孩子,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刚张嘴吸了半口气,就忍不住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希儿姐姐,我疼……” “啊?” 不等希儿应答,那孩子已捂着心口,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床上扭动身体。 “不……不是,怎么会这样呢……” 希儿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但她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按住男孩的身体,撩起他的衬衫,不出意料的,紫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右边胸口。 “怎么会!” 明明之前几次都没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巧合吗?还是说……时间其实并不是像她和布洛妮娅推测的那样,是以一个严格的闭环运动的? 来不及思考太多,希儿直接向着门外冲去,没跑两步,又回头叮嘱了一声: “希儿马上去喊可可利亚妈妈过来,放心,不会有事的!” 然而,床上翻滚的孩子除了痛哼声,已经什么都发不出来了。 等到希儿带着可可利亚赶回两个孩子的卧室,就连痛哼声都消失不见了。 希儿和可可利亚吓得赶紧检查了一番,那孩子应当是昏了过去,呼吸与脉搏虽然紊乱虚弱,但也依旧存在着。 不过好消息到此为止了,拉开衣服,胸口处,紫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心脏的位置延伸,以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的话,死亡或许也就在十几分钟之内了。 “可……可可利亚妈妈……” “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可可利亚用手撑着额头,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希儿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焦急自不必说,但她又敏锐地感觉有些奇怪,可可利亚眼下的样子,倒好像是…… “希儿,你在这里陪着拉佩,我去拿点药来。” 希儿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握着男孩的手。 等了大约两三分钟,门口再次响起高跟鞋的踢踏声,可可利亚手握着什么冲了进来,但说出的话却让希儿很难不感到不解。 “希儿,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希儿没法拒绝,说到底,她对于这里也仅仅是比一无所知好上一些,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更何况那孩子的情况紧急,就算真的要说什么,也不能拖延治疗的时间。 快速走出房间,顺便将门带上,希儿发出无奈又郁闷的轻叹声。 “可可利亚妈妈刚才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过崩坏病人到了这种程度还能救回来的先例,这会不会和可可利亚妈妈的……还是再观察一下情况吧……” 这么想着,房门忽然从背后被打开了。 “欸?可可利亚妈妈,他……” “放心吧,他应该没事了……” 可可利亚的话还没说完,希儿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她重新撩开男孩的衣服,紫色的纹路依旧存在着,似乎消退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可是依然距离心脏不远。 好在不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了,却也不曾继续消退。 如果保持这种状态的话,也不能说是没事,毕竟只要再过几天…… 一想到这里,希儿鼻头一酸,视线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落下泪来。 “他应该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可可利亚轻轻走到她身后,将手掌按在希儿的肩膀上,柔声安慰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办法……这样吧希儿,这两个孩子暂时交给你看管,我带着其它孩子去前院玩游戏,做午饭,这样也能让这里清静一些,不过,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明白。” 希儿懵懵懂懂地回答着,一边将男孩的衣服放了下来,又拉过硬邦邦的棉被,将男孩的身体裹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静静地坐在床边,屋外孩子们的喧嚣声逐渐远去。 身后的两个孩子发出轻微又均匀的鼾声,他们不再吵闹,异常地安静,和之前几次完全不一样。希儿也就同样安静地坐着,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思考的。 当太阳光从窗边透入的角度倾斜了大约三个度数,希儿终于意识到眼下是难得的机会。 可可利亚带着孩子们在前院和厨房,而这两个孩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出问题的样子。那么,她现在或许可以溜进可可利亚的办公室,至少要看一看,可可利亚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男孩崩坏病恶化的趋势硬生生停止的。 毕竟,这种事情就算亲眼在希儿面前再往复上演一千次,她也只能说……闻所未闻。 “不行……一直以来都是布洛妮娅姐姐在受苦受累,希儿必须做些什么。” 站起身,压着步子走到房门口,打开一条门缝,仔细观察之后快速闪了出来。 后院里没有孩子,大概所有人都被带到前院去了,希儿来不及多犹豫,三两步冲上二楼,轻轻拧开可可利亚办公室的门把手,转身的同时飞速向身后瞥了一眼,而后整个人从门缝中溜了进去。 进房间后,还没来得及转身仔细打量,希儿鼻头耸了耸,闻到了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 房间并不大,甚至比希儿的卧室还要局促一些,可能是因为三面墙壁都堆放了书架。整个房间大体就是一张用来休息和睡觉的沙发,沙发上还堆着被子枕头,更里面是一张办公桌。 酒精味,不出意料的话就是从桌上残留的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上传出来的。 “那是……” 希儿走到办公桌前,看着还未收拾起来的试管、针筒,本能地想要伸手触碰,却还是选择了敬而远之。 “这个试管里的,就是刚刚救下那孩子的东西吗?这个袋子里是生理盐水……是稀释过了吗?好像确实听说过有一种能治好崩坏病的血清,只不过一般人得不到……呃,是听另一个我还是米凯尔哥哥说过来着,不不不,这不重要,只是,可可利亚妈妈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希儿想不通,她也没有将精力浪费在这种东西上,与其对着一堆不会说话的东西绞尽脑汁,不如想办法找找别的线索。 办公桌的抽屉一拉就开,抽屉里摞着好几本本子。 最上面的是希儿并不陌生的会计本,下面的几本,她倒是完全不清楚。 她伸手想要将本子抽出来察看,可手指贴着第二本和第三本本子侧边,她触摸到了一丝缝隙。 “这里藏了什么?” 她将本子从抽屉中拿出来,也毫不费力地看清了两个本子之间夹着的东西。 “怎么会……不,这样很多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被夹在本子里的,分明是联合政府的胸章、臂章以及上尉的军衔章。 希儿对此并不陌生,因为“昨晚”才在布洛妮娅身上见到过,只是布洛妮娅的胸章、臂章图案是一只点着了的飞蛾,与可可利亚的这个略有不同罢了。 而且,这并不是无法想象的,因为可可利亚在原本的世界不就是军人出身吗? 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反倒让希儿更加糊涂了。 既然可可利亚妈妈本身也是一名军人,那又为何会一步步走到眼下的境地?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希儿觉得这个身份对她和布洛妮娅的行动更有利了一些,最起码面前的可可利亚妈妈与熟悉的那个有了更多相似点,心思也更好猜了吧…… 等等!眼前? 希儿缓缓转动脖颈,让视线转回到三秒前停留的地方。 可可利亚正无声地倚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第十三章 海中:可可利亚的回忆 “第一次崩坏爆发,是我从军校毕业,成为联合政府欧洲支部的一名基层军官的一年后。那时,人类对于崩坏的了解仅仅比一无所知多一点点。不过,‘崩坏病’在当时的联合政府内,尤其是军队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依旧是只有夜莺在卖力喧闹的夜晚,可可利亚、希儿、布洛妮娅三人伫立在孤儿院的后院中。头顶的月光时不时穿透乌云,投下或许可以被比拟为希望的光芒,可无一例外,都会在数秒、数十秒之后再一次被乌云掩上。 可可利亚右手叉着腰,但布洛妮娅知道,她实则是借此掩饰,保持着随时能拔枪的姿势。 中午的事情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意外,按照可可利亚自己的说法,她只是考虑到当时为了争分夺秒,血清稀释后还有一大堆痕迹没有处理,所以在把孩子们带到前院后又一个人跑回来准备收拾。顺道打开卧室的门看了眼,当发现希儿并不在那里时,她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起初,她只以为是这个全孤儿院最乖顺的孩子好奇心作祟,想着随便忽悠两句掩饰过去就可以了。 但是……完全没想到,希儿直接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么本征世界与世界泡,她甚至以为是这个孩子得了癔症。直到希儿说出了“逐火之蛾”这个词。 “在我正式成为军人的那一年,逐火之蛾还不存在。那时候对抗崩坏的主力,就是我们这些人类士兵。长时间与崩坏相伴,最终的结果是,大部分军人不是战死沙场,就是死在崩坏病手中,没有寿终正寝的可能。直到那种东西,也就是希儿你在我办公室看到的那个血清出现。” “那就是可以治好崩坏病的血清吗?可是既然是这样,可可利亚妈妈为什么不……” 还不等可可利亚开口,布洛妮娅就先一步回答了希儿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剂量不够吧,一支血清应该正好是能拯救一个人的分量。” 可可利亚看着眼前这个抢了她话的女孩,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但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再之后,就是嘲讽似的一笑。 “呵呵呵,说起来,最开始明明只有拉佩那一个孩子感染了崩坏病,如果当时就果断地把血清打入他体内,或许他就不会有事,孤儿院的孩子也不会一个接一个感染上崩坏病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布洛妮娅无视了希儿的眼神劝阻,只是一味地冰冷追问。但可可利亚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不妥。 “大概是因为,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应该是不舍得。总想着,万一治好了拉佩之后,又有另一个孩子感染了怎么办?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才是大概率事件吧。如果我用这一管血清治好了拉佩,却因此失去了治好接下来感染崩坏病的能力,那么对于除拉佩之外的孩子来说,这是不是一种残忍呢?毕竟作为一个叛逃的军人,我手上只有偶然得来的这一管血清,我必须谨慎决定它的用途,这一点,来自高贵的逐火之蛾的你,一定能理解吧。” 布洛妮娅歪了歪脑袋,自动无视了可可利亚话语中的揶揄。 为这种言语上的东西生气本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反正她也和逐火之蛾没多少关系,这种事就随便了。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是为了评估接下来的计划所不得不问出的一个问题: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你主观记忆的自我美化。你啊,其实并不担心孩子们怎么样,你只是想把那管血清作为救命稻草留到最后吧。” “布洛妮娅姐姐!” 可可利亚摆了摆左手,示意希儿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但事到如今,谈论初衷还有意义吗?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最初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不将感染了崩坏病的拉佩治好或者……丢弃,那么其它的孩子,包括我自己都会在不遥远的未来被传染。是的,如果硬要说我有什么罪的话,大概并非是没有在那时果断地救下拉佩,也不是没有在那时及时地将他丢弃或杀死,而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啊……” 布洛妮娅的瞳孔震颤着。 并非可可利亚所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这样的话,在这个世界泡,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不是么? 那个家伙,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进行这场考验吗?即使这种方式在布洛妮娅看来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够了!” 布洛妮娅的眼皮重新耷了下来,甩着脖子上前了一步。 “没有功夫听你在这里忏悔,布洛妮娅重新提问——你手里的血清只有一支吗,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获得的。” “第一个问题没必要再说了吧,就是因为只有一支,才会发生这种事情。自从塔米尼也感染之后,一切都晚了,我倒是听说过一种方法,为了确保血清能够百分百起效,一管血清中的剂量应该是比正常状态下能治疗崩坏病的剂量更多一些,每个人的崩坏能抗性也不一样,我还想着,能不能分出不同的比例,然后同时救好拉佩和塔米尼,可就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第三个感染者也出现了……所以,我只能像现在这样,将血清原液进行稀释,每天晚上等孩子们睡得最熟的时候给那些染病的孩子注射,但是,用这样的方式,也不过是将原本三四十天的死亡时间延长到半年,只是多活了几个月的时间,却多承受了几个月的痛苦……” “布洛妮娅说过了,这里不是你忏悔的地方。” 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不过,就算再给你一管、两管血清也是无用的吧。二十多个孩子,你起码需要二三十管的血清,才能保证救活所有人。不然的话,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想要拯救每一个孩子,却最终只会失去每一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不,不是,你们逐火之蛾,不应该是来追查这件事的吗?” 可可利亚毕竟是个大脑发育健全的成年人,虽然有些发懵,但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理解了布洛妮娅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了一种被戏弄的恼怒感。 “当希儿报出“逐火之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掉了。就算我一个人能跑,也没办法在半天时间里带走整个孤儿院的孩子。治疗崩坏病的血清是最高级别的管制物品,既然被发现了,就必须要回收,哪怕只剩下一点点,那也是……况且,我的行为,不是说收养孤儿的行为,而是将这么多崩坏病患者聚集在一起的行为,也是违反法律的吧,换了别的部门,还管不到或者不想管黄昏街的事情,但你们逐火之蛾不一样。还是说,你这个小矮子觉得我这么蠢,联系上自己的青梅竹马让她背叛我帮你搜集证据,还想从我嘴里套出更多关于血清流失的线索?那你们可要失望了,我这管血清的来源是意外。还有……希儿,你知道选择她那边会发生什么吗,他们会……” “希儿知道的,不,可可利亚妈妈,你才是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人。” “什么?” 希儿用力攥住领口,转头盯着布洛妮娅,既想喊叫出来,又不得不因为周围的环境压低了声音。 “可以了,布洛妮娅姐姐,还是直接告诉可可利亚妈妈我们要做什么吧……” “真是没办法啊……” 布洛妮娅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听好了可可利亚,布洛妮娅收到的命令确实是杀死孤儿院所有的崩坏病患者,但是,这样的命令,布洛妮娅并不打算执行。” 眼眶周围的肌肉开始颤抖,可可利亚深深吸了两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 “真的……吗?但是这样的话,你们也等于是违反了逐火之蛾的纪律,然后……”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布洛妮娅平淡的眼神扫过,银灰色的眸子与月光混到了一起,反倒让人看不真切。 “违反纪律也好,被通缉也好,这都是布洛妮娅做下这个决定所要承担的责任,你不用担心布洛妮娅会后悔。还是说,你真的是那种,想要让每一个人都得到拯救的人?” “不,我……” “布洛妮娅不想再强调第四遍了,布洛妮娅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是怎么想的一点都不好奇,更不想知道,这也不是你的忏悔大会。但是,想要拯救孤儿院里的孩子,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你在军队里的人脉还能起作用吧,不然也没法搞到那么多药品和食物。 “我们必须让整个孤儿院暂时离开黄昏街,逐火之蛾这样的组织,对于已经发现的崩坏现象必然是要处理的,但是毕竟只是十几个崩坏病患者,规模说小不小,一旦引发连锁反应,毁掉半个黄昏街也不是问题,但说大也不大,如果追查一个月仍旧找不到你们的踪迹的话,这种案件又会被移交给地方政府的警务部门,而这些人是不会关心黄昏街的,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回来。当然,这个世界上和黄昏街一样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说不定你们也不想回来了。” “真的吗……我不是质疑,只是,你这个小矮子说话管用吗?不需要问一下你哥哥的意思吗?” 布洛妮娅的眼皮颤了颤,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不……他不会有意见,因为就是他把执行逐火之蛾的命令和拒绝执行命令这两个选择摆在布洛妮娅面前让布洛妮娅选择的。” “啧!命运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交到了小鬼手里……真是不舒服……” “虽然但是……布洛妮娅姐姐你也不用用这种生疏的语气啦,还有可可利亚妈妈,也没有必要在确认没有危险后重新变得硬气起来吧……” “呵……” 可可利亚的右手逐渐垂了下来,又很快与左臂一起环抱在了胸口。 “总觉得,你们似乎对我很了解呢,明明我与希儿你也就接触了几个月……” “呃……那个……” “算了,接着说你们的计划吧。你们问血清的事,是为了那些孩子吧。” “啊。” 布洛妮娅利落地点了点头。 “既然要救那些孩子,那就要负责到底,况且,如果不把那些孩子的崩坏病治好的话,其它孩子也危险了。可可利亚,你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吧?” “xxx,你也不想xxxxxx”这种句式似乎是米凯尔的最爱,总之,布洛妮娅脑海中满是他用着这样的句式诱导她们的记忆,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居然让这么恶心的话从她自己嘴里蹦出来了。 但是,当她摆脱那种毫无意义的自嘲后,她看到的是可可利亚震惊的眼神。 “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不是……身为逐火之蛾的成员,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啊,也对啊。” 可可利亚激动地捂住脸,压抑的笑声在这连月色都被夺走的夜里格外瘆人。 “也是,也是……他们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你们吧。毕竟你们这些长期对抗崩坏的士兵,对这种血清的需求量很大,要是让你们知道,这小小的一管血清背后意味着什么,估计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治疗吧……”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么说吧。我得到那支血清确实出于意外。那个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所在的部队负责看守西伯利亚的一处基地,有一天我值守的时候,发现了一起走私事件。其中的走私物品就包括这一管血清。” “然后呢?” 布洛妮娅和希儿对视一眼,多少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答案。因为……或许是出于对曾经天真的那个自己的悼念,本征世界的可可利亚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们讲过这个故事。 虽然一定会有一些不同之处,不过大致走向应该差不多吧。 可她们还是没有打断眼前女人的回忆。 “然后?我似乎不小心抓了个大人物,当天走私的罪名就被反盖到了我头上,我在十分钟之内被送到了禁闭室,办事效率高到不可思议。在那里,他们用鞭子抽我,扒我的衣服,顺便炫耀似地跟我提到过走私物品的‘价值’,其中就有那管血清。再之后的事,你们应该并不陌生吧,毕竟是那么重要的时间节点啊。” “第二次崩坏。” 当希儿还在犹豫时,布洛妮娅直接给出了答案。虽然并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不过只要参考本征世界可可利亚的经历就可以了。 “嗯,整个军事基地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最后是一个逐火之蛾的战士把我救了出来,我只记得她有一头粉色的长发,在听完了我的故事之后,她又冲回军事基地,在‘赃物’里找到了那管血清,然后偷偷交给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的话,她说——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资格背负起一千条生命的重量吧’,所以我才以为你们逐火之蛾的人都知道。不过现在看来,她还真是看错了人啊……” “等等,你先不要回忆了,老实说……一千条生命,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字面意思,每一管血清,都来源于一千具死去的崩坏病患者体内的抗体。如果你们真的是想用二十多管血清来救这里所有的孩子的命的话,我至少希望你们知晓这一点。” “……” “…………” 布洛妮娅忽然转过身,迅速冲向了前院。 第十四章 无敌的布洛妮娅倒下了 “砰!” 餐厅的前门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推倒,连带着固定门的螺栓都飞了出去,在稀薄的月光下留下数道黑色的轨迹。 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并没有为此停顿哪怕半秒钟,她一脚踩在了倒塌的门板上,紧跟着一跃而起,继续向前冲去。 虽然,仅仅又冲了两步,她的脚步逐渐缩小,从跑变为走,最后无声地停在了米凯尔面前。 “怎么了,这么毛毛躁躁的,还弄坏了一扇门,是打算给凯文找点事做吗?” “不,布洛妮娅并没有你那么无聊。” 布洛妮娅眯起双眼,眼神却在米凯尔的脸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布洛妮娅姐姐!” 希儿很快从后院追了过来,但布洛妮娅听见她的声音,只是侧过脸,摇了摇头,就不再搭理。 希儿迈上前一步,还想要说什么,凯文却从一旁的阴翳中走出,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什么也不要做。 “行了米凯尔,布洛妮娅不知道这样的伪装能让你得到什么,是身为旁观者,看着剧中人为了一个只有你才知晓的真相急得团团转所带来的愉悦吗?总之,这样无聊又糟糕透顶的行为,是时候结束了。” “这样啊。” 米凯尔的眉头倒皱起来,做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无可奈何的神情。 “怎么说呢,你的判断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准确的,尽管你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不过,我觉得还是纠正一下好了,知晓让你们急得团团转的真相的旁观者,可不止我一个人,当然也不止凯文他们……算了,这种事情再怎么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除非到了那一刻……” “你又在这里说什么疯话!” 一股热流从与心脏之所在对应的后背炸开,而后沿着脊椎向上攀伸,只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里就将原本排布井然有序的脑花冲的七零八落。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下,布洛妮娅昂起头,毫不畏惧地揪住了米凯尔的衣领。 然而,米凯尔只是浅笑了笑,左手轻轻搭住布洛妮娅的手腕,右手在布洛妮娅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在我面前做出这么一副可怕的表情又有什么用呢?你看,就连你此刻能揪住我的衣领,也不过是我自己弯下了腰而已。” 轻蔑中又带着一丝悲伤的笑容从米凯尔嘴角蔓延开来,月光也在此刻恰到好处地于乌云中撕开一个小口子,为这个除了漆黑本应该一无所有的世界添上了一小点光亮。 银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容易与月光混在一起,无论是米凯尔的也好,布洛妮娅的也好。 甚至于,在似乎连时间都变得漫长的这一刻里,布洛妮娅在米凯尔银灰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那一模一样的双眼…… 不。 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了,让倒影逐渐变得扭曲,变得带上了本不该有的颜色。 那是一抹不应该存在于瞳孔中的粉红色。 “啊!” 布洛妮娅怔怔地松开了手。但是,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似乎算不上有多吃惊。 “原来如此,这么恶劣的性格,你果然是布洛妮娅熟悉的那个米凯尔。仔细想想,世界泡中的那个米凯尔二号和你之间,除了性格上的隐性区别之外,明明有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显性区别,那就是眼睛……” “是啊,我还一直担心你看出这一点呢,没想到你对此完全没反应吗,哈哈哈哈哈!” 米凯尔的笑声变得更加响亮,也更加恶劣了,他甚至极其嚣张地一连戳了好几下布洛妮娅的额头,但是,此时的布洛妮娅并没有精力跟他计较这些。 “为什么过去和现在的米凯尔在眼睛上有这么大的差异?粉色……总感觉在哪里有印象……不对!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察觉到少女向后退却的脚步,米凯尔终于停下了他那根本不带有任何“开心”与“激动”情绪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但是,布洛妮娅也只是向后撤了两步,将距离拉开到米凯尔手臂能触及的范围之外罢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与其说是防备米凯尔可能做出的进攻性行为,倒更像是在防备米凯尔一言不合又戳她的额头,揉她的脑袋。 “直觉应验,但是却是麻烦中的麻烦。既然你是布洛妮娅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的话,布洛妮娅实在想不通你做这些的理由。不过,考虑到你本来就是个神经病,也不必过分追究这些了。现在,布洛妮娅只想知道,那个用一千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血清……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这种事情,或许让凯文来说比较好吧。” 米凯尔的左右眉头交错着挑起,最后将带着笑意的目光投射到站在希儿身后的凯文脸上。 顺着米凯尔的目光,布洛妮娅也侧过身,歪着头,寻找着视线的落脚点。 凯文的眼角肌肉抽动了一下,但既没有推脱,也没有迟疑。 “我觉得,刚才那个可可利亚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虽然崩坏病的传播方式是辐射而非一般意义的传染,不过‘疫苗’这种东西依然有效。你可以将血清理解为一种疫苗,而每个死去的崩坏病人体内都会留存极微量的抗体,实际提取的话,大概就是一千份左右的抗体量能制造出这样一管血清。” “也就是说,可可利亚说的是真的……不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是在本征世界也同样如此?” “你们的时代是否有类似的东西,原理是否一致我不清楚,但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血清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样……” 布洛妮娅将身体与脑袋转了回来,头微微低下。 看着她这副俨然深受打击的模样,笑容再一次在米凯尔脸上蔓延,但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瞬间,布洛妮娅再次昂起头,神色淡然,既没有激动与悲伤,也没有踌躇和犹豫,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米凯尔,而后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么,这样的血清,要从哪里搞到。” “嗯?” “嗯?”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米凯尔和凯文几乎是在布洛妮娅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发出轻哼声。 “是这样吗。布洛妮娅,你果然,是最坚强的那一个呢……” “别用这样恶心的语气来评价布洛妮娅。” 没有愧疚感,也没有负罪感,布洛妮娅只是平淡地叙述着以下的一切,好像只是在谈论应该给哪个孩子多分一勺土豆泥这么轻巧的事情: “对布洛妮娅来说,一千个人的生命也好,二三十个人的生命也好,都无所谓。反正那一千个人也不会因为布洛妮娅的愧疚而活过来,如果这些血清不被使用,那么他们的死亡就不会有任何意义。只有这些血清真正被用来拯救了什么,他们才不算是白白死去。 “当然,如果布洛妮娅偷走三十支血清,或许就意味着会有三十位对抗崩坏的士兵会因为缺少了这个而死去,但是布洛妮娅管不了这么多,布洛妮娅当然没有权力去剥夺他人的生命,但是,布洛妮娅拯救不了所有人,如果想要拯救每一个人,并因为做不到这一点而不断犹豫的话,只会什么人都拯救不了。布洛妮娅只能做出自认为……不,布洛妮娅只是自私地想要拯救眼前看得到的需要被拯救的人。 “决定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但是所有这些都是布洛妮娅的决定,所有因此而产生的罪恶都由布洛妮娅来承担。这样的话,米凯尔你也能满意了吧。” “……” “……” “……”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等一下啊,给我一些整理语言的时间吧。” 米凯尔捂着脸,跳着脚笑了起来,但又借着这夸张动作的掩饰,在不知不觉间向后连退了起步。 “唉……该怎么说呢。” 足足笑了十秒钟,他终于收起这副夸张的表演姿态,挥了挥手,掩饰着将眼角因为大笑挤出的泪水抹掉,而后以本不该存在于这样的深夜里的声音大声说道: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而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喂!你又发什么疯!” 这次开口的并非布洛妮娅,而是迅速跑到布洛妮娅身前警戒起来的凯文。当然,在失去了凯文的约束后,希儿也很快跟着跑到了布洛妮娅身边。 如果仅仅只是“发疯”那甚至可以说是好事,以凯文五百年来对量子之海的渗透,以及希儿本身对于量子之海的适应性,两人都很敏锐地察觉到,当米凯尔笑声响起的同时,整个世界泡都发生了某种变化,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即使他发出了如此刺耳的噪音,整个世界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似乎就连回声也消失了。 “喂!别笑了!” 笑声极其听话的戛然而止。 米凯尔的膝盖微微弯曲,腰和脑袋一起低垂了下来,右手有些迟钝地抬起,无力地撑住了半边脸。 然后是左手,动作不能说更灵敏了一些,那手掌缓缓翻转,五根手指在月光的包裹下翩翩转动,但最后还是用力捂在了自己脸颊上。 “太好了。” 同样的词,仅仅是相隔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再次从同一个人口中吐出,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满是神经质,但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欣慰,到除了有些落寞外只剩下什么也没有的死气沉沉。 但米凯尔还在继续说下去。 “仔细想想,这样真是太好了。原本也觉得,把我个人的意志强加给你,告诉你‘世界就是这样的’是一种很**的行为,但是现在看来,布洛妮娅·扎伊切克,你果然是几个人里最成熟的那个。我知道,以经受过的苦难来论英雄是不对的,但是你所经历的一切,确实让你更加早熟。尽管没有一般小孩子那么可爱了,不过这样真好。 “要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需要像笨蛋一样愚蠢又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但也需要不那么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者。布洛妮娅,琪亚娜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笨蛋,她是个表面恶劣不听话但其实既热血又善良的笨蛋,这是你身前那个男人的锅。如果让她选的话,她即使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会想要拯救所有人吧。芽衣的话,不要看她表面异常温柔,其实相当固执,很容易钻牛角尖,而且,她的视线更多也只会落在琪亚娜身上吧。至于希儿……希儿是个好人,但是这不够。 “只有你,布洛妮娅,只有你,既善良,又具有能在关键时刻扛起责任做出或许需要做出什么牺牲才能获得胜利的决定。想要战胜我,这份觉悟是必须的,给我好好记住这一刻吧。” 说完如此一长串话,米凯尔终于重新站直了身体,正对着月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颓废感。 但是,当目光下移,他却发现对面的三个人都以一脸的不可思议盯着他。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米凯尔,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凯文的惊愕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语气平淡到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视线也从米凯尔的身侧划过,投向了更后方的位置。 “米凯尔哥哥,那你做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布洛妮娅低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只有希儿颤抖着举起手,发出了自己,不,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啊?” 粉红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米凯尔用力并拢双腿,右手食指快速擦过鼻子,歪着脑袋,以轻蔑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这还不简单吗,因为现在的你们,现在这整个文明都太弱了,相比起上一个时代,简直弱的可怜,让我连毁灭的兴趣都没有。” 对面的三人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便是紧紧盯住了他身后。 “唉……” 米凯尔的身体左转九十度,而后从容地向后撤步,以避免自己陷入两面包夹的状态。 清脆的脚步声中,苏眯着眼站到了凯文身边,将两把手枪送到了后者手中。 “好久不见啊,苏。” 依旧没有人理睬米凯尔,直到他继续追问。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我’怎么没来?” “无可奉告。” “哎呀!五百年没见的战友,一上来就摆出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吗,苏?” “那可以请你,不要再学爱莉希雅说话了吗。” 苏的双眼缓缓睁开。 “不行!” 米凯尔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不过似乎也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的想法。 “怎么回事,苏。” “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第一,我最多把希儿带出去,但是肉体和意识如今都沉入量子之海的你和布洛妮娅必须要想办法用‘通道’回去。” “而想要打开通道,必须要一颗活着的核心的力量,也就是说,需要现文明理之律者的核心,也就是所谓‘第二件事’。那核心在哪里,在米凯尔身上吗?” “被‘另一个他’扔出去了,解决完之后,我并没有找到,不出意外就在米凯尔身上。” “欸,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两人的交谈并未避讳米凯尔,这种距离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对方的听觉,就算用精神联络,米凯尔也不是听不到。所以,当米凯尔掐着时机拿出那枚蓝色的宝石的时候,两人也并不觉得意外。 苏盯着那核心认真看了两眼,却并没有继续关注,而是偏过头看向了凯文。 “拿不到核心怎么办?” 凯文淡淡问道。 “还有备选方案,梅有办法打开通道,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 “是吗……那,开始吧……” 两把手枪被合在了一起,眨眼间,火焰凝聚成厚重的剑刃。 米凯尔咂着嘴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甚至连战斗姿态都没有做出来。 而与此同时,“扑通”一声后,站在一旁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布洛妮娅,忽然倒下了。 第十五章 就叫你——重装小兔19C “布洛妮娅!布洛妮娅!” 如同先前几次一样,少女再一次听见了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再毫无征兆地被唤醒,说起来人类的习惯还真是一种不要脸的东西,仅仅只是几次的重复,就足以让人习惯这种感觉,甚至生不出一点反抗的意思,甚至已经在脑海里凭借着记忆想象,接下来所看到的会是什么。 应该是飞机的运输舱,是运输舱顶上耀眼的灯光,是凯文和米凯尔的脸,是耳膜在高空环境下产生的不适感…… 又陷入轮回了吗。 又失败了吗。 但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米凯尔不喜欢布洛妮娅做出的那个决定吗。他果然更喜欢简单粗暴地将所有感染崩坏病的孩子全部杀死吗。 不,他明明是那样说的—— “太好了。” 所以,为什么…… “啪!” 不,不对!这是木材燃烧才会发出的爆音,这里不是—— 滔天的热浪让布洛妮娅不得不睁开了眼,理所当然的,她看到的也是一片火海。 “等等!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也不对,是……” “轰!” 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而今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塌,绝无幸免的道理。 “不,不对。” 身处火海的最中心,布洛妮娅却觉得身心一片冰凉,尤其是最边缘的手脚,几乎已经无法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但是,她的大脑依然可以转动,她的双眼依旧没有失明。双眼捕捉到的信息被快速传送到大脑当中,虽然如此简单的信息处理和判断,在正常状态下应该连一秒钟都不需要,不过这没有关系,只不过多花三五秒钟而已。 “不对,这里不是黄昏街,黄昏街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那这里是……哪里?” 话虽如此,这里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某个地方”,布洛妮娅很快又意识到,这里的时间观念,似乎与人类通常感知到的并不相同。 不,不,用更通俗易懂的说法的话,这里大概既不是本征世界,也不是世界泡,只是某个意识构成的空间,或者说……幻境? 举个例子,布洛妮娅明明是听到某个人的呼唤才变得清醒,可呼唤她的人,此时又在哪里呢? 还有,木材燃烧发出的爆响,熏人的热浪,这些似乎都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这里,而是在布洛妮娅于脑海中下达“睁眼”这一指令的时候,才出现的。 “难道是布洛妮娅的回忆吗。也不应该,布洛妮娅对这种地方毫无印象。” 是丢失的记忆吗?失去某一段记忆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也不一定是“失忆”,毕竟人的脑子只有那么点容量,如果要容纳新的记忆,新的关系,就非要挤占旧的记忆的位置不可。但也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触景生情之下应该能从脑海中的“垃圾堆”里翻出来才对。 可眼前这座城市燃烧的影像,完全……不熟悉。 “咔啦啦——” “嗯?欸!” 脚边的碎水泥块滚落,布洛妮娅本以为脚下的废墟要再次坍塌,正准备移动,却发现自己脚上穿的是一双男人的皮鞋。 但是,这并非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一点在于,她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救命!谁来救救我!” 惨叫声划破夜空,布洛妮娅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近百米外,一个中年女人从废墟中钻出半截身子,鲜血正顺着她身下的砖石渗透出来,但她仍然望着布洛妮娅的方向,用尽全力,大声呼救着。 “稍等,布洛妮娅马上就来!”——布洛妮娅很想如此喊叫,但是,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了。不,与其说剥夺,倒不如说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没有赋予她这项权利。 “该死!动起来!动起来啊!动起来啊!” 可惜,太可惜了,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不听使唤,除了意念在大脑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什么也做不到。 “啊,居然……还有人活着吗……也对,三十万,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啊……” “呃!” 动了,嘴动了,但却是以布洛妮娅完全没印象的男声说出了她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轰!” 身侧的墙壁因为剧烈的震动而倒塌,卷起的烟尘与火焰一瞬间遮蔽了视线,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强劲的风从身后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地壳的颤动,巨大的阴影也越过了布洛妮娅,投入更远处的地面。 “这个轮廓是……至少三十米高的战车级崩坏兽。正好在行经路线上吗,可恶,根本动不了。” 借着眼前巨大的阴影,布洛妮娅看到那崩坏兽的前足高高抬了起来。 “完蛋了!” “轰!” 如果这具身体由布洛妮娅掌控的话,她大概会应激地闭上眼。然而,这具身体什么也没有做,唯一所做的,就是在沙尘卷进眼睛后用手揉了揉。 “没事……吗?” “轰!” 两只前蹄先后落下,可“布洛妮娅”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不要!不要啊!不要过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啊!为什么你不被……” “轰!” 身体微微发颤。 不远处那个女人的所在,被崩坏兽巨大的前蹄踩中,这下子的话,应该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吧。 “嗬……嗬……” 身体在急促地喘息着,是因为愤怒吗,还是因为什么也做不到的悲伤吗,还是站在崩坏兽下方的恐惧吗。 很快,布洛妮娅就知道——以上,统统都不是。 当崩坏兽的身体不再遮蔽头顶的天空,布洛妮娅以之为主视角的男人忽然向前冲去,将手搭在了崩坏兽的后足上。 “车车?” 战车级崩坏兽的叫声一如既往的可爱,如果忽略它是一只刚刚踩死人的三十米级战车崩坏兽的话。 “这个家伙想做什么,自杀吗?” 但是奇怪的是,即使主动接触了崩坏兽,对方也只是费劲地转过身体,完全没有要发动进攻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只乖顺的宠物。 这具身体逐渐来到崩坏兽的前足边上,再一次将手搭了上去。相对应的,崩坏兽光滑无比的灰白色外骨骼上,出现了一张与布洛妮娅毫无相似点的,深蓝色长发的男性的脸。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这样的神情,布洛妮娅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米凯尔,甚至想起了自己。 但是…… “神明,你创造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种事情吗。” 男人似乎正在与谁说话,布洛妮娅并未听到问题的回答。 但是,她听到了男人回答那个回答的回答—— “我拒绝。这就是我,不,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只有当这句话吐出的时候,男人的神情才变得格外坚定,坚定的,像一个人类。 但很快,布洛妮娅又看到他闭上了眼。 视线跟着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再感受到光亮时,看到的却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不过,那张脸上满是狼狈的伤痕,双眼也疲惫地闭上了。 布洛妮娅很快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再是倒影,又或者说,她的主视角再次发生了转变。 “嗬……” 男人还在呼吸,布洛妮娅尝试说什么,却仍旧做不到。 忽然,男人高举起自己握拳的右手,又无力地垂下,手掌正好轻飘飘地落在了“布洛妮娅”面前。 手掌摊开,一块明明已经失去光芒,却仍旧璀璨的宝石悬浮在掌心。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瓦尔特了。律者的核心,还有守护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拜托你了,瓦尔特。” 当视线模糊起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迅速变化起来。布洛妮娅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的到。 质疑与自我怀疑,敌视与孤独……还有疲惫,大量训练带来的疲惫。最终…… “现在,你逃不走了。” 紫发的女孩出现在她面前,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样更好……逃不走的人是你,第二律者!伊甸之星·第零额定功率,解放!” “等等,这些画面是……” 并非所有的历史都会被教科书纪录下来,天命也好,逆熵也好,都只会留下对己方有利的历史,哪怕有几个身居高位的笨蛋不愿意如此,在意识形态的对抗下也只能默认,因为,扭曲信息远比保持其不被扭曲要简单的多。 万幸的是,逆熵口中的历史,和天命口中的历史,布洛妮娅都学习过。 因此,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一幕就是第二次崩坏中…… 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她思考的节奏。 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却以之为中心,扭曲了周围的一切,就连那广阔宇宙中微不足道的星光也被拉成了螺旋状的白线,就好像是被这力场粉碎了一般。 但是……好像依旧有什么是不对的…… “啊!” 星辰开始以一种更整齐的姿态旋转,拉出同心圆一般的曲线。 宇宙远比人类想象的更加无趣,这里没有宇航局在处理照片时刻意渲染上的色彩,只有黑与白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本应该这样才对。 但是,在这只应该有黑与白的世界里,却有绚烂的粉色星云出现了。 “在看什么呢?别冻着,快进来,开饭啦!”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看着像修女的人拍了拍“布洛妮娅”的脑袋。 “视角又变换了吗,这次是……” 视线微微晃动着,与昏黄的烛火一样,直到坐到了长凳上。 “鸡汤来咯!” “欸?这不是……” “哎……什么嘛,说是鸡汤,还真的只有汤啊……” “那不是还有块肉嘛!” “你懂什么,那叫七里香!” “七里香……和鸡肉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米凯尔说鸡屁股就是七里香……” 米凯尔! “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啊……米凯尔果然是第一律者吗,而在这里展现的,就是所有的第一律者的记忆……那么,就让布洛妮娅看看……” 在其它孩子争抢鸡汤的时候,“他”却趁别人不注意,拿走了仅有的一根玉米,而后递向了身边。 “呐!” 那里坐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她也正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推到“他”面前。 “是樱姐姐……不对,完全不像,这是谁……” 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总感觉像是错觉,动作也好,意识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无比,周围的所有杂音也全部消失了,只有手在不断前进,只有手指在不断前进,最终的落点是…… “欸?” 女孩轻咦了一声,抬手挡住了正在靠近自己脸颊的手指。 和现在的米凯尔一模一样的粉色瞳孔转动着,四目相对,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本不该在这时说出的话—— “你……不是他吧?” “什么!” 冰冷的手掌忽然贴了上来,蒙蔽了“布洛妮娅”的视觉。 “欸,既然他选择的是你的话,那就是你了呢。” 黑暗中,只感觉到身体不断下坠,双手被人牵起,被人引导着向前握去,直到抓住了一颗冰冷的宝石。 “布洛妮娅姐姐!” “呃!” 双眼猛地睁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晃着她肩膀的希儿,然后,顺着光芒,布洛妮娅看到米凯尔送给她的那个拳套开始溶解,化为一丝丝能量汇聚到她手心,逐渐拼凑出律者核心的模样。 “这是……” “轰!” 剧烈的爆炸声让布洛妮娅不得不翻身坐了起来,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火焰如海水一般翻涌着,却被高大的冰墙所遮挡,但凡冰墙中的人试图发出反击,便会有金色的光波闪过,让攻击本身的目标完全颠倒。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凯文和苏对米凯尔一如既往的无可奈何。 “战斗能持续多久,或许只取决于掌握着终焉之力的米凯尔想玩多久。不,和终焉之力无关,如果不是希儿在场,约束的权能就足以解决一切了吧……” 苏睁眼观察着战场,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布洛妮娅的方向。 当看到布洛妮娅掌心的光芒之时,苏的眼睛忽然毫无波澜地再次眯起,同时将信息压缩到有可能的最简短的方式送到了凯文脑海中—— “撤退,核心在布洛妮娅手里。” “啊?刚刚不是还在米凯尔手里吗。” “不知道,但是布洛妮娅手里的应该是真正的核心,撤……当心!” 坚冰组成的墙壁毫无征兆地爆开,虚数屏障攻击的目标是冰墙,所以苏的因果转轮并没有起作用。 无数的冰块在烈焰的炙烤下化为遮蔽一切的白汽,可汽化的速度终究还是太慢了,坚冰的碎块跨越火海,却仍旧保持着巨大的体格,径直翻滚到了布洛妮娅面前,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银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看着希儿大喊着挡在了自己面前,布洛妮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变。 手中的核心高频颤抖着,当震动幅度达到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的那一刻,也就是坚冰的碎块即将从两个女孩身前碾过去的那一刻,核心突然消失了。 布洛妮娅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先前为她挡住子弹的屏障。 “真是的,怎么会有人用拳套这么老古董的东西啊!!!” 无数的光芒在布洛妮娅脑海中闪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却生不出半点紧张的意思,但脑海中的思想也根本无法阻挡。 “要比拳套更帅一点,最好再加上一点机械元素,如果支持更多变形的话,就更好了……” 一副蓝图毫无道理地出现在她脑海中,而后,能量就顺着蓝图“凿”出的痕迹填补了进去,先是脊椎状的骨骼,然后是坚不可摧的前胸和双臂: “就叫你——重装小兔19c!” “砰!” 希儿的身体伴随着撞击声猛地一抖,下一刻,她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一对巨大的机械臂遮护住了她。 间章 荔枝律者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们面前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几十门轨道炮,但是刚刚掌握理之律者权能的布洛妮娅只是一挥手就构造出同样数量的火炮,让炮弹在空中相互抵消。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瞎子大叔突然大喊着让布洛妮娅打开连接量子之海与本征世界的通道,但布洛妮娅并不知道通道在何处啊,律者核心是钥匙,但如果连门都找不到,不还是一无是处吗!你说对吧,格妮薇儿!” 肩膀上还缠着绷带的微胖少女满眼亮光,兴奋地点了点头,虽然感觉眼前的“希儿”和圣芙蕾雅那些女武神学员描述的完全是两个人,但她还是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问了下去: “嗯嗯!然后呢,布洛妮娅姐姐是怎么打开量子之海的出口的?” “那当然是靠希儿了!希儿被困在量子之海里那么久可不只是在睡觉而已,只要希儿……我和布洛妮娅姐姐的力量合在一起,打开通道也是轻轻松松,然后我们两个就带着那两个全程打酱油的大叔回到了本征世界,把米凯尔那个混蛋留在量子之海里了!怎么样,希儿厉不厉害!” “厉……厉害……” 布洛妮娅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轻轻啜了口咖啡,又轻轻在三明治上留下一小块咬痕,完全是一副刚睡醒无精打采的样子。 “笨蛋,虽然希儿说要感谢另一个她最后帮忙打通通道的行为,所以让另一个她出来玩一天,但这家伙表现的也太过了吧……真的不会被人发现问题吗……不,别人只会觉得希儿精神出了问题吧。” 布洛妮娅俯下身子,下巴无力地搭在不锈钢桌面上,虽然有很多话想要吐槽,不过除了少部分夸张之外,希儿所说的倒还算符合事实。 只是还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在圣芙蕾雅一直受到的教育就是对抗崩坏……击杀律者…… 芽衣姐姐早就是律者了不说,笨蛋琪亚娜也变成了律者,现在就连她布洛妮娅自己……也变成了律者…… 还叫什么女武神学园……干脆叫律者班算了……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就算下一次希儿变成律者,布洛妮娅都觉得毫不意外。 可是……还是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短暂的梦一样不真实啊…… 芽衣姐姐成为律者的代价是一整座长空市,笨蛋琪亚娜成为律者的代价是天命总部伤亡惨重,如果算上之前的第二次崩坏,那甚至…… 相比之下,她得到这份力量的过程实在太过顺利了,这份力量,对于米凯尔来说又算是什么呢,是看到了顺从心意的表演,随手给出的打赏,还是…… 他那个时候说的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但布洛妮娅果然还是在意的很……作为这份力量的继承者。 没办法,现在也只有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说起来,格妮薇儿,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布洛妮娅听说前天的战斗也不是很凶险,你在舰桥应该很安全才对。” “啊,这个嘛……” 圆嘟嘟的脸颊似乎变红了一些,一齐出现的还有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那个……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之前和可可利亚的部队战斗的时候,舰桥附近挨了一发炮弹,虽然被护盾挡住了,但是我身边有一片临时修补的装甲在震动里脱落了,肩膀上的伤是固定装甲的铆钉造成的……舰桥上那么多人,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受伤……” “那还真是凄惨呢……” 布洛妮娅叹着气。 “那还真是凄惨呢……” 一旁的“希儿”跟着复读。 格妮薇儿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满脸羡慕地说道: “说起来,既然继承了理之律者的力量,以后就要叫你布洛妮娅大人了吧。” “布洛妮娅觉得……应该不至于。不过,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布洛妮娅继承这份力量。” 希儿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双目转动,环视一圈,将明里暗里注视着这边的目光都逼了回去。 “啊……啊……这个也是没办法啦,毕竟理之律者的力量对于逆熵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又或者,大家只是担心盟主大人。” 布洛妮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慵懒地把下巴从冰冷的不锈钢桌面上抬起,双手捧着三明治,继续小口啃食起来。 “又不是布洛妮娅想要这份力量的。如果有的选,布洛妮娅倒希望把核心还给瓦尔特,这样也不会被以‘练习掌握理之律者权能’的理由强行留在盐湖城基地,没法跟着去神州接笨蛋琪亚娜了吧。” 布洛妮娅倒是想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她也知道,逆熵的大部分成员都对她继承理之律者权能这件事感到不满,这么说很容易给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吧…… “希儿”用余光瞥着闷不做声的布洛妮娅,忽然又冷哼了一声,别过脑袋,压低声音吐槽道: “就算是盟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上一个盟主的替代品,听说他和理之律者核心的同步率也不是很高,说不定还不如布洛妮娅呢!你说对吧,格妮薇儿?” 轻吐了一口气,“希儿”将视线转回正前方,看见的却是格妮薇儿咧着嘴满脸绝望的表情。 “怎么了?” “咳咳!” 布洛妮娅低着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只是轻轻咳了一声,权当作提醒。 但很显然,如此意义不明的姿态是无法让“希儿”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喂!布洛妮娅!我好像没说错吧?” “咳咳!” 这一次发出声响的不再是布洛妮娅。那声音来自身后,而且并不陌生。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跟我来吧,早餐可以在路上吃,我们需要你尽快掌握理之律者的力量。” “完蛋!” ………… “那个……盟主大人,希儿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可能是在量子之海里待久了,但是……”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何况她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身前领路的男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不是那种阴冷的带着侵略性和攻击性的笑容,仅仅只是温和的笑意而已。 “对了,从昨天起,还没有向你道谢,布洛妮娅。这一次,真的很感谢你。” “不,布洛妮娅其实什么也没做。理之律者的核心被伪装成那种东西放在布洛妮娅身上,也并非布洛妮娅做了什么。在这之后,将瓦尔特先生的意识唤醒的人是苏,重塑身体也是瓦尔特先生自己的力量。说到底,布洛妮娅什么都没有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这份感谢。” “可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虽然人们总说结果不如过程重要,但是感谢、奖励针对的目标却往往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你们理之律者讲话都需要这么难懂吗。” 布洛妮娅小声吐槽着,而瓦尔特背在身后的右手虚握了握,轻声回应道: “现在你也是理之律者了,应该说‘我们’吧。” 布洛妮娅摇了摇头,紧跟着瓦尔特转身,来到了一间训练室。 “那个……在开始之前,布洛妮娅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瓦尔特面色不改,只是略显多余地推了推眼镜。 “为什么要把理之律者的核心交给布洛妮娅?虽然身体的检测报告还没出来,但布洛妮娅自己能感觉得到,布洛妮娅并不能完全掌控这颗核心的力量。同样的情况下,布洛妮娅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初学者。既然如此,显然是把这颗核心交给已经使用了几十年的瓦尔特先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吧。” “当初,瓦尔特·乔伊斯选择把核心托付给我的时候,我也有此疑问。” “所以?” 继承了瓦尔特这一名号的男人只是笑了笑。 “做一件事的理由总是很多。我虽然重塑了身体,但是短时间内还无法承担核心的力量。看那个男人的意思,似乎也想要把这份力量托付给你,虽然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就当是将计就计也不错。而且,我个人也觉得,布洛妮娅·扎伊切克,你身上有某种比我更适合这份力量的潜质,是一种无法从冷冰冰的数据上观测出的潜质。” “感觉吗……” 布洛妮娅歪了歪脑袋,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有点让人提不起精神。 “那……我们开始抓紧时间训练吧。现在的环境下,你必须尽快掌握这份力量,并且,训练结束后,‘那些家伙’似乎还有事情想要找你了解。” “那些家伙?” “嗯,所谓的先行者。” 一抹异样的凝重从瓦尔特脸上转瞬即逝,布洛妮娅对此倒是毫不意外。 下一刻,一把熟悉的托卡列夫手枪被递到她面前。 ………… 人只要一忙碌起来,时间就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明明午饭就是在训练室用应急口粮草草解决的,但当那扇并不厚重的大门打开时,布洛妮娅却觉得距离早上也不过一瞬的时间。 明明没有怎么“运动”,但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好几次,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有一种一天考七场试的疲惫感。 而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门口正有一个布洛妮娅完全不想面对的女人等着她。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吗。介意再跟我走走吗,布洛妮娅。” “既然如此,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梅女士。” 瓦尔特跟着从训练室中走出,一边低头用绢布擦拭着镜片,一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转身,从头到尾似乎都在避免与梅的眼神接触。 梅也只是靠在墙上点了点头,而后用余光瞥着瓦尔特逐渐远去的背影。 布洛妮娅被两人夹在中间,眼神一会儿瞥向这个,一会儿瞥向那个,迟迟没有开口答话。 忽然,瓦尔特停下脚步,侧过身,回头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消失在了基地通道的拐角。 “呵呵呵……” 梅歪着脑袋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布洛妮娅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距离。 “只是觉得,理之律者权能的继承者似乎都是一些理想主义者,那个小家伙,应该是在为新西兰岛的事生我们这些‘先行者’的气吧。” “欸?” 布洛妮娅紧锁着眉头,直到五秒之后才将梅口中的“小家伙”和继承了瓦尔特之名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联系起来。 “新西兰的事?” “啊。如果是他的话,一旦察觉到新西兰会在不久后爆发崩坏,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将所有的普通人转移吧。” “布洛妮娅记得,在崩坏爆发前,苏和樱去过新西兰,鼓动了超过一百万民众提前离开了吧。这个转移速度已经很快了,只有无知的政客才会觉得一百多万人只需要二十四小时就能完成转移。” “但是,一百多万人跟五百万人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的吧。” 布洛妮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转过了身。 “布洛妮娅要回去洗澡。” “好吧,那……边走边说。” 梅双手插兜走在前头,不过步伐依旧慢吞吞的,让布洛妮娅很是不爽。 “能走快点吗?” “抱歉啊,上了年纪,就想走的慢一点,好像只要脚步慢下来了,时间也会跟着慢下来。” 话虽如此,梅还是稍稍加快了脚步。这让布洛妮娅心里有些明悟,看来今天要讲的不再是那次一样的长篇大论,她瞬间觉得脑袋不疼了。 不过,还是有一句话不得不说、非说不可: “总觉得,你比布洛妮娅更适合当理之律者。”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讲话很难懂。” “噗——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做不到罢了。” 梅的语气中难免有些落寞。或许,对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掌握一份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的可能性这件事,确实很值得遗憾吧。哪怕这种力量伴随着更为危险的可能。 “怎么样,刚开始尝试掌握理之律者的力量,感觉如何?” “布洛妮娅觉得还行,一些熟悉的枪械武器还有匕首之类构造起来都比较轻松。” 布洛妮娅虽然想要尽快切入正题,不过一想到眼前女人的身份,或许她对理之律者的权能有什么独到见解也说不定,便只能压住性子回答。 “这样啊……看来那个小家伙是在按照他自己的训练方式来训练你,只是一开始的话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注意一件事:哪怕是对于完全相同的武器,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使用心得。毕竟米凯尔也是理之律者,但他对于权能的使用方式和现时代的两位完全不同。所以,瓦尔特对于理之权能的理解和运用方式确实是宝贵的经验,但你在吸取的同时也要注意摸索适合自己的道路。一味地照搬他的做法,确实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你的力量,不过早晚是要吃亏的。” “布洛妮娅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嗯……” 梅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评估布洛妮娅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几成。 不过,这个女孩的神经已经相当迟钝了,现在进入正题似乎也不是不行。 “布洛妮娅,我看过你昨天提交的报告了。那个所谓的重装小兔,究竟是理之权能的造物,还是有其它原理?” “最开始,布洛妮娅也以为那是理之权能构造出来的东西……但为了拯救瓦尔特先生而暂时交出核心的时候,重装小兔也没有消失,而且还……” 布洛妮娅没有说话,但空气中传来了机械零件摩擦触碰的声音,而少女的脚步声也突然消失了。 梅转过头,只见重装小兔的机械身躯几乎将整个通道塞满,而布洛妮娅已经脚不着地地悬浮了起来。 展示的目的达到了,重装小兔身上的颜色逐渐褪去,逐渐变成依稀可以辨别的透明轮廓,再到最后完全消失,布洛妮娅也落回了地面。 “这样啊……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具体原理,但看起来和量子之海有关。不过你和凯文都提到的那个拳套,我也确实有印象,那确实是米凯尔用过的武器。” 就在梅端着下巴沉思的时候,布洛妮娅忽然越过了她的身位,向前走去。 “话说完了,布洛妮娅要赶紧回去洗澡了。” “不,等等,布洛妮娅,稍等一下。” “欸?” 布洛妮娅应声停下脚步,她还是第一次从梅口中听到如此急迫又带有恳求意味的语气。 不过,仔细想来,她也确实没听梅说过几句话。 “关于你报告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在疑似米凯尔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你确定她真的和你对话了?” “嗯,布洛妮娅可以确定,‘你不是他吧’,她是这么说的。后面应该还有一句,但是布洛妮娅记不清了。什么意思?难道米凯尔脑子里,或者说理之律者的核心里,还存在有另一个意识?” 梅出乎意料地没有答话,只是不断地用右手食指叩击着左手手背。 “嗯,我想……可能是因为……米凯尔自己分裂出了一个‘她’的人格吧。他经常说一些语气很怪的话,不是么?” “这倒是,但是布洛妮娅看到的那些应该是核心里的记忆才对,总不能说现文明的理之律者核心还连通着米凯尔的大脑吧……这未免也太……呃?” 比方才更加让布洛妮娅惊讶的是,梅居然无视了她的话,身体前倾,快步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间章 捉虫 够了……够高了…… 已经……足够高了…… 周身的空气稀薄无比,稍微移动视线,已经能看到蔚蓝与漆黑分界处模糊的弧线。 高度已经足够了,应该足够了,如果在这个位置引爆的话,大部分的能量应该会逸散到宇宙中去吧。 感受着近乎瓦解的身体与意识,少女如此想到。 不,还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力量以一种自己完全不明白的方式运转着,推动着她不断向上飞得更高,连带着托举的巨大崩坏能储蓄罐一起。 与此同时,这份力量也在不断撕裂着她的身体,皮肤顺着紫色纹路画出的形状片片剥离,暴露出与宇宙一般漆黑的血肉。 但还不够,还可以忍受,还可以将“危险”托举的更高一些,必须将“危险”托举的更远一些…… 毕竟自己是一个笨蛋,是一个只会把经手的所有事情搞砸的笨蛋。曾经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被她搞得一团糟也就算了,至少现在,她不能停下。 她真的只是个笨蛋,也并不清楚到底在什么距离爆炸才能真正对地面没有影响,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将那份“危险”推到再也无法推动的高度,推到她自己的极限。 “啊啊啊啊——” 极限很快到了,身体终究无法承受这份强大的力量,核心中的崩坏能沉甸甸的,却无法通过身体将这份力量引导出去……原来,极限就是这样的感觉……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或者说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当空间的权能消散,人与崩坏能储蓄罐依旧凭借着惯性向宇宙深处飞去,只是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没有了空间权能的阻隔,琪亚娜的双手再一次实打实地与冰冷的特殊合金接触,虽然理论上这种合金能够隔绝大部分崩坏能辐射,但在再次接触的那一瞬间,就连早已被侵蚀成漆黑的血肉都再一次化作灰烬四散开来。 “还能……再向上一点!” 身体再一次从律者核心中榨取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崩坏能,但琪亚娜并未使用这份力量,而是忍着已经可以算得上麻木般的疼痛,用身体本来的肌肉力量,将巨大的储蓄罐向着宇宙的方向最后推了一把。 相对应的,在反作用力下,她也终于开始向着地面坠落。 “……” 双唇分开,却未从中发出任何声响。 换做曾经的琪亚娜,此时应该会一边欢呼一边喊疼吧。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种浮夸的行为是多么的无趣和幼稚,但这份“明白”来的晚了一些。 心念一动,三根亚空之矛在身侧浮现,随着琪亚娜的手指轻轻勾动,亚空之矛化作残破的线条轻松射穿了崩坏能储蓄罐。 一切似乎都停在了这一瞬间,但又好像只是眼前的画面卡了一帧,下一刻,绚烂的花火比爆炸的响声早到一步,无可抵挡的冲击让琪亚娜的身体不断翻转着,以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下坠。 “砰!” 爆炸的声响在跨越了足足万米的距离后,已经和“响亮”没有什么关系了,硬要说的话,也就和工地上打桩的声响大差不差。 可是绝大部分天穹市的人,无论身处于何处,是拥挤的街道,喧闹的天桥,还是清冷的阳台,此时都高高昂起脖颈,怔怔地看着如烟火般绚烂的天空。 因为在爆炸传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看到了一颗不断向着宇宙深处逆飞的流星。 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更无可能知晓自己刚刚徘徊在了生死线之上。他们只以为那是一颗昂贵的烟花,可是,烟花真的能飞那么高吗? 大量的崩坏能在爆炸中散开,就像是一团紫色的星云,朦朦胧胧地遮蔽了单调的夜空。 “哦!” “嚯!” “哇!” “卧槽!” 这就是地面上千言万语精炼的结果。 再之后,地上的人们纷纷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起照来,在浪漫的夜色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急速下坠。 “唉,真是麻烦,被幽兰戴尔缠着晚了一步,这种事情明明我们神州自己也可以解决嘛。” 倚靠在天台上的少女低头轻抚着如水一般的长剑,剑身上清晰地倒映着夜空的模样。 忽然,柳叶一般的眉头轻轻向上挑了挑: “嗯?这孩子是……失去意识了吗?啊啊啊好烦啊,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本侠女出手。” 话音落下,女子忽然将手中的长剑向半空中一抛,但剑身除了以剑脊为中轴线翻滚了两圈后,却并没有下坠的意思。 “走咯……” “琪亚娜!” 突如其来的呐喊声让女子吓了一跳,刚刚凝聚的“气”也为之而散。 她从天台上伸出脑袋,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个拼尽全力追逐着什么的女孩。 再仰起头,夜空中的那个原本与大量星辰混迹在一起的白点,已经随着高度的下降越发清晰了。 散开的白色长发四处飞舞着,甚至有闲心在空中相互打结,而琪亚娜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任由自己坠落,明明距离落地至少还有半分钟的时间,如果再“勉强”自己一下,或许还有办法用一次空间权能。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已经受够了,或许就这么摔死也不错,至少在死之前,她拯救了一整座城市…… “琪亚娜!” 呼喊声是如此的飘渺,或者说这分明就是脑海中闪过的幻觉吧。 但万一呢? 琪亚娜心中突然闪过一种诡异的侥幸心理。 而且那并不是一种“妄想”,她能想象的出此时的芽衣正在做什么,她一定沿着街道狂奔着,追逐着自己下落的身影,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她们才刚刚重逢,甚至来不及讲一句话,她好想…… 不,她不想。 不不,她想。 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些因为她,因为第二律者而失去未来的人。西伯利亚数之不尽的牺牲者,天命总部浮空港惨死的士兵,还有更多为了她“第二律者”这个身份所献出生命,但她却并不知情的人。 还有……为了替自己阻挡米凯尔而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班长。还有……自己一直苦苦追寻,到头来却只是个笑话的臭老爸与妈妈…… 双眼缓缓闭合,视线被昏暗完全占据。 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必然是对他人的一种伤害。这是那个讨厌的男人总是冷不丁蹦出口的话。 那既然是那些死难者的“被伤害”让“自己”得以存在,此时再以“自己”的“被伤害”,换取万恶的第二律者跟自己同归于尽,从而让更多的人得以存在,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但这又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律者的力量,也并不一定要用来伤害人,前提是能战胜“西琳”的意识。 意识逐渐陷入昏沉,琪亚娜想要就此放弃,但又不甘心如此轻易地放弃。不过如今已经由不得她了,无论她怎么想,也改变不了意识在疲惫中逐渐模糊的事实。 努力再将眼睛睁开一些,高度已经低到足够看清街道上耸动的人头。 但是,已经是极限了…… “琪亚娜!” 意识到那似乎真的是芽衣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同样来不及的还有芽衣,她大声喊叫着,努力狂奔着,但最终还是没能改变自己与琪亚娜之间那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两侧的高楼夹着琪亚娜下坠的身影,明明已经近到能够看清单根发丝的纹理的地步了,却还是来不及接住她,唯有这样的绝望才足够深重,深重到芽衣的步伐错乱,直接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肉体与水泥碰撞在一起,芽衣刚要挣扎着站起身,却冷不防被人摁住了肩膀。 “渡鸦!” “少啰嗦我的大小姐,不要动,那个女人要来了!” “啊?” 尚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女人”究竟指谁,芽衣察觉到了身下地面的震动。 下一刻,不远处的地面直接碎裂开来,细小的砖石四处乱飞,不少直挺挺站着看热闹的人反倒倒了血霉。 粗壮的青色藤蔓破土而出,又虬结在一起向上延伸,眨眼间长成一棵上百米高的大树,轻而易举地捧住了下落的琪亚娜。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 察觉到身下女孩的颤抖,渡鸦放心地松开了手。 “也对,天命总部那一战开打之前,你就被尊主捕获了。看好了,这可是天命最强s级女武神幽兰戴尔……欸你干嘛!” 话才说到一半,原本被遮护在身下的少女就消失了。抬起头,不出意外的,看到的是那女孩向着大树的方向全力冲刺的背影。 “唉……真是和米凯尔说的一模一样,没救了。” 摇着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渡鸦没有急着跟上雷电芽衣,而是翻身跃上了身边的高楼,隔着一定的距离观望芽衣的行动。 从工作的角度上来说,既然米凯尔已经表态“让她去”,那渡鸦也没有必要限制对方的人身自由。她只是要确保目标的安全,为之后二段计划的实施做保障罢了。 而从个人情感的角度上来说……那可是幽兰戴尔啊!渡鸦还是分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如今天穹市的危机,世界蛇怎么看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凑到幽兰戴尔面前去。 就这么远远地吊着,仔细观察情况就好。 一念及此,渡鸦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仿佛这样能降低存在感似的。可不过下一秒,她就毫无形象地轻喊道: “**!直接打起来了?” “乓!” 芽衣双手支撑着长剑,用力抵住了从上往下砸来的长枪,可就在她试图发力反推的那一刻,眼前的女武神却正好收起了力道。 剑身向前斩去,没有丝毫收力的意思,见状,女武神手中的长枪向前一点、一绕,就轻松将芽衣手中的长剑卷飞,而后横过长枪,斜着一扫,正好打中了芽衣的腹部。 “北辰一刀流确实不错,不过你的心态已经完全失控了,连原本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也确实无趣。” 幽兰戴尔将黑渊白花轻轻扎在粗大的树根上,单手叉腰,高高在上地点评着。 “嗬……嗬……咳咳!” 芽衣捂着肚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液中连一点血沫都没有,任谁都看得出幽兰戴尔留手了,不过芽衣根本没空去意识这一点。相比起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她更关心幽兰戴尔头顶被几根树枝捆住挂着的琪亚娜。 “幽兰戴尔!把琪亚娜还给我!” 被喊到名字的女武神歪了歪脑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理由是什么。雷电芽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或者请求我把琪亚娜交给你?” “……” 幽兰戴尔的语言和思维一如既往的耿直,但这反而让芽衣变得清醒了。 为某一种行为找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并不困难,但想要让他人也接受,那多少有些难度了。更何况,还有些话说出口远比不说出口更让人困扰,就比如说现在,芽衣根本找不到一个在他人眼里同样正当的理由,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幽兰戴尔身前。 想了半天,似乎反倒是武力更有可能成为被认可的通解。不过,她就算再冷静,再怎么发挥自己的“全力”,应该也赢不了幽兰戴尔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默默地把剑捡了起来。 有些事,不能因为做不到就不去做。 可这对于幽兰戴尔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还要继续吗,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我也并不想对你动手。” 说到这里,幽兰戴尔甚至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某种怜悯。失去了父亲与律者核心之后,她甚至不值得成为“目标”,这固然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唰!” 头顶突然传来响动声,幽兰戴尔抬起头,却只看到了空落落地荡漾着的枝条。 “好快!” “不好意思了两位,咱先开溜了啊啊啊!” 幽兰戴尔和芽衣齐齐转过头,只看到一袭黑袍扛着琪亚娜飞速狂奔,但就在她们试图追赶前,那黑袍忽然乖巧地停住了脚步,下一秒,十来支流水凝聚的飞剑悬在她周身,封锁了她的行动,其中一支正对着她胸口,如果刚才不停下执意前进的话,或许身体会被直接捅穿吧。 “啪啪!” 头顶响起掌声,当然算不得热烈,毕竟意图仅在于吸引在场几人的注意力。 “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尤其是你幽兰戴尔,是不是太不把我们神州的规矩当回事了?” 幽兰戴尔的双眼抬起,将背向月光站立的娇小身影纳入视线,又很快低下了脑袋。 “太虚现任掌门人素裳小姐么?又见面了。不知道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你们这样乱糟糟的,已经把事情闹的太大,明天一大早,全世界都知道幽兰戴尔你在神州了。要我说,都这个地步了,干脆全部跟我回太虚山吧。按照第二次崩坏的贡献,关于第二律者的处置,神州本就有置喙的权利,更何况太虚也确实有问题要向这位琪亚娜请教。如今几位脚下所踩的就是神州的土地,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素裳小姐,天命与神州缔结过同盟协议,你该不会是想把第二律者交给逆熵吧?” 一时间,李素裳也分不清幽兰戴尔的疑问究竟是出于耿直,还是带着一份攻击性。 不过无所谓。 “本姑娘说了,太虚有要事要向琪亚娜请教。神州绝不会把她交给逆熵,不过就算最后移交给天命,那也需要等外交磋商的结果。大不了神州就暂时负起看管第二律者的责任。我劝你还是先给罗刹人回报一下,看看他怎么说……虽然以本姑娘对她的了解,他肯定是无所谓啦。” 第一章 米凯尔先生回到自己忠实的乐土 “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唔……吨吨吨……啊哈!”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侧卧在柔软的沙发上,一手捧着薯片,一手拿着冰可乐,哪怕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都是一种超脱了低级趣味的高级享受。 硬要说有什么东西与眼前的这一幕不搭的话,应该有三点。 其一,是电视屏幕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黑白默片。 其二,是行为发起者修长成熟的身姿,相比于薯片可乐,或许蛋糕与红酒更适合这个年纪的女人。 其三,是不知为何被布置成废弃地下室一般的房间。 “咔嚓——” 咀嚼薯片的动作暂停,卑弥呼无声地转头看向身后。 一个没怎么遭受到虐待的易拉罐从黑暗中滚了出来,一路上被其它垃圾跘了两脚,颠簸了两下,最后停在了一片被电视机投下的光影照得透亮的地砖正中。 卑弥呼的目光被易拉罐所吸引,大概三秒之后,她发散的思维收回,视线顺着易拉罐来时的路迅速回溯,最后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地下室的“门”。 门大开着,从外面透进一点微不足道的灰色光芒,与电视机中投射出的幽光搅合在一起,在门口处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米凯尔?” 卑弥呼试探着喊了一声。 “啪!” 房间的灯被打开,米凯尔低着头,转身把房门带上,而后压抑着脚步声,轻飘飘地来到了唯一的那张沙发边上。 卑弥呼换了个姿势,坐直了身体,将双腿盘起,也相当于在沙发上给米凯尔留出了一个位置。 做完这些,她双眼依旧盯着没有一句台词的默片,又将一片薯片送进了口中。即使沙发整体向下沉了沉,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用余光瞥了眼米凯尔明暗不定的侧脸。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着,直到…… 不,在这个时间观念极其模糊的往世乐土中,以上这种笼统的描述是绝对禁止的。 准确来说,是当卑弥呼从兼作冰箱的茶几下拿出第二罐可乐,并干脆地拉开拉环的时候,米凯尔终于换了个姿势,将坐的笔直的上半身靠在了沙发靠背上,语调轻松地问道: “卑弥呼队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种老掉牙的艺术的。” “哦?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老掉牙’的东西?仔细看看这个男演员的脸。” “哦……欸,这不是……” 米凯尔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真诚又平静的笑容了。 虽然眼前画面中的男人一副默片大师的经典打扮,全套西装礼帽、肥肥的裤子和肉眼可见大了一码的鞋子,旧手杖、圆眼睛以及人中上那一撇牙刷一样的小胡子。 不过,画面的质感倒清晰的不像是同一个年代的产物,也因此能让观看者更为清楚地捕捉表演者的一切。也正因如此,米凯尔才会无声地笑起来。 “这不是埃尔文嘛。” “很可爱对吧!我还以为米凯尔你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呢。” “对不起,我不是爱莉希雅,也不是格蕾修,我没有那种才能。” “哈哈哈哈哈!” 卑弥呼拍着沙发的扶手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地下室天花板上的墙灰都簌簌落下,卑弥呼连忙音调一转,用手捂住了可乐罐,防止灰尘混了进去。 “喂喂,你去把灯关了嘛,这样看黑白片一点感觉都没有。” 米凯尔上下唇缓缓分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在短暂的停顿后,他选择以一种半死不活的姿态站了起来,磨磨蹭蹭到门口,“啪”一下,关上灯,然后再蹭回到沙发上。 地下室的光影变换,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无法阻止这种变化带给双眼的异样感。 然而卑弥呼只是不以为意地伸出手,指了指电视机旁的一团模糊影子。 “要来点音乐吗?” “我觉得不用。” “呼……也是呢……” 卑弥呼耸了耸肩,身体完全后仰,脑袋也向后垂落。 “到了这里没多久之后,伊甸就开始疯狂开演唱会,频率越来越高,从每个月一次到每周一次、再到两三天一次,最疯狂的时候一天恨不得开两场。再怎么样的天籁之音,被这么连续高强度输出之后,往世乐土的大家都有些受不了呢。要是听音乐的话,怎么都逃不过去伊甸的影子吧。哦,我忘了,你应该没有这样的苦恼。”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纯粹是不想听。” “那真遗憾,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没有艺术细胞的人。”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卑弥呼很清楚,米凯尔对于音乐并不绝缘,只是而今没有必要罢了。 是的,而今没有必要,仅此而已。 “说起来,这电影你也不想看吧?也是,没有从头看起,再加上是没有台词又过时的默片,硬是让你陪我看了十几分钟,未免有些煎熬。” 卑弥呼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过头,却看见米凯尔正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卑弥呼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头看着那块算不得大的黑白银幕,银幕上闪过的一个个人影,除了埃尔文之外,都是些明明熟悉,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名字的人。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就很难不感到沉重。 “所以,这是你们闲着没事,照着老剧本翻拍的吗?” “是啊……五万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而留给我们的也都是这些‘过去’。我也拍了好几部电影呢,还演过女主角,不过不是这一部。” “呵呵,这样啊。” 炫耀的表情僵住,卑弥呼的脸侧过一个微小的幅度,余光对上的是米凯尔灿烂的笑容。 只有在屏幕光渲染下仍旧不断滑落的泪珠,成为了画面中的异物。 或许,米凯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这个想法就像是水面上的泡沫,微微发胀后快速破裂,甚至找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但卑弥呼觉得自己猜对了。 虽然眼前的男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老大不小了,可在她眼里,也永远只是个男孩。尽管他们的生命长度被放在五万年的尺度上衡量,几乎没有长短区别。 男孩子嘛,其实在很多时候,心思细腻得甚至要胜过不少女孩。 “啊啊啊!真是残忍啊!说起来米凯尔,这还是你五万年来第一次来看我吧?” “对……对不起。” 泪水不再流淌,连同笑容一起远离了,米凯尔的神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声音轻松、稚嫩中又带着一丝紧张,就好像时间倒退了五万年。 连卑弥呼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副表情,一时间倒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办法。 “噗呲——” 二氧化碳从拉环打开的空隙中喷出一条白线,卑弥呼大大咧咧地将这罐快乐水递到了米凯尔面前。 “来,喝!” 熟悉的豪气,可惜被碳酸饮料独有的气泡声搅乱了。 “以前明明喜欢喝酒的,现在怎么又喜欢上这种小孩子才会喝的东西了?” 米凯尔没有抗拒,顺手接过了冰凉的饮料罐,却也只是拎在手里轻轻晃动着,没有将那确实可以让人变得无脑快乐的液体灌入口中。 “噗!说得好像你不是小孩子一样。没记错的话,你也不喝酒吧。唉……这不是没办法吗。就算是伊甸的天籁都能因为时间的缘故变成一种‘折磨’,酒精也同样如此,只能换着喝咯。当然,有机会还是要好好醉上一场的。” 卑弥呼夸张地甩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光靠喝冰可乐就喝醉了。当然,了解她的人也绝不会想到她居然还开发出了这样的爱好,包括眼下这个地下室内的那个男人。 “咚!” 米凯尔将一个装了不少冰块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倒入少许快乐水,再倒入少许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伏特加,杯中的冰块与液体自行转动起来,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液体搅匀,而后手指向右一滑,这杯粗糙调制的可乐伏特加滑到了卑弥呼面前。 卑弥呼端起杯子,脸色古怪地呷了一口。 “嗯……可乐和伏特加的比例刚刚好,下次记得可以加一片柠檬,再静置二十到三十分钟,会更棒……话又说回来,你这是……碰过酒了?” “很奇怪吗?其实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不过,我在外面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她叫姬子,和队长你倒是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名字都很像。如果我真的碰了这种会让人变烂的东西,那肯定是她的错!” “噗!” 卑弥呼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当初我蛊惑你可是一次都没成功,可别把问题甩到别人身上好伐。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东西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会想到来我这个完全没用的废人这里?你以前可是够狠心的,一次都没来过。” 在屏幕光的拂动下,米凯尔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又连忙将左手握拳抵在唇前,深吸一口气屏住,又很快任由这口气散去。 松开手,他又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还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这么一声不吭的保持着,直到屏幕上的默片结束,整个地下室都回归于黑暗之中。 似乎只有到这样彻底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有些感情才有了能够安放的地方。 “对不起。只是……我不知道这座往世乐土里,我还能去哪里……” 黑暗另一头的呼吸声一下子紊乱起来。 卑弥呼并非无话可说,只是斟酌了许久,也只是一句: “看起来,外面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嗯。” “啊啊啊啊好麻烦!” 嘴上如此抱怨着,还像是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呵欠,卑弥呼又从沙发上一跃而下,摸着黑换了一张光碟,于是屏幕再一次亮起。 不一样的是,这次流出的光芒是五彩斑斓的,还带着牵动心跳的音响。 “来吧,看着这部电影说好了。我也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顺带一提,这部电影,我可是女主角,你一定要认真看哦。” “……所以,我需要一边认真看你的电影,一边认真地给你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你有意见吗?” “饶了我吧……” ………… 麻烦很快解决了,以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米凯尔一边将外面发生过的事挑挑拣拣地说给卑弥呼听,一边用权能拟造出了一些现时代才有的美酒,没花多少力气就把对方灌醉了。虽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卑弥呼并不抗拒。 从昏暗不堪的地下室中走了出来,米凯尔一手扶墙,一手扶着脑袋。 想了想,他手中突兀地出现了纸和笔,他靠墙写下如是一段话: “队长,过一段时间,我会送一个叫雷电芽衣的女孩来这里,如果有必要的话,希望你能关照她一下。”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措辞太过温和,米凯尔几番提起笔想要修改,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改哪里,怎样改。 所以,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米凯尔挥了挥手,让那张便签被青色的风裹挟着飘回了地下室内。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它会落到冰冷的茶几上,等到卑弥呼宿醉醒来,迷迷糊糊地看完几部电影之后突然发现吧。 米凯尔捂着脑袋,在连天空都永远是粉色的乐土中不断前进着。 说是前进,其实更像是漫无目的的穿行。 偶然间听到足以当作声波武器的口琴声,米凯尔一声不吭地继续前行。 突然看到不远处那个前所未有地安静地刻着木雕的男人,米凯尔干脆地选择了绕路。 转进一旁的巷子走了还没两步,就看到抱着西瓜和汽水,头上又带着一顶草帽的樱从巷子另一头的缝隙里穿行而过。 叹了口气,米凯尔继续前进。 他和卑弥呼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在这个名为往世乐土的地方,在这个初衷是为了让他“不那么寂寞”的地方,他已经沦落到无处可去了。 能去找谁呢? 选项无非是那么几个,然而每一个都有不能相遇的理由。 尤其是对于那个女孩来说…… 她是个例外,米凯尔并非不想见她,只是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他反而更加期待真正的相遇。在此之前这种虚假的见面,也让他根本提不起兴致了。 哦,等等。他来到往世乐土的初衷似乎并不是为了放松来着。 往世乐土,在哪怕是身处其中的人眼里,都未必察觉得到其下的暗流涌动。但不察觉到并不意味着“没有”。 苏和梅和维尔薇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另一个自己被安排在哪里,是不是已经送到了乐土藏匿,还有既然本该死去的埃利诺成为了沙尼亚特圣痕意志的一种,那是否意味着卡莲也依旧存活? 米凯尔此行,本应该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 不过如今,倒是懒散到连提起精神都做不到了。 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吧。 “欸?米凯尔队长?” 有些印象,但又确实挺陌生的嗓音唤住了他。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走到了梅比乌斯的实验室门口,翠绿色的光正从门与门的缝隙间流淌出来。他盯着眼前变化颇大的女孩,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克莱因。 当然,相比于对方,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根本没有辨识的难度。 “米凯尔队长是来找博士的吗?需要我进去帮忙通知一声吗?” “不不不,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机会,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啊。没关系,现在我的大部分工作都由另一个克莱因接受了,所以无所谓。” 两人就这么站在实验室门口聊了两句,仅此而已。 米凯尔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要找梅比乌斯的意思,所以,直到克莱因消失在视线里,米凯尔才背靠着梅比乌斯实验室的大门缓缓坐下。 足够了。暂时什么都别做了,就这么安静地……陪她一会儿吧。 除此之外,他应该什么也给不了了。 可惜的是,很多时候就连这种无意义行为的权利都会被残忍剥夺,以一种无法拒绝的方式—— 整个乐土像是地震那样颤了颤。 震动的幅度不大,乐土里有三万个生命,能感受到这种程度的震动的,也就只有十来个人,而这其中又有绝大部分人会把这当成一种“错觉”。 这其中并不包括米凯尔,甚至于,就算没有这种震动,他也很清楚胡狼的通讯会在下一刻被接通……唔,这不就来了吗。 “尊主,出事了!这边来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一直吵着要见你,还动手了。” “那你拦住她啊。” “我**拦不住……等等,尊主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的?” “呵呵。” 即使只听声音,都能从这笑声中感受到莫名的疲惫。胡狼一边紧张地看着监控中那个异常嚣张的身姿,一边默默憋住一口气,似乎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影响到米凯尔一样。 “足够了,我很快就到。” 第二章 干翻崩坏! “我……是谁?” 数之不尽的水泡从身侧浮起,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有尝试着向着光明的水面伸手,但既然什么也抓不到,也就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向着更为黑暗的地方沦落吧。 可眼前并非真的一无所有,眼前稍稍一暗,似乎有一块钢板将“自我”与光明的水面相隔阂。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触碰,但那块“钢板”也跟着抬起手,她与她指尖相触,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什么钢板,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倏忽间,像是又有一层水面将她与她分割开来,但她又不得不怀疑那只是一面镜子,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明明是“自己”。 她在“自己”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这很奇怪,因为她心中明明没有这样的情绪……可思考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何况,她眼中的“自己”已经开口了: “你,是谁?” “我……是谁?” 她烦躁地想要挠自己的脸,可身体并未随着她的思想给予对应的回忆。 “我是谁,我还能是谁,我是……欸,我**是谁来着?” 这一次,手终于跟着动了起来。 她抓住了自己的头发,试图通过“撕扯”这一动作带来的疼痛让自己的思维运转速度更快一些。记忆懵懵懂懂,她只记得有人似乎告诉过她这种方法。 可事实上,这种行为似乎并没有起效,至少这一次没有…… “所以……我到底是谁啊?” 用尽全力在水中喊出这句话,同一时间,周围那深邃冰冷的液体像是找到了下水口,一股脑地向着她的口鼻涌入。 不只是口鼻,双眼、耳朵也分担了不小的一部分,那些液体的目标似乎是大脑,但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体会脑子进水的感觉。 感觉……不坏。 感觉脑浆被一种极其温柔的东西包裹住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胀痛感。 是什么胀痛感呢…… 是在日出之前的小镇街道上晨练时时而喘不上气的疲惫,是在学校食堂里一口气吃下三碗没有任何浇头的光面后又胀又想吐的奇怪感觉。 是沧海市那个晚上破碎的月光,是黄金庭院一大早晨曦中飘荡的粥香,是整座p-21岛屿燃烧带来的灼热,还有月球背面的苍凉与荒芜。 当然,还有一些不那么好的画面。 比如,她捧着那个暂时想不起来名字,只记得是个很重要的女孩的左手,看着她的尸体被肢解,看着她的一颗眼珠在地板上打滚的画面。 哦……画面……哦……原来这就是记忆啊…… 好多……好重…… 五万年啊,原来如此。 “咕噜……” 再睁开眼时,水泡依旧义无反顾地涌向水面,她怔怔地伸出手,试图触碰那从水面落下的光影。 忽然间,她感到自己的手,不,不只是手,而是整个身体,都被一个更为温暖的存在包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耳边响起的,是一道并不陌生,但却意外没有印象的声音: “华。” “华,快醒过来,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华……塔塔开、塔塔开……” “唔……” “砰!” 巨大的维生舱突然爆裂,清澈的舱壁玻璃碎片与浑浊的培养液到处飞溅,一时间也分不清彼此。 两条纤细洁白的手臂从培养舱里伸了出来,用力扣住两边,而后借力将整个身体都从维生舱内“拔”了出来。 “呃……” 脑子还是觉得有些不清不楚,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于整个身体都感到虚弱不堪,物理层面的创伤固然已经被迦楼罗因子修复完好,剩下的一些,“华”也说不清缘由,不过随着她的意识复苏,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迦楼罗因子又让肌肉充满了力量。 话又说回来了,此时的她,明明有着大量关于自己的记忆,可是自己上一次是如何死的,倒是完全记不清楚了。不要说死法记不得,就是那个临死前最后看到的身影,在记忆中也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轮廓……为什么? 那个人……还有先前那个告诉她自己是“华”的声音,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记忆中缺失了呢,是因为对方有精神感知的能力,将对应的记忆从她脑海里抹除了吗? 而且,没有任何证据的,“华”认为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有很多选择,完全没有必要去纠缠他。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记忆中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新生,记忆会消退,身体的创伤交由迦楼罗的因子修补。所以,她完全可以把这次重生当成是一次崭新的生命。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投胎。 既然如此,完全没有必要纠缠过去的事情嘛!虽然如果真的被她碰上那个男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奖励对方一顿胖揍,毕竟对方怎么看都和她的死亡有关,此仇不可不报,除非打不过。 不对,经过五万年沉淀的她,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凯文来了都不好使,她现在什么都能做得到! 之前之所以会死亡,应该是因为上一个“自己”受困于迂腐的观念所导致的吧。不然她实在不相信,就以自己现在这样的实力,到底怎么输!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并没有那种迫切地想要见到某个人的心思。与其说没有这种心思,倒不如说除此之外别的什么心思也一概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记忆中见过的,父亲的那些徒弟突然间被告知可以出师时候的感觉。 茫然、无所适从,但并不慌张。或许只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而已。 哦哦!原来是因为失去了目标啊! “华”在满是玻璃碎渣的地面上极其开心地蹦跳了两下。 “亏我刚才还真有点儿担心,嗐,不就是失去目标这种小事嘛!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目标啦,更何况是这样的世界,除了干翻崩坏,还有什么好说的!喔!” 欢快地喊叫一声,“华”用力一跃,几乎要撞到天花板,落地的时候,脚底不出意外地被碎玻璃割破,不过这种程度的创伤对于迦楼罗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总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多少和记忆里不大一样。 俯下身,借助洒在地上的,略有些浑浊的培养液,“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还是和记忆中完全没有区别啊。 “华”的手从锁骨处向下一抹,感受着几乎不存在的起伏,嘴角却再次开心地咧了起来。 嗯,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材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果然,“我”就是“我”,怎么可能是另一个人? “嗯……既然要干翻崩坏,那接下来干嘛……不对,这不是显而易见嘛,得从这里出去啦!” 是这个道理,但是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这种事,让“华”感觉到非常不舒服。 因为她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应该不是这么迟钝的类型。 不过……也没关系了,有得必有失,现在的自己充满了力量,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这就足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与其说是一个准确的位置,不如说,这个地方对她的态度究竟是敌还是友? “华”低头重新打量了眼自己的身体,那套几乎可以被称为老古董的白色运动内衣完完整整地贴合在身上,看来自己的身体没有被动过手脚。但是女武神装甲被卸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清楚解除女武神装甲是否是被放进维生舱的必要条件,应该没有这种道理,而女武神装甲可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虽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只是一件衣服。 毕竟,身为最强的她可不需要依靠女武神装甲这种外物战斗。 不过……他人眼里可不是这样,所以果然这里不是什么对她抱有善意的地方吗。 “不管不管,先穿件衣服再说。” 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原本不太适合见人的打扮焕然一新。但“华”随即愣住了—— “以前的我……有这种能力吗?哦对,羽渡尘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那没事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选择性地忽视了一点——羽渡尘,似乎已经被上一个自己连同脑子一起玩坏了吧? 这份记忆她还是有的,或许只是…… 不,或许不是,因为当她的思绪开始不可抑制地追逐起这个问题时,一旁的大门忽然向着两旁敞开了。 “哦吼!” 当看到门后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正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甚至其中还有一门二百七十毫米轨道炮的时候,“华”非但没有感觉到紧张,反倒还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欢呼的声响。 “我还在想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原来是拖着大家伙来的啊……” 摊手、耸肩、叹气的动作一气呵成。 “难道我在你们的眼里,危险程度还不如一只十米级的下位崩坏兽?” 士兵们没有应答,这让“华”忍不住咂了下嘴,而后眯着眼,毫不畏惧地向前逼近。 一、二、三…… 当她迈出第三步时,所有士兵的通讯中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动手!” 轨道炮快速完成蓄能开火,篮球大小的光束瞬间贯穿了整个舱室,连带着四面装甲壁都在炮风下向外凹陷。 但这轮炮击多少有点多此一举的味道,因为在开炮之前,所有的士兵就一口气清空了弹匣,亲眼看着唯一的目标躯体被数之不尽的子弹打到撕裂肢解。 而等炮火过后,原地只剩下了一滩血渍。 所有的士兵都愣在了原地,他们并非不知道这个舱室里关押的是谁。或者说,正因为知道对方是神州大名鼎鼎的赤鸢仙人,所以大家才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一上来就极为神经质地打光了所有子弹。 从本质上来说,这不是一种“攻击”,而是一种“自我防卫”。 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哈……哈哈哈……赤鸢仙人,也不过如此嘛哈哈……那个……我们不会真把她杀了吧?” 直到一个士兵结结巴巴地在干笑的同时说出这句话,整队士兵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杀掉了一个了不得的存在这种事实。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感到自豪与轻松。 “应……应该不会吧……胡狼说,那可是和尊主一个级别的存在……等等,我们把她杀了,不会被胡狼,不不,我们一定会被尊主杀了吧!” “可是刚才不开枪的话,我们也会被她杀了的吧?” “那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奇怪……很奇怪,明明消灭了敌人,己方的军心却乱成了一团…… 领队的军官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摆脱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兵的干扰。 只是一想到这里,他才发觉刚才打空的弹匣都没来得及更换,事到如今,是否还需要做这些呢?至少,秉着谨慎的心态,又因为战斗已经结束,所以军官动作轻柔地卸下弹匣,正准备将其放入弹匣包里,再换上新的…… 可是不对,入手的重量不对。 甚至不需要刻意留意,他便看到了弹匣中黄灿灿的子弹。 “这……怎么可能?子弹没有打出去吗?” “你们……一直愣在原地做什么?” 通讯中传来胡狼的警告,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那军官感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而其后响起的声音更是很难不让人毛骨悚然—— “喂,你们不会真的这么自信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杀死我吧?不会吧不会吧?噗……还真是怪好笑的。” “你!” 在转过头之前,军官就先一步将自己的手肘向后顶去,但很显然,没有命中感。 视线转动,他看到所有的部下都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身后也并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继续转动身体,转完一整个三百六十度,却只听到、却仍听到怪诞的笑声不住地从身后传来。 但这并非结束,越来越多无形的手拉住了他,就像是无边的浪潮一般将他完全吞没,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唔……” 站在一众晕倒的士兵之间,“华”无声地端起了下巴。 “展现出了很明显的敌意呢。难不成弄死上一个我的就是这帮人?不对,这也太菜了吧。该不会……是他们口中那个尊主?” “华”很快摇了摇头,一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头的无形力量如臂使指地蔓延出去,很快找到了出路,她可是要干翻崩坏的最强人类,怎么能被困在这种地方? 可当她转身迈出一步后,终究是有些难过地捂住脑袋叹了口气。到最后甚至毫无形象地对着空空如也的地板上一顿乱踹。 “啊啊啊!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算了,出去之前,先把这群人口中的尊主抓住,吊起来,抽他个百八十鞭。如果弄死上一个我的真是那家伙,就给他超级加倍!” 这么想着,她的身体又转了回来,脚尖一挑,抓住了一把步枪,而后比预想中还要熟练地做出瞄准的动作,稍微迟钝了一下,将闪着红点的摄像头直接打爆。 第三章 玩够了吗? “胡狼,那个家伙已经突破到地下五层了!尊主不是说把她放在最上层她会直接出去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已经联系尊主了,现在的问题是要在这里把她拦下来,要是让她把整个基地毁掉就完蛋了!” 五指紧紧扣住脸上的面具,面前一整面墙壁那么大的屏幕上排列着上百个摄像头传回的画面,但也只有极少量能捕捉到那道身影,绝大部分影像中,只有晕倒一地的士兵与报废肢解的机甲。 “都是晕倒?没有流血?” 胡狼盯着屏幕仔细确认了一番,原本就有的想法此刻在脑海中逐渐坚定了起来。 “立即封闭地下五层到地下三十三层的所有的通道,立刻!地下三十三层之后的士兵全部撤离,只留下机甲防御。” “你疯了?你要让那二十多层的士兵等死吗?” “不。” 其实死还是不死对于胡狼来说都无所谓,不过这种话实在无法说出口而已。 胡狼耸了耸肩膀,对着屏幕随手一指。 “你看,她似乎不会杀人。所有遇到她的士兵都会直接晕倒,反倒是机甲还需要她亲自动手。按照记载,她所掌握的应该是意识之键,倒也不让人意外。” “就算你这么说,那些士兵也不一定只是昏过去啊……说不定已经脑死亡了……” “那你给一个更好的办法?你看,她已经突破到第七层了,这样通道封锁得延后到地下三十五层,这可都是你的拖延造成的。别忘了,我们自己就在三十八层。” 胡狼拍了拍一旁副官的肩膀,看着这个男人满头滚落的冷汗,一时间居然觉得先前的紧张得以缓解——毕竟这样的场面确实很好笑。 “尊主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虽然第二神之键被夺走,不过尊主本来就拥有第二律者权能,明明可以直接抵达战场,是被乐土里那群家伙拖住了?不过尊主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吧。” 面具下的嘴唇紧抿着,只是当看见副官终于从自责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开始执行她的命令时,才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士兵撤离完成后,将地下三十六层、三十七层进行离合构造,我要把那里的通道改装成……” ………… “哐!” 厚重的大门就在“华”三步外缓缓闭合,以她的速度,完全来得及在大门彻底闭合前冲进去,不过……完全没有必要。 她的耳朵灵得很,怎么可能听不出那响彻整个基地的电机轰鸣声? “把所有舱室的门都关闭了吗?唔,所有的指示牌也都关闭了,是想把我困在这里么?印象中第七次崩坏的时候梅也做过这种事。似乎是很常见的基地防御手段,前提是……那个叫胡狼的小女孩有点冷血嘛。” “华”摆了摆手,但心中终究还是有些许的不快。 不,她才不是对这种做法感到反感,她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反感。 或许是她感知错了,那种不快的来源并非反感,而是烦躁。 “真是的,为什么总感觉这群人把我当成菜鸟看。这种办法当初困不住第七律者,回回这样针对我,难道我比第七律者弱吗?” 右脚很是不爽地对着空气踹了两下,“华”转头看了眼破碎的机甲与晕倒的士兵,轻轻叹了口气,又挠了挠头。 “好吧,破坏力确实差了点,但是我总比一个律者有脑子吧!再说,我也用不着像他那样把整个基地破坏一通。” “华”踢了踢脚边的士兵,俯下身将这具陷入沉睡的躯体拽了起来,手掌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拍,毫不意外地留下一个红印。 “唉……基地的构造,这不就来了吗?果然还是我聪明。” 随手将士兵扔到一边,“华”向前两步来到大门前,抬脚一踹,足足有一米厚的装甲门在巨大的力道下表现得未必比一张纸好。 “喂喂喂!听得见吗,我来啦!快让你们尊主出来接客!” 循着从那士兵脑海中读取到的记忆,“华”在一片黑暗的基地通道中快速穿行着。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的了,挡路的士兵完全不需要动手,任何存在“意识”的东西都没有战胜她的可能,至于那些没有意识的机甲,其实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覆盖范围之大,完全可以顺着信号直接攻击机甲的操控者,不过这种东西……怎么看都是小孩子求之不得的大型玩具吧,就是有点脆,很容易就搞坏了。 装甲门更是不堪一击,但确实给“华”造成了可以说是最大的阻碍——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她的心情愈发烦躁,好几次都用力抓挠着头发,想着要不干脆就这么算了……以至于,浪费了一点点时间。 不过……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还是继续向前吧。 “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 “轰——” 第不知道多少次打碎眼前的装甲门,“华”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后,才慢悠悠地迈步走进了愈发漆黑的舱室。 空气中的湿度在逐渐升高,温度则截然相反,除湿器与空调早就跟着灯光一起停止运作,“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只摸到一撮湿哒哒的发丝,用力一拧,甚至能感受到微小的冰渣。 “真是的……还要藏多久啊。喂喂喂!世界蛇的尊主,我来找你啦!躲着做什么?不敢见人么?你那么多手下都被我打倒啦!再不出来就要做光杆司令啦!” 夸张尖锐的语调声在一片黑暗中反复回荡,愈是向着基地深处行走,回荡的声音反而愈发响亮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害羞啊!” “华”又吼了一声,然而眼前的通道只是忠实着回荡着她自己的话语。 “啧!”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脑子一时间好像也没法静下来思考,她回头看向先前被自己创烂的装甲门,却只能看到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 “欸?” 想起来是哪里不对了。 为什么……明明走了这么远,却没有再碰到装甲门、士兵还有机甲群的阻拦?而且为什么这么长的距离都没有一个拐弯的路口?这似乎与那个士兵脑海中的记忆对不上啊…… “呵呵……哈哈哈!” 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华”的第一反应并非惊慌,而是久违的开心。 “这样才有点意思嘛。喂!别卖关子了,快点展示给我看看,你打算怎么战胜我,那个……叫胡狼的家伙,说的就是你!” 在一片黑暗中想要找到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机,还是非常容易的。 话音落下,身前的黑暗中响起电流的“滋滋”声,她还以为那个叫胡狼的终于要说话了,便吊儿郎当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她等来的是身后装甲门一扇扇落下的声响。 “哈?这什么意思?” 随手向后一捶,装甲轻而易举地破碎,然而门却没有像先前那样裂开。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芒定睛一看,似乎是将无数扇装甲门拼凑在了一起,她方才的信手一击打穿了三扇,但其后还有更多更多更多。 “唔……” “喂喂喂!你怎么停下不动了?不是很能打吗?怎么不继续打下去?” “啊啊!你这声音未免也太小人得志了一点!” “华”捂着耳朵,用力踩踏着脚下的地板,如此幼稚的举动出现在一位五万岁的老人家身上无疑是突兀且幼稚的,但却足以让躲在摄像头之后的胡狼察觉到她那无处安放的躁动。 但那又如何呢? “提醒你一句哦。现在,你的身后、你的脚下,你的左边、右边,都被我堆砌了无数的装甲,即使是最薄的地方也有五十米厚,至于头顶……这里是连接通道,你的头顶是等效于三十五层舱室的地壳,你要是头铁,也可以试一试。当然,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你对于我而言,就好像瓮中之鳖。知道差距在哪里吗?” 喇叭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在这里啊,我比你多长了一个脑子。” “切!” “华”从鼻子里哼出一串白气。 “你是什么品种的人类,还长两个脑子?” 话一出口,一股空落落的异样感攀上心头,随即整个身体都不可抑制地燥热了起来。 一个人肯定是只有一个脑子的,那胡狼说比自己多一个脑子,意思岂不是…… “等等!你什么意思,我没有脑子吗?” “现在才听懂?” “啊啊啊啊——” 又暴躁地对着地板踹了两脚,“华”忽然一个转身,双脚交错着向后一跃,踩踏到身后的装甲壁上,膝盖微曲,整个人弹射而出,只是墙壁上又多了两个深陷的脚印。 “哐——” 躯体如箭矢般贯穿了空间,在上下左右四面墙壁上也留下如肠道褶皱般的凹陷。 “五十米的装甲现在的我确实打不开,但是我可以打你!” 但只能前进这一点,是个人都想得到吧? “砰!” 把脑袋从墙壁中拔出来,确实是一件相当费力的事情。“华”本来还想骂两句,不过身边已经响起了机械又沉重的脚步声。 “嚯!” 一片漆黑之中,搭载了夜视模块的机甲与接收不到光源的人眼相比,显然前者更有优势。 即便是对于“华”而言,她也只能看到朦胧的机甲轮廓,以及摄像头的红点在装甲上落下的反射。 但还是那句话。 “唉……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看起来是真觉得我很弱啊!” 敲了敲还有些疼的脑袋,“华”对着摄像头竖起中指,而后身影在所有摄像头的捕捉下突然消失。 “轰!” “芜湖!” 伴随着夸张的欢呼声,当头的一具重型机甲直接捅破了天……花板,只剩下两根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粗腿在半空中机械地挣扎着。 念动力如海水一般灌满了整条通道,以至于就算“华”紧闭着双眼,也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不,应该说,是比单纯的“看”更加清楚。 “唰——” 抢在机甲操控者反应到攻击来自于身下前,“华”双手撑地,近乎倒立而起,崩坏能被集中到两条小腿,进而在一片墨色中划出耀眼的紫光,也恰好映照出了分为两段,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的机甲残躯。 “咚——” 机甲的上半身与“华”几乎同时落地,就连发出的声响也完全交叠在了一起。 似乎是以此为信号,枪声忽然响起,子弹就像夏天午后最暴躁的疾风骤雨般袭来,然而“华”甚至懒得动弹一下,只是一个念头,她就成为了江流中的小洲,轻飘飘的子弹在如水的念动力引导下绕她而过。 于是她向前迈动步伐的身姿,一时间反倒变成了一场“雨中漫步”。 “咦?” 机甲部队当然不可能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操控机甲的战士自然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思考这一诡异现象的成因上。 从念动力传来的波动上,“华”很清晰地感知到,总共三台装备了火炮的机甲正向着她冲来。 显而易见的,既然远距离射击难以起效,近距离格斗上臃肿的机甲也未必敌得过灵活的女人,那采用折中的方法——贴脸放炮。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与对我的轻视而言,你们似乎有些自信过头了。” “华”没有展现出半点警戒,同样的姿态可以解读出“被吓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和“她是故意的”这三种不同的想法,然而不管机甲的操控者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哪一种,空间和时间上都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冲在最前面的机甲炮口已经贴近“华”的正脸…… 左手抵住炮管,如鞭如刀的右腿将机甲的左腿削断,而后右手抓住它背部的供弹带,猛地向后一拽——以上所有动作,都在几乎只容许“扣动扳机”这样简单至极的动作的时间里完成。 “轰!” 原本应该命中“华”的炮弹反向飞驰,射入机甲群中。 爆炸并未产生多少绚烂的火焰,鉴于口径问题,产生的冲击力也极为有限,但却足以给远程操控模式的机甲带来不少的麻烦。 但“华”的反击,才刚刚开始呢。 在爆炸声响起的同一时间,她将一枚炮弹从半开放的供弹机上抠出,另一只手卡住供弹机上的空位,把炮弹的引信在坚硬的装甲上猛磕了一下,又塞回了供弹机上。 “感谢你们送的穿甲榴弹哦!” 话音完全被爆炸声掩盖了,因为在得瑟地发表胜利者宣言之前,她先一步将眼前的机甲连同后面跟着的两个一起踹回了机甲群中。 只不过她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咳咳咳!” 爆炸产生的黑烟在这闭塞的通道中纵横决荡,若非在紧要关头及时抿住嘴屏住了呼吸,此时怕不是要被自己的杰作呛死? 不过,对于半人半崩坏兽的存在,不呼吸也不会死就是了。 “华”的双眼在她自己完全注意到的情况下变得血红,这一抹血红色伴随着她的身姿一起突进,在整个空间的尺度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以这条红线为基准,无论是站着的、躺着的、趴着的,还能用的还是已经玩坏了的机甲都被公平地截断了。 “到头来,也就这点本事。” “华”以手为蒲扇,在脸颊边扇了扇,顺带着驱散了黑烟,对着摄像头的方向再次竖起中指。 “别高兴的太早了。” 胡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随意,“华”刚想要回应,突然再次感觉到没来由的燥热。 燥热并不难理解,高强度的运动和心理的烦躁都有可能引发这样的现象,可“她”逐渐意识到,还有第三种可能——周围的温度本来就在升高。 “嗯,虽然你解决那些机甲比我预想的要快的多,但你也走不出这个通道,温度会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迅速升高到能把人体水分榨干,脂肪燃烧的程度。所以,再见。” 那淡然又随意的语气,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似的。 “哈?” 对于“华”来说,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愤怒且费解的事情。 明明她已经一再展现自己的实力,为什么喇叭背后的那个女人却始终坚信着“优势在我”呢? 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对方有什么她不清楚的手段,还是对方真的因为傲慢而对形势进行了错误的预估。 周围的空气已经从燥热变得滚烫,原本皮肤上的露水与汗液迅速蒸发,反而在原地留下了烫伤的痕迹。 “华”需要在五分钟里离开这里,这是那个叫胡狼的女人自己脑抽透露出的情报。 不可否认,当“华”发现,向前的道路也被同样厚重的多层装甲板堵塞时,慌乱了一瞬间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好在她清醒的也很迅速,念动力不光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空间,还从微观的层面向外侵蚀。五十米厚的装甲她自然是打不开的,但整条通道的装甲是原本的舱室结构之后临时拼凑而成,总会有所谓的薄弱点,而在念动力的照射下,只要她想,找到薄弱点完全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 而很显然,她已经找到了。 悠闲地走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位置,“华”突然抬起脚,用尽全力践踏下去。 “轰!” 一次还不够。 “轰!” 两次。 “轰!” 地板垮塌了,“华”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地下三十八层的指挥室大厅中。全身的烫伤在迦楼罗因子作用下迅速修复,冒出热腾腾的白汽,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视线。 虽然此前并没有见过面,但她在第一时间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胡狼。毕竟对方的面具实在有些招摇。 看起来,胡狼完全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面具下的嘴角向着两边坠下,脚步也忍不住后退。 看着这样的对手,“华”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 “喂。我来了。” 她的语气与先前的胡狼一样,满是随性,一路上的战斗确实很难算得上凶险,但也不乏无聊的报复心理。 “算了,像你这样的小喽喽还是早点退场的好,赶紧把你们的尊主喊出来和我说话。” “你……” “喂!npc就要有npc的觉悟,要是你就这么站在这里不动,我也只能帮你个忙了!” “华”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而已,眨眼间手掌就越过了太阳穴的位置,只要再来三分之一秒的时间,手臂就能与地面垂直,然后高举到最高点。 她清晰地看见冷汗自女人面具边缘下滑落,可即便如此,对方看上去也没有照她说的做的打算。 这下子,骑虎难下的人反而变成了她自己。 “算了,人血虽然看着膈应,但也不是……” “啪!” 就在她下定某种决心的时刻,一只温暖的手不松不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一时间她竟说不上心里是被阻止的庆幸还是被打断的恼怒。 唯一真实之处在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玩够了吗?” “华”转过身,男人的样貌是如此的熟悉,几乎是在看见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空洞被填补了,就连心跳也跟着被牵动了一下。 可是。 她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在记忆中徜徉,也没有发现什么改变。 原本是空虚一片之处,依旧只有“什么都不存在”的存在。记忆中原本写好的文字,画下的图案处,都只剩下了胶带黏上又撕开留下的空白。 第四章 你居然想当我爸爸? 案牍若有错漏处,一般会有几种补救之法。 第一种方法,用修正液或者修正带将错误之处抹去,再填上正确的词句。 第二种,用笔将错误处涂抹。然后在后面续上词句。 第三种,用胶带将错误处粘掉,而后无论是将新的词句填在原处,还是续在之后,都随意。 记忆修改的方式也可以以此类比。 第一种方式下,虽然已经用新的词句进行了掩盖,但原本的记忆依旧隐藏在“纸面”上,只要揭开上面的部分,就能将其找回。 从这方面来说,第二种、第三种方式与其有本质上的不同。 很不幸,“华”遇到的正是第三种方式。 脑海中关于某个人的记忆全部被胶带粘掉了,只留下繁多的空洞。空洞是无法掩盖的,就像胶带粘掉的部分,会让纸面变得轻薄而毛糙,一眼就能看得出修改的痕迹。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或许是因为羽渡尘?不,羽渡尘的副作用与现在的情况虽然类似,但羽渡尘删除的记忆并不会刻意针对某一个存在。 现在的情况……更像是有人在她的记忆里动了手脚。是“那个人”不想要她想起“他”的存在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手法未免太过于粗糙了,像是赶时间的产物。 就是说,空洞亦有形状,用意识的力量像水一样包裹住那个空洞,填补着那个空洞,渐渐就能感知到那个人的轮廓。 这就是“华”在战斗中一直忍不住分心去做的事,若非如此,倒犯不着与那个叫胡狼的家伙周旋那么久,几乎是到了最后才使出全力。 也就是说…… 也就是在现在,眼前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的身影,与那个空洞的轮廓,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呃……啊!” 一股难言的痛楚贯穿了心脏,而后沿着脊髓快速上升,直击大脑,让人觉得脑袋里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几乎要脱离躯壳飞出来。与此同时“华”迅速将手腕挣脱出来,向后退了两步,却不得不在那异样感的压迫下佝偻起身体,捂住了脑袋。 “没事吧。” 男人向着她迈出一步,伸手似是要抚摸她的额头——念动力将这一切都忠实得反馈到“华”的脑海中,她尚未搞清楚这么做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身体就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啪!” 伸出的手被拍开,男人的上下嘴唇分开,似乎有那么些许愕然,但他却并未后退,而是再一次试探着伸出手,最后轻轻拍在了她脑袋上。 “没事吧。” 他再一次温柔地重复着这个问句。好吧,虽说是问句,但语气没有什么扬抑,让人很难想象这句话要表达的情感是疑问。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不想表达那种东西。要表达的,从来都只是关切而已。 但说来也奇怪,只是被他这么毫无意义地触碰了一下,关心了一句,那种痛楚便得以缓解,并如潮水一般缓缓消退。 然而,这一切都被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 “尊主,怎么处理这个家伙,她可是……” “嘁!” “华”的面容再次扭曲起来,念动力在这一刻因为愤怒剧烈波动着,最后反倒在半空中凝结成了无数片暗红色的羽毛。 “华”的身体微微抽动着,指缝中露出的血红色眸子死死盯住了方才出声的胡狼。 “你这个家伙,不说话会死吗!你是觉得这个家伙在这里,我就杀不了你吗!” 伴随着尖锐的嗓音,漫天的羽毛忽然展露出坚硬锋锐的光泽,如箭矢般落下,快到让面对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响。 “唉……” 然而,还是有一个人深深叹了口气。 只是这么叹了口气,那些暗红色的,满是杀意的翎羽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金色的光芒,那道光轻抚过每一片羽毛,让其褪去肃杀的暗红,重归胭脂一般的淡红色,相对应的,羽毛也不再模仿着箭矢的轨迹,而是重新回归了羽毛的本质,如落叶般飘飘渺渺,又在落地前被突然窜出的火焰焚尽。 “尊……尊主?” “够了。” 男人挥了挥手,这个动作,究竟是否应该理解为驱赶呢?至少从他接下来的话来看,“华”认为是这个意思。 “胡狼,带着所有人撤离这一层。” “可是尊主,她……” “没关系,这里交给我好了,你去处理地下五层到三十五层的战士,虽然应该没有人受伤,可这么冷的天睡在地上也是会着凉感冒的吧。” “啊……啊……” 胡狼不甘地应了两声,又僵硬地微微一躬身。 “我明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道孤寂的身影站在原地。 “现在这样可以了吧?多少冷静一些了吧?” 华看到男人终于收回了压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整个人向后仰倒。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刚想出口提醒,就看到他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张椅子。 “这是……第一律者的权能,等等……呃……” 脑海中再次传来一阵刺痛感,但下一刻,伴随着“咚”的一声,她的五官皱在了一起,剧烈地蠕动了两秒,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嘎——” “呃……” 米凯尔躺在椅背上,脑袋被硬邦邦的地面磕得生疼,但他只是以一副无精打采又带着些许不耐的语气恳求道: “那个……赶紧来扶我一下。” “哈哈哈……先说声谢谢再说!” “谢谢。” 听到男人答得异常干脆,“华”反倒扫兴地撇了撇嘴。 “啊啊!我听胡狼喊你尊主,那你好歹也是个大人物吧?刚才能那么轻描淡写地化解我的攻击,说明你也有与我相匹配的实力,那你就这么没骨气?早知道就该想个办法把这段录下来,然后给你们世界蛇的员工一人发一份。” 嘴上愤愤不平地念叨着,可“华”还是勾了勾手指,用念动力将眼前的男人连同整张椅子扶了起来。 “唔……他们一走,确实有点放松过头了。不过也无所谓——我是说,对你道谢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以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哈?我跟你什么关系?” 虽然本能地对面前的男人怀有一丝好感,以及一丝想要找回对应记忆的原始冲动,但当男人说出以上的话时,“华”心中却涌起一股事情脱离掌控的羞怒感。 用三个字概括就是—— 【不……会……吧……】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男人很快略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再一次向着她伸出了手。 “啊,抱歉,忘了你的情况了。或许你自己也不记得了,你先前又使用了一次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记忆应该都燃烧殆尽了吧。那么,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米凯尔。叫我……呵呵,就叫我米凯尔吧。” 握手而已,这种礼节在记忆中很是常见,“华”本能地抬起手向前伸去,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什么。 “我……记忆燃烧殆尽吗……”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修长的五指,乍一看和正常女孩的手指区别不大,但即使不用刻意揉搓,也能感受到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掌心那股算不上是老茧的毛糙感。 她对于这一点记得清清楚楚,她在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中看的很清楚,那是因为少女时期的她,为了不让自己的手显得与众不同,所以每次有老茧出现,她都会花很长的时间将其磨掉,最后才形成了这么一层既不是老茧,又不如一般女孩娇嫩的皮肤。 这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将手稍稍偏转,日光灯的白光静静地撒在指甲上,她又发觉自己的指甲有些长了,白色的游离缘几乎占到了整个指甲的四分之一,怪不得之前出拳的时候会有很严重的异样感。以往为了防止影响出拳的手感,她总是在指甲长出一点时就剪掉,为此还总是需要借助工具辅助打开罐头的拉环。 这些记忆都安静地堆在她脑海中,显然不是什么“记忆被焚尽”吧。 对啊,之前想到关于记忆缺失的问题的时候不就想到过吗,真是…… 在那个自称米凯尔的男人的注视下,“华”的指尖与他一触即分,而后缓缓抬起,略显天然呆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里好像有不少关于过去的记忆,除了……呃……” 她及时抿住了嘴。 这个叫米凯尔的男人自打一出场就让她感动由衷地亲近。从记忆上来看或许并非如此,但他确实是自自己诞生……啊不,复苏之后第一个对自己表露出善意的人。 “华”觉得自己很会算账,一码归一码,米凯尔对她这么“好”,那她也不能让他伤心吧——按照人类的情感波动,当一个人知道另一个失忆的人找回了几乎所有记忆,唯独不记得他的时候,应该很难不产生负面的情绪吧。 “这个啊。” 米凯尔将身体前倾,左手肘抵在大腿上,手指握拳撑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假如算上他嘴角的笑容,或者说“欣喜”也不为过。 “看来我做的尝试成功了。羽渡尘已经崩溃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把几乎所有能找到的羽渡尘的羽毛,都送回了你脑海中。看起来,你的大脑自主吸收了那些羽毛中的记忆,从华第一次使用羽渡尘开始,你或许是最了解华的过去的华呢。” “哦!你还干了这种好事!谢谢哈!” 所谓的戒备心早已被抛之脑后,“华”上前两步,侧过身,压低身体,用力在米凯尔肩膀上拍了两下,而后干脆将手臂架在了米凯尔肩膀上,颇有一副勾肩搭背的样子。 “喂,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时,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再贴近米凯尔一点,也正因如此,她注意到米凯尔的嘴唇微动,以压抑的气音偷偷说了一句: “呃……这样一看的话,身体是华提供的,记忆是我找回来的,这算不算我和她的孩子?” “哈?” “华”的身体瞬间弹直,右手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五指紧扣住米凯尔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早已揪住了米凯尔的衣领。 “你什么意思?我把你当朋友看,你居然想当我爸爸?” “不不不,开个玩笑而已嘛。”——“华”以为米凯尔会这样回答,当然还要加上尴尬的神情和摆手的动作。 什么?这么猜测的理由? 倒也没什么,只是潜意识一直在向她发出某种信号,就像是走路时永远用右手抵着胸口的感觉,并不难受,但很违和。 仔细辨认之后,原来那道信息是——“我和他是一样的人”。 这算什么?前一个自己给现在的自己留下的提醒? 不过既然如此,只需要换位思考将自己代入,就能想到米凯尔的反应了吧——这就是她预判的全过程。 预判的很好,除了结果不对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米凯尔只是换了一边手支撑脑袋,却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哈……哈……哈……” 当谈话的一方陷入沉默,尴尬和压抑总要由另一方来承担。“华”的干笑也没能驱散沉默带来的压抑,却反倒为两人之间的气氛添上了一点意义难明的荒诞。 “那么,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啊?什么怎么办?” “就是接下来的打算。继承了华的记忆的‘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想要做些什么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干翻崩坏!我当年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加入逐火之蛾的吗!” “这样啊。” 米凯尔从座椅上站了出来,双手插兜,开始绕着整个指挥室兜圈子。 “华”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米凯尔的脚步,却在不断的反复与日光灯无情又灼目的光芒中逐渐迷失了。 微尘在尖锐的光芒中自由地飘荡着,闭上眼,彩色的光点在黑暗中绝望而坚定地寻找着光明。 这是一种另类的沉默。 脚步声不眠不休地追逐着“华”,让她根本无法逃脱到安静之处,可说到底,米凯尔却根本没有说一个字。 深吸入一口气,到长吐出一口气,这一来一回之间,需要消耗六点六二秒。 于是时间就在这六点六二秒之间徘徊着。只要无人认领,时间大可以永远徘徊着,永远停留在这六点六二秒之间。 但那是不可能的。 “有……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华”有些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直到在米凯尔的沉默逼迫下开始认真回溯记忆,她才意识到,关于“那个人”记忆的空洞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关于某一个人记忆的缺失,而是一种跨度更长,覆盖面更广的……失去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就好像一个人被抽去了躯干,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肉块。 不过现在就是机会,那个人就在眼前,明明刚才还说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干翻崩坏”,但当那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可是…… “啊!对啊!!我一开始明明想的是先揍你一顿的吧!不对不对不对!你刚才还想当我的爸爸!得揍两顿!!” 第五章 我们两个一起去干翻崩坏吧! “啊?哪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啊?” 米凯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话虽如此,他却早有预料般地向着一旁闪身躲避,下一刻,“华”高举着他构造出的那把椅子从天而降。 “轰!” 座椅不出意外地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华”却先一步将座椅的两只脚拆了下来充作短棍,脚尖轻点,一个不注意就冲到了米凯尔面前,甚至于两人的脸都几乎贴到了一起。 四目相对下,眼眶不自觉地瞪到最大,瞳孔则与之相反地缩短到一个小点——这种正常的生理反应落在两人眼中似乎成了某种宿命般的信号,下一刻,米凯尔的脑袋在躯干的配合下向右偏去,椅子腿充作的短棍紧跟着从下向上扫过,从他的耳朵上擦下一小块血肉。 与此同时,“华”左手的短棍直愣愣地向着米凯尔的腰腹处横向拍去,却被他趁着躯体右弯的姿态,用手肘格挡下了这一击。 “不好!他的左手!能用腿缠住手臂然后用绞技吗,还是蜷缩身体用膝盖顶住……不,都赶不上!但是,这个地方挨上一下就直接……” 嘴角与眼角都向着米凯尔左手的位置斜去,当意识到不妙之时,终究是太晚了,即使“华”拼尽全力调动身体,也不过是将腰身努力向左偏了偏。 但是,无论是“华”自己,还是米凯尔都不会看不出,这样的努力根本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怎么可能?一般人面对那种攻击都会用手臂格挡吧?他冒着脑袋被打中的风险强行躲闪就是为了空出左手?是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吗?为什么?神经反应速度快到来得及想这么多吗?不对!五万年的技法琢磨与实战经验……近身格斗,我明明应该是无敌的啊!” 只是简单的受挫而已,甚至是还未来得及发生的挫折,但不知为何,些许挫败感,以及更多无法言喻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着,本就不灵光的大脑完全乱作一团,只有最接近本能的部分还在坚持进行着分析。 两手的攻击虽然没有用上全力,但是想要米凯尔的反击到来前敲打他的颅骨或者拍碎他的膝盖显然是不可能的。躲避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证明是浪费时间,那么,也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当然,那种方法无疑也等同于宣告,“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在苏醒后的第七十九分钟时,于最自信的拳脚领域输给了眼前的家伙! “没关系没关系,不管是拳脚还是其它什么,不都是我的力量?我用我自己的力量打败眼前这个家伙,谁能说我耍赖!” 这么一想,原本的好心情又屁颠屁颠回来了,时间上自然也来不及犹豫,趁着四目相对的大好机会,意识的触手只用了信息跨越一个突触间隙的时间,便于悄无声息间渗入了米凯尔的大脑,然后…… 就此与“华”失去了联系。 “什么?失效了!不,刚才也是,这个家伙有对抗羽渡尘的能力!” 余光中,米凯尔的左手正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向前推进着,并非惯常的拳击,而是将手掌垂直于小臂,将最坚硬的掌跟处对准目标的姿势。 “这个……难道是……” 毫无疑问,这是记忆中她自己最常用的小技巧。 “不,还有念动力!” 念动力化为一张看不见的大手,试图挡住这一击,然而先前甚至能改变子弹轨迹的力量,却在与米凯尔肢体接触的一瞬间被撕裂。 “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也能!完完完……这下完蛋啦!要不先投降……咦?” “华”一时间做好了两种准备,第一种是咬紧牙迎接疼痛的准备,第二种自然是果断开口求饶,但还未等她抉择,米凯尔那只来势汹汹的掌击,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覆在她腰上,就好像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温柔地将她的身体托举了起来。 “你……你有毛病吧!” 身体顺着米凯尔托举的力量腾上半空,扭转间双腿毫不留情地踢在了米凯尔的胸口,又借着这股力量在半空中翻转落地。而这一切带来的结果,仅仅是米凯尔抿着嘴向后退了三步。 “你!你刚才不是很能躲吗?怎么又不躲了?” 预想中酣畅淋漓的战斗完全没有发生,仅仅是一个回合的交手,“华”感受到的只有无比的烦闷。 眼前的这个家伙,明明有着比她……咳咳,不逊于她的格斗能力,还同样具有精神感知类的能力,对于念动力的操控也不比她差,而在这一个照面的战斗中,他甚至没有使用先前已经展露过的,理之律者的力量。 简单来说吧,眼前这个叫米凯尔的家伙,比她强。不知道这跟对方的存在在自己的记忆中被抹去有什么关联。 先前宣称的要揍他两顿顿时成了一个笑话,好在更激进的话没有大大咧咧地喊出口。不过,那份烦闷也并不是因挫败感而起。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和她的战斗,似乎只是在以无所谓的态度应付了事。 无所谓。 对,这是最让“华”生气的一点,连带着不久前积累的好感也烟消云散。 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呢……就好像是在对一个…… 哦,对哦!这个混蛋之前还说要当她爸爸来着。从始至终,包括先前的战斗,这个家伙都是在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哄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华”阴沉着脸,踏着步子向米凯尔冲去,每一步都在装甲地板上留下足以没过脚背的凹陷。 “你到底在干嘛!刚才的攻击为什么不打过来!你真当我是要哄的小孩子吗!” 暴怒之下,“华”攥住米凯尔的领子想要将他整个人举起来,至于之后是对着他胯下一个膝击还是整个一个过肩摔,她……还没想好。 但这一整套在脑海中行云流水的动作,却在最开始就失败了——米凯尔按住了华的手,她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罢了。 “你——” “砰!” 气不过的“华”直接跳起来一个头槌,连带着自己和米凯尔一起撞倒在地。 “我靠!你有病啊!”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米凯尔满张脸的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着,甚至脱下了那死气沉沉的面具,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华”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心底深处的愉悦感,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但她还来不及考虑这种情感是否涉及“变态”因素,更来不及欣赏米凯尔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又迅速变脸,捶着地板骂了回去。 “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 骂完了,似乎还觉得心里不舒坦,她手撑着坐直了身体,手脚同时发力,伴随着“呜呼”一声,整个人就跳到了半空中。 “你**想干……噗!” “欸!你肚子坐着还怪舒服的!” “华”重重落在了米凯尔的肚子上,但这只是个开始,米凯尔眼神中的愤怒也逐渐消退了,只剩下了生无可恋。 “呜呼!” “呕吼!” “好耶!” 愤怒在肆意宣泄的快感冲刷下逐渐变为简单又纯粹的快乐,“华”就像个第一次接触蹦蹦床的孩子,脑海中的理性迅速瓦解,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蹦”这一个动作。 直到第四次落在米凯尔肚子上,沉湎于这种快乐的“华”才意识到米凯尔并不是蹦床,也不是先前那种弄坏了也都无所谓的机甲玩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在自己先前的生命中大概扮演着很重要角色的人。眼看着对方已经彻底丧失了回应的能力,她又有些担心地用手撑住对方的胸口,声音低微又偏偏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问道: “喂……那个……你没死吧?” “我……当……然……会死,但、是、我、绝、对、不、会、死、在、女、人、的、屁、股、下、面。” “哈哈哈哈哈!” 米凯尔拉长尾音又刻意一字一顿的语调再次让“华”陷入了欢乐的漩涡,趴在他身上,一边捶着他的胸口,一边放肆地大笑着。 米凯尔自己则是长叹了一口气(甚至这口气都在“华”的捶击下分了三次才吐完),而后用手掩住脸,也将先前“华”破口大骂时喷在他脸上的唾液抹去。 “呃……” 但不知为何,本应该将这些“脏东西”随手抹在衣服上的……但他却欲盖弥彰地再次掩住了脸,然后将本就湿漉漉的手掌又舔了一遍。 “喂!你干嘛捂着脸?总觉得你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喉结滚动了一下,米凯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行为,直到“华”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意识到先前的举动是多么变态…… 但如果顺从心意的话,他觉得……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好想再把这种恶心的行为再做一遍。 不过现在很显然不行了。 他松开手,佯装自然让手掌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头顶正对着一对日光灯,银白色的光芒像是锋利的刀刃,没凝视多久,视线便蒙上了一层血红的滤镜。 而“华”还时不时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不厌其烦地聆听着他的心跳,小声问道: “那个那个……你没事吧?” 见他明明有动作,却迟迟不回话,“华”又小心地问道: “你……不会生气了吧?” 见米凯尔还是不回话,“华”疑惑地趴到他胸口,“奇怪,明明没死啊?心脏还在跳呢!” 再用食指戳了戳米凯尔的胸膛,“华”脸颊肌肉再次抽动起来,似乎是一再被忽视下又生气了: “喂!你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再不说话我就……我就不管你了!” 米凯尔的眼珠颤了一下,在灯光的点缀下,就好像是一颗剔透的玻璃珠转了个个儿,将光芒也折射到了另一个角度。 “谢谢。” “啊?你是不是有病?能不能正常回答问题?” “不……被你这么一闹,感觉好多了。” 米凯尔的回答还是那么答非所问,声音也像是浮尘那样飘渺着,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华”一时间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问题。 就在她出神之时,米凯尔以手撑地坐直了上半身,原本坐在他肚子上的“华”如果不想顺势滑下去,也就只能扶着墙重新站了起来。 她撅着嘴,偏着头,面对突然变得“奇怪”的米凯尔,她心中本能反应逐渐从亲近滑向了另一种情绪。 并非简单的排斥,那是更为复杂的东西,起码现在对米凯尔一无所知的她,只能触碰着那情愫的轮廓,却迟迟无法给予其具体的描述与定义。 但最终,她还是向着米凯尔伸出了手。 “欸?” 米凯尔的眼睛原本因为一直盯着日光灯的强光而忍不住眯起,此时又不由得再次瞪大了一些。 到最后,他也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仅仅只是回握住了“华”的手,听凭对方将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真是的,你自己也用点力啊!怎么能什么都要我自己动!” “呃……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有待加强。” 话虽如此,米凯尔的嘴角终究还是难以抑制地翘了起来。 可就在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时,却发现“华”没有丝毫松手的迹象。 “你——” 抬起头,对上的是“华”乖张的笑容: “米凯尔,我们一起去干翻崩坏吧!你看,我这——么——强!刚才虽然只是短暂地交手,但我看得出来,你比我还要强上……一点点。咱们两个强强联手,肯定能把崩坏驱逐出这个世界!而且,如果你是我从前的那个战友的话,一定不会抛弃这个目标的,不是吗?这不比你在这儿当个劳什子尊主强?在我原先的记忆力,世界蛇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我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对我发起攻击,反正我是对这里没什么好感。欸?你笑什么!?” “华”又惊又怒地看着米凯尔,她明明说得那么认真,米凯尔一开始只是抿嘴低头又很快抬起,如此反复了两次,他的嘴角开始忍不住上翘,又很快用拳头掩饰住,但最终还是一手掩着嘴,一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华”的脸色逐渐阴沉到忍不住想要动手之时,笑声恰到好处的止住了。 米凯尔甩了甩刘海,重新对上“华”的视线,目光中多了一些璀璨的意味。 “华”当然要质问米凯尔发笑的原因,可还未开口,便被米凯尔抢白了: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对吧?” “华”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一直小心保护着这个秘密,害怕这一点被米凯尔发现。或许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倘若一个人知道自己被另一个人彻底遗忘,那一定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吧。当然啦,也不排除是那种莫名的亲近感作祟。也可能仅仅是见不得自己刚发现的比机甲还好玩的“新玩具”远离自己……“华”说不清楚,也懒得分辨了。 但事到如今,除了承认,也别无他法。因为说谎只会显得不坦率进而对对方造成二次伤害啊…… “欸?你……你……抱歉,其它记忆明明都好好的,但是关于你的部分的确不见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是很简单吗。你从一开始对我的态度,还有刚刚的话……认真回味起来破绽太多了。” “啊啊……呃呃……那我如果没有失去那部分记忆……应该怎么面对你来着?” “我不知道啊。” 米凯尔苦笑着耸了耸肩。又抢在“华”发出“什么叫我不知道啊!”的质问前抢先开口: “在我看来,你的记忆中应该不止缺失了我的部分,还带着某种混乱的意味。不,准确来说,还带着不少记忆之外的,解释不同的疑点。” “啥意思?你倒是举个例子说?” “唔……” 米凯尔端着下巴思考了三秒,而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华”的脑袋。 “比如说,羽渡尘应该应该已经被摧毁了才对,那你为什么还能使用精神感知类的力量?” “欸……” 对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之前还一直…… 思考又被米凯尔的摸头杀打断了,她或许应该将米凯尔不安分的手拍开,但依旧是“说不上原因的”,她什么也没有做。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啦!说不定你的记忆还有别的错漏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你之前那么拼命地去战斗来着?好不容易醒过来,又想着去战斗呢。但既然这份能力是属于你的,那就大胆去使用好了。” “哦。” 出乎意料的,“华”乖巧地应了一声。 米凯尔面对着她笑了笑,又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那……你就要走了吧。你想要干翻崩坏,当然在此之前要揍我两顿,这个目标也算完成了吧?” “嗯……啊……” “那……啊,算了。虽然有些不舍得,还是把这个东西给你吧。” 米凯尔再次露出勉强的笑容,张开手,将一片羽渡尘的羽毛递到了“华”面前。 羽毛散发着萎靡的气质,就连毛都没剩下几根,“华”赶忙双手捧着接了过来,无师自通地向其中注入了些许力量,让羽毛眨眼间“容光焕发”起来。 “这不是……” “怎么说呢。我尽量把自己搜集到的承载着你原本记忆的羽毛都给你了。但以前的你,还会在许多重要的人身上留下羽毛作为守护,这其中有些也夹杂着你自己的意识,我这片就是。本来想让它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但看上去你更需要她。将她唤醒后和她聊聊吧,也可以搜集更多你留下的羽毛,说不定对你梳理记忆有帮助。” “哼!就当是物归原主,我就不说谢了哈!” “华”收下那片羽毛,大方地摆了摆手,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笑着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米凯尔站在原地,再次低下头,或许是不想看到擦肩而过的场景吧。 但“华”停在了他身边。 “喂!转头!” 听话地转过头,“华”原本那些过于夸张以至于根本难以将其与华联系起来的表情,至少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份无限接近于真正的华的认真、不,严肃、不……总之,那是一种…… 眉头微蹙,目光坚定,鼻子偶尔会跟随着肌肉微微抽动一下,两边嘴角紧抿的同时下唇向上努起的表情。 然后,她再一次向着他伸出了手。 “确实,我本来只想着揍你一顿,然后就去干翻崩坏。但是你的存在在我的记忆里完全是个空白,每次靠近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所以……我还想、我真的想要更了解你一些。当然,我并不打算改变我原本的目标,所以……我们两个联手去干翻崩坏吧!只要在一起的话,我就可以一边干翻崩坏,一边了解你了!” 米凯尔不自觉间张开了嘴,瞳孔也轻轻打着颤,最后,后槽牙重重咬在了一起。 应该拒绝吗?肯定要拒绝啊! 这也太荒诞了,荒诞到米凯尔只想放声大笑,为了不笑场引发误会,他只能用力要紧下唇,直到从唇后生生咬下一大块肉下来,才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好,我答应你。” 米凯尔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歪嘴笑了起来。 “不过,如你所见,我可没有你那么无牵无挂。跟你一起去干翻崩坏前,我还需要处理一下世界蛇的问题,这么多人,我不可能任性地说走就走。而且,你也需要一段时间梳理自己的变化吧?如果要找熟人外加搜集羽毛的话,应该要去太虚山吧?那我们就约好了,你先走,我过两天就去那里找你!”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华”的心情真真切切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 最开始听到米凯尔毫不犹豫地答应,那自然是欣喜无比,而后他的说辞,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是在推脱吧?那时候她只想把他摁在地上,当蹦蹦床再跳一个小时。但到了最后,听到他安排的这么充分……这很明显是要来真的啊! 那怎么能不开心呢?她醒来后的第一份邀请,没有落空呢。 “华”在米凯尔的目送下满足离开了。 过了没多久,她最讨厌的胡狼又回到了这里。 “尊主?” “嗯。” 平淡的应答声后,米凯尔放下手掌,转过了身。 “呃……” 胡狼歪着脑袋,她刚刚好像看到米凯尔在舔自己的手掌,很难不有些好奇,但职业素养还是成功将这份好奇压了下去。 “尊主,晕倒的士兵已经全部安置好了,没有一人伤亡。机甲部队损失惨重,不过如今我们已经不需要隐藏,这些缺损很快就能补充完毕。” “嗯。” “还有就是……梅比乌斯博士的事情……我们至今没有查到梅比乌斯博士的去向,逆熵的间谍传回的消息已经可以确认夜枭被俘了,但是暂时没有与其接触的机会。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这一次作战的俘虏队伍中没有梅比乌斯博士,也没有传出将其杀死的消息。所以……” “不用接触夜枭,他们现在的情况能不暴露就不错了。” “我明白了……那梅比乌斯博士那边……” “梅比乌斯是不会死的,你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无法抽身的事情,仅此而已。而且,她在出发执行任务之前,已经完成了最终版圣痕计划的修订吧?与其费尽心思搜索不会死的她身上,她一定也希望我们能将注意力放在圣痕计划的验证性实验上吧。” “我明白了。” 一口气条理清楚地将几件大事处理完毕,胡狼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告退。 但走了两步,又没忍住回身问道: “尊主,第八律者真的没问题吗?怎么感觉……不大靠谱?” “她只是刚刚诞生,有些孩子气而已。饵已经放出去了,不用担心。不过也确实有让人意外的方式。” “什么意外?” “她请我和她一起去消灭崩坏……噗……对不起……噗……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胡狼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确实很好笑,一个律者邀请另一个律者和祂一起消灭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情了。 这还是胡狼第一次看到尊主笑得这么开心,不光是笑到肚子抽筋喘不过气,就连眼角都笑出泪花来了。 第六章 我们太虚看上去这么不讲道理吗? “芽衣芽衣!别去食堂啦!听说学校后面小吃街新开了一家炸鸡店,我们去尝尝!” 手被拽着前行,但看着身前熟悉的背影,身体却没有抗拒的感觉。 学园的道路宽敞明亮,脚下是棕红色的地砖,每走过一百米,都会经过一座汉白玉材质的拱门。道路两旁是翠绿色的灌木,除草机的杂音远远飘来,空气中还氤氲着青草的芬芳。 青色的天空又高又远,即使是垂下的白云,也不像是仅凭这双手就能触摸到的东西。 也不仅仅是蓝天与白云,反射着阳光的汉白玉,就像是三四月间天晴时分的白雪,足有耀瞎人眼的潜力。飘荡的灌木叶子残存着一个个刺眼的小光点,眯着眼睛仔细察看,才发现是先前洒水车留下的水渍。 更不用说眼前白衣白发的女孩,她全身像是多了一圈光边,在运动中留下模糊不清的轨迹。 就连她的声音也带着某种锐化的感觉,像是远远射来,擦过耳边的箭矢——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遥远又虚假的幻影,无法触碰的梦境。 但是,确实还有能够切实把握住的东西。 芽衣用力反握住了琪亚娜的手。 真奇怪,明明知道这里并非现实,却依旧不愿意主动离去。 “琪亚娜,少在外面吃了!前两天你还吃坏了拉肚子,而且你还天天跟着布洛妮娅买游戏,津贴真的够花吗……” “足够哒足够哒!大不了找大姨妈预支一下不就好了!” 琪亚娜在奔跑中转过了脑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再说,就是因为怕外面不干净,我才带着芽衣去嘛!” “这和我有……” “只要芽衣你把人家的技术偷学过来然后做给我吃,不就不用担心卫生问题,还不用花钱了吗!” “呃……好吧好吧。” “耶!芽衣对我最好啦!” 整条手臂被激动的少女紧紧抱在怀里,芽衣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拎起了琪亚娜的衣袖。 “琪亚娜!你上课的时候又……算了,下次给你买个便携的小枕头吧。口水全部流到衣袖上了,很难洗的……呵……呵呵呵呵……” 说着说着,芽衣也抱着自己的肩膀笑了起来。 这明明是刚刚到圣芙蕾雅时候的故事啊……真没想到,那些怎么看都算平淡、无聊又有些麻烦的日常,到了三年之后,居然会变成不愿意醒来的梦。 只是笑着笑着,她发现身边的人消失了。 “轰——” 巨大的拱门破碎坍塌,四周没有火焰,只是风一阵一阵地将灼热的气浪与呛人的烟尘送到眼前。脚下的砖瓦破碎,芽衣默默来到走到一旁的焦土上,每往前走一步,又能踩到碳化的灌木。 现在的圣芙蕾雅,也是这副模样吗? 不,怎么可能呢。 芽衣既不说话,也不思考,更没有流泪与惊诧,甚至没有去刻意寻找琪亚娜的身影。 她只是放空思绪,然后不断前进、不断前进。 终于,她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更喜欢扎辫子的少女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她悬浮在半空中。 但当她转过身,露出那对明黄色的眸子时,芽衣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女孩。 “真可惜啊,你来晚了。” 熟悉的脸庞,浅浅的笑容,只不过那笑中满是嘲讽。 她徒手打开空间裂隙,从中拽出了什么扔到了芽衣面前。 芽衣无声地低下头,在她脚边的,是琪亚娜遍布紫色纹路的躯体。 “快点做出决定吧。继续犹豫下去,要么是我占据这个女孩的身体,要么就是她承受不住核心的力量死于崩坏病。雷电芽衣,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未来吗?” “我知道了。” 轻轻咬住下唇,芽衣闭上眼、再睁开,废墟、空之律者、琪亚娜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毫无装饰的房梁与窗外麻雀低微的喳喳声。 眼角只不过睁开了三秒,就在无比的酸涩下再次阖上。 就这么静静躺了一会儿,窗外的麻雀也不厌其烦地闹了一会儿。 半响后,芽衣无奈地睁开了眼。 这个觉是睡不下去了,但困意依旧在不断侵袭着脑海。 她动作迟缓地在被子里穿好衣服,又发着呆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下了床。 先是就着昨晚泡剩下的清茶漱了漱口,然后用冰冷的井水抹了把脸。 屋外一片寂静,太虚山的晨练开始的比圣芙蕾雅的早读还要早许多,所以时间上还绰绰有余,况且她本就不需要参加太虚弟子必须要打卡的锻炼,完全可以烧一锅开水好好洗漱一番。 只是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心情而已。 再说,相比于暖呼呼的温水,显然是刺骨的冰冷更能让人清醒吧。 将毛巾绞干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芽衣推开屋门,山顶的凉风带着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远远驱散不了芽衣心中的迷茫。 “呼……” 胸膛起伏之间,将体内积累了一晚上的浊气与山间的云雾互换。头顶的天空不是梦中的青蓝色,而是被包裹在浓浓的夜幕中,只有东边泄进的一点点光将彼处的天空与灰色的云混成了一种颜色。 离日出还早。芽衣走回屋内,再捧起少许凉水拍在脸上,思维确实顺畅了不少,至少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不,是现在能够做什么了。 从装扮得古色古香的冰箱中依次取出昨晚要来的土豆、胡萝卜与黑胡椒。又将同样是昨晚要到的厨具一具具摆了出来,全部检查完毕之后,她将剥完皮的土豆上锅加水清蒸,水开后,她从中舀了一些出来,混入冷水,控制温度,然后和酵母一起和入面粉。 如果是琪亚娜的话,应该已经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吧……一想到这里,芽衣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了。 可惜…… 待到屋外的空气逐渐变得喧嚣,芽衣将成品包在油纸里,再把油纸包裹在棉服内,一路小跑到太虚山边的一处小径上坐下。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满是隔夜的露水,坐久了之后,很快就有一股湿漉漉的凉意顺着尾椎骨向上攀升。 身后是空气喧嚣而热闹,眼前的云海却安静得连一点波浪都未曾掀起。 困意在不知不觉中卷土重来,芽衣还未看到云海间的日出,脑袋就不断向下点着,直到陷入了无梦的酣眠之中。 ………… “嗯……啊呜啊呜啊呜……唉,自从老陈两口子没了之后,他家包子的肉馅是越来越少了,价钱还涨了五毛……要换成是本姑娘,直接把价钱涨上去一块,馅料不减不行吗?这年头谁还差这么点钱啊!你说是不是,小猫!” “呃……嘿嘿嘿,素裳姐,咱叫帕朵啦……” 帕朵依旧身披着先前的黑袍,将那些不属于“人类”的器官隐藏在布料之下,她手指上挂着一个塑料袋,两手乖巧地捧着一个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倒真像是小猫在进食。 与她相比,素裳的吃相就要豪迈许多,她用油纸将包子裹住,夹在腋下,至于手里那个,只是两句话的工夫,就只剩下最后一小撮沾满肉汁的包子皮了。 “话说回来……素裳姐你这样错过晨练真的好吗?虽然咱也很谢谢你陪咱下山啦,但是您要是被弟子发现偷懒的话,不会……呃,应该没事吧?” 倘若熟悉帕朵的人在场,定能脑补出她生生咽下的那句话——“素裳姐!你不会当着弟子的面把锅全部甩给我,说是我勾引你下山然后错过了晨练吧!!” 很可惜,素裳与她之间并没有这样的默契,而且,她也遇到了新的麻烦—— “嗝!” “素裳姐?” “嗝——嗝——” 帕朵连忙很懂事地扶住了素裳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但素裳只是摆着手拒绝了。 “嗝——不用嗝——看本姑嗝——本姑娘的嗝——” 素裳将最后一口包子皮攥在掌心,左手拍打着鼓鼓囊囊的胸口的同时,食指轻轻勾了勾,而后停在了原地。 “嗝——” 风乍起,从小径一旁的山林迅速扫过,数之不尽的露珠从花瓣上、绿叶上、根茎上跃起,又在半空中融合,最后一股脑地流入素裳口中。 “咕嘟——哈!这下好了!” “好……好厉害!这就是太虚剑气吗!” “是吧!还挺方便吧!就是不能让娘亲和师傅看见了,不然非得追着打我屁股不可。” 潇洒地将掌心中捏扁的包子皮丢入口中,素裳又开始回应起了帕朵先前的问题。 只不过,她的话在帕朵听起来,颇有一种同道中人的意味: “本姑娘偷跑下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太虚山上有几个人不知道这条小路?就算是弟子偷跑下山,长老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偷偷告诉你啊,敢不敢偷跑下山,也是宗门考核的一部分呢。毕竟咱们自称江湖中人,如果连偷下江湖都不敢,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本姑娘好歹是当代掌门人啊!掌门人啊!掌门人如果连赖床的特权都没有,怎么激励那些普通弟子向上爬?本姑娘只要在他们晨练完成前露个面就行。执剑堂的长老都换了多少届了,也不是没人说过这个问题,但很可惜啦,他们都活的没本姑娘久。” “说得太对啦素裳姐!” 看着在一旁恨不得边竖拇指边鼓掌的帕朵,素裳咧着嘴笑了起来。 “再说啦,昨晚要不是本姑娘及时出现,你想干什么?” “啊?这这这……咱就是出来看看星星!” “看星星需要披着黑袍?” “咱咱咱咱这不是怕太虚山上的弟子把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给斩了嘛!素裳姐!你也不忍心大早上一起床看见有弟子提着咱的脑袋来找你换赏钱吧……” “我看你更有可能被押到执剑堂,然后乖乖交出全部赃物……” “怎么会呢嘿嘿嘿……不过素裳姐你一直说的执剑堂是什么东西?咱五百年前来太虚山的时候,这里还只有阿华和她的七个徒弟哩!” “哈?” 素裳的笑容凝滞了。 “那个……小……小帕朵,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五百年前来过太虚山?” “对啊,那时候澳洲,也就是你们说的南海出了事,还是咱大老远开着飞行器来告诉阿华的呢。后来阿华就是开着咱的飞行器带着七个徒弟去南海杀了那只崩坏兽……唉,也不知道咱在南海的大别墅还在不在,还有咱的飞行器,阿华用了还没还呢……” 帕朵每多说一句话,素裳额角就要添上一滴冷汗。 【完蛋了,和师傅、和娘亲讲的故事一模一样。听说师祖的本名就是华,当初去圣芙蕾雅学园的时候化名也带了个华字,“阿华”不会就是在说师祖吧……那她岂不是……完了完了!娘亲和师傅这两天就要到太虚山,要是被她们知道本姑娘和帕朵称兄道弟呸——勾肩搭背呸——狼狈为奸呸——平辈相交,肯定要被冠上不敬仙师的罪名公开处刑的啊!!!】 “咳咳!” 不愧是活了五百多年的人,素裳立即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地看向帕朵。 “帕朵姑娘,您拎着包子一定很累吧!本姑娘帮你拿!” 帕朵张大嘴巴,异色的眸子瞪到了最大,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直接整懵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提的塑料袋里孤零零的两个肉包,又看了看李素裳嘴角没擦干净的肉汁,像是明白了什么,警惕地摇了摇头。 看到她的警觉,素裳愣了一下,很快又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在某种意义上和自己是一类人。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将夹在腋下的油纸包捧到手上,有些不舍地用指尖抚了抚光滑的油纸,而后一咬牙,将这油纸包裹递到了帕朵面前。 “啊哈哈哈,虽说本姑娘是掌门人,但要是让弟子们看到我拿着山下买的包子影响也不太好,就麻烦帕朵姑娘你处理一下啦!” “真真真真的啊!那咱不客气了啊!” 帕朵的眼中顿时放出一道金光,紧紧将一包裹包子抱在了怀里。 “咳咳!帕朵姑娘,这山路可长了哩!你上山走的累不累?要不要咱带你御剑飞一飞?” “那那那……那还是算了,咱有些怕高……” “那我在后面推你!” 素裳故意落后了一步,站到帕朵身后,双手抵住她的脊背,微微一用力,帕朵只感觉自己几乎在这上山的阶梯上飞了起来,就连脚着地都成了一种奢望。 “慢——一——点——啊——” 突然,在视线的尽头,也就是小径的终点,帕朵看到了一道人影。 “停停停!素裳姐,要撞到人啦!” 芽衣在吵闹声中睁开了眼,不明所以地用拳头揉搓了一下眼睛,便感觉到眼前光线一暗,两道熟悉的身影停在了她面前。 帕朵明明没出什么力,却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用手不断拍打着心口的位置。 “哎哟妈呀,刚才那速度,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这副夸张的动作很难不吸引芽衣的注意力,素裳趁机看向芽衣身后的竹林,那里伫立着一位叫不上名字的长老。 那长老看见她的一瞬间,脸上再怎么掩饰,也压不住尴尬与无奈,不过他很快就点了点头,自觉地离开了这里。 素裳这才转回视线。 “唔……你是叫雷电芽衣吧,第二律者的朋友?” 素裳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曾经是第三律者的适格者。但既然第三律者核心此时已不在她体内,那还是用正常的称呼比较好。 但很显然,芽衣并不能接受这个称呼——不是说她自己。 “琪亚娜……她不是第二律者。只要她的意识还清醒着,她就不是第二律者。” 声音响起的时候还比较高亢,但很快又低沉了下去。 素裳跟着沉默了,她知道眼前的女孩之所以会压低声音,并不是因为心虚,只是因为琪亚娜的命运此时可以说完全掌控在太虚山,准确来说是她李素裳手中。所以,她才会如此谨小慎微的,害怕触怒她吧。 真可怜。 素裳暗中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帕朵。 “那个……帕朵姑娘,我想和芽衣姑娘私下聊几句……” “哦哦哦!我懂!咱还得去照顾琪亚娜,先走了啊!” 帕朵离开的速度比那位长老还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连一点影子都找不着了。 确认周围已没有人后,素裳叹了口气,正准备俯身坐到台阶上,却见芽衣已捶着发麻的大腿站了起来。 “欸,你小心点!” 素裳本能地想要去扶,芽衣却缩回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还热乎的油纸包,塞到了她手中。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听帕朵说,掌门大人很喜欢吃包子,我想到我家乡的一种咖喱馅包子您应该没尝过,就做了几个请您尝尝……” 看着眼前卑微的少女,素裳先是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了一团火,想要激烈地表达些什么,但或许是活的日子太久了,这种过于激烈的情感转眼又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唏嘘。 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五个包子,不过包子这东西本来造型也特殊不到哪里去吧。倒是大小比她先前买的还要大上一点,从皮薄处,还可以看到混着咖喱汁的黄色。 “说起来,包子这种东西的馅料还一直在随着时代变化呢。我记得我刚当上掌门人那会儿,好像流行一种跟五仁月饼差不多的甜馅包子,现在都不见了。有一段时间只有肉包、菜包、豆沙包。后来又多了什么粉丝包、豆腐包、奶黄包,花里胡哨的,不过咖喱包本姑娘还确实是第一次见……欸,你知道吗,小的时候呢,我是个很不听话的孩子。” “欸?” 芽衣不明白素裳为何开口聊起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素裳继续说下去。 “娘亲和师傅对我都很严厉,每天一大早就逼我起床练功,后来我甚至能边站桩边打瞌睡。但你也懂的吧,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忍不住生出叛逆的心思,也忘了是哪一天,我早上起来之后没有去练功,而是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跑下山。下了山才发现没有带钱,哈哈哈!我一个小孩在镇上游荡到傍晚,正巧碰到一个卖包子的老伯,见我可怜,给我塞了两个每卖出去的肉包子,还用棍子帮我赶走了抢食的野狗。后来我就经常溜下去光顾他的生意哈哈哈。 “话又说回来,山上食堂也有做包子的,手艺也不错,起码比那时候那个老伯强。而且山下手艺的传承也很不稳定啊。我十五岁出山游历江湖,回来的路上想带着罗……想去光顾一下那老伯的生意来着,才知道他在我回来前三个月碰上了吃白食还闹事的,他气不过跟人干了一架,被打死了。我连给他报仇都做不到,因为那个家伙已经被官府斩了。 “不过嘛,他死了之后,很快又有新人在镇上卖起包子,手艺比他还好,只是那人死了之后,他儿子没学到他的手艺,又被另一家包子铺挤掉了生意。等我三十岁的时候,师傅突然撂挑子不干了,把掌门传给我,自己逍遥去了,我娘更是老早就和我爹跑去了川渝。我一个人在这山上跑都跑不掉,也就只有偷偷下山买包子这点乐趣了。可惜啊,五百年,那镇子上的人因为战乱从头到尾换了三波,今早买的那家也是二十年前刚开的新店,已经看不出以前的痕迹了,更别说以前的味道。 “哎呀,一不小心就唠多了,总之,我去山下吃包子,从来不是因为包子好吃。就算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五百年也吃腻了。更不是怀念以前的味道——五仁馅的包子,想起来就牙酸,饶了我吧。” “啊——” “好啦,说了些奇怪的话,别在意。” 素裳轻轻拍了拍芽衣的脑袋,将一个咖喱包塞到嘴里,一口吞下。 “唔?” 她很快又拿出一个,轻轻咬开皮,闻着冒出的香味,满足地闭上了眼。 “嘿嘿,不得不说,你做的还确实挺好吃。” “您……您喜欢就好……” “啪!” 素裳忽然拍了拍芽衣的肩膀,这让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孩浑身一颤,因为伴随着这个动作,素裳眼中的娇憨与洒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深中不乏玩味的眼神。 类似的眼神,芽衣曾经在两个男人身上见过,这很难不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忆。 素裳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话说回来,雷电芽衣,你应该也明白,你这么做,根本无法动摇我心中的决定吧?” “我……我知道,但是我想……最起码希望你们能在琪亚娜被转交给天命之前,不要对她……太……嗯……太……” “我们太虚看上去这么不讲道理吗?” 芽衣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素裳的话,在先后见识了逆熵与天命的黑暗面后,她当然不可能觉得太虚山是正义的伙伴的聚集地,况且琪亚娜的身份还这么敏感,无论是将她当作一个无辜的少女,还是一个给世界带来了无法痊愈的伤害的律者,似乎都不准确但又都不错误。 见她沉吟不语,素裳大概也猜得出她的心思,所以她的脸色愈发古怪,甚至浮现出了难以名状的笑容。 她压低声音,看似一本正经地说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芽衣,我个人呢,是支持将琪亚娜交给逆熵的。” “啊!太好……” “但是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以说涉及到整个神州和整个世界的命运,我一个人扛不下这么重的责任,所以我打算召集师傅和几位师叔,大家一起开会表决。” “啊……” 看着芽衣的神情从感动到绝望,素裳终于忍不住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大笑起来,吓得山林中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成群结队飞向了朝阳。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还是说,涉及到自己的朋友,感觉迟钝了?还看不出来吗?神州作为天命的老牌盟友,当然不可能做出把琪亚娜直接交给逆熵这种事,尤其是幽兰戴尔还在这儿呢,早知道就不带她回来了。但我们也确实不认为将琪亚娜这么一个有可能为人类而战的律者交给奥托是个好主意。所以,只有采取折中的办法。 “我的师傅还有几位师叔天南海北的,赶回太虚就要不少时间,就算他们来的快,开会也能拖几天,幽兰戴尔也说不上什么。至于我们在拖什么?那当然是等德丽莎来啊。在某一个宁静的早晨,太虚的掌门带着她的几位师叔下山团建买包子,结果逆熵的部队直接出现在山上,德丽莎用第十一神之键控制住了幽兰戴尔,然后你带着琪亚娜一起走,我们太虚呢,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有心无力啊……怎么样?这个剧本精彩不精彩?你觉得奥托会满意吗?” 第七章 你们的赤鸢师祖我回来啦! “喂?怎么了芽衣,不说话……果然还是觉得我们这样推诿很不负责吧。明明神州拥有如此庞大的体量,如果我们愿意,完全可以打破天命和逆熵对立的两极格局,如果提前这么做,或许也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少一些,不是吗。” 素裳昂起头,晨光随着林间树叶的摩挲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但总能落下一束两束照耀着她的脸庞。 睫毛上似乎沾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还将阳光折射成了七彩颜色。素裳用手轻轻抹了抹,视线向下回落了一些,虽然芽衣比她高了半个头,但她刚刚将头抬得太高了些,几乎是九十度仰望着头顶了。 芽衣无声地移开了视线,并没有,似乎也不想给出什么回应。 但在素裳的注视下,又或者终究还是担心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到琪亚娜在这里的处境,她还是慢吞吞地开口了: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我能理解,这样做对于神州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至少你们现在所做的,对于神州、对于整个世界,对于琪亚娜和我来说,都应该是最好的决定了吧。” 素裳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多少带了些许惆怅。 确实如芽衣所说,她如今做出的决定,已经是可以预料到的对大家来说最好的决定。 最重要的是,维持了神州明面上的中立态度,虽然以那个男人的智慧,不可能看不穿她耍的手段,但是,他也同样别无选择,在神州没有主动撕破脸皮的前提下,他不可能自行将原本稳定的世界格局破坏。 也是,到了这一步,神州早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既不能继续放任奥托越来越疯狂的行为,也不能打破原有的政治格局,使得人类在对抗崩坏最重要的阶段先来一场要命的内乱。 所以,她李素裳此刻做出的决定,应当是正确无比的吧。 “不过这种行为,只是听上去就像是首鼠两端的二号反派呢。” “啊?” 迎着芽衣不解的眼神,素裳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就只是笑着。 “我小时候也梦想过成为传奇里的女侠啦。行走江湖、仗义恩仇,若是五百年前刚下山的我碰到这档子事,或许会直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了。至于那些大道理,什么世界和平,什么对抗崩坏,什么神州的安宁……我甚至分不清这些到底是我真实的想法,还是仅仅是一个让我做出这种决定的借口。” “借口……是什么意思?” “啊……怎么说呢,有点不好意思芽衣,我对你撒了谎,现在已经两次了吧。你既然从帕朵那里打听了关于我的情报,或许也应该知道,我和天命那个主教私交不错。” 芽衣嘴唇蠕动了一下,何止是关系不错,她在太虚山上才待了几天,就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太虚山的弟子跟在幽兰戴尔身后嚼舌根了,也难为幽兰戴尔,明明是那么耿直的性子,居然还能忍住当作没听见。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素裳有些无奈地叉起腰,随即又笑了起来。 “本姑娘和罗刹,也就是奥托的关系可没他们说的那么亲近,只是当初行走江湖的时候,他陪我走了一段。虽然确实跑了天命总部很多次,嗯总共七十七次,我成为太虚掌门人后的五百年时间里,除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兴起的每年相互访问行为,我们私下里总共见了七十七次面,这个频率算不上频繁吧?”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实不能说是频繁,应该说是出乎意料的少。但芽衣觉得素裳一定是又撒谎了,倘若真的只是她说的那样不那么亲近的关系,又怎么会牢牢记住五百年里两人究竟见面过多少次呢。 芽衣的情商还没低到把这些话说出口的程度,只是默默听着,试图搞清素裳告诉她这些的缘由。 “那……素裳大人先前说的谎言是……” 素裳的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栗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着,右手本能抓住宽大的袖袍,但很快又松开手,让清冷的晨风带着衣袂自由地飘飞。 “其实在控制住琪亚娜的第一时间,本姑娘脑海中蹦出来的念头就是,要把她交给罗刹人。我当然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罗刹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罗刹人了,他为了他心中的那个目标,已经变成了……话本里那种大恶人。可我还是想把琪亚娜交给他,他需要琪亚娜,需要琪亚娜去实现他的梦想,他也曾经向我承诺,要让我看到他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梦想?什么梦想?” 抛去了八卦的心思,冷静下来的芽衣很快抓住了关键性的问题。 “不是什么好梦想啦。挺小家子气的,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失望……嗯,因为不是什么宏大的理想而失望。可对于女孩子来说,他要做的也确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具体的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啦,你也别问了,静静等待答案揭晓,好么?” “好……” “哈!所以说,本姑娘后来改变了主意,但是就连本姑娘自己也说不清楚,改变主意的原因究竟是为了神州的安宁、为了世界的和平、出于对琪亚娜的同情,还是仅仅出于……仅仅是因为不再想看到他实现那个梦想。分不清……已经完全分不清了。也没关系,我想,其实以上那些都是借口罢了,我之所以会做出与第一反应完全相反的决断,只是因为我不想再为了另一个人委屈自己本来的意愿罢了。 “虽然这样一来也会让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早点有这样的觉悟,是不是能在事情不可挽回前把他拦下来呢?我并不后悔,但是我的沉默是不是也意味着我成为了罗刹人的帮凶呢……这样看的话,我最终还是没能成为我想成为的女侠啊……欸,你怎么不说话了?” 芽衣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她身前一步远位置的素裳明明口口声声讲的是她和奥托的故事,可芽衣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另外两张面孔。 她忍不住去想,梅比乌斯和米凯尔,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关系呢? 她不知道这种猜想有何意义,又会对她的态度造成什么样的改变,只是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倒是想顺着这条线深思下去,可本就是灵光一闪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把握住呢? 素裳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因何发呆,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将压抑了数十年的话全部倾吐了出来。 不,说的太毛躁了一点,许多想要表达的东西最后还是忘了说出口,许多本应该表达清楚的东西却因为情绪化而变得紊乱。不过这没有关系,她本来就不指望,也不应该指望一个对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的女孩与自己共情。 只是将这一些说出来之后,真的轻松了许多,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觉少了些其实并不存在的压迫感。 真是的,这才五百年啊,就已经有窒息的感觉了。真不知道师祖那五万年是如何熬过来的。以前还觉得娘亲、师傅和师叔们都把长生不老的能力视为诅咒和惩罚、尤其是当发现她这个“罪人的后代”也遗传了这份特质后纷纷选择不再生育后代是小题大做,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她太不懂事了。 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给娘亲和师傅听的,几个师叔也不行,她和他们的关系本身就没那么亲近,况且和长辈说这种事总觉得怪怪的。徒弟下属之类的就更不能说了,思来想去,还真就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最合适。不知道师祖又是向谁倾诉的呢? 当然,作为神州事实上的领导者,她这么做的目的也绝不是倾诉这么简单,或者说,以她的地位,单纯的倾诉这种任性自私又无意义的举动,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素裳上前两步,走到芽衣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收回手后,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再拿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半个,就这么含糊不清地劝解道: “好了,也别在这傻站着了。谢谢你的包子,馅料挺有意思,味道口感也是独一档,但以后不要再为了讨好别人做这种事了——好好加油啊,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不去帮助奥托实现他的梦想反而保下琪亚娜,那你们你们也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向我展现出同等分量的意义吧?可别让本姑娘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啊!” “……嗯” 短暂的沉默后,芽衣用力地点了点头,握拳的双手不自觉地将袖口也攥了进去。 “嘛!看起来你也有不少只属于自己的心事呢,本姑娘可不想被人当成嚼舌根的死八婆,就不多问你啦!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啦——我们神州人把选择称呼为‘决断’,决与断都有分开的意思,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实际上都是在与另一种可能性告别,还大概要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在脑子里想很多,然后还会把一堆与你无关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好女孩。但是有时候不妨学学本姑娘这种江湖儿女,反正得失之类的分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一目了然,不管选择什么到最后多半也会后悔,综上所述还不如选择更顺眼的那个,起码在做出决断的那一刻你是开心的。” “……” 这一次芽衣没有再给予回应。 正如某个看上去话很少的话痨三句不离口的那样,沉默可以代表很多意思。 可以是拒绝、可以是否定,但也可以是赞同和接受。 素裳的嘴角向着两边快速抽动了一下,宽大的衣袍遮蔽了裸露的肌肤,但从后颈处依旧可以看到直树的汗毛。 身为目下这个世界上唯三领悟了太虚剑神的人,她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差点本能地拔剑了。 周围没有敌人,在那一瞬间给予她危机感的除了身旁沉默的少女再无第二者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少女身上陡然散出的那股如剑一般锐利的气息并非针对于任何人,素裳相当明白这种感觉,在古籍中,这种状况通常被称之为“悟”。 “嘿嘿,还挺有意思。” 素裳的嘴角再一次向着两边扯去,但这一次不是下意识的反应,而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或许,她一念之差做下的决定,说不定还真能带来惊喜呢。 但笑意很快消失了。 为了能见到那个带着惊喜的未来,她必须先稳住一个麻烦的女人——幽兰戴尔。 “那,本姑娘先拜了!还得去弟子面前刷个脸呢!” ………… “呼——” 拳头从眼前擦过,掀起的拳风已经让鼻尖感觉到了不适,看来眼前的女孩并没有留手的意思,这让幽兰戴尔很是满意。 但既然她及时侧身躲开了这一拳,那么一切也可以宣告结束了—— 原本架在胸前蓄势待发的双手迅速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右手手肘顶出,左手攥着对方的手腕向后一拽,胜负已分。 幽兰戴尔松开手,对面的女孩捂着脖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看上去受了伤。但幽兰戴尔自忖力道控制得极好,手肘正好停在了触碰到肉体前的那一刻,果不其然,女孩只是捂着嗓子重重咳嗽了两声,就重新站直了身体,大概是心理作用导致咽喉肌肉紧缩产生了幻痛。 “不愧是传说中的最强女武神幽兰戴尔大人!刚才那一招是我们太虚的技法啊!” 幽兰戴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本是她在几年前从那位叫程立雪的前辈手中学来的技法,好在她在最终关头想起来,丽塔曾经告诉过她,立雪前辈的失踪在太虚山似乎是某种禁忌,她也只能将原本的话改得面目全非。 “现学现卖而已。” 言罢,她又双手抱胸,认真点评道: “你的力量很强,十米以下的崩坏兽外骨骼应该都扛不住你一拳。但这种攻击的代价就是很难变招,一旦攻击落空,就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应该也有人劝你攻击时收着点力,给变招留出余地,但你的反应速度相对来说也比较迟钝,要我说的话,与其压抑长处追求均衡,不如扬长避短,将破坏力发挥到极致,然后尽量寻找反应速度快但破坏力较低的队友相互配合,这样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价值,但是相对应的,你和你的队友在战场上都会变得更危险,如何取舍,就全看你自己了。” “嗯嗯!感谢幽兰戴尔大人的指点!”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幽兰戴尔刚到太虚山的时候,她与这些人的气氛可没现在这么融洽。虽然她是名义上的“当代最强女武神”,但到底强到了个什么程度,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总是会带着质疑去看待这个称号,以至于她刚开始站在这里接受挑战时,这些太虚山新一代弟子还曾有过对她放水的天真想法。 好在现在已经没有人敢这么想了。 “啪——啪——啪——” 一道特别响亮的掌声从一边传来,幽兰戴尔看到眼前的人潮自动向着两边分开,让出的通道中站着的是那个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年纪,实则是已经活了五百多年的太虚掌门。 “李素裳姑娘……” “嗯嗯,过程我都看到了,小昭,好好思考幽兰戴尔的话,尽早决定今后要走的路,对你也有好处。还有啊,幽兰戴尔,你在我这里被包吃包住还偷师学艺,记得提醒罗刹人付我钱啊!” 幽兰戴尔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她其实并不擅长和这种喜欢开玩笑的对象打交道,除了某一个人。 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通讯就响了起来。 她看向李素裳,素裳微微点头,她便拨开人群,走到一旁接听。 “喂,比安卡。” “喂……主教大人!有什么新的吩咐吗?” “你先前发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最新的信息罢了——另一边的信息。” “另一边是指……”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收到这个消息了,我知道不应该在你执行任务期间干扰你……但是抱歉,我觉得这件事你有知情权——整个雪莲小队,连同丽塔都被世界蛇的人俘虏了。” “唔……” 长达一秒的沉默过后,幽兰戴尔抚掉额角的汗珠,语气平缓地问道: “所以,主教大人,是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不不不,我可没有指示,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些。至于现在太虚山上的情况,我不会加以干涉,我已经把一切的决定权下放到你手中了。” “我……明白了……” 幽兰戴尔有些失神地挂断了通讯,似乎是作为补偿,身后霎时间就人声鼎沸了起来。 “这是在吵什么?” 回过头,她看到一个穿着长老袍的中年女人毫无形象地分开人群冲到了李素裳面前。 素裳还算镇定,脸色如常地说道: “欸,你不是守门长老吗?发生什么事了,快来个人给她口水喝,慢慢说……” “嗬……嗬……来不及了掌门,有个傻子上山了,她说她是……嗬……” “什么?” 没有等到守门长老将那个词说出口,一道声音已然响彻云霄,让整座太虚山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喂喂喂!太虚山上的小崽子们!听得见吗?听得见吗?快来山门口——你们的赤鸢师祖我回来啦!” “你们的赤鸢师祖我回来啦!” “你们的赤鸢师祖我回来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八章 赤鸢仙人万岁! “呼……咳咳咳!喊得嗓子都疼了,那个家伙是不是傻,她跑什么……等等!她怕不是那种潜伏已久的奸细!正在思考怎么窃取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呢,却被咱们的突然登场吓了一跳……嗯嗯,一定是这样!不行,我得赶紧跑上去提醒一下我那傻傻的徒孙,千万不能被这种女人骗了!” “华”着急地冲了出去,却又在一瞬间被身旁的家伙拉了回来。 “你干嘛唉哟!” 一会儿前冲,一会后拉,重心不稳下,“华”的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儿就沿着斜斜的石径滚了下去。 “我靠!你找死别拉上我啊!” 好不容易扶着一旁的松树站稳,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 只是那张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欲言又止,但这种形容词一般带着无奈的感觉吧,可眼前那张脸上分明还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又不易察觉的笑意。 “华”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情,就好像她看不懂眼前的这个自己。但她也绝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 “喂!我说你这个家伙,咱们本质上是一个人对吧?咱们都是‘华’对吧?而且,还是我给你注入了力量,让你能维持现在的形体对吧?” 一连串的发问下,另一个华只是微蹙着眉头,很快又闭上眼,缓缓摇头。 “或许吧。” “欸——你!你什么意思?咳咳!从绝对的层面来说,只拥有少许记忆的你,和拥有几乎全部记忆的我当然不是同一个个体,但从相对的角度来说,咱们不都是‘华’吗?” 华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这是谁教会你的说辞?” “哈?这还用说吗。这不是我们共同的记忆里……欸?这是谁教的来着……啊啊啊不对!就不能是我天生聪明自行领悟的吗?” “……” “欸!欸!我说你啊!我本来可以不要你,直接把你留存在羽渡尘里的记忆吸收的,对吧?” “不……” “但是我还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气帮你维持形体,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不……” “当然,我们毕竟是一个人,都是华。所以我并不要求硬性的回报。你保存的那份记忆,你不想给我,我也不强求。你知道的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会不识好歹地追问。反正咱们就是同一个人,你也总有一天会想开,把这些全部交给我,在这之前,咱们就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聊聊天解解闷也不错——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不……” “我……嗯嗯嗯……啊啊啊!你这个家伙一直给我‘不不不’,就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吗!” 华的眉头倒皱起来,微笑间透露着疲惫和无奈。 “你的语速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怪我咯!” “华”一摊手,随即又一言不发地环抱起双臂,在山门前烦躁地走来走去。 华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最后轻轻靠在山门旁松树粗大的树干上,低头看着一成不变的云海。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 “华”难掩失望地叹着气。 “我还以为,咱们既然是同一个人,那多少能够相互理解呢……唉算了算了!果然不能抱太多期待。我只是……很讨厌你的那种表情。” “哪种表情?” “……就是那种。” “……” “啊啊啊!” “华”抱着自己的脑袋,对着脚下的石头狠狠踹了两脚,但她似乎并没有因此满足,而是盯上了华所倚靠的那棵松树。 她迅速冲到华面前,一把将她推开,而后环抱住那棵松树,轻轻松松地将它连根拔起,又甩动这棵可怜的树对着一片狼藉的山石狠狠捶了两下,最后尖叫着将这树甩入了云海。 “就是那种——嗬嗬——就是那种——皱着眉毛瞪着眼睛……唉你等一下!” “华”用手指将自己的两边眉头掐到了一起,又捻住眼皮,将眼睛手动瞪到最大,然后再用两根中指钩住两边嘴角向下一拉,又用无名指将嘴唇中间的位置向上一顶,最后拼凑成一个极为滑稽的表情。 “看到没有?就是这样的表情!” 华的眼角与嘴角一齐抽动着,好在“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控制自己的表情上,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 当然,华自忖是个脾气还算好的人,但看到自己的形象被如此魔改,她还是有些……并不愤怒,就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哪怕做出这一切的是一个无论从外貌还是自我认知上或许都可以被定义为“华”的人。 其实……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是从她在云端上被唤醒的时候就一直存在的感觉。 如果她脑海中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她应该在“死亡”之前将本体的意识转到了那片羽毛中,也就是说,她才是真正的华。 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眼前的“华”所说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或许那只是她为了诠释自己存在的正当性所主观创造的“记忆”? 不,不是。绝对不是。 记忆和妄想她还是能分辨清楚的,但“华”所拥有的记忆比她更加完整,从这一点上来说,或许她才是真正的华,这似乎也无法否认。 可是她是如何诞生的呢? 迦楼罗的因子有极强的治愈能力,说是星火尚存、生生不息也不为过,只是她先前的状态特殊,神音的残片让她无法将迦楼罗因子的治愈能力发挥到极致,进而修补不堪重负的大脑,只能任凭意识分崩离析。 但在她意识脱离身体之后,若说迦楼罗因子会趋于本能继续修补她的身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眼前的这个“华”,是肉体察觉到灵魂的缺失所以从原本的记忆中直接催生出了一个新的人格,也不无…… 她还记得奥托和米凯尔都给出过同样的结论,即使用第六律者权能重塑一具躯体,其中也不会凭空产生新的意识,权能构造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那如果身体本身并非权能构造的躯壳,而是切切实实的人类的躯体,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华希望是这样,但她其实更清楚,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简单、更合理但也更荒诞更恐怖的可能性…… “米凯尔,你还真是喜欢做多余的事情呢……明明连樱都可以,为什么……呃……” 华抬起手,想要轻轻拍一拍脸,才突然意识到眼下的身躯不过是羽渡尘拟造出的幻体。 “华”依旧比着那个滑稽的表情,还故意把脸向着她这边凑了凑,其实时间也不过才刚刚过去三秒。 “华”做出的表情真的很可笑。不,毕竟那是她的脸,如果足够的厚颜无耻,其实还是可以自夸一句可爱的。不过除此之外,还要再加上一份荒诞的搞笑罢了。 只是一想到那种更为可怕的可能性,想到眼前这个跟个孩子一样吵吵嚷嚷的家伙其实…… 华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抿了抿,但当做出这个动作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你是说这个表情吧……” 眉头微蹙,目光坚定,鼻子偶尔会跟随着肌肉微微抽动一下,两边嘴角紧抿的同时下唇向上努起——当这一切发生在羽渡尘拟造的那张虚假的脸上时,却比明明拥有血肉之躯的“华”做起来更加真实且自然。 “华”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瞬间变了脸——两边嘴唇毫无感情地向上弯曲,眼睛与眉毛在一瞬间眯成了月牙状,然后又迅速转过身去,将背影对准了华。 沉默了两秒之后,当她再开口时,已是不耐烦的催促: “好了好了!别管这么多,你先赶紧变回羽毛的样子,没听见山上那么多脚步声过来了吗?” “呃……” 华用食指点住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地科普道: “羽渡尘是意识之键,我可以让我此刻的存在,变成只有你能看到。事实上,我们刚才不就是如此么,那个守山门的长老并没有看到我。” “这不是重点,你赶紧给我回来!” “华”既不愿意回头,只能叉着腰,压低声音吼着。 “恕我直言,我不能理解你的……” “谁**要你理解!” “华”终于没忍住,精神的力量下意识地发动,华的话还未讲完,就变成了一片羽毛被她抓在手中。 但想了想,她又有些后悔地用指肚轻抚了两下那羽毛。 “唉……谁叫咱俩是同一个人呢。都说近乡情更怯,虽然咱们距离上一次离开太虚山也没几年,但好歹是经历了一次生死……你要是在旁边看着,我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呢哈哈哈……” 重新攥住手掌,“华”抬起头来,连续跨上几阶台阶,正好对上了从山门中走来的一众人。 “诶诶!那就是师祖大人吗?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太太……” “师祖大人几千年前就是真仙了,肯定和掌门一样不会变老啊!” “但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十几岁少女的样子啊……是不是太年轻了?搞错了吧?” 被簇拥在众人中间的素裳用力压抑着嘴角,说实话,身为太虚掌门的她也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如果师祖只是悄悄回来,那还好办,现在被她这么一闹,弄得太虚山的云海都要沸腾起来了,原本在训练场集合的弟子们也一股脑地跟着涌了过来。 假如师祖还是原来那个师祖,那其实让更多的弟子看到她也不是什么坏事,可现在…… “掌门大人……这个人真的是师祖吗……长相和印象里没什么区别,但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我印象里师祖一直是个……嗯……师祖肯定不会这么荒唐吧?掌门大人,您和师祖熟悉的多,您觉得她真的是师祖吗……” 守门长老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素裳的耳朵,又被转化成意义难明的叹息从口中吐出。 守门长老说的问题她如何不知道,而守门长老的疑问,也同样是素裳的疑问。 作为当年的太虚第七徒秦素衣之女,太虚第五徒、也是前任太虚掌门程凌霜唯一的徒弟,素裳与那位师祖的关系其实也说不上特别亲近。 她也感觉得出,不光是她,几位师叔和师祖的关系似乎也有些僵硬,她娘亲和她师傅反倒和师祖亲密一些。所以,真要说起来,她从小到大见到师祖、与师祖交流的机会绝不会少,又怎么可能对师祖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年纪还不到她十分之一的长老深呢? 只是遥遥一眼,她就几乎敢断言,眼前那个少女绝不是师祖。 当然,这不是体型和年纪问题,师祖就是这么小,若是有一天变大了,反而要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师祖。只是师祖以往见人时也会以更庄重的打扮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那种感觉,仿佛一下子年长了十岁……而眼前这个师祖……虽然眼神和气势都还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素裳总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共同点,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可说到底……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师祖。在我太虚剑气的感知下,她并没有使用精神感知类力量修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身份认知。除非师祖有个双胞胎姐妹,或者奇迹诞生,不然也就只剩下克隆人这种解释了,要验证的话,倒是可以看一下她是否拥有对应的记……” 话还未说完,“华”高高挥动着双手,没心没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喂!那不是小素裳和小昭吗?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讲什么呢?该不会觉得我这个堂堂赤鸢仙人是什么阿猫阿狗假扮的吧?” “哪有的事,只是在感叹,人果然还是要多下江湖走走。师祖您出山数年,再回来的时候,感觉精神状态年轻了不少呢……连我都在想着,要不干脆找个接班人,然后重走一趟江湖呢!” “是的呢,是的呢……” 素裳的回应面面俱到,又带着天生的洒脱,守门长老也在一旁轻声附和着。但其中有些话,说者未必无心,但听者多半有意见—— “这样啊……这样啊……我是觉得,你们两个还这么年轻,完全没必要担心这种问题嘛!哦等等……小昭已经这个年纪了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素裳拎着你的衣服后领,你还睡得死死的呢……” “啊啊啊!师祖大人求求您别再说了!” 守门长老捂着耳朵尖叫起来。素裳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并不是社死的那个人,不过既然眼前的少女连那段记忆都一清二楚,那似乎也能派出克隆的可能性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太虚弟子的面追问太多东西,于是她干脆潇洒地一抱拳—— “太虚山第三任掌门李素裳在此,欢迎师祖回家。” 身体微微前倾,脑袋也跟着稍稍低垂了下去,可素裳迟迟没有等到回应。 风将大片的云雾吹到了山顶,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幽冷而潮湿的感觉,但却又听不到身边人呼吸的声音,大概是所有旁观者都在这种对峙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吧。 “哎呀……这下糟糕了。唉……娘亲、师傅,我好像也不是很擅长演戏呢……我的不信任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喂!素裳!” “师祖,我在。” 素裳本来还有些自责,但抬起头,看到的是“华”有些纠结的表情。 她不停地挠着头发,像是在纠结,但又没有人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 直到—— “喂!素裳!你就没有给我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吗?” “呃……师祖你这不是突然回来了……咱们整个宗门都没有准备啊……” “说的也是……” “华”虽然在点头,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眼中的失落。 不过下一秒,这种失落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赤鸢仙人万岁!” 她突如其然地高举双拳大喊道。 “赤鸢仙人万岁!” 在场的弟子们激动地挥动着拳头,在不可言说的力量干涉下发自内心地跟着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这是……” 素裳一卡一卡地转动脖颈,只见身边的守门长老疲惫地捂着脑袋,弯曲身体,就这么坚持了不到五秒后,她的身体忽然抬直,紧握的拳头直直打向天空,而后便爆发出了全场第二响亮的叫喊声: “赤鸢仙人万岁!” 第九章 太虚传承之看男人眼光不行 “喂!小素裳,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跟着喊啊?” “恕我直言,师祖大人,您对长老和弟子们使用神魂攻击的行为,我并不能认同……” “师祖”瞪圆了眼睛,脑袋歪向一边,嘴角不出意外地撇了下来。 但当她一开口,扑面而来的并非恼羞成怒之类的,而是满满的委屈: “这哪里是神魂攻击了?我哪里攻击他们了!你看大家喊得多开心?晨练多累人啊,活着多辛苦啊,但现在,他们什么也不用思考,只需要用尽全力大喊‘万岁’就可以了,大家都变得比之前更开心了呢。这怎么能算攻击呢?” “赤鸢仙人万岁!” “师祖大人万岁!” 神经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着,素裳甚至能感觉到更远处飘来的声音,这种行为艺术似乎还拥有传染的特性,即使是领悟了太虚剑神的素裳,也能时不时感受到内心一突一突的躁动。 “师祖大人,还请您收手吧。这种行为实在没什么意思,倘若您真的想让大家开心一些,那不如以师祖的名义给大家放一天假来得实在。而且……” 素裳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师祖,您这么做太任性了。不管你的本意什么,对同伴使用能力,尤其是神魂类的能力也是不对的。不管大家觉得幸苦还是不幸苦,他们想要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自由,还请您先让大家变回正常吧。” “同伴?” “华”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被素裳抢先一步打断—— “至少不是敌人。” 素裳挤出一个笑脸,平淡的目光从弯弯的眼缝中穿出,却并不易察觉。 “不管您对其他人怎么看,‘我们的敌人,从始至终只有崩坏’,这不是我小时候您说过的话吗?” “嗯?对哦!当然是这样!我这一次……咳咳!我这一次回来,就是要彻底干翻崩坏!” 素裳的笑意不减,也难为她到了这种程度还能用力压制住脸部肌肉的抽动了。 她缓缓靠近“师祖”,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道: “那么……师祖,能让他们先停下来吗?一直这么亢奋地喊下去,精神会不会出问题还两说,但嗓子一定会哑的吧?” “我要是拒绝呢!我可是你的师祖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唉……师祖,你冷静一点。素裳我作为当代掌门,本事还是有一些的,解开这些人受到的神魂攻击,也不是不能一试。” “那你倒是解啊!” “师祖!” 素裳无力地扶住额头。 “只有师祖您亲自解开,再稍稍修改他们的记忆,才能把这件事圆过去。这也是为了太虚和师祖您自己的脸面。若是让我来做的话,恐怕大家都会记得,自己被师祖攻击,然后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喊着万岁的口号喊了十分钟吧?” “呃……好吧好吧!咳咳!不错嘛小李子!算你考虑的周全!” “小李子……” 素裳的表情管理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好在“华”忙着收拾自己弄出的乱摊子,并没有注意到。 “赤鸢仙人万——欸,我们刚刚在干嘛来着,不对……师祖大人和掌门大人去哪儿了?” 等到山门前的弟子和长老们逐渐回过神来,素裳早已拉着“华”溜之大吉了。 “话说回来,师祖您回来得还正是时候。” “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素裳在前面领着路,听到“师祖”的反问,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更凝重了一分。 “师祖您忘了吗?当时是您把暂时脱离第二律者意识掌控的琪亚娜带到了天穹市,然后留言让我亲自去保护她,把她带回太虚山的。我当时到了天穹市,却再也没有接收到您的消息。” “啊……啊……那个时候我出了点问题,被世界蛇的老鼠阴了一把,问题不大,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个世界上能伤我的人也没几个,世界蛇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让我吃了一次瘪而已,不用担心这个!” “嗯……” 素裳的轻嗯声中夹杂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深意。她随即又小声告罪道: “师祖大人,有一件事,即使我身为掌门,也做的有些僭越了——我找到琪亚娜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崩坏能严重侵蚀了,第二律者的意识也比较活跃,为了压制第二律者,我将太虚剑气传了一部分给她。” “唔?这种事还需要征得我同意吗?嗯……让我想想……没事,琪亚娜是个好孩子,如果太虚剑气能压制住那个第二律者再好不过,要不干脆我想个办法,把第二律者的意识抹除了算了……” “不不不师祖,这个麻烦还是留给逆熵那群人吧。就算真的要这么做,也要好好筹措,万一在精神世界的战斗中输给了第二律者,您和琪亚娜都会受伤的……” “哈?你觉得我斗不过第二律者?” “不不不……” 素裳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起来,这下子,她是真的有了一种哄孩子的错觉。跟在她身后一步半位置的师祖,从某种意义上还真像个孩子…… 她如今已经可以确认,身后的这个家伙绝不是真正的师祖,因为……让她帮忙传授太虚剑气给琪亚娜,用以压制第二律者的意识和崩坏能的侵蚀,这本来就是当初在天穹市的时候师祖留给她的最后一道命令啊。 真是奇怪,身后的这个家伙,明明身体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也说得出更久远一些的记忆…… “对哦!” 素裳停住脚步,她突然发现自己忽视了一点——师祖每使用一次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就会烧毁之前的记忆。虽然在此之后,大家还是会向他讲述过往发生的大概,但具体的细节,又怎么可能记得呢? 所以,在十七年前的第二次崩坏中用过一次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师祖大人,怎么可能有三十年前她李素裳带小昭长老上山的记忆呢? “欸?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素裳连忙谨守本心,心湖上才刚刚漾起的涟漪迅速平复。止水、明镜、无尘、太虚,真正的师祖曾经说过,剑心修至的境界越高,对于神魂攻击的抗性就越强,就算是持有上个时代第八律者核心制成的羽渡尘的她,也难以窥探将剑心修至太虚之境的凌霜与素裳的心湖,最多只能在情绪波动之时感受到少量的简单情绪罢了。 目前看来,这个假冒的师祖似乎很擅长使用羽渡尘的力量,但这对素裳无用,只要她自己稳守心湖即可。 “嗐!说什么呢师祖,若真要按本姑……我自己的想法,和师祖您一起进入琪亚娜的精神世界,将第二律者的意识杀死也不是不可以……” “哈?谁要你跟着去,很显然,对付第二律者那种手下败将,我一人就足够了!” “呃……师祖,我可以在一旁将您的战斗英姿记录下来嘛……” “喔!这个想法不错啊!” 一向庄重的师祖像个孩子一样挥舞着拳头跳了起来,但素裳看在眼里,反而不再觉得有什么好震惊了,就连扶额的动作都不再必要。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但是,逆熵那边不同意这个方案呢。按他们的说法……” “啊?哪个人不同意?让他出来和我当面对峙!第二律者的意识就窝在琪亚娜脑子里,这么好的机会不杀她,难不成是潜伏在人类之中的崩间?是谁不同意的?德丽莎,还是那两个博士,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盟主?” “呃……是一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博士,我们在逆熵的情报员还没能接触到她的档案,也找不到过往的纪录,只知道叫梅,梅博士。” “……” “?” “……” 素裳再次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身后。 师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平淡,似乎仅仅在这一刻,她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沉稳到近乎死气沉沉的师祖。 当素裳的视线扫过来时,她又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瞪过来,而是迅速转过头,撇开了视线。 “师祖?” “嗯?怎么了?” “所以,逆熵那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耳朵又没聋!逆熵觉得高兴那就随他们去吧,反正琪亚娜算是‘他们的人’,对吧?” 素裳的眼珠作用平移着,似乎在思索师祖态度转变的原因。 太虚山的晨练已经重回正轨,由于崩坏能适应性的问题,弟子们大多是女性,一到练功之时,娇喝声此起彼伏,比天色稍晚时山林中回荡的鸟鸣声还要悦耳不少。 “那么师祖,按你的说法,你也赞成将琪亚娜交给逆熵吗?” 素裳脚尖轻点,跃到了一处砖墙上,小心打量着下方的训练场。“华”左右看了两眼,冷哼一声,跳到了她身边。 “不然呢,你还想要把琪亚娜交给奥托不成?呵呵,这些年奥托做下的混蛋事都够写……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罄竹难书!与其相信这么个脑子里只装了一个死了五百年的女人的恶棍,我还真不如相信逆熵那群小鬼。” “……”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语塞沉默的人变成了素裳自己。 “哦哦……我还真忘了,奥托那个家伙,似乎是你的这个?” “华”当着素裳的面竖起了小拇指,还调皮地弯曲了两下。 “早知道当年你下山历练的时候,我就应该跟着你,免得你年纪轻轻被这种男人骗了。” “师祖!” 素裳的声音并不响亮,毕竟不能吵到下方晨练的弟子们。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衣袍底下的十指也紧紧攥在了一起。 “唉……师傅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我一样喜欢损人了?” “啊!师傅……你什么时候来的……” 直到来人出声,素裳和“华”才察觉到,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两人之间,像一道白粉笔划出的分界线,将两人分隔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并不理会徒弟的言语,这位曾经的太虚门主抬起手在胸前合拢,头微微偏向“华”的方向。 “素裳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又和她娘亲一样善良,且不说他们两人之间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相信在大事的抉择上她不会为私情所困。虽然她看男人的眼光不行是事实,但这也算是咱们太虚山的传承了,不管是师傅你还是朝雨师姊还是素衣还是素裳,有一个算一个,看上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傅!你都说了些什么啊!不对!师傅你不是说今晚才能到吗?” 虽然从发现师傅凌霜突然出现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但作为一个五百岁老姑娘的素裳还是一个没忍住别过了脑袋。 朝阳正好到了最热切的时候,晨曦将空气都渲染得红红的,更不用说素裳的耳垂了。 与她相比,“华”的反应就要呆上很多。 “啊?我看上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华”的五官紧缩在了一起,原本十分耐看的一张脸此时也有了一些狰狞的味道,她就这么甩着脑袋,直到最后和素裳一样将后脑勺对准了凌霜。 在她所保有的记忆中,确实没有关于男女之情的部分,她很确定这一点。 但是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身为自己最亲信的弟子,凌霜没有必要说谎……正好,她的记忆还不完整,至少关于那个人的部分是完全缺失的,而顺着这个想下去,五百年前似乎发生过什么,导致除凌霜之外的徒弟都离开了太虚山,既然她对于这段记忆有所缺失,那说明也和他有关,也就是说,凌霜应该确实见过他…… “怎么说呢……” 凌霜瞥了眼右手边徒弟的后脑勺,又转头看了眼“师傅”的后脑勺,脸上逐渐浮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真是作孽啊……” “……” “……” “不过,太虚山看上去比以前热闹许多啊?” “……” “……” 没人搭理她。 ………… “朝食时间到!各位长老注意约束弟子,有序前往餐厅就餐!” 晨练在两人谈话间就这么枯燥地结束了,大部分弟子似乎还不尽兴,毕竟今日的晨练在发生到一半时出现了意外,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家突然出奇一致地高喊着“赤鸢仙人万岁”,以至于浪费了不少晨练时间。 去往餐厅的道路自然不可能静默无声,最初的要求是这样,但就和世界上的大多数规矩一样,这个规定自诞生之日起就在朝着彻底崩坏的路上狂飙。 若是放在平日里或许还能约束,但刚才发生了那么奇怪的事情,长老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通往餐厅的路上,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有些长老甚至都主动加入了进去,反正被问起来就是“了解年轻人的想法”。 只不过,似乎没有人去深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大家只关心“发生过什么”。 “诶诶!刚才佳佳喊的好大声,好用力,眼珠都凸出来了!你们说以后生孩子会不会也这样?” “我靠你有病吧!你难道比我好多少吗?” “冷静!冷静啊佳佳!在这里动手是要被关禁闭的!不过话说回来,喊出来确实轻松不少啊……” 诸如此类的杂音一阵阵飘入幽兰戴尔耳中,但她不闻不问,只是默默前进着。 在太虚山的这几日,她只看透了一件事——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人种,人终究是人。眼前这些在就食路上闲聊的太虚山弟子和训练完急不可耐地掏出手机上天命论坛八卦的女武神们并无什么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与她自己的努力大相径庭的懒散,她非但不生气,还觉得难得的欣慰。 因为懒散也是一种证明啊,倘若每一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努力,不顾一切地战斗,那反倒说明世界已经到了不得不灭亡的地步了吧。 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于人潮之中抬头,看到了矗立在一旁砖墙上的三道人影。 “那是……素裳姑娘,白发的应该是上一代掌门凌霜,还有那个是……赤鸢仙人?不对……怎么感觉和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幽兰戴尔用力摇了摇头。 不管太虚山如何,都与她没有关系。 看样子,那三个女人在一起有不少话要说,那么…… 幽兰戴尔的身影混入人潮,而后不知怎得就消失了。 “对不起了素裳姑娘,如果仅仅是主教的命令,我或许会陪你把这场戏演下去,但是为了丽塔……我必须找到一个能够和逆熵交换丽塔的筹码。” 第十章 咱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哒——哒——哒——” 青石板路很快走到了尽头,幽兰戴尔却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脚步声逐渐由清脆变得沉闷,还带着一丝泥淖特有的粘稠,黑漆漆的污泥很快沾满了雪白的鞋面,还得陇望蜀地向上攀延,在同样白色的靴帮上留下数之不清的斑斑点点。 “这片竹林……应该是这边。” 幽兰戴尔的脸向后侧了侧,等待了三秒,见没有任何反应之后,直接从土路迈到一边的坡道上,轻轻一跃后,直接冲入了竹林之中。 “太虚山总共有五座主峰,掌门所在的这一座主峰我已经探查过了,没有发现琪亚娜,之前假装靠近连接南、北、西三座主峰的栈桥,负责监视的人都只是远远的跟着,这一次还没有靠近栈桥,就已经忍不住暴露了气息……看来琪亚娜是在东部主峰无疑了。 “直接穿过这片竹林,是抵达栈桥的最短路径,一旦上了栈桥,除非愿意直接现身阻拦,不然根本无法继续跟踪监视,也就是说,对方一定会试图在登上栈桥前进行拦截,而这片竹林……” “哗——” “喂!老六!你那边看到她了吗?” “没有?五师姐也没拦下她吗?不会已经到对面了吧……这么长的栈桥,不可能这么快吧?” “笨蛋!忘了情报上写的吗,她的装甲能飞!” 长长的栈桥左右晃动着,锁链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哗哗”声,竹叶的动摇声更加温柔一些,但在两位负责监视幽兰戴尔的长老听起来,却好像夏日夜里的蚊子一样讨人厌烦。 “可恶!这次要去执剑堂挨戒尺了吧……这个天命的女人有毛病吧!在咱们的地盘上还敢闹事!要是掌门大人一开始没把她打回来就好了!” “没办法,我们和天命是五百年的盟友,没有把她丢在天穹市的道理,而且带上山理论上也方便监视……可恶!我继续追上去,要确保第二律者不能出事,师妹你赶紧回去禀报师祖,幽兰戴尔的目标是第二……” “怎么了五师姐——” “啪啪啪!” 幽兰戴尔习惯性地拍了拍手,而后弯下腰,将两位晕过去的长老拖到竹林边上,将她们的身体倚着竹子靠好。 先前两位长老跟着冲进竹林之时,她已经先一步借助月魄装甲的力量飞到了竹林上空,卡住视线的盲点,又在她们以为她已经到达对面之时突然偷袭将人打晕。 这并不是好伎俩,也不是幽兰戴尔喜欢的作战方式。方才那一套操作,也是她突然想起了丽塔的独自执行过的那些暗杀任务罢了。 “对不起,但我只能选择如此。” 幽兰戴尔熟练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如无必要,她并不想动手,但如果放任这两个长老回去禀报素裳,她根本来不及实施计划。尤其是,原本只有素裳一人的时候,她还有信心就算失手也问题不大。 可太虚三代掌门齐聚一堂的情况下,幽兰戴尔就算再怎么狂傲,也不会蠢到认为自己能在那三个人的围剿下全身而退。 只不过,这些小动作也只能拖延一些时间罢了,就算接下来的行动异常顺利,她也不可能逃出神州的势力范围,只能先带着琪亚娜离开太虚山,然后从长计议。 只不过这样一来,还是和太虚山撕破脸皮了啊,还是她这个天命最强女武神亲自动的手。 不过……也无所谓了。 真当幽兰戴尔什么都看不出来? 素裳姑娘的拖字诀比起阴谋,更像是一种阳谋,她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能想出这种办法就是极限了,幽兰戴尔自然也明白,如果她继续什么都不做的话,琪亚娜最终的归属只可能是逆熵。从素裳没有选择直接让她带走琪亚娜,而是邀请所有人一起回太虚山开始,这就是注定的。 幽兰戴尔打起精神重新站了起来,她不是那种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还能毫无愧疚地一走了之的人,但这件事既然是太虚率先背叛天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她还知道,以奥托主教的行事风格,他此前坑过太虚多少次,恐怕也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第二律者这一存在,到底是在逆熵手中更合适,还是在奥托主教手中…… 幽兰戴尔的脚步难得停顿了一下。 已经没有时间让她思考这么多了,不过,她现在要做的,或许与主教大人的意志并不冲突,幽兰戴尔只是思维直来直去,但并不是个傻子,这一点无须更多重复,她之所以会在安分了两天之后突然行动,不就是因为主教大人先前的那个通讯吗? 所以,不要想那么多…… 但是很抱歉,有些时候,越是提醒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就越难以让大脑摆脱不断思索的折磨。 幽兰戴尔再次启动月魄装甲,瞬间飞过上千米长的栈桥,但就是这么一瞬间,也足够想思考很多了。 有些时候,不,应该说是大多数时候,幽兰戴尔都觉得自己看不清主教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就好像不久前的那通电话,幽兰戴尔在接通时已经预想到了两种情况—— 无非是告知她行动终止或者催促她继续行动罢了。 可主教大人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我不会加以干涉,我已经把一切的决定权下放到你手中了。” 他口口声声这样说道。 并非幽兰戴尔不喜欢这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如果是一场普通的任务,或者是对某只崩坏兽的作战也就算了。幽兰戴尔一路被奥托亲手栽培过来,她仍旧不知道主教大人孜孜以求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她能从过往的任务经验中嗅到一丝气息——抓捕第二律者,对于主教大人而言,并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崩坏,而是与他那个梦寐以求的目标相关。 既然如此,为何主教又会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中?还是在告知她丽塔被俘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在明示她趁机抓住琪亚娜,以此为砝码和逆熵交换战俘。 “这不像是主教大人的风格啊。” 双脚重新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幽兰戴尔不由得随着自己的思绪微微一叹。 但转眼她又无奈地笑了起来——“不,这就是主教大人的风格。” 一想起自己方才居然试图揣摩主教大人的想法,即使是幽兰戴尔这么严肃古板的人,都忍不住想笑。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啊。主峰那么拥挤,是因为整个东部主峰的人几乎都被撤光了……是害怕太虚山弟子发现琪亚娜之后采取过激行动吗?不过也正好,需要头疼的事情又少了一件。”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幽兰戴尔于一片安静中默默感受着崩坏能的流动。 以往的对手都是能量反应越高体型越大越显眼的崩坏兽,这种感知能力,幽兰戴尔还是头一次使用,未免有些生疏。 幽兰戴尔不得不在心里再次感谢素裳姑娘,若不是她将东部主峰的人都暂时迁走,可能幽兰戴尔一出现就会被发现,也根本找不到琪亚娜的位置。 但如今,在一无所有的东部主峰上,每一个崩坏能反应都是那么得清晰,甚至比曾经训练的时候还要顺畅。二者之间的区别,就好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和雾霾缭绕的天气的里分别数天上有几朵白云。又像是在湖水结冰前后分别感受水面的涟漪…… “找到了。总共四个崩坏能反应,屋外一个,应该是负责监视的长老或者弟子,屋内有三个强弱不一的反应,一个反应强度只比普通人大一些,一个反应强度相当于普通圣痕觉醒者的水平,最后一个反应强度远高于女武神和圣痕觉醒者,小于最差劲的帝王级崩坏兽,应该就是第二律者了。” 嘴里如此默念着,只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幽兰戴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第二律者所在的那间院子外。 “何人?幽兰戴尔?” 几乎是在她落脚的那一瞬间,负责监视的长老出现在幽兰戴尔身后,将尖锐的发簪抵在幽兰戴尔脖颈之间的同时,发出警告性的低喝声。 幽兰戴尔刚想在心中暗赞一声,这个反应速度可比先前跟踪她的两个长老快得多,却忽然想起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我们……是不是在马尼拉并肩作战过?” “那又如何?没有掌门的准许,还请……呃……” 身穿道袍的女人从喉咙中挤出一丝不甘的哀叹,无力地晕倒在了幽兰戴尔怀里。 “丽塔……你教的方法还真好用啊……” 用言语吸引注意力,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多说。但也仅仅听上去比较简单而已。 敌人在什么时候最为松懈,从察觉到异常再到做出反应需要多少时间,击打在哪个部位能保证对方百分百晕倒且短时间不会醒来,为了做到这一点,又需要以怎样的动作、怎样的力量完成击打?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有人手把手教学,只会把自己学废。 但正好,丽塔很擅长这个。 幽兰戴尔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趁着没有其他人注意,将这位长老拖入院子旁的另一片竹林里。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绕回到院门前,轻轻敲了敲院子门,但却没有站在门前等待,而是躲到了一旁的死角。 她将脑袋贴在薄墙边上倾听着,确认脚步声只有一人后,她又借着开门声响的掩护,起身翻到了院子里,而后从身后靠近了那个披着黑袍的人影。 “欸?” 临了最后,黑袍下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咦,就被手刀砸中了后颈,无声地倒在地上。 “嗯?这是……” 幽兰戴尔将黑袍人拖进院子内,从里面将门再次锁上,拖动过程中不免将黑袍拉拽松散了,露出了少女头上的猫耳与长长的尾巴。 “算了,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幽兰戴尔的身体贴住墙根,一点一点向前迈进,直到来到院子里唯一有人声的屋子门口。 “怎么样琪亚娜,我早晨看到素裳大人和帕朵偷偷跑下山买了不少包子,突然想到,我还从来没给你做过咖喱馅的包子。怎么样?和当初长空市那家便利店的比哪个好吃?” “那还用说!肯定是芽衣做的好吃啊!” “琪亚娜!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做这个,你要是不好好告诉我到底哪里有问题,以后就很难有机会改良了哦!”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是芽衣做的料理,我都不会嫌弃!” “那是谁把我第一次做的饭团拿去和盐水混成泡饭吃了?” “呃……那……那是……” “噗哈哈哈!” “芽衣你又取笑我……哈哈哈!” 幽兰戴尔默默收回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并非心慈手软,只是有些不忍心打断女孩们直率到足以暂时忽略忧虑的笑容。 “话说回来琪亚娜,你的太虚剑气修炼的怎么样了?在几位博士想出办法前,你需要靠太虚剑气的力量压制体内的律者和崩坏能的侵蚀,可千万不能像在圣芙蕾雅学习的时候那样摸鱼了,你明白吗?” “哎呀这些我当然知道了!可是这太虚剑气也不是这么好学的嘛……芽衣你看看整个神州能学的人才有多少……欸嘿嘿……不过芽衣你说的对,关系到我自己的生命,还关系到更多人的命运——放心好了,我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哦!” “那就……那就好……我去看看帕朵,她开个门而已,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芽衣你不要着急嘛。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用第二律者权能带你一起跑。帕朵姐姐的安全也不必担心,她在太虚山可是有交情的。” “不行!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敢使用律者权能的?不要命了吗?” “芽衣你反应不要这么大嘛!我这不是说的特殊情况下嘛,我平常肯定不会随意使用的啦!” “吱——” 屋门忽然打开,屋内瞬间多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光块。 “幽兰戴尔!” “你来做什么?” 等到的并非预料中的帕朵,而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选。 虽然感到意外,但芽衣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琪亚娜面前,平举起一把长剑。 幽兰戴尔下颌一松,微微张开口,但最后只付以一个笑容。 “看样子不用兜圈子了,很好,这才是适合我的战斗方式。” “战斗……” 芽衣的眼睛眯了眯,这才发现,幽兰戴尔穿的可是全套的女武神装甲。 “哒——” 幽兰戴尔向前迈出一步,脚步声不知为何如此清脆。 “嗬!” 并没有被动防守,芽衣选择在幽兰戴尔刚开始行动时主动进攻,这让后者多少有些意外。 但若是如此“意外”的一记横斩就能逼退幽兰戴尔,那最强女武神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 “当——” 甚至没有看清幽兰戴尔出拳的轨迹与时机,剑就向着斩击的方向划去,直接嵌进了墙里,芽衣一个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弃剑,又或者把那细长的剑当成了唯一的依仗,总之,当她反应过来时,后颈上已经挨了一下,就连琪亚娜的呐喊声都听不到了。 “砰!” 几乎是在芽衣倒下的同一时间,枪声陡然响起。理论上太虚并不允许琪亚娜持有武器,但她多少也是个空之律者…… 琪亚娜从空间裂隙中拿出两把手枪,对着幽兰戴尔连开数枪。幽兰戴尔不得不后撤躲闪,但琪亚娜已经在眨眼间冲到她面前,侧身、扭腰、一个鞭腿抽向了幽兰戴尔的腰侧。 “这个动作……” 精准地抓住琪亚娜的脚踝,幽兰戴尔也迅速转身、扭腰、鞭腿,动作快到像是本能的反应,直接将琪亚娜踹了回去。 “嗯?” 琪亚娜嘴角微微翘起,她在倒飞的过程中抓住了晕倒的芽衣,大脑迅速在周围的空间中寻找可以打开裂隙的薄弱点。 “没想到吧,本姑娘……” 得意的想法连一秒都没有维持到,琪亚娜的动作、连同她的思考一起僵住了。 太近了、幽兰戴尔距离她太近了,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仿佛无论她选择哪一处空间力量薄弱点,都根本来不及打开裂隙。 恰好在此时,一道略显怪异的声音响起了。 “biu——” 距离院子百米远的地方,帕朵一边捂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无声收起了信号弹。 “呼……还好咱反应的快,当时还穿了袍子,装晕的技术更是一流。唉……琪亚娜姐、芽衣姐,咱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接下来就自求多福吧……” 第十一章 最危险的人 “说起来,师傅,你之前的通讯里不是说最快今晚才能到么?” 师徒三代人找了张靠窗的空餐桌坐下,轻轻挥手,袖袍卷起的清风将桌上用餐留下的污秽扫除,凌霜才刚刚坐下,便听到了徒弟的发问。 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遍了,素裳对自己早到的原因就这么好奇么?凌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素裳耸了耸肩,正当她以为师傅不打算解释之时,凌霜又以最平淡的语气杀了个回马枪—— “没办法,谁让这是我的素裳当上掌门后第一次向我求援呢,我可是第一时间放下了手头的活赶过来的,好久不动弹,有些低估自己了,我也没想到能比预计快这么多。” “那……师傅你原本的工作不要紧吧?” “当然要紧,三匹绸子,工期一个月,才开工了一周呢。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素裳的眉头蠕动着皱了起来,“那……到时候由太虚出面补偿违约金吧,不过,如果这边结束的快的话,以师傅的速度,赶回去也来得及……” 话说到一半,素裳终于回过神来——“师傅!以你的速度,明明两个时辰就能织一匹吧!开工一周,都够把整年的订单做完了吧?” “人老了手脚也会变得不利索嘛,而且能用一个月时间做完为什么要做那么快吗。现在又不是从前,一匹纯手工的绸子比过去值钱得多了。” “喂喂喂!你们师徒两个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华”在一旁用力拍了拍桌子,但当素裳和凌霜转头看向她时,她又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 “唉……你们两个,一见面就顾着聊天,平时肯定很少联络吧?这不好,这很不好,反正现在通讯技术这么发达,你们也不是幽兰戴尔那种没有业余时间全是训练时间的死脑筋,完全可以多多交流嘛!” 话音落下,“华”自然地转动视线去寻找徒弟与徒孙的反应。 凌霜用力抿着嘴唇,却没有更多多余的表情,甚至没有与她对视,素裳则有些心虚地转过头,但不一会儿,她的脑袋又缓缓转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心虚的笑容: “那个……师祖,我和师傅每天晚上都会聊几句,然后互道晚安来着……” 凌霜的嘴角没忍住向上翘了一下,但在“华”的凝视下,还是很快压了回去。 想了想,凌霜还是凑到“华”耳边,小声提醒道: “师傅,您没告诉过我们您的联系方式。” “啪!” “华”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而后抱住脑袋,将双腿也缩到了椅子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她怎么能这样”、“老东西脑子里在想什么”、“呸!活该!”、“她食不食油饼,不对,我食不食油饼”之类的话。 素裳和凌霜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明明是一件完全可以打上“关爱空巢老人”标签的恶性冷暴力事件,空气中却充满了尴尬又快乐的气息。 刚回到太虚山的凌霜还不了解情况,只见她满脸严肃地用余光觑着又哭又闹的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波动,但身为她徒弟的素裳怎么可能看不到她额角滑落的冷汗? “师傅——” 素裳的声音微不可察,凌霜则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如果不是鬓角垂下的发丝飘动了两下,任谁都看不出她做了什么。 师徒二人再一次无声对视,素裳对着她缓缓摇头,眼睛却看向了“华”的方向。 凌霜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沉重,原本微眯的双眼不自觉地瞪大了一些,绷得笔直的后背也稍稍后仰—— 所以,自己这个傻徒弟到底想说什么? 即使师徒两人之间真的存在所谓的默契,但从这意义不明的几个动作中也很难捕捉到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更不用说……凌霜觉得自己和这个傻徒儿之间应该没有多少默契才对。 不过,那傻徒儿的动作也不是完全看不明白就是了。 或者说,根本不用她提醒,凌霜也很难不发现自己的师傅似乎出了点问题。 具体什么情况,三言两语都不一定讲得清,更不用说几个简单的微动作了。可这也足够了,不谈“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师傅她老人家出了问题”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她长期在漠北隐居,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也不是很了解,只在新闻里看到天命的总部似乎遭到了袭击。事实上,包括素裳在内的整个神州,不,应该说是整个世界,除去米凯尔和奥托两人以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赤鸢仙人已经死了。 凌霜快速转向右边,默默注视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师傅。 但素裳看得出,这其实是一个摇头的动作,因为在右转之前,凌霜的脑袋先向着右边偏了偏。 这倒没有什么争议,无非是“中止这个话题的意思”。 “咳咳!” 右手握拳轻轻咳了咳,以示自己明白。 “师傅!师祖!你们饿不饿?我这儿还有两个包子。” “又是一大早偷偷下山买的?” 凌霜重新眯起眼,笑容中的揶揄令人窒息。 “呃……咳咳咳!不是啦!这是跟琪亚娜一起被带到这里来的那个女孩儿,叫雷电芽衣,雷电龙马的女儿亲手做的,咖喱馅,还挺不错。” 素裳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个瘪瘪的油纸包,放到了餐桌上。只是一个递包子的动作,这位明明可以单手平举起上百斤巨石的太虚掌门手却抖得像是在过筛子。 见状,凌霜无奈地撇了撇嘴,眯起的眼缝中有光华流转,大概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趣事。 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留神,油纸里仅剩的两个包子就只剩下了一个。 “师祖你……慢点……” “嗯嗯,果然是芽衣的味道,要不素裳你想个办法,把这孩子留下来承包太虚山的伙食吧,反正她已经失去征服宝石了,没有律者的力量,我看她还是老老实实当煮饭婆比较好。” “呃……这得看逆熵的意见啦师祖……” 素裳挠头回答着,视线不经意间再次与凌霜交会。 凌霜摇了摇头,又很快补充道: “既然师傅喜欢吃,那就把最后一个也吃了吧。我倒是无所谓。对了素裳,你的几位师叔还有你娘亲呢?我应该是距离太虚山最远的那个,都已经到了,怎么没见他们几个?” 前一个包子才咬了一口,“华”又喜滋滋地将另一个拿到了手上,仿佛素裳和凌霜正在说的那件事与她毫无关系。 素裳的神情有些尴尬,但算不上难堪。 “其实大家都清楚啦,起码朝雨师叔、苏湄师叔,还有婉兮、宛如师叔都是清楚的——所谓的大家表决,实际上只是一种拖延,本来就是为逆熵的赶到神州争取时间而已,不过就趁这个机会聚一聚也好。明面上我们没法和逆熵取得联系,也不清楚逆熵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夺回琪亚娜,理论上来说,几位师叔来得越晚越好。” “喔,我还以为你会倒贴那个罗刹人呢……等等,照你这么说,我来得早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师尊明明是离得最远的那个,接到消息之后却第一个赶到,师尊对徒儿的爱护之心……爱护之心……犹如滔滔江水……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呲——” 凌霜面无表情地咧了咧嘴。 “让你当上掌门之后要多读书,怎么连个话都说不全。” “呃……我,我已经读得不少了,我都会用成语了!” “你都五百岁了才会用成语。” “……师尊,能不能在师祖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呵呵。” 凌霜仍旧是面无表情,只露出标志性的冷笑,但素裳却并未察觉到,她一口一个“师尊”下,凌霜的眼角疯狂上抬,那对并不含有多少感情的死鱼眼几乎几乎弯成了丹凤眼的形状。 冷笑了两声后,凌霜稍稍沉默,重新将话题拾了回来: “那你娘亲呢,还有六师弟,他们两个是什么情况?” 一提到这两个人,素裳的表情反倒没有先前那么灵动了。 “呃……师傅你长居漠北,远离中原可能不知道……马师叔已经快一个甲子没见人影了,朝雨师叔派出去寻他的人已经换了三茬了,就是找不到人……这一次我还是拜托苏湄师叔去寻他的,到现在也没消息,说不定马师叔已经……” “呵!那倒是不奇怪,以往即使身居大漠,也时不时能从商队听到他的传闻,这几十年有了电视有了网络,反倒听不见有人唠这个名字了,我还以为他被大师姊拉回去备孕了呢,哈哈哈——” 凌霜的用词毫无顾忌,直接把芳龄五百的素裳整红了脸。 “师尊!你严肃一点啊!马师叔可能真的出事了啊!” “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只要二师姐还活着,师弟就没那么容易死,我看多半是在哪个山沟沟里躲着大师姊呢。你说是不是,师傅?” 看凌霜那架势,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包子,或许在她面前摆上一盘瓜子更合适。 而被她点到名的赤鸢仙人则是另一副模样——无辜地抬起头,飞快地抹了抹沾满黄色咖喱汁的嘴角。 “啊?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 “不说马儿了,素裳,你娘亲呢?” “我娘亲她……” 素裳将头埋下,又迅速抬起,嘴角依旧保持着微笑时的扬起。 “娘亲她不愿意来。自从父亲死后,我娘就一意躲在川中避世,这两年还找了个寺庙出家当了一个月尼姑。” “阿弥陀佛,你娘亲打小就是我们七个里最善良的那个,出家倒也不错,不过为什么不去道观?” “因为八十七年前她也去当过一个月的女冠。” “……” 这下子,即使是一向毒舌的凌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就在这时,素裳脸上刚刚升起的无奈与悲伤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嘿嘿,师尊也被我骗到了吧!刚才我偷偷又给我娘发了个消息,告诉她师祖回来了,结果她立马表示明天傍晚前一定赶到。” “倒也不奇怪,你娘打小我们七个里最黏师傅的。” “啊?我怎么记得是朝雨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最多?” 一旁突然的“华”边抹着嘴边插进了一句话,可话音落下,却见凌霜的死鱼眼贴到了她面前。 “你……你干嘛!” 明明自己才是师傅,“华”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了仰。或许是因为那对不带任何感情的死鱼眼太过吓人,任谁来也会被吓一跳吧。 “没什么……只是感慨,师傅果然忘了许多事啊……大师姊是随您最早的,放在那个时代,年纪都足够当我们几个的母亲了。所以您的记忆中才会觉得朝雨是陪伴您最多的那一个吧。况且陪伴与与依赖并不是一个概念,有时候就是因为陪伴的少,所以反而会更加依赖。” “啊……哈哈哈……是这样吗?那等素衣来了,我多陪陪她就是了……” 凌霜一边摇着脑袋,一边缓缓坐直了身体。 “师傅,你还记得曾经给我们讲过的,刻舟求剑的故事吗。” “当然……” “那艘船已经向前行了五百年,素衣已经不再需要你的陪伴了。” “华”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脑袋,凌霜的话让她不免感到汗颜,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 “那……那当时他们六个为什么要下山?素衣下山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吧,继续留在山上我也不是不能陪着她,这怎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呢……总不能是我把他们赶下去的吧?” “华”得到的回应,是整齐的叹气声。 “看来您确实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了,师傅。将他们几位赶下山的,正是您,当然,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当时发生的事,您完全没有记忆了么?羽渡尘的副作用照理来说不是这样的。” “啊……啊……这个……那个……” “砰!” 突然响起的爆响声挽救了“华”,所有人不自觉地向着窗外望去,却被刺眼的朝阳灼烧得够呛。尽管如此,那一束笔直升起的红烟确实异常醒目。 “那便是?” “琪亚娜所在的东峰!出事了?” 素裳刚想要联系人确认情况,原本就坐在她对面的“华”突然间消失了,突兀的好像ppt翻页一般。 更麻烦的是,原本正在就餐的弟子和长老们不明真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乱作一团。 “师尊,您跟着师祖,我留在这里……” “不对,素裳。” 素裳原本已经站了起来,闻声低头,看到的是师尊脸上远比五百年前掌门交接仪式上更加严肃认真的神色。 “这里的事就交给长老们,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你、我,都要跟着师尊,绝不能让她脱离视线,因为……以师尊如今的状态,她才是整个太虚山上最危险的人。” 第十二章 我看幽兰黛尔武艺平平 “嚯!你们师徒两个可算来了,这工夫都足够我泡杯茶了。” “华”毫无顾忌地偏过头,打量了一眼因御剑而来导致鬓发衣袍都有些散乱的师徒二人。 而就在她身前三步开外的院门口,幽兰戴尔挟着晕阙过去的琪亚娜,却谨慎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还真是幽兰戴尔,你怎么……快把琪亚娜放下吧。本姑娘不是说了吗,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独自决定,需要几位师叔赶回太虚山后一起表决,其实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天命与神州好歹是五百多年的盟友关系,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还是说,这件事是幽兰戴尔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罗刹人的命令?” 见到这副场景,素裳也顾不得什么,刚一落地,便发出了一连串的拷问。 “华”的嘴角咧了咧,她只觉得素裳的疑问有些奇怪,前面那一段质问倒算得上有理有节,但后半段话锋一转,倒好像是在提醒幽兰戴尔自己揽下责任,不要牵连到奥托那个混蛋似的。 啧! 有那么一瞬间,“华”觉得自己这个徒孙没救了。 但是一想到凌霜口中“太虚山真正的传承”,一想到其中也包括了自己,而偏偏眼下的自己对过去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华”便只好用尽全力将笑意收敛起来,免得又说错什么惹人笑话。 幸好她闭上了嘴,时间又向后拨动了两刻,她忽然想到素裳那话还有另一种理解。 若幽兰戴尔承认这件事是她自作主张,那么至少这一场冲突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上升到天命与神州整体的高度,除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通了这一点,“华”也不顾现场的气氛,带着莫名骄傲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而后在脑海中默默给素裳加上一分——嗯,虽然不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如何,就冲这个结果吧……这孩子还有救,至少比眼前那个即使在如此不利地情况下依旧高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活像只高傲的呆鹅一般的少女强上一些。 而“呆鹅”也摇了摇头,不负众望地给出了针锋相对的答案: “确实,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主教大人并未向我下达任何指示,倒是素裳姑娘你,明知道我有做出这种行为的可能性,依旧选择请我来太虚山作客,是因为神州的待客之道?不,我想,是因为你恐怕更担心我当时不离开神州,转而潜伏在太虚山之外,伺机行动吧?至于什么五百年的盟友这种说烂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素裳姑娘为何对同样是五百多年前发生的那张战争闭口不谈呢?” “幽兰戴尔,你莫不是想说,天命之所以和我神州结盟,相安无事五百年,是因为钦察草原那场战争的失利而不得已为之?那个时代的事情本姑娘可比你清楚,天命和神州在许多事情上的利害当然不一致,但无论是我还是罗刹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对抗崩坏。盟约就是在这个前提下缔结的。真要说起来,这五百年来,为了这个共同的目的,神州已经对你们一退再退,先是中亚与东南亚,然后是西伯利亚,再到如今的极东……本姑娘这个太虚掌门为此承受了多少非议,难道这还体现不出神州的诚意吗!” 素裳似乎火了,“华”本来已经被两人这一来一回的长篇大论折磨得几欲发狂,但突然间,又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素裳生气的模样,倒也不是觉得这个状态下的徒孙很可爱,只是……虽然摸不清素裳的真实想法,但“华”的精神力量还是能感知的到,素裳的心湖水波不兴,哪有她表演出来的这般愤怒? 目光转动之中,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凌霜的死鱼眼,“华”顿时想起了不久前在这个徒弟身上吃的亏,当即回瞪了回去,但凌霜的目光同样只是一扫而过,最终落到了自己的徒儿身上——当然,嘴角少不了扬起那么一毫一厘。 “你说的对。”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肢体动作或是能把死人说活的抗辩,幽兰戴尔居然直接做出了肯定的回应。“华”一时有些心痒,忍不住想要用能力窥探一下幽兰戴尔的内心。 没想到,精神的触手才刚开始发力,明明只需要破开意识的浅层,就能顺利读取到眼前女孩即时的想法,却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撞到了一层坚韧的膜—— “这个力量是……苏?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不对,他不应该和梅……博士一起在逆熵那边吗?” 想要在短时间内不引起本人注意地突破苏留下的那层膜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华”气的真想一拳把眼前的院子整个打爆,可偏偏她的徒孙还在试图用言语解决这场纷争…… “幽兰戴尔,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赶紧把琪亚娜放下吧。你知道本姑娘一向重情重义,咱们俩也并肩作战过好几次了,算是有点交情,现在放下琪亚娜,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最后对于第二律者归属的决定,如何?” “我拒绝。” 幽兰戴尔的回答声很是平静,“华”仔细观察着那对碧蓝色的瞳孔,居然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好像眼下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三个普通人。 “可恶,幽兰戴尔这是什么眼光?看不起我也就算了……等等,不能就这么算了!看不起我伟大的赤鸢仙人,还看不起我的徒弟徒孙,这岂不是又质疑我的实力,又质疑我的教学能力?不愧是奥托养大的娃,身上那股子傲气,真是令人作呕!” 但下一刻,“华”又高兴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费了老大心力才压制住那股冲动,让自己的脚后跟回到地表。倒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不,在“赤鸢仙人”的视角下,这件事还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在算不得漫长(其实就是不到零点一秒……)的对视后,在精神与肉体的无形交锋中(哪来的肉体,比谁眼睛瞪得大瞪得久吗?),幽兰戴尔终于落入下风,心虚地将双眼瞥向了一旁(除了动作之外一概来自仙人的脑补……)。 而就在下一刻,仙人心中的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幽兰戴尔的言语充分证明了,什么眼神对视,什么精神与肉体的交锋,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颅内高潮而已。 “素裳,我有无法放手的理由……且不说这个,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了吧。我虽然并不擅长那种东西,但也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打算把琪亚娜交给天命。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决定把她交给逆熵,我说的对吗?起码在这件事上,我可以说是神州先背弃了盟约吧。” “虽然探讨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觉得,你这个天命最强女武神在完全没有知会本姑娘的情况下突然来到神州的天穹市,这似乎也不像是个正常盟友的举动吧?” “嗯……这件事确实是天命的不是。不过素裳你说的也对,事到如今争论这一点没什么意义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有不能放手的理由。” “唉你……幽兰戴尔,你真的不再……” “华”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素裳肩膀上,看着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吵了快有五分钟,她实在是忍不了这么墨迹了。 仙人径自向前迈出一步,摊了摊手,语气玩味又乖劣地说道: “好了好了,谁都知道你这个家伙有这么做的理由,没有理由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从信号弹响起到我赶到这里,足足有两三分钟的时间,要跑早就能跑掉了不是?” “嗯,没错,就是这样。” 还没等“华”将摊开的手收回,幽兰戴尔就极为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承认了“华”所说的一切假设。 这种超乎常理的耿直让“华”在无语之余,还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记忆中,虽然早早听闻幽兰戴尔的大名,不过眼下也确实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个所谓的最强女武神的对立面。 失望,除了这个词,“华”给不出别的评语了。 这看上去纯粹就是个普通女孩儿嘛,亏她发现这家伙绑架了琪亚娜的时候还兴奋了许久,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对胃口的小辈,没想到这家伙不光带着奥托身上那股莫名的傲气,还是个喋喋不休啰嗦不停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 哦不对,耍嘴皮子的功夫也算不上好。一个她,一个自己的好徒孙素裳,两个人翻来覆去吵了半天,她却只觉得两人相敬如宾,完全没有吵架该有的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感觉!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她们两个还是孩子,不像她一样,是个心智完全成熟的成年人。 “很好很好,接下来就让你们两个……呃不,是三个!就让你们三个好好见识一下,成年人是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的!” “师祖,你在说……” “阿阿阿阿……阿华!是你吗?” 一个栗色的,带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脑袋瓜从幽兰戴尔的手臂与门框间狭小的空隙里挤了出来。 “喂喂,幽兰戴尔姐,往那边让一让,让一让。” 幽兰戴尔的脸上还保留着目然中带一点点惊诧的神情,身体便被无情地挤到了一旁。 素裳夸张地捂住了嘴,就算是在场情绪最稳定的凌霜,也握紧双拳,脑袋前倾,眉眼肌肉紧绷着,憋笑的可能性是99.……%。 但全场最淡定的人毫无疑问是五万岁的仙人,直到背着芽衣的帕朵窜到她身旁,然后略带畏惧地回看了一眼幽兰戴尔,再小心翼翼地躲到“华”身后时,她的眼睛才睁大了那么一丝丝。 只能说,不愧是五万年的养气功夫吗,淡然得好像从头到尾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帕朵?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阿华”紧皱着眉头的样子,但是配合如此不耐烦的语气,帕朵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紧张之下,明明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被舌头打结的她硬生生分成了好几段: “那不是……不对,当时在天穹市……不是阿华你让咱先跑吗……欸,这是那个啥……羽渡尘又发作了?” 帕朵将背上的芽衣放下,本想顺势交给一边的凌霜,可对上的只是毫无生机的死鱼眼。 凌霜自然没有半点要接过芽衣的意思,帕朵一时间尴尬的不得了,她缩了缩脖子,身体后仰,后脑勺又很快撞到了一块“钢板”上。 “那……那个……咱……咱本来是想一走了之,啊不对,一溜到底来着。但这不是过了半天都没听到你们战斗的声音嘛,咱忍不住跑回来看看,就见到你们在聊天了。但咱想着,事情都这样了,大家肯定还是要打一架的嘛,咱又看着芽衣姐好像还在屋子里,怕一会儿打起来误伤到,就给她弄出来了……” “……” “……” “……” “……” “那你们看,芽衣姐咱也弄出来了,接下来就没咱的事了哈。你们谁扶一下芽衣姐,咱现在就走!立刻就走!马上就走!” 帕朵扶着晕阙的芽衣在场上又转了半圈,可惜并没有人搭理她,她便只好兜回了太虚三人组身后。想了想,她又从“阿华”身后躲到了素裳背后,拉着她的袖子,以虽然确实很小,但实际上能清晰为在场每个人捕捉的声音嘀咕道: “素裳姐,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可得保护我啊……”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能在此刻笑场,而且既不做出深刻检讨,反而变本加厉的大笑的,也就只有真正的仙人了。 “听见了没幽兰戴尔!连这只小猫都知道咱们迟早得打一架,你说你浪费这么多口水作甚呢?不过看你这个瞻前顾后的样子,想要痛痛快快一战是没可能了,这样吧,咱们将战斗的胜负做个赌局如何—— “你我两人打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一对一。人人都说你幽兰黛尔是当世第一,现时代的最强。没关系,我还是千年前的最强呢。咱们两个公平公正比一场。你要是输了,那就和素裳说的一样,老老实实把琪亚娜交出来,但我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也不会追究天命的责任,你要是赢了,那可以直接带着琪亚娜离开,现在立刻马上。怎么样,不用我提醒吧,不论输赢,你其实都不亏。同意的话,你就先把琪亚娜交给小猫。别担心我们会不讲信用,太虚的信用应该还可以吧,况且你没得选。” 思考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幽兰戴尔扬了扬下巴,直接将琪亚娜扔向了帕朵。 “欸欸欸欸欸!” “那么,开始?” 幽兰戴尔揉了揉手腕关节,歪过脑袋,像是在点头。 下一刻,她只看到黑影闪过,整个人瞬间倒飞了出去,掀起的气浪将整个院子毁于一旦。 “华”的身影在沙尘中不断穿梭,她看到幽兰戴尔忍着疼痛快速起身,也稍稍诧异,但很快,笑容变得完全无法抑制。 “哈哈哈哈!让我来看看,你刚才一直念叨着的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 “king!” 弥漫的尘土被划破一个缺口,自驱幻灵在最后关头发动,无形的能量护盾横亘在幽兰戴尔与那黑影之间。 但当幽兰戴尔试图用眼捕捉时,黑影已然消失不见。 “人呢?” 耳朵也在捕捉着周边的一切,却并没有察觉到“人”的存在。 “哒——” 忽然间,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好像录音机被按下了播放键,四周的空间里忽然冒出一个个小黑点,黑点像是花苞一样绽放,露出一片片混着漆黑与血红的羽毛。 “这是……” 漫天的羽毛如箭矢落下,曾经为幽兰戴尔挡下过无数致命攻击的护盾像是落入灰缸的薄纸一样,甫一瞬间便千疮百孔,而后更是以无可挽回的速度消磨殆尽。 直到护盾后的少女也无力地跪倒在地…… …………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以素裳的视角,从幽兰戴尔倒飞出去,到师祖踏着残砖碎瓦,破开灰尘迤迤走来似乎还不到五秒钟。 “师祖……你赢了吗……” 仙人并未搭理她,只是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走过,而后带着三分讥讽、三分懊恼、三分不解与一分疲惫地叹道: “人人都说幽兰黛尔当世第一,我看武艺也就平平。主要是……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真蠢,怎么又是一个满脑子都是为了另一个人怎么怎么样的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蠢货!” 肆意发泄一通后,仙人哀叹着,无力地抬起头,望向被沙尘熏得黄黄的云朵。其实……怎么说呢……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三章 你说对吧,识之律者。 “阿华,你徒孙让咱给你带了些晚膳来,咱还从芽衣姐那顺了两块做给琪亚娜姐的土豆饼,你看咱这是……咱是给你送进去,还是放在门口?” “……” “阿华,你不回答,我就默认放在门口啦!” “……” “华”从鼻腔中哼出一股长气,想了想,又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但才这样侧躺了两三秒,她又哀叹了一声,身体翻转一百八十度,朝向紧紧闭合的大门。 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因为门扉与她之间,还隔了一扇薄薄的屏风。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并非以沉默装酷,换一个时间,她或许真的会有这种心思,但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被幽兰戴尔那样破坏了,倒也不是因为对方试图挟持琪亚娜这件事,纯粹只是她自己多管闲事,捅破了苏设在那头呆鹅意识上的那层膜,顺利读取到了她的内心。 不,事实上,从那头呆鹅连续重复了两次“有不得不放手”的理由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那个令人扫兴的结果。 所以她才提出了以战斗作为解决一切争端的方案,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读取对方内心的想法,以确认自己的猜测——绝不是因为被整的不耐烦了只想打一架。 猜测被确认了,这说明她果然是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但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 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情愫。 高兴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 悲伤?还是难过? 如此简单的词汇似乎也不能、完全不能囊括她心中肆意滋生的情愫。 在悲伤与难过之外,至少还要加上深深的疲惫吧。至少、至少…… 但除此之外,应该被形容进去的还有很多,可偏偏那些形容词在脑海中一个又一个闪过,好像跃出海面的鱼,许多时候只能看到阳光打在鳞片上闪出的银光,远望还以为是粼粼的波光,根本不给人将其捕捉的机会。 就连将它们的轮廓描摹个大概,都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但又往往一无所得的无用功。 她不是没有想到用精神力量如同清扫垃圾一般将那情绪扫光,但意识的问题就是这么复杂,或许正是因为被这种情绪所干扰,以至于这种想法只是刚刚有了个苗头,就被无情扼杀了。 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后整个人又回到了无尽空虚的内耗之中。 她也想爬起来,给那个记忆里总是笑嘻嘻的,时不时还能给自己弄到些好玩儿东西,当然也没少从自己这里顺东西的小猫开门。 但只要一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就连这么几步路加开门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她只能凭空想象着,想象灰白中带着一点点荧绿的月光斜斜地打在门扉上,在薄薄的纸窗上留下自己熟悉的轮廓。 哦,对哦,她还有念动力,可以以念动力为眼睛嘛,这个……能做到吗…… 还未开始尝试,“华”就听见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唉……” “华”默默翻转身体,眼神触及冰冷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血来潮地想要去数天花板上的木纹,可事实证明,这种闲情逸致根本不适合她,才数了二十多个数字,她已经数错数漏了好几次,气的她狠狠敲了下床板,还不敢用太大力,生怕自己今晚没地方睡。 “啊啊啊……嗯??” 在憋屈了一整天后,她似乎找到了一些能够用来放松的玩意儿。 “等等等噔——舞舞舞呜呜!等等等噔——舞舞舞呜呜!嘿嘿嘿……再来一首!帮(#`o′)呜呜呜——等灯灯灯、灯灯灯等——帮(呜)!帮(呜)!帮(呜)!喂喂喂喂喂!哈哈哈哈噶哈哈!” 笑容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一经出现,便在脸上肆意地泛滥起来,甚至牵动着整个身体都在床上打滚。 她也不怕别人听见了,反正这里是太虚山,这里的老大都得喊她师祖,谁敢嫌她扰民?更何况天色也不算晚,时间早的很,年轻人总会沉迷于各种各样的夜生活,这个年龄段这个阶段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嘛! 但笑声终究还是停息了,或许是因为几天不剧烈运动,腹肌居然笑着笑着就抽筋了。 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将平躺的腰身向上拱起,但这么做了才没一会儿,便感觉背上的肌肉也要开始抽筋了。她又只能重新躺下,掀开衣服,用指肚缓缓按摩抽筋的部位。 而当抽筋那一瞬间的疼痛消失才没多久,“华”又一次抿住了嘴角。 至少在这一瞬间,确实快乐。 “咳咳!” 好好好,那就再唱一首。 “答——答答答打打打答打答、答——答打打答——答——答——答——答——答——(吸气)(#`o′)哒!!!!呕……呃咳呃咳呃咳!” 破音了。 高音没唱上去。 快乐没有了┭┮﹏┭┮。 正当她准备重整旗鼓再来一次的时候,门再次被敲响,轻轻响了三下,而后她那个傻徒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师祖大人,幽兰戴尔已经下山了,预计三个小时后离开神州境内。琪亚娜和芽衣也重新安顿好了。我本来按您的吩咐,给帕朵菲丽丝小姐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但是她坚持要和琪亚娜在一起。” 作为败者,幽兰戴尔的处理一如赌注所说的那样,她并未受到任何惩罚与刁难,就像是早上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素裳也大方地表示她仍然可以待在太虚山上,但最强女武神的自尊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似乎奥托那个混蛋也给幽兰戴尔发了信息,看来那傻徒孙还是偷偷告诉奥托了……幽兰戴尔选择离开也是好事,至于她想要从逆熵那里换回的那个叫丽塔的姑娘怎么办…… 那管她神州的赤鸢仙人什么事? 不过仔细想想,天命手上应该有不少落网的逆熵间谍,完全可以以此为筹码进行交换,虽然说一个s级女武神的价值不是一堆普通间谍可以衡量的,但那好歹也是对抗崩坏的力量,以逆熵那群理想主义者的行事准则,百分百顺坡下驴同意了。 除非那个丽塔被策反,高喊着要为逆熵而战,主动抛弃天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华”毫不怀疑那个混蛋的洗脑手段……不过一想到那位梅博士也站在逆熵那一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与她这个神州的赤鸢仙人无关,或者说,她还挺期待这样的展开,倘若这种事真发生了,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奥托视频通话,哪怕知道这个家伙不可能显露出半点沮丧,但只要一想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下是极度的勉强,就让人莫名觉得高兴有没有? 话说回来,幽兰戴尔醒来后还到她门口来过。那孩子倒没她一开始想象的无聊。语气满是不甘心,临了还放下狠话邀请她今后有机会再战……啧!现在心情好了,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也放下一句狠话了……嗯,就这句——幽兰戴尔,站在你面前的,是活了五万年以上的真仙! 可惜,人家已经走了。 屋外的素裳孩子唠叨着: “……另外,我给几位师叔重新发了信息,把您回来的消息通知了他们……嘿嘿,还是您老人家面子大,一听说您回来了,他们都表示明天一定能回山上呢。呃……喂喂?师祖大人,您在听吗?好歹回个话啊?” “华”将身体转向朝门的方向,但一看到那碍事的屏风,她又瞥着头转了回去。 本来就想这么沉默着、不理不睬着让这傻徒孙就这么自己离开算了,但到了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句: “欸,你去让山上的弟子都小心着点儿,尤其是巡逻的、站哨的,都悠着点啊。” 虽然她没有提具体的人名,但素裳似乎秒懂了: “我明白的师祖!昨晚我就……啊咳咳咳……师祖您放心,夜里说不定会有人翘门顺东西这件事我已经提醒过弟子们了。” “……不,素……唉,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傻丫头呢,我的意思是,你让弟子们悠着点,放松、take it easy,懂不懂?” “啊……” “你去告诉他们,发现夜里有声音,只顾着驱赶就行了,千万别动真格,明白吗?巡逻的站哨的要是看到有人扛着门板在跑也别追,第二天再去要就是了。懂不?” “……” 门外没有响起应答声,只有夜风伴着松木枝叶的轻响。 但“华”知道素裳还没有离开,因为她的耳朵还分辨得出轻微的呼吸声。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之后,素裳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师祖……再说一句话,我就告退了啊——师祖,麻烦您唱歌的时候小点儿声,时候不早了,而且您唱的也忒难……呃咳咳咳也忒抽象了点儿哈——师祖我走了!不送啊!” “嘁!” 脚步声逐渐远去,呼吸声却并未消散,似乎只停在了院外。 呵呵,这个傻徒孙还真是实在,居然还会给自己站岗,这么好的徒孙上哪里找? 托前一任自己的福,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电气设备,一切似乎都在尽力保持着五百年前的模样。 油灯的灯芯许久未挑动,以至于屋子里的光芒异常暗淡。屋内寥寥几件家具,连同她的身体轮廓落在墙上的倒影随着烛火一道摇曳蠢动,好像这些什么都不是的阴影此刻也成为了火苗似的。 但还没过两息,阴影们的梦想就破灭了。 灯芯尚未燃到最底部,却已经无法继续燃烧下去了。 世界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但或者是因为这里原本就不敞亮的缘故,“华”倒也没觉得光影变化了多少。 “师傅,你还记得曾经给我们讲过的,刻舟求剑的故事吗?” 不知为何,一大早凌霜说的那句话开始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不过……问题也不大。 “华”翻身朝向里侧,伴随着她的动作,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了。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或许如素裳所说,时间真的不早了。 窗外的风愈来愈急,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低语声还有冬日本就稀少的虫兽留下的声音——又或许,以上这些声响其实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荒芜的只剩下了风……“华”记忆中确实有这样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月球背面。 “唉……好无聊啊好无聊,算了,看你白天那么听话,就放你出来和我聊聊天吧。” 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话音落下,屋内本就不富裕的光影似乎也跟着暗了暗。 “快点快点,找点儿话题聊聊!” 侧卧的身体微微摇晃着,好像是在对轻轻坐在床檐上的那道人影撒娇。 可除了手指摩擦粗糙的木制床檐留下的轻响声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喂!你这个家伙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找点儿话题跟我聊聊吗?你没听见吗?” “……我并不会讲相声。” “哈?” “而且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强制性的命令关系。” “啊?你再说一遍?可别忘了,你这个本来应该死掉的家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在给你提供能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崩坏能断了!” 以普遍理性而论,当一个人的生死存亡都完全被另一个人所掌握的时候,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很难不建立起强制性的上下级关系。可在那道羽渡尘的幻影面前,生还是死、存在亦或者不存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过,她还没有没礼貌到对对方当面问出的问题充耳不闻的程度,就是这个回答嘛……多少让人有些不自在: “是啊,我本来应该死的,或者说,我已经死了。托你的福,我花了一整个白日的时间仔细梳理了我所有的记忆,我可以很负责很确定地说——我已经死了。” 听着另一个自己那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的语气,“华”不由得再次窝火起来,当然,在窝火的同时,又夹杂着少许对于失去的不舍与畏惧: “不是……你也有毛病是吧?没事在这里念叨着自己死干嘛?我们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维持你一个羽毛也消耗不了多少崩坏能,习惯了之后甚至跟呼吸一样不需要有意识控制,所以你急个什么嘛!” “不……” 双唇从用力抿住到分开所留下的爆破音在这座散着少许霉味的屋子里荡来荡去。 女孩并没有等到太久,耳边再次响起的,是“自己”那平淡冷漠到让人生厌的嗓音: “不要将你和我混为一谈——如今我已经可以确认,我们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的学名更为恰当,你说对吧,识之律者。” 第十四章 崭新的华 我是谁? 这个问题,华曾经质问过自己许多次。 是小镇上的一个普普通通,但又因为长年学拳,从而显得与周围的朋友格格不入的女孩儿? 是不到十二岁就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离家千里外的沧海市孤独求学,又正好碰上崩坏爆发几乎被逼上绝路的学生? 又或者是一个只能看着自己交到的第一个同龄朋友变成了律者,惨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只能捧着她的断手,什么也做不到的逐火之蛾士兵? 相比于她的同伴,她一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那一个,好不容易熬到了命运的转折点,没过多久,等待她的便是一场长达五万年的梦,和一段五千年的孤独坚守。 她在这五千年的时间里扮演过太多角色。 有时是拯救苍生的赤鸢仙人,有时却又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在广阔的神州大地上猎杀着死士化的人类,有些人的自我意识还未彻底消散,又或者那种自我意识只是和律者一样拟人的欺骗手段,总之,她动手时毫不犹豫。 所以,华是谁呢。 记忆是很宝贵的东西,或许是一个人自身除了生命之外最宝贵的东西。 生命是自身存在的最重要,也可能是唯一的形式,而记忆便是证明这种存在是真实的钥匙。 但总有些存在比较特殊,就比如华,记忆对于她来说,像是一种诅咒,像是一种枷锁,每次翻阅完之后,她几乎都会迷茫又麻木地问出那个问题—— 我是谁。 我真的是“华”吗? 或许真正的华早在初次使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燃烧记忆的说法,死去的就是真正的华,接下来的意识,无非是肉体自我催生出的产物,而后追寻着先前的记忆,刻意模仿着最初的华罢了——当另一个自己向她指出,现在的性格相比从前差异太大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也很难说没有这种可能吧。 倘若真是这样,自己作为再度产生的意识,相比于先前的几位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倒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为什么一定要模仿最初的华呢? 模仿行为是人类的本能,但模仿的对象,不都是更强者吗?虽然人类也会模仿一些动植物之类的,可那些动植物在某些领域上也确实有独到之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强者嘛! 那模仿最初的那个华,又是为了什么?她有什么值得模仿的? 对吧? 对吧对吧? 对……吧? 可她还是想成为华。 不是模仿,而是成为,不论先前那种假设正不正确,她都想要成为华,这是一种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冲动。 又或者,一切都没那么复杂。 当一个存在拥有了另一个存在的全部记忆,不,是有且仅有的情况下,那么她还能选择成为谁呢? 是,不管她本身是华,还是华的身体所催生出的另一个意识,她都只是想成为华,也只可能成为华罢了。 所以,前一任自己的质疑、徒弟与徒孙的不信任,她当然不会一无所觉,甚至她看得出,连没有脑子的小帕朵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辩解这种事情,她觉得没必要,很没必要。她不喜欢耍嘴皮子,只想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嗯,一个人的存在被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过去、现在和未来。 过去和现在自然不用说,未来呢? 只要她照着记忆中自己的目标,将崩坏彻底消灭,那谁还敢说她不是华? 然而以上的所有、所有、一切,全部! 全部都被这个靠着羽渡尘残余的一片羽毛苟延残喘的自己给毁掉了。 仅仅只用了一句话: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的学名更为恰当,你说对吧,识之律者。”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涌出的第一股情绪是慌张,然后是错愕,最后才是怒不可遏: “你有毛病吧……不是,你们全都有毛病吧诶哟!” 什么和什么啊这个家伙!她是律者?她怎么可能是律者?哪有律者一诞生就想着要干翻崩坏的? 她气得手脚并用地翻滚,好像是立马就要从榻上爬起来跟另一个自己干一架似的。 但屋内没有灯火,仅凭着窗纸过滤下的朦胧的月色,她一个不注意,手撑到空处,直接脸朝下从塌上栽了下来。 另一个华仍旧端坐在床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我是要干翻崩坏的人,你说我是律者?你居然说我是律者?是你傻还是我傻?” 华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未展现出任何要走的意愿,脚踝便被识之律者用力攥住了。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一道连痛觉都没有的幻影。我确实死了,关于我死前的记忆,我反复查阅了无数次,并不认为有任何问题。而且还有一些是我们共有的记忆,比如羽渡尘对大脑的副作用。当然,你并没有后续的记忆,但是应该也猜得出我用过最后一次羽渡尘了吧。毕竟羽渡尘都完全损毁了……” “借口,全都是借口!” 识之律者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相比于华的平静,她的神态足可以称得上气急败坏。好在夜色足够深沉,这个屋内也再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当然,话说到这一步,也根本不会有人还有余裕顾及自己的形象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就是在嫉妒我对吧!大家明明都是华,但你在嫉妒我可以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而你只能成为过去!是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有必要这样吗?我们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我还帮助了你,要不然你就要像你的其它同伴一样直接被我吸收了……你怎么敢……你凭什么空口污蔑我是律者?” 污蔑。是的,污蔑,这一定是赤裸裸的污蔑! 自己这个一心想要干翻崩坏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是律者呢? 叫喊声在一无所有的夜里异常刺耳,门外很快就传来了素裳的声音。 “师祖,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你在喊什么哦!” “谁要……” “没关系素裳……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有那么一瞬间,识之律者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但前一刻还那么冷漠无情地“污蔑”着她的华突然代替她开口,将素裳搪塞了回去。 “哦哦……师祖你……唉,算了,那我走了,师祖您悠着点啊!” 心里闷着一股燥热,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将其发泄出来的方法。即使再像先前那样大吼大叫,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到最后,识之律者所能做的也只是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榻,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疼,但床榻是没有感觉的,最后受伤的依旧只有自己罢了。 “你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说那么残忍的话呢? 就好像告诉一个从小想成为正义的伙伴的孩子,原来自己的父亲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坏蛋。 这种话,不光残忍,还异常地荒诞,荒诞到让人恶心。哪怕只是一个玩笑,也无疑是恶劣到想让人将开玩笑的家伙殴打到不能下床的地步的恶劣玩笑吧。 她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并非原本的华这一点。她也并不喜欢原来的华,无论是在哪一个、无论是什么时代的华。她只是想成为华,发了疯地想,必须要成为华、绝对要成为华,因为…… 除了成为华,她哪里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呢…… 而且,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完全可以做的比华更好不是吗?站在她现在的视角回看过去的记忆,如果让她来的话,很多时候都能做出更好的决定不是吗? 她甚至愿意做出一些“让步”。 比如……她自己不是也设想过那种可能吗,想象过自己只不过是肉体因为灵魂的空缺催生出的一个意识,她可以接受这种设定,虽然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但是律者?开什么玩笑? 假如她真的是律者,那就意味着她想要成为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她无法成为拯救世界,驱逐崩坏的华,相反,她会成为华,成为她的同伴,成为所有人的讨伐对象…… 假如是这样的展开,她怎么能够接受? 但既然如此,华又为什么…… 又为什么刻意把素裳支开呢。 如果认定她是律者的话,为什么不顺势喊素裳动手呢? 识之律者忽然发现,哪怕她拥有那个女人全部的记忆,似乎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行为逻辑。 是害怕战斗波及到太虚山上的弟子和山腰的居民吗?这个一度奉行“入魔必诛”的家伙会在乎这个? 还是说,所谓的律者那件事,根本就是华的玩笑和推辞? “果然,你就是在欺骗我!哼!你不就是不想死嘛!你放心,我早就说过了,维持你形体并不需要花费我多少力量,你可以保持这种状态,直到你想卸下重任,把你保管的那部分记忆交给我的那一天。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想继续活下去也不是不可以的啦!我可以做出让步,咱们共同使用这具身体,和华这个名字,如何?” 华并没有着急回答,只是让沉重的呼吸声不断填满这间曾让她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屋子。 “喂!你这个家伙,别给脸不要脸啊!行还是不行?到底行还是不行!你说个准话啊!” “你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你不想明白,所以在自己欺骗自己而已。” 华答非所问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正好被流转的月光所捕捉,而后便可以看到她默默走到了屋内的小桌边坐下,只留下“莎莎”的脚步声。 “我之所以称呼你为律者,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更不可能是因为嫉妒之类无聊的情绪。原因只有一个,你就是律者。” “喂喂喂!你再这么说话,我可要打人了啊!” “你自己其实也察觉到了吧。一路走过来,你都在有意无意地使用着精神方面的能力,就连先前能够快速战胜幽兰戴尔,也是依赖的那种力量。但米凯尔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吧——羽渡尘明明已经坏掉了,那么你的那份力量又是来自于何处呢?” 华并没有理会识之律者的威胁,只是以陈述的姿态说完了这一切,语气中带着丝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冬日里烧开后又凉透的茶水的口感,味道厚重,但全都堆积在一起,难以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忘了吗?我们和奥托搞的那些女武神不一样!即使没有对应的武器、女武神装甲和人工圣痕,我们也有融合战士本身的能力……” “……可迦楼罗并没有精神方面的能力,这一点应该不用我多重复。” “那……那说不定是因为当初迦楼罗还没展现出这种力量就被杀了呢……而且……说不定是因为这具身体常年使用羽渡尘,所以身体产生了适应性的进化呢?你也没法证明我说的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吧?难道就因为我本身有精神类的力量,就要被你打上识之律者的标签了吗?哪有这样的道理!找你这么说,阿波尼亚当初在被送上手术台之前就有看到命运的能力,那阿波尼亚是不是律者?” 识之律者不断抗辩着,她如数家珍地抛出一个个足以支撑“她不是律者”这一可能性的证据。但无论她如何说、如何做,哪怕真的能让华也产生丝毫的动摇,她也无法无视自己逐渐崩塌的内心。 为了证明一个假设,她必须塑造更多的假设。就好像为了一个谎言,就得编造一堆谎言一般。 而真相永远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那一个。 “识之律者,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抗拒。我们之间也不是非得战斗不可。只要你愿意接受现实,就算是身为律者,也不是不可以走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上。当然,必须先确认一些东西,然后,不过在你彻底稳定下来之前,我都会……” “吵死了!你啰啰嗦嗦地在讲些什么呢?” “嗯?” 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哼,识之律者的掌心就多出了一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粉色羽毛。 “你先闭嘴吧。” 律者也好,华也好,她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但仔细想想,一旦接受自己是律者这个设定,好像也没有先前表现出的那么愤怒? 毕竟成为律者就意味着拥有力量,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力量。 然而如果要说高兴的话,她似乎也没多么高兴。 不,根本就没有可供高兴的点吧。 心里乱糟糟一片,体感温度却在极端的燥热与极端的寒冷间极速切换着,令人崩溃。 “算了算了!以我的聪明才智,成为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只要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华’,那我就是华,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华!虽然还是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应该能习惯吧。而你,我的朋友…… “作为逐火之蛾的战士,你什么也没能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誓要保护的人类,发誓要保护的文明被崩坏覆灭。 “作为神州人口耳相传的赤鸢仙人,你却与神通广大毫无关联。你确实拯救了无数人,但为了拯救这些人,你就必须无情地杀死更多的人。明明那些被杀死的人不久前还将你视为救世主。 “作为师傅,虽然不记得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就知道你和那几个徒弟的关系并不好。 “至于现在……这十几年又有什么好说的? “无论哪个时代,你都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但谁让我就这么出现在你的身体里呢?我这个人还是很负责的,你就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着崭新的华的诞生吧!” 第十五章 我孰与老古董美? “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知晓真相的后果。” 审讯室中的白光格外刺眼,左右望去,却尽是一片黑暗,只有将脑袋转向正前方,才能在铁桌的对面,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 只是轮廓。 五官被白色的光芒所吞噬,只能看见对方将双手交叉摆在桌上,又在开口说话的时候,默默将手抬起,扞在了唇前。 “好帅!” 这似乎是自己当时心里本能冒出的想法。 等等!帅个鬼啊!明明根本看不清楚脸吧,这人谁啊! 女孩想让自己动起来,她可不是这种安分守己到能够在一张凳子上坐超过十秒钟的人。 可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干扰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有病吧?是谁?” 等等……这是……梦? 时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着,眼前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仍在看着自己——不是简单地看,而是带着与时间一道发酵的感情……就好像在这个属于她的梦境中,对方作为梦境中的角色却可以享受着与她这个梦境主人一致的时间流动…… 然而更离奇的还在后头—— 从她左手边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滴血的断手,那手并不与任何肢体连接,整齐的断口处还有鲜血在不断淌下,冰冷的手掌就这么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眼前的男人也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肩膀上又传来少许重量,不用怀疑,那是一双手轻轻按住了她。 什么情况?这是被三面包围了? “你不是她。”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坐在我的位置上。”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却只留给梦的主人满脑子的问号,但即使她想要说什么,嘴巴也像是被焊上了一样,根本张不开。 忽然间,男人上半身向前一凑,用力揪住她的衣领。与此同时,背后的那一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左手边的断手也凭空发力,把她向着右边的黑暗推去。 “等等等等——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啊这里是啊——” 笑死,根本开不了口,甚至连身体都无法听从她的指令做出任何反击,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黑暗所吞没,而后在那广袤又一无所有的空间中悄无声息地坠落着,仿佛永远没有止境、也没有任何意义地坠落。 直到…… “哎呦我*!” 又是脸着地,大概伟大的识之律者有一张铁做的脸皮,总是能被床榻边地板下埋着的吸铁石吸引。 但刚醒过来时,睡意依旧朦胧着,她也迷迷糊糊的,只是撅着屁股,如同一条蛆一般蠕动着,将下半身从床榻上挪到了地上,而后打了个滚,翻了个身,揉了揉发肿的脸颊。 痛觉让梦带来的迟钝感缓缓褪去,但她才刚刚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从纸窗缝隙里泄进的灰色晨光,便又嘟囔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梦话,再次阖上了眼。 “呵……啊啊欠!” 用尽全力伸出懒腰后,上半身却一个激灵,随即又躺回了冰冷的地板上。 窗纸过滤后的光芒已是不折不扣的金光,时间悄然流逝,梦似乎也没有留下些许痕迹。识之律者还是感到异常的疲惫,但她只当是昨晚的那一场“争吵”带来的触感。 她有心想要自己欺骗自己,把几个小时前的那场争吵当作是虚构的梦境,但正因为她是“识之律者”,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什么是虚构的梦境,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恐怕,对于那个家伙来说也是如此吧。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太过于清醒并非是一件好事,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把大部分记忆都存储在羽渡尘的羽毛中,然后撒得到处都是,或许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摆脱那些过往的记忆,以更轻松更从容的姿态活下去…… 可过去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摆脱的呢。 “但是我不一样!” 想到这里,识之律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 虽然眼前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她傲娇地给自己比了个大拇哥。 “曾经的我少不更事,居然以为作为一个律者诞生是一种错误。但现在看来,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能在成为那个老古董的同时,又将她的错误纠正。哼哼!” 嗯,虽然自己是个律者这件事听上去非常荒诞,尤其是配合着那个干翻崩坏的梦想的前提下,但是这也没什么,这个世界上又不是第一次出现“为人类而战的律者”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瓦尔特·乔伊斯,虽然那也是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但他的存在好歹让识之律者女士方便了不少,于是她也在心中积了点德,没有多加嘲讽。 不对…… 识之律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脑子。 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用律者的身份直接去面对……自己不是要成为那个老古董的吗…… “对!就凭我现在的力量,远比那个老古董更强大的,属于律者的力量,能够改变很多很多事情的力量……还有比那个老古董更开朗的性格,他们肯定更愿意接受我这个华嘛!哈哈哈哈哈!” 至于律者什么的,就无所谓了。真要是被发现了,再解释也不迟嘛!反正自己天天高喊着“干翻崩坏”,还有瓦尔特的珠玉在前,再加上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些人的同伴,成为了真正的华,到时候再告诉大家自己的律者身份好啦! “班长真厉害!只用一剑就杀光了第十律者!” “啊啊啊师祖太厉害了!居然只用拳头就把堕落成第十一律者的罗刹人救了回来!太谢谢你了师祖!那个……就是罗刹人的脸被砸的有点烂,您能不能顺便给修一修?” “太感谢你了华,如果不是你在的话,第十二次崩坏,我们几乎又要重蹈覆辙……看来我和凯文都老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陪这些孩子走下去了。” “就是现在华!对祂使用太虚剑神吧!!”……“太好了华!这样,我们终于……我们就终于一起跨越了崩坏!你当初许下的愿望也实现了。” 于美好的幻想中,她的笑声逐渐昂扬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最开始异常放肆,但笑到一半,声音便开始发干,继而低沉了下去。 “可恶!这种提不起劲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这不应该是我的梦想吗……为什么一想到那种结果,就只觉得……” 识之律者将右手抬到眼前,攥紧、松开、再攥紧。 如此反复了好几遍,又默默捂住了胸口。 这股空虚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奇了怪了。不应该感觉到开心么…… 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原本还是干劲满满的样子,可是一想到将来会迎来的美好结局,一下子却又觉得……不那么开心了…… 准确来说,那好像是一种……用人类的话说,空虚? 心上突然就被开了个口子,先前的那些开心就顺着那个洞疯狂地向外流出,怎么也抓不回来。而那洞也根本找不到办法填补,直到在短短几秒之间,任由开心流失得一干二净后,才缓缓闭合上。 空虚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了,但身体并未跟着好受起来。 莫不如说,正好相反。当意识上的不适感消退之后,身体也传来了并不强烈,但并不算好受的反应。 从腰背到四肢,一股冰冷的麻意极为迅猛地扩散到全身。似是触电,但并没有那种“噼咔、噼咔”的感觉,更像是“布灵、布灵”的样子,继而整个身体都变得无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那股麻意一阵一阵地冲刷着身体,往往是识之律者好不容易熬到那种不适感过去了,想要重新做些什么,那种感觉又极其恶心的去而复返,好像这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 但身为识之律者的她可以肯定,并没有那种东西。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也就是说,这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感,来源完全是她自己。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识之律者紧握着双拳,呆呆地站在原地,上下颚的肌肉在放松的状态下自行松开,让双唇也分开了大概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呆了,若是熟悉华的人,大概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同样的情况下,那个老古董不管其余表情如何,是一定会用力抿紧嘴角的。 半响后,她的双拳稍稍松开,但仍然保持着虚握的状态。 她是识之律者,无所不能的识之律者(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一设定)。但身为意识的律者,却并不通晓人类的所有情感。就像她现在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空虚,思来想去,或许还是昨晚和那个老古董的争吵吧。 眨眼间,她又释然了。 她不想纠结于这种东西,不然岂不是被自己的情感绑架了吗。如果她只是华也就算了,但身为识之律者,她对于自己的权能多少还有一些骄傲,如果让人知道堂堂识之律者居然会被自己的感情所绑架,那就太……丢人了。 而且……周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并非真的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第六感传来的预警。 皱眉、侧耳,华甚至将呼吸也压低,想要借此捕捉到周围的异常,可让识之律者感到意外,又不觉得意外的是,周遭静悄悄的,冬日鸟兽昆虫都不怎么活动,更没有一点人声。 “欸?好奇怪?” 这样的寂静并没能消退识之律者心中的不安,莫不如说,让那种不安感变本加厉地膨胀了才对。 无论是电视、电影、小说,还是动漫,周遭的声音一旦静下来,基本就是大事即将发生的预兆。 不过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不愿意这么想——毕竟这里可是现实的世界,不存在手枪必定要开火,有烟肯定就无伤,安静就必然要出事的定律,她觉得自己只是有点神经过敏而已。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识之律者大步走到门后,双手取下门闩,在将门打开前的一瞬,轻声自语道: “好好好!现在你就是唯一的华了!” 然而门扉打开的第一瞬间,她便被一道强光闪到了眼睛,差点儿毫无形象地将喷嚏打了出来。 “你是……” 院中站着一道人影,方才闪到识之律者眼睛的,就是日光在那袭白衣白发上的反射。 “嗯?” 钗子尾部的吊坠随着脑袋的转动于空中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白衣上作为点缀的几缕红色划出了并不耀眼的痕迹,却在无形中将日光的反射切割成了许多部分。 真是奇怪,记忆里这个家伙小时候明明是一头乌发,却不知为何白头发越来越多,直到一头青丝变成三尺素练…… “凌霜?” “师傅,你醒了。” 凌霜依旧是标志性的扑克脸加死鱼眼,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识之律者总觉得她的嘴角向着一边微微翘起,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你怎么一大早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实说,识之律者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子。虽然这家伙确实很争气,但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对周围冷漠的态度,以及时不时让人下不来台的毒舌……她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怎么样,至少对于她来说,是有些难以应付的。 当然,仅仅是不那么喜欢,并非讨厌,至多就是一大早上起来看到那张脸会暗道一声不走运的程度。她还是很尊重华原本的人际关系的,毕竟想要成为真正的华的话,当然要得到所有认识华的人的承认啦! “一大早吗……” 凌霜的眼皮耷拉着,语气于平淡中又带上了一丝不屑的意味——这一次,识之律者是真的感受到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发火,凌霜就伸出食指,向着头顶指了指: “这可不是一大早了,师傅。你这是懈怠了吗?” 识之律者并未抬头看天,她不想让她自己的眼睛遭罪。但只要低头看一眼脚下缩成一团的影子,也能看得出现在的时间吧。 “啊……哈哈哈……这个……这不是一想到今天就能再见到你们七个了吗!一激动就有些睡不着觉,然后就……啊哈哈哈……” 识之律者试图蒙混过关,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言,昨晚的时间,对于她来说确实有些难熬,有些难以入眠。 但凌霜只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师傅不用说场面话,毕竟五百年前发生了那种事情,师傅失眠的原因,是不想见我们七个才对吧。” 识之律者一脸懵逼。 她根本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过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啊!鬼知道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她真的不知道啊!! 说来也是搞笑,她明明拥有近乎所有华的记忆,可偏偏几乎所有的关键处都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她甚至已经有些后悔自己昨晚只是将那支羽毛禁言,而不是直接将羽毛中的记忆抽取出来算了…… “对了师傅,今天一大早,山上的弟子们就全部下山‘走江湖’了,所有的长老也都派出去暗中保护弟子了。这两天太虚山会变得有些冷清,不过您老人家也喜欢这种氛围吧。当然,用素裳的话说,就是正好给大家重逢空出时间和空间来。决定做的有些仓促,本来想一大早通知你,结果你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嗐!这算什么!在这山中苦练十年,不如下山行走一个月。我向来是支持年轻人多走进江湖历练的嘛!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反对!” “呵呵。” 凌霜的脸颊抽动了两下,识之律者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犯傻了。 那个老古董当初,似乎很长时间不允许她们下山来着? 她连忙笑着做出解释: “咳咳!人随着年纪变化想法也会变嘛!现在看看,过去的我,有些地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了,凌霜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她面带笑意地与凌霜对视,但笑容却在一尘不变的死鱼眼注视下缓慢消退,不过这一次,直到最后,还是凌霜先一步移开了眼神。 “未必。” “哈?什么叫未必!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的未必?什么**的叫**的未必?” 凌霜没有理会师傅的发电,她下巴昂起,用右手轻轻拢住了自己的长发,仿佛早就预料到下一刻会有乍起的风将她的钗子吹的叮当响。 “还有一件事,师傅。逆熵来接引琪亚娜与芽衣的舰船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到太虚山了。那两个女孩算是您的同学?还是战友?听说那位帕朵小姐也要跟着她们回逆熵。您要去道个别吗?” 第十六章 好久没登场的米凯尔想要一个帅气的标题但是想了一天没想出来 “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知晓真相的后果。” 审讯室的灯光有些刺眼,多亏了从桌面到椅子扶手、靠背,再到墙壁,再到大门,全都是清一色不锈钢或者铝合金制品,连漆都没有上,但要说是为了节约成本,又不惜将表面做成了镜面效果,大概是为了迎合某个人的特殊癖好吧。 这样的结果多少有些灾难了——日光灯射出的光线本来并不算刺眼,但这样在多个镜面之间不断反射,细密的光线交错编织成网状,使得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如同如同镀上了一层银边。 当然,说的这么复杂,其实两个字就足以形容了——眼花。 “真相有可能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残酷……所以,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一个残酷到无法接受的真相,恐怕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话语不受控制地吐出,双手在身前交叉,而后默默扞在唇前,这些动作都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对面的两个女孩一下子沉默下来,尤其是那个灰头发蓝眼睛,长相颇为帅气,以至于先前登记时差点被认错性别的女孩,她的瞳孔比之前缩小了一些,并且不住地颤抖着,至于引导着她的那份情绪究竟是愤怒还是无奈,就不是男人所能知晓的了。 “华么……那个是……卡罗尔……好奇怪……” 视线中的一切在强光的晕照下向着不真切的那一侧转换,声音更是飘渺悠远,像是隔着厚重的几层被子传到耳中,仿佛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只不过是个梦境。 嗯?梦境? 这可就稀奇了。他确实好不容易找回了做梦的能力,虽然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曾经也确实是无夜不梦的人,但从1477年的春天开始,他一口气作了长达五百年的梦,自此之后,无梦的酣眠取代了梦成为了他夜晚最大的组成部分。 所以如此深沉的梦境,对于他来说还真是少见。 不,似乎并不仅仅是梦境这么简单。 男人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在自己冗长繁杂的记忆中寻找着答案。 这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或者说,当他看到这个状态下的华和卡罗尔的时候,答案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了。 这不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为什么会梦到这么古早的东西? 这个梦又在预示着什么? 早已过了那种对预言梦疑神疑鬼的年纪,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仿佛也跟着回到了梦中的年纪,下意识地思考起那些无根无据的东西。 梦本来应该是混沌的,迷茫的,即使是所谓的清醒梦,也绝不至于清晰到如此身临其境的地步。就好像是……将记忆中的某一段抽取出来,然后于梦中按下了播放键……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会以为自己受到了某种精神力量的干扰。但他既然是身负终焉权能之人,便不可能有人在悄无声息间做到这种事。起码身为终焉的他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痕迹。 况且……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梦境中的记忆并未受到他的思考的干扰,仍旧在按着原本的轨迹向下播放。 “来吧,先上车,时间不早了,得赶紧送你们回学校。” “唉!你看上去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嘛!你有驾照吗?” “没有啊,但开车的又不是我。这车有自动驾驶,放心,我试过好几次,这ai还是很靠谱的。” “可是据我所知,就算是用自动驾驶上路,也不代表就不需要驾照了吧……” “喂喂喂小姑娘——看到咱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吗?都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会被交警抓住?” “噗嗤——”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笑来源并非梦境中在场的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来自代入第一视角的米凯尔的内心。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很清楚,他成功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学校,却在返程途中被一个尽职的交警队长拦下,最后还是梅比乌斯把他捞出来的。 那个交警后来还有些印象,后来崩坏爆发,他还看见这家伙在沧海市避难所里帮忙维持秩序来着,之后也不出意外地加入了逐火之蛾。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第九次崩坏后的庆祝晚会上,仅仅是这样而已。 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出,好像有个麻烦的家伙在脑海中将这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数家珍般念出,令人头疼的同时,又带着一股无可奈何。 男人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了。而在这一刻,至少是在这一刻,过往的那种无力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再次面对这种无力感,却觉得也不过如此。 若要究其原因,一则是那些过去终究只是过去,是他不论怎样都已经走过的路,不要说只是回忆,就算是重新再走一遍,也完全没问题。那短短十二年的经历就算包含了太多的痛苦,也总还是有不痛苦的一面,总比他之后度过的生不如死的五万年要好的多。 二则是……那股无奈也并非仅仅针对记忆而去,更多的是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梦到这些了。 最开始只是觉得这样清醒的梦有些熟悉,可在记忆中翻找,除了第八律者那次,还真没找到类似的情况。 可如果诸位看到此处的时候还未忘记,我……哦,米凯尔的记忆,眼下这个米凯尔的记忆,可不仅仅只包括“他自己”的记忆。 “还真是……量子纠缠啊……”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也有可能不止是这个世界,至少有另一个存在,和他梦到了同样的东西。 会是谁呢。 “无聊。” 眼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已经被交警拦下,米凯尔只是在意识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整个梦境的时间在一瞬间延缓到近乎停滞,而后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般崩解了。 所有彩色的画面就如同沙砾一般流逝,只剩下虚无的黑暗。但米凯尔的意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归,而是在失去一切的支撑后,由慢到快,开始了毫无意义的下坠。 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就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 准确来说,在这种地方,就连把周围那些称之为黑暗,都是极不恰当的吧。但现象总是要对应的“形容”才能展现出来——米凯尔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还会在纠结这些东西。 没有光,没有任何参照物,甚至连下落的速度,以及是否仍在下落都无从得知了,他似乎就这么被囚禁在了此处,而这种囚禁或许永无止境…… 不。这只能说明那边那个家伙还没醒过来罢了。 米凯尔也并不着急,这种在梦中下落的情况,早在五万年前他就经历过无数次,如今再度重温,却没有那时候才有的悲伤与焦躁了,这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现在的他和五万年前的他相比究竟哪里存在着变化呢? 算了,这种东西根本无关紧要。 无论是没有变化,还是哪里存在变化,根本都无所谓。 真要说的话,唯一有价值的改变就是,如今的他,比过去的他拥有更多的“时间”。 过去的米凯尔,是逆着时间与命运前行的笨蛋,总想着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好。而如今的他,是一具顺着时间的长河而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抵达终点的……尸体。 即便如此,他还是比过去从容不少。至少他不在意蹉跎个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 这毕竟也是……难得的休憩。 那就下落吧。 那就坠落吧。 有时候重新体验一下过往的无力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就能更好地把握住…… 下落停止了。 原本的黑暗逐渐被染得微红,这是光芒透过厚重的眼皮被双眼所捕捉的感觉。 “结束了吗?真慢啊……” 米凯尔睁开眼,定时亮起的日光灯远比窗外渗进来的晨光更加刺眼灼目,但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是在地下筑巢的蛇。 似乎睡得有些久了,脑袋沉重,像是戴了顶头盔,可是把手抬上去摸一摸,除了许久未剪而有些过长的头发外,明明一无所有。 “是不是有些晚了?” 米凯尔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挂钟,时针分明已经走过了“11”的数字。看上去,那个家伙可是睡了好一个懒觉啊。 连带着他一起。 “哼哼!” 不知为何,他的冷哼声里带着些欢快的意味。 也有另一种可能,或许那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什么冷哼。 也对,笑意很快在他脸上弥漫。 “算了,虽然你也听不到,但是……谢谢。” 用冰水刷了个牙,米凯尔又难得打了个盆热水,将毛巾泡在里面足足半分钟,然后仰起脑袋,“啪唧”一下把毛巾甩到了脸上。 “呃……” 很久没有如此舒服过了,嗓子不受控制地呻吟起来。反正自从梅比乌斯消失之后,他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进过别人,根本不会担心有人听到。 而在如此简单又随意的,虽然放在男性里算相当精致,但恐怕在任意一个女性看来都是极为潦草的热敷过后,长时间睡眠带来的疲惫以及头重脚轻的错觉还真的迅速消退了。 “嗯……胡狼要等急了吧,但是……关我屁事!” 似乎量子纠缠的影响还有留存,以至于他的性格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某个无法直呼其名讳(其实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名字)的伟大女士的影响。 米凯尔双手按住毛巾,用大到足以从脸上搓下皴的力道和与先前的精致截然相反的粗暴手法将脸上抹干。 抹布随手一丢,在空间权能的引导下自行挂上了架子,还未怎么用过的温水随意一倒,盆子也被甩到了一边。而此时此刻,米凯尔已经将右手搭在了门把手上,至于左手……左手在扣眼屎。 果不其然,一打开门,胡狼就站在门口——动用时间权能确实可以未卜先知,不过米凯尔只是听到了门外的呼吸声罢了。在这个地方,有资格赌他的门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胡狼之外,另一个家伙并不需要呼吸。 即使隔着厚重的面具,即使胡狼的面具上还特意做了能发光的明黄色镜片遮挡双眼,米凯尔还是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怨念。 “尊主大人,您……昨晚没休息好吗?” “有什么急事吗?世界蛇还不至于因为我睡一个上午懒觉而散架吧。” 米凯尔将门带上,而后很是随意地将后背靠在了门板上。 如果是五万年前,哪怕是上下级的关系,他也会第一时间道歉吧。那个梦的效应似乎有些长了,直到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仍旧不断冒出这样的想法。 但他不能这么做。 既没有必要,更不能。 世界蛇,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如果说逆熵的那群博士是人畜无害的山羊,奥托是一只阴险,但只要不妨碍他前进,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的野狼,那么世界蛇里就掺杂了太多如蛇一般的存在。 他们确实也有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敢于对抗崩坏的有几个不是理想主义者?但这个组织是梅比乌斯一手拉起来的,在前有天命后有逆熵的情况下,她选人时多少有些荤素不忌,相比起来,胡狼还算品性温良的。 而作为空降的,长久以来作为传说被敬仰的尊主,米凯尔可以睡懒觉,但绝对不能表现的过于温和。 在那些人眼里,温和等同于软弱,强词夺理、生硬的态度,反而更符合他们对于尊主的期待。 胡狼轻轻叹了口气,她过去也只会在梅比乌斯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尊主大人,您或许不知道,少了梅比乌斯博士之后,整个组织的运转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不少的问题……” “那是你需要解决的。难道梅比乌斯没有准备她无法行动后的预案吗?” “这个自然有,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梅比乌斯博士,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慌什么?” “呃……” 胡狼怔住了,她设想过无数种答案,唯独没有想到尊主会如此强势地给出一系列反问。 “梅比乌斯如果真出了事,最该急的,最该慌的人是我,至于你们,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有什么好慌的。” 胡狼一激,全身的汗毛都跟着笔直竖起。 但米凯尔也并未给她整理思绪的机会,他将脊背重新靠回墙上,语气冷漠地问道: “还有呢?你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在我门口专门等着。” “嗯……是这样尊主,今天一大早,奥托突然发来通讯,他想要与你见一面……” “时间、地点。” “呃……他跟您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会一直等您。” “……” “尊主?” “我先去吃个早饭,他愿意等,就让他多等一会儿好了。” “呃……” 即使是一向以高傲姿态示人的胡狼,此刻都有些绷不住了。 绷不住笑了。 “呵呵呵,也好,那家伙明明就是个只会躲在女武神身后的软蛋,既然他自己放出话说要等,就让他自作自受好了。不愧是尊主!不过,您现在去和奥托会面的话,神州那边……” “无非是和奥托聊两句,之后我会直接赶往神州。” “属下明白了。” 第十七章 奥托也好久没冒泡了但是还是想不出好标题 “哗——” 并不算宽敞的小河向东流淌着,不停流淌着,没有任何外力能阻止其中的水流向着并不知晓的远方淌去,就如同五百年前一样。 但组成这条河流的那些水分子中,又有多少还和五百年前一样呢? 很抱歉,微观的例子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宏观世界的个体差异,不过硬要说的话,得益于水循环,组成这条河流的水分子中,应该也有经历过五百年前那一天的水分子吧。 当然当然,奥托知道,这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浪漫化的想法。现实不会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或者“否”而产生任何的差异,就连在脑海中发出这个问题的他也不会因此获得任何形式的感动或者悲伤。 说到底,这只是人类这一存在生活于这个世界上所必须要进行的无意识脑细胞活动罢了。 “主教大人,马上就要天黑了,已经等了一整个白天,我们还有必要继续等下去吗?” “淡定,淡定,比安卡。” 奥托潇洒地倚靠在华丽的沙发上,一手捧着晶莹剔透的红酒杯,另一只手吊儿郎当地夹着一根钓鱼竿。鱼线随着水流不断扯动着,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忘了自己在钓鱼。 至于幽兰戴尔,则是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如同一个不会动但会说话的小锡兵一般站在奥托沙发的侧后方。 等待的时间久了,再加上从昨夜到现在的休息并不充分,即使是她,也很难保持目不斜视的姿态了。为了集中注意力,她只能将目光投向随水翻腾的鱼线。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见到好几条鱼上钩,但又在主教大人的不作为下挣脱……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不了解……不,是更看不透主教大人的想法了。但就以她从前的了解,也足以判断得出奥托此时状态的不对劲。 主教大人并非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确实在做很多事的时候会显得心不在焉,但那都是一些需要做但又没有那么必要的事情上。如果钓鱼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那么他根本就不会做这件事。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就这么放任上钩鱼挣脱呢?难道钓鱼除了获得食物之外,还有别的意义吗? “糟糕!” 不想到食物还好,一想到这个,幽兰戴尔便很难不感觉到一阵虚弱。 从昨晚离开太虚山,到坐上回归天命的飞机,再到赶回天命的第一时间,又被主教大人拉上另一架飞机带到了这个荒郊野外,幽兰戴尔别说一口干粮了,就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战士,这当然在可以克服的范围之内,但多少还是会对她的战斗状态造成不小的影响。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别人也就算了,是那个男人的话,这么些许的差距,极有可能就是致命与不致命的区别。 “主教大人,我保留我的建议,我们不应该继续等下去了。且不说距离邀请已经过去快十二个小时,对方究竟还有没有要赴约的诚意。我现在的状态也根本无法全力战斗,一旦与对方发生冲突,恐怕……” “我要纠正你一点比安卡,从我发出邀请到现在可还没有十二个小时,总部在东一区,这里是东二区,严格意义上来说,最多十一个小时。” “主教大人,我认为现在不是展现您幽默品格的时候。” 奥托忽然有些意外地转过头,语气中除了些许戏谑外,倒也不失为一种真心的夸赞: “不错嘛比安卡,你现在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 “主教大人!” 幽兰戴尔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着的变化,但那语气中倒是很难听不出不乐意的情绪。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比安卡。既然饿了,就先来杯红酒吧。” 奥托随手将钓竿扔在地上,从空出的右手上重新构造了一杯红酒,递到了幽兰戴尔面前。 到了这一步,幽兰戴尔终于没能维持住表情管理,眼角剧烈地抽动起来。 “主教大人,第一,我还没到能够饮酒的年龄。第二,您该不会认为执行任务期间可以摄入酒精吧?” “别这么激动嘛比安卡。” 奥托毫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却并未收回递到幽兰戴尔面前的酒杯。 “法律所规定的饮酒年龄不过是一种界定手段,就好像人类总觉得跨入新世纪世界就会迎来什么新变化似的。实际无论上,十八周岁那一天早上的太阳依旧会正常升起,到了傍晚依旧会正常落下,每个世纪的最后一天与第一天也同样如此。至于任务……” 站在侧后方,幽兰戴尔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主教大人的嘴角从微翘逐渐放平,直到最后,轻轻吐出三个字: “管他呢。” “……主教大人,虽然您这么说……但该不会是因为您会用虚空万藏拟造的食物只有红酒吧?” “怎么可能呢?我和虚空万藏可是五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好吧,构造有机物确实比构造无机物要困难的多,也不是必要什么必要的事情,所以我确实不会。” “……” “不过嘛,比安卡,你也不用担心。那个男人,他是一定会来的,而且,他绝对不会动手,你所设想的战斗,根本不可能存在。” “为……为什么?我不是质疑主教大人您的判断,只是您也教过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 “哼哼哼!” 奥托愉快地哼了两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自嘲地笑了起来。 “比安卡……你说的对,但他不会杀死我这件事并不是他的仁慈。”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比安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吗?” 当然是作为护卫,就算不会和米凯尔之间发生战斗,但这荒郊野外也完全称不上安全,而只要她幽兰戴尔站在这里,那些猛兽就会嗅到危险的气息,进而主动远离——这是幽兰戴尔脑海中本能地蹦出来的答案。 但她又觉得,倘若真是如此,那主教大人也没必要问她了。 思索了半分钟后,她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战术上的思考,她完全可以胜任,但这种既敏感又对于战斗无用的问题,她向来是敬谢不敏的。这听上去或许有些“逃避”的意味,可或许正是因为她不会分心去思考这些东西,才能以更纯粹的姿态将战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而奥托似乎也并不指望她能回答这个问题,仅仅是停顿了三秒后,他就以一种幽兰戴尔早已习惯了的自问自答的方式开口: “比安卡,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假如在与那个男人的交流中,我这个不自量力的老东西忍不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你可一定要拉住我呀。” 幽兰戴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半边眉毛向上耸起,半边眉毛向下皱着,鼻翼一抽一抽,嘴角也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主教大人,您在说什么……呃……” 大概是先前在神州被某个烦人的家伙整得太累了,幽兰戴尔直到此刻才发现,奥托并未穿着那件出场次数最频繁,但与如今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紫色教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类似西装样式的红白色礼服。虽然在幽兰戴尔看来,这样的服饰依旧不适合战斗,但总比原来那件好不少。 这……主教大人不会真的有过亲自动手的冲动吧…… 幽兰戴尔一时间很难想象那种画面。 很难想象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优雅和淡定的主教大人挥拳打人的场景,就好像幽兰戴尔想象不出自己如主教大人这般懒散地躺在沙发上喝红酒的样子。 但这反而让她更加好奇,主教大人和米凯尔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过去,以至于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主教大人都提前做好了失去理智的准备…… “说起来,关于那个男人,我在天命的数据库里用s级女武神的权限检索了许多信息,但是……呃,对不起主教大人,我其实没有疑问。” 她虽然在这些方面相当迟钝,也后之后据地想起此时或许不该问相关的问题。不论怎么看……那对于主教大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吧……只不过她这份转移话题的功力实在是太太太差劲且生硬了。 不过,奥托似乎并不介意让幽兰戴尔知道得更多一些。 “比安卡,在你看来,奥托·阿波卡利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啊……呃……主教大人,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幽兰戴尔无力地张开嘴,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两三年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给主教大人发一张好人卡。但现在的她虽然仍旧如以前一样严格遵循着奥托的命令,但在“评价”这个问题上,终究还是沉默了。 沉默无法用来准确描述什么,但沉默的留白可以意味很多。 “哈哈哈哈!比安卡,记住了比安卡,以后若是有人问出同样的问题,可千万不要再犹豫不决了——我直说了吧。奥托·阿波卡利斯,就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愚者,他用感性催动着自己的理性,只要是有益于达成那个目标,无论是成为无数人敬仰的天命主教,还是被全世界唾弃的侩子手,我都无所谓。而比安卡你要另外记住的一点就是,起码在这一点上,那个男人是和我一样的。” “呃……主教大人……” 幽兰戴尔就算再傻,如今也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不对劲的气氛了。 明明是说来和米凯尔会面的,明明说带着她来是为了防止交涉时一下子变得不冷静……但事到如今,在幽兰戴尔的眼里,这些都无所谓了。 主教大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虽然这样的话实在晦气,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主教大人,我想您是累了,还是通知琥珀,我们回总部吧……” “嘘!不要打断我,比安卡。你知道吗,我花了五百年的时间,却只能尽我所能地想办法将他这个变量排除在我的谋划之外,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每一步动作,都在那个男人的预料之中。在我想办法把她排除出棋盘的时候,他早已布置好了我五百年后的命运。但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意味着,那个男人是不会让我死的。他很清楚地知道我要做什么,反过来,我也同样清楚他要做什么。所以,只要我在他的剧本中还没到领盒饭的那一天,那我就不用担心死亡。” “这……主教大人,要不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幽兰戴尔不住地重复着这个提议。她也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毫无作用。可她除了重复这个答案,又能做到什么呢? “比安卡,我说过……” “嚯!奥托!没想到这里的风景你保护的这么好啊。印象中和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相比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呜……幽兰戴尔也在啊。奥托,你是打算让她旁听吗?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个姑娘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了。” “呵呵……” 以他们二人的关系再见,第一回合居然只是这么浅浅的交锋,多少有些意外。 “奥托,有事快说,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约上我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左右打量了一下,见周围再没有别人,米凯尔干脆让自己变得坦率一点算了。 “你们应该也检测到第三次崩坏的反应了,地点——神州、太虚山。所以我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不过……看你这副样子,我倒是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米凯尔一步步走到奥托面前,奥托原本搭在手臂下方椅子上的手也逐渐失去了控制。 “米凯尔,我收到了一份情报,逆熵特意透露出的情报,你知道吗——埃莉诺,如今就存在于安娜体内,以圣痕的形式。这个情报目前已经得到多方验证,那么请问你米凯尔……既然连和她一起的埃利诺都还活着的话,那么卡莲本人……卡莲……卡莲!难道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直到最后一刻到来前,没有人想象到米凯尔会如此回答。 第十八章 干翻崩坏第一步之干翻第二律者 “哟!琪亚娜同学!芽衣同学!还有小帕朵!你们都在这里呢!嗐!凌霜那丫头通报的时候也不说清楚,火急火燎的,我还以为逆熵的人已经到了呢。看样子时间还有的是——怎么样,要不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涮一顿火锅?” “班……班长?” 琪亚娜的声音犹犹豫豫,好像人走了却还在空晃的秋千。 放在不到一个月之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她而言根本无需考虑——“好耶!”她一定会挥舞着拳头高兴地跳起来。 但放在那个时候,古板严肃的班长也根本不可能提出这种邀请吧。这是连一向被布洛妮娅藐视为笨蛋的琪亚娜都明白的道理。 再加上这两天和帕朵聊了许多关于班长的事,使得她对那个叫“华”的前辈的性格有了更深的认识,不管怎么说,她都很难将眼前这个带着浮夸笑容开口邀请大家吃火锅的女人和班长联系在一起。 “班长……你真的不要紧吗……” 憋了半天,又和芽衣和帕朵分别对视了一眼,琪亚娜终究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哈?你什么意思?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华忽地扣住了琪亚娜的肩膀,愤怒的脸庞直接怼了上来。 但当琪亚娜想要挣扎,当芽衣后知后觉地想要冲上来帮忙时,华,或者说识之律者的嘴角却又以ppt翻页的速度向着两边扯开,露出一个无限接近于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啊啊啊,我就知道,琪亚娜同学还是关心我的……哈哈哈!放心吧!我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的我,可比以前更强大,现在是没有机会,可你等着,要是让我再遇见奥托,一定给你报仇!” 气势汹汹地说出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台词,识之律者满意地睁开笑眼,看到的却是琪亚娜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 “不是,琪亚娜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 识之律者眉头一皱,很快换上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班长……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哈?害怕?等……哦哦!原来是这样!” 眼看着又要愤怒起来,识之律者忽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她先是重重拍了拍琪亚娜的肩膀,老气横秋地端起下巴,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自行为琪亚娜解释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琪亚娜,挺起头……哦不,抬起头,挺起胸,你对我的畏惧情绪,只不过是受到了你体内律者的影响罢了。当初第二次崩坏的时候,她就被不完全状态下的我打的哭爹喊娘,如今我重获新生,比过去的我最强的时候还要强上不少,想必她已经躲在你体内瑟瑟发抖了吧!” “呃……” 琪亚娜好不容易脱离了识之律者的魔爪,仍有些不放心地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伴随着“华”喋喋不休的话语,琪亚娜眼前的风景突然变化,一瞬间从太虚山上的普通小院来到了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身前也多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自己: “呵呵呵!真的要笑死我了……琪亚娜,你确定眼前这个满口胡言的话痨是你的班长?” 琪亚娜愣住了。 “第二律者?你怎么又出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当个安静的看客的,可谁让这现实越来越精彩了呢。实在忍不住发表些评论啊。” 意识空间中,琪亚娜有些沉默。 实话实说,仅仅是几天不见,她不光惊讶于班长是如何从那个男人手中逃出生天,又如何重新获得了躯体,当然这是好事,她同样惊讶于,眼前的班长,除了面容、声音之外,和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符华班长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关系。 假如说班长本来的性格就是这样,那更加说不过去,因为也并不符合帕朵的描述。 得益于此,如果说琪亚娜心里没有“咯噔”过,那是绝无可能的。但当第二律者自己跳出来说了那番话之后,矛盾显然在悄无声息间转移了。 “你说这种话,是想要挑拨我和班长之间的关系吧?放心,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笨蛋了,绝对不会上你的当的!” 第二律者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但这个状态仅仅维持了两三秒,直线在一瞬间弯曲成了“u”形,但第二律者又并未放声大笑,只留给了琪亚娜这么一个诡异的无声笑容。 意识空间中的雪原一下子变得更亮了,好像是雪反射着午时阳光的白晕,而就是这么瞳孔微缩的一瞬间,琪亚娜又回到了现实。 现实中,班长再一次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瞪到不能再大的眼睛正饱含期许地怼在她面前,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怎么样!!我这个提议怎么样!!!你觉得好不好!!!!好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现在!就在这里!” 琪亚娜突然一顿,她刚才思考的时间里……是不是漏听了什么话?其实也不管听没听到,被这么瞪着,无论她想说什么话,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了。 但就是这么短暂的一停顿,识之律者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额头上皱出的褶子都几乎要拼凑成“不开心”的形状。 “那个……班长,你先冷静一点,这样会吓到琪亚娜的。” “是啊阿华,琪亚娜她还是个孩子,哪里禁得住你这么热情嘛!” 见情况不对,芽衣赶紧从身后揽住琪亚娜的肩膀,趁着帕朵把“班长”拉开的机会,也拉着琪亚娜一点点后退。 “帕朵!你拽我做什么!你到底站谁那边!” 被强行打断的识之律者自然很是不满,在她怒气暴涨下,即使只是一个叉腰的动作,就已经让帕朵心惊胆战,甚至回忆起了曾经因为盗门而被劫哥支配的恐惧。 如果说在场之人中有哪一个对华的变化反应最大,那毫无疑问是她。 不仅仅是因为她与阿华的相处时间最长,还因为某一次特殊的任务经历,让她对这种性格转变带有本能的警惕。 而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的腿肚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可当偏过头看到那两个新时代的女孩时,她又只能在自己哭丧的脸上用力挤出没心没肺的笑容,顺势环住了阿华的手臂,也用玩笑似的语气掩盖了战栗的嗓音: “哈哈哈……阿华你说什么呢!琪亚娜和芽衣难道不都是阿华你的伙伴嘛!哪有什么站在哪边的说法嘛哈哈哈!” “你别耍宝!我是认真的!你不也听到了吗?就是现在!就在这里!趁着梅还没来,咱们先把第二律者的意识消灭掉!这样琪亚娜就能顺理成章地掌握空之律者的力量,也再不用担心那个律者意识的危险!她们两个也就算了,帕朵,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难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吗?” 异色的眸子向着一旁瞥了瞥,嘴角也跟着向一边拉了拉,帕朵有些为难地后退了半步。 “那个……阿华,咱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但你应该没忘记羽渡尘已经坏了这件事吧……” 看到阿华骤然转变的脸色,又不由得再次装作亲昵地贴了上去,还将她的手臂抱在怀里摇了摇。 “咳咳咳!咱就是提醒一下,阿华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此言一出,在帕朵的小心观察下,阿华的脸色终于回暖,还向着她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那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强笑罢了。 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内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相当相当相当简单——羽渡尘的问题,她忘了。 啊啊啊啊啊啊她忘了! 本来是打算借着羽渡尘的名义深入琪亚娜的精神世界找出万恶的第二律者找回十六年前的场子顺带着帮助琪亚娜完全掌控律者权能从而迈出干翻崩坏的第一步来着……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展示自己的力量,从而让大家都认可她这个“崭新的华”,然后她…… 然后她发现自己忘了羽渡尘已经坏掉了…… 不过…… 她从眯起的笑眼中打量了一下帕朵,又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琪亚娜和芽衣,心中有了计较。 帕朵是个笨蛋,琪亚娜也是个笨蛋,芽衣的话……大概有她十分之一的聪明吧,不过她只要一说能帮琪亚娜清除第二律者的意识,她肯定会自动忽略其中的问题,毕竟芽衣也不想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熟悉的琪亚娜已经变成了第二律者吧? “咳咳!这个嘛……帕朵,实不相瞒,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重生一次,我已经获得了比全盛期更强的力量!你们尽管依赖我好了!如今的我,什么都做得到!!!” 说着说着,识之律者女士仿佛自己也信了,甚至不顾高抬起没被帕朵抱住的右手,大声欢呼起来……哦,不对,最后那句话,确实是她一直坚信的东西。 看着如此躁动不安的阿华,帕朵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但也越发不自然了。 很多人以为,帕朵是个笨蛋,但这个传言是帕朵刚来逐火之蛾时花了钱请曾经的逐火之蛾第一大嘴巴埃尔文帮忙散播的,因为人们往往更倾向于相信一个笨蛋肯定也是个实诚人,这比直接塑造诚实的形象效果好得多,而有了这种第一印象的好处就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能轻松自如地摆脱失窃罪的指控——虽然最后还是没能躲过新仇旧恨的一并清算。 但笨蛋怎么可能成为出色的大盗,又顺利活到了最后呢?她顶多只是有点憨罢了。 所以,当阿华自信满满地宣称自己获得了比全盛期更强大的力量时,她的第一反应并非高兴,而是一种预感落地的踏实感——指不好的预感。 时至今日,哪怕已经过去了五万年,她依旧无法忘记那一次任务…… 如果没记错,阿华肉体下落不明,只有意识依附着羽渡尘的羽毛存在。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次,那个已经快要忘记名字的男人试图利用米凯尔老大的尸体搞事,没想到第七律者的意识直接降临在米凯尔老大的空身体里,给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眼前这个阿华不会也…… 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解释她突变的性格,解释她口中所说的超越全盛期的力量…… 假若真是这样的话,那阿华的提案就确实具有可操作性了——可惜,是在抛弃立场,只看能力的前提下。 假如站在眼前的真的是律者,帕朵完全有理由相信,对方的真实目的不是清除第二律者,而是解放先前的华施予第二律者的枷锁才对。这么想的话,一再的请战反而变成了一种蛊惑。 律者啊……律者…… 除去米凯尔老大之外,她只有两次距离律者如此接近的经历。一次是曾经的第七律者,另一次便是现在。 好想逃……却逃不掉……更不用说身后还有两个没搞清楚状况的女孩呢。帕朵虽然清楚自己的战斗能力远不如她们两个,为了方便做生意,嘴上还是一口一个“琪亚娜姐”、“芽衣姐”,但心中还是将她们当作了后辈。 身为前辈,就算不能用实力保护后辈,至少也不能退缩吧? 她强打起精神,佯作不经意地试探道: “先不说这个……阿华,你还记得我带着琪亚娜逃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你为啥会和米凯尔老大打起来啊?后来你又是咋回到自己身体里的?这些你都没说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多少有点吓人了哈!” “这有什么吓人的!” 识之律者抬高声音喊了一句,与其说那是下意识的反驳,不如说是痛点被点住的心虚。 啥啥啥? 我之前还和米凯尔干过一架? 关于米凯尔的记忆,明明一滴都没有了,要怎么和帕朵解释? 识之律者女士的脸颊逐渐淡到几乎与山间的云雾一个颜色。 “别说那些没用的!不……我的意思是……先不要管那些,帕朵,你就告诉我,在这里解决第二律者,你是资瓷,还是反对!” “啊啊……这个这个……” “资瓷?还是反对?” 笑容瞬间瓦解,帕朵终于还是没绷住。 但眨眼间,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想到了一个有理有据的推辞: “那个阿华……梅博士可没命令咱们这么做吧……万一她老人家留着第二律者是为了下一盘大棋,咱们这么做了岂不是把她的谋划全……全……全……毁……了……” 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阿华”已经甩开了她的手,以一副极其恐怖又狰狞的神情瞪住了她。 第十九章 要做吗?现在?就在这里? “啪”的一声,识之律者用双手捧住了帕朵的脸颊,用力向上将她整个人从地面上提拉了起来。 “梅博士、梅博士、梅博士……怎么又是梅博士!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要听梅博士的话!她难道是神吗? “仔细想想,她又做到了什么——把自己的爱人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处理不了逐火之蛾的烂摊子还要我们帮忙,就连过个生日都倒霉到被律者刺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卡罗尔也不会……还有在p-21的时候,如果不是卑弥呼穿上了那套空白之键,就梅那个病秧子身体,说不定早在那个时候就死翘翘啦!然后整个世界都完蛋啦!在咱们最敬爱的梅博士的带领下,整个世界都完蛋啦!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我们还是相信了她的鬼话,熬了足足五万年的时间,等到现在,可结果呢?你说她要下一盘大棋,她下个鬼的大棋啊!从第一次崩坏到现在,她又带着你们做成了什么?说到底,那个女人也是个失败者!失败者!和过去的我一样只是个失败者!明明大家都是失败者,凭什么你愿意听她的话不愿意听我的!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吗!啊!” “呜呜呜……阿华你要做什么……阿华你冷静啊……呜呜呜你是要杀了我吗阿华……” “谁让你不相信我!五万年的交情,你居然还是不相信我!明明我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更久吧!” “阿……阿华……咱……其实咱认识梅姐比认识你早一天……” “啊?啊?啊!!” 此时帕朵的内心早已泣不成声。 如果上天愿意给她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她只想对一分钟之前的自己说一声闭嘴。 她真傻,真的。她明知道眼前这个占据了阿华的身体的疑似律者的人格是一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神经病,却不知道仅仅只是提到梅博士也会戳到对方的痛处——而且貌似是……不得了的痛处。 她真傻,真的。她明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却还是忍不住顶嘴,她不会就这么被灭口吧…… “班长!你在做什么!” 听到身后接近的脚步声以及琪亚娜的呼喊,帕朵暗道不妙的同时,极其熟练地将双手插入对方手腕与脸颊的缝隙,微微一用力,便从识之律者的魔爪中滑了下来,而后迅速转身,对着身后跑过来的芽衣和琪亚娜连连摆手。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好久没见到阿华,阿华也好久没见到我,我们两个相互之间开个玩笑啦!芽衣姐、琪亚娜姐,能麻烦你们稍微离远点吗,咱还有好多好多悄悄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讲给阿华听呢。” “是……是这样吗?” 芽衣和琪亚娜的目光中少不了犹疑与担心,但帕朵的笑容毫无破绽,还轻轻握住了识之律者的手,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情感反问道: “当年可是咱们两个关系最好了,你说对吧,阿华?” 喊出名字的时候,帕朵在咬字上不自觉地用力。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更不清楚此时究竟如何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是直接大声揭露眼前这个家伙的真面目,让琪亚娜和芽衣赶紧逃?但这样岂不是会真的激怒眼前的家伙,而且万一自己猜错了呢…… 相比于这种激进的办法,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种说稳妥也好、摆烂也好的决定—— “素裳姐……拜托拜托……咱都看得出来阿华不太正常,您天生丽质冰雪聪明……肯定也早就看出您家师祖不对劲了吧!您都看出不对劲了,肯定不会放心让您家师祖和琪亚娜接触吧……素裳姐,您此时此刻一定躲在哪个小角落看着的吧!对吧对吧!” “哼!” 识之律者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她随即又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潇洒地撩了撩头发,不再理会帕朵的纠缠。 当她再次将目光放在琪亚娜身上的那一刻,原本湛蓝的眸子不知何时居然染上了疯狂的血红色。 “琪亚娜,你给句话吧。我要在这里做掉你脑海中的第二律者,你是赞成,还是反对?你是愿意听那个梅博士的!还是愿意听班长我的!给个话!” “班长……” 琪亚娜的脸色不断变换,两根纤细的眉毛就好像被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见化作的小人拉直的绳子,不自觉的扭动就是这两种抉择在脑海中不断拉锯的体现。 忽然,她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摆到了小腹处,右手轻轻握住了左手手掌,而后抬起头来反问道: “班长……真的要做吗?现在?就在这里?” “不行琪亚娜!现在的阿华,她……她……哎哟!” 识之律者一把将试图阻挠的帕朵推开,又早有预料地抬起腿,躲过了帕朵的抱腿杀,当这一切结束后,她已经走到了琪亚娜身前不到一步的位置。 她的手掌用力摁住心口,身体大幅前倾,脸色真挚,但脸颊却异常的红润,额头上还有大量的汗珠不断滚下。 “不要……不要……” “不要拒绝我。” 倘若交换律者权能,琪亚娜或许能够听到“班长”此刻内心的呐喊声。 “在这里杀死第二律者”这个决定并非临时起意,起码识之律者女士并不觉得自己这是临时起意。 这个念头最早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发誓干翻崩坏的那个时候吧。如果要干翻崩坏的话,又岂能置迄今为止崩坏最大的走狗,律者对人类战绩最佳者第二律者熟视无睹? 再加上到了太虚山之后,距离问题也解决了,那个该死的家伙现在就躲在琪亚娜同学的脑子里,之所以她会到今天,到琪亚娜快要离开的时候才将这个想法诉诸于口,无非是因为“不确定”—— 在跟那个老古董吵架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律者,又怎么敢保证能杀死窝在意识世界的第二律者? 但现在不一样了。 识之律者的权能,远比只能输入额定功率的羽渡尘更灵活、更好用、更强大! 现在的她,有足够的信心把第二律者做掉!就在这里!因为在意识的世界中,她就是毫无疑问的最强嘛!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其实倒不如反过来问——为什么不应该这么做?哪有敌人就在面前却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或许梅真的在下什么大棋,但她可管不了这么多!如今的她是自由的华,不再是梅的属下啦!再说,如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第二律者,她今天晚上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至于什么同类相残、兔死狐悲之类的,至于什么投名状之类的,老实说,她根本就没有这种感觉。倒不如说,她的潜意识里始终将自己视为一个得到了律者力量的人类,而非律者本身。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同样将杀死第二律者这件事视为了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方式,更是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华”的必经之路。 想象一下,当她轻松解决了第二律者,解决了琪亚娜的所有麻烦,然后将那个真相和盘托出,在感激、震惊、钦佩的多种情绪影响下,想要琪亚娜承认她才是“真正的华”还不要太简单? 至于芽衣?琪亚娜都被她拯救了,芽衣还有什么不服气的,肯定也跟着大喊“班长万岁”咯! 还有帕朵?这个更容易,只要给她一颗亮晶晶的宝石,她就会乖乖听话,让她喊什么就喊什么。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再给一颗好了。 如此一来,自己只需要略微出手,就能一口气让三个人承认自己是“华”,简直不要太划算! 一想到如此美妙的场景,先前的愤怒不知怎的就烟消云散了,她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向着两边咧开,露出痴痴的笑容。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帕朵那讨人厌的劝告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琪亚娜: “琪亚娜姐!你也要冷静啊!这么干风险很大,万一出了岔子,咱们可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风险啊!起码得等几位博士到了之后做个风险评估才行啊啊呀阿华你别打我我错了!” 忿忿然将抱住自己大腿的小猫甩到一边,识之律者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再次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的笑容: “琪亚娜,快点做决定吧。快点对我说:好的,我们就这么干!” 琪亚娜本能地张大嘴,眼眶肌肉却打起了颤。 识之律者也跟着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已经做好了欢呼的准备。 一、二、三…… 停顿了三秒之后,她的右手用力捏紧自己的左手手掌,直到捏到噼啪作响,才又叹了一口气,悠悠答道: “对不起,班长,我拒绝。” “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呃……啊?拒绝?为什么?你为什么拒绝?你凭什么拒绝?你怎么能拒绝呢?” 识之律者焦急地向前迈出一步,琪亚娜却警惕地跟着后退了一步。 面对气势汹汹的“班长”,先前的那三秒钟,便是琪亚娜最后的犹豫——一向直来直去的她破天荒地犹豫着该如何婉言拒绝。 “对不起,班长,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也感谢你迄今为止为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将失去意识的我带到天穹市,还是在最后勇敢地挡在了米凯尔面前,让我只顾着逃就好……” “哈!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要转移话题,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显然,琪亚娜的拒绝直接让纯真到不谙世事的识之律者女士破了大防。身为芳龄三天的识之律者,她很明显搞不懂人类发明的“委婉”的艺术,再加上琪亚娜还顺嘴提到了米凯尔的事,她便只觉得对方是在转移话题。 琪亚娜被她喝得一愣,但她并未理睬识之律者的追问,只是自顾自地陈述着属于自己的理由: “我嘴笨,很多话说不好。老实说,班长,我并不应该怀疑你,并不应该怀疑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的你……但是班长,现在的你和以前差别太大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被调过包一样。如果班长还是从前那个样子,我想我肯定会同意你的方案……但是现在这样,给我的感觉就好像米凯尔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所以……总之……对不起班长,我也很想喊出‘同意’两个字,然后赶紧结束这场噩梦,可是帕朵说的对,我肩负的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了,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又会像不久前那样害死更多人。所以……我希望这件事能够更稳当一些,至少也要等到几位博士来了之后,针对这个方案进行评估,然后制定详细的计划才可行……班长,你说呢?” 好不容易容她讲完这一长串话,帕朵正好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激动地抚着胸,长吐出一口气。 在她身后三步开外,芽衣交叉合拢在胸口,保持着类似祈祷的姿势,坚定不移地盯着她的背影。 而识之律者,唯有识之律者,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微微低下头颅,陷入了对话开始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长久的沉默。 “所以说,你、你们,不相信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和以前的华不一样?” “是……是的吧。” 琪亚娜轻轻挠了挠脸颊,顺手抚去了滴落的冷汗。 “也不是不相信班长你啦,只是保险起见嘛……就像如果有一天我故意学着第二律者的口吻说话,大家也会被我搞得紧张兮兮的吧?” 她并没有注意到,“班长”低垂的脸,因为她的这句话一下子变得神色复杂,几经变幻,最后停留在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上。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重新抬起头,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 可就在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这刹那,识之律者忽然再次上前,将手掌贴在了来不及后退的琪亚娜的额头。 一时间,血红色的羽毛如雪花般飘落,天空变得更加辽阔高远,又好像烧起来了一样,染上了火焰才有的红色,云也被熏得发黄。 太虚山的山体更是在震耳欲聋的响动声中裂成了无数份,山岩间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残破的长剑。 最后在钢铁碰撞“哗啦啦”的响动中,一座几乎与山太虚山的主峰等高的石剑与多支只有它一半高的短剑从冒着紫光的山岩裂缝间耸动了出来,又有腰肢粗细的铁链将这些石剑串联在一起,像是一座无法逃脱的囚牢,又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第二十章 弑师2.0 Plus ProMax “这里是……明明没有来过,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是……” “没错,这里是意识的世界,就和我那时候诱惑你所用的梦境一样。” 脑海中传来了第二律者的声音,琪亚娜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换上一副轻松不少的语气: “我还以为你会害怕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也没办法,就按班长的方案来也好——在这里把你解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琪亚娜痛苦地捂住了双耳,那笑声明明是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可却同样让她的耳膜感受到了真切的,针扎般的痛苦。 “什么啊这是……” 痛苦尚未来得及得到缓解,琪亚娜也根本没有时间搞清楚第二律者的态度,就听见另一道神经质的笑声在山的那头响起。 “啊哈哈哈哈哈哈——万恶的第二律者哟,欢迎来到我的主场,接下来我要问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我帮忙转达的?” 琪亚娜左右张望了下,并未发现第二律者的身影,再想到先前那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即使到了所谓的意识世界,她和第二律者也并未像圣芙蕾雅那时的梦境里一般分开,而是仍然保持着“同一个个体”。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但在如今的环境下,琪亚娜似乎更应该着急解决另一个问题: “等等班长,我是琪亚娜,第二律者还……” 话还未说完,远方高耸入云的石剑上就闪过一个紫色光电,琪亚娜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可突然间,体内的崩坏能连同律者的权能一道自行运转,在她脸前撕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间裂隙,伴随着空气撕裂的爆鸣声,空间裂隙肉眼可见地向后凹了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那无法描述的黑暗捅穿,但下一刻,脸前的空间裂隙连同那似是要捅穿什么的东西一同消失了,反倒是身后响起了“噌”的一声。 琪亚娜僵硬地转过头,只看到一把血红色的长剑斜斜插在她身后,此时此刻,脱离了此处之造物者的它身上冒起漆黑的烟雾,身体也开始消解,最后变成了一根掺杂着血色的黑羽,缓缓落在了平整的山岩上。 “哦哦哦!不错嘛!反应速度很快,而且你这个崩坏的走狗居然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一些,还知道假装自己是琪亚娜同学么!” 尖细又浮夸的叫喊声在碎裂的群山之间不断徘徊着,琪亚娜徒然张开口,双眼却快速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到第二律者的身影。但当她再一次看见落在自己身后的黑羽时,她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这种寻找只是无用功罢了。 第二律者,不就在这里吗? 为什么会这样! “班长,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唉哟!” 苍黄的天空下突然闪过数之不尽的紫色光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琪亚娜不用动脑子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当即狼狈地躲闪起来,一边躲闪,一边还不忘了扯着嗓子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 然而这些行为落在识之律者的眼中,只不过是四个字——垂死挣扎,罢了。 “都到了这一步了,居然还伪装成琪亚娜同学的样子,试图动摇我的决心吗?好吧好吧,其实我很满意,毕竟只有弱者才会在强者面前伪装自己,不过我可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这里可是我的世界!我的主场!怎么可能认不出谁是第二律者!” 瞪大眼睛,嘴角向着两边耳朵的方向咧开一个无比健康的笑容,识之律者只是轻轻一挥手,便又有上百根羽毛化作万般兵器向着空之律者的方向激射而去。 “不过话说回来,琪亚娜同学去哪里了?没有被拉进来吗?嗐!亏我还这么急着发动进攻,生怕琪亚娜同学直接被那家伙给做掉了……” 识之律者得意地搓了搓下巴,只觉得自己既思虑周全,又足够温柔体贴,琪亚娜同学要是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动到边哭边喊“班长万岁”吧! “班长!你先停手啊!我真的是琪亚娜!” 识之律者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这个第二律者委实让人讨厌,她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那个家伙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到现在还不反击,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才是琪亚娜。 呵呵!她可是意识的律者,怎么可能在意识的世界里认错人?琪亚娜长什么样、律者长什么样,她难道不清楚吗? “喂!那边的律者,你倒是卖点力啊!反击啊反击!麻烦拿出你十六年前的那股劲儿出来好吗!再这样下去本仙人连玩的心思都没了,你就早点被我抹杀算了!” 识之律者的声音一出口,便被破碎的山体拆分成了无数份,化为无数份的回响,不断冲刷着琪亚娜的大脑。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眼看着“班长”的攻击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发猛烈,琪亚娜只能咬着牙跳下了山峰,不甚熟练地操控着第二律者的权能让自己浮在半空之中,然后机智地躲在了山岩的背面,以厚实的山体为掩体,试图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几秒钟,至少给她几秒钟的时间来整理情报,为什么第二律者的意识没有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被班长误认为律者? 她本来就笨,事情又发生的这么突然,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 “哈哈哈哈哈!” 脑子里那个家伙毫无顾忌地大笑着,眼下若有谁对于这个结果最为满意,毫无疑问就是她了。 不,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什么慌张。 “别笑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面对琪亚娜的质问,第二律者再次发出压抑的笑声,但这一次,笑声并未持续太久,便消弭了。 或许是出于对这个笨蛋以如此戏剧性的形式陷入众叛亲离境地的怜悯,她并没有再卖关子,而是以一连串的反问回答了这个女孩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琪亚娜’了吧?这才安稳了几天,你就已经忘掉自己真正的名字了吗——k423,或者,西琳?” “难道说……” “轰——” 在第二律者近乎残忍的提醒下,琪亚娜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可识之律者并未给予她说出答案的时间,只是一个晃神,琪亚娜先前所依赖的那座巨大山岩便在血红色的剑光下被整齐地斩为两截,一齐到来的还有识之律者愤怒的吼叫声: “你倒是给我还手啊!” 琪亚娜根本来不及转身,便觉得后背一痛,似乎被什么砸中了又或者是砍中了,身体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云雾、碎石块,一切都在视野中迅速划过,流出各自不同颜色的轨迹,直到又是“轰”的一声,她整个人呈“大”字形被砸入岩壁之中,还未来得及将自己拔出来,便有一双白皙的手撕破山岩破碎爆起的尘霾,精准地扼在了她刚刚抬起的脖子上。 “啧!本来也不是没有预想过,毕竟你现在的状态跟十六年前完全没得比。先前的爆发也只不过是奥托那个家伙给你输入了太多的崩坏能而已,实际上你的意识就是这么弱小,连琪亚娜同学都能用才学了没几天的太虚剑气将你轻松压制……呵呵,但就算是这样,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未免有些扫兴了。这不像你啊,十六年前你那生气的样子超级像河豚的有没有!” “班长……我说了……我不是第二律者!” 琪亚娜艰难地从咽喉中挤出声音,只是她那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班长的眼神似乎更加恐怖了。 “砰!” “呃!” 她才刚刚将自己的右手从自己在岩壁上砸出的凹槽中拔出,班长就条件反射般迅速地抬腿,粗暴地踩住她的手腕,脚尖用力一旋,将她的手重新踩了回去。 “班长……你听我说……我……” “够了!” 识之律者的脸贴到了琪亚娜面前。 原本那不论说是清秀也好,帅气也好的面容,此时正在各部分肌肉的拉扯下向着四面八方耸动着。肌肉与肌肉之间皱起一条条又粗又深的沟壑,唯有原本狭长的双眼瞪成了铜铃。 这副模样,不管让谁见到,都很难将她与“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甚至于,在如今被她死死压住的琪亚娜眼里,她很明显比琪亚娜自己更像一个……反派。 “你还真是,够让我失望的!” 识之律者的手在半空中一舞,反手一拳向着琪亚娜砸下来,又是“噌”一声,一把短剑贴着琪亚娜的脸颊擦进了岩壁,识之律者用力将短剑掰弯过来一点,将剑身当作明镜,照清了琪亚娜的脸。 “在这个纯粹由意识而不是肉体构筑的世界中,每个人都会展现出最接近自己原本姿态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咯!河豚小姐真的很棒呢,一直在努力做无用功哦!” 在“班长”满是讽刺的笑中,琪亚娜借助剑身的镜面,看到了自己披散的白色长发,以及不属于一个“卡斯兰娜”的明黄色双眸。若是再仔细一点,她应该还能看到明黄色眸子中的十字形瞳孔,可惜短剑本身也在不断抗拒着弯曲,但这种细节上的差异也根本无所谓,毫无疑问,这副长相的人不可能是琪亚娜·卡斯兰娜,而是真正的空之律者。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琪亚娜只觉得脑袋里不断传来“轰轰”的杂音,再下一刻,识之律者与空之律者同样乖张的声音同时响起: “好了,这下子一切就都结束了,和你罪恶的一生说再见吧。” “看到了吗琪亚娜,无论是你还是我,说到底都是西琳的一部分。我们生来就是空之律者,琪亚娜·卡斯兰娜只不过是过去的你所作的一场美梦罢了。如今美梦变成了噩梦,那干脆就醒过来吧!看到了吗琪亚娜,你一直以为关心你的班长,其实只不过是一件清除崩坏的工具而已,而她现在立志要除去的,便是你。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接纳西琳的力量,让我控制这具身体,来吧!” 两个喋喋不休的话痨不断唠叨着,让人在茫然与躁动不安中逐渐崩溃,而识之律者女士也并不是那种她最讨厌的只会耍嘴皮子的类型,在琪亚娜还没做出决定时,她便将短剑拔出,高高扬起后,将闪着寒光的剑尖对准琪亚娜的一边瞳孔,猛地挥了下去。 “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吧。” “不,不是这样的!班长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而已,只要我解释清楚,我就……” “不!不行!不能屈服于律者的力量……” 短短不到百分之一次呼吸的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但当那个小小的剑尖几乎要占据掉她整个视野之时,所有的杂念都在脑海中平息了。 甚至就连“或许就这么死去也不错”的念头都没有,她冷静得像是一个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vr体验的旁观者。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尽管只是勾了勾手指——明明下一瞬间就会死亡,就会连后悔的资格都失去了,但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尽管只是勾了勾手指,权能却无声无息地自己运转了起来——短剑刺下,却没入了空间裂隙之中,剑尖跨越了实数世界并不存在的空间,从小腹前突然冒出。 “哟吼!还手了吗!” 暗道一声麻烦,紧随其后的便是“终于出现了”的喜悦。 漆黑的空间裂隙像是一颗颗圆乎乎的黑子,将原本布满了霞光的天空尽数下满,成百上千万的亚空之矛远看犹如密密麻麻的针点,由快到慢,依次落向地面。 而在地面上,无数层虚数屏障层压在一起,平凑成一面无形的墙壁,随着“琪亚娜”压下自己的右手,墙壁直冲着识之律者而去,将沿路挡道的一切全部一夷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才有意思嘛!这才有意思嘛!” 识之律者挥动双臂,地面上的每一粒石子都在气劲的包裹下悬浮起来,化作一柄柄飞剑,又好像你逆飞的流星一般拔地而起,毫不示弱地迎向至今仍未有任何有效战绩的老古董亚空之矛。 然而下一秒识之律者便傻了眼,对撞根本没有出现,亚空之矛像是投影一般穿透了一切试图阻拦在其运动轨迹之前的东西。 “滚!” 双目再一次变得赤红,紫色的崩坏能不自觉地向着额头涌去,而就是这么一个音节,在识之权能的加持下,直接将漫天如雨的亚空之矛抹除了。 但这样一来,她也没有时间去处理气势汹汹压过来的虚数屏障了。 她干脆将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试图用身体直接抗下这一击——在踮起的脚尖向后滑动了超过百米的距离后,虚数屏障到达极限,在清脆的响声中完全碎裂了。 再抬起头,空之律者已经跃到了半空,紫色的崩坏能在她手中得到了简单又高效的处理,最终得到了一个漆黑的,如同钻头一般的能量体。 “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可恶!早点把这些本事拿出来不就好了吗!等我一秒钟,我tm莱纳!” 识之律者语无伦次地呐喊着,根本听不出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愤恨,只见她跟着跃到了空中,远比空之律者还要高的地方。 整个空间内剩余的崩坏能在一秒内汇聚到她身后,凝成了张开后超过千米的羽翼。 一上一下,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双方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对方,直到某一个瞬间,仿佛有人在场外扣动了扳机,场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释放出了自己手中最强的攻击。 钻头迅速向上旋转耸动,好像隆起的地刺,识之律者身后的双翼却猛地一拍,以她本人为主干一只巨大的“赤鸢”腾空而起,再收敛成剑的形式俯冲而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呐喊声与招式名都还未来得及发出,黑色钻头的尖尖就已经与“赤鸢”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识之律者不断叫喊着,但空之律者只是冷冷地看着攻击相撞的节点,盯着那被巨大能量所扭曲的空间。 忽然,扭曲的空间中忽然混入了一丝头发丝般大小的黑线,这在两股黑色能量的拉扯下极不显眼,可空之律者却知道,那是意识空间的薄弱点。她果断停下了手中的能量供给,一个闪身来到空间扭曲的位置,直接将其撕裂冲了出去,只留给识之律者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 识之律者的脏话还未骂出口,眼前的风景就忽然震动了起来。 “什么情况?有人在外面发动进攻了?真是无聊透顶!” “啊——” 现实中,识之律者睁开眼,却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糊在自己脸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右臂自手肘以下被齐齐削断,眼前的琪亚娜在向后倒去的轨迹上打开了空间裂隙,整个人顺势钻了进去,也不知道逃到了何处,只有芽衣在最后关头跟了上去,只在原地留下一小截空间裂隙关闭时没来得及吞下的鞋跟。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零点二、零点三秒的事。 直到此时,手臂上的疼痛才传达到大脑,而识之律者也看到了那个眼含泪水,手持染血长剑的人影。 “朝雨!” 她不自觉地喊出那个名字,其中的情感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有更多熟悉的气息在感知中出现,并且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好久不见啊师傅。” 识之律者缓缓转身,她在无形之中已经被包围了。 被她曾经的七个徒弟,以及一个徒孙。 第二十一章 我将——扭转万象! “我靠!我的手!” 识之律者咬着嘴唇从地上捡起断手,眼角狂跳地将残肢拼合到了断口处。 迦楼罗的自愈因子不用刻意控制便自行运作了起来,断条手臂这种小伤,痛虽然很痛,但完成修复甚至不需要花上一秒。 仔细打量了眼自己光洁的小臂,识之律者又将其甩了甩,似乎在确认骨头是否完好……不,以她的性格,大概只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帅。 尤其是当她这个“师傅”站在许久未曾见面的几个徒弟面前时,保持帅气的形象是很有必要的。 忍…… 虽然这一次确实错失良机了,但也是自己没有事先跟自家人通气的原因,这是……这是…… 啊啊啊啊!忍不了了!好好说话行不行!为什么还要剁人家手啊!很疼很疼很疼很疼的好吧!!! “你们几个有病吧!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死第二律者啊啊啊啊啊!居然如此不分好歹地来阻止你们的师傅我,简直是一群逆徒……欸?嗯?” 眼前的几张面孔,与那久远的记忆中的名字逐渐对应,忽然间,识之律者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多的,关于自己与这七个徒儿的记忆在那一无所有的空白中井喷了出来。 寂静无声的院落、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屋子门口的一片残叶、隔着一道门散出的稀薄杀意、耀眼但凌乱的剑光、突然被抱住的双腿,以及压抑到几乎不可闻的啜泣声。 回忆以一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的形式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如同ppt一样快速翻页播放着,直到凌霜出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那不像是从潜意识中自主找回的记忆,反倒像是有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分享出来的部分,就连最后的终止都只能说是带着仓促的剪辑味。 识之律者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老古董……那些记忆,果然在你那藏着……” 短促地叹了口气,识之律者垂下手,打量着几个看似不紧不慢地收拢包围圈的“徒弟”,嘴角原本略带苦涩与无力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需要努力压制才能不吓坏孩子的狞笑。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七个,五百年前就想要杀了我的对吧?”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了起来,除了素裳之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识之律者瞥了眼素裳,这个姑娘似乎并不打算掺和这场战斗,她甚至没有取出剑,只是扶起一旁的帕朵,向她小声交待着什么。 “唉……” 注意力重新转回身前,正好被识之律者视线所囊括的两道身影,一位是首徒朝雨,另一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素裳的母亲,素衣了。 两人此时齐齐谈着气,双目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看的识之律者一脸懵逼。 “哈?你们两个一上来就给我哭是闹哪样啊!” 素衣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朝雨想要开口说什么,咸涩的泪水却流进了嘴里,最后也没能出声。 倒是身后有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了: “看到了吗,各位,就像凌霜还有小素裳说的那样,眼前的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师傅,而是一个顶着相同样貌的冒牌货!” “你说什么!” 识之律者当即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媚的红色。 “哼,原来是你这个逆徒。当初的那场刺杀也是你谋划的吧!” 识之律者抬手指着苏湄高喊。至于她心中是否真的如表现出的这般愤怒,这样的愤怒又是否真的是因为苏湄而起? 不好说,但或许不是吧。 无论是身为律者,还是身为融合战士,呼吸对于识之律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必要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她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于是这股咽不下吐不出的气力从躯干传导到了四肢,她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因为用力过猛,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冒牌货、冒牌货……”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三个字。 她试图安慰自己——安慰个屁啊! 识之律者女士认为自己的内心很强大、十分强大,根本不会被简单的质疑所动摇(当然也习惯了)。 可有的时候击碎一个人的心理防线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大工夫,一个词足矣。 “冒牌货、冒牌货、冒牌货、冒牌货……” 牙齿在不断打撞,燥热感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身体,到最后,识之律者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冒牌货”这个词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整个身体像是烧了起来,细看之下皮肤已经变得通红,而身体边缘冒出的黑气在空气中纠缠粘结成一个个小块,好像飘起的灰烬。 好笑的是,在这种时候,虽然她才是被包围的那个,可她的七个徒弟中至少有六个,心中的紧张更甚于她,以至于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修得太虚剑神的那对师徒侧目对视了一眼,以剑神对崩坏能的敏感程度,望见这一幕,几乎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她们的猜测了。 只是此时是否要……是否应该开口提醒呢? “师姐……真的不会是因为羽渡尘么?师傅使用过羽渡尘后不是会燃烧记忆么?或许只是……” “为什么到现在还抱着这么幼稚的幻想呢,小马儿!” 被肆意生长的金色胡须以及潦草长发掩盖住整张脸的马非马又被最敬爱的师姐呛了一句,重又回归到沉默之中,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空气”。 “小马儿,凌霜和小素裳已经把情况交代的很清楚了。你眼前的家伙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而且大概率是个律者。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直到此时,苏湄才缓缓拔出悬浮在身后的双剑,马非马见二师姐就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再看大师姐也横着轻尘柳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只能既无奈又坚定地高举起了不可见的赤绝影。 “所以,你们说完了么?” 识之律者低垂着脑袋向前走了两步,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化,更没有听到本该有的脚步声。 再抬起头,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听觉和视觉被剥夺了? “哦……风清扬和落无着,最先动手的是婉兮和婉如吗。” 假如再让他们听到此时的声音,这种死气沉沉的声音的话,她们是不是就会收回“冒牌货”的评价了呢?不,被夺走视觉与听觉的只是她而已,她的徒弟们显然并不受影响,所以就算听见了又如何呢? 识之律者无法避免地期待着,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侧偏,一片黑色的羽毛在她掌心幻化成长剑的模样,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扫,便格开了两把向她刺来的长剑。 “当!当!” 她在自己心中用想象补全了长剑相撞发出的脆响声。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当、当、当、当、当——” 兵器不断相触,响声在识之律者的幻想中越发清脆明亮,但却又以极其刺耳的方式提醒着她,她如今所处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听不到也看不见,就好像一个深沉的梦,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梦,只有那碰撞声,只有与那碰撞声所对应的,让手腕发酸发麻的力道,在不断提醒着她这个能够轻松分辨梦境与现实的识之律者,这里真的只是现实而已。 什么样子的现实。 是她只不过是个冒牌货的现实。 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对劲,所有人都觉得她根本不是华的现实。 是不论她再怎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对抗崩坏的意图,却只是被人当成上蹿下跳的猴子,不仅仅换不回一丝想要的尊重,还被误解为敌人的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啊!我想要做的事情,明明与你们相同啊?为什么就要这样否定我!” 旋转、跳跃、再旋转……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却一次又一次精准地躲过了每一轮攻击。 因为她战斗根本不依赖眼睛,也不依赖耳朵,而是如无形的水流一般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念动力。 所以,她能看见!能感受得到! 格挡与躲闪越发得心应手,又不如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生疏这种东西。得心应手的原因也并非对格挡与躲闪的动作越发熟悉,又或者是对于 这具身体就是纯粹为战斗而生的……不,这具身体似乎就是为识之权能而诞生的——并没有什么触动点,识之律者脑海中就无比突兀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接近于律者的,几乎无限的崩坏能适应性。长期使用羽渡尘所留下的,关于运用识之权能的肌肉记忆。怪不得呢……怪不得…… 但是……就算是律者……就连给自己辩解一句的权利都没有吗? “明明我也是想帮助大家对抗崩坏,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听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律者,所以她连呼吸和放屁都是罪恶的?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我也不想这样啊,谁让我就出现在老古董的身体里呢?这是没办法的啊……这是没办法的啊!!” 而且同样是律者,为什么大家都在拼了命的保护琪亚娜,而到了她这里,就只是一句“冒牌货”? 她明明也很努力啊!努力地将自己伪装成华的样子,努力试图融入这个世界,努力想要抢在所有人之前用自己的力量解决第二律者的问题…… 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哪怕是表扬她一句呢? 为什么还要反过头来嘲讽她是个冒牌货呢? 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所熟悉的“师傅”变成了另一个人么? 真是可笑!真是不知所谓! 说是江湖中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老古董又不是她杀的,找她做什么?有本事去跟奥托干一架啊! 再说那老古董有什么好的? 啊? 有什么好的! “明明你们应该感到庆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比那个一事无成的老古董厉害的多……她能做到的我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为什么你们就是念着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我?” 质问的呐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但识之律者并未等到任何回应。 当然,就算真的有人回应了,她也听不见,更不想听。 或许是因为害怕吧,害怕他们一开口,从口中蹦出的却是“冒牌货”这个词。 没有任何回应——识之律者也说不清,这个结果究竟是她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 于浓重墨色的遮掩下,血红的剑 算了。 算了。 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如果她也能像人类一样留下遗言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会留下这句话。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特殊的存在,其存在本身的意义,于大处说是是为了消灭崩坏,于小处说,仅仅只是想要继承一个名字罢了。为了这两个可笑又可怜的目的,她忍气吞声,不断退让。 明知道太虚山上那么多人在非议她,她只是忍着。明知道自己的徒弟和徒孙在猜疑她,她也忍着。好心好意想要帮助琪亚娜同学,结果无论是琪亚娜同学还是芽衣同学还是帕朵都在心里质疑着她。就连半分钟之前,她也不是没有试图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可“她的徒弟们”非但不领情,还胆敢动刀子…… 她确实可以被称作没心没肺,但她同样是意识的律者啊!读取人们内心的想法就好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几乎是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会条件反射般地读取对方的内心所想,可她从未在任何人心中读取到鼓励。 全部都是否定。 身为一个律者,混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又好笑又可怜。 她的梦想。 占据了她几乎一整个人生(不到七十二个小时)的两个梦想,在所有人的否定下,终于毁灭了。 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人类应该感到满足了吧。 识之律者好想放声大笑,可一张口,却感觉喉头哽咽住了。 人还活着,但是赖以存活的目的、梦想却已经消失了。 但是问题不大,只要愿意继续活下去,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也并不困难。 “哪怕只是吃了睡、睡了吃,顺从作为一个生物的本能,只要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嘛……” 恍惚间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还来不及深思,心湖上空却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眨眼间风急水皱,整个人都激动的不能再激动了—— 对哦! 她是律者哦! 她又不是老古董,也没人认为她是老古董。 既然都把她当作有害的律者,那她干脆就顺了这些人类的心意,做个完完全全的律者,用识之权能强迫所有人都承认她是华不就行了吗?如果就连这也不行!那还是回归老本行,把一切都毁掉算了。 反正她是律者。 反正她只是律者! 剑光再度亮起,只不过这一次,那抹新月状的剑光轻而易举地撕破了黑暗。 而这只是第一剑。 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一剑又一剑紧随其后,越来越多血红色的线条出现在识之律者女士眼前的黑暗中,密密麻麻像是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那细细的红线中突然传来是锁链的响动声。 正在艰难围攻师傅的七徒心头齐齐一颤,却见眼前的师傅居然突兀地消失不见了,再下一刻,他们又意识到,置身于黑暗中的,听不见看不见的人,变成了他们自己。 “哗啦——哗啦——” 有什么钢铁般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皮肤,又像蛇一样缓慢地蠕动爬行着,短短几秒就覆盖了全身。 下一刻,连同着这一方天地,所有人的“身体”在同一时间被捏扁,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愤怒的宣告声: “我将——扭转万象!” 第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怎么回事?” “开玩笑的吧?这里可是太虚山啊!这是要翻天了吗?” 太虚山脚下,凌霜口中被赶下山体验江湖冷暖的弟子们吵吵嚷嚷地涌作一团,中间还裹挟着几十个穿着防化服,还没来得及送走的普通百姓。 但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山脚下,只是怔怔地望着突然转变的天空。 蓝天白云在眨眼间成为了过去式,没有人看清楚天气是如何变换的,好像只是众人心中忽然闪过“想要抬头看天”这样的愿望,而后不明所以又整齐划一地抬起头,便看到了一片被烧红的天空。 如果抛去那刺眼的光芒,天空中的太阳本来也不过就是一颗还不如铜板大的圆点而已。但此时本应该是正午时分啊,天空和云彩却被尽是一片红色,就好像是火堆边的白墙,默默地看着那堆篝火燃烧着、燃烧着,最后就连自己也被点燃了。 黑色的云气在辽阔的天空中拉长成单薄的线条,但又似坚韧的丝线一般,搅动着、操纵着周围的云气向着太虚山的主峰团聚。云气环绕着太虚山的主峰旋转,一层一层,好像是能翻涌到天际的浪涛,燃烧着翻滚的浪涛。 即使对于看惯了太虚山日出日落的弟子们而言,这也是相当少见且壮阔的景象。若说美,这景色大概是美的,或许也未必,但震撼是毋庸置疑的震撼,更重要的是,对于他们这些多少涉足了“世界真相”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将眼前的景象当作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和更严重的某种事联系在一起—— “崩坏能反应强度已经超过……已经超过2000hw了,这……这……错不了了,是律者诞生了?律者怎么会诞生在太虚山?不对不对……怎么办?” “快去通知掌门……不对,快去通知小昭长老!” 一切决定都是在仓促中进行的,从他们集体被“赶”下山到现在还不到五个小时,掌门给出的解释是紧急情况演习,一口气将大部分长老都派去小镇和周边的城市疏散群众。至于副掌门?那本来是留给赤鸢仙人关门弟子程立雪的位子,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争端,再加上太虚和天命的政治构架完全不同,是真正意义上更接近一个“宗门”,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不算多,也就暂时空置了。 于是,山脚下这批留守人员中就只剩下一个看门长老和三个执剑堂的长老维持秩序。 看了三年山门的小昭长老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第一个被大家想起的居然是自己,或许是因为相比于执剑堂那群集体死鱼眼的家伙,她这个经常对弟子们偷下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门长老更好打交道一点吧。可现在的情况,她宁愿没有人喊自己。 歪过头,试图不着痕迹地与那三个执剑堂的长老交换一下眼神。 一个默默走到一边高喊着“加快速度把百姓们撤走”,一个拿着望远镜看天,还有一个满脸微笑地对她行了个礼,俨然是要她拿主意。 好家伙,你们执剑堂打人板子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 没办法了,小昭长老只能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做出往常在山门前当保安(bushi)的气场,三两步站到那负责检测崩坏能的仪器面前。 “够了!有什么好慌的?掌门大人为何一大早把大家都撤下山,几位心里没点数吗?” 愣了愣,小昭顺势掩了掩嘴,似乎是觉得自己所说之话颇有歧义,又故意将语速放缓,淡定自如地解(忽)释(悠)道: “演习演习,做个戏罢了,以掌门和前任掌门所掌握的太虚剑神,此般天地异象也不过随手为之,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的份额就好!” “这……这不对吧……就算是演习也没有必要弄出这么强的崩坏能反应……这样强的崩坏能反应,我们这些弟子也就算了,那些普通人会吃不消的……” 小昭觑了眼那弟子,心知对方说的在理,但山上发生了什么,她就是个看门的,懂个屁啊!事到如今,也只能接着忽悠下去。 “还不是你们一个个听说是演习就懒散松懈。早把这些普通人送出去不就没事了?” “哪有演习这么大动干戈的嘛……所以小昭长老,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山上的事情轮不到咱们来管,先想办法把那些百姓送出去才是。” 若是听者有心,想要从她的话中辨别出什么并非难事,好在此刻人心惶惶,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命令,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也都无心关注更多了。 但却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忽地乱入了: “哦?那些普通人你们没必要担心,交给我就是。” “?” 小昭第一个转头,因为那男人的声音是直接从她脑后飘来,可惜武艺荒疏了不少,等她完全转过身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拔剑。也幸亏如此,她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拔剑不妥,最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索着盘问那男人的话。而没过两三秒,在场几乎所有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男人必然不是太虚山的弟子,且不说他只是随意套了件黑色风衣,太虚山上的弟子如同女武神一般,以女性居多,诸多长老中更是只有两个雄性动物。在太虚山上,男人绝对是九九成的稀罕物,每一个都被她们私下里编了号的,怎么可能认岔了? 但既然不是山上弟子与长老,又是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到这里的? 没有给在场众人出口询问的机会,男人抬起双手,一只手拢了拢于风中凌乱的长发,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人群,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 “等等!你想做什么?” 面对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小昭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只能倒提着剑紧跟在她身后。 可男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浮夸地拍了拍脑袋,露出一抹懊恼的神情。 “哦哦,是我傻了,直接这样不就好了?” 小昭眼角抽搐,鱼尾纹都跟着扭动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天命主教之外的男人身上看到这么多细。看他的年纪也就十几岁,莫不是到了那种阶段? “悄悄把别人定义成中二病可是很失礼的,老婆婆。” “哈!你叫谁老婆婆呢!我今年才三十八!” “啪——” 男人炫耀似地抬起皮肤白嫩的不像人类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小昭长老刚想要说什么,就发现眼睛所能捕捉到的光芒变化了。 这种时候如果还要用复杂而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种感觉未免显得失真,但只用一句话来表述的话就足够简单了——就好像加了层金色的滤镜。 “啊,解释一下。这是……算了,还是叫神恩结界吧——神恩结界2.0逆向运用版。因为结界如果将你们这些圣痕觉醒者囊括进去的话,你们的下场可能会不大好,所以我做了两层结界,你可以理解为蛋包饭,你们和那些普通人现在是饭,两层作用方向相反的神恩结界就是薄薄的蛋皮,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前,只要躲在这里面,就不会被崩坏能波及。当然,你们最好也不要触碰结界。等到一切结束,它就会自动消失。”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蛋包饭,总之就是和包子一样的东西对吧。不过你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这么自说自话,恐怕相当不讨女孩子喜欢吧——对不起,你所说的东西,我们……” “啰嗦死了。” 小昭长老的话还没说完,就不得不提前闭上了嘴。只不过让她闭嘴的并不是突然变得粗鲁的男人的喝骂,而是因为…… 眼前的男人消失了。 不过头顶的光幕依旧存在,看来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 米凯尔一步一步走在通向太虚山主峰的石阶上,每向上走一步,都难得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早知道布下结界就直接离开了,浪费口水,浪费时间……啊,也不行,毕竟得提醒她们不能接触神恩结界……啊啊啊,说到底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是死还是活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吧,既然已经杀死过那么多人,这个时候再说这种事情也只会显得虚伪吧……算了,既然是她认识的人,那就算了。” 用力吐出一口气,望着身前穿云而上的石阶,米凯尔除了不满之外还带点好笑。 “华也是个死脑瓜子,这么多年了,不说弄个方便上下山的飞机、缆车之类的,好歹在台阶旁边装个扶手吧……这么多级台阶,对老人家可是很不友好的。” 话虽如此,他分明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哦……不好意思,差点儿忘了,那个家伙五百年前就不管事了,这个锅得让素裳来背。” 说着说着,米凯尔又忍不住笑了。 发笑的姿态一如既往地诡异,身体一耸一耸的,像是犯了什么病又或者是触了电引发的抽搐,脚步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摇晃起来,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因为害怕他就这样从石阶上跌落下去而紧张到无法呼吸吧。 但米凯尔只是想笑。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话痨了?明明不久之前,才有人说自己不怎么说话来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将手掌轻轻覆盖在左胸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瞬间将指骨都震到发麻了。 这种感觉……是紧张吗?是不知所措?不,事到如今,自己哪里还可能有这么丰富的感情……之所以说话动作都表现得无比浮夸,不就是因为只有如此做才能将越发平淡的感情调动出来吗? 米凯尔不知道奥托是否是这样,或许仅仅是他自己比较特殊罢了。 如果让梅比乌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不开心吧。那么努力地想要帮助他找回作为人的情感,可当她消失之后,米凯尔心中原本被唤醒的部位似乎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但……怎么说呢。米凯尔自己是无所谓啦。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呢——或许这就是紧张的来源吧。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翻阅脑海中的那份记忆了,但他依旧记得个大概。以第八律者的诞生作为标志性的时间节点,接下来要走的路已经剩不下几步了。 忽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一想到距离那个梦想实现,距离真正的重逢的日子已经小于等于三百六十五天,米凯尔也明显感觉到了心跳的加速。 这样就好……这样……也好。 “好好好,那就更应该赶紧打起精神,把识之律者的问题给解决了吧。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自擂的意味,但想要战胜我的话,无论是华的力量,还是识之律者的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爱莉希雅,梅比乌斯,你们说对不对?” 自言自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连山间的风也没有为此停留。 当然,假如真的得到了回应,那才是一件足以被称为恐怖的事吧——鬼怪这种东西,哪怕是对于终焉而言也不能说是完全不恐怖…… “但是,如果你想让他们战胜你的话,只需要在战斗的时候放点水不就行了吗?算了,真是不理解你们人类的脑回路,完全没有理性可言。” “啊啊啊啊——” 米凯尔差点儿一脚踩空,但又很快使用识之权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半是无奈半是愤怒地吐槽道: “普罗米修斯,我可以理解你有起床气,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吓人?” “如果带给了您不好的体验,那真是抱歉。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可怕,大概是米凯尔自己胆小哈哈哈。” “你还是继续睡觉吧。”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手,普罗米修斯机械式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了,再也不曾响起。 有些淡淡的后悔,但也……无所谓。 只是这样一来,他终究还是没能摆脱自言自语的境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华负责提供肉体,由我提供权能和灵魂,这样来看的话,识之律者岂不是……还真是奇怪的关系网呢。” 驻足在破旧的石阶上,米凯尔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黑红夹杂的羽毛从山顶上缓缓飘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在越发稀薄的同时,湿度却在上升,不知何时起,米凯尔的衣物与发丝上都已经沾满了水珠。 叹气、叹气、还是叹气。 有气无力地从口袋中拿出一根橡皮筋,米凯尔将湿哒哒的齐肩长发拢在一起,本来想扎个简单的马尾算了,最后却还是把头发扎成了更简练更帅气的丸子。 明明嘴上喊着“麻烦”、“浪费时间”,但米凯尔其实可以直接飞上主峰,只不过他没有这样做而已。 为什么呢……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小时候十万个为什么看多了吧?有病吧? 好吧好吧。正如他自言自语时提出的大部分问题一样,米凯尔自己对于答案都一无所知。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吧。 一方面恨不得下一秒就抵达那个结局,另一方面却又会不甘,又会不舍。他本来就是这么矛盾的人啊。 其实,如果选择放弃那个结局,接受崭新的生活与崭新的人也并非不可。 或许要花上不少力气,但和他经历的一切而言,这其中所要花费的努力都太过小儿科了。 仅仅是活上五万年这件事背后所要承受的重量,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所无法负担的。 但放弃那样的结局…… 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五万年前约定好了的。 既然如此,在最后的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以人类的方式走完这一段路。 可大概在终焉之上还有更高纬度的存在在注视着这一切吧,总之事情一下子变得荒诞了起来—— 在他只顾着沉思的时候,身前的石阶上忽然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嗨?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第二十三章 我现在只有你了啊米凯尔老大呜呜呜 “呃……怎么说呢……对于一个心灵脆弱的老人家来说,这可太残忍了啊……” 面前的那道身影停在了距离米凯尔三步的台阶上,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连同脑袋向着一边侧过去,笑容依旧是记忆中无瑕的模样。 但米凯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转头打量着天空上如雪花一样缓缓飘落的羽毛,欣赏间不免有些落寞。 “唉?米凯尔?你怎么不说话?好不容易见到我,居然一点感动都没有吗?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眼前男人的无动于衷,“她”终于迈下了台阶,抬起手,伸出食指,似乎想要在米凯尔的脸颊上戳一戳。 “滚!” “哎呀米凯尔,你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暴……” “滚!” 眨眼间,米凯尔的手便搭在了那道幻象的肩膀上。假的就是假的,用力一扯,原本完好的人影便化作了白色、粉色、黑色、蓝色的线条飘散。 收回手,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羽毛,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米凯尔有些嫌弃地将其扔到一旁的杂木丛中。 “笼罩整个太虚山的幻境,只要进入其中,沿路遇到的羽毛就会幻化成心中最想要见到的人吗……不错的幻境,就是有点烂大街了。” 有模有样地点评了一句,不过米凯尔才走到半山腰,也不害怕就被人听了去。 况且,这种手段在他面前,确实有些小儿科了。 五万年前的那位识之律者所构造出的那个更加容易让人沉迷的幻境都没能困住他,更不要说只是单纯的一个爱莉出现在他面前了。 只是…… “看起来她玩的很嗨啊,究竟是早点上去喊住她呢,还是让她多玩会儿?” 米凯尔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讨厌的感觉呢。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段路走快一些,又怅然若失地希望时间能多停留一些。 但也只是讨厌而已,选择本身并不困难。 短暂的犹豫后,米凯尔加快了脚步。 但才向上走了不到十级台阶,便又有脚步声从石阶之上传下。 “哈?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去实验室,有新的实验需要你配合,明白吧。明白了就赶紧过来。” 梅比乌斯倒没像先前那个傻乎乎的女人一样夸张地打着招呼,只是随口喊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往山下走去。 大概是山中的风有些大,梅比乌斯拢紧了身上的白大褂,却仍不防那根深绿色的领带从衣襟中溜了出来,飞舞着眼看就要抽到米凯尔的脸上。 视线昏暗了一瞬,又很快转而复明。 那领带像是投影一般穿过了米凯尔的身体,可当他回过头时,通向山下的石阶上却并没有看到梅比乌斯的身影。 “真是无聊的恶趣味呢。” 浮夸的神情从米凯尔脸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容。 不要误会,笑容并不苦涩,硬要说的话,看那唇角反勾起的弧度,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很容易从中品出一丝戏谑。 “真不知道那几个直接面对识之律者的家伙又看到了怎样的幻境呢。” 有些好奇,并且……果然还是掩饰不住地有些在意啊。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又或者是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承认,那个笑容中,多少还含有宠溺的味道。 捂着脑袋又向上迈了一步,这一次,米凯尔是真心诚意地叹了口气。 “真是没完没了了……” 少女走下石阶,看到来人的第一反应,只是面不改色地低下头,又用力抓住了鬓间垂下的那束小辫。 米凯尔冷着脸走到她面前,抬手就向着她胸前伸去,但最后只是落在了肩膀上。 “加油啊。努力活下去吧,属于你的时间还长着呢。” 幻想并没有给出回应。 或许,没有回应就是华应当会给出的回应。 又或许,仅仅只是在酝酿措辞罢了。 但对于米凯尔来说都无所谓,都无所谓。 手掌快速挥动,好像徒劳着拨开雾气,而那幻影也不出意料地如云雾一般飘散了。 再之后的路程中,米凯尔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不断前进、前进,向着山顶前进。 幻境依旧在持续发力,越是向山顶靠近,黑色的羽毛就越来越多,幻影出现的速度也越来越频繁。 然而除了最开始的三次,他的脚步再也没有为任何人而停留。 一言不发地看着头顶的石阶上走来一个个过去并肩作战的战友。 满身寒意,冷着脸,眼中却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光芒,似乎在悄悄问他“帅不帅”的凯文。 满脸疲惫,不得不用手撑着脑袋,见到他还强打起笑容打招呼的梅。 保持着觉者标志性的闭眼姿势,每每向着下方台阶迈步时却偷偷睁开眼缝观察的苏。 一左一右牵着格蕾修,挥着手和他打招呼的科斯魔与黛丝多比娅,还有站在更上面的台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看着更前面三个孩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痕和布兰卡。 捧着一个丑不拉几的齿轮玩具,志得意满地垫着步子下山的维尔薇。 单手拄刀,另一只手扶着妹妹脑袋的樱。 手上端着镶满宝石的黄金酒杯,脸颊上带着微醺的红色,嘴里嘟囔着不清不楚的话,只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睁开眼的伊甸。 也少不了满脸烦躁捂着耳朵的千劫,和紧跟在他身后双手合十不停祈祷的阿波尼亚。 一级一级的台阶或歪曲,或被磨平了棱角,乍一看上去像是山间随处可见的顽石。 就是这么寒颤的台阶,在这一刻又似乎不只是台阶了。 每向上迈出一步,便会有熟悉的,或者是本该熟悉的人从台阶上走下来。 伊墨尔、埃尔文、苍玄、丹朱、克莱因、卡罗尔、阿尔德米尔、依文洁琳、司帕西、卡拉比斯、卡拉比娅、法玛斯、瓦沙克…… 台阶坚硬而冰冷,还长满了滑滑的青苔。如果不是必须要走过这段路,恐怕没有哪个笨蛋会踩上来。 但在米凯尔的心里,在此时此刻米凯尔的心里,如果时间的长河、命运的轨迹真的能用现实之中的某物来衡量的话,那一定就是这段又普通又漫长的石阶了吧。 尽管这只不过是识之律者动用权能造成的美丽误解。 但误解归误解,并不影响美丽的前缀。 疼痛着的美丽,痛苦着的美丽。也依旧是美丽。 只是米凯尔……他真的没有再停留过哪怕一瞬间了。 或许动用识之权能,让自己不受影响会更舒服一些。但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 相比于跟个傻子一样直愣愣地走到山顶,他更希望自己是清醒的,哪怕是忍受着疼痛走完这一段路。 说到底,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这种幻影带来的痛苦已经不算什么了。 幻影所带来的痛苦,就好像幻肢的痛一样,胜在历久弥新,但如果只是这么流水一般擦肩而过的话,再痛又怎么能痛的过现实中真正失去的那一刻? 一直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前,一道身影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红色的头发顺着风的方向肆意飞舞着,似乎是想要追上同样鲜红的云彩。 然而米凯尔依旧如没有看见她一般向前迈进,甚至没有避让,直接冲破幻影,站上了空无一人的山门。 再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假的就是假的。 但正当他麻木地转过头准备继续前进时,头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惨叫,一道黑影从山崖上跃了下来,运气极好地抱住了松树枝,又在树枝的快速回弹下再度腾空而起,尖叫着落向了米凯尔。 “帕朵吗。这么离谱的出场方式……呃,这就是帕朵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吗……” 米凯尔不由得低头重新审视自己的记忆,转眼又觉得有些搞笑。 至于帕朵……反正只是一道幻影,就随她去吧……这么想着,米凯尔向前迈了一步。 “唉!” 肩膀上一痛,是帕朵的脚正好踩中了那里。 还未等他出手,帕朵的前爪已经抓住了他的头发。 可惜,在惯性的作用下,这样的动作只会有一个结局。 “欸欸欸欸欸!” 帕朵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而后华丽地完成了一次脸着地的壮举。然后又在地上打了个滚,最后捂着脑袋吵闹了起来。 “啊啊啊!米凯尔老大你怎么不接我啊!!” 实体啊……习惯了幻影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帕朵的出现多少打了米凯尔一个措手不及。但其实也没这么夸张, 米凯尔不吭声,只是默默整理着被帕朵扯散的头发。 “唆——” 山顶上又跃下一道黑影,它重复着先前帕朵的路线,最后还不忘在米凯尔的脑袋上重重踩了一脚以泄力,也将米凯尔好不容易重新扎好的头发弄乱。 “喵呜——” 罐头落到了帕朵怀里,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舐着主人肿胀的额头。 至于米凯尔,他第三次扎好头发,侧过身,毫无再次见面、立场相对的生疏感,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一连串拷问: “山上情况如何了?你应该和琪亚娜在一起吧,她人去哪里了?山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在和律者战斗?雷电芽衣应该也和你们在一起吧,她又在哪里?” “啊……啊?米凯尔老大,你语速可以慢一点吗……” “琪亚娜在哪里?芽衣在哪里?谁在和律者战斗?” 只用了一个呼吸的工夫,米凯尔就将简化之后的问题重新奉上。 但他很快又拍了拍脸颊。 还是算了吧,无聊的问题。 再次转过身,视线对上正好组织完语言想要开口的帕朵,米凯尔的手却提前一步拍在了帕朵的脑袋上。 “算了,我都知道答案了。” “米……米凯尔老大……” 不知为何,伴随着他的话语,帕朵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大概是在最初那重逢的喜悦褪去之后,她回想起了自己如今与米凯尔算不上“同一边”吧——至少米凯尔是这么脑补的。 脑部归脑部,米凯尔依旧保持着沉默,似乎除了发问之外,他开口并不会有其它的意义。 气氛一时间不自觉地沉重了下来,米凯尔的手又向一旁移了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起毛茸茸的猫耳。 不管帕朵究竟是在为何慌张,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只需要像对待小猫一样揉搓她的耳朵,挠一挠她的下巴和后颈,最后再撸一撸她的尾巴,就能让她的心情重新变得舒畅。 这是一整套流程,如今虽然算不上情况紧急,其实就算山上的人全部被识之律者杀光米凯尔都无所谓。 但是,这样的结局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米凯尔本人确实无所谓,他只是不希望脏了某个人的手而已。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帕朵,暂时享受减配般按摩好了。 眼见着帕朵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米凯尔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站直了身体。 “等等!” “嗯?” “米凯尔老大,这一次……这一次,你不会再抛弃我了吧……” 米凯尔低下头,帕朵原本紧紧攥着他的脚腕,此时却又小心地收回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脚。 “帕朵……你……” “我不知道!” “喵!” 帕朵捂着耳朵尖叫起来,罐头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也跟着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梅姐什么都不告诉我!琪亚娜姐和芽衣姐也不管我,就顾着自己逃了!阿华也变得……变得奇奇怪怪的……米凯尔老大,我现在只有你了啊米凯尔老大呜呜呜……”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自犹豫了片刻,帕朵最后还是张开怀双臂,用力抱紧了米凯尔的小腿。 “呼——呼——” “呼呼——” “呼呼呼——” 山间的风不知疲倦,只是随着表盘指针的跳动,越发肆无忌惮地呜咽着罢了。 枯萎蜷缩的残叶已落在地上一两个月有余,本应腐烂的躯体却偏偏又被风抄起,抛洒到半空之中,再随着黑红二色相杂的羽毛一起缓缓飘落。 米凯尔半蹲下来,两手分别抓住了帕朵的猫耳,轻轻向着各自的方向提拉,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安心在这里等着吧,你不会有事的。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第二十四章 师娘!你终于来了。 巨大的石剑自从上往下三分之一处被斜斜斩断,铁链扯动着周围的山峰倾颓坍塌,碎裂的石块与断剑的残片被抛撒到半空中,本就昏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沉了。 “唰——” 一道白影破开烟尘跃到了半空之中,数道血红色的锁链紧随其后。 “七根,两根正面,上下左右方向各有一根迂回,还有一根从背后接近吗。” 黑色的眸子横着一扫,便将所有的目标框定,甚至就连视线之外的锁链,也被她以听觉捕捉。 金色的长剑横于身前,凌霜默念起了数字。 “一、二——三!” 从身体上升到最高点再开始跌落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加速度为零的那一瞬间,凌霜精准把握住了此刻,原本蜷缩的身体快速旋转,金黄色的剑光划出完美的圆形……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就极速袭来的锁链的再次加速,却一个不差地撞到了耀眼的剑光上,眨眼间全部被格飞。 “素裳,准备……” 身下的烟尘破开,凌霜的话停在了一半,她的眉头抖动着,身体在翻滚的同时脑袋迅速低下,一根红色的长枪从下而来,直接刺穿了她的发髻。 满头素练瞬间爆炸开来,黑灰色的双瞳一时间紧缩到几乎只有豌豆般大小,冷冷地盯着烟尘的破口。 “嘿嘿!” 下一刻,带着癫狂的笑容与不祥的黑气,那张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可就剩下你了哦!” 血色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将毫无任何变化的第十神之键削断,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向对方的小腹,一时间,识之律者脸上的笑意愈盛,那癫狂的样子若说不是走火入魔,恐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但凌霜知道,这不是走火入魔。事到如今,她们已经学会了用更科学的方式来形容一切。 所谓走火入魔,是指原本的意识被崩坏侵蚀,最后成为无意识的,只屈服崩坏本能的行尸走肉。无论是死士,还是拟似律者,都是如此。但眼前的“师傅”显然不符合这一定义。 她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并非师傅本人的自我意识,但却自如地操控着师傅的身体,如此情况,说一句恐怖也不为过。可凌霜同样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律者。果然是律者么。 律者占据了师傅的身体,似乎还继承了她的部分记忆,如果不是性格差异太大,而且对于那段并不光彩的记忆一无所知,或许她和素裳真要被骗了过去。 毕竟她可是知道的,师傅大人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对于那次组织得一塌糊涂的刺杀可是很介意的,即使是用羽渡尘燃烧记忆后,再重新翻看那段记忆,也是无法完全释怀呢,又怎么可能遗忘得一干二净呢? 但说到底,麻烦还是要他们太虚山来解决啊。 “师傅,您未免也太丢人了一点,变成律者也就算了,还要让徒弟徒孙来收拾烂摊子啊……” “你说什么!!!” 识之律者的怒气才借着碾压式的战斗发泄了少许,可当听到凌霜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仍不忘以半死不活的颓废语气说出如此嘲讽的言语时,识之律者的五官再一次扭曲,她只觉得自己要……炸了。 原本刺向小腹的剑尖忽然上扬,对准了心口,速度也比往昔更快上一分。 然而凌霜的神情依旧是那么淡漠,淡漠到根本只像是一个旁观者。 心头闪过一丝诧异,以及不妙的预感,剑尖也很是争气的停在了堪堪刺破凌霜外衣的地方——雪白的发丝从两旁包裹住了长剑,在最后关头将其阻拦了下来。 “去。” 淡淡的一声敕令下,先前被长枪划断的发丝在一瞬间绷直、调转姿态,如同成千上万把闪着寒光的飞剑呼啸着袭向律者。 熏黄的天空在刹那间下起了雪,雪白与血红的两道身影分开坠落,重又被漫天的烟尘吞没。 但再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轻喝,上百湛蓝色的长剑从天而降,每一把剑身光华流转,仿若随手截下的流水,一下就将本就逐渐稀薄的烟尘驱散。 数把长剑交叠在一起,将识之律者以一种怪异的姿态锁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事实真的是如此,描述者也应当有自知之明,采用更为恰当的形容方式: 那分明是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躲过了最靠近她的八支长剑。剑身有从腋下划过、有从肘心划过、有从膝窝划过、有从脖颈与肩膀的夹角划过,甚至有一支剑尖已经刺破了识之律者女士的鞋头,从她的大……哦,是被她的大脚趾和二脚趾夹住。 当然也少不了一支从她胸口刺下的飞剑,考虑到四肢几乎被完全锁死的前提,这一支的射入角度对于几乎所有的女性来说都是极难躲避的,可识之律者女士并没有为躲闪这一剑做出任何动作,单凭她无人能敌的气场,就成功改变了这一剑的轨迹,让其擦着胸口而过,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这种阴险的偷袭对我是没用的!” 额前胭脂色的水晶闪过一道平直的光芒,湛蓝色的长剑齐齐折断,带柄的半截受力向上抛起,却又被跃起的识之律者一个鞭腿抽向前方。 “这句话同样还给您!” 人未到、声先至,比那明亮的嗓音仅仅慢了一步的,是数道水波一般的剑光。 剑光与短剑的数量一致,于清脆的碰撞声中相互抵消,而后借着最后一抹烟尘冲到识之律者面前的,是太虚山的当代掌门。 “接剑!” 大概是比试的多了,不然很难解释素裳为何会在出剑时喊出这一声。或者是对剑术的自信,又或者是先前盯着自家师祖的脸的律者对于偷袭的点评刺痛了她的自尊。 但站在识之律者视角,眼前的小姑娘并非先喊叫再出招,而是在剑刃已经划过90%的行程后才喊了出来。 虽然依旧会达到帮助敌人集中注意力的效果,可如果是在对方习惯了自己的出招节奏之后这么做,倒有可能反过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唉……这个徒孙算是养废了么,做事明明算得上光明磊落,战斗起来却这么阴险狡诈,不会是奥托那个死变态教她的吧? 识之律者并不紧张,不是小看眼前的女孩——在这个由她所构筑的意识世界之中,组成空间的是她庞大的念动力,虽然如此庞大的念动力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的程度,但也使得她的感知能力,比如对于距离的把控达到了在原本世界中空之律者才能达到的地步。 也因此,无论是长久以来挥剑的经历,还是念动力传达的结果,都指向一个事实——以这柄剑的长度,它会划过自己的咽喉,可仅仅擦着皮肤而过,根本伤不到下面的血肉。 对于这样差劲的攻击,自然是不用浪费时间和力气去躲闪的。 而正好正好,以识之律者的脾气,躲闪这种姿态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血色的长枪在手中出现,犹豫了仅仅一瞬,便直直捅向素裳的腹部。 虽然此时做出反应已经慢了一拍,但这一回合交锋,胜者必定是…… “呵——” 素裳果断变招,原本从左向右斩击的持剑手斜向下一沉,剑身挡住刺来的枪尖,那势大力沉的刺击却带着剑身前进,直接拍打在素裳的肩膀上,将其打飞出去。 “然后是这个……” 识之律者以左脚为轴心三百六十度旋转,接下来只要顺着这股力道将手中的长枪掷出,念动力会帮助干涉投掷轨迹,修复最终的落点。而她也有信心,这一枪的力道,将是自己这个徒孙无法抵挡的。 “结束了!” 先前已经解决了其余几个徒弟,在这之后,就只剩下凌霜一人。 终于可以解决了。 虽然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不还是回去找米凯尔吧……可如果他也不…… 直到思维发散到这一步,识之律者才猛然惊醒——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个意识的律者会在战斗的时候走神这么多! 身体已经转到正面,腰部肌肉的扭曲也达到了最大,只差最后一步。 扔出去!扔出去!扔出去! 可突然间,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加油啊。努力活下去吧,属于你的时间还长着呢。” 什么鬼! 这个声音是…… 米凯尔进入幻境了? 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减缓半分,但当识之律者再次回过神,却被漫天的湛蓝色水光闪到了眼—— 素裳手中三尺七寸的标准剑身突然间崩毁,蓝色的光芒如喷泉一般倾泻而出,并迅速凝成了如宽阔长河般的大剑。 这河水望不到尽头,只是斜斜流向天际,却一点没有染上云层间的血色。 持剑之手轻轻向下滑动,剑身便也跟着落下,来势汹汹,一时间竟给人无法阻挡的感觉。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识之律者单手捂着脑袋,身体不自觉地扭曲了,但她只是失了主动权,却仍有余力。 长枪旋转,手臂再一次跟着身体扭动,再划过三百六十度,枪尖精准无差地与剑刃撞击在一起。 “砰!” 或者更加接近于“噗”的一声,那如长河一般来势凶猛的巨剑崩解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底牌?不就是个样子货嘛!” 场面太过于戏剧性,至少对于识之律者来说是如此。她癫狂地笑着,浮夸地一个弯腰,正好再次躲过身形逼近的素裳斩出的剑气。 她一个漂亮的翻滚后撤,还不等脚跟站稳,身体便先左转、再右转,配合脚步后撤、前进,精准又惊险地躲开素裳的多道剑气与长剑斩、刺。 “喝!” 素裳又是一记横斩,剑刃不出意外瞄准的是识之律者的脖颈,这样的招数太过于直白,很难说有什么威胁性,但以此掩饰的,是已紧紧绷住,随时可以借势踢出的小腿。 而识之律者也配合地选择了最错误的躲闪方式——她身体微微后仰,虽然达不到下腰的程度,但在这个姿态下根本看不到脚下。 “呵呵——” 可后仰的身体,同样遮挡住了识之律者掩饰不住的笑容。 当素裳的小腿扫过时,识之律者已然跃起,取而代之接触地面支撑身体的,是她的双臂。 “你完蛋啦!” “呃啊——” 素裳勉强用肩膀接下了这一记倒立回旋踢,代价便是整个人侧向翻滚了出去。 “嘿嘿——” 随着战斗的优势再一次向着自己倾倒,识之律者的笑容愈发病态,与此相对应的,她的动作反而随着意识的活跃而变得越发敏捷。 当素裳于翻滚中第一次落地之时,她也重新双脚着地。而当素裳的身体从地面上弹起来的刹那,识之律者也跟着跃起,在落地之前,五根血红色的长枪已经被她依次踢了出去。 “砰、砰、砰、砰、砰!” 素裳仍在惯性作用下翻滚着,此时也不得不虚握住空气,再一次抽出一截流水,一口气将五根盯准她四肢与大脑的长枪挑飞。 可还有最后一支: “当——” 剑熟练地将枪尖挑了上去,传递到素裳手中的感觉,以及仍旧回荡在耳边的余响却有些不一样。 还未来得及多想,随着“枪尖”被挑起,其后隐藏的锁链却在一瞬间超越了枪尖,直接套在了素裳腰上。 “糟了!” “哈哈哈哈——我来啦!” 识之律者左右垫着步子欢呼了一声,而后头率先飞了出去,身体迅速跟上,一瞬间冒到了素裳面前。 但就在最后关头,识之律者的脸色突变,她忽地转换姿态,将后脚跟深深扎入地表制动,眼前的空气传来狂暴的撕裂感,连带着她拟造出的锁链也整齐地断裂了,唯有一旁的空地上多出了一道长条状的痕迹,并在光影扭曲下逐渐显露出支配之键本身。 “赤绝影吗?” 凌霜将怀中的徒儿放下,重新从地上拔出支配之键。 “抱歉,拿剑花了点时间。” “我就说嘛,师傅您年纪大了,筋骨比不得以前嘛。” 毫无感激之心,一边扭动着手腕,一边擦着鼻涕爬起来的,是来自神州天命的李素裳小姐。 对于她的话,凌霜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很好,我觉得这句话送给我的师傅也很不错。啊,不对,她不是我的师傅。不过素裳你在师祖手里才走了几个回合,这不是还不如我么,也就只比你那几个废物师叔强上一点。” “……没办法,谁让敌人是她呢。” 是啊,谁让敌人是识之律者,是夺舍了赤鸢仙人身体的识之律者呢。 换一个权能,哪怕是全盛时期的第二律者或者第一律者,师徒二人联手也自信可以将其轻松击败,但偏偏是意识的律者,若非师徒二人剑心都已臻至太虚之境,便和其余六人一般一上来就躺板板了。 即便如此,战斗依旧进行得极为艰难,意识世界对于律者的素质增幅实在太强,再加上赤鸢仙人记忆中的招法和经验……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幻境中,识之律者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 师徒二人悄悄对视一眼。 两人各自与律者的交手虽然短暂,但情势已然明朗——如果不打破幻境,即使是她们二人,也绝无胜算。 只不过,她们二人的对视在识之律者眼中似乎有了本人都未察觉到的意味: “喂喂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啊啊啊!这样对视好恶心啊!好恶心好恶心!!” 伴随着话音,识之律者身上灰烬一般的黑气越发浓重了,就连额前的灰发也有那么一小撮褪去颜色变得雪白。 素裳的视线愈发凝重,凌霜倒还是原本的死鱼眼,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家徒弟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回家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她惊讶的事情了。 识之律者再次捂着脑袋挣扎了起来,师徒两人却默契地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发起进攻,而是再度交换了眼神。 忽然间,识之律者的声音再次传来,语音中满是落寞,又带着一丝丝期待: “都打到这一步了,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了吧?甭管我是律者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实力完全配得上赤鸢仙人的名字了吧?为什么不能让我成为她?让我成为她,我可以比她做的更好!只要你们现在愿意承认,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现在就可以结束——来吧!赶紧承认、赶紧承认吧!我就是赤鸢!我就是完全的赤鸢……” “你还是不明白,律者。” 凌霜以平淡的语气打断了律者的话。 “名字对于人类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对于所有认识赤鸢的人来说,赤鸢永远只意味着那个存在,而不可能是你。” “……” 识之律者没有再说话,凌霜也没有再喋喋不休地穷追不舍。 天空中厚重的火烧云缓缓飘逸,直到云层悄无声息地遮蔽了整片天空,世界像是黑夜一般暗了下来。 “轰隆隆”的不明巨响与震动也蔓延了开来。 震动,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砰、砰、砰——” 成百上千的断剑跟着地面晃动了起来,而后毫无征兆地一把把碎裂。 乍一看光洁的山岩上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裂缝,裂缝蔓延、裂缝扩大,好似整个世界都要随之瓦解。 对于第三视角的观察者来说,整个世界仿佛卡了一帧,不知何时,识之律者已然跃至半空,凌霜、素裳师徒二人手则掐剑诀,身姿挺立。 世界的震动愈发明显,就在崩塌的前夕,两道巨大的长剑撕裂了天空,光也终于从云层间泻了进来。 与之相对的,更多的云层还在天空的另一侧堆积,识之律者的需要用一道攻击抵挡对方的合击,似乎需要凝聚更久…… 但突然之间,识之律者身后的云层散开了——她的心中忽然跳出一股悸动,刹那间甚至影响了权能的流动。 下一刻,一只手在她左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将头扭向左侧,但恶作剧一般的声音又从她右边响起: “好啦好啦,我来啦。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米凯尔随意一挥手,对面的两发太虚剑神顷刻间毫无道理地瓦解了。 素裳如临大敌般地举剑望向天空,熟料她身旁的师傅忽然叛变了—— 凌霜呆滞的神情一下子挂上了古怪的笑容,她忽然向前跑了两步,然后双手围成喇叭状,仍旧是以那副半死不活的嗓音高喊道: “师娘!你终于来了。” 第二十五章 原来你是母的? 安静下来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匆匆赶到场的米凯尔一连三次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好,能说什么好呢。 每当他用尽心力试图找回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时,凌霜那一声声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师娘”就在他脑海中循环不止。 “呵……” 似乎任何回应都是错误的,似乎任何回应都是苍白无力的。 如果想要解除一份无聊的误会的话,最有效的反应不是立马否认,而是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吧。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 米凯尔揉了揉郁结的眉心,凌霜的话委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定在场年纪最小的那个人的情绪吧。 偏过头,米凯尔却看见识之律者也在以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除去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消散的疯狂与恼怒,更多的,如果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大概是—— “哈?原来你是母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米凯尔很快摆了摆手,又不住地叹着气。 “其它的先不说,华,有些事情,还是我们二人单独交流的好,我先去把她们赶走,你没意见吧?” 生怕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总会雷死人的凌霜又忍不住多嘴,米凯尔赶忙和识之律者打了个招呼,就独自落到了凌霜和素裳面前。 而那一声“华”的杀伤力和预料中一般无二,即使一连串的否定让识之律者恨不得抛弃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堕落到接受“律者”这一身份的原始冲动的地步,但随着米凯尔模糊暧昧的肯定,她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至少她现在愿意听米凯尔的话。 不过,所谓的愿意听话,究竟是愿意听话,还是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只能听米凯尔的话,这就不是米凯尔所能知道的了。 或许就连识之律者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师娘你好。师娘好久不见。师娘有没有带礼物,没有的话请回吧。” 米凯尔甫一落地,凌霜便又耷拉着死鱼眼献上了三下暴击。 “对不起。” 米凯尔神色微变,顺从地低下头,而后又利落地转身,背对着师徒二人。 “我没带礼物,我走了。” 言罢拔腿就要离开。 素裳看着自家师傅微微抽动的眼角,还有眼前这个传说中的男人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没迈下去的那一步……在生无可恋的叹气声中,素裳用力拍了拍自己饱满的额头,然后大胆地揪住米凯尔的后领子,把他一把拽了回来。 “米凯尔,世界蛇的尊主,罗刹人在我面前提过你两句,不过看师傅刚才的反应,我似乎应该叫你……呃,师傅,师祖的配偶叫什么来着?” “师祖母。” “哦!师祖母!” “……” 心理防线逐渐崩溃,一个称呼而已,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他和太虚山的交涉也确实需要一个不同于“世界蛇尊主”的身份,不然的话,说好听一点是他多管闲事,说难听一点,便是他与识之律者勾结进攻太虚山试图插手神州内政。 大橘为重,如果是为了计划能够继续推行下去,直到终末的那一刻,那就是认下这两个羞耻的称呼,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对最后的计划有利…… “首先,我和你们的师傅、师祖并非那样的关系。其次……凌霜,如果你忘了,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五百年前,在那件事之后,讨论如何处理你们的时候,你师傅曾经说过——我于太虚山并非外人,只要我愿意,副门主的位置随时为我保留着,对吧。” 素裳并不知晓所谓的“那件事”是什么,但她心中多少有数,只不过确实没有亲历,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家师傅。 凌霜的眼珠默默漂移到眼眶最左边,又无声地平移到最右边,面不改色地答道: “虽然我觉得还是师娘叫得亲切,不过既然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吧。” “你就这么想玷污自家师傅的名声吗?麻烦也看下气氛好吧。” 米凯尔实在有些无奈了。 “当初我这么和师傅说的时候,师傅她老人家自己可没否认。” “……” “另外……虽然觉得以你的本事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但姑且还是提醒你一句吧,那个家伙,可不是她了。性格变化的一塌糊涂,就连记忆也不完整。身为律者还具有很大的不可控性,虽然对其他人没有下死手,不过在和我和素裳战斗的时候,倒是有不少次攻击是冲着要害去的。” “这就是你的意见吗?” 米凯尔的声音很轻,但出奇的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自信,或者反过来说,那正是一种自信过度的体现。 “嗯。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我和素裳也猜到了不少。她和第二律者的情况不同,并非人类转变的律者,而是由崩坏直接创造的人格。虽然此前有第一律者的例子在……但就连是否要处决如今的第二律者都是一个需要数个月争执才能下定论的问题,我个人觉得,对于识之律者,最简单的方式无过于直接将她杀死。当然,识之律者以占据师傅身体的姿态出现,这基本也就意味着师傅她……我不能保证我的意见不带有个人感情色彩。” “……”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看样子,我和素裳是做不到这一点了。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做到的吧?曾经的第一律者?” “……” 两双死鱼眼静静地对视着。 同样是沉默着,但米凯尔的嘴角已经轻轻抿了起来。 很难不怀疑,那其实是一个被压抑住的微笑。 “她似乎很中意你,居然连这些都告诉你了。” 凌霜的死鱼眼终于有了些波动,轮廓稍稍变圆了一些,像是睡得迷糊睁不开眼的人正在试图将眼睛瞪到最大。 “不,这些并不是她告诉我的,只是……师傅给我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双极少流露感情的双眼闭合了,匆忙的甚至来不及掩饰逃避的神色。 视线沉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即使是一向被大家视为刻薄冷淡的凌霜,也感觉到双眼迸发出的酸涩,以及……有一股并不算多的液体侵占了眼球与眼睑之间的空间。 依稀记得……不,根本不是什么依稀,而是记忆犹新才对。 不管怎么说,五百年前的那一天都是不可能忘却的记忆。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米凯尔离去之后,师傅把她单独带到房间里,师徒二人间进行过一场说不上简短但也并不冗长的对话。 没错,就是……“师傅,你看男人的眼光也不大行啊”的那一次。 时至今日,再想起那段机灵的话时,她内心其实还忍不住觉得自豪。毕竟其它六个人也都看得出来,但只有她赶在师傅面前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不过那并非那场对话的重点,之后才是…… 师傅说要将衣钵传与她,衣钵为何物呢? “所谓的衣钵,并非什么功法,也不是什么财富,只是一段秘密……关于我,关于更多人的,一段尘封的往事而已。” 师傅是如是说的。 “虽然这个世界上短时间内还没有需要我使出全力应对的敌人,可一旦到了那一步,我这五千年来的记忆也会被全部燃尽。我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点的东西……而且……呵。” 哪怕是在五百年后重新回忆起,凌霜依旧记得师傅所说的每个字,甚至是说出这些话时神情的微妙变化。 她同样明白,那些话并非说与她不可。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师傅心中最想要将衣钵传与的,肯定是大师姊吧。只是碰巧,让她承受了这一切。 “凌霜,我会把一根承载了绝大多数关于‘他’的记忆的羽渡尘羽毛交给你。这么做的原因有二:第一点正如上面所说,其次便是,假如我被逼到需要燃烧记忆的地步,那么战斗的对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不希望自己因为这份记忆犹豫,现在是,不久的未来是,更远的未来依旧是。所以,就算我失忆了,再找回记忆的过程中,你也不需要把这羽毛交给我,只需要保管好,保管下去,或许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处吧。” 难道……现在就是所谓的会派上用处的那一天了吗? 凌霜长舒了一口气。 从陷入回忆开始,她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窥视感。 窥视的来源并非老老实实待在天上的识之律者,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她先前就会做了,更何况“感觉”也不一样。 感觉、感觉、感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感觉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东西,所以就不形容了,总之就是感觉,不问就是感觉,问还是感觉。 感觉告诉她,窥视感源自那个男人,排除法也给出了同样的结果,能做到识之律者不能做到的事情,只能说这个男人无论是在识之权能的质量还是权能的掌握上都远胜识之律者吗。 “这样啊……” 米凯尔的双眼跟着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双眼重新睁开,但眼中的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戏谑也好、期待也好、疲惫也好、躲闪也好…… “给我吧。” 米凯尔将手伸到凌霜面前。 “先前我还在想,我明明已经找到了所有承载记忆的羽渡尘羽毛,为何识之律者的记忆还会有缺失。我本来以为那份记忆是在华本身意识所在的那根里,没想到她会把那份记忆交给你。” “嗯?” 凌霜的视线眨眼间变得危险起来。 “什么意思?收集羽渡尘的羽毛……你想要做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这片羽毛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的觉悟,不过是不是要将这片羽毛交给米凯尔这样的危险分子,就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毕竟米凯尔在凌霜眼中的形象一向不咋地。 第一次登场的时候,就从所有人那里夺走了师傅的宠爱。当然,这是私人恩怨,暂且不表。 随即没过多久,便在柯洛斯滕一手导演了数十万死伤的惨剧。 尽管师傅并不否认自己和米凯尔的亲密关系,但同样也不否认二人完全有可能走到刀兵相向这一步的事实。 再加上米凯尔颇有嫌疑的话语,很难不让凌霜起一些此时此刻不该起的疑心。 反观米凯尔本身,他的神色却压根没有变化,即使素裳已经在不声不响中持剑站在他身侧,也没有露出哪怕一点心虚的神色。 “我想要做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想要唤醒华的意识,借助她全部的记忆。” 时而真挚、时而尽是欺骗的谎言,有些时候米凯尔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到底属于什么。不过无所谓,既然是为了抵达那个结局的话,哪怕是最恶劣的谎言,也完全能够做到问心无愧。 既然问心无愧,那至少在他人的眼中,这些话也算得上出自真心。 “认真的?” 羽渡尘的羽毛已经被凌霜攥在了手里,只是她的神情似是依旧带着几分不信任。 “以记忆唤醒……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存在,这真的做得到吗?” 做不到,当然做不到。 如果仅仅是凭借记忆的话,自然做不到这一点。 现实不是中二热血少年漫,依靠着唯心的架构,只要信念坚定,意志顽强,再不可能的事情也能变成可能…… 只不过,米凯尔要做的本来也不是这种事情。 至少在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不是这样的事情。 “做得到,当然做得到。理之律者的权能,就在于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是吗?”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凌霜终于不再犹豫。 她抬起手,将一片崭新的羽毛放到了米凯尔的掌心。 “不要误会,我仍然不能相信你。不过事到如今,除了照你说的去做,我想应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 “接下来呢,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我留在这里,毕竟我和她之间还有未竟之事。但可以先将你们,还有那几个家伙送回现实世界——啊,有必要说一句,到了外面,可别趁着我动不了的时候对我的身体做些不好的事情哦!” “……你有病吧。” 米凯尔一下子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 相同的话,从识之律者口中说出,与从瞪着死鱼眼,语气半死不活的凌霜口中说出,还真是不一样的感觉。 “哦,还有最后一件事——外面应该还有一只小猫。你应该见过的,帕朵菲丽丝。能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吗?” 第二十六章 泪水与上翘的嘴角 覆盖整片天空的灰霾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连带着厚重的云层一起。虽然头顶的天依旧有一半被那似乎永远不会变化的夕阳熏得黄黄的,但至少摆脱了笼罩整个世界的枫红色,另一半夕阳顾及不到的天空也重新刷上了铁灰色。 如果从艺术、从美的角度来看,或许原本那样的画面更为绮丽,而此时此刻,整个意识世界的景色已经变得有些普通了,如果不是东倒西歪的山峰,以及碎石废墟掩盖不住的剑丘,甚至会让人觉得这不过是外界也随处可见的景色。 但世界确实变得明亮了不少,就连适应了原本光线的双眼都隐隐觉得有些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呢。 识之律者女士站在半空中,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远方地面上那道渺小的背影。 不不不,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只不过一想到米凯尔口中的“单独交流”,识之律者只觉得就连呼吸都比以往流畅了几分。 先前几天始终被人另眼相待、冷眼相看的委屈、不解和愤怒也暂时消弭了——或许是真的消弭了,也或许只是被另一种情绪暂时覆盖。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全然忘记了这些。 “看样子,讨人厌的家伙都走光了?这下子就剩我们两个了,你到底有啥要和我说的,整得鬼鬼祟祟的……” 意识世界中只剩下了识之律者和米凯尔,感受到这一点对于识之律者而言并非难事。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来说,这整个所谓的意识世界,也能够算作是识之律者身体的一部分,是藉由识之权能将自我意识具现化的产物,那么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进进出出,应当不是什么难以感受的事情吧。 只不过,她依旧花了几秒钟时间确认,确认这方本应该由她完全掌控的空间之中再没有无关人等,才环抱着双臂,微微昂起头,落在了米凯尔身后。 她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大喊大叫,但绝对和轻声细语没有关系,即便如此,米凯尔也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别说应答声,就连转身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喂!喊你呢!刚才闯进来的时候不是很有勇气嘛,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发呆的?” 识之律者有些不爽地向着米凯尔靠近了一步。 说是不爽,又有些期待。 米凯尔答应过她的,她一直记着,明明那只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也并不值得夸耀…… 但识之律者仍然记得,自己所发出的邀请,以及米凯尔的回应。 难道他是来履约的吗?可仅仅是和自己一起去干翻崩坏这种事,似乎也不用单独说吧……只要拉着她的手一起冲出去就好! 心里想着这些,却见眼前那个男人依旧愣在原地,即使识之律者脾气再好,特别对于他的容忍程度再高,也不由得咂了咂嘴,又上前一步,高高扬起手,重重拍在了米凯尔肩膀上。 “喂——你倒是——给我——说话啊啊啊!!!” “哦!” 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米凯尔平举在胸前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后又像是没事人一般落到身侧。 “抱歉,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明明是在说抱歉,明明是在说看到了一些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但米凯尔的声音中却并没有丝毫愧疚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 识之律者单边的眉头皱了下去,即使她掌握的是意识的权能,也无法完全体会这个世界上诸多的情感,就比如她搞不明白,释然、悲伤、自嘲与一点点后悔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但又唯独少了“抱歉”这句话背后本应该承载的愧疚。 “喂!刚才我那个笨徒弟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识之律者并没有听到先前的对话,她只能远远望着,看着交谈中三人渺小的轮廓与细微的动作。 在这个由她所主导的意识世界中,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不过只要一想到米凯尔,潜意识里又觉得他似乎无所不能,似乎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不管是先前在世界蛇基地战斗的时候对方成功免疫于她的权能,还是先前对话时屏蔽了她的窥视。 奇怪的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识之律者觉得自己大概会不安。不安于居然有人能破解她的权能,以至于……感到恐惧也不是不可能。 但既然做到这件事的人是米凯尔,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哼哼。” 米凯尔轻快地哼了两声,这声音与其说是应答,倒不如当成是一种意义不明的轻笑声。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那是一件与你有些关系的东西,不过我并不认为在现在把它交给这个状态下的你是合适的。” “什么意思?怎么说的跟绕口令一样的?” 但凡换一个人,识之律者只会强硬地伸出手,然后留给对方冷冰冰的两个字:“拿来!” 不过碰巧她面前的是米凯尔而已。 只是,既然她不再执着于那样东西,米凯尔也并无主动交出或提起的打算的话,两人之间难得地冷场了。 山间的风总是凉飕飕的,识之律者才经过一番热身运动,风便很不识好歹地帮她将丝制的外衣贴到了肌肤上。 在无孔不入的风面前,丝绸外衣不过是个外表完好的筛子,汗水很快被吹冷,又黏糊糊地夹在外衣和皮肤之间,那种难受的感觉完全是大冬天用冷水洗碗的一百倍……不,一千倍……不,一万倍以上。 回过神来,识之律者又觉得十分好笑。 明明这里是她的意识世界,只要她想,风是不可能凭空而起的……哈哈哈,怎么,难不成还是她自讨苦吃? 可是,风是不会无缘无故而起的。 “喂喂喂!你是不是又走神了!明明先前是你说要和我单独交流的吧?你倒是说话呀!总不能还要我先开口吧?我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先声明!不是我的权能做不到,只是我不想这么做而已……好啦好啦!有话赶紧说!战斗到最高潮被突然打断可是很难受的,你要是再这样卖关子,我可不介意跟你也打上一场!” 识之律者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堆,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不知为何,米凯尔依旧低头沉默着。 “抱歉……” 这一声抱歉中多少有了些愧疚的意味,但并不算多。识之律者所能感受到更多的,仍然是疲惫,还有就是一种“果然是这样”的释然,以及一份“为什么会这样”的后悔。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对不起……” 米凯尔捂着额头,笑容有些勉强,但这一次识之律者看的明白,那根本是一个强行挤出的,虚伪又不自然的笑容。 啊啊啊啊!!!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在瞒什么? 越是这样不说,识之律者就越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钓着难受,就越发想要知道米凯尔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很可惜,做不到。 她的识之权能,对米凯尔并不起作用。 “要不然,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你这么一闹,太虚山短时间是待不下去了。但是我有时间,咱们找个好地方,慢慢聊一聊,毕竟我们的时间,一直都是足够的……” 米凯尔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唯有这份感情不似作伪。 识之律者怔怔的,就要像以往那样草草答应下来。 但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一股让全身汗毛根根直立的电流,心脏也被轻轻揪住——某种东西、某个存在试图告诉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什么东西很重要、什么东西非常重要。 是米凯尔正在烦恼的事情很重要,还是原本米凯尔打算说出口的话很重要,还是米凯尔刚从凌霜那里拿到手的东西很重要,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这件事很重要。 识之律者搞不明白。 识之律者一概不知。 她希望提醒着不要做谜语人,干脆就将话说明白算了。 可她也清楚的很,这场对峙中并没有第三者,向她发出提醒的,是冥冥中她自己的预感。 与“顺从米凯尔”这一潜意识中的本能截然相反的预感。 “好……我不要!” “呃?” 米凯尔的两根眉毛从各自二分之一处向上拱了拱,有些吃惊,但又好像根本不吃惊,只是吃惊这一情绪于此时是必要的,所以才故作如此姿态。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在这里,听你把刚才想讲的话讲出来!就在这里!” 米凯尔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像是有些委屈。这本是很正常的神情,可此时映照在识之律者的眼中,只觉得怪怪的。 说不上讨厌,可却觉得有点恶心。 这种恶心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相比对于很多事的懵懵懂懂,识之律者在此刻忽然觉得无比清醒。 这种过于夸张的表情,是很亲密的人之间交流的时候该有的吗?大概并不是,这样的表情更多是在并不那么亲密的人面前掩饰真心用。 她与米凯尔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 这并非方才才发现的事情。 早在三天前,在世界蛇的基地里,在第二次对米凯尔说出“我们一起去干翻崩坏吧”这种话的时候,她就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种明明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却依然会担心他是不是在骗自己的感觉。明明是手握在一起,哪怕身体也紧紧贴在一起,却仍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无法像水那样融为一体的隔阂。 在他与她之间存在着无形又淡薄的隔阂,她一直知道的。 但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隔阂扩大了。 为什么? 大到哪怕眼前的男人神情再诚恳,她也总是能站在更为清晰、更为理智的角度,将那些表情都视为伪装。 而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空间上的距离,也终究是隔着一条小臂的空当,甚至米凯尔已经有意识地在避免和她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为什么能感觉到呢——当然是因为她是伟大的识之律者啊!这种事情还用说吗? 只要她略施小计,就能用权能看穿眼前这个男人所想的一切——好吧,其实做不到。 “我知道你很急,我当然知道你很急……但是吧……你越是这样着急,我越是难把思路整理顺啊……” 识之律者吸了吸鼻子,米凯尔的神色依旧委屈,但恍惚之间,她好像明白先前那种距离感的来源了。 除了一开始那一声“华”外,他再也没用那个名字称呼过她。 在一次次被否定后,“华”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重要吗?真的还重要吗? 她想是不重要的了。 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 反正所有人都只会把她当作识之律者,那她一个人纠结“华”这个名字,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傻子。 但也正因为所有人都在否认这一点,所以米凯尔用“华”来称呼她这一点,才显得极为……极为特殊。 所以,如果对象是米凯尔的话,那么“华”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她想应该还是重要的吧。 因为米凯尔是,唯一承认过这个名字的人。 “无论说什么都无所谓,总之,我并不想离开这里。啊啊啊,我也不催你,你有的是时间重新想,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吧,我其实无所谓。” 米凯尔耸了耸肩膀,显然对识之律者的反应并不意外。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应该也有想要问我的事情吧?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先问吧。” 只是短短两句话的工夫,米凯尔的态度突然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那个吞吞吐吐,若即若离,似乎在隐瞒着什么的样子转身变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 这番转变太过突兀,就连经常练习变脸的识之律者女士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在这之后花了足足两三秒的时间,才勉强接受下来。 她其实没什么要问的。 有什么要问的吗? 显然没有。 肯定没有。 绝对没有! 不过既然米凯尔都这么说了,识之律者自然要问点什么。 “师娘是什么意思?” “嗯?” 米凯尔的眼睛眯了眯,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多余动作。 “就是师娘是什么意思?” “?” “啊呀啊啊啊!很难理解吗?就是师娘是什么意思啊!”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又相当老实地回答道: “师傅的配偶啊。” “我不是问这个!” “你是问的这个啊。” “……我!是!说!为什么凌霜会喊你师娘?” “因为……一点点的误会?” 很快,米凯尔自己就笑了出来。 “什么误会?和老……和我有关?” “和华有关,但是和你无关。” 米凯尔的脸上满是讽刺的笑容。 “哦。” 识之律者先是本能地应了一声,然后似乎是终于听清了米凯尔的话,眼珠子差点儿直接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你……” “华”这个名字对于识之律者而言很重要吗? 如果对象是米凯尔的话,毫无疑问是重要的。 因为在过去的三天之中,只有米凯尔承认过这一点。 相比于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她的其他人,这样的背叛行为,更加让人无法忍受。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是,你明明……你明明不久之前还叫我华来着……” 愤怒?识之律者或许应该愤怒吧。 但又不知为何,怒火刚刚将心点燃,又迅速熄灭了。 不过,终究是慢了一步,她的身体遵循了第一时间的本能冲动,身体前倾,手抬起,下一刻便能轻松揪住米凯尔的领子,赏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然而,手才刚刚抬起,便无法继续了。 “呃……咳……” 衣裳在飞舞,整张脸上的肌肉都要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刮走,长发更像是被身后的某个人揪住死命往后拉一般。而引发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米凯尔用力跺了跺脚。 识之律者坚持了足足一秒,终究无可奈何地被这股环绕着米凯尔周身骤然卷起的风暴掀到了百米之外。 而直到此时,米凯尔平淡的话语才顺着风轻轻送到她耳边。 “冷静一点。” 假若米凯尔并没有画蛇添足地加上这句话,或许识之律者还能冷静下来吧。 显然,他并不需要一个乖乖听话的识之律者。 “冷静?你让我拿什么冷静?为什么你能在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之后还冠冕堂皇地叫人冷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否定我!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要假惺惺地肯定我!如果觉得我不是华的话,那从一开始就这么说啊!为什么不这么说啊!!” 米凯尔面无表情地挠了挠头。 “这个啊,因为世界蛇的基地在地下,一旦把你惹怒了,我们两个全力战斗的话,整个地下基地会塌的吧。没办法,只能先把你忽悠走了。” “忽悠?你是说……忽悠?” 米凯尔摊了摊手,意义不言自明。 “啊啊啊啊啊啊!!!” 识之律者抱着头,弯下腰,用吼叫声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天色重又暗了下来,一层一层的厚云在天空中快速堆积,直到天色无限接近于夜幕。 忽然间,浓重的黑气从识之律者身上直冲天际,识之律者狂笑着傻笑着冷笑着苦笑着大笑着,就连那张米凯尔熟悉的脸都被黑气所遮蔽了,只有那对眸子如两滴鲜血一般醒目。 眨眼间,识之律者飞上天际,她张开双臂,巨大的玄鸟眨眼间再次凝结。 “很抱歉,但是这一招,我也会。” 米凯尔微笑着伸出手,如果说天上的一切都在向着识之律者靠拢,那么地上的一切,尘土、尚未消散的剑气,还有那一根根象征着过往手下败将的残剑都汇集到米凯尔身边。 “足够了,不用再多说了,在这么多否定我的人里,你毫无疑问是最该死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明白了。反正你们都觉得我是律者,那我今天偏偏就要做点律者该做的事!赶紧给我去死吧!!” 黑鸟振翅昂首,隐隐间可闻到一声清脆的啼叫,但还来不及分辨,就见那巨大的身影俯冲直下,从鸟首到羽翼切成一个棱角分明的剑首。 这一击对米凯尔有没有用?若是有用,杀死他之后自然是血洗整个太虚山,然后是整个世界。但若是没用的话,又该怎么办? 可惜,识之律者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把眼前这个卑鄙又恶心的家伙杀死!碎尸万段都不够! 随着识之律者率先出招,米凯尔也高高抬起了自己的手,成千上万的短剑与他手中的剑气交织在一起旋转,可忽然间,伴随着他的动作,剑气像是气球中的气一般破散,断剑残剑于仓皇中落了满地,只有米凯尔,微笑着张开怀抱,直面着从天而降的那一击。 这场面,反倒像是虔诚的教徒被绑在十字架上迎受天罚。 “什么?搞什么?” 识之律者当然看到了米凯尔的异状,她想要收手,却发现此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反正也是个不逊于奥托的死人渣,算了吧。 反正也是个不逊于奥托的死人渣,算了吧。 反正他也是个不逊于奥托的死人渣,算了吧。 她如此告诉自己。 甚至于,这个男人直到最后,脸上那愉悦的微笑都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曾经有多么的期待,多么的信任,如今便加倍地觉得令人作呕。 怎么可以这么恶心啊啊啊!!! 可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挡在了米凯尔身前,也顺带遮去了那张越发让识之律者抓狂的笑脸。 那是一片飘飘荡荡的羽毛,却在下一瞬间直接变成了在场两人都不陌生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既无奈又苦涩又好笑的,算不上呵斥的呵斥声: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如同过去米凯尔无数次挡在她身前一般,这一次终于轮到了她…… 轮到她挡在米凯尔身前。 尽管不是那么情愿,但事情被这个男人闹到这一步,她也再不能心安理得地待在羽毛之中。不管能不能做到,都必须站出来想办法收拾残局了。 但她应该也看不见……看不见的……不会看见……以背对的姿态又怎么可能看见…… 这一瞬间……就在她出现的这一瞬间……仅仅只在她出现的这一瞬间……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流进了米凯尔上翘的嘴角之中。 第二十七章 距离与隔阂 “你终于愿意出现了。” 米凯尔的话并未得到回应,当然,如此局面下,也根本没有回应的时间吧。 只是他手中刚刚散去的剑气,此时却像是时间倒流了一般,眨眼间回流、汇聚,落下的残剑断剑也重新收到了命令,纷纷如流星般飞回,只是这一切最终并没有回到他手中,而是…… “这样的闹剧,还是早点结束吧。” 识之律者是跟着自己的这道太虚剑气·神韵一起俯冲而下的,当华的话音再次响起之时,两对一模一样的眸子中已经清晰可见对方的倒影。 一面是张开羽翼后遮天蔽日,浑身披挂着黑色火焰的大鸟,另一面只是堪堪握于手中的无形剑气。 似乎在碰撞发生前的那一刻,胜负便已分明了。 是的,胜负早已分明。 “神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 明明是站在她背后,但米凯尔觉得自己能看的到,能想象的到…… 想象的到华吟唱这番既拗口又晦涩的神音时的模样。 想象的到她那对明明注入了很多感情,却极少流露出来的眼睛。想象的到如她情绪一般平直的眉毛。想象的到无论是严肃还是认真还是凝重还是愤怒时,都还会掺杂上一点不清不楚的悲伤的眼神。 想象的到总是会用力抿住的嘴角,想象的到用情时总是微微努起的嘴唇。 想象的到紧张时会不由自主地握住的鬓角旁的小辫。 …… 或许只有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想象才会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吧。 但米凯尔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却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 这些都是从过往的记忆中抽象出来的“印象”。 但是,以往他从来不会去想那些。 或者说,以往他总是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 或许,在几分钟之前,他就不该、万万不该接过那一片承载着华记忆的羽毛。 更不该抱着并不纯粹的好奇,自然而然地打开那份记忆。 于是原本可以装傻充楞蒙混过去的东西,也无可挽回地成为了扎于喉头的小刺。 即使不取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损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刺也会逐渐消融,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继续活下去。 但会十分难受。 很难受。 “呃?” 回过神来,米凯尔抬起那张或许注定不会再有多少发自真心的表情的脸,却对上了华的侧颜。 人不能,也不应该自作多情。 或许只是那根羽毛里的第一人称记忆体验太过于沉浸,让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处五万年前吧…… 但这是不成立的,米凯尔比任何人都清醒,这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自信,更是有强大且不可动移的权能作为保障。 所以,动摇的人是他自己么…… 好在只是惊鸿一瞥,又因为识之律者攻击引发的光污染,即使再怎么瞪大双眼,也只能看到她微动的嘴唇。 人不能,也不应该自作多情。 她说的是—— “太虚剑气·神韵。” 在脸终于转向正前方的同时,华握剑的那双手随性地向上一撩,无形的剑气正好与那巨鸟形成的剑首撞上。 没有碰撞声,也没有绚烂的能量对冲,足以遮蔽整片天空的巨鸟被从中撕裂成两半,而后便如失去可燃物后的火种迅速熄灭。 “砰——” 识之律者的身体重重砸在了华脚边。 “啊啊啊啊啊——” 米凯尔无声地站到华身边,看着识之律者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 她其实没有受伤,至少并没有看到伤口,也没有看到血迹,但心恐怕伤的很重吧。 “为什么?她明明应该被我封印了才对……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微笑的同时,虎牙却紧紧咬住了下唇,眉头也皱着。米凯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只是这样的笑容一定很欠揍吧。 “早在上山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你营造出的幻境。好巧不巧,其中正好就有华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用始源的权能顺着你的权能向上追溯,在我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找到了华的意识所在的羽毛,毕竟这片羽毛在你的权能之中实在太显眼。 “再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解开封印了,为了防止你察觉,解开封印和我进入这个世界是同步进行的,你对自己的封印也很自信,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只不过,我本以为她会更干脆一点现身,没想到最后还需要我演上一场戏……所以,刚才如果……” 米凯尔还想说什么,识之律者却激动地摇了摇头。 “演戏?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你的演技还真棒呢,米凯尔。但既然你站在她那边,你说出口的话就不只是台词对吧?” 米凯尔张开嘴,舌头顺着牙齿扫了一圈,却没有说话。 识之律者的智商高低与梅比乌斯的蛇无异,可惜,总是在不该的时候,总是会在会让自己变得痛苦的事情上变得聪明。 从而……引发更加无可挽回的崩溃…… “但是就算这样,赢的人也应该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为什么我会输给她!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如灰烬一般的黑气源源不断地从识之律者身上冒出,她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无法接受被华轻松击败的事实。 “不可能的,明明是我更强!看样子都知道是我更强吧……为什么输的人是我啊啊——” 米凯尔转头瞥了身旁的华一眼,面对识之律者歇斯底里的吼叫,她唯一的回应,便是将下巴收了收,用那平淡的视线无声地看着她。 殊不知,她表现得越是如此平静,越是如此不在乎,越是表现出“这一切本该如此”的样子,识之律者的内心便崩塌得愈发剧烈。 “呵……” 叫骂声忽然暂停了一瞬,识之律者猛地吸了口气,双眼也像是中场休息一般紧闭上了。 然而,吸气便是为了呼出来,闭眼就是为了再度睁开,就好像弯腰是为了重新站直身体,后退是为了加速前进一般,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 突然间,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是要直接从眼眶中蹦出来一般,死死盯住了唇角仍然保持微翘的米凯尔。 “是你!是你帮了她对吧!要不然她怎么能赢过我!!她凭什么赢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站在她那边,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她明明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失败者!她救不了自己的朋友、救不了自己的战友、救不了整个世界,就连自己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徒弟都一个个离开了她……为什么你还要坚持站在这样的她身边。到底有什么是她做得到我做不到的,你告诉我!” 笑容是缓缓消散的,嘴角翘起的弧度是不断减弱的,直到某一个时刻,再见到那张脸上的神情,便没有人会意识到那是一个笑容。 米凯尔再一次转头,华的脖颈与脑袋依旧板正,可眼珠却滑到了眼角,当米凯尔的视线触及那份余光之时,她的眼睛颤了颤,迅速但不遮掩地收回了视线。 很显然,即使没有那份记忆,作为此时此刻与识之律者对应的存在,她也想知道识之律者提出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前面且不论,最后的那个问题,作为当事人,她应当是好奇的吧。 一股奇怪的情愫在心中酝酿,像是一团热水捂在了心口,舒畅与焦躁的情绪在一瞬间达到最高潮且又神奇地共存着。 虽然只是一瞬间。 米凯尔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嘴也向上撅成了一个倒过来的“u”形。 他沉默了。 不同于先前表演时必要的沉默,在“剧本”里,沉默是不应该出现于此刻的。 但沉默也并不意味着无话可说,恰恰相反,思绪在这一刻彻底打碎了理性赋予的桎梏,一头扎进了漫无边际的原野之中。 他想要说什么,太想要说什么了。 长久的压抑只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反弹。 数之不尽的词汇在心中拼凑成七零八落的长短句,从怦然跳动着的心脏出发,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米凯尔的喉头,让他不得不暗自疯狂吞咽唾沫。 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是脑子被识之律者感染了么? 还是说,内心的某些东西在经历了漫长的五万年之后终于无法抑制了吗? 不,都不是。 果然……当时就不该看那份羽毛中的记忆的啊…… 不纯粹的起因只会导致不纯粹的结果,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但只要没有落到实处,终究还是可以当作不存在。 “呵呵……” 转眼间,他便将心中的不自然压了下去。眼睛睁开,眉眼轻佻地扬起,顺带着嘴角也是如此。 如果到了五万年后的这一天,还做不到忍着如鲠在喉的疼痛继续前进、独自前进,那这五万年对于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并不是。” “哈?” “并不是。” 米凯尔的神色稍稍收敛,变得认真。 “我对于华的帮助,仅限于解开了你施加的封印,并且给予了足够支撑她在羽毛状态下显形的必要能量罢了。当然,她所挥出的那一剑从事实上来说确实是借用了我原本凝聚的力量,我也确实会太虚剑气,识之律者或许并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我的水平其实也仅限于现学现卖而已,华所挥出的那一剑强度到底如何,当面承受下那剑的你应当比我们两个更清楚。” 场上安静了两三秒,无论是识之律者还是华,都没有抢在米凯尔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说话。 直到确认没有下文之后,华才阖上眼,接上了他的话。 “我现在的状态,自然做不到与你角力。之所以能一招制胜……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每至于族,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无非是庖丁解牛故事罢了。” “这么说……我还真是输给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直说你是个废物,一直说你是个失败者,但我最后还是输给了你,还是这种状态下的你……那岂不是说……我还不如你么……算了,输都输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吧……” 泪水肆意夺眶而出,原本还未消解的愤怒此时也不得不随着泪水一道涌出。 “识之律者,其实……” 华才刚刚开口,又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米凯尔。 “看我做什么?” 华的嘴唇嗫喏了两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她口中来回碰壁打转,直到最后不得已将其重新咽下,换了一句话顶了上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么?费尽心思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识之律者承认自己不如我吧。” “我在你眼里,就是目的性这么强的人么?” 说完这话,米凯尔自己都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别笑了。” 华声音中的疲惫像是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合眼。 “别笑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识之律者?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她交给我。” “哦?我可以理解为你正在向我提出一场交易么?” 华深深地叹了口气。 米凯尔笑容愈发灿烂,心中一时间居然也没有了各种各样有的没的想法。 忽然间,没有受到任何提示,也没有受到任何刺激。心中与脑海中更是没有突然闪过无聊的应激感。 可是就在一瞬之间,米凯尔的神色尽数收敛了。 并非伪装,也并非形势所迫,时隔了不知道多久多久,他终于在华面前露出了这番认真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华,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和识之律者一起活下去……” 华的眼神呆滞了一瞬,既吃惊,又无奈,最后还是无奈更多一些。 “米凯尔……我……或许我……可是我……” “噗……哈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吧!” 米凯尔捧着肚子,看到华认真的神色,他直接笑出了眼泪。 他很快又摆了摆手: “好了,我和识之律者还有话要讲。既然先前战斗的胜利者是你,那华,这具身体就先交还给你了。麻烦你先出去收拾一下烂摊子,我随后就到,有些话,放到那时候再说吧。” 第二十八章 再见,识宝。 “怎么说呢,那个老古董已经离开了,你也别躺在地上装死啦,坐起来,大家好好聊聊吧。” 话是这么说的,米凯尔却笑嘻嘻地坐到了识之律者身边。 而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依旧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到米凯尔靠近,向着另一边翻了个身。 “怎么?你打算一直在这里睡下去?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这地方不太好吧,虽然是意识空间,但这地上又冷又硬,还到处都是硌人的小石子,不想换个地方吗?” 米凯尔故作温柔的话语当然没能影响到识之律者。 换在一个小时之前,她或许会相当兴奋。 可谁让她才刚刚经历了米凯尔的“背叛”呢。 不可否认的是,米凯尔的嗓音确实很好听,尤其是在轻声细语的加持下。声音如温暖的流水一般包裹住全身,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识之律者并不吃这一套。米凯尔所展现出的所有温柔,在此时此刻的她眼里,只会得到别有用心的评价。 再说,她又不是什么听话的小狗,就算被主人踹了一脚,只要主人拿来好吃的东西,再加上安抚的声音、再用手轻轻揉了揉头顶,挠一挠下巴和肚子,就能把过往的伤害都一笔勾销的小狗。 可要说转身一口咬上去也不现实,自己连那个被自己称为废物的老古董都不如,哪还有信心去面对这个男人? 还没完全想通,识之律者忽然全身一激,身体如同飞鱼一般翻滚着从地面跃起,而后一口咬在了米凯尔的爪子上。 “诶诶!疼的,赶紧松口啊!” 米凯尔抬起另一只手,意义不明地竖起食指,小声提醒着她。 嘴上明明喊着疼,米凯尔却再次露出了那个令人讨厌的笑容,就连双眼也眯成了两个弯。 “谁让你摸我脑袋?我同意了吗你就摸?” 话音含糊不清,因为识之律者并没有松口,反倒咬得更紧了一些,还像是恶狠狠地咧了咧嘴,露出嵌进皮肉的虎牙。 但随即她便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似乎显得她真的像一条小狗,而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带着某种歧义……为了防止被误解,她有些不舍地松开口,用手背快速抹了抹嘴,而后瞪着米凯尔补充道: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摸我的头!你知不知道在外面随便摸人家的头是会被打的?” “抱歉。” 米凯尔的神情似乎真的有些诚恳。 “大概是以前习惯了吧,华也从来不排斥,所以……对不起。” “哼。” 识之律者重新翻过身,但才躺了没一会儿,大概是确实觉得硌人,只能重新坐了起来。 可当她转过头,眼前的景象却惊得她直接捧住了脸,恨不得把整个脑袋给摘下来。 “你你你……你舔手干嘛!有病啊!死变态啊!” “啊?” 米凯尔的眼神既清澈,又愚蠢,有些无辜地将方才被咬的手伸到识之律者面前,指了指那上面正向外渗血的牙印。 “谁让你咬出血了,拿唾液做个消毒而已。”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这里是意识空间!你根本没流血……不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你就是想舔是吧!死变态离我远点儿!” “别这样别这样……我还有话没说呢……你等我把话说完了再走也不迟嘛……” 意识到识之律者真的有在羞愤之下直接离开意识空间的可能,米凯尔只好再次露出哄孩子的笑容。 “现在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决定。这具身体已经重新被华的意识所支配,由于你拥有意识的权能,即使离开了这个世界当然也可以存在下去,不过那种方式多少有点像是‘孤魂野鬼’。而且,倘若是你一个人出现在外面,没有我进行说明的话,她们只会把你当作敌人处理掉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个小天地里窝一辈子?” 识之律者才露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却又很快偃旗息鼓了。 “算了,毕竟是我输了,你们说的没错,我不是华,我只是个律者,识之律者,是你们的文明的敌人,是崩坏的造物,要杀要剐就赶紧的。我也不想听你这个欺骗我感情的家伙说什么,如果是说教的话就更不需要了。当然,如果你把说教当成是对我的折磨的话,那我不介意再再再打一架。” “算了吧……你这一天都打了多少次架了。很累吧,无论是身体上,还是……” “要你管啊!” 识之律者飞快转身,用那对血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米凯尔。但这副模样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吓人,眼睛有些酸涩,眨一眨、再眨一眨,视线很快向着模糊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我警告你!不要再用那种哄人的语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有……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刚才不是让我别说么……” “烦死了,你到底还说不说?” 恼怒之下,识之律者再次别扭地将后脑勺对准了米凯尔。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米凯尔想要得到的结果。 许多话,他也将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这不同于战斗,或者是残酷地将计划推进下去,并非光有决心就能推进下去的。 还需要信任、还需要一定的距离感。 而且,如今他正在做的,或许是自那之后的五万年来,唯二的一件即使没有那个计划,他也一定要做的事情。 另外一件,是五百年前阻止了那场弑师的发生。 “我和华之间的谈话,你先前也听见了吧。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让她活下去,但你也是一样。” “……” “我看了这几天你和华之间的记忆,其实,你先前多少有些误会华了。以她的性格,之所以点醒你律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对你的排斥。如果可以的话,她说不定还真希望你能以一个更强大的赤鸢的身份,代替她继续活下去,代替她完成……使命。只是,在此之前,必须要让你先接受自己律者的身份,不然之后会很难做啊。谁知道你一激动起来,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把她给封印了。” “啊……是这样吗……不对,你又不是那个老古董,你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合理推断嘛。” 米凯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向一旁的断崖边走去。 “喂!死变态你又要做什么?” “首先,我只是换个位置坐下,其次,能不能不要用死变态来称呼我?” 米凯尔坐到崖边,解开发带,穿过山谷的风给予了齐肩的长发自由。 “你想想,方才我明明早就解开了你施加于那片羽毛上的束缚,可华却直到我即将被你的太虚剑气·神韵杀死才重新出现。至于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挡在我身前,明明按她先前的立场,应该坐视我被杀死才对……那应该是一种本能吧。 “就好像身体会有肌肉记忆,意识也存在定式与惯性,我也只是在赌,赌她的意识还存在将我认同为战友的定式,我赌对了。但她先前为何不愿意出来呢,似乎只有一种解释——她是真的动过想要把未来托付给你的心思。” “啊啊啊!你们这群人怎么都这样?把话说明白会死吗?” “呵呵呵。” 即使目光只能触及米凯尔的后背,识之律者依然能感受到那笑声中的微妙。 “对于人类而言,把话说明白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只要是愿意把话说明白,这个世界上或许一半的矛盾都能得到解决。” “那为啥老古董什么话都没说,你个死变态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个问题先前似乎问过了,但识之律者女士也不在乎这些细节,反正她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问一遍怎么了? “这个吗……因为她是华,而我碰巧了解华,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 “……” 识之律者沉默了,但紧随其后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兼具了释然与平和的安定感。她随即站起身,向着不远处的崖边走去,似乎想坐到米凯尔身边。 “这样啊……你和她的记忆,对于我来说是缺失的。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你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换了个人,对吧,一切都只是为了走到这一步做的铺垫。” “其实……也不是。” “哈?” 识之律者刚走到米凯尔身后,闻言差点儿没激动地一脚把他踹下去。 “先前的许多话确实是表演,从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就在表演,但也有一句话是真的,至少那一句话是真的。” “哪句?” “爸爸那句。” 识之律者:?_??、Σ(っ°Д°;)っ 米凯尔:( ̄e(# ̄) 脸上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好吧也没有那么莫名其妙。 米凯尔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一边将一片羽毛递到了识之律者面前。 “这个是……怎么还有一片?” 识之律者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贸然接过那片羽毛。 米凯尔依旧慢悠悠地解释道: “这是五百年前的华寄存在凌霜那里的记忆。” “难道说是……” 联想到自己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识之律者瞪大眼睛,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但不完全是。这里面包含了她五万年前有关于我的全部记忆。但不包括在新时代被我唤醒之后一直到距今五百年前的部分。那一部分,大概是在她最后转移意识的同时连带过去了吧。” 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识之律者一时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触碰这份“记忆”了。 看着识之律者踌躇的样子,米凯尔并不催促,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识之律者觉得有些耳熟的话: “想要知晓真相,就要承担知晓真相的痛苦。识之律者,你想要知道真相吗?你有能够支撑你知晓真相的勇气吗?还是说,因为这是属于她的记忆,你在试图成为她这件事变成了不可能之后,开始不自觉地害怕一切与她相关的东西,尤其是让你误以为自己是她的罪魁祸首——她过去的记忆?” 识之律者在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但没过两秒,又将那口气泄了,只是歪着脑袋,用手不停地挠着头说道: “你这个死变态,不止对那个老古董,对我也算……有点了解?” 忽然间,她的脸颊一红,迅速扭过头去。 “咳咳咳!谁……谁怕了,你这个死变态不要瞎讲!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向谁告我?向华?” 米凯尔的声音像是在努力憋笑,但他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身为一个父亲,被女儿口口声声喊成死变态,还怎么也纠正不过来,能笑出来才怪。 “我找她干什么我……欸?” 识之律者的智商在不经意间再次拔高,以至于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你说你是我爸爸?然后凌霜喊你师娘,也就是说,那个老古董是我……” “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尚存的一息愤怒、一息不甘,还有盘踞了许久的羞愤都被抛之脑后,吃瓜的诱惑完全碾压了这一切。 米凯尔将羽毛攥在手中,只留下末端的一点点,递到了识之律者面前: “你不必全部看完,只需要读取最后的这一部分就可以了。” 识之律者的神情再次变得犹豫,但很快她便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上了那羽毛。 一时间,思绪被拉到了极远处,意识似乎被装进了一个万花筒中,记忆的残片顺着万花镜转动,一点点拼凑,将以华为第一人称视角的,那个时代人类的最后一次挣扎展现在了她面前。 记忆的时间轴并不算长,在识之权能的加护下,她的读取异常顺利与迅速,她也没有画蛇添足地想要继续向前读取的意思。 只是眨眼间,识之律者从地上跳了起来,又迅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为识之律者,她的精神根本不至于这么脆弱,尤其是她的诞生本就建立在一份长达五万年的记忆冲刷的基础上。 但有时候传递爆炸性的信息也并不需要很大的存储量,识之律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没能顺利从记忆中走脱,还是实在受惊于这其中的信息,她的后退并没有因为站稳而停止,而是继续向后,直到她与米凯尔之间拉开了一个她自认为安全,但也知道不过是掩耳盗铃般的距离。 “你是……不,你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成为终焉呢?” “很意外么?” 识之律者用力捂着脑袋,借此掩盖脸上变换的神色。 “不……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米凯尔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他从崖边重新站了起来,而后向着识之律者迈出了一步。 “你你你……你先别过来……啊不是,我投降!” “噗!” 米凯尔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高举双手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夸她识时务,又或者是骂她一声笨蛋。 显然,之所以这么果断的投降,纯粹是因为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想起了一份与他的约定——“我们两个一起去干翻崩坏吧!” 得知了真相,再辅以翻译,这句话就变成了——“米凯尔,让我们一起去把米凯尔杀了吧!” “现在你可以理解了吧。你们每一个律者,都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权能,就好像分走了我的血肉。所以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孩子。而你又从华那里得到了现世的躯体,所以她也可以算作是你的母亲。” “啊啊啊啊!所以这一切都是一场狗血家庭伦理剧?” “呃……也不能这么简单归类吧?” 米凯尔苦笑了两声。 “不对啊!你既然是终焉,那你不应该督促我干活么……为什么……你说……你想要让老古董,和我,都活下去?” 直到此时此刻,米凯尔终于露出了蛊惑般的笑容: “想要知道么?这根羽毛里的记忆能回答这个问题,想看吗?” 识之律者果断摇头。 “啧!” 米凯尔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转眼间调转了话头: “虽然你确实可以说是我创造的,但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会有那么多共同点。” “我和你还有共同点?” 识之律者撅起嘴,又忽然打了个欢快的响指: “也就是说,我也能成为终焉之律者?” “……你的关注点未免有些奇怪。” 这一次扶额的人变成了米凯尔。 “啊!你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好像老古董!” “呃!” 米凯尔愣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 “我说的像,是……是经历上的相似。识之律者,现在的你或许还不明白,以‘识之律者’而不是‘华’的身份活下去,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确定米凯尔不会突然发起进攻,识之律者的动作重新变得随意,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昂起下巴默默等待着米凯尔的后续。 “其实,和你一样,我也并不是我自己。” “哈?” “五万年前,当我最终抵达终焉面前的时候,我看见的是我自己。” “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不,你没听错。” 米凯尔坚定地与识之律者对视着。许久没有如此了,因为他在说的,终于不再是谎言了。 “和你一样,我不过是个人造之物。前一任终焉出于某种目的制造了我,直到最后,他向我揭晓了这一切,甚至到了最后的最后,还多此一举地把自己所有的记忆传到我脑中。终焉的记忆长达数百亿个五万年,而属于米凯尔这个名字的记忆只有一个五万年。而如果以当时的时间来看,属于米凯尔这个名字的记忆只有短短二十二,不,是十二年……呼……华,啊不,识之律者,你说,我到底是谁呢?是那个毁灭过无数个文明的终焉,还是米凯尔?” “呃……” “即便如此,我依然是米凯尔,然后才是终焉之律者。” 直到说出这句话,米凯尔眼中终于又有了些许光芒。 “我很庆幸,自己是先度过了那十二年名为米凯尔的人生,然后才得到了那份数百亿个五万年的记忆。或许也会被那段冗长的记忆影响到一点吧,但是当时的我,最基本的人格已经是完善的了。而你不一样,识之律者,你从诞生到现在不过三天,你是先得到了华的记忆,才开始的名为识之律者的人生。你的起点无限接近于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你拥有了属于自己而不是华的记忆,你将变得不再是她,你将成为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成为了华,那反而是限制了你的未来。” “……啊啊啊啊!这些大道理我当然懂了!说的我头都要大了!” “懂不懂其实……你就当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发癫也不是不行。” 米凯尔笑得很轻松,但识之律者笑不出来。 她又别过了脑袋,只留下一个略显不屑的侧颜,但在顿了顿之后,她的声音也不再锐利,不再具有那么强的侵略性。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不会再满脑子想着成为老古董了。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努力成为我自己——虽然还是不明白你一个终焉为什么不催着我毁灭世界,但反正你就是想要我这么做对吧。” “是。” “咳咳!正好!其实当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老古董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不用你提醒!” “真的?” 不等识之律者回答,米凯尔的笑容又扩大了。 “也不必对华全盘否定的。你自己先前不觉得矛盾吗。明明嘴上说着华是个失败者,但又执着着成为她……” “你又明白了?你又想说什么?” 识之律者不出意外地又炸毛了,只不过才升起一点怒气,就被米凯尔再真实不过的话摁了回去。 “因为你也打心底觉得,那个叫华的人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很酷。” 说完这话,米凯尔一个人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只剩下识之律者呆呆愣在原地,摇头也不是,点头更不是。 “啊啊啊!你这个人好讨厌!能不能不要把所有话都说的那么明白!” “可是是你让我把话说明白的啊。” 米凯尔无辜地摊了摊手,识之律者一回想,还真是。 “哈哈哈!” 冷不防,米凯尔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努力成为你自己吧,但也不用完全否定她的影响,以她为标杆……也不错。” “谁要以她为标杆啊!你说完了没?说完了赶紧送我出去!我憋不住了!” “嗯……” 到了这种时候,米凯尔的一举一动又变得慢悠悠起来,这很难不让识之律者着急。 “你又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一直叫你识之律者、识之律者的,也不方便。作为你的父亲,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小识怎么样?” “哈?你有本事再喊一遍?” 无视了识之律者危险的表情,米凯尔端着下巴,又自言自语道: “不对,小识像是所有人都能喊的那种称呼,不够亲密,让我想想——识宝,怎么样?” “……” 识之律者重重叹了口气。 她知道,就算抗议也没有用,反抗的话……应该也打不过。 要不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只要不见面,就不会被喊这个名字。 正所谓,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忽然间,米凯尔的笑声停滞了一瞬,眼神跟着变得空洞,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好了,已经全部告诉华了,接下来,你可以以她的女儿,同时也是识之律者的身份,成为一个‘人类’,活出你想要的样子。” “不是……女儿又是什么鬼?” 米凯尔调皮地眨了眨眼,但没有给予回应,而是语速极快地交代道: “好了,另外两个笨蛋的事情我还要处理,得追上她们。你就……呵呵,能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吗?” 看着米凯尔难得诚挚的眼神,识之律者虽然有些不痛快,但又极其利索地点了点头。 于是,米凯尔重新拿出了那片羽毛: “这片羽毛,就交给你保管了。至于是否要交给华,就全凭你自己决定。” “哈?我才不要!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你只是代为保管嘛!凌霜也保管了五百年,你不会连凌霜都不如吧?” 识之律者正准备收回的手一下子顿住了,电光火石之间,那根羽毛便被她夺了过去。 “哼,我还不至于不如那个白发面瘫……等等……这……米凯尔!你有病吧!你做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羽毛像只有意识的虫子一般彻底融入了她的身体,而当她气愤又震惊地想找米凯尔理论时,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但她也没心思追责,没心思顾及其余了——羽毛中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瞬间吞没了她。 最后的最后,只有一句话在她耳边回荡: “麻烦你了,这样她就永远看不见了吧。再见,识宝。” 第二十九章 长空市的雨 雨在下,雨一直在下。 乌云长期盘踞于这片天空,一年到头也少有几个晴朗的日子。细长如牛毛的银线划破乌云投下的暗紫色,落到脸上时痒痒的,紧随而来的风拂去了那种怪异的触觉,转而让人感到寒冷。 站在废墟的高楼顶端,明明向后退一步就是躲雨的屋棚,米凯尔却宁愿在雨中站着。 风越来越大,纵横交错的电线与晾衣绳在风雨中摇动着,“呼呼”个不停。 从五颜六色的集装箱顶上伸出的电视天线像是一双试图触摸深空的手,但很可惜,它早已被风折断,只剩下不长不短的半截,看样子是被顺道改造成的了避雷针。可它作为避雷针又太长了一些,只能在愈来愈急的风中生无可恋地摇摆,带动整个集装箱发出微弱的“哐哐”声。 黄黄的塑料顶棚时不时传来一声“滴答”,那是偶有大颗的雨珠落到上面,不说塑料,偶尔这些雨珠也会落在集装箱上,发出比塑料稍微清脆一些的碰撞声。 这个世界如此安静,又如此的不安静。 心有些乱,就好像在半空中兜兜转转、缠绕联结的雨丝。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就算是中间出现了一些意外,比如说那根承载了五万年前她关于自己所有记忆的羽毛……所带来的某种可能性,也被他借由识之律者扼杀了。 嗯,那片羽毛连同那份记忆已经彻底融入识之律者体内,华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了。就算识之律者多此一举地将那段记忆口述给华,也无所谓,口述的记忆和真切存在于心中的记忆还是有区别的,虽说这样一来华或许会永远地失去一部分的自己,可那总比…… 不过,如果到了最后,或许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前腾出手来把那一部分记忆还给她吧。 不,还是不要那么做的好,那份记忆,在更久远的未来,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吧。 难道自己就是在为这种事烦恼吗? 米凯尔摇了摇头。 还是说,是因为“父亲”的叙述。 将他和识之律者的关系比作父女并不算夸张,但是是否有这么说的必要呢?这么说除了成功引发某些不必要的误会,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作用了。 是他和芽衣玩父女扮演游戏玩上瘾了吗。 还是说,不自觉地想要弥补过去的遗憾呢。 雨势稍稍大了起来。 然而说到底,无论心中有着怎样有意义或者是无意义的想法,真正无意义的还是这番淋雨的举动吧。 这样的行为,除了感冒发烧之外什么也得不到——哦,对于米凯尔来说,就连感冒发烧都得不到。这是一件真正意义上无意义的事情。 “呵……” 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窥探感,米凯尔转过头,隔着窗户对上了两个又脏又瘦,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孩子的视线。 所谓窗户其实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玻璃,被嵌在了集装箱上开出的孔里。窗户擦得很亮,集装箱蓝色的漆面却剥落了大半,露出被锈蚀得如同骨质疏松一般的铁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里几乎天天下雨,经年累月泡在水里,不变成这样才是怪事。 “呵呵。”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孩子们却惊恐地拉上了窗帘。隔着薄薄的集装箱铁板,迅速奔逃的脚步声过于清晰,也让米凯尔嘴角的笑容逐渐被冻僵在冷雨中。 “嘶……我有这么吓人吗?” 借着玻璃上的反光,米凯尔默默打量着自己的笑脸。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当年,他就是用这样的笑容一步步骗取了芽衣的信任。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总不会是气质受到了识之律者的传染吧。 “嘁。” 听到身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米凯尔拢了拢被雨打湿的头发,慢悠悠地转过身。 “尊主,你怎么来这里了?” 渡鸦有些惊愕,似乎是没想到米凯尔会直接出现在她给孩子们搭建的“巢”前。 “看到我就这么让你紧张吗,而且,我还是想听你喊老师而不是尊主,娜塔。” “既然正在为世界蛇打工,我觉得还是入乡随俗的好。你不喜欢尊主这个称呼吗?感觉比‘老师’帅多了。” “但是,你就算天天喊我尊主,报酬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假装没有感受到渡鸦紧绷的神经,米凯尔将话题导向了正轨: “找到雷电芽衣和琪亚娜·卡斯兰娜的踪迹了吗?” 诡异的是,提起任务,笼罩在渡鸦周身的紧张感反倒是消散了一些: “琪亚娜早就找到了,我本以为这座城市的整体崩坏能反应已经高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但是那个女孩出现一瞬间爆发出的崩坏能反应,就好像是大晚上打上了一颗照明弹。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已经足够确定她的位置了。” “情况怎么样?” “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状态当然不是很好,身体上已经可以看到崩坏能侵蚀的纹路了。我没有贸然动她。雷电芽衣似乎被传送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怎么说呢,她算是自投罗网?中午过去没多久,大概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她就被小空带着到这边来了一次,过了没多久,又带着小空离开了,小空比较熟悉长空市的环境,应该是被她拜托着一起去找琪亚娜了吧。逆熵的赫利俄斯运输舰停泊在长空市南边,那姑娘还和孩子们约好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会从赫利俄斯上带热乎乎的晚饭来。” 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米凯尔的目光闪了一下,明知故问道: “小空?也是你收养的孩子?” “呃……也不能说收养啦,听起来好像我到了当妈的年龄一样……” 站在逐渐滂沱的雨势中,渡鸦将自己头顶的兜帽向下拉了拉,盖住了大半张脸。 她似乎并不想在米凯尔面前聊关于孩子们的话题,很快便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说起来尊主,你是怎么预料到那两个女孩会在今天上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还是说,您又做了什么‘干涉’?” “嗯哼?” 米凯尔笑着歪过脑袋,“你是真想知道这个?还是不想要我再多过问这些孩子的事情?” “都有吧。” 渡鸦的回答,于坦诚中带着一丝丝被看穿的尴尬。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嘴硬地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那就不告诉你啦。” 米凯尔单手叉腰,本想打一个清脆的响指,但手指被雨水淋湿,试了好几次,都只打出闷闷的声音。 “?” 渡鸦深深叹了口气,左手不自觉抚过嘴角的痣,全身上下涌起一股肉眼可见的疲惫。 “老师,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不自觉间,称呼转变了,这意味着面前的女孩在以娜塔莎的身份切实关心着他。 但米凯尔却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嗯?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就是这种说话的语气……老师……你不觉得,自己偶尔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 米凯尔没有回答,他默默抹开被雨水黏在额前的发丝,又突然间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不久之前便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啊!你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好像老古董!” 还有,自己刚刚是不是还“嘁”了一声? 好在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而且这种事情他早就知道。 “放心,我没事。”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从那并不比娜塔莎少的发丝中拍出了飞溅的水珠。 眼下不是什么闲聊的好时机,就连风雨都像是在催促着两人尽快结束谈话一般,愈加急骤。 米凯尔拍了拍手,又像是将多余的水渍从掌心抹去。 “这件事结束之后,让灰蛇找个远离崩坏的好地方,然后把这些孩子们都接过去吧。” “欸?” 米凯尔侧过身,先前被拉上的窗帘此时又有了一条缝,几个孩子的呼吸声,即使隔了一扇钢板,还有风雨的阻挠,也清晰地被人感知着。 “这里条件有限,孩子们长时间吃你带来的压缩饼干、自热米饭这种应急食品,身体会吃不消的。水源也是个问题,别看这里天天下雨,大部分的街道都被淹没,但这些都是带有崩坏能辐射的水吧。这种情况下,连烧点水洗个澡都困难,要是引发传染病就麻烦了。” “呵呵。我是真不知道您老人家居然还有爱惜孩子的一面。” 话题在米凯尔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如果继续下去,即使在场的两人都刻意控制避免,大概也很难不触碰到十几年前的西伯利亚雪原吧。 时至今日,娜塔莎已经明白,那时的米凯尔绝对有救下自己哥哥的力量,但一个人从来没有义务无条件帮助另一个人,渡鸦也不觉得她付出的代价值得一条生命的报酬,只不过当时她根本没有能够作为筹码的东西了。 米凯尔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至少给了自己的哥哥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好的医疗条件……所以,眼前的男人,究竟是间接害死自己哥哥的凶手,还是拯救了他们兄妹的人,娜塔莎已经分不清了。 这样也好,讲感情总是不如谈报酬来的可靠,这或许也是她下意识地更喜欢用“尊主”而非“老师”这个称呼的原因吧。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恕我直言,老师,这件事……能麻烦你亲自做么……” 再次搬出“老师”这个称呼,虽然兜帽掩盖住了眼神,但其中的恳求意味,是个情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我很忙的……” 话虽如此…… “你是在担心,一旦被灰蛇接手,消息难免传到世界蛇的其他人耳中,尤其是……胡狼?这些不完全的圣痕觉醒者对于胡狼那个家伙来说确实是上好的实验素材,但灰蛇之前也接触过这些孩子……等等,你莫不是想让我……好吧,我答应你了。” 雨势已经大到足以遮蔽视线的程度,如果说先前的雨丝只是如牛毛一般在天上乱飘着,那如今的雨就像是厚重的珠帘,一层一层将这个世界分隔成了无数份,也让即使是面对面的人与人之间远得像是分隔了无数的世界。 当米凯尔答应下这个请求的瞬间,渡鸦的口中喷出一大团白汽,整个人在放松的同时,先前不得不伪装出的,对米凯尔少有的亲近与恳求也消散了。 这个结果实在不让人感到有多意外,而且,米凯尔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默默退回了窝棚下,塑料挡板遮住了滴滴答答的雨水,不过偶尔风力突然变大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许雨珠飞溅进来。 米凯尔像个女人一般,双手将头发拢到一边,用力一拧,在水分渗出的同时,第七律者权能发动,身体重新变得干爽,只是衣服还带着湿意与霉味。 将过长的头发在后脑位置扎成一个丸子,明明只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这样做来着?但手法已经变得相当娴熟了。 他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娜塔莎、仿佛身后集装箱里的十几个孩子并不存在一样。 很好,保持这个状态。 心里有个声音如此告诉自己。 先是芽衣,然后是希儿,然后是梅比乌斯,然后是华,这下就连最后的关系也被斩断了。 如今,自己,终于,又是,独自一人了。 接下来的那一小段,放在整个五万年时间轴上都看不出距离的路程,就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完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不习惯,不管是身体还是意识,似乎都觉得本该如此。也确实本该如此。 “不过来躲雨吗?或者是进去照顾那些孩子们?就算穿了雨衣,就这么站在雨里,也很难受的吧。” “还行,做任务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早习惯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没有再提避雨的话题。 至于渡鸦对于他这个“雇主”的戒备,他也全然无所谓。若是在别处,就像是先前在长空市的时候,她就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态度,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她给孩子们搭建的“巢”吧。 计划中,他们也不应该在这里接头才对。 换言之,米凯尔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行为多少算得上一种警告与挑衅,这让渡鸦不得不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他。但这些,他心中根本一清二楚。 若说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是……尽管在如此警惕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将这些孩子托付给他,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治好这些孩子的人。人类,果然是最矛盾的生物。 “这件任务结束之后,你其实可以选择拿钱走人,然后加入逆熵或者是天命的。虽然你的履历算不得干净,但在这种特殊时期,他们不会因此抛弃一个无限接近于s级女武神的战斗力。这样……将来战后审判的时候,你也可以因为贡献免罪吧。” ? “我真是受不了了!” 娜塔莎哀叹着摘下了兜帽,雨一下子将她的头发全部淋湿,而她却三两步走到了塑料挡板下,站到了米凯尔身边。 “老师,你不觉得这是个毛病吗——你总是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吓人的话。什么战后审判之类的,你有考虑过听者的感受吗?有时候真的会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话了好不好。” “……”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好像和预想中并不一样。 “如果是考虑到这些孩子的问题,你可以等我把他们治好之后,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只不过这样一来,你能选择的就只有逆熵了。” “嘛,这也确实是原因之一,总之先帮我把头发烘干吧,老师。” “……那你为什么要淋湿?” 事情再一次脱离了掌控,虽然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看样子他也只能接受。 手中燃起一团火苗,娜塔的头发被迅速烘干,虽然觉得对方的举动很不可理喻也多此一举,但湿都湿了,总不能放着不管。 前不久还被风雨寒气包裹,此时全身又被烘得暖洋洋的,冷热交替下,娜塔莎忽然间打了个寒颤,一声“阿嚏”牵扯得米凯尔的鼻子都觉得痒痒的了。 打完喷嚏之后,娜塔莎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 “孩子们是我的软肋,要是刚才答应了拿钱走人的话,你不一定会尽心救治他们吧。而且……你给的报酬实在是太多了,我一年的报酬是幽兰戴尔一年津贴加奖金的二十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至于什么战后审判,那等战后再说呗。” “……” 米凯尔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只从娜塔莎的话中听出了满满的应付感。 她没有说实话,米凯尔当然知道。 这些理由他也同样想到过,可正因如此,当这些理由都成为了谎言,他反倒搞不懂娜塔为何要留下来了。 或许,那只是一种惯性吧。 无法理解娜塔莎决定的他,或许就像过去那些无法理解“不受力的物体有可能处于匀速直线运动”的人一样吧。 “老师,你似乎很了解一个人能变得有多坏。” 娜塔莎的话没头没尾的,米凯尔也搞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但你不……算了,还是考虑一下更现实的问题吧——这么大的雨,按照雷电芽衣的性子,就算要继续寻找琪亚娜,肯定也会选择先把小空送回来吧。你不回避一下吗?我可不认为你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这件事情这么有信心,但是……” 米凯尔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的楼梯: “她们已经回来了。” 娜塔莎的视线跟随着米凯尔的手指,正好看到了用双臂撑着外套,将小空遮蔽在怀中,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楼梯走上来的芽衣。 第三十章 应该算是……不欢而散吧? “对不起,芽衣姐姐……本来说好了帮你一起寻找你的朋友的……” 紫色短发的女孩将身体蜷缩着,手上还提着一根小钢管,钢管最上面挂着一个输液袋,很可惜,那既不是收藏品也不是观赏品。小空没有被绷带包住的那只眼睛注视着脚下,尽量让自己的步调与芽衣一致,免得一不小心两个人一起从本就湿滑的金属楼梯上滚下去。 好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也足够大,大到掩盖了另一种危险,那便是来自锈迹斑斑的扶梯的呻吟。 即便如此,每踩下一脚,都能感受到扶梯踏板的轻微凹陷,以及势单力薄的扶梯挣扎着试图脱离大楼的努力。 “没关系,不管是什么时候,安全永远得放在第一位,你的那位老师一定也教过你这一点吧。何况……寻找琪亚娜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把你卷进来,未免……” “不要这么说,芽衣姐姐。小空虽然不清楚你和那位琪亚娜姐姐的过去,但是你这么担心她,她对于你的意义一定不比马克兔对于小空低吧。是芽衣姐姐救下了小空,还帮小空找到了马克兔,那小空也要想办法帮芽衣姐姐找到琪亚娜姐姐才是。” “小空……” 芽衣的目光闪了闪,那其中除了几分动容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愧疚。 毕竟,将长空市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芽衣姐姐,这么大的雨,等小空回到巢里之后,你也赶紧回那个赫……赫利俄斯吧。明天早上要是雨变小了,咱们再在你救下小空的地方碰头,怎么样。” 芽衣默然。 每次、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倔强。她当然知道小空说的对,女武神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但也扛不住泡在大雨里,若是连自己都垮了,想要寻找琪亚娜就太困难了。 但她还是决定冒雨搜索,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她中午便联系上了赫利俄斯号,逆熵的特斯拉博士告诉她,可以在长空市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太虚山那个律者跟着跑了过来,或者长空市出现了新的律者,那么琪亚娜确实就在这里…… 可惜,这不意味着搜索与寻找的工作可以就此松懈。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能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所以才需要加快搜索动作——若是身体状态正常,怎么可能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如此强烈的崩坏能辐射呢。 终于走到了这条扶梯的尽头,小空和芽衣心有灵犀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以跳跃的姿态来到楼顶。 在这里,大大小小,尺寸、颜色不一的集装箱层层堆叠,共同筑就了一座“巢”。 “好了小空,我……欸……” 芽衣的目光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那两道人影。 她的心瞬间一沉,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原本的话语被紧闭的牙齿咬断,一时间耳边除了“嗡嗡嗡”的轰鸣声再无其它。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这里? 就连她自己都是接近中午的时候才顺着琪亚娜的空间裂隙突然来到长空市的,为什么这两个人也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蹲点?如果是后者的话,他们又是怎么猜到这近乎随机的行踪的? 惊诧之下,她甚至不住地转头打量四周,大概是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天穹市的噩梦。 偏偏在此时,小空的声音穿过雨水串成的珠帘,落在她耳旁,向她展示着何为世界的真实: “真巧啊芽衣姐姐,那个就是小空的老师呢。呃……那个男人是谁,算了,老师不会随便带人回来。芽衣姐姐,你之前不是说,有机会的话想要和小空的老师认识一下吗,小空这就带你去打个招呼。” “呃,不用——” 小空伸出不用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拉住了芽衣的衣角,拽着她向前跑去。 芽衣来不及拒绝,一时间也想不到拒绝的借口,一时间竟任凭小空瘦弱的身躯拖着她前行。 而不想要给她反应时间的人也不止什么都不明白的小空。 两个人才向前迈了没两步,她们周身的雨幕便停滞了。 转目望去,雨水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只是她们与雨幕之间,多上了一层透明的护罩。 雨滴落在玻璃一般的护罩上,瞬间炸成了灿烂的水花,又在重力的牵引下贴着护罩缓缓下坠,滑出长长的轨迹。 芽衣扔下外套,无奈地抱住了脑袋。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手掌从她头顶缓缓落下,却在临近的那一刻突然改变轨迹,滑向了一边。到最后看上去,反倒像是那巴掌在她脑袋上扇了一下。 “小空,咱们先回去吧,这个叔叔找芽衣姐姐有事要说呢。” 和米凯尔一样,渡鸦也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她温柔地按住了小空的脑袋,一手帮着小空提起了输液袋,带着她向“巢”中走去。 防雨的护罩在无声间变大了一些,边缘正好将塑料挡板包括了进去,这样一来,小空和渡鸦就可以直接走到塑料挡板下而不淋雨。 只是……米凯尔下一秒就后悔了。 “老师,这个叔叔就是琪亚娜吗?” “?” “……” “噗——” 渡鸦率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她轻轻拍打着小空湿漉漉的头发,好像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能够驱散春雨带来的冰冷似的。 “琪亚娜这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站在你面前这个家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雄性生物。” “啊……对不起芽衣姐姐,对不起这个……哥哥,因为芽衣姐姐一直在寻找琪亚娜,我看到你在这里等她,还以为……” “没关系,将两个本就不认识的人和名字认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错误,我也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就生气。” 米凯尔缓缓抬起手,在手掌落下之前,他的目光先是瞥向了渡鸦,在后者点头过后,才把散发着暖意的手掌贴在了小空头上,而他的另一只散发着温度的手本能地伸向芽衣,只是又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放下了。 “欸……好暖和的感觉……” 随着团团白汽从身上腾起,小空全身的雨水都蒸发干净,即便米凯尔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她依然能感觉到自躯干一阵阵散发出的暖意。 芽衣不知何时被排挤到了三人身后,像是一个极有素质的观众,无声地看着这普通又温暖的一幕。 心中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疑问,有些呢,或许被称之为“质问”更加准确。 眼前的三人里,除去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小空,另外两个家伙,可都不是芽衣能以平常心面对的人。 敌人?或许应该是敌人,从米凯尔对琪亚娜、对她、对布洛妮娅出手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应当算作是敌人吧。但米凯尔这个男人实在太过于神秘,只要站在他身边,心里就会盲目生出一种“这个男人还在隐藏着什么”的心思。 而当芽衣回顾米凯尔所做的一切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米凯尔是敌人无疑,但或许也不是敌人,无论他想做的是什么,但是就以过往的经历、以他反复无常的态度来看,或许对方也只是个被命运的浪潮裹挟着,无力改变,只能偶尔拨动一下船桨,尽可能地向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前进的可怜人吧。 话又说回来,芽衣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可怜眼前的男人,更没有资格替长空市的二百多万条生命去谅解这个男人。但是有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她似乎很难把米凯尔当作是纯粹的敌人。这其中的缘由,是那段无法抹去的回忆,还是冥冥中对于两人似乎有更深联系的感觉呢…… 总之结果就是这样。 结果就是,芽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脑子里同样也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此时或许应该抽出剑直接把这个危险的男人大卸八块。但理智同样告诉她,这种事情根本就做不到。若仅仅是感性与理性的博弈也就罢了,但那种难受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米凯尔过去也曾经像这样为她烘干过身上的雨水吧。 另外,那抬起又收回的手,她也看到了。 先前一直想着琪亚娜,想着长空市是她与她初见的地方,此时才反应过来,“长空市”,这个简简单单的地名对于她的意义绝非如此简单。 或许也不仅仅是对于“她”而言。 这个如今肮脏破败了无生计,即使说是地狱也不为过的地方,说不定也是整个世界的转折点呢。 脑海里不知不觉冒出了这个想法。 “想什么呢,她们已经回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芽衣正打算调整自己的心态和语气,重新与米凯尔交流,但她才刚刚张开嘴,雨水便“哗”一下将她淋透。 体内刚刚升出的一股暖意被冰凉的雨水浇灭,骤然加大的风力吹得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第二波风带着数之不尽的雨珠砸在她的脸上,虽然比不上冰雹,但也让她不得不弯下腰,用手臂遮住脸。 “米凯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没有时间陪你玩这些把戏。” 抹着脸上的雨水,强行压下打喷嚏的冲动,芽衣的应对冷静又克制,仿佛在短短几天之内成熟了不少。 又或者,她其实一直就这么成熟。 “有话就直说,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是。我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告诉你的东西,倒是你,此时此刻必然是满腹疑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琪亚娜在哪里,又怎么样了?次一点的,还有渡鸦为什么会在这里,渡鸦怎么就成了小空口中的老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 芽衣似乎是愣住了,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总之,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米凯尔擦了擦堆积在凹陷的眼眶中的雨水,“巢”就构筑在高楼的天台之上,周围还有一圈早已被锈蚀得酥脆的栏杆,米凯尔就这么一步步走到栏杆前,将双臂撑了上去。 栏杆“哐当”一声向着无拘无束的天空倾倒,就连最下端固定的水泥上都有了明显的裂缝,然而米凯尔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意思,或许是因为,这个高度,就算真的摔下去,他也摔不死……吧? 开玩笑的。 有些东西不是因为不会死就不会去害怕的。 人不会因为打针不会死就不害怕打针,不会因为烫不死人就不害怕滚烫的热水,不会因为摔不死就从不害怕从哪怕是五六层台阶往下跳,也不会因为孤独杀不死人就不害怕孤独。 芽衣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如梦初醒般地停下。 雨水哗啦哗啦,雨水的下落不受任何人意志的影响。 水珠落到凹凸不平的栏杆表面,再顺着纤长的铁杆向下流淌。一路上有不少的水分被红红的锈迹吸收,但这没有什么,越来越多的水顺着栏杆流到了水泥底座上,而后一点一点汇入了水泥的缝隙之间。 不停地汇入、不停地汇入,但那缝隙却仿佛永远不会被填满一样。 但是,到底是雨水无可救药地扑向这狭小的裂缝,还是这道裂缝贪婪地捕捉着雨水,也说不定吧。 “如果你没话要说的话,我就先走了。” 芽衣并不是在做样子,她是真的准备离开了。 米凯尔和渡鸦会出现在这里当然让她意外,甚至在一瞬间有过怀疑小空的心思,不过,所谓的目的也不是那么难猜的东西吧。 无非就是为了琪亚娜体内的那份力量。 所以,她必须抢在世界蛇之前找到琪亚娜,然后把她带回赫利俄斯、带回北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逃离世界蛇、逃离米凯尔的掌控……只是,这样是不是会变相成为了给米凯尔“带路”呢?对方不对她动手,是不是把她当作鱼饵了呢? 好难…… “然后呢?” “?” 米凯尔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却依旧如此清晰。 “这样就可以了吗?找到琪亚娜,把她带回逆熵,你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什么意思!我没空在这里陪你打哑谜!”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虽然看不到米凯尔的表情,但长时间的相处让芽衣相当明白,此时此刻米凯尔的语气是绝对的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也正因知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接下来的话才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琪亚娜如今所面临的危险只有一个,那就是崩坏能超出了身体承受阈值。而想要拯救琪亚娜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雷电芽衣重新成为雷之律者,将她体内的征服宝石转移。” “……这样做,对你米凯尔的计划有帮助是么?” “是,但也确实是唯一的方法。你大可以不相信我,逆熵的博士们只会给出相同的答案,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尝试,我不会拦着你。” “我走了。” 芽衣大步走向摇摇欲坠的扶梯,脚步中没有一丝留恋。 “等一下。” 芽衣继续向前迈了两步,最终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等待着米凯尔的话语。 然而她只看到米凯尔不断揉搓着下巴,如此约莫十几秒后,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芽衣,你觉得你们班长是个……嗯,怎么样?” 芽衣原本睁圆的眼睛稍稍失神,而后迅速转身,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就离开了这里。 米凯尔扶着脑袋看着她的背影,带着淡淡的微笑,没有阻拦。 第三十一章 甜椒咖喱 “琪亚娜,感觉……嗞嗞……受一些了吗?特斯拉博士……嗞嗞……体检报告怎么说?” “当然……嗞……没问题啦!放心吧芽……嗞嗞……身体好着呢!就是,呃,特斯拉博……嗞……一上来就急着给我检查身体……嗞嗞嗞……都九点了,感觉好饿。” “啊!对不起……嗞嗞……我做了咖喱饭,只是以为你会没胃口……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热!” “嘿嘿!只要是芽衣做的饭菜,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没胃口!欸……芽衣……给我一碗就行,我怕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好好好……嗞——” 女孩们的交谈声告一段落,耳机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电流盲音。 长空市的电磁场处于异常活跃的状态,以至于仅仅隔着几间屋子的信号传输也变得不流畅起来。具体来说,就是耳机里这种令人倍感折磨的电流声。 女人用长长了一些的手指甲轻轻敲击着耳机的塑料外壳,清脆的“嗒嗒嗒”让耳朵舒服了一些。不过,真要舒服的话,或许还是摘下耳机的好,只不过她并未选择这么做。 她们是在距离东九区时间十七时还差三分五十七秒之时于原长空市港南区废墟中找到的琪亚娜·卡斯兰娜。 卡斯兰娜…… 具体地点是在一间废弃民房的三楼,当然,鉴于那间民房三楼以上的位置不翼而飞,而三楼以下的位置又被淹没了,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随着水位暴涨,发现她的时候,女孩的意识模糊,身体一半都泡在了满是崩坏能辐射的水里,保守估计浸泡了一个小时以上,这让她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用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形容的话,那就是她手腕处的崩坏能侵蚀纹路已经顺着手臂爬到了肩膀,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冒到了脖子上。 体检的结果当然不理想,只是,琪亚娜似乎并没有让芽衣知晓这件事的意思,她套上了一件长袖外套,还特意问特斯拉要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上。 “呵呵,在勉强自己这一方面,你和他们两个还真是一脉相承呢。” 窃听器已经许久没有传来声音,女人意兴阑珊地摘下耳机,从座位上站起,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 “呵——欠!” 窃听?或许很不光彩吧。不不,应该说,窃听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才对。而且也不只是窃听,女人面前的大屏幕上直播的不正是琪亚娜房间的画面? 是窃听+监视才对啦!不过监控摄像头并未隐藏,而是大大方方地亮着。 欸?为什么要这样做么…… 主要是吧,对于女人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太过无趣了,观察观察这两个女孩反倒是少有的乐事。谁让她们两个,一个是继承了卡斯兰娜这个姓氏的律者,另一个又和自己那位战友长得那么像呢。 好的,以上全部是在开玩笑,请大家不要相信一个立志在同一时间欺骗所有人的女人的开场白。 真正的原因在于,鉴于如今的琪亚娜身负的那份力量,再考虑到她如今正处于崩坏能侵蚀的阶段,对她进行监视是必要的。 这并不算什么,起码维尔薇觉得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曾经也经历过这种事——在刚刚成为融合战士,以及接受关于过重超变的二次手术后,逐火之蛾都会对他们进行类似的操作。至于监视的时长则视情况而定,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是经历了一个月的密切观测以及三个月的持续观测。 只不过手段不像窃听这般简单粗暴罢了。 当然,他们也没有被窃听的必要。窃听是针对于雷电芽衣的,这个女孩的身份很微妙,就连特斯拉博士也觉得如此——谁让芽衣过去和米凯尔的关系最好,这一次更是从米凯尔手中“逃”了回来。 愿不愿意信任是一回事,但是信任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想着想着,维尔薇又坐回了原位。 “不过……芽衣做的咖喱饭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好吃啊。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女孩能做出那么好吃的咖喱饭,这件事光从匪夷所思的角度上来说已经足以超越魔术师那家伙表演过的所有魔术了。” 她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得从身前的桌子上拿过巨大的礼貌,盖在了自己脸上。 “呵哇哇哇——欠!” 身处座椅的温暖包裹下,困意更加泛滥,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这段时间也算得上连日奔波,即使她早已不算正常人,即使她可以由多个人格轮流值班,也难得感觉到一丝疲惫。谁让魔术师总是动不动就发癫,在如此紧要关头,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指挥家也必须随时保持可以接管身体的状态,委实没有休息好。 “嗯?” 芽衣不知为何热个吃食要花那么久,屏幕上依旧只有琪亚娜一人,但她正微笑着,隔着一道屏幕与维尔薇对视。 “啧!” 单论傻劲,这个女孩即使在她所见过的卡斯兰娜之中也是极为优秀的存在。 忽然之间,桌上的红灯忽然亮起,又快速熄灭,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三秒之后,红灯继续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 “欸?让我过去……” 将帽子轻轻扣在头上,维尔薇三两步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便已然听到了两道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身体从门缝间溜出,顺着舱室通道向前,停在第三个拐弯口,不用再继续向前了,空气中飘荡着咖喱的香味,拐弯过去的通道上,雷电芽衣端着一大盘咖喱饭站在特斯拉面前。 “特斯拉博士,您不要再骗我了,琪亚娜的身体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好,对吧!” “唉……芽衣,你要相信科学的检测,她真的没有问题!” “可是您也没有给我看检测报告单啊?” “呃……” “而且我了解琪亚娜,外面确实比较冷,但是赫利俄斯舱室内空调温度只需要穿单衣就够了,女武神装甲本身也有温度调节功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穿上外套,还戴上围巾呢?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琪亚娜以往在这个天气里,就算没有暖气和空调,吃下一碗泡面后都会热得开始脱衣服,她怎么可能……” “呃……” “所以,她打扮成这样,要么是真的觉得冷,要么是为了掩盖某种痕迹——无论是哪种,都说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对吗?” “咳咳咳!” 特斯拉剧烈地咳嗽着,在芽衣看来这或许是谎言被戳破后的尴尬,但维尔薇知道,这是特斯拉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于是希望她能够站出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但维尔薇可不打算这么做。 “真是有意思。” 之前翻看履历的时候,她还觉得雷电芽衣的性格与那位友人相差太远,只不过是个柔弱又没主见的小姑娘——这当然也是她采取窃听手段的原因之一。 可事实却是,在经历了生死,好不容易获得安全的保障,最在乎的人又近在眼前时,绝大部多数人或多或少都会丧失一部分理性思考与观察的能力。而雷电芽衣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敏锐的观察能力倒还是其次,在发现问题之后,不是直接向当事人发难,而是来找这位特斯拉博士了解情况。 追问的过程中言辞、语气当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急躁,但还远远没到歇斯底里的程度。足以见到这个女孩的冷静。 果然,长着这张脸,用着那个名字的,怎么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嘛——虽然知道这种无理取闹的想法来自于自己那位战友过往过于耀眼的表现,或者说,爱屋及乌,但维尔薇并没有纠正的意思。 而相对应的,她心中甚至闪过了名为“可惜”的念头—— 可惜……这个女孩已经不是律者了。 以她的资质,尝试着“羽化”,进而彻底掌握住雷之律者的权能,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太可惜了,那颗核心已经在琪亚娜体内。 将过多的战力堆砌到一个人身上是不明智的,琪亚娜短期内也掌握不了空之权能外的其它权能,哪怕是那个能够复现其余所有权能的男人,他除了自身的理之权能外使用最熟练的也就只有使用时间最长的空之权能——逐火之蛾不是还有过“空之律者米凯尔”的笑话吗? 更不用说,如今这颗核心中庞大的崩坏能反而成了琪亚娜身体的负担。 “特斯拉博士,有人告诉过我,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你既然不说,我也只能依靠现状去猜测了——琪亚娜她是不是……崩坏能侵蚀很严重?” “咳咳咳咳!” 又是一种剧烈的咳嗽声,在继续等待了两三秒却没有得到增援后,一向要强的特斯拉博士只能无奈承认了芽衣的话: “这个……确实,你猜对了。但是吧!你也不要灰心对吧!咱们逆熵的科技可是很发达的,现在还得到了两位前文明博士的支持,像琪亚娜身上这种情况也就一般般啦!” “是吗……” 芽衣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没有米凯尔说的那些话,她可能真就浑浑噩噩地相信了特斯拉的托辞。 但正因为她分辨得出米凯尔的哪些话是谎言,哪些话不是,所以看待起特斯拉的推辞,才能在一瞬间找到那么多的破绽。 逆熵的科技确实很发达,单论机械科学的话,天命也有所不如,但生物科技和医疗方面显然不是逆熵的优势区。当然,最重要的是,特斯拉博士的话未免太过于主观了一点,这种感性而非理性的叙述方式出现在科学家身上,要么是感情真的到了不得不倾泻的时刻,要么便是言不由衷。 “特斯拉博士……” 她还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可一转念又想到,自己所困惑的那个问题,以特斯拉博士的专精领域来看……或许也并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回答吧。 之前听特斯拉博士说,有一位前文明的博士也在这艘船上,或许问她会更好一些? 蹉跎得久了,手中的盘子都有些凉了,就连咖喱表层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膜。 芽衣觉得,还是先让琪亚娜吃完饭,然后再找机会问吧…… “轰——” 思绪被突然传来的轰鸣声打断,但听觉所捕捉到的异常并非全部,很快——或许只是一两秒之后,这艘停在高地上的中型运输舰也跟着摇晃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等到芽衣反应过来时,盛满了咖喱饭的盘子已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可惊恐还未真正意义上觉醒,震感又消失了。 “怎么回事?” 芽衣和特斯拉面面相觑,很显然,从对方这里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芽衣重新盛一碗咖喱饭给琪亚娜带去吧,特斯拉博士检查一下赫利俄斯有没有受损,至于方才的震感……我出去看看吧。” 第三道声音忽然响起,芽衣猝然转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造型呃……浮夸?呃……奇怪?总之这个女人的造型并不主流。 听她的口气,难道是…… “啊啊啊啊!好你个双色蓬蓬头!原来你在啊!我刚才暗示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出来!” 科学家的理性印象在芽衣脑海中崩溃了。 “别这么说,也就两次吧。” 维尔薇浅笑了笑,目光在芽衣身上停留了一瞬,也不待她们二人的反应,自顾自地离开了。 “砰——” 舱门打开的一瞬间,夜风裹挟着雨水涌了进来,直接将整条走道染湿。舱门顶上的红灯亮起,伴随着低沉的警报声,这意味着舱门无法在此状态下正常闭合。 维尔薇用手压着帽子,顶着风雨走了出去。 震动感的来源比想象中好找的多,几乎是在她抹开满脸雨水的瞬间就明白了——实在是没办法,即使是在能见度极差的雨夜,不远处那庞大的,仍在挣扎的身躯也实在过于显眼。 “是崩坏兽吗?哦……这个东西在资料上看见过,是叫贝纳勒斯来着。第二律者的伴生崩坏兽……是感受到琪亚娜身上的第二律者气息所以跟过来的吗……好麻烦,目测距离大概有一两公里?好像也没事,万一感冒了就把身体暂时交给魔术师吧。” 【喂!我听到了!我全听到了!】 无视了脑海中另一个人格喋喋不休的警告和埋怨,指挥家维尔薇大步跨入了风雨之中。 没有月色,没有路灯,没有一丝丝光明,黑夜将世界一切的颜色剥夺,只留下最简单的轮廓。 不断前进、不断前进,有时候忽然停住脚步,却忘了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有大雨稀里哗啦地向下落着,整个人就好像迷失在了永远是蔚蓝色的大海中。 唯一能指明方向的,是贝纳勒斯的呻吟。 但当她走到贝纳勒斯身边时,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男人一手打着伞,一手按在贝纳勒斯的身体上,掌心散发着柔和的绿光,相对应的伤口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只是贝纳勒斯似乎并不领情,时不时对着男人龇牙咧嘴一番,但又仅止于此了,大概恨是恨的,敢却也是不敢的。 “米凯尔?” 听到声音,男人向身后瞥了瞥。 看清来人的轮廓并不困难,那身打扮也相当具有辨识度。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直到眼前的伤口彻底愈合。 “为什么?看到我,不应该立马跑路吗?” 维尔薇夸张地摊了摊手。 “有意义吗?假如你是看上了琪亚娜而出现在这里,我逃还是不逃有什么分别?” “我想还是有的。” 维尔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样子我们两个都没动手的打算,如果你不反对,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紧紧盯着米凯尔的背影,维尔薇的脚步已经开始缓缓后退。 也幸好此时掌控身体的是指挥家,如果换成魔术师,大概很难控制住想要给米凯尔变个吓人魔术的本能——比如直接变出一个梅比乌斯? “好。” 米凯尔如此应答着,米凯尔只是这么应答着,却忽然一甩手,维尔薇只见一道黑影向着她袭来,本能地一接,却是米凯尔打着的那把伞。 再看向贝纳勒斯时,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她手中的伞成为了男人曾经存在于这里的唯一证明。 “呼……好吓人!”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虽然有大把的事情没有搞清楚,但死过一次的回忆依旧异常痛苦而清晰。 一想到那些事,整个人难得变得无精打采浑浑噩噩起来,一不留神已经走回了赫利俄斯。 用双臂拽住舱门手动完成闭合,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想着反正也是米凯尔随手拟造的东西,就直接找了个空舱室扔了进去。 维尔薇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只是一想到监视琪亚娜的任务,又不免有些头疼。 但头疼也是无用的,倒不如说,漫长的时间已经让她变得麻木,于是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忽然间,脚步停住了。 她听到了清洗盘子的声音,隐隐还有女孩的啜泣—— “笨蛋……甜椒咖喱,怎么可能是辣的啊……” 第三十二章 划破长空的不只有雷鸣,还有父女扮演游戏 大雨是在半夜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停下的。 等所有人从睡梦中醒来时,许久未见的阳光轻柔地抚过视线可及范围内的一切,无论是灰白色的水泥,还是无孔不入的绿色苔藓,都忠实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当然,也少不了浑浊的水面。以至于,站在高楼顶端眺望这座城市,双眼也会因此感到酸涩刺痛。 可惜那些孩子们看不到这样的长空市了——米凯尔心想。 说做就做,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有了一种久违的紧迫感,明明是白天才答应了娜塔,当晚就用空之权能带着所有孩子转移,安顿到了一个不比海岛差多少的地方。 回来又正好碰到了那只飞着飞着能自己摔下来的笨龙,那家伙身上满是伤口,其中大概一半是长枪的刺击伤与划伤,明显是幽兰戴尔留下的,更多的钝击伤害与内脏位移自然是……呃。 撞上维尔薇的时候,米凯尔也就修复了贝纳勒斯身上的少量伤口。两人间既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没有对话的欲望,装作离开之后,米凯尔又兜了个圈子回来继续给它治疗。现在这条龙就窝在它身后打鼾,庞大的身躯将渡鸦花了好几个月时间东拼西凑起来的“巢”变为了最原始的状态。 “呵——欠!” 或许眼睛的酸涩是因为一晚上没睡吧。 但是,一夜无眠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所以……维尔薇博士,琪亚娜她确实……已经不行了吗?” “首先,你不需要称呼我为博士。其次……无论是体检的数据结果,还是这几个小时的观察报告,都指向了这一结果。至于你刚刚提供的失去味觉的情报,我要纠正一点,辣是一种痛觉,关于这一点,我们会给她安排新的测试。但不论测试结果如何……她的情况都只能用不妙来形容。”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 “呃……这一点上,怎么说呢。关于要不要告诉你实情这件事,我和特斯拉博士也讨论过。我不是要为我们的行为辩解,只是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与你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也是因为德丽莎女士的身体出了状况来不了,我们只能按照过往经历来推断你的性格……当然,这个时间如果扩大到几个月,哪怕是早一点让我真正意义上认识你,或许都会有不同的选择吧。但是我们最初得出的结论就是,倘若告诉你真相的话,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受掌控的事情。当然,还有一点,这也是琪亚娜同学的要求。” 【其实你们判断的很准确。】 “我……好吧,我理解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在圣芙蕾雅学到过,律者的崩坏能适应性不应该是无限的吗?为什么琪亚娜她会……” “很简单啊,因为现在的她还不能被称之为律者——崩坏带给一个人的变化与其说是单方面作用于身体,倒不如说是同时作用于身体和灵魂,同样的,要将之激活,也需要身体和灵魂的两把钥匙契合。就像我曾经的某个战友,以一种名为‘神音’的技术获得了使身体不断向着更适应崩坏的方向进化,最终在漫长的时间中得到了足以匹敌律者的身体素质,可一旦‘神音’被破坏,这些肉体上得到的不可逆的变化也无法被激活了。” 【……】 “也就是说,眼下的琪亚娜的身体状态,相比于律者,应当更接近凡人。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承担着四份律者的力量。我直说吧,这简直就是奇迹。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称之为奇迹,更不用说她在天穹市、在太虚山至少两次使用过空之律者的力量。不……发生过的事情,就不能被称之为奇迹,显然,琪亚娜同学的崩坏能适应性相当强,只是,四颗律者核心的力量还是太强大了。” “……那如果让四颗核心少掉一颗,只剩下三颗,琪亚娜是不是就能得救?” “嗯?欸?虽然不知道琪亚娜能不能承受三颗核心的侵蚀,但这个方法最起码是有效的。虽然只是理论上的有效,无论是我们的文明还是你们的文明,都没有在不伤害律者的前提下取出核心的手段。律者自己似乎……好吧,以那个个例作为参照物似乎也不……”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过去曾经被选中成为律者的人再次成为律者,那琪亚娜体内对应的律者核心是否会消失呢?” “啊?呃……呃……呃……等等……等等……确实可以啊!” “能做到吗?” “嘶……也许?也许可以,可还是那句话,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在不伤及律者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 “不过,曾经确实有人做到过。芽衣小姐,假如你真的打算那么做的话,或许只有他才能告诉你答案了。” 【……维尔薇,你又是什么意思?】 如梦一般飘渺的声音逐渐淡出,米凯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眼前的女孩。 “所以,这就是你一大早来找我的理由?” 芽衣不回话,只是倔强地抬头注视着他。 这一份沉默让米凯尔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那种两边嘴角紧抿着,微微下坠,目光中有力却又带着一点点迷茫的模样。 刹那间,他便明白自己联想到的人是谁了。 只是…… 很是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或许是先前的一走了之太过于“潇洒”,以至于他这两天脑海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人。 总不至于是识之律者给她植入了什么病毒吧。 “看起来,你已经下定决心要那样做了。” “只要能拯救琪亚娜,我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能做。” 芽衣的回答紧跟着米凯尔的提问,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动摇。 “巢”构筑在靠近原本千羽学园的位置,距离赫利俄斯所在的港南区有相当的距离。芽衣能够一步步走到这里,每迈出一步,时间每过去一秒,每看到一处熟悉的街道,心中便会有一分软弱被杀死。 她曾三度失去一切。 第一次是父亲的锒铛入狱,那时的她满是幼稚,轻信了米凯尔的伪装,但好在也收获了切实的友谊。 第二次是成为律者的那天,她毁掉了这座打小生长于此的城市,她以为她也会失去琪亚娜,但并没有。 而第三次,便是不久之前,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二位“父亲”,失去了能够让她改变什么的力量,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连琪亚娜都要失去了。 可以了,足够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但我依然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想要她能够永远开心快乐的活下去,哪怕是曾经在圣芙蕾雅那样没心没肺的快乐也可以,哪怕为此付出我的全部。” “话谁都会说。” 米凯尔飞快地眨了下眼睛,脸也微微侧了过去。 芽衣没想到自己的决意迎来的却是米凯尔这样的反应,但就在她向前迈出一步,或许是想再度向米凯尔确认自己的坚定时,米凯尔又抢先开口: “不必多言,你我之间朝夕相处也有三年了。或许你认为三年很短,但事实是,我们的文明从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走到毁灭,也不过用了三年。我对你的了解,或许还要胜过几位关系不那么亲密的战友。我自然是明白你的决心的。只不过是有些话要说在前头罢了。” 米凯尔的双眼耷拉着,像是在数水泥地面上总共有多少条裂痕。 这当然是一种无用功,索性米凯尔也没有在这种情绪下停留太久。 “芽衣,你觉得,缓解了过多律者核心对琪亚娜身体的侵蚀,就能够实现你方才所说的那个愿望了吗?” “当然不。” 芽衣的手在身前绞了绞,又很干脆地背到了身后。 “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米凯尔忽然笑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了芽衣面前,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她脑袋上。 芽衣本能地试图挣扎,只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立下的决心,转而长舒一口气,保持着不动的状态。 而后,无论是米凯尔,还是她,都愣住了。 视线不经意间交错,相互之间的熟悉让两人都明白对方在此时此刻想到了什么。 原来从那一天到现在,只不过过去了不到半个月啊。 “有一个道理你应当明白,你比我更了解琪亚娜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今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享受没心没肺的快乐了。绝无可能。无论是这一次崩坏的死难者,还是十七年前的那一次崩坏的死难者,都与她没有关系,但是那个笨蛋一定会把这些全部视为自己的包袱,艰难地前行着,直到迎来最后的胜利,又或者是迎来自己的死亡。” 芽衣无言以对,此时此刻,米凯尔按在她脑袋上的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她知道,对方所说的是唯一的可能性。 如果那个女孩是琪亚娜·卡斯兰娜的话,如果是那个笨蛋的话,勉强自己去背负本来不该由自己背负的罪责,然后一边对着身边人露出与过往一样没心没肺的笑容,高喊着要“拯救世界”,一边独自忍受着内心的痛苦和沉重,勉强自己去完成那个被所有人都认为是玩笑的梦想,这是她会做出的唯一选择。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的雷电芽衣大小姐出场了。” 米凯尔冰冷的手掌将芽衣的头发彻底揉乱。 配合上熟悉的微笑,与温柔间不乏调侃的语调,这一幕芽衣可太熟悉了。 太熟悉了…… 过去的她,不就是被这样的关怀一步步欺骗的么…… 但尽管知道是欺骗,在此时此刻,在自己下定决心堕入黑暗成为律者拯救琪亚娜的这一刻,心中的某一处地方终究还是被触动了。 以至于……芽衣低下头,视线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 米凯尔的笑容逐渐消失,掌心却又逐渐变得温暖。 “芽……” “吼——” 忽然的一声低吼,将芽衣心头萦绕的奇怪情愫驱散。 米凯尔回头看向正对着他龇牙咧嘴的贝纳勒斯,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从芽衣头上抬起,贝纳勒斯便乖乖闭上嘴,长长的脖颈盘起,脑袋跟着缩了回去。 突然间,他手掌一沉,就在快要重新触及芽衣脑袋的瞬间,贝纳勒斯的脑袋又伸了出来。 “嗯,看来我猜的没错,你的体内还留存着成为律者时诞生的虚数奇点,由于那颗核心与贝纳勒斯的联系,它甚至把你当成了半个主人。” “不用为此多编造一条谎言了,还是继续说先前的事情吧。” 说假话在这个女孩面前已经行不通了,这让米凯尔觉得未免有些遗憾。 “想要阻止琪亚娜这么做是不可能的,倘若用强硬的手段阻止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情,这真的还能算是为她好吗?所以,芽衣,你也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在不远的将来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助力。” “所以?” “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我需要你作为一个律者前往某个地方,正好,那个地方能充分锻炼你除去律者之外的另一份力量。其实我大可以不告诉你,只是我希望你在做下面的事情时,有属于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动力。” “明白了。” 事到如今,除了将恐惧连同唾沫一同咽下,麻木又坚定地点头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起码这一段话,没有一个字是虚假的。 “那么,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米凯尔微笑着闭上了眼。 “我曾经说过,虚数奇点的存在是不可逆的,你成为过雷之律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再成为一次而已。” “我明白……但是如果我失控了……” “放心,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 “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懂律者。” 米凯尔的右臂高高向上举起,食指指向天空。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在瞬息间暗淡下来,乌云如同海浪般阵阵翻涌聚集,隐天蔽日。 而在天空中,原本应该存在有太阳的位置,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巨洞。 一时间,长空市的海量崩坏能腾空而起,像是一束束紫色的绸带,旋转扭曲着伸向了天空中的巨洞。 低头浅看了一眼,白皙的t恤都被漫天崩坏能的光芒染成了紫色,还不等芽衣开口,米凯尔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唠叨。 “这件事本该由奥托来做,可惜,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目标,第二神之键也落入逆熵手中……算了,我直说。两年前,你的觉醒并不充分,导致虚数奇点的投影出现了偏差,整个长空市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奇点。如今只需要稍稍引导,这里的崩坏能就会全部涌向虚数,为我们重新打开通往虚数之树的大门。此时此刻,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为雷之律者了。” “我……能找琪亚娜道个别吗?” 芽衣紧紧攥住拳头,但又倏忽间松开。 自己是天还没亮时偷偷跑出来的,虽然米凯尔说的好听,但是这一别,或许…… “请随意。” “吼——” 似乎是顺应米凯尔摊手的动作,贝纳勒斯忽然振翅而起,全速冲向了空中的大洞。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震动了起来,芽衣越过栏杆往下一望,只见街道中的淤水水平面正在急速下降。 但她很快又意识到,那并非是水面在下降,而是所有的建筑都在那个黑洞的牵引下拔地而起,飞向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 “哦,刚才忘了说了。那个玩意儿,是我用空之律者的权能打开的通道,如果不处理好的话,整个长空市都要完蛋了。长空市完蛋之后,大量蕴含崩坏能的淤水源源不断流入海中,整个世界也都完蛋了——琪亚娜当然不明白这一点,但是鉴于这肉眼可见不妙的情况,她一定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战斗吧。要不然,贝纳勒斯也不会急着冲上去了。” 芽衣怔怔地注视着米凯尔。 事到如今,对方的这种操作已经无法让她感到生气了。 或者说,这一切的发生,其实是她的选择所导致。 而且,所谓解决,其实只要自己成为雷之律者就可以了吧。 但怎么成为呢?米凯尔说只要想就可以,这不是废话吗,她想了,可是依旧没有任何要成为律者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想要成为律者?”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米凯尔小声提醒道。 芽衣的嘴角抿了抿。 “我会回来的。” 转眼间,她追踪着贝纳勒斯的方向,踩着高楼天台以及浮空的碎石冲了出去。 她的背影三两下便消失在了米凯尔的视线中。 “呼……” 他忽然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如果拯救你是一种罪……接下来的路,还要走多久呢……”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笑,他觉得此时或许流下一滴眼泪比较好,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眼泪就是挤不出来。 毕竟不是五万年前的自己了嘛,做不到在人前光明正大地掉眼泪了。 “米凯尔,父女扮演游戏就这么好玩吗?” 身后传来的,是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人的声音。 惆怅地从地上爬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过身,华穿着那件白灰色的长裙,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而识之律者躲得老远,她双手勾在天台顶上,脑袋冒了一个尖尖,最多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正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自己父亲与母亲的对峙。 第三十三章 没有识之律者女士这个家都得散(一) “砰——biu——啪——哗——” 大半夜了,烟花却一个接一个升空,万千烟火倏然坠落的声音与霖铃雨水重合在一起,扰得人睡不着觉。 “这群人真是有病!” 骂骂咧咧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却跟着被卷进了身下,识之律者只觉得背后突兀地一凉,只能又张罗着手脚把被子挪了一部分到后背处。 但这么一有动作,精神非但没有跟着疲惫下来,反而越发睡不着觉了。 她只觉得这些人有病,只觉得这座太虚山上的人有病,只觉得所有人都有病。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听识b……咳咳,听识之律者女士给你掰扯啊—— 大白天的,她不是在太虚山上大闹了一番嘛。 时间过的还挺快,她在意识空间里都没感觉到。等到事件平息,已经是大下午的了。已经撤离的那些居民和弟子当然可以召回来,但那样就显得很…… 老古董最后干脆大手一挥,让这些弟子真的下山历练去了,只有原本还在山脚下没撤离的那几十个弟子和四个长老成为了幸运儿。 等到傍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大喊了一声,然后一群人发现今天正好是冬至,急得开始临时和面弄馅儿——虽然饺子确实很好吃,但识之律者女士觉得那群人眼看着时间来不及发急的样子更可爱。 吃着吃着,天上就落下了雨,虽然雨势算不得大,但淅淅沥沥的看着难受,也不像是短时间会停下的样子。 这时候又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提议了,说冬至按理来说应该要放炮竹,有人说自己老家冬至从来不放,还有人说现在哪里还有炮竹,只有烟花了,识之律者女士寻思炮竹和烟花难道不是一个东西吗……然后那个叫帕朵的小猫就给识之律者女士解释了一下——原来炮竹和烟花就好像老古董和识之律者女士一样嘛,后者是前者的升级版。 最后又是那个老古董拍的板,她说今年冬至山上太冷清了,好在故人来了不少,放点烟花喜庆一下。 啊啊啊啊啊!真是失算了!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失算了! 她真傻、真的。 她知道老古董一向不喜欢热闹喜欢清净,但是她忘了人类是一种善变且总是会做出非理性决策甚至还会为此沾沾自喜的生物。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大晚上一群人冒着雨下山到已经人去楼空的镇上搬来了能堆满三间屋子的烟花(当然留了钱),然后就…… 然后就吵得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睡不着了。 “有病吧!这群人晚上不睡觉不觉得累吗?” 识之律者的脑海中,漫长的旁白终于迎来了完结,将这一切记忆重新回溯了一遍,识之律者连骂人的力气都消退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傻,直接屏蔽听觉不就可以了吗,若是烟花爆开的光线亮过了头,那就暂且连同视觉一起屏蔽了算了。 半个小时后——清醒依旧。 好吧……好吧…… 识之律者承认了,让她无法入眠的并非扰人清梦的烟花,并不仅仅是那有一声没一声的烟花,也不是仅仅是因为扭扭捏捏的雨声,还是因为…… 米凯尔交给她的那根羽毛。 “他有病吧!” 这种东西,明明自己处理掉就好了,不管是留着还是直接销毁都与她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塞给她? 当然,嘴上骂骂咧咧,识之律者心中还是少不了一丝窃喜。 虽然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米凯尔的劝告,不再执着于成为“华”这一荒诞的目的,但比那个老古董先一步拥有她完整的记忆这件事——这种压过老古董一头的感觉,还是让识之律者女士感到无比的开心。 也不用担心会像刚刚诞生的时候那样,沉浸式体验名为“华”的一生,然后让自己产生了某种认知偏差,她可是意识的律者,一旦下定决心不再想着成为老古董,将不同的记忆进行拆分,让自己观察那份记忆的时候永远出于第三人称视角,这很难吗? 难确实不难,但会让人很难受。 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完那一切,就好像是看了一个狗血故事……偏偏这个狗血故事还断在最后了,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要不……把这个羽毛中的记忆交还给老古董吧? 这个念头一旦从脑海中浮现,便没有了将其抹消的可能。 要不还是交给老古董吧? 要不还是还给老古董吧? 这么紧张刺激又跌宕起伏的暗恋故事不能只辣她一个人的眼睛啊! 技术上不是问题,米凯尔确实把这份记忆的载体,也就是那片羽毛融入了她的躯体,但她是谁啊? 她可是智计无双的识之律者!将对应的记忆同步给那个老古董……很难吗?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此时此刻,脑海中唯一束缚着她的,便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好吧,还是技术上的问题。想要把这份记忆展现在老古董面前并不难,但如何让她感觉到这是“过去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呢?如果只是像她一样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这些记忆的话,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不如不给她看。 第二点吧就是……米凯尔他不希望老古董回想起这些。 为什么呢…… 这个原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识之律者表示理解。 不过是不想再有牵挂而已,同样的理由,老古董留给她的那份记忆里她见过太多太多。 等等! 不对啊! 识之律者双手猛地一拍脸颊,上本身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先前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真要不想留下牵挂,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把记忆交给她呢? “啊啊啊!这两个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憋!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居然投胎成他们两个的……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忍不了了!” 忍不了,那就不忍了。 翻身下床,一袭黑袍自动在她身上幻化出来。推开门,牛毛细雨轻飘飘落到脸上,带来酥酥寒意,却也让她彻底清醒。 “唉……” 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对着不远处负责监视她的凌霜摆了摆手以作招呼,便又大大咧咧地走进雨中。 “biu~” 数支烟花腾空而起,炸开的同时,洒下五颜六色的光束,等识之律者回过神来,每一根如毛雨丝都有了自己独特的色彩。 不管是紫色、金色、粉色、蓝色,总之……似乎也并不难看。 “哼!” 她还以为凌霜会阻拦她,甚至临时想出了一份托辞,以及实在忽悠不过去的时候的脱身办法。 但直到她离开这处所谓的软禁她的院落,那个白发面瘫女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考虑到白发面瘫女一贯心黑,识之律者有理由怀疑,这是她故意露出破绽,好让她真的干出什么坏事,然后再被她钓鱼执法。 再然后,干出成绩的她就能顺势得到师傅的表扬——呵!只有她那群傻子师姐才觉得她冷漠无情,识之律者可是知道这家伙内心戏丰富的很,虽然她没有心思偷窥,但对方说不定真就是这么想的。 软禁她的院子离老古董居住的地方并不远,谁让整个太虚山,也就只有老古董扛得住她的打?为了保证出了什么事老古董能快速赶到,也只有这么安排咯。 没办法、真没办法,她生下来就是这么强大,有些时候想想,这个世界对凌霜还有素裳这样勤勤恳恳修炼到这一步的人来说还真他妈的不公平。 雨摇动着竹林,细长的竹叶动摇之间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暗网,笼在识之律者身上。 烟花还在不断升起,那群弟子或许打算一晚上就守着烟花过了。 炸开的瞬间,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竹林,在填满苔藓的青石板上落下万花筒一般迷离的彩色光斑。 光斑随着竹叶的影子摇动而变化,转瞬间又随着烟花的消散而消散,唯有那冗长的爆炸余音填补着这份空缺。 只要愿意等下去,一定会有新的烟花落下新的光点,抱着这样的期待,一次一次地等下去,一次又一次地等待下去,等待着烟花盛开却不再凋落的可能性出现…… 这不就是傻子吗? 如果把那段记忆同步给老古董,她就会像过去五万年一样,不断地等待着、永无止境地等待着,好像一头头顶挂着胡萝卜却永远也啃不到的驴。 这……真的是好事吗? “真是的,我有病吧我居然为那个老古董操心?” 不。 她忽然想到,这不仅仅是等待的问题。 因为已经没什么好等待的了——这个时候告诉老古董那些事,不就等于是……等于是……等于是当年老古董出手前夜加入天命东征军嘛! 怜悯和忧虑一闪而过,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要把老古董往火坑里推,识之律者女士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兴奋。 可最终,在即将走出竹林,抵达老古董所在的院落前的那一瞬间,善良的识之律者女士停下了脚步,担忧占据了上风。 “怎么了?都走到这里了,不继续向前了吗?” “你?” 识之律者叉着腰,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静地打量着突然站到她身后的“手下败将”。 “嘶——呃……我还以为你是来拦我的呢。” “我为什么要拦你?” 凌霜的脸在刹那间被烟火照成了紫色,说实话,还怪吓人的,只是转眼间又暗了下去,再加上那因雨粘黏在一起,又随风缓缓飘舞的白发,如果手上再多一支剑,怕是有胆小的人要把她当作什么索命的鬼来着——听清楚,是胆小的人会这么认为,识之律者女士怎么可能胆小呢。 “那你也不至于一看到我就倒吸冷气吧?”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好好好,你不是,你没有,我不瞎说。” 识之律者女士闻言高傲地抬起了头。 【早知道这个家伙比素裳小时候还好哄,白天就不和她打了。】 识之律者女士当即就不乐意了——但是一想到老古董那件事,便也没有心情追究了。 当然,语气也从原本的乐呵乐呵变成了烦躁无比。 “你既然不拦我,叫住我做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过去,师傅曾经把自己的某一段宝贵记忆交给了我,让我保管好,但是又不要再交给她。我守了那份记忆五百年,最终还是失约了,我把它交给了米凯尔……实际上,我并不了解他,师傅的记忆带有太强烈的主观色彩,即使不考虑这一点,记忆的内容也只能让我对他的了解达到管中窥豹的程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啊。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我看得出,他在某种意义上和师傅很像,既然师傅的选择是把记忆交给我保管,那他必然也无法狠下心来将其销毁,而是会交给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个人,也就是你。” “这……这你都看得出来?” “哦,你承认了。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就把她诈出来了,这样的孩子要不是超级能打肯定会被人拐到山里去的吧。】 “?” “怎么了?” “怎么了应该我来问吧?他是给我了,然后呢?你又找我干啥?哦——等等……我明白了!老古董给你的任务是,不要把这份记忆交给她,所以你看到我靠近她就急了呗?” “并不是。我确实急了,但是是因为你停下了。” “啊?” “我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份记忆,对于师傅来说是很重要的。你才刚刚诞生,可能不明白一点——想要让一个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果要让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过去的师傅,心中起码还有一个盼头支持着她,但从五百年前开始,那个盼头消失了。” “……” 凌霜的陈述让识之律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白天的时候,老古董明明能更早一些出来制止她,但却直到最后,直到米凯尔几乎毫无防备地面对她的太虚剑气·神韵的那一刻才不得不被逼了出来。 米凯尔也说过,那个老古董,一度曾经有将身体与名字都交由她继承的心思。 不过,识之律者觉得凌霜说错了。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年龄是零岁零个月零四天,但失去活下去的盼头的滋味,她或许体会过。 “不论这份记忆能否让师傅发自内心地想要活下去,但至少我觉得,这一点,需要让师傅自己来选择,而不是我们替她做出选择。再说,将失物交还给主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了斑驳的光点。 凌霜消失得轻巧,沉重却要由一个零岁零个月零四天大的孩子来承担。 但那个面瘫女都说了那么一大堆了,这个时候伟大的识之律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自然是选择了继续向前,拐个弯就进了老古董的院子里。 ps: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多说了吧?老古董本来还扭扭捏捏不愿意,但我骗她说,记忆已经与我融合,就算给她看,她的感受也就相当于看了个小电影,她就勉强同意了。呃,好像也不能说是骗,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只是吧……有点巧,你也知道,人的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失去的记忆一旦触碰到敏感点,也有极大的概率被找回——老古董就是这种情况啦。我跟你讲,老古董看着看着就开始掉眼泪,她哭得老厉害了,然后……然后的事情你现在也看到了嘛,她假装跟梅联系,实际上诈到了你们的位置,然后就来找你咯。 ps里的ps:我特意让她穿了这身,扎了高马尾,知道你喜欢这种——还不快感谢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米凯尔与识之律者视线交汇的零点零零零一秒内。 一字不落地听完识之律者的唠叨,米凯尔木然的目光转向了华。 华微微低头,长长的刘海掩盖住双眼,只能看到紧抿住的嘴角。 当然,她下一刻就抿不住了。 米凯尔总要开口的,只是她没想到,识之律者也没想到,米凯尔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第三十四章 没有识之律者女士这个家都得散(二)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有几秒钟的沉默时间,而后米凯尔平平淡淡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左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悲伤、也有迷惘。 当然,在米凯尔的眼里,她一向如此吧。 “我……” 是,她……是来做什么的呢? 黑漆漆的小巷,少女急促错乱的呼吸,强劲慌张的心跳,眼前张牙舞爪的怪物,高悬于头顶却洒不下多少光芒的月亮,以及……突然从身后出现的那道平淡又温柔的声音。 这绝不是她与他之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还带上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但这却是她和他的初遇。 她失去的只是五万年前关于米凯尔的记忆,在之后那漫长时光里的思念,她倒是还记得来着。是的,她其实并没有全部忘记,至少在她“死”过一次之后,重新拾起了几乎全部的记忆之后,她便可以借助那漫长的五万年中对于她与他的思念和回忆,去窥探二人之间原本的关系。 只是由于缺失了最开始的部分,导致这份思念在她看来也像是梦幻楼阁,水中倒影一般虚假。可就算在这虚假的思念中,她也几乎不会回想到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她更多是会想,会去想自己毅然决然离开加入了没几天的逐火之蛾,发了疯似地去追寻他这个律者的那个夜晚。会去想寻找千劫的路上两人独自相处的那短暂又漫长时光。会想起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的那一天。更会想起,在p-21岛屿上的那一天,在他的见证下,她终于获得了能够改变什么的力量,也背负上了或许本不用她背负的重量…… 这些她其实都会去想,反反复复地想,像牛反刍一般,将记忆中的一切都榨取干净,直到记忆本身变成了干巴巴的纤维,再心不甘情不愿地咽回去。 只是,印象中,她从未回忆过两人初见的那一天。 就算是回忆在长空市的时光……那也更多是他把抽烟的埃尔文赶出屋子的那一幕、是他摇下车窗,建议她和卡罗尔做朋友的那一幕,甚至还会想自己并未亲历,只是听他转述的,送走她们没多久后被交警拦下来的那一幕。 唯独没有一切开始的那一幕。 为何会没有呢? 直到那一幕以旁观者的视角在她面前呈现,她才明白,这份从未出现在思念中的记忆,便是打开一切的钥匙。 一时间,过去与米凯尔发生的种种依次浮现,又被严丝合缝地嵌入进她原本记忆的空白之中——不,不是嵌入。记忆的缺失像是一块完整的大陆版图出现了塌陷,大量重要的部分陷入海底,事到如今,原本陷入海底的部分再次上升,回到了本该属于它们的部分,至此…… 至此,跨越了漫长的五万年,她再一次成为了华,完全的华。 没有被燃烧的记忆,没有回想不起来的事情,但当初失去这些时跟着丢失的沉重,也在这一刻去而复返。 是啊,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米凯尔问的太好了——她是来做什么的呢? 说到底,只是被那些记忆刺激,再加上识之律者在一旁不停地撺掇,最后意气用事做出的决定吧。 五万年的人生里,她意气用事做出选择的次数屈指可数,偏偏每一次在日后看来都是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那这一次的意气用事,又会改变什么呢?又或者什么也改变不了,就是最大的改变? 不论结果如何,直到米凯尔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想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轰隆——” 没有雨,风在干嚎。天色原本也算不上暗,突兀响起的电闪雷鸣却将整个世界映照得惨白如纸——一同华的内心。 【老古董,你在干什么啊?别愣着呀!你倒是说话啊——你是来干什么来着?】 视线向着一边瞥去,华看到识之律者的脑袋如同地鼠机里的地鼠一般向上拱了拱,但又很快缩了回去。 【我不知道啊。】 【啊?老古董你逗我玩呢?咱们都到这里了,你没话说也得有话说,不知道做什么也得做点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找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不就是意气用事的另一种说法吗。 “应该……” 米凯尔笑了笑,转过身去,迈着摇晃的步子,一步步走到摇摇欲坠的栏杆旁,毫不介意地将全身的重量都托付上去。 “来看这个,华。识之律者也别扒在墙上了,赶紧上来,高度只会越来越高,可别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华不知道米凯尔要说什么,做什么,但她感受得到,对方的笑容中…… 怎么那么像王顾左右而言他呢。 一个晃神,识之律者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也就是米凯尔的身后,颇有些不满地挺起胸膛道: “你刚才叫我啥来着?” “识之律者啊,你不希望我这么叫你吗?我不应该这么叫你吗?” “……” 识之律者的喘息声粗重又漫长,她忽然冷哼了一声,快步远离两人,走了大概有七八步远,找了个墙角,双臂抱住膝盖蹲了下去。 华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因为米凯尔的开口,不得不将视线转回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上。 “你说,这个世界还真是充满了巧合啊。还记得脚下这一片土地吗?已经过了五万年时间,沧海桑田,虽然还叫长空市这个名字,但实际地域早就是两码事了。可是……来到这里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熟悉——谁让我在这里死过一次呢?” “第三次崩坏的时候?” 华明知故问,脚步向前蹭了两下,想要站到米凯尔身旁,最后却仍旧落了他半步,与随时有可能瓦解的栏杆之间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 云层在逐渐靠近,雷光在不经意间将身前的大楼击碎,四溅的碎石块如霰弹一般射来,华本能地抬起手想要硬抗,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下了一切。 视线向一旁偏了偏——到最后,居然还是他挡在了她身前。 “既然不待见我,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这是什么问题?刚才我若是不出手,自己也会被砸伤啊。” 米凯尔依旧没有回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只能看到一条白色的巨龙自翻滚的云层中落下,深蓝色的量子之影如蝗虫一般汇聚成乌云的规模,于天空中四处扫荡,只有在极其不经意间,才能看到一抹足以划破空间的金光。 “这话说的,像是我在自作多情一样。” 华用攥紧的拳头掩了掩唇鼻,语气勉强中又带着深深的迷茫。 【喂喂喂老古董!你可别被这个家伙骗了!你忘了是谁把那份记忆丢给我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个男人才对吧。他是怎么想的我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 【……】 【他不就是……】 【我知道。】 华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大楼在引力的作用下前倾了一些,正好让她在猝不及防下站到了米凯尔身边。 【老古董,你支楞起来啊!你又不欠他什么,有什么就说啊!】 【你先不要说话。】 华转过头,认真地盯住米凯尔的侧脸。 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像所有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窄窄的额头,郁结的眉心,算不得多么挺拔的鼻梁,以及紧紧抿住没有一丝缝隙的嘴唇——最后一点,直到被注意到时,华才发现,自己似乎也是如此。 “米凯尔,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双眼一下子瞪大,但下一秒,其中将出未出的光芒又急速熄灭了。 “我知道,这对于琪亚娜而言是相当残酷的事情。但我们当初面对的一切又何尝不残酷呢?” “你在说什么?” “如果有的选的话,我也希望她们这几个女孩,也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享受平凡而安稳的生活。但是对于琪亚娜而言,这样的世界也未必不好。” 干涩的嘴唇蠕动着,不知怎么回事,两人便开始了一场各说各话的交锋。 “……米凯尔,你一到紧张的时候,最开始,会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去摸鼻子,会用手去挠头。” “在一个和平而安稳,在一个只有美好的世界中,是不会有英雄存在的。英雄的存在,同样也意味着恶人的存在。凯文说得对,没有人能够主动成为英雄,所有的英雄都是意外,只不过是灾难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好在那里,在那里选择了将责任和沉重背负。” “紧张加剧的时候,你会紧紧盯住对方的鼻子——其实最开始你是盯着别人的眼睛的,只不过苏告诉你那样对别人的压迫感太强,你就改成了盯鼻子。” “而对于芽衣来说,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也很难说让人开心,但既然想要拯救琪亚娜,就不能将所有的努力停留在口头,起码此时此刻,我帮助她获得了能够改变什么的力量,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也是这个文明即将迎来的第一个羽化的律者。” “当你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你就会像现在这个样子,用后背对着别人,因为你不想要别人看到自己的神情、动作,但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你不得不摆出这样的逃避姿态?” 米凯尔默默地别过了脸,用后脑勺堵住了华的视线。 但他的脑袋又很快转了回来——无他,识之律者女士提前一步出现在了他左侧,假若转过头去,就不得不直面识之律者更加犀利的视线。 从侧面来看,米凯尔的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喉结一连滚动了两下。 最终,他的脑袋向下点了点,在一个深呼吸之后,又将脸抬了起来。 华紧咬着下唇,也不由自主地向着栏杆外望了一眼,可她看到的却是不断闪烁着血红色雷光的天空。 直到抬起头时才发现,原来整座大楼已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个个儿,但几人却没有掉下去,甚至没有感觉到重力的变化。 华的嘴角抽搐着,抽搐成了一个淡然的微笑。而后微笑又逐渐消失,只余下两片拉直成“一”字的薄薄嘴唇。 “芽衣她……芽衣她……对我来说,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老古董,他软了,你快上啊!】 【……】 华扶住额头,习惯性地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犹豫。 但识之律者可不会犹豫,更不会惯着这两个拐弯抹角扭扭捏捏说了这么多句话浪费了这么多句口水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到点子上的家伙。 “对谁?” 她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本来她的躯体就是依照老古董的身体进行幻化的,改变一下发声方式,模仿老古董的声线与口吻压根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她和华分别站在米凯尔的左手边与右手边,声音的来源方向是截然不同的……但米凯尔就连这一点都没察觉到,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了,却也觉得无所谓。 不,应该不会无所谓。 华学着米凯尔的样子,安心地将双臂支撑在随时有可能断裂的栏杆上,双手却捂住脸,主动将头扭向了一边。 【老古董你又怎么了?】 无视了识之律者在精神频道中的狂怒,因为华直到,只要米凯尔说出那个名字,那么继承了她记忆的识之律者也一定会跟着蔫了…… “爱莉希雅。” “……” 轻轻地念完这个名字,米凯尔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云层中划过的血红色雷电上,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哦——咳咳咳!” 短暂的愣神之后,识之律者向后退了一大步,高昂着下巴,摊平了双手,张口刚想要说什么,却冷不防先因为太过着急呛到了自己。 华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只是几天的相处,但识之律者的性格本身就很好琢磨,她已经预感到识之律者要说一些出格的话,但临了了……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来不及阻止,还是……故意慢了半拍,故意没有阻止…… 总之,不管该说还是不该说,能说还是不能说,那些话都已经从识之律者口中蹦出来了—— “哦!哦!!我当是什么原因呢,原来是因为那个女人啊!怎么?在她活着的时候你能跟梅比乌斯搞在一起,等她死了,等她死了五万年了,你就连给老古董一个回答都不行?你装什么好人呐你!” “识之律者!” 愤怒地喊出声的人是华,刘海长长坠下,只露出她颤抖的嘴角。突然,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而后几乎带上了恳求的语气——只不过接下来的话是对着识之律者去的。 “我们……还是走吧。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有他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老古董你要走关我什么事?我就不信今天这话说不明白了!” 识之律者双手一抬,耍流氓一般坐到了地上。 她并非控制不住……好吧,她确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谁让老古董已经露出那种神情了,却满脑子还想着逃避。 一个想着用沉默来逃避,一个想着用离开来逃避。 还好,还好,还有她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在这里,只要有她在,这个家就散不了,也别想散! “要不说你们是祖孙呢?那个家伙满脑子是一个死了五百年的女人,你更是重量级——死变态,五万年,五万年了呀!虽然我这个意识的律者也搞不清楚你个死变态满脑子在想什么,但是老古董等了你五万年,你要给不了肯定的答复,拒绝一声总行吧?” “那好,我……” 识之律者“噌”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脸直接凑到米凯尔颊边,看着他张开的嘴唇重新抿在了一起,而后从鼻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对着华露出了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怎么?拒绝不了是吧?就和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让老古董看到那份记忆,然后转手就把它给我一样,你不过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的同时又不愿意承担失去某样东西的责任罢了。说到底,相比于过去的那个你,现在的你究竟成长了多少呢?到底有没有成长呢?起码在这点子破事上是没有半点成长啊……不,我觉得说不定还倒退了!” “有道理……” 米凯尔缓缓睁开眼。他的回答依旧不急不徐,根本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意思,这反倒让识之律者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妙…… “所以,你是想劝我干脆地拒绝华?” 识之律者的嘴角抽搐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拒绝也无所谓,让老古董拒绝了这个死变态,大家各自都有光明的未来,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是仔细想想凌霜所说的话……假若等待了五万年的结果是拒绝,那么老古董不会因为失去了活下去的盼头然后…… 不行!那种事情绝对不行啊! 她似乎用力过猛了,得把节奏掰回来! 可就在这时,那个明明是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却毫无存在感地沉默了许久的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了: “好了识之律者,我们先终止这个话题吧。” “老古董你怎么又又又……你这个样子拖我后腿我怎么……” “换个话题不代表就要离开。” 华轻柔地拨开刘海,左手抬起,迟疑了一瞬后轻轻握住了米凯尔的手腕。 “感情并非我们的全部,但我一直以来也有个疑问——米凯尔,既然你在上一个问题选择了不回答,那么这一个问题,就告诉我答案吧,好不好?” 连问题都不知道就盲目应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米凯尔却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好,米凯尔……我能知道,五万年前,从你和爱莉希雅结婚的那一天晚上一直到你以终焉的身份出现在月球背面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米凯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的情愫也再不平淡——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识之律者,你看看。你的老古董心中还有一根刺呢,方才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识之律者挂了面子,当然要反击,但华又以平静无比的口吻抢在她之前说道: “米凯尔,你知道吗,每当你被逼问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会用这样浮夸又尴尬的笑容转移话题。” 米凯尔的笑容迅速消失,没过多久,他再次试图挤出笑容,可无论唇中如何用力,脸颊肌肉如何向着两边牵扯,嘴角都翘不起来分毫。 眼睛睁开又闭上,眼珠左右转移,但最终,他还是深深低下了头。 “算了。” 要不算了吧。 当初之所以选择隐瞒,就是害怕在终焉之茧上还存在有更高维度的意识,但整整五万年的时间,他时而也会表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意愿,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存在以任何方式阻挠他。也就是说,或许并没有更高维度的存在,或许更高维度的存在对他想要做的事情并无异议。 而且,倘若对方真的无所不察,那哪怕是深埋于心中的想法,也无所遁形吧。 倘若对方察觉不到内心的想法,那就是说,其实可以在识之权能的掩饰下说出什么。 虽然仅仅只是说出什么,但那也足够了…… 他已经……实在无法……一个人憋住这些了…… “识之律者……识……你来做,将我的那部分记忆同步给华吧。” 第三十五章 如果,我不要未来呢 紫色的、粉色的,还有两者混合在一起的绯色星云像是一团团精心调配得到的颜料,被一个孩子在半梦半醒间肆意涂抹到了本应该是一片漆黑的星空之中。 双脚踩着的,像是一片平静的星海,哪怕是重心稍稍挪动,脚下也会跟着泛起圈圈涟漪,将倒影中的绚烂星空扭曲。 不知何时开始,星辰开始以视线的焦点为轴心旋转——亦或者说,是这片映射着一切的星海在顺着轴心旋转,于是深邃广袤的夜空上也便有了无数个工整的同心圆。 这里……这一切,便是那个女人的终末么? 心脏怦怦跳动着,胸中有太多的情绪在鼓荡。 悲伤——这是献给爱莉希雅的。 愤怒——这是献给那无法违抗的命运,以及这个残酷的世界的。 不甘、当然还会觉得不甘心……等等,这份不甘心…… “砰嗵、砰嗵——砰嗵、砰嗵——砰嗵、砰嗵——” 当心中迟迟闪过一份不甘的情绪后,华猛然察觉到了胸腔中的另一个心跳声。 “这是……” 两个心跳声本就紧紧黏在一起,几乎只差那仅仅一拍的距离,此时此刻,随着那股不甘的情绪涌上,说不清是谁的心跳慢了一瞬,又或者是谁的心跳快了一瞬,两声来源不同的“砰嗵”终于重合到了一起。 不甘,当然会不甘啊。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 米凯尔的声音在华脑海中响起,华并不意外,但却不受控制地用自己的声音,把这些话念了出来。 “从很久很久以前,或许早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就已经陷入了两种不能两全的选择中无法自拔——只拯救我在乎的人,和拯救所有人。我自己也说过很多次,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之一,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必然什么也做不到。很不幸,我就是这样的人。识之律者说得对,我做不到为任何一方的失去而负责,所以我只能选择舍弃我自己…… “但爱莉希雅又把我拉了出来,她让我活下去,让我在一个已经自取灭亡了,且再没有爱莉希雅的世界里活下去……其实,哪怕这个结果稍稍好一点,无论是一个已经自取灭亡但是依旧有爱莉希雅的世界,还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爱莉希雅了却依然有希望继续存续下去的世界,我都可以接受,我都可以活下去……可我迎来的偏偏是二者皆不存在,只有我存在着的世界。我……无法忍受这一切……” 轻轻叹了口气,华转过身来,米凯尔低垂着脑袋站在她身后,那动作,若不是余光瞥到了鬼鬼祟祟站在远处的识之律者,她差点儿第一时间认错了人。 但华知道,这就是米凯尔,五万年来从未有过改变的米凯尔——说起来真是讽刺啊,在某一个阶段,大家心中也都暗自期望着米凯尔能够更成熟一些,更坚强一些,虽然大家也看得出他身上背负着一些不愿意说出口的东西……只有爱莉希雅总是会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希望米凯尔永远都不要变,永远保持着这个样子就好…… 如今看来,这就是她和爱莉希雅之间的区别吧。她希望米凯尔能变得更坚强更强大,说到底也不过是依赖着他,希望依靠他的力量去解决更多的问题……在那个时候,只有爱莉希雅打心底不希望米凯尔去背负那一切,她只希望米凯尔能活得更轻松、更从容一些,哪怕这意味着她自己要背负更多的沉重,面对更多的危险,直到最后献出自己的生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华也失落地低下了头。如果仅仅是因为自愧不如,倒也不必像这样沮丧。但爱莉希雅的那份期盼,又何尝只是针对于米凯尔的呢? 她是真切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够轻松从容地活下去,所以才会在最后时刻背负起一切,堵上自己的所有为他们这些没有守护好这个世界的人送来最后的希望。 “华……华……” 恍惚间,她听到米凯尔在叫自己。 视线从脚尖处向上抬起,但其实才变化了十五度,借助脚下星海的倒影对上了米凯尔那满是苦涩的双眼。 “华,你说,我是不是其实是一个很冷漠,很伪善的人。为什么我能说出……无论是没有爱莉希雅但是依旧有希望的世界,还是有爱莉希雅但是已经毁灭的世界我都可以接受这种残忍的话。会不会,我只是把至少拯救其中一者当成了我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而不是出于真正的善良和正义感。最后之所以会感到不甘,也并非是因为悲伤,而是我无法接受自己的一事无成呢…… “华,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真正的我。一个自私又不理性的蠢货。仅仅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就把前后两个世界还有你们都拖入这场长达五万年的战争的罪魁祸首……华,你仔细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米凯尔,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华却在不自觉间露出一个笑容。 “果然,既要拯救这个世界,也要拯救爱莉希雅,哪怕代价是你自己。你想做的事情,和五百年前的我的猜想一模一样啊。” 言语有些落寞,但笑容却越发难以抑制。 米凯尔也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像是突然间意识到,正是他方才所说的话将华前一刻才宣布不再纠结的话题引了回来。 很快,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笑容利用得好,往往可以成为引开话题的节点,就像华不久前才刚刚指出的,这就是米凯尔一贯用来逃避的手段之一。 但这一次,米凯尔没有这么做。 不知是周围的环境影响,还是到了这一步,根本逃无可逃,他一反常态地认真回答道: “现在回想起来,五百年前的那一次,还真是,你在那个时候就说了不得了的话。还记得吗?” “虽然脑子还有点犯浑,还有不少事没有想起来,但是那时候的,怎么可能忘了呢——‘谢谢你曾经真的对我有过那么一丝丝心动’。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最后的机会了。米凯尔,你说,如果你听见这句话不是在柯洛斯滕,而是在太虚山上,在刚刚解决完她们的问题之后……我们是不是真的会走向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或许?” 虽然是疑问句,但华听得出米凯尔口中‘肯定’的语气。 忽然间,周围的风景已经完成了变化,从绚烂但又不真实的星空,转换到五百年前米凯尔曾经见过一次的,澄澈如镜面的心湖。再之后,他们两个心有灵犀地坐了下来——米凯尔盘起腿,双手撑在自己的脚踝上,华则跪坐着,两掌搭在膝头。 “我也说过,想要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其实并不困难,一点都不困难,甚至可以说,这种想法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我。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五万年了,我们的文明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甚至于……就连爱莉希雅的模样,有时候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回忆起来——是的,我就是这么冷漠的人,冷漠到连关于爱莉希雅的记忆都能随着时间被冲淡,以至于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就在这里停下……” “米凯尔……” “很自私对吧?把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人是我,给无法计数的人类带来伤害,夺走他们一切的人是我,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后悔,幻想着能够重新开始。所以,这就是我想要给你看的东西,华。你过去喜欢的,也只是过去的米凯尔,又或者是你脑海中幻想出的一个米凯尔,我方才所说的那一切,才是真正的米凯尔,看到了这样的我,你一定很失望吧,然后,也可以死心了。” 华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猛地捂住嘴,五指在松开与握紧之间不断反复、不断反复。 “你希望我阻止你吗?不,你希望我试图阻止你,对吧。就好像梅他们所作的那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创造出一个所有人都在努力对抗崩坏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努力对抗崩坏,并最终战而胜之,你想让爱莉希雅再次睁开眼后看到这样的世界,是吧。” “是。” 米凯尔的脑袋向下低垂,足足保持了一秒后才再度抬起。 “呵……” 当笑声突然响起的那一刻,无论是华还是米凯尔,都以为是识之律者再次出现捣乱,但直到华摸到自己上翘的唇角,才发现不经意间出声的居然是她自己。 “呵呵呵……”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有气无力的笑声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又很快在短短时间内演变成苦苦压抑下依然感受得到其中宣泄意味的大笑。 识之律者并没有捣乱,是她自己出了问题,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用宽大的袖袍掩住了下半张脸,笑声既然无法停下,那就只能遮掩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原本只有少许涟漪的心湖逐渐动荡起来,浪潮一波紧接着一波,最开始还只是小舟摇晃的幅度,仅仅眨几下眼的工夫,就变成了时而能伸手触摸天空,时而又好像要被浪头淹没的幅度。 “老古董!你们在干什么呢!赶紧停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识之律者的突然打岔来的相当及时,只能说奇了怪了,没有触发任何关键词,更没有任何足以引导思维的点,但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华感觉自己的双手被识之律者轻轻握住,于一片黑暗中,那声音突然便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并且引导着她,找到了那笑声背后隐藏着的,她想要说给米凯尔听的话。 “华,你……没事吧。” 尽管心湖的浪潮正在逐渐平息,米凯尔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嘴。但他自己是说不清楚的,说不清楚这一声究竟是真正的关心,还是只是……应付了事。 谁让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私又冷漠的人呢。 “呵呵呵……” 熟料华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笑声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说的东西—— “米凯尔,你是想要我相信,一个不停说着自己冷漠又自私的人真的冷漠又自私吗?坏人从来只会说自己是好人,更何况……你或许很自私,但一个连自私都只是自私地想要看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人,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是一个冷漠到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华,这只是你眼中的我……” “就是我眼中的你,有什么问题么?” 华的双手于身前合拢,长袖拼凑在一起,下摆轻轻摆荡着,华也随之站起了身。 “米凯尔,你口口声声说你自己口中的那个米凯尔才是真正的米凯尔。但你恐怕忘了,自己还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吧——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真正的自己,无论是镜子、照片里的自己,都不是百分百的自己;人也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自己耳中听到的会因为固体震动而产生音色偏差、设备所捕捉的更不可能划等号。 “你看,你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呢。所以,你自己眼里的自己,就真的是真正的自己吗?我眼里的米凯尔,我喜欢的米凯尔,是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必然会出现,会挡在我身前的英雄、也是明明很脆弱,或许比我们所有人都脆弱,但还是会抢着将责任背负在自己身上的英雄。这当然是我眼中片面的米凯尔,但米凯尔你口中的那个冷漠自私的米凯尔,难道不也是一个片面的米凯尔吗?” “……” “所以,你所说的这一条,起码是你所说的这一条,并不成立。无论你的话是真心觉得如此,还是仅仅是为了将我推开,都无所谓。我喜欢我迄今为止看到的米凯尔,这就足够了。” 字有点多,说完这一长串话,华已然气喘吁吁,身形动摇,比往日里一整天的训练还要疲惫。 她也不知是怎的,明明不擅长言辞来着,明明不久之前还想着退让来着,可当米凯尔不遗余力地抹黑着自己时,这一字一句就开始在她脑海中浮现,直到前一刻完全拼凑在了一起。 米凯尔听到了,华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飘入他耳中,他却逐渐分辨不出此时此刻的真实与虚假。 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自己说那些话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搪塞华,还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如此一个烂人…… 自己究竟是受到爱莉希雅死亡的刺激而毁灭了世界,寻找着拯救她的方法,还是因为看到那个已经失去生机的地球而绝望,心中生出了“这样的世界干脆毁掉算了”的想法,还是如他方才对华说的那样,是因为想要拯救世界和爱莉希雅,所以才这么做的呢? 自己究竟还记得爱莉希雅多少?明明有识之权能的加护,为何记忆还会逐渐淡忘呢?自己如今究竟是为了爱莉希雅在坚持,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一股惯性——就好像即使早已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娜塔和芽衣还是很难摆脱对他的亲近的那种思维关系,所以想着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他不知道,他分辨不清,他什么都分辨不清。 米凯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双眼不停在缓慢闭合与睁开之间循环,拳头也在衣袖中握紧又放松,反复不停。 他想要站起来,他有些讨厌华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神,讨厌那种仿佛将他看穿的眼神,但他什么也做不到,一时间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但他……终究还是有分辨得清的东西: “华……我真的不能停下。” “……” “就此展开新生活并非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我伤害过的那些人,还有爱莉希雅,就都回不来了。对不起华,在你和我的未来,以及所有人的未来之间,我只能选择后者。而且,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是在终点线前最后一次迈步,脚已经抬起了,只差落下了——或许你说的对,五百年前,倘若你五百年前早两天说出那些话,我或许……但很可惜,已经无法挽回了。” 米凯尔的话才说到一半,华便像是预料到了全部一般,认命似得抬起头,急促地叹了一声。 她知道,其实五百年前,在她说出“谢谢你曾经真的对我有过那么一丝丝心动”的时候,未来被改变的几率也绝不是零。只是彼时彼刻让米凯尔不得不拒绝她的原因,就和他刚才所说的是同一个吧。 所以,五百年前,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在大家都要离开的前一刻,她又叫住了米凯尔,只不过,彼时的她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将那句话说出来。 【老古董啊老古董!你的记忆我都跟着看到了!别藏着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再不说,难不成今后到他的坟头上说去?说不定就连坟都没有哦!说吧说吧,就算说了还是被拒绝,那也比他到死都没听到这句话强吧!】 “……” “…………” “米凯尔,那如果,我不要未来呢。” 第三十六章 终于相交的渐近线 未来……和未来相对应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头脑清醒,智力与认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面对特殊的人,有人需要用更为冗长的时间,才能勉强抓捕到那个对人类而言是如此特殊的概念—— 过去。 ………… “啊!不好了不好了!阿华不见了!” 朋友的呼喊声顺着笔直的街道追逐着她的背影,少女闪身拐进了巷子中,尖锐的呼喊声也很快在夏夜的暖风里涣散了。 “卡罗尔……” “阿华!阿华!你跑哪里去了……完了,好像真丢了,咱们要不要赶紧报……报告痕队长?” 朋友的声音不依不挠地追着她,朋友,那是她从小到大交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龄的朋友。 师傅的徒弟们对她并非不好,准确来说,是照顾得很,但那种照顾,多少带着点“女孩子家家别跟着练这些啊”、“把她哄得好,师傅说不定能多介绍点关系”、“她一个女娃怎么能练的比咱们好呢,咱们的脸往哪里放”之类的杂念。 同龄的女生就更不爱搭理她,“你吃的也太多了吧,比男生还多,你是……”、“欸你们看她吃的又急又多,简直就像是……”、“你的手怎么这么硬啊、唉呀撒开,别碰我,都弄疼了”……孩子的世界是很简单的,没有那么多混迹于黑白之中的成色,只要展露出与群体的“不同之处”,往往就会迎来所有人的排斥,这一点,就算是她刻意背井离乡远到千里之外的沧海市求学,最终也被证明是白费力气。 只有卡罗尔,同龄人里,只有她认为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武术很帅,也只有她会以笑容面对自己恐怖的饭量,还贴心地把她那份分出一点与自己。 但就在刚刚,就在一分钟之前,她做出了一个或许可以说是背叛卡罗尔的决定。 她要离开逐火之蛾,她要离开这里,在所有人都不知情,也不会牵连到所有人的情况下。 因为,她要去追逐另一个人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待在逐火之蛾,那个叫痕的教官和卑弥呼队长都说过,只要愿意留在逐火之蛾,以她们的年龄,多半会安排到没什么危险的后勤、文职岗位上去,每个月的津贴数目算不上少,就算不留下,逐火之蛾也承诺会为她们解决今后的教育和居住问题,并且会一次性给予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金…… 但现在,随着她的一时冲动……没了、全没了……逐火之蛾应该会把她列为失踪人员,如果能联系上父亲的话,会给他双份的赔偿金吧……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父亲……还……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阿华!你倒是回答我啊阿华!” 卡罗尔的叫唤声正在逐渐靠近……这个家伙,嘴上说着要回去报告痕队长,但此时此刻还是没有就这么简单地丢下她啊…… 华将脊背靠在墙壁上,毛糙的墙面刺得她有些疼,又有些痒。 她用力捂住脸颊,身体就这么缓缓下滑,但这样的趋势才刚刚开始,那个从她拐入小巷后就一直站在她身边,但又从未出声的男人,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可这样温柔的举动,对于华来说,却算不得温暖,反而让她浑身一激,像是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所害怕的事实—— “你……真的是米凯尔……对吗?” “是。” “可是……我听他们说,你已经死了……他们还给你办了葬礼……” “……你,不回去吗?卡罗尔在喊你。” 明明都已经表明身份了,米凯尔还是把帽子向下压了压。华倒是想要嘲笑他掩耳盗铃般的举动,不过一想到自己先前满脑子胡思乱想却不敢主动开口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倒也没脸说这些了。 “回去吧,华。对你来说,待在逐火之蛾是个更好的选择。你还年轻,太过年轻,所以……” “我不回去。” 华罕见地用上了斩钉截铁的语气。 “别赌气,回去。” “我不回去!” “你……我要走了,如果顺利的话,几年之后我们应该还能再见面。” 米凯尔没有什么能解释的,也根本没有时间解释。他打算直接离开,就这样直接离开的话……华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但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米凯尔只觉得袖子向下一坠——无奈再次转身,华双手捏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但又不容拒绝地恳求道: “米凯尔,别丢下我……米凯尔,带我一起走。” 视野在轻微颤抖着,从眼眶到眼角每一处肌肉都在颤抖着。 是谁的? 当然是……两人皆如此。 悄无声息间,缺了一小半的月亮挪着挪着就正好挪到了正好被两侧民房夹住的位置,萤色的月光顺着头顶的一线空隙洒下,轻轻擦过米凯尔的侧脸,最后温柔地落在了华的脸颊上。 湛蓝色眸中的光亮在不断游动,好像轻轻摇曳的波浪,尽管如此,华的双手也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她就这么倔强地攥着米凯尔的袖子,不再作声,但也绝不松手。 “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到现在为止什么都不明白,却还是要跟着我走……就这么相信我?” 米凯尔的语气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 华的脸向着一边扭了扭,有些话,其实并不需要说出口。 在与米凯尔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无数种阴谋论爱好者最喜欢的可能。无一例外的,米凯尔都被她下意识地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这未免有些奇怪。 说真的,她又了解米凯尔多少呢?两人在此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不说她对他的信任为何会走到如今压过逐火之蛾公信力的程度,她又为何会宁愿抛下卡罗尔也要和米凯尔走呢? 彼时的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甚至不敢细想这个问题。 或许是如梅说的那样,存在于这个世界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一个人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总要寻找到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情。 而出于连此时的华自己都讲不明白的缘由,她将自己所追寻的意义,绑定在了米凯尔身上。 “前面是谁在说话?华?是你吗?赶紧回答我!” 卡罗尔的声音在逐步逼近,华只听到米凯尔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温柔地问道: “似乎是卡罗尔,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吧?要不要带上她一起走?” “你同意了!” 华激动之下,原本攥着米凯尔袖子的双手一抖,转而紧紧攥住了米凯尔的手腕。 但在一瞬的激动过后,她又不得不冷静下来。 “不行……卡罗尔的父母有消息了,说是要到蛾城来。还是让她留下吧。”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为他人着想,无懈可击的理由,但华却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害怕见卡罗尔吗? 还是说,她打心底认为,像卡罗尔这样人见人爱,活泼开朗的女孩,所要追寻的,应当是与她这个爱好奇葩的阴沉女截然不同的意义呢。 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站在遥远的未来回顾,此时此刻,卡罗尔和华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米,甚至只要再往前走几步路,就能听清他们的交谈声。 若是华在那一刻突然反悔,或者是犹豫几秒的话,或许两人之间也不会再有后续的纠葛了。 当然,“纠葛”两字是一定要打上引号的。究其原因,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不复杂,在之后的五年里,两人之间也从未出现过意见相左的情况——后者或许真的有,毕竟世界上哪有想法从头到尾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呢?但即便如此,两人的交流从未出现过针锋相对,乃至于要吵架的情况,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说,沧海市的那个小巷是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么蛾城的这个破败巷子,便是决定了她们之间必然会走到五万年后的这一步的地方。 彼时彼刻,米凯尔不过是揉了揉华的头发,将她也是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搞得一团糟,而后温柔又有力地反握住了华的手,对她说: “既然如此,感谢你的信任,华。我带你去——拯救世界!” 伴随着这算不上诺言的诺言,两人的身影悄然消失在了巷子里。 至于华开始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在米凯尔身上寻找意义,那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 对,半年之后,在西伯利亚的雪原。 在他们赶到千劫所在的那个村子的那一天。 “还记得那一天吗,米凯尔。” 思绪回归之时,不要说记忆,就连心湖的景象都开始瓦解。两人的意识重新回到现实,紧闭的阴云与血红色的雷光交相翻涌,雷鸣声像是一段段悠远的鼓点,轻轻叩击着两人的耳膜,也让原本有些疲惫的意识重新打起了精神。 “那一天发生了不少事,你也和我说了不少话,但最重要的是,你告诉了我我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点——相比于其他人,我们拥有的太少。” 华抬起右手挡住被风不断拨动的刘海,左手却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自然又轻巧地搭在了米凯尔的手背上。 “正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就连失去什么的时候,感受到的痛苦相较于常人都要轻上不少。正因如此,才会时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战斗,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守护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米凯尔你不一样,你能做到这一点。这是我做不到,也不理解,但十分憧憬的事情。崩坏发生前的平静、幸福的家庭、回忆起来会让人会心一笑的校园生活,你根本不曾拥有过这些,却甘愿以律者这一本该毁灭世界的身份去战斗。 “我亲眼看着你在战斗的过程中越来越痛苦,你自信的笑越来越少,沉默和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前每次遇到我都会笑着鼓励,到后来只要我不开口,你都是匆匆从我身边走过去……更不用说,当这一切都积累到极致迎来爆发的那一刻……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放弃战斗。驱使着你不断前进的到底是什么?你又要到哪一步才能停下?这便是想要了解你的初衷,再然后……” 再然后,从来没有谁刻意得去引导这份感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未有某一刻突然快速增长,只是慢慢的、慢慢的,不知不觉地靠近、靠近、再靠近,等到华意识到的那一刻,已经无药可救了。 “所以,米凯尔,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你眼里,接受了我的心意,就要陪伴着我走向未来,这会让你动摇,会让你忍不住想要放弃五万年来坚持的一切,因为倘若按照原本的路走下去,你自己会粉身碎骨。但我觉得其实不必纠结于此——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回忆许多年的过去,所以有没有未来,我其实并不在意。” 米凯尔忽地笑了起来,却又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向华。 “可是,华……你有考虑过不要未来的后果吗?我的时间只剩下短短几个月了。我会为你们创造一个能平复过往伤痛的新世界,但那个新世界中并没有我的位置。今天,我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会在新世界复得你失去过的一切,但今天如果……华,这种事对你来说太残忍了,你何苦追寻一个很快就要不复存在的东西呢?” “残忍吗?” 华紧紧咬着嘴唇反问道: “那你觉得,这五万年的时间对你残忍吗?爱莉希雅对你说‘活下去’的那一刻不残忍吗?” “正是因为我体会过这样的残忍,所以……” “既然你能够承受这样的残忍承受整整五万年,所以我相信我一定也能做到!” “华……” “而且,米凯尔,我也无法回头了。就此放手,便是从未得到过的遗憾,继续下去,是得到又失去的遗憾。究竟哪一种遗憾更加遗憾呢?” 米凯尔沉默无言。 突然间,红色的雷暴撕开了厚重的阴云,雷声却飘渺轻微得像是缓缓落下的羽毛。 阳光从乌云的裂缝间洒下,睫毛上似乎沾了什么,将阳光折射成繁多的颜色。 直到此时,米凯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了。 华从右侧紧紧抱住了米凯尔,她的怀抱僵硬,米凯尔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她便猛地收紧手臂,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米凯尔的肋骨勒断。 “米凯尔,让我待在你身边吧。哪怕只有几个月、哪怕只有几天、几分钟……我想亲眼看看,看看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拥有的太少的你,究竟能为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前进到哪一步。” “……” “而且……而且我看的出来,现在的你……很……很孤独,对吧?满腹的心事无人能够倾诉,过往的一切身边也都没有人知晓……你可以带上我,这样这些问题也都解决了?” “……” “如果你害怕因为我的关系动摇了你的决心,我其实也可以尝试着监督你……” “……” 米凯尔不知为什么,带着深沉的呼吸,可就是不愿意答话。 华说着说着,心中却越发犹疑,越发悲伤,她不断地找到全新的理由,甚至是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去试图说服米凯尔,但后者只是微笑着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有那么一刻,华崩溃了。 她将米凯尔抱的更紧,喉头哽咽着,不知怎地就喊出了与五万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米凯尔,别丢下我……米凯尔,带我一起走。” 沉默仍在继续蔓延着,它们在意识中化作黑暗,近乎要将华吞噬。 可突然间,米凯尔开口了。 但在开口之前,她反握住了华的手。 “好,我答应你。” “真……真的?” “你都说出不要未来这种话了……那我也就只能跟着胡闹下去咯。” 米凯尔的嘴角咧成一个漂亮的“u”形,笑容真切,唯有眉头不协调地倒皱着,睫毛上似是挂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终于xxxx”的兴奋,也感受不到任何激动。 甚至于,就连最后的应答都平淡无比,缺乏波澜与冲突,把一旁的识之律者都看困了。 但这就是米凯尔和华的相处模式。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隔阂,她要表达的意思他全都明白,他想要说的话她总能提前解读,两个人之间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下缓慢靠近、不停靠近。却也因为从未有过真正的隔阂,导致两人的感情变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样的缓慢。 他们关系好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一起,不会让双方感到尴尬,也不会让别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差了点儿什么、差了点儿双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什么。 像是渐近线,无限接近、无限接近、无限接近的背后是永远无法相交的悲哀。 好在,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实在太多太多,于是他们终于有了相交的机会。 间章 往世乐土:始源 “对不起,尊主正在休息,你现在不能进去。” “哦?那把他喊起来不就行了?他口口声声说世界蛇需要我,但他把我带回了世界蛇两个多月了,只让我做一些杂事,最危险的任务也就是解决了一只崩坏帝王,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得了吧我的大小姐,酬金可是一分没少你的,干着安全的活,拿着当女武神时候好几倍的酬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嗤笑了一声,芽衣从虚空中抽出紫色的长刀,刀尖斜斜指向地面。 “你以为我是你?当然,我倒是不介意你继续阻拦我,毕竟,在天穹市,你我之间还有一笔账没有清算。渡鸦。” 渡鸦无声无息地张开红色利爪,兜帽厚重的下檐被推上去了一些,以获得更良好的视野。 “我也不介意在这里打上一场,就算你已经今非昔比,但我也想看看,律者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那么耐打。还是说,你会被我继续压在底下,我的雷电芽衣大小姐!” 电弧与鸦羽在空间中碰撞,却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其实两人心中都明白,矛盾还没有升格到必须要用武力来解决的地步,就算真到了那种程度,世界蛇的圣殿门口,也绝非战斗的好地方。 芽衣无非是想要借这样的冲突逼迫米凯尔现身,娜塔莎当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可她无所谓,她巴不得看到米凯尔被眼前这个大小姐整的无可奈何的样子。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己很快就要变成小丑了。 “渡鸦,你似乎对米凯尔很忠诚啊……” “哈?有吗?谁让他报酬给的多呢。你知道的,佣兵吗,只要报酬管够,其它什么都好说。” 言罢,娜塔莎向着芽衣快速眨了眨眼。 她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给的够明显了,再过分一点,那几乎就是明示了。 然而,芽衣似乎完全没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我说,这才几句话,你就提了两次报酬。那种东西对于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哦……我差点儿忘了,小空跟我说过来着,你之前攒钱买下的海岛,上面的别墅都快要竣工,却在大崩坏中永远沉没了,小空当时怎么说来着——” “够了够了!雷电芽衣你不要再说了!” 渡鸦捂着脸恳求着,但芽衣双臂环抱,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你倒是让开,至少帮我去把里面的家伙喊醒。” “我的雷电芽衣大小姐,你这样我很为难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师那时的样子,她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却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奔跑,打滚……嘴上不停念叨着没事,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啊啊啊啊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最后老师终于忍不住冲出去,对着大海的尽头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伤心难过……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泪干了,嗓子哑了,才站起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她对着夕阳立下的誓言——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 即使绝望地捂上耳朵,芽衣的声音依旧带着强大的穿透力传入耳中,直到最后,渡鸦的脸颊颤抖着,双唇成一条直线咧开,而后重重叹了口气,呜咽着控诉道: “我受不了网络暴力了!!!” “噗嗤——” “?” 芽衣用指尖掩住嘴,微微摇头,示意方才笑出声的人不是自己。 娜塔莎放下正在撕扯自己头发的双手,与芽衣无声对视了一眼后,两人齐齐转头,将目光投向渡鸦身后不远处的巨大石门。 远处的灯光斜照而来,将本就灰白的石门漂得像是死人的皮肤一般。 芽衣试探性地将手覆了上去,门在“轰隆”的巨响中向内打开了。 “看样子,一起执行了一个月任务,你们两个的关系不错吗。” 巨大的石门只是打开了一条缝隙,一条刚好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的缝隙。 一条阴影从更深重的黑暗中蠕动着拉长,直到最后化为米凯尔的身影。 远处的光想要照亮米凯尔的脸庞,无奈角度不够,勉为其难地照亮了大衣左侧领子上的茜色羽毛状胸针。 “呵,刚才说了半天,原来你就在门背后偷听。” 正主终于出场,芽衣却没感觉到有多高兴。 这个时候,又难免回想到曾经琪亚娜和布洛妮娅给她分享的游戏心得——对于某些闯关游戏来说,能顺利杀到boss所在关卡确实值得庆祝,可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boss战,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如今的米凯尔对于芽衣来说就是如此的存在。 即使对他足够了解,即使能精准区分出他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能起到的作用似乎也极其有限。 她依旧琢磨不透米凯尔想要做什么,而且,在这种状态下与米凯尔的交流,只让人在紧张的同时又觉得恶心。 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既然你都听到了,麻烦快点给个话——你让我加入世界蛇,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 “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芽衣,你什么时候对世界蛇的事这么上心了?以你的立场,应该巴不得世界蛇白养你才对吧。” 米凯尔的右手缓缓抬起,隐入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但芽衣猜他是稳稳端住了下巴。 “米凯尔,你不会忘了我来到世界蛇的理由吧?当初是你说的,想要在接下来的战争里站在琪亚娜身边并肩作战,仅仅凭借雷之律者的力量根本不够,而你们世界蛇,有一个能让我获得更强大力量的地方。” 芽衣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娜塔莎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默默将方才推上去的兜帽又拉了下来。 “嗯……嗯哼?世界蛇是有这么个地方。但是芽衣,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可没说会无偿帮助你,求别人帮忙就得有求人的态度,我以前没有教过你吗?你现在这种予取予求的态度,可不行啊。” 芽衣的下唇被紧紧咬住,嘴角不停颤抖,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她甚至听见,在她身侧的渡鸦都已经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然后…… “当当!开个玩笑啦!” “呼——” “先进来再说吧!” 米凯尔带着满脸的笑容走了出来,只是双眼眯在一起,越发让人猜不透他是真的因为自己的玩笑吓到了芽衣而高兴,还是只是以这样跳脱的态度掩盖心底的愤怒——这就是芽衣在和米凯尔相处的时候总觉得头疼的地方,一旦米凯尔的情绪脱离日常好声好气对话的范畴,而进入这般剧烈波动的境况,那她也无从分辨哪种态度是虚假,哪种态度是真实了。 再叹了一口气,芽衣和米凯尔的身形交错,一个向着圣殿内,一个向着殿外。 这一次,芽衣没有节外生枝的多嘴,只是在踏入石门的缝隙后,抱着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转头望去。 只见米凯尔随手掀掉了娜塔莎的兜帽,顺手拔了拔她头顶的呆毛,而后小声嘱咐道: “好了,替我站岗的任务结束了,去找【0】号灰蛇领报酬吧。” “是是是。” 娜塔莎抬手将呆毛夺了回来,顺便将兜帽重新戴上,瞪着无奈又无辜的玫红色双眼,在芽衣不出所料的目光下开始了讨价还价: “我的头发刚才为你提供了巨大的情绪价值。哦……不对,还要算上我那个令人悲伤的故事,所以……你看,是不是再多开两份?” “……” 米凯尔一顿一顿地将手收了回去,像是一个老式机器人,但这样浮夸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好吧好吧,反正你也只是求财,要求比某个人低太多。” 米凯尔的拳头捏了捏,再张开时,掌心已经多出了两个梅比乌斯环状的信物。 “喏,还是老规矩。” 娜塔莎的脸上少见地堆满了笑容,她连忙伸出手去把那两个信物捧住,却借着这个动作靠近了米凯尔,轻声问道: “你要把雷电芽衣送去那里?你疯了吧?她可是个律者!” “那又怎样?” 与她相对应的,米凯尔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芽衣的听觉还没退化到三四米外的气音都听不清楚的程度,之所以某人要这样做,大概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在暗地里关心她? “你……别人倒是没什么,但要是……要是雷电芽衣碰上了他……算了,你应该比我有数。” 娜塔莎低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拉上兜帽,准备去领她的报酬算了。 米凯尔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下圣殿前的上百级台阶,米凯尔才轻轻唤了一句: “娜塔?” “又怎么了?” 渡鸦的声音中满是不耐烦——虽然领取报酬的信物已经到手,但是能早一秒拿到手,没人会愿意晚一点。 但米凯尔显然不急,他慢悠悠地抬起手,轻轻覆在了头顶: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爱莉希雅只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你长大之后成天戴着兜帽,她觉得你不可爱,所以就不再出现了。” “你!” 渡鸦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在行走的过程中,兜帽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 米凯尔闭上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游荡的光粒子从阴沉的空间中全部夺走。 他这才转头看向芽衣的位置,不声不响地走回到她身后。 当他的脚跨过光与暗交融的分界线的那一刻,石门于轰鸣声中快速闭合,直到一切的光芒都消散无形。 “咕嘟——” 芽衣重重咽了口唾沫。 黑暗能溶解一切理智,将其替换为恐惧,芽衣紧张地左右转头,试图找到米凯尔的踪影。 “别着急,慢慢来。” 肩膀处传来轻柔的压力,也是芽衣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随着米凯尔的轻声细语,两侧的黑暗中突然亮起冰冷的火焰。 在一片黑暗,连月色都没有的夜里点燃两团火焰,数十万年前的人类就是依靠它们取暖、照明。但第一个在夜晚见到两个火堆的人是否会将其误以为是隐藏于暗夜中的不明巨兽的双目呢?芽衣没有见过数十万年前的人类,自然也无法给出任何答案,就像她也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腿为何会止不住地发抖。 是在害怕吗?害怕眼前的黑暗,还是幻想中的野兽?其实不必多说,能让一个律者感到畏惧的,也不过就是她身后的那个人罢了。 “这就怕了?你的信念也不过如此嘛……虽然不可否认确实有点恐怖,但是现在,听我说——向前走。” 芽衣紧咬着嘴唇,但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刹那间,黑暗中亮起了无数团火焰,火焰向着黑暗更深处延伸,直到照亮了百米外孤寂的石座,光芒也向着两侧肆意奔逃,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米凯尔没有再说什么,他从芽衣身边走过,芽衣迟钝地看着他的背影足足两秒,然后迅速跟了上去。 “看样子,这两个月来,你和渡鸦关系处的不错。” “还行吧,没有想象中难相处,而且大概是因为……因为某些共同的经历,我们还蛮有共同话题的。” 芽衣的心跳声逐渐放缓,回答略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在无力地掩饰着什么。 “所谓共同点……算了。” 共同点……不就是米凯尔吗。 鞋跟与地面亲切的碰撞声不断回响着,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来到了石座之下。 米凯尔挥了挥手,石座上意义不明的符文亮起,空间被暗淡的星光撕裂,硕大的星门无声悬浮着,又像是一面诡异又不详的镜子。 芽衣还来不及说什么,米凯尔便拽住她的手,拉着她直接跨过了星门。 再睁开眼时,空旷的圣殿变成了一处冷清的大厅,左右扫视,一边是以橘色沙发为主的休闲区,一边是散发着蓝光的办公室,如此布局还真是令人不解,但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人的存在。整个大厅中,她只看见了如一尊雕塑般站在她身旁的米凯尔。 “你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了这里大装修,要不然的话,得陪我在下水道一样的隧道里走上半天,才能走到这里。” “那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假装没有听到芽衣话语中的嘲讽与调侃,米凯尔在她额头上猝不及防地一点,而后小声嘱托道: “这里是往世乐土,也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地方。在这里,你会遇到不少有意思的人,他们会指引你如何获得力量,如何使用力量——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层面上。当然,有些人可能会过于热情,热情到有些麻烦,还有些人会过于冷淡,但实际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与别人交流。不过对于芽衣你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你多做些拉面、咖喱饭和甜点心,就没有什么问题搞不定。” “哪怕我是个律者?” “嗯哼!走了走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人商量呢。” 给芽衣留下了充分的思考空间,米凯尔摆着手消失在她面前。 “搞什么鬼……” 芽衣甩了甩头,刚想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有没有人”,忽然间,大脑传来奇异的胀痛感,在那短短的一秒内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有什么东西挤入了她的大脑,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为她驱散这怪异感的,是一道太过于跳脱,以至于她听见便觉得有些不喜的声音: “嗨!” 芽衣缓慢地转过身,左手边橘色的沙发上已然多了一道粉红色的人影。 只不过,对方这不请自来的态度让芽衣微微皱眉,忍不住联想到米凯尔所说的“过分热情以至于麻烦的人”。 “你是……” “初次见面来访者,我是爱莉希雅,名字的意思是——永恒的乐土。记住了吗?” 粉色头发的少女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腿翘着,右臂搭在靠背上,脑袋向着右边微微倾斜。 忽然间,她可爱的五官皱在了一起,抢在芽衣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闪现到了她身前,又抢在芽衣自虚空中抽到的前一刻,将黑洞洞的手枪枪口指向了芽衣的额头。 “果然没感觉错,你是个律者……呵呵,律者也敢来这里吗?” 一时间,芽衣头脑空白、不知所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随着意识一起动作。 这也就意味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扣下了扳机—— “砰!” 一朵鲜红的玫瑰从枪口蹦了出来,花瓣紧随着花香直直扑到了芽衣脸上。 “噔噔!” 间章 往世乐土:胜者是——梅比乌斯……吗? 睁开眼,眼前所见是一片怪异又破碎的建筑。 “唔……” 碎石残垣绕着塔楼盘旋上升,交错成形似鸟笼的网格,像是在宣告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几棵巨大的樱树带着虬结粗壮的树根悬浮在楼阁之间,它们就这么扎根于空气,看得芽衣不由得落下一滴冷汗——至少这树的树根还是向着下方的,没有出现更诡异的头尾颠倒的场景。 但看着那樱色的天空,巨大的,说不清楚是月亮还是太阳,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挂在抬头可见的天空中的星体,另一份怀疑却又涌上心头——在这片空间里,真的有所谓的上下之分吗?身处楼阁搭建的平台之上,无论怎么极目远眺也望不见大地——这里真的有天地之分吗? “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景象,芽衣自忖就是再看上一百年,大概也不会觉得“习惯”到足以将其视为正常的地步。 但想来也并没有人强求她改变自己的认知。 啊……对了对了……自己来这里,似乎也不是为了变成一个疯子的。 只是,头脑异常肿胀,像是吃到撑得不能再撑的情况下却依旧塞进去了两个包子一桶牛奶的胃,可脑子毕竟不是胃子,应该不会有食物放着温暖的肠胃不去而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向大脑的路。 还是说……有什么被她一直忽视的东西…… 对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着? 脑海中突然闪过如此的疑问,冷汗在顷刻间完成了从额头到后颈再到整个脊背的部署。再之前的记忆,与其说是模糊不清,倒不如说根本就不存在,不断向上追溯、追溯,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一声“噔噔”之中。 “是……” 啊,对……记忆开始逐渐清晰了。 是那个叫爱莉希雅的女人,对,叫爱莉希雅…… 记忆中的紧张与警惕在反过来回忆时已经不复存在,但这么一想,她便觉得爱莉希雅这个名字似乎相当耳熟,说话的口吻也莫名其妙的习惯,只不过大脑如今的状况确实很难令人放心地给出“没事”的论断,她一时间也无法顺着这个方向向更深处挖掘什么。 “嗨!” 还没听惯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像是有人在耳边细语,又似从远方传来的呐喊,就如同眼前这怪异景象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感觉如何?嗯……我是说,你、感觉如何?” 依旧是爱莉希雅的声音,她在用调笑的语气说着最关切的话语。 “没有异常……嗯,应该没有。” 芽衣强撑着回答道。 虽然眼下的情况和“没有异常”毫无关联,至少那股肿胀到想要呕吐的怪异感依旧盘踞着她的大脑,不过考虑到这种感觉正随着时间缓慢消退,芽衣便也一如既往地勉强着自己,给出了“没有异常”的答案。 “嗯。那就好,之前有些来访者,在进入【往世乐土】的瞬间就站不住了。” 好吧,爱莉希雅确实撒了一个小谎。不是“有些”,而是几乎全部。 若是米凯尔在这里,就会兴高采烈地认下这一份属于他的功劳——相比于最初版的数据世界,由世界泡、数据世界与第十二律者权能捏合出来的往世乐土对来访者自然有着更高的要求。 爱莉希雅隐约知道一些,但她并未秉持着【一如既往】的诚实,将这些情况如实告诉芽衣。 这毕竟,也是测试的一环嘛。当看到芽衣如此勉强自己,她便知道,这孩子在某方面与那个傻瓜像得不得了。 对于喜欢勉强自己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满足他们的自尊心哦。虽然这种话说起来会让人觉得残忍,但既然还有勉强自己的余力,那自然要勉强到底,这样才能获得更大的进步。 而且,从那个傻瓜身上得到的教训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面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他人的肯定有时会得到相反的效果。 不过,夸奖当然还是要夸奖的啦,尤其是芽衣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哪怕只是站着什么都不动,都是一件令观察者极度舒适的事情嘛。 “就像是溺水一样,被记忆淹没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看起来,这份担心对于你来说是多余的……唉呀!难不成,是因为律者的体质异于常人吗?唉!唉——我也好想成为律者试试啊……嘿嘿,不好意思,我们好像跑题啦!” “……” 冗长又繁杂的声音对于耳朵或许是一种折磨。最起码对于芽衣来说,她并不是很喜欢……欸?不对…… 过去琪亚娜吵吵闹闹的时候,心中从未涌现过【不耐烦】的情绪。 少女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厌烦话痨或是特别吵闹的人。 是自己的审美变化了?还是心境变化了? 还是说,对人不对事?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答案。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你对于【往世乐土】的适应性会逐步提高,但是现在,你不适合继续探索下去了。来,跟着我给你打开的星门,回到大厅里来吧!” 伴随着机关转动的嘈杂声,一座内蕴星空的大门就这么在芽衣面前打开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也根本没给我打开其它星门。” 爱莉希雅的话语总是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诱惑】,好像希望她强撑着继续探索下去似的。 明明只是初始,两人之间的谈话,单指芽衣自己对爱莉希雅说的话,恐怕还不超过十句,但却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只是在诱惑的同时,她却也从未给过芽衣选择的机会。 就好像眼前仅此一扇的【星门】,说是“星”门,但其中折射的星光却是人类幻想中的璀璨模样,似乎从未思考过只存在黑与白的宇宙是否愿意接受人类这般傲慢的想象,于是整件事便带上了不知所谓的离奇感。 宇宙无法——至少无法以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任何方式回应人类的傲慢,芽衣却别无选择,如果不想被永远困在这片连大地都不存在的空间中,就只能伸手触摸那道星门。 “……”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折磨着撑到要爆炸的大脑,更让芽衣难受的是,这种眩晕感与米凯尔带着她一起进行相位穿梭的感觉倒是一模一样,爱屋及乌,自然也少不了恨屋及乌,好在也不过是一瞬间——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脑袋要从中炸开的前一刻,双眼被一片金碧辉煌刺痛,脚下也传来了更为踏实的触觉。 “你还好吗?” 依旧是那还未来得及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似乎褪去了原有的跳脱与【诱惑】,只是单纯地在关心着她。 芽衣将目光转向左手边的沙发,橘色的暖光包裹着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 爱莉希雅依旧保持着初见时的动作,只是身体离开了沙发的靠背,稍稍前倾,脸上倒只是淡淡的微笑。 芽衣内心警惕着,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条件地关心另一个陌生人,只是,不知为何,那样的笑容与关心的口吻,与记忆中的某个场面……不,是许许多多的场面重合了。 芽衣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的来源,以一种并不令人愉快的方式。 “唔……” 眩晕感再一次袭来,但这不是由于任何外力,而仅仅是因为自责与自嘲——她真是傻了,不久前渡鸦看似与米凯尔对话,实则是对她的暗中提醒,再加上已经在对话中被提起过无数次的【往世乐土】,毫无疑问,眼前的女人应当是上一个纪元的人类,是米凯尔、是班长、是那个维尔薇的战友。 但她为何总是在学米凯尔说话呢……不,不对,或许,是米凯尔在学她说话…… 等等! 明明以前从未想起过,但此时此刻却在记忆里异常显眼地伫着的,是她与米凯尔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所说的话—— “其实现在也还好啦。老婆死啦,女儿也死了,我现在只用养自己一个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米凯尔的态度随意,口吻轻佻,怎么也无法让芽衣把这样的态度与死亡的沉重所联系起来。但那是最初的芽衣,在业已了解米凯尔的现在回顾他彼时的神情,那样的随意,那样的轻佻,都不过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悲伤所必要的障眼法罢了。 该不会这么巧…… 不,应该不是。米凯尔抢在她出现之前就匆匆离开了,或者也可以解读为,她是故意在米凯尔离开的那一瞬间才出现,说不好是谁在躲着对方,但想来应该不至于…… “喂喂!芽衣芽衣,你在想什么呢?” 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被强有力的臂弯所扶住,说不出什么名字的花香伴随着柔软的触觉在一瞬间冲进了她的脑海,将大量零碎的记忆带来的负担,以及因为愤怒与恐惧所带来的疲惫感一道驱逐。 “你……” 芽衣的神情有些动容,又有些迷茫,强大的警惕心差点儿就要瓦解。 “我叫爱莉希雅啦!真是的,你都没有好好记住我的名字,真是令人伤心呢!” 芽衣的眼角有些抽搐,说实话,她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过分热情的人。不过,如果换成琪亚娜的话……只是一想到琪亚娜和爱莉希雅坐在一起的场面,芽衣就本能地觉得耳膜传来了刺痛感。 “不,我其实……记住了……只是……” 只是这段时间出于某种奇怪的报复心态,她一直保持着对米凯尔呼来喝去的态度,哪怕实际上被呼来喝去的人是她自己。 “喂!芽衣,中午我要吃两碗咖喱饭……停停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就想吃你做的!” “拒绝,你去啃饼干吧。” “唉呀芽衣,说真的,要不你来做世界蛇的厨师长吧?我保证,做饭也是一种很有用的修行……” “你再这样,我就离开世界蛇了。” “芽衣,你也不想自己什么都没从世界蛇这里得到就离开吧?那不是和琪亚娜白打了一架?” “……” “那咖喱饭?” “你……好吧。我现在做,你半个小时后打开空间裂隙来取。” ——彼时的她正在南非。 好好反思,比对并不熟悉的人直呼其名更没有礼貌的是连名字都不称呼,芽衣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只能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倒不是抱着“好好相处”的想法。只是忽然想到,除去利用这些人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外,似乎也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获得更多关于米凯尔的情报。虽然直到现在都无法对“敌我”做出准确的定性,但那种东西无关紧要,无论是从个人兴趣还是从可能的敌对关系出发,芽衣都有想要更加了解米凯尔的动机。 可忽然间,她听到了哭声——很是浮夸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的主人紧紧搂着她,呜咽个不停,但又什么也不说。那样子,倒像是个刻意用哭声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你……爱莉希雅,你怎么了?” 这一次,芽衣刻意带上了名字,只是这样一来,爱莉希雅的哭声反而更闹心了。 “呜呜呜……我真傻,真的,我明明为这一天准备了这么久,刚才报名字的时候却忘了……呜呜呜我忘了!!” “忘了……什么?” 原本芽衣还是被搀扶的一方,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反过手来抱住了眼前的女孩。而爱莉希雅却得寸进尺,呜咽着直接扑进了她怀里,因为九公分的身高差的缘故,爱莉希雅只是稍稍俯身,便正好将冰凉的泪水都糊在了芽衣胸口。 “有点重……” 对于抱惯了琪亚娜的她来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能以重量来衡量的体验。 但这种体验上的差距很快又被另一份疑惑所掩盖了。 芽衣不明白,明明认识才不久,为何这个家伙就能如此自来熟的……呃……就算是当初她和琪亚娜……进展好像也没这么快吧……等等!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忘了,我忘了!重新来一遍,芽衣,把爱莉希雅这个名字忘……呃,暂时忘掉,来,跟着我念,我的名字是——粉色妖精小姐?!不要漏掉最后的?哦!” “……” 芽衣低着头,满脸疑惑地看向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爱莉希雅。 不是…… 这是什么级别的变脸功夫? 但她迟迟不予回应,爱莉希雅的脸色又哭丧了起来: “呜呜呜!芽衣你倒是跟着念嘛!就念一次,好不好?” “这个……” 芽衣的嘴唇颤抖着,即使在并无旁人的情况下,要念出如此羞耻的名字,也是需要一定决心的。 何况她并没有一定要听从爱莉希雅的理由。 “所以,这个名字很重要吗?” 尽管如此,就这么被缠着也不是办法。不论是为了变得更强,还是为了得到更多米凯尔的情报,都不应该这样浪费时间,所以还是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但在此之前,她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方便说服自己的理由。 “嗯……你想啊……” 眨眼间,爱莉希雅脸上的泪痕又消散得一干二净——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但芽衣除了荒诞之外,并没有感觉到名为【见怪不怪】的情愫。 爱莉希雅赖在芽衣怀中,用一只手点着自己的脸颊,拉长了声音说道: “你看啊,我是不是全身都粉粉的?” “呃……是。” 看了眼爱莉希雅身上黑白交织的制服,芽衣将“是”之前的那个“不”字咽了回去。 “嘻嘻!” 爱莉希雅欢快的一笑,抓起芽衣的手指,轻轻划过了自己精灵一般尖尖的耳廓。 “看!我的耳朵,像不像传说中的妖精?” 芽衣才刚刚反应过来,指腹上便传来了冰凉的触觉,她猛地将手收回,却也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女孩在【生物层面】上与【人类】的不同。 “你……真的是妖精?” “当然是啦!” “……” 芽衣皱着眉,无论她如何费力观察,那尖尖的耳廓都不像是普通的cosplay道具,甚至还能透过薄薄的皮肤看到一些毛细血管。而且方才指尖触及彼处,虽然觉得冰凉,但那是一种相对的感知,生物该有的温度还是存在的。 可爱莉希雅越是这么坦诚,芽衣就越不愿意相信。她想,即使没有米凯尔这个前车之鉴,光爱莉希雅这样的态度,就很值得让人警惕——至少也是慎重思索对方话语的真假。 况且,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也让她很难相信,前后两个文明的差距会大到多出一种名为【妖精】的生物的程度。 但看着爱莉希雅一副“你不喊我就不放手”的表情,芽衣只能无奈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粉色我明白了,妖精我明白了,小姐不用多少,那?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啊?” “这真的是人能够念出来的东西吗?” “嗯?你听不出吗?哦,我都忘了,这是我们妖精一族才能听出的东西,真是为难你了呢?” “所以……” “那就不需要?了啦,只要把前面六个字念出来就可以了?快点快点?” 爱莉希雅眼巴巴地望着芽衣。 芽衣一连咽下两口唾沫,又左右扫视了一下,至少在这一刻,这个大厅里似乎是没有第三者的,那…… “粉色……” “我建议你别那么做,否则这个女人就会用她手里那个东西把你的声音录下来,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在一群人面前循环播放。” 一道阴冷粘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芽衣先是顺着那声音的指示向下望去,掠过爱莉希雅尴尬的笑容,注意到了她背在身后的左手中攥着的粉色喇叭。 但下一刻,芽衣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有些粗暴地推开爱莉希雅,然后迅速转身——当看到身后那个咬着指甲的熟悉身影时,她的目光瞬间呆滞了。 尽管已经从世界蛇的很多人口中听到过那个人失踪的消息,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的身体先一步大脑做出了反应。 “呵呵,这一次送来的小白鼠还挺……” “……梅比乌斯妈妈……” “?” “喔!” 惊叫出声的人是爱莉希雅,她贯彻了一如既往的浮夸姿态,双手掩住了嘴,做出一副“震大惊”的模样。 “事先声明梅比乌斯,这可不是我教的!” 梅比乌斯小巧的脸庞上的每一个部件都在剧烈颤抖着,但讥讽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她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的视线越过芽衣,看向了爱莉希雅。 “这个跟梅……咳咳,这个……律者,是米凯尔送进来的?” “嗯哼?” 爱莉希雅就连应答声也这么轻快。 梅比乌斯脸上的阴沉突然就消解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又连忙用手掩住,待嘴角被压平之后,才将手放下。 只不过,手一放下,嘴角便又忍不住上翘了。 最终,她便只能将这份笑容化作一份讥笑: “爱莉希雅,你是不是傻?” “啊?怎么了?我可是很聪明的!” “那聪明如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梅比乌斯的笑容再也压抑不住,她连忙转过身,却还没忘了牵住芽衣的手,她半强迫性地拉着芽衣向乐土深处走去,还故意放大了说话的声音,以保证能被那个她最讨厌的女人听到: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芽衣是吧,想必外面的你已经很了解我了,那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从今天开始,你在乐土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和我说,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只要不是什么实在不能回答的问题就行。总之——千万别再被那个女人骗了!” 梅比乌斯高昂着下巴转过头,像是在向另一个人宣告自己的胜利。 尽管只是一场从各方面而言都无聊透顶,放在以前……即使放在以前她或许也会如此在乎的胜利。 但出乎意料,又或者说不出意料的是,爱莉希雅丝毫没有“败者”的自觉,她只是笑着、笑着…… 她不傻,但她依旧笑的很幸福,就好像得到幸福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间章 天命总部:唯一的友谊 “素……素裳小姐?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正好是神州的春节期间,您……” 亚尔薇特看着两步外毫无破绽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差到了极点。 倒不是说对这位传说中的太虚掌门心怀畏惧,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要相处上十分钟就能有数。 只是天命如今要面对的复杂情况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神州在两个月前的行动并不符合“天命盟友”的身份,这一次素裳拜访天命总部,甚至没有提前发出任何形式的通知,她的舰船直到距离天命一百公里的警戒空域才发出拜访信号,负责巡逻的女武神不敢自作主张,就把她带到了今天值班的亚尔薇特面前。 但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位太虚掌门,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嗯……亚尔薇特呀!你应该也听说了,神州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识之律者居然直接降临在了太虚山。虽然咱们应对及时,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但之后的收拾残局还是花费了不少工夫呢……” 素裳理了理被高空强风吹乱的发丝,有条不紊地抛出了自己的答案。只是在亚尔薇特看来,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似乎素裳小姐视线的落点并非她,而是她身后。 身后有什么吗?亚尔薇特不想节外生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素裳小姐,这和您突然来访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亚尔薇特小心翼翼地发问。 若是换一个人说出相同的话,亚尔薇特绝对会以为对方是在借神州的应对得当嘲讽更早一些时候天命总部在面对骤然降临的第二律者时的惨状。 但既然是素裳小姐的话,那她绝对不会有这种意思——这是任何对李素裳稍稍熟悉的人都能做出的判断。 “嗐!之前元旦的时候,因为要处理那件事的余波,所以没来你们这儿串串门……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新年例行国事访问……不过天命和太虚也并非国家,唉算了算了,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这不就是趁着神州新年的工夫,把之前的访问补上嘛!” 素裳笑着摊了摊手,一连串的话语从她口中轻吐而出,却又字字分明,好像落入一串落入玉盘中的珠子所发出的轻脆,即使是经常被战友揶揄话多的亚尔薇特,此时也不得不在内心深处给出【自愧弗如】的评价。 “呃……” 亚尔薇特有些犹豫。 抛去所有私人感情因素,素裳小姐的话也并非毫无破绽,最起码有一点——既然是弥补早该在一个月前到来的例行访问,那又为何不提前通知天命呢?如果不是正好撞见了负责巡逻的女武神,或许神州的飞船已经被导弹击落了也说不定,虽然素裳小姐是单刀赴会,也不用担心随行人员遭殃,但只要一想到素裳小姐座驾被击落,然后一个人顶着炸毛的头发御剑飞行来到天命总部的样子…… “嘿嘿……嘿嘿嘿……” “亚尔薇特,你在痴笑什么?” 素裳歪过脑袋,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就笑个不停的b级女武神。 这样子,倒是让她想到了前几天识之律者的恶作剧——托了这位小爷的福,她五百年来第一次看到马师叔笑得那么畅快,就是那笑容出现在一张饱经沧桑、不复往日英俊的脸上莫名就变得猥琐,直到林师叔看不下去找师祖告状去,闹剧才迟迟落幕。 当然,对于不清楚素裳内心活动的亚尔薇特来说,这简单的一句问候简直堪称是灾难性的责问了。 “啊……我……我……” “好了素裳,你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冒失,就暂且饶过亚尔薇特的无礼吧。” 突然间,每个天命的女武神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只是多了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疲惫。 “啊啊啊啊啊!主教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罗刹人从你问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在啊。只不过他让我别提醒你,对不住了啊,亚尔薇特。” 素裳大气地摆了摆手,好像是她要原谅亚尔薇特,而非恰恰相反。 “可以了,亚尔薇特,你做的很不错……但是接下来,能否让我和素裳小姐单独相处一会儿呢?” “哦哦!” 亚尔薇特终于反应了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后,就自觉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噗……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呢。” 追逐着女武神远离的背影,素裳双手环抱,刻意用上了从师祖、师傅那里学来的老成语气。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向另一个人展示自己的成熟么?素裳也无法准确把握住自己的心态。 只是,罗刹人并未给予她回应——没有以任何方式给予她回应。 拨开被风再次吹乱的长发,素裳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迈出两步,走到了那个孤独了五百年的男人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素裳也是难得耐下了性子,陪着奥托一起,站在这浮空港的枢纽,吹着天命防护罩过滤之后依旧强劲的风,看着来来往往的运输机起起落落,听着嘈杂而鼎沸,却又听不清其中任意一种的人声。 其实这一刻就这么保持下去,或许也不错——明知道,倘若这个假设真的发生,自己在未来一定会为此后悔,但她依旧没忍住仍由这种思绪放飞了两三秒。 深蓝色的天空中看不见一片云彩,心思转瞬间也没有了寄托,直到视线逐渐放平,观察者才堪堪意识到,云层只在自己脚下。 回想自己刚出生的年代,总有人幻想着自己能够像鸟一样飞翔。人类就是这么傲慢的生物,总有人拒绝承认生而为人所带来的物种局限性,转而去追寻那个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会连带着他自己一起粉身碎骨…… 但千百年来、数万年来,人类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神明似乎赐予了人类某种并不外显的祝福——在漫长的时光中,只要人类想,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们最终做不到的。 这不就是吗,人类掌握飞行的能力仅仅数十年后,就一举飞到了曾经他们所羡慕的鸟儿绝无法飞到的地方。 但这对于人类而言,究竟又有多少意义呢。 “呵……” 奥托·阿波卡利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仿佛是个信号,站在她身边的女孩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喂罗刹人!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男人的声音飘飘忽忽,不再有过去不可或缺的傲慢,倒像是无根的浮萍。 女孩——即使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了,奥托还是更愿意在心中称呼她为女孩或者姑娘,就好像对方早已知晓他的真名,却依旧喜欢用【罗刹人】来称呼他一般。 个中原因,他其实很清楚。无外乎,奥托·阿波卡利斯是面向所有人的名字,但罗刹人,是只属于她和他之间的秘密。 奥托很清楚这一点,但在过往的五百年里,他从未将这一点放在心上。 唯独今日不同。 他也无法说清楚自己内心翻涌着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就好像他说不清楚脚下翻涌的云层明天一早会出现在何处。 “唔……” 罗刹人的反应——他第一时间声称自己没事,却又在每一个呼吸之间都穿插着叹息声的反应,让素裳确信他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 毕竟,这是她认识对方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你……” 【说话】,如此简简单单的事情在一瞬间变得那么艰难,并非是做不到,而是需要精心打磨,以确保语言中不会有刺激到对方的存在……说到底,她也不知道罗刹人究竟是怎么了。 “以前的你,碰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在最后好好鼓励亚尔薇特,多少还会给点物质上的奖励吧。” 她只能这么说。 “哦。以前的我,这么恶心吗。” “?” 猝不及防之下,素裳的一只手居然不自觉地抓住了奥托的袖口。 像是早就料到眼前的女孩会有这样的反应,奥托侧过身,松了松血红得晃人眼睛的领带,嘴角含笑地反问道: “别说我了,你呢,素裳小姐。倘若是正式的访问,不会不提前与我知会一声,更不会是你独自一人前来吧?眼下可是你们神州的春节,我听说赤鸢仙人回到了太虚山,还把过去的太虚七剑全部召集了回来,也包括你的母亲,你们神州人不是最讲究过年要团聚么,为何要大老远跑我这里来?” 说完这一长串冗长的话语,奥托·阿波卡利斯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不光是神经大条的素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他自己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很清楚自己身上变化的原因为何。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娘早就回川中去了。” 素裳不甚在乎地摊了摊手。 “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应该不差吧?” “是不差,但是她老人家年纪越大,脑回路就越来越难理解。天天求神拜佛……算了,本姑娘也不好说自己娘亲坏话。我的师傅你也知道,我应付不来。师祖就更……至于师叔们,怎么说呢,交情也没那么深。” “但这些都是借口吧?” “呃……” 素裳抹了抹额角的汗滴,无奈点了点头,姑且算是承认了。 “老实说——罗刹人,我可不是想刺激你,只是……确实是米凯尔让我来的。” “……” “你也知道嘛,他跟我师祖有些交情,所以也……在……太虚山,嗯,这段时间他基本都在。” “你呀,就如此坦荡地说出来了?” “那又怎样?天命和神州的盟约里可没有一致对抗世界蛇,本姑娘可是连夜找出来一字一句看了一遍呢。” “呵呵。” 奥托忽然有些想笑,而看着眼前女孩故意做出的,与五百年前一般没心没肺的笑容,他还真的笑出了声。 不同于早已熟稔于心的各式各样的假笑,这一次的笑,是发自内心,却又不明缘由的。 但这种事也无所谓了。 “所以,那个男人是怎么对你说的?” 不对!有问题! 奥托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距离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已经过了了好几秒,警惕心才姗姗来迟。 但又过了两秒后,他才又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作为对方敌人的资格了。 “呃……” 素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嗯?” 奥托的眉头蹙了蹙,急促地叹了口气后,他反过来牵起了素裳的手,轻声说道: “还是别在这里说了吧。大冬天的,你的脸都被冻红了。” “……” 素裳缓缓抬起空着的手,覆在脸颊上,掌心传来的温暖与风在手背上留下的寒意截然相反。 奥托低下头,无声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握在了素裳的袖袍处,并未有半分逾越。 但微微发力,素裳的身形却巍然不动。 “他没和我说什么,只是说……现在的你,或许需要我。” “……噗嗤!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他的后代,就一定要走他的老路吗?真是可笑。” 素裳不明白罗刹人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罗刹人似乎并没有言语间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 当然,愤怒多少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的什么。 明明没有精神感知类的能力,素裳却觉得,此时此刻罗刹人的内心像极了夏日里暴雨落下前的天空。 低矮厚重的乌云,撵着几个塑料袋与几片落叶在街巷中纵横决荡的暖风,还有深吸一口就让人觉得浑身套上了被汗水浸透的棉被的沉闷空气。 此情此景,她也只能为难地笑笑。 师祖的男人还说罗刹人需要她,但是她根本连罗刹人此刻需要什么都不知道。 “……” 好像是……不知道? 迷茫,对,是迷茫。 不知怎么的,素裳居然透过厚重的云层,准确把握住了罗刹人内心的什么。 只是她不敢相信,这样的罗刹人,居然也会有迷茫的一天吗? “还有你,素裳。就是那个男人的一句话,你就大老远跑到天命来了?你已经不是五百年前的素裳了,多少想想你身上背负的神州吧。” 回过神来,素裳却发现罗刹人正在数落自己。 但相比于受批评者该有的羞愤,素裳脸上露出的却是果不其然的神色。 “罗刹人你……今天似乎格外关心本姑娘呢。” “?” 奥托默默松开手,目光逐渐呆滞,像是在思索今日的相处到底是哪一瞬间逾矩了。 “算了算了,本姑娘懒得追究这些!”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倒退回到五百年前,素裳抬起手,轻快地拍了拍罗刹人的手臂,想要像正常朋友间那般顺势牵起他的手,却又在最后关头把手收了回来,灵巧地背在了身后。 “罗刹人,你来给我讲故事吧?” “什么?” “你也不像是那种凡事亲历亲为的类型吧?不然的话,琥珀怕是要怀疑自己的办事效率。那么,反正你有时间……来给我讲故事吧!还有你老是吹嘘的那个什么红酒,也给本姑娘尝尝!上次你怂恿的时候,本姑娘还没成年,现在可不一样啦!” 素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是在以这种方式向罗刹人展示自己的成长。 “那些事,五百年前不就告诉过你了吗?” “拜托罗刹人!五百年前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从头听到尾,我也就听出个大概,就连那个‘她’叫什么名字,你都没告诉我!” 确实如此,奥托确实没有主动提起过卡莲的名字,但当初发生的事情,以素裳的地位,只要稍加打探,就能得到那个名字。 “而且,我只是说让你讲故事,没让你讲那个故事啊!那些事……没记错的话,上个世纪的最末,你就讲给我听过了——本姑娘现在想听的,是你现在的想法、现在的心情,或者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奥托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走吧,素裳小姐。不管你想听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但仅限于今天,仅限于我的办公室内。所以……跟我来吧。” 奥托后退半步,微微俯身,向着素裳伸出了手。 素裳犹豫了一瞬,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但随即她便被罗刹人半强制性地拖着往前走了。 奥托……奥托·阿波卡利斯的意识有些恍惚。 五百年前,他将天命的俗事全部交给了奥托薇拉,自己却致力于一件不可能完成之事。卡莲和埃莉诺的尸首下落不明,好在他早就留下了两人的身体组织,在对虚空万藏内的知识加以梳理,再凭借第六神之键的力量,他成功复现了两人的身躯——可惜,只是两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为了弄明白灵魂的奥秘,尽管心里清楚多半会一无所得,他还是毅然踏上了寻找有过一面之缘的赤鸢仙人的路。 从柯洛斯滕到太虚山,何止九万九千九百里。这样的路他在年轻时走过一遍,但那第二遍,背负着两具棺椁,自然不会是什么轻松的旅程。 但,自从西域漫天黄沙中遇到了那一袭杏黄色开始,一切都有了变化。 那段旅程不再是漫长、枯燥且死气沉沉的了。 如今再回忆起那段过往,奥托的记忆中难得出现了别的色彩。 就算是最后,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个徒劳无功的结果,他也从未在心底觉得那短短一年的相处是毫无意义的。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那位讨厌又多事的“老祖”口中所说的,此时此刻的他需要素裳是什么意思了。 是他自己的思想龌龊了。 抛去少女时期根本无法掩饰的悸动,素裳是这个世界上陪伴他最久的朋友,也是唯一几乎是从一开始就陪伴着他一路走来的朋友。而他对于素裳来说也同样如此。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份长达五百年的,特殊又唯一的友谊。 而且,素裳的立场很是特殊。她与自己私交密切,在“大事”上的态度却偏向逆熵那边。埃莉诺现身的载体,女武神安娜·沙尼亚特至今还在逆熵手中,他如果不想直接出面,通过素裳旁敲侧击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这样的利用手段很是抱歉,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没有人见证过埃莉诺和卡莲的终末,就连“是她们二人拯救了柯洛斯滕”,也是最后那张纸条上的说明。 既然没有目击者,或许她们根本没有死亡,埃莉诺的【存在】便印证了这一点。 只是既然如此,他度过的这漫长的五百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又产生了奇怪的分化——他居然将感性的情谊,放在了理性的利益得失之前。 算了…… 从空港到主教办公室的路程很远,但在两人眼里,这段冗长的路途却不知为何缩短到了一瞬。 走进熟悉的办公室,素裳左右打量着变化,以缓解尴尬。 “砰!”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爆响差点儿将她的魂都吓了出来,转过身,才发现罗刹人怀抱着一个酒瓶,瓶口还有白汽在轻轻飘荡着。 “这就是你的那个红酒?” 素裳歪着脑袋问道。 “不,我今天想喝香槟。” 素裳点了点头,她并非真的不懂,只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以至于在罗刹人面前表演着自己最初的模样罢了。 罗刹人似乎总喜欢拉着窗帘,屋内的光线昏暗一片,隐约看见罗刹人端着酒杯递向了她。 素裳接过酒杯,豪气地一饮而尽。 没有想象中酒精的苦涩,绵密的气泡带着微微的甜意在舌间蔓延,却也夺走了素裳开口说些什么的可能。 而就在此时,奥托重又变得平淡的声音响起了: “素裳小姐,接下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代入一下我的视角?” 不等素裳回答,罗刹人自顾自讲了下去。 但只是开头第一句话,就让素裳呆滞了: “如果……如果,卡莲还活着,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间章 宣战 又是一个无梦的夜晚——当华睁开眼睛,对上了熟悉的天花板之后,脑海中莫名冒出了这样毫无意义的想法。 身体略微有些疲惫,这倒不是隔天剧烈运动的副作用,倒不如说,那种事情根本不存在。只是她这一身老胳膊老腿,即使从生理本身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漫长的时间导致的激素分泌变化,会让身体自己把自己当作是一个“老年人”。于是,偶尔会腰酸背痛,甚至觉得四肢无力,无精打采,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问题也不大,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动作略有些迟缓地下了床榻,简单拉伸了两下——这是在用痛苦的形变强迫身体承认自己尚且年轻的事实。 当筋骨“噼里啪啦”活动开之后,肌肉僵硬、骨骼疏松的迟暮感也无影无踪,华又浅浅伸了个懒腰,这时才转头望向床榻。 床榻一边被单散乱,另一边却仍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昨晚也没回来么。” 华眨了眨眼,或许是起的比往常早了些,双目有些酸涩,又不自觉地低垂了下去。 简单给自己披了件衣服,一个人将被子叠好,一个人将床单抹平,一个人完成了洗漱,而后无声无息地坐在了镜子前。 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做好自己的一切,本应该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事情。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面对一夜幽梦后乱糟糟甚至炸毛的长发,华都懒得拿起镜子前的梳篦,只是随意用手指梳理了两下,便想结束这繁冗无趣的过程。 “砰——” 窗外忽然传来零星的爆炸声,华的手一抖,不知何时留长的指甲在头皮上抓出了浅浅的血痕。 疼痛让华也跟着清醒了一些,她忽然想到,今天是神州农历里一年的最后一天了,简称,除夕。 时间总会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不受控制地流淌着,坚定不移地流向未知的地方。 失落在时间的长河里越久,对于时间的感知能力也就越发薄弱了,但在如此关键的“节点”上,华觉得还是要认真对待。 可随即她又愣住了。 一年……一年的结束,对于她来说,似乎也并不重要。 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活不了五万天,但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活过了漫长的五万年,漫长到连五万之后的零头都记不得了。 将时间轴缩短,一年之于她,比一天之于普通人还要短。 可无论如何,过去的这一年,确实是无比重要的一年。不管是对她而言,还是对整个世界而言皆是如此。 第二律者的苏醒时间其实相当短暂,但凭借其强大的力量,依然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引发了大量次生灾害:吞没小岛的海啸,突如其来的地震与火山喷发,还有骤然降低的全球气温……哦,最后一点划掉,这正好帮助人类解决了他们一直苦恼的气候变暖问题。 当然还有最直接的——与崩坏有关的异常事件出现次数呈几何级增长。 这也是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不管是天命还是逆熵还是太虚还是世界蛇,似乎都没有再追究那一场天命总部大战的责任的原因——为了能过个好年,无论是哪个组织,都将所有的资源投入了解决那些异常事件之中。 可这么多的异常事件,也意味着,对于民众的情报封锁已经到达了极限。各种遭遇崩坏兽的视频在网络上肆意传播着——也包括天穹市那一晚的流星视频。评论区里的东西可想而知。但具体要不要向民众公布崩坏的真相,这是至少需要天命、太虚、逆熵三个组织的领导者同步商议的话题。 当然,眼下并不需要华来操心,神州的责任如今落在素裳肩上,那个她可以说是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毛毛躁躁,但大事上还是靠谱的,自己强势掺和进去,反倒会增加她的压力吧。 而且,那样的事情华在遥远的过去已经经历过一次,她……不能说有些害怕,只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不过……异常事件说起来很多,但第二律者的意识如今也算是消停了。异常事件的数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继续暴增,除非新的律者再次出现。而这样一来,这些事件被完全清理也就是时间问题。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大家又要…… 眼看着镜中人的长发重新变得柔顺,华拿起桌前的发带,打算先将左鬓惯常系着的小辫扎起来。 “就这么草草了事,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华。而且,今天也不应该用这个发型。” 与鞭炮的爆响声截然相反,这一道突然从她身后传来的声音并未吓到她,反过来说,当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心中的某块石头反而落地了。 还不等她说什么,便觉得自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温热的气息摩擦着她的耳垂,一只手绕过她的身体,拿到了镜子前的木梳。 “时间有些晚了,不过动作利索点还来得及,交给我吧。” 明亮的镜中,华看到自己的瞳孔在轻轻颤抖着,她控制着视线向上望去,米凯尔注意到她的视线,故意将下巴轻轻磕在她脑袋上,对着镜中的她微微一笑。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我已经许久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了。这一次不出意外也只是参加一下‘家宴’,和几个徒弟聊几句而已,哪用得着……” “不,这次不一样。” 即使米凯尔如此直接地打断她的话,华也只是微不可察地撅了撅嘴,而后缓缓阖上眼,享受着细密的梳齿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划过头皮的触感。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世界各地都是人心惶惶,而最让人们难以接受的,莫过于奥托那个家伙连圣诞节和元旦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只是不痛不痒地发表了两篇千篇一律的讲话,并没有对质疑声作出任何回应。” “所以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 华默默睁开了眼,却看到了米凯尔牙关紧咬的狰狞姿态。 “锵——” 座椅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华猝然站起身,回头捧住了米凯尔的脸。 “你……没事吧。” 冰冷的十指轻轻揉搓着,紧绷的肌肉如冰块一般消化开。 米凯尔的神情重归平淡,却没有第一时间把话说下去,而是拉过华的手,拉到两边腋下捂热了,才将其还了回去。 华的眉头轻蹙了一下,脸上有笑意弥漫,但并不多。 她很快又在米凯尔的摆弄下重新坐回了镜子前,屋外院子里的鞭炮声一时间密集了起来,像是扰人清梦的闹铃,但又夹杂着识之律者与帕朵欢快的笑声。 华深呼吸了一口,却依旧觉得有些沉闷,她已猜到了米凯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华,你还记得,我们的文明,究竟是如何毁灭的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 米凯尔梳头发的手停住,两人再一次隔着镜子对视着,只是短短一瞬,华便透过米凯尔坚定的目光,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决意。 “我明白了。” 米凯尔的双手重新动了起来。 “那……不需要知会天命与逆熵吗?就我们单独行动吗?” “素裳不是刚从天命回来么。虽然还未过问,但是以奥托的决心,也应该明白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了。世界蛇也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将舆论压力降低到最小。至于逆熵,他们恐怕是最反对对民众进行情报封锁的了,而且有梅在他们那边,我觉得问题也不大。” “你心里有数便好,该怎么做,我也清楚了,现在只希望,我这个赤鸢仙人的名号,在神州大地上说话还做的了数吧……” 华轻轻叹了口气,默默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对不起。” 尽管是闭着眼,但华能想象到米凯尔如今的模样——他一定将眉头皱成了八字,目光中带着少许歉意,用虎牙咬着下唇,鼻息深重而缓慢。 “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的,很……很煞风景吧。” “倒也不是。” 华的嘴唇抿了抿,想要摇头,又怕影响到米凯尔。 “正因为你是我所喜欢的那个米凯尔,所以你一定会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假如我连这一点都无法接受,那我或许并没有资格说我喜欢你。” “……你这个话……好像梅比乌斯的口吻。” 华脸上难得露出了明确的、不高兴的神色。 有些事情,知晓、能接受,不代表能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接受。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还记得雷电芽衣吗,我把她送进往世乐土了。你是没看到她喊梅比乌斯的记忆体‘妈妈’的样子,我好久没见到梅比乌斯表情管理失控了,幸好我后来又回去提醒了她一下,不然都用不着芽衣做什么,我们的过去都要被梅比乌斯说光了。” 回过味来的米凯尔难掩尴尬,只能略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过这么多年了,要说进步还是有一点的——起码不会再脸红和手忙脚乱,他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停滞,就是…… 华闭着眼呢,就算他真的脸红了,华也是看不见的。 “往世乐土……elysian realm……” “……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那个时代的通用语呢。” “不敢忘。” “……” “爱莉希雅会很高兴吧。” “嗯?” “一个成为了律者,又保持着人性的存在。这是爱莉希雅留给这个世界的馈赠,可惜真正的她看不到这个未来,但如果是知晓自身真相的记忆体的话,看见芽衣这样的律者,再从芽衣口中听到第一律者,听到琪亚娜,甚至是一诞生就高喊着‘干翻崩坏’的识之律者的故事,爱莉希雅一定会很开心吧。 “并且,这也是她的愿望——‘如果以后还会有律者出现的话,如果他们能像你我一样自由的话,请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我会很开心的!’,对吧?” “是……的……” 米凯尔艰难地从嘴缝中挤出这两个字,而后手忙脚乱地开始为华挽起发髻。 “我……爱莉希雅曾经救过我很多次。” 华忽然讲起了毫不相关的话。 “多少次呢……沧海市的时候两次,从逐火之蛾基地到黄金庭院的流浪途中三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六次……或许还要再算上最后的一次,如果不是她从第十二律者手中夺取了权能,交到你手中,我们总部的这些人,大概也无法幸免吧。” 华平淡地记着数,却没有亲历者回忆往昔时大多会有的,如数家珍的味道。 “在我心里,爱莉希雅一直是值得憧憬和信赖的前辈、战友。而且,她那样的性格,也很难有人讨厌她吧。只是……只是……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件事,我觉得她做错了。” 米凯尔将一根花纹朴素的发簪插进灰色的发髻之中,而后紧咬着下唇,默默倾听着华的话。 其实或许不用听的,正如华总是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反之亦然。 “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但是在生命的最后,她做出的却是无比残忍的决定,米凯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米凯尔如何不明白。 借由识之权能,他把那一段永远不愿提起的过去分享给了华,自然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以华的立场,她当然说的当然不是爱莉希雅夺走了他补完终焉之茧的机会。而是说,抛去其它的不论,爱莉希雅选择让亲眼看着她消散的米凯尔独自一人面对未来,还留下“无论做什么都会支持他,都不会怪他的誓言”。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她将人性之华留在了米凯尔体内,使他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连心脏都没有的姿态,却也根本无法舍弃生而为人的情感。 虽然就这一点而言,她需要感谢爱莉希雅,但无论怎么说,这对米凯尔本人而言,确实太过残酷了一些。 可是…… “华,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说这些的吗。” 米凯尔的言语中并没有责备,他只是用炎之权能将手掌加热,而后轻轻敷在华的眼眶上。 “我不是在责备她,米凯尔,我……算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华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没忍住,逾越了原本和米凯尔之间默契保持的边界。 因为不甘心…… 但这不重要。 “既然你让我把那些公布出来,也就意味着……米凯尔,你最后回收答卷的日子……” “就在今……唔,入乡随俗,按照神州的算法,就在明年了。” 华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抓紧此时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享受着如今还能享受到的温暖。 “对不起,华,最终我还是要把这么残忍的命运交给你……即使对于人类而言也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后,你就要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未来了。虽然我很想说,还是会有许多人陪着你,但这种话我五万年前也说过,也没什么意义。不过,识之律者是个特殊的存在,她应该能陪你继续生活下去吧。” “……” 华双唇分开一定的距离,但迟迟没有声音发出。 每每到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的时候,一个人才会意识到语言的苍白无力。 到最后,华的嘴唇微微上翘,半是无奈,半是勉强地嗔怪道: “不是说好不提这些了么?” 米凯尔微微一笑,将双手放了下来。 华趁机睁开眼,想要将米凯尔如今的笑容当作最后的笑容,永远珍藏在记忆之中。 “话又说回来,米凯尔,在今天公布那些真的好吗?我觉得,或许还是……这样会不会打扰到大家,过个年也不得安生。” “嗯……这倒是我考虑不周。还是由你来决定吧,天命和逆熵那边就是随手通知一下的事情。” 华的下唇向上努起,重又闭上眼,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也罢。总有借口的,今日除夕不说,明日大年初一又不说,后日还在假期也不说,拖到最后,就变成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再说,我们不公布信息,不代表民众不会为此焦虑,这个年,怎么过都不是滋味吧。除了外面没心没肺的那两位。但若是我们把崩坏的信息公布了,至少,很多人心里也会踏实一些——至少守护我们的人对这种异常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们一直在想尽办法从这种异常手中保护我们,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第一反应是这样的安心感,也说不定呢?” 嘈杂的鞭炮声衬托得华声音轻微,但越是如此,便越发给人一种成熟庄重之感。 米凯尔满是欣慰地闭上眼,俯下身,从身后抱住了华。 他的脸紧贴在华颊边,轻轻说了一句: “但愿这不一样的选择,能带来不一样的结果吧。” “嗯。” 华匆匆应了一声,也跟着再次闭上了眼,嘴唇更是又向上努了努,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也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米凯尔只是将双臂收紧了一刹,而后迅速松开,抬手想要再揉她的长发,但看着自己挽好的发髻,他苦涩的笑了笑,转而帮华把厚重的刘海拢到一边。 感受着柔顺的发丝在掌间流失,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握住,米凯尔无声地笑了起来。 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把已经重复过两遍的对不起咽了回去。 人每时每刻都会找到借口放纵自己,但偶尔也需要懂事一下——虽然有些时候只不过是自以为的懂事罢了。 他轻轻拍了拍华的肩膀,快步绕过屏风,“哗”一下拉开了大门。 鞭炮声更响亮了一些,一同被听到的,还有越发浓密的火药味儿。 院子里很快传来了米凯尔和帕朵打趣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帕朵还是一如既往地粘着他啊,尽管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猫。 偶尔也会传来识之律者不屑的声音,明明方才就她放得最欢,现在却仍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继承了父亲还是母亲的不坦率。 忽然间,帕朵和识之律者一起尖叫起来,是米凯尔提前给出了压岁钱——他直接往空中抛了一把亮晶晶的宝石,那是帕朵最喜欢的东西,识之律者虽然不懂,但有热闹她是必定要凑的。 又过了没一会儿,素裳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了起来,也不知道米凯尔给了她什么礼物。 听着听着,华因为遗憾下沉的嘴角又重新扬了起来。 也真是说不清楚,如此喜静的她,只是听着几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就打心底觉得开心。 只是……遗憾终究还是遗憾的。 她经历的遗憾太多了,转念一想,能在一切终结之前走到这一步,也不错。 至少,她可以陪伴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段路,而后,就由她亲手……把他、连同那份冗长的记忆埋葬吧。 神州时间当晚八点,在本该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破天荒插入一段彩排中没有的嘉宾祝福。那是守护了神州数千年的赤鸢仙人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神州百姓面前,但她所说的,除去最后一句,却与新年祝福没有半点关系。 米凯尔对此的评价是——“听说这几年都没人看春晚了,导演是不是要给华打钱?” 神州时间当晚九时零三分,逆熵盟主瓦尔特通过cnn发表紧急讲话,肯定了赤鸢仙人一小时前在神州中央电视台发布的,有关“崩坏”的所有内容,并承诺会在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前公布逆熵档案馆中的一部分有关崩坏的资料。 格林威治时间第二天早上八点整,保持了二十个小时沉默的天命大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直接更新了天命资料库中的公开内容,并发表了长达两小时的“对崩坏宣战”宣言。 自从名为崩坏的灾难降临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度过了数以百万亿个纪元,无数的文明像是淤水处浮起的水泡,忽灭忽生,但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晓了这全部时间的存在,这是祂第一次收到来自人类的宣战。 第一章 琪亚娜?卡斯兰娜 “轰——” 漫天的火光与青霜色的寒气相撞,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后,足以轻易灼伤人皮肤的高温水蒸气瞬间充斥了视线所能触及的所有空间。 湛蓝色的眸子微微转动,在暗沉沉的光影中留下两条凌冽的寒光。 仿佛对应了男人的期待,他视线正对的蒸汽中忽然有了一个人形的轮廓,下一刻,子弹撕裂浓重的白汽,露出隐藏在其后的少女。 “雕虫小技。” 男人手无寸铁,但只是轻轻挥动手臂,青霜色的寒气便如臂使指般凝聚成浪涛形状的厚重冰墙,即使是为女武神特制的,能够一枪击破三米高崩坏兽外骨骼的穿甲子弹也只不过在冰面上留下一个浅坑。 但少女冲击的身形并未停滞,她还有比枪弹更强大的武器,那就是她自己的身体。 “呵,你这打法还真是不要命,不过是演习而已,你不觉得疼我还觉得疼!” “嗞——” 少女只顾闷头向前冲着,并未有工夫搭理心中碎碎念个不停的存在,但身体某一部分的权能已经随着那个讨厌的声音运转了起来,少女身上腾起淡淡的白烟,原先被水蒸气灼得通红的皮肤也在一瞬间变得白皙。 “虽然知道你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但姑且算是谢谢你了。” “哼!” 两人的交流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愉快,但少女并不在乎,她已冲到冰墙面前,金色的光芒在拳头上凝聚,这融合了空间权能的一击,应该足以将冰墙击垮了。 隔着那面冰墙,男人的目光一凝,他再次抬起手,恐怖的能量在手中凝聚,仿佛打算正面接下少女的一击。 但下一刻,他的拳头忽然向后摆去——当他做出如此动作的零点一秒后,少女的身形消失在他面前。 但那只凝聚了崩坏能的手又以极快的速度收了回来,手中的崩坏能很快凝聚成一把寒冰大剑——当然,就以他惨不忍睹的直男审美来说,姑且还是称之为冰疙瘩更为恰当。 那握着冰疙瘩的手只是虚晃了一下,男人的身体很快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腾空,他甚至没有转头,便是凌空一个鞭腿,将刚刚从空间裂隙中钻出的少女踢到了一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面前的冰墙在滔天的火光中迅速瓦解又一道白色的身影拖着火红的大剑冲到了他面前,但男人却是早有预料般将手中的冰疙瘩直直刺出,那道身影手中的大剑还未来得及再次挥出,战斗就这么迎来了终结。 “唉……” 齐格飞·卡斯兰娜将火红的大剑递给了面前的男人,自己则揉着左臂,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冰面上。 凯文看了眼喘着粗气,恨不得直接躺下的齐格飞,又看了眼手中的大剑,再看了眼被自己踢到老远处的琪亚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忽然间,齐格飞深吸一口气,嘴上喊着“糟糕”,像是刚刚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一般从地上跳了起来。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琪亚娜已经捂着腰,瞪着幽怨的眼神,一瘸一拐地走回到两人身边了。 “咳咳!” 凯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虽然眼前的这一幕确实很好笑,但倘若有人在这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必只会觉得尴尬吧。 清了清嗓子,而身为“教官”,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就可以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转过来,多少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后代一个小忙吧。 “做个总结吧——这一次的战斗,我可以打七十分……” “耶!及格万岁!” 前一秒还在揉腰的琪亚娜直接双手高举跳了起来,齐格飞不由捂住脑袋,但又很快笑了出来,在心里琢磨着该给琪亚娜什么奖励。 但凯文作为第三者看的真切,少女根本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她只不过是以这种众人更为熟悉的姿态,向关心她的人发出“自己没事”的信号。 可她毕竟年轻,眉眼间残留的无法消磨的阴郁终究还是出卖了她当前的心境。当然,倘若一个人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一切,还能保持着无理由的乐天派的话,相比于“乐观”这样积极向上的形容词,或者是“没心没肺”这种中性的形容词,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觉得“没上进心的蠢货”这种形容更为恰当。 而齐格飞先生,是否明白这一点呢。 凯文觉得是明白的。只是,他也不愿意点破。 一个希望对方不要担心自己,一个希望对方不用担心自己会担心她。 凯文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考虑到如今的卡斯兰娜血脉也是和沙尼亚特血脉交融的结果,他打算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全部推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不不不,现在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指尖凝结出一点冰霜,扣在天火大剑的剑柄上,发出轻脆的回响。 “好了,先做总结吧。琪亚娜,你也不要太高兴,问题还多着呢。” “啊——” 琪亚娜的脸色顺势阴沉了下来。 “首先是配合的时机,还可以更精准一些,我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你们父女的进攻,无非是你们两个的攻击出现了脱节——琪亚娜通过空间裂隙传送到我身后,与齐格飞用大剑划破我的冰墙确实是几乎步调一致,但问题在于,有那道冰墙作为阻隔,就导致齐格飞真正意义上的攻击比琪亚娜慢了近两秒。虽然我这么说,但你们的配合比起几个月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太多,对付帝王级的崩坏兽也完全够用了,只是我想你们也清楚,琪亚娜所要面对的敌人并非崩坏兽那样的生物。” 没有哪个人能在未经过训练的情况下和另一个人打出多么精妙的配合,哪怕是一定程度上心意相通的“父女”也不行。 最低级的战斗,只需要战士之间有相互配合的观念便足以应付。而如齐格飞与琪亚娜这样相互磨砺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虽然还未经历过实战,但他们之间的配合已经比得上许多游走于生死间几年的搭档了。 可惜,还远远不够。 不到两秒的攻击间隔对于律者以下的绝大部分敌人都算不得什么失误,凯文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时代似乎也不存在他们那时所要面对的大量审判级,乃至末法级的崩坏兽,但谁让琪亚娜的敌人就是律者呢。 “可是,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吧。” 琪亚娜歪着脑袋抱怨道。 “无论如何,老爸都要跨过那道冰墙才能发动有效的进攻,可是我如果不先躲进空间裂隙,岂不是要被老爸连冰墙一起砍了?” “哼。” 凯文轻叹了口气,摊平了双手,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琪亚娜,你对于权能的操控,在如此细微之处太过于粗糙了。” “啊?粗糙……这是什么形容哎哟!老爸你别拍我头!我还想再长高一点呢!” “呵呵,真是个笨蛋。” 脑海中响起一声讥笑,琪亚娜咬了咬嘴唇,耳边的其它声音暂时都被她抛之脑后了。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个家伙!信不信我马上就让你没法说话!” “我无所谓啊,可是你不是还求我教你使用空之权能么?我不说话,怎么教你?” “没看见凯文老祖的评价吗——粗糙!” “那是你自己笨,关我什么事?” “你——” “方才的进攻,你就不会躲在虚数空间,等到你的‘臭老爸’斩破冰墙,再次挥剑的时候你再出现在那个凯文身后么?或者还有另一种更高级的办法,你在为自己打开空间裂隙的同时,在你‘臭老爸’的冲锋路径上也打开一个空间裂隙,让他越过冰墙直接出现在那个凯文面前,不就行了么?” “呃……好像……” “所以这能怪我么?哼,分明是你自己脑子不好使,别什么都赖在我头上。” 意识世界中,那个面容与琪亚娜一模一样,只是眸中散发着明黄色的少女砸着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琪亚娜的意识便在眨眼之间重新飘回了现实。 “琪亚娜?琪亚娜?” 粗糙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最后重重拍在了她脑袋上。 “别开小差啦!” “啊啊啊!臭老爸你轻点儿啊!我还想再长高一点点呢!” “咳咳!” 凯文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前,用力清了清嗓子,将一切重新拉回正轨。 “还是由我来说吧,琪亚娜,其实刚才你至少有两种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暂时躲在虚数空间内,寻找与你父亲同时发起进攻的机会。或者为你父亲打开空间裂隙,让他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这两种方法毫无疑问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压力,不过也需要你对权能更强的掌握度。” “呃……” 听着凯文口中与那个家伙一模一样的建议,琪亚娜也不得不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比较傻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嗯,至少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凯文环抱着双手,语气平淡但不疏远。 “其实这个问题我从第一次实战训练开始就想说了:琪亚娜,你在利用空间权能时,似乎总是倾向于以各种方式从敌人身后出现。你觉得这是个好习惯吗?” “欸?难道不是吗?身后是视野盲区,应该很容易得手啊?” 话虽如此,少女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的这种战术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从未成功过一次。 好吧,她果然比较傻。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 凯文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但你不同。” “欸?我,为什么啊!” 琪亚娜无辜地瞪大了眼睛,但脑袋上很快又挨了不痛不痒的一下。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啊。我们会认为来自身后的攻击危险,是因为我们不确定身后是否会有敌人。但琪亚娜,你身为空之律者……” “身为空之律者的你,可以轻松出现在敌人的背后。敌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从我身后发起进攻这种行为与正面进攻没有多少区别。尤其是琪亚娜你刚才的那一段进攻,堪称教科书级的负面教材,一般的情况下,即使你是空之律者,敌人也不大好琢磨你什么时候会进行相位穿梭和折跃,但在那样的条件下……嗯,你懂的。” 凯文重新接过齐格飞的话。 “所以,臭老爸你也知道这一点,怎么从来不和我说嘛……” “呃……” 齐格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杂乱不堪的头发。 “我一直忘了。” “呵!” “哈!” 凯文和琪亚娜同时叹了口气。 “总之,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凯文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眉心。 “呃……那,我该从哪里进攻比较合适呢?” 凯文的眉头抖了一抖。说实话,他并未驾驭过空之权能,让他指出缺点自然轻轻松松,但要是说这份权能该如此应用的话…… 双眼缓缓闭合,少顷,凯文却发现自己对于“如何使用空之权能”这一点并不陌生。 毫无疑问,这是拜某位“不务正业”的律者所赐。毕竟,这是那个身为理之律者的男人最常用的权能,没有之一。 “其实你身为空之律者,可以使用的攻击手段相当丰富,还是以先前为例,你也可以使用亚空之矛和虚数结晶封锁我的行动,然后从我的正上方出现发起进攻……呃,琪亚娜?” 凯文一边回忆着那个男人战斗的身姿,一边推演着琪亚娜可以用到的打法,回过神来,却发现琪亚娜双目呆滞,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凯文对于这个女孩时不时的开小差已经见怪不怪了。身为“老师”,他倒不会批评什么,他过去也算不上什么在学习上十分用心的学生。而他作为战士唯一一次批评新人,就把对方弄得当众流泪,这也实在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回忆。 而且,他猜测那种近似走神的状态应该也算不上开小差,或许是女孩在和体内的第二律者沟通也说不定,反正女孩迄今为止从未因为那样的状态而漏过什么重要的知识点。或者说,女孩在战斗这方面完全称得上继承了卡斯兰娜家族的天赋异禀,即使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卡斯兰娜。 “唉哟!臭老爸你倒是拍肩膀啊!别再打头啦!” “啊……哦,抱歉,但是……不对!是琪亚娜你应该好好听老师讲解吧!” 还有就是嘛,遇到这种情况,齐格飞先生总是会及时批评自己的女儿的。即使这个女儿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冰冷的面孔突然有了些许变化,像是春日融雪的那天,皑皑冰雪在无声无息间流动了起来,即使这种流动在一开始并不为任何人所觉。 凯文笑了,尽管只是眉头从微皱到抚平,无时无刻不昂起的下巴垂到视线平行于地面,而后嘴角向着两边咧了一咧。尽管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将这种神情归于【笑容】。 但他不会否认,和这两位“后代”的相处,总是能让暂时忘却太多的沉重,心情也不自觉地轻松了不少。 “哦对了!臭老爸,你的左手感觉怎么样了?” 抓住父亲试图收回的手臂,少女开始认真检查起被她口口声声呼为“臭老爸”的身体。 她笑容璀璨,借以掩饰眼神中难以抹去的愧疚。 像是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凯文也默默将脑袋凑了过去。 男人的左手臂自大臂中间开始分为两段截然不同的肤色,好像是一个人接上了另一个人的手臂。但仔细察看后便会发现并非如此。 不同的不只是肤色,而是作为肌肤的整体,分界线往上的部分颜色较深,皮肤也较为油腻,分界线往下的部分则像是新生儿一般白皙稚嫩,若是将鼻子凑上去闻闻,说不定还残留着小孩子才有的奶香味。 “还好还好,毕竟是真正的血肉。就是吧……总觉得用起来有点别扭,倒不是说使不上力这种,就是觉得,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突然被强迫用外八字脚走路的感觉。” 琪亚娜浑身一激灵,不自觉地跟着快速摇头——那种事情,即使没有亲身体验过,但只是一想到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凯文歪过脑袋观察了片刻,在一旁幽幽说道: “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问题,安娜小姐和希尔小姐确实第一次将沙尼亚特圣痕开发到这种程度,琪亚娜也是第一次使用静谧宝石的力量,但梅在这之后做过检测,这条手臂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齐格飞原本的手臂别无二致,之所以觉得别扭,可能还是没来得及习惯吧。” “说的也是,不用担心我琪亚娜,这不是才两个月还不到嘛,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再说,就算是这样,也不会影响战斗的。你看,刚才我也没拖你后腿吧!哈哈哈!” 齐格飞大大咧咧,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琪亚娜咬了咬嘴唇,很快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凯文没有笑。 一贯冷若冰山的态度此时此刻成为了最好的掩饰,他此时此刻心中的所想,却是与面前的一切没有多少关联的东西。 【原来,即使是通过第六律者权能构造出来的肢体,也会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承受如此算不上剧烈,但遥遥无期的痛苦来适应。而理之律者重构自己身体的行为,看那位瓦尔特·杨半年来依旧在重新摸索新的身体的表现,也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事情。可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只要把自己代入那个男人的视角,凯文很快感受到了,齐格飞戏言中所说的那种,被强迫用外八字走路的痛苦。他更明白,作为一个【卡斯兰娜】,齐格飞的所言只不过是一种将困难简单化的比喻,真实的感受,应该远比这更加痛苦。 “呵……”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凯文才发现,齐格飞和琪亚娜正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哦……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的晨练就到此结束吧,老规矩,我们下午继续进行另一种作战模式的训练。” 清晨的时间宝贵且短暂,所以先前的实战训练更侧重于【少量权能辅助下的近身格斗能力】,而下午更多的时间,则是【不作任何限制情况下充分发挥空之律者权能】的训练。 “嗯,还是老样子,我要带齐格飞去做个身体检测,琪亚娜你可以先去食堂了。” “啊……臭老爸,你还没有放弃觉醒那个什么圣痕啊……” 琪亚娜的口气有些遗憾与不满,但更多的是一股“幸好如此”的意味。 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下: “怎么?难不成你还不相信自己的老爸?不论别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全世界都说不是,你依然是我的女儿。” 琪亚娜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但那也意味着,我要尽到我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虽然我现在这么说有些不对,但这几年来确实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了老爸,是我……” “嗐!我的女儿现在正在掌握律者的力量,那我怎么能原地踏步呢!如果不加把劲,就我这老骨头,可别连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的力量都没有了……琪亚娜,第二次崩坏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你母亲……那样的无力感,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体验一次了。” 琪亚娜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脑海中的第二律者其实已经聒噪了许久,她曾以【时不时教教你权能的用法】为筹码,换取了自由说话的权利,但不知为何,此时的她只是沉默着,看着这位父亲一点一点向自己的女儿表明心迹。 恍惚间,第二律者的思绪像是回到了十七年前的西伯利亚,回到了那个由她多此一举构筑出的幻境之中。 “……” “好了好了!琪亚娜你先去冲个澡,然后去吃早饭吧。我带着齐格飞走这边。” 凯文又揉起了眉心,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他自然不会为这些微小的感动所触动。 只是齐格飞左一句【父亲】,右一句【孩子】,总是让他无法抑制地想到他和另一个人能做而都默契地选择了没有做的事情。 所以,他自觉自己此刻忽然插话,将父女二人分隔开来,未必不是出于私心。 琪亚娜有些不舍地摆了摆手,权当与父亲短暂道别。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2017年的盛夏,虽然整个模拟作战室都被凯文释放的寒气冻上了,但琪亚娜还是感觉到女武神装甲与肌肤之间夹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她迅速冲回宿舍,洗了个酣畅淋漓的冷水澡,然后换上一套日常着装,不紧不慢地走向食堂。 一路上,她面带微笑地和路过的每一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逆熵成员打着招呼。 无非就是一句【早上好】的事。 “瞧瞧你这人缘,短短一路遇到了十三个人,五个人直接别着脸,恨不得身体贴到另一边舱壁上去,一个根本不理你,一个压低声音骂了你一声——她甚至知道你能听见。两个人对你点头,倒是有四个傻瓜还真反过来和你打招呼来着——真是太棒啦!” “比最开始好,不是么?最开始的时候,除了布洛妮娅她们,一个回应我的人都没有。” 琪亚娜只是如此平淡地回答着。 同时在心底庆幸着,幸好臭老爸每次训练完都会被带去检查身体,不用跟自己同行一路。 怀着如此简单又复杂的心思,少女将其作为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的开始。 她在脑海中想象出烤吐司、煎培根还有蒜蓉黄油面包片的香味,以脱拽着自己的思绪远离不必要的烦恼。 少女心中并未觉得这一天有何不同,更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 但在某个人眼里,他亲手编织的命运再一次笼罩了天真的女孩,只需要他勾一勾手指,丝线便会收紧,命运将再一次把女孩裹斜到无能为力,又必须做什么的境地。 第二章 吼姆辣酱 “琪亚娜小姐!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正好是用餐高峰期,食堂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嘈杂之声,但即便如此,女孩跳脱的呼唤声依旧以极其尖锐的方式穿透了一切,顺利飘到了刚刚迈入食堂的少女耳中。 格妮薇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着琪亚娜奋力挥动着手臂,如此举动,琪亚娜当然不会看不到,她微微一笑,脸上既有欣慰,又有些无奈。 然后不出意料的,以格妮薇儿为中心,沉默开始蔓延,整个食堂——整个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餐的食堂在短短十秒内变得寂静无声。 有人短暂地愣了一会儿,转眼闷下头快速消灭食物,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想快速远离这里。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无声地掰着面包,却把视线集中到那个白发女孩身上。 没有人试图出声说什么,但无论是琪亚娜,还是不小心引发这一切的格妮薇儿,都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情绪。 好奇自然有之,审视自然有之,还有一小撮的狂热。只是更多的还是警惕与疏远吧——这从琪亚娜走过餐桌缝隙时,不少人忍不住后仰跟她拉开微不足道的距离这一点便能看出来。 其实,这已经是相互之间磨合了半年之久的结果了。格妮薇儿还记得琪亚娜第一次出现在公共食堂中的样子,那大概是她从长空市被接回来的一个月后。 相比于那时,眼下的大家可是要礼貌得多了——那一次,可是有人当众给了琪亚娜难堪,最后还引发了一场【律者狂热崇拜群体】和【反空之律者群体】的大战。 米饭、面包像是子弹一般在天上乱飞,可乐、咖啡则是无可置疑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一场闹剧实在有些过分,据说上百名参与者每一个都接受了特斯拉博士的【爱的教育】,自那之后,有声的抗议和排斥消失了,但隐藏在人心中的抵触却不是那么容易抹除的。 格妮薇儿她们坐在食堂的中间位置,琪亚娜绕了不少路才走到那张长桌前。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刻意保持着无关痛痒的淡漠神情,那样子倒好像是与自己的那位老祖如出一辙,只不过,当看到长桌边两两相坐的四人时,尤其是其中的某一个意想不到的存在,笑容终究还是在不经意间绽放了。 “班长!你怎么来了……神州那边不要紧吗?” 布洛妮娅叼起一片面包,身体往一旁挪了挪,给琪亚娜空出了一个位置,但以琪亚娜的性子,屁股都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长凳上,便忍不住发问了。 华,或者以此时此刻的名字称呼她,符华抬起手来,攥了攥颊边的那根小辫,微笑着摇了摇头: “无妨,神州作为最先公开崩坏信息的地区,准备自然也较为充分,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把神州重新走了一遍,各地的异议也逐渐平息了,如今大家都在尽力做好对抗崩坏的准备,我似乎也没有非留在神州不可的理由,就打算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华的手转而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她的话半真半假,神州确实是第一个公开崩坏信息的组织,但也就比最晚公开的天命早了二十个小时罢了,至于说准备之类……其实做好准备的,应该是世界蛇的神州支部。既然是米凯尔策划的那一切,他自然也做好了对应的准备。而给予神州最大的帮助,自然就是无法说与人听的私心咯。 只不过,神州能如此迅速地,抢在全世界之前结束了有关【崩坏】的风波,身为【赤鸢仙人】的华也的确功不可没。过去数千年时间里守护神州大地的努力,终于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迎来了成果,神州人,至少是绝大多数的神州人,最终选择了相信这位赤鸢仙人。 只是这些,华却并没有说。前者是因为不能说,后者则是不愿说。 “呃……那识之律者呢?我还记得当时我离开太虚山的时候,识之律者的状态似乎不是很……” “放心吧,那之间又经历了不少事,识之律者的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下来,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想被困在太虚山,所以他……所以我就让小帕朵带着她下山游历去了——当然,以防万一,凌霜一直暗中跟着她们。” 说是暗中,但其实对于识之律者来说根本是明目张胆吧。琪亚娜无声地笑了笑,她倒是感觉班长的叙述中依旧隐瞒了什么,只是她如今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与第二律者达成了一定的和解——以权能的使用方法教学交换自由说话的能力,这应该算是和解的信号吧? 果然,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琪亚娜觉得自己还是有许多搞不明白的地方。 而相比于略有些懵懂的她,此处还有更为惊讶的人—— “啊——符华前辈,你不是说你只是前天命a级女武神吗……怎么感觉你在神州的地位也那么高……” “嘻嘻!” 从始至终还未来得及出声的希儿眼中闪过一抹红光,紧接着她便凑到格妮薇儿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a级女武神不过是个幌子,可怜的小塞蕾哟,现在坐在你身边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赤鸢仙人。” “啊啊啊——啊!” 女孩的尖叫声再一次让她们这个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看都不算普通的组合成为了整个餐厅的焦点。 “唉……笨蛋。” 布洛妮娅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小口啃食着手中泡过牛奶的面包。 好在只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四周怪异的眼神很快就散去了,只剩下一些即使被掩饰过后,依旧能被众人捕捉到的言语: “有毛病吧,吃个早饭都不让人安生。” “是这样的,格妮薇儿那家伙本来就不靠谱,和空之律者混在一起之后就更让人讨厌了。” “你们还是小声点吧,未来的盟主大人也坐在那桌不是?” “谁跟你说那个小不点是下一任盟主了?盟主大人有说过吗?爱茵斯坦和特斯拉博士有说过吗?” “第一律者的力量都给她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逆熵的盟主就是第一律者,第一律者就是逆熵的盟主,几十年来了不一直是这样吗?” “你说的对,但是咱们总共只有两任盟主。” “咳咳!你们别吵了,容我说一句——希儿小姐万岁!” “确实。” “资瓷!” “这倒是……” “同意。” 格妮薇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布洛妮娅皱着眉,从不远处的某个陌生背影上收回了视线,她不声不响地环视了一周,看到格妮薇儿难堪的脸色后,心中又是一叹。 “格妮薇儿,你不是说准备了好东西,要等琪亚娜到了之后再给我们看的吗?现在琪亚娜都来了,就别卖关子了。” 布洛妮娅咽下口中反复咀嚼到如同蜡纸一般口感的面包,硬生生将自己的死鱼眼变得温柔了一些,目视着格妮薇儿说道。 硬要说的话,让格妮薇儿这个笨蛋认识琪亚娜这个笨蛋的人是她布洛妮娅,自从海渊城的战斗结束之后,这个在某种意义上冒冒失失的女孩就一直缠着她。不过,按照她的说法,就算布洛妮娅不介绍,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琪亚娜要签名的吧……就像她在海渊城对布洛妮娅做的那样。 虽然格妮薇儿从各方面来说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甚至在要签名之外的大多数场合都显得有些自卑(不如说在了解了格妮薇儿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后,布洛妮娅几乎无法将那个大大咧咧地管她要签名的活泼女孩联系在一起),但交朋友也从来不需要顾及这些。 一来二去,几人就熟络在了一起,有些时候比琪亚娜更加吵闹的格妮薇儿在某些时候也填补了芽衣离开的缺失感,让已经变得比以前沉默不少的琪亚娜,和文静的希儿以及不怎么爱说话的布洛妮娅之间不至于长时间冷场来着。 “哎呀哎呀,布洛妮娅大人不说我都忘了呢!” 格妮薇儿微笑着拍起了手。 “拜托……你为什么要学那帮人对布洛妮娅的称呼。” “哎呀!名字后面带上一个大人多好听!” 布洛妮娅嗫喏了一下嘴唇,逆熵在混入了圣芙蕾雅学院的一批教职工后已经成了个大杂烩,就如方才不知道哪个家伙所说,确实有那么一小批人将继承了理之律者力量的她视为盟主的继承人。这件事本身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如果连身边的格妮薇儿也跟着这么叫,被那些本来无所谓的逆熵成员听到了,多少算是给她招黑。 “听布洛妮娅的,格妮薇儿,以后千万不要用【大人】称呼布洛妮娅了。” “啊……哦……” 格妮薇儿正闷头翻着书包,突然听到布洛妮娅这么严肃的口吻,也不由得一愣。她的动作完全停滞下来,在不清楚布洛妮娅生气与否的情况下,终归还是心中的自卑占了上风,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所说也不过是那个简单的词汇: “对不起……” 但布洛妮娅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说道: “不用和布洛妮娅说这个,布洛妮娅只是觉得,既然是朋友,就没必要用上那种生分的敬语,直接称呼布洛妮娅的名字就好。希儿,你怎么看?” “布洛妮娅姐姐说的对啊,琪亚娜,还有之前的……称呼布洛妮娅姐姐的时候也都只是直呼名字而已,如果格妮薇儿觉得只叫名字有些……不习惯的话,可以和希儿一样喊布洛妮娅姐姐,【姐姐】这个后缀比【大人】听上去亲近得多呢!” 甚至用不上眼神交汇,希儿就明白了布洛妮娅姐姐的意思。只是在她说完这么一长串话后,布洛妮娅却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希儿刚才的表现毫无问题,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但布洛妮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希儿的视线也在不断游移着,像是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寻找着什么。 【果然是刚才那个轻佻的家伙把希儿吓到了吗?】 以她对希儿的了解,琪亚娜在众人口中得到的都是负面评价,布洛妮娅姐姐也算得上毁誉参半,只有自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肯定,虽说是绝对的好事,但也会增加希儿的心理压力吧。 “喂喂喂!格妮薇儿,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快拿出来撒!” 琪亚娜将手伸到格妮薇儿面前,中指弯曲,在铝合金桌面上轻轻扣了扣,故意作出了一副不满的语气。 “啊啊啊!对不起琪亚娜小姐,这个……这个是……” 少女闭上眼,双手紧紧攥住一个从包中取出的玻璃罐,而后重重拍在了桌面上。似乎是突然想起先前连续两次引起周围注意惹出的麻烦,她又以跟这番大开大合的动作截然相反的,轻飘飘的声音解释道: “这个……也不是什么……总之,就是……吼姆辣酱!” 格妮薇儿自暴自弃地打开了双手,露出玻璃罐包装上抽象的吼姆图案,然后直接推到了布洛妮娅面前。 琪亚娜:“那个……所以为什么要等我来……难道只是为了礼貌吗……” 希儿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华从头到尾只是轻啜着保温杯里的热茶,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女孩间的互动。 “哦哦哦!!” 不理会琪亚娜的吐槽,布洛妮娅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比黑夜中的猫猫还要明亮。 尽管在琪亚娜、华,甚至是希儿眼中,这个明明只是贴了个吼姆图案包装纸的辣酱与普通的辣酱不会有一点不同,但衡量【周边】价值的从来不是现实的斤斤计较,而是“热爱”。 更何况,布洛妮娅也有话要说: “这是三年前神州那个传奇辣椒酱品牌与吼姆联动制作的限量版吼姆辣酱。全球发售三千瓶,这一瓶在二手市场的价格已经接近五位数了!” “呃……那个,布洛妮娅,你先冷静一点。喜欢吼姆的人不只你一个,但是这也太……” 琪亚娜眼角抽搐着,终究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但没有关系,希儿知道她要说什么,很快将那句话补充完整: “布洛妮娅姐姐,既然是三年前发售的……如今应该已经过期了吧?” “这种东西当然不是用来吃的。” 布洛妮娅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可是相当有意义的收藏品,而且还有一点——吼姆辣酱,你们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吗?” “没错!和传说中的魔法少女同名,所以这个吼姆辣酱表面上是吼姆联名,其实是三方联名,特别有收藏价值!” 格妮薇儿在一旁起劲地接上了话。 在场唯一一个神州人啜了口茶,微微摇头,表示很不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某个并不存在于实数空间,并非年轻人,也并非神州人的存在不屑地摇了摇头,但又对辣酱本身的味道起了好奇心。 作为她的反面,同为年轻人,且并非神州人的琪亚娜也表示不是很能理解。 而希儿只是微笑着,即使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包容和支持布洛妮娅姐姐心中的热爱。 然后便来到了喜闻乐见的推让环节。 这一瓶吼姆辣酱的价格,以收藏品的标准而言确实有些廉价——就和其存在之于收藏品本身而言一样。但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均收入以及格妮薇儿的津贴水平,又太过于昂贵了。 只是这种漫长又无意义的推让着实让人心焦,即使这份无意义的争执一定会在十分钟后,也就是用餐时间结束前完结,但在场的某一个人已经无法忍受下去了。 希儿忽然站了起来,身后的长凳连带着从制作之初就焊接在一起的长桌一道向后移动,发出了在嘈杂环境中并不明显的摩擦声。 “希儿?” 布洛妮娅抬头看向那个自己熟悉的女孩,只见女孩脸上同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与压抑的恐惧,但在下一刻,所有这些外露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希儿低下头,眼神与布洛妮娅交汇。 “布洛妮娅姐姐,希儿有点事要先离开一会儿,我们在体能训练室再见吧!” 不给布洛妮娅答复的机会,希儿直接挤进了离开食堂的人流之中。 而当布洛妮娅打算直接放弃吼姆辣酱,紧跟上希儿的步伐时,华又站了起来。 “希儿平常从不会这样,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她在乎的事吧,我跟上去看看。” 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又确乎是在和布洛妮娅说话。 “欸?” 布洛妮娅只是稍稍犹豫,班长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只有坐在她对面的格妮薇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布洛妮娅……姐姐,你就把这瓶吼姆辣酱收下吧!” 看着满脸真诚的少女,布洛妮娅无声地将玻璃瓶推了回去。 第三章 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 “希儿,你怎么了,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身体在半强迫的状态下被另一个【自己】介入,这在两个“希儿”的相处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状态,能紧急到让另一个自己来不及做任何说明而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希儿也不由得打心底开始担忧起来。 不,不只是来不及说明,恐怕更是……不愿意说明。先前,先前那一瞬间,作为圣痕而存在的“自己”直接短暂抢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不由分说地离开了食堂,离开了布洛妮娅姐姐,但直到现在,直到她们行走的通道人流越发稀少,直到身体的控制权已经被重新交还给身为“人类”的希儿,另一个自己也并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不断催促着希儿向着她指定的方向前进、前进、加速前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这么粗暴且直接的存在,作为应对于过去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温柔的希儿的存在——如果愿意这么去想,那倒是可以将就发生在眼前的异常所忽略。但希儿明白,那不过是一种被称呼为掩耳盗铃的愚蠢做法罢了。 不过,虽然另一个自己保持着诡异的缄默姿态,但也正是这份过于简单,实则复杂的态度,让希儿能够做出某些并不出格的判断。 毕竟,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存在,能让圣痕希儿如此失态。 “另一个我,你是不是……感觉到米凯尔哥哥的气息了?” 感知是一门复杂的艺术,但在这一方面,圣痕希儿相比于希儿本人并无多少优越之处。唯有一点——假如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他的身上也有着与希儿同样的圣痕的存在,而身为【圣痕意志】的希儿,曾经面对安娜身上那种劣化过的沙尼亚特圣痕都能有所回应,自然也应当能感受到两个在不同时代诞生的完全一致的圣痕的共鸣。 圣痕希儿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也没有给出任何的肯定。 如此冷淡的态度堪称前所未有,但希儿知道,她一定是在想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当圣痕希儿在她脑海中下达“加速、右转”的命令时,希儿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嗡——” 远处似乎传来了某个飘渺的声响,却又不像是能被切实把握住的存在。 它更像是某种提示音,提示着存在于同一具身体中的两个少女——在她们二人眼前,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前方,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背影。 但希儿在将要迈步的那一瞬间踌躇了。 那个离她尚有十几步距离的男人,尽管有着和米凯尔相近的身高与体型,但却有着一头迥异于那个人的,乌黑过肩的长发。 只是这样的犹豫甚至不需要圣痕希儿作出说明,就被希儿自己给解答了——“不,作为理之律者的米凯尔哥哥,想要改变自己的外貌,恐怕是相当简单的事情吧。” 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和圣痕希儿做最后的确认——倘若真是米凯尔的话,她并不觉得就这样直接冲上去与其接触是正确的选择。倒不如说,在完全不了解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这样未免也太冒失了一些。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到了这种时候,圣痕希儿终于主动开口了。 但她给出的答案,却让希儿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要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我肯定不会单独拉着你过来。至少我并没有在那个人身上感受到能和我共鸣的圣痕力量。” “啊?那希儿你是……” “相比于感受到了圣痕的共鸣从而对这个人进行怀疑,倒不如说是这个人在食堂用餐时的表现更值得怀疑。” 希儿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既然圣痕希儿有解释的欲望,她也当然愿意将一切搞清楚之后再行动。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独自坐在一张长桌上,也不吃任何东西,就是空口喝着咖啡。” 希儿哑然,光是听着这个描述,都给人一种“米凯尔”的感觉。她甚至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一种“刻板印象”。 “或许只是有心事呢?” “我话还没说完呢。但是在那些人争吵起来之后,这个家伙又突然轻佻地插了一嘴。” “就是那句、那句……” “嗯哼!” “……” 这就更加米凯尔了。 不知不觉间,在少女,还有另一些人眼中,米凯尔已经从一个单纯的人名,变成了一个形容词。这当然需要对那个人名所标记的存在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与理解,即便如此,也不排除误判的可能性。 “会不会只是性格类似呢?你曾经说过,圣痕并不仅仅是基因工程这么简单,基因只不过是圣痕的表现形式,就像希儿明明并不能确定具有沙尼亚特的血脉,却能觉醒沙尼亚特家族五千年来都没有人觉醒过的这份圣痕力量。倘若前面那个人真是米凯尔的话,即使是更换了一具全新的身体,也没办法把圣痕抹除掉吧?” 希儿如此问道。 “谁知道呢,他身上的圣痕,某种意义上便是所有圣痕的起点……不,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起点另有其人。但假若不将圣痕的发展视为一个衍射类型,而是以圣痕发明者命名的环带,那么那个男人的圣痕毫无疑问,既是所有圣痕的起点、又是所有圣痕的终点。所以,就算他开发出什么违背正常圣痕运行准则的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圣痕……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希儿,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么?” “虽然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解释这些不太妙,不过,要是不说的话,你今晚会思考的睡不着觉吧。圣痕的本质我也说过许多次了,是藉由人类文明所衍生出来的故事。人类不是有句话么——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假如把时间拉长到没有穷尽,那么人类所经历的一切故事,多半早就以某种形式发生过,又将以某种形式重演。” “希儿……感觉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我也听不懂——这都是我偷偷记录下来的,梅比乌斯与米凯尔的谈话。其实希儿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之所以能够觉醒这样的圣痕,与沙尼亚特的血脉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希儿,是这个纪元的希儿。” “……” “似乎跑题了,不过也没浪费多少时间。总之,就算不考虑咱们两个都听不懂的那些原理,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一切奇迹都不存在——因为你能想到的一切他都有可能做到,仅以力量来说,确实如此。更不用说,他身边的梅比乌斯本来就是圣痕的创造者,五万年的时间里,想出一个能让我感知不到圣痕共鸣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希儿,眼下你是打算,怎么确认前面那个人……” “简单,你跟上去,和他说几句话,看一看他的身份牌,最好能想办法碰一下他的右手,就……” 圣痕希儿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便卡在了喉咙口。 因为先前一直匀速走在她身前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将身体侧了过来: “呃……希儿小姐,请问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 跟踪这种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常人会做出来的行为,希儿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右手成拳,轻轻按在心口处,希儿几乎在一瞬间便体会到了,圣痕希儿口中的,眼前的男人与米凯尔很像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下巴上满是许久没有打理的胡茬,披散的头发也透露着潦草。额头上有一条横向贯穿的皱纹,好像伤疤一般,碧绿色的眸子里没有悲伤,没有紧张,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空无。 ——单从样貌来看,和米凯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但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希儿轻易感受到了什么。在那一瞬间,透过眼神所让她捕捉到的,那种尚不能被描述出来的熟悉感让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女武神的她一下子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冷静,希儿,如果真是他的话,你反倒不需要这么担心。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混入这里,都必然有需要他隐藏身份才能达成的目标。你当然需要表现出一定的怀疑,但也只是怀疑,这样他便不会冒险对你出手——当然,以我的个人判断而言,米凯尔会对希儿动手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 有些时候,希儿会从圣痕希儿唠唠叨叨的言语中触摸到米凯尔的影子,但最重要的是,她说得对。 片刻之后,也或许根本没有经历任何时间,希儿抬起头,有些迟疑,但又不失温柔地问道: “那个,这位先生,请问希儿是在哪里见过你吗?总觉得有些熟悉?” 男人的双眼轻轻眨动了一下,歉然地点了点头。 “是刚才在食堂中的话语僭越了吗,不过当时那群蠢蛋的话语实在不堪入目,我也没有直面这么多人的勇气,只好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转移话题。不过,希儿小姐,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我应该确实见过你,那是在沧海市,一年前,崩坏爆发的时候,你从一只战车级崩坏兽手中救下过我。” “唔?” 两个希儿同时发出轻咦声,同时皱起的还有她的眉头。 一年前、沧海市。 这不是多久之前的回忆,但过去那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求索”的过程也并不算顺利。但最令人意外的是,结果,她真的在记忆中某个未曾加以注意的角落中发现了对应的那一段。 在局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沧海市战场,那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而且希儿记得米凯尔当时忙于和神州的侠客们沟通,并没有参与指挥作战,自然也无从得知这件事。总不能是,她们两个真的冤枉好人了吧? 后悔的念头一闪即逝,既然已经试探到这一步了,还是不要半途而废的好。况且,关于这个男人的身份依然有不能确定的点,就算当作是正常程序的排查也没有关系——而巧合的是,在半年前逆熵重新颁布的守则中,身为女武神的她确实被赋予过对应的职责。 “希儿,尝试着触碰一下他的右手,这也算得上是最后一道检测。” “这是……” “米凯尔的圣痕原本嵌入的位置应该是右腕,只不过在身体重组的时候,出于好看的考量,他把圣痕的花纹转移到了胸口,但转移的也只是花纹。只要他身上依旧存在着圣痕,哪怕用了什么手段阻隔了我的探查,在触及他右手的一瞬间我应该也能察觉到。” “好。” 希儿轻轻咽了口唾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我倒是想起来了,但先生为何出现在这里呢?从沧海市到盐湖城,这可是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吧?无论如何,希儿确实是第一次在盐湖城基地遇见你,而且您也没有佩戴胸牌……可以的话,能让希儿检查一下您的身份证明吗?” “啊、哦。” 男人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一张证件,用右手食指中指夹着,递到了希儿手中。一同被传达到的,还有那死气沉沉的声音: “希儿小姐,如你所见,我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早那么半年知晓了有关崩坏的一切。所以当有关于崩坏的信息被公布,天命、神州、逆熵都开始大规模招收人手的时候,我也想出上一分力。天命的大主教行事太过浮夸,神州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所以我选择了逆熵。” “那,希儿能多问两句吗?毕竟,克鲁格先生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之前在食堂也是独来独往吧。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也说不上是难事吧。” 男人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少波动,像是早已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会不偏不倚地迈向终点。 只不过,在说出下一句话前,他的嘴角多少因为嘲弄而微微翘起: “只不过是来到盐湖城基地的这一个多月来,看到了一些并不那么好的事情。” 希儿低下头,她知道男人在指什么,若非如此,他先前也不会开口,以夸奖她的方式结束那群人的争端。 “啊,对了,希儿小姐,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能否将证件还给我。我今天是请了假,准备外出的,要是错过外出时间点,假期可就浪费了。” 抬起头,女孩这才意识到,这条通道正是通向基地大门的那一条步行通道,也正因如此,这条道上此时此刻才只有他们两人。 深吸一口气,希儿的拇指在证件对应的名字一栏轻轻摁了摁,又转手将它递还给了这个眼前这个名叫克鲁格的男人。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信任,克鲁格先生。” 克鲁格的脸上没有微笑,只是再次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将证件夹了回去。 接连两次,一次递来、一次递回,希儿都在无意间触及了男人的右手手指,而脑海中的另一个她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告诉了她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希儿,他不是……不,我确实没有感受到圣痕,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男人一定不是米凯尔假扮的。我先前也说过的吧,但从力量上来说,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可以完成一切奇迹,就算让身上的圣痕消失也不是不可能,所以……” “可以了,希儿。” 在躁动不安的心象中,女孩用温柔的话语安抚着另一个自己。 “但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希儿,你——不行,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希儿!” 女孩在心中高呼着对方的名字——也是自己的名字。 “我相信克鲁格先生不是坏人,但重要的是,希儿,你暂时也没有更多能证明他是米凯尔哥哥的办法了,不是吗?” “即便这样……” 圣痕希儿很快熄火了,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对于那道身影的执念太过于深重,所以才不可抑制地将一个仅仅只是有些相似的男人错认成了他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却并不愿意承认这份错误,希儿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而后以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说道: “啧!算了,随便你吧。” 在另一个自己不满的咂嘴声中,希儿端起一副无可挑剔的微笑,和那位叫克鲁格的先生做了道别。 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基地后,希儿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她抬起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没有再浪费时间。 她向着体能训练室的方向走去,脚下的金属地板将头顶洒下的灯光晕染开,却并未得以让她驻足。 老实说,最后的结果、只以目前的信息来看的话,那个男人或许真的不是米凯尔,但直到他离开后的现在,希儿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心中那不详的预感。 非常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就像是这个季节的闷热下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的感觉一般——似乎要下雨了。 本能地抬起头,双目却被刺眼的灯光灼痛。 第四章 姬子阿姨回来啦! “啊啊啊……放开我,我真的不能再跟着你们做体能训练啦!” 女孩的求饶声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结果,硬要说引起了什么改变的话,那便是拖着她前进的两个少女在她凄厉的呼喊声中变本加厉起来。 因为确实很刺激嘛! “不要认输啊格妮薇儿!你之前定下的训练计划里,这最后一个月还要再瘦八磅的目标可是只差最后四分之一了!” “是啊,就剩这最后几天工夫,要是松懈了,目标可就达不成了。况且你只需要以最低档位跟着布洛妮娅训练就好,这对你来说也算不上困难吧,这种难度的训练量甚至没法让你产生肌肉反应了。” 布洛妮娅和琪亚娜一人挽住格妮薇儿的一条手臂,将她夹在中间——准确来说是将矮小的她整个从地面上架了起来,向前拖行,还不忘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励着她。 哦,其实格妮薇儿的身高还比布洛妮娅高一些来着,但是在继承理之律者的力量,尤其是又从其中提取出那个来路不明,但是能保持量子化的“重装小兔”之后,她也习惯了用漂浮来弥补身高的不足。 通道上的来来往往的逆熵成员在看到三人后自行避让到了两旁,更有甚者,只是老远听到格妮薇儿的求救声,便如此做了——显然,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在他人眼中并不陌生。而是在此间的几个月时间里,几乎天天重复上演的故事。 “啊啊啊……虽然但是,我这么一想,觉得瘦了六磅也不错了对不对。最后两磅嘛,减不减区别也不是很大吧,啊不是我是说……就让我歇一天、再歇一天嘛!” “可是布洛妮娅记得,你前天才休息了一次。” “呜呜呜……我明明拿的是武器操作员的津贴,却陪着你们做一线战斗人员的体能训练,我到底图什么啊呜呜呜……我每次训练流的汗,一定是当初做决定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是吗?可是前几天在训练室被瓦尔特先生夸奖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止是瓦尔特先生,你管我臭老爸要签名的时候,他不也鼓励过你嘛,那个时候你也不是这么说的。” “欸?欸——” 一提到这个,格妮薇儿那原本属于被强迫者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灵活扭转起来,本能地使出了不久前才从身旁两个少女那里学到的反擒拿术,隐藏在宽大制服下的小巧身躯像是穿针的线一般精准又迅速地抵达了指定位置,甚至就连大意之下的琪亚娜都没反应过来,格妮薇儿便挣脱了束缚。 平心而论,那个女孩的反擒拿术并不算标准,她的力气对比普通女孩绰绰有余,但根本无法与律者相提并论,身体的柔韧性也存在很大的问题。 而之所以能挣脱,是因为某个笨蛋确实没有反应过来,而另一边,布洛妮娅倒是反应了过来,但她却没有使力,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再看向落地的格妮薇儿时,那对寻常总是给人难堪的死鱼眼也带上了根本掩饰不住的赞许。 “当当!怎么样!这几个月来,虽然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逃避训练,但终究还是学到了一些本事的嘛!” 格妮薇儿将即将落下的镜框重新推了上去,她的脸型不再那么圆润,只是脸颊给人一种肉肉的感觉。原本类似河童头的短发也留长了不少,像琪亚娜一样扎成了马尾辫,不过只有一条。双手叉腰时,今年才发的那套制服从肩膀到下摆已经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沙漏——这样的变化正是她半年来被两个律者少女调教的成果。 “所以,格妮薇儿,你今天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 “脑子不进水了?” “如果脑子进水就能换来成长,那我宁愿天天拿自己的脑袋当火锅!” 布洛妮娅实在是忍不住,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而琪亚娜则用双指捏住下巴,闭上眼,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只不过,没有人能想象到她此刻在思考什么—— “人类,火锅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称呼?” “毕竟无论是琪亚娜还是k423还是西琳似乎都不足以完全形容你,干脆就叫你人类算了。” “你只是觉得这样喊更显得自己像‘女王’一点吧……” 慵懒地靠在虚空中并不存在的王座之上,第二律者的嘴角微微抽动,但俯视着脚下的少女,她只能尽力保持着威严的神情,抛去这些不愉快的交流,而后重复道: “所以,火锅是什么味道?先前在你的记忆里看到过那种东西,不过那个时候我的意识还无法同步你的感官。”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也没有味觉了。” “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感觉得到啊?嗯,你今早的咖啡糖放得有点多,齁甜呢!” “?” 今天早上,因为心绪有些烦闷,所以放糖的时候手多抖了一下,确实放的比较多。虽然说放不放糖也没有关系,但万一某一天味觉突然恢复呢? 但眼下第二律者的话让琪亚娜心中一惊。同样的身体,同样是存在于这具身体中的意识,第二律者却能感受到她感受不到的味觉,难道第二律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了她身体更多的部分吗? 虽然是笨蛋,但琪亚娜还是迅速排除了这个想法——她或许不了解其他人的心理,但她多少了解第二律者的脾性。如果她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侵占味觉这种事上。 只是这个现象,让琪亚娜回想起了另一件事。 班长似乎说过,那个什么音带给她身体的强化确实是不可逆的,但在那个东西破碎之后,她却无法再将身体的那部分激活。或许眼下自己和空之律者之间是一样的关系。 所以是因为自己的意识没办法激活律者本应有的近乎无限的崩坏适应性吗…… 明明布洛妮娅都能做到…… 颓丧是必然的,但出乎意料的,琪亚娜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尽快想办法解决掉第二律者”,而是“以后每天早上咖啡都不加糖,苦死她”,还有“以后每顿饭都要扮上一瓶辣椒”——等等,这个不行,征服宝石被剥离确实没能逆转她失去的味觉,但痛觉却回来了,所以真要这么做的话她自己也会被辣死的。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 琪亚娜很快将心中的那种本不应该,也绝不应该出现的想法掐断了。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如果因为这一点就放弃最基本的是非立场,琪亚娜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卡斯兰娜】该做的事情。 “琪亚娜?琪亚娜?” “琪亚娜是不是累了?毕竟她每天都要比我们早起两个小时接受那位凯文大人的训练呢。” “笨蛋琪亚娜最近好像总是这样发呆,一定是因为违反禁令熬夜玩游戏还被布洛妮娅乱杀导致心态爆炸了。” “布洛妮娅!” 琪亚娜将几人的话语尽收耳中,而后忽然睁眼,出其不意地握住了布洛妮娅的两个钻头。 布洛妮娅的眉毛抖了抖,张开五指便要解除重装小兔的量子化,熟料琪亚娜这一次见好就收,只是虚握了一下便撤回了手。 而后,琪亚娜将头转向了在一旁掩嘴轻笑的希儿。 “希儿回来啦。” “嗯,希儿刚才急着去上了个厕所。我过来的路上碰到了班长,她说她找瓦尔特先生有事情商量,就不陪我们训练了。” 琪亚娜轻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追问。 无论从消失的时间还是希儿临走前的状态来看,都不是上厕所这么简单的事情,放在以前,她大概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 “好了好了,再拖下去,训练时间就要不够了,我们赶紧走吧。” 琪亚娜微微一笑,一个人闷头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距离分配给她们的训练室已经只剩下一个拐弯了,但当脚步跨过那个道口,琪亚娜却在训练室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火红身影。 “姬子阿姨!” 只是轻轻用脚尖点了点地,身体便以飞一般的姿态冲到了那个人面前。只不过,在即将拥抱的那一刻,琪亚娜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身体前倾,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她咧出一个和在圣芙蕾雅时一般无二的傻气笑容,依旧说着让人不省心的话: “姬子阿姨!你终于出现了!这半年你都去做什么了?也不用给我们上课,怕是天天窝在宿舍里醉的不省人事吧?还是说,相亲又失败了几次?欸欸欸——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姬子一手撑着腰,一手松开了琪亚娜的耳朵,又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她紧抿的嘴角努力憋住笑,嗓音既疲惫又慵懒: “一上来就大呼小叫的,不是喊人阿姨,就是问人家相亲失败了几次。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还有,在你心里,我是那种课余生活只有喝酒和相亲的大龄剩女么?还有还有,为什么你笃定我相亲一定会失败?来,给你十秒钟思考,我要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噗哧——” 手指勾了勾琪亚娜清瘦的下巴,姬子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但琪亚娜分明看得出,她是借着那笑容掩饰突然涌出的泪花。 为什么会这样呢?琪亚娜追忆着姬子的指腹勾过她下巴的触觉,也跟着轻轻摸了一下。 直到手指磕到了硬邦邦的骨头上,她这才意识到——相比于严格执行了减肥计划的格妮薇儿,她的消瘦似乎也不遑多让。 “……” 来不及多想,那只温暖的手又在她头顶重重揉了揉,与此同时,布洛妮娅的声音也在她身后响起: “姬子,不要听那个笨蛋乱说。她明明知道你这几个月一直待在旧金山疗伤,多半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样子罢了。唔——” 姬子的身影跨过了琪亚娜,手也轻轻盖在了布洛妮娅头顶。 “你们一个两个的,也都成长了啊。不过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礼貌呢,一个喊我阿姨,一个就直接喊我名字,未免太让人伤心了吧?就不能好好叫声老师听听吗?” “谁家老师会逃课回宿舍喝酒啊!” “谁家老师会逃课回宿舍喝酒啊!” 姬子又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还是一如既往地……就连顶嘴都这么整齐啊……” 可惜……以前还会有第三个一样整齐的声音的。 姬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却没将这股悲伤表现在脸上。 她笑着,满是期待地将目光落在了希儿身上。 “姬子老师,好久不见。” 希儿双手交叉握拳放在胸前,礼貌又温柔地回应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姬子亲切地抱在了怀里。 “啊啊啊!果然还是希儿最好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学着点。” 话音落下,她又将视线转向在场唯一一个陌生者: “你好!你是琪亚娜她们新认识的伙伴吗?” “呃呃呃……我我我……报告姬子前辈!我叫格妮薇儿·阿利吉耶里·菲尔南·卡瓦列萝·塞蕾!那个……原逆熵总部机甲部队第三大队第七中队mr-01泰坦机甲编队第134号机甲远程武器操作员!目前暂代休伯利安号第b07号轨道炮瞄准手!还……还在休伯利安舰桥的信息处理中心暂代过文员!” 忽然被这么温柔,气场又这么强大的姐姐盯着,最重要的是,格妮薇儿知道,盯着她的这位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前极东支部王牌,天命传奇部队女武神冲锋队的唯一幸存者!她只觉得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嗡嗡的杂音,就和先前被瓦尔特先生私下里表扬时一样。 短暂的支支吾吾过后,她如同报菜名一般将自己冗长的名字(其实也是简化过后的)连同职务一起报了出来。 话音落下,姬子温暖的手掌也终于落到了她头顶。 “一看就是个老实的孩子呢,琪亚娜和布洛妮娅一定经常欺负你吧?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可一定要跟我说啊。” 【手……真的好暖和……】 格妮薇儿一开始甚至没有听清姬子在说什么,只是像被撸的小猫一样昂着头,眯着眼,微笑着享受姬子的轻抚。 但当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又连忙摇摆双手否认道: “不不不!琪亚娜前辈和布洛妮娅前辈,还有希儿前辈这半年来都很关照我,要不是她们,我也不会……呃,变成现在的我……” 琪亚娜微微一笑,这是少有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但身边又很快传来一道屑屑的声音: “她又用上敬语了呢。” 话虽如此,布洛妮娅也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死鱼眼,而是带上了笑意。 一个没忍住,琪亚娜也来了兴致,她双手叉腰,努力将嗓音夹得纤细,跟着复读道: “她又用上敬语了呢。” “啊啊啊啊——你们不要嘲笑我啊!!!” 久别重逢让空气中一时间充斥着欢快的气氛,仿佛连吸饱了光芒的浮沉都在跳舞。以至于一时间居然没人想起来,她们来这里的本意是做什么。 直到姬子肃正脸色,轻轻拍了拍手,作为学生的琪亚娜、布洛妮娅还有希儿瞬间安静下来,格妮薇儿虽然此前只是远远望见过姬子,正面接触还是第一次,但她还不至于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 气氛一时间凝滞了,但并不冰冷。空气中跃动个不停的浮尘也逐渐落回到地面。 “欸?你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了?” “……” “……” “……” “……” 姬子“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脸色变得轻松了不少。 “开个玩笑而已,检验一下你们的快速反应能力啦!” “呃……” “无聊。” “姬子老师,不要突然开这种玩笑啦!不过,是有什么任务需要姬子老师带我们完成吗?” “咳咳!还是希儿最听话。” 眼看自己活跃气氛的行为得到的只是一致的“谴责”,姬子也只能清了清嗓子,重新打起精神。 “布洛妮娅、希儿,你们今天应该都不在战备值班,那个……格妮薇儿小姐,你应该也有空吧?” 三人齐齐点头,只有琪亚娜皱起了眉,不知道姬子为什么没有点到自己。 “行,我待会儿会向德丽莎打一份暂调申请,有一个任务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什么任务!” 布洛妮娅和希儿刚要应答,格妮薇儿便充满活力地追问了下去。 直到感觉到希儿在轻轻拉她的袖子,格妮薇儿才反应过来——不该问的不问。 “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任务啦,甚至再过几个小时,整个基地都会知道的。” 姬子挠了挠头,毫不在乎地和盘托出: “是这样,虽然我在旧金山养伤,但这里的事情还是听说了一些的。氛围不太好——不光是针对布洛妮娅和琪亚娜,还有原本极东支部和逆熵旧成员之间的矛盾,还有大家对那些天命战俘的矛盾,总之千疮百孔,对吧?所以我出院前就给德丽莎打了一个申请,希望能组织一场联欢会,呃,叫舞会也无妨,交易会也无妨,总之就是大家一起表演节目、吃吃喝喝,开心开心。” “然后?” “然后嘛,德丽莎就告诉我,特斯拉博士、爱茵斯坦博士,还有前文明的梅博士也都有此意,只不过我第一个打了申请,又正好要回来,所以就把操办联欢会的任务交给我来负责了——简单来说就是,钱可以报销,人自己找。所以我不就想起我可爱的学生了吗?” “明白了姬子,你是来找我们干苦力的。” 正确的、一针见血——爱来自布洛妮娅。 “怎么样?反正你们平常的日子也是训练,偶尔也要放松放松,我带你们去盐湖城采购。当然,也不要小瞧采购这件事,正如布洛妮娅所说,这可得花点力气,没那么轻松,当成一种锻炼也未尝不可。” “好耶!” 格妮薇儿原地跳了起来。 布洛妮娅点了点头,“明白了。” 但希儿却有些犹豫: “姬子老师,这个时候办大型的联欢会真的好吗……万一正好遇上突发事件什么的……” “别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嘛!” 姬子肆意揉搓着希儿的脑袋。 “不过你说的对,所以我还要准备一份应急处理方案,不过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所以,一定要……” “没办法呀,希儿。” 姬子的语气尽是无奈: “没有士气的兵,是没办法打仗的。如果不想办法把内部的问题解决,假如崩坏真的发生,你觉得以盐湖城基地现在的状态,能做什么呢?” “……” 说完这话,姬子像是在逃避着什么,越过她们,向着基地出口的路径走去,只是招了招手,以示她们跟上。 “我们走吧。” 布洛妮娅牵起希儿的手,小声说道。 希儿看了琪亚娜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那……那……姬子阿姨,我呢?我呢?” 琪亚娜跳起来挥了挥手,神色间满是不解。 “对哦!姬子前辈刚才是不是漏喊了琪亚娜?” 希儿和布洛妮娅都闷着头没有发表意见,只有还没反应过来的格妮薇儿在为朋友打抱不平。 姬子的脚步顿住了,再回过头时,脸色有些难堪,又满是歉意: “对不起琪亚娜,我……没有得到带你离开基地的许可。” 第五章 五万年前的往事重演 “布洛妮娅就说,采购东西这种事,怎么可能只让三个人负责,但是姬子,布洛妮娅没想到你居然会把她们也叫来……” 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 眼睁睁看着琪亚娜被以近乎“软禁”的姿态拘束在基地内、不情不愿地被姬子牵着手,又因为不想被路人当成怪物而久违地双脚着地走路,这些问题的累加已经让布洛妮娅心中的郁闷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而当看到姬子口中和她们一起执行这次采购任务的人员时,这种郁闷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唉呀,虽然这几个月来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眼光,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布洛妮娅小姐也会这样看待我们,多少有些让人寒心咯。还有可不要再说‘我们是敌人’之类的话了,眼下主教大人已经代表全人类向崩坏宣战,按理来说,大家可都是‘反崩坏统一战线’的一员呢。” 身着女仆装的前女武神、现逆熵战俘端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回敬道。 毫无疑问,女仆的一言一行贯彻着她一如既往的优雅与面面俱到,让布洛妮娅根本找不到可供反击之处。 但场面依旧是冰冷而僵持的,就连原本欢呼雀跃着准备找那位s级女武神要签名照的格妮薇儿都只能暂且作罢。 当然,这种对峙的氛围既非姬子所想,也绝非女仆本人所追求,于是她便说不上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般地又添上了一句——只不过这一句话的对象并非布洛妮娅,而是姬子: “说起来,姬子小姐也可以为我正名吧,毕竟,那管血清还是我交予你手的。” 姬子眨了眨眼,那管血清的源头出自谁手,她早已知晓,但她也同样明白丽塔的潜台词,于是也干脆地点了点头。 布洛妮娅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再在那个无懈可击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但她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零零散散、行色匆匆的行人,又扫过街道两旁纷纷拉下卷帘门的商铺,最后还是落回到丽塔身边。 除了丽塔之外,雪莲小队的队长也被姬子拉了出来,那个叫陈的世界蛇成员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边,倒是她原本的队员,不知道是否是出于“人质”的考量,那一支精英女武神小队和琪亚娜一样没有得到外出许可。 但最让布洛妮娅在意的,甚至是比丽塔还要在意的,是那个始终紧闭双眼,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呆滞一会儿,以至于不紧不慢地缀在整个队伍最后方的男人。 他很久之前就做过自我介绍——苏。与米凯尔、与梅比乌斯、与班长、与那个梅博士一样,都是前文明的“先行者”。 只是相比于哪里都可能出现、什么事都可能横插一脚的米凯尔,已经许久没有消息、只余下记忆中的温柔的梅比乌斯,最为正常的班长以及神神叨叨的梅博士,这个叫苏的男人似乎很少出现在人前,印象中他对众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也只停留在“我的名字是苏”这简短的介绍中。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接受姬子的邀请,来干这种缺乏必要意义的跑腿活——虽然联欢会确实有其必要,但以逆熵的智能水平,所谓采购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姬子指挥去除了武器系统的机甲就能完成。 或许那个男人还有别的目的。 并非带有歧视,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在布洛妮娅接触最多的三个“先行者”中,有两个都极其不正常,至少在她看来极其不正常,所以她觉得还是不要以太单纯的眼光看待这批人比较好。 “不过,姬子前辈,您的身体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吗?按照那个血清的使用说明,您应该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崩坏能比较好吧?” 丽塔居然会开口关心姬子,这是布洛妮娅始料未及的,不过那倒也是她心中的疑问。 “没关系,每个人的体质也都有所不同嘛。我出院的时候重新检测过崩坏能适应性了。一线的战斗是别想了,不过就基地里那种崩坏能浓度,也不足为虑了。” “啊……” 丽塔罕见地轻叹了口气,姬子说的或许都对,但既然回到了这里,以对方的性格,真的有可能永远远离一线战斗吗? 不管如何,她们也都算是继承了同一个女人的精神,虽然表层性格完全不同,但丽塔可以肯定,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候,这位姬子前辈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踏上战场。 她可没有第二管血清了啊…… “话说回来,今天这盐湖城怎么回事?我昨天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今天也不是什么节假日吧?居然连大型联锁超市都没开门?” 停下脚步,先是抬头看了眼依然高悬于天空正中,但已经开始向西倾斜的太阳,又扫视了一眼明明一切如故,却略显得荒芜的街道,姬子有些不解地自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是因为很显然大家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唔……怎么感觉那个方向有点吵?” 姬子抬手一指,虽然没有再装备任何人工圣痕,但她的听觉似乎也没退化太多,而布洛妮娅早就听到了那个方向的呼喊声,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主动忽略了。 “咱们在路上找几个行人问问吧。” 这个提议不过是应有之义,丽塔带上了亲和的笑容,尽管笑容中有几分真意难以界定,但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向姬子暗示着“自己毫无疑问是做这种事的最佳人选”。 可就在姬子准备点头让丽塔找个人询问一番时,一个对在场除却希儿之外的所有人都有些熟悉的声音迎面响起: “唔?希儿小姐、布洛妮娅小姐还有……你们也是出来休假的吗?” 初时的警惕在看见男人身上的逆熵制服后褪去,姬子的目光在那个平静到有些反常的脸上,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布洛妮娅、希儿,你们两个认识这位先生么?” 布洛妮娅的目光闪了闪,似乎觉得这个人有些印象,好像是早上在餐厅里带头高喊“希儿万岁”的那个男人。 希儿有些迟疑地转头看了看布洛妮娅,既然暂时已经排除了对方是米凯尔乔装的可能性,她本来打算就当作那事没有发生过的来着,却不料这么好,大家能在盐湖城碰上。 但就在希儿犹豫的时候,那个似乎根本不会有表情的男人忽然主动开口,帮她把事情圆了过去: “鄙人姓克鲁格,希儿小姐和布洛妮娅小姐不认识我才是正常的,毕竟我只是刚到盐湖城基地一个月的实习医生,只不过她们二人的名字对于我来说如雷贯耳罢了。” 姬子不由得弯曲手指挠了挠脸颊。 “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你。” “应该是在沧海市吧。” 克鲁格的脸部肌肉蠕动了两下,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一反常态地坦然解释道: “我当初经历了沧海市的那场崩坏,虽然没有受伤,但应该是神经出了什么问题,有些面瘫,所以看上去会有些奇怪。” “唔。”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姬子只得点了点头。 “所以,你知道盐湖城今天发生了什么吗?我们是来给基地采购一批物资的,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 “琪亚娜没来吧?” 克鲁格的提问让姬子目光一凝,但又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见状,这个突然出现的那人短促地叹了口气,低声念叨了一句“幸好”——说是低声,不过却足以被在场的一众女武神所捕捉到。 “嗯?什么意思?” 并没有在措辞上浪费太久的时间,克鲁格缓缓抬起手,指向了一个姬子曾经指向过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边的广场、整个盐湖城最大的购物广场前正在举办一场全民集会,发表讲话的人是一个来自犹他州本地的国会议员,还有几个华盛顿来的废物。而议题,和逆熵、和琪亚娜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所以……你们都不看新闻吗?那个议员早在一周前就预告了这次集会演说了。” “呃……” 一群女武神的面上都有些难堪,也是,就算是她们中除去姬子最年长的丽塔,放在正常人的年龄中也不过是还要一年才会大学毕业的少女。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去关注新闻。 唯有姬子颔首思考了起来,很快又喟然一叹: “怪不得,我还在想,爱茵斯坦和特斯拉博士应该不至于以那种态度拒绝我给出的琪亚娜外出申请才对。而且,故意让我在刚刚赶到盐湖城基地的第二天就展开采购工作,还暗示我可以拼凑这么一支奇奇怪怪的队伍——不就是希望我趁机调查一下嘛,至于用这么模糊的暗示吗?” 克鲁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不作评价。 “只是一个议员的演讲而已,应该不至于到整座城都要兴师动众的程度。这位先生,你是否隐瞒了一些?” 突然响起的声音,可以说让除克鲁格之外的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那个一直缀在队伍最后,根本不说话,还总是闭着眼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姬子身边,半睁开眼,看着那个本着奇怪恶趣味化名“克鲁格”的男人。 “哈哈——” 克鲁格干笑了两声——在这个男人对于cosplay的兴趣消散前,姑且还是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因为我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是那几个家伙多用了一些手段。比如宣布每一个前往广场听讲的民众都可以领取一张价值一百美元的购物卡——很有古罗马民主特色,不是吗?” “那那些不营业的超市又是怎么回事?” 苏不紧不慢地追问着。 “那几个华盛顿来的花钱包下了超级市场里的大部分物资,在集会现场免费分发给群众。” “呵……” 既像是叹息声,又像是冷笑,苏的目光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停留了数秒,而后转头看向了姬子。 “看起来情况比想象中好。” “呃……欸?” 格妮薇儿扒着姬子的袖口,发出一声不解的惊叹。 “大部分的民众看来都是被购物卡和免费发放的物资所吸引,而不是演讲内容本身。或者说,正因为知晓自己的演讲吸引不了什么人,所以他们才会用这种过于破费的方式。” 端手站在一旁的丽塔以一种事不关己的优雅态度进行了解说。虽然在场需要解说的对象可能只有格妮薇儿一个。 “真麻烦啊,还以为只要负责买买买就好。” 姬子疲惫地叹着气,话虽如此,她只用了一瞬就重新打起精神,向着克鲁格摊了摊手。 “克鲁格先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没有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姬子直接自问自答道: “好消息是,你可以多拿一份任务津贴了。对应的坏消息——我以……” 话到口头,姬子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还没有在整编过后的逆熵内得到具体的职务。 “总之,我暂且将你征调进此次行动的人手之中。” 没有任何征询意见的步骤,这是强行征调,还是先斩后奏,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说不大通。 但克鲁格只是扫了眼在场的女武神,又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 “以在场诸位的实力,想必也不缺我一个实习医生的战斗力吧。” “不,这可不是简单的战斗。女武神的拳头未必管用,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女武神所具有的武力反而具有将原本中立的民众推向另一面的危险。而最重要的是,在场的我们对于盐湖城的事情两眼一抹黑,你多少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情报支持,不是么?” 没有再推辞,克鲁格依旧是那张似乎不会再有多少表情的面瘫脸,只是以微不可察的颔首表明了接受的态度。 “那……事不宜迟,赶紧带我们去现场吧——你知道那周围有什么视线足够好的地方么?” 克鲁格点头的幅度依旧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也更没人注意到,他和瞪大了眼睛的苏对视了不到一秒。 “走,我带你们去现场。” 只是如此平淡的语气,就好像他要将他们带去的是某个普通的餐馆。 ………… 这是一场集会、或许是一场演讲,但更像是一场狂欢。 空气中回荡着民众肆意交谈的杂音,还有不少人拿着刚刚到手的薯片胡吃海塞,更过分的,用汽水和香槟打水仗的也不是没有,这零零总总混在一起让人头疼,反倒是讲台上足够安静,只能听到那个人用食指轻轻叩击着麦克风的节奏声。 民众不止站满了整个超级市场前的巨大广场,还完全挤占了广场前双向八车道的主干道,道路旁停着的汽车无法置身事外,只不过其结构能否托住那么多人在顶上蹦来蹦去而不损坏就不好说了。形状怪异的超级市场楼顶也不能幸免,视线范围内少说有数万人,而聚集在市场顶楼欢呼的人数应该就超过了一千。 对于他、对于他们而言,此间情景,多少有些似曾相识了——五万年前,在那座一半业已不复存在,另一半则沉入海中的城市,他们也是这样站在高高的楼顶,以一种多少算是隔岸观火的姿态冷冷地看着与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上演。 一模一样,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论是五万年前,还是五万年后,人类与人类之间并无本质性的区别。 同样的人类身上发生同样的事,最后做出同样的决定。一切都早就以一种形式发生过,并且将以另一种形式重演。一切都必然已经发生过,并且终将重演。 这就是存在于无穷无尽时间中的轮回。它绝不仅仅是某些哲学家的妄想。 不过要说到细微之处的不同,那多少也是无法避免的,从一列列分隔人群的机甲来看,至少这一次演讲的主办者在【防备】这一点上做了充足的准备。至于防备的是有可能出现的袭击,还是有可能出现的人群踩踏事故,就不得而知了。 “哇……这些维护秩序的轻型机甲得有一千多台了吧?几个议员怎么能调动这么多武装?幸好都是拆除了武器的,不然要是机甲失控什么的可就惨了……等等,机甲上怎么还有咱们逆熵的标志?” 格妮薇儿举着沉重的望远镜,趴在楼顶的水泥栏杆上向下眺望。望远镜的来源则是不知道为何会带着这种东西外出休假的克鲁格先生。 “《华盛顿协定》第23条,逆熵原则上不插手北美国防事务,但要为北美国防提供必要数量的武装。所以逆熵每年都会将生产线上的机甲截留一部分移交给北美军方,看样子他们连最基本的涂装都懒得改。” 克鲁格默默科普着姬子都不清楚的事情。 姬子转头看了看苏,后者的脸庞微微昂起,假如忽略紧闭的双眼,应当会让人产生他正在悠闲地仰望蓝天白云的错觉。 但实际上,这个从来没有过多言语的男人已经为他们搭建好了基本的意识交流频道,所以,姬子、格妮薇儿、苏还有克鲁格所在的这座高楼上也仅仅只有他们四人而已。 将手指轻触太阳穴,声音便会直接在脑海间传递,这对于几个女武神来说还是新鲜的体验。 “姬子,布洛妮娅觉得有必要想办法中止这场演讲。” “先不急,毕竟是犹他州的议员,看看他想讲什么再说。” “在盐湖城基地外搞这么大阵仗,还没有任何有分量的逆熵高层参与,显然来者不善。当然,这是布洛妮娅的判断。” “你打算用什么方式中止?” “布洛妮娅现在的位置很好,可以用理之律者的权能构造武器完成狙击。” “……” “这个冷笑话不好笑吗?” “这哪里是冷笑话了?各单位保持克制,先观察事态的发展,除非现场出现无法解决的乱子,否则禁止任何形式的武力行为。布洛妮娅依旧保持狙击位置,希儿、丽塔、安娜、陈尽量想办法靠近讲台。” “明白。” 放下手,姬子轻轻拍了拍额头,而后,她将目光投向了下方。 站在六十层的高楼顶端俯瞰下去,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以至于脚下的人数明明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明明人海确实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但落在眼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似乎也不过如此”。 事实上,和七十亿这个代表着全体的数字相比,也的确不过如此。 只不过,如果站在广场最前方的讲台上,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或许当得上“壮观”的形容吧。 不用再多的等待,下一刻,那个视角所能看到的一切,所引发的心绪激荡,都随着音响中激昂的声调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第六章 对不起,我不该大声说话的! “今日,能有如此多人汇聚于此,聆听鄙人的三言两语,实乃前所未有的荣幸。也因此,鄙人不免诚惶诚恐,毕竟,我也深知,自己所要说的,恐怕许多人,尤其是在此时此刻,许多人心中并不想听到的话。” 价格不菲的音响将讲台上那位议员的声音清晰传播到了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数以万计的人潮在刹那间平静下来——一个班级几十个学生或许很难从纪律委员的管制下完成如此迅速的状态转变,但将这个数字扩大上千倍后,却反而成为了被现实所锚定的可能性,对于这一点,只能说,人类在某些时候确实具有身为万物之灵长的同一性。 “或许在你们许多人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父亲们终于向大家公开了崩坏的存在,天命、逆熵、神州也已经放下成见,逐步推进合作,而为此催生的大量军工生产需求催生了无数的就业岗位,让整个北美的就业率下降到了2008年来的最低点。而最令人恐惧的崩坏,在父亲们的保护下,也并不能威胁到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想必绝大部分人都开始以乐观的态度思考未来,觉得就以现在的情况,好日子肯定还在后头……我想我说的并不是某一个个人,或者少数团体的所思所想。” 前一刻还是寂静无声,但当来自犹他州的议员刻意在冗长的话语间留出足够的空洞时,那平静的人潮终究还是涌动了起来,仿佛是一锅即将烧开的水,数之不尽的细小水泡从锅底直冲水面、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空气中嗡嗡乱飞,但终究还是没有达到沸腾的程度。 站在讲台前的议员见状也不免露出一个微笑。 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沸腾呢? 简简单单的水蒸气确实拥有足以带来一场巨大变革的力量,但那能将锅盖顶飞的力道若是不受控制,不能在必要的时间点带动活塞运动,那么与之配套的一整套蒸汽机零件以及被这蒸汽机所驱动的更为复杂的机械也就无法正常运转了。 所以,那个微笑的意思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然有些破费,但所有的花费兜兜转转都会由华盛顿报销,他只需要在此时此刻享受这尽情挥霍的结果便好。 “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错了!所有人都想错了!” 突然拔高的声音恨不得为靠近音响的人群以别致的方式掏光耳屎,稍微有些经验的人便能听出,他是在为了引出某个论点而故作大眼,这种行为说实话多少会让人觉得讨厌。 但……讨厌归讨厌,无法否认的是,即使再讨厌,很多人也无法控制地在心底升起了一丝丝“想要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的期待。 “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一切确实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对于北美,对于犹他州,尤其是对于盐湖城来说,这可就大错特错啦!眼下身处盐湖城的诸位或许会感到疑问——盐湖城有逆熵的基地保护,说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有些言过其实,但至少在整个北美,除了华盛顿,应该再找不到一个可能比盐湖城更安全的地方才对。 “我清楚,诸位一定是这么想的。因为盐湖城便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小到大,在向他人介绍我的家乡的时候,我都会在最后加上一句——逆熵在这里建造了盐湖城基地,我们是北美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各位父老乡亲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直到半年前也确实如此。但自从逆熵在半年之前做出了某个决定之后,盐湖城就从‘北美最安全的地方’一跃成为了可能是‘全球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有些人还不清楚,曾经让西伯利亚变成无人区,杀死了世界各地数千万人、又在去年十一月份在全球引发大量崩坏次生灾害的第二律者,如今就在逆熵的盐湖城基地!!” 堪称是一把大火的讯息,但对应的那锅水却没有烧开。 人们只是寂静着、寂静着,即将烧开的水像是在一瞬间被冻结到不能动弹。 来自犹他州的议员高昂起下巴,只有在这个角度,台下的人类才无法看到他自得的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寂静?冻结?开什么玩笑。 想要站起身,就需要先弯下腰,想要跳起来,就必然要先弯曲膝盖。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讲台之下便在瞬间进化成了嘈杂的菜市场。 什么声音都有,但是什么声音也都听不清楚。不过来自犹他州的议员也并不需要听清楚每个人的心声,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他只要预判并引导人这一群体所能产生的思想的大方向、就好。 逆熵没有将第二律者的情况公布,这确实是明智之举,也没有哪个国家会把自己的核弹存储位置告知一般群众。但若站在民众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场欺骗,而且是会严重威胁到他们自身安全的欺骗,是一场无法忍受的欺骗。 而作为骗局的揭晓者,议员先生自认为自己并非坏人。正如为他送行的那几位所说,在这场演讲的最后,没有人会因此失去什么——逆熵会回想起他们的职责,民众会获得必要的安全,他本人会因为泄露重要情报被要求离任,但他在犹他州的支持率无疑会暴涨,一两个任期后就可以改头换面卷土重来,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唯一受伤的是第二律者,但第二律者难道不是他们的敌人吗? “或许有人要说,逆熵的盟主不就是第一律者吗?但事实上,第一律者从一开始就坚定站在人类这一方,而第二律者是屠戮过我们无数同胞的,崩坏的使徒!我们可以理解,为了战胜崩坏或许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但我想这并不包括可以让第二律者以正常人的身份在盐湖城基地活动这一点。 “更何况,既然天命、逆熵和神州都已经用无数的战绩向我们展示了,他们完全有能力以现在的武装水平自崩坏之中保护我们的人民,并且也拿到了更多的财政预算,再一次扩充了武装部队的规模,那又何必再冒着会让我们的人民遭受生命威胁的风险去祈求一个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侩子手的帮助?” ………… “噗嗤!”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伴随着那个议员的讲话而发出如此轻蔑又古怪的笑声的,是一路上不声不响的苏。 站在六十层高楼的楼顶,被风不断牵引着长发,苏今天第二次睁开了双眼。 “我本以为,此情此景已经足够眼熟了。没想到就连这份话术都是这样的……陈词滥调。”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旁伏在水泥栏杆上的另一个男人,只不过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什么意思?” 姬子站在他侧后方,轻声询问道。 “没什么。” 苏慢悠悠地念出这三个字,而后一个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只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前文明,也发生过如此规模的集会,只不过那是由第八律者,也就是识之律者用自己的权能强行引导了人类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普通人确实有战胜律者的可能性——这个议员不就做到了律者需要依靠权能才能做到的事情么?而他所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我们那个时代议员用来反对融合战士计划和……的口头禅罢了。” 苏的话让人沉默,唯有一个人例外: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事实上,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前文明所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情况,但最起码眼下,这个议员本人并不具有能够匹配识之权能的能力,如果说你口中的识之律者是凭空生了一把火,那么这个议员所做的,只是对着即将燃起的火星吹了一口气罢了。” 男人捋了捋随风飘扬的黑发,双手将其拢至脑后,用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皮筋在后脑处扎成一个丸子。 “你也觉得,琪亚娜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火星?” 姬子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危险。 “我没有这个意思。同样一件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有着不同的意义。琪亚娜确实是一颗火星,在我们,还有德丽莎学园长、瓦尔特盟主、爱茵斯坦博士和特斯拉博士眼里,是象征着希望的火种。但在不了解内情的普通人眼中,也确实是随时有可能引发大火威胁自身安全的,令人不安的火苗。” “让你做一个实习医生简直屈才了。” 苏意有所指地说道。 “彼此彼此,苏先生也做过医生吧,气质总是能反应很多东西。” 姬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甚至没有听清克鲁格之后和苏说了什么,她只是看着克鲁格瘦削而憔悴的侧脸,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姬子!” 不同于外面的交谈,布洛妮娅的声音直接作用于脑海,将她从繁杂的思绪中直接拽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怎么办?” 那句话酝酿到最后还是被截断了一半,布洛妮娅将决定权交到了姬子手中,就好像曾经作为天命极东支部的女武神参加战斗时一样。 然而姬子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 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 从站上这座大楼的顶端起,她就在脑海中为可能的冲突推演预案,然而当还算不上最坏的情况出现在眼前时,她却依旧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任何动用武力的手段都是不明智且愚蠢,更不可能解决眼前的问题的。若是这次演讲的议员出了什么事,尤其是在演讲的时候,被他所指责的逆熵,甚至是琪亚娜本人一定会成为最大的责任人。之所以把演讲地点选在盐湖城,恐怕也有这一点的考量。 现在向前回溯,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演讲开始前让拥有精神感知力量的先行者苏悄无声息地控制住演讲者本人。 女武神的敌人是崩坏,不对普通人出手是绝大多数女武神心中不可逾越的底线。姬子终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迈出那跨越底线的一步,而这也就导致了此时此刻局面的不可收拾。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成一件事总是困难异常,仿佛是神明刻意用这样的艰辛来拔高成功的含金量,但想要坏事,却总是十分容易。 不过,都到这一步了,或许依然有办法挽救? 姬子的下唇在一瞬间被虎牙咬出了血,她甩头看向苏,语气逐渐由迟疑变得坚定: “苏先生,你能够……一次性改变数万人的记忆吗?” 苏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我可以做到,但是……” 苏耷拉着眼看向讲台前方的摄像机,语气平静又缓慢: “但是,方才的演讲应该已经通过电视台和网络直播出去了。” “……” 姬子艰难地张开嘴,同时以声音和精神通讯传达了一个略显奇怪的命令: “全体注意,从现在开始任务改为维持现场秩序,防止任何恶性事件发生!” “什么?” “原来如此,既然再做任何干预都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那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防止更坏的情况——也就是我们什么也没做,却被突发或者是安排好的恶性事情扣上帽子。” 丽塔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和前一次一样,她需要解释的对象或许也只有格妮薇儿一个人。 但就在格妮薇儿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的那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什么,随即一手抓过姬子的手腕,一手指着讲台尖叫了起来: “欸欸欸!” 光靠三个“欸”字当然无法准确传达出正确的信息,这样的惊叹字别说三个,就算堆叠三百个在表述上也毫无疑问是无用功。 但当姬子看向格妮薇儿手指的方向,便毫不费力地明白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少女想要表达的东西——他们似乎,又慢了一步。 已经有一个本该维护秩序的人形机甲粗暴地拨开人群,一路莽撞地跳到了讲台上,而后挥舞着铁拳,直接抓住大声斥责尖叫的议员的衣服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而后,这个举止怪异的机甲借着讲台上的麦克风,指着早已惊慌失措的议员,以人工智能独有的冰冷机械音,喊出的却是带有浓浓特斯拉风格的话语: “我、呸……你这个、胆小怕事、见利忘义、的、蠢货……你、根本、不明白、崩坏、是什么、律者、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瞎了眼的、人、才会、把你、选成、议员!” “对不起,我不该大声说话的!” 虽然言辞相比于特斯拉博士已经收敛了不少,大概有些词语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机甲自带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和谐筛选。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暗中观察的几人瞠目结舌。 “这……这个机甲是加载了特斯拉博士的语音包吗?” 格妮薇儿轻巧地说了句连自己都不觉得好笑的冷笑话,显然也不可能有人有那个闲心回应她。 姬子再一次陷入了踌躇之中——眼前的意外状况,到底算不算“恶性事件”呢?如果不加处理,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不到一个小时后,华盛顿的电话就会打到特斯拉博士的办公室,那群议员绝对会借题发挥,趁机从逆熵这里敲诈一批武器装备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要说行动,又有什么好行动的呢?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在发现问题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过,似乎是在回应格妮薇儿的玩笑——并非上一条,而是更早的时候的那句“幸好都是拆除了武器的,不然要是机甲失控什么的可就惨了”的预言。 没错,预言。 机甲提着议员骂娘的行为确实离谱,但足够滑稽,在让人惊诧的同时,也不免放松了心中的警惕,大有一副“事情再坏也就这样了”的既视感。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破碎了。 有一个道理是显而易见,但又总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当一台机甲出现问题的时候,在场的所有机甲,还可以信任吗? 甚至连生出这样的疑问的时间都没有被给予,上千台原本应该是被布置着维护秩序的机甲突然便开始推搡起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类。更有几十台最靠近前方的机甲,居然再度向着讲台冲了上去——除去被拎起来的犹他州议员外,讲台上可还有一堆主办方的人员,以及三个来自华盛顿联邦参议院的老爷呢! 而机甲虽然没有装载武器,但只凭那高昂的拳头便看得出来者不善。 “姬子!” “布洛妮娅负责远程狙击,希儿、丽塔、安娜、陈,把那批机甲拦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也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那批机甲的身上还保留着逆熵的涂装与徽记,若是再不出手做些什么,就真的来不及了。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么? 第七章 苏医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冰冷的铁拳迎面而来,议员却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更没有挣扎的勇气。 他唯一能做的,他唯一做的,便是扯着嗓子,寄希望于真实存在的神明和并不存在的“朋友”。 突然,因为紧张而不断乱转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湛蓝——仿佛真的神迹一般,虚空中闪过无数道碧蓝色的残影,而后,身姿娇小的短发少女挡在了他面前,只是轻巧地一个过肩摔,便把当面冲上来的那具机甲甩到了讲台的另一侧。 “希儿!” 议员听到那女孩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而后将自己的右手伸向一旁。 “呲——” 少女的右手腕上忽然多出一道划痕,大量的鲜血涌出,但并非毫无秩序的喷涌,而是在一股柔和的力道牵引下,快速聚合成了一把血红色的,甚至比少女整个人都还要高的镰刀。 大概是失血的缘故,少女的皮肤转向病态的惨白,但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种程度根本不会影响战斗——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随意向后一扫,议员只觉得后领处一松,屁股便已着地。 “啊啊啊啊!我的尾巴骨!” 议员双手捂着屁股在讲台上打滚,才滚了没两圈,额头便撞上了什么硬物,睁大眼一看,那是一颗机甲的脑袋。 微微抬头,那个半分钟前还提着他肆意凌辱的人形机甲以不完整的姿态停止了运作——右臂自肘关节处不翼而飞,比正常人类更宽阔厚重的肩膀上一无所有。 而这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抬起头,少女手握着巨镰挡在他身前,头也不回地询问道: “议员先生,你还好吧?” 少女温柔的低语让议员的心态稍稍放松,但那把巨镰上散发的浓重血腥味却让他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不复存在,想要开口应答,但张嘴一呼吸,又立即陷入了连续不断地干呕之中。 恍惚间,兵刃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但议员先生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没有迷茫、没有恐惧,只是一片空白。 但这空白的来由并非勇敢,只是单纯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当他再抬起头,发现那具被希儿扔到讲台另一边的机甲又重新爬了起来,向着他莽撞冲来时,他立马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向前爬去,慌乱地抓住了希儿的脚踝。 “欸?” 正在独自对抗三架机甲的希儿一个趔趄,若不是圣痕希儿及时接管身体,一脚踢开了议员的手,而后凌空一个侧身,希儿的脑袋便要直面机甲的拳头了。 议员却没有看到这些,或者说,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个已经冲到他面前的机甲。 突然间,伴随着典雅的音乐在脑海中响起,他的心中再次闪过一片宁静。 【这就是我波澜壮阔的一生的结局吗?怪不得华盛顿那帮家伙愿意资助这么多,我真傻、真的、那帮龟孙肯定是早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当!” 就在议员先生准备绝望地闭上眼接受自己的终末时,另一个更为高挑的短发女子站在了他身前,用那条与机甲铁臂相比纤细得好像根火柴的手臂挡下了机甲的第一拳。 而后,在议员震惊的目光中,女子与机甲之间展开了一场耗时十秒的拳击比赛,机甲一板一眼地按照程序设定的拳谱出拳,却无一例外地被那一头棕色短发以最简洁、最微小的动作避过。在闪避的同时,女子更是连续不断地打出肉眼难以捕捉的拳影,等她猝然收手的那一刻,展现在议员先生面前的是机甲表面坑坑洼洼的装甲,以及关节接口处不断倾斜的火花。 “暂且放心吧,不论是为了您的安全,还是为了……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尽管连武器也没有……呵,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在议员震惊的目光中,棕发女子眨着血红的双目,迅速抚平了女仆装上的每一处褶皱,而后一记正踹让面前那具被她用双手锤爆的机甲躺倒在地,而后再次高抬腿,一脚踩在机甲胸口,尖锐的鞋后跟轻易破开外层装甲,避开了机甲的崩坏能反应炉,将中央处理器直接报废。而后,她抓起机甲的两条手臂,腰身绷直向后一拉,直接将机甲的两条手臂撕扯了下来。 随意挥舞了一下,身着女仆装的女子微笑着转过头,用冰冷疏远,但确实温柔的语气小声说道: “好了,这下武器的问题解决了。” 议员颤抖着抬起头,看到的是与那温和优雅的微笑截然相反的,冰冷又疏远的双眸。眸中鲜红的颜色,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少女手中满是血腥味的巨镰,一时间,干呕再度变得无法抑制。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跃到了讲台之上,四人将那三个来自华盛顿的家伙也拉到了议员身边,而后四人围成了一个圈,将他们保护在了中间。 “安娜、陈,随便找点什么,只要能用,暂且当作武器吧。这种混乱的情况也不能指望布洛妮娅提供多少有效支援了。” 丽塔轻声提醒了一句,便挥舞着从机甲上卸下的双臂对上了迎面而来的机甲。 “没关系,我的全身几乎都可以当作武器。” 阴郁寡言的少年瞥了眼丽塔,转手卸下自己一条手臂,递到了身旁的少女手中。 没有女武神装甲、没有武器、没有人工圣痕,对于女武神来说,尤其是对于在场本该是最强的女武神丽塔这样的,没有天然圣痕的女武神来说,眼下的情况,她也只是比一般人强上些许罢了。 能不能撑住,能撑多久,丽塔自己心里也没底。尤其是,遭到机甲攻击的可不只有讲台上这群议员,但他们能保护的也仅止于此了。 “砰!” 她的攻击尚未到达,一束微光划破空间,洞穿了她身前的机甲。 丽塔迅速抹去额头的冷汗,布洛妮娅的支援也是如预想中那样,这个尚不能完全发挥理之律者力量的女孩的攻击精准度足够,但是却无法顾及机甲庞大的数量。 【虽然身为一个s级女武神这么想有些丢人,但姬子前辈,眼下也只能看您的了。】 丽塔的声音透过精神通讯频道,直接在姬子的脑海中响起,然而这个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的女武神一时间所能做的,也只有狠狠地捶了下水泥栏杆。 哦,她现在甚至连女武神都不是了,血清带走了崩坏能对身体的侵蚀,也让她的身体变得比先前更加脆弱了一些,具体衰弱到了什么程度尚且未知,但至少这砂锅大的拳头捶下去没有给水泥栏杆造成一点破坏,反倒是她的拳头多处蹭破,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长吸一口气,姬子向后退了一步——并非有什么特殊意义,她只是不想再看那些被机甲挤压的普通人的惨状。 转过头,楼顶其余三人中,格妮薇儿抓着望远镜,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只是不停地兜着圈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那个叫克鲁格的实习医生,紧闭着双眼,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手一刻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看上去意外地虔诚。 压力最大的毫无疑问是苏,几乎是在希儿冲上讲台的同一时间,在姬子的命令下,这个很少发言,或许根本就不知拒绝为何物的先行者,在时隔五万年之后,再一次发动了超大型的精神干涉。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数万人的身影全部笼罩,他闭着眼,默不作声,也不再有动作,但在意识空间内,他仿佛真正意义上的神明,他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脑海中响起,强行压下他们心头的恐惧和焦躁,并且在同一时间操控起了数千人——一半是维护秩序,进行疏散,另一半则是由他操控着对抗失控的机甲。 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神,如同过往的无数次一般,他倾尽全力,再一次触及他身为【人类】时的极限,却依然改变不了眼前的惨剧。 【要在这里解放“人为崩落”的姿态吗?】 似乎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选项。 但在做出决定之前,苏听见了姬子的念叨声。 她像是在向在场的人说明着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对,不对。格妮薇儿,你原本是逆熵机甲部队的武器操作员,对吧?这种型号的人形机甲不可能有驾驶员,一定是远程操控型号,对吧?虽然是远程操控,但此处并非战场,一般意义上来说,这些机甲背后的操控者与操控终端一定也就在这附近。而只要找到总终端,应该有什么密钥之类的能让终端控制下的所有机甲全部停止运作来着,对吧?” “欸?” 足足过了两三秒,格妮薇儿才意识到姬子连续发问的对象是她。 显然,天命与逆熵的机甲水平因为某种人尽皆知的原因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也并非完全一致,姬子在并不了解逆熵机甲部队的整体编制情况下,只能凭借自己对天命机甲部队的了解进行逆推,但在场确实有人、有一个人可以给出肯定的判断—— “是!是这样的!” 格妮薇儿浑身一激灵,没有再等待姬子的下一步指令,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忽略了周围同样高耸的几座大楼,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座购物广场。 “是那里!只可能是那里!” 女孩遥遥一指,话语残破不堪,但却极为坚定,而事实上,那缺失的主语也并不妨碍姬子的理解。 不过,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格妮薇儿又以最快的语速给出了支持她如此判断的理由: “机甲的应用环境并不需要多大的操控范围,而且不论是为了达到快速布置、转移终端的目的,还是考虑到操作员和终端的数量,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超级市场的一层!” 无人机甲的操控一般会采用两种方式。第一种是以极少量的指挥型机甲操控大量无人机甲,天命总部那一战,上万台机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从北美大陆横跨大西洋的壮举。 但脚下的这上千台机甲全是相同的型号,是无法搭载指挥系统的型号,那么可能性便只剩下了姬子所说的那一种——部署特制的阵地。 在真正的战场上,“阵地”一般会被部署在更高处,以追求更高的质量和控制范围。甚至有可能直接将终端和操作员部署在休伯利安这种空天战舰上。 但此时此刻,场上机甲的部署范围并不大,执行的也不是复杂的作战任务,而考虑到终端的重量和数量,若是部署在高楼内未免太过麻烦,甚至可以说,以常规手段、在较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而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超级市场的一层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地方。 靠近现场,信号传输阻碍几乎不存在、占地面积巨大,足以容纳得下三位数的机甲控制团队。 至于最重要的一点…… “确实有强制停止所有机甲活动的密钥,但那是定期更换,我离开机甲部队快一年,早就……而且联邦的机甲和逆熵也不可能使用同一套吧。” “嗯,你说的对,我腾出余力探查了一下那个位置,机甲的操作团队确实在那里,但是他们已经尝试过用密钥暂停机甲的活动了,不出意外,并没有效果。” 苏的声音幽幽响起,却沉重地宣告了“此路不通”的事实。 姬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憔悴,但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可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既然已经可以说是束手无策,那怎么也得战斗到最后,哪怕是垂死挣扎也好,是无意义的反抗也好,都无所谓。 “格妮薇儿、克鲁格先生,麻烦跟我一起,不管怎么说,都要……” “不。不必。” 像是听到了姬子的呼唤,实习医生终于舍得停下那毫无意义的画十字行为。 但他口中吐出的却是拒绝的话语。 不过,他口中的“不”并非简单的放弃。 “事情还没到需要垂死挣扎的那一步。况且,六十层的高度,你这样急匆匆跑下去要花多久,又怎么跨越那片人海进入讲台之后的超级市场一楼呢。” 迎着姬子的目光,克鲁格的双唇艰难地蠕动了两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展示腹语技巧。 “供给联邦政府的每一批机甲都是由特斯拉博士亲自检验过的。” 克鲁格面不改色地说着逆熵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晓的事实。 “我并不认为特斯拉博士是那种会刻意讨好联邦政府的人,这么做的理由或许只是预防有人在机甲中做手脚进而挑拨逆熵和联邦政府之间的关系,但或许也有可能,是特斯拉博士在机甲中设定了什么本不该有的程序呢?比如自爆、自毁程序什么的。这种事,拨通通讯问一下就能知晓。” “所以……” 姬子的心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场豪赌,但无所谓,反正输了也不会再失去更多东西。 “我现在就联系特斯拉博士,但是你们要怎么……” 姬子话还没说完,克鲁格就随性地一摊手: “我不知道,但前文明的先行者应该有办法吧?” 目光交错,苏迅速阖上眼,点了点头道: “我会用念动力将你们直接弹射进对面的超市。不过如今力量有限,念动力也非我所长,投送两个人过去已是极限,就让克鲁格先生留在这里吧。” 苏一连严肃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谎话,而对于姬子来说,她也根本无从分辨这位先行者言语的真假。话虽如此,苏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也不必要做。 “既然如此,就改由我来联系特斯拉博士,如果真有那种自毁程序……嗯,但愿如此。” 怀着某种默契,趁着苏唠叨的时候,克鲁格倒是从那个曾经拿出过望远镜的裤兜里又拿出两把手枪,半是强迫地塞给了姬子和格妮薇儿,又从姬子手中拿走了已经拨出号码的手机。 “虽说那些人大概也想着赶紧终止这场惨剧,但他们恐怕并不会因此就对你们抱有善意。” 然后,当姬子拉着嗷嗷乱叫的格妮薇儿站上水泥栏杆,她还未来得及给出任何开始的提示,便觉得身体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着飞了起来。 眨眼间,超市三层的落地玻璃便出现在面前,姬子只来得及蜷缩身体,想要将格妮薇儿也保护在怀中,但眼前的窗户却在触碰之前的一刹自行破碎。 包裹着身体的那股无形力量散去了,姬子将格妮薇儿揽在怀中,顺着惯性就势一滚,成功进入了超市内部。 嘈杂的人声盖过了玻璃破碎的声响,姬子匍匐到栏杆边向下一望,漆黑的制服让那群人看上去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 “嘟……嘟……” 手机听筒中循环播放着忙音,克鲁格轻轻靠在了栏杆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趁着特斯拉还未接听,他操着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 “本来还想亲自出手来着,但看上去你有话要和我说啊。” 苏缓缓睁开眼,又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无声地注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似乎不打算开口,但对“克鲁格”而言也无所谓,毕竟他自己也有不得不提出的问题: “明明有可以救人的能力,却什么也不做,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医生。” 他刻意在“医生”两个字上读出了重音。 “所以说,苏医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不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我果然还是更习惯你以前的模样,米……” 苏的回答戛然而止,与听筒中的忙音倒是步调一致,下一刻,特斯拉标志性的大嗓门从听筒中响起。 第八章 琪亚娜的命运 “呼——” 将沉重的杠铃固定到架子上,心中最后一个数字也已经默念完毕,琪亚娜抬头扫了眼训练室的钟,脸上多少有了丝丝笑容。 “午饭时间到咯!” 琪亚娜高举双手跳了起来,仿佛是因为今天布洛妮娅、希儿和格妮薇儿都不在,所以在她一个人享用训练室的时间,可以展现出更加放肆的姿态似的。 但很可惜,训练室中还有第二个存在: “你就继续打肿脸充胖子吧。明明连德丽莎的苦瓜汁都尝不出味道,却还要装出一副和以前一样的蠢劲,真是不可理喻!” 琪亚娜做着最后的肌肉拉伸,既然这里没有第三者,她也可以直接开口说话了。 “这不挺好的嘛,以前每次看到她喝苦瓜汁喝得满脸享受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痒痒,还记得上次我偷偷把她的苦瓜汁喝完了,她那个生气的样子,偏偏又想不出谁会跟她抢这种东西哈哈哈!” “呵,你就继续装吧。当然,要是你愿意求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形容一下那些食物的味道。” “那不是更痛苦了吗。” 琪亚娜小声咕囔着。 她和她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交流都很少带上火药味了来着? 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双方都自认为自己是胜者——她自从学了太虚剑气,再加上征服宝石带来的负担也被芽衣分走后,对第二律者的压制力强上了不少,毫无疑问,在到此为止的较量之中,取得上风的人是她。但从长远来看,无论是太虚剑气,还是少去一颗核心,都不足以扭转她的身体律者化这一事实,只要这个事实不被动摇,最后的胜者依然是第二律者。 并非不讨厌对方,并非不憎恶对方,而是双方都将自己视为胜者,所以才有了对败者的宽容和余裕。 但要说在此之外还有什么,那或许是理解吧。 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再抬头看了眼时间,也不打算冲澡了,而是快步向着食堂走去。 “西琳,我……” “哼?” “没什么……” 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哦,请把【不知为何】四个字去掉,那不过是习惯性的表述。 之所以到了中午会觉得眼睛发酸,显然是因为睡眠不好。之所以睡眠会不好,是因为几乎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梦到那些不好的记忆。 昏暗的高塔,机油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无论是在坚硬程度还是温度上都与冰块无异的金属床,据说是用蟑螂尸体做成的蛋白棒……还有奄奄一息的同伴,有痛苦不断到令人麻木的折磨,或者说实验,还有那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揣在心里的—— 【ich liebe dich.】 即使看到了这些,琪亚娜也并不认为这个世界就应该毁灭,但是……对于过去的西琳的选择,她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虽然她的意识本身就是西琳意识的延伸,但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她都是一个全新的个体,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在她眼中终究是另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站在这样的视角,她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与风凉话无异。 另外,还有一个不是很愿意承认的原因…… 越是靠近食堂,通道上的人便越多了。 大概是看到她大汗淋漓的样子,害怕沾上她身上的汗水吧,大家都纷纷绕过她,贴着墙根走。至于控制不住的窃窃私语,大概是因为本来就在讨论着什么,但看见她一脸沉思的模样,害怕打搅她,所以才刻意压低了声音吧。 “哼!掩耳盗猪!” 脑海中那个轻蔑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心底却感受不到多少排斥的意思。 不过…… “不应该是掩耳盗铃吗?” “……” 那边沉默了,这让琪亚娜多少有些遗憾。 或许是因为第二律者的打岔,琪亚娜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不,还是不要错怪第二律者了。 愈是靠近食堂,愈是听到那嘈杂的人声,琪亚娜的脚步就不自觉地愈发沉重起来。 最终,她停在了离食堂大概还有三五米远的地方。 “唔?怎么不往前走了。赶紧给我向前,人类。我命令你,向前、向前,我闻到黄油龙虾的味道了,我要吃六只,少一只都不行!” 第二律者的语气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提出的却也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 按照两人数个月来的默契,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琪亚娜还是会满足她的。 但这一次,琪亚娜只是停在原地,任凭身边人来人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神色如常地转过了身。 “哈?你要去哪儿!你给我站住!” 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在此时此刻,第二律者体会到了那种“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琪亚娜在远离食堂——不,或许用逃离来形容更加合适。 “至于吗?就因为布洛妮娅、希儿还有那个格妮薇儿不在,你就连去食堂吃个饭的勇气都没有了?” 律者毕竟是不用依赖进食生存的生物,吃不上黄油龙虾让第二律者感到惋惜,还有一丝没有被服从而生起的愤怒,但也仅止于此了。对于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到的她而言,用这种讥讽的话语折磨琪亚娜所带来的愉悦感也并不逊色于美食。 琪亚娜没有回答,大概也无法回答。 她只是一个人闷头走着、走着。 一个人前往食堂这种蠢事,在她刚刚来到盐湖城基地的时候还是做过的。 正因为那次的经历,她才知晓那是一件“蠢事”。 本来就失去了味觉,再在那样满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环境下,根本连一口水都没办法下肚。 那么,在经历了半年的相处、磨合后,再前往食堂,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呢? 或许,但少女没有勇气去揭晓答案。 何况,反正也吃不出味道,那只要饿不死就行。 怀着这样多少算得上自暴自弃的心态,琪亚娜走向了随处可见的自动贩卖机。 只不过这一回,她又失算了——毕竟是这个时间点,不只是食堂人满为患,就连对于那些有紧急事务要处理的加班人员来说,自动贩卖机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琪亚娜只能失落地往宿舍走。 “哈哈哈哈!真的要笑死我,人类,你就这么蠢吗——只要你板着脸自顾自地走到自动贩卖机旁边,我敢打赌,那帮人会在一秒之内全部跑到十米开外去!” “不,不可能。” “呵?你是在质疑女王的判断吗?” “不,我是说,普通的人类应该做不到一秒跑出十米。” “你有病吧?” 终于,当少女转动起宿舍的门把手时,当脑海中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时,她终于露出了少许笑容。 “西琳……” “哈?” “……” “你拿我寻开心?” 琪亚娜轻轻吐了吐舌头,心中的难过多少消解了一些。 这很好,既然第二律者拿她当成获得愉悦的人偶,那她把第二律者当作舒缓心情的道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进门先甩掉靴子,琪亚娜熟练地一边脱衣服,一边烧起了热水。 “当当当!好久没吃泡面了,感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 “嘁!” 不论如何,不论以何种语气,至少第二律者永远都会在心底回应她。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 “嗒!” 扣下电热水器的按钮,琪亚娜从桌底掏出一杯泡面,以最快的速度撕开包装,将料包、菜包全部洒了进去,而后一头冲进了浴室。 也顾不上水有没有热,怀着夏天洗冷水澡也不会感冒的心态,琪亚娜草草冲完了今天的第二泡澡,而后仅仅只用宽大的浴巾将身体一裹,就冲出了卫生间。 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并在琪亚娜扑到书桌前的那一刻,热水器的开关又“啪”一下跳了上去。 滚烫的热水被倒进泡面碗里,用叉子将盖子固定闷住,而后才长舒着气擦拭起身体。 将水珠抹干,换上干燥的衣服,再用脚踩着抹布将地上的潮湿脚印简单“拖”一遍,这一切流程做下来,正好是泡面所需要的黄金三分钟——这还是训练之余,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教他的,节约时间的技巧。 虽然她觉得,这种事情就算不用别人教,再过个几年她也能自己掌握。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自己没能琢磨出这些呢…… “还不是因为有个人天天做饭给你吃,还总是没收你藏起来的泡面?” “唯独这种时候,你可以不用说话的。” “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律者放肆地笑了起来。 或许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微妙,变得……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没有那么针锋相对,但无论如何,她们也都是必须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这一点、唯有这一点,是两人之间永恒不变的铁律。她们不是希儿与希儿,这具身躯的争夺到最后必然以【只剩下一个人的意志】为结局。 所以,只要看到琪亚娜难过,只要看到琪亚娜吃瘪,她自然就会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作为接受了西琳所有的记忆与痛苦的她,对于这个一年前还一无所知地享受着幸福生活的另一半自己的报复。 至于琪亚娜对此是否心知肚明,这根本毫无意义。 “吸溜——” 不管心中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也不管脑海中那个算不上同伴却又是此时此刻唯一能帮助她的人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恶毒,至少在吃上第一口泡面的时候,琪亚娜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鲜美的味道,想象出脑海中第二律者吞咽口水的声音…… 可惜想象终究不是现实,除了烫嘴这一点,她什么也品味不到。 “嘀嘀嘀——”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琪亚娜才刚塞了一叉子面到口中,当看到屏幕上来电人那一行大大的【大姨妈】时,一激动,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琪亚娜!你今天中午是不是没有去食堂吃午饭?” “唔?我……我急着洗澡,就先回宿舍惹!” 口中的面舍不得吐掉,更舍不得咬断,但此时此刻若是唆进嘴里,恐怕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吧? 话虽如此,她含糊不清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德丽莎的怀疑: “琪亚娜?你在吃什么?” “面包啊!” “真的?” “刚从自动贩卖机上买的嘛!” “我管你哪里买的!算算时间,你也刚洗完澡吧?赶紧给我到食堂来,我陪着你吃!” 她知道——这是琪亚娜心中的第一反应。 是啊,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一次的经历,德丽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后来有了布洛妮娅、希儿和格妮薇儿的陪伴,而德丽莎面对着逆熵的一堆烂摊子又相当忙碌,所以才很少陪着她吧。 一瞬间,鼻根异常酸涩,再这样下去恐怕鼻涕都要掉进泡面碗里了。 琪亚娜咻了咻鼻子,却不料连带着把面也唆上来一小口。 “?” “琪亚娜!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琪亚娜终究还是放弃了作为一个吃面者的底线,她赶紧咬断面条,慌张地否定道: “不不不!我没有吃泡面!” “我什么时候说你吃泡面了?” “!” “你给我在宿舍等着!我现在就过来,要是被我找到泡面你就死定了!!” 果断地在大姨妈的咆哮声中挂断电话,琪亚娜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了两步,又在第二律者的无情嘲笑下,将床底、空调上、书桌与墙壁的缝隙里藏着的泡面和薯片全部通过空间裂隙扔进了自己那位老祖的房间——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物归原主,甚至还附赠了薯片? 而后,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至少也要把这一碗吃完的原则,琪亚娜披上外套,端着泡面碗直接冲出了宿舍。 本来她还以为这是一场边跑边唆面的愉快之旅,熟料跑了才没几步,她便得到了第二律者的警告: “喂喂喂人类!你大姨妈来咯!” 其实也用不着她提醒,只是下一刻,德丽莎愤怒的喊叫声便已自身后响起了: “琪亚娜!你给我站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完了完了!大姨妈你人都到宿舍门口了还打什么电话啊!” “我要是不这样,你不就正好跑掉了吗!给我站住!别跑!” 第二律者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在意识空间里狂笑个不停。 “啊啊啊!这种时候就别笑了!有没有办法不用权能甩掉大姨妈啊!!!” 实话实说,琪亚娜只是本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随便一说,这话中或许的确有求助的含义,但更多的分明是一种自言自语。 但在咂了咂嘴后,第二律者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下一刻,当琪亚娜跑过一个拐角时,忽地一脚踩空,落入了空间裂隙之中。 “不是说不要用权能的嘛!等等,你为什么……” 来不及质问,琪亚娜的身体在经过半年的训练后,几乎是本能地顺着空间力量翻转,最后完美地双脚落地,就连泡面碗都好好端在手中,一滴汤都没有洒——就是脚底心震得有点疼。 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她似乎来到了一处仓库一般的地方,高大厚重的装甲壁泛着熟悉的光泽,当然还少不了熟悉的逆熵徽记,这也让琪亚娜方才骤然缩紧的心脏逐渐舒缓了开来。 “你……你是什么时候能越过我使用权能的?” “很早之前吧?也记不清楚了。” 第二律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如既往的轻松与戏谑,但在长久训练下早已今非昔比的琪亚娜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疲惫。 但琪亚娜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或许这是第二律者故意示弱也说不定。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半年来,你一直在锻炼自己对于律者权能的使用。但这样的行为本就意味着身体向律者的方向进一步转化,也就是说,你的身体在变得越来越适合【我】居住——怎么样,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不掌握权能就无法拯救世界,也无法回应德丽莎还有逆熵将自己保下所连带的期望与责任。但尝试着掌握权能,就意味着这具身体必然会有一日落入第二律者手中——最起码后半句话,在一开始,那位长得和芽衣一模一样,连名字发音都一模一样的博士就已经告诉过她了。 “既然你很久之前就能做到,那又为何要藏到这一刻才动手?让我猜一猜,其实时机算不得成熟,对吧——起码你现在的消耗很大,说不定就连现在能和我说话都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而且,方才仓促之下,我几乎没有感受到大规模崩坏能的抽取和运转,若是有,我应当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阻止这一切。而只是简单调用那么微小量的崩坏能进行折跃,就算转移者只有自身一人,距离也必然不长,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还在基地内,对吧?” 一边吸溜着尚且热腾腾的泡面,琪亚娜一边在脑海中向第二律者展示着自己逐渐变得成熟的思维逻辑能力。 “呵,没想到两个卡斯兰娜家的笨蛋混在一起,还真给你带来负负得正的效果了。” 第二律者说着讨厌的话,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琪亚娜居然觉得她是在表扬自己。 “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第……西琳,既然你根本做不到直接带着我的身体逃离盐湖城基地,又为什么要主动暴露你刻意短暂越过我操控权能这一点呢?” 现实世界中,唆面的声音在空阔的仓库中不断回荡,而在意识世界里,琪亚娜认真地注视着第二律者,一眨不眨的双眼中流出的是一种名为“你是不是傻子”的意味。 “呵呵。” 第二律者只是冷笑了两声,而后带着某种急迫感回道: “怎么?你就没有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熟悉……” 被第二律者这么一提醒,琪亚娜终于意识到了。 才一落地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只是她想当然地认为熟悉的来源是基地特有的装甲墙壁和逆熵的徽记,但此时再用权能去分辨,她很快明白了,为何第二律者无论如何也要来这里。 “去看看吧,我每天晚上操控着微弱的权能,花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了这个位置。” “我不是你,我没有义务替你做这些。” 即使在现实中,琪亚娜也一样扭过了脸,不予回应。 第二律者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 她只是重复道: “我……去看看吧,再怎么说,在长空市的时候,贝拉也替你救过你一命。” 琪亚娜最终还是迈动了步子。 并非是接受了敌人的请托,或许是想到了律者所说的,贝纳勒斯在长空市为自己挡下了一次几乎致命的攻击的事吧。 前行着、前行着,愈往前,周围的光影便越发昏暗,眼前的路也似乎永无尽头,下一刻,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抬手触碰虚无。 “只不过是尸体中残存的少量权能而已,你要是打不开就换我!” 第二律者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空间便如同是兑入大量清水的咖啡一般,逐渐恢复了本来的色彩。 雪白色的巨大躯体蛰伏在琪亚娜面前,背部依旧可以看到巨大的空洞,或许是为了防止这个审判级崩坏兽进行无谓的挣扎,逆熵甚至没有,其实也根本不可能为它疗伤。 它就这么趴在冰冷的钢铁上沉睡着,作为硅基生物的它就连呼吸声都不曾发出。 “为什么会这样?贝拉应该拥有不断再生的能力才对?为什么会这样?” 很奇怪么?就算是死之律者的权能亦有极限,更何况贝纳勒斯的伤口上至今残留着【虚数】与【时间】的气息。 只是当琪亚娜将手贴在它鼻子上时,那位以少女人生最后的伙伴命名的巨龙苏醒了。 没有愤怒,也没有暴走。 贝纳勒斯只是艰难地抬起头,将那足足有数个琪亚娜那么高的头颅凑到了琪亚娜的手掌前,轻轻蹭了蹭。 “贝拉、阿芙罗拉、阿加塔、加莉娜……到最后,终究只是一场梦啊……” 听着第二律者飘忽不定的声音,琪亚娜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站在一个没有经历过那些的人的立场上对对西琳的憎恨加以批判。 但到头来,她终究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所以,伤害你的人是伤害你的人,为什么你要将所有人类都连带着仇恨上呢?” “还以为你有点长进了,真是无聊——报仇之后,我还有别的机会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们又给过我选择吗?” “……” “只有一个、不,只有一个半人愿意给我选择的权利,但是……” 琪亚娜在脑海中搜寻着做过的梦境,却想不到第二律者口中提到的那“一个半人”是谁,并且,为什么会是“一个半”? 是因为还未梦到那些吗? 还是西琳的意识在抵触着让自己看到那些? 不等琪亚娜想明白这些,她第一次听到在第二律者的声音中听到了苦涩与后悔: “就连神明也欺骗了我。祂告诉我,祂需要我帮助祂燃烧这个旧世界,而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在燃尽的废墟上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那是一个可以治愈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怨恨的新世界,但是……” “等等!你说的神明,该不会是——” “嗯?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男人啊。我该称呼他米凯尔,还是神明大人,还是终焉之律者呢?” 琪亚娜的脸色瞬间惨白到近乎与发色一致。 “为什么?为什么你之前从来不说?” “你也从没问过啊?而且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作为他曾经的战友,你们口中的先行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呼……” 琪亚娜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反反复复,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得心脏病了。 下一刻,她又不免迷茫起来——那个人是终焉之律者?那到底要如何去战胜呢? 忽然间,腕表上的通讯响了一下。 【我下午有事,训练取消吧,正好你也一个月没休息了。另外,泡面和薯片我帮你收好了,但是你记得帮我和梅解释一下。】 “耶!放假咯!” 她高高蹦了起来,但心中却意外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琪亚娜打开空间裂隙,回到了自己宿舍。 也不知道德丽莎还在哪里找她——怀着这样的心思,突然自内心深处生起一股疲惫,琪亚娜几乎是在挨到床的那一刻就倒了下去,而后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咚咚咚——咚咚咚——”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唯有敲门声如此刺耳。 “谁啊?” 琪亚娜有气无力地喊着。 “是我啊,琪亚娜!” 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琪亚娜却一时无法将那个声音对号入座。 不过,当她踉踉跄跄下了床,扶着墙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观察后,笑容终于重回脸上。 若是世界允许【旁白】的存在,那姑且于此处加上一句好了—— 【随着少女的动作,门把手背后所牵连的无数人的命运都随之转动了】 第九章 第二律者失踪(已确认) “咚咚咚——” “前天命极东支部a级女武神姬子前来……” “请进。” 门后飘来的声音平淡且安静,但从声音的主人并未等姬子报告完毕便出声来看,她的心情或许并不如嗓音表现出的那般镇定。 至少不是,毫无波动。 姬子轻轻旋开门把手,进门第一眼,她便看到了站在偌大办公室一侧,双手环抱着不住叹息的德丽莎。 这对曾经的上下级只用眼神交互对视一眼,便又整齐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吵吵闹闹的人影。 “请稍等一下,先让特斯拉博士把牢骚发完。” 似乎早已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爱茵斯坦一边摸着特斯拉在她脸上留下的口水,一边抬起手示意姬子少安毋躁。 当然,在这一点上,特斯拉博士从不会让她,从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那群老顽固根本没法沟通,只会翻来覆去讲一堆车轱辘话,气死我了!” “希望你没有当面这么称呼联邦参议员,特斯拉博士,事故原因有定论了吗?” 相对于特斯拉的虚空索敌和义愤填膺,爱茵斯坦保持了一贯的冷静和克制,当然,若是习惯了眼前这副场景,便很难不让人在脑海中生出这样一种想法——是否正是因为特斯拉博士总是这么不冷静,所以与她相伴的爱茵斯坦才总是必须要这么冷静呢。又或者是恰好相反,正是因为爱茵斯坦博士总是能这么冷静,所以才给了特斯拉博士发泄自己情绪的土壤? 总之,这是一对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极为怪异、性格也很难说相处的来,但却又异常融洽互补的组合。 而或许是爱茵的冷静提醒了特斯拉,又或者是身后站了一个各种意义上都不算太熟悉的陌生人,特斯拉的语气也收敛了不少。 “我已经把那些机甲、全部!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 “但事故是真实存在的,‘先是一台安保机甲冲上讲台对发言人破口大骂,然后更多的机甲冲了上来想要殴打发言人,场下也乱作一团’,只要是先前收看了演讲直播的人都可以证明,并且,在你身后还有这起事故的现场亲历者。” 特斯拉迅速回头扫了眼姬子,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愤愤不平地表示道: “哼!说实话也能叫骂人吗?胆小怕事、见利忘义,这不是句句属实?” 和特斯拉博士的话相对应的,姬子不由得想起了返回基地的路上,那位心态崩溃、自暴自弃的犹他州议员所告知的他自己的心路历程。 多少有些讽刺呢。 “对此我不予置评,但即使装备了语言模块,安保机甲能对别人发动语言攻击这事,绝对不符合程序逻辑。更不用说之后对发言人进行的物理攻击。” “哈!谁知道呢,要我说,百分之八十是他们自己操作失误,百分之二十是别有用心,想栽赃我们!” “栽赃?他们说了什么吗?” “还不是老调重弹,说我们收容律者的手段太宽松,让空之律者自由行动是对联邦人民的不负责任。我反复告诉他们,琪亚娜没了征服宝石后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也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但他们就是不信。刚才还质问我,说这次事故就是空之律者的阴谋。拜托,他们真的明白律者是什么吗?” “也就是说,你认为是他们有意制造此次事故来抹黑逆熵,然后借故施压,目的是涉足甚至接管琪亚娜的保护工作?” “肯定是这样!每一批供应给国会的机甲都是我亲自经手的,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不,特斯拉博士,我不这么认为。联邦政府的态度,与其说是早有预谋,不如说是顺水推舟、借故施压,倘若真是你想的那种情况,那么我们所要面对的情势会更加艰难,联邦政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发出一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抗议。而且,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联邦政府并不能撇清这件事带来的负面。这根本不符合他们一贯的做事风格。 “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应对突发状况的第一层终止行动密钥倒没有起任何作用。我看了姬子先前发回来的报告,并非密钥错误或是别的什么,而是输入成功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明明出现了如此重大的事故,可是你却说机甲没有任何问题,要么是你错漏了什么,要么就说明在机甲技术上,联邦政府的水平远超我们,这可能么?” 爱茵斯坦暗示得相当露骨,由于发展道路的区别,逆熵的机甲技术冠绝全球,就连天命也只能不要脸地跟在后面抄袭,所以,可能性就只有前者,多半是特斯拉博士错过了什么细节吧。 算一算时间,从姬子带着机甲的残骸和那批议员回到基地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以全面检查的速度来看,确实有些过快了。或者说,爱茵斯坦有理由怀疑,特斯拉是带着一种先入为主的成见来进行机甲的检视工作的,科学之事最忌代入主观情绪,她自然很难完全信任特斯拉博士此刻的判断。 “哼!所以你还是觉得是我检查的有问题咯?” 特斯拉高扬着火红的机械手臂,一副要打架的凶狠模样,不过撂下这句话,她又极其干脆地转身,直接冲出了办公室。 抢在门关合之前,特斯拉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鸡窝头你给我等着!我再去做一份检查报告给你看!” “哐!” 终究是那扇薄薄的门承受了不该由它承受的痛苦。 但至少,爱茵斯坦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呼,姬子,让你久等了,抱歉。” “没关系,作为那场荒诞闹剧的见证者,我其实很能理解特斯拉博士的愤慨。” “嗯。” 爱茵斯坦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虽然有在天命总部并肩作战的经历,但在那之后的近八个月时间里,姬子一直处于养伤状态,和爱茵斯坦自然算不上熟络。 “她们都已经安顿好了吧?” “嗯,本来是想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的,但经历了这种事情,布洛妮娅、希儿还有格妮薇儿三个小家伙看样子反倒有些亢奋了,她们现在都在我宿舍里打牌呢。” “听说有人受伤了?” “嗯,格妮薇儿最后胳膊上中了一枪,不过子弹是擦过去的,当时那位临时加入我们的实习医生克鲁格先生已经为她处理过伤口了,回来又打了几针,没什么大问题。” “克鲁格……艾伦·克鲁格是吧,我好像有印象,是个新来的实习医生……” “没想到您认识他。” “不,只是在路上遇到过几次。那个男人的气质相当特殊,属于扔在人群里也能在第一时间脱颖而出的家伙,所以有些在意。” 爱茵斯坦摇了摇头,这也意味着——相互熟悉的寒暄就到此为止了。 “虽然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但接下来,还请你向我们重复一下当时发生的事吧。” “欸。首先确认本次事故的伤亡数字,截至目前总计三十一人死亡,其中十七人当场死亡,十四人送至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另有重伤濒危九人,重伤但无生命危险四十三人,暂时被界定为轻伤二百零五人,至于擦伤、扭伤之类的无法计数。” “和上一版的数字比起来,又有七个人没挺过去啊。” “是的。” “但是……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尊重逝者,但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与现场数万人,甚至有可能超过十万人的总规模相比,这个数字算是一个相当好的结果了。” 这个说法……确实不太尊重逝者,不过姬子却难得舒了口气。 “也就是说,布洛妮娅、希儿她们不需要接受什么处罚吧?” 爱茵斯坦眨了眨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那是当然,你们本来就只是为了采购联欢会的必需品才去的盐湖城,现场的处理也无可指摘。就算联邦政府有意想要寻找某个替罪羊,那也得看看我们的脸色。” 这些话,或许由特斯拉博士来说会显得更加激情澎湃一些,但以爱茵斯坦独有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半死不活的嗓音说起来,倒更有一份坚定到不容置喙的自信。 “不过,那几个孩子的心里恐怕都不好受吧,给你们放两天假,好好调整调整。” 身后传来德丽莎的声音,姬子只觉得德丽莎的声音在这一刻宛如天籁。 “那就太好了。” 暂时忽视了本该严肃的报告场景,姬子轻轻叹了一声。 但她很快又扭头看向了端着脑袋、若有所思的德丽莎: “学园长,这件事……尤其是联邦参议员的那些非议,会不会传到琪亚娜耳朵里?” ………… 当姬子一手揉着发酸的肩膀,一手撑着后腰回到宿舍区时,钟表的时针已经在“9”这个数字之后缓慢蠕动了。 然而打开宿舍门的那一刹,她还是努力舒缓面部肌肉,呈现出一片放松的姿态…… 当然,就事实而言,她似乎想多了。 三个女孩在床上围了个圈盘腿坐着,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牌上,只是快速扫了眼开门进来的她,便又低下了头。 只有脑袋上莫名带了个金色王冠的希儿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倒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意思,姬子只觉得她们三个能像现在这样,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短暂沉浸于玩乐的世界,真好…… 但她随即又有些醒悟——布洛妮娅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在训练和战斗之余,用游戏来放松自己。恐怕眼下也正是如此境况。 对于见惯了黑暗的西伯利亚银狼来说,白天的那场风波应该还不足以让她的内心陷入无意义的内耗,或者别的什么纠结又难受的境地。但对于一向温柔的希儿来说,多少会有点心灵遭受冲击的感觉吧。 当然,姬子觉得心里最难受,最需要关怀的应该是格妮薇儿。她先前特意抽了点时间去查了下这个女孩的履历—— 她是在去年九月份从新兵训练营下放到机甲部队,成为武器操作员的。两个月后,她便参加了可可利亚主导的那次,于南美洲阻击幽兰戴尔的战役。战后,她患上了心理障碍,被转调到文职岗位,却又在几天后自愿加入了支援休伯利安号的队伍。 而因为在战场上毫无表现,还在海渊城之战中成为了休伯利安舰桥上唯一一个伤员,听说她的同事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光是靠近她就会沾染霉运。 这就是那个初看时毫不起眼的少女的薄薄履历。 即便不查,姬子也能看出那个女孩身上的矛盾之处——乐观与悲观、开朗与内向、勇敢与怯懦在这个女孩身上融为一体,对于这种精神状态本就略有些不正常,并且还是个新兵的孩子来说,恐怕那一切都很难接受吧。 而现在…… “对a!” 少女兴奋地呼喊着,本能地想要用手去拿牌,却疼得“诶哟”一声叫了出来。 还不等希儿伸手去帮她,她便自己用嘴叼起一副牌,“呸呸呸”地吐到了面前。 “对a……布洛妮娅要不起。” 短暂的沉默后,布洛妮娅面如死灰地摇了摇头——虽然假若带上夸张的手法的话,她绝大多数时候的神情都可以这么形容。 少女立即变得兴奋起来,她再一次谢绝了希儿的帮助——因为剩下的牌不多,她已经可以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而将原本用来抓牌的手转为出牌。 “对k!” 少女紧张得不停眨眼,即使没有所谓的读心术,也能猜得出她正在心底祈祷另外两张a不在同一个人手里。 “要不起。” 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希儿本能地想要抽牌,但联想到布洛妮娅的反应,也跟着摇了摇头。 血液上涌,冥冥之中,格妮薇儿只觉得自己之前连输的十局的霉运已经倒转——就是嘛,根据欧非守恒定律,怎么可能有人一直倒霉呢? 揣着激动的心,看着手中仅剩的“4”和“5”两张牌,格妮薇儿在心中做了最后的祈祷,而后抽出一张“5”,拍在了床单上。 两根手指紧紧捏住最后的“4”,甚至连带着小臂上子弹划出的伤口都痛了起来,怀着如此紧张的心情,格妮薇儿看向了布洛妮娅。 “唉……炸弹、对2、六七八九十、四,结束。” 以四个“3”开始,布洛妮娅一刻不停地甩出纸牌,直到手中一无所有。 “噗——” 姬子站在一旁看着,明明是一件相当惨绝人寰的悲剧,但她却实在忍不住、不礼貌地笑出了声。 不过,那笑声倒不是针对于格妮薇儿灾难性的坏运气,而是…… “布洛妮娅!这是符华曾经教过大家的斗地主玩法吧?可是地主明明是希儿啊。” 姬子用力拍了拍布洛妮娅的脑袋,一边嗔怪着,一边拿起了希儿头上那个像是买蛋糕送的纸冠。 说着说着,她自己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大概是她的介入过于强势,又或者是刚刚结束一场牌局,大家都进入了不应期,少女间热热闹闹的气氛逐渐平静下来,甚至因为时间的缘故,显露出一丝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像极了河水退去后惨白的河滩,像极了人面不知何处去后长满苔藓的庭院。 等回过神来,恍惚间,一个巨大的空洞在众人心中成型了。 其实,假如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即使姬子这么不解风情地插进来,早已磨合了半年的三人间也不至于陷入尴尬到没人说话的境地。 说到底,沉默之所以会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还是因为大家本质上根本没有玩闹的心思。 这也是为何会心照不宣地选择其实并不是很会玩的斗地主的原因,因为相比较这里的人玩得更多的大富翁,斗地主的规则要简单太多、太多了。 想要彻底忘却白日里的事情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就算对于布洛妮娅来说,即使她在任务进行途中还能说冷笑话来调节气氛,但说到底,这种数万乃至十万人拥挤在一起,倘若决策或者执行出了少许差池,这么多人都会像待宰的羔羊那般,被机甲的铁爪一个个捏爆的。 作为雇佣兵所接触的最多也就是数百人的战场,身为女武神也确实参与过肩负数十万人生命的任务,但默默肩负,和眼看着那么多人以近乎于“人质”的身份尽收眼底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是绝对不可混为一谈的。 不要说她们三个女孩,就连姬子也心有余悸,说是自己成为女武神以来面对过的最灾难的一天也毫不为过。 “咳咳!” 姬子轻轻咳了咳,带着转移注意力的目的问道: “你们说,要不要把琪亚娜叫过来,大家一起玩会更开心哦。” “那个家伙……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起来训练,还是……” 布洛妮娅注视着姬子的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另一个打算——她不想琪亚娜知道这件事,为此,还是让琪亚娜待在她们身边比较好。 可是那个笨蛋实在太过于努力,以往就连两人联机玩游戏的时候,一过九点,她就嚷嚷着要睡觉了。 …… “没关系的,我问过德丽莎了,琪亚娜从今天中午开始休假,包括明天一整天都不用训练。怎么样?没人拒绝的话,我就去喊她咯!” “等等等等!” 在不解的目光中,格妮薇儿忽然高举起了没受伤的那只手。 “让我去让我去!” “欸?但是格妮薇儿你的手……” “唉呀,这就是点皮外伤而已啦!呃……主要是刚才……呃……” 姬子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就让你去吧,出去走一圈,霉运说不定也就散了。” “呜呜呜,还是姬子前辈了解我!” 感动的泪水呈海带状流了下来,格妮薇儿手忙脚乱地想要下床,却不料盘着的腿已经又麻又僵,才一着地,便双腿一软栽了下去—— “啊啊啊啊!伤口!伤口裂了!” “格妮薇儿!要不还是让希儿去吧……” ………… “到最后,还是她一个人走了啊。” 看着紧闭的房门,布洛妮娅故作成熟地叹着气。 “格妮薇儿相当要强呢……” 希儿也跟着感慨。但她们两个很快收获了姬子的鄙视: “都知道她是这种性子,刚才还不让让她?” “布洛妮娅只是最后没忍住。” “噗!” “哈哈哈!” 格妮薇儿离开后,原本凝滞的气氛反倒活跃了一些,毕竟相比于只加入这个小群体半年,甚至与姬子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她,另外三个人的感情更加稳固。 过了没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希儿匆匆跑去开了门,走进来的却只有格妮薇儿一个人。 “那个……琪亚娜好像不在宿舍,我也不晓得她跑哪里去了……不过我已经用手机给她发了消息了!” “唉……按照布洛妮娅对那个笨蛋的了解,她怕不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人在训练室加练吧……” 姬子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四人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玩着玩着,困意就泛了上来,然后不知怎么的,便在没有关灯的情况下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 “咚咚咚——” 姬子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扶着脑袋从地上爬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厕所门口。 回头看了一眼,布洛妮娅和希儿也滚到了地上,只有身为伤员的格妮薇儿享受着柔软的床。 “呃……头有点痛,昨晚应该没喝酒吧?” 姬子随意捋了捋头发,只觉得有一种宿醉的迷离感。但她努力回忆着,却想不起来自己昨晚喝了酒——应该没喝吧,虽然很想这么做,但要是在三个未成年女孩面前干这种事未免太该死。 “咚咚咚!!” 敲门声愈发急促,姬子却目光呆滞了一瞬,好像才听到似的。 打着呵欠,不情不愿地喊着“来了来了”——其实只要向前迈半步便能打开门。 一大早这么煞风景,肯定是德丽莎吧? 阔气地打开宿舍门,姬子瞪大了惺忪睡眼,当先看到的是一张如坚冰一般散发着寒意的脸。 再低下头,她对上了德丽莎的视线,只不过德丽莎的神情并未比那个男人好上多少。 “怎么了?你们的表情看着像刚喝了两杯苦瓜汁一样。” 姬子揉了揉眼睛,还在习惯性地打趣,但在德丽莎开口之后,她瞬间睡意全无,神情也真的如同生吃了一个苦瓜一般可怖—— “姬子,琪亚娜失踪了!” 第十章 已经没有人记得温蒂小姐了 “放松,格妮薇儿小姐,请放松——现在能否请你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您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去找的琪亚娜?” 并没有银手镯拘束,但铁椅似乎有些过于坚硬了,以至于格妮薇儿不住地调整着坐姿,甚至一度忽视了一桌之隔的【审讯者】的问句。 于是,不情不愿地被拉出来凑数的伊默尔不由啜了口咖啡,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边的苍玄。后者会意,随即以更为温柔的语调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格妮薇儿小姐,您还记得昨晚您大约是什么时间敲响的琪亚娜·卡斯兰娜的房门么?” 大概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紧张,苍玄转了转手中的笔,继续宽慰道: “格妮薇儿小姐,您也看到了,我们并未对您采取任何强制性措施,也就是说,您并非此次事件的嫌疑人。只是关于琪亚娜小姐失踪的时间需要进一步确认,在这一点上,作为倒数第二个可能与琪亚娜有接触的人,我们也需要您的帮助。” “呃……” 格妮薇儿轻声呓语了两下,又歪过头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给出了回答: “大概是,九点十几分的样子?” 苍玄手指间的圆珠笔停止了转动,她在指上【时间】一词之后打了个勾,而后加上了一行备注—— 【与监控显示时间21:17分一致,或可排除遭受精神操控的可能】 “能给我们形容一下前因后果吗?” “嗯……嗯!那个时候,姬子前辈刚回来,然后和我们说,想要带上琪亚娜一起玩,然后我就自告奋勇去叫琪亚娜来……” “但你是四个人里唯一的伤员,照理来说,大家应该会照顾你吧?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得不去寻找琪亚娜的理由?” 话一出口,苍玄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一些,总觉得对面的女孩会再次紧张起来…… 但她居然预料错了——那个一分钟前还紧张地不断调整屁股落在椅子上姿势的女孩只是抬起受伤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个嘛……你看,也不是什么影响行动的大伤,只是正好被子弹擦破了皮而已,都没有缝线。而且主要是……呃,当时打牌我连输了十局,就想着出去走走也能消消霉运了吧……” “连输十局,也太惨了吧……” 伊默尔缩在桌角幽幽地说了句,那模样分明是狠狠共情了,以至于苍玄不得不用高跟鞋重重踩在他脚背上,让他重新变得清醒。 话虽如此,这也不影响苍玄在【过程】一词后又打了个勾,并且备注道:【与姬子、布洛妮娅、希儿的供述一致】 “那……格妮薇儿小姐,你在敲门后又发生了什么?” “欸……我敲了门之后,就是没人开门啊。然后我敲了好几次,还喊了琪亚娜的名字,但是没人开门,也没人回应。再之后我就随手转了下门把手,没想到门没上锁,我就直接进去了。” “进去转了一圈,然后发现琪亚娜并不在?” “是欸,灯和空调也没开。” “嗯嗯。” 苍玄在白纸上画了个意义不明的圆圈,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感谢格妮薇儿小姐的配合,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现在您可以去休息了,真的感激不尽!” 看到“审讯者”如此温柔的道别,甚至还保持着坐姿向她躬身,格妮薇儿一下子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也没帮上什么忙了……琪亚娜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能赶紧把她找回来嘛……” 稍微招呼了两声,格妮薇儿离开了这个沉闷的房间。 在门轻轻闭合的那一瞬,苍玄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趴伏在桌上。 转过头,只见伊默尔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圆珠笔敲击着桌面,她忍不住将上半身向着伊默尔的方向滑了过去,抬起头拍了拍他的臂膀,小声问道: “怎么样,你觉得这女孩有没有问题?” “嗯?” 伊默尔默不作声地拉开了一点距离,甚至给人感觉要滑出这张桌子一般。 不过,对于那个问题,他还是努力做了回答: “感觉……应该没问题吧。就是一个挺普通的女孩,会自卑、会紧张,但又很有活力。” “但越是这么正常,我就越觉得,她身上隐藏着什么不正常的情感。” “那照你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正常的人咯?” 没有搭理伊默尔的调侃,苍玄默默将自己缩了回去。 伊默尔摇头失笑,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捏着烟盒向上一甩,嘴唇便叼住了一根。 然而,还未等他拿出打火机,便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的灼热视线。 “咳咳咳!” 在尴尬的咳嗽声中,他将烟收了回去,转而埋怨道: “真是的,为什么这种事情要我们来做啊……” “没办法,最坏的情况,假如真的是第十律者的话,那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类,还是我们更加可靠一些。”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为什么不让埃尔文来?我可是个作战人员,对这种活的印象还停留在老虎凳、辣椒水、皮鞭上呢。” “你是不是忘了那个家伙的嘴有多大?” “还好吧,他虽然喜欢到处吹牛,但也从来没泄露过重要情报吧。” “小心点总没错啦,而且他被拉出来的时候也挺不情愿的。” “好吧……” 伊默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而后转过头,看向与方才格妮薇儿离开时相对的那面黑色墙壁,挥了挥手。 而后,他和苍玄便收敛了懒散,重新坐直了身体。 下一刻,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人走了进来,并自觉地坐到了他们对面的椅子上。 “克鲁格先生。可以这么称呼您吧?” “嗯。” 男人缄默又冰冷的姿态让伊默尔回想起了什么,身体不由抖了两下。 苍玄见状不免又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接过话: “克鲁格先生,您是第一个报告琪亚娜失踪的,但是……请问,您为何会一大早去找琪亚娜呢?按理来说,您应该并不认识琪亚娜,更不可能关系好到私下见面的程度吧?” “是的,是这样的,但是我确实有工作上的事需要琪亚娜小姐的配合。” “工作?您应该只是一个实习医生吧?而且您昨天白日里参与了盐湖城的行动,今天应该处于休假状态才对。” 苍玄一连串发问得来的结果,便是那个男人不解的目光: “这位小姐,您没做过实习生吗?” 一瞬间,某些不好的记忆被翻了出来,苍玄脸色煞白,不住地点头。 “克鲁格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 “咔——” 开门声落在这个黑暗又寂静的房间中,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门向内推开,又像是空间被撕裂了一个小缝般,象征着真实的白光顺着这个裂隙划了进来,将整片黑暗分为两半。 再然后,一个男人的脑袋窜了进来,仔细打量了没两秒,又有一只纤长的手从他背后伸出,于墙壁上胡乱摸索一阵后,“啪”的一声,灯光毫不留情地吞没了整个世界。 “情报都整理完了?” 梅斜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问着。 “啊……嗯。” 不是伊默尔不争气,实在是这么多大佬围成一圈,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杯绿油油的不明液体的场景,多少有点……荒诞和震撼。 “直接说结论吧,尽量简洁一点。” “啊……搜集到的资料都已经上传到终端了。针对两名嫌疑人,我和苍玄的意见是……好像没发现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伴随着他的话,从左到右,无论是梅和华、还是德丽莎和瓦尔特、还是爱茵斯坦和特斯拉博士都抓起面前的平板,低头翻阅了起来。 “两个人会出现在那里,都有各自的理由。格妮薇儿是准备喊琪亚娜与她们一起去玩,而克鲁格是作为实习医生,本该享受休假,但是被医疗部门安排去找琪亚娜做每周的常规检查。” “嗯,还有呢?” 梅面无表情地追问着。 “呃……两人都提到过琪亚娜房间的门没有锁,两人都打开门并走进过琪亚娜的宿舍,描绘的宿舍内景象几乎一致,也就是说,在这之间的十一个多小时里,琪亚娜的宿舍一直保持着最初的状态。也就、也就是说……” “你们认为,琪亚娜的失踪,发生在格妮薇儿打开她的房门之前,对么?” “是的。” 熟悉的压迫感下,伊默尔习惯性地用力点头,下巴几乎没有直接戳进胸口。 “之前在确认琪亚娜·卡斯兰娜是否真的失踪的时候,我们就调取了基地内几乎所有的监控资源。我们依据这个生成了一份琪亚娜·卡斯兰娜昨天的日程表。” 德丽莎将资料翻到对应的页数,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体,又不由得扶住了额头,轻声说道: “先说结论吧,这些我们可以慢慢看。” “昨天中午的时候,呃……就是德丽莎女士去追琪亚娜的时候,琪亚娜应该是通关第二律者的权能直接来到了拘束贝纳勒斯的仓库。” “贝纳勒斯?琪亚娜应该不知道它被关在哪里才对,会不会是第二律者……” “有这种可能性,但琪亚娜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在和贝纳勒斯短暂接触过后,她又进入了空间裂隙,如果是第二律者的话,多半会选择直接带着贝纳勒斯离开吧。不过,就是从此时此刻开始,琪亚娜彻底消失在了摄像头的范围内,但是——我们怀疑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怀疑?也就是说,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不……不是,其实证据还是有的,只是不那么明确——从昨天中午开始,琪亚娜的宿舍门口就一直没有动静。一直到下午五点三十八分,琪亚娜宿舍的房门忽然打开。不过摄像头的角度并没有拍到屋内的情况。” 德丽莎轻轻啜着苦瓜汁,熟悉的味道,但却无法让紧锁的眉头放松下来。 “琪亚娜没有从里面走出来?” “没有,门外也没有看到有人,就是房门突然开合了几秒,然后又轻轻带上。与其说是有人开门想要从里面走出来,倒不如说是在给外面的人开门。” “给空气开门?” 德丽莎半是气愤半是嘲讽地反问道。 “嘛……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复述一下现场情况而已。” 伊默尔随意地耸了耸肩,而后看向梅。 “门上没有提取到指纹和遗传物质?” 伊默尔摇了摇头。 “要是有的话,嫌疑人就不只是刚才那两个了。”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梅似乎也没表现出多么意外,只是,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伊默尔和苍玄可以先一步离开了。 “咔——” “梅博士,看你的样子,应该有所猜测了吧。” 瓦尔特只觉得双唇有些干裂,习惯性地捧起苦瓜汁,看着那绿油油的颜色,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喝下去。 他的眼神随即又瞥向了灯光的开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特斯拉便重重咳了咳。 “看样子,大家都不怎么担心琪亚娜啊。” 梅没有直接回答瓦尔特的问题,而是抿嘴笑了笑。 只是她的话语未免有些尖锐了。 “虽然,作为琪亚娜的大姨妈,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根本起不了作用吧。带走琪亚娜的人,无论是第二律者还是别的谁谁谁,都不会因为我们在这里担心得不得了就把琪亚娜送回来。而且,齐格飞已经着急成那样了,我就必须镇定一点才行。” 话虽如此,德丽莎还是在紧张间一口将苦瓜汁喝了个光。 “其实还有一点。” 瓦尔特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尽管这种动作似乎并无意义。 “我经常去观察琪亚娜的训练,以她现在的实力,虽然还不能完全发挥出第二律者的力量,但是再加上女武神的基础,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赢下的对手。而且,说傻气也好,说执拗也好,这个孩子的战斗意志相当坚定,如果有人觉得抓住了她就万事大吉,那未免有些天真。一旦让她抓到机会,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在对方心腹刺上一刀吧。” 至于绑架琪亚娜之人是否会将其杀害?很难想象到底什么人站在什么立场才会选择杀死琪亚娜。倘若目标真的是击杀,那琪亚娜也不应该失踪,而是会直接在宿舍内发现她的尸体吧。 所以,不论到底是谁绑架了琪亚娜,至少现在大家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组织救援行动。 “对她的评价很高啊。” 梅轻声感叹着,瓦尔特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是,琪亚娜如此悄无声息地失踪,也就意味着绑架她的人拥有让她毫无反抗的能力吧?” “爱茵,如果这么说的话,能做到这一点的,我认为只有三个人。” 瓦尔特又推了推眼镜,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特斯拉咳嗽的回应。 “米凯尔、第二律者,还有识之律者。” 他缓缓念出这三个名字。 “米凯尔自然不必多说,第二律者若是能越过琪亚娜直接发动权能,倒有可能在她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带她离开,识之律者则是权能太过于特殊……” “我已经在第一时间确认过了,小识在太虚山好好的,绝对不是她。” 华突然开口打断了瓦尔特的话。 高亮的灯光打在镜片上,借着这光芒的掩饰,梅飞快地瞟了一眼华,嘴角含笑。 那边的瓦尔特不好意思地端起苦瓜汁,又轻轻放下: “我只是提出可能罢了,并不是针对识之律者。不过,也不能排除新的律者诞生的可能,我也查阅了前文明的资料,再考虑到之前的机甲事故,有没有可能是所谓的支配之律者?” “约阿希姆,你是说,那个机甲事故就是支配之律者故意抛出来的,专门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烟雾弹?欸,这么一说,两个有嫌疑的人昨天事故发生的时候还都在现场来着。” “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 瓦尔特端着下巴,某种意义上体现出了比特斯拉更符合科学的严谨。 但最终,大家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梅身上。 虽然她自觉地坐在了角落,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德丽莎和瓦尔特,但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她的分量。 从华口中或许也能得知什么,但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为识之律者辩护了一句,也逐渐让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了。 “若是律者按照顺序出现,倒是可以准确预知啊……可惜,自从西琳得到五颗律者核心之后,这个时代的律者出现次序就无法预料了。不过,单从表现来看,悄无声息的渗透能力,确实不排除是支配之律者的可能性。毕竟,崩坏能检测器并未显示异常……唔,这个似乎不重要,不过有一点让我很在意,如果那个点可以下定论的话,几乎也就可以肯定是支配之律者了。” “什么?” 梅将平板轻轻放在桌面上,而后推到了桌子中间。 频幕上开始循环播放起琪亚娜宿舍门打开又闭合的场面。 “门打开,但却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锁也并没有出问题,这说明什么?” “……” 没有人回答,不是在座诸位不够聪明,而是信息差让他们从未思考过某种可能。 “相比于‘琪亚娜就是突然开了下门’,又或者‘门是自动打开的,又是自己闭合’的这两种答案,我更倾向于是——真的有人进入了这扇门,或者从这扇门里走了出来。” “哈?但这监控画面上不是什么都没有吗?难不成那个人是团空气,根本就看不到?” 特斯拉气冲冲地说完,自己首先愣住了——“难道是……光学隐身系统?不可能啊,那种东西目前还只能装配在泰坦这样的大型机甲,需要在装甲上做特殊处理,还有单独的芯片模组。而且就算是光学隐身系统,其实也是能看到光线折射的轮廓的,这个……完全看不到啊!!再说,不论如何,琪亚娜也不会对着一团空气开门吧?” “说不定,不先从猫眼确认对方身份而是直接开门这种事……很符合我对卡斯兰娜的刻板印象。” 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算了,但德丽莎…… 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不也是卡斯兰娜?” “所以我才知道,姓卡斯兰娜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么笨啊……” 直到把话说完,德丽莎才意识到什么,她徒然张着嘴看向梅,但一想到下落不明的琪亚娜,就连道歉的心思都没得了。 梅只是微微摇头,“这些细节其实无所谓,来人也大概率不是使用的【科技手段】。” “什么意思?” “我知道一种律者权能,可以达到光学隐身的效果。” 梅本来也没想卖关子,无奈华忽然从一旁插了句: “是风之权能吧。实际上原理和光学隐身一样,只不过律者行驶权能可不需要理解原理。” 梅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有些戏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的第四次崩坏颇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第四律者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能力——虽然上一个时代第四律者本人也并没有那么做过,不过他们毕竟有米凯尔嘛。 “可是第四律者的核心不就在琪亚娜体内吗?难道是第二律者又控制了琪亚娜的身体,然后对自己施加了第四律者权能……不,不对吧,倘若真是第二律者干的,她直接打开空间裂隙走了就好。那……” “嗯。” 梅缓缓点头。 “上一个纪元,第十律者之所以被称为支配之律者,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其可以支配其余律者的权能。前提是需要【接触】。” “字面意义上的接触?” “嗯。”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肃静。 最后,还是最担心琪亚娜的德丽莎不得不打破了沉默: “听医疗部的人说,温蒂……已经基本完成康复训练了吧?” “咚咚咚!” 尚没有人来得及回应,敲门声忽地响起,而后不等任何回应,凯文便推开了门。 “很抱歉打断大家。但是梅……前第四律者适格者温蒂也失踪了。” 第十一章 You See Big Girl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个b07轨道炮小队的瞄准手格妮薇儿今天居然连着两次被‘请’进了审讯室,该不会第二律者和前第四律者的失踪都是她干的吧?” 如果要评选一个世界上最嘈杂的地方,那么最后进入决赛的,大概是食堂与菜场这两对难兄难弟吧。可人耳有时会具备相当的天赋,使耳朵的主人即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依旧能清晰辨别出某些自己在意的言语。 但这真的能算一种天赋吗?亦或者说【折磨】更为恰当? 先前的那句话隐没于喧嚣之中,言语是听清楚了,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出声之人是谁,不过,因为那有趣的内容,也是很快就有人接上了话: “首先,我们b07轨道炮小队查无此人——众所周知,伟大的格妮薇儿女士向来是和那两位律者大人一同训练的,想来她一定也是一位权能强大的律者罢!堂堂律者大人来给我们当瞄准手,这不是笑话吗?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这语气、这口吻,少女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觑了一眼,算不得意外的,方才出声之人当真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队长”。 “欸!欸!你们可别这么说,她虽然两次被带到审讯室,那不又还好好地放出来了吗?喏,现在还坐在那里好吃好喝呢。显然这两件事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啊,我劝大家还是少管闲事,毕竟那位大人天天跟在布洛妮娅大人和第二律者身后,要是哪天盟主大人真的把位子传给布洛妮娅,那她这叫什么来着……幸进之臣嘛,少不了要对咱们搞大清洗的!” “噗哈哈哈——” “说不定哦,你们看布洛妮娅大人平常也对她爱答不理的。啊,这一点确实算是她厉害,毕竟别人哪有那样的脸皮缠着布洛妮娅大人。” 少女轻轻咀嚼着面包,黄油、砂糖与面粉的融合本应该带来甜腻的味觉,但女孩却只觉得自己在嚼一团纸。 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天赋,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天赋,之所以能在如此嘈杂的地方将那些声音分辨的清清楚楚,一来是因为说话的那些人正是先见到了她,才特意聊起这个话题,不免也将声音抬高了些。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 “格妮薇儿?” “!” 嘈杂声,连同脑海中那几乎就要跃出的答案被一个简单的声音所截断了。 格妮薇儿抬起头,布洛妮娅正将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整张桌子凑到她面前,标志性的死鱼眼也消失了,目光中只有被压抑的关切。 她抬起手,先是在格妮薇儿面前挥了挥,又不放心地将手背靠在她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温度。 “你没事吧?” “我……” 格妮薇儿想要回应这份关心,但一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格妮薇儿的脸色相当不好呢,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吧。那我们今晚就早点休息吧。” 希儿也在一旁轻声说着,当然,无论是她还是布洛妮娅,都还不至于聋到听不见那些话的程度,只是不想提起罢了。 或许是在担心自己受刺激吧——格妮薇儿如此想到。 无论怎么说,布洛妮娅前辈和希儿前辈都是相当棒的人,只是…… “布洛妮娅……希儿……你们不问问我审讯的事情吗……” 如她所料,当她低着头将这句话吐出,面前的两个女孩也短暂陷入了沉默之中。 于是,周遭的嘈杂声再次传入她耳中。 “话又说回来,她这半年来真的……呃……算了还是不说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身材越来越好了吗。嘛,你们要是看上了也可以尝试着去勾搭试试嘛,像她这样原本不太漂亮的家伙多半是没啥恋爱经验的,以我的经验,她的自我认知多半还没刷新,这个时候你只要稍微关心关心她,她就会把所有的爱回馈给你。这样不是正好还能搭上布洛妮娅大人的船?” “你在这里讲什么龌龊的东西呢笨蛋!” “对啊、对啊……还是不要讲这些了吧,之前还好,这个有点过分了……” “怕什么,就见不得你们这个虚伪的样子,一个个嘴上道貌岸然的,眼神没少往那边飘,怎么,以为自己是什么护花使者咯!” 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飘忽起来,眼眶有些酸涩,格妮薇儿本来以为自己会哭的,但视线却并没有模糊。 为什么连泪水都没有呢,为什么呢。 心中的疑问一刻也没有停歇,她终究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许是习惯了吧。 “格妮薇儿!” “呃……” 冰冷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轻轻堵上了她的耳朵。 将脸庞抬起十五度,对上的是希儿那对如海般深邃的眸子。 “这样……好受一点了么?” 感受着另一个女孩指尖的凉意开始在全身蔓延,最后将夏日里本该有的燥热驱赶到目不可视的角落,格妮薇儿阖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在一秒之后,她又摇了摇头,握住了希儿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拿了下来。 “好啦,我才没有那么脆弱呢。以前也不是从没听过这些话,最起码相比于一开始的时候,我现在也有能让大家感兴趣的点了,对吧?” 希儿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只是面上的笑容还少不了担忧。 布洛妮娅撑着脑袋,尽量压抑着脸上的表情,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别这样看我啦。我可没那么脆弱啊!只是稍微体验了一下琪亚娜曾经的感觉……”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格妮薇儿提到了这个名字,而后餐桌上的氛围更为沉默了。 但有一点她没有说错,以往琪亚娜在的时候,大家讨论的焦点大多数都是针对于琪亚娜,那些根本毫无缘由,却又深重的恶意也总是向着那个一身雪白,毫无污秽的少女而去——或许这就是自己总是愿意不要脸地凑在琪亚娜身边的理由?就连格妮薇儿自己也忍不住这么想。 “那个……格妮薇儿……” “怎么了?布洛妮娅姐姐?” 模仿着从希儿那里学到的称呼,格妮薇儿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 “不……布洛妮娅是想……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和布洛妮娅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虽然你应该也不知晓太多东西,不过应该比布洛妮娅知道的多吧?琪亚娜那个笨蛋就这么自顾自地消失了,然后又有消息说温蒂小姐也消失了……布洛妮娅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又实在是……无能为力。” “呃……布洛妮娅姐姐你……” “怎么了?是觉得布洛妮娅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笑容多少带着些惨然,布洛妮娅认真注视着格妮薇儿的双眼道: “班长说过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布洛妮娅对眼下的情况两眼一抹黑,那个梅博士似乎不打算告诉布洛妮娅任何事,瓦尔特先生和学园长也什么都没说,布洛妮娅现在连焦急的资本都没有,布洛妮娅什么都不知道。” “……” “格妮薇儿,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麻烦告诉布洛妮娅吧。哪怕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布洛妮娅知道之后或许也依旧是无能为力,但总好过现在连焦虑都不知道该投向何处的好吧。” 灰色的眸子像一面暗淡的镜子,格妮薇儿看着自己微小的倒影,良久,又或者是少顷,她避开布洛妮娅的视线。 但那不是拒绝。 无论是布洛妮娅还是希儿还是琪亚娜,她们都太过于强大,至少在格妮薇儿眼里是如此。她们强大到永远在帮助她,却从来不祈求她的帮助。 不过在这一刻,她多少有了一些,可以作为报答……相互抵消的东西。 “嗯……怎么说呢……我知道的东西也没有很多,但是……确实有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指……” 格妮薇儿故意歪过脑袋,像是沉思了两三秒,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确实接受了两次传唤——在第一次传唤过去没多久,甚至还没走出情报科的大门,就又被请回去了。原因嘛……就是温蒂小姐也失踪了。但是当我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呃……” 格妮薇儿忽然中断了发言,接下来的话,像是需要费尽心力去阻止才能勉强说出来的一般: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不是审讯,我也不是嫌疑人,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嘛。只不过,等我第二次走进审讯室的时候,情况实在、实在、实在有些不对劲。” 少女连用了三个【实在】,似乎不如此强调就无法将【故事】继续下去。 “虽说我也没经历过审讯,不过看电视剧里,一般都是两个人审问一个人,第一次也确实是这样。但第二次,反过来了。” “反过来?” “嗯嗯。” 格妮薇儿忙不迭点头。 “和我一起接受审讯的人布洛妮娅姐姐和希儿也认识的,就是那个实习医生克鲁格先生。” 说着说着,格妮薇儿晃了晃受伤的那条手臂,像是在用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向另外两个女孩证明那个男人的存在。 “然后坐在我们两个对面的也是熟人,就那个总是闭着眼睛的苏先生。就他一个人,倒是全程睁着眼睛。” “……” “当然,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和之前的那两个审讯我们的人做了交接,那两个家伙好像说什么——‘怎么又是他们两个’。按这个说法,似乎克鲁格先生和我一样,既是琪亚娜失踪事件的嫌疑人,又是温蒂小姐失踪事件的嫌疑人哩……” 布洛妮娅重重揉了揉眉心,她看了眼食堂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六点。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若是放任格妮薇儿就这么讲下去的话,估计讲到晚上八点都讲不完吧…… “所以,格妮薇儿,你不觉得不太对劲么?布洛妮娅也不知道温蒂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不过病房的监控可比宿舍区严得多,也就是说,温蒂小姐失踪的消息传递得应该相当快,不论怎么说,你都有不在场证明吧?”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 将最后一片吸饱肉汁的面包塞入口中,格妮薇儿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他们坚称,在监控里看到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去给温蒂小姐送了早餐,等监控里那个我离开之后没半分钟,温蒂小姐就消失了。我反复跟苏先生讲,我和温蒂小姐的关系还没熟到会一大早起来给她送早餐的地步。苏先生也说,那个时候同样也有监控显示我人在情报科走廊上,他说凶手大概是把我当成了替罪羊,所以用了什么办法伪装成我的样子。” “嗯……” 布洛妮娅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下,她端起空空如也的餐盘,希儿和格妮薇儿也连忙跟上。 将餐盘放到指定位置,三人离开食堂,向着宿舍区走去。 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盐湖城基地却又异常平静,做决策的那些人似乎没把连续两个【律者】的失踪当回事——嗯,温蒂自然也算得上是律者,虽然核心已经在琪亚娜体内,但芽衣已经证明了,成为过律者的人即使失去了核心也依旧有再成为律者的可能。 并且,带走了体内有渴望宝石的琪亚娜,下一个目标便抓走了温蒂……怎么看都像是打算再造一个第四律者出来的样子。 抛开这些糟心的事情不说,三人身上的假期依旧在,并且还理所当然地延长了。 放在往常,看到节假日依旧挥洒汗水的琪亚娜,几人多半会选择去训练室陪陪她,但此时显然没有人还有这个心境。 一路上,布洛妮娅和希儿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格妮薇儿只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但思索了半天,似乎任何话语都不足以在此时此刻消解消解那由琪亚娜和温蒂接连失踪带来的沉重。 “格妮薇儿,有什么话,还是等到了宿舍区再说给布洛妮娅听吧。” 像是内心被看穿了一般,格妮薇儿听到了布洛妮娅的声音。 扫了眼两旁无论何时都是绕着她们而行的路人,格妮薇儿在布洛妮娅看不见的情况下微微点头。 ………… “那,除你之外,克鲁格先生又是为何被认定为嫌疑人的?” 布洛妮娅像只鸭子一般坐在床上,微微昂起头,看向将屁股搁在桌角的格妮薇儿。 不知为何,希儿没有跟着过来,或许是她对这些故事并不感兴趣吧。格妮薇儿没有在意。 “克鲁格先生也是真的惨呢……” 格妮薇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明和我们一样获得了假期,但是因为是没什么地位的实习医生,所以被医疗部的肯尼斯主任抓回来代班,理由是他昨天本来就请了假。他今天一大早接到的两项工作正好就是查看温蒂小姐的情况,还有带着琪亚娜去做每周的体检。” “呃……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太惨了吧……” “谁说不是呢。五点半就爬起来,六点钟到医疗部打卡,六点半主任训话,六点五十七到达温蒂小姐的病房询问情况,回去交上报告之后七点四十分又要去找琪亚娜——布洛妮娅姐姐,你是没看到苏先生听到这些时候的眼神……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克鲁格先生说他多半也做过医生哩!” 轻佻的语音,夸张的动作,格妮薇儿甚至从桌面上跳下来蹦跶了两下。 但与此相对应的,布洛妮娅只是低下头,重复着感叹了一声: “那真是太惨了。” 试图活跃气氛但是迎来了悲惨失败的格妮薇儿拉过凳子重新坐了下来,以一种相当别致的姿势——双腿分开,上半身前倾挂在靠背上。 “布洛妮娅姐姐,来玩游戏吗?” “布洛妮娅……今天没有力气了……” “欸?” “稍微有些头疼。” 布洛妮娅敲了敲脑袋,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冷脸示人,如此干脆地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还真是相当罕见。 “格妮薇儿也去休息吧,之前在食堂的时候,你的脸色就不太好。” 她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气声,一边如此说道。 话音落下,她便不由分说地褪去袜子,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子,只是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 稍长一些时间的沉默,而后,格妮薇儿重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将椅子摆放回原处,又像是极为多余地补充了一句: “我明白了,布洛妮娅前辈,我会回去好好休息的。” 感受着布洛妮娅均匀的呼吸声,格妮薇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将灯关上。 “啪——” 视线一下子变得昏暗无比,隐约能听见门开起又闭合的声音,以及门把手旋转时酸涩的摩擦声。 时间在每一次呼吸的锚定下缓慢又不可动摇地前行着。 或许是过去了几分钟,又或许是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屋子里再一次响起了极力压抑后的脚步声。 忽然间,布洛妮娅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和她的呼吸声一道错乱的是几乎不可察的脚步。 但当确认她依旧熟睡之后,脚步声死灰复燃。 像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朦胧的光影中,一团【虚无】站到了床边。 脚步声到此为止,寂静的卧室中,只有深重又均匀的呼吸在一点一点侵蚀着现实。 突然间的某一刻,呼吸声一分为二,错落得好像翻涌落下的海潮。 但这种情况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另一道呼吸声的主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在最后的时刻说些什么—— “对不起,布洛妮娅前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要是你站在我们这一边该有多好。” 那个熟悉的声音中满是寂寥与无奈,而布洛妮娅只是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轻声回答道: “是吗,但是,真的不愿意相信是你啊。” 第十二章 你这个,叛徒!!! 虚空中有什么一顿——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布洛妮娅却得到了这样的反馈。 “怎么了?不继续完成你的任务了吗?” “布洛妮娅姐……布洛妮娅前辈,我……” 秒针滴答滴答地向前抖动,裹挟着无法回头的时间一起向前。 空气在颤抖。 深重的呼吸声与叹息一道响起,布洛妮娅眯起双眼,本来应该是受害者的她手指微动。随着按钮被“啪嗒”一声按下,头顶洒下的耀眼蓝光笼罩了一切。 突如其来的、角度刁钻的光源下,原本一无所有的空气中迅速扭曲出一道人影,尤其是手臂上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假如真的握有第四律者权能,对方自然会本能地再次进入光学隐身的状态……但这也意味着,她会在那一刻放弃【接触】布洛妮娅的任务。 这之间的空当或许只有不到一秒,但是面对一个律者,尤其是拥有最多可能性的理之律者来说,毫无疑问是相当致命的失误。 布洛妮娅的瞳孔在刹那间变为了蓝色齿轮模样的准心,准心选准,锁定,并转变为危险的红色。 下一刻,布洛妮娅捂住双耳,超高频的声波扫过闭塞的宿舍,在一片死寂中,所有的一切都在颤抖,就连空气也不例外。 “啊啊啊啊啊啊——” 当敌人,或者已经可以说是律者的存在后知后觉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双耳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空气中拉出醒目的鲜红色,这两抹红色顺着重力的方向流下,很快勾勒出一个瘦削的脸庞。 “束手就擒吧。你没有退路了。” 声波依旧以人耳无法捕捉的频率在狭小的空间中纵横决荡,又在悄无声息间将人体内的重要脏器破坏得干干净净。布洛妮娅用崩坏能构成屏障,将那声波连同格妮薇儿的惨叫声一同隔绝于外,但她又忽然想起,若是这般,自己所说的话也不能被对方听见了吧。 不…… 幽暗的蓝光将金属地板映照得好像光滑的月岩,偏偏有一滴两滴三滴猩红的血渍破坏了这一切——那些话,格妮薇儿恐怕已经听不见了吧。 如是想着,超高频的声波,与崩坏能凝聚出的屏障几乎同一时间消散了。 空气中的光影再次扭曲,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显露出来,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垂下,整个人也无力地跪倒在地——这毫无疑问也是一次试探。按理来说,掌握着第四律者权能的家伙,应该拥有对一切流体的支配权,所谓的声波不过是空气的高频震动,若是真正的第四律者在此,根本不会因此受伤。 所以…… “果然是所谓的支配之律者吗?” 布洛妮娅从床上走了下来,毫无顾忌地站到了那个趴在地上不断呕血的身影面前。 虽然尚不敢自称完全掌握了理之律者的力量,但她不知道自己对面这个崩坏能反应量级还不到10hw的律者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问题在于,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不害怕就可以解决的了的了。 “对不起,布洛妮娅真的……不希望是你。希儿也不会希望是你。姬子也不会希望是你。假如琪亚娜还在的话,一定也不希望是你……” 缓缓蹲下,抹了抹少女嘴角残留的血块,布洛妮娅将她半揽在了怀里。 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孩此时此刻还能不能听见她的话。但她依旧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做出最后的努力—— “回头吧。布洛妮娅是为人类而战的律者,琪亚娜也是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是。到此为止,大家都还能原谅你。” 紧紧咬住下唇,布洛妮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与无神的双眼,只有这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中心中的…… 悲痛? 似乎也并不算是十分悲痛…… 她甚至没有惊讶,因为……此时此刻发生的这一切,早在数个小时之前,便已沦为了注定发生之事——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空荡荡的审讯室内,布洛妮娅的对面,是两个熟悉的人影。 眯着血红色双眸的苏,以及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梅。 “这句话或许应该由布洛妮娅……算了,只要是一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该做的事,布洛妮娅都会去做。” “这就是你的回答,布洛妮娅。” 这本应该是个问句,但出于布洛妮娅尚不能理解的缘故,梅抛出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不过,她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回应。 “是的。” “那,倘若你的敌人,是曾经的朋友呢?”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滑过,脑海中冒出那仅有的几张熟悉面孔,“是谁?”——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能在驱使着她如此发问。只是,她终究只是抿着嘴应了句: “需要布洛妮娅做什么?” 对面的二人沉默了一瞬,布洛妮娅紧接着补充道: “布洛妮娅曾经是个雇佣兵。上一次战斗中交付后背的战友,在下一场战斗中转眼成为敌人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另外,虽然布洛妮娅很年轻,但也不要小看布洛妮娅的理由。” 平淡的语气、淡漠的眼神,但只有布洛妮娅自己知道心中的紧张。 到底是谁呢? 她虽然放下了大话,但她其实相当清楚,梅口中的“朋友”,必然不会是西伯利亚雪原里那些互相利用的雇佣兵。 除此之外,她也不再完全是她了。 对面的两人转头对视了一眼,而后齐齐点了点头。 “需要你做的事情相当简单,布洛妮娅。琪亚娜和温蒂接连失踪,说明对方的目标大概率是律者。而布洛妮娅你便是眼下基地中唯一的律者。” “所以,你们需要我作为诱饵?” “是这样,但相比起漫无目的地钓鱼,我们早就有了嫌疑对象。” “……” 布洛妮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当然,我们只需要你对付其中一个就好,实际上,如果是你的话,她上钩的几率应该会相当大吧。” “所以,是谁。” “格妮薇儿。” “我明白了。” 少女打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但不知为何,心里又闪过一阵轻松。 她很清楚这份轻松意味着什么——她是在为“敌人”并非希儿或者姬子而感到开心。 所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只认识半年多的格妮薇儿在她心里也确实是可以舍弃的对象吗? 怀抱着这个依旧在不停吐血的女孩,数小时前的那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然而布洛妮娅依旧迟迟无法给出答案。 “呵呵……呵呵呵……”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格妮薇儿抬起手,将血抹在了布洛妮娅的脸颊上。 “布洛妮娅前辈一定对我很失望吧。但是,布洛妮娅前辈会因为堕落成律者的人是我而感到悲伤吗?” 四目相对,布洛妮娅能感受到少女眼中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不到零点一秒的思考后,布洛妮娅明白了。 格妮薇儿在期待着她的眼泪。 这个一度名为格妮薇儿·阿利吉耶里·菲尔南·卡瓦列萝·塞蕾的律者,在期待着她悲伤的泪水、她悔恨的泪水。 然而没有。然而并没有。然而根本没有。 布洛妮娅没有流泪。 说不清任何缘由,悲伤是有的,难过是有的,可是就是流不出泪来。 为什么呢? 布洛妮娅也很想知道答案。 但在知晓答案之前,她还要先结束眼前的一切。 “果然啊,布洛妮娅前辈没有流泪,也没有为我难过。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在布洛妮娅前辈眼里也是这样。” “不,不是这样的。” 布洛妮娅连忙否认着,她的嗓音颤抖不已,双眼也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酸涩,可即便如此,泪水终究没有如约而至。 所以,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着先前的话: “格妮薇儿,你改悔吧……” “改悔?哈哈哈哈……我应该改悔什么?哈哈哈哈哈……我有什么好改悔的?” 即使受到了声波的重创,少女似乎依然可以听见声音。她颤抖着抬起那还绑着绷带的手,抓住了破碎的眼镜,随手扔到了一旁。 “啪——” 眼镜的碎片像是飞溅的水珠一般,在昏暗的光影中划出笔直的白线,也划破了对与错、划破了正义与邪恶,划破了光明与黑暗,划破了真实与虚妄的一切。 “布洛妮娅前辈,你让我改悔,那你倒是告诉我,从你认识我开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少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鲜血从齿缝中不断溢出,声音却带着哽咽: “我是因为想为战胜崩坏贡献自己的力量,才加入的逆熵机甲部队。但是我没有天赋,一点天赋都没有。我在新兵连的时候,就老是犯错,拖累整个小队,教官不喜欢我,战友嫌我拖后腿,还总是要被我连带着接受惩罚,这确实是我的错,所以他们骂我、打我、欺负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我退出,我都认了。可是再之后呢? “从新兵连毕业后的第一场战斗,我们面对的不是崩坏兽,而是同为人类的天命。那一次战斗,和我一起接受训练的三百多个新兵只活下来十七个。我怕的要死,不光是害怕死亡,更害怕自己抱着战胜崩坏的理想,最后却死在人类手里。 “但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却比我更加害怕,他们全都躲在医院里逃避作战任务,还有人为了逃避用没开锋的刺刀截断了自己的小腿,用子弹戳瞎了眼睛。所以我突然发现,原来欺负我的这些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他们训练表现比我好,但是我坚信自己比他们更勇敢,所以我…… “布洛妮娅前辈,其实半年前,我根本不明白琪亚娜对于人类有什么意义,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当初之所以选择加入战斗,仅仅是因为我想证明我比那些欺负过我的人还要勇敢,至少我还比他们勇敢。哪怕我什么都做不到,至少我还比他们勇敢……大概就是这么天真的想法……而如此天才的布洛妮娅前辈,一定无法体会这种感受吧。 “再之后的事情,布洛妮娅前辈你也看得到。我也想要自己变得更强,但我和你们已经不一样了……布洛妮娅前辈、希儿前辈和琪亚娜前辈训练只是为了用更强的力量拯救人类,但是我已经不同了,我只是想要,有人表扬表扬我。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觉得拯救人类、战胜崩坏之类的话简直……蠢透了。 “我只想被表扬,只想被夸奖,我以为这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东西。毕竟我确实在不断进步,从一开始只能跟着你们的节奏锻炼五分钟,到现在已经可以在档位二模式下勉强完成一整套锻炼。但是,除了布洛妮娅前辈、除了希儿前辈、除了琪亚娜前辈还有姬子前辈,再没有一个人夸奖过我。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锻炼,讨厌到睡觉前想起来就会失眠,吃饭前想起来就会呕吐。但只是为了被人夸一夸,为了被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夸一夸,我也愿意不断勉强着自己去做这些。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夸一夸我呢?就算不想夸一夸我,又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呢,为什么在他们嘴里我永远是个坏孩子呢……布洛妮娅姐姐,你说为什么呢?” 布洛妮娅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孩扑在她怀里,一边哭,一边怯懦地问她,“为什么杏总是欺负我……” 那个时候,她给不出任何答案,只能本能地抱紧希儿。 她以为这几年来自己成长了不少,但是,当格妮薇儿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依旧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该说些什么好呢? 心里还在犹豫,嘴唇却自觉动了起来: “别这么说格妮薇儿。之前不是还有人给你写情书的么?你看,还是有人认可你的……” “他在信里约我见面,我去了。” “?” “那天晚上我很开心。我们在宿舍里喝了酒,我以为他是第一个认可我的异性,所以……他问我要,我就给了他。但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没找到他,联系方式也拉黑了,走在路上碰到也根本不和我打招呼。” “等等,你在说什么?布洛妮娅怎么听不懂……” “嘿嘿。布洛妮娅姐姐也有不懂的事情呢。” 布洛妮娅的目光闪了闪,虽然确实没有那种经验,但在必要的时候,她也是做过伪装成低龄妓女猎杀目标这种事的。只是……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布洛妮娅姐姐果然还是关心我的。但是,这种事情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呢?是帮我揍他一顿——这个我自己就已经做过了。还是说告诉德丽莎大人或者两位博士,让她们来处罚那个男人?那大概大家对我的评价只会更差了吧。” “砰!” 重重地一拳砸在地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无处可去的愤怒。但布洛妮娅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我知道,布洛妮娅姐姐肯定想说,或许我只是正好听见了别人的责难,或许我只是正好碰见了一些恶人,但在我没关注到的地方,一定也有人觉得我做的不错,一定也有人会好好【爱】我吧。 “但没办法啊,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差,从来都这么差。我其实是英国人,其实当地就有逆熵的新兵训练营,我只是希望能加入总部所以才大老远跑到美洲,假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参加那场针对天命的阻击战了吧?还有之后我受伤的那次,舰桥上上百号人,只有我那么倒霉。还有这次,你们都没有受伤,只有我被流弹擦到…… “布洛妮娅姐姐,格妮薇儿就是这样一个又笨、运气又差到极点的人,不是格妮薇儿只看到了黑暗,而是格妮薇儿只会遇到黑暗。只是这样。” 脸颊轻轻颤抖着,布洛妮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布洛妮娅很同情你,但你又为什么要把琪亚娜、把温蒂牵扯进来?你凭什么把她们牵扯进来!琪亚娜面对的黑暗也绝不比你少,还是说,你只是因为自己经历了黑暗,所以就要把别人也拉进一样的黑暗中才行?事到如今,布洛妮娅也无法分清对错了,但是只有这一点,布洛妮娅坚信这样做绝对不是正确的!” “呵呵呵……布洛妮娅姐姐,你的眼界果然还是太狭窄了啊。我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仅仅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罢了。” “?” 布洛妮娅的五官瞬间扭曲了—— “开什么玩笑!不光是琪亚娜和温蒂,之前盐湖城的机甲事故也是你们做的是吧!三十多条生命,数百人受伤,这就是你眼中的美好吗!回答布洛妮娅,格妮薇儿!!!” “这当然不是美好。” 格妮薇儿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 在布洛妮娅不解的目光中,她抬起手臂,将绷带撕扯了下来。 “嗞——” 白乎乎的雾气腾起,不光是原本流弹形成的擦伤,还是前一刻高频声波带来的重创,都在瞬间被治愈了。 “只是,通往美好的必经之路罢了。” “这算什么……” “果然啊,背负了背叛神明的力量的布洛妮娅姐姐,是不会明白我们的伟业的。” 金黄色的雷蛇缠绕在格妮薇儿身上,但紧紧揽着她的布洛妮娅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麻痹。 相反,她似乎清醒过头了。 许许多多记忆的碎片串联到一起,【我们】、【我们】,难道是…… “布洛妮娅,躲开!” 身体在熟悉的呼喊声下本能地后仰,粉碎的房门完全没有阻碍到激射而来的金色锁链,锁链的锥头直接将格妮薇儿的手腕、脚腕刺穿。 “啊啊啊!!!” 于惨叫声中,一具金色的十字架飞进了屋内,十字架的底端深深插入地板,而与此相对,金色的锁链迅速收缩,将格妮薇儿绑到了十字架上。 “学园长!” 破碎的宿舍门口,牵着金色锁链的白发小矮子探出了一个头来。 “布洛妮娅,你没事吧?” “布洛妮娅没事,但是……” “第十律者个体,捕获成功。” 在确定布洛妮娅没有受伤之后,德丽莎便用冰冷的言语打断了她。 “看来她不光支配了第四律者的权能,还获得了静谧宝石的力量,伤口愈合的好快。” 布洛妮娅握紧了拳头,但又无话可说。 格妮薇儿的惨叫声逐渐低沉了下去,直至微不可察。 但很快,那瘆人的笑声再次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好意思呢,布洛妮娅前辈。为了那个美好的未来,我还不能在这里停下。” 短暂的对视后,布洛妮娅的瞳孔猛地一缩。 “赞美创造天地的神明,从今直到永远,诸天籍你口中的话而造,万象籍你口中的气而成,你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滴下旨油,不让我们迷路。” 近似于祈祷的话语,但这根本不是祈祷。 格妮薇儿疯狂地挣扎着,呐喊着,将锁链扯动出风铃一般清脆细密的响声。 像是在回应着她,金色的雷光也跟着再次闪烁了起来。 “怎么回事,约束的权能不起作用么?不,不是,这是……” 锁系着那有可能是有史以来德丽莎所面对过的最弱的律者的金链剧烈颤动起来,几乎要将德丽莎的双手震开。 “布洛妮娅,抓捕行动失败,赶紧杀了她!” 【杀了她!】 内心中有个声音与德丽莎的叫喊声重合在了一起,布洛妮娅瞳孔中的齿轮急速旋转着,但准心却逐渐模糊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迟疑?这不应该……这不应该是西伯利亚银狼会犯下的错误…… 再一次不经意的对视,布洛妮娅在格妮薇儿略带深意的眼神中看到了如此意味。 但就好像今天在她心中冒出的大多数问题一样,她根本给不出一个答案。 “感恩亲爱的神明,我们满心感谢你,感谢你在茫茫人海中拣选了我们,感谢你不离不弃地爱着我们,是你赦免了我们的罪责,向我们昭示了那抵达美好的唯一方法。所以全知全能的神明,于此现世吧!拯救为你奔命的使徒,惩罚这背离了你教诲的叛徒,也将这世间的污浊一并抹除——”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响了三下,金色的雷光则在一刹那吞没了视线中的一切。 布洛妮娅似有预料般的,提前一刻闭上了双目,即使隔着一层眼皮,都能感受到那光芒的耀眼灼目。 当逼人的金光散去,她第一时间睁开了眼,十字架边上已经多出一个人影。 一个她并不陌生,也并不让她意外的人影。 “克鲁格……或者说——米凯尔!!!” 男人没有理会面前的他,而是轻轻挥手,原本束缚着格妮薇儿的锁链便消解在了金色的光芒中。 “神明啊……” 虔诚的呢喃声中,格妮薇儿自十字架上滑落。 米凯尔单手将他接住,又一脚将十字架踹飞,连带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德丽莎,直接飞到了布洛妮娅看不到的地方。 踩着金色的光芒,米凯尔怀抱着格妮薇儿,却在一步步向着布洛妮娅靠近。 每向前迈出一步,他就寻回一片【自己】。 第一步时,漆黑过肩的长发在眨眼间生长出如布洛妮娅一般的银灰色。 第二步时,他脸上的胡渣尽数消退,神色也变得不再那么沧桑,却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淡漠——直到此刻布洛妮娅才发现,他的五官几乎没有变化,但只是换了瞳色、发色,再加上些许憔悴,居然就已经能让人认不出他来。 第三步时,碧绿色的眸子转回了月辉一般的银色,只有那对粉红色的瞳孔如此怪异。 第四步、最后一步时,他的皮肤变得与盐一般白,好像停尸房中的死人,与此对应的,粉红色的瞳孔向外胀开,转换为了血红色的十字架。 “第一律者,只要你现在跟我走,一切就都结束了。” 【动不了……】 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动起来啊!!! 动不了!动不了!!动不了!!! 就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从头到尾,只有瞳孔在震动,连呼吸都感受不到。 她只能看着,那截如月光一般的手臂,在金色雷光的缠绕下伸向了她自己。 “轰——” 烈焰肆虐着——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她之时,一把燃烧着的大剑从旁扫了过来,仿佛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受伤一般。 来人赌对了,米凯尔的手腕倒转,用手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米凯尔!!!” 当遮蔽视线的火焰散去,布洛妮娅只感到浑身又烫又痒,只是,战场似乎离自己有些远了。 一片片破碎的墙壁好像永恒循环的窗户,在这窗户里,手持着火焰本身的白发战士正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把大剑高举过头顶,再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地砸下。 然而火焰根本没有伤到米凯尔和格妮薇儿——一片无形的屏障好像封存了数百亿个轮回的内心,阻隔了一切。 米凯尔越过了第一扇窗,还在向着她靠近。 布洛妮娅想要爬起来,她双手撑起了上半身,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理之权能——构造】 毫无反应。 核心仍然在体内,甚至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至少足以将整个盐湖城基地摧毁的崩坏能。但是一旦涉及权能,那一部分就好像双腿一般不复存在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丝凉意,像是一汪海水抱住了自己,全身那种又痒又烫的痛觉正在缓慢消散。 “布洛妮娅姐姐!” “希儿……” 布洛妮娅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那个女孩,突然,眼前一暗,又一抹火红色挡在了她身前。 火焰在那个看上去并不比她强壮多少的少女背后凝成赤鸢的双翼,快速打出的火焰在空气中铺成数之不尽的拳影。 “咔——”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也仅仅是这一个瞬间。 下一刻,空气中像是多了一面玻璃,玻璃上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今天谁也拦不住我,但只要布洛妮娅跟我走,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似乎响起了这么一道冰冷的声音,随后,那面五彩斑斓的【窗户】就好像奔驰的战车一样无可阻挡地压了过来。 “快走!” 大概是班长和希儿一起架起了自己,而双眼猩红的米凯尔在见到夺走她无望之后,也只是冷冷地看着。 “无谓的挣扎。” 再下一刻,金色的雷电从他体内绽放,雷电逆流而上,直接冲破了盐湖城基地的装甲,直连漫天的阴云。 “哞————” 凄厉的警报声、细碎的雷声还有非人之物的吼叫夺去了属于双耳的世界。 仅存的双目看到的,是一座在雷光中缓缓升起的山脊。 再然后,一个上千米高的巨人耸立了起来。 “轰——” 巨人践踏着地面,眨眼间天也倾颓,地也翻覆。大地悲鸣腾起的烟尘将双目所能看到的也一并夺去了。 “你们要的战争,我带来了。但看起来,你们根本不配与我为敌。” 记忆的最后,似乎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布洛妮娅忽然醒悟——这是对半年前人类宣战的回应。 迟来了半年,但足够有力的回应。 但更是—— “你这个,叛徒!!!” 带着压抑的哭腔,竭力呼喊出这句话的人,似乎并不止布洛妮娅一个。 第十三章 被告人——琪亚娜·卡斯兰娜! 永无止境地坠落着、坠落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 直到最后,连上下左右的标杆都不存在,连坠落本身的界限都和飞翔模糊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意识似乎都在模糊崩溃。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啊啊,也对。谁让你这个愚蠢的人类有这么多的名字,啧——西琳、第二律者、k423、琪亚娜·卡斯兰娜。不过,名字也就是个称呼而已,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把【自我】给丢弃了吧?那样的话,作为对手未免也太无聊了一些。” 不羁又不屑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化为金色的丝带,系住了在一片黑暗中永无止尽地下落的……另一个自己。 “西……西琳,我这是……” “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命令你人类,赶紧给我醒过来,眼前可是有一场很有意思的闹剧等着你呢,我可不想错过!” “闹剧?” 琪亚娜·卡斯兰娜睁开了眼,然而眼前只有深重的黑暗,以及一线从天坠落,系在自己腰间的金线。 “什么意思……” “嘁。懒得跟你废话,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金色的丝线颤抖起来,琪亚娜只觉得腰间一紧,而后整个人急速向上飞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琪亚娜几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肉体,直到最终,那金线连通的唯一一点光明来到自己面前。 琪亚娜·卡斯兰娜睁开了眼,迎接她的是极为诡异的紫色天空、蓝灰色的石块拼凑成环状的阶梯将自己环绕在正中,石块上镂刻着风格不一的花纹,有一板一眼的几何图案、有方方正正的回纹、还有圆润饱满的花卉,自然也少不了抽象的,根本无法辨认的纹路。 这是哪里?像是一座迷你斗兽场,又像是,一座荒芜又荒诞的剧场。 尽力远眺,能够透过那环状石梯的边缘看到灰白色的雾霭,视线努力突破雾霭的阻隔,便可以看到高的不像话的哥特式尖塔——实在是诡异,整体确实可以被称之为哥特式建筑,但尖塔以下的部分却有着不符合哥特式建筑的高度,简直、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将一座百米大厦拉长四五倍后再披上了一层哥特式风格的外皮。 也说不上难看,但盯着久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对,不舒服。 直到睁开眼的第五秒,琪亚娜才迟迟感受到手脚传来的束缚。 稍稍挣扎了一下,但除了手腕、脚腕被冰冷的铁链勒得生痛之外,什么结果也没有获得。 而且,姿势也并不适合发力——琪亚娜是以跪姿被束缚的,手铐和脚铐的锁链似乎被身后那根十字架一般的金属棒钉入了地下,根本没法动弹。 “既然如此,就用空之律者的权能——欸!” “噗——哈哈哈哈哈!” 满是恶趣味的笑声在脑海中响起,不解与不满同时涌上琪亚娜的心头,但到了出口之前,便只剩下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很正常吗,无论怎么说,我才是真正的空之律者,在这片独立于本征世界的地方,空间的权能在感受到本体遭受危机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了我,而不是你作为它的主人,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你——这一切也和你有关吗?” 琪亚娜的声音中自然少不了愤怒,但更多的,是失望。 “切。不是我说琪亚娜,你真的应该多读点书了,连最基本的语文阅读理解都差成这样。” “你……你说什么?” 本能地先提出质疑,而后,琪亚娜才后知后觉进入了咬文嚼字的状态。 紧咬着嘴唇,她很快回想起了第二律者的话——“【在感受到本体遭受危机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你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 “嗯哼。” 第二律者发出一声轻佻又意义不明的轻哼声,琪亚娜等了两三秒,但却并未等到下文。 于是她也只能顺着自己在先前那一瞬间想到的猜测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你是在之后又见到了……她,然后你们联手了吗?不,你应当并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更加不会屈尊和做出这种事的人联手。” “啧,没想到啊没想到,笨固然是笨,但相比于一开始,你也算得上相当了解我了。” “少废话!虽然不情愿这么说,但既然你和那个家伙不是一伙的,那就赶紧帮我把锁链解开!” 言语多少有些不对付的苗头,然而若是能探查琪亚娜的内心,却会发现她比想象中【开心】了不少。 但是,她并没有得到期望的回应。 “哦?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 “什么为什么?不论权能流向了谁,你我的存在都要依赖于这具身体,这有什么好说的吗?” “嗯,这倒是没错,但是我——无所谓啊。” “哈?” “我说过了,我只是想作为一个观众好好欣赏接下来所要上演的闹剧。要是随意插手了主角的命运,那可就看不到这么有趣的戏码了。至于身体?无所谓啊,确实无所谓,我可不像你,有拯救世界这种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你也是亲眼看见的,作为我最后执念寄托的神明也背叛了我,从此以后,拯救世界、毁灭世界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想看乐子。” “你——” 琪亚娜一时气急,却又不禁为第二律者感到无比的悲哀。但她总还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然而就当她顺着那心中的触动准备按图索骥之时,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却轻轻咳了咳,附赠上了不情不愿的提醒—— “喂,她来了。准备好,好戏要开始了。啧啧啧,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狗血的剧情……嘿嘿嘿……” 琪亚娜的眉头止不住地抽搐着,脑海中那个痴女一般的笑声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但随着那笑声的戛然而止,于死寂中凭空诞生的脚步声就显得过于刺耳了。 “嗒——嗒——嗒——” 琪亚娜想要转头去看来人,但锁链限制了她扭身的幅度,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正后方。 她只能无望地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快到慢,最后一顿一顿地停在了她身后。 一对冰冷的手掌贴在了她脸颊上,食指与中指轻轻扣住了眼眶——琪亚娜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她不害怕战斗,但却是害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眼下,只要身后的人稍稍用力,便能将她那对湛蓝的眸子从眼眶中挤出来。 “嗯~” 身后的人愉悦地吸了口气,微冷的气流滑过琪亚娜的耳垂,她还来不及品味那酥麻的感觉,便只觉得眼眶一紧,那人的食指、中指开始微微发力。 “咔——咔——咔——” “噗嗤——” 就在琪亚娜感觉自己的眼珠下一刻就会“噗”一下爆出来的前一刻,身后的人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冰凉的手指离开了眼眶,一路下滑,轻抚过她的脸颊,而后掰开了她的嘴唇,用指肚轻轻按摩着她的牙齿。 “唉呀,实在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琪亚娜,刚才居然被吓得牙齿打架呢?是不是我听错了呀!来,再试试嘛!” 熟悉的声音,不会错的声音,这一次,战栗的不再只是牙齿,而是琪亚娜的整个身体。 但从身后抱住琪亚娜的人似乎从她的模样中获得了来之不易的愉悦,她不由得更进一步,用手指撬开了琪亚娜的牙齿,将自己的指头塞到了琪亚娜的后槽牙间,又将唇贴到琪亚娜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来——咬——我——啊!” 爆破一般的气流冲得耳膜生疼,再连带上恐惧,照理来说琪亚娜这时就算一个不小心把那手指头咬下来都不为过,可也不知为何,身体在本能地抗拒着,全身都在疯狂地战栗,却唯有牙齿一点动静都没有。 “唉……真没意思。本来还想给琪亚娜展示点好玩的,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在懊恼又可惜的语气中,身后的人将指头从琪亚娜的牙齿间拔了出来,还贴心地将黏糊糊的口水抹在了琪亚娜脸上。 琪亚娜有些嫌弃地偏过头,那双手也没有再刁难她,只是接着滑到了肩膀上,重重捏了捏,而后收了回去。 再之后,那个琪亚娜有些陌生,但也说得上熟悉的身影从身后绕了一个半圆,走到了她面前。 “抬起头来。” 那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粗放,但本质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琪亚娜的双眼用力眯了起来,听到对方的命令后,她反抗似地将头埋低了些,低到仅仅只能看到对方的脚尖——或许这也不是反抗,仅仅是不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罢了。 “唉……为什么都喜欢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呢?” 脚尖抬起,勾住了琪亚娜的下巴,轻轻向上一抬,琪亚娜终究还是看到了那张满是戏谑的脸。 “【做无意义的事】,你不也是一样吗?都到了这里了,没必要再伪装成温蒂的样子了吧!” “啧!” 青色的眸子颤了颤,又很快移向了一旁。 温蒂的语气中没有了先前的蛊惑,没有了先前的懒散,也没有了先前的自信,虽然仅仅只是在这一刻: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假扮的温蒂呢?” “?” 温蒂再一次捧住了琪亚娜的脸颊,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语气稍稍认真了一些。 “琪亚娜,我就是温蒂,不是谁假扮的哦。” “这不可能!” 琪亚娜激烈地否定着,她否定着眼前的存在就是温蒂的可能性,甚至比否定自己是第二律者时更加激烈。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束缚她的锁链挣扎开,但这注定毫无意义,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挣扎落在温蒂眼中只剩下了淡淡的悲伤。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利用了你的信任,将你从保护重重的逆熵盐湖城基地中捕获到此处的正是我,前天命a级女武神温蒂,此时此刻,则是接受神启的千分之一的温蒂。” “你……你在说什么呢!温蒂前辈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真正的温蒂前辈,即使经历了那么残酷的实验,但在变成律者之后,她也在努力与崩坏抗争,甚至在我们昏迷的时候,都没有对我们发起进攻……这样的温蒂前辈怎么会……怎么会……” “你还不明白吗琪亚娜。现在的我,依然是律者哦。” “啊——” 温蒂的额头与琪亚娜紧贴在了一起,那对绽放着青色光芒的眸子毫无保留地展示在琪亚娜面前。 但在眨眼间,残存的温柔消散得无影无踪,温蒂笑容中只剩下了愉悦与戏谑: “啊,也是。你可能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吧?” “我……” “还是告诉你比较好,这叫什么来着——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计划。神明重新赋予了我风的权能还有空间的权能,虽然只不过是曾经的千分之一,但正好是我身体能够驾驭的范围。你也没想到吧,风的权能还可以改变光的反射与折射,从而达到光学隐身的效果。也就是说,逆熵的监控什么都拍不到,只会以为你是突然失踪的。 “当然,经历过上一个时代的梅博士恐怕很快就会联想到我吧。不过我们也为此准备了分量足够的烟雾弹——没想到吧,格妮薇儿小姐也是我们的一员呢。” “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 温蒂笑着歪了歪脑袋,那笑容中或许包含了许多种情愫,但唯独没有一点温度。 “虽然我和她只见过寥寥数面,就是你们带她来看我的那几次。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吧,我第一眼便看透了她心中的扭曲和黑暗。你知道吗,那个孩子想要的东西很简单,简单到连我都觉得自愧不如呢——她仅仅只是想要大家看到她的努力,然后,夸夸她,爱着她,她就会感到满足。 “某种意义上,她应该是一个值得被所有人爱着、呵护着、享受美好的孩子。只是这么轻易就能得到的满足,她却似乎永远也得不到。于是,美好被扭曲了,爱被扭曲了——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倒不如说,你们花了足足半年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这一点,倒是足够让我觉得【不可能】呢。” 琪亚娜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忽然间,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充血成了一片绯红,她张大嘴想要说什么,却在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视线都昏暗不堪,于是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温蒂也不催促她,只是无声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即将脱口而出的任何言语。 少顷,琪亚娜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她重新抬起头,直视着温蒂的眼睛,希望自己能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你呢温蒂前辈?” “……” “渴望宝石明明已经被取出了,你的双腿也被……也被治愈了。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甚至几乎可以参与正常训练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屈服于崩坏!为什么还要再次堕落成律者!!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情!!!” 琪亚娜的呼吸声再次变得急促,但温蒂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对啊。表面上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是琪亚娜,你受的伤痊愈之后,就可以当作没有受过伤吗?” “呃……” “伤口处会留下去不掉的伤疤,看不到的皮下也会残留着随时有可能爆发的暗伤。就算身体真的已经康复到和之前一模一样了,实验中经历的痛苦,那些记忆……也是无法抹除的。” “可是……可是你之前明明已经放弃了……” “琪亚娜!” 这一次,温蒂没有再让琪亚娜把话说完。 “我以为你会明白的。伤口的疼痛会在短时间被止痛剂压制,就好像当初也确实是芽衣和布洛妮娅的温柔,再后来是你们圣芙蕾雅对我的态度,让我暂时可以忽略过去两年的痛苦。但是……当这一切消失,当我每一次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当我每一次做康复训练摔倒的时候、当我每一次感受着不协调的双腿的时候、当我每一次明明只想休息却又要被拖着去做各种检查的时候、当我每一次看到你们你们又跑又跳、挥洒着汗水的时候…… “我还是会想起那时候的痛苦。然后,我就会想啊,假如没有第四律者的实验,我现在肯定已经成为天命的第三位s级女武神了吧。毕竟我就是因为这个天赋才被选中成为实验体的嘛…… “当然,你或许又要说,不管是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至少那些对我进行残忍实验的人已经在第四次崩坏中全部死亡了。但他们的死亡是他们的死亡,那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承受的罪,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会继续活下去,带着这份痛苦的记忆一直活下去,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还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奥托·阿波卡利斯……不,他也算不得始作俑者。只有掌握了崩坏的力量,才有战胜崩坏的可能性。作为这颗星球上领导着最多的人类的人,他的决定对于人类本身并没有错。但问题就在于这个【没有错】。既然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该不会是想要说什么【错的是这个世界】之类的话吧。这种狗血套路特摄剧里的过时台词就不要带到现实中来了。” 心态多少调整了一些,琪亚娜一边说着,嘴角也跟着咧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温蒂并没有生气。 “是吗。所以你又为什么觉得现实不会比特摄剧更加狗血呢?” 轻叹了一声后,温蒂再一次捧住了琪亚娜的脸颊。 “我很在乎你,琪亚娜·卡斯兰娜。你拥有着和我类似的命运,我们都是这个错误的世界的受害者。所以,加入我们吧。” “加入你们,毁灭这个世界吗?” 温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收回双手,在胸前合十,满脸虔诚与狂热地说道: “我们向神明许愿,以求一个能治愈所有伤痛,能平息所有怨恨的新世界。神明降临在我们身边,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为我焚烧旧世界吧。” 琪亚娜乖乖闭上了嘴,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从温蒂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不由得在心底悄悄摸摸问道: “喂,西琳,她口中的那个神明,该不会是……” “谁让你打扰我看戏的!什么时候演员能直接和观众对话了!” 第二律者当即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不过在两三个喘息之后,她还是给了琪亚娜答案: “没错,这种语气,这种话术,百分之百是米凯尔,呵,我那时吃了读书少的亏,居然信了他的鬼话,现在看看,读书多有什么用,按这个家伙的话来说,信了那一套的八成还有九百九十九个家伙。啧,都是猪吗!” “欸?一加九百九十九等于一千,这是什么意思?” “……” 第二律者不想回答这个弱智的问题。 “所以,在巴比伦塔,在天命总部……曾经也经历过那些痛苦的琪亚娜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可以理解我们的,对不对?来吧,加入我们,为了那个能治愈一切的新世界,我们一起将旧世界焚毁吧。” “我拒绝。” 琪亚娜高昂着头,没有明知道是坑还要往里面跳的道理。 但是,假如反过来呢? 琪亚娜心头微动——只要将西琳的遭遇也说出来,或许就能扭转被米凯尔所欺骗的温蒂前辈的决意…… 然而她才刚刚张口,还未来得及出声,对上的便是温蒂扭曲而又愤怒的脸。 来不及说什么了,温蒂直接抬起腿,将脚尖塞进了她嘴里。 “唔!” 橡胶和皮草混合的刺鼻气味且不说,后脑勺撞在十字架上,疼的琪亚娜在一瞬间大脑放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也对,我早该想到的。” 温蒂竭尽全力念着每一个字,她的脖颈不正常地抽搐着,一点一点歪了过来。 “你和我终究不一样,你的体内还有另一个意识,是那个意识替你承受了记忆中的痛苦,而你……琪亚娜·卡斯兰娜,只是一个从头开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唔!!!唔——” “别叫了!再叫我就把你的牙敲下来!” “……” “呵呵呵……哈哈哈哈……算了。” 胸膛大起大伏之后,温蒂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你要跟着这愚蠢的旧世界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没有义务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来吧——” 她收回了自己的脚,向后退了两步,张开臂膀,昂头望向虚无的天空,以极度亢奋的声音大声呼喊道: “欢迎来到支配剧场。这将是我们进行的第一场对律者的审判,大家看啊,跪在我面前的,就是这一次的被告人——琪亚娜·卡斯兰娜,又或者说,k423,当然,她还有一个大家绝对不陌生的名字,西琳!” “咔——” 温蒂那因为常年身处病房而显得过度白皙的脸庞上突然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纹。这裂纹很快蔓延到了全身,不论是裸露的肌肤还是衣物,又或者是她那还打着绷带的双腿,又或者是飘扬的青色发丝…… 下一刻,这些属于【温蒂】这个【人类】的部分全部碎裂了,只留下一地的青色琉璃。 而从那具躯壳中走出的,是一个看不出与【温蒂】有任何联系的人偶——她身穿舞台剧的礼服,金色的短发两旁有一对巨大又意义不明的金角,双眼被巨大的黑色眼罩遮蔽,大大的额头上有一个诡异的三角结。 她双腿并拢,双手平举,关节在这一动作过程中发出“咔啦咔啦”的音响。 而最恶心的,便是那一顿一顿,旋转了三百六十度的脑袋。 她裂开嘴唇,露出一颗颗排列工整的牙齿,而后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她也不出声,也没有再多的动作,只是以这副表情死死盯住了琪亚娜。 沉默、死寂——一无所有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琪亚娜觉得这正好是自己揭穿那位【神明】的谎言的时候,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似乎身体都在抗拒着她打破这份空无。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从头到尾只有零点一秒……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无所有被忽然出现的噪音侵蚀着。 硬物碰撞的声音、机关开合的声音、关节扭动的声音……木块撞击木块的响动占据了这片狭小与空阔并存的空间。 没有光照,没有生命,没有温度,也没有知觉。 一声声嘈杂,好像滴入幽暗清泉的水滴,激起了无休止的涟漪。 咿呀——咿呀——无数的声音随之而来。 硬物碰撞的声音、机关开合的声音、关节扭动的声音…… 咿呀作响的、成百上千的、喧闹嘈杂的、木块与木块相击的声音……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空间中响起。 然而琪亚娜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直到她抬起头来—— 从那绯红转向深紫色的天空中垂下了一道道微不可察的银线,银线的尽头,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天空,另一边,则是数之不尽的,又与面前的存在一模一样的人偶。 咿呀——咿呀—— 咔啦——咔啦—— 银线的牵动下,一个个人偶在半空中扭动着关节,又一个个精准地落在了那石环上,放眼望去,将琪亚娜团团包围。 咿呀——咿呀—— 咔啦——咔啦—— 嘎吱——嘎吱—— 人偶们的关节不协调地扭动着: 有的双臂平行,一条小臂扭转指向天空,一条手臂扭转指向地面。 有的抱起自己的大腿,又将自己的关节扭曲,用膝弯缠绕住自己的脖颈。 还有的不停扭动着自己的胯部,手脚一刻不停地抽搐着,像是完全不满意这木偶一般的躯体。 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一顿一顿,在“咔啦咔啦”声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的脑袋。 咿呀——咿呀—— 咔啦——咔啦—— 嘎吱——嘎吱—— 咔吧——咔吧—— 第十四章 死刑!死刑!乆乆乆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拙劣的愚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的意义。】 好像在哪本书上,听见哪个人这么说过,但就和那时的大多数事情一样,琪亚娜已经想不起来了。 ----------------- 咿呀——咿呀—— 木块与木块相击的声音连续不断,仿佛永远没有停留下来的那一刻。 一个个人偶只顾着在自己的位置上摆出各种各样常人难以做到的诡异姿势,它们似乎对疼痛没有感觉,甚至有不少人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关节卸了下来,却只是又火急火燎地拉着身边的人帮忙装回去而已。 “这……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西琳,这就是你说的闹剧?” 第二律者没有回答,正如她所说,即使是即时表演的舞台剧,也绝没有台上的主角与台下的观众交流的道理。 而失去了一直留存在心底的声音的支持,琪亚娜的视线四处躲闪着——明明那些木偶的双眼都被巨大的眼罩遮蔽了,但却依旧能感受到数之不尽的灼热视线。 悲伤、绝望、疯狂、怨恨、诅咒,这绝不是那些视线中包含的全部情感,但却是所有人偶企图宣泄在琪亚娜身上的一切。 咔啦——咔啦—— 眼前那具由温蒂前辈转变而成的人偶突然开始跳起了诡异的舞蹈。 她的四肢一上一下的扭动,腰肢和脖颈分别向着相反的方向旋转一周,当做完这些,她又前倾身体,右腿向后扭曲、勾起,直到在关节的响动声中弯曲至头顶,被双臂所固定。 “啦啦啦啦啦啦——”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全身关节扭动时发出的声音与木块无异,但人偶的脸却似乎存在着真人一般的肌肉,它的嘴可以咧出毫无温度的笑容,嗓子里发出来的歌声异常难听,但仔细听去,却根本不是温蒂前辈的声音。 “这算什么……同化……么?” 琪亚娜的心在狂跳,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理由,就仅仅是看着眼前这荒诞又诡异的一幕,心脏的跳动便加速到呼吸不畅的程度。 嘎吱——嘎吱—— 温蒂前辈化作的人偶踮起脚尖,像是芭蕾舞演员一般旋转起来。 只是相比于真人的舞蹈,它的旋转充分遵从了人偶的基本法—— 就好像是上满发条的八音盒也只会一板一眼地发出设定好的声音,人偶在银线的操控下一顿一顿地旋转着,每一次转动的幅度都精准到了三十度,每十二次转动正好走完一圈的路。或许有丝毫的偏差,但既然是精巧的人偶,那或许如机器一般精准才是正常的吧。 在这种意义不明的转动中,人偶的位置缓慢挪动,琪亚娜的视线追逐着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面前地面上的纹路。 那是象征着宿命回环的三角结,而人偶最后停下的位置,正好是三角结的正中。 “当当——” 人偶的脚从头顶放了下来,正好双足一前一后错落,它右手捂在心口,对着动弹不得的琪亚娜微微俯身,而后又突然将扬起身体,双手高举,大声呼喊道: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咿呀——咿呀—— 木偶的关节在呻吟,在当中那个个体的呼叫下,每一个木偶都再次抽搐了起来。 但它们还在某种形式上达成了整齐划一,那便是口中念着的祷告—— 【赞美创造天地的神明,从今直到永远,诸天籍你口中的话而造,万象籍你口中的气而成,你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滴下旨油,不让我们迷路。】 【感恩亲爱的神明,我们满心感谢你,感谢你在茫茫人海中拣选了我们,感谢你不离不弃地爱着我们,是你赦免了我们的罪责,向我们昭示了那抵达美好的唯一方法。】 【敬告全知全能的神明,你的信徒,受你赐福过的孩子为你带来了一度信仰你却又背叛你的罪人。你的信徒秉持着你对世人平等的爱,试图将她引导回正途。可惜、可悲、可叹,这位罪人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宣誓将带我们前往理想乡的神明,我们也发誓将此身交付与你,我们将焚烧这个错误的世界,为此,哪怕阻挡我们的是曾经的兄弟姐妹、父母亲朋,我们也要宣判其有罪。】 【有罪!有罪!!有罪!!!】 “轰隆隆——” 温蒂变成的人偶脚下的地面忽然于轰鸣声中升起,两三秒后,它立于孤零零的高丘之上,俯视着脚下的【罪人】。 五指一招,一个小型的讲台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五指在握起,手中便多了一个堪称袖珍的小木槌。 “那是理之律者的权能!是米凯尔,还是布洛妮娅?” “咚!咚!咚!” 没有给琪亚娜一分一秒的思考时间,人偶将轻轻敲了敲小木槌,宣布了这场滑稽的审判的开始。 “下面,就由我来为大家介绍被告人,琪亚娜·卡斯兰娜的罪行!” 人偶竖起右手食指,猛地举过头顶(乆)。 “1999年底,当时还叫西琳的她掀起了第二次崩坏,她毁掉了臭名昭着的巴比伦塔,却也毁掉了整个西伯利亚,风波甚至影响到了东欧,至少数百万人死伤,近亿人流离失所——当然,这只局限于西伯利亚,她之后还前往了月球,在那里窃取了神的力量,将陨石砸向地球,又夺走了近千万人的生命。当然,在因她而死的人中最为重量级的,莫过于那位叫做【塞西莉亚·沙尼亚特】的s级女武神,也就是,琪亚娜的母亲哈哈哈! “然而,这只是她罪恶的一生的开始——在第二次崩坏结束后,天命为了掌控第二律者的力量而制造出了k系列人造人。而编号为k423的她的诞生,便意味着她成千上万的‘姐妹’的死亡。就是为了拯救这样的她、就是为了拯救这样的她!真正的琪亚娜也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哦我的天呐!那个叫齐格飞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从他身边夺走了他的妻子、夺走了他的女儿,他还把他女儿的名字赐予了你,但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呢?没错没错——你斩断了他的手臂,几乎将他杀死。在他不得不离开你之后,你又反而觉得是他抛弃了你,所以一直怨恨着他。哦,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怜了。”、 “我不是,我——”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偶说的都是事实,但琪亚娜不能接受这一切,当然不能接受这一切。 她想要反驳,即使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她甚至对于那个“我”字之后要说的内容毫无头绪,但本着一直以来的习惯,她直接就喊出了声。 “肃静!” “咚咚咚!” 高台上的人偶因为自己被打断而显得有些愤怒。 它懊恼地用力敲着小木槌,几乎要将那座讲台敲碎。而后,趁着还在组织语言的空当,它直接抬起手,一条锁链堵住了琪亚娜的嘴,并顺便将她的脑袋也绑到了十字架上。 后脑再次受到重创,琪亚娜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个不停,视线也错开了五彩斑斓的重影,又夹杂着时不时侵入的黑暗,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无限接近于昏迷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形容,有一点是暂且可以肯定的——她已经无法打断高台上那似乎扭曲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客观的阐述。 “琪亚娜·卡斯兰娜的罪恶之旅还远远没有结束。在长空市,她结识了一位少女,她沉溺于那个女孩的温柔,以至于口口声声喊着拯救世界的她,在少女变成一瞬间夺走数百万人生命的恶魔的那一刻,她居然、她居然、她居然什么也没有做!拯救世界什么的原来都只是个笑话——她包庇了雷电芽衣这个罪人,还和她玩起了无聊的过家家,直到,那件事发生。 “没错,就是先前的又一次崩坏!这位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世界的琪亚娜再一次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但她依旧恬不知耻地活着、活下去,但直到现在为止,她依旧还坚信着自己的使命是凭借这份从神明手中夺得的力量去拯救世界——明明这份力量在她的使用下杀死了数之不尽的人,而她用这份力量所拯救的人,连杀死的人的零头的零头都没有。这——就是琪亚娜·卡斯兰娜的罪行!!!” “哦哦哦!!” “咿呀咿呀哟!” “呱唧呱唧!” “啪啪啪啪!” 人偶再一次扭动起身体,一个个发出独属于自己的怪叫声。 “哗啦——” 锁链的颤动声完全被这些杂音所掩盖,但高台上的人偶时刻注意着琪亚娜,它刻意等到琪亚娜轻阖的眼睑打开,才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小木槌—— “咚咚咚!” “肃静!肃静!” 狭小的空间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无论是那高台上的人偶,还是刚刚清醒过来的琪亚娜都觉得事情应该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然而……并没有。 人偶间没有默契、没有交流,所有的只是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哦!这充满罪恶的一生,多么戏剧性的一生,即使这样她依旧想要活下去,为何不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只有抵达神所允诺的理想乡,才能将她的罪恶抹除呀!” “你是有病还是聋子?没听到她说她拒绝?” “她拒绝了就不能重新邀请一次吗?倒是你,你是吃了大蒜还是吃了屎,怎么一上来就满嘴喷粪?” “我喷你妈!不行!我要求立即终止对琪亚娜·卡斯兰娜的审判,我要先审判这个毁谤我的家伙!” “难道不是你先针对我的?你要不要回头看看自己的合订本!” “你们两个吵什么吵!要我说琪亚娜也没必要审判了,咱们中有多少人不是因为她才堕入这种境地的,干脆宣判死刑吧,就算是投票,也肯定是这个结果。” “死刑!死刑!哈哈哈!死刑!”(乆乆乆) “唉,又开始吵起来了,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哈,最后审判结果是什么记得随便来个人跟我同步一下。” “啊?你谁啊——” “肃静!肃静——!” “咚!咚!!咚!!!” 高台上的人偶用力敲击着木槌,剧烈的震动和声响轻易在一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偶的目光,然后—— “这人谁啊,为啥它能站那么高?” “就是,不就是搞个对琪亚娜的审判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啥站这么高!你给我下来你!” “就是就是!下来吧你!” “肃静!肃静——!” “咚!咚!!咚!!!咚!!!!咚!!!!!” “我*!你有病啊!敲什么敲!耳膜脱落了你赔我们啊!” “那个,大姐,我们这个姿态好像没有耳膜吧?” 琪亚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的另一个存在更是已经“哈哈哈哈”笑疯了。 她终于明白了第二律者口中的【闹剧】是什么,但她却无法像第二律者那样没心没肺地嘲笑起那些人偶。 先前【罗列罪证】所带来的沉痛并没有随着这堪称喜剧的一幕退散,或者说,这过于荒诞、过于热闹的一幕,反而衬托着让先前的【真实】显得更加沉重了。 而且,看着这些人偶吵来吵去,琪亚娜不免也想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东西。 她数不清这里的人偶究竟有多少,似乎也没有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那么多。或许是几百,也或许是一两千,但与【七十亿】这个数字相比,也仅仅是比“沧海一粟”大上一点点的概念。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群体,却在正事开始之前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吵得不可开交——假如那拙劣的审判算是一件正事的话。亏它们还算得上【同伴】。 但仔细想想,人类在过去半年里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和它们一模一样么?明明【向崩坏宣战】了,却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大家还是那样一盘散沙…… “肃静!都给我肃静——!” “咚——” 木槌直接被敲断,但人偶的吵闹并没有要终结的意思。 “嚯?原来就是律者的家伙就这么了不起啊?总共杀了几个人啊?怎么现在还是要跟兄弟们混在一起啊!” “就是就是,如今大家都不过是千分之一,你得瑟个什么啊!” “够了!我和你们这些蠢货才不一样!” 迫不得已下,高台上的人偶双手合十,没人听得见它默念了什么,但下一瞬间,整个空间闪过一道刺耳的杂音,再之后,便彻底寂静了下来。 “说啊!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一个个人偶张牙舞爪,但偏偏张不开口,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搞清楚辈分好伐!再怎么说我也是神明授予天启的一千人中的第一个,还管不了你们了?说啊!有本事继续说话啊!一群人天天喊着偷偷摸摸搞破坏太无聊,我把律者给你们带过来审判了,一个个又不听话,继续说啊!真是气死我了!” 琪亚娜静静地看着高台上的人偶挥洒口水,无论如何,她都想象不到那个时刻温柔,躺在病床上也会轻声询问她们训练情况,给出贴心指导的温蒂前辈会变成这样。 不,这绝对不是温蒂前辈,这早已经不是温蒂前辈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一千个个体,但毫无疑问应该都是【律者】。温蒂前辈自己也说自己重新得到了力量……所以,就连先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个都已经是律者的人格了吗…… 一如既往地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高台上的人偶捶了捶胸口,又再次竖起小臂,打了个响指。 “好了好了,让我们重回正轨——都说了这是一场审判,但这场审判并没有法官。能够审判律者的只有律者,所以,琪亚娜的命运,就由我们,神明的第十位孩子的整体来决定吧!首先,同意判处琪亚娜·卡斯兰娜死刑的人请举手!” 高台上的人偶高举起了手臂,又悄悄划掉了【全体禁言】。 咿呀——咿呀—— 咔啦——咔啦—— 一支又一支的木偶手臂高高举起,但突然间,又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那个……我不是反对死刑哈,就是,咱是不是还有个人没到场呢?” “对啊对啊,格妮薇儿不是还没回来呢吗?要是她真的把理之律者也带回来了,我们干脆一次性审判两个律者好了。” “呜!呜!呜!” 一听到这话,琪亚娜再次奋力挣扎了起来,该说是不出意外呢,还是理当如此,总之并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 “本身就没多大希望的事,那个家伙又总是拒绝和我们交流,说不定啊,现在的她已经死啦!” “她死不死无所谓,主要是她如果真把理之律者带回来了,那还要再多开一次会,很麻烦、很浪费时间的。” “但是等她不是一样浪费时间吗。” “对哦。” “对哦。” “那直接联系她问问不就行了。” “她自己把通讯切断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对哦。” “肃静!肃静——!” “咚!” 高台在第二把小木槌的敲击下粉身碎骨,空气倒是不情不愿地重归宁静。 “我说了算,现在立即投票,是否赞成判处琪亚娜·卡斯兰娜死刑。赞成者高举起手来!” 一条条手臂再次被举起,现场刹那间像是变成了光秃秃的树林。当然,还伴随着一些于大局无碍的杂音,比如——“判处琪亚娜死刑跟k423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赞成者明显超过简单多数,现在,经……呃……&%t¥%¥¥@#判决,宣布判处被告人琪亚娜·卡斯兰娜死刑立即执行!” 没有在发出任何声音,将后脑靠在十字架上,金属的冰凉消解着撞击处的肿胀,她无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抽动着双手,但不知以何为材料的手铐坚硬无比,没有一点会被破坏的迹象。 “死刑!死刑!” “死刑!死刑!死刑!” “好耶!是死刑!” “啊,能不能等一会儿行刑,我回家拿个馒头来。” “帮我也带一个,我家孩子也要治病!” “滚呐!馒头五毛钱一个你不会自己回去买!” “唉,又吵起来了,兄弟姐妹们,我们赶紧把琪亚娜杀了吧,我晚上真的还有事。” 表决已经结束,不再理会其余个体的吵闹,人偶走下高台,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一步步走向了琪亚娜。 “呜——” 束缚着琪亚娜的十字架摇晃了起来。差一点、总感觉差一点就能从地下拔出来,可就是怎么也做不到,只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能看着那毫无温度的人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 直到另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等一下,我反对!” 第十五章 剧场中的愚人 “等一下,我反对!” 熟悉的声音下,正握着匕首的人偶停下了接近琪亚娜的脚步。而原本还挣扎个不停的琪亚娜,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但安静只是一时的,在心底默默确认了那个声音的主人,确认自己绝对没有因为紧张而产生幻听之后——尤其是面前人偶的行动与窃窃私语提供了最为有力的证明: “喂喂喂,格妮薇儿居然活着回来了?厉害啊!” “厉害个屁,没看见她是空手回来的?一天到晚自由行动还不搭理人,还以为她有多厉害,这不也没能把理之律者带回来吗。” “呜!” 锁链“哐当哐当”响起,发力的同时,牙关总是不自觉地咬到最紧,唾沫顺着锁链流到胸口,流到大腿上,牙齿和锁链不断摩擦、不断撞击,几乎要碎裂开来。 但是,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依旧是什么也做不到的。 “唉……我真没想到,和我一起接受祝福的兄弟姐妹中居然有这么多瞎子。看来得向神明祈愿,祈求重新降下神迹,给大家治治眼睛才行。额呵呵呵。” 矫揉的轻笑声在一旁响起,琪亚娜想要转头去看来人,却被一只温热湿润的手掌抵住了脸颊。 同样的场景似乎不久前才发生过,琪亚娜心头一时恍惚——一个经常关照她的前辈,一个她经常关照的后辈,居然都沦为了崩坏的使徒…… 那面熟悉的手掌中不停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但琪亚娜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黏糊糊的难受。 而后,她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那是极为浓重的血腥气,也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血,而是很多很多、数之不尽的人的血腥味,甚至包括碎裂的内脏,甚至包括肠胃破裂涌出的未完全消化的排泄物的气息——以上所有的一切混在一起才会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一时间,浑浑噩噩,视线模糊,光影、空间似乎都出现了重影,并且像是万花筒一般或缓慢或急速地转动起来。 直到那被抽象出的光影融合成一条五颜六色的长河,几乎要将她溺死,琪亚娜才重新清醒了一些。 可双眼睁圆,却又好像时间根本没有流动。 好在,总有些素质低下的人偶能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助人清醒。 “我*!你骂谁眼瞎呢!怎么地你比温蒂还要了不起啊!” “就是嘛,不就是执行的任务危险一点,就来给我们上脸色了是吧!我们上我们也行,只不过正好没有机会而已!” “噗呲——” 格妮薇儿掩着嘴轻笑着。 “不行了不行了,我的厌蠢症都要犯了。看来咱们的有些兄弟姐妹不光要治眼睛,还要治治脑子。” 说着,格妮薇儿指了指温蒂手中的匕首,又指了指石板上碎裂的高台残骸,以及断开的木槌。 “都说你们是瞎子了,还真看不到啊。虽然我刚刚才赶到,但是这里本来没有这些东西吧?怎么怎么,还看不出来么?这可是理之律者的权能,货真价实的理之律者权能!由我们来行使,但却由原本的第一律者来负担,你说对不对呀,温蒂前辈?” “嗯,有了理之律者的权能,确实方便了很多。多谢你啦。” 那已经与周围石阶上的个体一般无二的人偶咧出一个看似纯真的笑容。 “……” “不过,格妮薇儿。我承认你对于我们的计划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你要明白,对琪亚娜·卡斯兰娜判处死刑已经是由绝对多数通过的结果。就算加上你那一票,也根本动摇不了这个决定。” “那你们就对琪亚娜·卡斯兰娜去执行死刑好了。” “嗯?” 格妮薇儿一边无声地笑着,一边揉着琪亚娜的脑袋,那原本雪白的发丝没过多久就像是从血桶里浸泡过的一般。 “去嘛!赶紧去嘛!反正你们要执行死刑的人是琪亚娜,那就去找琪亚娜啊——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难绷,这下真的变成【死刑的是琪亚娜关我k423什么事】了。” 姑且可以被称之为“温蒂”的存在飞速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骚动迅速平息,每一个人偶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关于琪亚娜生死的博弈。 虽然大部分人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吵的,但吵起来总比一片祥和要好。大家都和和气气的,那简直无聊到要睡着,吵起来看乐子多好! “如果你的反对仅仅是为了这样没有意义的诡辩,那最好还是别妨碍我执行审判结果。” “温蒂”紧握着匕首,示威一般向前迈了一步。 “唉……” 格妮薇儿终于收回了在琪亚娜脑袋上肆虐的手,她捂了捂额头,还重重敲了两下脑袋,口中念念有词道: “唉呀唉呀,温蒂前辈真的好认真好严厉,但是吧……温蒂前辈,我觉得还是重新进行一次投票比较好吧?” “你……理由呢?如果你还说那些诡辩的话,我不介意在杀死琪亚娜之前先帮你温习一下我们的教义。”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格妮薇儿一边叹气,一边歪过脑袋,又将失望的目光投向“温蒂”。 “温蒂前辈,你们在判处她死刑之前,也征求过她的合作意向了吧?” “那是自然,但你应该也猜得到的,她根本不可能与我们合作。为了肃清抵达理想乡的道路上的阻碍,杀死她无疑是最优选。” “啊——” 格妮薇儿激动地、大叫着捂住了脸,似乎根本不在乎手上的血迹。她不断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直到白皙的皮肤上几乎呈现出诡异的鲜血图腾,她才停了下来。 但只停顿了一瞬间,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花了一秒就完成了从轻微到张狂的转变: “我真的、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你们这群蠢货了!” 鞋后跟用力践踏着大地,格妮薇儿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的皮也扒一层下来的样子。 相对的,牵连着“温蒂”的银线一抽一抽地跃动起来,不可见的发条转动声中,它的关节上上下下、左右左右摇摆起来,脑袋也重新一卡一卡地陷入了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循环中。 格妮薇儿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深吸了两口气,模仿着神明的样子,抬起双臂,与肩齐平—— “你们可不要忘了,现在被绑在这里的家伙……” 才说了没几个词,格妮薇儿终究还是没能将对神明的模仿进行到底。 她放下了手臂,改成双手叉腰以保证平衡,同时抬起腿一脚踩在了琪亚娜脑袋上。 “现在被绑在这里的,可不是【一个人】啊。之所以拒绝和我们联手一起迎接神明允诺的理想乡,恐怕是因为,身体的掌控权现在还牢牢掌握在琪亚娜,或者说k423的意识手中吧。” “你是说……” “没错!” 格妮薇儿试图打响指,但手指间粘稠稠的血液影响了她的发挥,尝试了三四次也未能发出什么声响。 但她似乎根本不会尴尬,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们口中提到的琪亚娜的罪状,大部分也都应该归咎于那位西琳。当然,所谓【琪亚娜】这一存在,本质上也就是西琳的另一面而已。” 听到她这话,琪亚娜毫不意外地再次挣扎起来。 格妮薇儿也不多说,只是脚上加重了力道,直接将琪亚娜的脑袋向着一边踩去,偏偏她的嘴又被铁链给勒住,几乎无法动弹。若是真要用上全力,琪亚娜的嘴角都会被锁链撕裂。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了,在巨大的痛苦下,琪亚娜很快第不知道多少次老实了下来。 “指望琪亚娜这样的笨蛋理解神明交予我们的伟业也太蠢了,根本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杰作呢。” 格妮薇儿的视线停在了温蒂化作的人偶脸上,但又很快移开。 “总之,琪亚娜不愿意可不意味着那位【西琳】也不愿意。别忘了,她接触神明,从神明那里得到指引的时间可比我们早得多,只不过意识长期被琪亚娜压制罢了。但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吗,我们完全可以让西琳掌控这具身体,然后和我们并肩作战。谁让神明赐下的力量分成一千份之后,我们每个人分到的都这么微不足道呢。如果没一个好打手的话,想要焚烧这个旧世界未免太困难了一点。” 不知为何,琪亚娜这一次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反抗,而是转动着天蓝色的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格妮薇儿把眼光斜睨过去,看着这样的琪亚娜,不知为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只是很快,身前传来的质疑声又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唤醒西琳的意识,理论上需要足足一颗核心当量的崩坏能。抛去琪亚娜体内的核心,就只有第一律者、第三律者和第八律者。第一律者被你夺取了权能,核心仍然在她手中,第三律者和第八律者下落不明。哦对,我还漏了一颗疾疫宝石,怎么,你把那玩意儿带回来了?” “那当然是……没有啦!我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神明在最后关头亲自出手,我已经回不来了。” 人偶间再次嘈杂地交流起来。倒不是对格妮薇儿的提案有多少兴趣,大部分人偶或许根本还分不清律者、核心、宝石之类的概念,真正吸引它们的,是格妮薇儿口中的【神明】。 “看来你们也不算太蠢——神明当然不可能为了救我这么个千分之一而亲自出手。他只是想让我做一件事,嗯哼,没错,就是这个,他告诉了我如何在不需要崩坏能刺激的情况下唤醒律者人格的方法。” 而后,根本不给温蒂,也不给任何人偶反驳的机会,她快步越过温蒂化作的人偶,走向那高台的残骸,也就是三角结正中的位置。 她高扬起双手,抢在温蒂开口之前,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周——同样的动作发生在人偶身上已经足够诡异,发生在人形身上,就更加…… “废话少说,那么我们就开始重新表决吧——同意再给琪亚娜……哦不是,同意给我们亲爱的西琳前辈一个机会的,请举手哦!” 也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得到神明不可言说的祝福,那些分明在温蒂主持时还一个个吵吵闹闹的家伙,此时却逐渐变得安静,而后一个个乖乖举起了手。 “看样子不需要特意计数了呢。” 带着某种或许可以被称之为“胜利者的笑容”的东西,格妮薇儿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温蒂。 “姑且让你一试吧。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哦?是吗?可是我看温蒂前辈之前似乎对【杀死琪亚娜】这件事相当着急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关你的事不要问。” “哦哦!但是温蒂前辈之前不是还警告我,让我不要总是拒绝和大家共享信息嘛。” 温蒂化作的人偶歪过头,头顶两侧那浮夸又不知有何作用的金角几乎要划到格妮薇儿的眼睛。 双眼被巨大的黑色眼罩遮蔽,让人根本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不过格妮薇儿恐怕也不在乎。 温蒂的脑袋一顿一顿地转了回去。 就好像是在刻意戏耍她一般,格妮薇儿又在此时开口了: “想要唤醒西琳的人格,我可得跟你借几个人呢。” “想要谁你自己去找不就行了?问我做什么?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啊?啊?温蒂前辈什么时候这么讨厌我了?咱们可是相互之间默契配合,好不容易才把琪亚娜从逆熵基地带出来的战友啊!” “……” “还是说,温蒂前辈因为我遇见了神明大人所以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咔——咔—— 木偶的脑袋向右选准了一百七十度,漆黑的眼罩正对着格妮薇儿的目光。 “神明救下你的性命是为了让你成为抵达理想乡的基石,而不是让你在这里说废话的。” “废话吗?我倒不觉得。我反而认为,温蒂前辈急着想要杀掉琪亚娜的举动很耐人寻味呢——怎么?是温蒂前辈觉得愧对琪亚娜,所以急着让一切尘埃落定,好让自己没有反悔的余地,又或者是因为……温蒂前辈害怕有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想到了西琳的人格,转而利用起第二律者的力量?” “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嘛!毕竟温蒂前辈也从来没有向我敞开心扉过嘛,我也只能如此猜测。不过,温蒂前辈都已经变成人偶的模样了,好像也不需要我来多说什么了呢。” “……” 咔——咔—— 人偶的脑袋一顿一顿地转回了正前方。 温蒂离开了,只给格妮薇儿留下了一句话: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要再留着那副丑陋的样子了。抓紧与我们合而为一才是正事。” “啊啊。那可不大行哦。虽然我也很想体验一下木偶一样的身体,但是为了引出西琳的人格,暂时还用得上这副算不上有多好看的皮囊呢。” “那就不要废话。” “知道啦,但这也要看琪亚娜和西琳的配合程度嘛。” “……” “欸?走开了呢?” 当当当当—— 格妮薇儿挺胸抬头,莫名地踩着华尔兹的舞步转了两圈。 咿呀——咿呀—— 仿佛在为她的舞蹈伴奏一般,人偶关节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等格妮薇儿轻哼着小曲,转完第七个圈时,绝大部分人偶都在银线的拉扯下重新向着天上飞去。 “多棒的退场方式呀,就好像在精心搭建的舞台上,一个个喧哗嘈杂、喜欢指手画脚的角色被命运的丝线提溜着飞上天际。只是云端之上能抵达的,到底是瓦尔哈拉,还是赫尔海姆呢?” “……” 格妮薇儿一步步走到琪亚娜面前,缓缓蹲下。 “琪亚娜,你觉得呢,如果死在此时此刻,你的灵魂应该上去天堂,还是下去地狱呢?” 格妮薇儿伸手触碰那锁住琪亚娜口唇与脑袋的锁链,指尖绽放出蓝色的光芒,稍后,那锁链就消解了。 琪亚娜的舌头在口腔中打转,一点一点按摩着被锁链摩擦得生疼的部位。 她倒是急着开口,格妮薇儿却用食指点在她的嘴唇上。 “你不用急着回答。现在的你,也根本给不出正确的答案。我知道,见证了先前那一切的你只会坚信这是一场闹剧——也确实是啦,谁叫这里的名字就叫做【支配剧场】呢。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太多荒诞又可笑的戏剧,但你并不知道那些被你视作可笑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又或者只是大家虚构出来的故事。 “当然,那群蠢货列举的你的罪状——噗!对不起,实在有些好笑呢。琪亚娜也是这么觉得的吧。那些明明都是西琳犯下的罪恶,就算是小一点的,塞西莉亚·沙尼亚特大人的事、齐格飞大人的事,还有真正的琪亚娜的事,这些也都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琪亚娜,我承认,你确实从未在主观上行过什么恶。但是,有太多的恶,是在自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出现的,哪怕是一心想为善的你也无法避免。” 第十六章 “为了美好的新世界而战” “呸!” 琪亚娜将一口血沫吐到了格妮薇儿脚上。 “你说的再多也是浪费口水,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哦?” 格妮薇儿的眉头挑了挑,却毫无动气的意思,只是用手抓起琪亚娜的一小段头发,在指尖绕啊绕、绕啊绕。 “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和你屈不屈服完全没有关系哦。相反,如果你能和西琳交流的话,最好还是给她打个预防针吧,欸,也不行,这样说不定反而能让西琳的意识躁动起来呢……” “你——” 琪亚娜的眼神逐渐变得睿智(划掉)迷离,她有些摸不清楚格妮薇儿说这些话的意图,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口无遮拦,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提醒呢? 她不知道。 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警惕了不少——或许,那些话只是格妮薇儿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故意说出来的罢了。 但到了最后,琪亚娜还是带着复杂的情绪与格妮薇儿对视,她又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偶正向着她们走来,也不由得抓紧最后的机会发问: “格妮薇儿!你……你为什么也……你还有自我意识对不对!你现在还没有输给律者的人格对不对!快把我放开,我刚才感受过了,每一个律者个体都不是很强我们完全有机会,再加上现在绝大部分个体都不在,我们完全可以……” “够了!琪亚娜!” 漆黑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琪亚娜,就这么盯着、盯着,盯了足足有十秒,格妮薇儿的双眼才因为酸涩微微颤动,而后挪开了视线。 “说的话倒是和布洛妮娅姐姐一样呢。” “你……” 琪亚娜这才回想起她之前的话。 “你把布洛妮娅怎么样了!” “安心好了,你也说了嘛,我们的力量很弱,肯定是不足以对付一个律者的,哪怕是不完整的律者也是如此。” “但你也说,你的神明大人出手了。” 格妮薇儿眨了眨眼,见琪亚娜完全抓偏了关键词,也不免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不过,倘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对方的话而不在乎同伴的死活,那也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琪亚娜了吧。 即使是某些人一口一个喊着的【成长】,也很少能带来如此本质性的转变,要是琪亚娜能理清楚她的潜台词,那她反倒要怀疑现在跟她交流的是不是西琳了。 但也说不准,万一西琳比琪亚娜还笨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你还是不要担心这种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事了。” “……” “说起来,你刚刚还问了温蒂前辈成为律者的原因吧?怎么了?对象换成是我,你就连问一问的欲望都没有了?” 格妮薇儿的话很快吸引了琪亚娜的注意力。 可又一次的短暂对视后,琪亚娜的目光变得更迷茫了一些。 “我不明白。在我眼里,不管是温蒂前辈也好,格妮薇儿也好,都不应该是那种简简单单屈服于黑暗,屈服于崩坏的人。” “虽然被你这么说很高兴,但是琪亚娜,不会屈服于黑暗的人同样会堕入。而且……不要把自己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温蒂前辈我不清楚,但你应当是不怎么了解我的。我的内心有太多黑暗的想法,想要杀死某些人,想要把某些人抓进小黑屋狠狠折磨到全身肌肉剃光只剩下内脏和骨头但是却还活着死不掉的程度。又或者是让他从自己的脚开始啃食自己,看看他是会先撑死还是先流血过多死掉。 “当然,我也克制不了自己的嫉妒,我嫉妒你生来就那么幸运,背负了第二律者的力量,还得到了卡斯兰娜的传承。我嫉妒希儿什么都没做,只是投了个好胎就拥有了圣痕的力量,可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更好地生存下去。我还嫉妒布洛妮娅,她明明和我一样,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崩坏能适应性也并不优秀,可却误打误撞获得了理之律者的传承。 “只有我,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付出再多的努力挣扎,最后能得到的也不过是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过着一些不如意也不愿意的日子罢了。看,在你从不知道的情况下,身边就潜伏着这么一个心理阴暗的人,现在你多少能对我说的【无意之恶】有所感触了吧。” 琪亚娜发出一声叹息,又沉默了半响,最后闷闷地回答道: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恶念,但我相信你从未将那些付诸于行动。” “是啊,我是没有付诸过行动,但那是我实在太过弱小罢了。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力量,你猜我还会什么都不做吗?” 说罢,格妮薇儿摆了摆手,也不再给琪亚娜反驳的机会。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其实我骗了温蒂,我根本没有、神明也没有告诉我如何在不注入大量崩坏能的情况下唤醒西琳的意识,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是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琪亚娜,即使将你和第二律者分开看待,你依然犯下了不少罪恶,沾染上了不少黑暗。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分秒不差的那种。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几具被丝线操控的傀儡也缓步走到琪亚娜面前。 而其中一个人偶在看到琪亚娜后一反常态地打起了热情的招呼: “唉呀!这不是琪亚娜姐姐吗!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当然咯!你可是拯救我们天穹市的大英雄啊!” “你是……” “啊?琪亚娜姐姐,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似乎确实有那么些熟悉感,但就眼下的情况,琪亚娜一团浆糊的大脑也抽不出精力去冗杂的记忆中一个个对应查找了。 人偶失望地叹了口气,全身关节“咔咔”地扭曲着,那动作像极了触电之后的欢乐舞蹈。 可惜并不能调解现场的气氛就是了。 “琪亚娜姐姐果然忘记人家了呢。又得重复一次自我介绍了呢——我姓白,叫简云,琪亚娜姐姐可以叫我简云,也可以像我妈妈一样叫我小白。” “哦……等等!你是那个时候在车站的……” “对啊,琪亚娜姐姐终于想起来了哦。我就是那个在车站被你救下的小白哦!” 琪亚娜无声地张开口,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小白,你妈妈呢?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话?” 事实证明,她的记性还算好。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根据嗓音认出那个女孩,主要还是这个今年应该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却操着一口“我坏掉了”的病娇语气,哪怕是看似热闹地与她打招呼时,也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小白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什么问题吗?嘻嘻嘻!” 人偶一边掰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 “至于妈妈……妈妈……哦,对哦,我的妈妈早就死了啦,这里是支配剧场,又不是死后的世界,你当然见不到她了啦。” “苏姐她,不……为什么你们会……” “要说起来的话都是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呢。琪亚娜姐姐真的要听吗?不听也是可以的哦?” 相比于其它人偶要小巧上不少的个体咧开嘴,露出毫无温度的笑容,又将脑袋掰过一个角度,侧对着格妮薇儿。 格妮薇儿的眉头舒展开来,摸了摸那个人偶的脑袋,而后学着她的语气对琪亚娜说道: “是啊、是啊,琪亚娜姐姐不想听也是可以的哦!” 可能吗? 我是说,琪亚娜有可能选择第二个选项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或许不是什么好听的,或许也会对她产生某种刺激,甚至是影响到对第二律者的压制——格妮薇儿倒是否认了这一点,但琪亚娜还没蠢到相信敌人的话。 即使知道这些,琪亚娜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告诉我,我必须要知道。” 她不想逃避,无论是对敌人言语\/精神攻击的逃避,还是对自己过往某个时刻无意识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的逃避。 如果让那位训练了她半年的老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想法,恐怕会很失望地觉得她幼稚吧。 当然,也有可能会感同身受,觉得她不愧是个卡斯兰娜——至少琪亚娜是很佩服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大脑还有余力思考这些。 “好的呢,你想知道,你也应该知道,琪亚娜姐姐。” 小巧的人偶蹲到了琪亚娜面前。 “我的妈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可惜,我爸爸是个人渣,我们原来住在市区,他却赌博把钱都输光了,房子也输没了,只能到那种地方找个空房子住。他还总是喜欢打我和我妈妈,最喜欢的是用烟头烫我,还有把我绑在凳子上看他和妈妈在餐桌上交配。最重要的是,换了一个更恶劣的环境后,他的赌瘾好像更重了,每天都有人上门催债来着,虽然根本没什么钱,但是只要爸爸把他们和妈妈关到一个房间里,然后过一下午,他们就会自己离开了呢。 “这样的家庭,很绝望的吧。所以那天晚上,我和妈妈之所以会出现在车站,就是从家里把剩下的现金都偷出来,想着随便去哪儿,哪怕是一路要饭都比继续留在那个家里强……但是真巧啊,那个车站明明在市区,却发生了战斗,如果不是琪亚娜姐姐救了我们,我和妈妈应该会被坍塌的车站大厅压死吧。 “似乎市政府那里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那天晚上,妈妈其实一直到早上五点才睡着,她一直在等车票退款到账,好带我去城北的另一个车站买票离开。但等到早上也没有结果呢,妈妈也不愿意再麻烦琪亚娜姐姐,就带着我打算先回家,至少拿点吃的——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爸爸这个时候都还没醒呢。 “琪亚娜姐姐,你知道吗。在路上的时候,妈妈打开手机,找到了你的通缉令呢。就算只是提供一个简单的线索的奖金,都足以让我们母女开启全新的生活了哦。但是毕竟琪亚娜姐姐救了我们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通缉,但救了我们的琪亚娜姐姐一定不会是坏人吧?妈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真的没有出卖你哦,琪亚娜姐姐。 “当然,这都是因为琪亚娜姐姐做了好事嘛。从小妈妈就说,好人总归是有好报的,所以琪亚娜姐姐也觉得我和妈妈做的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就是因为我和妈妈做的只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不是好事,所以才不会有好报呢。或者说,正因为我和妈妈在那么一瞬间有了想要出卖琪亚娜姐姐的恶劣想法,所以报应才回来的那么快吧。 “等我们回到家,打开家门,正好碰上那群人找爸爸讨债呢。就连最后的钱都被我和妈妈偷走,爸爸当然再没有能用来抵债的东西了。哦,其实还是有的哦,可是妈妈已经被用来抵过太多次债了。按照那群叔叔的说法就是贬值了,所以……” “不要!不要再说下去了!” 琪亚娜忽然大叫起来。头也在不知不觉间低了下去。 “欸?为什么啊?” 小巧的人偶一卡一卡地扭动身体,让自己的身体前倾,脸却以极为别扭的姿势向上扬起,对上了琪亚娜的脸。 “琪亚娜姐姐怎么还哭了呢?不行哦,琪亚娜姐姐。小白早就给过你选择了哦,可是你当时选择的是要把小白的故事听完哦。千万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逃避的哦——这些难道不是琪亚娜姐姐在心里给自己定下的信条吗?” 完全看穿了琪亚娜的想法,小巧人偶的话挑开了琪亚娜像是一把利剑,直接插在了琪亚娜退缩的道路上,让她别无选择。 “不!” 琪亚娜的反应相当激烈,她再次挣扎着,似乎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被束缚的事实,只是单纯地想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手腕眨眼便血肉模糊了,手铐与锁链上挂满了粘着皮肤的碎肉,而透过那些,已经可以看见在血液渲染下淡粉色的腕骨。但那锁链上似乎有什么极为特殊的权能,即便琪亚娜肉体的力量甚至足以一拳打穿盐湖城基地的多层装甲壁,也依旧拿那锁链无可奈何。 “不……不要……”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声音不由得再次低沉下来,与其说是激烈的反抗,倒不如说是第一次在【敌人】面前流露出“祈求”的神色。 然而小巧的人偶只是咧开嘴唇笑着,像是在展示自己粒粒分明、排列工整的牙齿。 “所以,琪亚娜姐姐会觉得小白陌生,会觉得小白像是‘坏掉了’一样,也是很正常的哦。因为小白本来就坏掉了嘛,那群叔叔似乎对小白很满意,还额外给了爸爸一笔钱,也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不过都跟小白没有关系了,小白和妈妈就被锁在一个窗户也没有的小屋子里,认识和不认识的叔叔强奸了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强奸我们。 “然后突然有一天,妈妈就在被强奸的时候死掉了,那群叔叔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光了,还没忘了把门锁上。然后再也没有人来找小白。小白不知道能去哪里,家里也没东西吃,不过小白很聪明哦!小白用那群叔叔掉下的打火机点燃了床和凳子的碎片,把妈妈的尸体扔到火上烤了。等小白吃完一条手臂上的肉之后,神明大人终于出现,把小白救了出来。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小白就到了这个支配剧场。这里的人虽然也会吵架,但是不会再打小白,也不会再强奸小白了哦。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呢,才不是琪亚娜姐姐想象的坏人。” “啊啊啊啊啊——” 琪亚娜只是毫无意义地尖叫着,而格妮薇儿静静地看着她,过了没一会儿,默默捂住了嘴。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律者的人格,只是装作小白的样子!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 在空阔无人的剧场中,琪亚娜的大吼大叫总能传的很远,但在空间将时间拉长之后,那声音未免太过于单薄了。 “才不是啦!才不是啦!” 小巧的人偶一边扭动着胯部,一边抽动着手臂,脑袋则是经典地一卡一顿地转动着。 “不,琪亚娜,她不是,我们也都不存在什么律者的人格。” 格妮薇儿用力咽了口唾沫,重新蹲到了琪亚娜面前。 “我们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这条路,而原因,你也很快就能明白。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所以就麻烦小白证明一下了。” 话音落下,小巧的人偶笑嘻嘻地捧住了自己的脑袋,而后向上一拔—— 琪亚娜的呼吸声猛地停滞,但接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并非什么血腥场面,在那木偶脑袋的下面,赫然是熟悉的少女面孔。 女孩撩了撩长发,琪亚娜瞥到了她脖子上被烟头烫出的疤痕。 一瞬间,没有什么话语可以诉诸于口了,只是嘴唇不断颤抖着、颤抖着,而后品到了咸涩的味道。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难受,为什么会后悔? 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明明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错。 “不过,琪亚娜姐姐。小白也想过呢——大家告诉小白,如果琪亚娜姐姐没来天穹市的话,车站就不会发生战斗,小白和妈妈就可以逃走了,是这样吗?” “是……是的。” 琪亚娜哽咽着吐出了肯定的回答。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但或许在这件事里她还是有错的,错就错在她的存在。 没错,她存在于那里就是错误本身。 但如果给错误划一个百分比,琪亚娜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占比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这些苦难并非因她而起,只是她的存在使得整件事如同荒诞戏剧一般走向了最坏的地步。 倘若没有她,小白和她妈妈经受的苦难或许会少一点,或许会顺利离开天穹市的魔窟,但也或许要不了多久就病死、饿死、或者是被崩坏兽杀死在乞讨的路上。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终究是人类的恶,与琪亚娜并无太大的关系。 她明白、她很明白这一点。 但她还是后悔的,还是自责的。 明明有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或许只要她再仔细一点、再多观察观察,就能看清楚小白身上的伤痕,然后就可以主动帮助到她们了吧。 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就是没有发现呢!!! “不要哭,也不要多想,琪亚娜。” 格妮薇儿似乎一直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现在一样。 “小白并不恨你,她刚才还和你打招呼的,不是吗?” 琪亚娜紧闭上眼,用力将所有泪水挤出眼眶,而后抬起模糊的视线,对上了格妮薇儿漆黑的双眼。 “她很清楚,我也很清楚,这件事的错误并不在于你。这样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全部是因为人形之中的丑恶。而琪亚娜你正是太过于期盼着美好,所以当听到这种事的时候才会为自己增加负担。”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硬要说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吧。琪亚娜,温蒂前辈应该也和你说过了吧。我们之所以汇聚于此,是因为想要焚烧这个充满了丑恶黑暗的旧世界,去迎接神明许诺给我们的,能够治愈所有伤痛和怨恨的新世界。所以,琪亚娜,如果你真的向往一个美好的世界,就加入我们吧——不是以第二律者,西琳的身份,而是以琪亚娜·卡斯兰娜的身份,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新世界而战!” 在格妮薇儿期待的目光中,琪亚娜再一次、再一次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呢?明明看到了人类是多么丑恶的生物,明明看到了现在的世界是多么黑暗的世界,明明心里也向往着美好,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战斗呢?难道你还要为维护这样的旧世界,为维护这样的人类而战吗?” 格妮薇儿一刻不停地发问。 琪亚娜移开了视线,“不,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们,当初你们口中的那位【神明大人】也是这么和西琳说的,可是在天命总部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西琳,他还背叛了我、芽衣、布洛妮娅、希儿,背叛了所有人。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就算是真的,你们也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被他所抛弃,根本见不到所谓的新世界。” “哦哦!真不愧是琪亚娜,这就反客为主,开始挑拨离间了吗?” 格妮薇儿伸出手指,在琪亚娜的下巴上飞快挠动着,就好像在对付一只宠物。 “你……你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惩罚一下你。” 抢在琪亚娜低头咬人之前,格妮薇儿将手收了回去。 “很不幸,你的挑拨没有用哦——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无所谓神明会不会抛弃我、背叛我。只要跟随着他,哪怕看不见那样的未来,只是成为迈向那样的未来的一片无人知晓的基石,对于我而言也足够了。如果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我又怎么会说出【为美好的新世界而战】呢?” 琪亚娜是彻底无言以对了。 愤怒、悲哀、绝望……所有的一切在心中混杂成极为古怪的情感,而后蔓延开来。 如果就这样让格妮薇儿继续下去,再加上一定时间的发酵,这些情绪会进化成什么呢? 可惜,这终究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在下一刻,伴随着空间中一股几乎无人察觉的震动,琪亚娜和格妮薇儿齐齐抬头,而后又在不经意间对视了一下。 “啧!” 格妮薇儿挑着眉,无奈地咂了咂嘴。 “救你的人来的可真快。” 第十七章 ——战斗开始之前 火焰在四处蔓延,脚下的土地被烧成了一片焦黑,靴子踩在上面发出的不是一般泥土的“沙沙”声,而是带着碳化碎裂的脆响。 而顺着泥土表面的焦化层向下看去,那裂缝中满是淡紫色的崩坏能痕迹。 火焰无法靠近自己分毫,而是早在四五米的距离就被他体内翻涌的寒气抵消,每当他迈出一步,身边跃动的火苗就会定格在那一刻,转而被厚重的坚冰包裹。 这火焰是自己引发的吗?男人心下怀疑。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男人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完全解放手中武器的额定功率所带来的后果。 那是一整座城市,尽管绝大部分人员都在崩坏所爆发的那一刻沦为了死士又或者是单纯的尸体,但那毫无疑问是任务目标中写明的,亟待他拯救的城市。 但那座城市毁在了他手中,在“天火——出鞘”的呼喊中,无法控制那股力量的他将这座需要被拯救的城市连同需要被杀死的崩坏兽一同化为了焦土。 可笑的是,联合政府并未在乎这种“失误”,或许是本着某种目的性,他们还为自己举办了一场另一个男人从来没有享受过的表彰大会。 没有人会在意那些丧生在天火下的普通人,甚至连男人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心怀愧疚,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在梦里梦到过向他索命的死难者——虽然没过多久,他就因为戒律的缘故永远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可硬要说的话,这之间也有足够的时间。为什么没有梦到过呢? 为什么从未梦到过呢? 甚至没有觉得后悔,只是心中郁结了什么,好像心房中的血也凝成了冰块。 总之并不悲伤。 是因为那座城里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吗? 好吧,无所谓了。问题在于,既然不可能做梦,那——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不还是在做梦么? 为什么被下了【无法做梦】的戒律的他会做梦?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呢? 坚冰甚至能赶在火苗熄灭之前将一切冻结,却依旧无法阻止飘荡的烤香味和已经分不出男女声的悲鸣。 所以,应该不是那里吧? 那这是梦到了何处? 周围有些似曾相识,抬起头,一片昏暗的烟雾中却看不到太阳。 不,其实是看得到的——在漆黑宛如夜空的正中,那原本应该是太阳高悬的位置,却只有一个淡淡的光圈。 日食—— 是……柯洛斯滕那时候吗? 每当想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心中就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刺痛,即使根本不需要呼吸,大口喘气,也总觉得头晕脑胀,胸肺干瘪,好像下一瞬间就会憋死。 同样是眼睁睁看着被毁掉的城市,为什么这一次就能感受到明显的悲伤呢? 不用过多的质问,凯文心里其实相当清楚,相当明白的。 让他感到心中刺痛,甚至无法呼吸的,并非一座城市的毁灭与几十万人的生死。 毕竟英雄什么的,凯文一度十分崇敬,但说到底他崇敬的不过是成为英雄的那一瞬间。 就好像他在打篮球时所享受的也只是球被投入框中的那一刻而已。 至于英雄所意味着的责任,所要背负的重量,他有觉悟,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东西不需要他来背负,他也根本无所谓。 真正让他感觉到无法抑制的悲伤的,是自己曾经一度追逐的那道背影,是自己心中最好的那位战友的不坦诚,乃至于……背叛。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心里永远背负着自己并不了解的沉重,却又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将这份沉重分享给自己的意愿。 当然,五百年前不理解的东西,到了今时今日,似乎也理解了一部分。 所以,在世界泡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的悲伤,也从未再和米凯尔起什么争执……在那短短几天的记忆中,两人好像回到了五百年前一起执行任务时候的样子。 或许相比于此时此刻,那个世界泡中的记忆才更像是一场梦吧。 火焰不会停歇的。 凯文冷冷地看着被焚烧的一切。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幼稚呢?” 这并非任何人对他的指责和嘲弄,而是他自己在责难自己。 知道米凯尔想要做什么,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可正是因为知道那个笨蛋脑子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才……才总是没有办法把他真正当成一个敌人来看待。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受伤,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被背叛。 “真是的……我自己也是个笨蛋吧。啊对,我和他一直都是个笨蛋。” 脸上忽然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笑容,再下一刻,他在遥远的梦境中听到了不得不回应的呼喊声。 “凯文?凯文。我知道你没事,赶紧醒过来吧。” 那甚至算不得呼喊,只像是平淡无比的呢喃声。也正因如此,才不需要多加分辨是谁在呼喊他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休息啊,梅。” 某种意义上一语双关的调侃并未得到该有的回应,凯文睁开眼,用手揉了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连通天空的巨大空洞。 “那是……” “很熟悉吧,当初我们的地下都市也是这样被他捅了一个洞出来,说是天塌了也不为过。” 凯文扭了扭脖子,脊椎只是微微转动就传来不得了的刺痛感,毫无疑问是落枕了,他将覆着冰霜的手掌垫到了脖颈与石块之间,也不管冷敷疗法有没有用。 “……伤亡情况怎么样?活下来的人多么?” 嘴唇连续多次无声开合着,但凯文终究还是选择了跳过那些无意义的感慨与追忆,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梅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眉头轻轻皱了皱,又缓缓舒展开,只在转变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伤。 换作任何一个人,或许都只以为她是简单皱了个眉,甚至放在不了解她的人身上,难免会有“为什么自己的爱人身受重伤这个家伙却一点都不关心”的疑惑。 但凯文明白,那不易察觉的悲伤中,有一部分就是梅献给他的感性,只是在此时此刻必须压抑住罢了。 反正因为奇美拉计划而被注入体内的迦楼罗因子赋予了他几乎【不死】的特性,原本的创伤也早就在昏迷的时间中被治愈,根本没有需要被关心的地方。 而那悲伤中还有一部分,不用多说,自然是…… “情况很不乐观呢,保守估计,当场死亡加上失踪的人数早就超过了盐湖城基地编制人员的一半,剩下有战斗能力的人员加起来应该勉强能维持休伯利安号的运转。算得上好消息的,无非两个,能用来对律者作战的战斗力还是损失不大的,而且,位置相对比较偏僻的,休伯利安的机库与关押贝纳勒斯的位置并没有被波及到。” 听着梅平平淡淡的叙述语调,凯文的心情逐渐跟着平静下来。 这不是淡不淡漠的问题。五万年前,即使是那些再怎么厌恶梅这副理性表现的战士也不得不肯定一点——只要听见梅这种任何时候都平淡到令人发困的语调,就会觉得面前的困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凯文也同样如此。 “布洛妮娅呢?我那时候的攻击根本没有留手的余裕,她应该也被波及到了。不过毕竟是理之律者,重构躯体相比于第六律者虽然麻烦一点,但是也……” “不要拿那个男人的标准去衡量所有的理之律者。” 梅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布洛妮娅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严重的烧伤加大腿中部以下全部丧失。烧伤的区域已经被希儿和安娜治愈了,但是以她们两个的能力,短时间也无法为布洛妮娅制作出齐格飞那种等级的义肢。不过还有维尔薇在,她给布洛妮娅配了两只‘铁脚’,看上去和半覆盖装甲一样,好在布洛妮娅平时也习惯了在重装小兔帮助下漂浮式行走,只是作战时被近身就麻烦了。” “呃,就算不能完全重构躯体,两条腿的重构应该不算困难吧?” 梅少见地耸了耸肩。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布洛妮娅……现在无法使用权能了。” “核心被米凯尔拿走了吗?不应该啊,我当时应该确实是把米凯尔拦下了……” “并不是那样,你确实拦住了他,核心也依旧在布洛妮娅体内,只是权能无法使用了。” “有核心但是无法使用权能?我记得米凯尔似乎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那个时候的他……” “或许是心理问题吧,也有可能是被【支配】夺走了权能。虽然这种事情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存在,就算支配之律者解除了神之键,获得了其中的权能,核心依旧能在空白之键上起作用。但两个时代终归是有差异的,【死去的核心】也不可以和【活着的核心一概而论】。” “嗯……” “凯文。” 脸颊上突然落下一丝丝冰凉,凯文的身体应激似地颤了颤,才发现那是梅的指尖。 梅的指背在凯文脸颊上轻柔地划过,最后只留下一个无声的微笑。 “趁着这个时候再多休息一会儿吧,等这边人员重组完毕,我们就要立即进行解救琪亚娜的计划了。” 凯文徒然地张了张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停留在梦中。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一面。毕竟这会让……” “没关系的。” 梅凑到凯文身边,褪下眼镜,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梅……” “就快要结束了,凯文。” “嗯。” 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凯文用来回应梅的,是一个倒皱着眉头,像极了在哭的笑容。 梅没有再说什么,她按着凯文的手从废墟间站了起来。 “对了梅,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做梦?” 梅的眉头轻抖了一下,而后还不等凯文解释,她便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嘴角扬了扬,梅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不再说话。 她开始向着嘈杂呼喊的人群中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凯文一眼,再一次留给他一个笑容。 回过头的那一刹,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默念道: “只剩下一次了。” ………… “瓦尔特老师,你没事吧?” 瓦尔特是被姬子从废墟中拖出来的,他在坍塌来临时及时躲到了墙角,垮塌的天花板砸下时正好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区,虽然满脸灰尘的前·理之律者看上去相当狼狈,可至少整个人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眼下他已经将理之律者的力量交给了布洛妮娅,面对受伤的情况,他的身体也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所以,大概是刚刚被姬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缘故,他整个人还显得晕乎乎的,甚至还在听见姬子喊他老师时挠了挠头。 好不容易挨着一处残垣断壁坐下,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断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架——哪怕镜片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帅气成熟而带上的平光镜,镜片不见了也没多大影响。 “多谢了,姬子。不过这里的崩坏能反应对你来说太高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说让你去休息了,但多少把防护服穿上吧?” 姬子与瓦尔特并肩靠在那面墙壁上,先是重重叹了口气,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仓库早就不知道被埋到哪里去了,现在的绝大部分搜索设备和防护服都是从休伯利安号上面拿下来的,数量本来就少,我好歹曾经是女武神,这点崩坏能反应还是吃得消的,防护服还是让给那些普通战士吧。” 瓦尔特揉着眉心,喘气的过程中气息也在微微颤抖着。 姬子在一旁看的明白,自从当年纽约被毁已经过去六十二年了,逆熵花了六十二年经营起的盐湖城基地就在旦夕间毁的干干净净,能够保持着如此,甚至还在努力思索接下来的问题,瓦尔特的心理素质已经算得上相当强悍了。 但悲伤、愤怒被压抑了也只是被压抑,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看着这位记忆中曾经在加州理工大学对自己多加关照的老师,记得那时候的他就是如此模样,反倒是自己沧桑了不少,姬子的目光不由得颤了颤,而后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瓦尔特老师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去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帮忙。” “嗯。” 当姬子转过身的那一刻,瓦尔特也跟着垂下了头,只是在听见某个称呼的时候,又将头抬了起来。 但姬子已然离开了。 少顷,右侧的废墟间传来急促又显得有些过于用力的脚步声。 不需要费力辨认,瓦尔特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那个脚步,所以即使此时此刻的心情无比沉重,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向着两边勾了勾。 果然,下一刻,一个过于响亮的声音就从右边飘了过来: “约阿希姆!” “特斯拉……” 瓦尔特一手捂着腰,一手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可又被匆匆赶来的特斯拉两手摁着肩膀按了回去。 “呃……” “怎么了约阿希姆?” 胸腹和腰间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不过,相比于曾经经受过的……似乎也不算什么。 只是等瓦尔特抬起头,看到特斯拉焦急的神情和眼角还未擦掉的泪珠时,他忽然回想起了六十二年前刚刚继承理之律者的力量与瓦尔特这个名字的时候。 每一个夜晚,从律者核心中溢出的力量都会将他全身的细胞撕裂,然后又在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下生长完全,那种痛苦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将十来岁长身高时疼痛放大了数十万倍。 而那个时候,这个白日总是暴躁示人的龙虾头博士总会温柔地安慰他。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瓦尔特心头翻涌的一切情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按到了特斯拉没有套机械臂的右手上。 “我没事特斯拉,麻烦你……拉我起来。” 特斯拉抿了抿嘴,没有答应瓦尔特的请求,而是一转身坐在了姬子先前坐过的地方。 “稍微休息一下吧,那个混账东西……呵呼……我也要平复一下心情。” 瓦尔特转头望着她,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握住她的手,但看了看满是灰尘的手掌,还是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什么也没做。 “爱茵斯坦没事吧?” “嗯。” 特斯拉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这让瓦尔特很快把询问伤亡的话咽了回去。 “呵呵……现在,我们脚下的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和地狱一样。” 漆黑的夜色顺着头顶巨大的空洞泄下,萎靡的月光又被怎么也安分不下来的尘土分格成一粒粒细小的光点。看着视线所能触及的一片狼藉,瓦尔特实在没忍住自嘲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情况都比六十二年前要好,不是么?” 看着安静的不像特斯拉的特斯拉,瓦尔特咽了口唾沫,轻轻应了一声。 至少,毁掉的只是盐湖城的基地,而不像六十二年前那样,毁灭的是一整座城市,一整座……几乎可以说是当时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 而且…… “对了,布洛妮娅她们没事吧?” “布洛妮娅她……受了点伤,不过没事,还能战斗。希儿、德丽莎也都没事。那位前文明的维尔薇就地取材赶制了不少仪器和机器,德丽莎带着伤在进行人员重组,毕竟也是当初第二次崩坏时候的前线总指挥,这方面她比我们都在行。按德丽莎的说法,保守估计,剩下的人员可以在天亮之前重新恢复基本的战斗力。” “那就好……” 瓦尔特挠着头,竭尽脑力想要思考些什么,但很快又因为疲惫不得不将脑袋重新靠到了墙壁上。 “别想了,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在这里陪我休息一会儿吧。” “……好。” 也是奇怪,特斯拉一直低着脑袋,但似乎对瓦尔特的心思一清二楚。 她用脚后跟踹飞了一粒石子,而后摘下了眼镜,用衬衫的下摆轻轻擦拭着。 “对了特斯拉……你对姬子的过去了解吗?” “哈?怎么了?” “没什么……虽然久仰大名,但事实上,我应该是前两天才第一次见到她,可是她却一直叫我老师来着。” “嗯?” 特斯拉甩了甩马尾,又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 “第二次崩坏之后,为了养伤,你不是在加州理工大学给鸡窝头代课吗?2002年的时候,无量塔姬子进入了加州理工大学,应该正好是鸡窝头的那个班。” “可是我确实没有印象。” 瓦尔特皱着眉推了推根本没有顺着鼻梁滑落的眼镜架子。 “照理来说,这么鲜明的一头红发应该在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才对。可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染了发,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你是在怀疑她?” “怀疑倒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好了,别较真了,不论她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至少从我和鸡窝头的观察来说,她绝对没有问题。” “是么……” “……” “……” “喂,约阿希姆?” “……” 呼叫没有得到回应,特斯拉又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似乎也完全不起作用。 将耳朵凑近,便能听见深沉又均匀的呼吸声。 “唉……” 瓦尔特不知何时睡着了。 破碎的月光清晰地映射着这个中年男人下巴上的胡茬,特斯拉难得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无名的冲动,想要像他小时候那样给他一个拥抱,却又纠结着,或许对于这个年纪来说,还是如同伴舞时那样轻轻搭上手比较好。 最终,无论是拥抱还是搭手都没有发生。 在她兀自犹豫个不停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抹蓝色正在向她招手。 第十八章 梅比乌斯——堂堂复活! 在茫茫火海中,少女的存在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青丝确已变成了白发,但又和那位战友有所不同,即使是最为素白的部分,也像是有淡淡的血从中渗出来一般,直到发梢处呈现出一片火红。 华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中,胸膛缓慢起伏,即使周围的空气中满是细碎的尘土颗粒,她也浑不在意。 偶尔也会有穿着逆熵制服的战士从她身边走过,有拿着仪器和工具,组成一个小队,有序参与搜救工作的;也有只是两手空空,绝望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任凭无声的泪水从脏兮兮的脸颊上划出两道白痕;当然还有惨叫着、悲鸣着、呼喊着,拿着简易的工具,又或者只凭借自己的双手,对着人力根本没有可能撼动的废墟疯狂挖掘,直到暗黑色的血液从废墟间流淌出,流了一地,才绝望地开始哭天抢地。 而本应该承担着【拯救人类】这一使命的女孩,她只是站着、孤零零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站着。 什么也没有做,自然也没有伸出援手。 来往的战士有些直接忽视了她,但绝大多数,在看到她时,眼神中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祈求。 这样的眼神,在过去的五千年里,她已经见证地太多、太多,以至于在此时此刻,她居然发现那样的眼神再也无法触动她的内心了。 或许以前也不曾有过吧,只是她总把那些眼神搞混。看着每一个祈求的眼神,她总会不自觉地想到沧海市时候的自己,所以最开始的她,从来不会忽视那种眼神。 但终究是麻木了。毕竟她拥有过的东西实在太少,而某一个人在这些姑且可以被称之为【拥有过】的东西中所占的分量又太重、太重。 不,促使她不向这些人类伸出援手的缘由,或许也并非是麻木。过去的她,即使内心真的已经麻木了,也会在名为【使命】的约束下尽可能地回应着被崩坏摧毁一切的人类。 恐怕还是因为…… 不,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谎言总是美好,真相却让人难堪。 是的,虽然绝大多数幸存的战士都看到了她与那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英勇作战的场景,但她深知自己并不清白。 换句话说,她也是逆熵盐湖城基地变成如此形状的罪魁祸首。 当然,这指的不是战斗时的无心之失,而是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还是选择了纵容他。 “华,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 “接下来,我很快就会成为全世界的敌人了,所以,我希望你……” “你希望我站到你的对立面,与所有人一起成为讨伐你的英雄,是吗?” “……嗯。很抱歉,能陪伴你的时间只有这半年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是一件……多残忍的事情。” “对不起。” “我会照你说的做的。就和从前一样。” “……” “但是作为交换,再陪我最后一个月吧。” “好。” 就这样,【使命】被暂且抛之脑后,换取了长达一个月,又或者说是只有一个月的,最后的,也算不上有多幸福的时光。 甚至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了。不过,至少在那颗即将死去的心里及时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空间吧。 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呢。 “华。” 身后那淡淡的呼唤声让人全身一麻,心中也不自觉地慌张起来。 好在,她也并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了,淡定地将心中的情愫掩埋,而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梅,你没事啊。” “这话说的,难不成是希望我有事?” 食指轻轻推了推镜片,梅眯着眼睛,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很难想象本着这副表情,她发出的依旧是那样古井无波的声调。 “不,是我问的太直接了一点。” “噗嗤——” 梅发出了没有感情的笑声。 华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声音不由变得轻飘飘起来: “这种试探还真是令人讨厌啊——我承认,我知道这一切。梅,倘若你要把我当成敌人处理,请随意。” “没有那种事。” 按理来说,这应当是一句平静的叙述,可却被梅硬生生地塞进了一些语调的扬抑,仿佛在以这样的方式宣告着【感性】的回归。 “呵……华,这么说吧。不管是你,还是他,当然也包括凯文,甚至包括我自己……我们都不过是群笨蛋罢了,即使【命运】这一概念本身已经发生了转变,但我们的所作所为还是严丝合缝地遵循着命运的指示,因为……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倘若足够了解一个人,只凭借想象预测到他\/她会走出的每一步也绝非不可能。” 华的嘴唇轻轻向上努了努,又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声,倒皱起了眉毛。 “原来如此,所以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我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共犯吗?呃……” 眉心的郁结很快舒缓了,华说着说着,便明白了梅真正的用意。 只不过是为了告诉她,【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人不止你一个】,所以,内心的愧疚感多少可以消散一些吧。 “但……我这么做是因为……因为……” 华偏过头去,“梅,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答案也并不难猜不是么?那个笨蛋想要的结局,并不是简单地战胜了他就可以。他想要的是一个最理想、最浪漫的结局,最少、最少,是要全人类能够团结在一起,而非现在这样一盘散沙。我只是觉得,确实是那样的未来更好,也确实是那样的未来更有成功的可能,同时,也是那样的未来更会让爱莉希雅喜欢。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盐湖城基地内不到一万人的生命,相当划算。”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华的笑容越发苦涩,只不过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嘲笑梅。相比于自己纯粹因为【感性】所犯下的错误,梅由于【理性】的判断而做出的选择,在情理上更容易让人理解吧。 “那……华,接下来的战斗,你会是我们的同伴,对么?” 梅将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缓缓递到华面前。 华凝视了那只手足足三四秒,而后紧紧握了上去。 “就好像五万年前一样。这样一来,我们很快也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吧。” “嗯。” 梅轻轻应了声,两人也终于不再面对面站立,而是借着破碎的月色,并肩行走于废墟间。 “不过,我来找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件事。”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若是换作五万年前,这句话应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太多的东西——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无论是华还是梅,心中都翻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 “凯文刚才做梦了。” “嗯?” 华先是一愣,而后试探性地问道: “是……戒律被解开了?没有戒律的话,凯文就无法免疫精神攻击,但是识之律者的权能并不在我手中,就算不是这样,识之律者的权能也无法重塑戒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戒律是何时以怎样的方式被解开的,但倘若戒律的消失不是针对凯文这个个体,而是一种范围性的影响的话……” 华微微侧目,生平难得的,她看到了梅额角滑落的冷汗。 “呼……当初我就是用戒律阻止了梅比乌斯在舍沙因子作用下完全复苏,如果戒律被解开,也就意味着……我本来是想找正在安抚战士的苏来着,不过既然先碰到了你,所以……” “我明白了。” 如果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确认一个人的存在,没有什么方法比精神感知更加便捷的了。 没有推辞,更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为何梅当初要【杀死】梅比乌斯,华只是如同五万年前一样,本能地服从着梅的命令,闭上眼,将意识沉入心底,凭借这具身体与虚数奇点的特殊联系,呼唤起了识之律者: “小识,权能暂且借我一用。” 过了一秒,在一片杂音中,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了: “哈?遇上什么事了,这还是你第一次求我来着。不行,我得提点要求。” “你要什么?” “叫我一声【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我就破例借你十分之一的力量。” “好的,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 “不是——老古董你——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你怎么能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不会讨价还价吗?” “……” “算了算了,真没意思,力量拿去——仅此一次!” 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又难免勾起一抹不是很应景的笑容,华侧过头,低声说了句: “找到了。” ………… 月色时而被浓厚的云层遮蔽,但就算是路过那些缺口时,月光也因为先天不足而显得萎靡不振。 同样的废墟,同样的月光,一切像极了最开始的模样,像极了……在沧海市的那个夜晚,那个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夜晚。 全身上下都浸泡在黑泥之中——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所谓的【全身】到现在还仅仅是脑袋加上脖子加上胸腹的一部分。 漆黑的泥淖像是暗沉沉的血一般从废墟间流出,而后流淌到她身边,缓慢地凝结,拼凑出她的身躯。 梅一直完整地保存着她的尸体,梅比乌斯知道这个,不过就在不久之前,束缚她的戒律忽然被解开,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自己就再一次经历了死亡。 即使她的死法已经厚到足以出一本书,但整个身体被压成破碎的肉泥还确实是第一次经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里大概是……逆熵的基地吧? 是哪个律者,能把地下基地破坏成这样? 大脑与心脏是最先复苏的部位,也是组成生命必不可少的核心,但应该是由于血液供给不足,梅比乌斯的思维还有些迟钝。 直到再一次睁眼看向那被捅出一个大洞的【天空】,梅比乌斯才像是又回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你啊……” 是他为她解开了戒律,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带走她,没有来见她,甚至明明能够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只言片语也没有。 这并非绝情,梅比乌斯很明白,因为米凯尔是个笨蛋,所以他和绝情两个字绝没有半点关系,所以…… “还真是个笨蛋呢,就那么想要我成为你的敌人吗……真是的,好不容易又变小了,笨蛋……笨蛋……” 躯干和大部分的内脏都已经恢复完毕,仅仅剩下四肢后,黑泥成型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没过多久,手脚终于也摆脱了那种使劲用力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状态。 “梅这个家伙怎么也变得磨磨蹭蹭的了,呵呵……” 梅比乌斯当然忘不了,也不可能忘了当初的仇怨,当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她便静静地等待着梅的到来。 只是这一次的等待似乎比先前还要冗长,周围零星传来的呼喊声证明着尚有人的存在,可对于梅比乌斯而言,她就像身处荒芒大草原的夜晚,周围都是明灭不定的火把,但那些火把与其说是可以求救的对象,不如说是敌人,但不管怎样,似乎根本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她。 对于正常人来说,此时应该逃跑才对吧。但梅比乌斯……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米凯尔希望她能成为杀死他的人中的一个,可是她早就向他发过誓,无论别人如何,自己永远也不会背叛。这是她漫长人生中少有的几个诺言之一,很不幸,她既没有毁诺的习惯,也没有毁诺的打算。 至于跑回乐土中做个旁观者,在这种事上,她也实在做不到旁观。与其夹在三个选项之间浑浑噩噩,让梅重新发现她,然后再杀她一次,似乎反而是最好的选项。只是在那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上次没来得及说的话要交待。 不过,操控命运的人就是这样的恶趣味,当梅比乌斯脑海中冒出那样的想法后没多久,她便听到了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 “哼,总算是过来了。” 梅比乌斯的嘴角抽搐着,于身体重组的剧痛中勉强拼凑出一个笑容,只是下一刻,一个并非是梅,但又确实相当耳熟的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 “医疗队!这里有新伤员!” “等等,这个声音是……” 梅比乌斯有些困难地转动脖颈,于漆黑的夜幕中看到了一抹过于显眼的火红色。 “啧——” 幸好,就在梅比乌斯已经用黑泥包裹住身体,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之时,梅的声音也算是姗姗来迟了: “等一下!可以了姬子,那个伤员有些特殊,交给我处理就好。” “欸?梅博士亲自处理么……华,你也来了。” “嗯,姬子,交给我们吧。” “呃,好。” 眼看着那一抹火红色走到一边,为两个熟悉的身影让开了道路,梅比乌斯又“嘁”了一声,将脑袋转了回来。 脚步声靠近、停住,最后在“哗啦”一声中,一条白大褂盖到了她身上。 “啧,真关心我啊,梅。” “没什么,只是不想看见小孩子的裸体。” “……” 华的嘴角抖了一下,而后又被硬生生压平,脸也别向了一边。 梅比乌斯一只手攥着白大褂的领口,而后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在第一时间把我再杀一遍。” “梅比乌斯……你还真是……固执呢……” 第十九章 写作姬子,读作卑弥呼 “梅比乌斯……你还真是……固执呢……” “彼此彼此,如果论固执的话,你也不遑多让吧,梅。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的,但还是要多此一举,为什么?是因为你旁边那个小不点吗?” “呃……” 本来好好在一旁观战的华终究还是被牵连进了战场,考虑到这两位博士的性格,她原本不想多说什么,可在对上梅比乌斯戏谑的眼神时,有那么一瞬间,情绪完全克制不住了。 当然,对于华来说,即使是真的有什么克制不住、不吐不快,最后诉诸于口,语气也要比一般人的陈述更加平淡。 只不过这话语多少有些…… “梅比乌斯博士,以普遍理性而论,现在的你似乎没有资格喊我小不点。” “啧!” 黑泥翻涌之间,梅比乌斯的身体迅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而后带着几分挑衅斜睨着华,反问道: “怎么样,现在有资格喊你小不点了吗?” 华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还是老实地低下了头。 尽管随着身体的变大,梅比乌斯的声线也跟着粗犷了一些,但那股粘稠又阴冷的感觉是刻在灵魂中的,光这一点来说,和梅比乌斯进行口舌之争就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更不用说华对于忤逆梅比乌斯这种事上也没什么经验。 她觉得还是以沉默来应对较为合适。 不过,当思绪也跟着声音沉寂下来,她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事,不得不再次开口: “等等梅比乌斯博士,你刚才的意思是……” “啰嗦什么?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我早就闻到了。” “不,不是,梅比乌斯,我的意思是……我……呃……我……” 华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无法将话继续下去了。 该说什么呢? 说自己并不想背叛他?还是指责梅比乌斯不应该为了他不顾整个世界呢?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因为她华选择的那条路啊,既没有坚定地站在米凯尔身边,也没有为了守护世界的使命坚定地站在米凯尔的对立面。 所以她不光没有指责梅比乌斯的资格,就连为自己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也幸好识之律者不在这里,不然又要…… “不是,老古董你干什么呢?这就怂了?继续上啊!这种时候怎么能熄火呢?” “小识?你怎么……” “废话,我都把权能借给你了,顺便同步一下,看看你那里发生啥了不行吗……欸等等等等,别关别……让我再看——” 脑海中只剩下了死寂的盲音,华舒了口气,将本就低垂的脑袋也撇向了一边。 眼看着华再度败下阵来,梅微微摇头,露出一副【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的笑容。 “好了梅比乌斯,现在也不是……” “怎么?终于想通了?来吧,赶紧再杀我一次!” 梅比乌斯抬起下巴,像是在炫耀自己修长的脖颈,这副模样就连一旁的华都忍不住感到有那么一刻的手痒,就好像一堆包子里混进了一个馒头,让人有些抓狂地想要将那个馒头拿走一般,在华的视线中,那根修长的脖颈上似乎也多了一条线,只要顺着那条线挥剑,便可以相当完美地斩下梅比乌斯的脑袋。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虽然这难免让心中有些不自在。 说到底…… 这是一个正常人会提出的要求么? 不过,梅比乌斯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倒不如说,她会提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要求很符合梅对她的认知。 不过……梅的眼睛眯了起来——自己似乎被梅比乌斯小看了。 “梅比乌斯,你觉得激将法对我管用么?” “哼哼”笑了两声,看着梅比乌斯那张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梅又轻轻叹了口气。 “不需要拿这个来试探我,我之前也没有骗你,这具身体能承受刻印发动力量的机会只剩下一次了,我可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嘁,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很不值得的目标似的。提醒你一下,再不动手的话,要不了几分钟我的伤就要痊愈了,到时候我可得跑回她身边,你们拦得住吗?” 直面着梅比乌斯戏谑的眼神,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着华的手臂向一旁让了让。 她摊开手掌,向前送了送,淡淡地回了句: “好啊,那你走吧。” “……” “…………” “啧。” 梅比乌斯将脑袋靠在坍塌的断墙上,深呼吸了一个来回,而后低下了头。 “废话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吧。不过,你应该还有话要和我说吧。倘若真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要我再将你封印,以你的脾气……应该会拖着伤直接攻击我才对。” “……” “别沉默了,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不说的话,我和华就走了,你请自便。” “呵……” 梅比乌斯冷笑了一声,而后拍了拍身侧的空地。 “你先坐下吧,确实有几句话要说,但那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问题。而且……你现在的这具身体,即使不考虑仅剩一次使用戒律的机会,又还能撑多久呢?” “至少足够见到结局了。” 梅如此说着,听起来让人觉得她是在刻意抬杠,但即便说着这样的话,她还是没有一丝抗拒,也没有多少警惕地坐到了梅比乌斯身边。 至于从几句话前就开始什么都听不懂的华,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梅比乌斯另一侧的位置,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觉一点转过身,姑且算是充当两人的卫兵罢了。 五万年前……即使那段时间相比于经历的一切短到只像是一场梦,却终究还是以肌肉记忆的形式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不过…… “你走什么?也过来坐啊。” 梅比乌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毕竟和米凯尔有关,现在的你也有权利知道吧。而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用防着谁听见。仅仅只是有必要说出真相而已。” “什么事?” 华带着疑惑坐到了梅比乌斯身边,又浑身不自在地扭来扭去——毕竟自己、梅比乌斯还有梅博士三个人肩并肩潦草地坐在一起的事……不,仅仅是肩并肩坐在一起这件事,就是五万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也是在各种意义上都让她觉得相当尴尬的事。 她终究是一个战士,不管以战士的标准来衡量到底合不合格,但她显然不认为自己能跟上两位博士的脑回路。 只是,在打定主意只听不说后,华又有些担心地伸长脖子看了眼不远处不知为何没有走开的姬子。 在她身旁,梅比乌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火红色时,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话的声音故意加大,像是生怕有人离得远了听不见一般: “事到如今,不……应该说,早在很久之前,你们就应该从阿波尼亚那里听说了——那个女人到底用自己的……消散换来了什么吧?” “嗯,【命运的丝线被斩断了,我方才仰望夜空,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是米凯尔以终焉的姿态出现的那天,阿波尼亚就和我说过的事。” 华在一旁抱住了自己,一言不发。 “米凯尔所谓的【剧本】,你应该是第一个拿到的吧。” “嗯,那是第九次崩坏之后,第十次崩坏发生之前的那段时间。” “果然比我早得多啊,我可是在【新世界】里才拿到那种东西的。” 华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因为她真的没有拿到那种东西。 不过,所谓剧本,就算根本没看过,考虑到米凯尔的行为和两位博士的口吻,大概也能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呢,你要说的事,和那个剧本有关?” “你没发现么,现在的一切,已经和剧本上完全不同了。虽然大体上依旧遵循着那个框架,可有太多太多细节上的改变,就说一件事——所谓的【x-10】实验并没有发生,希儿没有沉入量子之海,布洛妮娅也并没有因为实验的失败失去双腿,进而连大脑的情感模块都受损了。她们所经历的是与剧本上完全不同的成长路线,恐怕性格也有微小的差异吧。 “但这并非是米凯尔或者我横加干涉的结果,仅仅只是意外,或者说,由于米凯尔的存在,这个新世界的一切倘若真能严丝合缝地按照剧本走下去,那才是意外。而因为命运的丝线被剪断,即使是终焉的力量也无法再像我们那个时代一样,将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命运纺织……” “所以?” “所以,在过去的五万年里,尤其是人类正式步入【文明】的五千年里,我和米凯尔一直在做的,便是对世界的发展做出手动的【修正】。就好像园艺修建一样,把不应该存在的枝丫剪去,让应该存在的枝丫能够顺利成长。本该一直如此才对——” “等等,梅比乌斯,难道是……” 华想到了什么,难得鼓起勇气,径直打断了梅比乌斯的话。 “啧。” 习惯性地咂了咂嘴,梅比乌斯斜着觑了华一眼,而后一边点头,一边耸了耸肩。 “没错,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在五百年前,那个家伙为了你强行干涉了新世界的发展。我本来是反对的,可惜他口口声声说,只是救你一次的话并不会影响太多,谁知道在柯洛斯滕……为那场战斗陪葬的足足有数十万人。就好像射击一样,准心偏差零点一毫米,经过距离的放大也足以形成致命的误差。而几十万人、五百年,必然会对世界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 “而在那一战后,米凯尔相当于是自我封印在了月球,能给他擦屁股的也只有我了。好在所谓的惯性似乎足够强大,这个世界的发展依旧遵循着剧本的大纲。只是指望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那终究还是不可能。” 顺着梅比乌斯的目光,梅看到了姬子火红色的长发。 “看来你终于注意到了啊。【修正】的主要目标,除了世界大体的走向,就是这些足以称得上这个时代的主角的人们。但是很可惜,一九八七年六月十一日,按照正常工作流程,我需要确认【无量塔姬子】的出生。但是,我花费了足足五个月的时间,查阅了世界各国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却根本没有发现【无量塔隆介】的存在。” “有可能是他并不叫无量塔隆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嗯,我知道。甚至于,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还存在一个应该对应【无量塔姬子】的存在。但我作为【修正者】不能去赌这种可能性。所以——” “所以你回到往世乐土,得到了卑弥呼的遗传物质和信息,然后通过人工培养的方式硬生生制作了一个假的【无量塔姬子】?” “嗯哼。” “米凯尔知道么?” “我没和他说过,他也从来没问过,不过他应该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只是也无法确认吧。” 梅双手环抱在胸前,想要叹息,却发现自己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那当然是……” “那个——” 华缩在一旁,不知为何在开口前做了个举手报告的动作。 “一九九零年的时候,梅比乌斯突然出现在太虚山,问我借走了第八神之键。因为只用了几天就还回来了,我也就没在意。” “所以,她的记忆都是假的?” “嗯哼,意识到圣芙蕾雅和逆熵合流之后,我就知道这个秘密早晚瞒不下去,瓦尔特·杨和爱茵斯坦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个名叫‘姬子’的学生。实际上,我是直到二零零五年过去,确认【无量塔隆介】与【无量塔姬子】都不存在后,才启用了这个卑弥呼的复制体。” “……” “梅,你倒还真是不意外啊。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我在被戒律束缚的时间里可是一直想着要坦白这一点来着,你这样的态度还真让人失望。” “……呵。” 轻笑了一声,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梅转过头,看着伫立在不远处的那道背影。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既然是这样的话,有些事情也说得通了——虽然丽塔在接受讯问的时候声称hsn-b46血清是出于奥托的授意才交给姬子的,但我并不认为奥托有这么做的动机。而按照姬子的说法,她是自己选择了注射血清,可但凡了解她一点的人,无论是德丽莎,还是逆熵的两位博士都觉得这不可能是她自己所为。 “且不说她根本不会是那种战斗还未结束就草草让自己退场的战士,注射完毕后,她被发现晕倒在走廊中,对应的监控记录有明显的修改痕迹。毫无疑问,给她注入血清的人是米凯尔。可就和那位奥托·阿波卡利斯一样,我想象不出米凯尔这么做的动机。 “毫无疑问,现在的米凯尔虽然远比不上那位奥托冷酷,但想要打动连樱都可以不多加犹豫杀死的他,甚至为此使整个故事的进程远离【剧本】的设定,五万年来唯有两次,一次是为了华,一次是为了姬子。 “对于米凯尔而言,姬子身上到底有什么重要之处是值得他这么做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姬子和卑弥呼长相相似、性格相似,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我。” “啧啧啧。还真是傲慢呢梅。为何别人的行为就一定要遵从你的逻辑?”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非得到答案不可的事。只是我有些强迫症,对于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哪怕注定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我都会留下一份精力思考,直到我至少可以给出一个让我自己满意的答案。” “做你的脑细胞真是可怜。” “彼此彼此。” “哼。” 华歪头看着不知道该说是在互相讽刺,还是在互相打趣的两个女人,而后不解地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 不过,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迟迟想起,身边这两位博士,在五万年前,确实是对彼此而言相当重要的友人呢。 对于梅而言,梅比乌斯最初是她的领路人,而后又是不可或缺的实验合作者,与少有的理解者,对于梅比乌斯而言,梅一度是她相当看好的后辈,也是为她抗下了无数压力,默默为她的各种非人道实验提供支持的朋友。 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到了五万年后,也终究还是逃不过自相残杀啊。甚至于,由于作为科研者必备的超越常人的理性,双方在谈及彼此与自己的生死时甚至没有丝毫的愧疚与恐惧。 华只觉得,即使经历了五千年的成长,自己依旧还是无法跟上她们两位的思路……不,或许在某一个时间段,具有理解的可能,不过也无所谓了。 不过,当她有些担心地再次寻找姬子的身影时,视线搜寻良久,却依旧扑了个空。 但她并非唯一注意到这一点的人—— “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 梅扫了一眼某个本该存在一片火红,但此时已经一无所有的空间,缓缓阖上了眼。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临时的补救有没有用呢。” 第二十章 德丽莎的现实版求爷爷 “报告德丽莎女士、爱茵斯坦博士、特斯拉博士,休伯利安号已完成全部战备检查,三号核融合炉受损,不过五号、六号备用核融合炉可以立即投入使用。同时c01号轨道炮炮台以及导轨受损,无法在战斗中使用。 “除此之外,休伯利安号没有任何问题,引擎已经按照命令进入预启动状态。弹药方面,由于此前休伯利安处于战备值班状态,舰艇弹药库中储存着各式武器半个基数的弹药,预计今早五时之前能够完成一切准备工作投入作战。 “不过……休伯利安所在的停机坪附近还残留着大量建筑零件,鉴于《舰艇安全条令》第三十七条:舰艇在进行垂直起降作业时,值班员需严格检查停机坪内地面,保证无任何可能被引擎卷入,造成安全隐患的杂物。在不安全的环境下禁止执行起降作业。所以,我建议德丽莎女士立即增派人手,为休伯利安号起飞建立安全区。” “了解,我马上就让齐格飞带一队人过去。接连发生了这种事,如果不让那个笨蛋做些什么,就只能把他打晕了绑起来了。” 暗沉沉的废墟间,一抹鬼火一般的立体投影总是显得格外吓人,但如果投影的形状是个头上顶着两棵大包菜的少女还是另当别论的好。 “喂喂喂,不是我说,这种情况下还能抽得出人手吗?” 特斯拉在倚在一边的断墙上,不痛不痒地抱怨了一句。 “没办法,挤不出人也要想办法挤,虽然那些东西被反重力引擎吸入是小概率事件,就算吸入也不一定会破坏引擎,可一旦真的发生那种事情,其带来的连锁反应——休伯利安无法出战、我们失去目前手头最有力的反击手段、营救琪亚娜的计划不得不推迟……总之,不得不小心。” 爱茵斯坦一如既往地拆着特斯拉的台,不过她似乎也没有长篇大论的兴致了。 “无妨,不用担心,我先前注意到那边的问题,已经让苏去帮忙了。他可以使用念动力,清理效率相对比较高,应该能在五点之前完成任务。” 梅和华并肩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德丽莎眨着眼睛,只感觉今天的梅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仔细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缺少了那件几乎不离身的白大褂。 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她便又在梅身后看到了拖在地上的白色衣角,歪过头去一看,一个绿色头发的小女孩紧紧裹着那单薄的白大褂,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啧!” 话音刚落,那小孩就很没礼貌地咂了下嘴。 “等等,德丽莎女士,她应该不是普通的小孩——那个绿色的头发、像蛇一样竖直的瞳孔,还有脸上残留的黑色黏稠液体。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她毫无疑问应该就是半年前梅博士在海渊城封印的那位梅比乌斯。” 爱茵斯坦冷静地揭穿了眼前这个“小鬼”的身份,又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德丽莎面前。 不过,在她的余光扫到德丽莎身旁的犹大之后,她又以从容不迫的仪态与极快的速度站到了德丽莎身后。 德丽莎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是在回想某件还不算多遥远的事—— 那是在芽衣刚来圣芙蕾雅一年的时候,她在新校区的后花园里抓到了正在烧纸钱的芽衣和米凯尔。当时两人正对着的那个牌位上写的就是【梅比乌斯】。后来她还找芽衣聊了聊,当时芽衣说的就是……“梅比乌斯妈妈和学园长一样,看上去像个孩子。” “…………”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德丽莎隐晦地扫了梅一眼,后者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既然梅把梅比乌斯带到这里来,说明在她的判断中这样做问题不大。 更何况,即使不相信梅,她也相信相处时间更久的华。 “话说回来德丽莎,你们已经在做休伯利安号的出击准备了吗?” “嗯。” “嗯……” 同样的一个字,在德丽莎口中是代表肯定的第四声,还要加上更能表明态度的点头。 而在梅口中,则是带着疑惑与不解的第一声,并且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伴随着双手环抱,右手握拳食指轻轻抵住下巴的动作,被拉的老长老长。 德丽莎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即使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上下级的关系,但在意识到梅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时,她也不免打心底涌出一股慌乱。 那是一股没来由的慌乱,就好像一个学生在考试时为一道老师上课讲过的例题苦思冥想时,抬头一看,正对上了监考老师冰冷的目光的那种慌乱——等等,为什么这一段这么熟悉…… 好在,梅的目光算不得冰冷,准确来说,德丽莎也看不见她的目光。爱衣投影的光芒打在梅单薄的镜片上,在不经意间化为轻薄的幕布,遮挡了梅可能从目光中流出的任何情绪。 不过,就在下一刻,爱衣摸了摸头顶的包菜,留下一句“我不管了,总之你们先商量着”之后率先落荒而逃,而在那光芒消散之后出现在德丽莎面前的,是一对略带些戏谑的紫色双眼。 “那,说说你的作战计划吧,德丽莎女士——既然你打算启动休伯利安,那么这意味着,至少在休伯利安能够启动之前,你有办法找到第十律者,或者说琪亚娜的位置,对么?” 德丽莎面色一僵,但左右转头后,却发现逆熵的两位博士也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果然,心存疑问的并不只是梅,逆熵的两位博士也同样如此,只是因为关系相对而言更加亲密,所以不好意思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德丽莎的笑容有些尴尬,在尴尬之后,还有一丝丝担忧。 但眼下也必须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尤其是,那件事也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之所以还是选择了瞒着大家,某种意义上只是出于她身为德丽莎·阿波卡利斯的做贼心虚。 “那个……山地时间昨晚八点三十三分,也就是事情发生不到两个小时后,我在休伯利安调度器械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外接通讯。” “是……你的爷爷奥托·阿波卡利斯。” 梅将本应是疑问的句子以陈述的语气抛出,而后静静地等待着德丽莎的选择。 “是。” 德丽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喉中挤出一个肯定词。 “怎么了,我亲爱的小德丽莎,我可是听说你那里出了些麻烦,虽然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但是那似乎是你解决不了的麻烦呢。怎么?你的脸色,像是连着好几天没喝到苦瓜汁一样。啊……真是没办法,看来这个时候需要你的爷爷我登场了。怎么样?要不要接受我的帮助呢?不必急着回答我,就算要接受,你也得先想办法说服逆熵那两位博士吧。总之,你自己决定好了,你最好的爷爷随时等着你的回应。” 那个男人就那样通过留下的后门大摇大摆地接入了通讯,而后在一段莫名其妙的沟通后,又自说自话地将通讯挂断了。 “我……我的意思是,现在这种情况,想要……尽快……赶在琪亚娜出事之前将她救出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只能接受天命的帮助。当然,目前这只是我的建议,如果有更好的方式,也不是不……” “你疯了吧德丽莎!” 特斯拉忍了一句话的时间、接着是两句话、三句话、三句半,直到再也无法忍受,她挥动着机械臂,跳着脚打断了德丽莎的话。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如此行为不妥,德丽莎的叙述本就断断续续,只是被特斯拉这么一打岔,她也干脆低头装死不说话了。 反正,她的态度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爱茵斯坦一只手梳理着并没有变乱的鸡窝头,另一只手握住了特斯拉火红的机械臂,强行将其压了下来。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爱茵斯坦闭上眼,再睁开,略显无神的双目不带一点掩饰,亦不带有半点多余的情感,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德丽莎,盯到后者心里发慌,她才又平淡无比地开口: “德丽莎女士,您的意见是希望与奥托合作,借助对方的力量来解救琪亚娜,对么?” “呃……” “德丽莎女士,您能保证您的爷爷奥托·阿波卡利斯不会在解救琪亚娜的过程中,或者解救任务完成之后,对已经蒙受了重大打击的逆熵悍然出手吗?” “我不……” “德丽莎女士,您知道您的爷爷有很大概率会这么做吗?还是说您有自信在对方手中保住已经失去接近一半常规战斗力的逆熵吗?” “我……不能。” “德丽莎女士,您是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危急到逆熵必须要抛下一切成见与未来的风险,去和一个毫无底线,曾经背叛过我们,也背叛过您的人渣合作吗?” “不,我……” 德丽莎被爱茵斯坦注视地心慌,再加上对方言辞中的质问与警觉,她身体下意识地一颤就要否认。 但仅仅相隔零点几秒,当琪亚娜的脸从她脑海中划过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回答: “我觉得是这样的。即使不考虑琪亚娜个人的安危,第二律者的权能也实在是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如果被敌人掌握,我们恐怕会变得更加被动。而且,琪亚娜体内还有另一个炸弹一样的存在,如果律者和第二律者达成共识,结为同盟,西琳只要像十七年前那样去到月球,扔下大量的陨石,保守估计又是上千万的死伤。更不用说,现在……那个男人已经可以说是彻底以【崩坏】的姿态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以他为对手的话……很抱歉我这么说,但是梅博士和符华应该可以证明——即使我们将逆熵、天命与神州都团结在一起,以现阶段的战斗力,也很难说有一战之力吧。” 梅沉吟着不说话,华则是看了眼跳到废墟上,翠色的眸子中散发着荧光,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的梅比乌斯,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德丽莎女士。我可以认为您很清楚接受您爷爷的帮助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您依旧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或者说是必要的,对吗?” 这一次,德丽莎没有再逃避,而后握紧了犹大的锁链,另一只手捂着心口回答道: “是的。我知道爷爷一定会做不少的小动作,甚至在将琪亚娜解救出来之后立马背叛我们,我没有什么能保证的,只是……这么说会显得相当意气用事和不负责任呢,但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事情了,各位——假如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我会尽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去阻止他,直到我死,或者是他放弃。” “嗯——” 爱茵斯坦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拉住了特斯拉的手腕。 “那就这样吧,我代表我个人赞同德丽莎女士的意见。” “我知道,爷爷估计也不是很在乎我这个生命,所以就算我用生命去阻止他也……欸?爱茵斯坦博士,你刚才说……” “嗯。” 没有多说什么,爱茵斯坦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特斯拉怔怔地盯着她,直到她点头的这一刻,才像是确信了什么。 她一下子挣脱了爱茵斯坦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鸡窝头你在干什么啊!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赶紧让德丽莎停止这种幼稚幻想才对吗你怎么可以支持她呢奥托阿波卡利斯那个没有版权意识的贱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把整个逆熵都吃干抹净的!到时候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乔伊斯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一切都要被那个男人再次夺走的,鸡窝头你在搞什么啊鸡窝头!” 相较于特斯拉的抓狂,爱茵斯坦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我只是不希望德丽莎女士的决定来源于意气用事。但既然她对于这么做的后果都一清二楚,并且也愿意尽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为这个决定负责,那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否定她的资格了。” “但是……但是鸡窝头那可是奥托啊,那可是……” “特斯拉博士,你觉得,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啊?” “德丽莎女士已经把利害关系说的很清楚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复杂到需要深思的东西。特斯拉博士,你并不是不明白这些,难道不是吗?你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鸡窝头你……我……” 看着哑口无言的特斯拉博士,德丽莎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有一种不真实感。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时间再给她浪费了,她继而转过头,将视线聚焦到了梅身上。 “嗯?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那我当然是同意了。”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瓦尔特先生那边了……很抱歉我这么说,但现在我们确实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所以,我建议大家先赶往休伯利安,通过那里的通讯装置联络爷爷,然后再向瓦尔特先生解释这些。” 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爱茵斯坦则是默不作声地看向了特斯拉。 “鸡窝头你又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呃……” 这个夜晚对特斯拉博士来说似乎注定不大友好。 第二十一章 我叫雷电芽衣,我成世界蛇的新尊主了 “哦我亲爱的小德丽莎,你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残忍地拒绝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对自己孙女的关怀呢……” “爷爷!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德丽莎提前将自己那张过于年轻的脸绷出了法令纹,可在通讯中跳出奥托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以及刻意夹住的嗓音后,终究还是绷不住了。 “小德丽莎,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有多么打击人。为了这一刻的开场白,我可是提前排练了两分钟呢。” “爷爷!” 深吸了一口气,德丽莎将心中躁动的部分一点一点压下。 这并非难事,因为站在休伯利安的舰桥之上,完全可以通过舷窗看到舰船外的景象。 那尚未清理干净的废墟,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却又风尘仆仆,憔悴枯槁的战士,还有即使被隔绝,也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的驱动下与心底响起的悲鸣声。 当一个人感受到这些的时候,即使心中有再多不合时宜的躁动,即使面对的是多么轻佻又让人窝火的言语,也总能轻易地平静下来吧。 就好像在肆虐的风暴中,根本不可能听见的鸟儿的歌唱声一样。 瞄了一眼无声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位博士,又看了看带着梅比乌斯站在舷窗之前的梅,德丽莎咬着嘴唇看向奥托,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华抢了先: “好了奥托,就算是要戏耍我们,也绝不该挑这个时候。如果只是想开玩笑的话就直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喔喔喔!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的老朋友赤鸢仙人吗?赤鸢仙人,您可是最了解我的,所以也应当知道我在等什么吧?” 华的眉心向上耸了耸,而后闭上眼摇了摇头。 可熟悉她的人自然看得出,这个摇头并非否定,而是感慨。 “你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应该自己开口要,而不是浪费大家和德丽莎的时间来猜你的心思。” “赤鸢仙人,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同样的行为,假如是那个男人或者是第八律者,你只会心疼吧?” 华抿着嘴不说话了。 德丽莎也像是刚刚醒悟一般,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爷爷,很快问道: “所以爷爷……你的意思是,你能够给我们提供帮助,但是我们需要拿别的东西来交换,是吗?” “当然咯,我应该教过你的吧德丽莎——等价交换,这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世俗与人相处,都是如此。” “那你就应该好好告诉我们,你到底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又想要什么样的回报才对。” “嗯嗯。” 奥托像是敷衍式地应了两声,但又忽然笑了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安娜·沙尼亚特。我只要这个人。当然,其实也没必要隐瞒,我其实并不在乎她这个人本身,我需要的,是她体内的圣痕意志。我只是与那个圣痕意志间有不得不说的话,有必须要问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愿意放人也可以,我只要求与她通讯。” “就这么简单?” 德丽莎望着爷爷低垂的脸庞,心中先是闪过一段怀疑,而后很快警惕起来。 对于奥托·阿波卡利斯这个男人,他向你提出的要求愈少,便愈有可能在你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加倍索要补偿。 而这也符合他不久前还在说的,等价交换的定义。 但最让人担忧的还不是这一点。假如这个男人破天荒地准备遵守规矩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帮助也会像他提出的要求一般……没有多大价值? “怎么?这就不相信爷爷了?德丽莎,我应该还教过你另一件事吧。同样的一件事、一个东西,在不同的人眼里往往拥有不同的分量,你觉得与安娜体内那个从不理睬你们的圣痕意志对话是一件没多大价值的事情,可对于我而言,那其中蕴含着约等于你们眼中整个世界的分量。” 对于这个自己亲自照顾了四十年的孙女,看穿她的所思所想对于奥托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眼神的功夫。 而他也如愿以偿地品着不知为何有些苦涩的红酒,说出了这句自己憋了整整半年的话。 半年的时间,相对于已经度过的五百六十六年,虽不至于说是白驹过隙,但也绝不是什么漫长的等待。 可当提出这个要求之后,他的魂钢身体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反应——全身的肌肉都软弱松弛了下来,唯有肺腑收紧,鼻翼微不可察地放大缩小、小心翼翼地品味着这份等待的结果。 然而还是有人从旁打破了这一切: “赶紧把那副恶心的表情收起来吧奥托!德丽莎早就退出天命,也宣布和你解除关系了。咱们还有一笔很久之前的帐没有清算呢,少在这里跟我们装可怜!要是真的想体现自己的诚意,倒不如赶紧告诉我们你能做什么?” 面对特斯拉的突然挑衅,奥托只是轻轻呷了口红酒,不再言语。 而德丽莎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很快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不卑不亢地问道: “所以,天命的大主教奥托,既然你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也请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吧。在对抗疑似第十律者,解救琪亚娜这件事上,你到底能提供怎样的帮助?” “嗯,孩子果然还是要放养吗——德丽莎,你这半年来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啊。逆熵的博士们果然擅长教书育人。但作为爷爷,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当自己的力量处在相对弱势的一方的时候,可别总是像她们这样做出一副……好了好了,别用那么生气的眼神看着我,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用欠揍的笑容掩盖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奥托将泛苦的红酒放在了一边,直到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多少肃穆、正经了一些,他才开口说道: “我能提供的帮助无非两点。第一,其实早在一两个月之前,欧洲这边就发生过不少类似于你们不久前遭遇的机甲暴走事件。像是什么武器制造厂发生大罢工、好不容易完成镇压,却发现大量的武器在暴动过程中被转移,不久之后又出现在另一批针对天命的武装暴动之中。 “好在是涉及到了天命,所以我才能派出比安卡和不灭之刃对那些异常情况进行调查。当然,调查的结果称不上尽如人意,倒是能看得出这些事件背后有一只推波助澜的手,可若想要深入挖掘,就相当困难了。毫无疑问,对方拥有神出鬼没的特质与相当充裕的人手,还有非常隐秘又完善的通讯网络,但力量又相对弱小,只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这正对应着前文明第十律者的特征……” “所以你这个人渣能不能说重点?现在我们的时间有多紧张你不知道吗?” 投影中,奥托淡淡地扫了一眼再度出言不逊的特斯拉。 他并没有愤怒,只是稍稍有些感慨——自己果然还是把情绪表露地太直接了吗? 即使印象中的特斯拉本来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奥托却也不认为对方会莽撞到这种程度。毫无疑问,或许是从多次主动提出战俘交换的那一刻起,逆熵的两位博士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吧。 居然会在最后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就连奥托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不过,其实无所谓了。因为这一次,他已经不需要再背叛谁了。 “是啊是啊,那我就直接说结果了。比安卡得到的最大的战果,就是……这些。” 投影中的奥托扬起手,一沓门票一般的东西出现在了他手中。 “这是啥?” “看样子也知道吧,是门票一类的东西。” “我是说,这个门票是干嘛用的?” “果然,跳过了那么多说明,接下来的话会有些让人难理解啊……” “哈?你什么意思,这反倒是我们的错了是吧?” “特斯拉博士,您要是再这么打断我讲话,恐怕时间上就……” 德丽莎和爱茵斯坦默默将特斯拉拉到身后。 “比安卡在侦察线索的时候,在几个目前已经可以确定为异常事件组织者的家里发现了这种门票。而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这是他们家中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根据比安卡的推测,那些疑似第十律者个体的目标大概就是身处于门票上写着的【支配剧场】的地方,它们在那里交换情报,确定目标,再从那里出发,突然出现在现实中的某个地方,引发异常事件。 “换句话说,它们在抓走琪亚娜之后,如果不着急立即将她处决,而是想利用琪亚娜本身来做点什么的话,就必然会把琪亚娜带到那里。” 华垂下眼,无声地走到一旁,给素裳拨去了一个通讯。 “嗯……” 德丽莎端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不可否认,奥托提供的这个信息确实有效,但是…… “前文明的第十律者似乎没有这种空间吧?” “拜托我亲爱的德丽莎,这是崭新的时代,律者的权能在大方向上或许与前文明高度一致,但在细节运用上总会有不同之处。” “呃……” 想了想,德丽莎还是接受了这个推测。 “【支配剧场】,如果它们是通过这么一个独立于本征世界的空间进行联络与移动,那么这个空间本身就只有一种可能——世界泡。” 爱茵斯坦站在德丽莎身后不急不缓地补充道。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我们拥有第二神之键,也无法在量子之海中精确定位到【支配剧场】。奥托,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些不清楚具体作用,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用、又该怎么使用的门票来进入【支配剧场】吧?” “嗯嗯嗯,爱茵斯坦博士,您提出的问题是准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但是您是不是忘了什么——我们家比安卡可还拥有一位前文明先行者赠予的东西。” 爱茵斯坦一愣,德丽莎很快抢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念出了那个东西的名字——“须弥芥子?” “不然呢?不然各位以为这一个月的时间比安卡在做什么?还是说你们根本没发现比安卡消失了一个月?” “爷爷,你说的好像幽兰戴尔是个什么公众人物一样……” 德丽莎低声吐槽着,但忽然,她的身体一僵,飞快瞪了奥托一眼: “天命大主教奥托!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从我们口中试探出间谍的情报吗!”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些习惯了而已。德丽莎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对吧?” 看着“笑靥如花”的爷爷,德丽莎一时语塞。 总觉得,爷爷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但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一时间却也无法形容这种变化。 “所以,幽兰戴尔这一个月来都在使用须弥芥子观测【支配剧场】相对于本征世界的位置吗?” “没错。当然,这还要感谢那位薛定谔博士的帮助,总之,只要你们同意在事件平息后让我与安娜体内的圣痕意志交流,我现在就可以把那份坐标发给你们。” “……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补充条款建议——无论是以德丽莎还是德丽莎·阿波卡利斯的身份,我希望你们交流的同时有我在场作为监督,以免你对她做些不好的事。” “小德丽莎,你是有多不相信自己的爷爷,这未免太伤一个五百六十六岁的老人的心了……” “……爷爷,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咳咳!【支配剧场】的定位我会让琥珀直接发到休伯利安的通讯邮箱里,记得查收。另外,比安卡借助格尼乌斯一直保持着与【支配剧场】的相对位置稳定,一旦你们发起进攻,她也会配合着动手。” “这就是第二个帮助吗……多谢……” 假如换成别的任务,假如敌人只是普通的律者,身边多上一个幽兰戴尔这样已经足以超越s级女武神,以自己的名字订立一个新的女武神战力标准的战友固然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可当对手是那个男人的时候,仅仅是一个幽兰戴尔……不够、真的不够。 “不。比安卡打算怎么行动取决于她自己,我并不会向她再下达任何命令,我所说的,也只是基于她的性格做的推测罢了。至于第二点帮助……德丽莎,你那边介意再接入一个通讯吗?” “再接入一个?是素裳的?还是……” “素裳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们会顺着门票的线索追查下去,只不过神州出现的异常事件较少,想来能查到的线索也不会多,而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华从一旁走了回来,默默插了一句话。 “素裳那边,我也提醒过了。不过第二点帮助并不是关于太虚。” “难道是……” 德丽莎的眼睛瞪大了一些,她对着一直在旁边待命的爱衣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另一个通讯接入,随着立体投影打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位带着胡狼面具的陌生女人。 当然,说是陌生,那是因为在场绝大多数人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这副模样很快与记忆中的某些情报对上—— “你是世界蛇的干部,代号【胡狼】,我记性不错吧,克利欧女士?” 和两位博士对视了一眼,德丽莎努力将声线压得低沉。 而就在胡狼出现的那一刻,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原本靠着舷窗无声眺望着废墟的梅比乌斯身体一抖,用白大褂的立领包住了那一头翠绿色的头发。 “呃呃,这样的口气,总觉得德丽莎女士对我意见不小呢。” 胡狼摆着手,偌大的面具遮盖了整张面孔,甚至连眼睛都遮蔽了,也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不说天穹市的事情,你这位世界蛇的干事总不至于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那位尊主干了什么吧?” 看着德丽莎愤怒中又带着些幽怨的眼神,胡狼嗤笑了一声,多少有了些调戏的兴致。 “我们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唉呀唉呀,真是抱歉,一时间没管住我们的尊主,谁知道他居然干了这么大的事,还真是……” “胡狼小姐,我建议大家还是坦率一点,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的好。” 德丽莎讷讷地闭上了嘴,有些不解地看向抢了自己话的奥托。 “啧,这种话也就你奥托没有资格说。” 话虽如此,看了看这个抠个鼻屎都能引起大半个世界震动的男人,再加上自身的某些考量,胡狼很快安静了下来,花了两秒组织语言后重新开口: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其实,早在对应你们美洲山地时间昨天晚上的时候,尊主突然回到基地,召集了我、渡鸦还有灰蛇几个高级干部,开了一个很简短的会议。会议内容相当简单,一句话概括——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我们世界蛇的尊主了。” “哈?” “也就是说,他辞职了,并且推举了一位新的尊主。世界蛇在你们眼里再不堪,宗旨也依旧是对抗崩坏,照理说,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最后的决策应该被宣布无效。只不过,他推举的新宗主人选,我们认为相当合适,而且有必要告诉你们,并在此基础上与你们展开合作。” “世界蛇的新尊主,难道是……” 德丽莎想到了什么,脸色复杂地笑了笑,倒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确实是那个比爷爷更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能干出来的事。 “算了,发生了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都只会让你们觉得我们是在为自己洗脱罪名。还好我当初留下了会议记录作为证据,干脆直接让你们听他的原声吧——” 投影中的胡狼按下了什么按钮,米凯尔的声音很快从通讯另一头传了出来: “……综上所述,鄙人米凯尔·沙尼亚特自即日起,辞去世界蛇尊主一职,并彻底退出组织。关于新任尊主的人选,秉持由我提名,由诸位投票决定是否通过的原则产生,而我提名的人选是——雷电芽衣。” 第二十二章 不,她是姬子 “呼……呼……呼……” 跨出星门所带来的眩晕感在很久之前便已经熟悉到不会带来多少违和感了,但倘若是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就要另当别论。 脑浆中像是混入了一千根针,随着时间的推移搅拌、转动,而她整个人更像是被塞入了一个滚筒洗衣机,在并不存在的“哐当、哐当”声中,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了脚下的坚硬。 “嗯……” 但随即,膝盖一软,如果不是及时用名为【天殛】的紫色长刀插入地砖的缝隙支撑全身,她毫无疑问会狼狈地跌倒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 耳边并没有传来浮夸的调笑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往很多时候,听见那个声音,就会在心里暗道一声“又来了”,而后自觉做好各种被调笑、被盘问的准备。 但此时此刻却又觉得,没有在回到往世乐土的大厅时第一时间听到那道声音,多少有些遗憾,也有些……不习惯。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道比爱莉希雅的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嗯?芽衣出来了?”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个男人正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两手捧着一杯橙汁,一口一口地小啜着。 芽衣的眼角抖了抖,“你又来往世乐土了?” “什么叫又嘛。芽衣,你忘了【米凯尔】这个名字的意思了么?” 大概是真的累得脑袋昏昏了,芽衣只觉得从头顶洒下的璀璨光芒模糊了一切,模糊了四周的色彩与光影,也模糊了米凯尔那张熟悉的笑脸。 闭上眼,强忍着眉心的胀痛,芽衣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根本不留情面: “乐土的守护者嘛,或者说——看门的?” “……你大可以不必用这个词。” “但是看门的一般不都站在门外吗?” “那你可以发挥想象,把这个大厅当作门卫室。” 米凯尔笑着饮尽了杯中的橙汁,而后伴随着一声满意的长叹,在光芒折射下五彩斑斓的水晶杯中就自然涌出了橙黄色的液体,直到满满当当。 米凯尔轻轻“哇”了一声,保持着杯子不动,小心翼翼地将脖子伸长,颇为滑稽地把脸凑了过去,将嘴唇搭到杯檐,而后轻轻一吸。 杯中的液体瘪了下去,直到橙色的部分只余下大约三分之二,米凯尔才满足地抬起头,将后脑再次倚靠到沙发上。 “怎么样芽衣,在乐土里探索了那么久,甚至突破了自己的【意志】所能承受的极限,要不要来一杯橙汁放松一下?” 悠闲地抬起一根手指,又一杯满满当当的橙汁在他一旁的空间中凭空诞生,随着他立起的手指向着芽衣一点,那杯子便立即向着芽衣平移而去,眨眼间稳稳停在芽衣面前,并未撒落一滴。 然而芽衣并没有将其接过。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米凯尔,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言不发,大厅中安静地只剩下米凯尔有一口没一口轻啜橙汁的声音,安静到令人心里发慌。 半响,看着依旧悬浮在自己面前的橙汁,芽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只是注视着米凯尔的眼神依旧没有多少温度。 “你这个家伙,又在盘算什么?” “哼哼……” 米凯尔咧了咧嘴,像是在轻笑着,但神情很快变得尴尬而勉强。 “芽衣,说到底,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值不值得信任的问题……就算不考虑你以前对我做过什么,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你也相当清楚。可是……每当我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时候……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各种理由搪塞我,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原本什么都愿意告诉我的梅比乌斯也不再回应我了,只说是你对她发出了警告?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芽衣的手在发抖,尽管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愤怒也成为了什么也做不到的情感宣泄。从杯中撒出的橙汁让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变得黏糊糊的,这就是愤怒收到的唯一结果。 “芽衣,目的性太强的话,会惹人讨厌的。” “?” “你经常追着英桀们刨根问底,对吧。哪怕已经看出他们的情绪不是很好,也会强迫着他们倾听你的问题。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应该……不,应该有人教过你吧,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一味地索求和咄咄逼人是行不通的。” 芽衣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以审视的目光将眼前的“米凯尔”重新打量了一番之后,轻吐出一口气。 “那你呢米凯尔?” “嗯?” “你又为什么要战斗到现在呢?不久之前,我所熟悉的那个你和我说过,你希望在死后将自己的骨灰一般埋在月球,始终注视着人类,另一半洒到宇宙中,追求无限的可能。即使面对死亡也依旧怀着这样的浪漫的你……明知道继续前进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明知道继续战斗下去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又为什么要怀着这样的痛苦继续前进,继续战斗呢?” 一滴冷汗从米凯尔的额角滑落,他用橙汁堵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在“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中小声说道: “因为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那这同样是我的答案。不过……” 芽衣一手提着刀,一手紧紧攥着杯子,走到了米凯尔面前,俯视着他。 “不过,你并不是米凯尔吧?” “……” “最起码,你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对么?”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问伪装的还可以。” 芽衣用尽力气,挤出一个【胜利者】专属的笑容。 “那只是你自以为伪装的可以。假如是他的话,就绝对不会问出我是怎么发现你的这种问题。大概……只会是淡淡地【哦】一声吧。” “哦。” “现学现卖可不管用。” 芽衣的自嘲地笑了笑。 “更何况,从看到橙汁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过去的你似乎确实很喜欢这种饮料,每一次舞会上,当凯文和科斯魔都端起红酒的时候,只有你杯子里是橙汁。不过……我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在这种情况下,只会默不作声地喝酒吧。” “原来如此,因为经历的不一致性,导致五万年后的我拥有了与五万年前截然不同的习性,于是在一开始就被看出来了吗?果然,在成为未来的我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你……为什么要学班长说话?” “……” “你应该不是记忆体吧?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告诉我,米凯尔并没有留下自己的记忆体。梅比乌斯是如此,爱莉希雅也是如此断定。而我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如果我不是记忆体,那又是什么呢?” 米凯尔转过头去,看着缓缓旋转的星门。 芽衣皱了皱眉,检索着过去的记忆,大胆猜测道: “你是……第四次崩坏那个时候的……” 话还没说完,芽衣忽然觉得眼睛一酸,本能地眨了眨,可再睁开眼时,面前的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就连她手中那杯还未喝过的橙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掌心那黏糊糊的知觉在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也绝非梦境。 “这是……逃走了么?” 捂了捂额头,果然,芽衣还是很难将这样干净利落的逃避行为和她所熟悉的那个米凯尔联系起来。如果是他的话,一样的逃避,他只会什么都不说,一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坚冰总是不可动摇的,如果有人试图用手去融化一座冰山,在冰雪消解之前,人的手毫无疑问会冻成碎碎冰。 只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喂喂喂,雷电芽衣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大厅里发呆?” “渡鸦?” 刚好转过身,芽衣便看到了摘下兜帽的渡鸦,她虽然与自己说着话,脑袋却四处转动着,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看着她头顶不断转动、颤抖的那一小撮呆毛,芽衣忽然有些理解爱莉希雅为何对她的角情有独钟了。 她忽然想要幽默一下,也或者是长久的乐土探索让她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所以在逆反心理下想要做出一些自己平常绝不会做,也不适合做的事情。 可是,抢在她下定决心之前,渡鸦收回了自处打转的眼神,而后面色开始变得肃穆,只是每当眼神要与她触及时,却又不可避免地向着一边躲闪开来。 或许依旧是因为疲惫吧,芽衣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甚至想要打趣一番,直到渡鸦吞吞吐吐长时间说不出一个字的时候,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起来,甚至在一瞬间化作了无数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渡鸦,是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吗?” 娜塔莎深吸了一口气,又像是打了个哆嗦,她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在最后关头改口: “雷电芽衣大小姐,你可能需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电芽衣大小姐,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世界蛇的新任尊主了。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胡狼会告诉你的。” 娜塔莎摸了摸已经被冷汗沾湿的后颈,果断把问题丢给了胡狼。 但过了两秒,见芽衣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渡鸦又叹着气单手叉腰补充道: “拜托了大小姐……哦不对,是尊主大人。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别来为难我哈。总之,先给我走吧。” 芽衣有些茫然地转头,那亘古不变的星门于半空中缓缓旋转着,一如她刚到这里时的模样。 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多少留恋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芽衣也只是以平淡的眼神注视着渡鸦。 “走吧。”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仅仅只是如此说道。 …………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琪亚娜已经被第十律者带走,而布洛妮娅也暂时无法使用理之律者的权能……也就是说,为了防止第十律者像夺走理之权能一样夺走空之权能,又或者是释放出琪亚娜核心中第二律者的意识,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夺回琪亚娜,只是,战斗力严重不足吗?” “雷电芽衣”的投影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深吸了一口气,又紧紧咬住下唇几秒之后,她重新恢复了冷静,并且顺着已知的情报不自觉地分析了起来。 站在她面前,德丽莎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度复杂。 半年不见,自己的这位学生不光完全掌握了雷之律者的力量,还成为了一个深藏于历史中,触角深及整个世界的,某种意义上比天命还要庞大的组织的【尊主】。 当然,力量、地位,这些都不是德丽莎关注的重点。 重点在于,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芽衣愤怒、悲伤与绝望的准备,身为学园长,又是德丽莎的大姨妈,她很明白琪亚娜对于芽衣的意义,虽然她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年轻女孩之间的感情,但她能感受得到那份情感的重量。 那是远比她与塞西莉亚之间的友情更加沉重的情感。 可芽衣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了,比起她在之前花了好大功夫安抚下来的齐格飞更加冷静,并且在第一时间就转动大脑开始思考此时此刻面对的问题,以及相应的对策。 只花了半年时间,就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长,作为学园长,德丽莎当然为芽衣的成长高兴只是……这种成长并不是出于她的教育,而是某个如今正被她们视为大敌的男人的功劳。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牵扯到那个男人,所有的事都会变得荒诞不已。 摇了摇头,德丽莎侧过身子,给梅让出了空间。 “芽衣,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讨出了一个大致的作战计划了,下面由梅博士来为你和幽兰戴尔说明一下。” “嗯……” “明白。” 第二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便是来自幽兰戴尔,那声音经由格尼乌斯传导到天命的终端,然后再被转接到休伯利安。 而在梅的身后,被重装小兔拥簇着悬浮在半空的布洛妮娅,右手紧紧捂着心口圣痕的希儿、时不时挥动手臂的齐格飞、已经穿戴好各自的女武神装甲的丽塔与安娜,还有正闭目养神的凯文、苏和华二人组。 当然,还要算上身旁背负着犹大的德丽莎。 “维尔薇还没来吗?” 梅侧过身,瞥了眼这并不算庞大的队伍。 “她的战斗方式依赖大量的空白之键,而目前的空白之键只有一具,应该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在做升级了吧。” 永不睁眼的苏摊了摊手,异常平静地诉说着。 梅点了点头表示清楚,而后不再多问。 而就在她身前,或者说,通过投影技术错位到这个空间的芽衣,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份悸动。 梅、凯文、苏、还有即将出现的维尔薇。 虽然在很久之前就接触过米凯尔、梅比乌斯还有班长,但在大概了解了他们的故事,以及可以预想的他们的结局之下,再来看眼下的这一场战斗,未免有些唏嘘。 毫无疑问,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没有人想要面对的自相残杀,可又为什么,每一个【英桀】身上逸散出的,除了坚定、只有坚定呢。 “现在开始说明这一次的作战计划。” 梅清冷的声音将这位世界蛇新尊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一次的作战,主要依据敌人的情况分为a和b两种方案,分别对应米凯尔出现与不出现的可能性。当然,大家都应该清楚,假如是后一种情况的话,仅仅以我们的力量,起码在现在,是不可能战胜他的,但是……如果到现在还抱着因为对手无法战胜所以就不努力去战斗的心思的人,现在可以退出这次行动了。” 并没有人退出,梅所说的那种事情,确实是在场所有人的忧虑,但大家担忧的点在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非心怀惧意。 “说到底,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救出琪亚娜,并且在这个基础上尽量完成歼灭第十律者大部的计划,战不战胜米凯尔并不重要。而如果只是要达到我们的目的的话,需要你们中大多数人做的,仅仅是拖住他,拖住他一段时间就好。 “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并不了解米凯尔,所以因为他的不可战胜,因为所谓的终焉权柄而担忧。所以,在作战计划的说明开始之前,我有必要为你们指出米凯尔最大的弱点—— “没错,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太无敌了。” “咔——” 顺应着梅越发激昂的声音,舰桥一侧的门恰好在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向着两旁滑开。 维尔薇捂着礼帽走了进来,但她身上却并未穿着任何装甲,身后也没有跟着想象中应该有的各种机械与空白之键。 她倚在门框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先是瞟了一眼梅,而后又偏过头看向身后。 “快点进来吧,既然你已经穿上,我也没有办法了。” 言罢,她又向着众人摊了摊手: “很抱歉,但看来这一次,我去不了了。” 从她身后踏入舰桥的,是身着火红空白之键,手握着与五万年前那把大剑【史尔特尔】同名武器的…… 卑弥呼。 不。 她是姬子。 第二十三章 塔塔开!!塔塔开!!! “啧!救你的人来得可真快!” 格妮薇儿不满地咂了咂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琪亚娜居然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一丝兴奋。 兴奋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要见到刚刚背叛的同伴而兴奋——虽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但是如果考虑到一个【人类】正常的脑回路,恐怕还是另一种情况更具有可能性。 “你们……早就准备好了以这样的方式开战了吗?” 琪亚娜担忧地望着空间波动传来的方向,她这次并没有再挣扎。 【切,多少听得进去人话了。反正你不可能凭借蛮力挣脱这个束缚,甚至动用空之权能都不一定行……那还是积攒力量更加划算。】 脑海里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在吵。 【但是,你说的话也不能算是“人话”吧。】 【你——算了,我不和人类一般见识,你也别再来烦我。】 琪亚娜的脑袋瞬间低垂了下去,但第二律者说到做到,无论如何呼喊,她似乎都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格妮薇儿挑着眉斜睨了琪亚娜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啊,是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对于绑架你的后果一无所知呢?虽然不可否认,我的同伴之间确实有许多蠢货,但聪明的人同样不少,比如我,比如温蒂前辈……” “呵,你们也算是同伴?” “怎么?你想要发明什么同伴的新定义么?” 格妮薇儿用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琪亚娜。 琪亚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并不是因为那视线有多可怕,而是对方这种从容的态度,很难不让她担心自己的战友。 而她又偏偏只能在这里看着、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不。 姑且还是有能做到的事。 在这里拖住格妮薇儿,虽然按照对方的话来说,她也不过是【千分之一】,但哪怕能拖住她一个……也好。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同伴……就你们吗?我刚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格妮薇儿,或许你,或许温蒂前辈,又或许这些人偶中的某一些确实如你们所说,是为了那个美好的新世界在战斗。但是,绝大部分的人偶,它们并不认同,也不理解,更无所谓你口中的理想,也不要说信任彼此了。它们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宣泄一种极端化的情绪。这样的人,难道能被称为同伴吗?” “那又如何呢?” “如何?你不在乎这些吗?你口口声声想要抵达的那个新世界里,应该也容不下这样的渣滓吧?” “那种事,也是建立在我能看到新世界的前提下吧。” 格妮薇儿的微笑毫无破绽,琪亚娜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针锋相对的话来。 对方显然是为了一个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走上了一条她明知是死路的道路上。 所以,指望她后悔与动摇,终究是不现实的。 冷汗一滴一滴从琪亚娜的额角滑落。 【快想些什么!快说些什么!】 大脑在疯狂转动着,可脑海里依旧是空白一片。 【不行,必须用言语在这里拖住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汗珠滑过脸颊,在小巧的下巴上汇聚,而后……滴落。 “琪亚娜,你看起来很紧张呢?” 格妮薇儿微笑着咬着指甲。 “怎么?不会是妄图用言语拖住我吧?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 “不说话也没用,看你这表情就能猜得出你在想什么——喂,琪亚娜,相处半年多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琪亚娜的瞳孔猛缩,几乎就在格妮薇儿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道她绝不想看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格妮薇儿身侧。 “米凯尔——” 所有的理智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彻底崩解,并不仅仅是因为愤怒,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惧——陷阱吗?莫非这就是一个以她为诱饵,供米凯尔虐杀所有前来救援她的伙伴的陷阱吗? 那个战术叫围什么来着的…… “围点打援吧。” 米凯尔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然而琪亚娜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回应她了。 “呜——呜——” 金色的绳索绕过琪亚娜的嘴,将她的脑袋重新绑在了那平平无奇的十字架上。 “很遗憾琪亚娜,没能让你说的尽兴是我的错,不过,我们的战争不需要依赖语言。你说对吧,我的孩子?” 米凯尔轻轻扫了格妮薇儿一点,后者毫不犹豫地向着他单膝跪下,单手抚胸,脑袋低垂到与膝盖平行。 “神明大人说得对。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战争的结果只由双方的力量来决定。但是,有神明大人支持的我方,绝对不可能输。” “是这样啊,你是这么想的真是太好了。” 米凯尔意味深长地盯住了格妮薇儿的后脑勺,长时间没有听到下文,后者有些有些惊疑地抬起头,却又在对上米凯尔视线的那一瞬间将头低了下去。 米凯尔收回那温柔地有些过分,毫无疑问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视线,在与格妮薇儿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轻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起来吧我的孩子。让你的兄弟姐妹们回到剧场中吧。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为你们守住剧场的正门。” 等格妮薇儿闭着眼踉跄着站起身时,米凯尔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仿佛刚才说出的话只是他单方面的允诺。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在这座他亲手一砖一瓦搭建出的“支配剧场”中。 青灰色的砖石与鞋跟碰撞,返还与他的是清脆到如轻薄刀片一般的碰撞声。而若是偶尔踏上铺了红地毯的部分,声音即使变得沉闷,也像是毫无感情的回应。 这座被称为【剧场】的存在,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天花板,或者连同四面的墙壁不翼而飞,即使大体完好的,也总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 阶梯也同样没有一处完好的,总是走不了几步,就只能看见一连串漂浮在空中的,尚辨认得出阶梯形状的碎石。 这里的建筑,这整个剧场,就像是一双巨大的手从不知道何处捞来了太多太多破碎的建筑,而后绞尽脑汁将它们拼成了还看得过去的样子。 只是在青紫色的天光映彻下,显得有些过于阴森了。 但米凯尔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 这处支配剧场,是他精心搭建的舞台。它原本是一座被青紫色天空托举着的城堡,只是在它完工之后,自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像一个对自己用积木或者沙石造出的杰作感到无比失望的孩子,将一切都毁得乱七八糟。 不过,即使被毁得乱七八糟,作为舞台来说是完全足够了。而且,这样的氛围感也与第十律者相当契合不是么? 米凯尔停下了脚步。 他脚下的红毯向前延伸,还未抵达视线的尽头,便在一片光芒中被截断了。 那是一扇高大却狭窄的大门。 高大到或许足够崩落状态下的米凯尔能通过的高度。又狭窄到即使是一人通过,倘若身体壮实一些,也不得不侧过身去。 脚步只停了一瞬。 【嗒——嗒——嗒——】 脚步声与脑海中的倒计时重合到了一起,当米凯尔斜过身体,双脚一前一后地站立到那道门口时,【拯救世界的英雄们】也碾碎了面对的最后几个人偶,而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抬头望向了他。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 米凯尔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华、凯文、苏、姬子、希儿。 虽然人还不全,但自从五万年前那次之后,这已经是熟人最多的一次了。 还有崭新的面孔。 布洛妮娅、丽塔、安娜、齐格飞。 【滴答、滴答——】 脑海中的钟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但不知为何,在场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某一个人明明没有动用终焉的权能,却又好像时间完全静止了一样。 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本该存在的悲伤不知去了哪里,而从其他人眼中茫然的目光来看,他们大抵也是如此。 “我来了。” 米凯尔轻飘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重启了暂停的时间。 他又向前迈出一步,而后扶着门框,缓缓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 台阶不过百阶,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了不得的距离,但在米凯尔眼里,却正好足够将每个人精彩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说呢。 愤怒、悲伤、痛苦、还有平淡。 无外乎是这些情感。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却也相当无趣。 对他们来说是无趣的,对米凯尔来说也同样是无趣的。 因为这该死的五万年本来就是一个笨蛋的一厢情愿所带来的毫无意义的时间。 但是,没有意义的是过去的五万年。 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许充满了愚蠢,一个故事的过程可以无趣到让人昏昏欲睡,但结果可以赋予其意义。 虽然人们总是讨厌以结果论一切,又总是习惯性地以结果来论一切。 说到底,所有的故事都不过像是在抛一枚硬币,即使结果简单到只有“正”、“负”两种可能,却依旧可以让人那么痴迷和追求。 因为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正还是负,这个故事都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得到对应的,完整的意义。 所谓盖棺定论,就是如此。 现在,该奏响象征着结局的乐章了——尽管只是序幕。 “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一个站在原地不动了?你们都有必须要打倒我的理由吧——通过这扇门、解救琪亚娜、夺回布洛妮娅的权能、杀死所有的第十律者个体以及……拯救这个世界。 “但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一个个连动都没法动了?害怕吗?后悔吗?愤怒吗?绝望吗?你们中的每一个都不是自认为渺小的英雄,但是为什么一个个就这么看着我?” 【拜托了,赶紧动手吧。】 “怎么了?一个个是要用眼神杀死我吗?还是打算再来一场言语之争?不需要我再提醒吧?这是一场战争,彻头彻尾的,已经让无数人失去生命,也依旧会夺走更多人的生命的战争。在这场战争的尽头,无非是世界被毁灭,或者世界被拯救。结局究竟是哪一种,全部依凭你们的选择,所以你们的选择就是站在这里企图用眼神瞪死我吗?” 【求求了,快动手。】 “米凯尔,现在的你……说话还真像一个反派。” 凯文张了张嘴,而后站直身体,将燃烧着的大剑刺入了身前的砖石中。 米凯尔失望地闭上了眼。 “很抱歉,不是【像】。站在你们面前的,不光是屠杀了这一个纪元无数人类的罪人,不光是毁灭了上一个纪元的罪魁祸首,还是在过去的数百亿个五万年里,一遍又一遍地轮回着这个世界的……货真价实的反派。” 【说的对,我就是最后的反派,所以,尽管来杀死我,哪怕今天的你们做不到这一点。】 再次睁开眼,视线却仅仅凭着默契与华的目光相撞。 【你都听到了吗,华……】 火焰在凝聚,但不是向着那柄以【火焰】为权能的神之键。 眨眼间,跃动的炎流在半空中凝聚成栩栩如生的赤鸢,每一株跳动的火苗都是一缕滚烫的羽毛。 赤鸢在火焰的爆响声中振翅而起,它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羽翼,像是要把整个空间斩为两截。 “米凯尔出现了,就是现在,执行b计划!” 【谢谢你,华。】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或者说,米凯尔根本没有去等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低头看着神色各异,但终于克服了人类内心对于神明的恐惧,或许也怀揣着愤怒的情绪向着他冲锋的人们,又抬头直视着那号称无法阻挡的剑气。 【华,你和识之律者的关系能这么融洽,我很高兴。这样的话,即使我不在了,她也可以陪着你一起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一起去见证你几乎无穷的寿命。就像你和梅比乌斯对我的陪伴一样……只是,你不用像我这样一厢情愿地背负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太过残忍的东西。】 时间静止的状态下,这些话真的能够传达到华脑海中吗? 米凯尔也不知道。 毕竟过去也不会有人找他这么尝试,对吧? 但毫无疑问的是,那号称无法躲避,也斩无不断的剑气,终究无法斩断时间。 “咔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又像是生锈的齿轮再次转动时不可避免的摩擦带来的杂音。 冻结的时间再次转动,然而那几乎将整个天空焚尽的火焰却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内熄灭,只剩下了残余的火星,如同烟花那样缓缓坠落。 再下一刻,还不等在场绝大部分人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杆黑白色的骑枪出现在了米凯尔手中。 “又是这个!明明黑渊白花应该在幽兰戴尔大人手中才对!” 安娜忍不住以最快的语速大喊了出来,只是开口的究竟是安娜,还是埃莉诺,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说这些还……” 话音未落,米凯尔脚下的九十九级台阶尽数崩毁,数之不尽的青色藤蔓从虚空中生长而出,又如海潮一般飞速涌向众人,快到连瞳孔本能地微缩反应都来不及发生,所有人便都被藤蔓淹没了。 而倒持着黑白骑枪的米凯尔笑了,并非是作为胜利者的笑容,仅仅是—— “对!对!就这么打!来吧——” “轰——” 火焰从三处不同的地方燃起,很快顺着藤蔓攀附直上,直冲向了米凯尔。 那是华、凯文还有姬子的火焰。 而在燃烧的藤蔓之下,已经进入崩落状态的齐格飞和丽塔倾尽全力构筑出了一大片冰墙,将所有人保护在内。 “咔——” “嗯?” 零点一秒的时间里,米凯尔低头看向了脚下的裂缝。 当秒针开始跳动时,细小但坚韧的藤蔓破开石阶,飞速锁住了米凯尔的四肢。 “啧,【因果转轮】还是这么麻烦……不,这是——” “当!” 鲜血化作的镰刀与黑白色的骑枪相撞,熟悉的脸庞上挂着的是一对血红色的眸子。 “很可惜,这好像也是我的权能,哥哥。” 镰刀瞬间消解,暗沉沉地血一下子包裹住了那本属于她的权能,而后越来越多的藤蔓缠绕在米凯尔身上,绞断了他的四肢,拧断了他的脖子,直到最后…… 少女在巨大的机甲保护下从火海中冲出,双腿在奔跑的过程中叮当作响,尚不习惯的她一连踉跄了好几次,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来到了合适的射击位置。 “咔——” 身后机甲的手臂开始变形,虽然暂时无法使用理之权能解析构造,但作为律者象征的齿轮形光斑依旧在眼中旋转,直到在那个合适的时间停下,由蓝变红,锁定目标—— “fire!” 希儿及时后撤,巨大的蓝色光柱将米凯尔的身形直接吞没,撕裂的藤蔓纤维与石阶暴起的灰尘一道漫天抛洒。 “成功了吗?” “怎么可能!赶紧做好防御准备!” 华和凯文几乎同一时间喊了出来,而就在这时,那抹火红色早已顺着火焰燃烧的痕迹冲了上去,满是紫色纹路的胳膊用力挥动大剑,剑锋斩破烟尘,却只露出其后空荡荡的大门。 “空了?米凯尔在哪里?” 来不及多想,姬子转动琥珀色的眸子,毫不犹豫地在半空中偏过身体,而后就势一滚,翻过了那道在重装小兔轰击下毫发无伤的大门。 没有被阻拦!落地后也没有发现敌人! 姬子兴奋地转过身,想要呼喊大家一起跟过来,然而她看到的,只是被金色的光幕封锁的大门。 一瞬间,她犹豫了——是就这样直接去拯救琪亚娜,还是反过身尝试着让更多人冲进来呢? 虽然有些歪打正着,但一切都在按照梅的计划展开,只是她一个人真的能够战胜律者,拯救琪亚娜吗…… 姬子的目光闪了闪,而后扛起大剑,毅然冲向了黑漆漆一片的剧场深处。 而在金色光幕封锁的大门外,姬子的同伴们,至少是其中的一半,正在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每一粒细小的灰尘、每一缕藤蔓的纤维都在沿着原本的轨迹回到最初的位置。 直到最后,其中的一部分拼凑出了米凯尔的人形。 “咔啦——咔啦——” 脖颈与四肢轻微扭动,发出人偶一般的关节碰撞声。 米凯尔睁开眼,瞳孔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血红色的十字星。 周边的光影变得黯淡了一些,因为这里的天空本就是凌晨光芒渗进,太阳却还未升起时的青紫色,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 只不过…… 凯文抬起头,看着高悬于头顶的刺眼光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慈悲,低头吧,因为你们的力量,因为你们的愿望,我就稍微动用一点真格来回应你们好了——这扇门,不会再有人能通过了。” 第二十四章 米凯尔宠爱的对象 “轰——” 大地在颤抖,天空中那个刺眼的光圈也在战栗,细碎的石子与青色的浮尘在震动中悬浮,让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第二律者,不……西琳,快把权能还给我!” 双眼紧闭,少女的意识在一瞬间沉入心底,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熟悉的学园的夜晚,还有高高漂浮在半空中的傲慢人影。 “你有毛病吧!” 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耐烦,而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我在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一个看戏的观众,你凭什么指望我把力量借给你?” “因为……” 琪亚娜自以为能坚定地说出那些话,可当她直视着第二律者的双眼时,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为了去拯救自己的同伴? 但那些人并非第二律者的同伴,甚至可以说是敌人。 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但上一个嚷嚷着要毁灭世界的律者,貌似就是她。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神明欺骗了她,但就她那一口一个【人类】的态度,显然不会在乎拯救世界这种对她而言极度无聊的事情。 那就是为了拯救自己吗? 如果她琪亚娜·卡斯兰娜死在这里,第二律者也…… 真的会死吗? 律者的意识一直以律者核心为载体,也就是说,实际上就算琪亚娜死了,身处核心的律者也依旧能活下去吧。 更何况对方在不久前就说了,在神明背叛她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东西了,就算真的要面对死亡,也不会有多慌张吧。 琪亚娜哑然。 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琪亚娜默默垂下了头。 但她还不能在这里放弃,绝对不能在这里就放弃…… 一定有人在等着她回去,而她曾经犯下的罪孽也必须要由她的双手亲自洗清。 如果不回去的话,会有人伤心的。如果不回去的话,那些过去因她而受到伤害的人再也得不到她的道歉和补偿…… “为什么?” 高高在上的人影再次出声,却让琪亚娜一愣。 “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拯救世界,为什么你想要向这些人类道歉?” “这……这有什么为什么吗?不拯救世界,难道要毁灭世界吗?不像那些……” “世界?人类?就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类?” “……” “你难道还没有清醒吗?你看看我记忆里人类那丑陋的样子,为了所谓的人工圣痕技术,可以将我们那些孩子当作是牲畜都不如的样本。而就是在这份鲜血为代价钻研出来的人工圣痕,却又让一大半女武神活不过四十岁——嘛,这倒是无所谓,因为本来也没有多少女武神能活着退役。” “但是……这是必要的,为了对抗崩坏……” “必要之恶就不是恶了吗?” “……” 琪亚娜无言以对。 准确来说,是无法反驳——当这个令人颓丧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却为她带来了另一抹光亮,只是眨眼间又模糊了,她终究没能把握住那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 “再看看这些人类……算了,就说刚才的吧。那个小女孩,我承认,她确实很惨,甚至让我想起了自己,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受到的伤害,有哪一处是你施予的呢……” “我……我就不该去天穹市……” “你没完没了了是吧?你总得去一个地方,不是天穹市,也有可能是沧海市,那个女孩或许不会遭殃,但沧海市的某个小男孩说不定也会迎来这样悲惨的命运。说到底,他们的苦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他们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既没有做错什么,那就必须要为自己的苦难寻找一个源头,所以他们找到了你。他们也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他们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发泄自己极端情绪的对象。这就是这群人的真面目。即使是这样的人类,你也想着要拯救?你也想像他们道歉?” “当然。” 琪亚娜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琪亚娜看到第二律者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瞬,而后又用力压下。 眼神飘忽了两下,琪亚娜快速回答道: “大家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所以当然要……” “你?就你?” “……” “搞清楚了,你是k423,是琪亚娜·卡斯兰娜,我才是第二律者。” 琪亚娜的大脑忽地一片空白。 但很快,她再次坚定地回答道: “不,你其实也很清楚吧。虽然我总是叫你西琳,但……刚才她们也说了。其实我们都是西琳,只不过,我得到的,大概是西琳善的那一面,而你则替我背负了那些让西琳堕入邪恶的记忆……” “少自作多情了!” “……” “你也是好骗,就那么随便几句话你就信了?善和恶,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分割的东西?你过去天天上课睡觉,一下课就想着吃芽衣做的饭,大晚上不睡觉和布洛妮娅偷偷打游戏,还点夜宵外卖,一大早起来又赖床……难道这也是善的一面?” “……” 琪亚娜的眉头倒皱了起来,看着如数家珍地报着她的黑历史的第二律者,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面对同一个敌人,她居然觉得对方顺眼了很多,或许成为同伴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啊,如果早一点发现这个该多好。 “但是……尽管你这么说,我也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 “你——” “臭老爸教我不要放弃,姬子阿姨也教我不要放弃,大姨妈、芽衣、布洛妮娅、希儿,她们也喜欢我不放弃的样子,就连米凯尔也曾经这么说过……我不知道就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到底有没有用,但是……既然大家都说不要放弃,那么我觉得这一定不是错误的!所以……” “……” 琪亚娜缓缓跪在了第二律者面前。 “作为一个观众,你也不希望接下来看到的只是无聊的剧情吧?把权能暂且还给我,让我也去战斗。” “如果我拒绝呢?” 第二律者的嘴角一颤一颤地拉开了。 “那我就在这里和你先决出一个胜负。” 第二律者的笑容消失了。 这个笨蛋……是认真的。 不,都说了她是笨蛋,怎么可能不是认真的呢? “好吧,给你就是了。” “赌上性命,我一定会从你这里取得权能,因为我……欸?” “要不要?不要就算!” 琪亚娜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汇入她身体的力量,虽然并非第二律者的全部,但也已经超过了她原本能掌握的量。 “事先说好。就算你从我这里获得了力量,也没办法立刻摆脱束缚。” 看着因为重获力量而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的琪亚娜,第二律者毫不犹豫地打击道: “束缚你的锁链,以及那个十字架,都是神明用【约束】的权能创造的东西。记得你那个小矮子大姨妈手里的神之键吗?解放额定功率的情况下,它会生成一个持续一分钟的结界,在结界中所有的崩坏能都是无效的,律者更是会直接陷入类似普通人类窒息的状态。它的锁链也有类似的功效,只不过效能会低不少。”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挨过啊。” “……” “但束缚你的这些,看颜色也看得出来,效能比那些锁链还低,只要用崩坏能反复不断地冲击,大概……可以解开吧?” “大概?” 第二律者的身影及时的消失了,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要和琪亚娜讲。 心象世界中的一切随着第二律者的离去而崩解。 渺小的星辰在暗紫色的夜空中逐渐变大,直到形成一片一片好似马赛克的白色光斑,这种白色光斑连带着扩大到身边一切的建筑、草木,而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老旧的墙纸一般剥落下来,只留给琪亚娜一片虚无的空洞。 而后,这一片空洞又逐渐被现实的色彩所填满。 好巧不巧,当现实重回琪亚娜视线之时,她又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围着她转的格妮薇儿,还有一具人偶……虽然看上去和其它人偶看不出什么区别,但琪亚娜内心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温蒂。 “失败了吗?” 温蒂如此问道。 “啊……啊……看上去,好像是这样。” 格妮薇儿尴尬地挠着头,那样子和平日里犯了小错误挨批时一模一样。 “那就赶紧杀了吧,再将空之权能支配,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够阻挡我们的人了。” “嘛,我倒是觉得,空之权能与其由我们这些弱小的爬虫掌握,还真不如让第二律者的意识复苏,所以……再让我试试咯……” “……” 温蒂一时间没有回话。 琪亚娜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人的动作,也趁着她们看上去像是要争吵起来的机会,开始尝试着用空之权能调动能响应她的,极其微弱的崩坏能开始冲击着束缚她的锁链。 “算了,这种事情之后再说也无所谓。” 人偶的脑袋一卡一卡地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而后颇为无趣地摇了摇头。 “你呢,为什么现在还保留着这副丑陋的样子?赶紧变成【我们】的样子,一会儿战斗起来,小心大家把你也误伤了。” “战斗?不可能、不可能的啦!我都把神明拉来为我们守门了,你觉得那群愚蠢的人类还进得了剧场?” “神明?怪不得先前布置在大门处的人偶都毫无征兆地撤退了。呵,该不会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让第二律者苏醒的办法,只是以她为诱饵,将那些愚蠢的人类和神明大人都吸引下场?” “你说呢?” “欺骗神明可是无可饶恕的罪责。” 人偶手舞足蹈地向着格妮薇儿的方向逼近了一步。 “不。” 格妮薇儿默默挡在了琪亚娜和人偶之间。 “我并没有欺骗神明,只是在被祂拯救之后向他再次祈祷而已。我祈祷祂在这场战争中帮助我们夺取胜机,这又有什么错?” “哼,说的好像你和神明很亲近一样……” “啊,大概是吧。” 格妮薇儿扭着腰摊了摊手。 “毕竟祂接连两次回应了我的祈祷,但是,同在一个基地的你居然要我来告知神明大人的存在……祂真的喜欢你吗?祂真的看重你吗?祂真的宠爱你吗?我想……或许祂还是更宠爱我一点吧?” “你、不要、太过分!” 人偶在“咔啦、咔啦”的声响中摆出了【乆】的姿势。 “过分吗?那我倒想问问,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动大家立即处死琪亚娜,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你什么意思?神明大人在帮助我们战斗,你倒想在背后捅他一刀?” “欸?欸!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温蒂前辈?” 格妮薇儿将双手背在身后,十指不断绞动着,但面对着人偶的脸上却露出了毫无破绽的笑容。 “怎么会呢?我可是神明忠心耿耿的信徒啊!被神明大人亲手拯救的人是我,唯一被神明大人赋予死之权能的人是我,也是唯一将神明大人拉扯到这场战争中来的人……这样的我,怎么会背叛神明大人呢?” 咔吧——咔吧—— 人偶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剧烈颤动着,直至扭曲,倘若不是这样,琪亚娜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那被黑色眼罩遮住了一半的人偶面庞会在极端的扭曲之下传递出愤怒的情绪。 “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相比于我,神明更加宠爱你?呵呵呵,真是可笑,不知所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最好立刻、马上收起你那愚蠢的想法!我是神明的第一位信徒,是千分之一的首位,是这座支配剧场里所有人的leader!这一点绝对不会有变化!” “啊——啊——你确定吗温蒂前辈……” “别再用那个名字喊我!” “你就当是个代号啦,不然大家可没法区分。但是……” 格妮薇儿坏笑着侧过身,用拇指指了指琪亚娜。 “但是,神明的第一位信徒,应该是她吧?” “你如果愿意自己的排位向后顺延一位,变成一千零一,我倒是没有意见——千人的最末席。” “也无所谓啊,我倒是觉得一千零一比一千听起来好听多了,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不过……”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多转折,听得很累的!” “哦哦哦……” 即使人偶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可怖,格妮薇儿也毫不在意地笑着。 不,或许说,她那诡异的笑容从未停止过,像是一张人皮面具,无时无刻不掩盖着自己的真实表情。 她到底在掩饰什么?琪亚娜一边思索着,一边辛苦地控制着崩坏能——这种感觉就像憋尿憋到膀胱要炸开的时候又被要求以涓涓细流的方式将尿全部尿进一个小烧杯里,真的很痛苦的! 她不知道人偶有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常,但心底的直觉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期盼着人偶忽略这一点。 说到底,眼看着两个敌人在自己面前吵起来,还是在她竭力尝试挣脱束缚的时候,这很难说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假如在最外层阻挡大家的不是米凯尔的话。 “我只是想要重复那个问题罢了——温蒂前辈,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要杀死琪亚娜?” “你今天没完没了了是吧!” 人偶猛地拽住自己头上的两对金角,拼了命地扯动着,可任凭组成身体的木块如何呻吟,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她是废物,连头上这对难看的角都拿不下来的废物。 “温蒂前辈,相比于你,我或许确实更受神明宠爱一些。” 格妮薇儿的手指战栗了两下,从身后分开,又在胸前交错合拢,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而相比于我,你这位自封的leader,对神明大人似乎也更不虔诚一些吧?” “你说什么!” 人偶再次试图将双角扯下,不出意外地再次失败,但这一次它并未就此停手,而是一拳打向了格妮薇儿。 格妮薇儿歪了歪脑袋,拳头擦着她鬓角的发丝而过,而后被她反手牢牢握住。 “我说的不对吗?leader?你急着杀死琪亚娜,甚至在审判的时候刻意模糊了杀死与支配其权能的界限……不,你甚至根本没有提到那一点……我们的leader,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都忘了,神明大人可是把整个盐湖城基地都摧毁了,可他们却这么快追了过来……到底是谁告诉他们支配剧场的坐标的?难不成,你就是所谓的内鬼?” “我内你()!” 眼看着两个律者个体就要扭打在一起,忽然间,一阵比先前那动摇天地的轻微得多的震动传来,逼得两人不得不将视线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都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了,两人迅速分辨出那股震动来自于剧院内部。 人偶猛地揪住了格妮薇儿的领子: “你不是说神明挡住了大门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那边就是大门的方向!” “谁知道呢?” 格妮薇儿有些心虚地别过头。 “神明大人只说守门,万一对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者是从其它方向进来的,他应该……不会管吧?” “这种事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 “我去重构整个剧场的地形,你带着其余个体把入侵者挡住——” “啊?你这么信任我?” “我……” 人偶的神情挣扎了一下,脸色重新变得冰冷。 “好好好,反正我可以直接凭借意志调动整个世界,那就以这里为战场好了,你也站在我旁边,哪儿都不许去。” 被拎在半空中的格妮薇儿脸颊抽动了两下,顺从地点了点头。于是人偶手一松,直接让她体验了一下屁股着地。 “欸疼疼疼——” “赶紧把这具身体换了就不疼了。” “不行不行,换了人偶的身体,就没法用神明赐予的死之权能了。” “你怎么总有借口,我警——” “轰!” 话还未说完,这座既可以说成是集会场,也可以算作是祭坛,当然学名应该叫做剧场中心的圆台下方再度传来巨大的震动。 而后,几具破碎的人偶被抛了上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团小小的火苗。 那是距离的缘故,隔着上千米的距离,散开的红色长发真的好像跃动的火焰。 “琪亚娜!” “呜呜——” 姬子将大剑拖在地上急速冲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感觉到这柄剑越来越沉重,视线上方的黑色也在逐渐扩大。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应该来得及——敌人只有两个! 眨眼间,上千米的空间已越过一半,而无论是人偶还是格妮薇儿,都只是站在琪亚娜身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冲上来的姬子。 “咔——” “砰!” 再也顾不得隐藏,所有的崩坏能都在这一瞬间被集中到束缚口唇的金色锁链上,随着琪亚娜猛地扣动上下颚,锁链在清脆的爆响声中散成了无数的碎片。 红色的液体从唇齿间涌出,舌头一打转,全都是腥甜的血味。但琪亚娜根本不在乎这些,也来不及在乎这些,她挣扎着把身体前倾,脖子也梗到了最长,对着姬子拼命呼喊提醒道: “上面!姬子!看上面!” “哈?” 疑惑地应了一声,尚未来得及抬头,姬子便毫不犹豫后仰身体,脚后跟抵住地面,在坚硬的石台上犁出两道十来米长的凹陷,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她一口气退到上百米外,又一连几个跳跃,几乎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直到此时,她才来得及缓一口气,而后抬头看向天空。 日食光圈照耀下,一根根银色的丝线自深邃幽暗的天空中垂落,一具具人偶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层层叠叠,遮挡住了通向琪亚娜的,唯一的路。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人偶与人偶之间的空隙中,空间被金色的光斑撕裂侵蚀出一个个小黑洞,又有数之不尽的奇形怪状生物从洞中钻了出来——或许也不能被称之为生物,因为它们身上同样有银色的丝线,直连向天空。 “可恶,什么东西啊这些……这群家伙,居然给我弄出了一只军队来!” 第二十五章 你们的攻击……结束了吗?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千人律者】了,就算是以律者的标准,你们的长相也算相当别致呢。” 姬子的嘴角抽了抽,双眼眯成一条缝,从数之不尽的人偶与怪物前扫过。 空中垂下的细小银线相互交错,又反射着黯淡的光影,乍一看还以为是绵延不绝的雨幕。 咿呀——咿呀—— 咔啦——咔啦—— 人偶带着怪物缓慢又坚定地向着姬子靠拢,它们的手脚一如既往地抽搐着,每向前迈动一步,脑袋便会逆时针旋转一定角度。而那些怪物纯粹就是一颗金黄色的核心,拼凑上奇形怪状的四肢,连脑袋都没有,好像蜘蛛一类的爬虫,却又学着人的模样直立行走,再加上二者密集的队列,与数不尽的数量,或许有人会被直接吓傻吧。 “但是,成年人可是不会怕这些东西的。” 姬子咧着嘴笑了笑,只是一想起自己的生命或许应该从2005年开始计时,笑容又变得……更加灿烂了。 “搞了半天,原来我才是未成年人啊,以后再也不许琪亚娜叫我姬子阿姨了。”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的刘海滑过太阳穴、滑过颧骨、快速滑过脸颊,而后……滴落。 “滴答——” 现实中并不存在如此清脆的声响,那是姬子在脑海中发出的信号,意思是——动手! “噌——” 史尔特尔弧形的剑刃由深红向着青蓝色乃至于白转变,那并非褪色,而是崩坏能操控着剑刃部位的魂钢粒子高速摩擦,在一瞬间将剑刃温度提升到了“以此烈火,斩无不断”的程度。 视线中只有那一抹粉白色的光线划过,而后,最靠近姬子的一圈的人偶,都在眨眼间被斩为两截。死去的怪物身影变得模糊,直到呈现出半透明状,姿势却还保留着被刀锋划过的模样。人偶的断口处是一片焦黑,空气中也弥漫着木材被灼烧的芳香,可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明火。 然而仅仅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人偶没有恐惧,怪物更不畏惧死亡,它们口中念叨着晦涩又刺耳的音节,张牙舞爪地再次扑向了姬子。 “喝啊——” 大剑正顺着姬子的腰身顺时针旋转,姬子忽然松开左手,将左臂从身前绕到脖子之后,重新握住剑柄,全身也跟着旋转,脚尖点地跃起的同时,大剑也被背过头顶,随着一道红光闪过,剑刃直接与地面相撞。爆炸声中,火焰与烟尘席卷了一切。 “噗——” 烟尘中忽然开了个口子,那一抹火红色如飞溅的火星一般撞入了人偶与怪物之中。 铁靴践踏着地面,铿锵作响,厚重而弯曲的大剑左右翻飞,将一切试图靠近她、阻拦她的人偶与怪物挑飞砸碎。 姬子不停地冲着、不停地冲着,她的目光从未聚焦在身前,她只是盯着千米外的那个雪白。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战斗在不断继续,手中的大剑越发沉重,脚步也不由得变得缓慢。 “喝!” 周围的光影交错变化,速度快到所有的色彩都被拉成了抽象的线条,唯有视线尽头的白色未曾变换。 剑身不断从眼前闪过,相比起有意识地攻击敌人,姬子倒觉得她好像仅仅只是在顺着直觉战斗。 “你们……就只有……这种水平吗?” 姬子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好想大口大口地喘气。但不可以,不能让它们看出我的疲惫。】 姬子反手拖着大剑,紧抿着嘴,只靠鼻息缓解在一片冰凉中收缩的肺腑。 【真是的,明明是一具这么年轻的身体,体力却怎么也跟不上了啊……就不能把我做的,再年轻一点吗?】 “哈啊啊啊啊——” 深吸一口气,姬子再次向前冲去。 左脚用力践踏大地的瞬间,龟裂凹陷的纹路一下子蔓延到十米开外,范围内的人偶与怪物,离得最近的直接被震上了天,远一些的也不免左摇右晃,乃至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好机会!】 右脚脚尖所踩的地面也开始崩裂,在比零点一秒更短的时间内,姬子的身体压低前倾,修长的双腿拉成弓形,只在下一刻便可以弹射而出。 砰嗵—— 心脏猛地膨胀开来,又像是被攥住一样狠狠收缩。 血液的循环,意识的流动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停滞了,已经与肌肉交融在一起的崩坏能也像是早春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于泥淖。 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视线也带上了淡红色的滤镜。 视野所见模糊不清,但左下角的部位却倒映着清晰的紫色纹路。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略略略略略——” 还未来得及蹬出的双腿忽然被人偶扑住了,姬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咔啦啦—— 怪物扬起螳螂前爪一样的手臂,从高处狠狠扎下,却被包裹着腿部的装甲弹开。 “你们是猪吗!攻击她没装甲的地方啊!” 人偶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哼——” 闷哼一声,姬子双手拄着史尔特尔想要爬起,但更多的人偶冲了上来,它们掰住了她的大腿,用膝盖顶着她的腰,用双手压住她的肩膀,撕扯着她的头发,又用脚踩住她的脑袋…… 不知道多少人偶扑了上来,叠罗汉一般将她压在下面,数量多到那些本可以用尖刺直接杀死她的怪物都无从下手。 然而姬子确实已经感觉自己要死了。 人偶的身材娇小,但材质密度却大得出奇,被牢牢压在最底下,呼吸是早已断绝的,双眼必须紧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防止眼珠在巨大的压力下被从眼眶里挤出来,全身的骨骼与血肉都在悲鸣,甚至姬子已经分不清那一堆“咔啦、咔啦”的声响到底是人偶关节的碰撞,还是她骨骼碎裂的声音。 【可……可恶……已经是极限了吗……】 咔啦——咔啦—— 【就到此为止了吗……明明在这种地方……连琪亚娜的脸都看不清……】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来战斗呢……】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这具身体,就算穿上了这件装甲,战斗力还不如希儿和布洛妮娅吧……如果进来的人是她们的话,肯定不会就止步于此吧……】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偷听她们的谈话,到底还会不会穿上这身装甲呢……】 说到底,连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一半以上的经历,连同那个名字都是虚假的……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向往的,什么是憧憬的,什么是讨厌的,什么是害怕的,什么是想要逃避的,什么是不能逃避的,什么是必须要做到的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了。 因为此身是虚假的,连同过往的身份一道是虚假的,那么此身曾经信奉过的一切,此身曾经追求过的一切,此身曾经许诺过的一切还有意义么? 脑海中陆陆续续地闪过很多熟悉的脸庞,大概这就是生命尽头的【走马灯】吧。 并不存在的父亲、并不认识她的老师、早已牺牲的拉格纳队长、总是想着把她宿舍里藏的酒全部没收的学园长、一口一个“阿姨”,上课总是睡觉,毫无礼貌,又莽莽撞撞的学生…… 砰嗵—— 几乎要被碾碎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脑海中的脸停在了那个不合格的学生的傻笑上。 而后,在一片模糊的白色中,另一张脸也浮现出来。 那是米凯尔。 她本来应该和大家一起在门口被拦下的,这一点,她心底一清二楚。 “因为在我的计划中,这里还不是你死亡的地方。你应该……呵……” 【说什么谎话,你自己有多不会说谎,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上一个纪元,我曾经认识一个与你很像的人。” “那个……卑弥呼队长?” “是……但是……当年,我没能救下她。” 【还真是讽刺啊,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她。所以,上一次你没能救下她,这一次你选择亲手送我去死吗?】 “我是……算了,如果我是一个律者的话,姬子,你觉得我是在为崩坏而战,还是在为人类而战呢?”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个愚蠢的问题呢……米凯尔,从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是这样的,好像是这样的。 一切都回不去了。 尽管从梅比乌斯口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早就被【设定】如此,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意外,大脑里像是被囫囵塞入了另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是那个叫卑弥呼的人的短暂的一生,那是太多太多的遗憾与绝望的叠加,以及一个怎么看都算不上美好的结局。但一切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这里不是五万年前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文明,这里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 她是卑弥呼的复制体,但她并不是卑弥呼,她有自己的名字——姬子。 尽管名字一模一样,尽管面容也一样,一样到米凯尔在面对她时大概总是有在面对自己曾经的队长的错觉…… 但她…… 没错,她确实是卑弥呼的复制体,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历史与那些先行者口中的【剧本】一致所诞生的人造人,她的一切都是诞生自那个名叫卑弥呼的女人之中但是…… 但是她也有卑弥呼所没有的东西。 那十二年的人生,至少迄今为止的那十二年,是属于【姬子】的十二年。 在这十二年里经历的事情、遇到过的人、建立的关系、许下的誓言与梦想……哪怕和先行者口中的【剧本】严丝合缝,对于她姬子而言,这都是毫无疑问,真真正正的、真实的人生!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残酷在一切都是虚假的。 现实是无数的谎言交织,每一个人都在浑浑噩噩地扮演着自己所虚构的角色,每一个人眼中的他人,也都是他人想要别人看到的角色,就连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也无法了解清楚所有的因果,所有的原理。 但是,正是因为一切都是虚假的,正因为一切都像流沙萤火一般,在握住的时候便从指缝消散,所以,人才总是想要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握住仅仅属于自己的真实。 是这样的,无论是身为卑弥呼复制体也好,身为姬子也好,琪亚娜是她的学生——这就是她在这最后一刻所能把握住的真实。 哪怕这个学生再不听话,哪怕这个学生总是没礼貌地喊她阿姨,哪怕这个宿舍里藏满了泡面和垃圾食品的学生总是想着向学园长举报她在宿舍里藏酒,哪怕这个学生上课睡觉总是睡得死沉死沉的,扔出的粉笔必须花上老大的力道才能把她砸醒,简直麻烦的不得了…… 哪怕这个学生是一个律者,哪怕这个学生的一切也都是虚假的,哪怕她并不叫琪亚娜·卡斯兰娜,哪怕她是k423,或者是西琳,她作为自己学生的三年时间都是能够被把握住的真实。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逐渐模糊消散的意识中,琪亚娜的那张脸与米凯尔的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会把这两个没多少关系的人联系在一起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笨蛋吧。 是,尽管属于【卑弥呼】的记忆只是模糊不已的雾里看花,但关于米凯尔就是个笨蛋这一点还是无法反驳的。 他和她,都是喜欢逞强着背负一堆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又固执着听不进人话的笨蛋。 米凯尔后悔着,后悔着没能在五万年前拯救卑弥呼。 但,姬子觉得,真正的卑弥呼也在后悔着,到最后也没能拯救那个孩子吧。 那么,身为姬子的她也要后悔吗? 不,绝对不要、后悔这种事情,绝对不要! 此时此刻,琪亚娜是她的学生,这是她所能把握的唯一真实。而面对这个真实,她所能做的、她必须要做的就是—— 绝对不能让琪亚娜那个笨蛋也变成米凯尔那个样子!! “哈啊啊啊啊——” 沙哑又绝望地嘶吼声从人偶叠压的缝隙中传出。 【米凯尔太无敌了,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太过无敌,即使是凯文,也几乎没有办法让他真正意义上受伤,所以他也根本不懂得何为畏惧,何为谨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太过无敌,所以也太过寂寞,所以每当遇到战斗的时候,他总会像猫捉老鼠一般与对手玩耍很久很久,还未因为过往发生的一切而在战斗中陷入无意义的伤感,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 【尝试着突破米凯尔的防线,哪怕是冲进去一个人也好。考虑到他的性格,如果是希儿、布洛妮娅或者姬子的话,大概能行。就算失败了,从量子之海中直接“跑”进来的幽兰戴尔也可以作为奇兵前去解救琪亚娜。至于芽衣……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律者的权能是如何被“支配”的,保险起见,你从往世乐土进入量子之海中,再跑进支配剧场后,还是加入对抗米凯尔的战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声断断续续,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低沉。只是并没有人偶在意,在它们心中,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而进入支配剧场中的人所要做的事只有两件——第一,坚持到幽兰戴尔赶到,并且将尽可能多的律者个体吸引到你们附近。第二,和幽兰戴尔一起坚持总计约两个小时时间,一旦第二神之键充能完毕,休伯利安号就会立即进行空间折跃,进入支配剧场。月光王座已经提前完成充能,你们身上也装有定位器,哪怕战死在剧场内,只要尸体上的定位器没有损坏,月光王座就可以对聚集在一起的律者个体发动毁灭性打击。哪怕律者个体和上一个纪元一样有一千个,只要杀死绝大部分,剩下的漏网之鱼也翻不起什么浪。】 “但是,到最后,我甚至没能坚持到幽兰戴尔赶到啊……” 嘶吼声停下了。 挣脱不了。 根本挣脱不了。 四肢……不,全身所有的关节,裸露在装甲之外的肌肉都被压碎了,名为史尔特尔的大剑也不知道在战斗中落到哪里去了。 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 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只要还愿意战斗下去,就不算【输】。 哪怕是死,也要在临死前发出最后的战吼。 无论是哪个时代,无论是卑弥呼还是姬子,都是这样的战士。 【武器丢了又怎么样,这具身体的每一处能动的地方都可以是武器。】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已停下的嘶吼声突然再度响起,二十多具人偶堆成的“小山”也不知为何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开玩笑的吧?这么多人还压不住她?集美们继续上啊!” 也不知道哪个人偶呼喊了一声,越来越多的人偶被银线提溜着跃了起来,而后堆叠到那座满是抽搐的人偶肢体的小山上。 【哪怕是死亡,哪怕生不如死,也不论这具身体、不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一刻,只想要、只想要拯救琪亚娜,谁让这个笨蛋,是我无量塔姬子最让人操心的学生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那么一瞬间,粉红色的光芒从人偶与人偶之间的缝隙中涌出,但只是转瞬即逝,快到绝大部分人偶,连同石台正中被束缚的琪亚娜都还以为是错觉。 但下一刻,更为耀眼灼目的光芒从人偶的缝隙中刺出,那光芒就像是一道道引线,蜿蜒的火舌很快便顺着那一道道光喷涌而出。 一时间,火焰肆虐,滚滚热浪扭曲了空间,在这名为【剧场】的可笑存在间纵横决荡,尽情地焚烧着视线内所能见到的一切,黑灰色的浓烟笔直地升起,仿佛正好被吸入了天空正中那个黑漆漆的空洞里。 火焰逐渐收缩,火红色的背景中有数之不尽的黑影,那是被卷进火中的人偶和怪物们,它们的肢体抽搐着,挣扎着,四处奔逃着,却怎么也熄灭不了身上的烈焰。 就连那本应瘆人的惨叫声都被火焰燃烧木块时发出的“噼啪”声彻底盖过,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死得无声无息。 燃烧着、燃烧着,像是要将整片空间都焚尽才能罢休的火焰中忽然又多了一道黑影。 黑影修长的身材在火焰的跃动中被不断扭曲,直到那具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火焰。 “呲——” 白色的水汽从姬子身上冒出,她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高昂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那张飒爽的脸庞上都布满了紫色纹路,好像瓷器上的冰裂纹,又好像整个人真的会在下一刻碎裂一地。整个原本火红色的装甲上也是一片焦黑的痕迹,折断的右手死死地攥着只剩半截的史尔特尔,脚步如行尸走肉一般踉踉跄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她走出火海,又向前走出了三步。 而后脑袋缓缓下垂,身子也跟着佝偻前倾,只有双目还死死盯着身前,露出没有眼珠的惨白双目。 格妮薇儿看到身旁的人偶不自觉地向后退缩了半步,又颤抖着抬起了手,紧跟着,她的脑海中也接受到了【进攻】的命令。 只是,场上的人偶,连带着由它们操控的,虚数世界的怪物,都踌躇不动了。 “啊……啊……” 姬子又缓缓向前迈了两步,低垂的口中发出两声断断续续的吼叫,却又被更加粗重的喘息声掩盖。 突然间,她那以不正常角度折断的右手再次扭回了正常位置,双腿、脖颈也同样如此。靠的近的人偶甚至还能看到她胸腹皮下骨骼的骚动——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偶,到了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在量子纠缠通讯中分享这些东西。 【不对……她的状态不对……空白之键上又没有静谧宝石,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恢复力,这是……赶紧进攻!立刻、马上!】 leader的尖叫声在每一个人偶个体的脑海中响起,但大家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 姬子浑身一颤,望着琪亚娜的方向,琥珀色的双目也逐渐回到了眼眶中。 提着史尔特尔的右手向着身体正中缓缓移动,直到颤抖的,不断滴落鲜血的左手也凑到身前,握住了长长的剑柄。 姬子忽然挺直了身体,嘴角勾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视线扫过周身一圈,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从天而降,封锁住了她的退路,也也眼看着原本被她杀死,变得半透明的怪物逐渐恢复了色彩,再次站了起来…… 没有绝望,她只是笑得愈发灿烂,就连嘴角处的紫色纹路也跟着扭曲,好像被逼入绝境的人并不是她,而是这数之不尽的,本该是将她包围的人偶一般。 “喂!” 她笑着吼道: “你们的攻击……结束了吗?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第二十六章 这就是……最后一课了…… “轰——” 烈焰喷涌,其直如矢。即使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亦没有半点衰弱的迹象,而是带着翻滚逼人的热浪,擦着leader的脸颊划过,将它右半张脸熏得焦黑,就连那金光闪闪却又丑陋无比的角也未曾幸免。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leader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抹在人偶间左冲右突的火红色,右手抬起,摸到滚烫的脸颊,又应激似地弹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它已经顾不上堵住琪亚娜的嘴了,它的双手高举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无论是格妮薇儿还是琪亚娜都以为它要发动一次牛逼的攻击,可双臂抬起不到一秒之后,便又像海带那样扭曲抽搐着落了回来,与之相伴的,唯有leader那神经质的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身上也有神明的赐福?” 脑袋以最快的速度在肩膀上转了一圈,尖锐的十指扣在脸颊上,歇斯底里地向下拉扯着,将仿真皮肤破坏的惨不忍睹。 终于,在发了足足好几秒的癫后,leader像是想起了身边还有一个人来着,它一把抓住了格妮薇儿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锋利的指甲就抵在颈动脉上。 或许以此刻【千分之一个体】的躯体来说,即使颈动脉被划破,也无非就是血流的多一点,根本死不了,甚至是否会流出血来也说不定,但格妮薇儿还是习惯性地将脑袋后仰,竭尽全力地挣扎着。 “你疯了?这种时候不指挥大家,找我出什么气!” leader一松手,格妮薇儿直接摔在了地上,才刚刚捂着锁骨咳了两声,leader便用脚踩住了她胸口,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神明大人会把她放进来?为什么她身上会有神明大人的祝福?你个蛆心的孽障,你到底和神明交易了什么?” “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 格妮薇儿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液,嫌弃地甩了甩手,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温蒂前辈吗?还是说,温蒂前辈的意识,也已经被那九百多个蠢货给同化了?” “你放——” 人偶刚要大喊,嘴已经张到最大,可忽然脖子一歪,脑袋一抽一抽,讷讷着将嘴闭上了。 操纵着它的银线也跟着一松弛,整个人偶忽地手脚凌乱地跪倒在格妮薇儿身边,琪亚娜看到这一幕,连忙咬紧嘴唇再次冲击起手脚的锁链,可下一秒,人偶又有了动作。 它的上半身后仰小腿与身体折叠平信,而后膝盖向上向后翻起,直到小腿与地面垂直,膝盖以上的部位又以违反重力的姿态抬了起来。 似乎是完成了某种【再启动】,leader不再发疯一样攻击格妮薇儿这个【同胞】,但也没有尝试着将她扶起,更看不出有半点后悔和愧疚。 它只是以命令一般的口吻说道: “第一千号,赶紧联系神明,让祂帮忙解决这只混进来的虫子。” “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做。” 远处一连暴起数道火光,格妮薇儿的动作却仍旧不急不徐,好像成竹在胸。 “我当初和神明大人签订契约,约定也不过是帮我们守住那扇门。神明大人本就赐予了我们力量,难道我们还能向祂奢求更多么?祂愿意出手帮助我们,或许也仅仅是因为这里是量子之海,只有在远离本征世界的这里,神明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但我们的战场早晚有一天要回到本征世界,如果连她都无法战胜的话,还谈什么建立新世界?” “你……” “别我了,现在就算想要联系神明大人,应该也联系不上了——神明的权柄发动后,门口那一片区域已经以时空乱流的形式从这个世界泡里剥离了出去,你打算怎么联系祂?更何况,以我来看,那个女人其实也不难对付的嘛。” 格妮薇儿眯着笑眼将脸转向琪亚娜,说出的却是让后者毛骨悚然的话: “不得不承认,现在是她更强一些。果然是号称破坏力最强的炎之权能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在空白之键的作用下,那个女人的身体也开始向着律者的方向转化,只不过……她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根本撑不到被疾疫宝石同化的那一刻。看看那全身都是的紫色纹路,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十分钟,最多一两个小时,她的身体就会自我衰竭。” leader的脑袋高速转动起来——当然是物理意义上的高速转动。 “好吧,我承认了,是你的观察能力更敏锐一些。” 它的手向天上招了招,更多的银线从深邃的天空中垂下,与此同时,虚数空间再次侵蚀了这里,留下了上百个崭新的怪物。 “怎么样?” leader转头看向琪亚娜,那黑色的眼罩直接怼到了琪亚娜面前。 “请你看了那么久我们的闹剧,接下来,也请你看一看,自己的老师,是怎么……” “轰——” 【死】字还未说出口,便又被喷涌的烈焰给打断了。 “可恶,她就不怕伤到琪亚娜吗?” leader拍着屁股上的火焰,还没来得及再说,就被格妮薇儿拉着飞速后撤。 下一刻,一道火柱从姬子身上涌出,直冲云霄之后,又像是喷泉一般,将火焰扩散到了整片天空。 一时间,时间仿佛来到了黄昏,日食的光圈依旧存在着,火焰也不知为何避开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火焰只是环绕着那个光圈旋转。 天空中是火红的一片,那燃烧的火焰与迷茫的云混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彼此。又或者说,燃烧的其实并不是天空,而是天空中的那些云 “这是……” “烈焰——焚尽!” 燃烧着的云坠了下来,像是一道道仓促划过天穹的流星,在短短一瞬间焚烧了整个世界。 但是,人偶却并没有被焚尽。 从天而坠的火焰终究是这片天空之下的东西,即使再如何强大,也无法烧断那从高天之上垂下的银线。 银线一跳一跳得抽动着,仿佛是烈火中降下的大雨,而后,一个个烈火焚身的人偶惨叫着站了起来。 “啊痛痛痛!赶紧换我下去休息啊——” “不打了不打了,放过我吧——” 如以上求饶者自然有之,但leader只是朝着天空中伸出手,手指像是敲击键盘那样抽动了两下,那些试图逃避的个体便先所有人一步冲向了姬子。 奔跑带来的风让火焰愈发旺盛,方才那一击几乎已经耗空了姬子的身体,她一连砍翻两具人偶,用断剑的截面将那些人偶的四肢和脑袋彻底砸碎,但却挡不住越来越多冒着火的人偶发了疯地冲向她。 腿上又缠上了一只,被姬子连带着腿部的装甲一同敲碎,而后又是一只勾住了她的脖子,姬子用手肘向后用力顶了两下,而后将断剑向上抛起,一个过肩摔把人偶砸到地上,掉下的断剑正好在人偶落地的那一瞬斫断了它的脖子。 但又有人偶抱住了姬子的腰,姬子拔出断剑,向后一挥,却落了个空,那人偶虽然被她快速转身的动作甩飞,却也未曾放下环住她腰的双臂。 火焰同时炙烤着人偶与姬子,在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惨叫声中,姬子用尖锐的鞋跟踩断了身后人偶的脚,踢碎了人偶的膝盖,最后一个仰倒将人偶砸倒。人偶终于松开了手,但姬子尚未来得及爬起,便再次被层层叠叠的人偶压倒。 人偶越堆越多,只是眨眼间便足足有上百具堆积在一起,还有更多着着火的人偶在银线的牵动下扑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否认我们?】 人偶在烈焰的灼烧下惨叫着,人偶在疯狂的意志下躁动着,人偶抠出自己的心,递到了姬子面前,试图证明着什么。 【我们才是正确的,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你凭什么夺走我们的希望!】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黑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令人作呕,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永远都只有两类——迫害者与被害者!难道你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们都听温蒂说了,“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人们对牺牲习以为常”,你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吧!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在与我们战斗?难道你不认同自己曾经的话了吗?难道你想要拯救这个充斥着死亡与牺牲,如果不麻木自己,就会让人崩溃的世界吗?】 【想想你自己吧无量塔姬子,你是女武神冲锋队唯一的幸存者,你是人工圣痕技术的受害者,就算被血清治疗了一次又如何?即使没有这一次,你的身体也很难再活过二十年,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错误的世界,你难道就不后悔吗?】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我们这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残酷的世界的受害者,是神明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要把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彻底毁掉,然后创造一个没有死亡、也没有苦难的、完美的新世界!无量塔姬子,这样美好的新世界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 姬子想要说什么,但她已经开不了口,就算真的说了什么,那声音也不可能从无数的人偶躯体遮盖下传出来了。 木块燃烧的焦味与烟尘连远离战场的琪亚娜都被呛得连连咳嗽,每当想要喘息,就又吸入了更多的烟尘,咳得更凶,咳到大脑连一点思考的空白都没有了。 “好了。” 被格妮薇儿拉到远离琪亚娜位置的leader拍了拍手,撑着地一边爬起,一边不无傲慢地说道: “虽然拖时间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那未免也太浪费神明赐予我们的力量。哼,刚才还以为她有多强,我承认是我自乱阵脚了。上一次毕竟只是一二十个人偶,这次增加了十倍,她又能如何呢?接下来只要用这种手段将她从物理层面上封印住,然后——” 这话到底是不可能说完了,格妮薇儿再一次扑倒了她。 与此同时,耀眼的光芒再次亮起,伴随着爆炸腾起的云雾,天地动摇了,上百具人偶,准确来说是组成人偶的残肢断臂被抛洒到了半空。 可在下一刻,那些残肢断臂全都在银线的牵扯下组合到了一起,它们以极快的速度相互融解,相互补足,只花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组合成了一座两百多米高,四肢粗壮,宛如巨型机甲一般的人偶。 它赤红色的眸子转了转,脑袋低垂,很快便看到了脚下那格外鲜红的颜色,毫不犹豫就是一脚踩下,然而—— 这就是这座看上去高大无比的巨型人偶最后的动作了。 一道灼热的金色光芒忽然横亘了整个空间。 以那道金色的光芒为分界点,肉眼可视的空间都被那灼热的光芒一分为二,就连这剧场之后高达数百米的巨楼都在一片轰鸣声中向着剧场坍塌了下来。 建筑物碎裂腾起的尘土与燃烧的黑烟混在了一起,目力所能追及的一切都被泡在了深灰色的烟尘之中。 但还没等多久,深灰色的烟尘中就再次出现了光芒。 可惜,那光芒无法拯救任何人,只是不受控制地焚烧着一切,哪怕是平常火焰无法燃烧的烟尘,也一并化作了它的燃料。 燃烧着、燃烧着、火焰肆虐着能够看到的一切,直到场上再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人偶与怪物。于是,某一个时刻,所有的火焰都乖顺地停了下来,而后逐渐熄灭。 琪亚娜屏着呼吸,死死盯着面前的烟尘,就连用崩坏能冲击手脚处的锁链这种事都忘了做了。 眼中的世界早已模糊了,大概是被那烟尘熏出来的吧,她倒是可以不靠呼吸活着,但双眼终究是受不了。 来救她了,来救她的人是姬子。 但是……她其实本来可能自己逃出去的…… 而且……姬子…… 她的身体…… 名为琪亚娜·卡斯兰娜……不,名为k423的自己,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个扫把星呢。 为什么她总是把身边对自己好的人牵扯进来……先是真正的琪亚娜,然后是臭老爸,米凯尔也是因为她在长空市所以才盯上了芽衣,现在又轮到了姬子……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是布洛妮娅?是希儿?还是大姨妈?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泪水从眼角滑落,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随着泪水一起流逝了。 远处的烟尘中浮现出一个飘飘忽忽的人影,但那不再是火光扭曲了光线,仅仅是那道人影自己每走一步都在摇晃罢了。 “姬子……” 琪亚娜轻声呼喊着。 “当——” 有什么东西从姬子身上掉落了。 不光是她抵达了自己的极限,那件空白之键,或者说名为【真红骑士·月蚀】的女武神装甲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毕竟不是最初为梅设计的版本,而是后来经过维尔薇的改良,供她挥霍的一次性用品。并且最开始的设计理念,是装载不同的核心,尽量避免近身格斗的弱势,能在如此激烈的近身战中坚持这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给姬子这个卑弥呼的复制体面子呢。 至此,无论是人,还是武器,都已经算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只是姬子也终于,来到了离琪亚娜最近的地方。 烟尘开始缓缓飘散,姬子的身影变得愈发真切,她每向前一步的动作也愈发艰难、愈发缓慢。 只是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有不得不说的话。 “你们……说的没错。” 咔啦——咔啦—— 回应她的,是不断从身后烟尘中爬起的人偶。 即使经历了这样大规模的攻击,依旧有数百具人偶能够重新站起来,大概只有被史尔特尔砸的稀巴烂的人偶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然而姬子没有再返身杀回去,因为她距离琪亚娜,只剩下了最后十步。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这个世界是黑暗的,这个世界是不美好的……这是几乎每一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九步。 “但是,这个世界之所以是残酷的,是因为它有温柔的一面。这个世界之所以是黑暗的,是因为它有光明的一面。这个世界之所以是不美好的,是因为它有美好的一面。” 七步。 “温柔不存在的话,残酷也就不存在。光明不存在的话,黑暗也就不存在。美好不存在的话,又谈什么不美好呢。” 六步。 “人类就是这样在矛盾中发展出的生物。我们褪去皮毛,褪去利爪,建立起名为文明的概念,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偶尔也会思考着。野兽之间,任凭【恶】发展到极致的弱肉强食固然有道理,但并不能适用于人类的文明,因为文明这一区别人类与野兽的概念,正是人类心中【善】的一面的总结,它告诉我们要关爱弱者,它告诉我们强者不能肆意欺凌弱者,它告诉我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所谓文明,就是这数万年来人类的善与恶相互对抗的结果,只凭一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有什么资格将这一切都否定呢?” 三步。 leader在格妮薇儿的帮助下从废墟间爬了出来: “所以我们才要创造一个只有美好,没有不美好的新世界,为此我们可以背负全部的恶意,我们为了那个美好的新世界而战,这样的愿望难道错了吗?” “错了!” 姬子用尽全力高喊着。 两步。 姬子已经走到了距离琪亚娜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的皮肤一片灰暗,分不清是灰尘蒙了上去,还是……已经到了最后。 她蠕动着嘴唇,只是看着琪亚娜,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而后,她注视着琪亚娜,以飘飘忽忽,但又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 “不是【为了美好的新世界而战】,而是【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而战】!” 姬子的身体前倾,无力地跪倒在琪亚娜面前,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琪亚娜,然后—— “噌!” 早已被崩坏能冲击的满是裂纹的锁链,被姬子手中的断剑砸碎了。 “琪亚娜……这就是……最后一课了……” 第二十七章 她和她的重逢 “哈?” 琪亚娜的眼角颤动着,哪怕是前一刻,哪怕只是前一刻,姬子的目光中还流动着温暖的光芒,可此刻两人的额头相触,她整个身体也被姬子拢在怀里,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了。 她的双眼不断颤抖着,可无论如何,对上的都只是那对眼皮低垂,瞳孔涣散的双目。就连眸中原本的琥珀色也在逐渐淡去,沦为死寂的灰。 鼻翼也不断抽动着,可被吸入的一切气味都被烟熏盖了过去,如果可以的话……琪亚娜是如此期盼、头一次如此期盼着姬子身上出现浓重的酒气。 她期盼着姬子只是喝醉了,就这样倒在她身上,只要过一会儿就会打起鼾来,就算是睡到一半吐她一身也无所谓,可是…… 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姬子……死了。 死亡,这似乎是琪亚娜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 西琳的记忆对于她来说更类似于隔岸观火,律者说的确实没错,是另一半的自己继承了那些记忆,替她承担了那些痛苦。 琪亚娜·卡斯兰娜,真正的琪亚娜·卡斯兰娜死亡的时候,她还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在很多年的时间里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长空市、沧海市、新西兰,她倒是也见证过许多的【死亡】。但见证和面对终究是两码事,她曾以为见证了那么多的死亡,自己在战斗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死亡的边缘行走,所以当自己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应该能比一般人都淡然一些吧。 但其实,她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亲自面对过死亡的人,总是无法想象那一刻所要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悲伤,或者将其想得太轻松,又或许将它想象的太沉重。 而对于琪亚娜而言,毫无疑问是前者。 已经过去多久了? 好像是几分钟,好像是几个小时,又好像距离那“最后一课”四个字也不过过去了一两秒的时间。 一两秒钟,对于手脚已经解放,又拥有权能的空之律者而言,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多太多。 但她不是空之律者,最起码这一刻她不是。 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冒用了琪亚娜名字的女孩,如果计算真正的年龄,甚至才刚刚十岁。 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束缚自己的锁链已经解开了,却又不知道此时还能做什么,只是在脑海中不断后悔着为什么没能早一些解开。 姬子好像在最后的时刻说了不少的话,可她脑子里乱糟糟地也想不起来了,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只有那最后一句—— “琪亚娜……这就是……最后一课了……” “呲——” 空气摩擦的声响擦着她的耳朵而过,脸上忽然被溅上了些许鲜血。 鲜血中还残留着一定的温度,琪亚娜顺着血溅来的方向看去,瞳孔快速收缩—— 姬子的肩膀被风刃划开一个可怖的伤口,整个人也在这股力道的作用下离她而去。 “不要——” 终于反应过来了。 身体终于动起来了。 手臂是如此的轻巧,或许其实本可以凭她自己解开的,或许本可以更早解开的…… 腿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发麻,不过可以忍住,只要别让姬子离开她…… 但下一刻,战斗的直觉也姗姗来迟,重新回归了身体。 她的感性告诉她,这个时候必须握住姬子的手,哪怕那只是一具尸体,她也要带着她回家。就算是她下一刻也会被那些人偶撕成碎片,她也至少要拉住姬子的手。 可理性告诉她,姬子是为了救她而死,还有更多的同伴为了救她而在和米凯尔战斗,她必须活下去,不然姬子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她口中的【最后一课】到底说了什么,自己也再不可能想起。 意识一下子陷入了两面拉扯之中,琪亚娜的身形顿住了一刹,只是下一刻,她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你想死吗!!!” 律者的声音莫名地暴躁,话音落下,数十道空间裂隙在她周身张开,亚空之矛极速划过空间,将眼前的烟尘刺得千疮百孔,也将试图从正面扑上来的十数个人偶和更多的怪物戳得粉碎。 而后,西琳操控下的身体并未再尝试去抓住姬子,而后向后一甩,成功握住那柄火红的断剑后快速转动腰身,断剑在身体核心的牵引下快速旋转接近三百六十度,正好劈飞了第二波袭来的风刃。 “切,还给你。” 莫名地出来,又莫名离去,琪亚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接过身体的控制权,她第一反应依旧是回头去寻找姬子,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温蒂化作的人偶再次抬起了手—— “咔——” 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琪亚娜拖着发麻的双腿,踉跄着挥动断剑。 只有亲手握到之后,才能得知,姬子手中的究竟是怎样的分量。 无形的风刃划破空气,但依旧在空间中留下的了痕迹,在那份她曾无比厌恶的权能下,所有的攻击都被看得一清二楚,而后精准地格挡开来。 但这只是反击的开始,空间权能具象为金色的光芒,将大剑断裂的三分之二补全,而后琪亚娜瞳孔一缩,直接通过空间权能出现在了leader身前,无法阻挡的空间利刃瞄准了它的脖颈,毫不犹豫地斩下—— 然后毫不意外地落空了。 在锋刃即将削断人偶脖颈的那一刻,人偶的脖颈连同脑袋自行飞了起来,脱离了身体,大剑也只来得及斩下脖子的一小段,等剑锋过后,脖颈又重新拼回了它肩膀上,只是短了一点,看上去极不协调。 琪亚娜双眼一瞪,来不及多惊诧,只是用尽全力挥剑,再次瞄准了人偶的腰身。 人偶故技重施,试图分离腰部的关节,但下一刻,一把亚空之矛凭空出现在人偶的胸腔,伴随着“咔”的一声,leader的四肢逐渐瘫软,倒在了地上。 “我可不是只会挥剑的笨蛋!” 琪亚娜一脚将leader的“尸体”揣进了高塔坍塌的废墟,瞪着眼快速寻找格妮薇儿未果后,她又听到了身后人偶的响动。 刚一转身,看到的便是目眦欲裂的一幕。 “略略略——你的姬子老师在我们这里哦,有本事来抢回来啊!” 无数的人偶涌了上来,它们扒住姬子的手脚,将她拖进了人偶群中。 而后,更多的银线从空中垂下,姬子的身体被那银线挂到了半空之中,四肢都被那银线缠绕束缚着,当着琪亚娜的面扭来扭去。 “她到最后居然说起了胡话。什么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而战,美好无存,丑陋遍地,这样的世界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琪亚娜你放心,我们会替你保管好你的老师的,我们会让她看到那个美好的新世界的……” “混蛋!把姬子还给我!” 一剑劈飞三具人偶,琪亚娜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人偶之中。 那把断剑在融入了空间权能之后,明显变得轻盈了不少,琪亚娜左右挥舞着,将试图靠近她的人偶全部挑飞。 只是这些人偶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就像先前姬子面对的一样,手脚断掉了就重新从地上捡起来接上,甚至脑袋没了都可以这样做,全身只要有一片零件存在着就很难算得上死亡,还有数之不尽的自虚数空间涌出的怪物,必须先将其击杀一次,再将作为核心的金黄色球体快速砸碎,不然就会再度复活。 一路冲过来,琪亚娜早已记不清自己打飞了多少人偶与怪物,只是这些家伙根本像是无穷无尽一样,它们每时每刻都从不同的方向攻击着琪亚娜,根本不给她开启长距离相位穿梭的机会,能在战斗的间隙偶尔穿插一些亚空之矛的投射,已经是她精神力能够兼顾的极限了。 而被挂在半空中的姬子的尸体,似乎一直和她保持着恒定的距离,既没有随着她的推进缩短,也未曾远离太多,就好像是律者故意留下的【饵】。 “混蛋!” 注意到这一点后,脑海震动了一下,思绪都出现了一瞬的断层,琪亚娜浑身发热,却在不自觉间加快了冲锋的速度,身边的人偶与怪物也越来越多,她已不时被拉住手脚,亚空之矛也从进攻手段沦为了脱身手段。 要是继续勉强的话,毫无疑问会适得其反,让本体露出更多破绽,最后难免像先前姬子那样被数十上百个人偶压住…… 要是自己只用复杂更擅长的近身战斗,空间的权能由西琳来操控就好了——激烈的战斗中,琪亚娜不知怎地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以啊,只要你求我就好。” 西琳的声音适时响起,惊诧之下,琪亚娜一个踉跄,差点儿被从身后扑来的人偶抱住。 好在一根亚空之矛及时从琪亚娜胸前刺入,又如投影一般穿过她的身体,出现在了人偶胸口,然后——砰! “切。” 连续冲击之下,琪亚娜的口中不断呼出白汽,犹豫只存在了一瞬,哪怕西琳已经不止一次帮助过她,但西琳也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别人的恶意,她真的可以将防御托付给西琳吗? “哼。别疑神疑鬼的,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暂时还想多活一会儿,起码不能死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你……我该怎么做?” “放开权能的控制权,你只顾着攻击那些冲上来的家伙就好,给我争取三秒时间,我可以直接帮你打开通往盐湖城基地的空间裂隙。” “什么?” 砰! 厚重的剑身直接将一具人偶的脑袋拍碎,那人偶的身体也在惯性作用下旋转翻滚了出去,但它很快又在银线牵动下动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又捡到一个脑袋安到自己肩膀上,而后张开怀抱,尖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你在磨蹭什么?你想死在这里吗?这些烦人的家伙弱小归弱小,恶心倒是真恶心,多和它们待一秒我都觉得晦气!反正那个无量塔姬子的目的就是把你救出去,盐湖城基地那里确认你没事之后,拖住神明大人的那些人也可以安全脱离,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要把姬子抢回来!” “你疯了……” “我没疯!暂时不用担心米凯尔那边,以所谓【神明】的力量,如果真要动真格的话,恐怕他早就解决一切赶过来了。他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也许就像你曾经遇到的那样,他也背叛了这些人偶。” “……” 西琳忽然间不说话了,直到又砍翻了两个怪物,琪亚娜也没搞懂到底是自己提到的【背叛】刺痛了她骄傲的神经,还是单纯被她的固执蠢到了。 琪亚娜也明白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有些任性,甚至是在赌那些负责拖住米凯尔的同伴的生命。可是…… 可是这种情况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理性又冷漠地做出逃生的决定啊啊啊啊啊! 心中的悲伤与愤怒交织,琪亚娜只觉得有什么力量在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总是不自觉地在战斗中走神,但反应却越发敏捷,空间权能与大剑相互配合,倒在她脚下的人偶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种时候,到底要做什么才好……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根本不知道啊啊啊!!!” 心中淤积的气累积到了极限,也终于到了不喊出来便几乎要憋死自己的程度。 “哦哦哦!真是愚蠢的孩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是在钓鱼吗?你真的这么想要无量塔姬子的尸体吗?好好想想哦?到底是一具毫无意义的尸体更重要,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呢?” 律者令人生厌的浮夸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千名律者,经历过至少一千种苦难,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人性中恶的一面。 它们当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琪亚娜不可能不明白,但有些时候明白与否根本无所谓,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身份说出来,得到的自然会是不同的结果。 就比如现在,律者只是轻飘飘地对琪亚娜说出了【真相】,带来的结果就是……琪亚娜的理智彻底蒸发了。 “我是个笨蛋!笨蛋就算做些无意义的事情又怎么样!!” 断剑从手中掷出,划断了困缚着姬子右臂的银线,但那断掉的线转眼又被更多的线弥补了。 “把姬子……还给我!!!” 单手掐住一具人偶的咽喉,猛地将其掼在地上,五指直接捏碎了人偶的喉咙,手刚抬起,又握拳将那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人偶仅有的躯干和四肢还是在银线的牵扯下试图站立起来,琪亚娜直接将它撕成了五等分,把周围跟着冲上来的人偶全部砸倒。 但也到此为止了。 脚下突然多了一片阴影,琪亚娜一脚将一个金黄色的球踩碎后趁机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名副其实的“海啸”—— 银线扯动着破碎的人偶躯体,甚至是细小的碎片组成了数十米高的浪潮,而且并不仅仅是一面,浪潮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而琪亚娜就在这个圈的正中。至于琪亚娜身边的人偶则纷纷欢呼着汇入了浪潮之中,那其中有那么多无主的替换身躯,它们也根本不用害怕。 像是想到了什么,琪亚娜抬起头,姬子的尸体已经被银线移动到了她正上方。 浪潮砸下的速度有些缓慢,若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依旧有直接离开这片支配剧场的可能。 所以,姬子的尸体就这么被吊到了最靠近琪亚娜的位置。 琪亚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本该是湛蓝色的双目已经被血丝晕染得通红。 如果说先前是理智蒸发,此时此刻则是连理智究竟为何物都不知道了。 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姬子的尸体抢回来! 金色的光芒在身侧浮现,一个指尖大小的空间裂隙出现,并在琪亚娜的引导下迅速张开,只需要零点一秒—— 然而人偶肢体组成的海啸却陡然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在空间裂隙出现的同时,琪亚娜的视线便是一黑。 “该死!” 刚想要挣扎,琪亚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被压迫,也没有被束缚,只有视觉被完全剥夺了。 但若仔细感受,周围似乎能闻到植物的芬芳? “这到底是……” 空间权能可以代替双手触摸身边的一切,但还没等琪亚娜这么做,她便忽然听到头顶有什么声响,而后一根藤蔓一样的东西缠住了她的腰。 “幽兰戴尔?” 下一瞬间,头顶多出一抹光亮,手臂粗细的藤蔓将她提到空中,而后向上一甩。 紧接着,琪亚娜便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 “幽兰戴尔,真的是你!” 上一次被那藤蔓逮住的场景可不太美好,以至于琪亚娜的脸色有些难看,只不过一想到对方那夸张的力量,她又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就连心中因为姬子的死而涌出的悲伤与愤怒的混合情绪都跟着缓和了些——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些。 幽兰戴尔抿着嘴唇,抱着琪亚娜直接落到了高塔坍塌的废墟上,在她们面前人偶组成的浪潮蠕动着很快便再次分解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 “哈哈哈!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幽兰戴尔居然也要掺和这件事,那就连她一起干掉!” 比安卡·阿塔吉娜的目光凝了凝,她不慌不忙地将怀中的琪亚娜放下,手平举向身旁,一把蓝白色,宛如高塔一样的长枪出现在手中。 而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被高高挂在空中的姬子。 “对不起。” 薄薄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我来晚了。” 她是靠着格尼乌斯的定位,直接从须弥芥子进入量子之海,然后硬生生跑过来的。量子之海不具备人类定义的【维度】,这段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上不少,如果能早一点…… 她的余光又撇向了身边的琪亚娜。 “琪亚娜,我掩护你,你开启通向盐湖城基地的空间裂隙需要多久?” 琪亚娜用力咬住了嘴唇,低着头回答道: “我不走,我……要夺回姬子老师,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琪亚娜有些忐忑,也可以说她已经一定程度上清醒了过来,如果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任性一下,但是现在……可她又实在无法、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就这么抛下姬子的尸体自己远离战场,那和逃兵又有多少区别? 只是,终究还是太任性了,她已经预料到幽兰戴尔会责怪她。 然而,幽兰戴尔仅仅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的敌人。 “这样么。那作战计划更改,现在我们的目的是夺回前a级女武神无量塔姬子,没问题吧?前b级女武神琪亚娜·卡斯兰娜?” “啊?” 幽兰戴尔提着枪向前走了两步,挡到了琪亚娜身前。 “我从来没有抛弃战友的习惯,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做,有你使用律者的力量在一旁支援的话,我也可以安心一些。” 安心…… 琪亚娜怔怔地看着那没比自己高大多少的背影。 除了臭老爸、布洛妮娅、希儿还有大姨妈这些人之外,还是第一次有【外人】用安心这个词来形容她身上的律者权能。 见她没有回应,幽兰戴尔偏了偏头,金色的高马尾跟着晃了晃。 “怎么了?准备好的话,就听我口令,三、二、一——” “轰隆隆——” 幽兰戴尔的“一”只念出一半。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刹那间,整片天地都沐浴在了赤红色的雷光之中。 “这是……” 琪亚娜不可思议地看着又一道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空气中的电荷异常活跃,紫色的长发根根分明地飞扬着,琪亚娜只是无言地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满头雪白的长发也炸了开来。 芽衣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眼身后,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琪亚娜只看到红色的眼影一闪而过,心中有无数的话,却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重逢来的太过突然,突然到两人之间居然感觉到了陌生。 第二十八章 一人的剧场 重逢之后,似乎是必然会出现的相对无言,但这并不是所谓的尴尬。 因为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当心中存有一场期盼已久的重逢时,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对这场重逢进行一次又一次地预演,人们会反复考虑自己应当如何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如何阐释自己的思念与欣喜,以及如何应答对方的关心。 任何人都希望这一极尽特殊的时刻能够尽善尽美,但任何人却也都会像这两个女孩一样,在一瞬之间感到无力打破眼前这一吹既散的沉默。 因为每个人在这种时候都很难立即注意到一件事——所有会将重逢长久地挂念在心间的人,她们其实从未真正分开过。 哪怕曾经的告别有多么仓促、有多么暴力,又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好在现场还有第三个无论是从身份还是情商而言都足以打破这份沉重的沉默的女孩: “雷电芽衣?你怎么会来这里?按照梅博士的作战计划,你应该去拖住米凯尔才对,要是你的权能也被律者……” “不用担心这个。” 芽衣收回瞥向身后的目光,顺道着扫过幽兰戴尔,最后停留在一个个欢呼着“又来了一个律者,夺走她的权能”的一众人偶身上。 “律者权能除去表现形式不同之外,其本身的分量并无差距,律者能支配理之律者的权能,无非是布洛妮娅作为一个律者而言还不完整。而我是【羽化】后的律者,论权能强度比这些人偶更强,它们若是贸然试图支配我,只会反过来被我夺走权能。所以,这些家伙一看见我来了,也就只敢像群狗一样狺狺狂吠罢了。” 冰冷、高傲,连简单的言语中都满是近似刻薄的尖刺,这是琪亚娜从未见过的芽衣。或许这就是琪亚娜从未了解过的,芽衣名为【雷电女王】的另一面,又或者只是一件又一件的糟心事逼迫着少女成长到这个模样。 幽兰戴尔一手握拳抵住下巴,眉头微蹙问道: “之前作战会议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谁告诉你的?” “是爱莉希雅。” “那是谁?” 芽衣沉默着将脑袋低垂下去。 “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和幽兰戴尔一样,芽衣进入支配剧场的方式,也是从量子之海“跑”过来的。只不过起点有所区别——从本质上来说,往世乐土其实是一颗被锚定在本征世界某一片固定空间上的世界泡,所以芽衣就直接从往世乐土进入量子之海,再通过定位一路跑过来。只是雷之权能在赶路上有时比空之权能更加方便,明明距离比幽兰戴尔更远,芽衣也只是晚来了不到半分钟。 “芽衣!姬子她……” “我看到了。” 面对身后琪亚娜的提醒,芽衣只是如此淡然地回答着,就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姬子的死亡。 “琪亚娜,从今往后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就从一起夺回姬子的尸体开始吧。” “嗯!” 眼眶一酸,琪亚娜强忍住心中的感动,短促而又坚定地应了一声。 “小心!律者开始变化了!” 身旁的幽兰戴尔发出一声疾呼,原本聚在一起的三人立马向着两边散去,只是毫秒之差,一个巨大的拳头就砸在了三人原本站立的位置。 “又要来了吗?” 琪亚娜恨恨地咬着嘴唇。 人偶在一瞬间拼成了巨大人偶的上半身,又在攻击失手之后快速散开,不给三人一点机会。 不过,歼灭律者这种事既不是幽兰戴尔也不是芽衣的任务,而琪亚娜眼中此时也只有一个目标—— 姬子! “轰!” 幽兰戴尔的裙摆张开,蓝色的伽马粒子从装甲推进器中喷出,她整个人如一颗炮弹砸入了人偶的包围之中,巨大的烟尘瞬间腾起,但下一刻,又被两座巨大的自驱幻灵撕碎。 手持着巨大的盾牌,为幽兰戴尔抵御着四面八方的人偶攻击,【king】手中的巨剑则迅速扫荡着攻击范围内的一切,而幽兰戴尔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场上游走,弥补自驱幻灵攻击范围的不足。 “就是现在!琪亚娜!” 赤红色的闪电从另一旁切入战场,细小的雷弧组成了巨大的雷网,其中的几分快速切断了姬子身上所有的银线。 姬子的尸体开始向下坠落,人偶自然不甘心失去如此好用的鱼饵,大量的银线从天垂下,试图重新缠住姬子的身体,但姬子坠落的正下方忽然打开一个空间裂隙,一晃神的功夫,那具身体已经到了琪亚娜怀中。 “拿到了!” 红蓝两道光芒划过,幽兰戴尔和芽衣重新回到了琪亚娜身边。 “拿到了!” 琪亚娜兴奋地重复了一遍。 “芽衣、幽兰戴尔,抓住我的肩膀,这就带你们离开这里!” “等等!”x2 芽衣和幽兰戴尔几乎是同时出声,相互瞥了对方一眼后,两人绕到琪亚娜身后,三人背靠背组成一个三角,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人偶再次包围了上来。 “啊啊啊!愚蠢!愚蠢!太愚蠢了!愚蠢的人类! “拼死拼活,就抢到了一句毫无作用的尸体,人类还真是无可救药的生物,就对那些无意义的事情这么在乎吗?与其这样浪费时间、浪费生命,还不如加入我们,一起构建美好的新世界——啊!这是多么宏大的愿景!不过…… “琪亚娜~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怀里的到底是什么?” “!” 怀中的身体冰凉一片,但不知何时,触觉也变得异常僵硬,琪亚娜本以为那是尸体独有的特征,可低头看去,才发现她怀中的不过是一具破烂的木偶。 “这是什么时候调换的!” 双唇微微分开,又颤抖着、颤抖着张到了最大: “你们这群混蛋!把姬子藏到哪里去了!!” “略略略——略略略——” 人偶无一例外地手舞足蹈起来,吐着舌头,转动又或者是晃动着脑袋。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没有什么比自导自演一场反转不断的戏剧更让人感到欢愉。 “我们可不是愚蠢的人类,尸体这种东西于我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你猜猜她在哪里呢?哦——我知道了,你们人类也总是喜欢对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抱有希望对吧。只要没有找到同伴的尸体,就只能将她算作失踪,其实心底无比期望着对方真的只是【失踪】而已。怎么样,你猜一猜,无量塔姬子到底死了没有?” “你——” “琪亚娜!不要冲动!” 幽兰戴尔单手按住了作势就要冲出去的琪亚娜。 但她忘了,现在的琪亚娜,已经不是自己一只手就能控制住的孩子了。 好在,另一个人也在此时出声制止了琪亚娜的莽撞行为。 “冷静点琪亚娜。” 熟悉的声音抚平了女孩驳杂的心绪,愤怒依旧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人能浇灭的怒火在心中愈发旺盛,但如果是芽衣的话,琪亚娜愿意为她暂时压下这些。 “律者想要看到的无非就是你再做出更多不理智的行动,我们无法预知它们究竟还有多少后手,这种时候再不能贸然行动了。” “那……姬子怎么办。芽衣!姬子怎么办!” “只能暂时放弃了。” “哈?” 琪亚娜不可置信地看着芽衣冰冷的侧脸。 “雷电芽衣说得对,琪亚娜,什么也无法舍弃,就注定什么也做不到。” 幽兰戴尔在一旁适时补充道,虽然眼角抽搐的芽衣小姐觉得她此时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但是……幽兰戴尔,刚才不是你说没有抛弃战友的习惯的吗!” 幽兰戴尔双眼低垂着,小声解释道: “如果只考虑感性的话,哪怕是把这个世界泡整个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姬子,可是……琪亚娜,我们的战斗毕竟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感性,也是为了整个世界。即使是再强大的人,也永远无法在每一个选择上做到两全其美,世界也不一定允许我们选择自己最想要的结果,有些时候,我们只能权衡轻重,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决定。我想……你身边的雷电芽衣,一定是相当清楚这一点。” 琪亚娜猛地转过头,才发现芽衣的睫毛有些湿润。 她的嘴唇颤动了两下,而后以微不可察地气音反问道: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无论是幽兰戴尔还是芽衣都没有回应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任凭整个世界被人偶的嬉笑声以及关节木块的撞击声填满。 但某一个时刻,两人又在突然间同时开口: “三——”x2 “?” 琪亚娜皱起眉头,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二——”x2 当三后面一个数字报出,人偶也纷乱地停下了一切声音,毫无疑问,这是在倒数,可是倒数什么? “一!”x2 琪亚娜的眼眶一松,不自觉地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彼处的空间剧烈震荡着,波动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冲击着琪亚娜的大脑。 人偶的反应要比掌控着空之权能的她慢上太多太多,等那些家伙瞪着被眼罩包裹的双目看向天边时,休伯利安号的一半已经穿过空间裂隙,舰首由月光王座引擎驱动的主炮亮起耀眼的蓝色光芒,正对着剧场的中心。而月光王座引擎满功率运转发出的巨大噪音连几乎跨越半个空间的剧场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琪亚娜!用权能封锁这片区域,一个也不能放走!” 当琪亚娜听到这个声音时,幽兰戴尔已经跃上了高空,双手高举,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下一刻,她头顶的空间出现了一个紫色的漩涡,那柄蓝白色的骑枪真就如同高塔一般被放大了无数倍从漩涡中刺出,尚且只是露出一个尖端,就已经与休伯利安号差不多大小,让人难免想到伫立在世界尽头的光辉之塔的传说。 与此同时,这片世界天空中的雷云全部汇聚了起来,甚至将那日食的光圈都层层叠叠遮蔽。赤红色的雷光在青灰色的云层间不断跃动着,发出千鸟齐鸣的锐响,只等着芽衣一声令下,便会与幽兰戴尔、休伯利安号一同将此处夷为平地。 相比之下,虽然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大家的战术,琪亚娜依旧是反应最慢的那一个。但即便如此,长达半年的日夜苦练带来的对权能的熟悉程度终于起了作用——一道只对天空开口的双层虚数屏障在顷刻间生成,将整个剧场中心囊括了进去。 许多人偶第一时间冲到了剧场边缘,可以单个人偶的力道根本无法打破屏障。 而当有人偶试图在银线的牵动下从头顶的空洞中逃脱时,芽衣率先出手了—— 雷光咆哮着,如箭矢一般坠落,将大量凌空的人偶打回了地面。 遥远的天际,休伯利安号终于完全进入了这片空间,当空间裂隙关闭,空间构架相对稳定之后,一道巨大的光束贯穿了整个世界,分毫不差地通过虚数屏障上端的开口涌入了剧场。 如那世界尽头的高塔一般的骑枪也紧跟着落下,巨大的身躯直接湮灭了一切。 为战斗划上最后的句号的是芽衣,紫色的雷环在她脑后浮现,一同出现的还有两只巨大的机甲手臂。机甲手臂抽出比人还要高的太刀,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雷鸣,如血如火的雷光笼罩了整片天地。 高塔一般的骑枪回到了主人手中,月光王座引擎的噪音也缓缓消散,如雨如瀑的雷光最终也只剩下了空气中逸散的细小雷弧。 也不知道整个剧场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明明先前姬子的攻击可以轻易斩断那栋高楼,但在如此剧烈的攻击下,整个剧场居然没有一处垮塌,就连那接连挨下月光王座轰击与高塔一般骑枪刺穿的圆台也只是在正中多了一个尖锐的巨坑,再加上诸多裂纹,却并没有彻底崩坏。 但剧场是否完好也并不重要,在那圆台之上,已经满是人偶的残骸。 并非先前小打小闹一般的,按照关节拆分的肢体,而是已经碎裂成杂乱的木纤维,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零件的残渣。 “成……成功了……” 琪亚娜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石台,直到过了两三分钟,眼前也没有人偶再次爬起,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种美好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我们会不会把姬子也一起……” “琪亚娜!” 德丽莎的声音忽然直接在琪亚娜脑海中响起,她连忙看向从天而降的幽兰戴尔和芽衣,只见两人也同样用手指抵住太阳穴,皱着眉,像是在倾听什么。 “姬子的事情之后再说,我们……不对!现在立刻撤退!快琪亚娜!为所有人打开回到本征世界的空间裂隙!以最快的速度!” 头顶的日食环消失了。 空间的权能一下子扩散到整个世界泡,清晰确定了每一个人的位置,大约五六秒后,每一个人、包括休伯利安身前都打开了对应的空间裂隙,这已经是琪亚娜此时此刻能做到的极限,她甚至只能确定空间裂隙的另一面是本征世界,而无法确定对应的具体位置。 事实证明,如果她再慢上一丝丝,大概就真的来不及了。 跃入那黑漆漆的洞口,当空间裂隙关闭的最后一刹,琪亚娜看到米凯尔出现在了她原本站立的位置。 “战术不错。破坏力也不错。” 大概是耳朵坏掉了,她似乎听见米凯尔如此评价道。 不,以那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 咔啦—— 细小的石子从废墟顶端滚落,细碎的砖瓦轻轻动摇起来,很快,一头黑发的少女从废墟间钻了出来。 “阿嚏——咳咳咳——” 眼前所见是一片尘雾蒙蒙的灰色,空气中的烟尘呛得她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直到感觉自己的气管都要被震破了,少女才突然想起自己得到过死之权能的祝福,并且现在的自己,似乎也不用依赖呼吸这种效率低下的手段维持生命了。 身体边缘散发出柔和的绿色轮廓,少女的咳嗽声很快停止。她身上冒出细小的银线,缠住了身边的砖瓦,将它们拼凑成一个简易的人偶,而后在人偶的帮助下终于把自己从废墟中刨了出来。 但是还没有结束。 少女让砖瓦拼成的简易人偶维持住废墟的洞口,而后自己将上半身钻了回去,很快便将一具完好无损的人偶从废墟中拉了上来——似乎也不能说是完好无损,细看之下便会发现人偶的脖子短了一截。 “看来,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呢。” 少女喘着粗气,语气于疲惫中又带着淡淡的戏谑。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人偶的脖颈一卡一卡地转动着。 “是啊是啊。不过你的脑子还好吗?没被撞坏吧?来测试一下——请问你是谁?” “拙劣的试探。” 人偶轻轻啐了一口。 “哎呀,看来脑子没坏。” 话虽如此,少女却低垂着双目,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遗憾,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无声无息地握住了一片方才藏下的锋利瓦片。 然后…… “咔!” 她将瓦片捏碎了,哪怕手掌因此受伤流血,她也继续用力,直到那瓦片碎成粉末,从她指缝间流落。 她快速修复好掌心的伤口,而后将两手摆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好。 然后,身前的烟尘中出现了一对血红色的眸子。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让人偶也跟着转过脑袋,而后它便惊喜地叫了出来: “神明大人!” “嗯。”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重新变回了柔和的粉色。 人偶的神情迅速黯淡了下去。 “神明大人,方才您中途传来新的指令,我们全部遵照了,可是现在……大家……都没了……” “我知道。” “啊……” “我全部都知道,但是现在……温蒂,你重新感受一下自己的力量。” 米凯尔对格妮薇儿视若无睹,看上去似乎确实更宠爱leader一点。 “我……呃……这是……大家的力量?” 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最终却也只能做到翻转身体,努力向前爬行。 “咳咳……唔……” 爬着爬着,她触摸到了什么零碎的东西。 青色的风恰到好处地为她吹开烟尘。她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同伴的尸骸。 “还……没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初的,也是最后一个人偶狂笑了起来。 “是啊,成功了,一切都成功了。” 米凯尔在一旁平平淡淡地补充道: “所有人的集合,比任何力量都强大。所有人的牺牲,换来了一个人的重生,现在,你只需要回到那个舞台,重新开始你的表演,扮演好你的角色,而且…… “线,已经缠到她身上了。” “先不着急。” 人偶从破碎的零件中找到一个脖子,它将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把脖子替换上,而后成功站了起来。 “对……对对对……先不能着急。” 她神经质地重复着已经说过的话,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说给身后的神明和格妮薇儿,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那些愚蠢的人类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杀死了我们,接下来的几天,就让他们好好放松,好好懈怠,让他们好不容易形成的【牢不可破的同盟】从内部生出嫌隙,然后再向世界宣告我们的归来——没错……没错……下一次的演出,就不在这个狭小的剧场里了。因为下一次演出的舞台,将会是整个世界!” 间章 米凯尔——命运的奴隶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联邦政府那群人操作不当,格妮薇儿也在你们那边的吧,让她输入强制停止密钥就好,我做的程序留了一个隐形后门,设定的强制停止密钥有两份,一份由联邦军方设置,另一份无法变更的正好就是她作为训练兵时候学的那个……啊?什么?没用?不可能啊! “等等等等!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你们先别急,我还设置了第二重后门,你让格妮薇儿在密钥栏上输入【奥托是傻逼】的首字母大写,点击确认之后重复输入一遍,然后在第三次跳出来的弹窗里输入【奥托是个大傻逼】,这次是全拼,就能把终端控制范围内的所有机甲都强制停下了,如果这个密钥还是没用,机甲就会强制自毁。” “呃……特斯拉博士,不得不说,您的密钥真是朗朗上口。” 饶是苏见惯了另一个人的特立独行,也只能对特斯拉博士在设置密钥这件事上的特殊口味表示理解和祝福。 相比起来,米凯尔只是眉头轻轻跳了两下,毫不意外。 “明白了,我这就告诉她。” 挂断电话,将特斯拉的话重新复述给格妮薇儿之后,米凯尔轻舒了口气,缓缓倚靠在大楼的栏杆上。 苏则是上前两步,走到他身边,闭目远眺着天际的方向,而后将手搭在了栏杆上。 “看到这番景象,不去救一救吗,苏?” 米凯尔不死心地追问着这个问题。 “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 苏的每一个声调都被压平,大抵是过去的记忆在作祟吧,米凯尔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想起了四平八稳漂浮在茶水上的枸杞。 只是…… “苏医生,这实在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刻意带上【医生】的后缀,究竟是一种调侃,还是回忆自己在作祟呢?拥有精神感知力量的苏看不透这一点,米凯尔也同样不明白。 “我们不可能拯救所有人,这并非真理,只是与现实的妥协。当然也可以是一种借口。就比如我、凯文还有华,在过去的无尽时间里,我们看着人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自相残杀,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有力量去阻止这一切,可我们都选择了旁观。除非涉及到崩坏,否则我们不会出手。说到底,漫长到极致的时间会悄无声息地改变所有人。不是么?” 米凯尔闭着眼,轻轻咬住了下唇。 “不,或许并不是改变。” 脑袋轻轻晃了晃,并不属于【米凯尔】的黑色长发轻轻飘扬着,也将思绪拉回到了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之前。 “我在那时就无数次地设想过。假如我作为一个【失败者】苟活到了新的时代,我该怎么做?我真的还会有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全人类的勇气吗?从始至终,我都不认为我会这么做。” “为什么。” 这句话对于苏来说并不是真正的疑问,仅仅是对话继续下去所需要的触媒。 “因为这不是我们的时代啊。苏,我应该也问过你的吧——假设最后一个尼安德特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五万年后智人建立的文明之中。智人不会发现他的异常,只会觉得他长得过于壮实,样貌也有些古怪。 “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他的族群早已毁灭,他被过去抛弃了,他的话语也不能为现代的智人所知晓,他也无法融入现代的社会。于是他便成为了一个,夹杂在过去与现在,且不再拥有未来的人。” 尼安德特人灭绝了,晚期智人塑造了现在的文明,这是人类的胜利,但不是尼安德特人的胜利,尼安德特人也不会为此而欣慰。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的我们,就像一条河流枯竭后搁浅的鱼。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枯竭的河道忽然再次涨满了水,水中是一只只鲜活的鱼,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米凯尔。只是我想知道,在五万年后的现在,你依旧是这么看待这个时代的人类的吗?” “真狡猾啊苏,这本来是我对你的提问。” 说完这句话,米凯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街道中满是嘈杂与惨叫,还有机甲践踏地面发出的闷响。 一切都好像是五万年前那场惨剧开端的重演,或许两个时代的区别,并没有大到米凯尔口中的那种程度。但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罢了。 “是的,我仍然这么想。” “但你可不是这么做的。” “……” 米凯尔沉默了。 良久,他喟然一叹,身体也顺着栏杆下滑,蜷缩着坐了下来。 “我的心思,就这么好猜吗?” “没有,挺难的,比猜凯文的心思难上一点点。” “那就是比挺好猜的难上一点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苏耸了耸肩,只是眼下的场面实在不适合笑。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凯文都认为你的目标是拯救爱莉希雅。只是如此。” “其实倒也没有错。” “嗯?” “我说了,关于尼安德特人的观点,从五万年前到现在,我从未改变过。这个时代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之所以想要让这个世界达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也仅仅只是为了爱莉希雅。” “……” 苏什么也没有说,没有纠正,没有反驳,没有质疑,也没有附和。但他对此,也并不意外。 “苏,你花了五万年的时间观测世界的真相,对于【米凯尔】到底是什么,应该相当清楚的吧?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自从我诞生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追求着拯救这个世界的办法。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们大多数都有自己想要拯救世界的理由,因为你们拥有过去,拥有更多的东西,你们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那些东西,也发自内心地为失去那些东西而感到愤怒,可是于我而言,我一无所有。拯救世界对我而言并没有明确的意义,就只是一种缘由不明的冲动似的。 “但我们都知道,救世的愿望不可能凭空产生,它必须有所依存,才有可能跨越了五万年的时间依旧被坚持着。或许,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只有一个,那便是依赖量子纠缠得到的一段故事,以及那份记忆中对爱莉希雅的情感。既然愿望一定有所凭依,那也只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没错,米凯尔之所以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仅仅是因为他爱的那个人想要拯救世界。米凯尔之所以想要给予人类对抗崩坏的道路一个美好的结局,仅仅是因为他爱的那个人喜欢看到这样的结局。从始至终,名为米凯尔的存在就不是什么英雄,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撬动整个世界命运的罪人。” “这些话……呵呵,凯文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凯文和我,终究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 “他对于梅的情感是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而我就算是对爱莉希雅的感情……也很难说不是无根浮萍。并且,对于这个世界,凯文终究还是会找到那份归属感,从而明白自己并不仅仅是因为梅的命令而战斗,或许他早就明白了。所以,就算梅真的死在了我们的时代,他作为圣痕计划的执行者,也一定可以把英雄的信念贯彻到最后吧。” “那你呢米凯尔,你大费周章地混进了盐湖城基地,又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 “简单的试探而已。事实上,我已经达成了我的目的。” 难以想象,米凯尔正用双臂抱住膝盖,以一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姿态说出如此恐怖的话。 是的,无论是试探还是达成目的,放在正常人身上都也只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可如果这个人手握着终焉的权柄…… 苏的眉头蠕动了一下,很快把握了米凯尔想要传达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并未在发现你的第一时间表露出太多的敌意,也从始至终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而你已经从这些反应里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没错。苏——你其实,已经看到最后的结果了吧。” 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米凯尔紧追不舍地追问道: “你没有对我采取敌对的行动,也没有试图改变要发生的一切,连一句谴责都没有。甚至之前,你也装作对我【误解】的样子,把梅她们带出了往世乐土。也就是说……在你的观测之中,今天,乃至于之前以及今后发生的事,在大方向上是通往一个你能观测到的最好的结局的必经之路。苏医生,我终究不愿相信你是那么冷血的人,这个解释,可比你的自诬更符合逻辑吧。” “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苏第一次露出了苦笑。 米凯尔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彼此彼此吧,你们不也把我的目的猜得死死的吗?” “这两者并不能一概而论。” 苏睁开了眼,眼中除去疲惫之外,还有一丝丝麻木与空洞。 但最后,所有这一切外放的情绪都被他收敛了。 “……” “……” “……” 对话似乎结束了,米凯尔达到了他的目的,苏也没有什么保留。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即使偶尔对视上,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眼神别开,直到脚下的秩序开始恢复……而打破沉默的人,是苏: “时间不多了,等她们回来之后,你又要重新回到克鲁格的身份,也不能与我过多交流了吧?” “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必要。” 米凯尔的态度重新变得冰冷,一如他的动作,好像只要保持着如此夸张的孤独,就永远不会受伤。 “真的?” 苏的反问很平淡,他的双手离开了冰冷的栏杆,缓缓合抱在胸前,双眼也再次闭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多说什么。” “……” “……” 沉默又重新回来了。 苏叹了口气,突然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拥有时间权能的你应该能看到到除那个结局之外的未来吧,米凯尔。” “嗯。” “明天晚上你要做的事……苍玄会死。” “嗯。” “伊默尔也会死。” “嗯。” “……” 苏一时间无话可说了,尽管在他的“观测”……呃,姑且可以被称之为“观测”中早就看到了这一幕。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不去和伊默尔见一面吗,我记得当年,除了千劫之外,他和你的关系最好。” “是啊,他一直到最后都在用我的条纹平角内裤做聊天头像。” “……” “不过,没有必要见了。我们会重逢的,我们所有人都会重逢的,但不是在现在,不是在这里,甚至——” “甚至不是在这个世界,对吧?” 苏抢白了一句。 但话音落下,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苦笑。 “真是的,又被你钓到了。” 米凯尔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看上去,你观测到的最好的结果,和我想要做到的一模一样嘛。诶诶?是巧合吗?” 米凯尔的语气多少有些得瑟了,但苏却没有半点不爽与愤懑。 倒不如说,他很欣慰能在这个时候依然在米凯尔身上看到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真是……太好了。 “好了好了。苏,这一局算是我赢了,也算是报了你们一个个都能猜中我心思的一箭之仇吧?”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种事……” “多余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忽然间,米凯尔的面色又变得严肃而冰冷起来。 苏的神情变得有些灰暗——【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 并不是说此时此刻是什么重要到足以改变未来进程的时间,仅仅只是……一想到每向前一刻,就离那最后的结局近了一步,他就打心底感到一阵悲哀。 “苏,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也可以说是,只有你能帮助得了我的事。” “我【看】到了,你但说无妨。” “既然你看到了……要不直接说结果吧……” “呃……” 苏被米凯尔这一句话刁难住了,但看到米凯尔狡黠的微笑,他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微笑了起来。 “还是把每个字都说出来吧,米凯尔。我观测的终究不是真正的未来,只能作为参考。就像方才,我确实观测到了你大概的问题,以及这件事有可能发生,但是也没想到你会摆我这么多道。” “嗯,那我直说了——五百年前,我刻意出手干预了卡莲·卡斯兰娜的命运。她必须经历一次死亡,就和姬子一样,因为如果不发生这种事,整个世界线都会发生变动,而那种变动已经超出了终焉能掌控的范畴,作为观测者,你应当明白——至少现在是明白的。” “嗯……” “但我真正在意的其实不是卡莲的命运,而是奥托·阿波卡利斯的命运。虽然这样做很对不起这位后代,但我必须要让他按照我记忆中的那个【故事】一样,去接触虚数之树,尝试着撬动这个世界的规则。 “从我获得终焉权柄的那一刻,我就发现在终焉的力量并非万能,在终焉之上,还存在着虚数之树的规则,就比如我始终无法在地球上完全解放终焉的力量,甚至无法逆转太久的时间,一旦这么做了,地球的空间就会因为无法承受终焉的力量崩落。虽然终焉之茧正在与树缓慢同化,甚至有一日彻底覆盖树与海的全部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显然无法等到那一天。 “我产生了一个猜想——既然是终焉为地球制定了崩坏的法则,那么是否也有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制定了虚数之树与量子之海的法则?那或许是维度高到你的观测都无法接触到的存在。而我的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确认那个存在对我的所作所为究竟持怎样的态度。 “所以,我需要奥托·阿波卡利斯用的他的命运为我照亮前路,按照计划,我本来应该引导着他冲击虚数之树,进而对更高维度的存在进行观测,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五百年前,有人做了多余的事。我当然不可能去指责她,因为她是无论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去指责的人。但我必须正视这件事带来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只有你能解答,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抱有希望。只是当你催促着我问问题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对于更高维度的存在,你确实观测到了什么。对吧?” “能帮到你就好。”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我确实遇到过,但你不用担心更高维度的存在。凡事都有代价,维度越高、越显得全知全能,与本征世界的距离就越远,越难以施加干涉。我也只是碰巧观测到了对方,只有我意识到祂的存在,对话才成为了可能。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米凯尔,你难道不觉得,祂之于你的关系,就好像你之于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你所要做的,或许正是对方所编制的命运的一环呢。” “命运,多好听的词。” 米凯尔笑了,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容有些复杂。 苏本以为他会高兴,他的笑容也确实带着欣慰的情绪,只是又多了一抹无法化解的悲伤。 “苏啊,你知道的吧。我从诞生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装着身边人的命运、整个世界的命运。无论初衷是什么,在那快乐又痛苦的十二年里,我一直在对抗着这样的命运。每胜利一次,大家每庆祝一次,我的绝望便越多一分,因为一切都没能逃离命运的束缚。” 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又怎么也觉得不合适。 或许,对于米凯尔来说,他需要的也根本不是安慰吧。 这个几乎可以说已经是无所不能的男人,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倾听而已。 “我崩溃过、踌躇过、犹豫过、颓废过,但我从未放弃战斗、从未放弃过反抗,哪怕是那一次,到最后我依旧选择了战斗……因为越是绝望,越是一切都在向着命运的指引严丝合缝地前进着,我就越不甘心如此结束。只是到了最后,我依旧要顺应着命运,才能得到改变命运的力量,起码长久以来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没想到,命运之上还有命运,而我从始至终,不过是命运这个一层套一层的回环束缚下的奴隶。” “……” “但是,这样就好。只要能给你们带来一个美好的结局,只要能让她看到这个美好的结局,就足够了。命运的奴隶什么的,如果只是这样就能换来这一切,那我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别无选择。” 第二十九章 西琳之梦 “哒——哒——哒——” 女孩一手紧紧抓着身前的大手,一手揪着自己脏兮兮的,几乎已经可以说是灰色的白衣下摆,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她时不时转动脑袋,明黄色的眼睛怯生生地瞟向四周,无论何时,她的脑袋都低垂着,厚重的紫发从鬓间垂落,将她的脖颈和两边侧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到处都是二三十层的高楼,一间间明亮的窗户反射着温暖的阳光,大概收音机里经常说的【波光粼粼】便像是这样吧。 周围的空气算不上一尘不染,女孩偶尔也会被汽车的尾气呛到,透过大楼缝隙能看到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不是收音机所说的蓝天,但无论如何,这都比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每一口呼吸都饱含着发霉的味道,再从手臂大小的窗户里艰难地捕捉着天空的位置要好得多。 多暖和啊。只是在街上走了两步,就感觉长时间泡在地下室里染上的霉味都消除了。 只是阳光总是有些刺眼,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也同样如此,女孩也只能羞怯地将自己的脑袋垂得更低。 继续向前走着、走着,楼房似乎重新变得矮小起来,空气中飘荡着无法言说的气味,并不臭,但又无法言说的,总之是让人心情不甚愉快的气味。 路两旁重新出现了电线杆,西琳倒不觉得讨厌。看着那灰褐色的粗糙表面,她好想上去摸一摸,甚至踹一脚,看看长长的电线会不会在自己的力量下舞动着。 “呼——” “舞——舞——舞——” 正这么想着,一股要将人掀翻的冷风沿着街道卷过,黑漆漆的电线一根根顺着风舞动起来,但西琳却不觉得寒冷,因为在她身前的人已经转过身蹲下,将她揽在了怀里,为她阻挡了一切。 须臾,风已没了行踪,母亲重新站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还不等西琳看清她的样貌,便转过身拉着她继续走了起来。 高楼大厦逐渐重新回到两人身边,少了会晃个不停的电线,西琳却只觉得周围又变得陌生起来。 不过,等红绿灯,跟在人群之中,被人群裹挟着走向马路对面的体验还算是新鲜。 忽然,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站在路口大楼阴影中的白发女孩。 “……” “……” 对视持续了一秒,女孩打量着对方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不由得在震惊中停下了脚步。 “不,不对……” 五官……明明不一样吧…… 不说其它的,那对天蓝色的双眼无论如何也和她明黄色的双目,以及异于常人的x形瞳孔对不上吧。 但心里……就是涌现出了一种【她就是我,另一个我】的感觉。 “嗯?怎么了西琳?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吗?” 西琳松开白衣的下摆,手指抬起指向那白发女孩所站的位置,可彼处却空空如也。 下一刻,头顶被轻轻抚摸了两下。 “被太阳晒得不舒服了吗?没事,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西琳。” “好的,妈妈。” 西琳收回目光,将疑问留在心底,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依旧跟在母亲身后,只是从母亲手上传来的力道稍微大了些,将她拉得更靠近了一些。阳光就那么直直地打在母亲高大的身体上,垂下的阴影又几乎将西琳整个囊括在内。 握着母亲的手紧了紧,西琳想要说什么,母亲却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概是因为背对着阳光,母亲的脸被厚重的刘海投下的阴影所遮蔽,看不清双眼,只有嘴角淡淡的笑容无声地抚平着女孩的心绪。 “当当——我们到了哦!” 伴随着母亲的话语,西琳茫然地环视着四周,但所见无非是陌生的人与陌生的建筑。 到哪里了? 不对,这是要做什么来着? 西琳只觉得脑袋有些混沌。但在另一种意义上,似乎又相当清醒。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慢很慢,周围的人流却未曾减速半分,他们一个个急匆匆地与她擦身而过,周围的光影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朦胧多变,西琳觉得自己就像是河流正中的小洲一般,在迷茫中被来势汹汹的河水匆匆包裹住了。 周围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唯有掌心的温暖是唯一的真实。 “快!快!就是前面那家店了!” 刹那间,西琳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而母亲也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家甜品店门口。 “你好!欢饮光——”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口,站在门口的服务生细细打量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身上脏兮兮的白裙,眼神逐渐变得怀疑与警惕起来。 “这位……夫人,能麻烦您把袖子捞起来一下吗?” “咕噜——” 西琳听到母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低下头,小声对服务生解释道: “那个……先生您是新来的吧?我是这家店的常客呢,咱们也不用这样……” “不,我不是新来的,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个月了,可是我敢肯定自己一次也没见到过您,夫人。还请配合一下,只要让我看到您的小臂就可以了,您也知道,现在世界各地都多了一些身上有紫色纹路的传染病人,我们不得不小心。” “那你凭什么怀疑我?你看我的手,哪里有你说的纹路?呵,莫非你是看我们的装束看上去不像有钱人,所以故意刁难?你信不信我投诉你啊!” 西琳目瞪口呆地望着母亲高大的背影,怎么也无法想象前一刻还对她如此温柔的母亲居然会寸步不让地与人争个面红耳赤。 她有些焦急又茫然地转动着视线,却忽然在一个不远的街角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白发的女孩。 “呃……” 对方与她做出了一样的神情,几分疑惑,几分欲言又止,可只是眨了下眼,对方又消失了。 “夫人,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的工作是侍奉客人,当然也包括保护客人们的生命安全,绝不能放一些有传染病的客人进入。方才也不过是例行流程,反正只是露一截手臂,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夫人您百般搪塞,莫非……” “好好好!我给你看就是了!” 西琳将大大的脑袋转了回来,只看到母亲三两下将左臂的袖子一口气撸到了肩膀处,露出雪白得耀眼的手臂。 服务生的眼睛眨了眨,而后将视线移到了右边。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西琳看到母亲缓缓抬起手,捏住了右手腕处的袖子,而后一点一点,缓缓向上拉开。 她的呼吸也不由屏住了,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也很清楚,母亲的右手手肘前五公分的位置存在着什么。 好在,服务生身后的店门被打开,一个陌生的叔叔站出来制止了这一切。 “哟!▆▆▆▆,今天来得比往年晚了些嘛,身后那个就是西琳吗?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已经十年了啊……” 不知为何,西琳怎么也回想不起母亲的名字。 那个叔叔叹了口气,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 “好了好了,让她们进来吧,都是我的熟人,这位女士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到我店里来买蛋糕呢。” “啊……呃,好的,我明白了老板。” 服务生低着头,乖巧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西琳看到母亲尴尬地向那个叔叔和服务生分别点头,她自己则撅着嘴,趾高气昂地从服务生面前走过。 那个叔叔把她们母女二人带到一个靠窗的二人座位上坐下,然后微笑着看了眼西琳,问道: “还是和往年一样,一份……” “一份巧克力萨赫蛋糕,一份黄油派!” 母亲抢答道。 那叔叔的笑容忽然间便凝固在了脸上,半响,西琳看见他望着母亲说: “两份萨赫蛋糕吧,难得你来我店里,今天我请客。而且今天也是西琳的十岁生日不是么?以往你都是在这里吃一份黄油派,再带一份萨赫蛋糕回去的,今年自己也尝尝萨赫蛋糕吧,都多久没吃过了。” “好……好吧……” 男人很快折返进柜台之后,没过一会儿,端上了两盘被切成扇形的巧克力蛋糕。但他并未停留,而是又回到柜台之后,端回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果汁。 西琳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果汁,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眼母亲,直到后者对着她点头之后,她才双手将还带着丝冰凉的果汁接过。 清凉、又有些酸涩,明明算不上甜,味道却比往常喝的兑水兑糖之后的果汁要好上太多。 就是那杯子的净含量小了些,才第一口便被她喝掉大半杯。望着仅剩的一点点果汁,西琳有些闷闷不乐地将脑袋转向窗边。 “咦!” 窗外,那个白发的女孩双手紧贴着玻璃,直勾勾地看着她。 西琳强压下尖叫的冲动,用力揉了揉眼睛,该说不出意料吗,玻璃前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今天怎么了……没睡好吗,一直出现幻觉……” 西琳低下头,轻轻打了个呵欠。她将摆着萨赫蛋糕的碟子向自己胸前扒拉了点,然后才用手掌握住叉子,学着店内其它顾客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品着。 “真是多此一举,还是一大口咬下去好吃。” 西琳气鼓鼓地想着,可看到母亲也是那样的动作,她又只能选择了沉默。 那个叔叔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母亲身边,大概是觉得有些话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可能听懂,两人聊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是同学,你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还是老师告诉我的。” “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这么多年了,你们俩从来没求过我们什么,反而是他,就算得了病,自己都没钱治疗,我开店的时候他还随了一份,你们啊,这让我怎么做好……” “……” “不过,你也染上了吗?” “嗯,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该不会也……害怕我们了吧……” “没有的事,科学杂志上写的很清楚了,这种所谓的传染病并不依赖体液和呼吸传播,会不会患上,有些时候只能说是看运气。” “……” “喂!该不会西琳也……” “……” “……” “……” “你还有多长时间?” “谁知道呢?已经到躯干了,或者十天半个月,运气好一点半年,总之没多少时间了。” “那西琳……”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了。▆▆▆,西琳以后,能不能麻烦你……” “等等▆▆▆▆,别这么轻易放弃啊!那个……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那个东西给你。” 西琳看着那个叔叔急匆匆跑开,没过多久又带着几张纸跑了回来。 “▆▆▆▆,你看看这个!” “这是……天命医疗?” “没错,全世界最大、也是最权威的医疗机构,近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这些古怪的疾病,当初我和他都曾梦想着进入那个地方……算了,不说旧事了,你看看吧,天命医疗在西伯利亚建立了一座名为【巴比伦塔】的大型疗养院,每年都在募集这些古怪疾病的患者,只要签下这份自愿书,就会被天命医疗免费收治,运气好就会被送到巴比伦塔享受最顶级的救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配合医生尝试一些新药,但总归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么?” “这……” “▆▆▆▆,你要想好了,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看看西琳,她才十岁!就算我替你收养了她,得了这种病的人也活……呃,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的,只是……你让我再想想吧,我尽量在这几天给你个答复。” “嗯,我是真心希望你们母女可以好好活下去。” “生老病死,终有命数。asche zu asche,staub zu staub.” 母亲忽然低落地叹了一声,而后就在那叔叔勃然色变的同时,她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啦!” “你啊……” 那男人很快苦笑了起来。 “当年你就总是喜欢这么捉弄人。我现在也就是个开蛋糕店的,也就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总之,祝你们母女好运吧。嗯,我也不打扰你们的时间了,就让西琳过个开心点的十岁生日吧。” “谢谢。” 等那叔叔离开之后,西琳看见母亲的脸色逐渐变得灰暗起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一刻母亲还能调皮地开着玩笑…… “巴比伦塔……” 她听见母亲小声念叨着这个名词,于是她也跟着念叨了起来。 “巴比伦塔……妈妈,好耳熟的地名,我们以前去过这个地方吗?” “不。” 母亲笑了笑。 “是我给你讲的故事里的吧。” “欸……哦……” “巴比伦塔年久失修,于是马尔杜克命那波伯来萨重建。他要那波伯来萨把塔基牢固地建在地界的胸膛上,而尖顶要直插云霄。那波伯来萨的儿子尼布甲尼撒继续加高塔身,与天齐肩……只是,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啊……” “欸?” 母亲爱恋地抚了抚西琳的脑袋,又很快悲伤地低下头来。 “西琳,等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你就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去吧。” “我可以跟着妈妈学啊!” “可你每次只是缠着我讲故事吧?” “故事也能学到东西嘛!” “那你倒是说说,从巴比伦塔的故事里,你学到了什么?” “欸……” “西琳!” 脑袋被轻轻拍了拍,母亲柔声解释道: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的。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神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神说:‘看呐!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语言,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神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神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座城名叫巴比伦,也就是变乱之意。” “啊?可是明明是神明阻碍了人类造那座塔啊……唉哟!” 西琳双手捂住额头,一只眼睁得大大的,另一只眼眯起,脸颊气鼓鼓地像一只小河豚。 母亲笑眯眯地收回了手,神情转眼间变得严肃起来: “不管你是怎么理解的,西琳。在普罗大众的认知中,在历史的传唱中,在隐喻和象征学里,【巴比伦塔】都是傲慢的化身。人类试图建造通天巨塔,这一傲慢的举动最后为人类带来了分裂和动荡,失去了同样的语言,彼此战乱不休,最后巴比伦塔也在战火中倾覆为废墟。这是天命教义中的经典,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给一座疗养院起这种名字?如果是故意的话,这未免也太狂妄了……狂妄到就和当初修建巴比伦塔的古人类一样……天命就这么不惧怕天命吗……” “所以……妈妈,你要把我送到那里去吗……” 西琳看到母亲的嘴唇向上努了努,而后笑着闭上了双眼。 “没办法啊,你▆▆▆叔叔说得对,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尤其是你才只有十岁。想要活下去,我们就只能签拿份自愿书,获取一线生机……不过你放心,妈妈会陪你去的,希望妈妈还能撑到那一天……也希望妈妈能和你一起被选去巴比伦塔。 “但是西琳,就算哪天妈妈和你分开了,你也要一直、一直、永远、永远记住这句话——” 母亲忽然站了起来,上半身前倾,越过整张桌子,让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感受着彼此冰凉的温度,西琳看到母亲的嘴唇轻轻蠕动,说出了那宛如魔咒一般缠绕住她一生的话: “ich liebe dich.” 西琳的瞳孔猛然间收缩,她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哪是什么【母亲】,只是一个连五官和发色都不存在的灰白色人偶,就连笑容也只是虚假的。 周围也根本不是什么城市,不是什么甜品店,只是空无的白色。 心中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视线也不知为何模糊了。 但伴随着模糊的视线,那名为【母亲】的人偶忽然间又有了颜色。 她的短发变得雪白,眼眸是碧蓝色,笑容是那么温柔。 西琳的双唇微微分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看见她这个样子,【母亲】眯着眼,笑容愈发温暖。 只是她的话依旧如同魔咒一般追逐着西琳—— “ich liebe dich.” “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西琳捂住了双耳——好想将眼前的梦撕碎,可是为什么动不了手呢…… 母亲的眉头向上皱起,笑容变得牵强又悲伤,好像再说、时间已经不够了。 她望了望西琳,又将视线投向她身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重新变得温暖。 而后,她说出的祝福不再是一种魔咒: “ich liebe euch alle.我——爱——你——们。” 西琳……不,第二律者回过头,她又看到了那个白发的女孩,只不过不同于梦中,她已经想起了她的名字。 “琪亚娜……”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复杂,就连原本的尖锐都消磨殆尽。 但就在下一刹那,她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长发飘飞着,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在这片空白的空间中响起: “人类,你给我滚出去!!!” “西琳,你……” “滚!” 琪亚娜眼神中的怜悯不经意间刺痛了第二律者—— 她讨厌别人这么看着她。 她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她讨厌别人这种时候看着她。 “西琳,我……” “赶紧滚!” 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瞪着琪亚娜,第二律者双手一推,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琪亚娜直接消失在了这片空间。 太好了…… 终于又是一个人了…… 第二律者,又或者是西琳无力地掩着自己的脸,瘫倒在地上。 “ich liebe dich.” 她下意识地念叨着这句话。 “ich liebe dich.ich liebe dich.ich liebe dich……” 无意识的重复很快变成了宛如咒语一般的低鸣,全身都跟着这句话颤动着,心脏不断破碎又重组,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几乎要崩溃的大脑。 忽然间,西琳感觉自己轻松了些。仿佛压在她身上的某种束缚松缓了一些。 “琪亚娜……” 她轻声念着这个她无比羡慕的名字,泪水从指缝间流落。 “塞西莉亚……” 全身上下依稀留存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并非幻境中虚假的拥抱——自从十岁之后,那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将信任与善意与爱摆在她面前,带给了她一个温暖到永远无法忘记的微笑,哪怕下一刻就是生命的尽头,那种温暖也穿越了无数的时间,深深烙印在身体的知觉中。 “要是能早一点……要是我没有做出那种事,塞西莉亚说不定也会发现巴比伦塔,然后……”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后悔么?她从来都是后悔的,但她也从来都没有可以倾诉后悔的对象。 贝拉、阿芙罗拉、阿加塔、加莉娜……她们都死了,她们死在了能感受到那个拥抱之前。 琪亚娜说她是西琳心中的恶,可她并不是天生黑暗,也不是生来就带着愤怒,也不是一复苏就想着毁灭世界…… 可除了破坏,除了将这个完全肮脏的世界破坏掉,她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她甚至不敢再去想象羽渡尘环境中的幸福生活,只要一想起那些,心就会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那明明应该算是美好的记忆,留下的却只有深深的痛苦。 “神明啊……” 自从被背叛之后,她再也没有向神明祈祷过,但这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求问: “神明啊……我到底、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救赎……” 第三十章 墓碑前的狂欢 雨稀稀拉拉地下着,水珠从遥远的高空坠落,在漫长的空间中划出笔直的银线,在灰暗色的天空中显得尤为明显。而对于琪亚娜而言,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看到那些银线,或许它们真的只是飘渺的雨丝,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正视类似的东西了。 风卷着墓碑前的鲜花,时不时便有两片、三片花瓣追寻着风而去,只留下更多的同伴于凄苦的风雨中苦守着原本的茎叶。但那些离开的花瓣的命运也绝非在风中飞舞,只不过须臾的飘扬,它们便在雨珠的打击下沉沉落地,最终了无生计地黏在地上。 琪亚娜缓缓跪倒在墓碑前,轻轻抚摸着墓碑下空空如也的石台,却久久不发一言。 芽衣闭着眼,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德丽莎与齐格飞和她并肩站立,但他们也只是看着琪亚娜颤抖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两人身后,希儿手里拿着伞,抹了抹被雨打湿的刘海,踌躇着要不要撑开伞。布洛妮娅咬着嘴唇,歪着脑袋,重装小兔以量子态漂浮在她身后,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实体化,而后以宽大厚重的机械臂为众人遮盖住风雨,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而在更远处,在这片墓园的大门旁的墙壁上,一位身着蓝白色装甲的女武神也在静静眺望着这里。雨水赋予了她一头长发更加沉重的分量,但她也只是将扎起的马尾解开成散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并非所有的悲伤都需要关怀来化解,也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依靠关怀来化解,有些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孤独也是一种手段,只有在沉默与孤独中摸清了生与死的界限、理解了生与死的意义,悲伤才有真正消解的可能。 不然的话,所有的安慰,所有的关怀,所有自以为是的爱最后留下亦不过是名为【没事了】的假象。 但很显然,想要做到那种事,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厢情愿就可以的。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有些人则是终其一生都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这种嘴上说起来都相当模糊、相当无力的事,至少不是现在的琪亚娜能弄明白的。 甚至于,对于死亡是否真实,她都不能接受。 “大姨妈,我们明明没有找到姬子的尸体,对吧……” 抚摸着满是雨水的石台,琪亚娜小声说道。 德丽莎先是叹了一声,她早就想到琪亚娜会有这一问,但是思索了半天,直到这一刻真的到来,她也没想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回答。 石台上的水缓缓滴入中间的缝隙,水流轻柔地将时间的指针波动。 憋了许久,德丽莎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事后趁着支配剧场还没有崩塌,我们又派了一支搜索队进入了那个世界泡,但除了遍地都是的人偶残骸,大量至今无法解析的律者核心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 琪亚娜的沉默让人心慌,德丽莎抿了抿嘴,却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经过我们的检测,那些人偶残骸的强度异常的高,硬度和韧性是正常人体的好几倍,某些用于攻击的部位强度甚至可以比拟魂钢武器,所以它们才能在那样的攻击中留下痕迹。如果姬子的身体当时也在剧场内,恐怕……” “……” “而且……琪亚娜。我们都抱着姬子还没有死的希望,当然如果是这种情况最好,可是我们也要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现实难道不是姬子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吗?” “不,是……当初为了准确定位支配之律者所有个体的位置,我们在每一个参与行动的战士身上都安装了一个全新的定位装置,这个装置还有一些其它作用,比如实时监控使用者的脉搏数据,所以……我们其实也观测到,在休伯利安进入支配剧场之前,姬子的心跳就已经停止了……琪亚娜,我们不会放弃继续寻找姬子的,但是……你也需要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 这些话很残忍吗?对于德丽莎自己而言,她都很难说这些话不残忍,即使她在几天前就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结果,即使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最好的朋友的死亡。 她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是琪亚娜呢。 所以,到了最后,她又实在忍不住给出了希望: “不过琪亚娜,有一个姑且可以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我们并未在支配剧场内找到疾疫宝石,也就是说,姬子仍然有存活的可能性。” “所以仍然有存活可能性的情况下依旧立了这个墓吗?” 琪亚娜的话有些冲,但德丽莎并不计较。 她甚至不敢继续解释下去了。难道要说,“除非是律者,不然不可能将意识存入核心中存活”,又或者是“其实我们从仪器检测出脉搏归零的那一刻起就记录了姬子的死亡时间”吗? 德丽莎相当理解自己这位侄女此时的情绪。 悲伤、愤怒、无力,甚至因为律者已经被战胜而不知道应该去责怪谁——同样的感情,她在塞西莉亚死亡的时候早已体会过,所以她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又该如何将这种情绪传达呢? 如何用一种妥当的方式,将【我理解你、我也和你有过一样的悲伤、所以我们更应该振作起来】之类的话传达到对方心里,德丽莎对此毫无经验。 到最后,还是齐格飞上前一步,默默蹲在了“女儿”身边。 他轻轻揉了揉琪亚娜的脑袋,可不知为何,这种往日里亲昵的动作却让琪亚娜的身体猛地一颤。 齐格飞不自觉地摸向下巴上的胡茬,但在短促地叹气过后,他终于开口了: “琪亚娜,我们先回去吧。不论你想做什么……是继续搜索姬子的下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归不应该在这里淋雨吧?不论在何种情况下,姬子作为一个老师,是肯定不愿意看到她的学生就这么毫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淋雨的,对吧?” “可是……可是……” 回应他的是琪亚娜愈发颤抖的身体与哽咽的声音。 “好了琪亚娜,再这样犟下去,可就要算任性了。我和德丽莎那个小矮子也就算了……” “哼咳咳咳——” 小矮子在一旁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 “呃……我和德丽莎也就算了,你回头看看,芽衣、布洛妮娅、希儿,甚至还有幽兰戴尔,你总不能让大家都陪着你淋雨吧?” “那……你们先回去吧……” 琪亚娜话音刚落,脑袋就被臭老爸重重拍了一下,吓得她鼻涕都在一瞬间喷出来了。 “琪亚娜,你在这里,我们怎么放心离开呢……我们……不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偷偷用手掌抹掉鼻涕,然后又将手掌在墓碑前本应埋葬骨灰盒的石台上揩了两个来回消灭证据,做完这些后,琪亚娜才重新用闷闷的声音给出了回答: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可以吗……” “那我们……” 齐格飞刚刚开口,周遭的风向却是一变,原本斜着拍来的风忽然跑到了大家身后,将墓园之后不远处基地内的欢呼声、庆祝声都一股脑地吹到了姬子的墓碑前。 齐格飞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德丽莎也别无他法,只能跟着蹲到了琪亚娜另一边。 眼看着又变成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着,芽衣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基地的方向,目光在与布洛妮娅对上之后又迅速转了回来。 这里并非逆熵的盐湖城基地,那里早已经被米凯尔两脚踩了个稀巴烂,想要重建的话,最理想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重修个大概。所以,在对第十律者的战斗结束之后,休伯利安号就载上了盐湖城基地的剩余人员,直接开向了逆熵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二级基地。 这里的数千名战士与工作人员没有经历过盐湖城基地被毁的惨状,对于战胜律者这件事,他们心中只有极度的亢奋与激动。 看呐,人类又战胜了一个律者,而【我】、【我们】也奇迹般地没有陷入任何危险之中,这难道不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吗? 如果有什么比胜利更值得庆祝的,自然就是【自己没付出任何风险便得来的胜利】了,俗称躺赢。 当然,大量盐湖城的战士,甚至伤员也混进了庆祝的队伍中——并非被裹挟,而是自愿。 他们需要放纵,无论是表演还是酒精还是性,总之要尽快麻痹自己,让自己尽快遗忘掉盐湖城的惨状,唯有如此,心里才能升起继续战斗的念头。 世界蛇此时在做什么呢? 身为尊主,虽然是赶鸭子上架,虽然知道组织内部大多数人恐怕都只把她当作是维系与天命、逆熵、神州关系的吉祥物,但某种特殊的责任感还是驱使着芽衣为这个她并不喜欢的组织担心了一秒。 不过……想来也不外乎是在庆祝吧。 也不止是世界蛇,格林威治时间今天早上八点整,在经历了第二波对支配剧场的搜索,以及考虑到一连数天全世界都再没有发生千人律者引发的骚乱现象,为了安抚民心,奥托已经公开宣布了对第十律者作战的胜利。 这个时间点,神州、逆熵应该也都公布了这一消息,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在狂欢吧。 毕竟第一、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次崩坏引发的破坏都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没有哪一次死难的人数低于百万,除去不为人知的第八次崩坏,如今这一次千人律者引发的骚动,具体伤亡难以统计完备,但恐怕与之前相比要少上太多太多。 更何况,人类向崩坏宣战才不过半年时间,就取得了异常伤亡微小的大胜,这种事实在太利于鼓舞全体人类的士气。 而没有士气的兵,是没法打仗的。 而倘若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对抗崩坏的信心,就凭他们这少数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芽衣相当明白这一点,因为她在往世乐土的探索已经十分接近那个结局,虽然尚有许多地方的记录有所缺失,但她却也以后来者的视角见证了前文明人类最后的暴动。 该说是讽刺吗?五万年前,在夺走整个世界的希望的暴动中,卑弥呼沦为残废,只能生存于往世乐土。而五万年后,她的复制体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人类换来了一份希望。 是的,这是一份五万年前未有的希望。 大概是因为看得多了,芽衣对于世界的局势也变得敏感了一些。 当初奥托代表人类向崩坏宣战的时候,世界只能算是一盘散沙,但通过这一次对第十律者作战,逆熵和天命的关系变得不再那么僵硬,双方的合作想必会越来越多,至少在战胜崩坏前都是如此。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们真的有机会变得比上一个时代更加团结,而只有以全体人类为后盾,他们这些战士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战斗。 可是这些……要怎么和琪亚娜说呢…… 欢庆的音乐声依旧随着风一阵一阵地飘过来,雨水也剿灭不了大家的热情,雨势反倒映衬着那音乐的节奏愈急愈大了起来。芽衣不知道琪亚娜有没有想到她想到的这些,但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思绪每一分每一秒都处在理性和感性的拉扯之中,她也只不过是用强迫自己理性思考的方式,去规避姬子的离去带给感性上的悲伤吧。 如果是米凯尔,他会怎么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芽衣忽然想到了那个作为罪魁祸首的男人。 如果是曾经作为英雄的米凯尔会怎么说呢? 他大概会说:“无量塔姬子毫无疑问是幸运的。她至少是作为有名有姓的英雄死去,直到一百年后,人类回想起对抗崩坏的战争,也依旧会铭记着这个名字。每个人都有两次死亡,只要一直有人记得她,她就会随着这个世界一起活下去。而那些死在盐湖城基地废墟中的普通战士,他们甚至连留下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不,不是大概,假如他在场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 哪怕明知道这样会把琪亚娜的心戳得千疮百孔,但那个人一向是喜欢逼人承认现实的,能让他破例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以前芽衣并不明白缘由,但在看过那件事后,她也可以理解了。 “世界不会给人悲伤和颓废的机会,哪怕是两三天的时间都不可以。你永远无法知晓下一次崩坏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雷电芽衣,这是我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经验。” 嘛,那些记忆看多了,脑海中总是会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米凯尔风格的话,有些时候还会自带米凯尔声线的配音。 只是忽然间,芽衣的脸色变得僵硬——不回想还好,仔细一回忆,似乎她自己也是能让米凯尔破例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果然不能深思下去了。 “齐格飞叔叔,这样吧,你带着学园长还有布洛妮娅、希儿先回去,幽兰戴尔也让她离开吧,你们各自都有不少事要做,留下我在这里陪着琪亚娜就好。” “她们倒确实是……但我就是一个闲人,能有什么……呃……” 齐格飞说到一半,看着芽衣认真的眼神,很快醒悟过来。 他的身份毕竟是【父亲】,在人际关系中,父母无疑是最亲密的一环,可几乎不会有人选择在父母面前吐露心声或者流露真情。 因为关系愈亲密,距离愈近,就愈会害怕自己身上的尖刺扎到对方,也会害怕对方身上的尖刺扎到自己。从这种角度上来说,父母毫无疑问是每一个人心里关系最亲密的陌生人。 虽然对于其余角色来说也是如此。 只有一种例外。 齐格飞看着眼前面容冰冷的少女,面色有些复杂。 他数次张口,最后也只能说: “那琪亚娜就交给你了,芽衣。” “叔叔放心就好。” 芽衣微微颔首,那称呼却让齐格飞放心了不少。 很快,姬子的墓碑前就只剩下了芽衣与琪亚娜两人。 少去了大量人声,即使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人仅仅只是发出呼吸的声响,但在人们纷纷退场之后,耳朵才会捕捉到差异。 总之,少去了大量人声,那些欢呼与音乐显得愈发刺耳。 芽衣咬了咬下唇,最后向前一步走到琪亚娜身边。 她没有蹲下,只是保持着笔直站立的姿势,清冷的声音旋即在琪亚娜耳边响起: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啊?” 琪亚娜呆滞了两三秒,而后发出了疑惑的叫声。 芽衣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若说忙,我才是最忙的那一个吧。刚刚继承了世界蛇的尊主之位,在组织里也没有任何威望,我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收拾那堆烂摊子。而且还有最重要的……我有一种直觉,距离最后的决战要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我要将往世乐土中的记录读取完,或许那其中有战胜米凯尔的方法。” “这样吗……那……” “所以,琪亚娜,你不送送我吗?” 越来越大的风雨中,少女向着另一个少女伸出了手。 第三十一章 以无限之铭,绝不背叛 “芽衣要回世界蛇了,你不去送送吗?” “送什么?算了吧,现在的她,或许也不想再见到我。” “未必,她一直把你当作母亲。你……也一直把她当作……” “够了!” 加利福尼亚州的二级基地建造在地面上,于其中最高的那一栋楼顶,两道身影凭着栏杆静静地看着紧挨着基地旁的墓园。 一座座墓碑鳞次栉比,又宛如海面上无意识涌起的浪涛,而在其中,唯一有人站在面前的那一座格外显眼。 华远远看着那墓碑,她唯一能做的,也不外乎是垂下头,在心中静静地默哀着。 说是默哀,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平静不意味着不悲伤,恰恰相反,华那久久没有波动的神经此时正在抽搐着,脑海中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在扩散,于沉默中撕扯着她的神经,却又不带来丝毫的痛觉。 华知道,这是悲伤与麻木两种情绪同时作用于心,进而带来的更加难以言说的恐怖。 就像是伤口缝合时,用针向伤口处注射了大量麻药,于是疼痛消失不见,可针刺破皮肤的冰凉,缝合伤口时线与肉体摩擦发出的“嗡嗡”的响声与一卡一卡的触觉,明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但却令人手脚无力,几欲作呕。 大概是巧合吧,无论是姬子还是卑弥呼都曾经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人们对死亡感到麻木。 或许这是姬子的亡灵对自己没有出手相救而降下的诅咒吧,尽管华并不相信所谓亡灵的存在。 而相比于她,梅比乌斯则属于不会对受害者有多少同情的类型,相比于被动麻木的华,作为一个科研人员,梅比乌斯当然要使自己主动变得冷漠,唯有如此,才能将一项又一项残酷却有必要的实验进行下去。 所以华直接避开了姬子的话题,她知道,在场那些人里,或者说如今整个基地内所有人中,梅比乌斯所在乎的,应该只有那一个人。 “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承认,梅比乌斯,你确实一度将那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托付在雷电芽衣身上。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你会不会说话?” “如果我的话让你不舒服了,那很抱歉,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事实。” “……” “而且不仅仅是你把对【孩子】的期望寄托在了雷电芽衣身上。那个女孩也将自己对未曾谋面的母亲的期盼寄托在了你身上。当然,这种事或许不需要我提醒,你自己应该明白的。” 梅比乌斯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但最后又无力地松开,只留下掌心一片狼藉的铁锈与漆片。 “我明白,但那又如何呢?” 侧过身,梅比乌斯的身体开始在淡淡的白汽下膨胀,直到最后比身旁的华高出了一点点。 准确来说是八厘米,一毫米都不能少——她在心里补充道。 如是,虽然还达不到俯瞰的程度,但至少不用仰视对方了。甚至因为变化时产生的热能,被雨淋湿的头发与身体都重新变得干燥了。 华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梅比乌斯,你这个随地大小变的能力还真是好用。” “你……能不能换一个词?” “那……梅比乌斯,你这个变大变小的能力真的挺好用的。” “……” 撇了撇嘴,梅比乌斯也分不清身边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孩子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究竟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在明里暗里开她的玩笑,还是仅仅因为天然呆。 重新用手掌按住发脆的栏杆,梅比乌斯的语气有些落寞: “寄托也仅仅只是寄托,我和那个笨姑娘都只不过是把自己所求而不能得的东西寄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行为也没有多少意义,其中所蕴含的感情,也很难说得上真实。而且,华,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吗?” “每个人展现出的那一面往往与内在相反。看上去十分冷漠的人内心说不定相当珍视每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反之亦然。当然,若是我猜错了,那就猜错了吧。” “咔啦——咔啦——” 梅比乌斯一言不发地将掌心的栏杆扭成了麻花状。 “这真的是猜测吗?还是识之权能观测到的成果?” “你希望是哪一个?” 华罕见地变得圆滑起来。 梅比乌斯深呼吸了两口,连同牛毛一般的雨丝一起吸入口气,少倾,她望着墓碑前仅剩的那两道背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雷电芽衣,她终究是要成为这个世界的英雄的人。而我则是把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之一。她不知道这些的时候还好,可现在的她想必已经有资格接触到大部分真相了吧。这个时候我再出现在她面前,不是给她添乱吗?” “添乱?” “是啊,不是你说的吗,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实则很珍视身边的人。她不会希望与我为敌的,哪怕她知道米凯尔所作的大多数事情背后都有我的影子。而无论是命运也好,另一个人的意志也好,她都必须要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所以若是我的本体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陷入攻击与不攻击的矛盾之中…… “当然,除去这个原因……你也不看看现场的气氛?她那个小女友正需要她安慰呢,这个时候我突然冒出来,不是给她添乱是什么?而且,她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消息了吧?连着几天了,明明知道我的存在,却一直也未曾来找我,她的态度也很明确了吧。” 华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这反倒让梅比乌斯好笑起来: “你叹什么气你?这件事又和你没关系。倒不如说,你这个身为【班长】的,不去安慰安慰自己的同学,这好吗?这不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华又紧跟着叹了口气,才缓缓作答: “按照识之律者的话来说,我这大概属于……年纪大了,看不得不美好的故事。而且……这件事会发展到眼下的地步,无论是盐湖城基地的惨案,还是姬子的死亡,我都提前知晓,却未曾做出任何行动阻止……我并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有资格去安慰琪亚娜。” “嚯!” 梅比乌斯夸张地喊了一声,随即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抬头扫了眼乌云中翻滚的雷电,率先转身离开。 “走了走了,雨要下大了,傻子才高兴淋雨。” 华没有应答,只是紧紧地跟上了梅比乌斯。 “你跟着我干嘛?” “我也不想淋雨。” 华的回答让梅比乌斯无话可说。 一只脚跨进阴暗无人的楼梯间,梅比乌斯的身上很快再次腾起白汽,只在眨眼间又变回了娇小的模样,当然,全身上下的水分也被蒸发了个干净。 紧跟在后面的华也沾了梅比乌斯释放出的热量的光,身上的雨水瞬间干了大半。 她用手指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个变化……没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这可是我花了几千年时间才研发出的舍沙基因补丁,怎么可能存在那种缺陷……等等你在想什么?” 直到回过头,梅比乌斯才看到了华那略带暗示性的眼神。 或许是她自己太敏感了,但也无所谓,梅比乌斯挑衅似地抬起下巴,一副【你有本事你也变】的骄傲模样。 但很快,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神情都向着悲伤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良久,还是梅比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主动来找我,结果真正的目的一直憋到现在都不开口吗?” 看到梅比乌斯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华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光线昏暗的实验室,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扶上了一旁的楼梯扶手。 扶手上满是厚重的灰尘,与掌心还未干透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黏糊糊的泥浆一类的东西。 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弱势”,华的五指开始有节奏地扣动起来,楼梯间内一时间充斥着“叮叮当当”的回响声,以“乐曲”的角度来说,算不上天籁之音,但却是循规蹈矩的及格作品。 当然,作为掌握着一部分识之权能(指上次借了一直没还),甚至体内依旧保有着识之律者的核心的她而言,在这曲调中掺杂细微的精神力还是做得到的,可她没有选择这样做。 因为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果然,沉默了没有多久,梅比乌斯自己开口了。 “你来找我,还暂时支走了负责看守我的苏……哼哼,以你现在的身份,想要跟我说什么,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劝说我,让我和你一样,在最后的战斗中,站在他的对立面,不是么?” 华静静地看着梅比乌斯,迟钝了一秒后才作答: “对,所以你的回答呢?” “怎么?这种语气……像是一旦我选择拒绝你就会在这里干掉我似的。拜托了大姐,梅那家伙都放过我了,你怎么还阴魂不散?真到了那个层面的战斗,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干嘛非要像这样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被眼前的女人称呼为“大姐”,这让华很快尴尬地挠了挠头,但也仅止于此了,她很快又板起面孔,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解释道: “首先,在最后的战斗中,每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利的希望,这可不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事情。其次,梅之所以放弃,我之所以不放弃,正如你说的,是因为我和梅是以不同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的。” “哦?有点意思,第二点细说看看。” 梅比乌斯双手抱胸倚靠在墙上,哪怕身上那件宽松的白大褂会被墙壁上经年累月的灰尘弄黑,她也毫不在意——反正是梅的衣服。 “梅的身份是决策者,她的判断是理性的,既然你心意已决,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就是不明智的决定。而她自己只剩下一次借用刻印力量的机会,除去她之外,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下杀死你的决心,所以她才选择了将你一定意义上软禁。” “那你呢?所谓不同的身份,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梅比乌斯的眼中满是戏谑,她借此大胆地盯住了华那张带有几分中性美的脸庞,还不忘“啧啧”两下。 楼梯间连灰都没人清理,灯自然也早就年久失修坏掉了,但她那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竖瞳还是捕捉到了华逐渐变红的脸颊,至于抓住右鬓旁的小辫的动作,哪怕只看身体的轮廓,也相当清晰。 但华终究不是当初的少女了。羞涩的心理也在灭世的危机面前一触即散。 她很快绷直了身体,以反问回答了梅比乌斯: “你说呢?” 看到梅比乌斯无趣地撇了撇嘴,她才将话语继续推进下去。 只是,在开口的一瞬间,她的语气变得异常的悲伤。 “梅比乌斯,你一定也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吧,明明我也……那个他,但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后成为他的敌人……” “有什么奇怪的?” “啊?” “很好理解啊,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想法,想不通就当成别人脑子有病不就好了吗?” “……你这不就是没想通……” “有区别吗?” 梅比乌斯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好了,别啰啰嗦嗦的了,我的时间虽然很多,但也没到可以随意浪费的程度。” 望着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梅比乌斯,华心中浮现出一个有些荒唐又确实是在意料之中的猜测。 只不过时机实在不大对,她很快掐灭了试探的心思,小声继续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是他所期待的事情,或者说,这是他诸多梦想中的一个。相比起死在这个时代的【英雄】手里,他大概也更愿意死在自己所爱的人手里吧……” 华的目光扫过梅比乌斯,她以为对方会说些“哦,你怎么确定自己是他所爱的人”之类的话来呛她,只是梅比乌斯并没有这样做。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辩解的话——“爱的定义很广,也可以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但梅比乌斯只是沉默着、沉默着,而后突然开口: “你说的这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呃?” 梅比乌斯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你说的那种事我当然清楚,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角色要扮演。既然有你扮演【杀死的人】这个角色,那我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扮演【不背叛】的角色了。 “谁让他的心思就是那么别扭呢,他固然想被自己所爱的人杀死,但这份背叛带给他的疼痛也依旧存在着,这个时候,有一个固执又嘴硬的家伙一直没有背叛,他大概会觉得我挺不争气的,但也确实会欣慰吧。” 华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挤出一句: “好像……确实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她又歪着脑袋反问道: “那我这样不是做了恶人?” “挺好的,像你这样单纯又善良的人,才会狠下心做这种事,而且也让人打心底恨不起来。” 梅比乌斯轻声笑了笑,转身却又继续向着下着雨的楼顶走去。 “你做什么?不回去了吗?” 梅比乌斯摇了摇头。 “芽衣要走了,我去送送。” “你之前不是还说……呃,你怎么知道她要走的?” 梅比乌斯露出满脸的骄傲,随即伸手指了指头顶。 “雷声的位置变动了。没感受到雨水里的崩坏能吗?虽然微乎其微。这场雷雨不过是雷之律者心象风景的体现,那个孩子真是个笨蛋,明明自己心里在哭,却还要装作坚强地安慰她的小女友,真是……和她爸一样蠢。” “你说的,是哪个爸?” “你说呢?” “……” “哼哼!不能亲自送她离开,就让我目送一下吧,真是不让人省心。” 梅比乌斯冷笑着再次推开了天台的大门,然后她的动作就僵住了。 芽衣站在天台的门口,面无表情,周围的雨水却纷纷避开了她,绕着她的身体汇入地板。 少顷,她的神色变得温柔了些,却又及时转过身去了。 “再见,梅比乌斯。” “这一次,没有再喊我妈妈了呢。” 只花了零点一秒就恢复到一个【母亲】该有的大小的梅比乌斯小声说着,那声音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鼓励对方勇敢地前行。 芽衣的脚步顿了一下,高跷一般的后跟消失,双脚距离地面有了些许距离。 梅比乌斯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身形只在下一刻便融入了轰鸣的雷声之中。 一步、两步,梅比乌斯慢悠悠地回到天台扶手边,沉默着看着天际的那一抹红色雷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浓重的黑云之中。 “阿嚏——” 似乎感冒了……等等,融合战士还会感冒吗? 梅比乌斯记不清楚了。 只是心情变得无比烦躁。 “烦死了!” 她随手将自己扭成麻花的栏杆掰断,随着向着楼下扔去,栏杆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但它发出的那点声响又很快被不绝于耳的雷声与不依不挠地狂欢声所掩盖。 “搞了半天,我其实一直弄错了一件事。” 捕捉到了身后刻意放慢的脚步声,梅比乌斯怔怔地唠叨着。 “无论是什么时间,无论是什么地点,无论以怎样的形态……我们的时代也好、她们的时代也好、融合战士也好、律者也好、圣痕觉醒者也好、普通人也好,就算是终焉也好,人类永远都是人类。一种永远无法将善恶等矛盾抽象为单独概念的复杂生物而已。” 第三十二章 欢迎再次来到——【支配剧场】! 【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如果没有遇上崩坏,如果妈妈没有死……那么,我也能拥有这种幸福吗?】 恍惚间,白发的女孩听到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谁——” “琪亚娜生日快乐!” 屋内的灯光忽然开到了最亮,站在琪亚娜面前的,是一个等身大小的吼姆玩偶,然后从玩偶的背后探出一颗小脑袋。 “大姨妈!” 琪亚娜地惊喜地喊着。 “真是的真是的,琪亚娜每次见到你这个小矮子都这么开心,唉……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总是被她嫌弃……” “呵!这就是拒绝苦瓜汁的下场!” 德丽莎将拳头举过头顶,轻轻挥动了两下,而琪亚娜已经彻底忘了先前的声音,只是傻笑着,一会儿看看身前的德丽莎,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身后的臭老爸。 但就在这时,从看似是厨房间的地方传来一阵听不出半点埋怨的埋怨声: “你们两个!过生日的是琪亚娜,你们两个这么兴奋做什么?” “我是琪亚娜的爸爸!” “我是琪亚娜的大姨妈!” 客厅内的两个大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我还是琪亚娜的妈妈呢!” 厨房间里的声音让琪亚娜又恍惚了一下,随即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真是的,你们好歹等我把蛋糕拿出来啊。” 厨房间的移动门被某个人的脚勾住向旁边一滑,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端着巨大的蛋糕出现在琪亚娜面前。 她有着一头和自己一样雪白色的短发,也有可能是将多余的头发扎了起来。她上半身穿着红色的t恤,t恤的下摆则被塞入藏青色的高腰紧身裤中,整个人显得高挑又干练。 是那个人吗?是那个人吗? 琪亚娜努力想要看清对方的五官,可被泪水的模糊的视线却不争气地看不真切。 奇怪……为什么会流泪呢……还有……【那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欸?琪亚娜你怎么哭了?一定是被我们感动的,对吧?” 那个女人快步走到餐桌前放下蛋糕,然后缓缓走到琪亚娜面前,用手指将琪亚娜眼角的泪珠揩去。 “嗯嗯嗯!我就是……我就是有点感动!” 骗人的。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这样幸福的场景是第一次发生,让琪亚娜感到异常的满足与幸福,但她又总觉得这些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所以那份喜悦根本还不至于让她感动。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是妈妈。 又或者说,妈妈就应该长这样。 “咳咳!琪亚娜,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神秘的礼物,猜猜看是什么?” 大概是见气氛有些不对,德丽莎将那比自己还大的吼姆玩偶藏到身后,笑嘻嘻地发问道。 “是吼姆玩偶啦!” “欸?怎么猜到的?我不是藏起来了?” 琪亚娜用看杂鱼的目光斜斜地看着德丽莎,而后抱住她身后的吼姆玩偶就把脸颊蹭了上去。 “哈哈哈哈!你个小矮子都没有玩偶高,怎么藏嘛!而且一开始琪亚娜不是都看到了吗哈哈哈哈!难道人矮了脑容量也会变小吗哈哈哈……” “齐格飞!!” “唉……” 眼看着大姨妈和臭老爸又因为身高的问题吵了起来,琪亚娜却像是早已习惯了,除了最初叹了口气之外,也就是在一旁抱着吼姆玩偶好笑地看着。 余光中,她看到妈妈哼着轻巧的音调走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用托盘端来了四杯并不相同的饮料——一杯啤酒、一杯苦瓜汁、两杯橙汁。 她将四杯饮料放到餐桌上,笑着看了眼琪亚娜,然后刻意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戏谑问道: “咳咳!齐格飞,你给琪亚娜准备的礼物呢?” “呃?啊!” 正在被德丽莎追着打头的齐格飞闻声停了下来,即使脑袋上被德丽莎重重敲了两下也毫不在意。 他先是端起下巴,自信地笑了笑:“嘿嘿,我当然准备好了。” 然后他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蹑手蹑脚地走到琪亚娜,将脸凑到琪亚娜耳边,竖起一根手指小声说道: “嘘——别声张琪亚娜,礼物已经放在你床底了……” “咳咳!亲爱的,你给琪亚娜买ds4游戏机了吧?你忘记她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了吗?” 琪亚娜的泪水瞬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齐格飞的冷汗也不甘示弱,两人脚下的地板上眨眼间就多出了一大滩水渍。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琪亚娜,一天只能玩一个小时哦!” “耶!最喜欢妈妈了!” “亲爱的,ds4好像很贵吧……嗯?你还有钱没上交吗?” “咳咳咳咳咳……” “过会儿我把钱转给你吧,下次跟我说一声啊……我不问,难道亲爱的你这个月每天午饭都要在公司吃泡面吗?” “耶!最喜欢老婆大人了!” ………… “琪亚娜生日快乐,干杯!” ………… 生日宴会的欢呼声已告一段落,妈妈和德丽莎坐在沙发上聊着过去的事,臭老爸跑到阳台上接电话去了,似乎是那位奥托总裁的电话。 琪亚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用手揩了揩嘴角的奶油,而后扶着椅子站起了身。 吃饱了,有力气了,但是心却有些慌了。 不安感在心謝ing交蕉啵菽诿骰粕牡乒馊春孟裨嚼丛搅粒饷4游屡涞眉馊瘢孟裾馄占渲挥写爸侥前愦嗳酰乱豢叹突岜荒枪饷9贝┮话恪� 琪亚娜并没有将这种感觉告诉任何人。无论是大姨妈、臭老爸还是妈妈,都没有…… 是不想,还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已经让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怎么做呢? 不知不觉间,琪亚娜走到了客厅的等身镜面前。 看着镜中的自己,琪亚娜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可思议——镜中的自己留着熟悉的双马尾麻花辫,但头上却带着碧蓝色水晶模样的王冠,长袜的顶端也做出了王冠一般的轮廓。身上则是一件同样碧蓝色打底,外罩雪白色假两件效果的连衣裙。 不论怎么看,这都不会是她在现实中有机会穿到的…… 等等,现实? 眼睛不自觉地眨了一下,镜中的人影也跟着变换——哪里有雪白色的长发,哪里有精致的礼服? 出现在镜中的,是一个有着紫色长发的矮小少女,她身上没有礼服,只有一件脏兮兮的,胸口还带着一串编号的单薄白衣。 “西……西琳?”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个本应该是闻所未闻的名字,琪亚娜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镜中之人无神的双眼。 镜中的人影并未跟随着镜外的她有所动作,只是在她的手即将触及镜面的时候,明黄色的眼珠突然转动,死死盯住了她。 “!” 琪亚娜激动地一眨眼,镜中又忠实地倒映着她的模样,仿佛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只是她大脑中的幻觉一样。 但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幻觉。 到了此时此刻,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毫无疑问,这个幸福到根本不想离开的【家】只是虚假的。 真正的她,此时应该躺在逆熵萨克拉门托基地新分到的宿舍里睡觉。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她的梦境。 不,不是应该,是肯定。 毕竟第二律者过去就总是在她的梦中引导幻觉。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了,今晚又怎么了?总不会是昨晚被自己看到了关于她过去的梦境,然后恼羞成怒了吧…… 很有可能……不,是相当有可能……不对,肯定就是这样。 参考往常的经验,她应该也会存在于这个梦境中,以各种可能的形式。 琪亚娜看着面前的等身镜——刚才西琳的身影就出现在镜子里,要不要打碎看看? 正当她想要将这份冲动化为行动时,沙发上的德丽莎忽然站了起来。 “好啦,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恰好在此时,阳台的门也被推开,臭老爸一边对着手机嘟囔着什么,听到德丽莎的话后便自告奋勇道: “哦哦!那老婆大人,我送送她。” “不行哦,亲爱的。” 妈妈……塞西莉亚露出了相当温柔的微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抹布: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呢。今天轮到你洗碗了哦~” “那我来送大姨妈吧!” 琪亚娜在一旁说着,身体却已自觉地走向了门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琪亚娜不明白,只是心中的直觉在狂跳着,提醒着她一定要打开那扇门。 这毕竟只是一片梦境,妈妈、大姨妈还有臭老爸并没有阻拦她,甚至还夸她懂事。 可琪亚娜心中关于打开那扇门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了。 “咔——” 然而门外除了深沉的夜色与灯火阑珊的城市外,并无任何异常。 德丽莎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台阶下,仰视着琪亚娜笑了笑: “那么琪亚娜,我就先告辞了。” “嗯嗯!大姨妈再见!” 琪亚娜装作高兴地挥了挥手。 “你这个家伙……” 德丽莎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 “心里肯定急着要去玩ds4了吧?” “欸嘿嘿……” “好了,快去吧!我可是成熟的大人,不用你这个孩子来操心啦!” 德丽莎挥了挥手,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着那一转身就不见的背影,琪亚娜有些头疼地捂住了脸。 果然是梦么……那个家伙,睡个觉都不能让人安生。 可是……既然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刚才有一种迫不及待要打开门的直觉呢? 琪亚娜正要把门带上,脑海中却又传来了那个奇怪的声音…… 【生日蛋糕……妈妈……】 没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对方比镜中的幻象高了一些,身体也没那么瘦骨嶙峋了,但依旧算得上贫瘠,以至于那件本应该是定制的千羽学园黑色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松松垮垮。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 琪亚娜的目光对上了那对明黄色的眸子,从那对眼中,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熟悉。唯一能被她捕捉到的,只有毫不掩饰的愤怒。 “西……” “什么声音?” 琪亚娜刚要说话,臭老爸便拎着一只刚洗完的碗出现在她身后。 他把碗塞到了琪亚娜手里,又有些警惕地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个紫色的身影发问: “你是谁?你在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呵……” 躲在臭老爸背后的琪亚娜看到西琳冷笑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妈妈目光中带着疑惑望向了门口。 琪亚娜看得相当清楚,当看到西琳的那一刻,塞西莉亚的神情僵硬了一瞬,像是有疑惑,又像是有怜悯,这些都不过在一瞬间化为云烟飘散。 而后,她快速走进厨房,以对常人而言不可思议的速度端出一块先前没吃完的生日蛋糕。等身影回到客厅,她又放缓了脚步,故意让粉色的拖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响亮的声音。 等臭老爸闻声回头,她便耸起眉头,单手叉腰,面色自然地埋怨道: “喂亲爱的,你在对你女儿做什么呢?” “哈?” 齐格飞下意识地看向琪亚娜,琪亚娜也满头雾水地看向了他。 塞西莉亚却没有因此而停顿,她语气自然地说了下去: “你是喝酒喝多了吗?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了?西琳她不是电话说了要参加社团的集训,所以今天晚点回来,让我们不要等她一起晚饭了。” “啊?” 数落完齐格飞,塞西莉亚又把目光转到了琪亚娜身上: “琪亚娜你也是的,看见自己妹妹了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她进来啊。” “啊?” “唉,我知道,西琳没有及时回来给你庆祝生日你有点不开心,但西琳好不容易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参加了社团,总不至于第一次集训活动就请假吧?姐妹两个就要相互体谅嘛!” 【他们……把我当成女儿了?】 “啊?” 塞西莉亚没有再管站在门旁怀疑人生的父女两人,而是对着依旧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西琳招了招手。 “来,西琳。这是琪亚娜的生日蛋糕,我专门给你留了一块——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全都进你姐姐肚子里咯!” 西琳怔怔地看着被递到自己眼前的蛋糕,轻轻咽了口唾沫。 【蛋糕……我记得……】 琪亚娜惊疑不定地捂住了耳朵。 而后,在她的旁观下,西琳接过了那碟蛋糕,又颤抖着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送入口中…… 【我记得妈妈活着的时候每年生日都会给我带一块蛋糕……】 惨白的嘴唇闭合,那一小块蛋糕被吞入口中,却迟迟没有咽下。 【这个味道……真好吃……】 然后,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就像是那时候的味道。不,这是白乎乎的蛋糕,明明以前妈妈给我带的都是黑色的巧克力蛋糕,可是为什么味道一模一样呢……因为我根本没有吃过别的蛋糕……】 西琳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叉子被她紧紧咬着,几乎要咬断。 臭老爸像是已经接受了“西琳是女儿”的设定,跟着开始慌乱起来,他大概以为是自己没认出对方的行为让西琳受伤了。 塞西莉亚主动弯下腰,揉了揉西琳的脑袋。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西琳。” ………… 琪亚娜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 从见到西琳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一种违和感,但并不强烈。 现在她明白了。这里确实是梦境,却不是琪亚娜的梦境。 在琪亚娜的梦境中,第二律者一直都是以与她一模一样的姿态出现的。 而以西琳的形态出现的,则是…… 这里是西琳的梦。 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是……无论是谁的梦境,她的意识都毫无疑问处于睡眠之中,想要在睡着的时候睡着,显然是很难做到的。 夜越来越深,花园中的虫鸣也越来越聒噪。 “哒——” 琪亚娜的眉头皱了皱——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咔吧——” 门锁打开的声音。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确认不是自己的门…… “隔壁,西琳吗?” 琪亚娜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而后摸着墙根走到了西琳门口,将耳朵附了上去。 但在她听到什么之前,西琳的声音已先一步在她脑海中响起。 【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杀掉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我的父母……!?】 “西琳,别生气。你爸爸今天只是喝多了。” 恐惧、害怕、乃至于全身都不自觉地战栗起来——隔着一定的空间与一扇门,琪亚娜发现自己的情绪开始与西琳同步了。 但是……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这里……真的是梦境吗?西琳的梦境中为何会出现塞西莉亚?还有上一次,西琳的梦中出现的【妈妈】最后也定格为塞西莉亚的脸,就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为什么?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现了出来,但琪亚娜却并不觉得困惑。 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某个问题的最后一块拼图,只要把这一片补上,关于西琳、关于自己的一切问题都可以得到解答。 “对不起哦,我们这两天一直忙着给琪亚娜准备生日,让你寂寞了。” 身体忽然颤抖得愈发剧烈,但下一刻,琪亚娜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今天,就让妈妈抱着你一起睡吧。” 排斥,身体和意识都在强烈地排斥,并且强烈地恐惧着身后的女人。 但最终,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 回过神来,琪亚娜却发现躺在床上,被塞西莉亚抱在怀里的人是自己。 身体依旧在疯狂战栗着,手脚也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后的那个女人应当感受得到这种细节,她可是s级女武神,但是…… 除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塞西莉亚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少顷,她的怀抱有些松了,呼吸声也变得均匀起来。 【这个女人……居然在我面前睡着了?好机会,现在就……】 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最后归拢在身前,轻轻反握住了塞西莉亚的手。 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困意愈发深重,直到眼皮重重地阖上…… 【睡着了?明明自从到了那个实验室之后,再也没有好好睡着过……】 这就是琪亚娜听到的最后的声响了。 “啊!” 琪亚娜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急促地喘息着。 手有些慌张地摸向了床头柜,握住水杯,将杯中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又是……西琳的梦吗……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次崩坏的时候真正的琪亚娜应该才不到两岁,不可能成为西琳的姐姐……不,这不重要,梦中的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只是西琳的幻想吗……好像也不对,塞西莉亚的样子,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西琳,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梦境的话,塞西莉亚不会保留那种反应才对……” “西琳?西琳?” 琪亚娜在脑海中呼唤着,可是并未得到回响。 “又不理我了,不会是被看到梦境之后又生气了吧……算了,不管她了。” 随手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点开锁屏,上面立马跳出了一条信息。 “大姨妈?” 【1:33】 【琪亚娜,我和特斯拉博士有事前往天命总部和奥托商议,这两天没法陪你了。你多注意休息,训练的时候别逞强。如果难受的不想训练,也可以去找布洛妮娅打打游戏,没必要勉强自己。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拜拜!】 “大姨妈……” 睡前忘了关手机,眼看着没电了,琪亚娜也没在意。 光着脚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 算算时间,也快到每天凌晨权能训练的时候了。 律者那家伙,只要臭老爸一出现,她就会自己跳出来,自顾自地和她说一堆废话…… 欸?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们又给过我选择吗?】 【只有一个、不,只有一个半人愿意给我选择的权利,但是……】 西琳曾经的话和不久前梦到的场景联系在了一起。 所谓的【一个半】,该不会一个指的是塞西莉亚,另外半个是…… 那个梦……不会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吧? 琪亚娜很快摇了摇头。 这种事,马上问一问臭老爸不就好了,到时候西琳肯定会恼羞成怒地蹦出来吧…… 现在的琪亚娜已经不需要女武神装甲了,她只是按照逆熵的要求,给自己带上了一个类似腕表的定位装置——其实这个东西类似电子脚镣,应该全天带着才对,不过逆熵的博士们还有大姨妈都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不久前她突然消失,大家才意识到这玩意的重要性。但即便如此,她也在刻意的纵容下,只需要在人前佩戴就好。 以前她或许会因此觉得难受,但见过了第十律者后,她却只觉得自己挺幸运,而且……逆熵的博士们、梅博士、还有大姨妈她们……还有姬子,对自己真好。 可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先前的战斗中,自己身负着最强大的空间权能,却全程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假如能够再强一点…… 眼下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把训练量加大了。 还好、还好——琪亚娜在心底庆幸着。 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但强大的敌人未必可怕,用布洛妮娅的话来说,游戏里的敌对角色,只要敢亮血条,就一定可以被杀死。 她听芽衣和凯文讲过一些前文明的事,自己的敌人曾经面对的是,别说血条,就连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的,即使那个男人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都无法战胜,甚至根本无法触及的命运。 好在,她的世界没有这么绝望。 简单洗漱了一番,又洗了一把脸,等将毛巾挂上支架,再转过头来,恍惚间琪亚娜又在镜子里看到了西琳的脸…… “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手指触及镜面,入手却没有半分异常的感觉,移动视线,毫无疑问,镜中人又变成了【自己】。 “咚咚咚——”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琪亚娜想不通这个点会有谁来叫她,训练时间还没到,臭老爸和凯文总是巴不得她多睡一会儿。 但她很快警觉起来——之前,她可就是刚睡醒的时候开了个门,然后就落入了第十律者的陷阱。 不过那一次情有可原,她是在猫眼里看到了温蒂所以才开的门,现在…… 她将眼睛凑向了门上的猫眼,只一眼,她的双唇分开,不自觉地后退。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信邪地再次凑了上去,这一次,她只从喉中发出无比干涩又沉闷的声音。 “啊……” 眼神逐渐失去焦距,就连希望也失去了。 琪亚娜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打开了房门,出现在门外的,是熟悉的—— “欢迎再次来到——【支配剧场】!” 第三十三章 无量塔姬子,已经死了啊! “嘻嘻——嘻嘻——琪亚娜,你来了!你终于又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哦!” 咔啦——咔啦—— 站立在剧场的大门口,脚踩着肮脏的红毯,人偶的脑袋转动着,人偶的双手挥舞着,可在这空阔破败的剧场之内,这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寂寥。尤其是,和不久前千人一同上演的剧目相比,此时此刻的支配剧场,未免太过于安静了。 “律者!你居然还活着!” “哎呀呀,乱咒人家死可是不对的哦,琪亚娜·卡斯兰娜……啊,也对,这虽然是最基础的礼貌,但也不会有人教你嘛,谁让你是……无论是作为k423还是作为西琳,你都缺乏最基本的素质教育呢,这倒是可以理解。” 人偶的躯干像是蛆一般扭动着,看得琪亚娜直泛恶心,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但随着最开始的意外与绝望与愤怒逐渐淡去,理智回归之后,她便发现……和上次不同,空之权能依旧掌握在自己手中。 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再次回到本征世界。 有了退路,琪亚娜心中安定了不少。她不知道第十律者为何会留下这样的破绽,是力有未逮,还是单纯的粗心忘了这一点,又或者是刻意设下的陷阱,又或者是它以为自己封锁了空之权能,实际却没有? 琪亚娜觉得还是不要声张为好,而既然有了空之权能作为退路,她便大胆地决定与第十律者继续周旋。 眼神下意识地撇过手腕上带的腕表似的装置,琪亚娜倒有些庆幸带上了这一份【枷锁】,有了这个东西,就算负责监视她的战士再怎么玩忽职守,到早上八点交班的时候也足以发现她失踪了。不管如此,还能精确定位她的位置,并迅速赶来增援。 “那你呢律者?你一定很有素质吧?只是这份素质是从谁那里偷来的呢?是温蒂前辈,还是格妮薇儿?” 琪亚娜将大胆猜测与试探结合在了一起,当初面对那那一击时,唯一在众人视线外的律者个体只有温蒂化作的leader和格妮薇儿,如果说真的会有律者存活下来,那也毫无疑问是它们两个。 但是,律者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啧、啧、啧——” 律者一摇一摆地晃动着脑袋。 “很可惜哦,我记得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名字,可我并不是她们中的某一个。或者……我应该自称为【我们】才对。” “【我们】?为什么……” “嘻嘻嘻嘻——” 人偶的身体如同海带一般扭动着,伴随着刺耳又瘆人的尖笑。 而后,她又夹起了嗓子,将身体摆出【乆】的样子,以恶心到极致的音调低声说着: “【作战明明成功了】,【人偶应该消失了】,想知道怎么回事吗?很想知道对吧?欸嘻嘻嘻——” 脑袋“咔啦咔啦”转了起来,每转过一圈,人偶嘴角的微笑便会相应的扩大一分。 “那就来啊、来啊,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嘻嘻嘻嘻——” 数之不尽的人偶与怪物从天而降,将琪亚娜团团包围,而最初的那个人偶只在这一晃神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是混入了其它人偶的队伍中,又或许是趁机逃走了。 琪亚娜摆出了战斗的起手式,重新确认了一遍,体内的权能流转无误,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这一堆杂碎只需要数量足够多的亚空之矛就可以…… “等等!” 琪亚娜思维一顿,原本凝聚到一半的空间权能迅速消散,因为浪费了时间,她不得不以颇有些狼狈的姿态弯腰,勉强躲过了身后怪物的飞扑。 “砰!” 快速起身的同时身体后仰,琪亚娜的腿足够长,勉强来得及在那怪物脱离之前将尖锐的鞋后跟踹进它的屁股里。 要害被击中,怪物的身体瞬间瞬间变得半透明起来,原本连接身体四肢,位于正中的金色球体也滚落到了地上。 感受到身后空气的波动,琪亚娜一个前滚翻,起身的同时右手五指深深扣入那金色球体将它提了起来,而后反身直接砸在了冲向她的人偶脸上。 人偶的脸和那金色的球体一同碎裂,琪亚娜偏头躲过无数炸裂的残片,右脚向后一撩踢断了试图抓住她双脚的人偶,身体就势前倾,双腿倒立旋转,又将七八个人偶踢得粉碎。 “第十律者会支配其余律者的权能,布洛妮娅的权能至今还未恢复,原本以为是权能的回流需要时间,现在看来是因为律者依然存活着。芽衣说只有【羽化】后的律者才能在权能支配的过程中与第十律者角力,虽然不明白羽化究竟指什么,但我大概不满足这个条件…… “不过情报上也并没有肯定第十律者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支配其余律者的权能的,是单纯的触碰?还是有什么别的手段?不管怎样,按照之前梅博士的总结,最好还是不要贸然使用律者权能。而且这些杂鱼……只靠单纯的力量应该也能打得过!” “喝啊——” 本就满目疮痍的剧场很快变成了碎石与尘土飞扬的工地,琪亚娜感觉人偶与怪物的力量相比于之前似乎弱小了不少,只是胜在数量太多,打起来太过于麻烦。 “看来第十律者的力量确实受到了先前失败的影响。但就算leader和格妮薇儿躲过了那一击,也仅仅只是两个个体,这里的几十个人偶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所谓的【一千】只是一个唬人的数字,真实的人偶数量远不止一千个,还是说有更多的漏网之鱼?” 十来分钟后,琪亚娜站在原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呼吸声有些粗重。 在她脚边,近百具人偶与怪物的尸体呈现出千奇百怪的扭曲姿态。没有武器、不使用权能,仅仅凭借双手战斗有时候会比前两者更加残忍,但或许也因为其中蕴含了某一份仇恨吧。 “嘻嘻——嘻嘻嘻——” 幽暗的剧场内再次飘来尖锐的笑声,它并不催促,就这么笑着、笑着,却让琪亚娜额头的青筋逐渐纠成了【井】字。 “冷静……” 琪亚娜在心中告诫自己。 “原来如此,倘若我动用了权能,就有可能会被律者支配,而我不动用权能的情况下,律者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不断消耗我的体力……不知道那些人偶还有多少,难道真的无穷无尽吗?保险起见,还是留在这里等待逆熵的支援……” “唉呀琪亚娜?你怎么停下了?不追过来吗?你再不过来,我就要逃走了哦?想想姬子,你就忍心这样眼睁睁放我离开吗?” 一股热流直接连通了心脏与大脑,呼吸变得粗重,理智在一瞬间蒸发,等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冲出了上百米的距离。 要停下吗? 怎么可能就此停下? 琪亚娜知道自己已经不再理智,但她还是尝试着在脑海中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果然不能就这么放过它,假如我就留在这里什么都不管,律者就会逃走,以后或许不会有这样重新歼灭它的机会。必须追上去,缠住它,拖够一定的时间,就像姬子之前所做的那样!” “嘻嘻嘻嘻——” 仿佛是察觉到了琪亚娜的愤怒,那笑声变得越发张扬,音调也不再飘渺,而是集中在一个方向传来,不用怀疑,这就是刻意在为琪亚娜指明自己的方向。 琪亚娜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那个人偶,它倚靠在剧院中的一段栏杆上,石制栏杆像是在某场爆炸的余波中幸存了这么两三人宽的一小段,栏杆上还满是火焰灼烧的痕迹与裂纹。 而在栏杆右侧,一眼可见便是深不见底的渊薮。而人偶就以这么一副接近于毫无防备的姿态站在琪亚娜面前。 琪亚娜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一脚将人偶踹下去的冲动按下。 她确实有做到这一切的自信,无论是抢在人偶反应前以单纯的肉体速度冲到它面前,还是一脚连同栏杆一起踹断对她而言都并非难事,但在这个世界泡中,堕入渊薮真的意味着死亡吗?人偶会不会掉入量子之海,然后重新回到本征世界无人可知的某一个角落?她不能赌那样的可能性。 可这样的冷静在看到人偶脸上的笑容时又急速消退,若不是及时按住跳动的心口再次深呼吸起来,琪亚娜保证自己已经将人偶一脚踹下去了。 而在人偶的视角,琪亚娜越是这样克制自己,它的笑容也越发恣意,唇角很快便咧到了耳垂下方,它张开大口,却附上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 “哎呀呀,琪亚娜终于追上来了,琪亚娜好棒棒哦!” 忽然间,它的双唇紧闭,飞舞的双手与脑袋一同低垂了下来,语气自然也变得寥寥。 “但是……你为什么要追上来呢?” “!?” “你其实明白的吧?你其实都明白的吧!” 人偶突然再次抬头,漆黑的眼罩下亮起两粒猩红色的光点,它的身体不再倚靠着栏杆,而是用力向前迈了两步,直接来到了琪亚娜面前。 琪亚娜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动手的冲动,却也没有丝毫退让的心思,二者的僵持从一开始就被升级到了肉体层面,如果单从这个角度来看,律者的失败是必然的,只是…… 以第十律者的作风,又怎么会想着以力量去征服他人呢? 人偶突然抬起手,怜惜似地摸上了琪亚娜的脸颊,尽管那手很快被琪亚娜打落,它也毫不在乎。 “可怜呐琪亚娜,真可怜呐……你其实明白的吧,明白我故意提到姬子是为了引你上当,明白我做出这番姿态就是等着你来追我。你知道我一定有对付你的方法,可是你依然义无反顾地追了上来。为什么呢?” “……” “是愚蠢吗?不,我理解你琪亚娜,我太理解你了。愤怒于我们所作的一切,不甘于某个无法接受的真相,从而愿意为了仇恨奉上自己的一切理智——这就是我们作为失败者的共同之处。” “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一样!我和你们这些家伙不同!” 琪亚娜快速后退拉开距离,重新摆起了战斗的姿态。 但人偶只是摇了摇头,既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半点要与琪亚娜战斗的意思,只是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琪亚娜,想知道本应该全部阵亡的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吗?问题好像有点多余,你一定很想知道才对吧?” 琪亚娜眯起了双眼,没有否认。 人偶张开怀抱,脑袋依旧一卡一卡地转了两圈。 “很简单,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悲伤、痛苦、绝望、愤怒、不甘、仇恨……等等等等,我们就是自这些黑暗之中诞生而出,却依旧向往着那些美好的生物。而在这个丑陋遍地的旧世界中,黑暗是永远不可能被消除的,只要诸如此类的情感存在着,我们就永远不缺少新的同伴,我们就永远不会迎来真正意义的死亡!” “不要混淆概念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才是造成黑暗的罪魁祸首!没有你们的话,这个世界绝对要比现在美好得多!” 望着琪亚娜咬牙切齿的模样,人偶重新笑了起来。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人偶的笑容意味深长。 “难道没有崩坏,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悲伤?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绝望?不会有愤怒?不会有不甘?不会有无能为力了吗?难道在没有崩坏的世界里,人类就不会因为一己私利爆发战争、产生争执、造成悲剧了吗?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崩坏还真是无所不能的借口,曾经犯下的错误,无法挽回的悲伤,不可理喻的绝望,都可以被归类为崩坏的杰作,但在这些之中的绝大部分悲剧里,崩坏也只是扮演了一个【触媒】的角色罢了。丑陋的、黑暗的,其实一直都是人类自己!灾难从来不会击垮人类,打败人类的只会是人类自己!” 琪亚娜将自己的嘴唇咬到发痛,双唇分开,一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来反驳呢? 是的,是这样的。 第十律者就好像是人类本身,它们和其它的律者不一样,并没有非常强大的力量,甚至无法团结为一个整体,就好像人类和自然界的同体型野兽相比力量都太过于孱弱一样。 所以它们从来不会指望依靠力量来夺取胜利——人类曾经从神明手中夺走了名为【意识】的权能,进而成为万物之灵长,而第十律者所有的攻击都是针对于人类的“意识”。哪怕它们其实并没有意识的权能,但在蛊惑人心一道上却有着比那位识之律者更强大的力量。 因为识之律者不懂人心,而它们懂。 琪亚娜的心在不断战栗着。 第十律者说的对吗? 好像是对的,即使没有崩坏,人类之间也会有战争、有冲突、有勾心斗角。没有崩坏的世界未必比有崩坏的世界更加美好。说到底,人本身就是不美好的生物…… 不……不对! 琪亚娜猛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思路也跟着要被律者带偏了。 她站直身体,瞪大了双眼,让自己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但假若没有崩坏,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类至少可以度过和平而安定的一生……” “哦?是吗?” 律者的嘴角诡异地勾起,好像早就知道琪亚娜会这么说。 她忽然向着琪亚娜伸出了手。 “完全掌握了律者权能的我,可以听到世界上的每一份绝望,进而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来吧琪亚娜,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当然是与我连接,以你自己的耳朵来听一听,所谓的【一千种绝望】到底是什么?” 拒绝。 应该拒绝的。 无论是以感性还是理性的角度来看,都不应该接受律者的邀请。 但在大脑发起预警之前,琪亚娜的手已经不明所以地触了上去。 刹那间,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数个心脏的跳动与心律齐鸣,大脑像是跑进了名为绝望的海洋,在时间的推移下缓慢又无法违逆地窒息。 直到——“啪!” 人偶打了个响指,唤回了琪亚娜的意识。 “怎么样?都听到了吗?” 人偶没心没肺地笑着。 泪水从琪亚娜的眼角滴落,那不是她的泪水,而是无数人的悲伤与绝望。 但那些悲伤与绝望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房贷车贷好多,根本还不完,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些呢…… “工作十年了才攒了二十万块钱,结婚的彩礼都不够,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亲戚之间的来往也太烦人了,每次都要准备礼物,给的多了人家一想到要回礼就没好脸色,给的少了又要被嫌弃,那大家为什么还要送礼啊,都有毛病吧…… “我每个月赚三万多,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工资全部上交,老婆每个月就给我五百块钱!我攒了两年的零花钱准备买一个ds5,结果钱转手被老婆拿去买了一个专门洗内衣的洗衣机。他妈的内衣还需要专门的洗衣机吗?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结这个婚啊,一个人过不好吗…… “前天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踩到了狗屎,到底是哪个傻逼天天管不住自己的狗!昨天散步又被烧纸钱的烟呛得差点把肺咳出来,烧烧烧烧烧,有什么好烧的,人死了是啥样的谁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敢肯定死人在下面要花钱嘛!今天更绝,老天爷都跟我作对,散步下雨,一踩一脚的泥水,我真是太倒霉了…… “怎么样?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在不久之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崩坏的存在,他们心中的绝望、悲伤、愤怒,都不过来自于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还是好的,接下来还有…… “枕边掉的头发越来越多、喜欢吃的夹心面包从便利店的货架上消失了、喜欢的角色被作者写死或者画死了、游戏抽卡连着好几次又是歪又是吃满保底、想换个不抽卡的游戏放松一下结果连输了十几把、定好了早上上课的闹钟结果闹钟坏了、上课的时候喝了口水就被老师批评、自习课的时候前面不停地传新的卷子和作业下来结果坐在最后排的自己少了好几张课代表那里还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做课后作业结果到了放学的时候老师突然又布置了新的作业、点外卖结果商家没放餐具、倒垃圾时突然底下破洞的垃圾袋,还有永远撕不开的包装、永远打不开的瓶盖、桶面的叉子怎么也没法穿透盖子把它固定住、怎么也对不上的插头和数据线…… “……等等等等,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绝望?大多数的绝望都和以上那些一样平凡而微小,可累积起来,便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也就是我们。” “怎……怎么可能……人类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要毁灭世界呢!” “哦?你是在嘴硬吗琪亚娜?你们人类有多少次生气的时候心里闪过【世界干脆毁灭掉算了】这种念头。你觉得这是玩笑吗?也不过是事后冷静下来才觉得那是玩笑吧。在当时当刻,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想要毁灭这个旧世界呢?” “……” “所以,琪亚娜。毫无疑问,你是我们的同伴。你甚至比【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更有资格,因为你更明白绝望的分量,不是么? “作为西琳的你遭到了整个世界的背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父母和自己却都染上了崩坏病,母亲为了救你被朋友忽悠着填了天命医疗的自愿书,却把你推入了更深的渊薮。好不容易遇到了可以被称之为救赎的对象,她却跟着你一道化为飞灰。 “而作为琪亚娜的你更是悲惨,从小到大坚信的一切真实都不过是假象。即便如此,即便知道你是害死过无数人的第二律者,德丽莎、齐格飞还有凯文都把你当作真正的后辈关照——你一定很希望他们责怪你,辱骂你,批评你吧?但他们依旧爱着你,殊不知这样的爱更会令人绝望。 “还有基地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明明你已经用拯救了整个天穹市的功绩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却依旧怀疑你、敌视你,甚至巴不得你被我们杀死。外面的那些民众更是叫嚣着要把你从逆熵基地里拖出来绞死,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对象——想要守护的是一群想要杀死你的人,这一定很绝望吧? “不久之前,你就被约束在这个剧场的正中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在一次又一次地挥剑之后迎来死亡,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就连她的尸体都抢不回来,你一定很不甘、很愤怒吧——不用否认,你其实根本没必要追上我,驱使你走到我面前的,不正是这份情绪吗?” 琪亚娜无言以对,她只能抱着最后的执拗坚持道: “姬子未必就牺牲了——” 人偶笑着【乆】了起来,声音变得欢快与尖锐: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对于既定的事情,对于心知肚明的真相采取不承认的态度,这就是一个人不甘到极致的体现,这也正是你作为我们同伴的证明!” “够了,我才不是你们的同——” 琪亚娜的话没有说完,律者也并没有打断她,只是自顾自地拿出了一个东西。 琪亚娜的瞳孔震颤着、震颤着,整个世界都在颠倒震荡中不断轮回。 身后好像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生硬又冰冷的触感毫无疑问是人偶,但琪亚娜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她只是用颤抖的目光看着面前人偶手中的那块宝石,那块接近粉红色的宝石。 “怎么样、怎么样、很眼熟吧?还记得是谁拿着她吗?知道它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疾疫宝石!?” “对、对,说出你心中的回答吧! “——无量塔姬子,已经死了啊!” 第三十四章 你也要拦着我吗,西琳? “不……你……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琪亚娜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却没有再做出捂住双耳一类掩耳盗铃的举动。 人偶站在原地跳起了僵硬的舞蹈,一边跳着一边说道: “啊啊……琪亚娜,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嘴硬吗?难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无量塔姬子的结局了吗?她可是就死在你面前的哦?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为什么我都把疾疫宝石放在你面前了你也不愿意承认呢…… “不甘吗?愤怒吗?想要杀死我吗?想要夺走这颗疾疫宝石吗?那就来呀,来——咯……” 人偶的喉咙被捏断,身体也很快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粉红色的宝石从人偶的手中掉落,却被突然跪倒在地的琪亚娜用双手捧着接过。 “姬子……”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的……人偶说的对,明明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去怀疑存在着一个更加美好的可能性。 尽管她也很清楚,这样做,只会在真相被揭晓的那一刻带来更加深重的绝望。 仅靠双膝已经无法支撑身体了,腰背佝偻了下去,右手不得不腾出来支撑着地面,而泪水却直接跳过了酸涩眼眶的过程,一不留神就在深紫色的地砖上留下了一连串颜色更深的痕迹。 而后,愤怒也理所应当地涌进了脑海,将其余的一切都从大脑中驱赶了出去。 “律者!!” 崩坏能翻涌了起来,最初只是一丝丝紫色的雾气弥漫在了这片空间,而后那雾气颜色不断加深,又向着琪亚娜的方向极速汇聚,一时间,这个世界泡中几乎所有的崩坏能都堆积到了琪亚娜周围。 扎好的长发在崩坏能的摧残下逐渐消解为飞灰,剩余的部分又在体内崩坏能的催动下快速生长,长长的披散在脑后。左眼的颜色逐渐加深,由卡斯兰娜标志性的天蓝色转变为了比明黄色暗一点的湖泊。 象征着空间权能的金色光芒环绕着她周身编织成无数的丝线将她托举离地面,却又不受她控制地消散。 下一刻,幽暗的剧场中划过笔直的金光,墙壁、高楼、哨塔、城堡,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在那一抹的金光的左冲右突下爆炸坍塌,琪亚娜彻底解放了她所能掌握的所有空之权能,有可能被律者支配的风险早已经被抛之脑后,又或者是愤怒和仇恨刻意将这一点掩盖了。 然而律者的笑声依旧绵延不绝地在这永远无法破坏干净的剧场中响起,一声声、一遍遍,琪亚娜一次次地追逐着声音而去,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将那声音流连过的砖瓦撞得粉碎。 砖瓦没有痛觉、没有意识,但也没有任何意义。 “略略略——琪亚娜,我早就说过,你是最有资格的那一个!看看你此时的不甘、看看你此时的愤怒,啊,多么美妙多么强烈的情感!你的资格、你的天赋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好,为什么……为什么还想不通,为什么还不愿意成为我们的同伴!” “我才不会和想要毁灭世界的混蛋做同伴!更不会和肆意宣泄自己极端情绪的人做同伴!” “虚伪!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好好想想琪亚娜,你的本心难道不渴望一个没有痛苦只有美好的世界吗?难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们,不就是因为无量塔姬子的死吗?你也不过是顺从了心中的极端情绪,怎么就比我们高贵了!” “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琪亚娜。” 人偶飘渺的笑声突然便无影无踪了。 金色的光芒缓缓消散,琪亚娜皱着眉头,一手紧紧捏着疾疫宝石站在原地,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但除了在身边越聚越多的崩坏能,似乎并无什么异常。 但忽然间,身体变得沉重了起来。 那些看上去如云雾一般的崩坏能纷纷化为切实的分量压在了她身上,手脚虽然还能动弹,但也重若千钧。不过最重要的是—— 左手掌心的疾疫宝石,不见了。 “唉……不行啊不行啊。蠢!笨!真是愚蠢的人类!愚不可及!明明已经连着两个夜晚给她看了西琳的记忆,却还是没有一点点醒悟,算了,还是让那一位出来吧。” “怎么回事……我这是……” 琪亚娜不得不用双手扶住了脑袋,随着崩坏能不断涌入她的身体,她逐渐觉得就连身体与世界的界限都在模糊,又像是吃到最撑的状况下又被强行灌下了四五瓶汽水,只不过发胀的是全身,尤其是大脑,而非扩张性更好的胃部…… 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啊——啊……” 琪亚娜下意识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大概是两三个【滴答】的时间,身体已经几乎完全失去掌控,脑海中还有最后一丝清醒,在不断摇晃着她的意识,像是要告知她什么一般……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过往在脑海中闪过。 【不要……不要啊……好疼……好冷……谁来……谁能来救救我……】 那是少女被沉重的枷锁压迫在冰冷的试验台上,眼睁睁看着妈妈口中身着白衣的天使将一管又一管受到了崩坏能辐射的紫色污水注入她体内的记忆。 【神明啊,我于此感谢您赐予我之权能,并祈求能用这份力量帮助您涤荡这个世界的污秽。但还不够……神明大人,这些力量还不足够,在替您焚烧这个旧世界之前,请让我先花一些时间来了结过去的私人恩怨吧。】 那是少女踩着冰凉的地板,将手伸入能瞬间致死普通人的崩坏能反应炉中,贪婪地汲取神之伟力,只为了达成将此时过去四年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如数奉还这样再合常理不过的愿望。 【混蛋!放开芽衣!】 【哈哈哈!终于……我终于得到了这具身体……呃……你有毛病吧,你谁啊……哈哈哈哈,你居然都把我给忘了?你不记得那些梦了吗?哈哈哈哈!】 那是少女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体内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但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记忆中关于这一个片段,终究是只剩下了米凯尔撕开芽衣的胸膛,从翻涌的血肉中取出征服宝石的那一幕,甚至直到现在,恍惚间还留着芽衣的血溅到她脸上的触觉。 盈满、盈满,在崩坏能充盈身体之后,这些力量又逐渐流失,向着身体的另一个方向汇聚。 “果然是……这样。” 琪亚娜已经无力阻止,更无法阻止,只能和过往无数次一般,无能为力地看着空之权能流损殆尽,而后那些力量化为金色的光芒涌出她的身体,在她身前凝成一道并不陌生的人形。 “又见面了,或者说,初次见面。琪亚娜·卡斯兰娜。” 与琪亚娜一模一样的雪白散发在空中飞扬着。 与琪亚娜这种还需要依赖双脚走路的凡人不同,那另一个她只凭借空间的权能飘在半空,脚不沾地,仿佛以这样的姿态在向琪亚娜阐释着何为律者,何为空之权能。但又好像仅仅只是在这片大地上再也找不到立锥之处。 “西琳……” 过量崩坏能带来的压迫逐渐散去,琪亚娜重新站直了身体,只是握一握拳,便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 权能终归还是选择了自己更为熟悉的一方,至于琪亚娜的体内,姑且剩下了原本的十之一二。 先前因为一部分掌握了权能的缘故,她甚至没有穿着女武神装甲,眼下如果再要战斗,显然是相当不明智的。 可琪亚娜已经红了眼,不论是不甘还是愤怒还是仇恨,都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是自己的生与死……那种东西早就不重要了。 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是杀死第十律者,为姬子报仇,还是杀死第十律者,拯救这个世界,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破坏什么、杀掉什么…… 但最后,以上种种都只汇成了一句话—— “西琳,你也要拦着我吗?第十律者说之前的两晚我看到的都是你的记忆,但它们怎么能得到你的记忆……是你和它们合作了,是吗?” 除了一只天蓝色、一只琥珀色的眸子之外,琪亚娜的眼眶中只余下了血红色。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血泪从眼角流下。 西琳……到底是谁呢? 这个名字的背后,是一段满是辛酸与悲愤的黑历史。又是无比血腥无比沉重的罪孽。 也是因为她,自己不得不与芽衣分离,自己不得不承受那些人的冷眼,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如果她能够早一些把空之权能借给自己,是否就来得及救下姬子了呢…… 既然如此,应该恨她吧,应该还恨她吧。 她怎么可能原谅西琳,原谅这个破坏了她和平生活的罪魁祸首之一,她更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在西琳手中的人原谅她…… 可是自己似乎也是西琳的一部分…… 虽然律者人格否认了所谓善恶面的说法,但她们都是诞生自西琳的意识,只是律者人格更加接近于西琳,第十律者也说,是律者人格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替自己背负了属于西琳的仇恨,这都是毫无疑问的。 最重要的是…… 在芽衣不在的这半年的时间里,在本应该是同伴的人纷纷以看敌人的目光看待自己的这半年里,除去大姨妈、臭老爸、布洛妮娅、希儿他们之外,西琳是唯一一个愿意与她正常对话的人。 虽然语气总是不大好。张口【人类】闭口【人类】,还总是提各种要求,但就是那些“要求”,让琪亚娜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西琳。 想要吃泡面、想要吃巧克力蛋糕、想要吃黄油龙虾、想要撸猫…… 无论是作为西琳还是作为律者,她也都只不过是一个心理年龄比看上去还要小的女孩罢了。 她有喜欢的东西,她会因为得不到喜欢的东西而撒娇耍脾气,会在自己被敌视的时候在心里骂一些她自己不敢骂的话,也会趁机凭着这份功劳趁机向她提出要求。 并且,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同伴,那就是她最后一次向她提的要求。 看一看,只是想看一看贝纳勒斯。 而且,之前如果不是她将空之权能又还给了自己,就算姬子砸断了束缚她的锁链,她也会再次被那些人偶抓住,或者杀死吧。 以前的罪恶与仇恨就暂且不论吧——过去的无数个夜里,琪亚娜曾经许多次在辗转之间冒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而这样的念头,在不久前与人偶的战斗中达到了顶峰。 如果……如果由她来负责近身战斗,由西琳来负责使用空之权能,一心二用,这多是一件美事。 似乎让西琳成为自己的【同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在每一份传说,每一个神话之中,都少不了过往的罪人幡然悔悟,成为正义的伙伴,用善行赎清罪孽的故事——这是连续两个夜晚看到西琳的梦境后打出的腹稿,以卡斯兰娜之名,她希望西琳能够成为她的同伴,可才没过多久,这就…… “合作?” 律者以手支颐,歪着脑袋戏谑地打量着琪亚娜,又对后者哭丧的表情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心里想着那些事,琪亚娜差点儿直接喊了出来,直到话快要出口,她才意识到律者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那句话。 “我和它们合作?哼!” 一谈起【它们】,西琳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 “它们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失败者,可悲的蝼蚁;口中念叨着难以理解的言语,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和你异曲同工的弱者气息。这些家伙自顾自找上门来,不自量力地说要救我出去,,那副模样滑稽极了。不过,我还是乐意给它们一个机会,好让再欣赏一次这些小丑的戏剧。” “也就是说,你不是站在它们那一边的?” “当然,谁要与那种东西为伍?” “那就让开,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等我杀了那群混蛋之后再说!” 琪亚娜的手中,金色的权能缓慢汇聚成两把手枪雏形。 但也仅仅是雏形而已,以琪亚娜对空之权能的掌握程度,做出完整的武器其实并不困难,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她体内能动用的权能太少了。 看着她手中说【雏形】都算是夸张了的武器,第二律者不屑地笑了笑: “你还是自己看看你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吧。虽然那群家伙不过是可怜的弱者,但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比它们强上多少,你想找死吗?” “找死就找死,不关你的事,既然和第十律者不是一路人,就别拦着我!” 琪亚娜试图绕过第二律者,但却发现大半个支配剧场都被第二律者用双层的虚数屏障封锁了。 “教你一招吧,将虚数屏障一正一反叠加,就可以起到里外隔绝空间的作用,甚至从外界无法凭借肉眼观察到。” “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 “不然什么?不然你就什么?” 看着无论她走向哪个方向,都会满脸不屑地阻挡在她身前的第二律者,琪亚娜紧紧闭上双眼,浑身颤抖着,却又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然……我就先把你这个拦路的打败了!” 出乎意料地,第二律者收敛了从一出来就保持着的戏谑姿态。 她在半空中坐直了身体,脸色也变得肃穆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她甚至将高度下降了些,距离琪亚娜近了些,而后嚣张地招了招手: “打败我,那就来吧,我看看你凭什么打败我!” ………… “这个第二律者,太过分了!我们好心好意要把她救出来,结果她居然反过来借我们的剧场开辟了一片空间去和琪亚娜单挑?” “就是啊就是啊!她有毛病吧!直接依靠大量的崩坏能强占琪亚娜的身体,就和她以前做过的一样不就好了?真是多此一举,矫情!” 并不遥远的栏杆上,望着被虚数屏障隔绝的空间,人偶抓着自己头顶的那对金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许多个不同的【我】在交谈。 这时,另一个动作迟缓的人偶一步步走到了它身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黑发,嘴唇张了张,喉咙中不断传来木块碰撞的声音,像是还不熟悉这具身体。 少顷,她调试完毕,发出了格妮薇儿的声音: “leader,借助从空之律者手中支配的一小部分权能,支配剧场相对于本征世界的位置已经稳定,随时可以侵入现实。” “哦?你把剧场出现的地点选在哪儿了?” “放心,我挑选的地点你们绝对满意——天命的圣城,旧大陆的中心,名为迦南的应许之地的心脏,犹地亚。” 人偶的双眼透过眼罩发出猩红的光芒。 “好!好好好!” 她张牙舞爪地跳动了起来。 “那么,就从人类心心念念的圣地开始焚烧这个旧世界吧!逆熵被神明降下神罚,新大陆的力量不足为惧,而我们就以旧大陆的中心唤醒人们心底的黑暗,然后用这股力量去创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乆乆乆! 在栏杆之下,无数的人偶从剧场石砖的裂缝中钻了出来,还有更多的身缠银线从天而降,它们无一不保持着【乆】的姿势,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地呐喊着—— “为美好的新世界而战!” 第三十五章 来自奥托·阿波卡利斯的欢迎 “哦哦哦!我亲爱的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女士,您终于舍得再次驾临这座早晚要属于您的天命总部了!只不过我记得,上次您来的时候好像乘坐的不是运输舰吧?呵呵呵呵。” “爷爷!” 运输舰的舱门打开,作为最熟悉的天命的德丽莎自然义不容辞地走在了最前头,但左脚才刚跨出舱门,就听到了这么一声连运输舰引擎的嘈杂都无法掩盖住的聒噪。 而且,那音色可是相当之熟悉。 德丽莎几乎是一个趔趄,差点儿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她在迎接的人群中搜索了一番,才终于在一众女武神的遮挡下找到了那一撮金发。 见德丽莎望了过来,奥托也不再隐藏,而是站直了身体,顺带着敲了敲因为半蹲而有些发麻的大腿。 他从女武神的层层遮挡下走了出来,明明离着德丽莎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迫不及待地张开了怀抱,好像在等她自己冲进去似的。 但看到那个熟悉的姿势,德丽莎只能本能地感觉到一阵恶寒,本应快速下机,却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刚从机舱中钻出来的幽兰戴尔。 奥托的双眼一亮: “哦我亲爱的比安卡,还几天不见,我可真担心你的安危,担心到从今天早上七点四十三分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一顿饭。快跟着亚尔薇特去检查一下身体吧,除非看到你健健康康的身体报告,不然这午饭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被德丽莎的脑袋磕到胸口的幽兰戴尔眉头皱了皱,她趁机后退半步回到机舱内,看了看机舱上的原子钟。 “主教大人,现在才刚过早上十点,离午饭时间还早的很。” 幽兰戴尔一本正经地纠正着——呃,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纠正的,或许她只是以这样严苛的态度来表示自己对奥托这种一上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轻佻地开玩笑的举动的反对。 但奥托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她的潜台词,只是保持着张开怀抱的姿态,向着运输机的停机坪一步步靠近。 不,以那位大人的智商,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么浅显的潜台词呢,大概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能够看到每一个人的窘态,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食吧。 至于他本人会不会被当成傻子,那些随他而来列成仪仗的女武神和士兵又会不会对他产生幻想破灭的挫败感……如果他在乎这些,德丽莎和幽兰戴尔反而要开始怀疑他是否是真正的奥托了。 对于这个名叫奥托·阿波卡利斯的男人而言,在很久之前,他生命存在的意义就仅仅只是为了一件他人眼中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为此,即使被所有人视为小丑,他也根本无所谓。倒不如说,他喜欢这种展开,他喜欢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一个愚者、当一个丑角来看待,只有这样,那些人在最后了解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表情一定会相当精彩吧…… 可惜,这个梦想似乎是无法实现了…… 看着从幽兰戴尔身后探出头的丽塔,奥托的眉头一扬,手臂也跟着举高了一些: “哦我亲爱的丽塔,半年没见,逆熵的人对你还好吗?真抱歉呐,我每个月都会发一封要求交换俘虏的信件给逆熵,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复。但是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了,没有你在身边的话,我可是已经整整半年没吃过一口饭了,毕竟琥珀做的食物还不如德丽莎的苦瓜汁……” “主教大人,您给逆熵的信件是发往哪个邮箱的?总不至于是逆熵官网的意见收集邮箱吧?还有,您刚刚才说自己在今早七点四十三分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半年了?” “是啊,我半年没吃过一口东西了,和今早七点四十三分之后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了似乎并不冲突吧?丽塔,看来我有必要给你报一个数学补习班好好重修一下集合了。” “呃……主教大人,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没有理会尽力保持着优雅神情的丽塔,奥托将视线投向了走在她之后的爱茵斯坦和特斯拉。 “哦两位博士,终于、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们了——” “奥托,你这个混蛋是打算给我们每一个人都来一段恶心的开场白吗?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时间有多宝贵,就赶紧收起那假惺惺的态度吧,你不说话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 爱茵斯坦——发出声音的人当然不会是爱茵斯坦,恰恰相反,她想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下一刻,停机坪外列好队列的所有女武神与战士都将愤怒的目光集中到了运输机的舱门上。 很显然,主教大人的表现并未让他们的忠诚心动摇,毕竟奥托·阿波卡利斯本人的名字本身——至少是其展露在世界前的那一部分,就是一个能够勾起无数人向往的英雄史诗。 从小不受待见的小儿子,成年后选择了自我放逐,本应就此消散于历史的记录中,却又在教廷最黑暗的时间打着圣女的旗号揭竿而起,只带着数百人的武装从地中海的小岛上义无反顾回到大陆,花费十年时间,彻底击败教会,在那见证过无数历史,又将见证无数未来的教堂前登基为天命大主教,直至现在业已五百二十六年。 别说主教大人向来以这番姿态示人,就算那些战士无法接受他此前的举动,也会因为这些故事而在心中为主教大人的形象向着美好的方向脑补,最经典的当然非这种思想莫属——主教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主教大人一定是在下一盘大棋! 在这种思想的熏陶下,特斯拉略带挑衅的话语很快便被这些士兵判别为【敌意】,进而一个个将同等态度的目光投向了特斯拉。 当然,特斯拉博士是不会惧怕这种小场面的,她当即就要开口继续说什么,但从前面掉头赶回来的德丽莎和爱茵斯坦一同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下了阶梯,只留下一连串不满的“呜呜”声。 这极其反差的一幕直接将现场的火药味冲散了不少。而彻底为这一切画上句号的,却是从最开始就于无形中完成了钓鱼操作的奥托。 ( “好了逆熵的两位博士,之前因为逆熵与天命的对立——” “什么叫逆熵与天命的对立,说的好像全都是我们……呜呜呜——” 特斯拉好不容易挣脱,便被丽塔优雅而温柔地用一块手帕塞住了嘴。 奥托的眉头耸了耸,平静的声音并未因特斯拉的打断而出现什么波动,只是稍稍修正了一下言辞: “之前因为两个组织的对立,天命一直告知女武神们,你们两位博士早已寿终正寝,如今活跃的不过是逆熵寻找的傀儡演员,不过,我想这个误会也是时候解开了。” 爱茵斯坦无精打采的双眼瞪大了一些,特斯拉也终于停止了挣扎,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奥托身后几个女武神突然扛起来的巨大屏幕。 “为此,我还特意找出了一张尘封许久的照片,各位请看!” 奥托再一次张开双手,以此为信号,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正中的部分被两个挤在自行车上的少女占据,但最显眼的并非她们,几乎是所有第一眼看到照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目光集中到两个女孩身后腾起的巨大蘑菇云上。 联系到这两位博士的名字,不难猜出那朵蘑菇云是什么。 而后,大家才有精力将目光转向本应是照片主角的两个女孩。 黑白的照片无法忠实地还原色彩,就连影像都有些模糊,不过要看清照片中两个主角的样貌也并非难事。 骑着自行车的那位顶着一头潦草如鸡窝的短发,穿着着与此时此刻爱茵斯坦一模一样的衬衫、领带毛衣外加学院风西服外套的装扮,她双手死死握着自行车的把手,双腿肌肉紧绷,虽然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刻,但也依稀看得出她在努力踩踏踏板,她紧咬着牙关,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眉心向上耸起,神情中透露着勉强。 而坐在她身后的那位双马尾背对着镜头,那坐姿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座位上掉下来一般,手里却还举着个单筒望远镜,镇静地望向蘑菇云的方向。 “这是几十年前,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现场拍摄下的珍贵历史照片。毫无疑问,女武神们,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丽瑟尔·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与芙蕾德莉卡·尼古拉·特斯拉本人——如何,逆熵的两位博士,我的处理方式,你们二位还满意吗?” 爱茵斯坦的双目彻底无神起来,什么也没有说。 而原本满脸激愤恨不得说些什么的特斯拉已经一手捂着脸蹲了下来,另一只戴着机械臂的手正在停机坪的地面上画着圈圈。 奥托无声地点了点头,俨然对自己准备的一切相当满意。 他又将目光投向扶着舱门试图悄无声息地走下来的赤鸢仙人。 华很快露出了无可奈何的摆烂表情,下一刻,奥托那令人讨厌的声音毫不意外地响起了: “哦我亲……呃咳咳咳,哦我尊敬的赤鸢仙人,上一次见面……呃,好像也是在这里吧?啊啊啊,那个时候,我的魂钢脸蛋在你的拳头和鞋底下嘎吱作响的声音实在是太美妙了,嗯……对对,赤鸢仙人可是老前辈了,你们谁去给她弄张凳子。” “不必了奥托,我……站着就好。” 华有些不明白奥托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而且他的脸色有点难看……等等,他看天做什么? 华跟着抬起头,但除了因为身处高空而显得特别刺眼的阳光外,她什么也没看到。 而奥托则是悄悄抹了抹额头落下的冷汗,视线从天上转了回来。 方才,就当他要顺口喊出“哦我亲爱的老朋友”的那一刻,忽然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降临了。 好像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天而降,又好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恍惚间甚至能感受到冰凉的剑尖抵着头皮,在晃动间将他的头皮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奥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果然发现魂钢躯壳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警告?不,这是……嘛……那个家伙这么小气的吗……” 不过也无所谓了。 奥托耸了耸肩膀,然后看向了下一位受害者。 那是一个样貌俊秀却神色冰冷麻木的少年,一头潦草的棕色头发间混杂着少量的白发,也不知是挑染还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而少年白头。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招呼: “哦我亲爱的陈天武先生,世界蛇的高级干部夜枭,非常欢迎您的到来。哦对了,你的上级胡狼比你早来了些,不过她说自己对我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不感兴趣,也不想跟着来迎接你们,唉,她真是不解风情,你说是不是?” 陈天武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只是脑袋转了转,似乎想看向身后的某人,但他抑制住了这股冲动,而后绷着那张脸一步步走到了逆熵的两位博士身后。 于是,运输机的机舱内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砰嗵、砰嗵、砰嗵、砰嗵!】 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魂钢身躯在研发的时候保留了绝大多数人体功能,甚至可以正常进食。 所以……冰冷的魂钢身体也会有心跳吗? 这种事情,奥托这个魂钢身躯的设计者应该最清楚才对。可不知为何,他没有尝试着去回忆那些并不难回忆的知识。 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心脏的悦动。 下一刻,安娜的身影出现在运输机的舱门。 四目相对,安娜的手扶着舱门,双眼眯了起来。 又是熟悉的怀抱,但奥托还未来得及说出任何话,【安娜】便抢先开口了: “哦奥托,你要是敢用你那恶心的腔调跟我说话,小心我用我的靴子踢你的屁股,再把鞋后跟塞进你的鼻孔里!神明啊,我发誓,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刹那间,在场所有女武神略带疑惑和敌意的目光就汇集到了安娜身上。 安娜尴尬地举起双手,一个劲地对着奥托弯腰道歉: “对不起主教大人,刚才,刚才那是……” “没事的,没事的,我明白。” 奥托低下了头,谁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欢迎回来,埃莉诺。” 第三十六章 世界折断了少年的利剑 “呃……那个,我不能进去吗?” 陈天武的脸色有些难看。 德丽莎看了眼空荡荡的会议室,看了看会议室内有些不知所措的安娜·沙尼亚特、陪在安娜身边的幽兰戴尔,作为记录员的琥珀,以及时不时望向门口自己,仿佛在用眼神无声地催促着她赶紧进来的爷爷,再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担心的男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凑到神色阴郁的少年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想必你已经察觉到了,安娜体内还有着另一个【人格】的存在。不,与其说是人格,不如说是圣痕意志,就像希儿那样。只是安娜的情况要解释起来,就必须提及天命的一段隐秘历史,而接下来爷爷也是要与安娜体内的圣痕意志进行一些交谈,这个过程并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到安娜,之所以不让你进去……主要还是因为那些情报对天命来说相当……总之并不适合让外人知晓。” “真的吗?可我总觉得奥托主教……特别危险……” 德丽莎无奈地笑了起来。 “是啊,爷爷他给人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很多女武神都会因为自带的滤镜将那种感觉视为主教的魅力或者气场,我也一度如此。但直到后来才察觉到,那是毒蛇、猎豹之类的猛兽在捕食之前无意间会流露出的冰冷……不说这些了,你放心吧,我算是半个天命的人,所以有资格旁听,我会保证安娜的安全的。你呢?你是先和那位胡狼会合还是什么?这么久没与世界蛇的伙伴联系,他们想必很担心你吧?” 陈天武的阴郁的脸色稍稍化解,但浮现出的却是异常的尴尬。 他挠了挠头,声音中有些无奈: “抱歉,世界蛇并不是那种讲战友情谊的地方,比起团队合作,恐怕我们更喜欢单独行动,如果迫不得已要互相配合的话……我想每个人都会将自己的战友视为最必须警惕的对象……尤其是当战友是那个总是带着兜帽的女人的时候……” 德丽莎看得出来,这个平时很少说话,只是以阴沉的表情让他人揣测心意的男孩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了。 不过他要表达的意思德丽莎也明白了。 “这样啊……如果世界蛇不反对的话,你愿意来逆熵吗?我们愿意给予你在世界蛇的同等待遇……” “这个……” 陈天武继续挠头,而后眼神从德丽莎的头顶越过,看向了会议室内的安娜。 德丽莎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她清了清嗓子,很快又说道: “啊咳咳!没关系,这种事情之后也有的是时间思考嘛。既然你不想再和世界蛇有联系,那我就找个女武神带你参观一下天命总部浮空港吧……不是我自夸,虽然我现在也算是判出……咳咳咳天命,但是浮空港的景色确实不错—— “站在第一浮空港,可以看到所谓的赫拉克勒斯之柱,也就是直布罗陀海峡。站在第二浮空港,可以看到整个欧洲大陆,视线的尽头甚至能遥遥看到云雾笼罩的不列颠岛。站在第三浮空港,视线之内尽是辽阔的白海,海面翻涌着金色的鳞光,还有如两条手臂一般拥抱着白海的巴尔干半岛与小亚细亚半岛。第三和第四浮空港的交界处可以看到名为迦南的应许之地,以及在那片沙漠中唯一绿色的尼罗河三角洲。而第四浮空港对着的毫无疑问便是熏黄一片的北非大陆。 “怎么样?光是听着就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景色对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安娜常年驻扎在东南亚支部,每年只有女武神考核时才会来这里,想来也没心思看那些景色,如果你要和她约会的话,这个浮空港算是不错的选择哦。” 德丽莎狡黠地眨了眨眼,陈天武的脑袋歪了歪,双眼眯起了一会儿,而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于是德丽莎身体一歪,绕过陈天武并不算高大的身影,看向了正在走廊上待命的不灭之刃。眼神划过一个个不认识的面孔,最后停在了两个并肩站立打瞌睡的女武神脸上。 “亚尔薇特!苏莎娜!” “欸!欸欸!德丽莎大人,有什么事吗?” 苏莎娜迅速抬头,同时一脚踩在身旁的亚尔薇特脚背上。 “啊?你干嘛诶哟……呃,德丽莎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亚尔薇特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展现了一个b级女武神该有的素质。 德丽莎看着两人还未褪去睡意的脸,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的笑意愈盛,但不是嘲笑,也不是危险的笑容,反而带着某种温度,让这两个不灭之刃中极为出名的菜鸟女武神不自觉安定下来。 “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你们两个暂时也没有其它事要做吧?” 在作为行政管理班长的a级女武神点头过后,德丽莎便将陈天武拉到了两个菜鸟女武神面前。 “那么,拜托你们照顾一下他啦,带他去浮空港四处转一转就好。” “哦哦导游啊!德丽莎大人你放心,这种事我苏莎娜最擅长了!” 亚尔薇特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但最后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虽然她有预料——苏莎娜此时保证地越坚决,恐怕后面就会出什么想不到的…… 但德丽莎已经没有在意这些了,在得到两个女武神的首肯之后,她便抛下一切,快步走回到会议室中。 趁着进来的步伐将大门关上,德丽莎微一抬头,便看见奥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爷爷却快速收回了视线,凝视着一脸紧张的安娜,以一副曾经在她生病时哄她喝牛奶的口吻轻声劝诱着: “好了安娜,放轻松,这不是什么坏事——来,放松放松,将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给埃莉诺,好吗?” “原……原来她叫埃莉诺吗……” 安娜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那个……主教大人,我能问一下,她和您是什么关系吗?” “你一定要知道吗?” 奥托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无比尖锐,德丽莎双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赶紧挡到埃莉诺面前,不过奥托很快又改变了态度。 他笑呵呵地重复道: “a级女武神安娜·沙尼亚特,你确定自己一定要知道埃莉诺和我的关系吗?你确定自己要偷听接下来的谈话吗?我无法向你做出任何保证,但我认为,像你这样年纪轻轻有礼貌又懂事的女武神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奥托全程都在笑着,安娜的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完全平静下来,眼神也毫不示弱地与奥托对视着。 “奥托,所以你现在很喜欢为难小女孩是么?” 安娜那尚显得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冷意。 她毫无温度地呵了口气,又像是一声短促的冷笑: “不论如何,她是我沙尼亚特家族的人,就算要管,也轮不到你奥托·阿波卡利斯来插手。” “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天命的大主教。” 奥托端起红酒轻轻抿了口,金色的刘海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德丽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气氛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急转直下,明明一开始还是尚可对话的范围,但为何紧跟着就针锋相对了起来呢? 但她看到站在她对面的琥珀对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德丽莎沉默了两秒,感受着两人之间那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敌意,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她没有意识到,就是这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一声叹气,打断了会议室内的沉默。 奥托将双手手掌平摊在冰冷的桌面上,耀眼的日光灯模糊了那双白皙的双手与金属桌面的界限。 埃莉诺的目光被那双洁白的手吸引,但又很快冷哼了一声,别过视线去。 “怎么?你一个犯下如此多罪孽的笨蛋,要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证明你的双手是干净的吗?” “……” 奥托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以无比平静的目光直视着埃莉诺。 埃莉诺被他盯得不自在,作为宿主的安娜的脸庞也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埃莉诺的意志导致,亦或者是名为安娜的少女毫无防备地听到了这些话,已经控制不住地害怕自己会被杀人灭口了。 ( 沉默了数秒的时间,埃莉诺很快又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难道还想说,自己这么做全部是为了卡莲,所以希望我和她能够原谅你?我告诉你奥托,不管当初发生的事是一个单纯的意外,又或者是某人别有用心的阴谋,在那个最后,为波西米亚平原上的上百万生命牺牲自己,这是我和卡莲凭借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而你这五百年所作的一切,毫无疑问是把我们的意志翻来覆去的践踏,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是真想用靴子踹你的屁股……你……你曾经明明是我们之间最聪明的那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做出的却是我们中最蠢的决定?” “我从未说过自己聪明。” 奥托的语气没有丝毫扬抑。 “或许我曾经自豪于自己的智慧,因此犯下了傲慢的罪行。但自从我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天,我就注定是一个让自己的感性支配了自己的理性,又凭借超人的理性催生出无数罪恶的愚者罢了。” 奥托终于有了些动作,他将右手食指笔直地竖起,而后缓缓指向了埃莉诺: “还有,埃莉诺,你果然还是和曾经一样笨啊。” 奥托的嘴角出现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那并非过往浮夸的微笑,也绝不是配合着语境的戏谑。 仅仅只是在名为【欣慰】的情况下,情不自禁诞生的微笑。 “我可还没开始问呢埃莉诺,你这不是等同于已经把卡莲还活着的信息告诉我了吗?所以,卡莲还活着,还活着。” 没有疑问,仅仅只是陈述。 陈述着一个奥托·阿波卡利斯此刻无比坚信……不,不用任何人坚信,卡莲·卡斯兰娜还活着,这就是事实。 笑容在奥托的脸上泛滥,但又在极快的时间迅速消退,最后留下那张俊秀又惨白的脸,像是水褪去后干涸又荒芜的河床。 他不再笑了。 世界曾经折断了他的利剑,但在此刻,他却重新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尽管他的一切其实也只有唯一。 只是五百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年轻人改变很多,即使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讯息,即使五百年的夙愿在这一刻得尝,他却也…… 并没有感受到多么的幸福。 为什么呢?是因为还没有切实看到卡莲活生生的笑容吗?还是埃莉诺的话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假如真的有和卡莲再见的话,自己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回应她呢? 自己所做的事情,卡莲一定很讨厌吧……但不对。 这些都是奥托·阿波卡利斯在五百年前做出决定一切的抉择之时就已经明白的东西,又如何再会妨碍到五百年后的他呢? 可他确实没有感受到幸福,更没有什么满足感。 是因为实现自己夙愿的并非自己的努力吗?或许是,但好像也不是,既然自己早已选择了不择手段,那又为何要在意卡莲是通过谁的手段活下来的呢? 那这种心中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 奥托的目光在会议室中游荡了起来。 德丽莎、比安卡、琥珀……埃莉诺。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有一个此时此刻应该在此处与他一道分享这个信息,或许只有与她分享了卡莲还活着的信息,才能感受到快乐、幸福和满足……而在她不在的现在,自己无论得到了什么消息都不至于幸福…… 是卡莲本人吗? 不…… 但那个人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只有她能理解他,只有她能知晓他心中的一切。 奥托眯着眼,捂住了额头,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控制着它们如同河流绕开河道中央的小洲一般绕过那个在此刻仿佛禁忌的名字。 但他还是可惜,因为他曾经答应她要让她见证这一刻的。 “呵呵……呵呵呵……” 奥托毫无缘由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笑呢…… 其实也未必是出于那种原因,其实完全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早就通过埃莉诺的存在推测出了卡莲存活的消息,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在无形中接受了这个现实,所以在此刻他的情绪才不会出现多少波动罢了。 对,是的,一定是这样。 五百年来,奥托·阿波卡利斯破天荒地做了一次掩耳盗铃的举动。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中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身体、他的心早已经与这具躯体同化,与魂钢一般坚硬又冰冷。 每个人都将他的面无表情当成是情绪的收敛,无论是德丽莎、比安卡、琥珀,还是埃莉诺……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其实根本不难发现的真相—— 名为奥托·阿波卡利斯的男人,在这一分、这一秒,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孤独。 “呵呵……” 奥托面无表情的笑声还在继续,他轻轻捂了捂脸,当手掌拿开,往日的戏谑与轻佻重新回到了那张脸上。 “怎么了埃莉诺?是不是被我的智商震惊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明明没说什么吧?为什么奥托这家伙一下子就猜到了卡莲还活着?】” “嗯?” 埃莉诺的眉头扬了扬,神情停滞了约有两三秒,而后看似潇洒地摇了摇头: “看来时间没治好你这自恋的毛病。” “时间没能治好我自恋的毛病,我替掌管时间权柄的神明向你道歉。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好像还喜欢过一个这么自恋的人,对吧?” “噗——” 德丽莎刚进嘴的苦瓜汁瞬间喷了出来,她连忙将【便携式苦瓜汁冰镇壶】藏入裙底,而后用袖子手忙脚乱地擦着面前桌上的一堆绿色液体,一边慌不择言地道歉: “咳咳咳!对不起,我不知道爷爷你年轻的时候这么受欢迎……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大家不用管我……” 埃莉诺耸了耸肩,无视了德丽莎的激烈反应。 “我承认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有眼无珠,但说真的,你就不好奇,我明明早就可以以圣痕意志的方式告诉你这件事,为什么却一直隐瞒到现在?” “嗯?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你和卡莲一向不对付。” 【安娜】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有青筋在耸动,埃莉诺忽地抬脚直接踩在了桌子上: “奥托,你再不正经一点,我……我……我就把我的靴子后跟塞你鼻孔里——” “这个威胁你用过了,换一个吧!” “砰!” 金属桌面直接碎裂。 “那我就把靴子后跟塞你……塞你屁眼里!你别以为我不敢这么做!” 话音落下,安娜的脸颊已经是一片通红,她快速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摆着手要给主教大人道歉,可话还没说出口呢,身体便又被埃莉诺抢了过去。 “暂停一下吧,大家都冷静些,如何?” 幽兰戴尔适时挡在了埃莉诺面前。 看着眼前少女的面容,脑海中回想过她手持黑渊白花的身姿,埃莉诺的目光忽然紧盯住了她的脸,而后诡异地笑了笑。 “算了,让我再多说一句吧,我可不喜欢吊人胃口。” 埃莉诺撞开幽兰戴尔的身体,走到了奥托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之所以早不告诉你,是因为救了我和卡莲的那个女孩……呃,姑且算是女孩的要求吧。” 埃莉诺停顿了一下,闭上眼,静静地回忆起那位粉色少女的原话: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们本不该背负这一切。但你们也本不该活过今天。我真的不想看着你们的生命就此消散,也不想看着更多的悲剧在这个世界上轮回上演,更不想看着我和他的悲剧在你们这一代重复。可是,我又真的很想看到他的结局,看到他和【我】的重逢……所以我不能阻止这一切,因为我……终究只是个自私的【人类】。所以……尽管接下来的话听上去像我不知好歹地挟恩图报,但能不能请你们,在这个名为永世乐土的世界陪伴我这个妖精五百年呢?” 而到了她在那个老斑鸠的帮助下成为了圣痕意志,企图干涉现世的时候,那个少女再次出现: “对不起,但是卡莲·卡斯兰娜还活着这件事,能不能等到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再告诉奥托呢。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剩下的就相信苏吧,他一定会为你们指出一条通向最后的道路的。那么……真的要再见咯继续前进吧,你们的时代,一定会战胜崩坏的” 对此,那个老斑鸠的回答是: “无论如何,请相信她吧,就像相信我一样。” 第三十七章 将到通天巨塔的顶端 “夜枭先生请看,那边……对对对,再往左一点,再来一点,十一点钟方向,看到那座云雾缭绕的山脉还有那个已经有一点白色的雪顶了吗?” “嗯,看到了,那是……”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奥林匹斯山啦!传说中古希腊众神居住的地方,怎么样,这个视角看是不是特别清晰?特别壮观?” 陈天武紧握着手中的望远镜,任凭两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女在耳边叽叽喳喳,少顷,他放下了望远镜,冰冷的脸上多出了一些失望。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可有可无的小山丘一样,果然还是要在地面上,尤其是在希腊地区向北眺望,看着那座终年被云雾遮蔽的山峰,才会觉得那里是人类无法攀登的,只属于神明的神山吧。” 陈的言语中有几分感叹,但不多。 无论如何,他的反应都太过平淡了一些,这让苏莎娜和亚尔薇特都变得更加失落了。 从赫拉克勒斯之柱到迷雾重重的不列颠岛,从日耳曼尼亚的黑森林到如同丝带一般连接了阿尔卑斯山与黑海的多瑙河,再到那座全世界大部分人都能叫得上名字的神山…… 无论摆在面前的是什么,眼前的少年眼中都没有多少【惊奇】的神色。 他的回答不是哦,就是【原来是xxx】的固定格式,相比较而言,他对于奥林匹斯山的扫兴言论已经算是相当……留情面了。 等等?莫不是这个少年属于闷骚型,之前的一切不过是故意掩盖自己的情感,而他舍得在奥林匹斯山上浪费这么多口水,相比之下是否意味着他对于这座山情有独钟? 亚尔薇特和苏莎娜对视了一眼,相互间统一了思想之后,便开始缠着陈天武,要给他讲解乱七八糟的希腊神话。 但说着说着,两人的思路逐渐被天武同化了。 “呃……好像是欸,奥林匹斯山多高来着?最高的海拔好像还不到三千米。十二主神都是泰坦克洛诺斯的孩子吧?如果泰坦是巨人,那这些主神的体型应该也不会太小,按照人类的房屋标准来看,三千米的山里住着一群一千米高的神……呃,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说确实算是巨人了,但总觉得跟浮空港的万米高空比有点……弱爆了。” 半响后,亚尔薇特满脸绝望地感叹着。 但陈天武很快纠正了她语言中的谬误: “首先,泰坦并非巨人,泰坦神们的父亲乌拉诺斯确实还有一些孩子是独眼巨人与百臂巨人,但在神话中泰坦与巨人的联系也仅仅是这样了。之所以现在都将【泰坦】这个词与【巨人】混用,大概是神话传播中出现的语义混乱吧。” “啊?是吗?” 亚尔薇特有些不相信地歪了歪脑袋,她拍散了扑面而来的云,浮空港就是这一点不好,外侧的能量护盾类似于鸡蛋壳内的半透膜,能阻挡动能超过一定阈值的物理攻击,包括高空的极强风,但是对于正常等级的大风与云雾就没有阻挡作用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女武神们不会嫌弃这一点,因为踩着云雾的感觉很像是在传说中的天国,而女武神们从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一群有着玩心的少女。 “是吧。我因为某些个人原因,曾经对【神明】的概念相当感兴趣,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浏览全世界各地的神话,对于这些基础概念的记忆应该还是不会错的。” 虽然这些话以一个阴郁少年的身份说出口有些缺乏说服力…… 不,看着那个男孩阴郁的脸色,说不定这个被她和苏莎娜鉴定为闷骚的男孩其实是因为一颗中二之心才去了解那些神话,而此时他的心中正在呼唤着各种神明的名号…… 不过,这种事看破就可以了。姑且还是不要戳破了吧? 陈天武听到不到两个女武神的心声,他只是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将自己的视线跨越无数的距离之后,落在了那从高空万米看上去毫无神圣感的神山之上。 不过如此。 这是陈天武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谎。 那地面上的小小耸起,就是过去无数的时间里人们可望不可及的天国,人们坚信那里居住着神明,直到他们拥有了登上那座山的能力。不……现在的话,早就超越那座山本身了。 在那座山之下,是宛如手掌一般的伯罗奔尼撒半岛。而以那座山为枢纽,沿着多瑙河向西北走去的是迪纳拉山脉,越过多瑙河向北进发,又突然左转,宛如镰刀一般的则是喀尔巴阡山脉,被这两条山脉包裹,又被从西而来的阿尔卑斯山脉堵住的一片广袤平原,便是喀尔巴阡盆地,而蜿蜒的多瑙河又将这个广袤的盆地分割为外多瑙河、匈牙利小平原与匈牙利大平原。 说了这么多,可在陈天武的视线里,那也不过是个拳头大小的地方,若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特别绿。 为什么要思考这些呢…… 陈天武将视线继续向西北方移动。他看到了一片相对于喀尔巴阡盆地地势较高的平原。 那是波西米亚,也是曾经天命的核心地带。 即使已经过去了五百年,那里的泥土依旧呈现着不同于喀尔巴阡盆地的焦黑色或者红褐色,那个几乎将整个欧洲大陆中心毁掉的大火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以及……告诉后来者,何为历史。 陈天武没有说谎,他确实在某一个阶段对神明很感兴趣,而造成这一切的起因,或许是过往的经历再加上神明的刺激吧。 对了,陈天武之所以会对神明感兴趣,是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真正的神明,不是么? 世界蛇的尊主,那个名叫米凯尔的男人。 在梅比乌斯博士持续不断的宣传下,每一个加入世界蛇的人都知晓这个名字,而作为高级干部,他有进入往世乐土的权限,也查阅到了部分资料……当然,这些在梅比乌斯博士直接搀着米凯尔的手将他带到了【神座】上的那一刻都成了无用功。 那一次见面带给陈天武的,就是和此时此刻一样的失落感。 【原来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长着一副人类的模样。】 大抵如此。 他并不是会将无法实现的愿望寄托于神力的人,可他有时依然无法控制地想,假如自己去祈求那位神明,对方是否可以凭借权能,将自己的妹妹还给自己呢? 神力能做到这种事吗? 可自从他见过神明之后,就再也没这么想过了。 因为他见到的,真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了几岁,一样冰冷,一样阴郁的男人。 他想象中的神明,其实就是亚尔薇特先前提到过的那样,虽然泰坦并不一定是巨人,但人类幻想神明之伟力时所创造的最直观的印象,就是无比庞大的身躯吧。 ……事实证明,他终究错看了神明。 波西米亚的大火、盐湖城基地的废墟,它们无不用瘆人的沉默诉说着神明的伟力。 那自废墟尘土间缓缓抬起的,有如山脊一样的脊背,那高耸入云的身躯,只是看一眼就让人灵魂战栗,而那刺耳的尖啸声更是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大脑神经抽搐。 他们……真的能战胜这样的神明吗…… 妹妹已经无法夺回,如果不战胜神明的话,他和安娜的未来也不存在了。 而且,自己……此刻的自己,虽然在世界蛇中已是高级干部,但只是适合执行一些小偷小摸般的特殊任务而已,这样的自己,在先前对支配剧场的战斗中全程只能充当着旁观者…… 拳头缓缓握紧,机械一般的躯体在安娜的照料下被逐渐替换着,目前全身的机械改造度已经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可他的战斗力却更弱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的…… “呵呵……” 陈忽然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风景,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有些时候,人还是需要得过且过的混账精神的。总之……还是先欣赏眼前的风景吧,不要辜负了那位德丽莎女士的好意。 和安娜的约会吗……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没人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迎来死亡。 “我们往第三浮空港和第四浮空港的交界处走,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亚尔薇特翻身跳上观光车,拍了拍座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苏莎娜很快跳了上来,陈的动作倒是不紧不慢,眼看着他已经上了车,还不等他坐下,亚尔薇特就急匆匆地将油门踩到底。 因为先前的几个地点,陈都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趣,所以从开始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基本是到点、下车、介绍、哦、上车,这一套如此简单的流程,陈在奥林匹斯山那里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亚尔薇特看得出他很有兴趣,再加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要去某个地方,她一时间也充满了干劲。 ( 所以观光车“呜”地一声以时速20km的超高速冲了出去,终于在十分钟后不负众望地抵达了第三、第四浮空港交界处的观景台。 几人迅速跳下车,苏莎娜先拿起望远镜看了眼,而后便跳着指向远方视线最左边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湖”说道: “啊,刚才都忘了介绍了!那里就是爱琴海,看到那个只有一线宽的海峡了吗?那里就是欧亚大陆的交界处呢。下面那个好像热狗一样生出来的大陆就是小亚细亚半岛——安纳托利亚的高原、卡帕多西亚的火山、特洛伊的战争、英雄还乡的史诗……色诺芬笔下的希腊万人雇佣兵就是在两河流域北上,越过视线尽头的亚美尼亚与本都山区进入黑海,在沿着黑海的城邦回到了故乡,你这么喜欢希腊神话,可千万要记住这个地方哦!” “苏莎娜,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些不应该我来介绍吗?” “唉呀,再往下就要到我老家了嘛!” “热狗么……” 陈天武低声念着。 那两个女武神似乎对他有了什么误解,不过他不在乎。 后续的介绍他自然自动忽略了,不过苏莎娜将小亚细亚半岛称为【热狗】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 并不是他不吃热狗,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他心中有一个只属于他的比喻—— 在他眼中,小亚细亚半岛就像一个失去前臂的人平举起的孤零零的大臂,而安条克的海湾毫无疑问便是腋窝。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比喻呢。 也只是因为他曾经照镜子见过失去左手前臂的自己吧。 再往南,就是所谓的应许之地迦南了吧。迦南再往东,便是广袤的沙漠与平原,一直要到扎格罗斯山脉才有所阻挡,扎格罗斯山脉下便是两个平原夹起的示拿地,传说中巴比伦塔的所在。 话又说回来,既然那个米凯尔是货真价实的神明,那作为全世界影响最大的神话起源,那座圣城对于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生活中那么些神明所为之事也都是他所做的吗? 这么想着,在某种不可抗力的作用下,陈、苏莎娜、亚尔薇特居然默契地在同一时间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了圣城的方向。 而后—— “那……那是什么东西?” “别管了赶紧去拉响警报——等等,不用了。”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开始在整个总部的上空回响。 “喂苏莎娜,迦南再往东的那片平原,是不是就是曾经的巴比伦来着。” “是啊是啊,传说中犹地亚人就是在那里作为奴隶建造了通天的——” ………… “唉呀,这些个罗刹鬼就是侨情,他们到底是怎么弄出咖啡这种东西的?正经人谁喝咖啡啊!” 耳边是轻缓的海浪声,海鸥从天空中俯冲,平行于水面滑翔,又快速飞起,飞向太阳的方向。 遮不住阳光的棕榈树下,识之律者戴着小巧的墨镜,正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如同喝茶一样啜着。 在她对面,少女用渔夫帽遮住猫耳,一边打量着周围或蓝色、或橙色、或白灰色但又毫无例外方方正正好像一个个工整的蛋糕一样的房子。她手掌时不时挠一挠屁股——尾巴可没耳朵那么好隐藏,她把尾巴盘在腰上,用宽大的t恤遮住,但尾巴跟那里总是因为过度弯曲而疼得厉害。 少女只想着夜色赶紧到来,借着光影的遮蔽,她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不过,听到对面识之律者的声音后,她还是抱着【这样或许能转移注意力减轻疼痛】的心思回应了对方: “可是识姐,你这说的这么嫌弃,不还是在喝吗……” 识之律者当时就不乐意了,她将那副圆圆的墨镜挪到了额头上,用那满是血红却又毫无压迫感的眸子盯住了帕朵: “你懂什么!老古董没尝过的东西我都得替她尝尝。还有——品鉴!你懂什么叫品鉴吗?不品一下怎么鉴嘛!” “那个……识姐,阿华以前是喝过咖啡的,还有……您品鉴能自己花钱吗……” “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识姐,你听错了,咱什么都没说。” 帕朵非常熟练地认怂了,虽然一口一个【识姐】叫的熟练,但她很清楚,这是个侄女辈的熊孩子,熊孩子嘛,哄哄就好了,就好像别人顺着毛撸她的时候她总会觉得舒服,但逆着毛撸简直是一种折磨。 “还有我跟你说啊!这群罗刹人到底是什么味觉,居然想得出在茶里放糖加奶这种事,简直是岂有此理乱七八糟胡说八道乱搞一气,孺子不可教也!” 说完这个,识之律者又愤愤不平地指摘起来。 虽然已经下定了顺毛撸猫的决心,帕朵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一个没忍住小声顶了句嘴: “那个识姐,你看,又加糖又加奶的茶,那不就是奶茶吗……您昨天晚上还拿我的钱偷偷点了两杯……” “哈?你怎么确认是我点的?” “因为今天早上在你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尸体……” “我跟你讲,你这就是先入为主了懂不懂?查案应该避免直接线索的引导,第一个嫌疑人永远不会是真正的罪犯……就像奶茶这事,你看看我,我像是大半夜买了奶茶还不懂得分享的人吗?” “那是谁……” “不是我不是你,还有谁?她呗——” 识之律者潇洒地一回头,将手指向了不远处那张桌子上孤零零坐着的白发女子。 凌霜抬起死鱼眼,她似乎没有听清两人的交谈,只是不解地移动视线,双唇也松开了吸管,而后吸管顶端落下的一滴奶茶便落了纯白色的t恤胸口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深色痕迹。 “呃……” 帕朵生无可恋地捂住了额头。 所以,昨天晚上是她们两个一人喝了一杯是吧…… 还是用的咱的钱…… 可恶,咱昨晚光顾着进货,没想到自家被人偷了呜呜呜…… 识姐和凌霜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后者说好了是来暗中监督识姐的,可一开始就没什么隐藏踪迹的样子,反倒是说着【反正她都能察觉到我不如不装】然后光明正大地跟着两人。但当帕朵提议三人干脆一起的时候,凌霜姐又说什么【不行,我的任务好歹是暗中监督识之律者,怎么能和你们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 …… 所以现在有区别吗? 帕朵甚至一度有一种三个人里自己最聪明的错觉。 “欸对了小猫咪,你把我带这里来干嘛,之前问你你可是一直推脱,说什么【来了就知道了】,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那个,识姐你再玩两天,咱是想带你去个地方来着,但是这里变化有点大,咱可能要花点时间找找入口。” “入口?” 识之律者的目光中满是怀疑。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啊?不会是什么地狱吧?” “怎么可能是那种地方啦……呃,有点类似,但比那个好啦!” “真的吗?” “真的真的,你还能在里面见到另一个阿华呢。” “哈?那我不去了,谁要见那个老古董,一个就够我受了还要再来一个?” “啊……但是识姐你每天都会提到阿华啊……” “那又怎么样?讨厌一个人天天骂她有什么问题吗?” “呃……” 帕朵不懂,但是帕朵表示大受震撼。 站起身,伸了个婀娜的懒腰,她摆了摆手,语气不免有些懒散: “啊呜——今天中午的阳光真好,突然好想取消下午的行动计划,就在这里睡个懒觉啊……” 但她的呵欠打到一半就卡住了。 街上响起了慌乱的嘈杂声,本就不多的行人一团团聚集到了一起。 凌霜向着这边望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提醒什么,识之律者便一下子飞上了天。 前一刻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有阴云不断汇聚,风也在无声无息间大了起来,海面慵懒的波光在风的撩拨下很快达到了峰峦如聚的程度。 全身的毛发已经完全炸开,不详的预感像是一双双冰凉的手抓紧了心脏,直觉在告诉着她,必须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但直觉还告诉她——似乎无处可逃了。 “当啷——” 不知道是哪栋楼上的旗杆被风粗暴地折断,落在了地上。 一同落下的还有脸色变得奇怪的识之律者。 她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般,煞有其是地向着凌霜招了招手,后者只花了零点一秒便移到了帕朵身边。 “对了小猫,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东南边那里有个国家的人曾经造了一座通天巨塔,叫什么……” “巴别塔。” 说这话的不是帕朵,而是凌霜。 而帕朵问的则是: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识之律者没有回答,只是向着天空中一指。 下一刻,那个方向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笔直向上的黑线,那视线正向着蔚蓝色的尽头不断延伸,穿破厚重的乌云层,遁入更为遥远的空间中。但从那根黑线从下至上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明显的变化来看,应该还在不断延伸着,恐怕直到天空的尽头才会停下。 说到底,就好像是一根戳向天空的锥子。 又或者说,是一座通天的巨塔。 巴别塔。 第三十八章 你们,终究太过天真 【二〇一七年七月十一日】 【11:53(格林威治时间)12:53(天命总部时间)4:53(太平洋时间)】 【巴别塔出现时间为11:47(格林威治时间)】 【目前可公开情报a:在迦南地区出现通天巨塔,虽然并不位于创世纪 【目前可公开情报b:巴别塔于出现后的前半分钟内生长最为迅速,于出现一分钟后高度停止变动,目前最高点海拔为.12米,接近热层。考虑到物理规律,随着巴别塔高度的增加,巴别塔于地面笼罩范围也在不断扩张,最初出现时正好将犹地亚旧城连同橄榄山、锡安山囊括在内,目前最底层直径以扩张到接近二百千米,安曼、凯撒利亚、拉哈特郊区已经开始被塔吞没,犹地亚被完全吞没,特拉维夫-雅法、帕勒玛希姆基本被吞没。】 【目前可公开情报c:巴别塔出现一分钟后,由于高度的固定,塔底部的范围也不再扩大。大量的崩坏兽、死士,以及被命名为“虚数神骸”的新怪物开始从塔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目前已探明十米级崩坏兽六百七十八只,二十米级以上崩坏兽八十三只。百米级崩坏兽二十只。预备在南线西奈半岛、北线贝鲁特-大马士革一线建立初步防线,东部防线由于地势原因,拟放弃两河平原与半岛,在以拦高原建立防线。最终防线设想蓝图,北线最多退至安纳托利亚高原、亚美尼亚高原,东线札格罗斯山脉即为最终防线,南线如在西奈半岛、红海防线完全失守后考虑放弃。即,鉴于形势的恶化程度,拟放弃叙利亚、迦南、巴比伦、半岛、埃及在内的广大区域。】 【目前可公开情报d:11:52(格林威治时间),从巴别塔出现的崩坏兽、死士、虚数神骸开始沿着白海海面西进,第一支第四机甲联队已经全部出发迎击。另附天命第357号主教令:“天命组织下属各国海军在收到此令后应以最快速度集结,尽全力构成塞浦路斯岛-红海、罗德岛-昔兰尼加、意大利-西西里-马耳他-突尼斯三道防线。具体编队构成以及指挥构架参考b预案。一旦第三道防线被突破,崩坏兽群即可达天命总部浮空港正下方,故各国海军舰队需以最快速度集结,重复,应以最快速度集结!”】 【目前可公开情报e:前天命b级女武神,第二律者,琪亚娜·卡斯兰娜已确认于11:07(格林威治时间)于逆熵萨克拉门托基地失踪。同一时间,分别储藏于逆熵萨克拉门托基地、天命总部第一浮空港l037仓库、神州崩坏相关物收纳第076号仓库、世界蛇总部b33层a仓库内总计998枚千人律者核心全部消失。监控无法证明核心消失方式,现不排除巴别塔为千人律者的反击手段的可能性。】 【目前可公开情报f:目前巴别塔中心崩坏能反应约为5600hw,确认律者出现,崩坏次序未知、律者次序未知、律者权能未知。由于崩坏能反应已超过一般律者反应,疑似有多个律者个体(非千人律者型),但不排除为单个律者,或者有部分崩坏能反应来自第二律者的可能性。】 【目前可公开情报g:巴别塔周边区域由于过量的崩坏能沉积导致空间、光线均发生扭曲,卫星、航拍得来的图像清晰度极低,但大致可以分辨出,巴别塔的建筑形式与支配剧场的相似度较高,门窗全部封死,无法观察到内部情况。另:巴别塔塔身10km左右范围的区域内崩坏能密度极大,已有35名飞行员因过于靠近巴别塔而牺牲。有鉴于此,应排除被巴别塔吞没区域内普通人存活的可能性。】 “如何?这就是目前已知的全部情报了。这一次我可没有丝毫的隐瞒,假如你们不相信,也可以动用你们逆熵自己的手段侦察。但考虑到逆熵的技术力相比天命并没有本质性的差距,所以我觉得大家还是别白费功夫浪费时间的好。” 奥托双手食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前的桌子上,上半身在座椅上保持着笔直向上的姿态,后背完全没有靠到椅背,手边也没有熟悉的红酒杯。 如此严肃的姿态,让原本相当熟悉他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不是最开始那场浮夸又相当符合奥托风格的欢迎仪式,再加上之后的时间里奥托一直没有离开幽兰戴尔的视线范围,大概会有不少人觉得他已经被【替换】了。 会议室的空调打得有些低了,大概是如此吧,总之几人在看到面前屏幕上显示出的情报后,身体也都跟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情报的准确性我们并不会质疑,只是爷……奥托主教,为什么你所做的措施中并没有任何一条有关平民疏散?” 少顷,还是德丽莎打破了沉默。 “亲爱的小德丽莎,如今的情况已经恶化到顾不上这些,只能把平民的疏散交给当地政府自己解决了。更不用说最后一条情报已经否决了那些平民依旧存活的可能性……” 奥托摊了摊手,却又在德丽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时忽然补了一句: “不过,既然德丽莎女士强烈要求……那琥珀,再补发一道主教令吧,命令犹地亚周围各国政府秉持优先疏散距离崩坏发生地较远地区的原则组织民众疏散。告诉他们,我不在乎疏散的速度,只要求保持疏散的秩序。” 德丽莎张了张嘴,这一次没有再反驳。 她好歹也是曾经指挥过第二律者围剿作战的指挥员,当然明白奥托所作的是最优决策,哪怕这个疏散政策听上去是那么的无情。 但正如那道命令的后半段所说,疏散的要点并非单纯追求速度,最重要的是有序。只有疏散的秩序得到了保障,才有谈论速度的余裕。假如从最靠近崩坏发生地的区域开始疏散,往往只会导致大量主干道被慌不择路逃亡的车辆堵住,内圈的平民无法继续疏散,外圈的平民被内圈逃出来的平民堵在原地,最后大家一起成为死士。 所以,从最外圈开始疏散,无疑是能存活更多人的方案,至于内圈的平民是否需要救援?大概是……不需要了。 会议室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就连嘴闲不下来的特斯拉博士也只是一口又一口地给自己灌着水,仿佛在以这样的方式堵住自己的嘴。 虽然奥托给出的情报看上去洋洋洒洒一大堆,还附上了无数的照片资料,但对于组织一场对律者作战而言,这些情报的分量还远远不够,核心情报更是等同于无。 眼下造成这种混乱的到底是崭新的律者?还是第十律者的残党?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琪亚娜的失踪是否和巴别塔有关?琪亚娜体内的第二律者情况如何,会不会趁此机会像过去那样抢占琪亚娜的身体,然后与其它的律者合力毁灭世界? 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些关键的信息到目前为止还未露出丝毫鸡脚,让人就算急着想要开展作战计划的制定,也只能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然,从崩坏开始到那些情报被汇总,总共才不过六分钟的时间,算上先前的对话,到现在为止,距离巴别塔的出现,还不到十分钟。 第二次崩坏时,直到律者诞生数天之后,天命才做出反应,派出了德丽莎率领的小队,又直到律者彻底爆发的第二天才派出齐格飞率领的支援小队。 第三次崩坏时,距离长空市最近的极东支部也是在两个多小时后才做出了有效反应。 对比之下,如今的大家似乎有些着急? 着急与否,是要看情况的紧急程度的。 西琳在刚刚成为律者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只是以一种律者看了都会觉得羞耻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报复着巴比伦塔的工作人员,直到失踪人数过多,引起了天命的警觉。 而芽衣在第一次觉醒后很快找回了人类意识,崩坏范围只限于长空市,向外的扩散力度并不大,所以给了天命更富余的反应时间。 但现在呢?仅仅是五分钟的时间,从犹地亚到白海海岸的迦南地区就已经全部沦陷,即使崩坏扩散的速度会逐渐放缓,但半个小时后,崩坏的前锋向北也绝对会越过整个叙利亚,进入安纳托利亚,南部会越过西奈半岛,东部的一马平川,如果札格罗斯山脉的防线也被突破,那恐怕只能指望神州那边进行阻挡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崩坏毁灭整个中亚、近东地区,或许根本用不上半天的时间。 到那之后,崩坏兽会越过狭窄的达达尼尔海峡与博斯普鲁斯海峡进攻欧洲,会肆虐毫无防备力量的北非,再从赫拉克勒斯之柱向北横扫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简直就像是7-14世纪天命联合欧陆之前那群异教徒曾经做过的一样。 倒是目前看上去最为危险的东线不需要过多担心,就算整个中亚被摧毁,神州也来得及在天山-葱岭-土番高原一线布置完备的防线,如果连神州的防线都支持不住的话,那个时候想来天命总部也早就沦陷了,大家完全不需要在乎接下来的事了。 “可恶!” 特斯拉博士用机械臂狠狠敲了下墙壁,那可怜的装甲墙壁瞬间便出现了一个苹果大小的凹陷。 琥珀闻声看了过去,本能地想要提醒这位素质极高的博士赔偿墙壁的维修费,却被奥托忽然竖起的手掌打断。 ( 而再下一刻,狭小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白大褂的边角随着来人急切的脚步飞扬,而那对圆圆的镜片上的白色反光,偏偏又让所有人都看不清这个女人真正的神情。 “梅博士?你怎么……” “情况紧急,我直接使用了第二神之键,把凯文、苏、齐格飞、维尔薇还有布洛妮娅和希儿都带过来了。另外,逆熵、第一、第二、第三飞行联队已经全部起飞,预计在36分钟后抵达天命北非突尼斯空军基地,请这边配合接收一下。第一、第二机甲联队会在三个飞行联队抵达之后约二十分钟后同样到达突尼斯空中基地,这五个联队需要在突尼斯接受燃料的补充,而后立即前往埃及构筑北非防线。” 梅将眼镜扔在桌面上,一刻也不停地说着,那双紫色的眼睛中却看不到任何情绪。 “北部防线不应该以对抗人类的思路沿着山脉布防,律者的职责是消灭人类,也只有消灭更多的人类,转化更多的死士、催生更多的崩坏兽才能快速席卷整个世界,所以它绝不会优先进攻安纳托利亚高原和亚美尼亚的山区,而是会沿着白海,沿着小亚细亚沿海人口稠密的城邦快速前往爱琴海岸,然后渡海进攻人口稠密的希腊,继而是意大利……同理,东部神州的布防也不应该以天山、葱岭为主,神州的机甲与侠客部队应该越过土番高原进入克什米尔,与身毒联合,在旁遮普、信德一线构筑防线。但即便如此,也要考虑崩坏兽会越过陆地,直接从海洋登陆南亚次大陆的情况。” 她从衣兜中取出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直接在会议室的桌面上打开,地图上用各种颜色的粉笔进行了错综复杂的标注,还有许多关键位置插上了不同颜色的大头钉,有些大头钉在地图打开的过程中脱落到地上,发出轻脆的响声,梅却又从兜中掏出一把,按照记忆快速将那些位置补全。 她将地图推到所有人面前,那模样好像她才是天命的主人一般,毫无感情只讲效率地快速说道: “请通知天命下属部队以及神州,务必按照这张地图上的标注构建防线,我计算过崩坏扩散的速度,来不及布防的区域直接放弃考虑了。” 奥托将身体往前凑了凑,看着那地图上错综复杂的线条和文字标注,并没有多犹豫,而是直接转头向着站在一旁的白发女孩下令: “琥珀,立即复制这张地图,然后将上面的信息发给各个防线的负责人,让他们严格按照这个方案执行。涉及神州的部分直接通过我和素裳小姐的私人联系邮箱发送就行,那个邮箱的密码是1496。” 琥珀站起身静静地看了那份地图两眼,而后对着面前的终端开始操作起来,全程没有丝毫的质疑。 哪怕她知道,那份地图上的方案远比主教大人先前制定的更加残酷,几乎等同于放弃西欧、神州之外所有的旧大陆人类,甚至就连从新大陆远道而来,即将投入北非防线的三个航空联队、两个机甲联队都只不过是这个计划中的耗材——拖延时间所必须要的耗材。 就算有少部分平民来得及逃脱,这个计划也会葬送掉绝不少于十亿的人类,这是德丽莎第一眼就能得出的判断。 可她最终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突然强势闯入会议室的梅摆在众人面前的,是唯一可行的防御方案,又或者说,这是一份能争取到最多时间的方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在崩坏的力量翻过土番高原、越过多瑙河抵达波西米亚平原、扫荡整个北非进入伊比利亚半岛、突破以马耳他为中心的海上封锁链进攻天命总部之前,这个方案最多可以争取到大约25个小时的时间。 想要缩小平民的伤亡,办法有且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巴别塔以及隐藏于巴别塔中的律者本身。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但是。 现在是巴别塔出现后的第十七分钟。 人类直到现在尚不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是第十律者吗?还是有新的力量诞生了? “不用怀疑了,就是第十律者。” 就在所有人都在试图从少的可怜的证据中推断出律者的权能时,梅却直接给出了这个所有人心中都有所推测的结论。 “为什么?我们不应该……已经消灭它们了吗?而且第十律者的权能表现为拥有大量的个体以及能够支配比自己更弱的律者的权能,可巴别塔中那个律者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远比西琳强大了……” 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德丽莎的话,她的视线在会议室中寻找了一番,找了一张椅子拉过坐下,又抢过德丽莎面前的茶水一口饮尽,极快地叹了口气之后,才开始了解释: “我们缺乏的只是决定性的线索而已,但不论是无法解析且离奇消失的千人律者核心,和【一千】这个数字对不上的数量,巴别塔与支配剧场类似的建筑风格与色调,都从侧面印证着这件事大概率和第十律者有关,并且极有可能就是缺失的那两个个体所为。 “之所以不能为这个推测下决定性的论断,除了缺少决定性的证据之外,无非就是认为第十律者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但是……为什么需要准确的证据呢?诚然,这是一场战争,每一个决策都需要慎之又慎,但有些时候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命令都远比没有命令更好。与其坐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大胆假设、大胆求证。何况有些事……我只说了。” 梅的态度强势无比,她忽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突然扫过全场。 “面对崩坏,这个时代的人类可谓战绩辉煌。但正因如此,你们终究太过天真——过去造成最大伤亡的律者西琳,也不过导致了一二千万人的直接死亡,你们将这视为律者力量的上限,也因为此,你们将一个律者在短时间内杀死上亿乃至十数亿的人视为非正常的程度,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才是律者的正常水准而已。要知道,我们的世界在接触崩坏时人口比你们要多得多,甚至还多出了一片大陆,可是在最后的终焉面前,我们只剩下了最后的三万人。 “对于崩坏的破坏力,我们只需接受,无需质疑。况且,第十律者的强大也并非无迹可寻。理之律者的权能依旧在它手中,或许它还从琪亚娜的核心中获取了少部分能量。但最重要的是,维尔薇用第二神之键在巴别塔附近的空间中观测到了熟悉的空间波动,那片空间如今正处于本征世界和另一片空间的迭加态,或者换一种说法,律者是将整个支配剧场所在的世界泡硬生生塞入了本征世界的这个空间。巴别塔的建筑风格之所以和支配剧场如此相似,应该就是剧场中那些建筑重组的结果。 “而那个剧场……事实上,除去空之律者外,其余律者的权能应该并不足以在本征世界之外构造一个世界泡。所以,那个容纳着支配剧场的世界泡毫无疑问是那个人的产物,也就是神明的造物。将这样一个世界泡粗暴地镶入本征世界,创造那个世界泡时所富余的大量崩坏能就会像核弹爆炸那样快速扩散开来,我以此建立的模型提供的能量输出曲线和巴别塔的几乎一致,这也可以作为佐证。” “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我们要再次面对米凯尔吗?” “没错。” “……” “……” “……” 绝望的情绪在一片死寂中蔓延。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会轻言放弃,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绝望。 在面对无法战胜,亦或者是不知道如何战胜的敌人时感到恐惧与绝望是人类的天性。更不用说,眼下的情况是,即使真的获得了胜利,那又能够被称之为胜利么? 就连奥托也不免陷入了思考,哪怕只是短短的两秒钟。 而梅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我需要一架战斗机,维尔薇会带我近距离观察一下那座巴别塔,验证一些猜想,而我希望以下的人员在此期间留在总部随时待命,未被我点到的人员应尽力分配到需要的防线上。” 梅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会议室的主人,她从兜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记号笔,在会议室光洁的墙壁上列下了一长串的名单。 而在那个名单的最后,她重重地写下了“雷电芽衣”的名字,而后转头看向从始至终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胡狼: “请世界蛇立即把你们的尊主请回来,以最快的速度,我希望我乘坐的战斗机在巴别塔的上空能与她会合。有一个猜想必须要借助她的力量才能加以验证。” 说完,她转身要离开。 可这时,奥托却站了起来: “等一下梅博士。如果你要去侦查巴别塔的情况,请务必带上我。” “嗯?” “爷爷!” “德莉莎,天命的一切……就暂且交给你了。梅博士是希望能无限接近于零距离观察巴别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一件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 幽兰戴尔瞬间站了出来,挡在了奥托与会议室的大门之间。 “主教大人,我不能允许你使用那股力量,毕竟它是那个人……” “比安卡,我亲爱的学生,你还不明白吗?重要的不是这份力量来自于谁,而是这份力量将被谁掌握着用于什么样的目的。于我而言是如此,于你而言……也一样如此。” 第三十九章 在巴别塔上俯瞰 “,,这里是,已观测到前方30km处大量飞行崩坏兽聚集,护航编队准备投入战斗。,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们好运。” 导弹与喷气式飞机的尾焰在碧蓝色的天空中留下宛如流星的长长白痕,爆炸的火花、崩坏兽爆裂的躯体又像极了绚烂的烟火。 但这一切终究也只如烟火一般短暂。飞机根本没有携带格斗弹,当中程导弹全部打空之后,崩坏兽群也只不过被消灭了不到一半。 “继续前进!为开辟通道!” 无名的飞行员一手紧握住控制杆后拉,一手将节流阀直接推到底,脚舵也被用力踩下,飞机瞬间翻滚爬升,拉升高度,获得能量,而后以倒飞的姿态俯冲而下,又在冲击的过程中再度翻转机身。 距离越来越近了,30km的距离对于战斗机而言只不过意味着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下一刻,机炮喷吐火焰,发出撕裂布帛的爆响声,特制的穿甲炮弹在一只只崩坏兽的外骨骼上打出飞溅的火花,却几乎没有一只崩坏兽因此而坠落。 放在地面上,那可是270mm轨道炮才能解决的大家伙,从这些战斗机在发射完导弹后没有返航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砰——” 天空中再次炸开了十数朵烟火,只是这一次,在滚滚浓烟中坠落的并非崩坏兽,而是一架架飞机的残骸。 只是一个照面,所有的战斗机都被愤怒的崩坏兽群击落了。可他们至少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哪怕只是这一个照面的几秒钟。 “我已跳伞,状态良好,,请继续前进。” 一架全身涂着蓝灰色涂装,机背上似乎还站这个人的老式战斗机从比方才交战时更低的空域快速冲过。因为速度极快、以及关闭了雷达的缘故,已经被先前的战斗机吸引了注意力,甚至到此刻还在猎杀着跳伞的飞行员的崩坏兽群并未注意到这一只漏网之鱼。 坐在驾驶位的维尔薇抬头看了眼空中三颗雪白的降落伞,虽然在下一刻,那些降落伞便被愤怒的崩坏兽群撕碎。 梅没有抬头,亦没有回头,只是伸手越过座位,按住了维尔薇的肩膀: “继续前进。” 她命令道。 浅浅吸了口气,梅再回过头,却不是去寻找那些护航战斗机的残骸,而是看向了身体紧贴在座舱盖上,直接蹲在飞机上跟随行动的某个第三者。 “马上就要到巴别塔身10km的【绝对拒绝区域】了,现在你可以透露一下,自己到底有什么底牌能让我们靠近巴别塔了吧,奥托。” 因为苏搭建的精神通讯网络的缘故,梅的声音直接在奥托脑海中响起了。 金色的长发在风中不断飞舞着,行动前才扎起的头发,但用以束缚的发带却在不知何时随着风一起消失了。 拨开散在脸前的长发,奥托没有对梅的质疑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手伸进领口,从【心】中取出了什么。 而后,他那攥紧的拳中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俄而五指稍稍松开,一枚沐浴着金光的小巧十字架垂落了下来,在风中不断翻飞着,却无法挣脱仍被掌心紧攥着的锁链。 “那是……” 梅只看到了那抹金色的光芒,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于是放心地闭上了眼。 奥托那翠绿色的眸子却依然睁着,他看着那闪耀着如天国圣光一般的金色的十字架,心中无数的记忆与情绪翻涌而起,又注定流向了他无法把握住的地方—— “那么请问你米凯尔……既然连和她一起的埃利诺都还活着的话,那么卡莲本人……卡莲……卡莲!难道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在这四个字出声之前,奥托从未想到,自己会在经历了五百年的沉淀之后再一次体会到无法抑制的愤怒。 但幽兰戴尔很快挡在了他身前,虽然她并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对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却不妨碍她按照奥托先前给出的要求行动。 【在自己失去理智的时候……】 奥托逐渐冷静了下来,而米凯尔则是摊了摊手,以异常平淡的口吻陈述着: “以卡莲的性格,即使没有我的参与,她也多半会死在教会手中吧。当然,我不会否认自己的罪责,只是站在我的立场,我有必须要卡莲死的理由,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并且在我的计划中,也确实有一件只有你用自己的行动才能为我证明的事…… “可这些计划都被另一个人打乱了,她究竟有没有救出卡莲,卡莲如今是否还活着,我全都不知晓,也没有过问的欲望。奥托·阿波卡利斯,你固然可以按着自己的计划继续走下去,但若因为卡莲有可能还活着所以改变自己的道路,我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干预了,原本计划中需要你的行为证实的地方我会另外想办法,假如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个男人就这么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有在奥托身上多做停留,更没有留下丝毫的愧疚情绪。 一如他五百年前所做的那样。 然而奥托已经冷静了下来。 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奥托自然明白。 那是和自己一样,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抵达某个终点的人。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冷静下来其实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只是多少体验了一些曾经因自己而走向不幸之人的心绪。 而且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可就在奥托准备离开之时,米凯尔又折返了回来。 他手中握着一颗满是金光的宝石,一声不吭地递到了奥托面前。 “这是什么?可别说是第二律者核心哦。” 调整好心态的奥托甚至还有余裕反过来调侃一番。 但米凯尔只是不声不响地将那颗宝石向着他的方向更递近了一些。 奥托记得,作为【护卫】,幽兰戴尔当时就要代替奥托去触碰那颗宝石,但又被他拦下了。 他已知晓那是何物,却不知道该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拿着吧。这不是给你的奖励,也并非恩赐。只是假若你已决定不沿着先前规划了五百年的道路走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用到这份力量的……而且,这份力量和你很有缘,就像是命运在暗中早就将你们联系在了一起一样,怎么也无法分开,不是么?” 奥托没有拒绝,他从来不会拒绝他人赐予的力量,无论是五百年前面对丽萨的蛊惑,还是眼下的这一刻…… 哪怕是虚假的力量,也好过没有力量。 奥托将那颗金色的核心握住、攥紧。 而后,他便终于彻底告别了【人类】这一身份。 金色的小十字架飞扬着,锁链却仍旧被牢牢攥在掌心,毫无挣脱的余地。 “卡莲……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就是,你能不能不要继承卡斯兰娜家的天火圣裁……天命还有其它神之键!黑渊白花大概会被埃莉诺继承,但还有犹大的誓约一直处于空缺状态,你去申请它作为你的武器,可以吗?……没什么,我只是……那个神之键的力量太过于强大,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我不想看到你和弗朗西斯叔叔一样……对不起,我失言了。……什么?你同意了……谢谢……” 【a310放过了a303,这份强大和温柔,在恍惚之间,我真的以为a310是卡莲的转世。不过转世这种事情,无法通过科学原理来解释。……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a310和卡莲有任何关系!但是a310是特殊的,我决定将她收养为我的孙女,起名为……德丽莎。】 “德丽莎,今天就是你第一次作战的日子了。真是的,明明作为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后代能够在后方享受着一切,却还是勇敢地踏上了战场这种事……你使用的装备我都好好检查过了,食物配给里放上了你最喜欢的苦瓜汁,修女服的裙子也好好洗过了,好在你的敌人只是一只战车级崩坏兽,这种怪物你已经很熟悉了吧。 “……不对,还是有些不放心……德丽莎,你拿上这件武器吧。我曾经和你说过,你体内的基因来自最伟大的女武神卡莲·卡斯兰娜,而这也是她曾经使用过的武器——犹大的誓约。它会代替我在战斗的时候保护你的。” 所谓命运即是如此,无法挣脱、无法违逆。 所谓【约束】就是如此,越缚越紧、越缠越深。 “我卖了无辜之人的血是有罪了。” 奥托于高空中闭上眼,口中喃喃诵着他并不相信的经文。 “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了。” 奥托的另一只手用力握紧了十字架,尖锐的十字架边缘轻易划破了这具魂钢肉体的皮肤,却并没有染上鲜血。 血不血的其实也无所谓了,就好像许多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一般。 金黄色的光芒以那个渺小又不起眼的十字架为中心散开,又迅速凝结成光幕包裹着战斗机,形成了一个卵形的结界。 结界内部的一切都染上了紫红色,维尔薇的身体猛地一痛,几乎要握不住飞机的控制杆,但那疼痛感又快速散去了。 她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奥托所谓的“力量”为何物。 “刚才那种感觉……你是这个时代的约束之律者!?” “女士,你有些大惊小怪了。” 奥托的回应秉持着一贯的【气死人】风格。 “这才不是重点!你知不知道我体内有崩坏兽的基因,梅的存在方式也是依靠的圣痕,刚才那一下要是时间再长一点,我和梅都得死!” ( “冷静、冷静女士。你们这不是还没死吗?放心好了,货真价实的律者可和神之键那种冷冰冰的东西不同,我能够赋予你们在这片结界中行动的权力,能保持这架战斗机的供能正常运转,甚至能在【约束】的同时保持苏先生缔造的精神通讯网络——刚才只不过是由于第一次使用这份权能,有些生疏而已,放心放心,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 “你还想再来一次?” 于无聊的拌嘴之中,战斗机逐渐靠近了暗紫色的通天塔。 说是靠近,其实距离还算是相当遥远,甚至是超出了一般人目力所及范围的遥远程度——极目看向一万米外的某物,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几乎不存在的体验。 下一刻,飞机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碰撞并不剧烈,阻挡战斗机的并非牢不可破的防线,只是一道略有韧性的屏障。 无论那是什么,在【约束】的无效化面前,那屏障对战斗机的阻隔也只存在于接触的那一瞬间。 飞机顺利进入了距离巴别塔一万米的【绝对拒绝区域】,无论是维尔薇还是梅都未感受到任何的“不适”,只能说,当约束的权能出现在自己这边时,相当好用。 “维尔薇,贴近巴别塔飞行,苏,芽衣还没到吗?” 梅依旧闭眼指挥着,直到半分钟后,仿佛算准了时间,当她睁开眼时,已经能透过飞机座舱清晰地看到组成巴别塔的每一块暗紫色砖瓦。 砖石之间的缝隙不小,但那本应该是漆黑的缝隙中却有紫色的崩坏能不断逸散而出,这让这座本来就沉重可怖的建筑更添了一份诡异,再加上头顶时不时聚拢的黑云,它不像是神话中为了传扬人类的名而建造的通天巨塔,反倒像是某个死亡国度的幽夜暗堡。 “怎么样梅博士,你发现什么了吗?” 奥托的声音轻轻响起。 但梅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做了一个反问: “你的结界还能坚持多久?” “你是在小看我吗梅博士。前文明的第十一律者可是将直径数百公里的约束结界支撑了接近一天的时间,而如果是这样大小的结界的话,我觉得自己再撑上一天一夜也没有关系。” “嗯,那飞机再沿着巴别塔多绕几圈,一旦遭到攻击,我们就离开。不过……雷电芽衣还没到吗?” 梅不知不觉中又问了一遍。然而并没有人能回应她。 于是,她紧咬着嘴唇,用手扶着飞机的座舱壁,仔细观察着什么。 当飞机绕着巴别塔飞过第十八圈时,梅才再次开口: “毫无疑问,这座塔是支配剧场的世界泡嵌入本征世界的产物,但由于嵌入的过快、过于突然,这个世界泡的边界还未彻底消除——那毕竟是能抵挡量子之海侵蚀的边界,即使理当不复存在,却也依旧以这样的姿态形成了一层【束缚】。它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巴别塔内本属于支配剧场世界泡的崩坏能向外流失,所以才会形成距离塔身一万米的【绝对拒绝区域】。” “也就是说,假如将时间拉长,这一层边界逐渐与世界融合消解之后,塔内还会有更多的崩坏能涌出,世界会比我们预想的毁灭的更快?这可真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不,这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很好的消息。” 梅并没有解释自己作战计划的习惯,不过假如对象是个聪明人,比如米凯尔、比如奥托时,她还是愿意交流几句的。 “过量的崩坏能堆积对于律者来说也并非好事。诚然,这意味着它们甚至不需要从虚数之树汲取,便可以获得接近无限的力量,但一颗律者核心的功率终归存在着阈值,它不可能将所有的崩坏能都利用起来。寻常不会出事,只是因为崩坏能堆积的太少。” “太少?梅博士……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就像长空市那时候一样,当崩坏能的堆积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便会自行产生虚数奇点——这是世界的法则,哪怕是终焉也无法阻止或者逆转这个过程。而现在巴别塔没有出事,无外乎是这里面存在着两个律者,第十律者和第二律者,第二律者本质上还是一个多核律者,不到7000hw的崩坏能刚好足够它们挥霍。 “但如果崩坏能继续增加、继续增加,直到在填满这两个律者核心调用崩坏能上限的情况下还多出至少1000hw的,足以引起虚数奇点诞生的崩坏能,那么我们便可以……创造出新的律者。” “唔……很疯狂的想法,但是我喜欢。说真的梅博士,我们相识得未免太晚了,如果早些见面,我们说不定有不少的共同话题呢。” “对不起,在下是有夫之妇。” “哈?” 意识到是自己的轻浮让梅产生了某种误解,奥托并未急着解释,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也没多少变化,这种误解还是这么的有趣。 而梅博士只是在飞机无聊的绕圈中静静等待着、静静等待着,直到她听见了云层中的雷鸣。 “雷电芽衣到了。” 苏的声音在精神通讯网络中响起,这句话抛去默契后的另一层潜台词便是,芽衣也被拉入了通讯网络之中,梅有什么命令,已经可以直接下达了。 “芽衣,时间紧张,我直说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所有的律者核心其实是连通在一起的?” 芽衣刚刚赶到,得知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后,她肚子里还憋着一堆问题,可眼下却都在梅强势的态度下憋了回去。 “律者核心?连通?” “对,这是由于律者核心的本质……现在也没时间多解释了,你只要接受这一点即可。对了芽衣,姑且问一句,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乐土探索后,你可以信任我吧?” “……大概、可以。” “那就好。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信息量比较大,如果你抱着怀疑的态度的话,会很麻烦。律者核心从本质上讲是被连通在一起的,这一点在大多数时候其实并无意义,但有些时候,比如对于第十律者这样的特殊情况,它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创造出依赖量子纠缠无视距离通讯的手段。而对于你这个【羽化】的律者来说,这一点就具有更高的价值—— “羽化之后的律者,可以将意识沉入律者核心的深处,如果是两个【羽化】的律者,完全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感知对方。但哪怕只是一方【羽化】,也有极大概率能联系到【未羽化】的律者。而在这个基础上,如果寻找的对象与自己纠缠很深,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也会对应地增大。” “梅博士,你是希望我将意识沉入核心深处,然后感受琪亚娜的情况、确定琪亚娜的具体位置,甚至直接给琪亚娜提供帮助吗?” “是。” “可以问一句,这些情报是……” “米凯尔总结的。”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尝试,然后……一定会做到。” “嗯,那就……” “等等梅,快看地面上!” “好”字还未出口,便被维尔薇的尖叫所打断。 机身翻转,梅两手支撑着座舱盖抬头看向地面,即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面对下方的情景,也忍不住瞳孔微缩—— 巴别塔下层的门窗打开了,数之不尽的黑点从塔中飞了出来,而后在半空中拼凑成一个个巨大的身体。 “维尔薇,下降高度。奥托,防御就交给你了。” 梅毫不犹豫地下令。 战斗机直接冲进了那密密麻麻的黑点之中。 “砰!” 黑点越过并不能阻挡任何实物的约束结界,猛地撞在座舱盖上,直接将舱盖的一半染红。 梅看着挂在机舱盖与机身缝隙间的那半张脸,以及那被神经连接着,在空中乱飘的眼珠,一时间没有说话。 而当她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看到的是一个个上千米高的巨人。 巨人们没有脑袋,只有健壮的身躯和修长的四肢。 这本没有什么。 但假若…… 组成巨人四肢的,是一串一串串起的头颅,组成巨人身躯的,是一个个无头的躯干呢? “这些难道都是先前被巴别塔吞没的人吗?” “轰——” 天上垂下无数的银色丝线,一根根连住了巨人的手脚。 而后,银线跳动,巨人们开始向着各自的前方机械式地迈出步子。一时间,就连飞在空中的他们都感受到了天与地的震动。 组成巨人躯干的无头尸体的手脚跟着这震动抽搐着、颤抖着,巨人的四肢上有太多太多的黑点滚落,那是一颗颗承受不了如此剧烈动作而从眼眶中飞出的眼球。 “呕——” 维尔薇已经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对着自己那顶礼帽大吐特吐,看着眼前这限制级的场景,再闻着维尔薇呕吐物的气味,梅的喉头不断蠕动着——即使她再冷静,身体的本能反应也让她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更何况,这里还是高空—— 但这股呕吐欲很快又被惊恐压下了: “维尔薇!快躲开!” 飞机正下方的几个巨人突然转过身,没有脑袋的脖颈微微后仰,一个个盯准了呼啸而过的飞机。 它们的高度够不上,但是没关系。 由无数人脑串联而成的手臂挥动,就好像是投石机一样,手臂末端的人偶在挥动的最后脱离,眨眼间成千上万的人脑袋便将飞机砸了个稀巴烂。 好在有一道红色的雷光闪过,不到一秒之后,梅、维尔薇、奥托还有芽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天命第三浮空港。 只不过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呕——” 【指挥家】在呕吐前的最后一刻将人格切换给了【魔术师】,才接手身体还不清楚状况的意识刚要说些浮夸的开场白配合几个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新魔术,便两腿一软,整个人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第四十章 仇恨和愤怒是一把双刃剑 “逃走了么?” 被现今的人类称呼为【巴别塔】的顶端,黑发的少女瞪着无神的双眼,眼睁睁看着半空中爆起的火花,看着在浓烟下翻滚下落的战斗机残骸,却迟迟没有看到打开的降落伞。 “你的判断也太悲观了吧?往好里想,万一刚才那一下已经把那个最麻烦的梅博士连同奥托一起解决了呢?” 她的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可那个声音却在她的【心】中响起——准确的来说,是核心。通过量子纠缠的方式来达成无视时间与空间的联络,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第十律者个体间的特权,是比精神通讯网络还要稳定高效的联络方式。 至于对她说话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或许已经完全忘记了【温蒂】之名的leader了。 格妮薇儿的眼神垂落了下去,尽量以一种不违抗对方的姿态小声反驳道: “不,假如这么轻易就能被解决,上一个时代的人类也不会在她的带领下坚持到最后了……” “那不过是因为当时还未回归神座的神明大人的伟力。”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应该确实没事。刚才有一道红色的闪电,那应该是第三律者的力量。就算没有第三律者的帮助,别忘了奥托·阿波卡利斯现在也成为了律者,虽然以那个人的秉性,在这种时候也不一定会救别人是了。” “哼!又是一个盗取神明大人力量的家伙……” “好了好了,你就安心操控那些怪物吧,之前不就说好了吗,这座塔的防御交给我,是吧。” “哼!多此一举,以我们如今的力量,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毁灭大半个世界,还需要防御做什么?”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leader,所以你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操控那些怪物身上吧。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物我们最清楚了,即使知道自己全无胜算,还一定要不信邪地挣扎到最后,他们以为自己有多么的英勇,像是能在绝望中开辟出希望一般,其实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的丑态罢了……他们一定会在怪物群前进的路线上布置防线的,leader你还是专心享受撕碎文明的感觉吧。” “呵,行吧,就按你说的来。” ………… “呃……啊……啊……” 少女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 入手的是坚硬又冰冷的触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虽然现实中的我确实算不上可爱,但这个感觉……是木头,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高空中的风不断吹过,略显宽松的衣服在风的激荡下发出“猎猎”不断的回响。 “我是……我是……我到底是谁来着?” 少女无力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堆积又消散的白云,开始思考起那个无数哲学家思考过的最初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 “呼——” 仿佛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无意识的风将一缕飘飞的黑色发丝送到了她眼前。 “这是……” 少女抓住了从自己脑后飘来的发丝,紧紧握住,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口,双目逐渐失去了焦距。 少顷,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软化,关节变得没有那么僵硬,某些方面又变得不那么灵活…… 终于,再次用手捧住脸庞,入手的是并不冰冷坚硬的木头——虽然高空的狂风与气温让脸颊依旧冰冷,但起码是按下时会有凹陷有弹性的,属于人类的脸颊了。 “我是……格妮薇儿……” 少女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心却仿佛顺着高塔跌落到了地面。 “保持原本的意识已经越来越困难了吗?这么说,从最开始,温蒂前辈也……” 叹了口气,用力在自己的脸颊上撕扯出两道血肉翻涌的伤痕,这样的疼痛多少让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尽管那些伤口没过几秒就因为【神明】赐下的死之权能恢复得了无痕迹,从头到尾甚至不需要她动用自己的念头…… 但是……她好像一个勉强漂浮在水面上的人,每一次权能的发动,她便能真切感受到好像有人在水下拖住了她的双腿,将她用力拖入水中。 每一次、每一次都需要用尽全力地挣扎,才能从重新破开水面,让自己的意识回归。但是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更加的困难。 “真是的……琪亚娜和布洛妮娅那样子可不像是有这种情况啊……这就是一手货和二手货的区别吗……” 虽说扶着塔顶的砖石重新站直了身体,但格妮薇儿的精神还是恍惚得很。 “我要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来着?” 她怔怔地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巨人在银线的支配下逐渐走向天与地交际的尽头。却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我……哦对,我的任务是负责这座塔的防御……应该是这样没错。但从那之后,又过去多久了呢?” 心中像是留存了一片空洞,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又像是心中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却被连着血肉一起剜去了,结果再也无法想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巨人一步步走向远方,看着那些巨人一脚又一脚的,连同崩坏兽、人偶、虚数神骸以及沙黄色的土地一起踩成粉末。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她身处接近八万米的高空,那血的味道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但又或许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越来越遥远的惨叫大概也是同样的心理作用吧,事实上,在这样的高度,无论是气味还是声音都已经很难留存了,就算它们真的存在,也会一刻不停地流向宇宙吧。 格妮薇儿的视线飘忽了没多久,便又落向了地面。 她看到,那布满了一个个巨大脚印的地面上,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在银线的牵动下飘起,并组合成连她都觉得异常恶心的千米巨人。 那是地面上的人类尸首碎肉。在崩坏兽的冲撞、死士的啃食以及巨人的践踏下,地面上早已不存在一具完整的尸体,但仅仅只是碎肉的话,也足够像捏泥巴一样捏成巨人了。反正支配的权柄需要的也不过是【可供操控的人偶】。 说起来,这个巨人的创意是谁提出的?哦,好像就是她自己来着。 因为在盐湖城基地亲眼见识到了神明的伟力,那高达上千米的巨人从烟尘中缓缓抬起身体的姿态,就好像一座山在地震中于平地耸起,高耸入云的身躯只是用了朴实无华的两脚,便让过往在她眼里几乎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的盐湖城基地沦为了一片废墟。 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么个想法,她知道体型相近也不意味着有着同样的力量,一切只不过是源自临机一动的拙劣模仿,只是现在看来,这种模仿有些过于恶心了。 “好无聊啊……leader说的挺对来着,巴别塔怎么可能遭受到攻击呢?” 格妮薇儿笑了笑,眨眼间,巴别塔的顶端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 “轰——” 漫天的黄沙中,人群玩了命地飞奔着。 “让开让开!” 一辆汽车脱离了公路,撞开路旁的栏杆,摇摆着直接冲进了茫茫大漠之中,喇叭声“嘟嘟嘟”地狂叫着,车身却毫不犹豫地碾过了奔跑在前方的人群,轮胎上拖着、碾着不知道是谁的尸体继续一路狂奔。 不过这样的狂奔也没有持续多久,滚烫的沙子在血浆的作用下被粘合到了一起,车轮很快陷了下去,越是踩油门,车轮转动得越快,车子也就陷得越深,最后彻底抛锚在了原地。 但第一辆车的惨状并没有吓到后来者,大地震动着、鸣叫着,身后的黄沙飞扬,却依稀可以看到撵着沙尘走来的巨大身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跑的比别人快,哪怕只是多活一秒,在此时此刻都是胜利。 尽管这样的胜利不能称之为胜利,尽管多活那寻常甚至难以注意到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活着】,这是每一个生物自诞生而来的本能,在死亡的支配下,绝大多数人除了【活着】这一点,大脑其实早已放弃了继续工作了。 越来越多的车脱离了公路,开进了茫茫戈壁沙漠。 那第一辆冲下公路的车里,一个胡子拉碴,头顶戴着红色无檐帽,穿着白袍的男人从驾驶位爬出,扯开后座的车门,从里面拉出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刚一落地,便本能地去整理从肩头飘落的黑头巾,男人却趁此机会接过女人手中的孩子直接扔向了后头,拉起女人就跑。女人一手捂着头顶的丝巾,跟着他跑了两步后,却又忽然拍开他的手,转身要去捡自己的孩子。 格妮薇儿站在一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也好像超脱于这个世界,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上演。 “boom!” 她的嘴唇呈o型扩散,伴随着这声配音,那刚从车里爬出来的一家三口便被一辆刚冲下公路的越野车卷到了底盘下。 越野车继续向前狂奔,车轮在沙漠中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 无数的车在大漠中抛锚,原本开着车的人逐渐也像那些被他们甩在身后的人一样转为了步行奔跑,有运气不好的,就像先前那一家三口一样被后来的车子撞飞,运气好一些的……他们依然在奔跑,但距离被追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而被他们甩在身后的人呢? 自然是还在奔跑着、奔跑着,直到再也跑不动,一头栽倒在黄沙之中。 每个人的体力是完全不一样的,往往是一家里的老人先脱力倒地,然后是女人和孩子,而最后的那一个人,有选择留下来拥抱着家人就这么静静等待着死亡的,也有头都不回笔直地向前跑去,直到自己的体力也完全耗尽的。 ( 当然,最多的,是身体在继续向前奔跑着,头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转回的人。 可惜,无论选择哪一种,结局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有人找到了抛锚在沙漠里的车子,车子的座垫还是热乎乎的,显然主人还没离开太久。他们试图将车辆重新发动然后开出去。 “不错的观察能力和行动力,”——在一旁看着的格妮薇儿如此评价道。 “可惜,注定以失败收场。” 大部分的尝试都不过是无用功,这不是显而易见么。除却少数技术高超的人开动了车辆,绝大部分尝试的结果,是车子依旧陷在沙地里无法开动。 “咦?” 但她也确实看见了有趣的事——为数不多的,重新开了起来的车子在向前冲了十几米跑出一定速度后猛地转向回头,快速开到了一对老人身边,将他们接上了车。 附近的人看到有机可趁便向扒上来,那坐在驾驶位的,看上去年纪才二十左右的青年果断拿出手枪,对着冲上来的人群打光了一个弹匣,待从后视镜里确认父母都爬上了后座,便一脚油门拖着还未关上的后车门重新冲了出去,一路调头又撞翻了无数人,而后机智地重新冲上了已经空下来的公路。 格妮薇儿微笑着摇了摇头。 精彩,太精彩了,简直比好莱坞的电影还精彩无数倍,毕竟特效再华丽也是假的,而人再丑陋也是真的。 她知道那家人的下场同样不会有区别。以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速度,或许能够抢在死亡降临前冲入人类组织好的防线,但应该是做不到的,毕竟……车子是要烧油的,人类在这个方向能阻止的最近的防线也在札格罗斯山脉,一辆车再怎么满油,想要一口气从车里开到以栏高原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又不是什么核动力车。 不过,确实可以比眼前的这些人多活一会儿……也就一会儿…… 格妮薇儿从那辆车的尾灯上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人群。 有些人已经放弃了,只是坐在地上,也不哭也不闹,只是麻木地看向不远处高高扬起的沙尘。 有些人则是将头埋在沙子里哭天抢地,直到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明明天命那个主教说已经战胜了第十律者的!” “打完了第十律者再来第十一律者呗,这么简单的逻辑想不通……呵呵,早就该知道的,这种胜利根本没有意义,战胜了一个也永远会来下一个,所谓律者只有十三个肯定也是骗人的,早晚有一天,所有的人类都会被崩坏杀干净的……” “你们还相信那些东西啊!崩坏、律者,那都是异教徒骗人的,这是神罚……是神罚,谁也躲不掉的,人类怎么可能战胜神明吗……阿拉胡阿克巴……” “阿拉胡阿克巴……” 爆炸声应景地响起,低空中有数架战机飞过,但那尾焰留下的痕迹还未消散,甚至连炸弹都还未全部投下,便在弩炮级崩坏兽的对空打击下坠落了。 希望还未来得及发芽,便在龟裂的大地中死去了。 地面的震颤愈发明显了,那高达上千米的巨人身躯组成了一道宽阔的人墙,无可阻挡地压了过来,而在被它们践踏之前,这些已经跑不动的人类还需要先面对被巨人“撵着”向前乱冲的崩坏兽与死士。崩坏兽并不矮小,最低的都有两三米高,出现在大家视野中的百米级崩坏兽都不止一只,可在那些巨人面前依旧太过于矮小。 但仿佛是在捉弄这些好不容易逃出灾区的人类一般,愈来愈多的爆炸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无数的导弹从四面八方而来,将行进的崩坏兽与死士淹没在烈火与浓烟之中。 那看似高大到无法战胜的巨人却有着比一般崩坏兽更为脆弱的身躯,随着爆炸的冲击力,血肉四处飞溅,无数的巨人在烈火中瓦解回了最原始的姿态。 而当爆炸的烟尘散去,人们看到的是遍地的崩坏兽尸体与蠕动的碎肉。 在如此高强度的火力打击下,二十米以下的下位崩坏兽损失惨重,是不存一,但那些数十米高大的战车级、圣殿级乃至于崩坏帝王却几乎毫发无损,它们依旧迈着坚定而缓慢的步伐向着前方进发。同伴的尸体,烈火灼身的痛苦对于它们来说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创造它们之人的意识——将这个错误的世界毁灭,将这些丑陋的人类毁灭! “看来这些巨人的防御力有些弱呢。” 格妮薇儿忽然迈动了步子,她一步一步,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在一晃神之间就走到了那群人之间。 “不要再挣扎了。愈是挣扎,便只会显露出丑态。” “你——你是什么人?” 直到她张口说话时,才有人发现了她。 距离她最近的男人将一把沙子攥在了掌心,带着一丝期望看着这个异常冷静的少女。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孩,看到了她并不恐惧的态度,甚至有人认出了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逆熵制服…… 但下一刻,这个女孩的话就将所有人心中涌出的希望践踏在了地上,而且是踮起脚尖狠狠转了两圈—— “我啊——我是这场惨剧的始作俑者,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就是律者。怎么样,见到真人了,和想象中的怪物不一样吧。” “……” “……” 现场完全沉默了下来,只有崩坏兽践踏着大地发出的沉闷声响。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那些蠕动的血肉正在一点点重新拼凑成千米高的巨人,而崩坏兽的尸体也被利用了起来,它们的灰色外骨骼被从血肉中分离,作为巨人的皮肤镶嵌一层层到血肉上——可如此巨大的动静,却根本吸引不了这些人类的注意力。 但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格妮薇儿能感受得到。 leader说过,它们的权能还有另一种解读,就是汲取人类的负面情绪,以此为食量,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仇恨、愤怒以及绝望,应当算得上是负面情绪吧。 对的,仇恨、愤怒……以及绝望。说到底,即使打出了“为美好的新世界而战”的口号,驱使她们做出这样残忍的事的,依旧是人类心中最丑陋最黑暗的仇恨与愤怒。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我们只是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这么困难吗!!!” 那个最初说话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向着少女撒出一把黄沙,趁着格妮薇儿视线被遮蔽的机会猛地扑向了她的双腿。 但少女只是轻轻一抬脚,就踢碎了男人的下巴。 “啊……呃呃呃……啊——” 男人捂着自己的喉咙在沙尘中翻滚着,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惨叫。 “请放心,我们对各位并无恶意,只是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绝望,太过丑陋了,所以我们要创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前提是将旧世界毁掉。而你们也无需恐惧死亡,因为高洁的灵魂都会在新世界得以重生……” “开什么……玩笑……我只认我活着的这个世界啊啊啊!” 男人吐着鲜血再度爬了起来,而后再次被踢倒。 【原来如此,仇恨与愤怒,既可以作为食量壮大我们的力量,也可以让人类在绝望到极点时做出不理智但确实有指向希望可能的反抗……还真是一把双刃剑呢。】 紧接着,又是几个男人站了出来,他们都死在了崩坏兽群抵达之前。 再然后,就再没有敢反抗了。 格妮薇儿只是站在那里,所有的人却都不敢动弹,明明也恢复了一点体力,却连跑也不跑了。 或许是因为对格妮薇儿的恐惧,也或许是意识到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下去了,只希望死之前能不要再经历剧烈运动时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吧。 人群被无情的碾碎了,崩坏兽很快追上了更远处的人群以及车辆,又过了好几分钟,重新诞生的,身着灰白色铠甲的千米巨人重新开始了行动。 它们巨大的脚掌下是大地的呻吟与鸣叫,但格妮薇儿只是站在原地,等到所有的巨人也离开,她向两边瞥了瞥,只看见两旁都是巨大的脚印,而自己正好站在两个脚印中间狭窄的安全地带。 两旁的脚印中是与黄沙融为一体的血肉与破碎的衣物,很快,这些血肉便在银线的捆扎下向着半空中飞去,凝结成新的巨人。 【但是,人类的愤怒,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只要杀掉几个胆大的,剩下的人便不会再有寻求一线希望的勇气了,这个世界给予了人类求生欲,却并没有给予他们更多的勇气,真是可笑啊……这样看来,是我们赢了。或许明天早上一睁眼,美好的新世界就要诞生了。】 格妮薇儿想着,却又觉得这一切有些太过无趣了。 她打算回去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就像人类无数次对着自己的同胞所作的那样。 历史总是在轮回重演,所谓崩坏,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人类的自相残杀,与过往发生过的一切并无区别。 但是…… “不对!” 格妮薇儿猛地捂住了额头。 她忽然跪倒在了黄沙之中,她全身无力地爬行着,她在沙子上挖了一个小坑,引导着那些尸体残留的血液流入坑中,于是她得到了一面通红的镜子。 她在镜中没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一个丑陋的人偶。 “不……我到底是……” 格妮薇儿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脸颊,入手却是木块冰冷又坚硬的触觉。 “我到底是……” “我是……” “我是人类吗?” “不……我应该是第十律者……” “等等,我们过去不都是人类吗……” “不对不对,我之前叫……” “我叫……什么……来着?” 人偶的脑袋栽入了血液中,少女晕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兜里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胸口了。 第四十一章 勇敢帕朵,不怕困难 “轰——” “轰——” “轰——” 大地在哀鸣着,但生存于其上的人类却没有多少惊慌,只因为这样的震动已经存在了接近两个小时,也因为……他们的职责,便是用自己的生命将这股已经席卷了半个旧大陆的震动阻挡于此处,不让它们向着人口更为稠密的东方而去。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或许仅仅是因为,要保护的是自己的故乡吧。 军绿色的帐篷、挂着稀疏草叶的伪装网都在轻轻颤动着,引起大地震动的并不仅仅是崩坏,是数之不尽的崩坏兽与一个个千米高大的巨人,也是人类自己。 一辆又一辆的坦克、装甲车在轰鸣声中开进了如同坟墓一般的土坑中,这些本应该在平原上纵横驰骋的重武器,此时却被固定在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伏击位”上,作为固定炮台使用。车组乘员一个个从装甲保护中爬了出来,炮长通过拉火绳纷纷射出了第一发炮弹,确定火炮安全可用后,乘员们才一言不发地钻回了装甲的保护中——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可以阻挡人类一般武器的防御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并不会比一层纸坚硬多少。 直升机编队的到来让天空也跟着嘈杂起来,但它们只是在阵地上空盘旋了两周便折返而归——这不过是对接下来这场防御战的预演,每一支直升机编队都必须熟悉被分割成无数份的防御阵地的具体位置与情况,以便于在需要的时候提供及时又准确的支援。 步兵连队在“一二一”的吆喝声与哨子尖锐的鸣叫声中踩着整齐的脚步跑步前进,待到指定位置之后,伴随着军官的几句简短训话,一个完整的连队便直接被拆散成近百个双人战术小组,军士们提着枪、背上各背着一两句火箭筒,猫着腰向前蹿了两步,很快就完全消散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中。 素裳就站在军帐之间,看着腋下夹着文件夹的参谋们走来走去,偶尔也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从更遥远的通路中散入戈壁,光这些人声就够她的耳朵喝一壶了,但还有各式电子仪器的调试声,雷达抽风一般响起又消失的警报声…… 可不知道为何,她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太过于寂静了。 安静到心中有些发慌。 是不是只有自己心里这么慌乱呢? 看着远方斜坠在山间的夕阳,素裳不由想到了和眼前的战争毫不相关的事情——罗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说起来,他那边的压力会比东方大不少吧,但他也只是通过私人联系方式送来了一张布防图,什么也没有多说。 是打心底觉得她能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不必多言,还是情况已经紧急到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呢? 因为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再加上本地的布置也是千头万绪,素裳直到此时都没想到主动联系奥托了解情况。 但似乎也没有必要联系。 她相信那个男人的能力,既然只给了那张布防图,说明她所要做的就是守护好眼下的防线,将所有的危险阻挡于神州之外,这就是对罗刹最好的帮助……应该是这样吧。 不过,相比于多少还联系的上的罗刹,师傅和帕朵前辈那里却是一片静默。 是识之律者出了什么事?还是中亚地区过于浓郁的崩坏能阻隔了信号的传输? 今日的天气倒是明朗,只可惜远方的一切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模糊不清。 不过,师傅的实力,自保还是足够的,先前她们拍的照片像是到了欧洲,但以师傅那表面薄情其实咳咳咳的性子,一旦发现事情不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神州的,说不定马上就要到了——素裳也分不清,这到底算是理性的分析,还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 果然她不是擅长动脑的类型。 深深吸了一口气,素裳再看着那些闷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执行命令的军人,才忽然想起,就和自己一样,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也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 甚至于,她曾在五百年的时间里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而这些相比她来说太过年轻的孩子们甚至还未步入思考死亡为何物的年龄。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素裳才看到了士兵们奔跑时脚步的异常。靴子发出的脚步声足够沉重,但那膝盖在弯曲时却显得相当不自然,或弯得太快,或弯不下去,她知道,那是人在紧张状态下不自觉地将关节紧绷到了无法自如活动的表现。 是的,他们的沉默并非出于勇敢,而是因为害怕一开口,便会暴露出心底的恐惧与迷茫。于是他们只是沉默着、沉默着,通过严格服从着军官们的命令和一个个标准到极致的战术动作来麻痹着自己。他们回想着过去的口号、回想着过去在训练场上做出的每一个动作的要领,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大脑暂时摆脱死亡的阴影,尽管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思考对于即将而来的怪物并无任何意义。 她还看到了许多士兵颤抖着的、苍白的嘴唇。以她的听力,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清楚那些士兵在默念着什么。但她不会这么做,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一些空间。也无需这么做,因为他们走到了这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会简单地屈伏于恐惧…… 是的,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可能在生命的尽头摆脱【恐惧】。 但恐惧与勇气并不冲突,甚至经常一起出现,就好像此时此刻这些军人身上一样。 他们恐惧着死亡,他们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或许根本战胜不了的敌人,所以他们恐惧……恐惧到了极致。 但也正是因为恐惧到了极致,正是因为充分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味道,勇气也随之而来了。 因为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感受这份恐惧,因为不想让不应承担“军人”这份职责的人感受这份恐惧,因为不想让除自己之外的人类感受这份恐惧……于是,恐惧反过来成为了勇气的食粮,因为所谓人类的本质,便是为本不为我的某物献上自己的生命。 所以,那份沉默中,也不仅仅是恐惧。 素裳默不作声地走动起来。 转过帐篷的拐角,她正好撞见了六七个聚在一起抽烟的军官。 他们每一个看上去都满腹心事,却默契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一个个盯着脚下的地面,用力吮吸着烟嘴,一根、一根、再接上一根,直到将所有人身上带着的烟全部抽光,留下一地的烟头与包装盒,才相互间摆了摆手,或是碰了个拳,就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素裳的身影藏在了帐篷的拐角,没有打扰到他们。 再向前走了几步,她来到了一处甚是宽大的帐篷前。 端着枪的卫兵向她行礼,她只是颔首示意,便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篷内满是键盘的敲击声与“嘀嘀嘀”的警报声。数十台电脑秩序井然地摆在两边,场地正中则是一座巨大的3d投影沙盘,而在那沙盘的背后,帐篷的最里边,是数十张液晶屏拼凑而成的巨大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着从前线机场起飞的战斗机编队冒死拍下的画面——因为崩坏能的沉积扭曲了空间、光影,紊乱了电荷,卫星、高空飞行的侦察机以及远距离操控的无人机都无法变成了无用的废物,最终还是只能依靠飞行员的生命与勇气带回情报。 一个个千米高大的无头巨人组成了牢不可破的墙壁,它们身上以崩坏兽尸体拼凑成的装甲完全无视了战斗机的导弹与制导炸弹攻击,只是机械式地向前迈着步子,将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全部碾平。就连那道作为漫长平原尽头的札格罗斯山脉,连同那防线上的十万军队、十三名a级女武神与七十八名b级女武神一同从地图上消失了。 就连以栏高原上层层迭迭的山丘亦没能阻挡住敌人的脚步,只不过,被踏平的也仅仅只是【大地】而已。 因为大地上的人类早在巨人的脚掌踩下前便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崩坏兽群手中。 每隔一段时间,神州西北的大漠,或是西南的沟壑中便会腾起数之不尽的白色轨迹,它们在天空中度过并不漫长的时间后,便又如流星一般坠入崩坏兽群之中。 只是这样的攻击也只不过能消灭一些体型较小的崩坏兽罢了。十米与二十米级的下位崩坏兽在连续十几轮的打击下也损失殆尽,但是更为巨大的那些,就是导弹也无能为力的范畴了。 而且那些小型崩坏兽的毁灭是否有意义?就战斗机传回来的影像来看,被崩坏肆虐过的大地上,各种体型的崩坏兽就像是韭菜一样快速生长出来,又快速追上了大部队。 并且巴别塔中的律者似乎还掌握了一部分虚数侧的权能,已经不止一次有战斗机拍摄到空间被撕裂,高达百米的崩坏兽借由虚数侧的通路赶上大部队的场面了。 没错,应该是塔内的律者也意识到了普通的下位崩坏兽的无用,正在以这样的方式不断增加巨型崩坏兽的数量,就目前观测到的结果来看,向着东方前进的,像是被巨人撵着、赶着一样前进的,相对矮小太多的百米级崩坏兽数量已经超过了一千头,对比最初,这个数量已经翻了数十倍。 虽然在精英a级女武神面前,这些体型庞大的崩坏兽甚至有被秒杀的可能,但女武神部队的总人数亦不过三千,亚洲由于神州的存在,还是女武神部队部署最少的区域,如今汇合到这道防线,接受素裳领导的,也不过五名a级女武神与四十多个b级女武神。 好在神州还有数量足够多的太虚门人与侠客…… “汪将军。” 这么想着,少女忽然对着正紧皱眉头,在一张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的中年男人喊了声——说起来,师祖当年在漠北遇到的那位将军也是姓汪来着,就这么巧合吗?还是说历史不过是在轮回重演。 “啊——是飞光仙人,您居然也到我们的……呃,算了,这些客套的话我也不说了,可是有新的情况出现了?” 摇头甩去那些毫无意义的心绪,素裳又紧跟着点了点头: “我御剑在这片天地间转了转,这里的地势看上去像是个诸多个河谷,有些山脉,即使是那些千米高大的巨人,想要迈过去也很是不易。所以我还是坚持,在轨道炮来不及就位的情况下,应该让我带着女武神和侠客们打头阵再由机甲部队分隔战场,你们就用大量的穿甲弹在后方提供火力支援,瞄准那些巨人狠狠地打! “从现在传回的情报来看,那些巨人的防御力相比百米高的崩坏兽差了些,用你们的穿甲弹打烂它们的双腿也不是做不到。而我们会用崩坏兽的尸体堵塞河谷,这样也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我明白,我明白的,飞光仙人,若是有的选,谁想让自己的士兵就这么白白牺牲呢?只是……我们的战士身后是南亚次大陆,这里被突破,至少站在我的立场上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但倘若让你们这些仙人都折损在这里,神州怎么办呢?” “……” 素裳深吸了一口气,但却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 “但我们也一样无法眼睁睁看着普通士兵在我们面前白白牺牲。况且,如果不是时间和空间上不允许,那些崩坏兽乃至于巨人,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你们仙人的战斗,我这个普通人确实不懂,不过您也算承认了,其实自己也没把握阻挡住那些东西吗?” 汪将军的笑容有些勉强。 素裳也跟着叹了口气,有些事果然还是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 “虽然这么说显得本姑娘很没面子似的,但要是师傅和小识能赶回来就好,一个人力有未逮,但倘若是三个掌握太虚剑神的人在这里,便足以坚守防线,一夫当关……” “哈?你叫谁小识?小识是你能叫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军帐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反应速度最快的警卫已经掏出枪准备射击,但看到那两个身着古典衣裳的女人时,又有些茫然。 ( “师傅!还有……识……识……识女士?” “嗯,看来我们赶回来的也算及时。” 凌霜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中年将军面前,伸出五指在他茫然的双眼前晃了晃。 “自我介绍一下,程凌霜。” “竟然是传说中的自在仙人……” “我徒儿的话我也听见了,我支持这个方案,你觉得呢?” “呃……我需要考虑一下。” 汪将军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全身轻轻战栗着,那是接连见到两个神州神话中的人物所带来的激动。光是素裳还好,因为她曾经多次出现在神州的重大场合中,自在仙人程凌霜,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 “提醒一下,那些东西还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要到了,所以我们只能给你三分钟。嗯,我们就在外面等你的决定。当然,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太虚之人都没有服从你的命令的必要,毕竟理论上来说,素裳才是这里的总指挥,她只是害怕自己因为某些私情耽误决策才将指挥权转交给了你,我的话你明白吗?” 凌霜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一长串的话后,便拉着素裳的手将她带离了营帐。 至于识之律者,她就留在帐篷里,左看看右看看,活像个好奇宝宝,但却并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 “真没想到师傅你们能赶回来,不过帕朵前辈呢?” “这就是我想要和你说的事。” 远离军帐一定距离后,凌霜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捏了捏自己徒弟的脸。 “西边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那个男人的能力只会比你强——这么说自己的徒弟是不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不太好啊……” “而且帕朵的离开也和那边的情况有关,用她的话来说,我们在发现情况的时候正好处于一个【正确的地点】,所以她想要再赌一把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个地方的入口,然后找到【一定能帮人类度过眼前难关】的力量。 “现在的话,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应该已经有结果了吧?” ………… 爱琴海上,这片连接着黑海与白海,又被无数的岛屿分割成无数片的海洋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冰雪的世界。 银白色的骑士如幽灵一般在寒气中穿梭着,身影因极速被拉长到极致,好像一抹白银色的月光。 “噌——” 骑士手中的冰蓝色镰刀不断为面前的崩坏兽送上死亡,而悬浮在骑士背后,名为“白银之月”的蜃楼幻影也用更为巨大的镰刀收割着试图靠近骑士后背的一切。 这诡异的双人组合在崩坏兽群中左冲右突,一遍又一遍地斩下崩坏兽的爪牙,直至第不知道多少次面对那无法企及的巨人。 “唰——” 白银的骑士高高跃起,非人的身体素质也不过让她跃到巨人的膝盖前。 也足够了。 天霜之斯卡蒂划出漂亮的圆,巨人的一条腿以膝盖为分界线变为两段,白银之月几乎在同时斩断了巨人的另一条腿,巨人的身躯开始向着海面坠落,镰刀很快回转,将巨人的两条大腿也从根部削下。 就以这样的方式,两把镰刀相互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将看似无敌的巨人分尸为数十段,但那些血肉又很快开始了聚合。 丽塔又一连撕碎数个巨人,可无论她怎样努力,能伤及的都只是血肉,而无法触及那从天垂下的银线。 “可恶……” 苍白的流光划过战场,丽塔的双脚很快踏上了陆地。 “亚尔薇特,让不灭之刃先撤退集结清点人数。” 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当另一个少女发出命令的同时,丽塔的大脑极速转动着,冷静地分析着场上的形势。 但无论怎么思考,在不具备打破现状的力量时,都注定是徒劳。 “报告副队长,48名队员实到45人,有三人轻伤,一人重伤无法战斗。” “已经减员四人了吗……” 丽塔的脸色罕见地凝重了起来,不灭之刃不是没有遭受过更为严重的战损,只是这才不到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若是按照梅博士最多阻挡25小时的估计,不灭之刃恐怕要全留在这里了…… 毕竟人是会疲惫的,但那些无头的巨人不会。 丽塔的目光扫视全场,在女武神的努力下,崩坏兽的数量已经不及原本的三分之一,但无论她们怎么做,都无法阻挡那些巨人前进的脚步。 问题在于那些银色丝线吗? 她记得,损失的三个女武神中的两个,就是被那丝线缠住,而后身体被拧碎。 确实是可以触碰的东西,但先前进攻时镰刀扫过那些丝线,却没有击中实物的感觉。 是处于量子迭加态,只有在进攻的时候才会拥有实体吗? 不过就算具有实体,武器能否对其造成伤害也是个未知数。 但不论如何,都要试验一下。 “全体休息五分钟,准备下一轮进攻。” 丽塔的声音与周围的寒气一样冰冷,只是下一刻,便被另一个同样冰冰凉的声音阻止了: “不必了,那些丝线是律者权能的体现,试图用人类的武器去斩断律者的权能,该说你们是傲慢呢还是愚蠢呢?” 丽塔猛地转头,只见一个头上长着怪异双角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 女武神们初时没反应过来,但随着少年出声,大家很快以戒备的姿态悄然间围住了他。 可又有另一道声音在丽塔的另一侧响起: “对不起啦,他说话就是这样,并不是真的觉得你们愚蠢或者傲慢,只是他觉得这么说话比较酷而已。” 扎着金色高马尾的女孩微笑着摆了摆手,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少年的真面目。 少年的眼角肉眼可见地抽搐着,想要说什么却被无情打断: “……黛丝多比娅,你——” “哦对了,补充一句,我们不是反派,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应该是援军才对。” “援军?” 丽塔心中有了某个不靠谱的猜测。 “嗯,我们确实是援军。” 少年向前迈了一步。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不过黛丝多比娅有一点说的不对——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更像是反派。” 少年的双眼中透出幽蓝色的光芒,他先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但随着一句自言自语,他又换了一个更酷的姿势。 他左手握拳,曲肘竖起,右手掌张开笔直伸向天空。 而后,右手臂从身前划向左侧,却在到达某个顶点后与左臂交错重迭—— “旭光,变身!” 少年的身体在瞬息间转变为了非人的怪物,只留个丽塔一个无法企及的背影。 “那个样子,好像盐湖城基地那次……不,不对,米凯尔变的那个更像是人,而这个少年变的,是真正的怪物。而且这个姿态……怎么这么像记录中的毗湿奴?” “怪物”开始了吞噬。 它从地上抓起一滩血肉塞进了口中,不加咀嚼便直接咽了下去,而被吞噬的血肉,其实连接的银线也跟着消失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它的威胁,所有的巨人忽然调转了前进的方向,它们缓慢而沉重地转身,一步步迈向了科斯魔。 “喂!阿魔!很明显是直接吞噬那些丝线更简单吧!” 黛丝多比娅将双手合成喇叭高喊着。 科斯魔的动作一滞,很快从善如流地吞噬起那些银色的丝线。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向着手侧的丽塔小声解释道: “看吧,男人就是这样,永远会为了更酷忽视一些很简单的事嘛。不过,我也得动起来了,只让阿魔一个人战斗,有点对不起【女朋友】的身份嘛!” 少女笑着打了个响指,那最靠近科斯魔的十几个巨人忽然就停止了行动,继而全身像是被无数双不可视的手撕成了碎片。 “毕竟,我曾经也是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里最擅长操控念动力的,无论是阿波尼亚还是苏在正面战场上都不如我呢。” ………… 大金字塔下,a级女武神刘易斯的面容宛如用刀削过的钢铁般棱角分明。 然而,身为北非战线总指挥的她再怎么坚毅,也无法改变整条战线的危局。 可以说,从一开始,北非方向就是一条被放弃的战线,按照总部的预计甚至此时防线应该已经后撤到突尼斯一带了。 没有s级女武神的支援,也没有不灭之刃那样的精锐a级女武神小队,唯一的增援还是来自逆熵的机甲部队。 也就是因为北非人口相对较少,敌人的力量比预计的弱上不少,再加上无论是逆熵的机甲的部队还是天命非洲支部的女武神都空前团结地奋力死战,才勉强将战线坚持在了尼罗河左岸。 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地上的那些血肉在缓慢融合着,但大家却无暇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如果可以,刘易斯更宁愿攻击永远不要停下。 每一次这样的休息时间,各个小队都会清点人数,每清点一次,每个人心里都绝望一分。 如果战斗从未停歇,大家根本意识不到战友的死亡,或许还能坚持的更久,可当看到列队时空空如也的两边,战士们心里的绝望只会越来越深。 守不下去了。 刘易斯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就以现在的士气来看,根本不可能有重组防线的机会了。就算撤到了突尼斯,防线也组织不起来,大家或许会一路溃败到伊比利亚。 但又或许,大家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能怎么办呢? “看来今天也只能死在这里了。” 刘易斯小声说着泄气的话,脸却依旧努力板着,不让人看出任何沮丧。 只是下一刻,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不必如此绝望,因为那希望的,就是从绝望中诞生的。所以,【请】不要放弃,至少还有我们。” “你是——” 刘易斯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修女,想说些质疑的话,却又被她浑身散发的圣洁光芒照耀得睁不开眼。 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个原本还颓废绝望的女武神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不论心中如何作响,她们至少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你……你做了什么?就算是这样,她们的力量也不足以继续战斗了……” “没关系。” 修女温柔地笑着。 “有一个可怜的孩子,他可是渴望这场战斗很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修女的话被一连串狂傲的笑声打断,刘易斯顺着那笑声望向天空,看到的是一朵渺小的火苗从天坠落,却越来越大,越燃越盛。 “轰!” 火焰撞击着地面,平等的焚烧着一切。 她看到一个全身着火的男人,扛着一根熔岩拼成的廊柱,疯狂地残杀者、虐杀者追杀者所有不是人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鏖战、鏖斗、鏖灭……你们这些死不掉的家伙,值得我一杀!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一切毫无疑问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个男人轻易做到了数百个女武神和逆熵几乎所有机甲部队与航空部队都做不到的事。 他残忍地屠戮着那些巨人,他会以各种方式将巨人撕碎,烧干,但又会耐心地着碎肉重新聚合,然后将以上的过程不断重复…… 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血肉烧焦的恶心气味,刘易斯的脸色不太好,但又像是在庆幸着,至少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站在人类这一边。 她转头看向那个疑似是男人同伴的修女,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那个……他这个样子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他可是个既热情又温柔的孩子,只是……憋的有些久了。” “?” 阿波尼亚没有再回答一个与自己不同时代的人的问题,她突然看向了无人注意到的金字塔的顶端,喃喃自语道: “不过,如果不是你拆了他的房门一再请求,千劫也不会愿意出来吧。毕竟他的心思那么单纯,以至于对于那个结局耿耿于怀,甚至对【人类】这一存在都感到生理性的不适了……” “嘿嘿,没办法嘛,咱几千年前跟着蛇姐在这片大地上装神弄鬼,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这里的人类当成神明了。还总是给咱进献一堆好东西。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办事嘛,咱可是很良心的!而且,劫哥愿意出来,恐怕还是芽衣姐的功劳大一点吧!” 少女跳脱的声音在阿波尼亚脑海中响起,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那个一向没心没肺的孩子声音里,带着化解不开的悲伤。 第四十二章 让我们把叛徒琪亚娜杀了吧 “好!好!很好!就这样,把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踏平吧!哈哈哈哈哈哈!” 高塔的一间幽室中,人偶抓着自己脑旁的金色双角,全身剧烈地抽动着。 “神明啊,我们就要完成自己所允诺的事了,很快,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就要消失了,您一定要……呃……” 人偶忽然用力抱住了脑袋,身体跌坐在地上,额头自然地垂落到了双膝之间。 “等等……这种疼痛……这种痛苦是什么……啊——” 人偶忽然惨叫起来,它捂着脑袋在地上打起了滚,身体一抽一抽的,伴随着每一次抽搐而来的,是无数的针尖刺入大脑、刺入眼球的痛觉。 “等等……为什么会这样……” 【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心底不知为何响起了这个声音。 人偶紧咬着牙关,它曾试图给出回答,但嘴刚一张开,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地重新咬紧。 脑海中有无数的画面闪过,那是比蚂蚁还要渺小的人类在自己面前奔逃着,毫无意义地挣扎着,最后却又只能满脸绝望,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一切,任凭自己的身躯被碾碎。 而站在它的视角,甚至听不到那些人的哀嚎。 为什么……哦,因为它的感官连接的是其余被银线连接的“人偶”,也就是……那些以无尽的绝望与愤怒粘合起来的,由尸体组成的无头巨人。 【这样就可以了吗?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了吗?为什么呢?你看到的那些人,他们都在哭啊。】 “闭嘴!伱懂什么!正是因为经受过绝望,所以我们才要……” 【经受过绝望吗?但你们,不,但你,还活着,对吗?因为想要消除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所以就要将更加痛苦的东西施加到其余所有人身上吗?】 “闭嘴!闭嘴!!闭嘴!!!你根本不明白,痛苦不是可以量化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这有什么错!” 【真的吗?你的梦想,真的是想要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吗?你的梦想,也包括那些绝望与死亡吗?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等等,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啊,温蒂。】 “温蒂……是谁啊?” 人偶忽然停止了颤抖,当它念出那五个字的时候,当它以疑问的语气念出那五个字的时候,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但是,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被带走了,它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离开自己的身体之后再逐渐高飞,最后隐没于视线尽头的宇宙中。 那是……什么呢? 很熟悉,但是已经记不清楚了。 “leader?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有人用双臂环过它腋下,将它扶了起来。 “格妮薇儿吗?你回来了?” leader的神情不自觉地回到了冰冷的状态。 “咦?啊哈哈哈……我刚才是偷偷跑出去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但是现在知道了。” leader推开了格妮薇儿想要搀扶它的手,转头看着对方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偶身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我,刚刚似乎是受到了那群人类的精神攻击,不过我等有神明赐予的力量,这种程度的攻击不足挂齿。不过……有些地方不对,你去塔顶观察一番,我也要重新连接那些巨人,看一下战场的情况……呃——” 疼痛再一次袭来,只不过人偶及时扶住了桌子,脑海中也没有声音再次响起。 格妮薇儿没有再理会它,而是自顾自地走上了通向塔顶的旋转阶梯。但leader并不生气,只是忍着痛在背后补充了一句: “顺便去看看第二律者那边怎么样了。整整两个小时,只掌握着少量权能的琪亚娜有那么难对付吗?” 等到格妮薇儿的身影消失,人偶才扶着墙,一步步走到台阶前坐了下来。 它在心底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后将神经与痛苦来源处的【人偶】连接在了一起,但下一刻,连接便中断了,它也再一次用力抱住了脑袋,这一次甚至都发不出痛呼了,只是颤抖着、颤抖着,直到几分钟后那疼痛才缓缓散去。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不停吞噬着我的权能?” leader看着那浑身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怪物,它正在不断吞噬着连接在那些巨人身上的银线。它能感觉到一个又一个巨人脱离了它的控制,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尸体……怎么会这样? 权能被吞噬,并且对应的部分并未回归核心,而是彻底湮灭于无……这种感受对于律者来说无异于是有人在不断啃食着自己的身体,难怪之前会那么痛苦…… leader愤怒地操控着周围的巨人想要控制住那个比它捏出来的东西更像个怪物的家伙,但在十分钟后,所有的努力带来的不过是上千具巨人彻底失控的结局。 leader手脚瘫软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此时此刻,就算它再怎么愤怒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它,拥有神明赐予的权能的它,输给了另一个怪物。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leader并不蠢,既然一路出现了突发的情况,那其余几路又如何呢? 三分钟后,那木块组成的苍白面孔比原来更加白皙了几分。 所有的战线都稳定下来了。 在东部,每隔十几秒,便会传来一声“太虚剑神”的呐喊,它的崩坏兽与巨人大军在面对普通军队时无往不利,可对上从天上一把又一把落下来的巨剑时,就像是曾经面对它们的普通人一样无能为力。突破那道防线的唯一希望,便是漫长的角力,毕竟人与人偶的区别就在于,人会疲惫…… 可是三个人正在不停轮换着使用太虚剑神,短时间内似乎并没有疲惫的可能性。尤其是那个识之律者,她同样可以从神明手中源源不断地获得力量…… “哼!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从神明手里获得了力量就翻脸不认人!真是混账东西!” 人偶咬着牙骂了两句,但它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 南部的情况更是奇葩,那么多崩坏兽……那么多巨人……就被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虐杀着,那个男人还笑着,笑容中又是享受又是满足……神经病啊! ( 西部倒是不出意料,毕竟是最靠近天命总部的一条战线,以奥托那小气样,必然是不可能任由那条战线后退的。 可leader在连接了【人偶】的视觉后,转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眼前的一切让人意外,因为以一人之力,在永不停歇的冰雪与永不熄灭的火焰中挡住了在白海中前进的所有崩坏兽与巨人的…… 是凯文。 “呵!还像模像样合作起来了?人类也就这点本事了,只有在自己单独面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祈求他人的帮助,等到事情一解决,还不是把人一脚踹开。哼!” 人偶冷笑着,面色却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它本以为,在自己获得了更为强大的力量之后,能够轻松席卷这个世界的。 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低估了人类的恶劣程度。 就好像它方才说的一样。 面对灾难,人类总是很容易就团结在一起,但这当然算不得一种美好。 因为大家并不是抱着一种向往和平与安稳的美好心绪团结在一起,一切都是形势所迫,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对,仅仅只是为了苟延残喘罢了。起因便是如此丑陋,结果得来的团结也不过是危机解除后就不复存在的镜花水月,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 与其将这种团结视为【美好】,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人类的本质太过于恶劣,太过于黑暗,所以才会促成这样的团结。 而人类心中的黑暗,本应当是它第十律者的食粮才对…… 可是为什么……现在反倒成了人类抵挡它时不可或缺之物呢? 它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既然此时此刻,那群身负原罪的人类已经挡下了它的攻击,那么本着人类独有的高傲,他们一定会选择发动反击。 毕竟,如今战线的停滞也不过是表面现象。人终究还是会疲惫的,假如把时间拉长到几天、一个月、一年,无论是神州那几个人,还是爱琴海上连律者权能都能吞噬的怪物,还是白海上的凯文,还是将大金字塔的每一块砖石都拆下只为了一遍又一遍虐杀不会死亡的巨人的男人……他们终究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刻。 所以……人类的反击目标,必然是这座塔。 近两个小时前,那个讨厌的梅博士就侦察过这座塔,便是最好的证明。 等等,两个小时? 人偶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不过没有关系,对,没有关系。 来就来吧,来的话才最好! 别以为外面的那一切就是它力量的极限!只有在这座塔内,在这剧场内,它才是完整的第十律者! 只要它们胆敢进入这里,那只会是死路一条! 来吧!最好全部来! 不论是奥托还是梅博士,凯文、幽兰戴尔、布洛妮娅、希儿、全都给我进来!然后……一网打尽! “哒——”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人偶将自己的脑袋摘下,反过来摆在肩头,于是看到了扶着把手走下的格妮薇儿。 “第二律者那个蠢货怎么样了?” 人偶捧着自己的脑袋开口。 “还是那样,我们又突破不了那层虚数屏障,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偶沉默着将自己的脑袋重新安回了脖子上。 “她到底在搞什么?算了,都两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这么长时间她连个琪亚娜都解决不了,说明这个家伙也难堪大用。焚烧旧世界,建立没有伤痛只有美好的新世界,果然还是要靠我们。” “嗯嗯嗯,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回收第二律者的权能了。先前为了防止那家伙打不过琪亚娜,我们只攫取了她权能的一角,如今干脆全部抢过来算了,只要有了那份权能,改变战场局势轻轻松松。至于琪亚娜,呵,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们?明明拥有这么好的资质……哼,杀了吧。” “嗯嗯,明白了。” 格妮薇儿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没有的话我这就去执行你的命令了。等等我重复一遍哈,回收第二律者的权能,然后杀死琪亚娜,就这么简单,对吧?” 黑色头发的人偶摆了摆手,便转身抬脚想要离开。 可才跨了一步,脚腕便被leader攥住了。 接踵而至的,是淡漠冰冷,又没有任何多余情感的声音。 “我有让你去吗?” 黑色头发的人偶僵在了原地,关节间的木块因为不够湿润而在动作强行停止的瞬间发出“咔咔”的爆响。 好在,leader只是习惯性地在言语中做了个停顿。 “这座塔的安全是由你负责的,继续你的职责,第二律者那边,自然是我去回收,毕竟我才是leader。” “是是是,那就交给你了。” 格妮薇儿毫无反驳的欲望,只是一刻不停地点头。 或许此时此刻应该争取一下才……欸?才什么? 格妮薇儿的意识恍惚了那么一瞬,身躯也在那一瞬间向着柔软的方向转变,可随着那份思考无疾而终,它的关节紧跟着发出了“咔咔”的木块撞击声。 “塔的防御交给你了,但是,倘若遇到有人进攻,记得及时呼唤我,毕竟你的权能不足以和他们抗衡,你只需要为我争取些许时间即可。” “嗯嗯嗯。” “还有,记得别死了。” “嗯嗯嗯……哈?” “我说……别死了。” 人偶的脸上多少浮现出了一点只属于人的情感。 “最初的一千个人里,只剩下你和我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多巧啊……虽然此时此刻我也可以将无数人的愤怒、无数人的仇恨、无数人的绝望、无数人的悲伤抽离出来,转化成人偶的模样,但那终究只是死者的残念。还活着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这种事情也无所谓吧,反正在这个旧世界毁掉的那一刻,我们也会因为犯下了无数的罪孽给这个世界陪葬,根本不可能抵达那个新世界。而且,你先前对我态度可没这么好哦。” “呵,是吗,我都忘了。那随你——” 【那随你便吧。】 人偶本想这么说。 但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了一切。 “这个声音,就在下面?” 人偶咂了咂嘴,有些不爽地转头说道: “看起来没办法了,那么,第二律者那边就交给你了。去把叛徒琪亚娜·卡斯兰娜杀了吧。” 第四十三章 米凯尔的美食之旅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希儿·芙乐艾、安娜·沙尼亚特,还有陈天武……只有你们四个吗?还真是可笑啊。凯文呢?苏呢?维尔薇呢?幽兰戴尔呢?是藏起来准备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呢,还是在防备着神明大人的介入? “呵,难不成你们以为就凭这几个人就能拖住神明大人?还是说你们觉得,只凭你们四个人的力量,就足够击败我,救出琪亚娜?” 律者将僵硬的身躯倚靠在楼梯扶手上,语气懒散又戏谑,就是没有一丝一毫地紧张感。 银色的丝线微微抖动着,尽管它所联接的人偶并没有动作,可这种颤动就好像是人类的呼吸,鲨鱼的游动一般,是律者权能【存在】的证明。摇曳的烛火呼应着银线的颤动,那火苗带到银线上的流转的光华蠢动着,却又多了几分诡异与神圣,好像那真的就是所谓的【命运的丝线】一样。 “击败你,救出琪亚娜么?这种事情,凭我们四个人确实足够做到了。毕竟,你是有史以来最弱小的律者。” 布洛妮娅站在重装小兔的手掌中,缓缓向前飘出了一段距离。 “嘁,真是不知所谓的自信。” 人偶扫过布洛妮娅瘦小的身躯,而后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人类就是这种傲慢到愚蠢的生物,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会上如此简单的激将法的当,又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绝不会被看穿——喂,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记性不好,所以刚才根本没有提到雷电芽衣?” 【雷电芽衣】这个名字,终于让布洛妮娅有了反应。她的双眼眯起,视线于飘忽中集中在了律者头顶的银线上,肉眼可见地凝重。 而被她注视着的银线,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银线下的人偶也缓缓做出了摊手的动作: “为什么还不进攻呢?你们在等待什么呢?” 人偶的嘴角向上翘起,直到没入漆黑的眼罩下,看那样子大概是与眼角连接到了一起。 “是不是觉得周围有些安静了?你们是不是在想——【欸?为什么楼上没有传来爆炸声呢?芽衣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攻入这座塔内带走琪亚娜吗?芽衣的行动失败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呢?】 “可惜呀可惜。你们不觉得自己太缺乏创造力了吗?永远是这一套、永远是这一套!上一次是声东击西,这一次还是声东击西……如此拙劣又简单的战术,就是你们的底牌,你们的自信?唉……真是可怜。 “唔!实在是太可怜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呼呼呼——姑且给你们解释一下吧,这座塔,早已与【支配】这一概念融为了一体,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们此时此刻,正在真正的支配之律者体内,自然,这其中的空间可以随我的心意变换……妄图小偷小摸的雷电芽衣,现在应该已经被困在某个密室里了吧?” 人偶摇着大大的脑袋,一步步走下了台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布洛妮娅、希儿、安娜、陈……都在这一时刻保持了沉默,只是静静看着那人偶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有啊布洛妮娅,在战斗开始之前,我需要确认一点——你应该没有忘记吧?你现在虽然还是律者,可是权能却早已无法动用了哦!” “噗嗤——” 不知为何,布洛妮娅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人偶的神情呆滞,无论是疑惑还是愤怒,在这一刻甚至来不及出现。 “噗……布洛妮娅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律者,你反倒继承了自己口中人类的绝大部分毛病呢。” “!?” 布洛妮娅歪了歪脑袋,眼角的余光斜指向了一旁墙壁的缺口。高空的寒气正顺着那缺口涌入,但或许是因为外层有一道屏障的缘故,并没有什么风灌进来。 “傲慢自大、一厢情愿……把你的话还给你——还没意识到吗?两个小时,是第二神之键完成额定功率充能的时间。然而我们与芽衣姐姐进入这里却没有使用它……那你猜猜,第二神之键会被用来做什么?” 不等律者回答,布洛妮娅的目光又扫过身后的三个同伴—— “另外一件事你就确实不可能知晓了。甚至就连布洛妮娅也是刚刚才知道——律者,不,人偶,在你面前的,除布洛妮娅的另外三个人,也都有成为律者的潜质,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音落下,虚空在庞大的能量下撕裂,一个又一个带着防辐射标志的崩坏能储蓄罐与崩坏能反应炉被扔了进来。 “你们……你们这群亵渎神明的蠢货!!!” 律者抓着自己金灿灿的双角抓狂了,原本完整的空间顿时被划分成四份,布洛妮娅、希儿、安娜与陈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与空间,便被互相分隔了。 但他们并没有惊慌,反倒是人偶的心逐渐变得冰凉。 因为,即使空间被分隔、变化,也无法改变辐射形态的崩坏能传播。 反倒是因为律者凭借权能对于这片空间的控制,使得本征世界对其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排异反应,用肉眼可见的变化来说,就是塔外层的那个屏障更为强韧,也距离塔更近了。于是那些通过第二神之键投送而来的崩坏能便全部被限制在了塔中。 大量的,质量大到无法想象的能量被投入这个在空间面上来看无比渺小的点上,于是这个点毫无疑问地凹陷了下去,并且以这种方式持续不断地吸引着周围空间中更多的崩坏能。 于是,这片实数与虚数重迭的空间,在极端量级的能量沉积间,逐渐形成了三个巨大的漩涡,正好对应着四个分割空间之三,以及早已成为律者的布洛妮娅。 【咔啦——咔啦——】 每一处分割的空间中,都站立着一个面沉如水的人偶。 关节抽动着,身体扭曲着,木块之间相撞的声音连成了一片——但最后的声音并非,亦或者说并不仅仅是来自人偶,而是……空间四周的黑暗之中。 ………… 【呜呜——】 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不受控制地悲鸣着,但那真的是身体本身能够发出的声音吗? 还说是,这呜咽声不过是来自一份幻想,以及一份高空气流变化带来的真实? 没错,呜咽的从来不是心,而是高空的风。 应该是吧。 米凯尔笔直地伫立在高空之上,云层托举着他,日光照耀着他,风擦去他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肉眼不可见的寒气则平静着他的心。 就这样存在了多久,就这样站立了多久,就这样看了多久……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那些绝望,那些悲伤……无一例外,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全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就是全知全能的神,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明。 凡他所想要知晓的,没有不知晓的。 凡他所想要为的,也没有不可为的。 但假如获得这一份权能的不是真正的神明,而是一个人类,这又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忍呢? 什么都能知晓确实是伟大的力量,但正因为其伟大,所以才会带来同等分量的痛苦。 痛苦……吗? 米凯尔缓缓抬起手掌,按在了自己胸口。 痛苦……吗? 手掌所按处的心口用力凹陷了下去,仔细听便能听到“噼啪”一样的骨骼断裂声,而那修长的五指更是在紧绷中弯曲成爪…… “噗——” 下一刻,一个还在跳动的心脏被手掏了出来,连接它的血管跟着从胸膛的空洞中钻出,血液的流动下,血管与心脏依次序地搏动着。 一滴、两滴的血从心脏上滑到了手指,再从手指滑落到手背、继而到手腕,最后跌入云层之下。 血水稀稀拉拉,或许在大陆上会掀起风雨吧,但这种时候,也只能说一句——“幸好血还是红的吗?” ( 米凯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将心脏放到耳边,仔细听着那心跳的脉搏声,就这么倾听了许久,最后才不得接受了一个事实——痛苦……似乎并不存在。 怎么会这样呢? “咔嚓——” 米凯尔从自己的心脏上咬下一大块,咀嚼着,品味着——口感有些脆,味道还不错。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假如一个人从脚开始自己吃自己,那么最后他会只剩下一张嘴,还是只剩下一个胃呢? 这固然是个无厘头的笑话,因为一个正常的人类,早在按部就班吃到自己的胃之前,就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最少也是休克晕过去了。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因为吃的太多胃穿孔死了。 不过,如果是自己的话,好像可以尝试一下。 米凯尔认真地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但半响之后,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移注意力失败了。 不痛苦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心里不会难受,但诡异的是,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心里不痛苦而……觉得痛苦。 米凯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无比渴望着拯救这个世界,坚信着即使人类有再多的黑暗面也依旧是值得被爱、被拯救的生命的他,会在眨眼间屠杀了数亿人后心无波澜,也无愧疚,更不痛苦。 唯一心中感觉到不适的地方,就是残留的道德感在作祟,在脑海中如苍蝇一般持续不断地聒噪着,警告着他到底犯下了何等的罪孽。 但就是不在乎了。 生命嘛,不就是个数吗。给出一串的数字,并且在前面加上一个死亡的标志,那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他知道并非如此,尽管他确实听见了那些哀嚎,感受到了那些悲伤。尽管他也听到了无数的信徒在祈祷…… 但是,他就是没有一点愧疚。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不需要将无用的情感倾注在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的人身上,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确实挺好,人确实经常性地会为不为自己的某物献上生命,但假若这个【某物】指的是全人类,那么未免有些伪善了。 人类对人类的感情不外乎两种——爱着一个抽象化的【人】,却极度讨厌具体的某个人,又或者是爱着具体的某个人,但又讨厌作为抽象概念的【人类】。 凡爱凡恨皆有因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缘由的爱,哪怕是那个人,她对于人类的爱也会因为具体的关系亲疏有远近之分。 所以对于米凯尔来说,这样很好。 不过,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米凯尔,我似乎……能明白你的感受了。” 他喃喃自语着,却也不再否认某个事实——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某个已经死的连渣都不剩的人了。 等等,对方也不是人。 祂有名有姓,叫做米凯尔。 “咔嚓——咔嚓——” 米凯尔一口接一口地啃食着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在啃一个苹果。 他的双眼闭合,看上去是在静静地享受着美食带来的短暂美好,但倘若有人能直视神明的权能,便会发现他只不过是在无声无息中将视线再一次垂向大地。 “要来了吗?” 下一刻,米凯尔有些不舍地将啃了一半的心脏塞回了胸膛内。 伤口在权能的作用下快速愈合,他甚至清理了胸前的血迹,只因为在下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 “幽兰戴尔。只有你一个人吗?” 少女的目光在男人嘴角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黑渊白花。 “没错,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足够了。以手中的黑渊白花起誓,我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幽兰戴尔一板一眼地背诵着梅教给她的【台词】,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么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黑渊白花与沙尼亚特家的缘分吗?依稀记得米凯尔曾经在圣芙蕾雅的教师身份牌上标注的姓氏是沙尼亚特来着…… “噗……难得你有这样的自信,不过我也很好奇,幽兰戴尔,你是他们口中这个纪元最强的人类,那么有没有兴趣来尝试一下——看一看这个纪元最强的人类,在上一个纪元最强的人类面前,能撑多少时间?” 嘴角的血迹让米凯尔那看似温柔的笑容转变为无比的狰狞,蓝色的光芒闪过,一模一样的黑渊白花出现在了他手中,枪柄被夹在了腋下,枪尖遥遥指着幽兰戴尔的面孔。 “不得不说,梅总是能很轻易地击中我的软肋。但是幽兰戴尔,你知道说出那句话的后果吗?” “什么……” “想要以手中的黑渊白花起誓,你必须先向我证明,你是否有这个资格。但你同样要感谢那句话,因为这句话,你至少可以得到一个机会,一个和身为人类而非身为神明的我战斗的机会。” 眨眼间,飘渺的云海与澄澈的天空倒转,整个世界又像是被泼洒上了无数的鲜血,以至于那一抹碧蓝色为血红所取代。 幽兰戴尔抬头看了看稀疏的云彩与黄昏色的天空,又看了看脚下猩红色的沙砾,最后将视线集中到了米凯尔的枪尖上。 她歪了歪脑袋,说道: “米凯尔,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中二?” 米凯尔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松动,像是努力憋住了笑。 “但愿你十分钟后还能这么——” 话未说完,幽兰戴尔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那速度虽然快到了极致,但在米凯尔眼中也不过如此,最重要的是,她那直挺挺冲上来的身体像是要主动撞在黑渊白花的枪尖上一般。 双眼眯了眯,紧握着枪柄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毫不意外地,闪耀着名为【死亡】的黑光的枪尖只是削断了几根发丝,幽兰戴尔早在枪尖被递出之前就偏过了头,只有被系在脑后的马尾因为惯性的原因躲闪不及。 对于黑渊白花的长度,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她的身体向右偏转,整个人相对于地面倾斜了过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凭借着同样的长度,此时此刻被她夹在腋下的黑渊白花闪电般刺向了米凯尔的侧腰。 当然,幽兰戴尔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在第一个照面就对米凯尔造成杀伤,所以,尽管那刺枪的动作快到只有不到零点一秒,可她的脑海中却已经规划出了接下来一击不中立即后撤后再次组织进攻的手段。 噗—— 枪尖透体而过,黑渊白花几乎是从侧面贯穿了整个躯体,幽兰戴尔愣了愣,而后毫不犹豫地拽着枪尾向后撤退。 下一刻,被米凯尔单手举过头顶的黑渊白花如同一把大剑一般砸了下来。 “轰——” 地面血红色的沙滩直接被这一击砸出了一道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峡谷,幽兰戴尔死死盯着面前弥漫的沙尘,直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那个深一脚浅一脚从沙尘中走出的身影。 由于黑渊白花喇叭状的枪身构造,米凯尔左腰处的伤口足足从腰际扩张到了腋下,随着他的呼吸,还能看到断裂的肋骨茬子与橘子肉一般纹理的肌肉在蠕动。 肠子顺着那个大洞一点一点落到了地上,随着米凯尔前进的脚步在血红色的沙地上拖得老长。 但米凯尔的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在昭示着自己早已没有痛觉的事实。 他只是将那把长枪扛在了肩头,向幽兰戴尔毫无保留地展示着带血的牙齿。 “看来,我们对黑渊白花的用法不大一样。” 幽兰戴尔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伏低了一些,将黑渊白花攥紧了一些,神色也变得凝重了一些。 而米凯尔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又或者是在……教导着: “虽然被命名为死之律者,但这份权能交予人类手中时,更有价值的反而是其【生】的一面。所以,黑渊白花的持有者在战斗的时候就应该大胆一点,反正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被快速治愈不是吗?” 笑容越扩越大,血也越来越多。 血从眼角、从鼻孔、嘴角、耳中缓缓流出。 米凯尔的神色忽然冻结了一下,而后补充上了一句: “不过你那样的战斗方式也不错,比我这种,更适合你们这些可爱的女孩子嘛。” “疯子。” 幽兰戴尔小声评价了一句。 于是两人的身体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第四十四章 我叫米凯尔,米凯尔·沙尼亚特 “砰!” 身体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米凯尔横扫过来的黑渊白花,幽兰戴尔趁势将一模一样的武器刺向米凯尔的膝盖。但在看到米凯尔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后,她心中一震,连忙收回黑渊白花,将其横在身前,下一刻,两把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完全一样的武器撞在了一起。 “咳——” 几滴血从幽兰戴尔口中咳出。 即使挡住了那自上而下的一击,但枪身相撞时带来的巨大冲击几乎击碎了幽兰戴尔一半的肋骨,内脏不出意外也出现了位移。 但挡住就可以了吗? 后颈处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耸起,幽兰戴尔的大脑还放空着,神经中枢下意识地控制着脑袋向右偏去,下一刻,闪着黑光的枪尖擦过她的左脸颊,扎入了血红色的沙尘中。 “king!” 折迭在身下的小腿如压迫到极点的弹簧一般快速绷直,尖锐的鞋跟在踢出的瞬间直接将米凯尔右腿自膝盖以下踢飞。与此同时,高大的自驱幻灵横亘在了米凯尔与她之间,几乎有两个人那么宽的大剑从斜上方劈下,将米凯尔如同切葱段一般以一个斜角切成了两截。 “!?” 幽兰戴尔的身体在queen的拖拽下急速后撤着。 虽然早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克服了多余的情绪波动,并且真正战斗的时候脑海中也极少有思考的余裕,甚至连绝大部分的动作与攻击方式都不过是身体越过大脑的自由发挥,但在queen从沙中拉出自己的身体的那一刻,她还是多少有了些战术欺骗成功的骄傲。 毕竟她只喊了king,却在同时将queen也召唤了出来……【比安卡啊比安卡,你真该改改你这耿直的毛病了,也只有你会把这理解为欺骗吧?】——假如让奥托主教听见,他一定会这样说。 可这一切都伴随着米凯尔的身体被斩断戛然而止。 “哪里?在哪里?” 米凯尔就这么被杀死了——即使她的思维再怎么直来直去也不可能相信这种事。主教大人曾经说过,米凯尔和他一样,都是必须要做成某事的人,所以,在那之前,也绝不会死去。类比主教大人,幽兰戴尔相信,就算米凯尔真的在战斗时遇到了会陷入死亡的危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解放被压制的力量。 至于先前的誓言?那不过是猫在确认老鼠已经无法逃脱后为了行动的趣味所刻意给自己布下的限制罢了。 至少幽兰戴尔就是这么理解的。 湛蓝色的双眼快速扫视全场,目光在可疑的几座沙丘上多加停留了并不明显的时间。 但在环视了一周没有发现米凯尔后,幽兰戴尔忽然注意到了视线内的一个异物—— 那是依旧伫立在沙丘上的黑渊白花。 并非自己的这一支,而是米凯尔遗落在那里的。 视线顺着那把枪向前延伸,看到的是米凯尔死不瞑目的两截尸体,以及更远处的一截小腿。 “是在装死么?但他的身体会从哪一块开始复苏呢?没关系,只是三块而已,只要将这三块躯体全部锁定就可——” “砰!” 思绪被脑后传来的杀意硬生生打断,以幽兰戴尔的反应神经,她都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听到了拳头砸在queen盾牌上的声音——若不是有着这具自驱幻灵在,毫无疑问先前那一拳会砸在幽兰戴尔的后心,将她的要害部位贯穿。 “为什么会在后面?” 来不及思考缘由,幽兰戴尔的身体再一次在本能的带领下向着一旁扑去。 当她在沙地上打了个前滚爬起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了如流星般划破空间的黑渊白花,以及被黑渊白花的尾攥洞穿,最后被串在一起的两具自驱幻灵。 米凯尔苍白的十指拨开了queen巨大的盾牌,缓缓握住了自queen胸口透出的一小截枪柄。 但他很快挥了挥手,于是那两具自驱幻灵以及那柄黑渊白花都一齐化为蓝色的光点飘散。 然后,又一把黑渊白花出现在了米凯尔手上。 “黑渊白花的结构,刚才那样子的话,想要拔出来并不容易,所以不如重新拟造一只。” 视线一抖一抖地旋转到位,米凯尔却又以一种意义不明的和蔼向幽兰戴尔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仅从人类的角度而言,速度、力量、反应,都是你比我强,技巧嘛,至少它在你手里更像一把枪。但这不是重点,幽兰戴尔,你的战斗方式,似乎缺乏一些想象力。” “哈?” “嗯,没错,想象力。” 米凯尔一手端着下巴,忽然将黑渊白花也插进了沙子里,战斗稀里糊涂地中止,因为米凯尔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分析了起来。 “或许是性格使然?还是说对于这把武器不够熟悉呢?我不否认你的实力,也不否认你的战斗方式,但你在预判我的举动时,都显得太过于循规蹈矩了。” 米凯尔的脚尖拨了拨沙子,又在沙地上重重踏了两下,留下鲜明的脚印。 “黑渊白花中的生之力被运用到极致,可以说只要是意识依旧存在,就可以完全重塑身体,所以一般复生会从带有大脑的肢体残片上发生。可这只是对于普通人。我是律者,意识存储于核心而非大脑的律者,于我而言,任何一滴血、任何一块肉都足以作为复生的载体。你不觉得我先前的伤势修复得有些慢了吗?那便是为了将血混在这红色的沙地中,你根本不可能判断我会从哪个地方复生,但【背后】这个大方向其实是可以把握的。” 伴随着米凯尔的讲解,幽兰戴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 “不对……你作弊了,你之前明明说,将与我战斗的是身为人类的你!” “对啊。” 米凯尔耍赖似地耸了耸肩。 “在你眼里,展露出律者的姿态就并非【人类】了吗?你对于人类的定义就这么狭隘吗?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我长达五万年的生命里,只有一周的时间是属于纯粹的人类。而在那之后的十二年里,我都是背负着人类与理之律者的双重身份在战斗,对于我个人而言,这两个概念是完全重合的。” “你这真的不是在诡辩吗?” 幽兰戴尔仍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但这并不妨碍她出言吐槽。 她确确实实地从那话中捕捉到了某种伤感的意味,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将眼前的家伙定义为必须要杀死的敌人。 “诡辩也好,耍赖也好,随便你怎么想琪亚娜。” “嗯?你是不是喊错名字了?” 握着黑渊白花的手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好像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导致手脚有些发软,脑袋也有些昏沉,但她最起码记得自己不叫“琪亚娜”。 “谁知道呢。” 米凯尔笑了笑,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怎么样,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这还用说——” 话未说完,幽兰戴尔就再次冲到了米凯尔面前,一个闪身,又绕到了米凯尔侧面,高大的骑枪瞄准了米凯尔的大脑。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象,只要米凯尔进行格挡,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打出训练过无数次的高频刺击,让米凯尔的身体上布满窟窿,再加上黑渊的【凋零】之力,即使用白花的【创生】进行权能反冲,那么多的伤口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恢复。而她每争取到一秒,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胜利。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在枪尖几乎要碰到米凯尔的那一刻,后者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他什么都没有做。 就这样将他的大脑刺穿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即使是这一念头也未能得到实施。手脚都像是浸入了水中一般,动作既沉重又缓慢,枪尖那最后的一点距离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完,而后,在“水”的包裹下,她的身体重新动了起来。 她的身影绕回到了米凯尔面前,而后又以冲锋的姿态倒撤,最后回到了出发前的位置。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时间被逆转了。 “聊一聊吧,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你们的生命还长,以后还有数不尽的战斗呢,而我的话,我的战斗已经够多的了。” 米凯尔手中的黑渊白花消散了,他爽快地坐在了血红色的沙丘上,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着幽兰戴尔招了招手。 “你有什么话说便是,我是不会上当的。” 幽兰戴尔一如既往地紧握着长枪,保持着战斗的姿态,坚毅的脸色让人读不出多余的情绪。 ( “上当?不。我已经……不想再做多余的战斗了。反正,两个能完全解放黑渊白花力量的使用者之间的战斗,注定是会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当然,我也可以解放更多的力量,那样自然可以轻易将你杀死,但这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幽兰戴尔将这话仔细咀嚼了一番,反问道: “什么叫没有意义?难道你不应该……” “我应该什么?” 米凯尔扬起了下巴。 “我应该速战速决解决掉你,然后再去帮助第十律者干掉毁灭这个世界?” “……” 幽兰戴尔没有回答。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假如只是单纯地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眼前的男人又何必做那么多多此一举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主教口中这个男人一定要抵达的目标,并非毁灭这个世界。 但是,在本应该战斗的时候,尤其是在战友都还在战斗的时候,自己却在与所有人眼中的“敌人”聊天,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像是看到了幽兰戴尔的犹豫,米凯尔紧接着说了句: “那好,我们换一种说法吧,琪亚娜。你可以选择拒绝并且将战斗进行下去,但我会因为没有战斗的欲望所以着急解决战斗,于是直接动用更强大的力量在这里把你杀死——嗯,我当然清楚你不畏惧死亡,但你要相信我,那会快到只在一瞬间发生,你企图阻止我前往你们口中的巴别塔的意图也就破灭了。” 幽兰戴尔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第二次被叫错名字了,她也没有在意。毕竟米凯尔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是众所周知的,大概是他脑子又不清楚,认错人了吧。 但他说的话确实没有毛病。 她的任务是拖住米凯尔,给那边解决琪亚娜与战胜第十律者留出足够多的时间,虽然不知道梅博士为什么坚定地认为只需要她一人就能做到这一点,但既然这个任务真的有成功的希望,她也不会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你想聊什么?” “……” 大概是幽兰戴尔的错觉,米凯尔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空洞。 是走神了?还是有什么极为遥远的思绪,需要靠不止一秒的时间将其捕捉呢? “聊什么呢……就从黑渊白花开始聊起吧。” 米凯尔的目光波动了两下,最后停留在了幽兰戴尔手中的骑枪上。 “黑渊白花……” 默念着这个名字,幽兰戴尔将这把自己并不常使用的武器攥得更紧了一些。 “是吗,我也很好奇,如此强大的武器,你为何很少在实战中使用呢?” 【他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如此疑惑从少女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在意。 她并不会受困于疑惑,因为许多东西只需要接受就好。她不需要知道米凯尔是如何听到她心中所想,只要接受米凯尔能听到她心中所想这一事实就好。 不过……黑渊白花,在最初得到这把武器时,即使是以一丝不苟出名的她也肉眼可见地欣喜着,还比平常多出了一个蛋糕。 但在得知塞西莉亚与空之律者的过往之后,她就几乎不在实战中使用这把武器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把这把长枪插在自己脚边,在须弥芥子中与它一同冥想。 对于这把武器,她还需要不断确认自己是否有使用它的资格,在此之前,她只不过是从原主人手中借用了这把武器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这么想的……” 米凯尔忽然从鼻中哼出一团气。 “其实使用这把武器的资格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要了解这一点,就必须先知道它是如何诞生的。” “诞生?不是用前文明第六律者的核心制成的神之键吗?” “的确如此,但那件事,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是一个疏忽下造成的悲剧。” “……” “前文明的第六律者,其实并未完全消亡。由于适格者本身的精神分裂特质,她的另一半人格以圣痕意志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就好像梅、就好像埃莉诺那样。某种意义上,埃莉诺也认识她,身为同一种圣痕中诞生的不同的圣痕意志,她具有更高的【管理权】。没错,你可以将她视为沙尼亚特圣痕的管理者。所以,理论上来说,想要完全解放黑渊白花的力量,其实只需要一点资格——具有沙尼亚特血统的圣痕觉醒者。琪亚娜,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你想要表达什么?” 幽兰戴尔皱着眉后退了一步。 信息被一条又一条地摆在她面前,彼此间看似毫无关联,又好像是有看不见的线将这一切串联到了一起。 比安卡·阿塔吉娜,已经失去了过往记忆的她居然有沙尼亚特的血统吗?还有,从不久前开始,米凯尔就一直称呼她为琪亚娜……再加上黑渊白花…… 黑渊白花的上一任主人是塞西莉亚·沙尼亚特,或者说,黑渊白花虽然不像天火圣裁一样只认某一个家族的人,但它的历任使用者里绝大部分也都来自沙尼亚特家族。 米凯尔所言非虚,但是…… 好像忽视了什么…… 幽兰戴尔的思绪快速飘过,又很快原路返回,捕捉到了那个很明显的事实—— 琪亚娜·卡斯兰娜,好像是塞西莉亚·沙尼亚特大人的女儿。但现在的琪亚娜·卡斯兰娜实际上并非真正的琪亚娜,而是奥托主教用真正的琪亚娜的基因制造出的k系列人造人中唯一的成功实验体——她知道这一点。 而米凯尔从之前起一直用【琪亚娜】来称呼我,如果不是他精神病发作的话,该不会…… 这并非难以想象的结果,或者说,只是将信息间稍加联系,便能自然而然地得出这个猜测。 而等意识到了这一点,幽兰戴尔那一直紧绷的意识出现了相对而言极为漫长的空白。 可能吗? 会那么巧合吗? 但……卡斯兰娜家的特征是雪白的直长发与湛蓝色的眼睛吧。塞西莉亚大人也是和齐格飞大人一样的发色瞳色,不可能会有我这样金发的孩子…… 幽兰戴尔其实忽视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当她没有立即否认那种猜想,将其视为米凯尔混淆视听的把戏,而是认真分析起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相信了这一结果。 “嗯。看上去你已经初步接受了自己是真正的琪亚娜这一事实,但总还是觉得不可能吧。没关系,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既能重新拼凑出你过往的记忆,又可以让你获得能够杀死我的力量的机会。” 恍惚间,她听到米凯尔的声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 那声音中没有敌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冰冷与……幽兰戴尔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所以才感受到的……温柔。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之所以我也能发挥出黑渊白花的全部力量,是因为,我叫米凯尔,不是米凯尔·扎伊切克,因为那个姓氏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但米凯尔……米凯尔·沙尼亚特……呵,想了许久,沙尼亚特这个姓氏终究还是有意义的。所以,加油吧,毕竟,你可是我和她的后代——不过,以上这些话出去之后记得先保密来着。” “呃!?” 天与地再次倒转,脚下踩着的不再是血红的沙砾,而是隔着铁靴都能感受到其寒意的冰雪。 “沙沙——” 身前传来脚步声,幽兰戴尔忍着眩晕,捂着额头看向自己的正前方,米凯尔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她无比熟悉的人—— “凯文?凯文·卡斯兰娜?” 男人冰雪般的面容松动了一瞬,而后面无表情地阖上了眼。 “呵……我有想过你会被【我】送进这里,但没想到,把你送进来的人会是他……不过这都无所谓,我并非凯文·卡斯兰娜,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借用了他的形象、性格与记忆的一个圣痕意志。也就是,卡斯兰娜的圣痕管理者。” “卡斯兰娜……” 幽兰戴尔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她已明白,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作为一切圣痕的【起点】,与作为【终点】的沙尼亚特圣痕相对应的存在,卡斯兰娜圣痕在梵天百兽的梦境中诞生了这一片圣痕空间。你不用怀疑,能进入这里,就意味着你体内流淌着卡斯兰娜的血脉。但是,在你彻底觉醒卡斯兰娜圣痕的力量前,你无法离开这里,除非你祈祷着凯文会从这里把你带出去,就好像齐格飞·卡斯兰娜一样。” “!?” “所以,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于一片风雪中,那个并非凯文,但又确实是凯文的身影,高举起了那把跃动着火苗的大剑。 如同无数的故事碎片与记忆中那样,他模仿着【自己】的口吻,说出了【自己】在战斗前很喜欢说的那句话。 第四十五章 ——这是希儿唯一能为那个笨蛋哥哥做的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目之所及,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便只有在昏黄的烛火下晃来晃去的银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怪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几乎要将剧场正中的少女淹没。 银线不断跳动着,在烛火的照射下好像细密的雨幕,而联接于其下的黑暗中,也逐渐有了浪潮涌动的轮廓。 希儿的嘴唇努了努,双手掌心不自觉地渗出了汗水。 崩坏兽,少女见过;死士,少女杀过。 历经生死的战斗也早已经历过了无数次,但当一切归于黑暗,唯一的光源还是摇曳不定的烛火,而敌人自始至终隐没于黑暗,也不急着进攻,只是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微小的响动,除此之外,整个空间内一点其余的声音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境况,少女的心底还是忍不住慌乱了。 她知道黑暗中的是什么东西。 无非是那些个体战斗力并不算高,只能靠几乎无穷无尽的数量来弥补的人偶。 可昏暗的光线,只能勉强看清的,无时无刻不在移动着的轮廓带来的心理压力,完全不是大白天隔着老远看到一只十米级的崩坏兽所能比拟的。 不知道敌人的数量到底有多少,虽然单对单绝对不会发怵,可就连穿上了空白之键的姬子老师也死在了这些人偶的人海战术之下,假如人偶的数量有上千个那么多,她又能撑多久? 不知道攻击会从哪里袭来,可能是脑后,但这个方向的攻击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希儿特别注意着身后的一举一动,所以人偶会不会预判了这一点,转而从防备更加空虚的两侧,甚至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从正面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样的思考下,希儿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分散到了两侧与正前方,但她又很快惊醒——倘若敌人预判了她的预判,从而在最有可能发动突袭的正后方发起进攻,又该怎么办呢? 希儿的脚步向着一旁挪动旋转了少许。 注意力时刻保持着高度的集中,那一声声人偶关节木块撞击的声音、银线与银线之间缠绕的声音、人偶衣服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无时无刻不扣动着连接心脏的大动脉,让她必须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保持着对四个方向的同时警惕。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多久?这样的时间还要持续多久? 精力并非凭空而来,这样长时间又漫无目的的防备,只会让体力成倍速地消耗,注意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难以集中。 时间僵持得越久,希儿也将会越来越危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手脚会变得越来越无力,精神会越来越涣散,直到最后连原本十分之一的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被一个人偶轻易地夺去性命。 单个人偶的战斗力自然是很弱的,但若是因为这份弱小就觉得“胜利是必然的”,那不过是将每一秒都行走于生死之间的战斗当作了卡牌游戏罢了。 每一个女武神在上战场之前需要额外增上的一门课就是——哪怕面对的是一只蚊子大小的崩坏兽,也要将它看作是二十米级的战车崩坏兽看待。 因为人被杀就会死,再怎么弱小的敌人,都有杀死你的可能。 汗水很快沾湿了希儿的发梢,但是还不够。 人偶还在黑暗中涌动着、鼓噪着。 它们时而前进,将最前排的身躯轮廓暴露在烛火之中,却又在希儿的双目能将它们的数量、样貌清晰捕捉之前撤回黑暗。 它们故意发出巨大的响动,用力踩踏着地板,拍着身边人偶的屁股……这些过于嘈杂的声音,就好像在掩盖某些秘密行动才会发出的声响。 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唾沫,双脚带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旋转着。 希儿知道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啧!怕它们作甚?要我说,你就直接攻上去,把这些只敢躲在阴影里的家伙撕个稀巴烂!” “不……还是冷静一些比较好。先前我们明明是和布洛妮娅姐姐、安娜姐姐还有陈哥在一起来着。可是突然间周围只剩下了我们……律者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它是不是已经掌握了空间的权能?甚至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律者得到了识之律者的权能构造的幻象?这都是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那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啊。要不你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我帮你去把这群家伙一个一个撕碎。至于你的问题——那还不简单,留着几个人偶别杀,用链子把它们绑起来,用脚踩着它们的脸,然后答案不就来了吗?虽然我觉得它们也未必会回答。” “不……战斗确实是无法避免的。放心吧希儿,我不会逞强的,假如需要你的帮助,我一定会叫你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哈?什么叫‘还不是时候’?” “就……就是……” “算了,你也别和我解释,好好盯着你面前和左边,身后和右边交给我来感知。这群蠢货想和我们耗时间,那就好好比一比,到底谁更能熬!” 僵持下去的胜算并不为【0】。这便是此刻希儿的判断。 从表面上来看,他们是来解救琪亚娜的那一方,似乎应该为被拖延时间而着急,可事实恰恰相反。 一念及此,在微不可察的轻笑声中,希儿暂停了对崩坏能的吸收。 “嗯?你又在搞什么鬼东西?” “嘘!先别说话另一个我,看看这个律者会不会上当。” “上当?上什么当?” 【希儿】只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希儿的思维了。 但她既不用理解,也根本没有时间理解,下一刻,就如同希儿所期盼的那样,在她停止吸收崩坏能后,四周黑暗中的人偶躁动起来,它们发出“踢踏”的脚步声,它们的轮廓在摇曳的烛火间变得清晰了不少。 而后,在人偶的嘈杂声中,一道相对来说较为清晰,但又无法准确捕捉其方向的声音传到了希儿耳中—— “崩坏能的汇集停止了……呵,看来,你注定没有再次成为律者的资格。” “再次么……” 希儿的嘴唇动了动,暗自咀嚼着这个词,而后将胸膛挺直,双目快速扫过周围的人偶,将视线集中到了某一个可疑的方向。 “虽然从事实的角度上来讲,希儿确实没能成为律者,但……‘再次’……律者,你果然知晓一部分前文明的历史呢。是从温蒂前辈的记忆中窃取的,还是米凯尔哥哥告诉你的?” “这可不关你的事。还有,别用你那腻乎乎的语气称呼神明大人,你有什么资格那么叫祂?作为妹妹的你甚至背叛了祂,居然还有脸喊祂‘哥哥’?呵,背叛了神明的人终究不可能获得神明的垂青,我果然是多虑了。接下来,就抱着你那幼稚又可笑的幻想,溺死在这里吧。” 人偶组成的浪潮翻涌了起来。 黑暗中时不时能看到烛火照耀下的人偶脸庞,但也不过是刹那。 希儿的唇角微微勾起,脚步沉稳,带动着身体缓慢转动着,直到某一刻,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破空之声,比人还要高大的镰刀划过完美的半圆——希儿甚至没有转身,镰刀巨大的喙子就将偷袭人偶的脑袋砸了个粉碎。 “头顶!另一个我!” “我知道,什么时候我用得着你提醒了?” 反握着镰刀的右手已经向着身后绷直,完全不可能应付几乎是同一时间来自头顶的攻击。 但希儿并不慌乱,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身体顺时针转动,左脚甚至脱离了地面,微微扬起,只有这样,高高竖起的左手掌心才能正对向头顶袭来的人偶。 但是,那只是一双空空如也的手…… “噗呲——” 白皙的左手腕上忽然多了一抹红线,大量猩红色的液体从那道红痕中喷涌而出,直接化为一根两米多长的短矛,从偷袭人偶的口腔刺入,又从两股之间刺出。 “*!真**恶心!” 印象中,这还是【希儿】第一次发出如此惊恐的尖叫。 下一刻,希儿的身体配合着加大了转动的速度,左手臂也从垂直抬起迅速放平,凭借着旋转带来的离心力将那被彻底捅穿后还咂吧着嘴想要把自己手咬下来的人偶重重甩入四周的黑暗中。 “来了!” “哼,胆小鬼,交给我吧!” 砰—— 当人偶与地面碰撞,摔了个粉碎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数之不尽的人偶忽然涌了出来,不光是四面,就连头顶也被人偶的身影遮盖了,还在跃动的烛火都被那一个个人偶所拼凑出的屏障遮挡了个干净。 也就是在这一刻,少女眸中如海一般的蓝色如退潮一般消散,再睁开时,唯余血一般的颜色。 本就扬起的唇角翘起的幅度更大了一些,而后,希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一道红色的光芒在乌泱泱的人偶中肆意穿梭着。 鲜血包裹住了蓝白色的镰刀,于是在这一片黑暗中,时不时便可见到如新月般的血色光芒亮起。 手臂、大腿、躯干、脖颈……无数的肢体被抛洒到空中,又被镰刀下一次的攻击所波及,等到落地时已连部位都分不清楚了。 偶尔少女的身躯也会在高速移动中被人偶所捕捉,无数的人偶向着那个停顿的身躯扑去,以至于丑陋又滑稽的相撞在一起,而后才发现那个血红色的轮廓不过是希儿借由量子态移动时所留下的残影。 嘻嘻——嘻嘻—— 少女压抑又疯狂的笑声在黑暗中不断回荡着。直到—— “砰!” 视线内的最后一具人偶尸体被希儿砸在了地上,人偶的躯干几乎完全碎裂,但上下颌还在不断开合,于是希儿很大方地用脚尖从地上挑起一截人偶的手臂塞到了它嘴里。 “不过如此嘛,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也就这点程度。” 希儿拖着镰刀一路向前,脚边所有的人偶都被踢到了一起,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双目冒着红光的希儿就这么一步步站到了人偶的尸骸之上,左脚用力跺了跺脚下的一切,视线半是戏谑半是鄙夷地从周围的黑暗上一扫而过。 “怎么了?才损失了这么几十具躯体就受不了了?快点来啊,继续,不要停,刚才的气焰到哪里去了?”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如此简单的挑衅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更多的人偶依旧躲藏在黑暗之中,它们如同暗潮一样在看不到的地方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着,却又随时有可能在漫不经心的某一刻化为巨大的海啸。 可【希儿】并不怵这些,她只是高昂着下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道: “怎么没人说话了?哦,我知道了。一下子损失这么多的人偶,你也是会心疼的嘛。毕竟再多来上几次,你们就要被我一个人全部杀光了,真是弱小又可怜呢。” “哼——” 希儿本来还觉得另一个自己的话会不会有些过火,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激将法还真的得到了律者的回应。 “看来有必要纠正你一点——你该不会觉得,现在的我还和不久前那样吧?如今的这些人偶只不过是我的傀儡,这还得感谢你的布洛妮娅姐姐友情赞助的权能,这种东西只要随手一捏,想要多少有多少。” 【希儿】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也摸不清楚律者是在吹牛还是在阐述事实,便咬着牙继续嘲讽道: “嘁,说大话谁不会,有本事你别愣着。正好,我才刚刚热身完,你就是再给我来上一二百个,也不过是开胃菜。你要是不来,我就默认你怂了。”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以一种奇怪的语调开口: “你可能误会了,希儿。我的停手并不是在向你示弱。当然,你如果这么喜欢精神胜利的话,我也并不介意做你的靶子。恰恰相反,我只是在展示自己的诚意,因为我突然发现——希儿,你也很有资格呢。” “……哈?你在放什么屁?” 黑暗中忽然传出了沉重的呼吸声,不过下一刻,那声音又重新注入了名为【矫揉】的灵魂,拙劣地蛊惑着【希儿】: “看看你的杰作吧,希儿。看看这四周,根本找不到一具人偶完整的尸体,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希儿,你就像一个站在尸山血海上的魔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驱使你做这些的动力是什么?难道不是仇恨吗?难道不是在心底绵延不息的仇恨吗?拥有如此深重的仇恨,又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希儿,不如加入我们吧……” “你是不是有病?” 希儿一只手甩了甩,另一只手将血色的镰刀扛到了肩头。 “张口闭口就是我有仇恨,就是我应该加入你们……呵,搞得好像你们很了解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 黑暗中的声音黏乎乎地追了上来。 “我确实很了解你,是你希儿,不是那个希儿。毕竟我可是神明的使徒,自然也会关注祂的妹妹。我懂的,我全部都懂的希儿。你心中的悲伤、你心中的不甘、你心中的绝望、你心中的仇恨我全部都明白的—— “五万年前,还未成神的神明大人为了不让你成为律者,把你带到了量子之海中,原本只要等到律者出现,你就可以回到熟悉的本征世界。可没有人想得到,那一等就是接近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里,你只能与有限的几个人交流,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活动,只有神明大人会时不时抽空来看望你——哦,只要听听就知道这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有多么绝望。 “所以你崩溃了,但仅仅是如此还不致命。但没想到,梅比乌斯偷偷拿你做实验弄出的圣痕让你成功回到了本征世界,并且在回归的那一刻立即被旧神注视,成为了律者,最后死在了神明大人面前……啊,听起来就是这么绝望的故事…… “但偏偏又是圣痕救了你,依靠着圣痕,你多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想着那个一直没能兑现的海边的旅游约定,你向神明大人祈求进入量子之海旅行,可在某一个瞬间,你忽然发现自己与祂的联系断了,根本找不到回来的路。你就这么在量子之海中漂流了五万年,不断经历着各种绝望的轮回与无穷无尽的孤独……哦,只要听一听就觉得害怕! “所以你不仇恨吗?为什么被命运选中的人偏偏是你?为什么梅比乌斯的圣痕实验也选中了你?为什么你的米凯尔哥哥不能多抽些空去陪陪你。为什么你的米凯尔哥哥一声招呼不打就成为了神明,将你一个人留在量子之海中,相比于旅行,那毫无疑问是一场流放……这些,你难道都不仇恨吗? “而你希儿,希儿·扎伊切克,而不是希儿·芙乐艾,从你选择成为你的哥哥的敌人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你从未放下过这份仇恨。你是无法否定自己的心的希儿,来吧,加入我们,我们都会是你的朋友,我们一起用绝望与仇恨去塑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会忘记那一切痛苦的记忆,这难道不好吗?” “唔……” 【希儿】的脸颊抽动着,良久,她长舒了一口气,歪过脑袋,用空着的手掏了掏耳朵。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 “我有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神经病?一口一个神明大人,但说起话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避讳嘛?” “是你误会了我们才对。我们向来有话直说。我们效忠的是那个能将我们带向美好的新世界的神明大人,至于祂以前做过什么,至于我们中的无数人其实是因为祂才得遭厄运,这些都不重要,所以也不存在避讳。” 伴随着这番话一起降临的,还有“嘎吱嘎吱”的木块撞击声,【希儿】一听便能分辨得出,那是人偶的脑袋在一卡一卡地旋转着。 “哦哦!” 【希儿】将嘴张成“o”形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明白了,你们就是把米凯尔哥哥当成一个能够实现你们梦想的工具罢了。仅有的恭敬也只是出于对那份力量的畏惧……啧,那个笨蛋,怎么这么可怜?” 人偶又沉默了,【希儿】却放下镰刀,大大方方地摊了摊手: “话又说回来了,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们交朋友,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讨厌你,因为你很烦人,因为你说话的方式蠢到不行,因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我很恶心。对,恶心!配色很恶心、关节很恶心、眼罩很恶心、头上那两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更恶心——换成包菜说不定还更可爱些!当然,最恶心的是你们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一面将他视为神明,恭恭敬敬,一面又将他视为工具随手利用,真是恶心到了极点!光是看着你们,就让我感到不快,最好赶紧从我面前消失,不然脚下这堆东西就是你们唯一的下场!” 一口气骂了个痛快,却根本没有给人偶回嘴的机会。 【希儿】喘着粗气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纽扣,胸膛快速起伏着,话语却一刻也不停: “还有,都说了你们是自以为是了,听不懂人话是吧?非要装出一副对别人很了解的姿态来指指点点,其实说的越多越显得自己无知又愚蠢!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希儿·扎伊切克确实讨厌那个笨蛋,但不是仇恨,仅仅只是觉得那个家伙笨的不行,还偏偏那么喜欢逞强,真是脑子有病!我成为他的敌人更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 像是一口气说到了头,【希儿】猛地换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只是语气却变得不再那么尖锐: “成为他的敌人,将他杀死,是为身为一个笨蛋的妹妹能为他做到的,最后的事了。” “借口!都是借口!你在逃避自己内心的仇恨!” “我***的听不懂人话是吧!” 【希儿】将镰刀高举过头顶,向着人偶尸体堆成的小山狠狠砸下。 破碎的木块乱飞向黑暗中,人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又在转眼间平息,像是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堵住了所有人偶的嘴。 但【希儿】对此无所谓,她甚至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有一半是因为人偶的惨状,但还有一半,则是另外的原因: “当然,我不跟你们做朋友,还有一个原因——你们太蠢了!你从意识到那些多余的崩坏能会形成虚数奇点后,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对吧?因为你调查过我,你知道原本就是【第六律者】的我绝对能趁这个机会再度成为律者。原本对付我们三个,再加上已经无法使用权能的布洛妮娅,你完全算得上游刃有余,但如果真的再有另外的律者诞生,你也不好说自己有没有胜算,所以你盯紧了我。 “并且,你一定以为,布洛妮娅说陈和安娜也能成为律者是在试图让你从我这里转移注意力吧?很可惜,你猜错了!顺带一提,和我共享希儿这个名字的家伙,脑袋可灵光的很,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之所以停止了对崩坏能的吸收,仅仅只是察觉到了你在【我们】这里。于是以这样的方式给陈、安娜创造机会罢了。” “什么?!不可能!神明大人是不会——” “你有自信比我更了解他?” 仿佛是印证着【希儿】的话语,天花板在此刻破碎了。 剔透的冰块将每一寸墙壁都包裹了起来,烛火虽然随着天花板一道消失,但是楼上的光明却顺着天花板的大洞渗透,并借由冰面的反射将这巨大的空间照亮。 一眼看过去是望不到头的人偶,但希儿已经不需要畏惧和担忧了,因为头戴着冰雪王冠的安娜正从天花板的洞中,如雪花一般缓慢飘落。 “嘁!失算了!” 混在人偶堆中的leader当机立断准备逃跑,只要混在一堆一模一样的人偶之间,它自信不会被发现。 但忽然间传来的引力攥住了它的身体,刹那间,几乎所有的人偶都被空间中那个黑洞所吸引,它们的身躯胡乱堆积在了一起,好像先前律者自己用人的尸体堆成的巨人一般,而后随着那个黑洞一起轰然爆开。 陈天武走到了天花板的边缘,无神的死鱼眼向下望了望,他浑身萦绕着散不去的紫气,那是尚未能完全控制住律者力量的体现。 leader及时躲在了一根断柱后面,事已至此,它只能靠着柱子,闭上了双眼装作尸体,祈祷着这群人类没有发现它。毕竟它看上去与其它人偶并无区别。 可就连这一点希望也很快落空了—— “笨蛋,那些丝线暴露了你,去死吧,顺便把布洛妮娅的权能还给布洛妮娅。” “说你蠢就真的蠢,在我手里怎么可能有完整的人偶尸体?” 两道声音一左一右地响起。 在这最后关头,leader轻轻叹了口气,下巴高高扬起,像是要引颈就戮,可在镰刀割下它脑袋的前一刻,那些束缚着它也指引着它的丝线断了。 第四十六章 梅博士失算了? “律者?你要让他们几个变成律者去和第十律者战斗,梅博士,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过于明亮的会议室中,德丽莎默默捂住了耳朵,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每次开会都坐在特斯拉博士旁边——耳朵实在是太遭罪了。 且不论两位博士的观点到底对错如何,至少在德丽莎看来,这样的故事再发生几次,自己的耳朵就要坏掉了,到时候不管是正确的计划还是错误的计划都听不清了。 当然,前提是还有“再发生几次”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问题,梅博士。” 过了一会儿,感觉特斯拉博士已经完成了她的发言,德丽莎又不得不揉着太阳穴缓缓解释起来: “在已知第十律者具有支配其余律者权能的特性下,再用律者去与其对抗,我并不认为这是明智的决定。” 顿了一顿,德丽莎又转头看向了站在梅身后的凯文。 这个只是存在于此便等同于向众人注释何为【强大】的男人此刻只是紧闭着双眼,脑袋微微低垂,好像就这么站着睡着了一样。 当然,睡着只是一种假象,凯文每次开会时都会这样站在梅身后,最初大家还感到奇怪,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也几乎不会在开会时发言,就算偶尔会说几个字,也是在附和梅的决意,但此刻德丽莎却对他发问: “凯文,假如……我是说,假如由你去面对第十律者,你有把握能战胜它吗?” “你的意思是,由你们来阻击第十律者的军队,并且拖延可能出现的米凯尔,由我去对付第十律者吗?” 凯文慢悠悠地睁开眼,虽是问句,言辞语调却异常平静。 “嗯……就是这个意思。第十律者无法夺取你们融合战士的力量,我认为这才是更好的作战方案,不是么?”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会回答——是。” 凯文瞪着双眼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但你们应该明白,如果连我都能想得到这一点,那么梅自然对其更清楚。可她依旧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更不符合逻辑的计划,这说明她一定在那个计划背后看到了你们与我还没有看到的东西。或许是在先前被忽略掉的什么,又或者是能影响到更久远的未来的某物。” 德丽莎又回头看了特斯拉博士一眼,特斯拉摊了摊手,虽然没有出声,但德丽莎明白,那个动作的含义大概是——别卖关子了,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她又看向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杯红酒品着的奥托,快速眨了眨眼。 奥托将那碧绿色的眸子眯起,好像刻意忽视了德丽莎的神情,但又很快摇头晃脑地开口了: “梅博士,你已经发现第十律者【支配】能力的弱点了吗?” 梅微微颔首。 “没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一份权能看上去越是强大,就必然在我们没有注视到的地方存在着更为致命的漏洞。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发现它。至于第十律者【支配】的弱点……凯文,你还记得露露耶吗?” 凯文的视线茫然了一瞬,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维尔薇与苏——在此处的英桀并非他一个人,但是…… 他忽然又想到,英桀中,经历过露露耶那件事的,还真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梅想问的是什么呢? 凯文并不清楚,但他相信梅所作的一切决定,况且,过往发生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在他记忆中存着呢,更不用说露露耶的那段记忆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 那是他与梅,和米凯尔与爱莉希雅的第一次相遇。 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句对话,他都牢记在心里,没有忘记,更不可能忘记。 就这么想着,他一时间甚至忘了给出回答。 不过梅足够了解他,况且有些时候,【沉默】与【肯定】是等同的。 所以梅便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翻看露露耶崩坏事件的档案,以及米凯尔回到逐火之蛾后重新修订的第三次崩坏档案沧海市战斗部分。” “唔……看我是看过,但这些……呃,也算是米凯尔的黑历史了吧,和第十律者有什么关系……等等,你是说……权能的使用?” “没错,就是这个——假如说,连生来就注定是【终焉】的容器的米凯尔,在羽化之前,想要使用另一种律者权能都极为困难,甚至因为太过于执着这一点,导致他身为理之律者原本的力量都无法完全发挥,那么现在的第十律者又如何呢?” 话题逐渐导向了现文明的众人听不懂的方向,不过,现文明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听得懂的—— 奥托缓缓放下酒杯提醒道: “但是,米凯尔是使用理之律者的权能去构造其它律者的核心,从而实现使用其它律者权能的目的,并不会影响其余核心本身。而第十律者的权能本质上是支配,它攫取了其余律者的权能,就比如布洛妮娅,她的核心直接成为了一个空壳,甚至她还要承担第十律者使用理之律者权能的负担。也就是说,二者的本质并不相同。” “不,二者只是表现形式不同,本质上才是完全相同的。” 奥托沉默下来,抿着嘴唇与梅对视了好几秒,才向着梅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谓律者核心,其实只有【终焉】一个,其余都不过是其在不同维度的投影,权能自然也如是。不论是理律的拟造,还是第十律者的支配,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律者核心的一种能量流动,只不过它相比于神之键更加自由。 “所以,所谓的【支配】绝不是毫无代价,首先我们知道,假如与羽化后的律者角力,第十律者绝无胜算,甚至还有反过来被攫取权能的可能性。那么实际上,支配的能力是否可以被想象为一根绳子,第十律者将这根绳子连接到了布洛妮娅身上,由于布洛妮娅并不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权能,所以就被它拉了过去,反过来想,只要布洛妮娅愿意,也可以把权能往回拉——虽然不会成功就是了。 “但是,这是建立在律者只支配布洛妮娅一个人的情况下。假如被支配的对象变多了,而每一个被支配的对象都试图夺回自己的权能,律者一下子要与多个个体角力,情况就会变得危险而微妙。 “而还有一点,假设角力的结果还是第十律者赢了,那么这些被支配的权能是否真的会大幅度增强第十律者的战斗力呢?我想是不会的。这便是我举米凯尔例子的原因。在未经过羽化前,他【拟造】其余律者权能所产生的负担只能支持很短暂的战斗,因为核心的输出功率完全不够。而第十律者未经过羽化,【支配】作为一种能量流动本质与【拟造】相同。 “所以,就算已经支配了理之律者的权能,第十律者也几乎没有使用过。所以,律者明明有很多机会支配琪亚娜的权能,但也没有轻举妄动。所以,律者甚至没有尝试寻找识之律者的动向。或许是出于布置的考量,但也有可能是考虑到就算支配了那么多权能,也很难在实战中带来多少提升。……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解释,大家还满意么?” 奥托抬起手捏了捏下巴,侧目想要示意丽塔给大家添上咖啡,当然也少不了德丽莎的苦瓜汁,却又想起丽塔已经去了希腊前线。 “怎么说呢,我们双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所以我不好判断。所以,梅博士不如直接将你的计划讲一讲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 梅将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饮尽,润了润嘴唇,又刻意停顿了少许,见会议室内暂时没有别的意见,便开口道: ( “目前我们仍然拥有的律者适格者有三个人。希儿、安娜、陈。希儿不用我多解释,安娜与陈,我觉得与其现在解释,不如等战斗结束后再说,如何?” 梅收到的回应是一片点头。 “具体操作并不复杂,由芽衣单人作为a组,将b组布洛妮娅、希儿、安娜、陈四个人带入巴别塔,b组故意进入琪亚娜所在位置下面的几层,吸引律者的注意力,a组则直接突进琪亚娜所在的楼层。在确认b组进入巴别塔后,我们会通过第二神之键向b组所在位置投放大量崩坏能储蓄罐和崩坏能反应炉。 “b组的三个律者适格者尽力吸收能量,尝试着凝结虚数奇点,那并不困难,当大量崩坏能出现在有资格的人身边时,只需要顺从本能就能够成为律者。而布洛妮娅则通过与律者的角力吸引其注意力,另外三人在成为律者后尝试歼灭第十律者。 “当然,那毕竟是律者的地盘,想要就这么杀死它有些困难。但它一旦脱身,为了应付对它而言恶化的形势,它必然会选择去支配琪亚娜的权能。因为彼时彼刻只有空间的权能能够扭转一切。接下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a、b组汇合,在加上琪亚娜,一起杀死律者。” 梅的话音落下后便是一片沉默,少顷,希儿举起手提问道: “博士,成为律者后,倘若我们无法控制自身的意识,变成了……呃,那种意义上的律者,该怎么办?” “那就执行第二套计划,让凯文和华进入巴别塔,再搭配上奥托的【约束】之力,将塔内所有的【律者】杀死。”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还是特斯拉用她的机械手臂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僵硬的氛围。 “梅博士,你说了这么多,都只是在向我们证明你的方案实施的可能性,但是,既然第一套计划有这么多的不可控风险,为什么不直接执行可靠性更高的第二套计划?” 梅捂着咖啡杯的手抬起、落下,最后又抬起,十指交叉着合拢在了胸前。 “别说什么凯文、华还有我们敬爱的主教大人要被用来阻挡第十律者的军队推进,也别说什么他们要被安排用来对付米凯尔。前者他们能做到的,布洛妮娅他们也能做到,后者布洛妮娅他们做不到,凯文、华再加上奥托也做不到——虽然听上去有些伤人,但事实的确如此,不是么?” “是。” 梅大方地点了点头。 “但我要的就是不确定性,或者说,我要的就是【风险】。” “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当“你”字说出口的时候,出于对这位领导着前文明人类坚持到最后的领袖的尊重,特斯拉还准备强行改换更温和一点的言辞,可在思索了零点零一秒后,她还是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了。 梅没有生气,只是默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而后压低声音,以一种莫名的沉重说了一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话: “琪亚娜必须在这次崩坏中羽化,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和凯文就要前往世界蛇启动圣痕计划了。” “嗞嗞——” “啪嗒——” 会议室内的日光灯闪烁了两下,站在墙边的琥珀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灯,再打开时,灯光也稳定了。 芽衣松开了手中的紫色长刀,又忍不住握紧,只是这一次没有雷蛇溢出罢了。 德丽莎也紧张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心跳在一秒的时间里飙升到了接近二百的速度,哪怕是盯着杯中的苦瓜汁,也几乎要干呕出来。 苏睁开一条眼缝环视了一圈,却在视线触及“安娜”的瞬间被后者瞪了一眼,他思索了两三秒,最后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并轻轻扯了扯站在他两旁的维尔薇与华的衣袖。 至于特斯拉博士,她刚张开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唇——爱茵斯坦毫无波动地注视着她,微微摇头,而后松开了手。 “我们之所以会作为朋友的身份坐在这里,是因为在我目前的判断中,【火种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性,而一旦琪亚娜不能在这一次崩坏中羽化,那么我们的胜算渺茫,就不得不启用最坏的方案。” 虽然那个最坏的方案早就没有了实施的可能性,对于米凯尔这个知情者而言,不论是策反普罗米修斯,还是直接杀死普罗米修斯……总之相比于火种计划,圣痕计划的胜算更加低微。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吓唬吓唬大家吧。 因为琪亚娜是必须要在这一次崩坏中羽化的,也是羽化成功的可能性最高的一次,所以,值得冒这个风险。 但假如用更稳妥的方式,琪亚娜并没能羽化,那她最后是否能如大家期望的那般接手那个笨蛋的权能就完全成为了未知数。 “我的话说完了,那么接下来,大家就按照惯例表决……” “等一下梅,我有话要说。” 苏突然站了出来,血红色的双目瞪着,将一片【叶子】放到了会议室的长桌上。 “我当初也留了一个后手,应该能提升梅的计划的成功率。” ………… “咦!它这是,死了?” 【希儿】没好气地踹了脚瘫软如泥的人偶,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看样子是把意识转移到别的人偶身上逃走了,这家伙……真难杀,难道要把这座塔完全摧毁才可以吗?” 布洛妮娅捂着自己的心口,默默感受着核心的跳动——很可惜,她方才没能抢回自己的权能。 “安娜,陈,今晚回去,布洛妮娅请你们喝学园长最爱的苦瓜汁。” 陈面无表情地抢先回答道: “不要,苦瓜汁太好喝了。” 安娜则等到陈天武将话说完,方才抿着嘴说道: “要,苦瓜汁不是人喝的东西。” 布洛妮娅和希儿同时舒了口气——口令完全对上了,回答的先后也没有问题,看来他们两个都还是那个熟悉的安娜和陈。 保险起见,布洛妮娅又补充问了句: “怎么样,你们有感觉到不对吗?假如不行的话千万不要硬撑,及时让苏清理掉你们脑袋里的律者意识再说。” 但两人的回答……怎么说呢……非常之出乎意料,但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没有啊……我好像没有感受到什么律者意识,倒是一开始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告诉我权能要怎么用,说的还挺唠叨的,再之后就没有了……天武,你怎么样?” “我……” 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力量,再对上安娜关切的眼神,本就沉默寡言的陈在这一瞬间怎么也想不到得体的话了。 于是,他用了最简洁直接的说辞: “我也一样。” “好吧,看来你们都没有问题……” 布洛妮娅拍了拍额头。 “布洛妮娅的权能还没恢复,再检查一下,你们的权能还能正常使用吗?” “能。” “没问题!” 布洛妮娅点了点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大洞,命令道: “好,一切都在梅博士的计划内。确认一下这里是第几层,我们准备去和芽衣姐姐会合,然后……” “布洛妮娅?”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布洛妮娅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也是那段连接着巴别塔每一层的螺旋上升式楼梯,而此时站在楼梯旁,一手攥着长刀,一手按着扶手的是—— “布洛妮娅,你们为什么会在我……上面?” 芽衣困惑地眨了眨眼,而后在布洛妮娅开口说什么之前,就自顾自地走上了楼梯。 而在“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了二十二下后,芽衣从下层的楼梯上走了上来。 看到布洛妮娅后,她又揉了揉眼睛,雷厉风行地转身走了下去,却在脚步声响起二十二下后,又从上层的楼梯走了下来。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走动了,只是沉默地看着布洛妮娅。 布洛妮娅也沉默地看着她。 梅博士……似乎……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