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传有仙山》 第1章 祖传仙山不守不行 起风了。 天空乌云翻滚,燕子低空飞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还有沉闷的低气压。 一切特征都让井晓知道,如果不想变成落汤鸡,她最好在一刻钟之内爬进屋里。 不过井晓不是通过以上特征判断下不下雨,她主要靠——掐指一算。 这场雨会连续下满三天,滋润饥渴的土地,填满干涸的河床。 东边山体有些倾斜,若是连日雨水浸泡,怕是会山体滑坡。 不过天灾人祸乃自然之道,她不想去改变什么。 井晓在竹榻上翻身坐起,控制这具不足一米的肉乎乎的小身体,吭哧吭哧地把竹榻推到宽大的房檐下。 然后爬上竹榻躺下,拉过毯子盖住肚子,闭眼继续睡觉。 没有人可以把她吵醒,也没有雨可以。 这是井晓来到这里的第10天。 从一个被累死的社畜,变成一个五头身的小屁孩。 上无父母管束,中无兄弟姐妹算计,下无子女需要操心。 山林田地的面积足够大,出产的作物足够多,她一个人吃用,绰绰有余。 她可以想吃饭就吃饭,想睡觉就睡觉。 不吃不睡漫山遍野乱走,也没关系。顶多走累了,叫只大猫大狗把她送回来,生活别提多惬意了。 孤独? 不存在的。 作为一个自小长在福利院的孤儿,一个独自在都市打拼的成年人,独处是最基本的能力。 井晓翻身,从平躺变成侧躺,目光呆呆地盯着院中的花架。 她刚刚睡醒,又推竹榻活动了一下,折腾的意识有些清醒,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回想这十来天的经历,还是觉得玄幻。 她对刚来那天的记忆十分混乱,山下村人敲锣打鼓为上一代守山人下葬,也是这具身体的爷爷。 据说棺椁和尸身都是从京城送回来,同行的还有传旨太监和圣旨,敕封这具身体为梧桐县主,方圆百里的梧桐山都成了她的封地。 这具身体拒绝村中里正下山生活的建议,稚嫩的嗓音当着传旨太监的面,宣布封山十年,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上山。 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都分与梧桐村的村民,当作不能依山谋生的补偿。 随着小女孩的话音落下,晴空霹雳三声惊雷,然后井晓就来了。 井晓用0.01秒接收过全部记忆,迷迷瞪瞪地给上一代守山人下葬,之后独自爬上了梧桐山。 她越爬越后悔,这个不足一米高的小屁孩,实在是过于身娇体软。 可能是出于对“守山人”的敬畏和信任,山下的村民居然没有人提出要送她上山。 颁旨太监宣布皇帝旨意,见识过“守山人”的神异之处,带着御林军,加快速度离开。他要向皇帝禀报在梧桐山的见闻。 县令何廷树知道梧桐山成了梧桐县主的封地和食邑,以后赋税都归县主所有。梧桐县对梧桐山只有名义上的管辖权,半点赋税都指望不上。何县令摇摇头也带着差官衙役走了。 井晓迈着小短腿,循着记忆,一步一步地向山里走去。 好在山中的植物还算懂事,会自动给她铺出一条平整的路,不然她五头身的身体,再劈山开路,可就要命了。 井晓迈着小短腿,在小路上走走停停,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山间竹屋。 植物藤蔓在她身后自动合拢,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条路。 井晓特别累,身心由内而外的疲惫,只想倒头就睡。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再醒过来,已是三天后。 她为什么知道过了三天? 也许看到月相变化,也许是星相变化,也许是身边的小苗又长了一寸。 不知道,反正她脑子里多出很多知识,她就是知道时间流逝。 井晓抚过眉心的凤凰花印记,这朵印记昭示着她“守山人”的身份。 梧桐山在外界被称为“仙山”,是三界的交汇点,即仙界,魔界和人间界。 人间界是三界基石,“守山人”的祖辈与天道签订契约,世代镇守仙山。 无论是仙界的仙人,还是魔界的魔物,想要进入人间界,都必须通过“守山人”的认可,签署契约之后,亦会受到“守山人”制约。 真正意义上的制约。 如果违背契约,祸乱人间界。 不需要“守山人”亲自出手,契约会自行将其销毁。 在井晓的记忆中,也有很多生物无法通过“守山人”的认可,甚至想杀掉“守山人”的仙人和魔物……它们最后大多化为仙山的养料。 作为“守山人”,权限极大,当然也有相应约束。 第一条,“守山人”不得离开仙山。 第二条,“守山人”离山之后,后果自负。 第三条,请遵守以上两条。 井晓像看电影一样,翻看传承记忆。也是她这几天除了睡觉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 穿越之前她是个没有背景的孤儿社畜,没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赚够了钱,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现在,她有仙山,有灵泉,有吃喝不愁的田地食邑,只要她不想动弹,就可以一直不动弹。 人生梦想瞬间实现,让她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 井晓以为她是穿越,但从传承记忆来看,并不存在什么穿越。她是原主的身外化身之一,原主要闭关修行,所以把她召唤回来履行“守山人”的职责。 至于原主什么时候出关,她也无从知晓,大概三五年,也可能三五十年,甚至三五百年。 井晓胸无大志,过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呗! 第2章 种田的守山人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 井晓回忆在学校里学过的一个词“大雨滂沱”,形容雨下得很大的样子。现在的雨水,大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明明只是毫无力量的水滴,却像千军万马般,让人感受到一往无前的气势。裸露泥土的地面,根本没有蓄积水洼的机会,直接被雨水砸的沟渠碎裂泥水横流。 短短一刻钟,井晓肉眼所及,已经看不清院中景物了。 当然倘若她闭上眼睛,用灵觉或者神识观察,是不受雨水和距离阻挡的。 山风催着雨云,在梧桐山肆无忌惮地乱蹿。 井晓感觉身下竹榻悬空的底部,一阵阵凉风吹过,带走她身上仅有的一丝温暖。 可是,她不想动弹。 井晓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所有活力,都贡献给过去二十多年的奋斗打拼了。 现在她只想看着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形成的水帘……发呆。 巨大的山鹰戾啸一声,在雨幕中盘旋而下,它没有落在地面,而是站在房檐旁边半米高的木架上。 高大的山鹰几乎与竹楼二层的房顶齐平。 山鹰左右摆动鸟头,盯着井晓看了一会。 井晓无视被巨物笼罩的压迫感,抬手朝对方打招呼。 “鹰酱,三天不见,越发威武神俊了。” 井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与一只山鹰对话,但是她觉得对方应该能听得懂。 没看到,她一招呼,山鹰就将嘴中的一枚红彤彤的果子,轻轻地放在竹榻上了么。 在地面本应巨大笨重的山鹰,动作偏偏灵巧的可爱,即使用坚硬的鸟喙碰触井晓,催促她吃果子,也如同轻抚一般。 井晓伸出手,将灵力汇聚于指间,形成一颗小小的灵力球。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果子,我用这个跟你换。” 井晓发誓,她从山鹰的鸟眼中看到了渴望,于是她将新鲜出炉的灵力球喂到山鹰的鸟喙边。 对方毫不客气,一口吞掉灵力球,锐利冷酷的鸟眼中流露出满足的神色。 然后……某只鹰酱就赖着不走了。 但它实在是太高太大,井晓五头身的身体站起来,都没有山鹰的爪子高。 哪怕它只是站在木架上,就好像占满了整个院子,让井晓感觉新鲜空气都被挤走了,真是既遮光又挡风的碍事鹰。 在被井晓第108次驱赶之后,山鹰振翅而飞,雨幕中传来一声清越嘹亮的鹰啸。 井晓觉得她好像听懂了。 山鹰说:随时为您服务。 这真是一个玄幻而有趣的世界。 井晓拾起身边的红色果子,伸出檐下,用雨水简单冲刷一下。轻轻咬了一口,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口腔中升腾而起。 嗯,火属性果子,不是辣椒。能吃,口感清脆,味道火热,鉴定完毕。 啃过果子,井晓继续躺在竹榻上,感受着腹部一股热腾腾的气流,四散全身。暖洋洋的,让井晓舒服地睡了过去。 井晓闭着眼,没有看到雨幕中的五行灵气,打着旋萦绕在她的周围,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奏,不分彼此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井晓没有多少修行常识,传承记忆里的内容,她不主动翻找,也不会提醒她如此修行的危险性。 若不是井晓的血脉特殊,大量五行灵气混在一起吸纳入体,换成普通人,不用一刻钟就会暴体而亡。 井晓无知无觉地在雨声中熟睡。 恍惚中意识受到牵引,遥遥地传来虔诚的祈祷声。 井晓正觉得视角很奇怪,就发现自己是站在高处,自上而下俯视下方。 梧桐村的里正爷爷,向她一字一句地汇报村中情况。 井晓调整灵觉的视角,看向自己所处的方位,供桌之上一尊神像,与井晓有三分相似。 果然,这是给她立的庙。 每一代守山人都会有自己的神像,承担庇护一方的职责。 井晓眼神不善,看向附着在神像上浅淡的金色光芒,与她的神魂产生千丝万缕的感应。 如果没认错,那是信仰之力。 井晓下意识地觉得厌烦,对这种信仰的束缚产生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厌恶感。 于是她运转灵力,将浅金色的信仰之力,从自己的身上拨开,全部灌注到神像上。 既然信仰她为神,那么她就造个神出来。 井晓亲手斩断,神像与她之间的联系。 “东边的山林可能会山体滑坡,雨期不要从那条路走。” 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也不管里正爷爷是否能够理解,便撤回了神识。 折腾许久,井晓有些累了,迅速地沉入梦乡。 大梦三天,再睁眼已是雨过天晴。 清脆的鸟鸣声,在幽静的山林中更显空灵。 成为守山人半个月之后,井晓第一次走出院子。 院内院外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有半米高的竹栅栏围墙,其实什么都挡不住。 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 围墙是内外界限的划分,对内是保护,是一层安全结界。对外,是在告知靠近的生物,这个领域是有主的,再向前进,将会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敌意。 一如猛兽划分地盘。 对守山人有敌意的生物,都是不受欢迎的,将被拦在院外。 井晓赤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 不是她不想穿鞋,而是……没有,懒得做新鞋,草编都懒得编……反正穿不穿鞋对她影响不大,那就这样喽! 脚底柔嫩的青草带着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一只黑漆漆的野猪,竖着锋利的獠牙,在耕田犁地。被野猪拱出来的深深沟壑,无声地告诉井晓,她的田已经被拾掇好了,随时可以播种。 井晓凝聚一颗灵力球,喂给高壮的野猪。 “谢谢大黑。” 体长超过井晓身高三倍的野猪,乖巧地吞掉灵力球,哼唧两声,躺倒在田埂上消化灵力。 井晓又取出一袋种子倒在手上。将她的灵力散发,吸引无数鸟雀飞过来,叼走种子放在指定的坑洞里。 不需要井晓出手,野猪大黑在田地上滚过一圈,将所有种子深埋入土。 播种顺利完成。 井晓再次运转灵力均匀分布在田地里,小小青苗,瞬间破土而出。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比现代化机械操作效率还高的播种速度,当真是赏心悦目。 眼见青苗破土,井晓不再浪费灵力,植物的生长自有规律,剩下的事情,不需要她再来操心。 第3章 我才是主宰 在井晓的记忆中,有上一代守山人播种的情景。也就是原身的爷爷,种植面积比现在要大得多。 只是现在井晓一个人生活,她并不想浪费太多的灵力去扩大土地。 而且井晓发现她这具身体好像并不太需要吃饭。 吃饭补充的能量,还不如她一个呼吸修炼获得的能量多。 她现在仍然不误农时的耕田播种,与其说要用种田养活自己,不如说是习惯使然。 身为种花家培养多年的五好青年,再懒惰也见不得开垦出的熟田荒废。更何况在这里种田,天时地利,帮手多多,并不需要她本人动手锄地。 井晓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围着几处田地绕圈,检查沟渠的情况。 近日连天阴雨,田边的垄沟有被冲毁的地段,小施法术加固一番。 嗖…… 井晓伸手接住掉落的……松塔? 抬头看看头顶高大的桂树:串种了? 一只背部有五条花纹的金花松鼠,吱吱叫着在树枝间跳跃,毛茸茸的长尾巴尖一撮白毛,格外显眼。 “一撮毛,”井晓白嫩的小手,举起跟她脑袋一样大的松塔,扬声道,“谢谢你的松塔,过几天我去看松爷爷。” 一撮毛从树梢跳到最低的树枝,站在枝头蹦蹦跳跳,吱吱吱…… 井晓笑了笑,指尖凝聚一颗米粒大小的灵力球,朝一撮毛弹过去。 一撮毛还没有练化横骨,并不能说话,但丰富的肢体语言,让井晓知道,它很开心。 井晓才来半个月,却好像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她熟悉梧桐山里每一处隐秘角落,认识每一只开启灵智的动物和植物。 山中的小动物们,也都喜欢投喂她。 鹰酱的朱果,一撮毛的松子、橡果,还有脾气不太好的二虎子和白狼一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猎物过来。 井晓翻看记忆,开始按照“守山人”的习惯去巡山。 东边山体滑坡,在井晓的神念观察中,没有发现什么伤亡。 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山体刚有不稳,凡是能动的生物早就跑光了。 不过井晓作为守山人,要对自己的每一寸土地有足够了解,还得去实地看看。 井晓不紧不慢地在山林中穿梭。 滑落的山石堵住了山脚下的路。 井晓轻轻跃上附近的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村人们清理路上的土石树木。 “多亏山主给里正爷爷托梦,不然那个商队可就完了,他们原本就驻扎在山脚下。” “我回去要让孩子他娘给山主多上一炷香,保佑我家石头能够拜赵秀才为老师。” “嘿,山主还管这个?” “当然管,我三姨说她婆婆,拜过山主,身体都比以前好了,追着孙子村里村外,跑了得有二里地。” “我怎么听说是她孙子,偷了家里的熏肉,被老太太追着打。” “别管是不是打孙子,你就说七十多的老太太,跑二里地不喘不累的,是不是身体好。” 村人们嘻嘻哈哈地讲着各家的八卦,手上动作不停,山石土木很快就被移开一大段,露出结实平整的路面。 井晓无声笑笑转身离开,对于庙中神像的异变,她并不打算理会。 由民间信仰积累而起的神力,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当人们不再信仰,祂就什么都不是。 山主?呵,梧桐山没有神。 守山人才是唯一的主宰。 第4章 松枝羊肉汤 井晓用自己的小短腿一步一步丈量梧桐山的每个角落,巡视完东南西北4个方向,用了足足10个日夜。 最后穿过半山腰的云雾,抵达中央山顶最高处。 如果有无人机或者卫星,从上方俯拍山顶全貌,就知道仙山的顶部并不是山尖尖,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断壁残垣的仙宫。 井晓从传承记忆中知道,当初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让仙界的神明与魔界的妖魔,都失了理智,两方在人间界大打出手,那叫一个难解难分,生灵涂炭。 梧桐山的仙宫,直接被夷为平地。 人间界也差点毁于一旦。 天道震怒,将三界封闭,只留梧桐山作为交汇处,无论仙魔都只能通过仙宫的遗址来往三界。 为什么是“遗址”? 传承记忆里没有解释。 井晓推测,应该是想让神仙和妖魔们每次看到遗址,都会忏悔一番,因他们任性妄为而导致的灾难。 目前来看,效果应该还是有的。 至少每个来梧桐山的仙人和妖魔,对待“守山人”的态度,都非常客气……嗯,非常非常客气。 鹰啸九天,气势非凡。 井晓举目远眺,越来越近的巨大黑影,铺天盖地般压向地面。 扑通…… 一只岩羊砸到井晓面前,脑浆四溅。 井晓握紧小拳头,撇开眼,要不是她这副小身板,肉搏可能打不过鹰酱,她一定要揍它一顿。 嗷呜,吓死晓宝宝了。 身形庞大的山鹰,伫立在断开的柱子上,歪着头鹰眼专注地盯着井晓:奇怪明明小家伙最喜欢吃羊肉,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松年从侧面山峰飞到平台上,声音苍老浑厚:“恭喜晓晓,接任守山人。” “松爷爷好。”井晓翻出记忆中的相处模式,礼貌问好。 松年大手一挥,地上岩羊被剥皮掏内脏,瞬间处理干净,分成大小均匀的肉块。 五尺高的三足金鼎下,松树枝引燃熊熊火焰,鼎中山泉汩汩,岩羊的肉块被置于鼎内,随着泉水沸腾上下翻滚。 不消片刻,鼎中奶白色的羊肉汤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道格外诱人。 井晓从见到松年时,便在观察这位松树化形的老者,将之与记忆中的形象相比对。 粗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身形挺拔,绿色衣衫,红润的面色,花白头发挽成的发髻,用一支松枝簪住,一举一动都带着山间青松的韵味。 但井晓就是有一种直觉,松爷爷有什么地方与以往不一样。 井晓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托着下巴,嗓音稚嫩:“松爷爷要离开?” 松年微愣,眼神充满睿智,颔首道:“想去仙界走走。” “松爷爷要把本体带走吗?” “迎客松在此间落地生根,生长八千余年,让它继续留在仙山迎客吧。” “松爷爷还会回来吗?”井晓点点头,问道。 松年微笑:“去见见世面就回。” 虽然松年嘴上说着会回来,但是他知道,井晓其实并不在意他回不回来。 就像上一代守山人,井晓的爷爷井川,当年对她的评价。 “大道无情,而井晓天生近道。” 松年看着井晓圆嘟嘟的小脸,懵懂的眼神不断瞟向三足鼎,暗暗叹口气,声音浑厚:“羊肉汤好了。” 搓土为碗,削木为箸。 松年将鲜嫩的羊肉和汤盛到碗里,端给井晓。 井晓朝松年道谢,又扭头向鹰酱道谢。 山鹰歪歪鸟头满意地振翅飞走,投喂小家伙,果然最有成就感。 第5章 毛球毛饼毛毯子 对于寿命悠长的种族来说,一个生命的远行,没必要依依不舍,只要活得长久,总有再见的机会。 在一起时,珍惜相聚的光阴,离开时,互道珍重、无需牵挂。 吃过羊肉汤,井晓打开通往仙界的通道,目送松年的背影进入仙界。 守山人的职责之一,定向打开通道。 在人间界,只有作为守山人的井晓,才能打开通往仙界或魔界的通道。 已知,仙界与魔界不能互通。 条件:无论是仙人去魔界,还是魔界的妖魔去仙界,都必须经过中转站——人间界。 结论:井晓要是不同意,仙人也好,妖魔也罢,都得困在梧桐山的“仙宫”,或者被井晓扔回他们所属的世界。 井晓关上通道,打个哈欠,回头想找找她喜欢的那张玉石床。 然后,抬头瞅一眼,左歪头瞧一眼,右歪头看一眼。 嗯? 仙界通道跑过来一只什么东西? 盯着面前汽车轮胎大小的白色毛球,井晓快速浏览传承记忆,与仙界生物一一对比。 运气不错,在仙界亿万生物图像中,刚查阅到第250只生物,就找到与眼前这只描述一致的物种。 种族:毛球 特征:皮毛松软,好捏,会滚,叫声‘叽叽’。会发光,可代替油灯。怕水,善使雨停天晴。 攻击力:-100(针对魔气有强力净化作用,慎用。) 提示:不好养,容易死。(来自某代守山人的备注。) 好简洁明了的介绍。 井晓本想把小毛球扔回仙界,看到特征写着好捏,突然感觉手手有点痒。把瑟瑟发抖的毛球抱到怀里揉揉捏捏,好软……抱着睡觉,会不会很舒服? 想到就做,绝不拖延。 井晓推着轮胎大小的球状生物,向她看好的玉石床方向滚动。 球型确实很好滚,软嫩爽弹,轻轻拍打还挺有弹性。 “叽……叽叽……叽……” 毛球的皮毛还具有自洁的特性,不染凡间尘污么,有趣。 井晓将毛球滚到玉石床上,以她五头身的小身材,向上一跳。 啪叽,压在毛球上。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在毛球上蹭啊蹭啊。 啊……大床垫懒人沙发好温暖、好软和。 叽……要被压死了……叽……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井晓滚在毛球上,睡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懒觉。 幕天席(球),神清气爽。 井晓决定把毛球滚回竹楼,放在竹榻上,这样她就可以有一个暖和的大抱枕了。 “我的宠物都有名字,小毛球,你有名字吗?”井晓支着下巴,看着从饼状恢复成圆球的毛球。 毛球瑟瑟发抖:“叽叽叽……” “不吃你,我知道你只是毛多,没有多少肉。有名字吗?” “叽叽叽叽……” “毛球是你的种族,毛球之间交流,互相称呼对方什么?” “叽叽……叽……叽叽叽……” “呃……什么?毛球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你单性繁殖出来的?”井晓被毛球透露的种族特性尬住了。 什么母球?母球是什么球?又不是草履虫那种单细胞生物,用细胞分裂方式繁殖? 好歹也是仙界的无害神兽之一,怎么跟低等生物似的。 井晓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 “以后就叫你毛球,只认你一个球。这里是人间界,我才是主宰,跟我回家,不然……”井晓的声音逐渐危险,“就让毛球种族绝种。” “叽!” 毛球惊恐万分,身上的长毛抖出有规律的波浪。 谁来救救球,守山人好可怕。 它要回仙界。 第6章 会发光发热的毛毯 毛球一蹦一跳地乖乖跟在井晓身后离开“仙宫”范围。没有浓郁仙灵之气的支撑,毛球体型立即缩水,由汽车轮胎大小缩成足球尺寸。 井晓瞥见毛球变形,立即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她想要一个能躺能抱,柔软又轻便的大床垫、大抱枕。只有足球大小的毛球有什么用? 毛球可能感知到了危险。 “叽叽……” 井晓听懂了毛球叽的含义。 “你的体型需要仙灵之气的支撑。我睡觉时散发出的仙灵之气就足够了?” “叽。” “你说的最好是实话。不然我不介意让仙界《万物谱》上,少一个毛球种族。” “叽叽……” “听说毛球有个功能是发光。” “叽。” “很好,晚上可以省灯油了。” “叽叽叽。” “知道不会亏待你。” 井晓在指尖凝聚出一颗灵力珠,丢给小毛球。 毛球欢天喜地地接过灵力珠,圆滚滚的身子,井晓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嘴。反正灵力珠刚接触到毛球就消失不见了。 吃完灵力珠的毛球不但没变大,反而缩成乒乓球大小,跳到井晓的肩头,蹭起了“顺风车”。 井晓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肩膀上的小小毛球,脑中浮现出各种烹饪方法。 毛球:“叽叽。”节省灵力,晚上变成发光床垫。 井晓面无表情没说话,扭回头继续向前走。小短腿的速度不快,哪怕在山林中如履平地,也快不起来。 毛球不敢再叽叽,生怕毛球家族从仙界除名。 井晓带着毛球回到守山人的竹楼小院。 院中五行灵气浓郁,如太极般生生不息运转,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院墙栅栏内的空间,与院外仿佛两个世界。 花架上多了几枝新开的花朵,菜园里青翠欲滴的小菜长高尺许。 清澈的灵泉顺着竹筒的引流,进入院中的泉池,水流潺潺,不急不缓。不过泉池如同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灵泉进入,水位始终与池边齐平,既不满溢,也不降低。 井晓把强行“蹭车”的毛球从肩头取下来,扔到竹榻上。 “不要损坏家里的任何物品。规矩,懂?” “叽……叽……” 毛球委屈,它是那么不懂事的球吗?它是主人最乖巧的毛球,它要为主人发光发热。它是毛球家族,最伟大的“母球”。 从山顶仙宫回到小院,井晓不眠不休地走了三天三夜。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某只不用自己走路的球,没有资格委屈。 金花松鼠一撮毛站在院外的橡树上,发现院中出现不明生物,立即发出紧张的叫声。 “吱吱吱……” 井晓抬头瞄了一眼,打开结界,放一撮毛进来,收下它送的巨大松塔,扣出几粒松子,轻轻剥开。 嗯,松老本体出产的松子,灵力充沛,吃一颗满嘴松香,回味无穷。 然后……井晓后悔了。 这两只小东西,你吱我叽的聊个没完。 一撮毛:“你是什么东西?” 毛球回答:“我是毛球,我还是主人的毯子、抱枕、油灯替代品。你是什么东西?” 一撮毛:“我是松老的金花松鼠,是晓晓的好朋友。” 毛球:“松老是什么东西?” 一撮毛:“松老不是东西,松老是仙宫的迎客松。” 井晓在泉池边洗漱一番,拍拍竹榻,道:“我要睡觉了。” 砰…… 毛球原地弹起,变成巨大的毛饼,一半摊平竹榻上,一半翘起。 待井晓躺下,翘起的一边缓缓盖到她的身上,将井晓裹成圆滚滚的巨大毛球。 “毛球好暖和。我睡觉的时候不用发光。”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露在毛饼外,发出满意的喟叹。 原来仙界也会出产有用的东西。 下次打开通道的时候,试试看,能不能再勾搭点什么过来。 第7章 救,还是不救? 大梦谁先觉?井晓也不知。 因为她是在三个月后的某天清晨醒来的。 井晓并不是自己想醒,而是布置在山顶仙宫遗址的灵觉被触动了。 魔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被强行打开,使用的是井晓最讨厌的献祭方式。想必魔界那边已经血流成河了。 井晓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眸,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 毛球感觉到危险的气机,抖了抖长毛。 井晓伸个懒腰,慢吞吞地从竹榻上爬下来,踢了踢毛球。 “起床,干活。” 毛饼砰的一声,从饼状团成乒乓球大小,跳到井晓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井晓洗漱过后,从院中的果树上摘颗果子,咬了一口,再推开小院的栅栏,慢腾腾地向山顶走去。 她并不着急。没有她的允许,不管是仙人还是妖魔,都无法离开山顶仙宫的范围,更无法离开梧桐山去往人间。 井晓的小短腿载着毛球,路过种植的耕地,绕进去转悠两圈,野猪大黑和鼠鼠一家把田地侍弄得不错,地里一棵杂草都没有。 灵米和金麦都渐渐转成金灿灿的颜色,再过十天左右就可以收获了。 井晓的灵台映像再次提醒她,魔界通道已经关闭,有个不明生物倒在仙宫里。 看着灵台映像中,不明生物的轮廓竟然类似人形,让井晓有些惊讶。 魔界生物的长相一向随心所欲,有人样的不多。 看来这次过来的魔物血统不低。 之所以不猜是妖物,那是因为魔界不仅实力为尊,更是重视血脉传承,血统越高贵的物种,外表越接近人类。 被魔气浸染的妖物,不仅脾气暴躁,外形也多是奇形怪状,不管怎么修行进化,想保持人类的外形,都不容易。 而仙界的妖仙受仙界灵气滋养,平日受文明教化,秉性更加纯良,性情温和。幻化成人形,亦会有慈眉善目之感。 不过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旦重伤或者昏迷,就有可能恢复原形。毕竟原型才是初始状态,也是让它们更有安全感的形态。 井晓蹲在人形魔物身边,体长一米二左右,比起井晓不到一米的身高,还是过于庞大了。 将趴着的人形魔物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眉目倒是疏朗清俊,若是能够活到成年,大概会出落得更加俊美。 井晓之所以觉得他不一定能活到成年,是因为他的伤势需要浸润在魔气中才能恢复,而人间界和仙界,都只有会让他伤上加伤的仙气和五行灵气。 但是很显然,如果他能在魔界待着,就不会用血祭的方式,强行打开三界通道,跑到人间界来了。 这孩子应该是魔界的贵族,甚至可能是某个魔尊的血脉。 井晓的传承记忆中,关于魔界的描述,都是混乱而缺少秩序的。 不仅魔与魔之间相互攻伐,妖与魔之间相互争斗,妖与妖之间也不和平。 三大魔尊之下,各等级的魔物谁也不服谁,一点小小的意见相左,也能打出灭门惨案。 还有自不量力的魔物想提升地位,向魔尊发起挑战,然后被魔尊杀灭,将其种族三界除名。 人间的皇帝杀人,最多除掉一家一姓的族谱。 魔界魔尊杀魔,直接是种族灭绝,连附属其种族的其他族群都不放过,那叫一个斩草除根。 井晓盯着地上的小魔人,翻阅传承记忆,找到相关的记载。 救,还是不救? 对井晓来说,不需要思考,也不算什么难题。 想救就救,不想救就把他丢回去,仅此而已。 “看在你有人形的份上。” 井晓施展控物之术,将昏迷的小魔人托举起来。 毛球本来站在井晓的肩头,从看到小魔人那一刻,就瑟瑟发抖地缩到井晓的颈侧,贴到她肌肤上。 毛茸茸的温暖触感,让井晓感觉很舒适,也就没有赶它走。 毛球是个战斗力-100的渣渣,打架之类的,肯定指望不上,但是作为柔软的抱枕,还是合格的。 来自某任守山人‘不好养,容易死’的备注,没有在井晓的心上留下一丝痕迹。 拖着小魔人回到山腰处的小院,将其放置在顺手带回来的仙宫玉石床上。 看对方暂时没有醒的迹象。 井晓转身第一次踏入竹楼的厅堂。 没错,来到这里将几个月时间,井晓一次都没进过竹楼,一直幕天席地地睡在院子里。 她喜欢睁眼就能看到星空或是云彩,开阔的空间让她觉得呼吸顺畅。 以前她总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地工作,住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每天忍受糟糕的空气和各种嘈杂的噪音。 井晓对于能看到天空的院子,睡在宽敞的空间中,有一种特别的执着。 不愧是仙家出品。几个月过去,竹楼内纤尘不染,一排排的博古架和书架,静静地陈列在那里,等待着主人的翻阅。 井晓没有看一楼正厅的陈设,顺着竹梯直上二楼。 推开靠近楼梯的门,迈步进去。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丹药味道,不是井晓熟悉,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熟悉。 井晓虽然从未进过竹楼,但是只要看一眼,就能与记忆中景象一一印证,记忆就会变成自我的见知。 径直走到房间最里侧一个缭绕着黑色魔气的药架旁,打开抽屉,取出几株魔界特产植物,混合到捣药缸里。 井晓一边添加魔气,一边捣药,熟练得好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无论多么抗拒承认自己只是原主的化身之一。在融合所有记忆之后,井晓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与原主确实有着非常强的关联。 原主的见知,就是她的见知。当然,她所知道的一切,原主也都知道。 笃笃笃的捣药声,让井晓原本有些烦乱的思绪,慢慢沉静下来。 她不再思考: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 井晓就是井晓。 她是井晓,原主也是井晓,她很期待对方的归来。 魔药配制完毕。 井晓盯着手中拳头大小的药丸子,沉默一瞬。 算了,第一次做没经验,反正不是她吃。 小魔人应该能吃……得下去吧? 第8章 仙山不养废物 啊啊…… 嘶哑惨烈的叫声,吓得井晓一哆嗦。 院中升起一轮小太阳。 井晓歪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坏了。 这一刻井晓也不知道该担心谁更多一点。是战斗力-100的毛球,还是重伤濒死的魔界生物。 毛球的光对魔气有净化作用,如果魔界生物的魔气被净化完了,他是不是也跟着玩完了? 那她的魔药不就白做了? 井晓快步来到窗口,朝外望去。 只见小魔人蜷缩在竹榻底下,似乎是希望四处透光的竹榻能帮他抵挡净化之光的伤害。 毛球悬在小魔人头顶,小“球”得志一样,努力散发着光和热。 井晓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努力板起脸,压住上翘的嘴角。 “毛球,过来。” “叽叽……” 井晓:“我知道他是魔族,把净化之光收起来,不要把他照死了。” “叽。” 小毛球听话的不再发光,飘到井晓的肩膀上,告状似的对着井晓一通叽叽叽。 井晓安抚地摸摸毛球。 “没关系,我知道毛球吓坏了,不怪你。” 井晓举着手中拳头大小的魔药,想了想转头回去,从抽屉里取出一样魔植,放在药缸里捣碎,与手中的药丸混合在一起。 魔药丸又粗壮了一圈。 真……有重量又有质量的魔药。 井晓单手举着新鲜出炉的魔药来到楼下。 “不想死的话,就从我的竹榻底下出来。” 小魔人原本奄奄一息,听到井晓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从竹榻下爬出来,发现院中站着一个身穿红底点缀绿色花朵袄衫的人类女孩,立即露出凶相。 井晓眼神一凝:“毛球,要有光。” “啊……”惨叫声再次响起,小魔人钻到竹榻底下。 “毛球回来。” 小太阳落下。 “出来。”井晓语调平静,不含一丝情感。 这次小魔人老实地低着头爬出来。 井晓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也知道魔族没那么容易臣服。不过井晓才不管对方怎么想,她现在只想试验一下手中魔药的效力。 把涨大一圈的魔药扔给对方。 “吃了。”井晓下令。 轻柔的嗓音听到小魔人耳朵里,更像在催命。 他捧着比他的拳头还大的魔药,犹豫片刻,魔药又涨大一圈。 井晓玉色的脸庞一片淡漠。 “我劝你尽快把它吃掉,魔药在人间界会自动吸收五行灵气不停涨大。达到临界值就会爆炸。等这颗魔药涨到跟你的脑袋一般,不仅失去治疗的功效,还会把你炸的粉身碎骨。” 小魔人闻了闻魔药的味道,略有嫌弃,但深知这是能救他命的东西。于是像啃馒头一样,大口大口的吞吃魔药。即使噎得翻白眼,也还是用力把药咽下去。 魔族实力为尊,哪怕只是他这么小的年纪,也懂得趋利避害。 井晓观察着对方吞药之后的状态,好像比在仙宫的时候气色好一点。 要是刚刚没有照毛球,可能已经恢复健康了,现在嘛…… “你叫什么名字?魔族的全名。” 小魔人猛地抬头看向井晓。一个知道他是魔族,并且要求他报全名的人类。 对于魔族来说,名字是有特殊含义的,全名一般只用于签订契约的时候。 “你不是人类?”小魔人皱起好看的眉毛,眼中满是不解。 “我是守山人。你既然知道魔界通道,那应该也知道什么是守山人。” 小魔人僵住,他确实知道守山人,也明白如果他想留在仙山,那就不能违抗守山人的意志。 不再犹豫,他用魔族语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向守山人表达他的诚意。 那是井晓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但是她刚听到就理解其含义。 魔族的名字,果然又臭又长。 井晓点点头,默念一遍刚刚听到的名字,在手上形成一道契约符文,拍向小魔人。 小魔人本能地想躲开,但却硬生生忍住闪躲的动作。眼睛盯着符文落在额头,他能够理解符文的含义。一个约束的契约,让他不能在人间界为非作歹,不能随意伤害人类。 “辛彦,”井晓从小魔人的名字里提取出两个容易理解的字,“以后就叫你辛彦。” 辛彦酷酷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杀我?” “肉太少了,杀了也不够吃。”井晓抬手施放清洁咒,将辛彦的脸和衣服清理干净。 “我需要一个干苦力的长工,帮我种地、打理家务。”井晓顿了顿,打量辛彦的小身板,目光泛着冷意,“梧桐山不养无用的废物。” 辛彦看着面前不苟言笑的女孩,随意地说着需要一个长工。 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能留在仙山就好,他现在不能回魔界,不然肯定会被其它魔杀死。 魔界斗争十分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只能死,没有成寇的机会。 辛彦确实是魔尊之子,但是魔尊有很多儿子,他只是魔尊与人类女奴生的混血魔子。 是的,魔界也有人类,只是生存环境比低等魔族还糟糕,几乎可以算是魔族圈养的“两脚羊”,既是食物又是玩物。 在魔族的高压统治下,人类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依靠比魔族优秀的繁殖能力,生出更多的下一代来延续种族。 而比人类生存更艰难的是辛彦这种混血,因为有魔族的血统,不见容于人族,又因有人族的血脉,不受魔族待见。 自从第四魔尊井钦向第三魔尊辛度,也就是辛彦的父亲发起挑战。 战争打了三年,最终以井钦帅领魔族大军,攻破辛彦所在的魔都为结局。 魔尊辛度重伤失踪。 作为辛度的血脉,辛彦是必须被斩草除根的存在。以至于他不得不逃到圣山脚下,借用战场的血煞之气,施展血祭之术,打开通往人间界的通道。 辛彦使用魔族秘法,取出一滴精血,奉献给井晓。 “辛彦自愿为奴,向守山人献上忠诚。” 井晓摇摇头:“不需要主仆契约。你有人族血脉,只要遵守和平契约,不做危害人间界的事情。十年期满,我允许你离开梧桐山去人间游历。” 辛彦捧着精血呆愣在原地。 井晓转身,回头看他:“过来,我告诉你,都需要做什么。” 第9章 一定要好好种地 长工辛彦上任第一天,被毛球净化之光照射三次。 发出6次惨叫。 有三次惨叫是被毛球照的,另外三次是被井晓拎回竹楼治疗的。 辛彦伤愈时间,无限期延后。 井晓冷着脸,将毛球扔在竹榻上。 毛球:“叽叽……” “害怕就不要往他身边凑,那是新来的长工,你把他净化了,还要浪费我的魔药给他治疗,再有下次,我把你跟蘑菇一锅炖了。” “叽。” “没有条件,只要他不是要杀球,就不许随意用净化之光照他。” “叽叽叽。” “你是仙界的生物,看到魔物忍不住发光?哼,但这里是梧桐山,我的规矩是三界生物不可以在这里相互攻伐。” 毛球被井晓训斥后,全身毛毛都耷拉下来了,委屈地在竹榻上摊成一张毛饼。 井晓瞪向伪装柔弱的辛彦。 “没有下次,不要让我发现你是故意招惹毛球。” 辛彦原本英俊的小脸,因为净化之光和药物反应,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听到井晓的话,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敢欺瞒山主。” “哼,最好如此。无事不要打扰我,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学会在山里养活自己。不过山中有灵智的动植物不能随便捕杀,要是有开启灵智的小家伙,到我这里告状,我就立即把你丢回魔界。” 井晓躺倒在毛饼上。 毛饼自动变薄、变大,将井晓裹在其中。 辛彦按照井晓的吩咐,轻手轻脚地离开小院。 养活一只魔,需要很多血食。 守山人脱离族群,依靠修炼就可以不吃东西,但是魔不行,越是高阶的魔族越需要气血丰盈的食物。 辛彦不敢妄为,他需要仔细分辨,哪些是开启灵智的动物,哪些是未开灵智的。 仙山对于人间界的普通人,是不设防的,但对魔族和仙人却有极强的限制结界,让他们无法离开仙山的范围。 当然辛彦不敢离开仙山,他身上的契约,如果没有守山人同意,离开仙山等于自杀。只要在仙山范围内,他的活动不受限。 不过辛彦也没有跑太远,比如山顶仙宫,哪怕能去,他也不敢去。 只在竹楼小院和耕地的区域活动,与野猪大黑和鼠鼠一家,共同打理耕地。 辛彦第一次见到由普通生灵开启灵智,但还未化形的妖物。 野猪大黑,能够掌控体形变大、变小。 鼠鼠一家共有七只竹鼠,都可以熟练地使用风刃,收割金麦和灵米的速度不仅快,还不会产生任何浪费。 当所有的灵米和金麦收割完毕,装入粮仓,已经是辛长工来这里的第10天了。 这期间井晓一直在沉睡。辛彦不敢在院中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把井晓吵醒,将他丢回魔界。 井晓睡眠时吸收运转的灵气,慢慢形成一股小小的灵力风暴在院中徘徊。灵力的威压,也让辛彦更不敢轻易靠近她。 野猪大黑见田地都已经收割完毕,再次翻整土地,等了两天也没见井晓送种子过来。 新来的长工,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根本不知道种子在哪。 大黑无奈地缩小体型,变成粉嫩小猪一枚,原本巨大锋利的獠牙幻化成可爱的模样。 大黑呼噜噜地拱开竹楼小院的院门。 哒哒哒地朝着井晓的竹榻跑过去。 毛饼感觉到妖灵之气,立即开始发光,企图把大黑吓走。 啊…… 一声惨叫,不是野猪大黑,而是猝不及防的长工辛彦,被净化之光全面照射,整只魔瘫软在地,身上冒出一缕缕的黑色魔气。 井晓睁开双眸,眼中蓄积着起床气。 任谁在梦中正吃着满汉全席,却眼看着美食一样一样从眼前飞走,都要忍不住爆发的。 野猪大黑还不懂人类脾气的反复无常,仍按自己的节奏,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然后将粉嫩的前蹄搭上井晓的双腿。 “呼噜噜……” “已经收割完毕了吗?好,现在就去播种。”井晓垂下双眸,看着粉嫩可爱的小猪,这体型和样貌,与那个又黑又壮的大黑,完全是两个物种。 井晓抬手摸摸小猪的肚皮,大黑扑通一声侧躺在地,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好像在鼓励井晓别客气继续摸…… 看得井晓好笑不已,起床气也散掉大半。 从竹榻上跳下来,井晓拍了拍毛球。 毛球收起净化之光,此时的辛长工已经摊在地上,成为一张魔饼。 对于再次受到伤害的辛长工,井晓并不觉得抱歉。 毫无防备地接近自己的天敌,就应该预料到可能的后果。 不过辛彦是人魔混血,并不是纯正的魔物,对于净化之光多少是有些抗性的,不然第二次被净化之光照射的时候,就变成飞灰了。 说到底,井晓与辛长工还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对于这只魔界生物是死是活,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身为魔界生物如此弱小,让人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是魔尊血脉。 井晓走过去拍拍辛长工英俊的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还活着吗?” 辛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始终记得井晓说过,梧桐山不养无用的废物。 他不想被归类为废物。 毕竟废物没有存在的价值。 井晓点点头,从竹楼里取出两袋种子,递给辛彦。 “一袋是灵米,一袋是金麦,梧桐山的作物是一年三熟。下一次如果我睡着了,没有及时起来播种,你就带着大黑和鼠鼠一家去种植。” 井晓的语调不紧不慢,好像闲话家常一样。 辛彦却不敢忽视她话中表达的含义。 井晓没有给辛彦用魔药治疗,而是率先出了院子。 辛彦踉跄地背起两袋种子,紧紧地跟在井晓身后,生怕慢一步,被毛球再关照一次。 粉嫩小猪大黑走出院子,恢复体型,跑到井晓身边,示意井晓到它背上。 井晓不客气地爬到大黑背上。 森林里出现一幕奇景。一个身穿红底绿花袄衫的五头身小姑娘,骑猪前行。黑猪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两袋种子的灰衣少年。 少年身后,是一只足球大小的雪白毛球,一蹦一跳地催着少年赶路。 来到耕地旁,井晓再次散发灵力,召唤山中百鸟。 鸟群扑啦啦地飞过来,衔起种子在地里播种。 大黑庞大的身躯,如同每次播种一样,在田地上滚了一圈,将种子压进土层。 辛彦看着飞鸟翔集,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种地方式。 井晓将一只口哨递给辛彦。 “你是魔族,力量天然带着煞气,鸟兽只会惧怕你,不会亲近你。所以你要播种的话,就要用这只哨子,驱使鸟儿去执行命令。结果是一样的。” 辛彦接过口哨,一段使用口诀,自然出现在他的识海。 “是,我一定好好种地。” 第10章 实验品 播种过后,看着种子长成青苗,井晓有些百无聊赖。 可是刚睡了十几天,立即再回去睡觉,又有点说不过去,要不……出去活动活动? 井晓的眼神瞄向身侧的辛长工。 “促植物生长的术法,会吗?” 辛彦的适应能力很强,百鸟播种的功夫,他被净化之光照射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混血魔族的优势,能够快速适应净化之光,每次被照过的伤势,都比上一次轻。估计再被毛球照上几次,就算不完全对净化之光免疫,也大概率不会受重伤了。 辛彦进进出出的十几天,井晓看似在睡觉,其实灵台一直清明,时刻保持三分警觉。 建立互信关系非常难,推翻信任却很容易。 无论是魔族对人类,还是守山人对魔族。 当然辛彦同样在暗中观察着井晓。 魔族本性残暴嗜杀,而辛彦一半的人类血脉,让他学会了狡诈。正是凭借这份狡诈,让辛彦在魔族和人族的共同排斥中,游刃有余地活在魔宫里。 若不是第四魔尊攻破魔都,他不会离开魔界。不过现在,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他想去人间界看看。若是能去仙界……当然更好。 辛彦的身高,比井晓高出三十多公分,但他在井晓面前,总有一种仰视对方的感觉。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最常见的表情是面无表情,不是木然,不是僵硬,更不是故意板着脸,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淡淡地看着你们表演的漠然。 辛彦觉是哪怕他死在井晓面前,对方最多皱起好看的眉毛,思考如何处理尸体比较无公害、无后患。 “我是半魔,只有煞气,没有办法催生植物。” 井晓似是想到什么,问:“你眼中的魔界是什么样子的?” 辛彦诧异,不知道井晓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难道守山人不了解魔界?可是井晓每次制住他。 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十分清楚魔族弱点。 留给辛彦思考的时间不多,他明白他必须尽快回答井晓的问题,才能获得认可,从而获取更多的信息。 “山主没有去过魔界?”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我想知道,在你眼中魔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井晓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让辛彦的试探落空。 辛彦思量着措辞,答道:“弱肉强食,以力量为尊。” 井晓听后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知道人间界、仙界与魔界的区别吗?” 辛彦突然心生警兆,眼神闪了闪,摇头道:“不知道。” 井晓揉捏着毛球,在手下搓圆揉扁,嘴角挑起微笑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山脚下的村子有私塾,明天开始,你上午跟着夫子读书,下午回来做工。一楼书房的书,你可以自行取阅。” 辛彦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井晓提出这样的建议。 让他去读书?有必要吗? 让井晓来说,那可太有必要了。没有约束的魔是恶魔,她想看看有约束的魔,会成为什么。 实验,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第11章 辛长工拜师 辛彦身为长工,没有自主权,当然是守山人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当天傍晚,辛彦提着两刀腊肉,找到山脚下梧桐村的里正家,说明来意。 里正五十几岁,须发皆白。 自从井晓宣布封山之后,他已经有大半年没上过山了。 如今看到辛彦从山里出来,当然要仔细询问,得知辛彦奉山主之命,要拜夫子为师,童蒙养正。 里正爷爷看向辛彦的眼神就带了些打量的神色。 他是知道三界交汇处的,以前也有从山里出来的仙人,对人间界充满好奇。他还从未见过,想要拜夫子学识字的仙人。 不管心里怎么想,里正还是领着辛彦去了赵秀才的院子。 赵孟元三十而立的年纪,梧桐村百年来唯一的秀才,一向以雅正慎独自居,即便只有一人在家也身着规整的长衫,以冠束发。 听完里正介绍,考校辛彦两句,便收下他的拜师礼,让他明日上午过来开蒙。 辛彦对赵夫子的第一印象:严肃板正。 他在魔宫时,听过学堂的先生讲授学问,只是先生教导的都是高级魔族的子嗣,而他是人魔混血,并不被允许登堂入室。偶尔在窗外偷听半天,已经让他分外满足。 辛彦不知道井晓让他学习有什么目的,但能够正式识字读书,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此时的井晓,正在给豹纹山猫和红毛狐狸做思想教育。 起因是豹纹山猫抓到一只山鸡,正准备美餐。听到虎啸声,立即拽着山鸡爬到附近的树上,结果树枝太细支撑不住猎物重量,山鸡掉到地面,被草丛中蹿出的狐狸叼走了。 等豹纹山猫跳下树,追到红毛狐狸老窝时,山鸡已经被狐狸未开智的三只崽子啃得不成样子。 于是两只开智的灵兽大打出手,踩坏山中草木无数,重点是被踩坏的草木中,有井晓培育的灵植。 井晓:??? 她家乖巧的、连拔出根来逃跑都不会的灵植,招谁惹谁了。 于是井晓一手捏一只灵兽的后脖颈,将不停扑腾的两只小东西拎回院子。 她面沉似水,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两只互揭老底、告黑状的猫和狐。 心累,想叹气…… 井晓揉揉眉心,为什么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不能和平相处呢! 都是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群的灵兽了,一个不好好修行,捕猎杀生,一个偷抢别人猎物,还好意思打架……打架也就算了,还殃及池鱼,踩死无数花花草草。 她的灵植……五十年开一次花,马上就能见到果实的灵植…… 井晓的心都在滴血。 “闭嘴,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都跟着辛彦,一起去赵夫子家学习。” 豹纹山猫:“???”它是只猫,为什么要学习? 红毛狐狸:“山主,我家有三只崽子要养。”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是命令,如果不想听令,可以离开梧桐山。”井晓漂亮的杏眼眯起危险的弧度,“照顾崽子?你家有母狐狸。” 刚回到竹楼小院的辛长工,满脑袋问号。带猫和狐狸去赵夫子家,会不会被赶出来。 井晓瞟了辛彦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带去就是,赵孟元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会赶它们走。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那就不一定了。” 辛彦保证:“我会用心读书的。” “那就再给你个任务。你要保证它们两个的学习进度,不能低于你的十分之一。比如你认十个字,它们至少得学会一个。” 辛彦用他不知死活的血缘父亲发誓,他在井晓可爱的笑颜里,看到了狡诈。 不过,只要求十分之一吗?辛彦扭头看向蹲坐在院中的一狐一猫。开启灵智的灵兽,应该比较聪明吧。 第12章 山主也是取名废 红毛狐狸摇着脑袋,憨声憨气道:“山主,狐听说开蒙进学,要有正式的名字。狐狸没有人类的名字。” “猫也没有。”满身豹纹的山猫道。 “自己取,或者明天下山,让赵夫子给你们取。” 红毛狐狸歪头看向辛彦:“这个气息诡异的人类,不能给我们取名字吗?” 井晓瞥着站在身侧的辛彦,道:“他是魔族,让他取名字,就意味着签订主仆契约。你们愿意放弃自由吗?” 豹纹山猫和红毛狐狸一听,皆是大惊失色,嗖地蹿到井晓身后,从她背后偷看辛彦。 豹纹山猫舔舔爪子:“我喜欢自己金色的皮毛,那我给自己取名叫金毛,行吗?” 井晓:? 不能对动物的审美抱有幻想,哪怕是开启灵智的动物也一样。 “你喜欢就好,名字是要跟随你一辈子的符号,初始的名字,对你来说会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建议慎重,选择之后不再更改。” 井晓的话,让山猫和狐狸陷入思索,不过以它们的脑容量,不太能理解复杂的事情。 “那我叫狐无狸。”红毛狐狸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注视井晓。 井晓不负所望,疑惑道:“你不是说没有名字吗?” 红毛狐狸举着它火红的尾巴晃晃道:“我以前下山,偷听赵夫子讲学,他说‘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有狐有狸。” 井晓被红毛狐狸的说辞逗笑了,水润的杏眼中满是笑意。 “那是同音字,并不是狐狸以为的那两个字。” 井晓笑着拿起手边的竹竿,在地上写出‘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几个字,圈出谐音的礼和胡,在圆圈上面写出对应的狸和狐。 “狐同音胡,狸音似礼,不过直接叫胡无礼,读音和意义都不合适,不如叫胡百礼。《诗经》有云:‘以洽百礼,降福孔皆。’具体什么含义,等你以后到学堂,自己问夫子。” 红毛狐狸喜上眉梢,学着人类拱手的样子,对井晓拱爪行礼。 “胡百礼谢山主赐名。” 井晓一怔,拿着竹竿轻敲狐狸的额头,笑道:“狡诈,连我都敢算计。” 红毛大狐狸不躲不闪,任由井晓敲它,一个劲儿地拱爪讨饶。 豹纹山猫轻巧地跳到井晓面前,稚气道:“山主,山猫也要名字。” 不患寡,而患不均。给狐狸取名,不给山猫取名,以后两小只更难相处。 井晓点点头,用竹竿在地上写出三个字,边说边用竹竿指着地上的字。 “你是女孩子,喜欢金色,皮毛又是金钱豹纹,不如叫金千纹。钱谐音千,纹为花纹,陆畅诗云:‘甃玉编金次第平,花纹隐起踏无声。几重便上华堂里,得见天人吹凤笙。’可还满意?” 新鲜出炉的山猫金千纹,根本没听懂井晓在讲什么。 只觉得名字很有来历,比给胡百礼取名云出来的诗句还复杂,字数也更多,于是山猫很高兴地跳起来,向井晓拱爪道谢。 井晓长吁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 “去赵夫子那里读书,不能惊世骇俗,懂吗?”井晓叮嘱道。 山猫金千纹抖抖耳朵:“什么是惊世骇俗?” “约法三章:不能在人前说话,不能捉弄欺诈人族,遵守等价交换、公平交易的原则。” 井晓知道两小只还是不太理解什么是等价交换、公平交易,不过没关系,很快就有夫子教导了,于是简单解释一句。 “就像你们去赵夫子家求学,辛彦给夫子送了两刀腊肉,还有一份束修。也就是学费。你们想去求学,该怎么办?” 山猫金千纹瞪着猫眼:“我不会做腊肉。” 井晓笑道:“给夫子的东西,应该是你有的东西,或者为夫子做事,来换取学费。” 山猫金千纹眼前一亮:“猫会捉耗子。我看山下很多人家,因为闹耗子会养猫。” 井晓颔首:“那作为夫子教导你的回报,你可以保护夫子不受耗子困扰。” “我可以保护整个村子不受耗子侵扰。”山猫金千纹郑重点头。 红毛狐狸胡百礼憨声道:“我可以给夫子捉山鸡。” 山猫金千纹猫眼圆瞪,怒斥道:“你还想抢我的山鸡?” “我在树下拣的,不是抢。” “那也是我掉下去的。” 井晓:…… 她讲了一晚上,口水都白费了。索性把手中竹竿一扔,不管了,让赵夫子去头疼教化问题。 井晓看向辛彦,吩咐道:“明天带这两只去拜见夫子,就说是我送的,请夫子善待。另外从粮仓里装一袋灵米,一袋金麦,一并给夫子送过去。” 辛长工点头应是。 然后就见小姑娘跳上竹榻,缩进毛饼里,也不管越吵越大声的一猫一狐,顾自睡去。 第13章 云箓测算 辛彦背着两袋粮食送到赵夫子家,说明情况。 赵孟元捻动下巴上的几缕胡须,瞧着廊下蹲坐的一狐一猫,面上无悲无喜一派淡然。 辛彦听着赵夫子清淡的声音对廊下道:“你们两个,在学堂后面听课,不得打扰教学秩序,不得伤人。可能做到?” 胡百礼抬起身子,拱爪:“不敢打扰夫子教学,能得受夫子教诲,已是胡百礼之幸。” 山猫金千纹瞳孔地震,这是她认识的那只臭狐狸?怎么净说她听不懂的话。张嘴想说话,吐出两声:“喵……喵?” 赵孟元内心土拨鼠尖叫:喵喵,好软好甜,猫猫好可爱……圣人说有教无类,今我赵孟元践行之。 在场的一人两灵兽,都没怎么跟人类打过交道,对人类表情的理解,仅限于微笑、害怕这类表征明显的情绪。 至于因为激动,而努力板着脸的赵孟元,他们根本无从猜测对方的心思。当然更不会知道赵孟元赵夫子的脑内小剧场已经上演连续剧了。 除了辛彦和两只灵兽,来赵孟元这里读书的,还有三个孩子。分别是7岁的子硕、9岁的玉琨和13岁吴祖佑。 子硕天真纯善,玉琨习武刚强坚毅。 吴祖佑是里正家长孙,一向聪慧,是那种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孩子。今年已经通过童生测试。 一猫一狐蹲坐在学堂后排的……垫子上。 没错,赵夫子特意让夫人给金千纹准备了旧布做的棉软垫,为了不显得突兀,胡百礼也有一个草垫。 当然两只灵兽现在根本不懂什么叫“差别待遇”,不过它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感受夫子的偏爱。 井晓睡到正午,懒洋洋地爬起来,慢吞吞地洗漱,然后把竹榻从檐下拖到院子中间。 毛球很主动要跳到榻上摊成‘毛饼’,变身途中被井晓伸手捞起来,团成一个球,抱在怀里。她的下巴垫在毛球两眼中间的位置。 “叽。” “嗯,不用,毛饼垫子好热。” 井晓抱着毛球仰面躺下,望向湛蓝的天空,三朵形状不定的云团,漂在正上方。她半眯着双眸似看非看,在云气无形的变化中,进入一种玄妙的定境。 竹楼小院因井晓入定,渐渐浮起一层雾气,将她和院子都遮掩起来,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除非井晓醒来,不然法阵在五行灵力的激发下,会生生不息地一直运转下去。 井晓在定境中无法言明的轻盈灵动,随着天空的云朵起浮聚散,广阔的大地,高低起伏绵延万里。 高大的城墙与熙攘的人群,遥远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井晓的双眸和内心一如鹅毛不浮的深潭,探测不到潭底的深度,也倒映不出任何景物。 “王朝更迭,皇权交替。天下又要乱了。”井晓叹息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云箓预测,也不知道准不准。管它呢,她只是个五头身的小孩,梧桐山之外的纷纷扰扰与她何干。 井晓感知到辛彦和一狐一猫在附近找竹楼小院,倏地睁开眼睛。护院大阵停止运行,竹楼小院慢慢显现出来。 山猫金千纹猫受惊,颈毛根根直立,身体低伏摆出攻击姿势。 “喵?是山主。吓死猫了。” 胡百礼的眼珠子在狐目中狂转,道“恭喜山主修为精进。” “胡百礼。”井晓语调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被井晓黑黑的眸子一盯,狐狸的红毛瞬间炸起。山主的眼神好可怕,它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彦完全不想引起井晓的注意,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透明一样,让山主忘记他,不要找他的麻烦。 不过井晓怎么可能忘记他,开口发问:“第一天读书,感受如何?” 辛彦低头敛目:“夫子教了《三字经》识字。我记熟了,会督促它们两个也尽快学会。” “同学还好相处吗?” “三名同学都很友善,还带我们熟悉村子的环境。” 一问一答,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糟糕的第一印象,要用很长时间去改变。 井晓知道辛彦怕她,心下默然,能够表现出来的害怕,也未必是真怕。 顺其自然吧!她又不是心理咨询师,还要照顾一个魔族的心理健康。 只要学会人类社会生存的规则,不给她惹麻烦就好。 “十天之后,村子会来两个外乡人,以叔侄相称。你不要惊动这二人,多观察学习他们的礼仪。那是你们以后在人间行走的礼仪典范。” 辛彦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10天之后?” 井晓抱着毛球抱枕点头,“我要去山里转转,可能一两个月,可能三四个月。粮仓中的库存,你都可以取用。你要记得每个月初一都得给夫子送一袋灵米、一袋金麦,那是你的束修。” 她进山不需要什么准备,趁着天尚早,抱着毛球抬腿走出院子。 留下一魔一猫一狐面面相觑。 第14章 人魔交易 井晓带着毛球离开后。 辛彦领着一猫一狐往返于夫子家和竹楼之间。 刚跑两天学堂,山猫金千纹就直接住到夫子家不走了。 因为师娘在夫子的授意下,对金千纹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以家中有鼠为由,留下纯良的山猫。 “打工猫”金千纹正式上任,每天都要把抓到的耗子一排一排摆在学堂门口,当作自己的束修,让夫子和师娘欣赏过,才会叼走加餐。 村人听说山猫捉鼠的事迹,纷纷围观。 不到半个月,“打工猫”金千纹的业务扩大到全村,实现它最初的承诺,好猫护一村。 村里最近热闹颇多,先有“打工猫”金千纹捉鼠神迹,后有新入村定居的一对叔侄,不事稼穑农桑,只每天读书饮茶,雇佣村人帮忙干活。 村人看不惯这种懒汉,但又希望从他们手里赚钱,最终所有的矛盾纠结都败给孔方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辛彦当然记得井晓交给他的任务,观察并学习这对叔侄的礼仪。 不过辛彦一直避免直接与他们接触,不是怕被人发现他不是人的事情。而是这对叔侄身上有皇朝气运护体,他拥有魔族血脉,接近人族的皇族,本能地不舒服。 辛彦也看到这对叔侄的礼仪,也明白井晓让他学习什么了。 侄子年纪尚小,只能说乖巧懂事,叔叔却通体的贵气,当真是光风霁月,举手投足之间自然从容优雅。 辛彦见惯高阶魔族之间尔虞我诈。表面上斯文有礼,背地里恨不得咬死对方。从这对叔侄身上,倒是没看出表里不一的地方。 这一日课程结束,辛彦要带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回山上,路过这对叔侄的住所,被叔叔夏朴叫住。 “辛小哥,听说你是山中猎户?” 辛彦一愣,点头道:“是,我住在山里。” 胡百礼见辛彦停下脚步,也回头蹲坐下来,听听这个长得好看的两脚兽想说什么。 夏朴被一只红毛大狐狸盯着看,后背莫名有点发凉,不过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徐徐开口:“辛小哥,可有猎物出售?我想给家中侄儿添些荤腥,只是里正说山主封山,不能上山打猎。” 辛彦没有立即回答,井晓倒是允许他在山中捕猎,只是他自己都不够吃,卖给山下人…… 夏朴见辛彦犹豫,彬彬有礼、语气温和道:“价钱好说,辛小哥也得有银钱,才能购买布料和日用。不拘什么,山鸡、野兔都可以,一百文一只。若是大型兽类,另行议价,如何?” 胡百礼歪着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它还记得约法三章。不能在人前说话,要是惊世骇俗引起恐慌,山主肯定要收拾它。 “好,我明天给你带山鸡。”辛彦想起竹楼中的存货点头应道。 “这是订金,明天山鸡送过来,再付余下的八枚。” 夏朴见辛彦答应,递过两枚大钱。他不怕辛彦言而无信,都是附近生活的山民,不可能为了几文钱跑路。 辛彦收下订金,拱拱手领着胡百礼告辞离去。 离开村子范围,胡百礼抖动浑身火红色的皮毛,道:“山主封山,不许人类捕猎。” 辛彦瞟了一眼身边的大狐狸,笑得阴冷:“我又不是人。” 胡百礼被辛彦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得一呆,说不清哪里有问题,仔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那它是不是也可以捉山鸡和兔子来交易? 大狐狸不清楚钱是干什么的,只是本能觉得那是个好东西。 第15章 人间之乱 在辛彦和大狐狸胡百礼,上山捕猎、下山交易的时候。 井晓再次来到山顶仙宫。 毛球是个比井晓还懒的战五渣,它缩成小小一团,除了井晓的头顶它不敢站上去。随便往井晓肩膀或者衣兜里一蹲,就借着井晓的小短腿漫山遍野地晃荡。 井晓随手摘下一株除痹止痛的草药,扔进金丝竹编制的小背篓里。竹楼药房需要补充,这一趟行程,她收集了不少草药。 她自己用不到,不过山下村人若有病痛到庙中求助,她也会配置些药方给病患。 村人对她的善意和守护,井晓心中有数,也会择机回报一二。毕竟这些村人都是第一代守山人的护卫留下的后代。 山顶仙宫遗址。 井晓卸下小背篓,看着躺在她玉石床上的青衣仙人,眼神不善。 青丹真君凤目微睁,见到面前玉雪可爱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心下惊讶:“你是这一代的守山人?” 井晓瞪着不想让床的青丹真君,脑子里转悠着不太友好的念头:引个什么级别的雷,才能劈了面前这位。 被盯得后背发凉的青丹真君,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小女孩,不是他神殿中听吩咐的童子,于是矜贵地从玉床上起身。 长身玉立广袖宽袍风姿绰约的仙君朝井晓拱手,道:“青丹真君,需去人间一趟,请守山人放行。” 井晓眼神毫无波动,嗓音微凉:“去人间做什么?” 青丹真君听到井晓的问题,有片刻迟疑,似在思索能不能告诉她原因,然后甩过来一个万金油答案。 “天机不可泄露。” “不允。” 井晓清亮的嗓音吐出两个字,听得青丹真君眉头一皱。 “为何?本君修行历劫。” 井晓表情懒散,动作从容,“历劫可斩身外化身,可走六道轮回。你本尊下界,是真君要历劫,还是要让人间界历真君劫?” 青丹真君不解道:“本君五百年前也是本尊入世历劫,如今为何不可?” 井晓不再理会对方,漫不经心地在上次煮羊肉汤的鼎中加入山泉水,点燃火堆,将随手处理好的山珍扔入鼎里。 鼎下火光映照着井晓冰肌玉肤的小脸,光影明灭间一派安闲自在。 青丹真君千年修行,不是没定力的仙人,只是被守山人刁难实属第一次,面现愠色,又不敢对井晓发火,憋屈得胸膛起伏。衡量一番三界公约,在梧桐山与守山人动手,他完全没有胜算,还是准备继续讲道理。 “守山人可知,天下即将大乱。” “八百年前,青丹真君下界,战乱百年黎民涂炭。大禹王朝一统天下,休养生息三百年,人间才恢复繁华。五百前年,青丹真君下界,大禹王朝崩毁,历经七十年战乱,夏朝立国。如今青丹真君又要下界……我有理由怀疑,天下战火,因青丹真君而起。” 井晓冷冽的眼神扫过身旁的青丹真君,“我不允。真君有什么话说?” 青丹真君没想到如今的守山人,居然对百年前的事情如此清楚。于是坐到汤鼎侧面,对井晓相对。 “守山人不能倒果为因。本君是因人间将乱,所以才要降世,助气运之子平定天下。只有天下安定,天下万民才能得以拯救。这亦是本君的道。” 井晓眼神淡淡地扫过青丹真君,轻挑嘴角:“可身外化身,可六道轮回。真君本尊入世,对人间显失公平。” 青丹真君目光灼灼:“以前守山人都允许本君入人间。” “那是以前,”井晓不为所动,“现在我做主。” 第16章 神仙真闲呐 青丹真君撩袍子站起身,面容严肃,一身威压向井晓压过去。 “若误了本君时辰,害天下动乱,其中因果,守山人可承担得起?” 井晓悠然盛汤,慢慢吹了一口,嗓音稚嫩柔软,说出的话却冷冽刺骨。 “梧桐山封山十年。已告知天地森罗万象,青丹真君不会不知,若要硬闯……也可以试试。” 青丹真君在仙界也是一方真神,被天地承认的真君之位。 就是神君当面,也不敢这么卷他的面子,被一个小小的守山人冷待,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青丹真君运了运气,低沉道:“十年之后,本君可否去人间。” “不知道。” 井晓毕竟不是本尊,本来有些底气不足,但看青丹真君如此作态,知道对方也有顾忌,那就妥了。 谁知道十年之后什么样,先扛过这一波再说。 青丹真君眯起狭长的丹凤眼,冷哼一声:“好一个守山人,就是这般守护仙界门户?” 井晓歪头,看向装模作样的青丹真君,笑得天真无邪道:“我是梧桐山的守山人,不是仙界的看门狗,不受三界约束。青丹真君修行时日尚短,不若回去问问仙尊,是不是这个道理。” 仙魔大战之时,青丹真君还是紫金炉中刚成型的一枚青丹,因为大战绵延千年,被老君遗落在炉中,才有机会开启灵智落地成仙。 他自出炉修行起,守山人就已存在,仙界对梧桐山讳莫如深,无人敢谈论仙魔大战和守山人。他自然对守山人的来历不清楚。 此时他亦看不透井晓修为,心中不由打鼓。 仙界生存第一法则,看不透的和身份太高的都不能惹。不然……被反杀都是轻的,万一被打得神魂俱灭,可没地说理去。 青丹真君端起仙人的架子,一甩袍袖淡淡道:“既如此,十年之后本君再来。” 井晓吃过一餐山珍汤,把瑟瑟发抖的毛球从兜里拎出来。 “小毛球,你怕他?” “叽……叽叽叽。” “呵,人人都说神仙好,仙界也这般欺软怕硬吗?你详细跟我说说,青丹真君怎么追杀仙兽,又被仙兽父母反杀的。” “叽叽……” 毛球叽叽叽,讲述青丹真君二三蠢事。 比如本来想找坐骑,结果欺负小麒麟太狠,被人家父母追杀十天十夜,要不是老君出手,说不定要被打得入轮回。 还有想讨女仙欢心,在仙山采了一朵月华霜花送给女仙,结果那是王母精心培植百年的变异月华霜花。 王母气极,处罚青丹真君在花园当了百年园丁。 井晓听一乐呵,“你这小毛球,对仙界八卦知晓得倒是清楚。” “叽叽……” “也对,你在仙界子孙众多,谁也不会防备一只没有战斗力,只会发光的小毛球。仙界的神仙们,真闲啊!” 井晓打个哈欠,抱起毛球抛到玉石床上,懒懒地躺倒,盖上暖乎乎的毛饼,吃得饱,睡得好,人生乐哉。 青丹真君回到仙界越想越气,找到司命下棋解闷。 “那个守山人真是不知所谓,本君要去人间,还要她来应允。” 司命是仙界的老好人,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闻言乐呵呵道:“仙君若要下界,可以斩化身嘛,不然六道轮回修行一世,再回归神位也可。何必本尊下凡,给人间界平添变数呢!” 青丹真君愤愤道:“轮回入世,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至少浪费二十年时间,哪有本尊带神力下界方便。司命星君,那个守山人是什么来历?” 司命眨眨眼,笑道:“不清楚。只知道当年神魔大战,打得人间界差点崩毁,天道震怒,不知从哪搬来一座仙山,立在三界交汇处,从此便有了守山人。” “别说你,就算仙尊要去人间界,也得守山人应允。不然别说下山,连山顶仙宫的遗址都出不去。”司命顿了顿,劝告道,“别企图强闯,跟守山人动手的仙人和魔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青丹真君眯了眯丹凤眼,在棋盘落下一颗黑子。 “这么厉害?” 司命点点头,也落下一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啊,当年太子殿下想硬闯,伤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青丹真君倒吸一口冷气,“仙尊没个说法?” “仙尊?”司命嘿笑一声,“你也知道王母有多强势。愣是什么都没说,跟仙尊一起压着太子去给守山人赔罪。” 青丹真君后背冷汗直流,内心庆幸,幸好他没有动手直接回来了,不然…… 第17章 变乱将起 大夏都城,皇宫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殿外厮杀声渐消,一道血色喷在殿门的窗纸上,被砍飞的头颅是禁卫军统领袁华。 夏齐帝认得他头盔上的红翎。 皇后温云紧握手中绢帕,面容沉静,看向夏齐帝,忧心道:“陛下。” 夏齐帝伸手握住温氏的手,柔声道:“连累你了,云儿。” 温云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手上,目光温婉含情。 “陛下说得哪儿的话,当年臣妾大婚时便发下誓言,此生与陛下生死与共。只希望颂儿一切安好。” 夏齐帝目光定定地注视皇后温云,扭头看向被撞开的殿门,眼神柔和中带着刚毅,低声道:“颂儿有老七,还有仙人护佑,定会平安无事。” 忠亲王夏忠龙行虎步迈进大殿,将手中人头掷于地上,冷笑道:“皇兄,成王败寇,你还有何话说?” 夏齐帝看清地上竟是太子夏宏的首级,眼前一黑,勉强忍住眼中酸意,道:“忠王不忠。朕与你无话可说。” 夏忠眼神狠厉,举起手中佩剑,缓缓道:“玉玺在哪?写诏书吧。” 夏齐帝嘴角抖动,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不孝不悌,不忠不仁。夏忠不配为帝。” 温云扶着夏齐帝,也呕出一口黑血,厉声呵斥:“忠亲王,煌煌史册,篡位弑亲的骂名,你就受着吧。” 夏忠恨得咬牙切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夏齐帝身边,揪起他的衣领,扔到台阶下。 “我才是最骁勇善战的皇子,若不是你巧言令色,迷惑父皇,他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你。本王,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陛下。”皇后温云扑下台阶,倒在夏齐帝身侧,腹中绞痛,面如金纸。 夏齐帝被摔得头晕眼花,搂住温云,喘息道:“夏氏以‘仁’立国,绵延国祚五百余年。成王败寇,我认……你……继位后,要善待百姓。” 夏忠拄剑长立,目光低垂,“太孙夏颂在哪?” 夏齐帝没有回答对方的话,看着怀中没有呼吸的皇后,嘴角流血,“你血洗东宫,颂儿不是被杀了吗。” “你当我不知道,夏颂早被你送走,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夏颂。”夏忠冲下台阶,一脚踩在夏齐帝身上,狠声说,“你若不说,我就杀光全国5-8岁的小儿,总能杀到他。” “暴戾……”夏齐帝失望的眼神盯着夏忠,气绝身亡。 夏忠一脚踢开夏齐帝,大声道,“搜,找到夏颂,有重赏。” 殿下众人哄然应诺。 梧桐村,夏朴面对摇着尾巴的红毛大狐狸,语气略显无奈。 “我要兔子和山鸡,你抓田鼠送过来是何意?” 红毛狐狸歪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正收不到钱就不走。 辛彦拎着野兔刚要进村就看到这一幕,瞪了一眼狐狸,朝夏朴道:“抱歉,胡百礼不懂事,今天的兔子比较肥,夏先生需要我帮忙剥皮吗?” 夏朴从囊中掏出6枚大钱递给辛彦,“麻烦辛小哥给兔子剥皮,再把田鼠扔掉,不要放在院子里。” 辛彦点头,动作利索的收拾野兔,又将院子收拾干净。 夏颂好奇地蹲到辛彦附近,看他的动作。 “辛哥哥怎么总能抓到兔子?七叔就抓不着。” 辛彦往旁边躲了躲,道:“下套子。山里兔子多,做好绳套,兔子路过就被抓住了。” “颂儿,让你背的书,背下来了吗?”夏朴在屋檐下温声道。 夏颂扭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七叔,我都背下了,大字写了三页。可以跟辛彦玩一会吗?” 夏朴颔首:“不能走远。” “就在院子里,不走远。”夏颂猛点头。 辛彦再次往旁边挪了挪,瞥一眼夏颂,总觉得这小子最近皇族气运又盛了许多。要不是看在有钱的份上,他一定离他远远的。 第18章 仙宫里的活物 梧桐村通往县城的小路上,远远地跑来三个黑衣人。 夏朴极目远眺闪身来到夏颂身边,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扔进屋内,警惕地盯着由远及近的三个人影。 辛彦早就发现三人,但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敌意,于是淡定继续收拾手底下的兔子。 “七爷,奴婢可找到您了。”头发花白的老者,声音尖细。 夏朴皱眉:“谈卫,你怎么来了?父……父亲和母亲呢?” 谈卫泪流满面,低声哽咽:“七爷,老爷和夫人……都没了。” 夏朴面色唰得惨白,身形晃了晃,强压下翻涌而起的情绪,朝辛彦道:“多谢辛小哥,我家中有事,暂不留你了。” 辛彦点了点头,道:“好,明天有野菜和蘑菇,山珍多给您送一些。” “有劳了。”夏朴对辛彦致意,然后朝赶来的三人招手,“进来说。” 辛彦领着红毛大狐狸,捡起院中的田鼠,走出夏家叔侄的院子。 胡百礼歪头看看田鼠,抬头瞟一眼辛彦,“为什么不要田鼠,只要兔子和鸡?田鼠也好吃。” 辛彦瞅着懵懂的狐狸,道:“虽然我也不太懂人类的礼仪,但我知道没有人送礼送田鼠,集市也没有卖田鼠的。” “金千纹肯定喜欢田鼠。”胡百礼不满地犟嘴。 “那……把它送给山猫?”辛彦提议道。 胡百礼跳起叼住辛彦手中的田鼠,口齿不清地说:“我带回去给狐狸崽。” 说着胡百礼摇着火红的大尾巴,三蹦两跳地朝山里跑去。 辛彦走到山林边上,回头看一眼村边的夏家小院。 皇族的老爷夫人……是皇帝和皇后吗?若是都没了,对于人类国家来说可是大事。 只是皇子和皇孙都在山村里,那皇城怎么办? 算了,人类世界乱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 辛彦摇摇头转身朝山里走,等他熬过十年观察期,山外变成什么样还不一定呢。 夫子今天教的文章,什么《礼运大同篇》,可真难背! 辛彦嘴里念念有词:“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井晓一觉睡了三天,仙宫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纤尘不染,静谧依然。 明媚的阳光透过仙宫大阵照射到井晓身上。以井晓幕天席玉床,再卷着毛饼的睡法,几乎不受光线的影响。 她之所以醒来,是因为通往仙界的通道打开了。伴随着仙灵之气大量涌入,让井晓的修炼猛地提速,心神受到震动,不得不醒。 井晓懒洋洋地把脑袋缩进毛饼中,将自己卷成一只圆滚滚的毛茧子。实在不想理会,那群吃饱了撑的仙人。 “此地便是人间界吗,怎么断壁残垣?”清亮的嗓音回荡在仙宫广场上。 另一女声如黄鹂婉转清越:“若记载没错,此地应是梧桐山的仙宫遗址。当年神魔大战,将此地毁坏严重,因为有混沌之气干扰,再也无法恢复原貌。” 清亮嗓音的男子,身穿金色交领长袍,脚踩云靴,当先迈入仙宫,很快就注意到仙宫中唯一的活物——井晓裹成的毛茧子。 “噫?这里有活物。” 第19章 守山人的绝对领域 女子浅紫色衣裙,腰系深紫色腰带,行走间带起淡淡紫红色云雾,仿若天边霞光。闻言走到毛茧子旁边,谨慎地没有碰触到奇异物种。 “有点像毛球淋上水,摊成毛饼,又卷了起来。” 井晓被两名仙人围观,评头论足,慵懒地推开毛饼,露出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红扑扑的小脸,不待二人说话,先出声道:“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女子微惊向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姑娘,可是守山人?” 见井晓没有回答,继续道:“我乃紫霞仙子,奉王母之命,去人间办事。请守山人放行。” “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井晓重复了一遍,在‘任何’二字上加重语气。 男子面色不变,行礼开口道:“吾乃炎火真君,受帝君之命与紫霞仙子一同前往人间界,确有要事,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井晓睁开双眸,淡淡地看向两仙:“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真漂亮!井晓在心里暗暗赞叹,仙人就是比魔界那些长相随意的魔物好看,不管是干什么的,都是往美的方向生长。不像魔物,怎么丑怎么长,难道真以为奇形怪状的丑八怪能吓退敌人么。 紫霞仙子乃天边紫霞所化,成仙已久,以前也曾通过梧桐山去往人间界,至少见过四代守山人,发觉这位守山的小姑娘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是新一代守山人?我记得上一代守山人是井川,不知您如何称呼?” 井晓微勾唇角露出浅笑,这位比青丹真君有礼貌,至少知道问问她的名号。 “守山人井晓。” 紫霞仙子温和有礼道:“井晓仙子,吾等懂得人间界规矩,必然不会影响人间界的安危,只是需完成王母和帝君之命,麻烦井晓仙子放行。” 井晓摇头,继续当她的复读机:“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面色微凝:“不知是何原因封山?” “需要封山,所以封山。”井晓敛眸,懒懒道。 炎火真君眉头微皱,不满道:“我们确有要事,需入人间界。” “那是你们的事情。”井晓翻身坐起,将毛球拥入怀中,下巴垫在毛球的头顶。 “你这是不讲道理。”炎火真君脾气一向不稳定,被井晓不客气地拒绝,已经起了火气。 井晓缓缓歪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就像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梧桐山,守山人就是道理。”井晓轻缓开口道。 炎火真君猛地向前一步,被紫霞仙子拦住。 “真君且慢,不得对守山人无礼。”再次向井晓施礼,“请问守山人,如何才能让吾等进入人间界?” “可六道轮回,可斩身外化身。” 井晓没看炎火真君头顶喷火的奇景,也没有多瞧一眼清丽绝伦的紫霞仙子。 只坐在玉石床上,仰头望向天空盘旋的鹰酱。不知道今天鹰酱想投喂什么? “你们回去禀告帝君和王母,梧桐山封山十年,三界不能互通。想去人间界,只有以上两种办法。” 炎火真君怒道:“你可知,只有金仙境界才能斩化身入世。” “我知。”井晓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你还不回去好好修行。” 炎火真君火冒三丈:“你……” 紫霞仙子拉住想要动手的炎火真君。 “真君息怒,不能对守山人不敬。梧桐山是守山人的绝对领域。” 潜台词是别冲动,在梧桐山谁也打不过守山人。 送走两个仙人,井晓准备回竹楼小院。 离开前掀起一块玉石地板,树立在广场中央,上书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第20章 野猪肉与下马威 井晓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抱起毛球走到仙宫边缘。从山顶仙宫向下望去,脚下铅云滚滚。 “好像下雨了。” “叽叽。” “嗯,知道你不喜欢水,我也不喜欢淋雨。等雨停了,我们再下去。” 仙宫之内,风雨不兴,纤尘不染。 井晓无聊地围着仙宫遗址转了转,观察每根柱子和石阶上留下的痕迹。现在还能看到某些法力的残留。就刚刚粗看这么一圈,就发现了王母的生长之力,帝君的雷霆之力,还有青帝的‘天地无情’之法。 作为在人类社会生活过二十几年的灵魂,井晓也不得不叹息一声,当年的神魔之战打得真惨烈啊! 历经千年,仍有法力留存在遗址上。这些法力相互牵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若是抽出任何一方力量……仙宫都有可能崩毁。 井晓将遗址上残留的法力波动,与传承记忆中的法术互相印证。伸出双手,在指尖模拟施法的方式,对比刚刚看过的法力波动。 似乎……她能模拟大部分法术? 她真是个小天才! 山鹰戾啸,巨大的阴影朝山顶扑下来。 啪叽,一只小……野猪? 井晓看着面前体型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野猪。 嗯……与大黑相比,确实是小野猪。只是鹰酱,你竟然抓大黑的子孙后代!要是被大黑知道,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山鹰站在井晓身侧的断柱上。 “喳喳……” 井晓抬头,从山鹰那张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呃……低头,她也有点想吃猪肉。 来都来了,死都死了,不如让猪猪做点贡献。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短刃和收集的各式调味料,拖着野猪来到泉池边。 紫霞仙子去而复返,甫一出通道,惊见自称守山人的小姑娘,面带微笑,手举刀落,利索地将野猪‘分尸’。 野猪尸体鲜红的血液迸溅在她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守山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惊悚诡异的一幕,震慑得紫霞仙子不敢言语。这是下马威吧,一定是下马威……在警告她,不要触犯守山人的规矩。 井晓知道仙界又来仙了,只是手里的猪肉要趁新鲜烧烤熏制,没听到对方出声,那就继续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山鹰锐利的鹰眼盯着紫霞仙子的动作,大妖的威压若隐若现。 紫霞仙子一步都不敢动,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要接下王母向守山人传话的任务,有什么话不能用法术传达?非得让她这个霞光化形的仙子跑一趟梧桐山。 这一代守山人,年龄不大,做事的方式太吓仙了。 鼎中的猪骨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浓郁的香味弥散在仙宫之中。 井晓拿出上次吃羊汤用的碗筷,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紫霞仙子,嗓音稚嫩清冽:“山珍大骨汤,要来一碗吗?鹰酱抓来的野猪。” 紫霞仙子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多谢守山人。” “叫我井晓就好。”井晓抬头盛汤,递给对方,“去而复返,有事?” 紫霞仙子不敢造次,双手接过汤碗,低声道:“奉王母之命,给守山人传话。” “嗯?”井晓眨眨眼,慢慢喝汤,静待下文。 “帝君、王母已知封山之事,且通告整个仙界,若再有从通道去往人间界的仙人,定然不是受帝君、王母之命,请守山人自行处置。” 紫霞仙子一口气把事情说完,低头喝汤。 开玩笑,这可是守山人亲手熬的汤,不喝试试? 第21章 一撮毛与不老松 紫霞仙子喝着汤,可是全副心神都聚焦在井晓身上。 井晓歪着小脑袋,沾上血迹的肉嘟嘟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紫霞仙子听到她的声音,又瞄了瞄井晓的表情,忍不住问:“井晓仙子,十年之后,会放开通道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井晓咬了一口软烂的野猪肉,满意地眯起双眸,片刻才道,“视人间界的情况而定。人间界乃三界根本,自有其运行法则,无论仙魔,不要总想着插手人间界的事情。” 紫霞仙子觉得井晓话中有话,但一时参不透这些高人之间打的哑谜。只得记下来,回去禀告王母,自有修为更高的仙人去参悟。 再次送走紫霞仙子,井晓在仙界通道和魔界通道,各设了一个警示结界。 无论是哪边打开通道,都能立即看到广场上的封山提示。同时在灵台也会有神识告知其封山十年的消息。 不识字,也有神识可以感知,再说不知道……呵呵,别怪她不教而诛。 井晓将熏制好的野猪腿放进储物指环,一个术法,收拾干净所有卫生。走到山鹰站立的柱子下,将一颗小小的灵力球作为答谢弹给鹰酱。 山鹰拍打着巨大的翅膀,示意井晓坐到它背上来。 井晓朝它摆了摆手。 “巡山呢,在天空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半山腰处的云层,已经慢慢散开。 井晓捞起在地上乱蹦的毛球,放进兜里。毛球不乐意在兜里待着,噌地一下窜到井晓的肩膀上。 井晓也不去管它,慢慢地踩着云梯,从崖壁上走下来。从远处看去,好像悬在半空中一般。 阳光朗照,浮云飘荡在悬崖峭壁之间。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井晓没有老老实实地走云梯,走到一半,就跳到了迎客松的树干上。 松老离开人间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仔细算算,竟然已经半年多了,不知道在仙界生活得如何。 迎客松本体粗壮虬结,一派生机勃勃。 巨大的金色松塔,比井晓的脑袋都大。 千年不老松的松子,有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药效不好保存,摘下来时间越久,药效流失得越多。 最好是现用现摘,或者摘下来炼化,以保存药效。 不过井晓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炼药,储物指环中保存的灵药已经够多了。同样效力的丹药,井晓至少有上万枚。 金花松鼠一撮毛从峭壁上的洞穴钻出来。 “吱吱。” 井晓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一撮毛:“吱吱吱吱吱吱。” 井晓被一撮毛的告状,逗笑了。 “鹰酱不会抓有灵生物,它抓你,是在闹着玩儿吧。” “吱吱吱。” “小鹰已经能飞了吗?小孩子不懂事儿,你倒是要多担待了。” “吱吱吱吱。” 金花松鼠一撮毛在井晓面前跳脚。它也知道井晓并不会偏袒哪一方。但它就是想在井晓面前撒娇,哪怕多跟井晓说一句话,也是开心的。 第22章 新同学 辛彦将雨后第一批采摘的蘑菇和野菜,送到夏家叔侄的小院。 付给辛彦钱的,不是叔叔夏朴,而是那天嗓音尖利哭喊的老者。 辛彦记得他叫谈卫。 谈卫头发花白,面容和善。 “辛小哥采摘的蘑菇非常鲜嫩,若是以后还有,便都送过来。” 辛彦收起铜钱。 “新鲜的竹笋要吗?现在正是竹笋出土的季节,清爽又鲜嫩,吃不完晾干,冬天泡发,还能加个菜。” 谈卫压低声音道:“好,若是有,请都送过来,价钱好说。听说辛小哥是在跟赵夫子读书是吗?” 辛彦点头,一副憨厚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夫子学问很好,是这十万大山里唯一的秀才。” “夫子收学生有标准吗?” “里正爷爷带我过去,夫子就收了。”辛彦抬头看看天色,“我得去夫子那儿了,一会儿还要考教功课。” 说完不待谈卫反应,领着红毛大狐狸蹦蹦跳跳地,朝赵夫子家跑去。 谈卫目送辛彦离开,转身回院里,推开厢房的门。 夏朴和夏颂都面对着牌位,跪在软垫上念诵经文。 “七爷,赵夫子只是个秀才,教导小主子,怕是学识不足。” 夏朴念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经书。 “你觉得辛小哥如何?” “看上去知书明理。” 夏朴敛了敛麻布袍子,长出一口气,目光悠远。 “颂儿是太孙,不能囿于一方天地,我能教他的有限,而且他也要出去结识朋友。赵夫子的课程我去听过,讲解经义释理十分清晰。如今忠王叔篡位,依国师之言,我们需躲于山中十年。我不能耽搁颂儿的学业。博采众家之长,才是为学之道。” 两人说话间,原禁军教头易罡急匆匆地进入院子。 “七爷,忠王爷登基了。第一道皇令,竟然是杀光京城和京郊5-8岁的男孩儿。” 夏朴凤目圆瞪僵在当场,“倒行逆施。皇家权力更迭,与百姓何干?” 谈卫手直哆嗦:“他居然真敢如此?消息可确实?” 易罡双拳紧握,虎目通红:“我偷进县衙,看了朝廷邸报。县令也在骂,如此政令,不配为帝。” 夏颂从经文中缓缓抬头,沉稳道:“是为了杀我吗?” 夏朴抬手抚上夏颂的额头,垂眸看着他。 “好好活下去,将来……做个好皇帝。” 于是辛彦又多了一位新同学,七岁的夏颂。 赵孟元践行圣人有教无类的思想,不会拒绝附学的子弟。 只是夏颂的学习进度,要比其他同学快得多,赵夫子考校过启蒙的几本书之后,便单独给他讲《尚书》。 山猫金千纹白天只会趴在软垫上舔爪子和晒太阳,反正不会说人话,夫子也不会考校它功课。 胡百礼自从第一次与夫子说话之后,渐渐懂得人类的礼仪,也学会闭嘴不言。每遇夫子提问,只以狐狸爪子比画写字表达含义。 看得村人们啧啧称奇,对赵夫子愈发尊重。 其他人都是上午学习,下午要回家干农活。 辛彦下课之后要带着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进山。 夏颂虽然知礼守礼,早慧稳重,但毕竟还是7岁孩子,对山里十分向往。 在某日黄昏,太孙夏颂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想进山看看。 于是在竹楼小院中睡觉的井晓,便看到了一只被巨大白虎叼在嘴里的夏颂。 “我不好吃,我是臭的,我是酸的,不要吃我,呜呜……”夏颂鼻涕一把泪一把,脸上污糟一团。 井晓嫌弃地皱眉:“二虎子,这是给我送的猎物?” “嗷呜。” “我不吃人,谢谢!” 井晓被夏颂身上煌煌的皇族气运,晃花了眼,叹口气。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23章 熊孩子 太孙夏颂嗷嗷哭。 二虎子嗷呜嗷呜。 井晓满头黑线,眼神不善地盯着一人一虎…… 虽然她很喜欢这个风景优美的仙山,但有时候她真的很怀念现代社会,至少遇到解决不掉的问题,可以报警啊! 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在山里随便叼走未成年人的虎妖? 这个嚎得她头疼的小破孩是怎么进山的,原主封山封了个寂寞吗? 辛彦回到竹楼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夏颂?你怎么在这里?” 夏颂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住哭泣,边打嗝边喊:“嗝……辛彦快跑,有老虎。” 辛彦扭头看向蹲在地上晃着尾巴的巨大白虎,又瞅瞅眼神不太友好的井晓。尴尬地抓抓头发:“二虎子不吃人。夏颂你跑出来,七叔知道吗?” “我只是想进林子看看,”夏颂用衣袖擦擦脸,指着白虎,“刚进来就被它叼起来了。” 辛彦抬头看看渐暗的天色,拉住夏颂的胳膊,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不然七叔该着急了。” 没错夏朴很着急,带着谈卫和易罡找到里正,想雇佣村人进山帮忙找孩子。 里正吸着老烟袋:“七爷,不是我不帮你找孩子。山主封山,不许村人上山。如果不听劝告私自上山冒犯了山主,我们这一村人都得受罚。” 夏朴急得冒火:“我出重金……” 里正打断夏朴的话,在桌边磕磕烟袋锅子。 “不能上山,不过可以去庙里问问山主,若夏小哥真的进山了,求山主比我们自己上山寻找要快。” 夏朴知道梧桐山是有主的,只是没想到所谓的山主,在村里有这么高的威望。 “如此,拜托里正。”夏朴郑重行礼道。 里正带着夏朴和谈卫等人来到村庙,一尊神像立于供桌之上,烛火燃烧跳动,神像的眼波似乎都在火光中流转。 里正上了炷香,祝祷摔杯,看着两个背面向上的筊杯,摇了摇头,对夏朴道:“山主不同意我们上山找人。” 夏朴:“……”这就完了,未免太草率。 里正见夏朴不太信服的表情,捡起地上的筊杯合起,交给夏朴。 “不若七爷亲自问卜。” 夏朴规规矩矩上炷香,默念夏颂是否安好? 筊杯一正一反。 里正看到筊杯的结果松了口气。 “山主说安好,那就一定能够遇难呈祥。不如等明天辛小哥下山,再让他去山上找找。” 夏朴微微一怔:“里正说的是辛彦?山主封山,为何他能在山上居住?” 里正捋了捋胡须:“山主同意的,就连他下山读书,也是山主的安排。” “小主子在山上真的不会遇到危险吗?”谈卫忧心忡忡。 “山主说安好,”里正指着地上筊杯,“那就不会有问题,一定是安好的。” 井晓表示,她现在十分想让夏颂不安好。 熊孩子的熊,并不会因身份高低有什么变化,甚至会因为身份的高贵,变成无人能治的‘野熊’。 夏颂被辛彦领到水池边洗漱。 白虎趴在井晓脚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粗壮的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鼻尖,还胆大包天地用毛茸茸的虎头,轻蹭井晓垂在榻边的小短腿。 井晓微眯双眸,揉捏怀里的毛球。 院中除了竹筒制成的添水,在盛满泉水后,瞬间翻转发出清脆的击石声之外,只余一片静谧。 “辛彦?”夏颂被院中的气氛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嗓音喊正在编草席的辛彦。 辛彦见他擦洗干净了,站起身对着井晓道:“山主,我送夏颂出山吧?” “山中起瘴气了,明早再出去。”井晓踢了一脚趴着的白虎,歪躺到竹榻上,她心累,“没有客房,让他与你同榻休息。” 辛彦心中吃惊,面上不显,他没料到井晓居然同意夏颂留宿。 咕噜……夏颂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面色通红,不好意思道:“辛彦,有吃的吗?” 辛彦闻言点头:“有,跟我来,锅里有煮好的米饭,厨房还有山主带回来的熏肉。” 井晓展开毛饼,将自己裹成毛茧。 她能怎么办呢,又不能把未来的人间界君主,一巴掌拍死。 好烦躁…… 第24章 公平交易 影卫涂志原本跟着夏颂一起进山的。 身为皇家影卫,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所以哪怕他知道山林危险,也不会跳出来阻止夏颂的行为,更不可能回夏朴那里禀告。 影卫,忠诚是第一位的,而他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太孙夏颂。 直到……他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到主人被一只巨大的白虎扑倒。 涂志不怕死,他的一切都是为主人准备的,包括他的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但没有任何用处。 白虎轻飘飘的尾巴一扫就将他击飞,待他从地上爬起来,白虎已经叼着夏颂跑得影都不见了。 涂志吐出一口淤血,连忙顺着痕迹追了过去,他要保护主人,哪怕葬身虎口,他必须确认主人的生死,倘若夏颂死了,他也没有独活的道理。 夜晚的梧桐山危机重重。 涂志自幼受到严苛的影卫训练,也学过简单的八卦阵法,不过要应对山中层叠嵌套的法阵,就不够看了。他在山中转来转去,前行无法进山,后退找不到来路。 相比之下,夏颂就比较心大一些。他完全不考虑山下七叔的焦虑,和自家影卫丢失主人该有多么绝望。 夏颂与辛彦蹲在厨房土灶旁吃饭。 第一口他就怔住,这比他在宫中吃过贡米还好吃。米饭颗颗晶莹剔透,香甜软糯中带有弹牙的嚼劲。 夏颂扒拉两口米饭,用力咀嚼咽下。 “好吃。这是村里种的稻米吗?” 辛彦在思索山主的用意,有些心不在焉,道:“不是,是山主种的。” “亩产多少?”夏颂眼前一亮,“良种适应什么样的环境?需水量大吗?山里种植,水源怎么解决?” “不清楚,不是水田,可以种在山里的。”辛彦被问得一愣。他在山里种田,只是井晓让他这样种,他便这样种。至于为什么,他从来没思考过。 夏颂满眼兴奋:“旱稻,每季收成怎么样?辛彦,要是我找山主要稻种,山主会给吗?” 井晓躺在榻上,静静感悟山间清风雾岚,听到夏颂和辛彦对话,也没出声打断。 只是有些感慨,不同出身的人,对于粮食的敏感性,还真是差异巨大。 辛彦生长在魔界,以血食为主,从来不会想种植粮食,更不关心普通魔族和人族是以什么为生。 夏颂自幼长于宫中,跟在父祖身边学习治国方略,可能没有亲自参与稼穑农桑,但对如何让子民吃饱穿暖,有着天然的责任感。 对民众有责任感的君主…… 也许这是天道选择夏颂为天下之主的原因之一。 想要稻种吗?她又不欠皇族的,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送给他? 当然要公平交易。 “什么交易?”夏颂面对板着一张肉嘟嘟小脸的井晓,有些挠头。 他有弟弟妹妹,也有比他年龄小的姑姑,但与这般幼齿的小姑娘打交道,他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公平交易。你想要的稻种,一年三熟,亩产一千二百斤。你想拿什么来换?” 井晓蹲在由整块石头雕琢而成的水槽边,慵懒地撩水洗手,语调不徐不疾。 夏颂从辛彦那里知道,这位山主只是看着年纪小,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于是正色道:“山主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井晓懒懒地冷嗤一声:“你有什么?7岁稚龄,一个不算合法的身份,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夺回来的皇位,三个尚算忠心的追随者。” 夏颂听到井晓提起皇位,倒吸一口冷气。 “山主知道我的身份?” 井晓的眼神冷飕飕地瞟过夏颂紧绷的身体。 “梧桐山里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能瞒过我的。”井晓想了想,又补充三个字,“任何事。” 所以想好了吗?少年,你用什么换取你想要的东西呢! 第25章 守山人与敕封 辛彦和胡百礼一起将夏颂送回山脚下的村子。 回程途中捡到在山里转悠一夜的、失魂落魄的影卫一只。 夏颂敢肯定,涂志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都在发光。 “无事,回去吧。” 涂志单膝跪地,低声道:“涂志会找首领,自行领罚。” “不必,此事因我而起,与你无关。我会向易教头说明。” 涂志不敢出声,觉得夏颂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夏颂一路都在想井晓讲的“公平交易”,他应该用什么来交换良种。 他学过的那些治国方略,仁义道德,对于不是人的山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天下黎民的生计,也无法打动山主的铁石心肠;金银珠宝等人间俗物,对天生地养的山主,好似也没什么用处。 “辛彦,山主有什么爱好?” 辛彦被问得莫名,眼神飘忽地抓抓头发:“山主……喜欢睡觉。” 夏颂无奈:“我是说,山主喜欢什么?” “喜欢睡觉啊!”辛彦肯定道,“不信你问胡百礼。” 夏颂低头与红毛大狐狸对视,见胡百礼摇着毛茸茸的火红色大尾巴,狐狸脑袋确定地上下点动。他就知道问这两只废柴,完全是对牛弹琴。还不如回去问问七叔和谈卫。以那俩人对人心的掌控,应该能提出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七叔,别打。我不敢了,哎呀,疼……七叔,我错了……” 夏颂被夏朴拿藤条抽得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辛彦与胡百礼并排蹲在院门边,等夏颂挨过打,再一起去学堂。 辛彦叼着一丛狗尾巴草,口齿不清道:“你说他能长记性吗?” 胡百礼伸出舌头舔舔爪子,小声嘀咕:“以胡百礼对人类的了解,夏同学肯定还会再犯。” “胡百礼,人类说话不会直接称呼自己名字。” “怎么不会,我听夏颂对山主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夏颂见过山主。” 辛彦两眼蚊香圈,摸着后脑勺努力回忆:“有吗?” 胡百礼用肯定的语气道:“有,我确定他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你刚刚的说法肯定不对,要不一会去问夫子。”辛彦直觉胡百礼在胡搅蛮缠,但又解释不清到底哪有问题,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找外援。赵夫子博学又有耐心,肯定能解释明白。 胡百礼眼珠子乱转,“行,要是夫子判我对,今天下午你得把我的那份草也除了。” 辛彦点头答应:“要是你错了,你把我的活干了。” 一魔一狐达成交易,各自都很有信心。 谈卫走出院子,朝辛彦行礼:“多谢辛小哥援手,我家小主人才能平安归来。” 辛彦浅灰色双眸,看向人类时,总带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闻言摇头:“是山主吩咐,将夏颂送回来。” 谈卫被辛彦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面容越发和善,向辛彦递出两块金锭。 “山主那里,自是要去感谢,不过也不能让辛小哥白白辛苦一趟。这是我家七爷的一点心意,烦请收下。” 辛彦认真观察谈卫的礼仪,觉得好像又学了一招,于是高高兴兴收下金锭,当着谈卫的面,分了一块给胡百礼。 金块比铜钱更闪亮,胡百礼将金锭叼在嘴里,心满意足地朝谈卫点头致意。 谈卫:“……”他貌似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出了满意,一定是他眼花了。 辛彦和胡百礼自然没有等到夏颂一起去学堂,而是谈卫要去帮夏颂请假,顺路与他们一起去见赵夫子。 赵夫子对夏颂私自上山的事,颇有微词,决定等他来学堂的时候再教训他一顿。不过瞄着需要他当裁判的一魔一狐略有些头疼,看来作业还是留少了。 夏颂捂着屁股,趴在床上:“七叔,真的,那稻米特别香甜,山主说她种的稻米亩产一千二百斤,一年三熟。若是在山下良田精耕细作,也能达到七八百斤。” 夏朴皱眉:“山主……是个小姑娘?” 夏颂觉得七叔的关注点与自己有些不一样,只能先回答七叔问话,道:“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山里的白虎都匍匐在她的脚下。竹楼小院很是精致。” “若要再去,你能找到位置吗?” 夏颂果断摇头:“找不到,要不是白虎叼着我,直接送到竹楼,我估计得像涂志一样,在山里乱转一宿。不过辛彦肯定能找到,他就住在竹楼里。” 夏朴若有所思,“你说山主知道你的身份?” “嗯,山主说梧桐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她。” “她没有什么表示?” 夏颂呆了呆:“什么表示?我说要向她换良种,她都不同意。我说为天下黎民的生计,她问我以何身份替天下黎民求生路?还问我,不说良种,只以现在的情况,我能护住几人?” 夏朴拍拍夏颂的额头,“山主说得对,现在给你良种也没用,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我们既不能推广种植,又无法保护良种不失。若是落到忠王叔手里,只会增加他的实力。” “山主没说那些,她只说‘公平交易’,想要良种,就得拿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可是如此高产能活人无数的稻种,什么东西能与之等价呢?”夏颂声音略带苦恼。 夏朴拿过药膏给夏颂涂药,淡淡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你皇爷爷可是敕封过梧桐县主。她既是我大夏的县主,享受大夏的供奉,自然要为大夏子民谋生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夏颂猛地起身,扯动身上伤势,连忙趴下,“哎哟,好疼。” 夏朴忍笑拍打夏颂的后背,“这次教训,你要长长记性才好。” “不敢了,以后我都跟着辛彦一起上山。山主对他还不错。” 夏颂在心里计划,下次见到井晓一定要说服她同意交换良种,到时候先让山脚下的村民种植试试,若真有亩产七八百斤,未来与忠亲王较量时,他也多一分实力。 井晓闭目冥思,神识笼罩整座梧桐山,似听非听着夏家叔侄的谈话,内心兴不起半点情绪。 想拿梧桐县主的封号来与她谈条件? 井晓哂笑。 她还想问问,上一代守山人井川是因何亡故的呢? 夏家叔侄到梧桐山寻求庇护,还没到十年之期,居然就开始惦记梧桐山的产业了……呵呵,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没去京城找麻烦,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因为守山人的职责,她不方便离开而已。 井川能离开,是他提前将守山人的传承给了井晓,哪怕井川已经不是守山人,但也不意味着可以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城。 为什么给她敕封,真当她不知道? 笑话,守山人又不在三界之内,人间的君主,有什么资格给她敕封县主。 第26章 夫子的偏爱 赵孟元耐心地给一魔一狐讲解,何时该自称名姓,何时不需要自称,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盖碗,吸了一口茶汤。 见两小只一脸懵懂的模样,估计是没太听懂,但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想要体会其间细微的差别,需要长久的浸淫揣摩。他从未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理解精髓。 山猫金千纹歪着脑袋看向庭中的辛彦和胡百礼,眼中明晃晃地嘲笑。 胡百礼没听懂夫子讲述人类称谓的深意,不代表看不懂金千纹的表情。 “嗷嗷。”只会捉耗子的笨猫。 金千纹不甘示弱:“喵喵喵。”蠢狐狸。 “嗷~”胡百礼拉长嚎叫的语调,表示弱猫。 金千纹挥爪,胡百礼还爪,一狐一猫在赵夫子的院中打得不可开交。 辛彦一脸无辜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夫子。 今天的课程大概要拖堂了。 “住手。”赵孟元气急,拿出晾衣用的竹竿,猛地抽向院中两小只,他要救猫。 胡百礼这只不懂礼数的狐狸,怎么可以欺负他家柔弱可爱的小猫咪。完全无视刚刚是他家的山猫先挥的爪。 胡百礼挨了一竹竿,停下动作,目露委屈。 金千纹全身毛皮炸起,凄厉地朝胡百礼嚎叫。敢对夫子不敬,看山猫打狐狸。 辛彦轻咳一声:“山主若是知道你们打架,自己想想后果。” “唔!”山猫金千纹看向辛彦。 辛彦似笑非笑:“还要继续打?” 金千纹轻巧地跳到门廊底下,蹭蹭赵夫子的脚踝,伸长脖颈:“喵!” 赵孟元捞起山猫抚摸柔滑的毛皮,对胡百礼怒视:“罚你写十篇大字。” 胡百礼:“嗷?”凭什么,打架也不是他一只狐打的,为什么只罚他,不罚猫? 赵孟元可不想给胡百礼解释,什么叫偏爱,抱起自家山猫走进堂屋。 辛彦拎起胡百礼的后颈,来到课桌边。 “我给你磨墨。你用爪子蘸着墨写,不许到处乱按爪。” 胡百礼自觉受到不公正待遇,趴在辛彦课桌边,吐出舌头装死。 赵孟元瞪向胡百礼,严肃道:“写不完,不许回家。” 热闹看够了,井晓抿着唇收回神识。 幸好她没托大,想要自己教导小妖们,不然……井晓后背一阵恶寒。 赵孟元这般好的脾气都能被气得动粗,要是她来教学,估计要搬座山来先压它们五百年。 “二虎子,昨天没问你,你又不吃人,为什么把夏颂叼过来?” 巨大健硕的白虎扑棱一下虎头,伸出舌头舔舔嘴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感觉他身上的气运不一般,有助于修行。” “你想去帮他打天下?” 白虎歪头,声音浑厚:“我听山主的安排。” “二虎子可是山君呢,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即可。”井晓循循善诱。 白虎与刚开启灵智没多久的金千纹和胡百礼不同,它是已有八百年修为,即将化形的大妖。 大妖化形之后想再进一步,就需要洗练妖骨,才能飞升入天界。入世修行这一步是必须走的。 此时选择修行的道路就很重要。 二虎子有圣兽白虎血脉的传承,自然知道哪条路,对它最为有利。 小妖精可能会选择依托人族气运庇护,躲避滚滚天雷。但是身为有传承的大妖,没点逆天的傲气,又怎么可能成为真成化形的大妖呢。 井晓可以打开通往仙界的通道,让二虎子直接进入仙界,但没有飞升天雷洗练妖骨,身上会带有人间的灵气和妖气。去往仙界之后,很难将妖气转化成仙灵之气。那也意味着,未来修行之路的断绝。 这样的道路绝不是二虎子想要走的。 “山主何时巡山?” 二虎子低沉的嗓音唤回井晓的思绪。 井晓摸摸白虎堪比磨盘大小的虎头:“先去田里看看,这一批灵米和金麦收割完毕,该养一养地力了。” 二虎子甩甩长尾巴,趴到井晓面前,歪头示意她坐上来。 井晓看得有趣,抱起毛球跨坐到白虎背上。她的两条小短腿悬在虎肋两侧,完全碰不着地面。 很好,坐骑升级。 继骑野猪之后,五头身的小姑娘井晓开始骑老虎了。 井晓在院中留下神念,告诉辛彦,她出去巡山,田地要养三个月地力。她已经种上土豆、地瓜、甜菜等根茎类植物,只需除草浇水日常维护即可。 野猪大黑对二虎子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哪怕它已经修行五百年,有了一些神通变化,但天敌对它的血脉压制,却不会轻易消除。 大黑可能不怕普通的豺狼虎豹,但面对八百年修为的二虎子,大黑还是抖成了筛糠。 要不是井晓就在旁边,大黑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二虎子慢腾腾迈步,百兽之王巡山,自是威风凛凛。 如果背上没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就更有威慑力了。 井晓安排好田地,与野猪大黑交代田地养护事宜。之后坐着白虎开启新一轮巡山。 只是井晓的姿势嘛! 从开始的坐,到后面的趴,趴累了又改成躺,反正白虎的背足够宽大。她也不是普通人类女孩,自然不怕掉到地上去。 白虎过处,群鸟惊飞,百兽震惶。 这次巡山有白虎代步,井晓决定走远一点。把前两次巡山没有去过的北面山林,都走一遍。 梧桐山从外界看,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但实际上,梧桐山乃三界交汇处。 何为交汇? 当然不可能只是一座孤峰。 真正的梧桐山是由横亘三界,广袤无垠、绵延不绝的山峰组成的山脉体系。而在人间界看不到的地方,分别处于魔界和仙界的山脉,有着与人间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第27章 大妖二虎子 辛彦带着伤心欲绝的胡百礼,从学堂回来,惊闻井晓又去巡山了。他里里外外查看一遍竹楼,对胡百礼说:“山主与白虎一起巡山,可能要过界门去仙界,归期不定。” 胡百礼将提溜了一路的黑爪子放到地上,表示狐生自闭。夫子偏向那只坏猫,山主也不给它主持公道,呜……他一只狐活得好艰难。 辛彦思考的却是夏颂拜托他的事情,山主不同意交换稻种,希望他能帮忙带一些出来。 但……凭什么? 夏颂还不是人间君主呢,就想指挥他做事? 他又不是人类,哪怕同样稚龄,他在魔界求存的魔生经历也比同龄的人类要丰富得多。魔界一向弱肉强食,就没有互帮互助这一说。他压抑本性,维持温良谦逊的外表,不过是为了通过守山人的考验,可以自由来往三界而已。 在明知道可能会惹怒山主的情况,他怎么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得罪夏颂,最多将来不在人间界行走;要是得罪了山主,大概率会三界不容。 哪种结果更严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稻种是井晓的,要不要将种子给夏颂,那自然由井晓定夺。 夏颂想要种子,增加自己的实力,将来组织勤王的军队,那也是夏氏皇族自己该考虑的问题。 辛彦眸光微闪,要是让他这个魔族插手,逐鹿天下,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要说梧桐山有部分山脉处于仙界和魔界,也不完全准确。确切地说是处于仙界、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缝隙内仙气、灵气,还有魔气混杂在一起。导致山上的植物生长十分有个性,或者说长得任性。 二虎子修行八百年,从不敢深入三界缝隙,而且没有山主的通行令牌,它在这里会受到仙界和魔界的共同威压。要是倒霉地遇到仙界或者魔界的大妖,只有八百年修为的二虎子,怕是要变成别妖的盘中餐。 算起来,这是二虎子第一次陪井晓巡视三界缝隙。 井晓在山脚下止住二虎子狂奔的步伐。 “后面的路,我得自己走,二虎子要是不想回去,就要跟紧我。” 二虎子眨着金灿灿的虎眸:“山主可以坐在我背上。” 井晓拍拍虎头,光着小脚丫,从虎背上跳下来。 “缝隙处的山脉经常地动,需要守山人勾连地脉,稳固空间结界。在你的背上,不方便施法。” 井晓从指环中取出一根竹杖,超出她的身高半米左右,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圆胖胖的小猢狲在玩耍金箍棒。 以竹杖为尺,井晓每走一步,都要施法贯通地底炎心之火的脉络,脚印过处,身后呈现一片金红色的火焰花海。 花朵形似火焰,开放得热烈似岩浆,却无火光的灼热。 二虎子跟在井晓身侧,回望身后火焰花海,好奇地伸爪试探接触花朵,倏忽一朵火焰自花朵中喷出,燎着二虎子爪尖的虎毛,散发出烧烤的香气。 吓得巨大的白虎炸着毛,原地跳起老高,“嗷呜,烧着了。” 井晓用竹杖敲敲二虎子的虎头,道:“别淘气,要是掉到花海里,三界业火焚身,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二虎子打个喷嚏,乖乖地跟在井晓身侧。巨大的虎躯走出猫猫小碎步,逗得井晓一阵发笑。 不过井晓没提醒它,可以缩小身躯,不碰火焰花就好……嗯,缩头缩脑的二虎子,莫名有喜感。 三界缝隙,天气变化无常,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间阴风怒号。阴风自魔界吹来,夹带着万千生灵残魂的痛苦悲鸣。 井晓的传承记忆中有历代守山人的知识经验。知道遇到不同的情况,该如何应对,自是不慌不忙。 山崖下的一处凹洞,井晓燃起一团火光,驱散阴寒和黑暗。 二虎子终于反应过来,它可以缩小身躯,在洞中化成幼虎大小,围在井晓腿边。 幼态的白虎一会支棱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会又看看火堆旁的井晓,舔舔刚被烧焦的爪间毛,再蹭蹭井晓的脚踝。 井晓低头拍拍小白虎的额头,才将毛球从兜里掏出来摊成暖和的毛饼,面向火堆懒懒地坐下。 外面的阴风吹不到洞中,火光羸弱却温暖。 “二虎子,想吃点什么?我这里有野猪肉,还有岩羊肉。” 白虎猫猫祟祟地,刚要踩到毛球摊成的毛饼上,突然被井晓点名,一爪抬起不知该不该落下。闻言收回小爪子,乖觉地蹲坐在石板上。 “听山主吩咐。” 井晓抬手轻抚白虎顺滑的皮毛,轻笑道:“那就吃羊肉吧,还是前段时间在山顶仙宫送松老离开时,鹰酱送过来的岩羊。” “当时用仙泉炖煮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收在储物指环里了。” 井晓边说边取出三足小鼎和烧烤支架,切了肋排,添些山泉水放入小鼎中炖煮。又将羊腿串入烤架,刷上一层蜂蜜,在火堆侧面慢慢熏烤。 二虎子见井晓慢悠悠忙活,也想过来帮忙,可惜虎爪子没有人爪子灵活,折腾好一会,差点把火堆扑灭。 “二虎子也是法力高强的大妖,做饭这样的小事还是由我来吧。大妖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缩小身形的二虎子,金色瞳孔萌萌哒地看向井晓,等着山主吩咐更重要的事情。 井晓语调慵懒,举起一段木柴,放在二虎子面前。 “山雨欲来,我们此行带的柴薪不多。不若趁着雨水未落之前,去附近树林捡些柴火。今明两天,我们在此躲雨,也有做饭取暖照明之物。” 二虎子伸出虎爪,摸摸木柴,“木柴都要这般大小吗?” 井晓颔首:“这般粗细大小,燃烧最为方便。有劳了!” 二虎子缓缓点头,它是成熟的大妖,当然知道附近哪里有树林可以取柴。刚要起身出洞,又被井晓叫住。 井晓将一块木牌串上红线,系在二虎子脖颈上。 “虽然大妖法力高强,不过三界缝隙阴风魔气弥漫,我这里有一块通行令牌,还请佩戴上,也让过往妖魔们知道,二虎子是受守山人之托行事,免得起了冲突,耽搁要事。” 二虎子不太明白井晓弯弯绕的话有什么深意,但能佩戴独属于守山人的通行令牌,自是喜不自胜,摇晃虎首,一脸认真道:“我去捡柴,山主等我,去去就回。” 第28章 夔牛庆的魔生 夔牛庆在魔界属于高等魔族,一身铜皮铁骨,在第一魔尊麾下百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次一直所向披靡。 当然夔牛庆的战绩,在夔牛一族中不算什么。 最令夔牛一族骄傲的是自家祖先。当初仙魔大战,夔牛的祖先被人族始祖捉住,剥皮制成战鼓,一鼓槌响惊天动地,号召万千人族同时对抗魔族和仙人的侵扰。 夔牛庆从小听着祖先的故事长大。虽然他不明白,被人族制成战鼓的祖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但是每次向父母请教这个问题,都要被雄雌混合双打。 次数多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当战鼓的祖先真伟大。 他家夔牛的皮就是强,一锤下去就能响彻天地。 最近魔界动荡,先是第四魔尊井钦打败了第三魔尊辛度。立即又与第一魔尊罗罗因为边界划分问题,打了起来,作为第一魔尊麾下有名的战力,夔牛庆自然首当其冲,战争的结局是两大魔尊平分秋色,握手言和,重新划定边界。 不过夔牛庆就没那么好运。他受伤了,被第四魔尊井钦的魔剑贯穿了整个腹部。 第一魔尊罗罗对外宣称有功必赏,奖励夔牛庆一身铠甲和几丸魔药,让他回家休养。 夔牛庆心里明白,魔族以武为尊,只尊重强者,受伤的魔族要是不能尽快恢复健康,等待它的必然是死亡。然而他吃完所有魔药,伤势迁延不愈,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不得不拖着伤躯,回到族地。 夔牛一族向来聚族而居,夔牛庆的父母在族中也算有些地位,一家牛求到族老面前,想给孩子配置治伤的魔药。 结果族老查看夔牛庆的剑伤,发现影响伤势痊愈的是剑中蕴含的一丝仙灵之气。而能中和或者抽取仙灵之气的药物,只有仙界,或者三界交汇处的缝隙中才会生长。 夔牛一族是魔物,去仙界无异于黑暗世界中的明灯,挂在白天的黑太阳,是个仙人都不会放过到手的功绩。 仙界不能去,那么三界交汇处的缝隙就成为采药的首选。 夔牛庆问清楚药物的样子和特性,阻止了父母的跟随,一牛做事一牛当,他的伤势还没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 他自己去三界交汇处向守山人陈情,只去缝隙采药治伤,想必守山人不会为难他。 只是夔牛庆没想到,他在山顶仙宫没见到守山人的身影,反而收到一段神识,告知他封山十年,三界不能互通的信息。 夔牛庆摇摇脑袋,他又不去人间和仙界,封不封山影响不大。 既然守山人不在,那就只能启动备用方案。夔牛庆拿出从族老借来的印信,放置在仙宫的祭坛上,一阵光华闪过,夔牛庆出现在三界缝隙的某处。 拜当年夔牛老祖宗所赐,它被人族始祖剥皮制鼓,不管是不是主动的吧,反正也算是帮助过人族。 稍许情义换来人族印信,只要在祭坛发下魔誓不做危害人间的事,就可以通过仙宫认证,合法离开仙宫遗址。 不过夔牛庆的运气有点差,他刚到达三界缝隙,就遇到仙灵风暴。最伤魔物的狂暴仙灵之气,让夔牛庆伤上加伤。 好不容易逃到山坳处的树林,想要通过捕猎血食补充一下体力,就遇到八百年修为的大妖二虎子在捡柴。 阴风和魔气的干扰,让二虎子的妖力受到限制,夔牛庆铜皮铁骨战斗经验丰富,但伤势严重影响战斗力。 于是一魔一妖打得砂石乱飞,僵持不下。 井晓听到牛鸣虎啸,赶到战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目全非的树林,还有喷着粗气的夔牛庆与虎视眈眈表情凶猛的二虎子相互对峙。 井晓悬在半空中,垂眸看向地面一牛一虎。 “夔牛庆,我允许你离开山顶仙宫,不是让你来与我家二虎子打架的。” 井晓清淡稚嫩的嗓音,回荡在领域之内,震得夔牛庆气血翻腾。 夔牛庆巨大的原身鼻孔喷气。 “守山人?” 井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玉雪可爱肉嘟嘟的小脸上,表情冷峻,灵气在周身半米处形成一圈灵气罩,将阴风魔气和飞沙走石都挡在外面。 “哞……”夔牛庆在井晓的凝视下,不得不长鸣一声缓解压力,“我只是想捕猎补充血食。” “你是夔牛。白虎并不在你的食谱上。”井晓陈述事实。 夔牛庆辩解道:“我是异兽修行五百年,超脱族类。” “白虎有圣兽血脉,修行八百年,一样超脱族类。”井晓目光冷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夔牛庆此刻内心翻江倒海,哞……他好倒霉,疗伤的药还没找到,就要被守山人打死了。 白虎伸出长舌头,舔舔鼻尖,有点小兴奋,这么大一只。 哈!今晚除了羊肉,还可以吃到牛肉。 井晓收起威压,并不想对理屈词穷的夔牛庆赶尽杀绝。 捕猎是魔族与肉食动物的本能,只是这次捕猎到她家二虎子身上,让她有点不高兴,但也不能判定对方是恶意触犯仙山法则。 她可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 “二虎子,柴呢?” 二虎子被井晓问得一愣,摆动巨大的虎头,东瞧瞧西望望,啊……好气,刚刚捡的柴都被打飞了。 索性也不管夔牛庆是不是在旁边,恢复幼虎形态,一爪一根柴,继续做它的搂柴小能虎。 夔牛庆被白虎的动作搞蒙了,巨大的身躯小心地往后退,牵动腹部的剑伤,让他忍不住哞出声。 “别动。”井晓飘落在夔牛庆的身侧,看向他的伤口,伤口处有一股她很熟悉的仙灵之气。 夔牛庆傻呆呆地回望,还没到他一条腿高的守山人,正在抚摸他的腹部,而一直不愈合的伤口,居然升起一股温暖的舒适感。 “哞……”守山人在给他疗伤?这个认知让夔牛庆本就不多的脑子宕机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如此善良的守山人。 族里流传的一直都是某只夔牛想去人间界,被守山人击杀的故事。 啊!小小一只的守山人,圆滚滚的还有点可爱,好想养…… 忽然想起刚刚的威压,夔牛庆疯狂甩头,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丢掉。 第29章 父母线索 一缕浅淡的仙灵之气,在夔牛庆的伤口处不断腐蚀,让他的伤势迟迟不能痊愈。 井晓眼神微凝伸手将这缕仙灵之气从夔牛庆的伤口处抽离。凝而不散的仙灵之气,似有意识般缠绕在井晓的手指间。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井晓略烦躁,以她在异世看过无数小说和影视剧的经验来推断,刺伤夔牛庆的人或者魔,一定跟井晓的原身有关系。 “是谁伤了你?”井晓不是矫情的性格,有疑问就要问出来。 夔牛庆被井晓温柔的小手抚摸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折磨他许久的刺痛伤口,终于不疼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迷蒙中听到井晓的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第四魔尊,他长得可凶了。” 第四魔尊在魔界威名赫赫,应该不是原身失踪的父亲,更何况井晓的父母是一起失踪的,如果父亲成了魔尊,那母亲哪里去了? 也许第四魔尊只是拿到了井晓父亲的仙剑,毕竟用仙剑伤魔,确实比魔兵效果好。 井晓收起那缕仙灵之气,记下第四魔尊的线索,若是有机会,她得深入魔界去看看,也许能够找到原身的父母。 现在呢,还得顾着守山人的职责。 好想退休…… 井晓无声地叹口气,不再多想,把以前为辛彦治伤的魔药拿出来,给夔牛庆涂上。 “伤好了,就滚回魔界去,再在三界缝隙里乱窜,”井晓目露凶光,“……炖了你。” 夔牛庆瞪着牛眼,看向小小的圆润可爱的守山人,黑黝黝的牛脸上泛起看不见的红晕。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庆是有原则的夔牛,等庆伤好了,给守山拉车代步、耕田犁地。” “用不着。”井晓飘飞而起,让体型像小山一样的夔牛庆进入沉眠恢复伤势,她得去查看二虎子的搂柴成果。 二虎子是只聪明的大妖,刚开始四爪乱忙毁了不少木柴,现在已经可以井井有条地处理枯枝柴薪了。 井晓面对堆起的如沙丘一般高的柴垛。默默挥手,将二虎子的劳动成果收进储物手镯中。 “如此重要的事情,只有二虎子这般功力深厚的大妖才能做好。” 二虎子的耳朵转了转,金色的眸子光华闪闪,表情严肃又认真。 “确实需要一点技巧,山主再有重要的任务都可以交给二虎子。” 井晓抬手抚摸二虎子的额头,沉稳道:“那便先行谢过二虎子了。” 回到山崖下的凹洞,二虎子扭头看向树林方向:“那只牛没关系吗?” 井晓知道二虎子问的是趴在树林里沉眠的夔牛庆。 “没关系,夔牛铜皮铁骨,在魔界的战斗力也是数一数二,睡觉会让他的伤势恢复得更快,魔物之间等级有绝对威压,不会有其他魔物去打扰他的。” “二虎子与他打架不分输赢。” 井晓看着面前自尊心爆棚的白色小老虎,面露微笑:“那是自然,二虎子可是有800年修为的大妖。渡过天刑雷劫,就能化为人形了。” 提起天行雷劫二虎子有些沉默。血脉传承告诉他,化形是修行路上必经的一步,但是如同大多数妖物一样,他对雷电有着本能的畏惧。 “化形雷劫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有经历过,大概就像你开启灵智时的雷劫一般吧!” 井晓在烤制金黄的岩羊腿上,撕下几条肉,将剩下的整条羊腿都放在荷叶上,摆在二虎子面前。 “可是那时候二虎子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白色幼虎形态的二虎子,还在纠结雷劫的威力,不过注意力很快就被香喷喷的烤羊腿吸引了。 刷上蜂蜜烤制的羊腿,外表金黄焦脆,咬一口不仅有羊肉的鲜嫩,亦带有蜜的香甜。 缩小体型的二虎子,胃口似乎也变小了。一整只烤羊腿下肚,立即滚到毛球摊成的毛饼上,四爪朝天圆滚滚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浮动。 井晓吃了几口羊腿肉,喝过羊汤。散漫地将残羹剩炙收拾一番。 洞外阴风呼啸,整个人缩进暖呼呼的毛茧子里。 二虎子体温偏高,蜷在毛饼的边上,努力地往毛茧子里蹭,终于挨到井晓的小腿上,才舒服的扭了扭,不动了。 毛球将井晓和二虎子都裹在自己怀里,忽地感觉到魔气浸染侵袭。于是毛球毯子发出莹润的光晕,将潜进洞内的黑色魔气驱逐出去 第30章 白虎读书 清晨,井晓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醒来。 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了,裹在她身上的毛球毯子在发光,还能勉强视物。 二虎子醒得早,只是发现自己被井晓圈在怀里,不想起来惊动她,就……继续装睡。长长的虎尾露在毛毯外兴奋地乱晃。 井晓推开毛球毯子,慢慢地坐起来。 “二虎子学过火系法术,把柴堆点起来试试。” 二虎子从毛毯子中爬出来,张大嘴巴打哈欠,伸个前凸后翘的懒腰。 轻巧地跳到井晓刚刚拿出的柴堆边,鼓起嘴巴呼地一吹,一丛漂亮的火焰开到柴堆上。 井晓在三足小鼎中,加入山泉水,倒入些许灵米,待水中米粒煮开,又加了些菜干进去。 用火堆侧面,为二虎子烤制一根野猪腿。 虽然二虎子表示他可以吃生的,但是井晓见不得二虎子嘴巴上血肉模糊的样子。 这是她身为人类最后的坚持。 然后二虎子就得到了一根烤制香喷喷的野猪腿。 洞外阴风刺骨,井晓与二虎子在温暖的洞内吃早餐。 二虎子一口又一口地撕扯着野猪腿。 “熟的比生的好吃。” “那二虎子可要好好学着做,以后可以给自己烤肉吃。” 井晓捧着土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蔬菜粥。灵米的香气在唇齿间绽放,喝进肚里有一种缱绻般的暖意。 二虎子伸长舌头舔着嘴边的油渍。 “今天不出去了吗?” “嗯,不出去了,等雨停了再走。” “这场雨会下多久?” “明天就会晴起来。” “明天?” “对,明天。” 井晓边与二虎子进行着无意义对话,边慢条斯理地收拾餐具。 随后拿出一本人间流行的话本子默读起来。 二虎子好奇地伸长脑袋,扒在井晓的胳膊上,整个虎头都要贴到书页上。 “山主在看什么?” “话本子。” “讲什么的?” “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 井晓顿了顿,看一眼二虎子充满好奇的金色瞳孔。 以前的守山人,都不教导山中精怪识字吗?好一只修行了八百年的文盲大妖。 二虎子没有感觉到井晓的异样,仍是扒着她的胳膊,努力地想从书页中看到书生和狐狸精。 看了一会皱起眉毛,扭头怀疑地看向井晓:“没看到书生,也没有狐狸精。” 井晓闻言,浅淡微笑道:“二虎子是只聪敏的大妖,识字只是简单的小事,相信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自己从书页中看到书生和狐狸精。不过现在,还是让我给二虎子读一读这个故事,为以后识字打个基础。” 井晓一手握书册,一手抚摸二虎子的虎头,懒散地靠在毛球圆滚滚的身上,朗读着书中的文字,声音稚嫩清甜。 二虎子扭动脖子看看书页上的文字,又转回头看看井晓开合的嘴唇。 听着井晓抑扬顿挫的诵读,越来越抗拒不了沉重的眼皮,小脑袋一歪呼哧呼哧地睡得喷香。 井晓翻了一页,余光瞄见歪倒在旁的二虎子,没有停下诵读,声音越发柔和。 巡山回去,得让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报到,跟着夫子识文断句。 哪怕不能阅读深奥的文章,至少不能当一只文盲虎。 她的梧桐山,不能有文盲妖怪,太丢她这个守山人的脸了。 远在学堂中的赵孟元后背一寒,赶紧给自己披了一件罩袍。 最近天气转凉,还得让夫人抽空给金千纹缝制一套冬衣。 猫儿每天夜间出去为村人捕鼠,耗费体力,若再受寒,可如何是好。 第31章 捕猎养家的荣耀 翌日,天气果然晴朗,雨后的世界一片鸟叫虫鸣宁静安祥。 明媚娇美的阳光从洞口处射进来,驱散连日阴寒。 井晓先给自己和二虎子施了一个清洁法术,然后慢悠悠走出山洞,深吸一口雷雨过后的清新空气,倒是十分的沁人心脾。 二虎子一早就点起火堆,眨着金眸乖乖地蹲坐在一旁,等井晓给他烤肉吃。 井晓用金麦调和灵泉,煮了一鼎蔬菜面鱼汤,一碗下肚格外熨帖。 二虎子也等到了他的蜜制烤羊腿。 山主表示养只食肉大妖真难,她的存货这么快就要被吃空了。好在梧桐山方圆面积够大,物产丰富。一会巡山,让二虎子自己去捕猎,捕到什么就吃什么。 远处树林里的夔牛庆还在沉睡,昨夜雷雨也没能将他惊醒分毫。 雨水冲刷过后的夔牛皮闪闪发亮,确实是做战鼓的好材料。 暗自感叹一句。 井晓取出竹杖,继续勾连地脉,稳固三界缝隙的结界。 二虎子隔着树林望向鼾声如同打雷的夔牛庆,“还得睡多久?” “六七天吧,仙剑的贯穿伤,伤势很重,也就是夔牛的本体强壮,还能活蹦乱跳地给自己找药。” 二虎子也就是好奇一下,其实也不太在意夔牛的死活,只跟在井晓身边跑前跑后,扑腾着招蜂引蝶。 看着充满活力的白色小老虎,井晓带着笑意问道:“二虎子,想吃鹿肉吗?” 自从发现井晓对幼虎形态的他更为纵容后,二虎子就没有再变回本体的模样,听到鹿肉,金色瞳孔一亮。 “想吃。” “翻过这个山头,有一群麝香鹿。你要是现在过去逮一头,晚餐就有鹿肉吃了。”井晓面容沉静,好像在谈论天气,而不是在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鹿,麝香鹿……”二虎子喃喃,眼神朝山顶望望,又紧紧盯住井晓。 井晓嘴角微挑,目光柔和。 “不用担心,我施法走得慢,到山那边要三个时辰,鹿可不会一直在原处等我们。在梧桐山的地界,没有能伤到我的存在。” 这么小不点的守山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想吃鹿肉呢,他怎么能不满足她的愿望! 二虎子瞬间恢复庞大的体型,长长的舌头舔舔前爪白毛,突然觉得肩头多了一份重任,他现在可是一只有家有口的成熟大妖。 “嗯,二虎子先去抓鹿。” 井晓点点头,没有出声,以竹杖为尺,丈量踏过的每寸土地,身后充满生命力的火焰花海一路绵延。 山侧一片平坦青绿的草场上,一群大大小小的麝香鹿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鹿王头顶上漂亮锋利的鹿角闪着寒光。 二虎子矫健地翻过山头,眼睛扫视着鹿群,身上黑色花纹是他极佳的隐蔽手段。 他是一只大妖,不仅有捕猎本能,还有存养生灵的意识,所以二虎子不会轻易地对弱小的生物,使用毁灭性法术。 那就……各凭本事。 捕猎的不二法门——老弱病残。 不过二虎子比较挑剔,太老的肉柴,太小的不够吃,病的,他也看不上。 盯住一只有些跛足又体型适中的健壮雄鹿,二虎子不关心它是战败受伤,还是先天性的跛足,反正在二虎子观察的时间里,这只雄鹿一直游离在群体外围。 很好,就是你了。 盯紧猎物,二虎子眼中不再有其他干扰,匍匐接近,猛地从草丛中跳起,奔跑、咬住、收工。 一次完美的捕猎,消耗最少的力气,获取最大的收益。 二虎子舔舔嘴角香甜的鹿血,抬眸与逃走中回头的麝香鹿王对视,一虎一鹿之间传达着不明的讯息。 麝香鹿群停止逃跑,又聚拢在草场一侧。 距离二虎子捕猎的位置不足二十米,只是彼此都对对方的行动不感兴趣了。 随着身后火焰花海越来越庞大,井晓额间的凤凰花印记也愈发鲜艳。 井晓不知道为什么每三年就要勾连一次地脉,稳固结界又有什么用处,但是既然传承记忆中有这么一项任务,那她就责无旁贷。 再是懒惰想摆烂,也不能只享受,不付出吧! 好歹也继承了这么一座山的“遗产”。 从山巅向下望去,左侧一只白虎蹲坐在草场中心,身前躺着一只猎物。草场右侧一群悠闲吃草的麝香鹿。 呈现在井晓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猎食者与被猎食的一方,泾渭分明,各自相安无事。 唔,好诡异。 第32章 故事的主角 井晓在树林边背风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柴堆。 二虎子兴奋地点燃篝火,又邀功似的将麝香鹿叼到井晓的面前,虎头左摇右摆,金色的眸子状似不经意地瞟着井晓的表情。 “多亏二虎子出色的捕猎本领,我们今晚才有美味的鹿肉吃。”井晓当然不吝夸奖,好话一箩筐地往外倒,“有二虎子的燃火法术,我们才能随时有温暖的火堆和热腾腾的餐食。” 缩小体型的二虎子听到井晓的话,金色眸子闪着晶莹的亮光,围着井晓的小短腿绕啊绕啊,虎头向后用脖颈蹭着井晓的腰侧,乱晃的尾巴尖勾住她的脚踝。 井晓微笑着在指尖凝聚一颗灵力球,喂给被夸得虎脸羞涩的二虎子,看着对方一口吞掉灵力球,才抬手拍拍虎头。 “今天二虎子捕猎辛苦,那么下面就由我来做今晚的餐食吧!” 二虎子趴到一侧,瞪圆虎眸,看着井晓不慌不忙,颇有章法地处理猎物。 锋利的短刃将鹿肉分割,一部分放入三足小鼎中,一条鹿腿刷好调料串入烧烤架。 吃不完的鹿肉包好,放入储物指环,又单独将鹿角和麝香进行处理。无论是制香,还是入药,都是极佳的材料。 井晓的汤和烧烤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远处的鹿群安静地啃青草,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道它们是否知道有一只同伴在鼎里和烧烤架上。 麝香鹿王应该是知道的,井晓感知到对方的灵力波动。 开启灵智的麝香鹿不稀奇,只是没有跟捕猎者二虎子比划一番,就放弃子民的鹿王,倒是有点意思。 他是知道打不过呢,还是觉得没必要打? 这两者的差别,会让井晓重新评估他的未来。 毛球主动摊成一张发光的毛饼,照亮的同时平铺在地上,邀请井晓坐上来。 井晓喂给毛球一颗小灵力球,当它的晚餐,然后身下毛垫子的光更亮了。是一种看书不刺眼的温柔光芒。 真是多功能移动光源,比异世的电灯还方便。 无人知道井晓的喟叹,吃饱喝足的二虎子觉得守山人似乎心情很好。 “书生和狐狸精。” 井晓拿出新的话本子。 “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昨天已经读过了,今天是新故事。” 二虎子卧在毛饼上餍足地舔着爪子,听说有新故事,伸长脖子凑过来观看书册。 “什么?” 井晓指着书册封面的几个字《二蛛戏书生》,读给二虎子听。 “记住了吗?” 二虎子:“书生,昨天见过。” “不是昨天的书生,是新书生与两只蜘蛛精的故事。”井晓耐心解释。 “不是同一个书生?” “嗯,不是同一个。那个书生是狐狸精的,这个书生是蜘蛛精的。” “嗷。” 二虎子金瞳里盛满疑惑,但没有再问新的问题,井晓就当他没有问题了,也不管二虎子是否理解什么是话本子,开启今天的故事朗读。 不过今天与昨天还是不一样的,直到读完整本故事,二虎子都没有睡觉,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书页。 “为什么都喜欢书生?” 没头没脑的问题,不过井晓听懂了。 “因为是书生写的故事,主角就都是书生。” “主角?” “要是二虎子记录故事,是写人类,还是写老虎?” 二虎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扒拉井晓的胳膊,虎脸好奇:“山主写谁?” “写一个做守山人的小姑娘。”井晓按住乱动的白虎,语调不紧不慢,“当然故事中,还会有二虎子,有毛球,还有梧桐山中的精怪们。” 第33章 匆匆如过客 放下手中的书册,井晓没有像以前一样躺下就睡。 以头枕手,仰面躺着望向漫天的星河,脚边的二虎子体温略高,一呼一吸发出有节奏感的呼噜声。 井晓忽然觉得,也许她可以记录点什么,而不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完成传承记忆中的任务。 原主说,她是化身之一,召回她来是应对闭关时的俗事。 那么待原主回归,便是她消失之时。 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井晓。 她曾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尽管没有亲戚家人,但生活中有同学有朋友有同事,有这样那样的社会关系…… 也许她在那些人的生命中并不占有重要地位,只是过眼即忘的存在。 但异世中的一切,都真实存在于她的记忆中,那些高楼大厦、光影通讯、网络世界……还有曾受到过的教育,读过的书,吃过的美食,听过的音乐……那些都不是虚幻的。 突然来到所谓的三界仙山,井晓是茫然无措的,整天睡觉也不过是在逃避,不想面对陌生世界的一种态度。 哪怕这里与她生活的异世,有许多共通之处,但也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在井晓生活的异世,神话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而在这里,同样的神话传说却是真实的、可验证地存在。 这里的历史朝代从大虞朝,到大夏王朝、商朝……之后的走向极为诡异,先是神魔大战,人间界崩毁,然后天道以规则重塑世界,夏氏再度登临帝位。 人族取得三界之基的主导权,神仙妖魔退出人间界,彼此不再互通。 有点类似异世传说中颛顼帝‘绝地天通’,信仰仍是信仰,但无论神仙,还是妖魔,都无法随意操控人间。 守山人传承的意义,是守护人间界,还是维持三界平衡? 井晓没有答案。 以她仅有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无法解读传承记忆中仿佛无穷无尽的庞杂信息,她只能一点一点地体悟,用她的观念去分析和理解。 无论对错,都只是她的认知,对世界没有什么影响。 井晓缓缓闭上双眸,心神沉于识海,哪怕记录一些见闻也好,即便千篇一律的风景,在不同的心态下观赏,感觉也是不同的。 只……独属于她的感悟。 以前的守山人,每次巡山都会移植一些植物,或者将三界中性情温和的动物放进缝隙中。 随着时间的演化孕养,三界交汇处的缝隙形成了特有的生态圈。 所以无论是人间界的梧桐山,还是分属仙魔之地的梧桐山,都不是没有生命的死山。 只是缝隙经常会刮起狂暴的灵力风暴,有时从仙界吹往魔界,有时从魔界吹往仙界。 相对来说,只有人间的五行灵气比较平和,能够给缝隙之地带来勃勃生机。 另外两界的灵力,各有各的霸道。每次狭路相逢,都会像现在这样对撞,产生龙卷风一般的狂暴灵气团,毁灭沿途所有生机。 井晓拄着竹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毁天灭地的力量对轰。 明明昨天夜里还是星汉灿烂,静谧如水,一早起来就变了天象。 别看二虎子是八百年大妖,早就缩到巴掌大小,一头钻进井晓的怀里。毛球更是藏在井晓的衣兜里瑟瑟发抖。 普通生灵在天道法则的赫赫威能之下,如果不能及时逃之夭夭,那就是身死魂灭的结局。 额间凤凰花印记发出金色的火焰光芒,在井晓的周身形成一道灵力屏障,将她与外界充满狂暴杀机的灵力气团隔离开。 魔界的力量无序而混乱,一不留神就会在身上留下伤口。 仙界的灵力更是煌煌霸道,排斥一切与自身不能相融的力量。 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半空中不停地对撞,将下方的草场击得粉碎,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原本悠闲的麝香鹿群早已不知所踪。 井晓站在原地没有动,淡漠地看向上方的灵力漩涡。 第34章 橡树上的木屋 井晓的神识紧紧锁定上方的灵力风暴,慢慢观察体悟,风暴的威力巨大,但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像井晓从传承记忆里学习到的一样,身为仙山之主,没有任何力量能在仙山的范围内伤害她。 不过毕竟是自然形成的阴气与仙气的对撞风暴。 井晓不想过多干涉自然演化之道,而且她好像也有点明白,为什么仙魔如此对立。 一个极端至刚至阳,一个极端至阴至柔。 两种力量交汇,并不一定演化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融。而是可能走向相反的方向,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处于两者之间的人间界,所蕴含的五行灵气,就成了平衡两种力量的重要介质。 上次神魔大战,打得人间界生灵涂炭,导致五行灵气失去孕养的根基,最终三界失衡,差点毁于一旦…… 半空中两种力量碰撞、溃散、聚集、再碰撞、再溃散……整整持续了三天,风暴才渐渐消弭于无形。 井晓在草原边缘也站了足足三天。 二虎子从井晓的怀中探出头:“嗷呜,好可怕。” 草原被生生刮走三层地皮,裸露出土壤下方嶙峋的岩石。附近的林木在两种力量的碰撞中,也被击得粉碎。 井晓长吁一口气:“规则力量,天地之威确实可怖。” “叽叽叽。” 毛球从井晓的兜里跳出来。 “是的,一种是仙气,一种是魔气,在缝隙处交汇,所以这里介于生机和毁灭之间。” 二虎子轻轻跃至地面:“还要继续巡山吗?” 井晓活动了一下四肢,挥动手中竹杖。 “当然要继续巡山,不出来走走怎知天地壮阔。观看一场天地规则的正面冲突较量,此行感悟颇多,何其幸哉!” 井晓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与地脉相勾连。 “我要把这些见闻当成故事记下来。” 二虎子在地上舒展地伸个懒腰,歪头疑惑道:“像话本子那样记录?” 井晓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是呢,也许多年以后有人看到我的记录,也像在看一个编纂出来的话本子。” 井晓横穿山脉,火焰花海盛开又消失,嫩绿的草芽,从泥土的缝隙间钻出来,迎风一摆长出寸许,半坡的草原恢复一派蓬勃生机。山脉上空混乱狂暴的灵力逐渐变得柔和有序。 山崖间,麝香鹿王顶着优雅漂亮的鹿角,俯视远去的身影和她身边白色的虎妖。 二虎子回头金眸放光:“鹿在山涧里。” “嗯,草原恢复了,它会带着鹿群回来的。” “肉?” 井晓用竹杖轻敲白色老虎的额头:“翻过这座山,咱们换个口味。” “叽叽。”毛球在井晓肩头蹦蹦跳跳。 “毛球说得对,生物多样性很重要。” 井晓一边注意灵力输出的平衡,一边迈着小短腿沿着地脉的走向进发。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井晓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似丈量过一般,她一直是以一种不疾不徐的匀速前进。 天光云影,风吹流散。 离开半坡草原,山脚下是一片略显阴沉的森林。 在井晓的记忆中,密林深处有一座建在橡树上的树屋,是上一代守山人,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爷爷井川,为了方便巡山修建的临时落脚点。 前方的藤蔓相互缠绕,二虎子走得艰难,时不时要被荆棘刮蹭一下漂亮皮毛,惹得二虎子甚是烦躁,走一会就要停下来,在刮他皮毛的植物上留下一爪子。 井晓跟在二虎子身后偷着乐,却一直没有出声,她想看看聪明的小白虎,什么时候能发现,跟在她身后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身为守山人的权能,无论井晓往哪个方向走,原本挡路的藤蔓和低矮的荆棘灌木都会像有生命一样,主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远远地看到标志性的高大橡树,被竹篱笆圈在中间,粗壮的树干显示出好看的花纹,距离地面五六米高的树干中间分出强壮的枝丫,支撑着一座壮观的丛林树屋。 井晓解开附近的结界,走进篱笆院,地上一排排明显种植的野菜秧苗,正是鲜嫩的时候。 很不错,又有新鲜蔬菜可以吃了。 二虎子东闻闻西嗅嗅,仰头看向树屋,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上面有房子。” “上一代守山人留下的,我们在这里休整几天。” 井晓一个清洁术,一个普天甘霖咒,将小院洁尘清洗一遍。 树屋距离地面五六米,对于现在只有五头身的井晓来说,那是相当高了。 堂堂守山人,爬树当然不雅观,但她会飞呀! 第35章 狐狸与山猫 自从井晓与白虎巡山,辛彦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水深火热。 夏颂想要良种的问题,一句“山主不在家”的拖字诀就可以解决。但是一猫一狐结下的梁子,就……很难化解了。 山猫金千纹和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各不相让,已经发展到但凡见面,必然打架的地步。 胡百礼被夫子罚过两次写大字之后,终于学聪明,使用各种手段引诱金千纹出门,绝不在夫子面前动爪。 根据辛彦的观察,山猫金千纹貌似也开始长脑子了。 从开始的每天上两当,当当不一样,到现在可以淡定地一撩眼皮,蔑视胡百礼的拙劣演技。 一猫一狐修为差不多,智慧上狐狸胜一筹,但同等量级的猫科动物与犬科动物决斗,犬是打不过猫的。 一时间两只小妖斗得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辛彦判断,只要在村中,山猫金千纹基本占有绝对优势。毕竟身后有两大靠山和一村信徒。 两大靠山:护短的赵夫子和师娘。 一村拥趸:请猫儿去家里捉鼠的人家,已经排到下月。 红毛大狐狸的委屈无人可诉,于是倒霉的辛彦便被狐狸盯住,每天要听几百遍,胡百礼的经典‘狐骂’。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辛彦不知道胡百礼能不能活下去,反正他是快疯了。 夜晚降临,梧桐村。 穿着师娘亲手缝制的黄花小袄,金千纹开始巡视领地。 山猫金千纹的领地包括但不限于,给它送小鱼干,请它去捉鼠的村人,梧桐村开垦出的所有良田。 胡百礼不敢在村中动爪,要等金千纹离开村子,跑到农田捉鼠,才会开始复仇计划。 这一晚,辛彦在竹楼小屋读书,室内夜明珠发出莹亮的光晕,篱笆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手中书册,透过窗缝看到狐狐祟祟的影子,一瘸一拐地往竹楼走来。 “打输了?”辛彦忍不住调侃道。 胡百礼抬头看一眼屋内的辛彦,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辛彦一看,哟!这是受大委屈了。 以前被锤都会嚷嚷着报仇,今天居然垂头丧气,掉眼泪都不出声。 辛彦推开门,蹲在廊下平视胡百礼:“怎么了?金千纹使诈,骗你跑进夫子卧室,还是骗你钻到猎户抓兔子的套里了?” 红毛大狐狸没回答,把自己团成一颗球,用尾巴捂住脑袋。 “明天还打吗?不报仇了?”辛彦等了半晌,对方没有说话。 “嗯。”胡百礼闷闷出声。 看着反常的胡百礼,辛彦伸手摸它的头,“别哭,明天我去找夫子谈谈。” “没有用。夫子和师娘都喜欢金千纹。”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的眼眸,清冷的月辉下,反射出无机质的光。 “我先试着说服夫子。但你也不能无故再找金千纹的麻烦。” “山猫不找狐狸的麻烦,胡百礼也不理它。” 翌日,课后。 辛彦等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才找赵夫子,行礼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请先生赐教。” “何事?”赵孟元对辛彦这个学生非常满意,不仅聪慧一点就通,其性情稳重温和,接人待物圆融周到。 “先生可知,胡百礼和金千纹都是山中精怪?” 辛彦答应要替红毛大狐狸跟赵夫子讲道理的,所以不管赵孟元爱不爱听,他想说的话是一定要说。 赵孟元在辛彦带着狐狸和山猫来拜师时,就知道它们来历不普通。只是这还是辛彦第一次公开说出它们是山中精怪。 “猜到一些。”赵孟元捻动胡须,道,“拜师时,胡百礼说过人言。你可是要说关于它们两个的事情?” “辛彦代胡百礼和金千纹,感谢先生有教无类。”辛彦朝赵孟元又行一礼。 赵孟元点头,以为辛彦是替山主来道谢,颇有些自得。天底下敢教导精怪的能有几人?他可是连山主都认可的读书人。 辛彦行礼之后,直视赵孟元的眼睛,道:“有教无类,理应无差别心,但为何先生对山猫和狐狸的态度如此不同?” 赵孟元皱眉反驳:“我一向是一视同仁。” 辛彦内心冷哼,面无表情,浅色眸子直直地看着赵夫子。 赵孟元被辛彦看得有些悚然,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金千纹和胡百礼都是仙山中天生地养的精怪,虽然聪慧,但如孩童未蒙,不知人间礼义。敢问先生,想将他们教导为什么样的人?”辛彦举止礼貌,言辞犀利。 “跟随先生学习将近一年,先生明德讲理,教导村中孩童如琢美玉,如修剪树木枯枝,如疏导江河。缘何独对求学的精怪与众不同?” 辛彦说完想说的话,不待赵夫子回答,利落地转身离开。 赵孟元怔在原地,并未因为说话的是学生,折了他的颜面而气恼。反是低头拧眉深思,再抬头时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赵夫子深吸一口气,面露欣慰,朝辛彦离开的方向长揖到地,然后心情颇好地呼唤媳妇:“娘子,烫壶老酒。” 吴氏在厨房应声,将晚餐放在托盘里端到桌上,又备好酒壶和酒盅。 “夫君,何事高兴?” “哈哈……幺娘,今日受教于学生,开心!”赵孟元开怀大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抬手捋须,“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万物皆有至理,皆可为师。” 吴氏温和道:“刚刚看见辛彦与你说话。” 赵孟元扭头看一眼堂屋里穿着小花袄玩线团的山猫金千纹,压低声音道:“没错,辛彦教我,何为‘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他教你?”吴氏微瞪双目,诧异道。 赵孟元含笑点头,“夫子我闻过则喜,从善如流。” 吴氏顺着赵孟元的目光,慈爱地看向调皮可爱的金千纹。 “与猫儿有关?” “嗯,辛彦问我,想将金千纹和胡百礼,教导成什么样的人。” 吴氏惊得嘴唇微张,惊道:“人?” 赵孟元拍拍吴氏的手,安慰道:“山中精怪也通人性。猫儿为村中捕鼠,陪伴你我,并无害人之心。” “难怪我觉得与猫儿说话,它都能听懂的样子。”吴氏回忆道,“它是真能听懂吧?” 赵孟元点头:“将之当成五六岁的孩童即可。像咱们教导孩儿一样,需得善加引导,该讲理时讲理,需管教时管教,不能再放任纵容了。” 山猫金千纹觉得自己失宠,夫子和师娘对它的态度都变了。 每见到她与胡百礼相斗,不仅不帮她,讲清事情缘由,还会教训她。 呜……她是最可怜的山猫,在山上要受山主管束,下山还要被夫子教育。 第36章 年兽与年俗 橡木树屋里,家具陈列井然有序。 井晓推开所有窗子,连续施展清洁术法,室内立即焕然一新。连空气都有了室外的花香,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二虎子拒绝了井晓带他一起上树的提议,坚决要自己爬树上去。作为猫科动物,他爬树的本领相当……可圈可点。 “树屋好大……在外面看不出来。”二虎子一进来就对树屋评头论足。 井晓微笑点头:“设有空间阵法,拓展两倍有余。” 二虎子迈着四方小猫步开始巡视领地。外面看着只有三四十平的样子,室内空间至少一百多平,书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 没有专门的厨房,只在客厅中间设有两个火塘,一个上面架着四足小鼎,一个吊着锅具,随时可以替换成烧烤架。 吃饭就围着火塘而坐,边煮边吃倒是方便。 井晓没有用法术,亲自动手将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火塘收拾干净,放入柴薪,然后默默地看向二虎子。 二虎子十分乖觉,轻手轻脚地跳到火塘边,鼓起嘴巴呼地一吹。 火塘里的柴堆燃起熊熊火焰。 井晓在四足方鼎中,加入山泉水。树屋中的四足鼎比井晓随身携带的三足鼎要大一些。一体成形,外方内圆,没有棱角。 井晓探测一下鼎的厚度,也许她可以抽空再炼制一个炒锅,试试炒菜? 来到仙山将近一年的时间,除了炖煮、凉拌就是烧烤,实在吃得有些腻了。 只是说到炒菜,貌似还缺少一些调味料。 上次巡山,路过湿热的山坳,好像有类似花椒和八角的植物。吴茱萸的辣味还是差点,要是有辣椒就妥了。 井晓的脑子里转悠着丰富餐桌的计划,手里动作不停,清洗浸泡一些山珍,放入鼎中煮着。 储物指环中还剩一些岩羊肉,一股脑儿都扔进鼎里。 从井晓做饭开始,二虎子就蹲坐在小鼎旁边,舔着嘴巴,努力闻着鼎中传出来的香气。 不过二虎子也知道,四足鼎中煮的这点肉,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于是盯着井晓在旁边的火塘立起烧烤架。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最后一条野猪腿,放在架子上慢慢熏烤。 鼎中咕嘟咕嘟地冒起水花,一会儿就煮得汤鲜味浓。 井晓拿出土陶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一碗热汤下肚,驱散掉身上的寒意。 二虎子不停地舔嘴巴,虎视眈眈地盯着架子上的野猪腿。两只前爪在地上交错提起又落下,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井晓从烤架取下野猪腿,用刀切了两下,看里面的成色。热气顺着缝隙往外冒,火塘边肉香更是浓郁。 二虎子金色的瞳孔里已经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盯着井晓手中的野猪腿烁烁放光,下巴兜不住的口水一滴一滴掉落地面。二虎子用渴望的眼神瞄一眼井晓,反复吧唧嘴巴,满脸都写着:好吃,想吃,肉肉,快给我…… 井晓坏笑举起野猪腿,晃到左侧,二虎子的脑袋扭向左边,晃到右侧,二虎子的脑袋又扭向右边。 看着面前憨态可掬的二虎子,井晓快要笑破肚皮了,见野猪腿凉得差不多,才将放到石托盘上,推向二虎子。她以前喂过流浪猫,记得猫儿不能吃太烫的食物,老虎也是猫科动物,想必习性是差不多的。 二虎子嗷呜一口,捧着野猪腿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先嗦下所有的肉,咀嚼咽下,再将骨头咬碎,吸吮骨髓和汁水。最后将碎骨头卷进嘴中嘎嘣嘎嘣吃得香脆。 井晓捧着土陶碗,听着二虎子吃饭,感觉一阵牙疼。 毛球从屋顶滑下,跳到井晓身边。 “叽叽。” “这附近方圆百里都在仙界边缘,仙灵之气比较充足。你可以补充一些能量。我们停留几天,采些药植就回去。” 毛球兴奋地在厅内滚动两圈。 “去吧。” “叽?” “嗯,至少三天。三天之后返程。” 毛球从窗口蹦出去,反重力地向上飞去。 二虎子看到毛球往上飞,有些吃惊地从窗口探出头去,仰头望向高处:“它会飞?” “毛球是仙界生物,会飞不是很正常嘛。” 井晓吃完鼎中的食物,开始收拾卫生,好在二虎子是只爱干净的小老虎,不会把肉吃得到处是油渍。 一个清洁术,再加上清风咒,厨房用品飞到半空中,之后各归各位。 二虎子回到火塘边趴下,直直地看向井晓,问道:“毛球去哪?” “回仙界吸收一些仙灵之气。前段时间与辛彦斗法,它损失不少能量。在缝隙里去仙界方便,它刚好可以去补充一下。” “哦,在这等它吗?” 井晓拍拍趴成一摊的虎饼子,虎毛粗硬不如毛球柔顺,不过虎皮毯子还真是舒服。 枕在二虎子一起一伏的腹部上,井晓掏出话本子,悠闲地翻开。 “明天去森林里转转,采些药材,再找点调味料。快过年了,我们在年前回竹楼。” “过年?” 二虎子对人类的习俗并不清楚,第一次听说过年,不由得好奇地扭头看向井晓。 “对,过年,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年俗。”井晓在心中推算时间,按她在异世的商历计算,月底是腊月三十,然后是正月初一,也就是新的一年了。 不过现在世界执行的是夏历,好像时间计算不太一样。不过大差不差,没有年俗,她就……创造一个出来好了。 二虎子听到井晓对年俗的介绍,只记住了一个词:“年兽?” “传说中的凶兽,会吃人类的小孩。” 二虎子扭头上下打量井晓:“二虎子保护山主。” 井晓:“……”她可不是小孩,哪怕体形不那么高大,但也绝不是会被年兽吃掉的小孩。 第37章 谁动了我的草 井晓昨夜没有去卧室睡床,就着光滑的木地板,窝在二虎子的虎皮毯子里睡着了。 二虎子喘气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把枕着他腹部的小姑娘吵醒了。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圈在身前,暖暖的小小的一只,圆嘟嘟的小脸,比它几百年前养的小虎崽子还可爱。 清晨,阳光从树屋的天棚照进来,形成一束金色光柱。 井晓躺在火塘边,把手伸进光柱里,感受着光的暖意,五指伸开随意地晃一晃,再翻个面,看阳光在手上描摹出光晕。 轻轻挥动手掌,感受风在指间穿过,每次她在阳光下懒散地躺着,都会有一种存在感,像是她捕捉到了阳光,那是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井晓看着身旁的光束,感叹:“真美好。” “真美好。”二虎子盯着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附和道。 然后虎头挨了井晓一巴掌。 一日之计在于晨。 要采摘草药,再懒得动弹也得爬起来。 好在井晓有传承记忆,对每种药草的分布非常清楚,不需要漫山遍野碰运气,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去采摘即可。 瞪着眼前被啃得面目全非的九死还阳草,井晓额头青筋直跳。 哪个混蛋玩意啃了她的还阳草? 原主记忆中这棵还阳草,从祖辈守山人开始培育,足足养了五百年,终于到了采摘的最佳年份。 现在居然只剩两枝残缺的细茎,叶子呢,它的叶子呢? 井晓眼中燃起灼灼火焰,额头凤凰花印记泛起红光,发动穷搜天地之法,倒转光阴,退回至九死还阳草未被啃掉之前。 只见一只雪白长毛的异兽,飞跃而至,一口撸掉九死还阳草所有叶子,在守护还阳草的灵兽反应过来之前,扭扭屁股飞走了。 “白泽,我要炖了你。”井晓目露凶光,气呼呼地拍打地面。 二虎子安静如猫咪,半点声音不敢发出,生怕身边不稳定的火药桶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井晓生气归生气,白泽这种瑞兽,天地间只此一只,还真不是说炖就能炖了。 只是白泽出现在三界缝隙,还撸九死还阳草吃,所代表的意义,倒是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九死还阳草对白泽本身没有任何用处,除非它撸走给别人吃…… 井晓掐指推算,前途一片模糊。 算了,今天气着了,脑容量过载,以后再想吧! 虽然没有推算出清晰的因果,但是可以确定白泽已经离开梧桐山。 算他跑得快…… 唔,还好其它几株仙草都乖乖地等在原地。 井晓将到年份的仙草一一采摘完毕,晚上又初步炼制一遍,以保存药效。 第二天去往靠近魔界的缝隙,将几种成形的魔药收集起来。 竹屋药房缺的几种药,刚好补齐,没让她白跑一趟。 勤奋了两日的井晓,躺平在树屋里休养生息。她还是适合当条咸鱼,艰苦奋斗什么的完全不是她的调性。 “叽叽叽……”毛球顺着树屋天棚的光柱溜下来。 在地面蹦跶两下,滚成一小团,贴到井晓颈侧。 井晓摸摸颈边的毛球,懒懒地翻身:“回来这么快,仙界不好玩吗?” “叽叽。” “白泽?”井晓忽地坐起来把毛球捧到面前,“跟我详细说说,白泽饲养的人类,是怎么回事?” “叽叽叽叽。” “人类女子受伤濒死?”井晓半眯着眼,大概知道她的九死还阳草进了谁的肚子,“在仙界藏匿人类,白泽真是出息了。” 二虎子在树下啃完一只作为小零食的獐子,主动用水清洗爪子,才爬上树屋,恰好听到井晓这句,好奇地问:“普通人类在仙界生活能长生吗?” “当然不能,没有修为法力,逃不开生老病死。” 毛球:“叽叽。” “那个女子是仙界几大世家的族人?不过望仙城里的人族,不算是普通人类。”井晓懒洋洋地向毛球和二虎子解释。 毕竟那些世家都是人与仙的后代,从血脉上来看,更接近先天的仙人。在仙界分三六九等的情况下,不能修行的族人只是最低阶层,但放到人间界基本上是顶级战力。 这也是井晓非常反感仙界派人,去人间界搞风搅雨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的生物,对人间界来说都是降维打击。 “明天回去。”井晓下了决定。 白泽能跑到三界缝隙,没有引起她的警觉,大概率是有以前守山人给的通关令牌。她只要回到山顶仙宫,查一下结界的出入记录,就知道是哪任守山人如此散漫。 再按照令牌的法力波动,将这一任守山人发出去的通关令牌,全都禁了。 她的地盘,只有她能做主。 白泽偷采九死还阳草的事情,她早晚要找回补偿。 井晓将树屋中的家具用品重新归拢,摆放整齐,施展隔绝法咒,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处于缝隙中间位置的森林。 一路脚步不停,回到竹屋小院。 三个月过去,竹屋与她离开时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从微风吹拂过脸颊带来的细微变化中,井晓真切地感知到某些情况,还是与以前不一样的。 辛彦与胡百礼都不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山下学堂跟着赵夫子读书。 井晓将储物指环中的草药,放置到药房。 简单洗漱过后,悠哉地躺倒在竹榻上,喟叹一句:“还是家里舒服啊!” 身下的毛球毯子发出叽叽的声音,应和井晓的话。 二虎子恢复原本的体型,直挺挺地趴卧在井晓竹榻一侧。 “有几只狐狸的味道。” “是胡百礼的狐狸崽。” 井晓侧头看向竹屋与地面缝隙里的几只小狐狸。 二虎子伸出舌头舔嘴巴,慵懒道:“没有开启灵智,可以加餐。” 井晓垂下手掌,拍拍二虎子的头:“即便是没有开启灵智的野兽,那也是胡百礼的崽子,都已经成年了,等他回来让他领走就是。” 夏颂拦住准备回山的辛彦。 “山主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辛彦摇头,不怕对方看到他眼中的厌烦。因为良种的事情,夏颂几乎天天都来找他。 山主明确告诉过他,让他等价交换。但是这人贪婪,总想空手套白狼,不但不提供等价的交易物,还趾高气扬地讲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这个魔族都知道什么叫形势逼人,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代价。 夏颂不过是个被驱逐出都城的皇孙,有什么资格讲‘王土’‘王臣’呢?如果他真的认可这套说辞,岂不是应该向现在的夏帝效忠? 第38章 被驱逐的狐狸 “我能跟你一起上山吗?” 夏颂无视辛彦冷硬的脸色,提出自己的要求。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夏颂:“山主没有回来,竹楼不方便招待阁下。” 夏颂漂亮的眉峰挤向眉心,眼神真挚,嗓音极富感染力。 “辛彦,我们同窗半载,也算师出同门。我对你的性情和才华都非常欣赏。” 辛彦嗤笑,打断对方的话,浅色的双眸看向夏颂,寒意逼人。 “夏颂,你想要良种。那就与山主交易,我只是服侍山主的仆人,无权替山主决定什么。”扭头朝胡百礼道:“天色不早,走了。” 胡百礼仰头瞅见夏颂被拒绝,仍是笑吟吟的表情,冷不丁地打个哆嗦。见辛彦走远,连忙朝夏颂拱拱爪,追着辛彦跑了。 “夏颂在笑,”胡百礼尖细的嗓音道,“辛彦,他被你拒绝还在笑。” 辛彦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耸耸肩,道:“表里不一的家伙。” 胡百礼不太理解人类之间微妙的关系。只觉得夏颂可怕,辛彦好像也很可怕。要比个层级高低,大概是不分伯仲。 如果井晓在的话,会肯定地告诉胡百礼,它的野兽直觉非常准确。这一人一魔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良善的鸟。 夏颂站在院中,朝夏朴的房门行礼道:“七叔,侄儿回来了,您身体可还好?” 夏朴自幼身体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要病上一病。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缠绵病榻,好不容易熬到成年,仍是三不五时地请御医,是太医院重点看护对象。 当然以夏朴的健康状态,从来都不在夏齐帝选择继承人的名单里。 以前有优秀的太子,太子殁了之后,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怎么也轮不到走两步路就要喘一喘的病秧子七皇子。 夏齐帝让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开京都,乃是不得已为之,自太子被刺身亡,其他皇室子弟都备受关注,进京离京都太打眼。 只有夏朴这个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的七皇子,以养病的名义去京郊的温泉皇庄,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在国师的指引下,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京途中乔装打扮,逃到距京城千里之遥的梧桐山隐居。 忠王谋反杀进皇宫,拿着族谱点名杀人,翻遍皇宫都没有找到太孙夏颂,才想起京郊温泉皇庄的七皇子。再派人去皇庄,哪里还找得到人。 以至于夏忠帝登基第一个政令,就要杀光京城和京郊5-8岁的男童。不过此等倒行逆施的命令,也迅速让其失去臣心、民心。 夏忠帝在位十年,全国各地叛乱此起彼伏,直到太孙夏颂携天女平定叛乱,恢复夏氏正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夏朴身体羸弱缺医少药,从入秋就开始咳嗽,一直到冬日仍不见好转。 为避免将病气传给夏颂,两人只能隔门对答。 “咳咳,喝过药好多了。赵夫子教导读书,可有疑难?” 夏颂7岁离开京都,跟随夏朴躲进梧桐山,又在山中见过井晓的神异之处,整个人就迅速成熟起来。 自从拜赵夫子为师,学习诸子百家学说,丰富的不仅是学识,更是让其心智模式有了极大转变。 连赵孟元也不得不赞一句:逻辑清晰,思维缜密。 “七叔不用担心,先生博学,教导尽心,疑难之处都会及时解答。” “咳咳……那就好。”夏朴深吸一口气,忍着喉咙的痒意,道,“若夫子解答之后,仍有疑难,随时来问我。” 夏颂隔着门长揖行礼:“是,七叔好生修养,侄儿去温书了。” 谈卫给夏朴端来汤药:“七爷,趁热喝药,凉了更苦。” 夏朴端起药碗,苦笑一声:“幸好还有赵夫子教导他。我这身子,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颂儿成年。” “七爷不必忧心,喝了药就会好的。”谈卫温声劝慰,“奴婢瞧着,太孙这半年进退得宜,成熟懂事许多。” 夏朴闻言,长叹一口气,将碗中的药灌进嘴里。要是真的成熟懂事就好了,只怕这孩子急于求成,左了心性。 “易罡那里有消息吗?” 谈卫摇头:“还是三日前传回信息,东南三省竖起忠王无道的反旗,与南方两大军镇,互有胜负。” 夏朴咽下口中蜜饯,连喝了两杯温水才冲淡舌根苦意,一掌拍在案几上。 “南方两大军镇互成犄角,屯兵十万,若真想剿匪,怎么会与一群乌合之众互有胜负。” 谈卫收拾桌面,铺开地图。 “易教头也是这么说,一方面是军镇懈怠,武备废弛,另一方面也是对忠王不满,军饷配给不足三分之一,士兵消极厌战。” 夏朴披着外袍,皱眉垂目注视地图,在南方两大军镇和东南三省间来回比画。接连咳嗽不断,不得不放下手中碳笔,伸长脖颈顺气。 谈卫连忙上前轻拍夏朴后背:“七爷,刚服过药,您歇息一会。朝廷诸公总会有办法的。” 夏朴微微喘息,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谈卫,你说让易罡去叛军中谋一职位如何?待将来颂儿年长些……” 谈卫眼神微闪,没有出声。太孙夏颂现如今才7岁,按国师的意思,若想保全性命,将来大展宏图,要在梧桐山待满十年。 易罡是禁军教头,武功高强自不必说,但……谁敢保证,十年之后仍能为太孙所用? 谈卫是夏齐帝近侍,深受重用,自然知道什么是他能说的,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七皇子夏朴虽然病弱,但生在皇家,耳濡目染,心中自有谋算。帝王心术、御下之道,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夏朴果然也不是想听谈卫的建议,说完话顿了顿,淡然地瞟他一眼,道:“给易罡传信,让他尽快归来,注意安全。” “是,奴婢这就去放鸽子。”谈卫应声躬身退下。 夏朴轻敲手中碳笔,抬手在地图上画下淡淡痕迹。还不是时候,颂儿太小了,不能操之过急,再过五年…… 竹屋小院不似往日静谧,竹榻上毛球茧子规律地高低起伏。 辛彦眨眨眼,山主回来了? 胡百礼见到二虎子趴在竹屋边,盯着缝隙往里瞧,顿时急了。 “狐狸崽!”胡百礼跳进院中,朝二虎子龇牙咧嘴,凶狠道,“你走开,离我家崽子远点。” 二虎子半扭头,余光瞄着红毛大狐狸:“胡百礼什么时候,山主的竹屋也变成你养崽子的地方了?” 胡百礼对着二虎子摆出攻击的姿态,努力表现得凶悍。 “离我家崽子远点。” 二虎子根本不把没成气候的小妖放在眼里,舔舔爪子,站起来抖动一身光亮的皮毛,动作轻松惬意。 “山主吩咐,把未开灵智的野兽,从竹屋小院中带走。胡百礼,不要污了山主的地方。” 胡百礼被白虎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哆嗦着看向竹榻,毛茧子没有任何动静。 他就知道这确实是井晓的意思。当初他把未开灵智的狐狸崽带到竹屋时,辛彦就提醒过他,山主不喜欢吵闹。而且狐狸崽快成年了,在竹屋小院中乱窜会惹山主厌烦。 胡百礼朝井晓拱爪:“山主,母狐狸被山中野兽吃了,狐狸崽没有照料会死的。我把狐狸崽接到小院,养到成年就让他们走。” 井晓慢悠悠地从毛球的包裹中钻出来,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惯会得寸进尺的红毛大狐狸,嗓音稚嫩冷淡。 “胡百礼,养育幼崽是父母的职责,与守山人无关。带它们离开,你也不用再来了。” 胡百礼大惊失色,尖叫道:“山主,我只是想把崽子们养到成年,不会一直打扰山主的。” “辛彦,送客。” 井晓赤足踩在地面上,拖着毛球进入竹屋正堂,竹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胡百礼:“走吧。你若还想向夫子学习,明天辰时,我在田地边等你一刻钟。” 红毛大狐狸哭哭啼啼,领着三只狐狸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竹屋小院。 二虎子重新趴回廊下,朝辛彦道:“那个小魔人,山主说要过年。” 辛彦还在思考井晓的底线,闻言顿时怔住,过年?什么是过年? 第39章 年货与大开杀戒 辛彦皱眉思索:“年兽?” 井晓点头:“每年最后一天夜晚出来吃人的凶兽。” 辛彦无机质的浅色眸子略带疑惑:“其他时间,这只凶兽吃什么活着?” 按山主的描述,吃人的凶兽一般都生活在魔界,但他在魔界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年兽,还会遵循每年最后一天出来吃人的规则。 井晓听到辛彦的疑问,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决定今天都不再跟辛彦说话了。愚蠢的小魔人,居然敢质疑伟大的山主。 管它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凶兽,反正她要过年。 没有火药,可以烤竹筒,没有烟花,就用术法幻化。 辛彦被井晓‘你不想活了’的眼神盯着,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题:“需要我做什么?” 井晓整理小花袄迈着小短腿,一整个趴到二虎子背上,两只小手一边一个揪住二虎子的耳朵。 “准备各种肉食的任务,交给二虎子和鹰酱。辛彦去集市,买一些红纸和笔墨回来。距离过年还有7天,我们提前准备年货。” 山鹰从竹林上方盘旋而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竹楼小院。 井晓仰头朝山鹰喊道:“鹰酱,我需要一只岩羊,十只野兔。” 山鹰在半空中唳鸣一声,振翅高飞。 井晓拍拍趴在地上的白虎:“我们也走吧。抓只野猪,要做熏肉和腊肠,还需要再抓几只山鸡,狍子或者麋鹿。嗯,再去泉潭,捕几条大鱼。” 二虎子觉得背上的山主杀气腾腾的,原来过年就是要去山里大开杀戒吗? 他好像有点理解了。 不过,只要山主不是想吃老虎。 二虎子想起美味的烤肉,舔舔嘴巴表示:他很喜欢山主说的过年。 “嗷呜!” 二虎子平稳地站起来,甩甩脑袋,驮着井晓轻巧地跳出院子栅栏。他知道梧桐山中每个野猪群的地盘,不过想抓小野猪还是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能被大黑看到。他并不害怕大黑,只是不希望大黑物伤其类,影响修行。 在泉潭边放下井晓,抓鱼的事情二虎子并不擅长,他可以趁着井晓抓鱼的时间先去逮几只猎物。 井晓将储物指环中的鱼篓拿出来,放进潭水深处,等着鱼儿自投罗网。又拿出几样容器装满泉水。 泉潭一共有九处泉眼。其中七个泉眼在潭底深处,三个泉眼等边分布在泉潭四周。井晓取水的这处泉眼水质清冽、口感甘甜,可以用来泡茶、煮汤,是守山人日常的饮用水。 泉潭下游还有一处温泉,翡翠镶边的温泉池,温度不高不低,皮肤感觉微微热,又不是很烫,那是井晓最喜欢沐浴的地方。 泉潭表面波澜不兴,但底部极深,寒气逼人。其中生长着一种冷水鱼,灵气充沛,细鳞无杂刺,肉质鲜甜入口即化。 在记忆中井晓只吃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仍是十分回味。 所以今天的目标就是这种冷水鱼。 年夜饭,怎么能没有鱼呢! 等鱼入篓的时间,还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在太阳底下睡一会儿。 井晓伸了个懒腰,抛出毛球在水边巨石上摊成毛饼,小姑娘懒散地躺到毛饼上。拿出一把油纸伞遮住头部,避免阳光直射。 油纸伞是上一代守山人井川制作的。以井晓的懒劲儿,在最后一双鞋子坏掉之后,她宁可赤脚踩在地上,也不动手编双草鞋,更别提制伞了。 第40章 辛彦的任务 辛彦领到任务,要去集市上购买红纸和笔墨。 但是他现在头疼两个问题。 第一,山主没有给他钱。第二,他不知道集市在哪。 第一个问题比较好解决,他可以用从夏家叔侄那里赚来的钱去买东西。 用井晓的话来说,梧桐山的一切都属于守山人。辛彦签过十年长契,那么他就不应该有私产,他的命,他的身体,包括钱在内,都归属于山主。 辛彦数了数赚来的铜板和金锭,不知道够不够买纸和笔墨?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有些头疼,辛彦听村人说过集市,虽然他从未去过,但肯定不是在梧桐山中。 如果他离开梧桐山…… 辛彦瞬间一身冷汗,这是山主对他的考验吗? 离开梧桐山,对他确实很有诱惑力……辛彦吞了一口唾液,浅灰色的眸子闪过冷冽的光。他当然是想离开的,但离开的后果,他可能承担不起。 辛彦承认他怂了,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之子,并不敢违背与守山人的契约。 辛彦深吸一口气,甩掉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提起背篓,装了一些山珍,准备给赵夫子送去,顺便打听一下,集市怎么走。 赵孟元捻着胡须眉头微皱:“过年?年兽……” “是的,过年。驱逐年兽,为新年祈福!”辛彦将井晓讲给他的习俗简单地向夫子介绍,很显然,赵夫子从未听说过什么是过年。 赵孟元沉思片刻,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 “我知道了,这是不是山主向我们的预警?”赵孟元定定地看向辛彦,“你跟我来。” 辛彦一挑眉,落后夫子一步,跟着赵孟元来到里正家。 山主的异想天开,还能有这种理解? “年兽?”里正听完赵孟元关于山主的命令和分析,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赵孟元胸有成竹道:“山主不是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法。” “你是说压祟,烧爆竹,贴红对联。”里正坐不住,在堂屋内走来走去,语气急促,“我这就安排人去集市,村内家家户户都要贴上红对子,给孩子们准备红包压祟,再让人上山砍竹子。” 赵孟元重重点头:“里正莫要忘了去市集采购时,把山主的预警告诉大家。” 辛彦不明所以地看着里正和夫子,三言两语定下计划,出声道:“什么时候去市集?麻烦里正带我一起,山主让我去采购。” 里正颔首:“辛小哥放心,自是会带着你的。我也要去县里向知县老爷禀报山主的预警。” 很快,梧桐村一村老少都被里正安排了活计。年轻力壮的分为一组,负责上山砍竹子,另一组年轻人要陪着七十岁以上的长者,跟里正一起去县城见县太爷,再去集市采购。 赵孟元也准备跟去,他是梧桐村唯一的读书人,有秀才的功名,能够直接请见县太爷,还有见官不跪的权力。 辛彦话不多,他第一次来到人类社会,主要以观察为主,模仿人类的神情举止。 根据他的观察,整个村子除了赵夫子,也就只有夏家叔侄,言谈举止非常有风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赏心悦目之感。 辛彦不知道那叫贵族风范,也不知道什么是风流潇洒。只是觉得夏七叔说话的语音语调让人心情舒畅,举手投足的动作更别有韵味。 魔界的魔族是不讲究这些的,魔族更崇尚力量,举止粗鲁,一言不合,血溅当场。谁的力气大,谁的法力高强,谁更凶狠,谁在魔族就更有话语权。 辛彦以前觉得魔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直到他来到梧桐山,接触了梧桐村的村民,又跟随赵夫子读书识字,见识过夏家叔侄…… 就像生长于垃圾堆里的老鼠,第一次进了米仓,鼻端不再是腐烂垃圾的味道,而满是米面粮油的香味。哪怕没有其他老鼠告诉它,它也能瞬间分辨美食与垃圾的区别。 辛彦以前只是没见识,又不是傻缺,自然知道人族的文明与魔族的野蛮。 即使没有井晓叮嘱他,要观察模仿夏家叔侄的礼仪,他见到夏朴之后,也会下意识地学习夏朴接人待物的礼仪。 至于为什么不是向夏颂学习?辛彦说不上来,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那个人。 第41章 史书价值百金 辛彦由村中年轻人领着先去市集,里正没有让他跟进县衙。 这是里正和赵夫子商量之后的决定。他们一致认为,辛彦的身份不适合公之于众。 辛彦:“……”他也不是那么见不得人,高等级的魔族与人类在外貌上没有太大差别,尤其他还是人魔混血,长相上更偏向于人类,现在年龄小,要是再大一点,大概可以被归为俊美那一档的。 里正与赵孟元商量如何说服县令,提前想好一整套说辞。 如果县令不信,那么里正就带着同来的老叟,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直接去市集宣扬‘年兽’的存在,让人们提前做好准备。 若是产生什么不可控的后果,等着县令善后就好。 一群见到帝王都可以免礼的,70岁以上的老叟,根本不在乎妖言惑众有没有刑罚。 不过赵孟元和里正没想到,他们刚刚说明来意。 县令何廷树就火急火燎地召集衙门差役,让县丞把山主预警‘年兽’来袭的事情写成公告,敲锣打鼓地向民众宣传‘过年’的方法,让大家增强防范意识。 何廷树见证过井晓接受敕封梧桐县主的仪式。 小小的女孩子,身高还不到他的腰际,听完圣旨,板着玉雪可爱的小脸,直接宣布封山十年。气势压得在场诸人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想来仍觉得威武霸气! 虽然梧桐山和梧桐村都成了县主的封地,不再归梧桐县管辖,但他也不想得罪有皇帝敕封的县主。 夏忠帝登基将近一年,不但没有撤销县主封号,反而送来赏赐。只是梧桐村的里正吴友以封山为由,把送赏的内官给挡了回去。 内官连县主的面都没见着,还是赔着笑脸,客客气气地离开,从始至终没有不悦之色。 这意味着什么?何廷树完全不敢深想。 现在山主只是让县衙公告“年兽来袭”和抵御的方法,又没让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当然会积极配合。 何廷树安排里正吴友跟着差役去市集发布公告,又与赵孟元闲聊几句,突然发现梧桐村居然卧虎藏龙。山野之中还有如此博学之士,连忙让家中夫人准备酒菜,他要与赵孟元边吃边聊。 何廷树也曾在翰林院侍讲,只是得罪权贵,又不肯低头,才被发配到偏远的梧桐县当个县令。 不过何县令知足常乐,在此兴办学堂、鼓励农桑,三年大考评级上上甲等,本来有望调任到富庶一些的地方,但何廷树觉得朝廷动向不妙,又不想站队,所以主动申请留任。 上峰自无不可,人口多又富庶的好地方,自己人还不够分,何廷树愿意扎根穷乡僻壤,他们乐得成全。 辛彦第一次见识人类集市。 坊市内人头攒动,吆喝着针头线脑的小贩,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还有卖吃食的摊子,看得他眼花缭乱。 好在他还记得要买红纸和笔墨。他在赵孟元那里求学,笔墨纸砚都由赵夫子准备,辛彦还真不知道购买这些东西需要花多少钱。 村中年轻人在出门前被里正反复叮嘱,一定要照顾好辛彦。于是陪他简单逛一圈,就将他带到市集唯一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兰坊。 兰坊的老板阳琴是个妙人,特别长的长处是写话本子。各式奇诡诡怪的故事,什么书生与狐狸精,书生与蜘蛛精,还喜欢填些乡俗俚语的词曲,在市面上非常受欢迎,据说曾有红楼的头牌姑娘向他自荐枕席。 不过阳老板长相俊美,爱好敷粉戴花,风流倜傥,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辛彦刚迈进兰坊的大门,就被阳老板注意到了。 这梧桐县方圆百里的读书人,就没有阳老板不认识的。但这位气质矜贵,冷面寒眸的少年,他还真见过。 “不知小哥如何称呼,要找什么书?”阳老板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注视着辛彦,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对他非常重要的错觉。 少年浅灰色的眸子目光冷冽,嗓音清越:“笔墨纸砚,另要一沓红纸。” 辛彦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报出要买的东西。 阳琴看着冷冰冰的辛彦,笑容不变,朝掌柜的招手,让他拿出最好的笔墨纸砚。 “店里还有新上的话本和词曲谱子,小公子可感兴趣?” 辛彦没有搭话,不过眼神却看向阳琴指着的墙边书架。 书架上的书籍按照经、史、子、集、杂书等分类排列。比赵孟元书房中的书还要齐全。许多书名辛彦只听赵夫子提起,但却从未见过。 至于竹楼小院里井晓的书房,那是辛彦从不敢踏足的禁地。尽管井晓没说禁止入内,但以辛彦的谨慎,他肯定不会做可能触怒守山人的事。 如今看到兰坊中的书,排列得整齐,让他不禁有些心动。 阳琴一面介绍书籍,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辛彦的神色。 辛彦指着一部三卷本的《商史》问:“如何卖?” 阳琴挑挑眉毛,桃花眼笑得更盛。 “这是小店镇店之宝,黄金百两。” 辛彦不懂物价,只是听到黄金百两,衡量一下储物指环中的黄金分量,开口道:“给我拿一套。” 阳琴眼中惊疑,这是哪来的熊孩子,没听说梧桐县有如此豪富的人家,百两黄金竟然没吓退他? “《商史》是七卷本,这只是其中三卷展示品,如果小公子真想要,先付一半定金,7天之后来取书,再补足尾款。” 辛彦浅色眸子看向阳琴的眼神阴冷,大有一种你敢耍我,就让你血溅当场的气势。 阳琴呼吸一窒,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连头顶的芙蓉花都要萎了,赶紧解释:“小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梧桐县是小地方,几年也卖不掉一套史书。兰坊里摆放展示品,只是向读书人展示兰坊的实力,若有人想购买,小店是需要向省城调运的。” “七天之后是过年,正月不能出门买东西。”辛彦表情稍缓,略有苦恼。现在买回去也就算了,天知道山主下次还会不会让他出来。 “过年?”阳琴面露疑惑,“什么过年?” 阳琴有点后悔,不应该看到美少年,就亲自过来招呼的,不然也不会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只是怕史书价格太高,小公子不知轻重,随意买了,回家被家长责备,到时候闹到兰坊门前,他赔礼道歉退费还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被骂成骗小孩子的骗子,他堂堂兰坊老板,可丢不起那个人。 咚咚咚锵,咚咚锵…… 忽然外面传来县衙差役敲锣打鼓,喊布告的声音。 第42章 误会加深 “年兽出没,三十夜晚莫出门。” 咚咚咚锵,咚咚锵…… “门贴红对,红包压祟。 敲锣打鼓,烤爆竹,驱走年兽,新年祈福!” 咚咚咚锵,咚咚锵…… 县衙差役边喊边走,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梧桐村的老叟们跟在差役身后,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关于年兽的传说。甚至连年兽的模样都形容得绘声绘色,怎么吓人怎么说,让听众尽皆毛骨悚然。 四门口贴告示,又有衙役打锣巡街,县里的街坊管事挨家挨户走访通知,县衙派专人附近各村里正送信。 梧桐县迅速热闹起来,大家知道消息以后,自是要做些准备的。 最明显的就是红布、红绸子、红纸等,很快就成为热销产品。 县衙组织人手上山砍竹子,家家户户要在年三十的晚上烧爆竹。各街市的青壮年也被组织起来,分批分段进行巡街。 既要确保消息通知下去,又要保证驱逐年兽的方法落实到位。街道上人群流动比之前都要快上几分。 辛彦收回视线,冷淡的目光落在阳琴身上。在他的认知里,雄性魔人只有在求偶期间,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个人类也在求偶? 辛彦皱皱眉,又朝兰坊窗外看了一眼,街上也没见到头顶戴花的雄性,所以是这位老板有问题? 阳琴被辛彦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眼神含义丰富。 “想不到年兽如此可怕。不若小公子留下地址,我今日便向省城调货,届时送到小公子府上。” 辛彦想了想,问道:“可以送到梧桐村吗?” 阳琴神情一愣,“梧桐村?是梧桐县主的梧桐村?” “梧桐山脚下的梧桐村,把书送到赵孟元赵夫子家里。”辛彦并不知道谁是梧桐县主,只能提供他所知道的地址信息。 听到赵孟元的名字,阳琴松口气,终于找到能够做主的家长了。 赵孟元,博学多识、满腹经纶,是他守着梧桐县的目标之一。如果这位小公子是赵孟元的弟子,花费百金买套《商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敢问小公子今年贵庚?”阳琴目光殷切,语调都柔和了。 “7岁,怎么,老板是怕我付不起钱?”辛彦斜瞟着阳琴,将手伸进怀里,以衣襟遮挡,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金锭放到面前的茶桌上。 阳琴看到金锭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一眼就看出金锭的形制与市面流通的不同,眼前的孩子难道是太孙夏颂? 阳琴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连忙起身拿起金锭翻看底部印制,确定是宫中督造的金锭。恭敬地朝辛彦行礼,低声道:“外间不方便,请太孙随我来。”扭头朝掌柜喊了一声,“关门闭店,今日歇业。” 辛彦被阳琴行礼的瞬间,在想如何不着痕迹地杀掉对方,但是听到对方叫他太孙?辛彦眨了眨眼,收回即将出鞘的魔剑。他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陪辛彦同来的年轻人警觉,一把拉住辛彦胳膊,将他挡在身后,对着阳琴凶神恶煞道:“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抢劫不成?” 辛彦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没事的,大毛哥,我跟老板去看看新书。你在这等我一会。” 大毛耿直道:“不行,我答应里正爷爷,要保护好你。你得一直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阳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位神态雍容的公子一定是太孙夏颂。别人不会有这般气度,更不会有宫里督造的金锭,年龄也一致。 于是阳琴客气地朝大毛拱手道:“请小哥在此处稍待,我带小公子去后面隔间,您站在这里,透过窗口就能看到小公子。” 大毛见辛彦执意要进去,阳琴看上去也不像坏人,犹豫着对辛彦点头,“你看书快点。” 辛彦点点头,一马当先向隔间走去。 阳琴越看越觉得判断不错,又有些抱怨,七王爷怎么能让太孙独自出行,身边跟着的人也不怎么靠谱。 兰坊作为夏国最大的书商,也是皇商的一员,不仅在全国做书籍、造纸的生意,也帮帝王掌控天下读书人的动态。 若说夏忠帝篡位突然,也不尽然。如阳琴这般掌握情报网的人,早就向夏齐帝禀报过忠王有不臣之心。 奈何夏齐帝不相信忠王会背叛啊! 太子倒是有所警觉,可惜忠王下手更快,直接派人刺杀太子。 直到太子遇刺身亡,京城风声鹤唳,夏齐帝才发现失去对京都的控制,急慌慌地让七王爷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开。 至于后来忠王杀进宫城,把太子剖棺戮尸,砍了太子的头颅,扔到夏齐帝面前泄愤…… 阳琴止住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恭谨地跟在辛彦身后来到隔间。确定屏风能挡住身形,扑通一声跪下。 “兰坊阳琴拜见太孙殿下。” “你认错人了。”辛彦冷淡开口。 阳琴听到辛彦否认,只当是对外隐瞒身份,继续叩首道:“七爷派人召唤阳琴在此守候,却未有进一步指示。臣心中恐慌,如今见到殿下安好,臣心便安了。” 辛彦浅灰色眼眸泛着冷光,少年的嗓音清越:“起来吧,我说你认错人了。”在‘我说’二字上加重读音,给人一种:我说你错了,你就错了的感觉。 阳琴抚住头顶的芙蓉花,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是,您说认错了,便是认错了。”阳琴半弓着腰行礼道,“您此来有何吩咐。兰坊门下竭尽所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过年,买笔墨纸砚,红纸。”辛彦知道对方误会更深,但也没有再次纠正的兴致,想误会就误会吧,于他而言,又没什么损失。他只是想验证夏家叔侄的来历而已。 人类皇族? 有意思。 第43章 年兽与局中局 井晓不知道,因为她想过年,这个世界就真给她创造了一个‘年兽’出来。 梧桐县大力宣传‘年兽’腊月三十出来吃小孩的传说。当然梧桐村的老叟们,在宣传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年兽’的消息像长腿一样,不仅梧桐县本地,甚至连省城的人都在疯狂买红纸,买竹筒准备烧爆竹。 只是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听说的版本都不同,从开始的类似虎豹,四肢有力,到后面青面獠牙,肋生双翼……早已与原版故事相差十万八千里。 辛彦从兰坊离开时,带走了店里最好的笔墨纸砚和红纸,还有阳琴阳老板的忠诚。 “公子放心,兰坊会尽快将《商史》送到梧桐村的赵夫子家。” 辛彦矜持地点头,将金锭留给阳琴。 “这是订金,收到书后再付另一半。” 阳琴握着金锭,迟疑地对辛彦说:“公子拿着金锭给阳琴也就算了,只是出门再买东西,可千万不要拿整锭的金子出来。金锭底下有夏宫督造的字样,很容易暴露身份。” 辛彦一怔拿回金锭翻看下面印鉴,眉头微皱:“抹掉不行吗?” “会有痕迹,而且宫造金锭比官造精致,很容易分辨,除非剪碎或者融了重铸。” 阳琴再次埋怨七王爷夏朴,怎么能让太孙夏颂独自在外行走,小孩没在宫外生活过,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若是被夏忠帝发现行藏,这么多人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辛彦不知道对方的纠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他又不是夏颂,他连人类都不是。哪怕是人族皇权更迭的大事,对魔族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随手摆弄着金锭,两手掌心合起将金锭包裹,运转魔功将金锭搓成金球。 “这样是不是就查不出来了?” 阳琴目瞪口呆,眼神自金球移到辛彦的脸上,又从辛彦的脸上转到金球。 “殿……公子?”阳琴阿巴阿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漂亮粉白的脸激动得通红。他看到了什么?太孙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修为,再有他们这些人辅助,何愁不能拨乱反正! 辛彦又将金球搓成金条,递给阳琴,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表情淡淡道:“还是长条方便剪开。” 阳琴傻傻地接过金条,月白色长衫的衣袖都被他攥出了褶皱,欣喜、紧张、激动、兴奋,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一蹦三尺高,发泄一下澎湃的情绪。 “公子慢走!”阳琴目光灼灼,紧盯着辛彦离去的背影。 若说之前接到七王爷夏朴的调令,他对是否听命还有些犹疑,现在太孙向他展示出的实力,已经足够促使他誓死效忠了。 原来七王爷一直晾着他,是想让太孙夏颂来亲自收服他。 阳琴捏着手上坚硬的金条心绪震动,太孙才7岁就有如此实力……若韬光养晦几年,布局周密一些,说不定将来兵不血刃就能拿下皇城。 到时候,夏家族人坐在一起商谈嘛,这天下终归还是姓夏。 不管兰坊的老板阳琴在店里如何脑补。 辛彦已经开始继续逛集市了,还买了许多在他看来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终于弄明白手中的金锭和铜版的购买力。 辛彦是魔尊血脉,哪怕是混血魔族,在贵族中不受待见。但不可否认,他在整个魔族中也是顶尖的一小撮人。 在市集又逛了两圈,他摸清某些规律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占到他的便宜。 与他同来的青年大毛,见辛彦眼也不眨地买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纠结许久,还是没有将劝说的话说出口。 毕竟钱是辛彦的,东西也是他自己买的。而他只是被里正派出来保护辛彦的人而已。 梧桐村中,夏朴剧烈地咳嗽着。 谈卫一会端水,一会喂药,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夏颂急匆匆从大门进来,推开夏朴的屋门,关切道:“七叔,怎么病情突然加重了?” 夏朴脸色潮红,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朝他摆手,道:“你……先出去,小心过了病气。” 夏颂没有退出去,反而扑到床前,眼中含泪。 “七叔病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避开。” 谈卫扶起夏颂,安慰道:“公子,最近天气寒冷,七爷的喘症犯了。奴婢按以前御医的方子抓过药,服用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夏朴早起就咳了一通,刚喝过药稍稍平复,拍着夏颂的肩膀,道:“没有大碍,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谈卫端起托盘退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瞟了一眼屋内的叔侄二人,心中叹息。 本来召回兰坊阳琴是打算重组情报网,可是梧桐山封山,村人极不喜欢外人入村。如今七爷病成这样,别说出门见对方一面,连下床都费劲,从兰坊回信到现在一月有余,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变数。 易罡迟迟未归。 七爷手中无可用之人,再是算无遗策、本领通天,想要扶助太孙正位……谈卫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将托盘送到厨房。 夏朴靠在床头,气息渐渐均匀,道:“等易罡回来,你跟着他练习武功。如今时机不成熟,你还是以读书练武为主,好好打熬筋骨,未来才有可能。” 夏颂握紧拳头,神情坚毅道:“七叔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练武。七叔也要保重好身体。” “那是自然。我还没看到颂儿长大成人,”夏朴哑着嗓子道,“今天为何回来这么早?” “先生与里正都去县城了,说是要向县令陈情。”一说到这个,夏颂立即紧张起来,有些不安道,“七叔,里正说山主预警,三十夜里会有年兽出没。” 夏朴眉头紧皱:“年兽?” “对,里正还让家家户户在大门上贴红纸对子,半夜还要烧爆竹,用声音吓跑年兽。给小孩发压祟钱,放在枕头底下。” “山主预警?”夏朴捏着衣襟,抿唇思索,“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年兽。不过既然山主预警,那便准备起来。” 夏颂点头:“里正组织人进山砍竹子了,爆竹会给每家每户送过来。” 夏朴忍不住咳嗽一声:“好,一会让谈卫去村中问问。颂儿别荒废时间,回屋读书吧。” 夏颂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谈卫端着托盘送到夏朴的床前,一碗清粥,两样时蔬。 “奴婢听说了年兽的事情。” 夏朴一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是辛彦公子下山通知的赵夫子,赵夫子又去找了里正吴友,两人商议之后,带着村中几名老叟去找县令陈情。”谈卫顿了顿,“这事应是真的。” 夏朴即使在病中,抬手喝粥动作也十分优雅,问道:“村中如何应对,安排好了?” 谈卫躬身点头:“组织村中青壮,三十半夜敲锣打鼓,各家烧爆竹,一起呼喝驱赶年兽。” “那年兽如此凶猛?”夏朴咽下口中食物,忧心道。 “山主预警中已经给出应对方案,想来问题不大。”谈卫语气不甚肯定。 “担忧也无用,一家子老弱病残,听里正安排吧!”夏朴一口喝光碗中清粥,叹了一口气,“阳琴等人到梧桐县有一个月了吧。总晾着也不是事,元月安排时间见一面。” 易罡接到谈卫的飞鸽传书,立即安排好手中的事情,启程回梧桐山。刚走到三省交界的弥安镇,他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行踪诡秘、经验丰富的杀手。易罡故意绕路,穿山越岭走的都是方便杀人越货的地方,但是对方好像并不急于动手。 易罡有些犯愁,他在京城是深受夏齐帝信任的禁军教头,也是禁军统领的预备人选。更擅长组织大规模军团作战,而不是如同武林人士一般单打独斗。 被人跟踪的情况下,他断然不敢直接回梧桐村。自身安危事小,若是暴露了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所在,可是会连累易家一整本族谱的死罪。 易家历代出战将,从不参与皇权交迭的事情。家族规矩就是世代忠君,简而言之,谁登上皇位,易家人就忠于谁。 虽然家规保证了家族威名和传承,但战场搏命哪有那么轻松。到易罡这一代易家战死沙场者不下百余人。 当一个家族人丁凋零,那就离衰落不远了。 易罡跟在太孙夏颂身边,一方面是忠于职守,另一方面他也想为家族铺一条青云路。 若是夏颂不能成事,易家在朝中还有族人向夏忠帝效忠;若是夏颂将来君临天下,有他的从龙之功,易家再不用担心未来。 富贵险中求。 易罡抛下心中忧虑,不断在脑中模拟行进路线,既然那些杀手不着急动手,他陪他们遛遛就是了。 东南三省的军事重镇,弥安镇驻军可是不少。 易罡眯了眯眼,感受身后某处的风吹草动。他记得有位族弟在此处担任校尉。 弥安镇军校巷。 易承志换上居家常服,踏入书房,顿时寒毛直竖。以他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武人直觉,立即全神戒备。 “不知是哪位英雄,星夜拜访易某?”易承志先礼后兵,朗声说道。 护卫们听到易承志声音,呈包围之势接近书房。 易罡压低声音:“承志,让护卫退下。” 易承志大惊,他与易罡自幼一起在族学受教,对他的声音熟得不能再熟。易罡虽是家族旁支,但其武学天分高,后来受夏齐帝重用。禁军教头的官职不低,在易氏族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只是夏忠帝登基之后,易罡不见踪影,族里还都以为他死了。 易承志连忙朝护卫摆手,让他们守在院外,“三哥?” 易罡从房梁跳下,顺手熄灭油灯,书房陷入昏暗,下弦月清辉射入室内。 易承志借着月光,看向一袭黑衣的易罡,头顶挽发的仍是熟悉的红色发带。 “三哥,你去哪了?陛下召族长询问你的去向,被族长糊弄过去了。他还得用易家人,才没有继续追查。” 易罡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才道:“只是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我被一群江湖人盯上了。” 易承志坐到对面,眉头紧皱:“三哥,你做了什么?” “我在找太孙夏颂的下落。”易罡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他现在对谁都不敢完全信任,更何况有些事情,对方不知实情反而好办,“皇城那位陛下私下里也在找七王爷和太孙,我刚有点儿线索,就被人盯上了。” 易承志讶然:“太孙没有死?” “没有,被七王爷带离了京城,去向不得而知,”易罡摇头,叹了口气,“我受先帝所托要保护太孙,只是到了约定地点,并没有见到人。可能七王爷带着太孙藏到其他地方了。” 易家这种有传承的世家大族,族人众多,不一定都效忠同一个主子。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族人之间多会守望相助。 所以哪怕易承志现在是效忠新帝,在与易家这位堂哥没有冲突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对于易罡的说辞,他眨眨眼就能明白族中‘两头下注’的用意,更不会落井下石,反而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三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易承志刻意压低声音。 “跟踪我的那些人定然是江洋大盗,留着只会影响社会安危。除恶务尽,维护地方稳定是军人的职责。” 银月光辉下,易罡与易承志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易承志点头:“三哥说得是。弥安镇乃军事重镇,怎能容忍江洋大盗肆意妄为。” 两人商议联手做局,务必要将这群江湖人一网打尽。 “调动部队手续繁多,有把握吗?不能打草惊蛇。”易罡提醒道。 易承志笑得胸有成竹:“三哥放心,我前天刚接到上峰命令,让我带一万人马去南边平叛。你再晚来两天,我都已经出发了。三哥今日先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军营。” “叛军虽是乌合之众,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易罡摇头,脸上冷笑连连,“我去营城等你,那些人不就是想通过我找到太孙么,我就给他们一个太孙好了。” 易承志目送易罡离开,换上衣甲,连夜去了军营。 第44章 年货何处来? 外界的纷纷扰扰井晓一概不知。 她只是一觉睡醒,懒懒地把下入泉潭的鱼篓收回,几尾苗条的冷水鱼在篓中扑腾。 天色渐晚,井晓决定在泉潭边过夜。 二虎子将捕猎来的野猪和山鸡,一一摆放在火堆旁边。瞅瞅火堆,又看一眼井晓,略有些气闷,山主居然抢他的活,生火应该等他回来嘛。 井晓没有注意到二虎子的神情。本来也是,想从老虎一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出表情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井晓专注地查看野猪和山鸡,抬手一挥,野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同时切分成大小合适的肉块。 山鸡自动脱毛,去了内脏,在井晓提前准备的荷叶上,摆出漂亮的造型。 井晓在水边和泥,糊在包住山鸡的荷叶上。好久没吃叫花鸡了,今晚尝个鲜。 野猪个头很大,但要养活二虎子这只大妖,感觉略有不足。 “明天再抓两只带回去。” 井晓很自然地对二虎子提要求,饭量大就要自觉些,猎物抓得少,吃不饱就得饿着。 二虎子轻轻打个喷嚏:“附近还有狍子、獐子和麋鹿群。” “嗯,好,烤出来都很好吃。” 井晓给野猪涂抹调料腌制上烤架,再将逮到的冷水鱼处理好。 要做腊肉、腊肠,储存的调料也不太够,明天还得去采摘一些。心中做着计划,手上动作不停。 哎,得找个帮手,每天自己处理这些杂务,好烦。 辛彦那个长工,不太把稳,总觉得一不留神就得被他下毒。 二虎子粗壮的尾巴无聊甩来甩去。 毛球在地面滚来滚去。 三足小鼎滚着奶白色的猪骨浓汤,拌几样鲜嫩的山珍野菜。 泉潭边的夜晚,从来都不是安全的所在。但今夜有井晓驻守,梧桐山中的动物们,尽可以放心喝水。 在守山人面前,哪怕是天敌也会保持基本礼貌,互不打扰。 吃饱喝足,井晓躺在毛球毯子上枕着手,仰望星空。 头顶星辉闪烁,清冷悠远宁静。 异世界的灯红酒绿,高楼大厦,奔波劳碌,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虫鸣兽啼,忽远忽近,耳边水声汩汩。 裹着暖乎乎的毛球毯子,旁边还有只白虎大妖守夜,这一晚井晓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二虎子抖动光亮的皮毛,继续进山捕猎。 井晓洗漱完毕,带着毛球向北方进发。 意识中,梧桐山渐渐向井晓展开一幅美食地图。每一种可以制成调味料的植物,具有特色风味的动物,都分布在这幅地图上。 此刻井晓对于梧桐山一座物产丰富的仙山,才略微有了一点概念。 捕猎的事情交给肉食者,井晓只负责采摘。 花椒、八角、小茴香,还有独头蒜和野姜。 井晓甚至发现一种类似辣椒的植物。立即欣喜不已,决定晚上就尝尝它的味道。 山鹰鸣啸,在井晓上空盘旋。 井晓朝鹰酱摆了摆手。让它把猎物送到竹楼小院去。 反正今晚她会回去,猎物聚集在一起处理起来效率更高。 第45章 话痨 赵孟元与县令何廷树谈得投契,两人约定十五过后,一起去省城参加文会。 何廷树拉着赵孟元的胳膊依依不舍,道:“兄台可一定要来。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也会来省城,到时候老弟给你引荐。” 赵孟元自无不可,捻着胡须道:“何老弟有所不知,犬子赵正青,正是何山长的弟子。何山长若去文会,我定是要去拜会的。” “那还真是巧了,何山长是我伯父。”何廷树将赵孟元送至门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赵孟元爽朗大笑:“缘分,当真是缘分。时间不早,我与里正回去再做些安排,待十五过后,咱们一起去省城。” 里正吴友与一群老叟齐齐朝县令何廷树拱手告辞。 辛彦倚在牛车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中的拨浪鼓。他两三岁的时候,玩过类似的东西,那会他的母亲还活着,后来……辛彦眼神逐渐幽深,他一定会回去,向所有欺辱过他和母亲的魔复仇…… 牛儿没有烦恼,在路边悠闲地啃食青草。 牛车上装着红纸和笔墨等物。 青年大毛围着牛车转悠,一会查看车轮,一会跳下车去路边林子采几把野菜。从逛完集市出城门,到现在太阳都往西去了,赵夫子与里正等人还是不见踪影,实在是等得人心焦。 再不赶紧启程回去,就要赶夜路了。夜晚的山林有多危险,他一个人可不好照顾这么些老头子。 远远地城门方向的道路上,出现几道身影,正是村中的族老们。 大毛跳起来拉牛套车,锁紧前后皮扣,又将牛车上的东西归置到一边,留出空位。 几位族老看着硬朗,可也都是七十开外的老人家,回去要走三四个时辰的山路,定然是支撑不住的。 还有赵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还是牛车拉着,赶紧回村是正解。 几人走近,奔波大半天,也是累得不行,招呼一声坐上牛车继续赶路。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族老们年岁大,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随便挑出一两件,都够讲上大半天。 大毛小时候,最喜欢在村口的梧桐树下,听叔公们讲古。不过今天老头们大概话说多了,就着竹筒喝过水,嘴都不愿意张,纷纷闭眼小憩。 辛彦坐在车辕上,看着路边大片农田,无论是稻子,还是麦子,都不如山主种的灵米和金麦长得好。 难怪夏颂一心想求良种。不过山主不会轻易给他就是了。 辛彦想到夏颂的身份,还有今天在兰坊见到的那位爱敷粉戴花的阳老板,不由得咧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不知道阳琴见到真正的夏颂,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嘿嘿……他可真想亲眼看看。 大毛专注地赶着牛车,歪头看向笑得莫名的辛彦。 “辛小哥,要是困了就去后面睡会。这段路还算好走,等会儿山路颠簸,想睡也睡不成了。” 辛彦扭头向后看,牛车上满是垂着脑袋打鼾的老头子。赵夫子睡得文雅,也只是不打鼾罢了。 “不了,我不困。大毛哥,咱们回去还得三个时辰吗?” “嗯,估计得四个时辰,夜晚山路不好走,族老们年纪大了也走不快。”大毛以为辛彦害怕走夜路,随口叮嘱,“不用担心,咱们人多点着火把,山里的野兽轻易不敢袭击人多的队伍。” 辛彦看向绚烂的晚霞,笑道:“没事儿,大毛哥,你忘了我就住在梧桐山里。野兽都得绕着我走。” “嗐,瞧我这记性,天天在村里见到你,我都忘了你是山主的侍从,”大毛突然来了兴致,问,“山主在山里是住在云彩里吗?” 辛彦听到问题愣了愣,摇头道:“怎么会,具体的我不能说。山主就算是仙女,也不会住云彩里的。” “对哦,山主是仙女。山主需要吃饭吗?” “那天内官送圣旨敕封县主,村里人都是亲眼看见山主宣布封山,然后晴天霹雳打了三声响雷。” “我跟你讲,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好看得像玉娃娃一样。” 巴拉巴拉……大毛的话匣子打开,话密的辛彦都插不上嘴。简直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能讲,一个人演绎出一群人聊天的效果。 辛彦不得不装作困倦,爬到身后板车里找个角落躺下。 唉……长出一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第46章 震惊,修行渡劫? 月上中天,回到梧桐村。 辛彦没有回竹林小院,而是在赵夫子家休息一夜。 第二天早起,辛彦先为厨房的水缸挑满水,又劈了柴堆码到柴房。然后把自己收拾得利落,来到前院读书。 师娘吴氏本觉得辛彦还小,想阻止他干活,但被赵孟元拦下。 “不是什么重活儿,让他做吧。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应当应分的。幺娘去做些朝食,给他加餐就好。” 赵孟元满意地看着辛彦里里外外忙活,这些弟子中,他最喜欢辛彦,聪敏通达,心性坚韧,接人待物有礼有节。 与夏颂那种出身不凡的孩子不同,夏颂对人礼貌,只是从小家庭培养出来的礼仪规范,其内心十分高傲,不太看得起普通百姓。 其他几个弟子还要更差些,吴祖佑聪慧懂礼,却有些书呆气,玉琨自幼练武,有毅力却不爱读书,吴子硕天真烂漫,欠缺磨砺。 只有辛彦有大毅力,又有坚韧心性,哪怕历经苦难,仍能从容自在。读书用功,处事不失灵活,能和光同尘,亦能坚守本心。 此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吴氏柔声道:“夫君,如此看好辛彦?” 赵孟元手捻胡须,颔首:“不止我看好,山主也看好。” 辛彦并没有听到夫子对他的高评价,倘若知道大概会嗤笑一声:眼盲心瞎。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原本是在死地求活的魔族,以前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活下去,未来的愿望么,定然是复仇。 赵孟元在院中招呼辛彦去学堂,“近几日胡百礼没有同你一起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山猫金千纹听到胡百礼的名字,唰地从软垫中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住辛彦。 辛彦没想到夫子突然问起红毛大狐狸,斟酌措辞道:“胡百礼被山主驱逐,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赵孟元一怔:“为何?” 辛彦将当日的情形讲述一遍,向夫子请教。 “弟子也不理解,为何山主会驱逐胡百礼。先生可明白?” “原来如此。”赵孟元捻动胡须,思索着怎么向弟子解释其中道理。 “辛彦说过,你与山主签有契约,山主收留你,所以你要为山主做十年长工,可对?” 辛彦点头:“是,弟子与山主签过契约。这与胡百礼有什么关系?” “夏颂曾对我说,山主有良种,若能惠及百姓,则夏朝人人皆能饱腹。” 辛彦眨眨眼,好个浓眉大眼的夏颂,原来如此阴险。走不通他这条道,居然有脸向夫子提议。 “辛彦觉得,我应该向山主提出良种之事吗?” “夏颂无礼。良种是山主的。” “是的,无理要求,所以我明确拒绝了他。山主既然同意等价交换,那他就应该提供相应价值,公平交易才对。我还告诉他,时刻惦记别人家的好东西,想占为己有,那是强盗才会做的事。” 赵孟元微笑道,“山主允许胡百礼到家里做客,胡百礼却未经主人同意,拖家带口来到山主家,还要求在山主家养活他的孩子,这要求合理吗?” 见辛彦敛眉沉思,赵孟元补充道:“与通天彻地之能的山主比起来,胡百礼只是普通野兽成精,但想养育狐狸崽,是胡百礼的事情,与山主何干?山主同意是恩德,不同意也是山主的权力。道理就是,胡百礼不知进退,欠教训。” 辛彦恍然,这与他猜测的原因差不多,只是夫子讲得更透彻,起身恭敬地向赵孟元鞠躬。 “多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赵孟元点点头,捻着胡须停顿一瞬,道:“是夫子无能,没有教导胡百礼明辨是非。若你在山中遇到就告诉他,夫子希望他继续来学习。” 辛彦点头应是。 山猫金千纹踩着小碎步,跟在辛彦身后来到廊下。 “胡百礼真的被山主驱逐了?” 辛彦一顿低头看向金千纹:“嗯。” “活该。他一向得寸进尺,早晚栽跟头。谁都不欠他的,凭什么要让他占便宜。”金千纹声音细软,“倒是可惜了……” 辛彦:“可惜什么?” 金千纹漂亮的猫眼瞄了一眼辛彦。 “可惜他被驱逐的时候,我不在场,没看到狐狸的衰样。”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微光,道:“以后还有机会,先生让他回来读书。” 金千纹:“他不会回来的。” “你又知道?” “当然,至少在化形之前不会回来。”金千纹仰起脑袋望向天空,“山野动物开启灵智不易,胡百礼得到机缘,却连超脱族类都做不到,他不一定能熬过化形……” 山猫金千纹颇有点物伤其类,不过一听到师娘吴氏喊她吃饭,立即乐颠颠地迈着猫步跑向后厨,很快就将胡百礼忘到脑后。 说到底,各有各的命运。 谁也不能替谁去修行。 二虎子瞪圆金色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穿着绿花红袄的小姑娘。 嗷呜,山主刚刚说什么? 腊月三十与元月初一的子时,让他渡化形天劫? 他修行八百年没错,但化形天雷好可怕,他不敢渡劫啊! 井晓举手努力伸直,将将碰到二虎子恢复原本大小的高扬的虎头的……下巴。 “子时,天地交泰,又是一年初始,最适宜渡化形天劫。我可以为你护法。”井晓拍不着虎头,揉了揉二虎子的下巴,“若实在不愿,就算了。我问问金千纹,或者鹰酱。山中精怪修为到化形阶段还有不少。一撮毛、大黑和竹鼠一家都欠点火候。” 二虎子砰地缩成山猫大小,围着井晓谄媚地转圈。 “愿意,我愿意,有山主护法,二虎子有信心渡劫。” 井晓摸着二虎子光滑的毛皮,满意地点头。 嗯,长工二号,你可要争气一点,化形成功啊! 第47章 疑神疑鬼 辛彦抱着红纸、笔墨等一堆杂物,回到竹林小院。 井晓胖乎乎带着肉窝窝的小手,在跟竹条较劲,脚边放着一堆圆不圆、扁不扁的“竹制品”。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应该不是竹筐吧?他见过厨房中置物的筐子,没有这么大的缝隙。 “你回来了?”井晓抬起头,热情地招呼他。 辛彦猛地顿住脚步,向后退了一步,浅色瞳孔放大,一副准备随时逃跑的模样。 井晓歪头打量辛彦的神色:吓到了? “你是谁?”辛彦色厉内荏。山主从来都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怎么会对他笑,还主动向他打招呼。在仙山胆敢伪装成山主,她想做什么?辛彦脑中瞬间炸开烟花,整个魔都蒙了。 井晓收起脸上笑容,漂亮的杏眼瞪了辛彦一眼。 “过来,编灯笼。” 辛彦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走到屋檐下,疑惑道:“灯笼?” “看着,我只教一次。你要是学不会,今晚没饭吃。”井晓手上动作不停,白白净净的包子脸鼓起腮帮子。好气哟! 没有礼仪教化的魔族,畏威而不怀德,给他点好脸色,竟然敢怀疑她是假的。 见井晓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态度,辛彦终于松了口气。这么能折腾,情绪反复无常,必定是山主无疑了。 辛彦学习能力不错,按着井晓的方法编了两个灯笼骨架。 “再编3个就够了。” 井晓数了数,从储物指环中拿出几匹晚霞织成的红纱,包裹在灯笼架上,一盏红灯笼立即成型。再装上挂钩,悬在房檐底下。 大红色灯笼在微风下轻轻晃动,灵力炼制的红纱,发出温润的光芒。 被灵力霞光照耀,辛彦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没有出声,只是动作利索地把灯笼竹架编制完成,再给灯笼糊上红纱,立即远离了竹楼,躲到霞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仙灵之气炼制的物品,对魔族有天然克制作用。他是半魔族血统,只是稍微不舒服,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刺痛。若是能力一般的纯血魔族,被红灯笼照到,估计得倒地哀嚎。 井晓在房前屋后都挂上红灯笼,院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明天你去学堂,给赵夫子送两个红灯笼。挂在门口,帮夫子家守门。” “好。”辛彦闷闷地应了一声。 井晓铺开红纸,裁剪出合适的长宽,挥毫泼墨画出一副对联。 没错,就是画出来。 传承记忆中有书法,但现在这具身体太小,勉强能拿稳毛笔,写出的大字肯定不好看,还不如画两个平安镇宅、驱邪避祟的符箓在红纸上。 别人看不懂,甚至会觉得高深莫测。 井晓画完才想起,竹楼小院又没有识字的人会来,就算有人来,谁敢品评她的书法作品? “嘿,庸人自扰。”井晓自言自语,不过本着画都画了、来都来了、大过年的,等等念头,井晓没有停笔,刷刷刷又是几幅鬼画符诞生。 “辛彦,明天去送对联。给赵夫子送一对,给里正送一对。” 辛彦躲着灯笼全覆盖无死角的红光,刚一进门就被对联上的符箓给照个正着,头顶冒起淡淡青烟。 辛彦肃着脸忍痛没吭声,顶着符箓的威能,道:“给先生送一对红灯笼和一副对联。给里正送一副对联。山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井晓从桌案上抬起头,衣袖一挥,控制住符箓的应激反应。嗓音稚嫩清冷:“倒是难为你了。靠墙的檀木箱里,有一套灰色罩袍,挂灯笼期间你都穿着吧。” 没有驱邪符箓的针对,辛彦表情放松下来。从箱子里取出灰色罩袍,竟然是一件隔绝法器。 辛彦连忙套上,灰色袍子自动调整大小,与他的身高和体形贴合。不仅完美收敛他身上的魔气,就连被红灯笼的霞光照在身上,都不再有刺痛的感觉。 “隔绝法器,袍子不破,你身上的魔气就不会泄露。也不会受低等级的驱邪镇魔法力伤害。”井晓淡淡解释。 辛彦一脸欣喜:“多谢山主。” “你从未进过竹楼的书房,为什么?”井晓低着头,在画最后一副对联,“我记得说过,你可以自行阅读书房里的书籍。” 辛彦正色道:“进过一次,书房有很多法器和仙器,我怕不小心触动,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井晓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直视辛彦,杏眼微眯,淡淡道:“兰坊的《商史》送过来,让我先看看。” 辛彦震惊得嘴唇都木了,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井晓圆润的小脸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浅淡笑容,将画好的符箓对联晾干卷起收好,稚嫩的嗓音打破书房中的寂静。 “除了给夫子和里正的对联灯笼,还有一副对联是贴在庙门上的,我做了标记。明天下山,一起带过去。早些休息吧!” 再是心智成熟,辛彦也只是7岁少年,与井晓这种有二十几年现代生活经验,又有守山人传承的人相比,实在生嫩得一眼看到底,让她欺负起来都觉得胜之不武。 目送辛彦僵硬的背影,井晓挑挑眉毛:呵呵,吓不死你! 以为梧桐县城不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要是她真的感知不到,手边的新话本子哪里来的? 阳琴那个敷粉戴花的假人妖,不好好写话本子,还想着组建什么大夏国的情报网。她要是没有新话本,就让整个兰坊好看,哼! 井晓神识扫过梧桐县城,兰坊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许多家贫的读书人,舍不得自家火烛,便到兰坊的书舍读书至深夜再回家。所以兰坊在大夏读书人中,有着极高的评价。 井晓扫视阳琴的案头,摆放着两本没见过的话本。 唔,她骂早了,阳琴只是个爱美的美男子,不是假人妖。伸手拿出一锭银子,发动等价交换法术,银子出现在桌案上,话本在井晓掌心摊开。 不错,井晓满意地点头,书生与蜘蛛精的续集。 阳琴原本半眯着眼守株待兔,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每次都用一锭银子,买他的话本子。 刚有点迷糊,眼睛一闭一张,桌上的话本子就变成了银锭。 阳琴冷汗浸湿衣衫,倏地站起来,拿起银子掂量,与以往一样,足斤足两,银锭底部不是官制印记,而是一座山形标志。 “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阳琴拱手朗声道。 等待片刻没有任何回应。 阳琴再次朗声询问。除了他粗重的呼吸,仍然无人应答。 风过庭院,打着旋,吹得他遍体生寒。 在井晓的神识感应中,阳琴书房四周埋伏着十几名好手,人人手握武器等着高人现身。 呵呵,让你不专心写话本子,继续疑神疑鬼去吧。 装神弄鬼方面,井晓无师自通。 第48章 一路向南 井晓将新到手的话本子放在桌边,打算明天再读。 弦月微光,冬夜寒凉。 井晓赤足走到院中,躺到竹榻上,裹紧毛球毯子仰望星空。 越接近腊月三十,西方白虎星越显明亮,有星象相助,二虎子成功化形的概率更高。 看着看着,井晓叹了口气。 三大凶星已显其二,破军、七杀,光华荧荧,若是主星贪狼再亮起来,天下大乱之势,再无可更改。 到时兵祸连年,百姓流离,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大夏国师夏时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摘星楼上,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大势已成,无力回天。 夏忠帝倒行逆施,朝中怨声载道,百姓激愤已久。 夏氏将倾啊! “老爷,天色不早了,安歇吧。”侍从瑞宣躬身行礼道。 夏时须发皆白,扶住侍从瑞宣的胳膊,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 “你说颂儿能扭转乾坤吗?” 瑞宣谨慎地左右看看,摘星楼上空旷无人,仍压低声音道:“老爷,小心隔墙有耳。” 夏时心中酸涩,他可是夏氏的大祭祀,又是德高望重的国师,论辈分夏忠帝的太爷爷都得叫他一声族叔,可那孩子居然囚禁他。 “待我死后,你去找颂儿。替我看看这天下。” “老爷定能长命百岁的,瑞宣伺候您。” 夏时拍拍瑞宣的胳膊,按下心中情绪,笑呵呵道:“说什么傻话,老爷我今年一百零一岁。历经夏氏五任帝王,早就看够了。从我三岁起被选为国师,在祖地主持祭祀为夏氏祈福,就再也没离开过。你替我出去走走,去见识世面。” 瑞宣眼中湿润,哑声道:“老爷……” “乖孩子,你还年轻没必要守在这里,祖地又跑不了。时辰到了,你不想回来都不行。该教你的,我都教了,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啦。” 到了这个时候,夏时反而豁达,不仅仅是看淡自身的生死,而是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会一直祈祷,希望夏颂争气些,早日拨乱反正平定天下,让子民安居乐业。 瑞宣扶着夏时回到寝殿洗漱躺下,之后和衣而卧在外间软榻上,他担心夏师安危,睡在这张软榻上快一年了。 自从忠王篡位,国师痛斥谋逆,拒绝为其主持登基大典。夏忠一怒之下,派兵将祖地围了,既忌惮国师夏时的威望,又无法说服夏时。 两相僵持不下,夏忠帝不再理会国师,让礼部组织自行登基。却仍派驻不少人看守祖地,监视国师。 瑞宣耳边听着国师夏时的鼾声,想着心事:国师说他的大限将至,到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国师说让他去看看天下,可是天下在哪里,又该看什么呢? 他无父无母,自幼长在国师夏时身边,国师将他当成孙辈,照顾教养。他根本不知道离开国师,自己该怎么办。想得困倦,不由得沉沉睡去。 清晨,瑞宣按以往的习惯准备洗漱用品,再叫国师起床。 “老爷,该起了。” 帐中许久没有回音,瑞宣心中预感不妙,猛地掀起帷幔,只见国师夏时红光满面好似睡着。 瑞宣心跳如擂鼓,眼中含泪,伸出手指探向夏时鼻息。 “老爷……”瑞宣声音带上哭腔,一边告诉自己稳住,一边喊侍从去找守卫祖地的禁军统领。 国师归天,于夏氏来说是大事,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大事。国师的辈分奇高,哪怕当年只是旁支,但他的身份地位超然,现在是要以国葬之礼祭奠。 夏氏族人齐聚一堂,祭奠国师夏时。 瑞宣按国师安排,在宗亲过来接手祭奠事宜之后,立即收拾包裹离开祖地。 两日后,夏忠帝辍朝,亲自来到祖地,眼见国师入殓棺椁,眼中发狠,命人将伺候国师的侍从尽皆殉葬。 禁军回禀,国师身边的侍从官瑞宣不见了。 夏忠帝双目通红,恨声道:“发通缉令,瑞宣偷盗国师遗物,罪不可赦。抓住他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瑞宣早已弃路登船,一路南下。 为什么南下? 他说不清,出门之前起了一卦,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其他方向都是死地,只有南边相对安全。先往南走呗,至于能不能找到太孙夏颂,他其实不太在意。 国师认为夏颂是夏氏救星。 瑞宣却觉得,是不是救星,他得慢慢走着瞧。再说夏颂是夏氏救星,但一定是黎民百姓的救星吗? 东南三省之一,营城。 易罡领着一个与太孙夏颂差不多身形的小乞丐招摇过市。找了一具7岁男童的尸身,放在冰窖里镇着。 按他的猜想,那些江湖人如果想找夏颂,那么一定会盯着他的行踪。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住处,给他们留一具尸身,也算有个交代。 再让易承志带兵围剿,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找到幕后之人。 易罡想得确实很美,但无奈他长得丑,又时运不济。他刚带乞儿在市集出现,就引来了围杀。 易承志带领的部队,距离营城还有一日路程,完全指望不上。 小乞儿无辜,以易罡耿直的心性,断然不能眼看着孩子被人杀了。设局是设局,但他不是亡命徒,更不会无视他人性命。 他以为别人会像他一样顾忌百姓安危,到僻静之处才动手,完全没想过那些人可能当街杀人。 易罡一路且战且退,想回到买来的院子再放火。 一批制式长箭带着破空之声飞射而至。 易罡抱着乞儿就地向前翻滚,背部连中两箭,登时血流如注。 第49章 逃命 军中制式长箭带倒钩开血槽,中箭之后难以止血,若是强行拔箭,亦得连皮带肉剜出大洞。 易罡闷哼,借着矮墙躲避身形,手中短刀利落削断箭杆,没时间停下来拔箭。他得尽快脱身。 怀中乞儿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好奇和担忧。 “叔,放下我,你走吧。” 易罡将乞儿抱紧,俯低身子窜入旁边的屋舍。 “别说话。现在放下你,你就死定了。”易罡背上箭头颤颤巍巍,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营城是东南三省的省会之一,常住人口三十几万,水路交通四通八达,只要能够出城,便有一线生机。 易罡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和一块玉佩。 “孩子连累你了。一会我出去引开追兵,你趁乱逃走。不要在营城待着,去弥安镇找易承志将军,他会安置你的。” 乞儿听了连连摇头:“叔,我跟着你,让他们杀了我也行,这样就能保护大叔想保护的人了。” 易罡苦笑抬手摸摸乞儿的头,这孩子赤城,哪怕他是有目的地收留他,给他吃了几顿饱饭,就愿意替人卖命了。 从怀中掏出药粉想给后背止血,乞儿伶俐接过瓷瓶,帮着倒药粉。 “叔,止不住,药粉都被冲开了。” 流血过多,让易罡脑子有些迷糊,身体逐渐感觉到寒冷。他强打精神,用短刀挖出两支箭头。幸好中箭时他绷紧肌肉,避开要害,不然怕是要当场交代。 “撒药粉,用布按住伤口。”易罡额头冷汗直冒。 乞儿红着眼圈,死死按住易罡背部伤口,流血慢慢减少。易罡的金创药是易家祖传,配制方法不简单,效果奇佳。 “叔,止住了。” 易罡缓缓吸气,脱下里衣递给乞儿,道:“撕成巴掌宽的长条,裹伤。” 一番忙活两人皆是满头大汗,乞儿是急的热汗,易罡是疼的冷汗。 院外传来敲门声。 “衙门办案,捉拿江洋大盗。开门。” 乞儿紧张地靠向易罡。 易罡神色微变。 屋中老人缩在墙角手软脚软,哆嗦地站不起来。 “老人家,去开门吧。你是被我威胁的,实话实说便可。” 说着,易罡套上外衣,带着乞儿跳出后墙,一路东躲西藏,来到城门附近。 营城是省会大城,若无要事,轻易不会关城门,但来往盘查肯定严格,他现在身受重伤,想要从城门离开,无异痴人说梦。 乞儿趴在易罡耳边,轻声道:“叔,出城不一定要走城门。” 易罡眼睛看向城门口比以前多几倍的巡逻,“还有别的出城方式?” “在外乞讨的孩子,不允许进城,发现了会往死里打。”乞儿刻意压低声音,“我们都走水道。” “下面应该有栅栏。”易罡趴在草丛里观察水渠下面的暗沟。 乞儿点头:“有栅栏,也有洞。我们村的大壮都能进出,他跟叔的体形差不多。叔,你会游水吗?” 易罡摸摸身上的绑带,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痛,若是沾水,想想那个酸爽,不由得打个寒战。 “会,”易罡抬头看看城墙,道,“白天不行,城墙上有巡逻。咱们晚上再来。” 乞儿对营城内的角落都十分熟悉,二话不说,带着易罡到水渠不远处的破庙。 破庙确实很破,连庙门都没有,地面满是枯草。 “白天都出去要饭了,晚上才会回来。”乞儿像回家一样熟门熟路地介绍。 易罡:“我们的行踪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恐怕会连累他们。” “没事,叔,神像后面有缝隙,藏两个人没问题。”乞儿不以为意,“叔,你先藏起来,我去后面找点吃的。大壮每次藏吃的,都在小庙的后墙上。” 易罡刚要阻止,乞儿已经蹦跳着出去了。他硬撑着昏沉的脑袋,观察庙中的环境,以便遇到突发情况,能及时应对。 神像后面确实有缝隙,不跳到主梁上,根本看不到神像背后的洞。 易罡朝神像拱手,默默祝祷,神明勿怪,他也是迫不得已。 乞儿拿着两个馒头回到庙中,发现空无一人,惊慌地小声喊:“叔,叔……” 想起什么,慌乱地爬到神像后背,看到易罡缩在神像洞里,小心地摸到易罡胳膊,还有温度,乞儿松了口气。他抱着冷硬的馒头,靠在昏沉的易罡身边默不出声。 瑞宣乘船一路南行,路过弥安镇,得知驻守此地的将军派了一万人马去潜江剿匪。瑞宣无奈摇头,这是多看不起铁义军的乌合之众? 如果真是废物,怎么会把东南三省都拖入泥潭。 另一个军镇的三万人马都被铁义军打得落花流水。前车之鉴都不知道吸取经验,弥安镇的将军未免太自大。 不过瑞宣只想看看,并不想管闲事,他又不是国师。 瑞宣掐指推算,弃船登岸,买了驴车和行程物资,往营城方向赶去。那里有一份与他有关的机缘。 一路上发现不少行色匆匆的江湖人。 “小兄弟,我们有位弟兄病了,要去营城找郎中,不知可否借用驴车?价钱好商量。”路边壮汉朝瑞宣拱手。 瑞宣扫了一眼路边躺着的男子一脸灰颓之色。 “抬上来,我给他看看。”瑞宣斯文俊秀,气度雍容,看着就不像普通人。 壮汉面露喜色,拱手道:“在下茂山吴松泉,小先生可是郎中?”知道对方可能是郎中,连称呼都恭敬起来, “略通岐黄。”瑞宣低头查看男子状况,“这是……中了瘴气?” 吴松泉点头:“先生可能治疗?” 瑞宣胸有成竹道:“治是能治,就是麻烦。手边药材不足,先略作缓解,到了营城再仔细治疗吧。” “能缓解就极好,”吴松泉从怀里掏出几锭银两,“咱们走江湖的,大恩不言谢,这几锭银子权作医资。” “我尽力而为。”瑞宣接过银子,和善地笑笑,给人治一次病,路费都赚出来了。国师老爷教他的医术,还真有点用处。 当即行针用药,中瘴气的汉子,不到一个时辰便醒转过来。 吴松泉连忙感谢,口称神医。 瑞宣擦擦头上的汗:“还不算完全好。瘴气拔毒缓慢,我写个方子,到营城去抓药,至少要再服七日。” 吴松泉恭敬地接过驴车向营城赶路。 瑞宣端坐车上,陪在病患身边,一脸悠闲自在。 第50章 危机四伏 天光渐暗,出去乞讨的孩子陆续回到庙里。 大壮来到藏食物的后墙上,发现馒头数量不对,立即炸了。 转身回到庙里与另一个强壮的孩子打作一团。 乞儿听到动静,小心地瞄着庙里的光景,又看看发热昏迷的易罡,放轻了呼吸。如果今晚出不了城,明天这里怕是要躲不住了。 庙中打斗很快结束,当然不会有人承认偷了馒头。大壮鼻青脸肿,另一人浑身青紫,皆是挂彩的模样。 直到深夜,不管吃没吃到晚饭,庙里的乞儿们都安静下来。 与其耗费体力互相谩骂,不如早些入睡,至少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东南三省冬季虽然不结冰,但仍是阴寒入骨。 易罡感觉到寒气,忽地从昏迷中惊醒。感知周围的环境,猛地想起他藏身在破庙的神像身后。 睁开眼,小乞儿亮晶晶的眸子关切地看着他,一手比着噤声的手势,一手递给他一个冷硬的馒头。 易罡武学修为不俗,耳边听到庙中大大小小的呼吸声有十余人。悄声啃完半个馒头,将剩下的一半交给小乞儿。易罡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感觉恢复了一点体力。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破庙。 大壮在黑暗中睁开眼,与回头的小乞儿对视片刻,谁都没出声。 小乞儿低下头,抿抿嘴角,转身离开。 易罡好像时来运转了。城内大搜没有找到他,也没人想到要查查暗渠。让他抓着漏洞,跟小乞儿顺着水渠的破洞离开营城。 “叔,咱们去哪?”乞儿拧着衣服上的水,重新帮易罡上药,“我听说书先生讲,铁义军占领了潜江,咱们要是往南的话,遇到就得加入。不加入会被杀。” “不去南边,我们往北走。” 易罡皱眉思索,几天几夜的追杀躲藏,他刚离开潜江就被江湖人跟踪,后来官府派差官衙役全城搜捕。这说明什么?官匪勾结? 线索杂乱,他失血过多脑子一片混沌。 无法判断是潜江的铁义军泄露了他的消息,还是夏忠帝派来的人,想通过他找到太孙。 离开营城,还有可能与江湖人遭遇,他得尽快与易承志汇合,养伤、带孩子,还得把消息传给七爷。 瑞宣从五岁开始跟着国师修行,如今二十岁,论占卜的修为,远远不及武学造诣,他推算到机缘在南边,但其实并不确定谁会是他的机缘,或者什么地方是机缘,只能边走边看。 看对方不似恶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冤孽之气,那就顺手救人,给自己积点功德。 吴松泉的驾驭技术非常好,哪怕只是个矮脚驴车,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也十分稳当。 星夜兼程,跑了一天一夜,才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营城黑黢黢的城墙。 瑞宣心生警兆。反复推算,危机似乎来自营城…… 不过东南三省乱成一锅粥,夏忠帝根本掌控不到,要说通缉他,画像估计也到不了此地。 “吴大哥歇一歇吧,我看驴儿有些累了,大半夜的城门不会开,不如在这休息一下,明早再进城。” 吴松泉从善如流,将驴车停在路旁避风处,附近有几辆马车和江湖人露宿。矮脚驴车停在此地,也不算突兀。 瑞宣拿出火种,点燃一堆篝火。 “烤些干粮,吃了早点睡,明早我们排队入城。”吴松泉拿着硬馒头放在火堆边熏着,对瑞宣说,“再往前走几里路,城门外面有家茶肆。从那排队进城更近一些。” 瑞宣声音和煦:“距离远一点,看着营城的城墙有壁立千仞之感,气势愈发磅礴。” 吴松泉朗声大笑:“想不到小先生,还有这等闲情雅致。我是粗人,只看着远处城墙好像锯锯齿,实在是高不可攀。” “本就是出门游历天下,景行行止,看云卷云舒。”瑞宣围坐火边,挑着一块馒头啃着,耳听八方,将其他几处火堆边的聊天收入耳内。 初步判断有一队是从潜江出来的镖师,过营城而不入,直奔京城。 一队要去营城送货的生意人。 林中树下几十人的流民队伍,远远地缀着送货车队,不知是何目的。 密林中的树上,高低布置着十几名江湖高手,警惕又充满杀机。 再远处还有一队斥候,似是要去营城刺探军情。 一大一小两名男子,从营城方向过来,逐渐接近这处避风营地。瑞宣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血腥味,其中之一似乎受伤了。 瑞宣咧嘴无声笑笑,抬头望向璀璨的星空,今晚还真是热闹。 “叔,前面有火光。”小乞儿扶着易罡。 易罡浑身虚汗,呼吸粗重,背后的伤口裂开了,他能感到血液渗出濡湿衣衫,视物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 “避着点,去林中安置。” 小乞儿点头:“好。” 两人刚要拐进路旁树林,瑞宣眼前一亮,从火堆旁站起,朝对方喊:“叔,我来接你了。” 瑞宣笑意不减,兴奋地飘到易罡面前,这个人竟然与破军星相呼应。 易罡脚步趔趄,凝神戒备,“你?” 走到近处,瑞宣已经认出对方是禁军教头易罡,虽然不知道这位为什么在这,但他可不想跟教头动手,就算是身受重伤的禁军教头,他也不想领教滚地葫芦的待遇。 “我是瑞宣。叔,咱们在北山见过。您跟着齐爷爷祭祖。” 易罡眯眼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青年。 “你不是跟在……身边?”感知到四周骚动,易罡嘴边的国师两字没有出口。 瑞宣点点头,扶住易罡:“叔,怎么受伤了,遇到劫道的山匪了吗?” “唉,别提了,阴沟里翻船。”易罡摇头叹气,倚着瑞宣的力量,慢慢走向火堆。指着小乞儿,对瑞宣道:“给这孩子弄点吃的。” 瑞宣去驴车上拽出一包肉干和硬面饼,将随行小锅架在火上,添水煮饼和肉干。 “叔,我给孩子煮点肉粥。我听说东南三省叛乱,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夜晚本来就安静,瑞宣的话一出口,众人更是屏息凝神,想听听答案。 易罡给小乞儿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粗豪地抱起竹筒咕嘟咕嘟喝几口水。 “乱,乱套了。铁义军占领潜江,大开杀戒,凡是不加入的青壮,直接灭门。” “振州也快支撑不住了,流民一波一波地往营城跑。在北边还好些,营城南边连树皮草根都快啃光了。” 听到易罡的话,附近的几队人马皆是议论纷纷。 瑞宣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引走,靠近易罡:“叔,车上有药,我给你看看伤,重新包扎一下。” 易罡按住瑞宣,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国师呢?” “归天了。”瑞宣垂下头鼻子一酸,扶着易罡上了驴车。驴儿在旁吃草,板车上带着棚,稍能遮挡探究的视线。 易罡撑不住了,见到瑞宣一口气松懈下来,立即歪倒不省人事。 瑞宣见状连忙扶着他趴到车板上,脱下衣物查看伤势,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箭伤,军械? 第51章 跨年夜 井晓躺在竹榻上眯着,思考着年夜饭的菜单。 各种菜品都已经准备齐全,如何搭配得又美味又丰盛是门大学问。 昨天已经将竹楼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一个清洁咒一个清洁咒地丢过去,所过之处,全都焕然一新。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井晓带着二虎子和毛球去了一趟田地,将种下的土豆、地瓜、甜菜等等收了回来。 梧桐山季节变化不明显,且土质奇特,无论何种作物播种,土壤都会自动调配适合此种作物的土质,给作物供养相应的养分。 只是某种养料抽取过多,容易让土壤肥力失衡,所以轮作就必不可少。 这波收获颇丰,撒上独家秘制的药渣,让土地养上十天八天。 立春之后,就可以播种灵米和金麦了。 竹鼠一家之主跳到井晓面前比画爪势:“吱吱吱。” “粮仓满了?”井晓喃喃道,“我们过去看看。” 粮仓施加过空间法则,保存食物永远新鲜。怎么会装满呢? 井晓坐在二虎子背上,慢悠悠晃到粮仓。 “山主,这些粮食怎么用?”二虎子眨着金色眼眸,看着堆到顶的各种粮食,有些呆愣。 “什么怎么用?粮食当然是用来吃的。” 井晓查看三座粮仓的法阵,原来不是装满,而是灵石的能量不足,维持不住空间法阵,不能再往里续新粮了。 “山主能吃这么多粮食?” 二虎子张大嘴巴打个哈欠,金色圆眸亮晶晶地看向井晓。他一天才吃两头雄鹿,山主不愧是山主,连饭量都比他大。 井晓不知道二虎子在想什么,不过不影响她从毛茸茸的虎脸上猜内容。 瞄着二虎子贱兮兮的表情…… “收起你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井晓举起小拳头,咚的一声,敲到二虎子头上。 “嗷呜,没有乱想。”二虎子坚决否认,他没有说山主坏话。 “叽叽叽。” 毛球在粮仓顶部蹦蹦跳跳,一不留神,整只球就陷到灵米堆里不见了。 井晓抚额,施法将毛球从米堆里救出来,拎着毛球翘起的呆毛抖三抖,夹杂在软毛中的米粒纷纷掉落。 真是一眼照顾不到就惹祸的小东西。 毛球缩成拳头大小,蹲到井晓的肩膀上……委屈。 “叽叽。” 井晓浅笑:“物种不同,毛球只需要晒太阳就能活着,人类却得吃米面肉菜。二虎子偏爱肉食,野猪大黑是杂食。竹鼠一家喜欢啃竹子,一撮毛喜欢坚果。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偏好。” 二虎子刚舔一口碧玉般的灵米,听到井晓说他偏爱肉食,连忙把嘴中的灵米嚼嚼咽下。 “脆生生的米也好吃。” “你说的脆生生的米,人类一般会煮熟了吃。软糯香甜才是正确的食用口感。” 井晓取出几块灵石,给空间法阵替换上,见二虎子生冷不忌地嚼灵米,翻个白眼,回他一句。 看来让二虎子学会人类的生活方式,任重道远。 新年之后一定要让二虎子入学。 赵夫子,可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处理完收地和粮仓问题。 井晓回到竹楼小院,红灯笼高挂,各种食材摆放整齐,开始准备年夜饭。 辛彦在井晓面前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井晓可不惯着他毛病,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让她看脸色吗? “把菜洗了,切好。” 用法术当然会更快,但她干嘛放着长工不用,施法难道不费力气? 辛彦答应一声,端着菜盆,到水池边清洗。水灵灵的青菜棵棵翠绿,惹人怜爱。 井晓有条不紊地按菜单搭配做菜。 五头身的身高和肉肉的小胖手,单手端起能把她整个人都炖下的大锅子,颠勺动作举重若轻,带着异样的韵律美感。 “看好了,每样菜的制作方法,我只教一次,以后每天吃什么,我就按菜单点菜。当然希望你能有些创新,允许失败,但不要把失败的菜端到我面前来。” “好。”辛彦发挥过目不忘的能力,把每个步骤都刻在心里。 炒菜的香气比炖煮更浓郁,尤其添加各种调味料之后,味道更上一层楼。 辛彦从未见过如此繁琐工序菜品。举着大锅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辛彦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好像烟熏火燎的厨房,突然就多了某种难言的温暖。 梧桐村,腊月三十,里正吴友早早地起来,招呼孙儿吴子硕去贴对联、挂灯笼。 与村中其他人家不同,里正家的对联和夫子家的对联上,画了许多奇异的符号,每个村人路过都要认真观察一番,再咂咂嘴,哪怕看不懂,仍觉得十分厉害。 门口的大红灯笼很惹眼,整个村子,只有里正和赵夫子家门前挂着,其他村人相当艳羡。 傍晚家家闭户,在院中升起一个火盆,等着村中通知,再一齐将竹筒投到火盆里。 青壮分成几组,在村中来回巡视。 每个人都做好准备,万一‘年兽’真的进村,他们舍命也要保护家中妻儿。 梧桐县县令何廷树守在县衙里忐忑不安。 院中的火盆不停地烧着竹筒,他命人准备很多爆竹,足够他从夜幕降临烧到明天清晨。 衙中差役每人领一队青壮在各街巷巡视,边走边敲锣打鼓。 有不懂事的孩童听到锣鼓声,好奇地趴窗子往外看,免不了被紧张的父母抓回去打几下屁股,再扔到床里蒙上被子。 县令夫人在枕头底下放置一枚铜钱。 “老爷,真的有年兽吗?还有压祟的方法,这么放铜钱对吧?” 县令何廷树瞧着窗外夜色渐浓,心中担忧,又不能直接对夫人说出来。只安慰道:“许是真有吧,孟元兄说是山主发的预警,告知年兽会来吃人,让村民做好准备。预防的方法也是山主教的。” 县令夫人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轻声细语道:“我家小囡囡,一定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长大。” 营城下辖的某处村庄。 瑞宣见小乞儿趴在易罡床前寸步不离,忍不住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看一眼瑞宣,扭头继续盯易罡。 “我知道你会说话,别装哑巴,那天你还叫他叔了呢!”小乞儿不说话,瑞宣来劲儿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他丢出去。” 小乞儿猛地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嘿嘿……”瑞宣心虚地放下药碗,拍拍小乞儿的脑袋,“把药喂给他,我出去转转,买点东西。” 说是采买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买的。 最多是找里正再采购些米面肉菜,雇佣邻居家的老嫂子帮忙洗涮做饭罢了。 回想那天夜晚,瑞宣以为会有大热闹看。没想到众人听到东南三省的消息,各有心思,竟没冲突起来。 营城肯定是没法去了,调头回弥安镇路途有些远,易罡的伤势严重,不能拖太久。 瑞宣留下除瘴气的药方,与吴松泉等人礼貌地道别,赶着矮脚驴车沿着乡间小道走到这个村子,租下一间空房安顿。 易罡一直昏昏沉沉,没有完全清醒。昏睡也是因为瑞宣在他的药里加过料,多睡觉才有助于恢复。伤势重、失血多,如果不好好调养,武学修为怕是都得废了。 瑞宣望着星象,白虎星愈来愈亮。 明天是新的一年了啊! 第52章 谁家好猫蹭天劫啊 井晓的年夜饭,全部做完已是黄昏时分。 小院中支起竹桌,冷热炖炒一共十八道菜,把两张桌子铺得满满当当。 鹰酱爪下抓着金花松鼠一撮毛,落到院中的架子上。 一撮毛吱吱吱地从囊袋中取出一颗人头大小的松塔,举到井晓面前。 井晓摸摸小松鼠的大尾巴。 “新年礼物吗?谢谢,我很喜欢。” 鹰酱鸟头左右摆动,锐利的目光在一撮毛和松塔之间来回移动,要送新年礼物?奸诈的松鼠,居然不告诉他,让他空手上门,太失礼了。 井晓拍拍鹰酱的巨爪:“谢谢鹰酱年前送来的岩羊和野兔,一会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喳喳。”山主夸他。山鹰兴奋地拍打翅膀,带起一阵狂风,院中尘土飞扬。 井晓连忙回头,松了口气,还好她为了给菜品保温,特意施加过隔绝术法,不然让鹰酱扑腾一下,今天白忙活了。 竹鼠一家七口,排排坐在大黑背上。野猪大黑变成粉嫩的小香猪,拱开院门,哒哒哒地跑进来,将鲜甜的野果摆到井晓面前,一副求表扬的傲娇模样。 井晓当然从善如流,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果子很甜,谢谢!明年也要辛苦大黑和鼠鼠们,继续耕田种地。” 大黑粉嫩的身子蹭蹭井晓的小腿,哼哼地表示都交给他了。 辛彦被鹰酱带着凌厉寒芒的目光盯住,整个魔缩在角落里,他又没干什么,干嘛盯着他不放。忽而又起恶念,别欺少年弱,等他将来长大修为精深,一定要剪鹰羽,炖鹰腿,啃鹰肉。 井晓的视线凉凉地掠过角落的辛彦,恶念浓黑如墨,在满是仙灵之气和五行灵气的竹楼小院中,根本无所遁形,也就他自己以为隐藏得好。 看在大过年的份上,所以……过完年再收拾他。 二虎子围着桌子转圈,尾巴不受控制地勾着桌角的一盆卤羊头。不敢直接带走整盆,但是用尾巴尖尖沾点卤汤,放进嘴里嗦一嗦……嗷呜,二虎子抖抖胡须,好吃! 井晓招呼众精怪妖魔,围坐桌旁,端起自酿的果酒,举杯致辞。 “辞旧迎新之际,井晓准备美酒佳肴,感谢大家一年的辛苦,请诸位共飨美食。” “嗷呜。”二虎子摇头晃脑。 “叽叽。”毛球把酒杯整只吞下。 “吱吱。”竹鼠和金花松鼠蹲在桌上,每只面前一个精致的小酒杯。 “喳喳。”山鹰巨大的喙戳进酒杯。 “哼哼。”野猪大黑。 “谢山主!”辛彦举杯。 十八盆菜,对于这些山野精怪来说,实在是不够塞牙缝的。 井晓只是略尝了尝味道,便不再动筷,脸上挂着微笑,看向满桌乱窜的竹鼠和金花松鼠一撮毛。 野猪大黑杂食,粉嫩的蹄子捧着饭菜一锅出的煲仔饭,吃得头不抬眼不睁。 二虎子和鹰酱是餐桌上的主力军,一个身形巨大,一只鹰占住半面桌子。一个嘴巴张开比头大,一口一盆肉。 辛彦自身没吃多少东西,很有眼色地到厨房搬运,给桌上添菜。 浓黑的云层渐渐遮蔽了整座梧桐山。 井晓放下酒杯,看向满嘴流油的二虎子。 “子时将近,该上路了。” 二虎子毛茸茸的虎脸瞬间垮了,肥嫩的岩羊肉从嘴角吧嗒一声掉下来。金色虎眸茫然四顾。 “嗷呜。” 井晓一手指天,面露核善的微笑:“劫云锁定,你跑不掉的。” 扭头对院中其他精怪道:“二虎子的化形天劫,你们都留在院中,不要出去,以免被雷劫扫到。院子有结界,可以隔绝气息。” “喳喳。”鹰酱着急。 “鹰酱你连横骨都没炼化,直接渡化形天劫,是想化为飞灰吗?” 井晓不再看院中被劫云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的精怪们,单手抓过二虎子的顶瓜皮,拖着他走出院子。 辛彦紧了紧身上灰色的罩袍,总觉得雷劫的威压笼罩着自己,浑身不舒服。 山猫金千纹在赵夫子家,吃过师娘准备的小炸鱼,正美美地卧在软垫上舔爪子,突然山顶劫云汇聚,惊得她一身金钱豹纹的皮毛瞬间炸开。 “喵?”谁要渡劫,这种程度的劫云,得是血脉强大的妖王级别吧! “金千纹,快进屋。天阴要下雨了。”赵夫子守着院中的火盆烧竹筒,竹筒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山猫金千纹仰头望着梧桐山的方向,又看看赵夫子和师娘,抖了抖金钱豹纹的皮毛,跳上院墙。 “先生和师娘,在家好生待着,灯笼和对联对院子有守护作用。千纹要去山上看看山主。” 吴氏惊得抓紧赵夫子的衣袖,声音颤抖:“猫,猫会说话。” 赵夫子一怔,便镇定下来,伸手抚着吴氏的后背。 “幺娘莫怕,金千纹是个好孩子,她是我教导的弟子。你想想胡百礼,是不是也很听话。” 吴氏被赵夫子气定神闲的态度感染,连连点头:“对,金千纹很会抓老鼠,自从她来家里,咱家的米仓再也没被老鼠祸害过。村人都说金千纹通人性。胡百礼也会拱手道谢,还给家里送过山鸡。” 赵夫子见吴氏说话语无伦次,无奈道:“别慌,没事的。给火盆里再添几个竹筒。你不是还要给辛彦做衣服吗?不如现在借着火光缝制。” “对,参加省城文会,辛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吴氏拿起做了一半的外衫,手中有活,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 “嗯,顺道看看正青。何山长想推荐正青参加明年的秋闱。若是顺利,后年就可以去都城参加春闱了。” “青儿年龄还小吧。”吴氏的注意力完全转移,什么会说话的猫,会拱手的狐狸,哪有自家孩儿重要。 赵夫子颔首,“正是因为年龄小,才要下场试试,高中自然好。若不中也无妨,回来踏实读书,三年之后再下场。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夏国幅员辽阔能人辈出,从来不缺才华横溢之人。” 山猫金千纹赶到劫云最浓厚的山侧,只听二虎子仰天咆哮,声震四野。 井晓坐在崖壁伸出的迎客松上,淡淡地望着渐渐被劫云笼罩的二虎子。 金千纹觉得她一直等的机会到了。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跳到二虎子的身边,劫云迅速合拢,形成雷劫的结界。 井晓忽地站起来。 金千纹疯了,谁家好猫蹭老虎的天劫啊! 第53章 它想发光 子时。 一道粗壮的天雷划破长空,无月的夜晚,光华璀璨如白昼。 赵孟元心神震动,凝视着梧桐山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 梧桐村中老老少少,都在里正的带领下,跑到祠堂里燃香、祭祖、烧爆竹,又跑到井晓的庙里,重复一遍祭祀流程。 整个村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吴氏有些担心:“金千纹,不会有事吧?” 赵夫子盯着西北的天空足足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浊气,顿觉心胸开阔。 “金千纹不是无知孩童,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夏朴和夏颂在堂屋里守着火盆,听到村里锣鼓喧天,呼喊着放爆竹。 谈卫连忙把竹筒放进火盆中,拨弄几下炭火,烧得更旺。竹筒未曾干透,在火中先是冒烟,烧了一刻钟,才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他们不是梧桐村的村民,不必跟着去祭祖,守着火盆,听着外面的喧嚣,内心惊惧不足为外人道。 夏朴拍拍夏颂的后背,道:“颂儿先去睡吧,天雷诛邪,想必年兽已被山主诛杀。” 夏颂摇摇头:“我陪着七叔。村人都聚在村中心的祠堂,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村人祭祖的习俗,外人过去,不合适。”夏朴被烟气熏得咳嗽几声,转移话题,“明天你去学堂回拒赵夫子,不能同他去省城参加文会,不过夏家可以资助路费。让夫子路上宽裕些。” 夏颂低头:“先生要带辛彦去。” “嗯,颂儿觉得辛彦其人如何?” “七叔?”夏颂惊讶,奇怪七叔提起辛彦。学堂里四名学生,外加一只猫,只有辛彦最讨厌,无论背书,还是写文,处处都把他比下去。 夏朴目光温和,看着夏颂的表情,猜到他的一些小心思,不过孩子聪慧、早熟又敏感,很多道理都得掰开了、揉碎了慢慢讲。 强硬地要求夏颂,接纳他不喜欢的人,不合适。 任由他以个人好恶来判断人和事,更不合适。 未来帝王必备的素养:仁爱,勤政,胸怀宽广,要有高超的心智和手段,更要有掌控全局的自信。 赵孟元的学识尚可,但教导帝王,不是只依圣人道理就行的。 夏朴眯起狭长的凤目,长叹一口气。 帝王心术,其实只有父皇和太子哥哥适合教导夏颂…… 夏朴轻抚夏颂的脊背,与他疑惑的目光相碰。这一课,他也没有信心教好。希望夏颂是天生的帝王,尽快领悟某些玄机自己成长。 九道天雷,在天际连续不断地劈下来,晃得人们眼前白茫茫一片。 梧桐县令何廷树看着纵横天际的雷光闪电,一整个惊呆。 县城里人心惶惶,幸好提前安排有衙役敲锣打鼓巡街,人群自动跟在锣鼓队后面,边喊边敲竹筒。 加入队伍的群众越来越多,以至于领队已经进入下一个坊市,队伍尾巴还在上个坊市的巷子里。 街道上每隔几户就摆放一个火盆,有专人守着烤爆竹。 梧桐县游街的队伍,加上路边烤爆竹散发出的香味和烟气。 这一晚必将载入梧桐县志的大事记。 子时相交、新旧更替。 井晓慢悠悠地坐下,劫云笼罩的结界已成,她倒也不是不能干涉,但没必要。 山猫金千纹不是无意间被卷入二虎子的化形天劫。恰恰相反,她是主动跳入劫云,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井晓选择尊重。 默默掐指推算,对于山猫金千纹的做法,井晓能够理解,可是肯定不会支持。 金千纹想化形,她的修为不如二虎子,如果自行引发化形天劫,大概率是无法成功的。 但与二虎子一起渡劫就不一样。金千纹的修为低,不会增加劫数强度,而化形天劫的雷电之威,多数被二虎子承担,只会均给她一部分,差不多是她能承受的极限。 这么算来,金千纹化形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只是未来修行,也就止步于此。依靠修为飞升,更是不可能的,除非井晓打开去往仙界的通道,送金千纹去仙界。 话说回来,井晓为什么要给她开通道呢? 修行艰难,不得有半点投机取巧,有些道路看似捷径,往往隐藏着更大危机。路是自己选的,成功失败且让她自己受着吧。 井晓眼神古井无波,运转法力看向劫云内部。 二虎子被前九重雷光劈得毛焦肉糊,好似能闻到烤肉的香气。 金千纹匍匐在距离二虎子十几米远的地方,小山猫受伤不轻。 天道并不阻止正道修行的妖物化形,所以天雷既是劫难,也是助其褪去妖骨的契机。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九道天雷一组,每组间隔一刻钟,让化形妖物有调息适应的时间。 很快,第二组九道天雷如约而至。 粗壮光亮的闪电,伴随着响彻天际的雷声,轰隆隆地砸向地面。 嗷呜…… 二虎子激发妖力遍布全身,抵抗雷电的伤害。 分给山猫金千纹的化形天雷只有一小部分,但对修行不足的山猫来说,抵挡起来仍旧吃力。 金千纹一口吞掉黄色仙果,任由天雷炼体,不管能不能成功渡劫,她都不后悔:她要变成人。 她等不及按部就班地修行,她想去人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行走。 轰隆隆…… 九道天雷连击而下,二虎子和金千纹艰难求存。 井晓对金千纹的执着颇有些意外,果然是做过不少准备,就是不知道仙果够不够支撑九轮天雷。 竹楼小院中一众妖魔,在天雷威势面前皆瑟瑟发抖。 最难受的是辛彦,身为魔族,对诛邪的雷光有着天然畏惧。尽管身在竹楼,穿着隔绝气息的法衣,他也忍不住心底恐惧。 山鹰敛羽,将巨大的身形缩在房檐之下,鸟喙连着鸟头都插在翅膀底下,一副他看不到危险,危险就不会来找他的怂样。 金花松鼠一撮毛挤在鹰酱另一只翅膀下,借用山鹰的体形隐蔽自己。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七口,钻到竹楼与地面的缝隙里。狭小拥挤阴暗的空间,让他们略找回一点安全感。 毛球是不怕天雷的,作为仙界生物,即使挨上几道天雷也无妨。何况现在只是化形天劫的天雷,对它来说更如挠痒痒一般。 看着院中几只妖魔的反应,格外有趣。它想发光…… “叽。” “啊!” 辛彦忍不住惨叫一声,迅速关上竹楼门窗,开启防御法阵。 第54章 机缘是那么好等的? 山村没什么夜生活,家家户户睡得早。 瑞宣心神不宁地在场院中乱转,一会抬头看看天象,一会掐指推算,耳边是咕咕的鸡叫,还有不知名的虫鸣,搅和得他心烦意乱。 以前跟在国师夏时身边,夜观星象不在摘星楼这种高大上的人造高台,也要去山顶观星亭之类的地方,在农家院里看星象,真是新鲜又陌生的体验。 瑞宣遇到了不可言说的烦恼。易罡肯定知道夏颂在哪里,找到易罡就等于找到太孙。但对方是否会信任瑞宣,把他带去夏颂身边,就不太好说了。 虽然瑞宣本意,并不想现在就跟在夏颂身边,但满天下晃悠着说找不到,与找到线索又主动远离是两码事。 万一将来夏颂登基,想起他这个小虾米是如何弃主而去的…… 回头瞅一眼房间里昏睡的易罡,瑞宣心情颇为复杂。 接近子时,乌云急速汇聚,西南方向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压得人心里发沉。 这是劫云? 瑞宣仔细推演着方位,相关信息太少,能达到渡劫程度,必然是修行的前辈高人。对方遮蔽天机的手段很显眼,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修行中人,对方不喜欢被窥探。如果强行推演,被对方察觉,就要有不死不休的准备。 风云变幻得过于迅速,当第一道天雷落下,瑞宣就知道,这劫云并不是为人族准备的,而是大妖的化形天劫。 从遮掩天机的手段,还能看出这是一个有主的大妖。 在人间界修行到化形的大妖,多数是修为精深之辈。与同阶的人族修行者相比,大概率直接秒杀人族。 像话本子里写吃了什么天材地宝,突然变成人的妖精,存不存在呢? 有,但非常少见。 这类妖物多是经常与人接触,或者有人教导。至少知道人族是怎么回事,才会有化形的渴望,一旦得到机缘自然化形。 如果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从来没见过人族,在妖的意识中根本不会出现化形的想法。妖物化形,超脱族类,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瑞宣望着劫云的方向,心中不无忧虑。 天下将乱,妖孽频出。 人心浮动,乱得太快,这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明年太孙夏颂也不过8岁而已,而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仙界风轻云淡,日月同悬于九天之上。 青丹真君找到两次去仙山拜见井晓的紫霞仙子,想要打探些消息。 “不知仙子认为这一代守山人如何?” 紫霞仙子周身紫蕴缭绕一派从容,端起琉璃盏轻抿一口花露。 “看不透,只觉得与以往都不同。真君前些日子不是去过仙山吗?” 青丹真君冷笑一声:“只打个照面,话都没说两句。我就回来了。” “守山人下封山令,昭告三界,”紫霞仙子放下琉璃盏,神色淡淡,“我与炎火真君奉命拜见守山人,得到的消息,应与真君差不多,只说封山,禁止三界互通。” “是何原因?”青丹真君连忙追问。 紫霞仙子摇头:“不曾详细说明,言道天机。需要封山,所以封山。” 青丹真君面露愤然。 “本君修行,需要人间界做道场。如今封山,摆明是在阻我修行。” “守山人曾言,可入轮回,可斩化身。不妨考虑这两种方式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面容清丽绝伦,眼中闪过讥讽之色,每次去人间界,都搅得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还好意思说修行。不过是借人族的命运,铺自己的修行路。 “仙子又不是不知道,轮回需重新成长,前尘皆忘。化身亦然,需发宏愿,完不成大愿,就无法回归仙界。” 青丹真君可不会说,他修为不足,斩不出化身。不愿重入轮回,也是真的,万一在人间修行不顺,不能重证修行之路,历经几世轮回怕是要灵台蒙昧,沾染因果,泯灭于六道。 “或许可以等上十年,再去人间行走。”紫霞仙子说着,又似遗憾般摇了摇头,“不过十年之后,也未必开放通道。这一代守山人,眼中无欲无求。让人看不透。” 两人说着话,突然天上劫云涌动。 青丹真君站到崖边,下方壁立千仞,惊云骇浪。 “这是……化形天劫。” 紫霞仙子掐指推算,道:“人间大妖化形。天机遮掩,是有主的大妖。” 微风吹动,青丹真君广袖宽袍内手指连连掐算。 “这妖物本应与我有缘,如今……”青丹面容微冷,沉声道,“不知要便宜哪个了。” 紫霞仙子闻言,神色不变,嗓音柔和道:“真君若不想错过机缘,不如尽早安排为好。” 呵呵,你看上的东西,都与你有缘。孽缘这么多?还有脸说。要不是在老君的丹炉里开悟成仙,有离恨天在背后撑腰,这副狗脾气,早就被人打死了。 “仙子所言极是,我回去安排一番。”青丹真君见问不出什么,拱手告辞,“叨扰了。” “真君慢走。”紫霞仙子送走对方,继续站在崖边看着劫云的方向。以她的推演之能,不仅知道是人间界的大妖,还能定位到梧桐山。此妖与守山人关系密切。 司命星君作为仙界的街溜子,优哉游哉地逛到附近,朝紫霞仙子打招呼。 “仙子,好久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 “比不得星君自在。”紫霞仙子回身行礼,举止间自带霞光万千。 “见笑见笑。”司命星君毫无仙人形象包袱,拍着嘴打个哈欠,“刚看到青丹真君匆匆离去,他最近为了去人间界,想了不少办法。” 紫霞仙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转而道:“人间有大妖化形,竟然是九九天劫。” 司命星君倚着天柱,向远处云海眺望。 “人间界风云变幻,能人辈出,又是一场群英荟萃。” “星君知道?” “破军、七杀,两大将星出世。贪狼也跃跃欲试,要去人间界走一遭。”司命星君也不隐瞒,反正三大凶星现世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天界,一手指向天边劫云,“白虎星降世,就应在此次雷劫。” 紫霞仙子微蹙秀眉,不解道:“星君为何告诉我?” “仙子亦可借此机会,去人间补足修行缺失之处。”司命星君乐呵呵道,“快喽,人间界为三界基石,帝君和王母定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司命星君话音刚落,青鸟缓缓落在紫霞仙子面前。 “仙子,王母召见。” 第55章 莫名被雷劈的倒霉蛋 九九八十一道化形天雷劫,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 二虎子皮毛尽毁,整只虎身上散发出类似肉在烧烤架上烤煳的苦味。 已是强弩之末的二虎子,一口吞掉井晓给他的十枚灵力球,前期没舍得用,坚持到现在,再不补充灵力怕是要糟糕。 二虎子飞跃到空中,白虎身形与云层之上的白虎星遥相呼应,半空中巨大的虎形虚影横跨天际。 井晓撤回神识,二虎子勾连天地,遥应星辰,法象具化,化形天劫基本不用担心了。 让她意外的是金千纹还有气息。居然没被雷劫劈成飞灰,小山猫有点东西啊! 轰隆…… 最后一道天雷打在二虎子身上。 “嗷呜!” 半空中的白虎仰天长啸,化形大妖的咆哮声传遍方圆千里。 梧桐县的百姓亲眼见证,半空中被雷电击中的巨大虎形虚影,缓缓碎裂消失。 “年兽!” “天啊,真的是年兽。” “雷神爷爷劈的好,吃人的怪兽就应该遭雷劈。” 雷声伴随着白虎的嘶吼,震耳得百姓们的耳朵嗡嗡响。 梧桐县令何廷树,站在家中最高的阁楼上,眺望西南方的梧桐山。 ‘年兽’被雷霆击中,府衙外百姓的欢呼声,代替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梧桐山层叠的山峦,辉映着晨曦的金芒。 县中百姓一夜未眠。直到晨光熹微,紧张一夜的精神稍稍放松,才觉得略有疲惫。不过亲眼看到年兽被天雷诛灭,实在是提振士气。 百姓们欢欣鼓舞,在衙役的带领下,再次敲锣打鼓,庆贺新年到来。 梧桐县的县丞,回到府衙向县令何廷树禀报。 虽然他知道县令在府中阁楼上,肯定什么都看到了,但向县令禀告好消息,他身为县丞自然义不容辞。 毕竟好消息人人爱听,第一个报告好消息的,更是会给上峰留个好印象。 梧桐村中,里正安排村民再次向山主祭拜。 村民们并不觉得困顿,反而兴奋地议论纷纷。 那年最后一天的夜晚,滚滚天雷的威压,恐怖的年兽,想必在村民的有生之年,这些都会是热门话题。 因为是共同见证者,这份真实经历,也将成为他们教育后辈的人生经验。 井晓从迎客松上缓缓飘到崖底。 二虎子有些不自在,一会摸摸额头,一会摸摸光溜溜的身体,对于自身的变化,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见井晓过来,二虎子眼前一亮。 “嗷呜。” 八尺壮汉一丝不挂地奔向五头身的小姑娘,视觉冲击力拉满,让井晓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伸手捏诀,一巴掌将兴奋的二虎子拍飞。 顺手扔过去一套男式衣衫,盖到二虎子身上。 金千纹化身为十三四岁的少女,趴在草丛间,呼吸微弱。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套衣裙披在金千纹身上。 金千纹虚弱地睁开眼:“山主,我……” “不必解释,你的选择总有你的道理,我不想干涉。”井晓眼神淡漠,面无表情,“二虎子,把金千纹带回去。” 二虎子手拿衣衫在身上比画着。闻言看了一眼金千纹,恢复成白虎原形。人类的衣服太麻烦了,还不如他的虎皮好看。 井晓将掉落的衣服捡起。 金千纹知道山主不会不管她,安心地变回山猫大小,趴在地上沉睡过去。 “嗷呜。”二虎子颠颠地踩着小碎步,张大嘴巴将金千纹叼起,甩甩头示意井晓坐到他背上。他的虎生是有尊严的,绝对不会让除山主以外的生物,骑到他背上。 二虎子踩着晨光,回到竹楼小院。 雷劫大妖的气息,吓得院中小妖怪们心惊胆战。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顶瓜皮,从虎背上跳下来。让二虎子把金千纹,放到房檐下的草垫上。 修为不足,强行化形的后遗症,山猫金千纹可能需要休养很长时间。 井晓走到厨房里,将储物指环中几样灵力丰沛的肉食料理一番,放到二虎子面前。 “吃些东西,再稳固境界。” 渡过化形天劫的二虎子,也是体能耗尽的状态,懒洋洋地趴在井晓的竹榻旁,大口大口嚼起营养套餐。 对于井晓和二虎子来说,渡过化形天劫也就结束了。但对普通人和修行中人来说,天劫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在梧桐县本地,年兽的故事广为流传。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一这一天,已经开始被称为过年了。这一称呼和过年的习俗不断地向外扩散。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国每一寸土地。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是修行中人渡劫的极限。普通人可能会认为年兽被天雷诛灭,但是修行中人都知道,大妖渡劫成功了。 人间界自此又多了一位化形大妖,且本体是凶厉之兽。 没有哪个修行中人想不开,要去挑战一番。甚至还会忠告门下弟子,以后若遇到这位大妖一定要绕行。 当然被雷劫惊动的,除了人间界和仙界,其实还有一位在三界缝隙中养伤的夔牛庆。 夔牛庆是纯正的魔族,魔界并不会受雷劫的影响,但谁让他现在睡在三界缝隙中呢。 浓郁的魔气让他周围的环境都产生变化。所以九九雷劫散去之前,给他来了一发警告。 天雷诛邪,夔牛庆沉睡时散逸出的魔气,全部被净化。 莫名被雷劈的夔牛庆,一脸懵逼地从沉睡中醒来,举目四望还是当初他沉睡养伤的小树林。 给他治伤的小姑娘山主不在,那只蠢蠢的白虎也不在。 夔牛庆并没有把劈他的天雷放在心上。 以夔牛一族皮糙肉厚的程度,别说一道天雷的小警告,就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劈在他身上,可能也就留下点焦煳的痕迹。 夔牛庆感应一下身上的伤势,沉睡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剩下一点未能痊愈的小伤,不会危及生命,更不会影响行动。 他要去找小姑娘山主。夔牛庆是守诺的好夔牛,说过会报恩,就一定会去报恩。 夔牛庆庞大的身体,循着井晓留下的气息,在三界缝隙中狂奔起来。 轰隆隆……地动山摇的巨响,带起一路烟尘。 小姑娘山主,他来啦! 第56章 这个恩,不报也罢 竹楼小院。 小妖怪们神色各异,仗着井晓在侧,探头探脑地凑近刚刚渡劫的二虎子。 二虎子撩起眼皮,金色虎眸寒光闪闪。 唰……唰……唰…… 鹰酱振翅高飞,顺爪抓走了金花松鼠一撮毛。 粉嫩的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缩回竹楼与地面的缝隙下。 辛彦跑不掉,硬着头皮与二虎子打招呼。 “恭喜真君渡劫成功。” 二虎子矜持地点头:“谢谢!小魔人。”看到他居然不逃跑,这个魔族还挺有意思,是他身为大妖的威压不够强吗? 辛彦额头青筋跳了跳,嘴角翘出微笑的弧度。 “我叫辛彦,山主说阁下也会去赵夫子那里求学,还请多多关照。” “你笑得真假。”二虎子可不知道客套为何物,只觉得这只叫辛彦的魔族,言谈举止都带着那么一股子虚伪的味道。看得他想一口咬掉对方的脑袋。 危机感替代尴尬的情绪,辛彦迅速后撤,远离二虎子,去看草垫上的山猫金千纹。明知道井晓在附近,新鲜出炉的化形真君并不会对他怎样,仍忍不住害怕。 不仅是修为层级的压制,还有魔族对强者天然的畏惧感。 金千纹趴在草垫上昏睡,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辛彦都要以为她死了。 “山主,金千纹?” 井晓拎着毛球抛到竹榻上,随即躺到暖乎乎的毛饼怀里。 哪怕过年不需要走亲戚,只是大扫除,准备年夜饭,盯着大妖渡劫,也把她累坏了。唔,她要睡上一个月。 “哦,金千纹跳进二虎子的渡劫结界里,被天雷劈了。” 辛彦瞪大双眼,张口结舌道:“化……化形了?” “嗯,算是化形成功了。不过修为不足蹭天劫的后遗症比较严重。” “为什么?”辛彦脱口而出。 井晓蜷缩进柔软的毛饼中,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声音含混不清。 “不知道,不感兴趣,随便吧。” 辛彦盯着金千纹,满脸不可思议。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还有妖怪会蹭别妖的天劫。 当然不光辛彦想不通,井晓也想不通。 但是井晓选择无视,她不在乎。无论是人,是妖,或者妖人,甚至人妖,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只要想好了,一门心思去做,外人是无权干涉的。 辛彦眼见井晓又要陷入沉睡,急得在竹榻前转了好几圈,最终鼓起勇气,道:“山主,赵夫子十五之后要去省城参加文会,想带我一起去。” 井晓露出白嫩的小脸,半睁眸子,问:“你这几天欲言又止的,就是想说这件事?” 辛彦紧张局促地点头,“是,刚去过梧桐县,又要去省城,我……” “去吧。不要暴露身份。”井晓淡淡道。 “啊?哦!”辛彦愣了一瞬。他没想到井晓如此轻易地同意了。 “还有别的事?”井晓见辛彦还呆立在那里,不由得疑惑地问。 辛彦连忙摇头:“没,没了。” “那我要休息了。”井晓把头缩回暖意融融的毛饼里,“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我。离开之前,记得播种灵米和金麦。” “好的。”辛彦忙不迭地答应。轻手轻脚地回到他的房间,才恍惚地松了口气。 辛彦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是怕山主不答应,还是怕山主答应? 整个魔脑子混沌成一团。 拿出从赵夫子那里抄来的书册,无声默读起来。 夫子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选一本原典当作个人的标尺,每当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读原典,十遍百遍千遍地读,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脱口而出。每日三省,回忆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原典的规范。想不通的事,自然就想通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也会有思路。 井晓还未进入沉眠,灵觉突然预警,一股威势极强的魔气冲出缝隙,以极快的速度向竹楼冲过来。 二虎子警觉抬头,耳朵180度旋转,锐利的金眸看向魔气涌动的方向。 “嗷呜,那只牛。” 井晓杏眼半睁,露出凶光,打扰她睡觉的都该死。 辛彦对魔气相当敏感,这种程度的魔气,至少是魔将级别。难道是来追杀他的?他小心地俯下身子蹲到窗子下,偷偷往外望去。 井晓浮在半空,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杀机。任何打扰她睡眠的生物,都得摆上餐桌。她不吃,也可以喂虎,喂魔,喂猪…… 夔牛庆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动物四散,枝丫乱飞,直接碾压出一条通向竹楼小院的路。 小姑娘山主住的地方好偏远哦,夔牛庆奔突大半天,觉得有些疲惫。 井晓冷着一张小脸飞到夔牛庆的头顶,举起桃木剑,唰的一剑砍下去。 夔牛庆猛地一顿,就地翻滚。一道纵横二十米的剑痕,突然出现在夔牛庆身旁。 “嗷呜。” 二虎子从半空扑下,猛虎扑牛,锋利的牙齿咬住夔牛庆的脖颈。 夔牛庆不愧是夔牛一族的强者。皮糙肉厚的程度,远超二虎子的想象,化形大妖的利齿,在庆的牛皮上只留下一溜白痕。 “虎妖,你敢咬夔牛爷爷。” 夔牛庆哞的一声,挑起牛角,就要给二虎子开膛破肚。 二虎子闪身跳开,虎尾钢鞭一般甩到夔牛庆身上,将对方抽得一个趔趄。 一妖一魔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 井晓站在百年铜柏的树枝上,坐在高处观牛虎斗。三番两次被打扰睡眠,真是神仙也要冒火气。 从修为实力来看,二虎子并不是夔牛庆的对手,不过夔牛庆吃亏在受伤未愈,在人间界损耗的魔力无法得到有效补充,又有井晓抽冷子递一剑过去,于是整头牛就被二虎子压着打。 夔牛庆坚硬的牛皮上,再次被井晓的桃木剑划出一道痕迹,伤势不重,连皮都没破,但是好疼。 “哞,小姑娘山主,夔牛庆是来报恩的,不是来打架的。” 井晓眨眨眼睛,制止二虎子继续咬牛,指着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山坡,嗓音稚嫩清冷:“魔气纵横,毁坏花草树木无数,夔牛一族就是这么报恩的?” 夔牛庆顿觉理亏,辩解道:“那也不是庆一只牛打的,还有这只虎。” “呵,收敛起魔气,把被你撞坏的花草树木恢复原样,再说报恩不报恩。”井晓将毛球丢出去,“盯着他,不听话就发光照他。” “叽叽。”毛球悬浮在半空中,发出开心的叽叽声。 辛彦裹紧灰色罩袍神色紧张,见井晓回来,一脸焦灼道:“是魔界来抓我吗?” 井晓淡然道:“不是,夔牛庆是第一魔尊麾下魔将,被第四魔尊所伤,到三界缝隙找灵药疗伤。” 辛彦立时舒了一口气。 “你要是不想见他,可以去赵夫子家寄宿一段时间。反正十五之后要去省城,等你回来,他差不多也就走了。” 井晓躺到竹榻上,没有毛球暖和的毛毯子铺床,真是又硬又冷。 从竹榻上翻身起来,看一眼院中的辛彦,道:“每月多给赵夫子送一袋灵米和金麦,算是你的寄宿费。” 辛彦思考片刻,摇摇头:“不了,山上还没播种。我在魔宫没什么存在感,第一魔尊的麾下应该没见过我。” “随你。” 井晓从房内拖出一床毯子,铺到竹榻上,怎么躺都不舒服。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毛茸茸暖和和的毛球,她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第57章 替罪牛上线 辛彦将本月的束修搬到赵夫子家,除了灵米和金麦,还附带扛了一只金千纹。 山猫金千纹虽然化形成功,但受伤颇重。 井晓带她回竹楼,却没有给她治伤的灵药。 雷劫之伤,如果没有特殊灵药,自愈起来颇费时间。 金千纹有自知之明,本就是她的错,没有提前向山主请示,私自干涉二虎子的化形天劫,即便没有造成不良后果,也不能说她做的事情是对的。 她更没资格向井晓求灵药治伤。胡百礼前车之鉴不远,她不敢得寸进尺,不知进退。 反正都要用山猫原型吸纳灵气养伤,在竹楼里趴着,面对井晓洞悉一切的目光,也不是件舒服的事。索性央求辛彦带她去赵夫子家里。 赵夫子和师娘吴氏待她像自家孩子一样,而且听着夫子诵读诗书,体会夫子身上的浩然文气,还能让她的伤好得更快些。 师娘吴氏一见到蔫哒哒的金千纹,顿时也顾不得害怕,没空想什么猫会说话之类的,连忙将山猫抱到怀里。 “猫儿,这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辛彦看着装可怜的金千纹,浅灰色眼眸闪了闪,点头道:“内伤,慢慢养就好了。” 赵孟元伸手摸摸病歪歪的山猫,对吴幺娘道:“前天祖佑送过来的杂鱼和鸡,还有不少,给金千纹炸点小鱼干,再把鸡肉烤一烤。” 金千纹伸出舌尖舔舔师娘的手心,小脑袋乖巧地蹭蹭师娘的肩头。 吴幺娘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现在要是有人跟她说金千纹是妖怪,吴幺娘一定拎着扫把将对方打出去。她家猫儿多乖啊,就算是妖怪也是最可爱最善良的家养妖怪。 井晓不管辛彦和金千纹怎么安排,只要不来烦她就好。在冷硬的竹榻上睡了大半天,感觉她的小胳膊小腿都不能要了。 一把掀开被子,井晓努力回忆,当初没有毛球摊成的小毛饼,又冷又硬的竹榻,她是怎么睡得着的? 井晓起床气持续加压,马上就要爆炸了。 虽然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但她还是要说,把毛球派去当监工,是她本年度做得最错误的决定。 为了以后不打脸,最错误的决定后面要加上‘之一’二字。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趁着二虎子不在,早早就溜去田地忙活了。 对于他们这种横骨都没炼化,话都不会说的小妖怪来讲,跟化形大妖共处一个空间,实在是让妖压力山大。 井晓推开院门,迈着小短腿往山里走。 毛球,她要去找回她的毛球。 如非必要,井晓不喜欢御气飞行,骑猪乘虎的出行方式很炫酷,但脚踏实地亦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井晓腿短步子小,白嫩的小脚丫不沾凡尘。白天飞过去收拾夔牛庆速度很快,如果一步一步走过去大概要走上一夜。 不过井晓生命漫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想想竹榻,想想前方暖和的毛球,让井晓更加坚定地选择前进、前进、向前进。 辛彦向赵夫子拜过年,留下吃了一顿饭,就起身告辞回山。 村中很安静,零星的鸡鸣狗吠,村民昨天熬夜通宵敲锣打鼓地驱逐‘年兽’,兴奋劲过去,估计都累惨了,晚上睡得就比较早。 辛彦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夏家叔侄的院子,恰好看到头发花白的谈卫在收拾昨夜烧过的爆竹,连忙过去搭把手,将烧尽的竹木炭灰,倒到不远处的坑里。 谈卫曾是夏齐帝的掌印内侍官,深受帝王信任。当初宫变,他带着传国玉玺偷偷出宫,奔波几个月找到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对于他这个年岁的内侍来说,这一路的风餐露宿,一辈子吃的苦都没有那几个月吃得多。 “多谢辛小哥。”谈卫笑容温和,眼神和善,举止言谈没一处不妥帖。 “举手之劳,谈爷爷不必客气。”辛彦彬彬有礼拱手回答。 “辛小哥这是准备回山?夜路不好走吧。” 辛彦点头:“嗯,习惯了。” 谈卫捋捋袖子,道:“辛小哥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山珍,我家七爷很是喜欢。若是辛小哥有空,不妨再送来一些。” 辛彦浅灰色双眸伪装出敦厚的眼神,嘴角微微翘起,道:“最近雨水不多,蘑菇少些。竹笋倒是冒头了,赶明儿先给您送些鲜笋。炖肉、清炒,都很好吃。山里还有坚果,回头一起送来。” 谈卫白净无须的脸上笑容放大,递出一串铜钱,道:“那便有劳辛小哥,这是订钱。” 辛彦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我与夏颂是同窗呢!还要什么订钱。都是山货,不值什么,送过来再一起结算就是。” 两人相互推让几句,辛彦接过订钱,告辞上山。 想着又有一笔入账,他的心情极好。梧桐县城见识过了,想必省城会更有意思。 辛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人类社会如此感兴趣,总归是在魔族没见过的,他都想见识一下。 就是不知道,山主是否对省城也了如指掌。 想到此处,辛彦后背发凉,感觉他做的每件事,都在井晓的算计之中。 井晓要是知道辛彦把她如此神话,大概会鼓励他再接再厉,早日实现自我攻略。 “叽叽叽叽……” 听着毛球告状的井晓,脑瓜子嗡嗡的。 其实不用听什么告状,只看现场一片狼藉,井晓都能猜到,夔牛庆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牛。 “庆,我记得我说的是,把战场恢复原状。”井晓咬牙切齿道,“你就是这么恢复的?” 化成半兽人的夔牛庆,憨厚地抓抓后脑勺,憨笑道:“谁想到这些倒下的树不听话。我让它站起来,它还躺着。我就帮它站一下,然后就都碎了。” 井晓额头青筋直跳,起床气,加上看见被毁的山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拎起夔牛庆的牛角,给他邦邦来上两拳,以解心头之恨。 二虎子对井晓的情绪感知很敏锐,乖巧地蹲坐在旁,一声都不敢吭。虎尾轻轻甩动,终于有个比他还蠢的妖怪垫底了,以后山主应该不会再拿虎出气。登时金色虎眸看向夔牛庆的眼神都和善了。 第58章 各自奔赴 井晓在心里念叨:“不教而诛是为虐。” 她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要以教导为主,实在讲不通道理,再谈谈拳脚。 拎起夔牛庆的牛角,井晓耐心地给他讲解如何培植树木和普通植物,恢复森林植被有哪些注意事项。 夔牛庆虚心受教,亦步亦趋、按部就班,然而纰漏百出。 井晓抱着暖和的小毛球,把脸埋进柔软的长毛里。她好想吃牛肉…… “二虎子。” 啊?二虎子没想到会被点名,虎眼圆瞪不知所措。 井晓漂亮的杏眼流动着氤氲的雷霆。 “我刚才教的,你看懂了吗?” 二虎子不明所以:“懂了……吧?” “去种一棵树,我看看。” 对于井晓的命令,二虎子毫不犹豫执行,迈开健壮有力的四肢,叼来一棵矮小的树苗,放进坑里。然后背对树苗撅起屁股,左右两只前爪交替刨土。动作像极了猫咪埋屎,不过好歹树苗没被土埋顶,也没炸裂,更没有东倒西歪。 种好一棵树。 二虎子昂首挺胸,走到井晓面前,一副求表扬的傲娇模样。 井晓满意地颔首,拍拍二虎子的顶瓜皮,漫不经心道:“不错,领悟很快。你和夔牛庆把被毁掉的这片山坡,尽快种完。树苗和草籽,我都放在这里了。”井晓嘴角微微上扬,“二虎子要负责教会夔牛庆,不然你就自己种吧。” 二虎子被井晓的小肉手拍得正舒服,听闻噩耗,顿时垮下一张虎脸,震惊地看着旁边堆积成山的各种树苗,虎眸凶狠地瞪向夔牛庆。 他是不敢反对山主的,但是收拾夔牛庆,他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夔牛庆的牛角闪着寒光,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井晓不管一牛一虎私下怎么互相算计,双手揉搓一下软软的小毛球。打个哈欠……她要回去睡觉了。 有毛球的竹榻才是适合睡觉的好竹榻。 话说,最近她是不是太勤奋了? 明明拿的是咸鱼养老剧本,怎么忽然折腾出好些事情。 井晓抱紧毛球,有些人有些东西不失去,就无法体会对方的重要性。比如没有毛球的夜晚,她的觉都睡不好。 竹楼小院的时光好似过得格外缓慢。 井晓裹着毛球在竹榻上翻身,一睁眼,见到辛彦背着包裹,正准备出门。 “去哪?” 听到井晓的问话,辛彦登时脊背僵直,缓缓扭头看向竹榻上毛茧子里冒出一张白嫩小脸。 “赵夫子要带我去省城参加文会,今天启程。”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带着一丝忐忑。他倒不担心井晓会阻止,只是……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反正怕就对了。 “哦。”井晓裹在毛茧子里的小手轻轻捏动指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她叮嘱。 “去吧,路上照顾好赵夫子。等你们回来,你再把化形的二虎子带过去。大妖也得学习识字。梧桐山不养文盲妖怪。” 辛彦规矩地站直,垂首:“是,我会与二虎子讲明,与人类相处的注意事项。” “束修,双倍。夔牛庆要是能完全化为人形,就一起带去见赵夫子。若不行……”井晓倚着毛球毯子靠在竹榻上,语调不紧不慢地决定夔牛庆的命运。 “就让他化为青牛,去村里给赵夫子耕田犁地。” 辛彦瞳孔微微扩张,把魔将夔牛庆当成普通耕牛用,他会被夔牛庆的尖角顶死的吧! 就算夔牛庆顾忌守山人的存在。等离开梧桐山,他是夔牛庆憋屈经历的见证者,保不齐哪天就被夔牛一族灭口了。 辛彦不可置信地盯着井晓,这是守山人给他的新考验吗? 不管辛彦脑内剧场上演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井晓决定的事情,他没有能力反对。 梧桐村唯一的矮脚驴是里正吴友家的爱宠。 不管驾车人的鞭子怎么挥,矮脚驴子走路都按自己的节奏,拉车很是稳当。 知道赵夫子要带学生去省城参加文会,里正特意将驴车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让大毛驾车,路上照顾赵夫子和里正的孙子吴祖佑。 里正这般殷勤,主要还是因为赵夫子要带他家孙子吴祖佑出去见世面。 说不定还能被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看上。要是孙子能去昌溪池书院学习,等于半只脚踏入官场。 若果真如此,里正吴友做梦都要笑醒。 赵夫子半倚着驴车的栏杆,握卷读书。 吴祖佑学着赵夫子的样子,也拿书在翻,只是好奇的小眼神,不时地向车棚外瞟。 “不能专心读书,就出去跟辛彦一起学习驾车。”赵夫子不想拘束孩子,去省城要走七八天,大可不必每天窝在车上,“游山玩水就得玩得痛快,读书必须专注认真,不得三心二意。” “是,先生。”吴祖佑乖乖点头放下手中书籍,钻出车厢与辛彦并排坐下。 辛彦正跟大毛歪缠,看着前面的矮脚驴跃跃欲试,“大毛哥,一会让我拉缰绳试试。” “行,按我教你的技巧,握住缰绳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咱家的驴是拉过几年车的老驴,知道该怎么走路。你别乱拽缰绳瞎指挥,驴子该不会走了。” 大毛在村里是赶车的好把式,技巧远超同龄人。前些日子送里正和赵夫子去梧桐县陈情,一来一回跟辛彦也慢慢熟悉起来。 毕竟谁会讨厌一个长得好看,又嘴甜讨喜的少年呢! 被辛彦冷着脸吓唬的阳琴,要是知道大毛的想法,估计有许多话想说。 阳琴急得冒火,嗓子沙哑,头顶发髻上新换的大红色山茶花蔫哒哒的,半点精神都无。 原本说好七天后将《商史》送到梧桐村,结果阳琴去省城调货,遇到组织文会的教谕,各种事情一耽搁,快把他家兰坊的信誉都毁了。 阳琴怕泄露太孙夏颂的行踪,不放心让伙计去送书。终于从省城急匆匆赶回梧桐县,昨夜就安排,今早亲自去梧桐村走一趟。既是送书,也是请罪。 “书上包一层油布,再放匣子里。一定要平整。” 掌柜点头道是,一大早被阳琴催得团团转。 终于马车套好,书匣放在车厢中固定好。又在车厢里堆满全国各地的特产,阳琴亲自驾车西出城门,奔向梧桐村。 辛彦驾车走了一段,有些疲累,把缰绳让给吴祖佑练习,自去车厢中小憩。 大毛眼神好,见对面马车高大速度又快,连忙从吴祖佑手中接过缰绳,把驴车带到路边,让出中间大路。 阳琴心急赶路,并没注意到路边的矮脚驴车,是曾经在县城里见过的那辆。 两车交错而过,各自奔赴目的地。 第59章 兵家不争之地 赵孟元带着两名弟子,车把式大毛和矮脚驴车,第一站梧桐县县衙。 县令何廷树一听到门子禀报,就从后宅跑了出来,双手握住赵孟元的胳膊。 “哎呀,孟元兄可叫我好等。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等不及要去找你了。” 赵孟元说话办事一向四平八稳、不疾不徐,捻着胡须,笑呵呵地向何廷树介绍两名弟子。 “这是我的弟子,辛彦和吴祖佑,还不向何县令见礼。” 辛彦恭敬行礼:“辛彦见过何伯父。” 吴祖佑听到辛彦称呼当即一愣,见何县令笑眯眯地没有其他表示,也跟着行礼道:“吴祖佑见过何伯父。” “好好好,叫伯父就对了,我与孟元兄一见如故,叫伯父就是自家子侄。来,咱们进后宅续话。”何廷树爽朗大笑,拉着赵孟元去县衙后宅。 县令夫人柳氏三娘,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领着9岁的次子何传铭,在二门处等候,见面行礼各自落座。 何廷树指着何传铭道:“传铭带两个弟弟去外面玩,别走远。” 何传铭比辛彦大一岁,又比吴祖佑小四岁。平常在县城里难得见到读书识字的同龄人,高高兴兴地拉着辛彦和吴祖佑出去玩了。 赵孟元见何县令把孩子们支走,有些诧异,以眼神询问对方。 “什么都瞒不过孟元兄,”何廷树苦笑一声,“自年兽之后,上峰屡次发函问询梧桐山的山主一事,老弟要向孟元兄请教个说辞。也不为难兄长,只挑能告诉我的讲讲,让老弟心中有数。” 赵孟元心知‘年兽’是必须得有交代的,所以当日与里正吴友统一过口径,只是何县令心急,一听‘年兽来袭’,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直接下令发通告了。 之后忙碌,一直没来得及与何廷树细说。 当下赵孟元也不卖关子,手捋胡须道:“年兽确有其事。梧桐县主是先帝敕封的封号,当今陛下也是承认的。梧桐县主井晓亦是梧桐山山主,不似凡间人。若是上峰必须要说法,将此消息报上去就是了。” 何廷树闻言一怔,“……”上峰未必会满意这个说辞。 赵孟元察言观色,对何廷树的想法自然洞若观火。 “何贤弟怎么愚上了,上峰要是不满意,让他们向朝廷汇报,问问陛下就是了。” 何廷树脑瓜子嗡的一声,直直地盯向赵孟元,“孟元兄的意思是,梧桐山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梧桐山真有神仙?” “……”赵孟元词穷,对何廷树的迂腐有了深一层体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你想要弄明白也就算了,还非得说出口。 这让他怎么接话?说有,说没有,都不对。 何廷树见赵孟元捋胡须的动作都僵住了,立马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找补:“孟元兄,你有所不知。我在此地三年,等级评定皆是上上,早就可以调走了。就因为这梧桐县穷乡僻壤,我又主动申请留任,上峰才同意的。如今这事一闹,怕是不好办了。” 赵孟元思索片刻,胸有成竹道:“贤弟若想留任,这事也好办,此次文会便是机会。” 何廷树拱手:“愿闻其详。” 别看赵孟元只是秀才功名,不是他水平差考不上举人、进士,而是上任守山人井川曾给他批命,若想宏图大展就要在梧桐村中耐得住沉淀。 三十五岁才会起运,四十五岁大运升腾,五十五岁荣耀等身。 而去年正是赵孟元三十五周岁,命定的起运之年。他自己也有感应,去年与以往不同,经历神奇之事颇多。 不说他有教无类,教了两只会说话的妖怪,就说收到的两名弟子,夏颂和辛彦,气度风韵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夏是国姓,他对夏颂的身份有所猜测,也算是与夏家叔侄心照不宣。 辛彦自称是山主侍从,自是进退有据,气宇不凡。每月送来的束修,灵米和金麦,闻之香气悠然,食之身轻体健。哪里是普通人家能拿来送人的。 赵孟元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说对西南行省的权力结构了如指掌,也是颇有研究。于是向何廷树条分缕析陈列要害,两人又商量一番计策,此次去省城参加文会,不仅要为赵孟元的弟子扬名,更要同时办成几件大事。 瑞宣赶着从弥安镇置办的矮脚驴车,车上躺着易罡和小乞儿。 “易教头,你的伤势很重。这么急匆匆地赶路,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易罡有气无力道:“必须回去,殿下身边无可用之人。” “嘿,易教头伤成这样,也无法出去办事吧。” 瑞宣说话相当不客气。任谁本想周游天下,还没走上一半就被抓回来干活,都会不爽的。 “不是还有国师大人的弟子吗?”易罡哑然失笑。 他与瑞宣不止见过一面。确切地说每年在祖地祭祖,两人都会碰面,知道彼此脾气心性。不然易罡可不敢将瑞宣带回梧桐村。 瑞宣嗤笑:“你也不怕我把那对叔侄卖了。” “你可是下一任大祭司。”易罡咳嗽一声,震得肺腑生疼,“再说除了都城那个,谁会在乎。” “那边选出新任祭司了,跟我没有关系。”瑞宣得意地笑道,完全不把国之大事祀与戎,当回事。“我答应国师,要替他去看看天下什么样,用我的脚步丈量夏国的每一寸山河。” “那也得是天下平定之后的事吧。你现在不也是被京城那位通缉吗?” 易罡的话可算戳着瑞宣的肺管子了,整个人在驴车上跳着脚地骂娘。 没有谁比未来的大祭司更了解夏氏一族的族谱了,只听得瑞宣从大禹朝开国帝王得位不正,一路骂到夏齐帝懦弱无能、愚不可及、不堪大用。当然现任夏忠帝的篡位弑亲,更不可能逃过瑞宣的毒嘴。 “哈哈……咳咳咳。”瑞宣的反应,让易罡笑得呛咳不止。 小乞儿听着两人交谈,有很多他无法理解的内容,只暗暗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瑞宣举着竹筒灌了一筒清水,连骂了两个时辰,这口气也出得差不多,有些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 “前面就是梧桐县了,休息一夜,明天再走。” 易罡看看天色无奈叹口气:“山里夜路确实不好走。” 瑞宣放下竹筒,手搭凉棚眺望远处。 “西南的小城,城墙修得倒是厚实。” 易罡仰面望天,回道:“以前是兵家不争之地。” “现在也是。梧桐山可是有主的,又不归京城的陛下管。”瑞宣放开缰绳,挥鞭让矮脚驴跑快些,趁着城门未闭,赶紧进城,“再说争来做什么,触怒守山人,让整个人族陪葬么。” 不过矮脚驴这个族群很有自己的脾气,除了吃草料的时候,其他时间并不太喜欢听人类指挥。 瑞宣眼瞅着距离城门不到二百米,那个城门呀……就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落日余晖照耀在瑞宣的脸上,在地面撒出一片斑驳的阴影,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稀巴碎。 第60章 与君当面不敢认 阳琴不熟悉路线,中途又没有可问路的茶肆,驾车走错了两次岔路,又掉头回来。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到了梧桐村。 村人指路,阳琴敲开赵孟元家的大门。 家中只有吴氏和山猫金千纹。 阳琴坐在堂屋椅子上,被山猫琉璃色的瞳孔盯住,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轻咳一声:“嫂夫人,这是赵夫子的弟子,让兰坊送过来的书册。” 吴幺娘面露疑惑,道:“不知是哪位弟子?” “夏颂。”阳琴犹豫一下,直接报出太孙的名字。既是试探,也是表达诚意,不然送错人情,可就得罪人了。 “哦,这孩子要送书册,自己过来就是,怎么还让阳老板亲自跑一趟。”吴幺娘听到夏颂的名字,温和有礼道。 阳琴暗松口气,看来夏颂真的在这里读书。以后赵孟元再去兰坊买笔墨纸砚,优惠力度还得再大些。 “不知赵夫子去了何处?” “也是赶巧。夫君带了两名弟子去省城参加文会。今天才走,阳老板就来了。”吴幺娘很为赵孟元骄傲,虽然只有秀才功名,但赵孟元心思通透、人情练达,从来不是迂腐的文人。 阳琴一拍大腿,神情激动,“是不是赶着一辆矮脚驴车?” “阳老板见过?”吴幺娘微笑点头,“里正家里的矮脚驴车,带着桐木色的车厢车棚。” “哎呀,在路上恰巧遇到,交错而过。我一心赶路,瞥见路边停着一辆桐木色的矮脚驴车,却没来得及细看。” 阳琴悔的哟,就差顿足捶胸了。 山猫金千纹跳到桌上,小爪子拨弄书匣。 “喵?” 阳琴以为猫儿好奇,友善地向猫儿解释,也是说给吴氏听。 “这是一套先帝钦定的《商史》,市面上流通的不多,价格高昂,极难买到。” 山猫金千纹听到《商史》两字,眨眨剔透的琉璃眸子,跳下桌子,又回头看一眼即使风尘仆仆,也掩不住丽色的阳琴阳老板。 心中思索:辛彦说的人应该就是他,戴花敷粉皮肤白皙,送《商史》给先生。 山猫金千纹踩着轻快的小猫步,跑去后院书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叼起灰色布袋,放到阳琴面前的桌子上。 “喵。”给你的尾款,收好。 “纹儿,这是夫君让你给阳老板的东西?”吴幺娘有些惊讶,她当然知道自家猫儿有神异之处。只是没想到夫君宁可托付事情给猫儿,也不告诉她。 “喵呜。”不是先生,是辛彦托付的。 金千纹跳到吴幺娘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阳琴更是惊疑不定,视线在山猫,吴幺娘,布袋中间来回移动。 吴幺娘知道金千纹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话,只能代为发言。 “不如阳老板打开看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阳琴伸手打开布袋,一锭金子,一封书信。 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展开,漂亮的篆体跃然纸上。 多谢兰坊送书上门,言明尾款结契。 信末并无落款。 阳琴拿起金锭,朝吴幺娘拱手,道:“尾款已结。天色不早,阳某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说不定,明早还能在梧桐县里,见到赵夫子。” 吴幺娘客气地将阳琴送出大门,回身就见猫儿琉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纹儿,那个信和金锭是怎么回事?” 金千纹舔舔嘴角:“辛彦去省城之前告诉我,如果有个敷粉戴花的人类来送《商史》,就把布袋给对方。” 吴幺娘摸摸金千纹的猫猫头,好奇地问:“不是夏颂?” “是辛彦给的金锭。”金千纹肯定道。是不是夏颂送书,她搞不清楚,反正金锭是辛彦给的,书信是辛彦写的。 只要接受金千纹是家养妖怪的设定,吴幺娘对猫儿会说话一事接受度良好,平日闲着还能与猫儿说话解闷。免得一人在家,空落落地害怕。 金千纹安静乖巧,不仅帮家里捉耗子,整个村子的耗子都快被猫儿捉光了。最近摆出来的战利品,已经是以地里的田鼠为主了。 猫儿对吃食不挑,煮鸡肉、干炕小鱼干吃得香,给米饭能吃,汤面也行,每天晚上还能出门自己捉耗子打牙祭。 总之是个极为省心的好猫儿。 阳琴驾着马车穿过村子,路过夏氏叔侄的院落,瞥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拿着扫把扫院子。 一个衣冠风流的男子,转身走进堂屋,看背影像极了七王爷夏朴。 阳琴收了收缰绳,心中忐忑却没有停车,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只管驾着马车一路疾行。 他表面上是兰坊老板,暗中却掌握着夏国三分之一的情报网。 自从七王爷夏朴三年前接手镜堂,兰坊一系却是一直未得召见。直到去年才接到命令,让他到梧桐县开设兰坊,之后再无消息。 阳琴心急如焚,却不敢打探夏朴和夏颂的消息。 如今证实,七王爷和太孙果然在这里避世隐居。 这梧桐山到底有什么秘密?前段时间闹的‘年兽’是不是也与……有关? 阳琴脑中思绪极乱,强行稳住心神。镜堂的规矩森严,上峰未召见,哪怕面对面也不能相认。 夏忠帝登基将近一年,都没能完全掌控夏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镜堂在暗中作祟。夏忠帝么,只知道夏国有这么一个组织,但连镜堂的影子都没摸着。 七王爷夏朴三年前入主镜堂,暗中主持夏国地下势力,本来是为配合太子登基做准备。没想到夏忠帝突然谋逆,打了夏齐帝一个措手不及。 夏忠帝登基以为杀光皇室中人,就能成为夏国主宰。简直蠢得可笑,篡位就是篡位,只要太孙夏颂在,迟早会拨乱反正。 阳琴驾着马车,奔驰半夜才到梧桐县城门外。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亢奋。 城门口附近的茶肆青烟袅袅,老张头在厨房忙活,卤汤烧开的香味传来。 阳琴的肚子咕噜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自昨天驾车离开县城到达梧桐村,又赶路回来,一路上竟是滴水未沾。 “老张头,有什么吃的喝的,都端上来。” 阳琴饿极,又不想啃干粮,那太不优雅了。茶肆的早茶已经上锅,不如吃点热乎的。 老张头笑呵呵应声:“阳老板辛苦,包子馒头刚上锅,还得等一会。先给您一碗热汤,暖暖肠胃。” “老板,也给我来三碗热汤。”瑞宣将矮脚驴车停在茶肆外,迈步走进店来。 “好嘞,客官稍等。”老张头在后厨吆喝一声,麻利地拿起汤碗盛汤。 易罡从驴车上坐起,极力稳住身形,本来就受伤严重,气血亏虚,昨天又夜宿城外,冻得他腿脚都不太听使唤。 阳琴瞳孔微震,连忙低下头。禁军教头易罡,他来梧桐县做什么?看脸色苍白,好像受伤不轻。 若他是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人,说不得他还得帮着扫扫尾巴。 瑞宣扫一眼阳琴的面相,霎时看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心中一动,小小梧桐县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第61章 功名利禄跑断肠 夔牛庆在竹楼小院里盘膝而坐,在井晓的要求下,不断调整化形。 从人头牛身,到牛头人身,要么两脚牛蹄,头顶长角…… 井晓抱着毛球毯子窝在竹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虎子,你化形给他看看。记得幻化衣服,不能裸奔。” 二虎子砰地变成八尺大汉,浓眉大眼,相貌堂堂,黑色带暗纹的长衫与井晓第一次给他的衣物一模一样。 这长相,定然得丈母娘偏爱。 井晓默默在心中评价一句,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不想给二虎子解释,什么是人类的丈母娘。 “庆,你按着二虎子的模样去化形。” 二虎子歪头得意地伸出舌头舔舔鼻尖。 立即被井晓敲了一记脑袋。 “下次注意,人类的舌头没那么长,舔不到鼻尖。” 二虎子无辜地眨眼,金眸泛起水光,委屈地“嗷呜”一声。 井晓眼前一黑,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教妖做人的事,果然还得靠赵夫子。 算算时间,今天到达梧桐县,明日启程去省城,路上走个七八天,再加上参文会,拜访亲朋故旧,到处观赏风景名胜,一路游山玩水……清明前能回来算是快的。 “唉……” 井晓再次叹气,她还要天天面对两只活宝,连觉都不睡不成。一眼看不住,就给她捅娄子,梧桐山能不能孕育几只成熟稳重的大妖。 传承记忆中的守山人,身边都是懂事的大妖,再不济也是软萌可爱,知书达理型的妖怪。怎么到她这里,就全是憨憨…… 井晓朝夔牛庆挥挥手,“算了,变成人形难度太高,还是化为青牛去村里耕田犁地吧,只需要改变一下体形大小。” 夔牛头顶着两只牛角,脸上正中间一只显眼的牛鼻,左右看看两只前蹄,又瞅一眼二虎子的形象。 他觉得自己化形的模样跟二虎子挺像啊! 为什么山主还是不满意? 不过听到山主说算了,夔牛庆也大大地松了口气。人类没有尖角,没有雄壮的身体,没有一脚踏碎石头的硬蹄子,怎么看都没有夔牛英武俊俏。 清晨梧桐县的城门打开。 瑞宣驾着驴车,与阳琴的马车一前一后地排队进城。 阳琴要回兰坊梳洗一番,再去拜会赵孟元。既是要去省城参加文会,必然要带太孙夏颂一起。 到时候与他们同行,顺便与太孙夏颂打好关系,将来……听说七王爷夏朴的身体不太好,若是有个万一,大夏镜堂总得交给信得过的下属掌管。 兰坊遍布全国各地,他当然要把握机会。 瑞宣是不得不进城。 能治疗易罡内外伤的药材,本地是不产的,必须得去药铺抓药。要是先回梧桐村,再折回县城,耽误时间不说,在山里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定然惹人注目。 现阶段夏家叔侄最应该做的,就是混迹在人群中,越低调越好。熬上几年,夏忠帝年龄大了,又没有子嗣,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用夏颂动手,夏忠帝自己就归天了。 瑞宣曾与国师夏时讨论过,关于忠王为什么谋逆的问题。 忠王爷比夏齐帝小七八岁,自幼感情不错。夏齐帝登基之后,对忠王爷宠信有加,从未猜忌过他,连给忠王的封地都是最富庶的江南。 忠王妃早逝,王府中没有主事的女主人,新生的孩子接连夭折,换句话说,忠王府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可是偏偏忠王爷不但有谋逆的心思,还让他做成了,夏氏皇族宗亲都差点被他杀光。倒行逆施的旨意,大臣们竟然都不反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瑞宣觉得夏忠帝是个谜团,所作所为完全无法用常理判断。 “小哥,您这方子上有几味药,小店没有存货,得劳驾您去兰坊旁边的济世堂,那里的药材齐全。”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拿着方子递给瑞宣,“您看是在小铺抓几味药,还是去济世堂一起按方抓药?” 瑞宣听懂了暗示,笑呵呵地推过方子,对老大夫道:“有什么抓什么,每样药材算总量,单独打包。” 老大夫把方子交给小药童,道:“能抓的药,我标注出来了,按量抓药吧。” 瑞宣拎着包好的药材,解开驴车缰绳牵着走。 县城里人车混杂,驾车容易剐蹭到行人,再计较起来,反而耽误时间,还不如牵着驴车走,也就几步路的事。 易罡靠在车辕,觉得方向不对,咳嗽两声,问:“不出城?” 瑞宣笑嘻嘻道:“方子里有几味药材是治红伤的,药铺不给抓。去济世堂单独买。” “人家不卖药给你,有什么好笑的?” “不笑,生气也没用啊!”瑞宣一向豁达,随遇而安,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万事好商量。 瑞宣瞥一眼病秧子易罡,“再说又不是我需要吃药,急啥!现在东南那边打仗,很多药材都成了军需品,管控严格。” 易罡被他噎了一句,倚在车辕上不说话了。 济世堂的药柜看着就齐全。 瑞宣单独点了几味药材,要的剂量都不大。 伙计不敢做主,喊了掌柜来。 “小哥可要确认,是家中兄长被柴刀误伤,才需要这几味药材。”掌柜反复叮嘱。 瑞宣知道好歹,拱手道:“掌柜的放心,咱就是下面村里的,给兄长治伤用。” 几经折腾终于买到所需药材。 瑞宣在县城里又采买布匹、盐油等物,才载着易罡和小乞儿一起回梧桐村。 与此同时。 阳琴洗漱一新,发髻上换了一朵新鲜的黄色山茶花。坐上马车去县衙求见赵孟元。 结果得知县令和赵孟元一行人,清早就从北城门出发去省城了。 阳琴手抚山茶花,吩咐车夫:“走吧,去省城。速度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阳琴忍不住自嘲地笑笑:阳琴呐阳琴,你也有今天。功名利禄,跑断肠啊! 第62章 宏愿济苍生 仙界,祥云缭绕,仙灵之气沁人心脾。 紫霞仙子接到青鸟传信,匆匆来到王母居处。只见众多仙女候于殿外,略有些诧异。想起司命星君的提醒,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紫霞姐姐也来了,不知王母此次召见,有何要事。”十二花仙聚在一处,见到紫霞仙子纷纷围拢过来。 紫霞仙子美目潋滟,柔声道:“我也是刚刚接到青鸟传信,妹妹们来得早,不知可有消息?” 芙蓉花仙清丽卓绝,闻言眉心微蹙:“我只知帝君也召见了众位真君。炎火真君本来与我们姐妹游赏星河,突然接到召令就赶回来了。” “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兰花仙子气质高雅,吐气如兰。 紫霞仙子预感更强烈了。眼神扫过殿外无忧无虑的女仙们,不由得叹口气,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女仙能够站在这里。 叮……叮……叮…… 特磬连敲三下,声音悦耳悠长。 “请诸位仙子进殿。”青鸟清脆的鸣音,在殿前回荡。 香雾靡靡,众仙子纷纷噤声,缓步进入殿内。 人间话本子对于仙界的想象,总认为仙界自由自在,其实位属帝君仙尊和王母这一脉,等级规矩最是森严,比之人间皇朝更甚。 尤其像紫霞仙子这类由仙界灵韵自然化生的仙子,从化形开始就受到王母规则的制约。 仙界那些所谓的逍遥散仙,多数是从人间修炼飞升而来,这类仙人法力高强,不愿受帝君王母束缚,随便找个山头开宗立派,接引修行上界的自家弟子。 这些宗门不受帝君和王母管束,但也不会故意作对。 仙界浩渺地域广大,天材地宝资源无数,几方修行势力千百年来相安无事。 紫霞仙子落在众仙身后,远远望向高台之上的王母法身,只觉金光刺目,立即敛目低头。 “三界浩劫将至,吾与仙尊商议,将派一批仙人下界,以应对大劫。”王母声音忽远忽近,在众仙耳边炸响。 牡丹仙子一向稳重端庄,闻言向王母行礼道:“娘娘,牡丹听说梧桐山封山十年,禁止三界互通。可是要我们十年后下界?” 王母垂眸,声音毫无起伏:“守山人封山十年,但也留下话来,仙界之人,若想去人间,可走六道轮回,可斩化身。应对大劫,仙界必须占得先机。不能等十年之后下界。” 言外之意,你们二选一,要么六道轮回,要么斩化身,反正尽快去人间。 芙蓉花仙深施一礼:“敢问娘娘,是何浩劫?” “不知,吾与仙尊及各派掌门共同推演,只知此次浩劫将动摇三界,具体因何而起,如何解决,皆是一片茫茫。” 王母幽幽叹息:“吾知众仙皆不愿入六道轮回。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将来若是三界倾覆,汝等又何以存身。” 兰花仙子微微拧眉,一问三不知,就让她们下界,女仙多是山精、灵韵所化,受天姿限制,修为不高。 斩化身哪有那么容易,要么修为超越大罗金仙,身外化身入世历劫,无论化身结果如何皆不损自身修行。 要么发大宏愿,普度苍生也好,救治万千生灵也罢。 总之入世之后,得努力去践行宏愿。若是完成宏愿归来,带着历世的见知,修为自然更上一层。 只是完不成的情况更多,完不成么,一世又一世的轮回,直到灵台蒙昧,再不复修行资质。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就没有哪个仙人愿意选这条修行路的。 若是发宏愿斩化身,在场众仙,恐怕得陨落大半。 六道轮回……兰花仙子打个冷战。 发愿斩化身,带着仙界见知下界,尚有可能回不来。 入六道轮回,前尘往世事皆忘,以凡人身份生活一世,若无机缘被点醒修行,在人间沾染众多因果……因果纠缠之下,怕是…… 紫霞仙子得到司命星君的提醒,对王母所说的事情并不意外。 下界肯定是要下的,只是修为不足,选择何种方式都有风险。 带着仙界见知下界,有其优势。六道轮回忘却前尘,也不全都是坏处。 紫霞仙子神念瞬息万变,不再纠结,当即越众而出。 “娘娘,紫霞愿往人间。” 王母内心惊讶,表情未变。 “紫霞想如何下界?” “三日之后,发愿斩化身。紫霞需回去做些准备,先行告退。” 紫霞仙子没有再看殿中众仙,行礼离开。 王母神情淡漠,紫霞仙子是她手中比较得用的女仙,她与仙尊商议的下界人选中,并没有紫霞仙子。不过若是她有大愿,想要入世修行,身为王母也不能阻拦。 “汝等回去思量。本次下界,皆为自愿。三日之后,来此报名。退下吧!” 紫霞仙子回到天柱边缘,崖下云海涛涛。 “被星君说中了,只说有大劫,让女仙们下界。” 司命星君展开簿子,推到紫霞仙子面前。 “挑一个。” 紫霞仙子眼神在命簿上扫过,神情坚定道:“我想发愿斩化身。” 司命星君呆愣一瞬,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决定了?” “嗯,所以要拜托星君一件事。”紫霞仙子敛裙行礼道。 “梧桐山封山,我想帮忙都去不了人间。”司命星君摇头道,“六道轮回挑个好命数,修行一世,也就回来了。你怎么……” “吾欲济苍生!” 紫霞仙子大愿发出,声音响彻云霄,三界震动。 天边霞光辉映,宏愿以天地为鉴证,又是为天下苍生而出,自然受到天道庇护。 司命星君眸光闪动,好似明白了什么?苦笑连连,拱手为礼道:“定不负仙子所托。” 井晓心中一惊,忽地从竹榻上坐起,指尖捻动:发愿济苍生?这是有啥想不开的,不想回仙界了啊!不知道这位紫霞仙子,打算怎么济苍生? 发宏愿斩化身的仙人,非得有大毅力、大慈悲不可。 井晓翻看传承记忆,只见过一名仙人发下济苍生的宏愿,之后还能成功回归仙界的。就是现在的仙界帝君张旺。 真是又土又俗的名字,要是去个繁华城市,走到街上喊一嗓子张旺,估计得有一群人答应。 不过现在仙界可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多是尊称帝君或仙尊。帝君是权力,仙尊是修为。 张帝君还在殿上与众仙家商议,派仙去人间之事。 殿上众仙,在那一瞬皆感知到让三界震动的宏伟愿力。 “紫霞仙子?”炎火真君面色剧变。他与紫霞仙子相识多年,曾同游北海苍梧,三界八荒,怎么突然发宏愿下界? “好好好,众位仙家对于去人间界之事,还有何想法,皆可议一议。” 张帝君心中震动,脸上表情却十分欣慰。只有他知道,济苍生是个什么级别的宏愿。 当年他几次三番,差点在人间界魂飞魄散。终于在众仙的帮助下,一统人间界,建立大夏朝,方才功德圆满,回归天界。 不知道这位女仙又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济苍生。 第63章 一碗粥的交情 井晓抱着毛球窝在竹榻上,遥感天地灵韵的变化。 发下如此宏愿,天道给予一定反馈,如果做不到,那可就…… “可就怎么样?”二虎子缩小到金毛犬的大小,趴在井晓竹榻旁,听到她自言自语,好奇地问道。 “也不怎么样,堕入轮回呗!”井晓摸摸二虎子的头,想了想道,“能被天道规则认可的宏愿,必须满足三点要求。首先,发愿人的修为得达到一定境界;其次是真心诚意,容不得半点虚假。再次,发愿人对所愿之事有一定的计划。而天道判定,对方有完成的可能。” 二虎子金眸中满是好奇:“计划?” 井晓把毛球团了团,塑成适合躺靠的造型。 “当然要有可执行的计划,不然空口白牙说,要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谁信?天道又不是傻子。” 咔嚓……轰隆…… 雷声在井晓头顶炸响。 “嗷呜!”二虎子滋溜一下钻到竹榻底下,两只爪子捂住虎头,缩成一团。被雷劈后遗症,听到雷声就打颤。 井晓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啧,晴天霹雳啊,至于嘛,她又没说天道坏话。 “二虎子,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嘛,听见打雷先钻竹榻底下,算怎么回事?” 二虎子嘤嘤嘤:“雷劫好可怕!” “不是雷劫,只是在警告我不要乱说话。”井晓似笑非笑地看着竹榻下钻出的半个虎头。 “谁警告山主?”二虎子半截身子趴在竹榻下面,半截身子探出来小心翼翼望天。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 “就是打雷劈你那个。” 井晓不是在忽悠二虎子。 毕竟梧桐山的存在,本就在天道的监控中,守山人算是此方天道的代理人,亦是维持三界平衡的砝码。 当着主人的面,批评人家是傻子,可不就要惹人家不高兴。打雷警告一下,也属于稀松平常。 二虎子眸光闪动,别人家的稀松平常,可不是跟天道打交道。 井晓起身,顺手拎起小毛球:“走吧,去一趟山顶仙宫。” 二虎子二话不说,砰地变成白虎的原形大小,让井晓爬到他的背上,憨憨道:“要快跑吗?” “嗯,快跑吧!去晚了,怕是要把发下宏愿的仙子饿死在山顶。” 井晓揪着二虎子的耳朵,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虎背上,扭头看一眼好半天都没动静的夔牛庆。 “庆,看家。别到处乱跑。” 夔牛庆卧倒在竹林里,半闭着牛眼:“哞,小姑娘山主,放心。老牛说话算话,不离开竹林。魔气不会散逸出去。” “嗯,好好养伤,下个月再去山下耕田。” 语毕,井晓再扭扭二虎子的耳朵,懒声道:“走啦。” 紫霞仙子发愿斩化身入人间,开启新的修行之路。 只是她没想到,从斩仙台落下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梧桐山的山顶仙宫。 抬头便看到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玉石板,上书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想到不好打交道的守山人,就一阵头疼。不过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她立马就感知到了。 身外化身只有见知,不带修为,想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需得在人间重新修炼。断壁残垣的山顶仙宫…… 咕噜……咕噜…… 紫霞仙子乃仙界霞光所化,成仙千载,从不知何为饥饿口渴。摸摸肚子,腹中肠鸣不断。 她这是饿了? 再次环顾四周,紫霞仙子认真寻找山顶可饱腹的食物。只是可惜,山顶仙宫立于绝壁之上,四面皆是悬崖峭壁。 她不会刚从仙界过来,什么都没做,就先饿死在这吧? “守山人,井晓仙子……有人吗?” 紫霞仙子乱喊一通,除了让自己更加干渴,力气流失以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井晓坐在二虎子背上,奔到山顶仙宫时,看到的就是一脸丧气,饿得想啃石头的紫霞仙子。 “紫霞仙子,又见面了。” 紫霞仙子清丽绝伦的俏脸上,显出激动的情绪,不过还是稳着仙子的仪态,向井晓行礼。 “紫霞见过守山人。” 井晓点点头,抛出三足小鼎,架上柴火,侧头看一眼二虎子。 呼…… 二虎子乖觉地点火,然后趴到井晓身后,金灿灿的虎眸,装作不经意地瞟向有些狼狈的紫霞仙子。 鼎中添上泉水和灵米,待煮开之后,又加入切碎的灵草,继续熬煮,直到米粒开花、汤稠味浓,香气扑鼻。 咕噜……咕噜…… 紫霞仙子不好意思地按住腹部,偷偷瞄一眼井晓,见她好像没有听到,才略略放松。 井晓取出常用的土陶碗和勺子,盛出一碗菜粥,递到紫霞仙子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才道:“有些烫,慢慢喝。” “多谢!”紫霞仙子确实饿了,不过没有吃的时候,可以忍忍,如今面前一碗香喷喷的菜粥,就再也忍不住。 “不用客气。这碗粥是答谢你发下的宏愿。”井晓喝着粥,淡淡道,“济苍生。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别说人间变乱已起,就算是繁华盛世,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紫霞仙子摇头苦笑:“不敢欺瞒守山人。我发下大愿斩化身入世。一方面是真心想为人间做些实事。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 “仙子有此宏愿,又被天道认可,未必不能重登仙界。” 井晓抬眸瞟见紫霞仙子的神情,立即明白这位傻白甜,可能什么功课都没做,就准备开学直接上毕业班了。 “不知以前是否有完成此愿的仙人?”紫霞仙子问得有些底气不足。 井晓才不管对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天道认可,她就没有异议。开口道:“发此愿者确实有几位,但自古至今只有一位仙尊实现了,就是现在的帝君张旺。” 说着瞥见紫霞仙子瞬间苍白的脸色,井晓决定给她加一把火,刚刚发愿怎么能有畏难情绪呢! “仙子若能完成此愿,回归仙界之时,说不定修为能超越帝君和王母。” 紫霞仙子的神情肉眼可见得坚毅起来。 “借守山人吉言,紫霞不敢超越帝君王母,只愿获自由之身。” 呵,自由之身啊。那可真不容易,除非你干掉天道,不然……脱去一层枷锁,就会发现,还有另一层哦! 井晓没有多言,只是笑意盈盈,用鼓励的目光看向紫霞仙子。 好歹她们之间,还有一碗粥的交情,不好太打击仙子的积极性。 第64章 都是局中棋子 张旺帝君面无表情,看着殿中众多的天仙、金仙、大罗金仙……修行时间长短不同,境界高低不同,长相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想去人间界。 如果能通过梧桐山直接下界也就罢了,现在让他们斩化身入世,或者进入六道轮回沾染世间因果……大多数仙人都会犹豫。 也不是仙人自私自利,而是修行岁月漫长,仙人们好不容易抗过天地人三劫,超脱于族类。 让他们回到起点再重新开局,并不一定如同想象中大号进入新手村,直接开启大杀四方模式。 修行时刻处于考验之中,稍有不慎就有陨落的风险。 甭管是天仙、金仙,还是玄仙,修为境界越高,越是会谨言慎行,倒也不是畏惧因果,而是与自己无关的因果,没必要主动沾染。 肆意妄为,随意沾染别人的因果,陨落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炎火真君脾气火爆,见不得这群仙人黏黏糊糊的态度。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帝君,吾愿前往人间界,助紫霞仙子完成宏愿。” 帝君眉目微动:“真君也想发宏愿?” 炎火真君摇头,郑重道:“吾入六道轮回。” “此令牌会在真君转生人间十二载之后,唤醒真君神识。人间界动乱,真君保重!”张旺帝君送出一道令牌,融入炎火真君神识之中。 “吾乃异火所化,缺少人间修行经历,如今入轮回,修行一世补足见知。先行一步,诸君告辞。”炎火真君言毕,出了大殿,直奔司命星君府上。 司命星君正与穿着翠色衣衫的松年下棋。 “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是炎火真君。”司命星君右手执扇敲了一下左手心,将命册递过去,“真君自行挑个好命数,六道轮回走一遭。” 炎火真君翻看命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朝司命星君拱手道:“还请星君帮忙挑一挑,吾想助紫霞仙子完成宏愿。” 司命星君在棋盘落下一子,转头看向炎火真君,指了指命册上的一页,道:“此子少年孤苦,乃武学奇才,得遇名师指点,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亦与真君性情相合。” 炎火真君抽出一丝神魂,寄于命册上。 “能遇到紫霞仙子吗?” 司命星君自信道:“真君放心,既然起心动念,要助紫霞仙子成就宏愿,那必然是会遇到的。再说,真君神魂中有仙尊赠予的令牌,到时也会唤醒真君神识。真君有心寻找,怎会找不到紫霞仙子。” “既如此,多谢星君。告辞!”炎火真君转身踏入六道轮回。 松年手执白子落下,举止间犹如山间青松风韵。 “守山人封山,就是为了阻止三界互通,让人间这场动乱能够自行平息。只是那两位似乎不这么想。” 司命星君捋须笑笑,将手中黑子楔入棋局中。 “自以为是执棋之人,不过都是局中棋子。” 松年摇头,声音浑厚:“梧桐山禁止仙人直接下界干涉人间,其实是为仙界考虑。” “维持三界平衡,从来不是易事。”司命星君将命册卷成一卷,放入袖中,“今次之后,仙界怕是要少很多熟面孔了。松老可有想法?” “我本梧桐山迎客松,能有什么想法,仙界若不容,我回去便是。井晓那孩子天生近道。不囿于人情,却也明晓事理。”松年发髻间松枝虬结,翠色衣衫尽显潇洒之态。 有了炎火真君带头,几位金仙和玄仙纷纷表示,愿斩化身入人间界。对于修行层次足够的仙人来说,身外化身的修行方式才是常态。 多斩一个化身也不影响什么。若化身能再次修行到世间法极致回归仙界,收回化身的金仙、玄仙,自身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即便化身堕入六道轮回也无妨,不过是验证一条修行道路。此路不通而已。 众位天仙真君修为不足。好处显而易见,历人间劫,可证道金仙,但若无法完成人间修行,也有可能就此六道沉沦。众仙左思右想无法下定决心。 张旺帝君算算下界的仙人,有二十之数,大致也差不多了。他也不能硬逼着仙人下界,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人间界。不但无用,还可能有害。 司命星君伸个懒腰,在棋盘上落入最后一子。 “哎呀,终于都送走了。希望诸位仙君能喜欢命册上安排的命运。” 松年笑呵呵道:“总共下去将近百位。紫霞仙子的宏愿,还真有可能实现。” “可不敢乱说,”司命星君眼神闪烁,朝松年慌乱摆手,“是他们自己要下界,又不是司命逼着他们去帮紫霞仙子。等他们神识被唤醒,不愿帮忙的可以自行离开嘛!”不过,沾染到了宏愿的因,没有达成结果,能不能回天界就不一定了。 “说得也对。”松年与司命星君交换一下眼神,共同发出笑声。 井晓请紫霞仙子喝了一碗粥,送她下山,便不再关注了。 人间乱世将起,随他们折腾吧。只要不是仙人真身下界,影响人间界平衡,其他的都与她无关。 她能为人间界争取十年的平稳,已是极限。至于十年之后怎样,只看夏颂的本事。 夏颂十年之后有没有本事,暂且不知,只现在傻不愣登的样子,就很难评。 “易教头,伤势如何?” “劳殿下费心,休养几日便好。”易罡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 瑞宣与夏朴互相行礼,继而盯着夏颂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看得出他身上煌煌的皇朝气运。不过有人替他模糊了天机,让其他人无法推算。 结论是:帮夏颂的人极为厉害。比国师夏时的手段还要高明。 夏颂奇怪地瞥了一眼瑞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瑞宣歪着肩膀,吊儿郎当道:“啊,看殿下龙章凤姿、丰神如玉、威仪不凡,臣心悦之。” 夏颂板着脸,狠狠皱眉,几乎要对瑞宣怒目而视。 夏朴轻咳一声,笑道:“瑞宣,别逗孩子。”转头对夏颂说,“他是国师的弟子,侍从官瑞宣,也是先帝钦定的下一任大祭司。” 夏颂眉头微松,郑重见礼:“夏颂见过大祭司。” “小古板。”瑞宣笑着摇头,朝夏朴道,“给我安排个住处,我教他夏礼。” 谈卫躬身,脸上带笑:“早就给瑞宣大人安排好了,请随奴婢到后院洗漱。” 夏颂目送瑞宣离去,看向夏朴:“七叔,他?” 夏朴解释:“瑞宣也是夏氏宗亲,只是其祖舍弃姓氏,自愿为庶民,不随夏氏排行。他的天分极高,被国师夏时接到身边教养,指定为下任祭司。” “他怎么……”夏颂抿抿嘴唇,自幼受的教育,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又觉得这个没正形的大祭司,有点突破他的想象。 第65章 行路难 阳琴的马车跑了整整一日,才在傍晚赶上赵孟元和何廷树的车队。他下车与何县令打个招呼,就安排侍从在何县令与赵孟元的营地旁边扎营。 兰坊阳琴,在整个大夏国也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兰坊更是梧桐县的纳税大户。 面对阳琴的同行请求,何县令自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兰坊是此次文会的举办方之一。与阳琴同行,对他们一行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夫子的矮脚驴车,只有师徒三人,外加车夫大毛。 县令何廷树本想轻车简从,但还是听从赵孟元的建议,向省城的同僚展示一下何家的实力。 进省城参加文会,当然得顺便拜访省城的官员。原以为留任穷乡僻壤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因为‘年兽’事件,上面对梧桐县异常关注。 按何廷树与赵孟元商议出来的办法,到省城跑官见见上峰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此次出行,除了何县令自己乘坐的马车以外,收集来的梧桐县土特产,装了满满两大车,再加上随行的侍从、护卫和行李,又是两大车。 赵孟元对何廷树的某些脑回路实在不敢苟同。 想想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那可是何县令的亲伯父,何家百年世家,书香门第,亲朋故旧一大堆。每年从昌溪池书院考中进士的学子那么多,他竟然能被人欺负地调离了京城? 赵孟元不知道的是,何家内部都没人愿意提起何廷树,每每想起他的经历,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驾车、劈柴、煮饭,这些都是辛彦做熟了的事情。 尤其是煮饭,辛彦研究过很多种方法,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饭菜一锅出,既快速,又不失美味。主要是井晓太难伺候,做得不好吃就摔筷子,并且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天给他找茬。 辛彦端着自带的陶碗,给赵孟元和吴祖佑盛满菜汤,从火中捞出烧制的竹筒饭。动作利落地斩开竹筒,猪油腊肉米饭混着竹筒的清香。简直要把车队众人香迷糊了。 何廷树擦擦口水,伸长脖子看着辛彦的动作,眼中闪着绿光。 “从未闻过如此油香的竹筒饭。” 赵孟元手持热气腾腾的竹筒饭,朝何廷树比画道:“我家弟子的手艺,还中用吧!山珍海味不及一只竹筒饭。”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吃辛彦做的饭,但不妨碍他夸自家弟子啊! 平日都是吴幺娘做好饭,再叫弟子们来吃。如今出门在外,能被弟子照顾,赵夫子心情甚是舒畅。 这一切,看在阳琴的眼中,就觉得太孙夏颂可真是太辛苦了。但他又不敢表露得出来,更不敢安排人替辛彦做事。 用辛彦自己的话说,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愿意在路上照看师父和师兄,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七八天的行程,路上又遇到同行的士子。 车队越来越壮观,直到抵达省城,已经成了绵延百米,有三十几辆马车的大队伍。 当然不管马车如何高大上,赵夫子还是觉得自家村里的矮脚驴最是稳当。大毛的赶车技术,也是被他夸了又夸。 吴祖佑想练习驾车技术,车夫大毛都不肯让缰绳了。 远远地看到城墙的轮廓,车队众人发出一阵阵欢呼。车马劳顿,急需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 阳琴在马车上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鲜的山茶花。 所谓人与花面交相映。自打阳琴从马车上一撩帘子,走下马车,无数目光都注视到他的身上。 “孟元兄,廷树兄,在省城可有安置的地方?如今文会在即,西南行省的文人士子汇聚一堂,客舍、旅店可能都不够用,兰坊在城中有几处别院,不若两位去小弟那里如何?” 赵孟元对阳琴的邀请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客气地婉拒。 “多谢贤弟美意,犬子在昌溪池门下受教,已经提前给我等安排好休憩的地方。” 阳琴表情颇为遗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辛彦,倒也没有强求。 “如此,我们文会再见。” “好,三日后再见”赵孟元拱手。 何廷树也拱手道:“再会!” 车队众人纷纷在城门口道别,约定文会再聚。 赵孟元与何廷树转身上车,一起来到昌溪池书院包下来的客栈。 赵正青等在客栈门口,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高兴地向前跑了两步。 “大毛哥。” “小青,”青年大毛拉住缰绳,露出一口白牙,朝车厢里喊,“夫子,小青来了。” 赵孟元撩开帘子,含笑向赵正青点头,一步跳下车,拍拍儿子的肩膀。 “长高了,也瘦了。” 赵正青笑得见牙不见眼,羞涩地低头,小声道:“没有瘦,是长高显得瘦。” 何廷树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这是正青贤侄?常听孟元兄提起你,学业精进,前途无量。” “哎,言过其实。”赵孟元拦住何廷树的夸赞,朝赵正青道,“这是你何伯父,也是你家先生何明儒的堂侄。”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不对,瞅一眼何廷树,“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吧。” 何廷树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当然要从孟元兄这里论辈分,正青叫我一声伯父即可。” 赵正青规规矩矩地行礼:“何伯父好!” 几人寒暄着往客栈里走。 砰砰砰…… 客栈柜台被敲得山响。 “客官,咱家客栈被昌溪池书院包了,真没有多余的客房。劳驾客官多走几步,去前面的客栈可好。” “谁不知道云岚客栈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他们能包,我也能包,让他们把客房让出来。” 一名头戴文士巾,明眸皓齿的书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前两手叉腰,尽显刁蛮。 身旁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低声对着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解释,买东西住店都要讲究先来后到。 店小二眼尖,溜到赵正青身边行礼,“身后这几位便是公子等的人?” 赵正青点头应是。 “马车请随小的去后院,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就等几位入住。” “哎,你们等等,凭什么他们来了就有地方住,就不给我房间?”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叫住几人。 赵正青看向掌柜和店小二,眼神里明晃晃地疑问:你们摆不平?想让客人之间打起来? 掌柜连忙从柜台后出来,鞠躬道:“小公子,这几位早就预定过院子,别说今天已经到达,就算没到,院子也得给人家留着。” 说着看向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劳烦您给解释解释。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今年文会来省城的士子颇多,都是文曲星老爷下凡,我们开小店的可得罪不起。” 管家怎么对小姑娘解释。 赵孟元等人不愿意多听,跟着店小二往后门去,单独的小院住上几十人不成问题。 辛彦好奇地看着男装打扮的小姑娘,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想起山中的井晓,突地打个寒战。 “走,别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不礼貌。”吴祖佑拉住辛彦的衣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她是女孩子。”辛彦肯定。 吴祖佑笑了:“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给小姑娘留面子,没人会拆穿。” 辛彦满脸疑惑:“为什么?” 吴祖佑敲敲他的额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家喜欢这么穿,我们尊重就好。” 辛彦不由得想起,井晓评价山猫金千纹蹭化形天劫的事情。 当时井晓的评价是:不知道,不感兴趣,随便吧。 嗯,也对,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人类的雌性,可能脑子都比较特别。 第66章 她有什么大病? 辛彦是半魔族,哪怕只是个8岁的未成年,体力和精力也远超人类很多。所以,车队同行的人,车马劳顿七八天,都要去洗漱收拾休息一会。 只有辛彦还想继续嗨一嗨。 赵孟元视线透过窗口,看着爬到院中高大榕树顶上看风景的辛彦,无奈地笑道:“彦儿,你自己玩一会,不要出院子,省城人马喧嚣,莫要让师父担心。” 辛彦倒挂在粗壮的树枝上,露出脑袋,兴奋地应声:“师父放心,我就在树上,不出去。” 说完,辛彦一个纵跃,跳上更高的枝丫,盘坐在树梢,随着枝条的晃动微微调整身形。 赵孟元与何廷树相视而笑。这些孩子们精力旺盛,可得派人好好盯着。 何传铭围着榕树转了几圈,试了两次,连最低的枝丫都爬不到。 吴祖佑连试都不试,辛彦登高爬低的本事,他在山里就见过,一点比较的心思都没有,顾自洗漱小憩。 此次跟随赵夫子参加文会,除了开阔眼界,更有扬名的心思。若是能被何明儒看中,拜入昌溪池书院,以后仕途就稳了。 西南昌溪池书院,与江南天一书院,东南象山书院,并称天下三大书院。每年科举取士,榜上有名者,半数以上都出自三大书院。 吴祖佑早慧,去年就考过童生,爷爷对他的期望很高,他对自己的要求更高。 本想今年就参加乡试,结果赵夫子说他欠缺火候,根本不给他讲试技巧,只让他读书沉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他能拜入昌溪池,赵夫子就管不着他了。 不管对不对?吴祖佑就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吴祖佑瞥一眼院内榕树下转圈的何传铭,还有树梢顶上四处张望的辛彦。轻轻关上窗子,闭目养神去了。 何传铭试了几次,终于确定这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榕树,扬声道:“辛彦,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 辛彦东张西望,看到隔壁院落进驻的客人,朝何传铭道:“客栈门口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住咱们隔壁。” 何传铭奇怪道:“这个客栈昌溪池不是包下了,怎么还让外人住进来了?” “不知道,看他们带着的人好像挺多,车马都多。” “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何传铭不太关心别人女扮男装,他只想爬到树顶上,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要不,你自己上来看看。”辛彦环顾四周,街上的热闹比隔壁有趣多了。 何传铭气得踢树。 “我要是能上去,还用问你啊!” 辛彦低头透过枝叶缝隙,看向树下的何传铭。 “你怕高吗?” “当然不怕,就是这树干太光滑了,我上不去。” “好,那我带你上来。”辛彦以己度人,他想看风景,何传铭应该也是想看的。 于是飞身下树,拉住何传铭的胳膊,唰地用力向上一提,两人飞回树梢。 啊……何传铭的尖叫声,卡在嗓子眼,手脚并用紧紧地挂在辛彦身上。他傻眼地往下看,怎么就忽悠一下到树顶了。 “你不是不怕高吗?”辛彦眼含疑惑,“哆嗦什么,从我身上下去。到树枝上自己站稳。” 何传铭抱得更紧,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齐飞。 辛彦嫌弃地皱皱眉,好脏……想把他扔下去。 何传铭觉得后背发凉,睁开眼瞄见辛彦越来越黑的脸色,哆哆嗦嗦松开脚,试探着踩到纤细的树枝上。 树枝一晃,何传铭再次紧张地环抱辛彦,勒得他直翻白眼。 “你想勒死我!”辛彦把对方拽下来,发誓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就让他在树下急得转圈,“放心,树枝可以支撑住,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辛彦眼睛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却也没真的把何传铭扔下去,扶着他在树顶站……坐稳。 何传铭腿软的,根本站不住。 辛彦也坐在枝叶掩映间,外面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却可以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坐下抓紧树梢的粗枝,何传铭终于有了点点安全感。他也是个忘性大的孩子,刚紧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开始跟辛彦讨论起街上的奇景了。 辛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上回答着何传铭的话,耳朵听着隔壁院中几个仆从的窃窃私语。 他本来也没注意隔壁的动静,但是听到他们提起梧桐县主井晓的名讳,不由得聚功于耳,听起了墙角。 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竟然是从都城来的云安郡主,要找梧桐县主算账? 辛彦越听越觉得耳朵受到了污染。 那个什么安郡主,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吧。 就因为皇帝给梧桐县主的赏赐,比给她的赏赐多,她就千里迢迢跑来找井晓的麻烦? 不是,她有什么大病吧! 第67章 适合屠城的绝学 井晓窝在毛球毯里睡得流口水。 正梦到火锅、麻辣兔头、地三鲜、锅包肉、红烧狮子头、水晶汤包、牛腩米粉……满满一大桌子美食刚刚端上来。 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一阵明晃晃的恶意惊醒了。 二虎子隐隐感觉到头顶传来阵阵威压,睁开虎眸小心地朝榻上瞄了一眼。然后轻爪轻身地把虎躯蹭到竹榻底下。心里默念:看不见二虎子,看不见二虎子…… 不用低头,井晓都能感应到竹榻下白虎蠢萌的动作。她没兴趣跟一只憨虎计较。 井晓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层峦叠嶂,绿意盎然的梧桐山,阻隔了她的视线。能够惊动她的‘恶意’,一定是极其强烈的意念。来自省城方向吗? 井晓吧唧吧唧嘴,回味一下梦中的美食,没有特别像样的辣椒,做不出麻辣口味,其他几样菜却可以试着做做。 总结一下搭配规律,等辛彦回来再教会他。 井晓幽幽地叹口气,培养一个优秀的厨师,真不容易。 “二虎子,我想吃锅包肉、红烧狮子头。” 二虎子从竹榻下探出头,眼神充满不解:“什么肉?梧桐山没有狮子。” “给你做好吃的。去抓只野猪回来,避着点大黑。” 井晓扑哧一声笑出来,才来梧桐山一年,异世界的人和事情都模糊了,只有美食越回味越清晰。 二虎子听见有好吃的,利索地从竹榻下钻出来,就地一滚,虎皮锦缎一样泛着光华。 “我多抓几只。” “现吃现抓才新鲜。”井晓想了想,扔给二虎子一个储物袋,“我只需要一只,你要是想多存点,就放这里带回来。” 二虎子接了储物袋,前腿伸展,屁股高高翘起,一个极尽拉伸的懒腰,扑棱一下虎头,道:“二虎子去抓猪。” 井晓朝他摆摆手,含笑目送二虎子跳出栅栏。 算算时间,辛彦和赵夫子应该已经到省城了。 井晓不觉得有‘恶意’能伤到她,但也不会放着不管。右手伸出,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光圈慢慢放大,显示的正是辛彦在树梢顶上盘膝而坐的画面。 裸眼3d算什么,见识过可以随时观测三界,同步声音画面的仙术玄光镜吗? “叽?”毛球自行转换成适合倚靠的形状。 “嗯,毛球真乖。我们看看辛彦在做什么。” 井晓一招手,山泉水落入身侧的茶壶中,下方的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烧,茶叶在壶中翻滚,煮出淡淡的香气。片刻,茶壶自动飞起,将茶汤注入井晓手中的青瓷茶杯中。 仙术在做家务方面,可真方便。清洁术打扫房间,御物术指挥家具自己移动,切菜切肉,锅铲上下翻飞,美食瞬间出锅。 好吃不好吃暂且放在一边,就说方便不方便吧! 辛彦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井晓眼里。 此时仍坐在树上,假模假样地看热闹。他倒不担心井晓,堂堂梧桐山的守山人,天道在三界的代言人。 别说人间界的凡人,就是在仙界或魔界的顶尖强者面前,也有任性的资本。 再回想一下客栈门口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辛彦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本事,能给井晓添堵。不知死活闹腾的结果,可能直接把自己作没了。 何传铭打个哈欠,坐了一路马车,到达省城的兴奋劲过去,他也有些困倦,拽拽辛彦的衣袖。 “咱们下去吧,一会爹爹和你师父起来,看到我们在树上肯定得训话。” 先生可不会说我,但是何县令会不会训你,那就不好说了。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辛彦笑笑,没反驳何传铭的话,拉着他站起来。 两人身形从树梢上冒出头来。 只听隔壁院子一声断喝:“何方小贼,敢行偷窥之事。” 何传铭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小贼是指他们两个,还四处张望着找小贼的身影。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着无机质的光芒,淡淡地瞥向隔壁院子的护卫。这些人显然是刚刚抵达,身上的衣服满是赶路的尘土。 对方显然没想到树上的小毛贼如此大胆,站在树顶不跑不说,还敢挑衅他们。 几名护卫拔剑上前,被辛彦毫无感情的视线扫过,惊得后背冷汗直流。 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们如同在看死物一般,可不像是普通的小毛贼。 护卫首领挥手止住其他护卫包围的动作,上前一步,朝树上抱拳:“在下是护卫首领周金雷,敢问阁下是谁,所为何来?” “看风景。”辛彦居高临下带着寒意的眼神,在周金雷的要害处流连。 “我家小主人在此安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阁下海涵。” 周金雷被辛彦的眼神看得手中宝剑都要握不住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行礼。 他以前行走江湖,从不敢小看天下英雄,武学修为高低,一般不以年龄大小区分。树上的少年,看上去年纪小,但那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杀意含而不露,一看就不是普通武林高手。 真要是得罪对方,万一郡主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护卫的死活不论,家里的一家老小,可全都逃不过追责。权贵们最是喜欢株连。 何传铭傻愣愣地看向辛彦,小声道:“小贼是指我们吗?” 辛彦没理瓜兮兮的何传铭,朝周金雷点点头,将声音压成一线,传到对方耳朵里。 “打扰了。” 传音入密?周金雷闻言面色剧变,心跳如擂鼓。有这般修为的多是武林名宿,这是哪里来的小怪物,还是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身旁的护卫见他满头大汗,不解地问:“首领,怎么了?那两个小毛贼跳下树了。” 周金雷厉声呵斥:“闭嘴。” 扭头看向其他几名护卫,“都把嘴闭严实了,下次看到对方,不要得罪,以礼相待。懂吗?” 周金雷武功高强,处事公道。在护卫中威望还是很高的,众人虽然不解,不过还是随声附和。 “我去找周管家。”周金雷看着院墙,还有枝繁叶茂的榕树,咬了咬牙道,“你们按分组巡逻,外面不像家里,都警醒着点。” “是,放心吧,首领。” “我们晓得。” 护卫们纷纷应和。 辛彦带着何传铭跳下榕树,收起一身冷冽,恢复成平日和煦的模样。 “我回房休息。二哥自便。” 何传铭在家里行二,行事也有点二的气质。歪着头左右看看辛彦。 “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教我呗!” “不能外传。” 辛彦练的可不是武功,而是出手就要人命的魔功,一死一大片,极其适合屠城。 何传铭一脸失望之色。 要是辛彦说练武辛苦,他都想好要怎么回答,表示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可是辛彦说的是不能外传。这就没办法了,窥探别人家传绝学,无论在武林还是在书香世家,都是极为忌讳的事情。 第68章 将错就错 午休过后。 何廷树带着梧桐县的土特产,去拜会伯父何明儒。 昌溪池山长住在客栈主院,随侍的弟子极多。别人来拜访,十有八九要被弟子阻拦的。不过何廷树是谁啊,都不用赵正青带路,他只需要亮明身份,就非常容易见到儒雅随和的何明儒。 何明儒长相端庄大气,举止雍容,一见之下,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在他面前若不规矩雅正些,都觉得自己失礼。 何廷树拿出自幼训练的仪态,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伯父安好。给伯父带了些梧桐县的特产,请伯父尝尝不同于家乡的风味。” 何明儒手捋花白的长髯,仔细端详着何廷树。 “梧桐县三年,可有心得?” 何廷树傲然:“治理一城一地不是易事。助农桑,开教化,三年考评,均是上上甲等。” “能体察民间疾苦,也不算浪费三年时间。如今新帝登基,长临公主已再嫁,不如将你调回京城。” 何明儒看着成熟稳重的何廷树,起了一点心思,这孩子脾气执拗,当年在翰林院闹出不少事情。又被长临公主那老寡妇看上,何家人自然不是贪慕权贵之人,别说已经娶妻生子,便是尚未婚配,也不可能娶公主。 不得已将何廷树调离京城,既是为了历练增加实务经验,又能避开老寡妇逼婚。当然用的理由是被翰林院排挤,以至于在京城待不下去。皇家的颜面多少还是要留点的。 何廷树想到当初被长临公主追着满城跑的狼狈,有些不自在。 “伯父,我想留任。梧桐县虽然地处偏远,但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我主持修建的驰道和水库还未完全竣工,这个时候离开……” 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在调回京城,政绩可就与他没关系了。 何明儒自然听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可是有人想调你走?” 何廷树微微蹙眉,沉郁道:“原本是没有的,张府君也颇为照顾我。只是‘年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梧桐县就被人注意到了。有些不知进退的人想来摘果子。” “‘年兽’是怎么回事,我在昌溪池也有耳闻,许多人将腊月最后一天与正月初一的子时,称之为过年。民间甚至新增了烧爆竹,过年敲锣打鼓的风俗。” 提到‘年兽’,何明儒也不能免俗地好奇起来。 于是何廷树把梧桐村里正带着村中老叟到县衙陈情,又是怎么得到山主启示,如何准备对抗‘年兽’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何明儒。 “原来如此,”何明儒手捋长髯,若有所思,“这么说,那位梧桐县主颇有神异之处?” “先帝敕封诏书送到梧桐县,侄儿陪着宣旨内官去的梧桐村,与县主有一面之缘。”何廷树连连点头,想起玉雪可爱,冷若冰霜的小姑娘,有点一言难尽,幽幽评价一句,“不似凡人。” “一个小姑娘独自生活在梧桐山中,如何生存?”何明儒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 何廷树被问得一愣,道:“听孟元兄提起过,山主有一名仆从,另有几只开启的灵兽相伴。孟元兄姓赵,学识渊博。” “嗯,梧桐县赵孟元,是我的弟子赵正青的父亲。”何明儒颔首,“此人有大才,只是性格闲云野鹤,考过秀才之后,便回乡隐居,不再科举了。” 何明儒与何廷树聊得兴起,留他用过晚膳,才让他回去。 谁也没再提如何留任之事。既然何廷树想留任,又马上要出政绩成果。何明儒自然不会让别人来摘自家的果子。 何家是书香世家,不是软包子,可以任人欺凌。 何廷树准备离开,被何明儒叫住,叮嘱一句:“长临公主与前驸马之女周楠,如今就在客栈中,这位云安郡主来意不明,你小心避让着些。” 何廷树脑瓜子嗡的一下。 “上午想我们抢院子的小姑娘,女扮男装那个?” “你们见过了?”何明儒抚着长髯笑呵呵地问。 “恍惚有些印象,没打照面。正青处理的。”何廷树的后脑勺都写着拒绝,慌忙拱手告辞,“侄儿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去拜访府君。文会之前,不来打扰伯父了。” 何明儒温和地点点头,目送何廷树离开。他很乐意见到家族子弟褪去少年天真,于现实烘炉中淬炼,绽放璀璨光华。 他也得想想如何给侄儿铺路,三年历练委实不曾浪费,算是开窍懂得些人情世故了。 总不能再让自家孩子被人欺负。以前可以冷眼看着他被现实打磨,现在却是要用家族的力量,保护有心上进的子弟。 赵孟元带着辛彦、吴祖佑和何传铭等人,在省城各大坊市中转悠。西南行省省会锦城中的一个坊,要比梧桐县整个县城还大。 辛彦瞪着浅灰色眸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丝毫不觉得自己没见识的模样被人看去有什么丢脸。 茶楼‘巧遇’打扮花枝招展的兰坊老板阳琴。 赵孟元拱手,朗声笑道:“阳老板,没想到上午才分开,下午就见面了。” 阳琴头顶一朵粉白色芙蓉花,身着时下最流行的蜀锦长衫,朝赵孟元拱手:“孟元兄,才是真正闲云野鹤般自在。不若我这满身铜臭气,才进城就要到处谈生意。” 几人分宾主落座,阳琴装作不经意地瞄一眼辛彦,并无不悦的表情。 “孟元兄,相请不如偶遇,帮小弟尝尝这几种茶和茶点。为文会选择一二。” 赵孟元这才注意到满桌贴着标签的茶点和十几壶茶,吃惊道: “这……都是为文会准备的?” 阳琴含笑点头:“这只是其中一批,城内各大商铺,茶商,都送了样品来,确定之后,再向他们下订单,文会时端上桌的每种茶点和茶壶上都会标注店名。也为他们店铺做个宣传。” 赵孟元一挑眉:“所以这些茶点和茶叶,都是免费赞助?” “想在西南行省的文人士子中扬名,自然要付出些成本。”阳琴笑靥如花,朝赵孟元眨眨眼睛,“各大商家趋之若鹜。” “不愧是号称点金手的兰坊阳琴,佩服!”赵孟元抱拳为礼,郑重道。 辛彦听得半明不明,比起人类的勾心斗角,他对桌上的茶点更感兴趣,捻起一块品尝,顿时眼前一亮。 茶点盘子上贴着标签:宁氏口口酥。 阳琴时刻关注辛彦的动作,见他喜欢口口酥,热情介绍道:“这是宁氏点心铺子的一绝,口口酥,入口即化,回味香甜。” 辛彦抬眼瞟了一眼阳琴,道:“阳老板,去过梧桐村了吧?” 阳琴见辛彦主动提起梧桐村,立即接话,“是,您定的书已经送到孟元兄府上。金千纹已经付过尾款。” 辛彦微微皱眉,浅灰色的眸子满是疑惑:“你没路过村口的院子?” “路过,见到一位老者在扫院子。” “没进去拜访?” 阳琴摇头。他当然不敢进去拜访,未得召见,暴露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行踪,他又不是不想活了。再说吴氏也说过,夏颂在赵夫子门内受教。 辛彦都要无奈了,合着这位到现在还没发现,他认错人了。可他是个坏心眼,只想看热闹,并不想对他解释清楚。 第69章 天道不会放过她 回去的路上,何传铭不停地偷看辛彦。 辛彦被他看得不耐烦了,掰着何传铭的脸,与他对视。 何传铭粉白的小脸蓦地一红,耳朵发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能不能……” “不能。”辛彦一口回绝,扭头跟上赵夫子的步伐,悠哉地向前走。 何传铭呆了呆,三步并作两步,追到辛彦身边。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哦,那你说。” “我能不能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功?”何传铭总算把一句话说顺溜了。 辛彦听何传铭说完,上下打量他一眼,毫不犹豫道:“不能。我听过再拒绝,会让你更好受吗?” 何传铭:“你……” 赵孟元走在前方,随时关注身后的动静,听到两人对话,嘴角忍不住上翘。侧头问吴祖佑:“他们两个中午爬树,还爬出交情了?” 吴祖佑认真回想:“辛彦把传铭拉到树顶上去了,我后来睡着,没再看着他们。” “你怎么不跟着上去看看?”赵孟元调侃大弟子。 “爬树不雅。”吴祖佑被问得一怔,“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孟元朗声大笑。 何传铭不死心,跟着辛彦身后一路歪缠,不管他应不应,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 无论是魔界还是在人间,辛彦都没见过这般无赖的孩子,叨叨得他脑仁疼。 要是在魔界,一掌劈了也就劈了,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高等级魔族血脉的不尊重。 蠢孩子,你该庆幸自己生活在人间界。辛彦想想与守山人的契约,抬头看看天,“你回去问何大人,如果他同意你拜师,我再考虑收不收你。” 何传铭一脸惊喜:“师父,就这么说定了,我爹同意,你就教我武功。” 辛彦摆摆手,浅灰色眸子第一次浮现丰富的情绪。你回去告诉你爹,你要拜个师父学爬树,看他打不打死你就完了。等你明天有命来,再说。 几人刚走到客栈榕树院。 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护卫捧着礼物站在门口。 赵正青打开院门,正在与对方交涉。 赵孟元:“青儿,这是?” “爹,这位是早上在客栈大堂的周管家。” 赵孟元朝对方拱手:“不知周管家何事登门?” 周管家见到赵孟元的模样,先在心里赞了一句好风仪,若是让长临公主见到,怕不是要厌弃驸马。当即拱手道:“赵先生,今日多有得罪,我等奉主上之命,特来致歉。” 赵孟元想起上午小姑娘争院子的事,温和笑道:“今日之事,实不算什么,何来致歉之说。” 周管家都把礼物送出来了,怎么可能再带回去。 “是我家主人,从京都里带来的一些特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正所谓敦亲睦邻,如今虽在客栈,两家且要做一段时间邻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赵孟元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示意赵正青接过东西,再将梧桐县的土特产备作回礼,请周管家带回去。 周管家礼貌告辞。 周金雷在管家身后,低声告诉他,赵孟元身后的灰衣少年,就是中午站在树上的武学宗师。 周管家不着痕迹地回头,朝赵孟元再度拱手,走进旁边的枫和院。 “老雷,你确定他是武学宗师?那么小的年纪……” 周金雷一手抚着剑柄,一手拍胸,郑重道:“传音入密。他跟我说的话,别人都没听到。不到武学宗师的修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的意思是,他返老还童?” “不好说,就算不是武学宗师,那人也是高手,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错不了!”周金雷拧眉,思索道:“周管家,我的想法还是尽量保持友好,不要得罪对方。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真有个什么万一,我们恐怕护不住郡主。就算将来公主派人报仇,咱们也没好下场。” 周管家看向正房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哐当……啪嚓…… “我说了,随身物品、摆件,全都给我换成京城常用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云安郡主周楠将窗前的花瓶,桌上的盘碗一扫而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金雷耳力佳,听得清楚,立即向周管家拱手道:“我安排人加强巡逻。” 周管家不紧不慢道:“去吧,注意隔壁的动静,打听清楚对方是谁。” “是。”周金雷躬身退下。 周管家走到正房门口,朝室内道:“你们怎么伺候的,还不赶紧把房间打扫干净,扎到小公子的脚,你们不要命了。日常用品换新,下去下去。” 几名女婢连忙收拾地面瓷器碎片,退出房间。 云安郡主周楠横眉冷目,声音清脆:“周管家,什么时候去梧桐县?” 周管家调整嘴角弧度,赔着笑脸:“小公子,我打听过了,梧桐县令即将回省城述职。小公子不必车马劳顿跑到偏远的梧桐县,在锦城吃吃喝喝玩上几日,他便到了。” “谁说我要找梧桐县令,我要找的是梧桐县主。”云安郡主周楠一张脸满是戾气。凭什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县主,比她这个郡主还受宠。 周管家笑道:“老奴可是听郡主念叨过无数次,想让何大人进府的,郡主当真不想见见?” 云安郡主周楠态度缓和,揪着衣袖,赌气道:“看有什么用,母亲都嫁人了。他又不肯进公主府当驸马。母亲还念着他呢,他却不要富贵荣华,跑到偏远地方当个县令。” “当初何大人,对郡主可是很好呢。”周管家见祸水东引计划成功,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云安郡主的情绪平复下来,不为难下人们就好。 至于何廷树何翰林何大人倒不倒霉……啊?何大人福泽深厚,想必是无妨的。 阿嚏,阿嚏…… 何廷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初春微风已经有些暖湿,不至于着了风寒,他紧了紧外袍,朝管事交代:“你将拜帖投到张府君门上,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没有回音就回来,明日再去。” “小的,等到回音再回来。”管事捧起装着名帖的匣子退了出去。 井晓调转玄光镜,瞧了一下午热闹,又扫了一圈恶意所在。 云安郡主周楠? 稚气未脱,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性情骄纵,却能听进劝谏。 她回头给梧桐山布个结界,让小麻烦进不来就是了。 二虎子瞪着金眸,眼神不善地盯着玄光镜中的身影。 “二虎子去咬死她。” “我咬死你,”井晓敲了敲二虎子的头,“她对我没什么影响。她要是真敢危害梧桐山,才是自寻死路” “危害仙山?”二虎子扑棱一下虎头,与井晓手臂拉开距离。 “比如放火烧山。”井晓眯起眼,神识之中闪过一丝明悟,“呵,她要是敢……不用我动手,天道都不会放过她。” 第70章 作弊 天道最近很忙。 仙人下界,按照天道的规则是要给予一定庇护的,或者降个祥瑞之类的以作预示。 只是下界的仙人太多,又集中在某个时间段。 于是,突然间整个大夏国都在向京城汇报祥瑞降临。 江南某地,百鸟朝凤,盘旋于某府之上,一刻钟才散去。 中原某地,某府女婴出生,城内牡丹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 东南行省,满城兰花香气,缭绕三日不散。 东北某地,百兽临城,在城门外呼啸匍匐,久久不去。 南方某地,白鹿入城携一人类婴儿,送入某府。 西北某地,干旱三年,某府少爷出生之时天降甘霖,雨水润泽万物。 一地有祥瑞是惊喜,两地有祥瑞是大喜,向京城汇报还能得到嘉奖和赏赐。 全国各地四处开花式的报祥瑞,就…… 夏忠帝将手中奏折一扔,怒声道:“他们拿朕当傻子吗?” 殿内的宫女和内侍皆屏息不敢应答。 “召……”几个人名在嘴边还没吐出来,夏忠帝忽然就意兴阑珊起来。 他召谁呢,六部尚书只有兵部能听他的指挥,众所周知,兵部的人只喜欢打仗,肌肉远多于大脑。其他几位尚书分属几大世家,不处处掣肘他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办事,呵。 内侍官躬身等了半晌,没听到夏忠帝的命令,偷偷向上飞快地瞄一眼,又立即低下头。陛下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可不想触到霉头。 “下去吧,都去殿外。”夏忠帝挥手,将殿内侍奉的人都赶了出去。 夏忠帝长吁一口气,从龙椅上站起,走到后殿的一间暗室里,屋内檀香缭绕。他打开柜门,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里,再抬眸看向上方矗立的牌位。 “皇兄,我不会后悔。”像坚定自己信念一般,夏忠帝喃喃自语。 谋反,他不后悔;杀光夏齐帝一脉的子孙,他不后悔;将某些不听话的世家除族,他不后悔…… “陛下呢?”长临长公主头顶金丝缠凤步摇,缓缓踏上玉阶,神情傲然。 内侍官曾石一脸谄媚:“陛下在殿内,长公主稍待,奴婢去通传。”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人如其名,美人如玉。是目前夏氏宗族在京城里仅剩的几位宗室之一。她能活下来,不是他参与了谋逆,而是因为她是夏忠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当年夏齐帝在位时,封她为长临公主,给予无上恩宠,如今她是长临长公主,亦是荣宠不衰。 只是长临长公主并不开心,她对权势不感兴趣,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召些俊美潇洒、风仪出众的文人士子,陪她游湖赏花、吟诗作对。 她不理解夏忠为何谋逆。杀了皇兄和皇嫂,又屠戮宗室子弟。做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夏忠连子嗣都没有,夺了皇位又怎样,他还能把帝国都带进棺材里去? “我要去锦城。” 夏忠帝一撩眼皮,沉声道:“怎么,对驸马不满意?杀了,换个新的。” “楠儿胡闹,跑到锦城不回来。我派人过去想带她回来,那孩子以死相逼。” 长临长公主对夏忠帝没有好脸色,哪怕是过来求人,神色也颇为高傲自矜。 夏忠帝眼神阴冷,哂笑道:“不是对朕赏赐梧桐县主不满,才去找梧桐县主的麻烦吗?” 长临长公主面色变了变,垂下头掩饰眼中震惊。皇兄在她身边放细作? “皇兄,楠儿任性,但也绝不敢质疑皇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 夏忠帝挥手打断长临长公主的话,“想去就去。” 他并不想听解释,对这个亲妹妹也算仁至义尽,可她还是念着夏齐帝的好。既然她们想去找梧桐县主的麻烦,那就去好了。 他正好试探一下梧桐县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不是宗室女,又无大功于国,夏齐帝突然加封一位县主,还给她梧桐山作为封地。就算梧桐山地处偏远,也非常不合理。 他翻遍卷宗,只有寥寥数语与此相关,写着国师夏时提议敕封县主,且要求夏氏子弟厚待梧桐山。 现任大祭司夏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问遍宫中侍从和诸部大臣,竟然无一人知晓缘由。让梧桐山越发扑朔迷离。 内侍官曾石推开殿门,躬身道:“陛下,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求见。” 长临长公主起身,头顶步摇微微晃动,声音带些喑哑:“臣妹,告退。” “去吧,梧桐县主乃先帝所封,曾留有手书,要求夏氏子弟厚待梧桐山。”夏忠帝意有所指,警告道,“你乃长公主,周楠身为郡主,你们母女莫要失了分寸。” “是。”长临长公主按捺心绪,退出大殿,与兵部尚书等人擦肩而过。 兵部尚书刘荣元曾是夏忠帝伴读,两人私交甚笃,进殿行礼之后,直接禀报:“陛下,东南三省铁义军势大,应向军镇增兵尽快扑灭,以免为祸东南。” 户部尚书谢文益呈上一本奏折附上账册。 “陛下,国库空虚,恐怕支撑不住长期用兵。” 夏忠帝面无表情,视线在奏折上扫过,心中冷笑,国库没钱了啊! 不如查抄几个不听话的世家豪强……祭天。 紫霞仙子离开梧桐山后,一路东行。 她发宏愿入世,要历世间劫,得先找个安稳的地方恢复一些修为。 人间乱世将起,她不能毫无自保之力。 相熟的炎火真君,还有十二花仙全都入了轮回。 青丹真君亦发下宏愿,但天道并未认可,发愿失败必然得六道轮回走一遭。 另有金仙、玄仙,齐齐斩化身入世,近百名仙人下界动静不小。 紫霞仙子循着从司命星君那里借来的命册分卷,牵引神魂,沿途听闻哪里有祥瑞,就去向哪里。 行游天下,顺路捡几个天分极佳的孩子。 不算作弊吧! 第71章 先生也追星 锦城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不减。 辛彦写完大字,爬到院中榕树上看风景。 这几日除了跟随赵孟元访友,辛彦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高大的榕树上,看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的街道。 隔壁护卫整日巡逻,前后两进的小院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怕丢的。 辛彦不是对偷窥感兴趣,而是他的耳力太好,每天都能听到隔壁的小姑娘,n次咒骂梧桐县令和梧桐县主。 骂人的词汇又很贫乏,翻来覆去就始乱终弃,恬不知耻,那么几句话。听得辛彦直翻白眼,想过去教她几个新词。 “师父,你在树上吗?师父,看风景为什么不叫弟子一起?弟子还可以陪师父聊天啊。” 辛彦真的翻白眼了。 何传铭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爹说的,何县令居然同意他向辛彦拜师。 何廷树还特意当着赵孟元的面,请辛彦对何传铭严加管教。 辛彦一脑门子问号。 何家二小子,比他还大两岁,拜师什么的,真不是闹着玩吗? “师父,宁氏点心铺送茶点了,有口口酥,芝麻饼,还有甜圆子。” “师父,杜氏茶庄送了新茶,弟子给师父泡一杯尝尝。” “师父,锦城绸缎铺子送来几匹锦缎,还有裁缝师傅要来量尺寸。” “师父……” “闭嘴。”辛彦额头青筋直跳,凶神恶煞地从树上跳下来,拎起何传铭的衣领子,把对方提到树梢上放好,“想看风景是吧,好好看。” 何传铭刚咧开嘴嘿嘿傻笑,眼睁睁地看着辛彦跳下去了。 “……”师父别走,他害怕。 何传铭紧紧地抱住最粗的树枝,整个人开始抖,阵风吹过树梢,枝条微微地晃动,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反正辛彦是分不清,树梢的摆动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何二傻抖的。 吴祖佑在室内读书,听到两人的热闹,侧头朝院中看去。 “辛彦,先生和何大人一会儿就回来了。”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笑道:“没事,我看着呢。” 何传铭听到树下的声音,还以为是对他说的,立刻忘记害怕,东张西望起来。 “师父,文会结束,咱们去爬锦山,那个山高能看到的风景肯定不一样。师父你去过昌溪池吗?书院里也有一座山,步步风景,文会之后我们一起去吧。师父……” 要么说单纯赤诚的孩子,招人喜欢呢! 辛彦再怎么嫌弃何传铭话多吵闹,也没想过恶意伤害他,脚下运功一步飞至树顶,斜瞥着他。 “不害怕了?” 何传铭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有师父在,不害怕。” 辛彦想了想,在他修炼的魔功中,挑了几种实用技巧,只是拳脚功夫,不修炼魔气,强身健体的功效还是有的。 “等文会结束,回去梧桐县,我教你基本功。” “真的?”何传铭兴奋地站起来,动作太大,重量变化,脚下的树枝应声而断,“啊!” 辛彦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何传铭的衣领,树枝咔嚓一声掉了下去,何传铭在半空中悠悠荡荡。 “吓傻了?”辛彦垂首看向便宜徒弟的脸色。 何传铭挣扎两下,一把抱住辛彦小腿。 “师父说定了,要教我武功,可不能反悔。我也要像师父一样,一步就能跳到树梢上来。” 好家伙,你学武功真的为了爬树是吧? 辛彦面无表情,盯着何传铭释放杀气。可惜对方何二属性根深蒂固,完全感受不到危险。 隔壁枫和院假山下,护卫首领周金雷被辛彦身上的凛然杀气,刺激得握紧剑柄,生怕那边的小怪物跳过来,把他们都杀了。 “首领,我怎么有点心惊肉跳。” 周金雷吁出一口气,朝隔壁点点下巴:“心惊肉跳就对了。刚刚那边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强烈的杀气。这会又没了。” 侍卫:“是不是武学高手,都是喜怒无常的?” “别胡说!”周金雷拍了身旁侍卫一巴掌,“管好自己的嘴。要是得罪了对方,人家可不一定给郡主面子。” 辛彦被赵孟元叮嘱,文会第一天,要穿新做的绸缎外袍,不能每天只穿一件灰袍子。 面对赵夫子,辛彦还是很乖巧的……把灰色袍子贴身穿在里面,外面套上新衣。 隔绝法器不能丢,不然魔气散逸,影响到普通人类,井晓一会收拾他。好在法器穿在里面,就自动缩到贴身的大小,并不妨碍行动。 吴祖佑也穿上新衣,精心打扮一番,颇显少年风流。 赵孟元满意地点头,坐上自家的矮脚驴车,对两名弟子道:“此次文会是西南行省难得一遇的盛会,参与的都是久负盛名的文人士子。学识有高低,性情各不相同。你们不必妄自菲薄,只需做到不卑不亢,依礼而行即可。” 辛彦识字还不到一年呢,谈学识就是奢望,最多不是个文盲而已。他跟着赵孟元参加文会的目的,就是见见世面,有机会观察不同的人类。 相比之下,吴祖佑有自己的想法,就很难放得开。虽然明白赵夫子的意思,但要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何传铭被何廷树拘在身边,二儿子傻乎乎看不出眉眼高低,天天围着辛彦转,让他这个当爹的有些不爽,趁着文会期间把儿子拘在身边,好好教导一番。 文会的举办地点,在锦城北山的夏氏行宫。 由夏氏某代王爷兴建的王府,历时三百年才竣工,当真是太爷爷造房子重孙子住。不过重孙子也没住几天,被京城一道召令灭了满门。至于犯了什么事,大家讳莫如深,无人敢提起。 王府慢慢荒废三十多年。 锦城府君上任之后,将王府重新修葺,超规格的装饰都摘掉,作为赏玩去处,向民众开放。 只是普通百姓哪有时间来行宫闲逛,多数还是文人士子来此吟诗作对,赏花观景。 夏氏行宫一步一景,竟也传出名声,吸引无数名士。 张府君联系昌溪池书院和兰坊,组织此次文会,也是有将西南行省的人文教化,作为政绩的打算。 昌溪池书院能推广治学理念,扩大影响力,兰坊可以从中获利,自然几方皆大欢喜。 “好多人。”辛彦趴在车窗,透过帘子缝隙朝外看。 赵孟元手持洒金白纸扇,捻着胡须笑道:“当然多,从去年8月就开始准备,邀请函发出去有三百之数。邀请众多学问大家。再加上仆从、随侍,参会人员得超过千人。” 吴祖佑神色凝重:“我听正青师兄说,另外两大书院也派人来了。” “三大书院互别苗头,派人来参会才正常。”赵孟元把玩着手中扇子,“若能见到象山书院的山长穆一木,且得求他提个字。那一手飞白,当真让人羡煞。”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所以大冷天的,先生还带一把空白扇面的扇子?” “嘿,你这孩子,看破不说破。”赵孟元羞恼,作势敲敲辛彦额头。 辛彦摸摸额头表示,不能理解某些人类的行为。 第72章 催稿 锦城北山地势并不险要,行宫依山而建,从山脚下开始,便有仆从接待,引导各式牛马车辆、轿辇停入指定位置。 年轻士子多步行入内,上年纪的先生安排代步肩舆,两人一抬,十分便利。 辛彦跟在赵孟元身后,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吴祖佑板着脸极力装出有涵养有见识的模样,只是神色拘谨还是能看出内心的不平静。 何传铭刚要喊辛彦师父,被何廷树瞪了一眼,撇撇嘴不说话了。两只眼珠子乌溜溜地乱转,打着一会老爹去应酬他就自由的算盘。 赵孟元耍着扇子,站在指路牌前,对几名弟子道:“按君子六艺安排的会场,一会宣布开始之后,你们自去玩耍。想参加什么比试,尽管去玩。不求名次,重在参与。” 辛彦的视线在会场日程安排上扫过,把各分会场的位置记在心里。 “礼、乐、射、御、书、数,前面几种还好比,‘数’要怎么比?现场算账吗?” 赵孟元手执扇柄敲了他一下,脸带笑意,道:“算什么账?数有算数和数论,你才学算数,还没接触过完整的数论。感兴趣的话,过去看看也无妨。兰坊应该在会场放置许多相关书籍。” 扇子真好使,敲弟子也很开心。赵夫子今天情绪亢奋,是要见偶像的激动雀跃。 辛彦眨眨眼,对挨敲没什么感觉,以他高阶魔族的体质,别说用扇子轻敲一下脑袋,赵夫子就是抡大锤敲他,把自己腰闪了,他都不一定有事。 何传铭趁何廷树与赵夫子商量先去哪个会场,没空管他,笑嘻嘻地凑到辛彦身边,“师父,咱们参加哪个比赛?”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想看热闹的心突然火热起来。 “你想参加比赛?” 何传铭抠手指,罕见羞赧的神色。 “我……没有擅长的项目,师父肯定比我强,一定能赢。” 吴祖佑懒得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说话,他的诗词书画都能拿得出手,准备比试几轮,不仅能看看其他士子的水平,还能得到名家指点,促进自身进步。 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不过杂而不乱,文人士子各自有规矩,步履间风流自在。就连跟随的仆从,都是能吟诗作对的水准,可谓往来无白丁。 赵孟元把玩着扇子,叮嘱要去书画会场的吴祖佑几句,与何廷树两人边聊边往清谈会场走。 清谈是主会场,分有多个谈室,每个谈室分属不同的主题。有讲经义,有讲古礼,有讲策论,有讲科举,等等不一而足。 自认有实力的学子先在门口报名,写下题签贴到相关谈室门口,就可以进去发表自己的见解。 对题签有不同见解的人,也可以在门口题签处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进去与之辩论。 简单来说,就是文雅一点地吵架。 与市场骂街不同,文人吵架,讲究师出有名,引经据典,口不能脏。无论是与人辩论,还是找人驳论,都要风度翩翩,体现涵养。 当然也有对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失仪一方,自然被人看轻。题辩两方结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就跟武者喜欢与人比武一样,文人也有好斗的需求。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更爱面子,谁也不会轻易对别人俯首。 所谓清谈场所,一点都不清。 辛彦年纪小,身量不足,在一众文人士子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谈室中说话的人是谁。 何传铭高出辛彦半个头,也没好到哪去。 如果说辛彦站在后面只能看到腰或屁股,何传铭大概是能看到腰和后背的程度。 辛彦很快就对清谈失去了兴趣,这些老老头和小老头语速超慢,满口之乎者也,听起来让人费解,要是没有赵夫子给解释,他根本听不懂两边在讲什么。 “先生,我想去别的会场看看。” 赵孟元抚着辛彦后背,温和道:“去吧。别淘气,注意安全。” 何传铭眼巴巴地看向自家老爹。 何廷树拍拍傻儿子脑袋,无奈道:“让小春跟着你们。我和赵伯父就在清谈会场。你们要是在行宫里迷路,记得找穿兰坊制服的人问路。” 何传铭一蹦三尺高,压抑不住地兴奋:“师父等等我。小春,走。” 两人挤挤插插穿过人群,从清谈会场离开。 “师父,咱们去哪?” 辛彦回忆一下会场布局,道:“去南边看御车比赛。西南是林地,有射箭比赛和射猎赛,正西方是比武擂台赛。” 何传铭听得两眼放光,一拉辛彦衣袖:“师父,快走快走。” 王小春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不时注意周围环境,生怕有什么闪失。他一家都是何府的下人,要是让小主人出事,他和家人都得跟着遭殃。 说是御车比赛也不准确,参赛还要分为骑马和驾车两类。驾车也不是普通的牛马驴车,而是传统战车。 大夏国尚武,文人士子也没有弱鸡,骑射是必备科目,甚至科举除了文试,也有额外加试。至于是加试骑马、射箭,还是加试驾车,一般由抽签决定,或者看皇帝心情。 远远地听到南边马场的欢呼声。 “师父,咱们也参赛?”何传铭跃跃欲试。 辛彦自无不可,他看过赛制,身高不够的不能参加驾车赛,他和何传铭只能参加骑马比赛,年龄段分三档,7-10岁、11-15岁、16岁以上就要参加成年组。 何传铭指使王小春给两人报名。 又拿着报名条去马厩挑马。未成年的小孩参赛,马匹由会场分配,安全起见,分配的都是未成年的温顺小马。 辛彦走到马厩看了一圈,指着一匹矮小的枣红马,道:“选这个。” 何传铭嫌弃:“太矮了吧。” 枣红小马朝何传铭打个喷嚏,喷了他一脸口水。 “哎呀,它喷我。” “挑你的去。再废话,它该踢你了。”辛彦将额头贴在枣红马的前额上,建立神识沟通渠道。 契约:人马合一、心意相通不是梦。 井晓第n次尝试做红烧狮子头。 “有点甜。饴糖还是差点,要是有白砂糖会更清爽鲜香些。” 井晓尝了一口,把剩下的红烧狮子头,端给二虎子。 二虎子吸吸鼻子,咕哝着还不如生的好吃。嗷呜一大口,整盘吞下。 井晓装作没有听见二虎子的抱怨,一个清洁法术,厨房干干净净。 “明天换个口味。还是烧烤更香,对不对?” 二虎子舔舔嘴角:“烤鹿肉,麝香鹿。” “只有麋鹿。”井晓盘点储物指环中的存货,抱起毛球窝到竹榻上,“每天做一次菜,真是太累了。以后三天吃一顿饭好了。” 仙术玄光镜悬浮在半空中,随着井晓的动作移动。 “阳琴也不好好写话本子,天天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是锦城的文会还算有趣……哼,我得提醒他一下。” 阳琴言笑晏晏送走几位文坛名流,收到一大批订单,预约几本文集,正志得意满,突然后背一寒、头皮发麻。 他瞪着桌上突然出现的一块银锭,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外面人声鼎沸,娇弱的阳琴心中一片冰寒:祖宗,催稿催到这里,过分了嗷! 第73章 他想弑主 井晓在玄光镜中看到辛彦和何传铭骑着两匹小马,站在起跑线附近。 赛马场的比赛,多是成年人之间的较量。对于小孩子们来说,骑马跑一圈,娱乐性多于竞赛。 所以少年组比赛,穿插进两组成年人比赛中间,起个暖场过渡作用。 参赛的小孩多是各书院、学堂的弟子,或者是文士们带家里的孩子来见世面。 井晓眯起眼,盯着辛彦的枣红马。 马儿的眼神,明显是开了灵智。 好家伙,辛彦这么强的胜负欲,为了赢比赛,先签个契约? 同一起跑线上的小马,有的焦躁,有的活泼,有的安静。枣红马四蹄稳稳扎地,也安静,但蓄势待发的气势,让其它马儿下意识地远离它。 何传铭很明智地没有选择跟辛彦一组,他骑着小白马在赛场一旁,等着下组比赛。看着彩旗即将落下,大喊:“师父,冲啊!” 辛彦浅灰色眸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何传铭顿时一哽,悄咪咪地缩起脖子。 号令一响,辛彦没空跟他计较。枣红马飞奔而出,马儿虽然矮小,却甩了第二匹马半个身子的距离。 辛彦伏低身体配合枣红马奔跑的节奏,第二圈时已经领先七八米的距离了。 赛场围观人群,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赞叹声山呼海啸般涌动。 未成年的小马能有这样的耐力和速度,让赛场周围的人非常惊讶。有懂马的行家,立即去联系马场的负责人,询问枣红马的价格。 这样一匹好马是有投资价值的。 马场负责人遗憾地告诉他们,这匹马已经被人买下了。其实马场负责人也有点后悔。不应该提前把马卖掉。若是赛后再卖,价格还能翻几番。 但他也十分清楚,今天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好惹的。毁约更不可能,那简直是拿自家马场的信誉开玩笑。 辛彦与枣红马毫不费力地拿了第一名,然后骑着枣红马满场溜达。 何传铭嗓子都要喊劈了。 “师父太厉害了,我就知道师父能赢。” 辛彦嘴角斜斜地挑起一个弧度,“你要是跑不赢,排在第几位,就晚几天教你武功。” “……”何传铭急了,“师父,不带这样的。” “第二组准备。” 赛马场号角一响,第二组冲出跑道。 “这位小哥,这枣红马怎么卖?”一位青衣管事上前拦住辛彦的马头,温和地问。 辛彦微愣:“我的马?” 青衣管事一脸笑意:“刚刚问过马场管事,小哥在赛前已经将这匹枣红马买下了。”别装糊涂,不卖就不卖,但不要一副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辛彦还真不知道,他看出这匹马灵智已开,别说只参加少年组比赛,就算是成人组比赛也不会输。这才选中个头最矮的枣红马。 现在告诉他,这匹马已经归他了? 辛彦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不远处阳琴的侍从朝他拱手致意,立即了然于心。 兰坊阳琴……那娇弱的小身板,要是以后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吐血啊! “这马儿是别人所赠,不方便转卖。”辛彦垂下眼帘覆盖浅灰色眸子的神色,对青衣管事礼貌道。 “原来如此,多有打扰。”青衣管事也不纠缠,拱手告辞。 几句话的功夫,何传铭垂头丧气地回来。 “师父,改个条件行吗?” “第八。”辛彦俊俏白净的脸挂上冷笑,咬牙道,“一组才九个人参赛。你跑第八……” 何传铭嘀咕:“他们的马都比我的好。” “好坏都是你自己选的。” 辛彦骑着枣红马跑到马厩找管事,他肯定不能骑着马到处跑,还得放在马厩里,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再带走。 何传铭忘性大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还完马就从比赛第八的失落中恢复过来,又开始师父长、师父短地围着辛彦转圈。 辛彦被他磨得没脾气,瞥他一眼:“去射箭。” “好,我射箭很厉害的……”何传铭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改口,“肯定没有师父厉害。嘿嘿!” 辛彦倒是没有生气,坦然道:“我没有学过射箭,只听先生讲过要点,去看看热闹也好。” “你们这俩孩子真有意思,”穆一木身着青色布衣,迈着四方步,走在两人身后,道,“大孩子叫小孩子师父,小孩子装大人模样。” 辛彦回头:“你这老头子真有意思,跟在大小孩子身后,想骗小孩子马儿。” 穆一木挑眉:“你怎么知道,老头子想买你的枣红马?” “刚刚要买马的管事,穿着类似的青色布衣。”辛彦对外人没那么客气,只是想到赵夫子说文会上,文人士子皆有来历,莫要失礼,才没直接给对方难堪。 穆一木暗赞一声,好敏锐的孩子,看上去不太好打交道,和善道:“小孩子跟谁一起来的?” 辛彦暗中感应,老头身边跟着有高手,还有几名侍从,看来身份不简单。不过他又不是人,人类的身份地位,对魔来讲毫无意义。 他只对感兴趣的人和事投入注意力,至于莫名其妙的老头?管他是谁。 于是堂堂象山书院的山长大人、大夏国闻名遐迩的穆一木老先生,被他看上的小孩华丽丽地无视了。 “哎,小孩别走,你叫什么名字?慢点,老头子跑不快。” 穆一木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跑远了。 “这么小的孩子,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跑丢了可怎么办,万一让人拐了,他们父母还不得哭死。” 青衣管事低垂眉眼,没吱声。老爷子,你现在干的就是拐小孩的勾当。 穆一木指着辛彦两人跑走的方向:“快,大红。跟过去看看,让小孩离靶场远点,别被误伤。” 高壮青年颜红应声,加快速度向前追去。 青衣管事面无表情,扶住穆一木,“您老慢点,大红的脚力好,肯定能跟住孩子。咱们一会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穆一木一拍青衣管事的胳膊,跺脚道:“大黄,你说得有理,我确实走不快。上肩舆。” 青衣管事穆黄:“……”有的时候他真想弑主啊! 第74章 跳起来揍老头 夏颂在易罡的指导下射出一箭,稳稳正中靶心。 射礼,大夏国贵族必修课之一。 射静止的靶子,箭无虚发只是堪堪达标,百步穿杨也不算什么绝技。能在狩猎时射中跑动的动物或者天上飞雁,可能会得一句夸奖。 对于今年八岁的夏颂来说,射箭的准头不错,弓的硬度有待提高。 “殿下注意发力,肩膀不要绷得太紧,用力过猛容易受伤,射不了几箭胳膊就酸疼了,不利于持久作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力,以备突发情况。” 易罡的伤势在瑞宣的调养下,逐渐转好,下床走动之余,开始教夏颂练武。 不是想把夏颂训练成武林高手。毕竟身份在那里,未来在夏颂身边的护卫不会少,只是作为皇族,有必要练武强身健体,君子六艺也必须能拿得出手。 谈卫捧着飞鸽传书,送到夏朴手中。 “七爷,东南来信。” 夏朴表情风轻云淡,接过信筒,翻出纸条瞄了一眼,将纸条递给瑞宣。对谈卫吩咐:“去叫易罡来。” 瑞宣接过纸条,笑道:“易教头这位族弟,是个狠人啊!占领营城不算,还将当地武林势力屠戮一空。” “以为易罡没了,所以替他报仇吧。”夏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你带着易罡隐蔽撤离,没有通知他?” 瑞宣摇头:“来不及,身边无可信之人,若是易承志生出歹念。我能逃跑,易教头和沈学就危险了。” 易罡让沈学陪着夏颂继续练功,匆匆向主宅走去。 沈学刚刚脱离乞儿的身份,猛地见到举止文雅的夏家人有些无所适从。见易罡离开,拘谨地看向夏颂。 “公……公子,我去拔箭。”说着跑向校场中间的箭靶。 夏颂放下弓箭,端起身边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慢慢喝着。 他是自幼被人伺候惯的,对于身边有人围着他转,没什么不适应。 只是沈学……夏颂微微皱眉,作为护卫或侍从,别说不如辛彦聪慧,连他同窗的吴玉琨和吴子硕都不如。能力更比不上吴祖佑。不过吴祖佑的功利心太强,眼中算计颇多,可用却不可信。 夏颂挑选身边的近卫和侍从,忠诚必须放在第一位。 能力可以慢慢培养,忠心却不能。但……太笨的随从,也让人头疼。 沈学将靶上箭矢收回,损坏的放在一边待修,完好的放到夏颂手边备用。 夏颂休息一刻钟,自觉地拿起桌上的弓箭重复练习,开弓、射箭,体悟不同力度下,箭矢飞出带起的破空声。 不急,他可以慢慢教。还有脑子一根筋的影卫涂志,被七叔送去卫队训练营地,也不知道回炉重造的怎么样了? 辛彦和何传铭一路小跑,来到射箭场地。分为标准比赛场地,还有练习场地。 比赛场地按难度高低分级,拿着进门时分发的铭牌报名即可。 不过辛彦从来没摸过弓箭,跑过来只为看看热闹,甩开怪老头的纠缠。 何传铭在家练过弓箭,终于有他能显摆的地方了,拉着辛彦钻进初级练习场,给他讲解弓箭的等级分类,还有箭矢的特点。什么羽毛稳定性好,什么样的箭头杀伤力强。 来射箭场地的人,皆是有涵养的士子,听到两个半大小孩在讨论弓箭,多是会心一笑,并不打扰。 颜红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看着辛彦两人,他知道自家老爷子属于老顽童心性,喜欢找小孩子玩。 象山书院的孩子们与老爷子亲近还来不及,断然不会如这两个一样掉头就跑。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让他出来盯梢,当然要帮老爷子把孩子看住了。 辛彦听完何传铭介绍,拿起练习的弓箭,试弓弦的强度,与旁边标注的数值相对应。 拿起一把拉弦,放下,再拿一把拉弦,放下…… 别人只当小孩子好奇,不会想到辛彦在分辨弓弦的硬度,熟练弓箭的使用方式。 何传铭兴致勃勃拿起一柄小弓,来到练习靶场,抽箭搭弦,箭矢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师父,来试试?这个距离很容易。” 辛彦如何看不出何传铭想看热闹的心思,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他得给这个便宜弟子,一点颜色看看,不然总想着造师父的反。 以他的力量,最硬的强弓都拉得开,只是没有必要在这里技惊四座。随手在展台上拿起一把中等强度的弓,来到场地上,搭箭松手,箭矢直接将靶心射个对穿。 “啊,师父,你骗我,还说没练过射箭。” 何传铭哇哇大叫,引来无数关注。 辛彦面无表情,瞅着跳脚的何传铭。 “确实没练过,第一次摸弓箭,射箭也是看别人的姿势刚学的。” 何传铭一脸信你个鬼的表情。低头看到辛彦手里的弓,比他的儿童版硬几个级别的强弓。耷拉下来的脸,立马变成有与荣焉的模样。 “师父的弓比我爹用得还硬。师父果然比我爹强。” 辛彦白了他一眼,蠢孩子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要是让何县令听到你刚刚的话,肯定让你领略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两个小娃娃,你们跑不掉啦!”穆一木布衣青衫稳坐在肩舆上,语气戏谑,“射坏了箭靶,打算怎么赔?” 辛彦把弓放回展台,看向走过来靶场管事对他行礼。 “小公子好箭术。强弓射穿靶心的奖励,请小公子笑纳。” 靶场管事显然没听清刚刚青衫老头的话,不过没关系,他用实际行动告诉老头,射穿了靶心不但不用赔,还有礼品一份。 “多谢!”辛彦礼貌道谢,接过礼盒。扭头看向肩舆上老头调侃的表情,晃晃手中的礼盒,似笑非笑道,“不用赔,还有礼物拿。” 穆一木简直要被辛彦的表情和动作萌化了。他最喜欢白白净净的娃子。 “只拿一份礼物而已,你那个靶子最近,射穿不算什么。有本事,你把每个距离的箭靶都射穿了。” 穆黄在肩舆侧面,看到颜红朝他使眼色,于是轻轻向后移了一个身位。只听颜红压低声对他道:“这孩子是个高手。” “有多高?” “非常高,要不是刚刚开弓射箭,我都看不出来他会武功。” 穆黄脸色变幻,迟疑道:“要是他跳起来揍咱家老爷,你能挡住吗?” 铁塔般高壮的颜红呼吸一窒,给他个眼色:你猜? 第75章 好生之德 辛彦没有再尝试射穿一个靶子,也没有跳起来揍老头。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用赵夫子的话说,锋芒毕露固然意气风发,但做事要给自己留余地。 他从小到大的魔生经历也告诉他,低调不要引魔注意才能活得长久。 少年组骑马比赛得了第一名,刚刚射箭又收到一份礼物,今天已不虚此行,见好就收即可。 至于怪老头,看着身边人对他恭敬的模样,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辛彦最是识时务,对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要么远离,要么想办法利用。 穆一木笑眯眯地任由辛彦打量,他也在观察辛彦。 浅灰色眸子并不常见,衣服料子是锦城绸缎铺里最好的缎子,言谈举止神态雍容,又不失孩童天真活泼,这是哪个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他为什么没听说过? “小娃娃叫什么名字?”穆一木开口打破僵局。 “我是辛彦,老爷爷叫什么名字?” “我是穆一木。”穆一木脑中思索辛姓的名门,当然是一无所获,问道,“辛彦是跟着家里长辈来参加文会的?” 辛彦眨眨眼,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赵夫子的偶像? 青衣布衫的干巴小老头? “象山书院的穆山长?”辛彦端正态度,拉着何传铭一起恭敬行礼,“小子多有得罪,想必穆山长不会与小子一般见识。” 辛彦最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更何况这老头看他的眼神本就很慈祥。 果然穆一木听见辛彦叫破他的身份,立即嘟起嘴,山羊胡一翘,慈和道:“小滑头。知道我不会怪罪,还要拿话将我。你的家长呢?” 辛彦心绪毫无波动,嗓音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清越,道:“先生在清谈院,与何伯父一起看清谈。” 何传铭被象山书院山长几个字震得有点傻愣愣的,二傻的劲也没了,只会附和辛彦说话。 “对,赵先生与我爹一起在清谈院。” 穆一木见辛彦的气度,更是喜欢。 大部分人第一次见他,都会像何传铭一样进退失据,或紧张慌乱,或笨拙或骄矜地表现自己,以引起他的注意。 辛彦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还能秉持不卑不亢、自在放松的态度,实在难得。 不过,这纯粹是穆一木想多了,辛彦根本就不清楚象山书院山长是谁,在文人士子心目中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更无法理解三大书院在人类的皇权统治中代表了什么。 当然,就算辛彦知道也不会在乎就是了,他又不是人……更不会参加科举,给人类皇帝当臣子,那是对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一半高等魔族血脉的侮辱。 穆一木下颌几根山羊胡乱翘,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 “辛彦骑马射箭的水平都不错,那你会打架不?” 穆黄暗暗翻白眼,又开始了,他家老爷总想把小孩儿往活泼里教导。 他得想个办法通知大爷,不然伤了别人家孩子,就算是象山书院,也受不了三天两头被家长打上门来啊。 再说堂堂三大书院之一的象山书院,天天被学子家长堵门,实在太不像话。 穆黄给颜红使眼色:快去找大爷。 颜红目瞪口呆地看着辛彦,一巴掌拍碎旁边的石凳,向穆一木证明自己会打架。 穆一木只诧异一瞬,一只手拍着大腿,一只手抓着山羊胡,连连叫好,胡须里的卷毛都要被抻直了。 云安郡主周楠女扮男装参加文会。 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蹿个子的时候,比同龄的男孩要高,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让别人认错性别。 好在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有不少,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女,有为了好玩扮作男装的,也有精心打扮化着精美的妆容参会的。 大夏国的风气开放,女子出门并不受限。参加文会也是结识同好,相看名门士子的好机会,不定与哪家少年朗看对眼,回家禀明父母,成就一桩好姻缘。 只是周金雷作为郡主府的护卫队长,就颇为头疼。郡主说要参加文会,他自然得听从,还要保护好郡主,不要被外男冲撞了。 云安郡主周楠不耐烦看那些文比,跟贵女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什么清谈、诗画、礼乐、讲习数论,哪有骑马、射箭、打猎、擂台比武有趣。 即便全是文人士子舞刀弄剑,擂台打斗多是点到即止,不像武举擂台一样血腥暴力,那也比之乎者也好玩。 云安郡主周楠一上午都在看比武擂台赛,还在擂台边的投注台上,投入几锭银子赌输赢。 目前为止,输多赢少。 毕竟云安郡主不差钱,投注不管武功高低,一律只看脸,哪个士子好看,就投哪个赢。 周金雷看看赔率,摸摸自己粗糙的脸,无奈摇头。云安郡主不愧是长临长公主的女儿,在看脸的喜好方面如出一辙。 西南林地骑射狩猎比赛开始,战鼓声震全场。 云安郡主听见鼓声,连忙问:“哪里敲战鼓?” 周金雷陪同郡主参加文会,自然要提前做功课,躬身回答:“应该是骑射狩猎比赛。” “比打猎?去看看。”云安郡主兴致盎然。 “这是出发的鼓声,现在过去参赛的士子们都骑马出去了,不如二通鼓再去。” 云安郡主莹莹如玉的俏脸上满是好奇,“有什么讲究?” 周金雷解释:“一通鼓出,二通鼓提醒赛时过半,三通鼓提醒赛时结束回返。待第一位选手回营地之时,由选手鸣金收兵。一刻钟时间必须集结完毕,开始清点猎物。超时的选手,视为淘汰。” “间隔时间呢?” 周金雷暗赞,皇家出品没有傻子,看问题真会抓重点。 “每通鼓间隔一个时辰。比武擂台到射猎赛营地不能骑马,乘肩舆急行得半个时辰。” “那就等会儿过去,看看士子们的猎物收获。” 云安郡主周楠的目光再次转移到擂台上,白衣青年手持宝剑,端得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看得她脸红耳热,心跳如擂鼓。 与此同时,山羊胡穆一木也在给辛彦和何传铭讲解骑射狩猎比赛的规则。 “等二通鼓响,咱们再过去看看热闹。” 辛彦对人类的狩猎不太感兴趣,又不好拂了小老头的面子,点点头道:“按这个比赛时间,每天只能赛一轮。” 穆一木吹胡子瞪眼:“上天有好生之德,射猎一轮还不够?这得杀生多少生灵。” “哦。”辛彦嘴上应声,心里却想,真有好生之德就不应该组织这样的比赛,人类果然伪善假惺惺。 第76章 等到你了,小贼 井晓搂着花生、瓜子、薯片、酥皮点心……还有软和的小毛球一起窝在竹榻上,盯着玄光镜展示的声光画面,比在异界看电影电视剧还有趣。 薯片是用马铃薯和红薯经高温烘烤而成,井晓本想用油炸,不过用花生油或菜籽油炸出来的薯片,还是差了一点味道,大豆油……暂时她还没见过黄豆的种子。 井晓拜托路过的候鸟,帮忙带回一些植物的种子,不拘什么种类,只要是植物都可以,带回来她再分辨种植就好。 鸿雁和绿头鸭等候鸟,智商相对较高,答应得很是痛快。 想必梧桐山其他的农作物种子,也是这么被带回来的。再经过守山人一代又一代的育种,成为高产的作物。 现在井晓不仅需要粮食作物,还需要一些菜籽,果树之类,来丰富自己的食谱。 锦城的文会如火如荼,场面盛大。 井晓也不单单是看赵夫子和一众清谈的士子们。 毕竟她同时开十几面可以自由调控角度和清晰度的玄光镜,不是为了看糟老头子们的。 瞧瞧诗词书画比赛,少男少女们眉目传情,还有擂台上挥汗如雨的壮硕青年们,策马狩猎的英武少年们,哪个不比糟老头子们好看呀! 二虎子在竹榻下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对在镜子里面跑来跑去的人类不感兴趣。咬一口井晓中午做的锅包肉,总归能吃出中间是肉味,比前几天的红烧狮子头要耐嚼些。 井晓将几面玄光镜,对准某些长相俊美的参赛选手身上。全方位观察这些少年们的英姿。 当然那个对她恶意满满的小郡主,是重点关注对象。云安郡主周楠已经在擂台赛上输了三十几锭银子了。 擂台边的庄家看她的眼神都在放光。 毕竟这么败家的小姑娘不多,有如此身家可败的小姑娘更少见。 周金雷是卫队首领,不是管家周盛,虽然都是前驸马周家的人,但他的职责是保护郡主,并不会像周盛一样,干涉云安郡主的行为。以至于云安郡主很喜欢带他出门。 听到二通鼓响,周金雷走到云安郡主身边,俯身道:“小公子,可以启程去猎场了。” 云安郡主脸色绯红,瞄了一眼擂台上的白衣少年,依依不舍地点头。 “明天还会有擂台赛吧?” 周金雷肯定道:“文会要进行七天,擂台赛是循环赛。今天的赢家,明天还有机会上台。” “那就好,先去看猎场,明天继续看擂台赛。”云安郡主坐上肩舆,眼神流连在几座擂台之间。这里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辛彦到底是没禁住小老头穆一木的蛊惑,参加了少年组的射箭比赛,取得优胜,让人把奖品送到客栈。 继续跟着穆一木,听他讲解展堂里的各式武器。 从弓箭到手弩,军用的连弩均有展示。有些威力巨大的脚弩,运用得当甚至能够对普通魔族产生伤害。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看得直放光,努力记下各种武器特点,要是能把技术带回魔界,他……心中思量着以后,耳朵听着穆一木骄傲的武器介绍。 所谓的射箭赛场,简直是大夏国军用武器的集中展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对敌人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大夏国的文人士子,根本没有保密意识。反而炫耀性地将最先进的武器展示出来。 井晓对此不予评价。天朝上国当久了,产生的傲慢,几乎浸润到每个人的骨子里。 二虎子舔舔嘴边的糖醋酱汁,味道有点怪。 “嗷呜!”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虎头,将手边的薯片喂给他,看着二虎子吃得香,又拿出一片薯片。井晓的手忽然一顿。 二虎子没有等来新的薯片,疑惑地抬头。 “嗷?” 井晓眯起双眼冷笑,慢悠悠地把薯片喂给二虎子,顺手在毛球身上擦了擦手。反正毛球不沾凡尘,抖一抖脏东西就掉了。 “怎么了?”二虎子吞掉口中的薯片,问道。 “仙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打开了。”井晓神色冷诮,“张旺和杨婉妗,说出的话跟放屁一样。” “那是谁?现在去吗?”二虎子站起来抖动缎子似的虎皮,四肢抓地,劲健的肌肉格外有爆发力。 “帝君张旺和王母杨婉妗,”井晓眼神幽深,轻哼道,“去看看到底是谁,看到警告牌子,不但不退回去,还敢在山顶乱转。” 井晓跃到二虎子的背上,一人一虎向山顶走去。 山顶仙宫里,白泽抖动着银色长毛急得直转圈,将背上昏睡的少女,放到玉石台面上。 以前每次都可以来去自如的仙宫,竟然封闭了。守山人给他的通行令牌竟然也不好使。 白泽试了几次,都无法下山,不得不回到少女身边,试图唤醒对方。 少女自从服用过九死还阳草,总是突然陷入昏睡,醒来之后前尘往事皆忘。 好不容易重新认识,与白泽熟悉起来,又会忽然昏睡过去,已经来来回回与白泽重新认识七八次了。 白泽通万物之情,能人言。但还真没见过这种奇特的药物后遗症。不得已只能背上昏睡的少女,来到梧桐山,请求守山人的帮助。 井晓驻足在仙宫入口处,看着白泽长长的银色毛发,还有昏睡的少女,瞬间了然前因后果。 胡乱服用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 呵呵,白泽,本姑娘等你这只小贼很久了。 第77章 算计 鹰酱鸣啸,在仙宫上空盘旋,扔下一只岩羊,拍拍翅膀飞走了。他喜欢投喂在山顶的井晓,而不是在竹林小院中睡觉的小姑娘。 要是问原因,大概是竹林小院配不上他雄伟高大的身材,而仙宫一览无余空旷开阔,更符合他的气质。 井晓看一眼脑浆迸裂的岩羊,捏动指诀,施法将岩羊处理干净。取出三足小鼎架上木柴,加水,煮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优美的韵律节奏。只是盯着白泽的眼神十分不善。 白泽缩紧身体、耷拉着脑袋,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样。 “不是偷,草长在那里,谁都可以摘。” 井晓处理好羊肉汤,跳到玉石台面上,检查昏睡的少女。瞥一眼白泽,“未经守山人允许,私自摘取生长于梧桐山的九死还阳草,就是偷。有本事偷,你倒是敢作敢当啊!吃坏了身体,还要来找我善后。” 毛球跳到白泽头顶蹲着,仿佛他的脑袋上长了一个肉球。 “叽叽叽。” 白泽反驳:“小毛球,你别冤枉我。我以前吃过九死还阳草,什么事都没有。谁知道争争吃了,会有这种反应。” “你吃九死还阳草能有什么反应,你又不会死。”井晓飘回三足鼎旁,撇去汤中浮沫,又把旁边烧烤的架子翻了一面。 二虎子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烤羊排,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身边的动静。 白泽匍匐前进,凑到井晓身边,长长的银色毛发如波浪起伏,好像在发光一样,白莹莹的柔顺又亮眼。 “争争会死吗?” “暂时不会。”井晓慢条斯理地回答。 白泽讨好地望着井晓:“能治好吗?” “能治,需要炼制丹药,补充不足的药性,再中和过剩的。不过,我为什么要救她?” 井晓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面无表情也带三分笑意,问的白泽沉默。 白泽谨慎道:“山主有什么条件?只要白泽能做到。” 井晓伸手摸向白泽的长毛。果然跟想象中一样柔顺,与二虎子的短毛截然不同的手感。 “契约,替我巡山百年。” 井晓来到梧桐山,还没炼制过丹药,不过传承记忆中有丹方,也有炼制方法。按图索骥出不了大错。拿杨争争试药,总不至于把人吃死就是了。 白泽是天生的神兽,应对三界缝隙不稳定的气场,倒也恰当。 “考虑的怎么样?”井晓额间凤凰花鲜红似血,手指尖轻触额头凝聚契约,递给白泽。 白泽犹豫一瞬,还是将头贴上井晓的手指。 仙灵之力环绕四周,带起阵阵微风,契成。 “白泽为什么要救她?” 白泽仔细感应契约,好像没有什么陷阱,含糊道:“争争帮过我,看着她快死了,我就想到了九死还阳草。” 井晓没有继续追问,白泽为何需要人族帮助。 白泽是仙界瑞兽,能感知心念善恶,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他心里应该有数。 井晓轻叹:“九死还阳草,给濒死的人吃,确实能救人一命。但要连根一起吃。你只带走了叶子和茎,她承受不住药力才会昏睡。” 白泽眼睛瞪得溜圆,张大嘴巴:“我通晓万物之理,怎么不知道九死还阳草,还有这个用法?” 井晓没有直接回答白泽的问题,而是问:“治好之后,你想怎么安置她?” 白泽甩甩过热的脑袋:“没想过,看她自己的想法。杨家是回不去了。” “她与王母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白泽吃惊地瞪圆双眸。 井晓拍着白泽的脑袋:“姓杨,在仙界生活的人类。90%是王母的族人。这还用猜?” 白泽哦了一声,道:“她被逐出杨家了。” “我不可能放她去人间。”井晓指着广场中央矗立的玉石牌子,对白泽道。 “十年后呢?”白泽不死心,“她在仙界只是人族,没有修行的资质。人间不能去,那……” 井晓没理会白泽,见羊肉汤煮好,给自己盛了一碗,又把烤羊排卸下来,端给二虎子。 “我这不收留仙界之人。” “争争不是仙人。”白泽据理力争。 井晓讥嘲道:“王母好算计,我不让仙人入世,她就弄个人族来梧桐山。白泽,你是仙界瑞兽,与前几代守山人交好,我可以不计较你偷九死还阳草的事情。但……你愿意被利用,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白泽傻眼,这一代的守山人好难搞。 井晓打开仙术玄光镜,准备用锦城文会的盛况下饭。 没想到一眼看见辛彦与云安郡主周楠两两对峙的局面。 第78章 他在激怒她 “他在激怒她。” 白泽摇晃着身上的银色长毛,亮晶晶的圆眼睛凑近玄光镜。 井晓知道白泽指的是辛彦在故意激怒云安郡主周楠。她不甚在意地端起土陶碗,吹吹滚热的羊肉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所以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刚刚来到人间不到一年的魔族,就已经开始试探着钻规则的空子了。”辛彦签订契约,不能主动伤害人类,但是人类要是先伤害他,他再反击就不算违约。 白泽好奇:“守山人认识那两只?” “半魔族辛彦,大夏国云安郡主周楠。” “辛彦?”白泽思索道,“跟第三魔尊辛度有关系?” “嗯,他的父亲。”井晓漫不经心,对玄光镜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满不在乎。 “你收留魔族,放他去人间界,为什么不能收下争争?” 白泽以为抓住守山人的漏洞,洋洋得意地摇头摆尾。 井晓深深看了白泽一眼,人间的传言名不副实啊!如此愚蠢的兽,竟然被人族奉为祥瑞? “白泽……”井晓声音低沉,婴儿肥的水嫩小脸严肃起来。 白泽还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对方词穷,仍在顾自得意。 “是什么让你以为,可以与我讨价还价?”井晓眼神锐利注视着白泽的一举一动。 白泽感到对方磅礴的灵力威压,动作一僵,尾巴垂下,缩起脖子,嘴硬道:“你宁愿收留魔族,都不收留人族。” “呵,”井晓被气笑了,“滚,不然今天就让白泽一族绝种。” 辛彦是因为魔族两大魔尊之间的战争,不得不来三界缝隙求存。 杨争争是被她的族长王母杨婉妗选中,用来算计守山人的工具人。甚至利用白泽的良善,用所谓道德逼迫守山人。 笑话,井晓为什么要按王母编的剧本演下去? 再深入揣测一番,杨争争不过是王母多管齐下的一枚弃子。 仙君张旺只请了二十几位仙人下界。多数还是斩化身入世的金仙、玄仙,真正通过六道轮回的仙人不超过五位。 王母杨婉妗不但自己斩化身入世,还硬派了六十几位仙女入六道轮回。 三界变乱在即,她强行插手人间界,想干什么? 当别人是傻子呢! 井晓目光冷淡,看向自鸣得意的白泽,嘴角挑起讥讽的弧度:“不知道那些入六道轮回的女仙们,有几个能再次飞升仙界?” 白泽哑然,他不是不知道王母有算计,但用杨争争将他一起算进去?可是杨争争真的帮过他。 “她帮过你,你要报恩,那自去报恩。慷他人之慨,报你的恩?”井晓轻蔑道,“白泽,你好不要脸!” “叽叽叽叽叽……”毛球义愤填膺,对着白泽开嘲讽。欺负守山人年纪小,头撞天柱了吧,你以为自己是水神共工啊,天柱没塌,撞晕一只蠢白泽,哈哈哈! 白泽扭头看看石台上昏睡的少女杨争争,再偷瞄一眼冷脸的井晓……他好失败,自以为通晓万物之情,没想到居然会被人算计,不对,是被仙人算计。 井晓自在散漫地吃肉喝汤,不再搭理自闭中的白泽。 玄光镜中两方激烈地对骂之后,以云安郡主周楠号啕大哭为结局。 何传铭刚刚骂得痛快,此刻有点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看向辛彦:师父咋办,女孩子这么爱哭?要不把狐狸给她? 辛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动作从容,将笼中的红毛大狐狸抱出来。 胡百礼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辛彦。 “乖一点,”辛彦拍拍胡百礼,偏头对青年猎手道,“钱已经付过了,现在狐狸归我。没有异议吧?” 青年猎手点头道:“没有异议,咱们说好比赛计分过后,将狐狸卖给你的。银货两讫。” 云安郡主周楠见无人理会自己,恶向胆边生,对周金雷道:“杀了他们。” 辛彦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斜眼看向周金雷,从容不迫地问:“要跟我动手?” 周金雷握着剑柄,脸色难看,低声劝慰云安郡主:“小公子,这里是锦城,参会的文人士子众多。” 云安郡主周楠面目狰狞,不顾周围士子对她指指点点,厉声道:“我要那只狐狸。” 周金雷是武者,本就不善言辞,急得满头大汗,不过理智还是让他拦住想动手的云安郡主。他又不是不想活了,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能看出辛彦的修为不凡。 直到远远看见管家周盛疾步过来,周金雷才悄悄松口气。 周盛面目严肃,好似不知道场中争执,低头在云安郡主周楠耳边轻声道:“小公子,长临长公主即将到达锦城。” 辛彦嗤笑一声,知道今天是动不了手了,也懒得再看闹剧,抱着胡百礼转身就走。 干巴瘦的小老头穆一木,惊奇地围着辛彦打转。 “你怎么一点不害怕?对方刚刚可是要杀你的。” 辛彦凉凉地瞥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热闹看够了?” 穆一木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你们不是没吃亏嘛,要是小姑娘做得太过分,老头子自然会帮你的。” “云安郡主周楠。”辛彦说出对方身份。 “啥?”穆一木惊呼,左右看看,并未引人注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对方身份,还跟她抢狐狸?” 辛彦:“买卖自愿,先来后到。我先付钱买下胡百礼的。” “胡百礼?”穆一木惊讶,世界变化快,他有点跟不上小娃娃们的思维,“你还给狐狸取名字了?” “不是我取的名字,是山主赐名。”辛彦摇头,抱着红毛大狐狸道,“他叫胡百礼。” 胡百礼在辛彦的怀中,闭着眼睛,无声抽泣,晶莹的泪珠顺着火红色皮毛滑落。 第79章 我有秘密 辛彦抱着红毛大狐狸往场外走,沿途拒绝数个想买狐狸皮的人类。 “胡百礼的伤得包扎一下,我先回客栈了。传铭去清谈会场告诉先生一声。” 何传铭才不想去见自家老爹,红毛大狐狸多有趣啊。去清谈会场传口信,肯定会被他爹留下,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小春,你去找我爹和赵夫子,就说我和辛彦回客栈了。” 王小春给何传铭当随从好些年了,实在太了解自家公子二傻子属性,不看严实点,不定被谁给卖了。委婉道:“二公子,我先送你们回去,再回来禀告老爷。” 小老头穆一木山羊胡一翘一翘,跟在辛彦身后急得抓耳挠腮。 就是那种你明知道对方有秘密。对方也明明白白地跟你说,对,我有秘密,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谜底……嘿,真是坏透了。 辛彦在马场找到自家矮脚驴。 车夫大毛一眼看到红毛大狐狸,惊讶道:“胡百礼?” 辛彦不急不躁点头:“被箭矢伤了脚,带他回客栈治伤。” 穆一木扭头看辛彦:“真是你家养的狐狸?” 大毛利落地套上驴车,笑道:“那当然,我们整个村都认识胡百礼,他每天都去赵夫子学堂读书呢。” 辛彦摸摸瘦成皮包骨的红毛大狐狸,道:“嗯,家养的。不是外面的野狐狸。后来跑丢了。” 穆一木更好奇了,他是知道辛彦从梧桐县来的。骑快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马车走上七八天都不算多。 “怎么会跑到锦城来?” 是啊,怎么会跑到锦城来? 不过辛彦没急着追问,先回去治伤,胡百礼的状态可不太好。 胡百礼四只爪子,包扎了三只,蔫蔫地趴在软垫上。 “狐狸崽溜到山外玩,被猎人抓走了,我追着痕迹出来,”说着胡百礼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三只狐狸崽,都被猎人扒了皮,我要给狐狸崽报仇。呜……” 辛彦眯起浅灰色眸子,沉声道:“你伤了人命?” 胡百礼委屈地摇头:“伤不了,对方杀气极重,有气运护持。我跟着对方到锦城,还没找到机会动手。” “包扎好了没?要不要去医馆找个大夫?” 小老头穆一木不耐烦地在门外喊。辛彦这孩子哪都好,就是神神秘秘地勾着老头子,太讨厌了。 穆黄斜瞥一眼穆一木抖动的山羊胡,心道还不是你自己好奇心重,眼馋红毛大狐狸,非得跟着人家回来。 何传铭拿着药瓶奔进来,大喊:“师父,我爹珍藏的金创药,我给偷出来了。看看狐狸用得上不?” 辛彦打开门,对何传铭道:“送回去吧,胡百礼只是伤了爪子,养一养就好。乱动何大人的珍藏,小心他回来动家法。”偷东西喊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 何传铭满不在乎道:“没事,又没人会告诉他。”一扭头看到坐在圈椅上捋胡须的穆一木,嘿嘿傻笑两声,“老爷爷不会告密的,对吧?” 站在门口的穆黄和招手想喊他的随从王小春,皆一脸无奈。 合着在何二公子眼里,屋里就没人,是吧! 第80章 狐狸精,公的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几种草药,包括九死还阳草的根系,用法力将药性炼化,再放入炼丹炉。 唔,就是她平常用来煮汤的三足小鼎。也不知道炼完丹药之后,煮汤会不会变味。 这具小小的身体,仿佛有肌肉记忆一般,机械地投入药材、控制火候。丹鼎自动完成后续步骤,火红的丹液在炉中不断旋转、碰撞、融合,产生或好或坏的反应。 这是井晓来到梧桐山第一次开炉炼丹,目前来看,成丹的概率很高。 “这炉丹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你去给杨争争喂一粒辟谷丹,不然她怕是挺不到丹药炼好。” 白泽趴在井晓身边,自闭兼怀疑自己的仙生。仙君、王母,包括所有遇见过的仙人,都被他加入怀疑列表。 “我没有从争争身上感受到恶意。” “王母为什么利用我?” “都是欺负白泽的坏人,再也不相信仙人了。” “……” 白泽的怨念都快化成实体,跳出来攻击人了。 井晓的巴掌重重地拍在白泽的脑袋上,语调上扬:“你想把杨争争饿死吗?她要是死了,就没有给我试丹的人了。到时候……”井晓的眼神在白泽的身上扫视,“我抓只白泽试药。” 白泽呜咽一声,捡起辟谷丹,颠颠地跑到玉石台上,喂给昏睡中的杨争争。 毛球摊成毛饼,铺在井晓身边:“叽叽叽。” “谢谢毛球,”井晓顺势躺倒在毛球暖和的怀里,“炼丹很无聊啊!” 白泽就地一滚,靠在井晓身后,幽幽道:“别的仙人并不会觉得炼丹无聊。” “嗯?怎么说?” 井晓被白泽勾起一点好奇心。最近没有新话本子看,锦城文会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对经历过异世光影世界的井晓来说,这点热闹根本不够看。 至于胡百礼的遭遇……井晓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干涉的想法。 修行一途,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相当于关卡,亦可以说是渡劫。 即便井晓为胡百礼提供帮助也没什么意义。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另一件事,无论是妖物修行,还是人类修行,考验贯穿始终。 既考验修为,更考验心性。 达不到就是达不到,哪怕受高人点化,也只是知道该走哪条路,但并不会让这条路更好走。 就像金千纹蹭二虎子的天劫,提前化形,看似避过了某个阶段的考验,但实际上只会让她未来的修行之路更坎坷。 本来是分阶段的小考验,现在跳过某个阶段,导致的后果并不是某个阶段的考验消失,而是两个或者三个考验合而为一,变成大考验。 其艰难程度,可不是1+1大于2,而是呈指数级增加难度。 井晓提醒过,金千纹执意如此,那就自行承担后果。 理顺脑中纷乱的思绪,井晓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白泽。 白泽圆溜溜的眼睛,瞄了一眼三足小鼎。 “仙人们炼丹,并不会用神器,需要集中心神时时掌控火候,没空无聊。” 井晓抬眸:“神器?我煮汤的小鼎。” 大衍丹鼎,有造化之功。 “哈?”井晓搜索传承记忆,有点啼笑皆非,“如此,以后不用担心炼过丹药的小鼎,煮汤会变味了。用这个……唔,大衍丹鼎,煮汤方便又好喝。” 白泽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井晓,奉送白眼一对。 天色渐暗。 穆一木身为象山书院山长,必须回文会,主持晚间清谈。 文会之初,三大书院分配过任务。晚间的清谈会场,要辩策论、谈时政。除了三大书院的山长,其他人分量不够,怕是压不住场子。 万一哪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三大书院的山长,要负责把话题拉回来。不然传到皇帝耳边,三大书院都得受牵连。 “老头子要回会场了。” 穆一木噘嘴翘着山羊胡,瞟一眼辛彦,咳嗽一声,又瞟一眼辛彦,又咳嗽一声。 辛彦浅灰色眸子淡淡地看过去,站起身彬彬有礼道:“我送穆山长。” 穆一木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卖方市场由不得他,谁让他先看好辛彦,想把小孩拐到象山书院呢。 这娃儿处事老练,遇乱不惊,优雅从容,就是太不上道了。 穆黄躬身道:“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他真看不上自家老爷这副猴急样,文会有七天呢,小孩又不会提前跑了。想把小孩收进书院,慢慢磨呗,再说怎么也得先见家长,才能谈入学事宜。 穆一木揪着山羊胡,迈步往外走,叮嘱道:“要是那个什么郡主,再找胡百礼的麻烦,你派人通知我。老头子在皇家,还有几分薄面。” 辛彦感知到对方的关爱之意,沉稳道:“她大概没时间来要狐狸了。长临长公主即将抵达锦城。” 穆一木脸色猝然一变,问道:“消息准确吗?” “郡主府的管家周盛亲口说的,不然今天那位小郡主,可不会轻易放手。”辛彦姿态优雅,语调不急不缓,好似毫不担忧。 送走穆一木,辛彦回到院中,运功于耳,偷听隔壁动静。 整个院子只有几个洒扫的婢女在干活。 辛彦见过的云安郡主、管家周盛,还有护卫首领周金雷和众多护卫,都不在院里。 算了,等麻烦来了再说。 何传铭趴在榻上,盯着红毛大狐狸,时不时摸一下狐狸顺滑的皮毛,然后傻乐一会,再摸再乐。 辛彦觉得何传铭状态与刚刚送走的穆山长,如出一辙。 他真是越来越不理解人类了。每当他觉得人类不过如此,都会发现人类的其它属性。真是神奇的种族! “不要打扰胡百礼休息。”辛彦看出胡百礼的忍耐,出声道。 何传铭倏地收回手,歪头看辛彦,奇道:“师父,我觉得狐狸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他确实听得懂。” “啊?”何传铭张大嘴巴,露出憨傻样。 “以前在村里,他每天跟我一起去赵夫子的学堂读书。”辛彦低头查看红毛大狐狸的伤势,“胡百礼还会用爪子写字。” 何传铭不可置信道:“成……成精了?” “辛彦,胡百礼呢?我听大毛说,他受伤了?” 赵孟元快步进入房间,一眼看到在软垫上挣扎着站起来的胡百礼,关切道:“别动,伤哪了,严重吗?” 辛彦让出榻边的位置,道:“射猎赛中被捉了,伤到爪子。包扎过,养一养就好。” 赵孟元摸着胡百礼瘦骨嶙峋的身体,有些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不是让你回学堂吗?山主不养你,先生养你。” 胡百礼一头扎进赵孟元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先生,我错了。胡百礼愧对先生教诲。呜呜……” 何传铭神色恍惚:“……”他听到什么了,狐狸在说话?一只公狐狸精……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辛彦。 辛彦浅色眸子中带着一丝笑意,两手一摊:“不是幻觉,胡百礼就是狐狸精。公的。” 第81章 不高兴?忍着 夏朴忍着喉咙的痒意,轻咳几声,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张字条,道:“长临长公主要来锦城,算算日程,应该就在这两天。” “皇家果然没有傻子,知道京城不是久居之地,赶紧跑出来。”瑞宣摆弄着棋子,盯着棋盘中的局势,侧头瞟一眼夏颂,“别瞪我,你七叔有一百零八个心眼子,太孙还得修炼,争取长二百个心眼子。” 夏颂收回目光,对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未来大祭司,一点好感都没有。 “七叔,长临姑奶奶为什么来锦城?” “明面上说是来找云安郡主。”夏朴长吁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把长临长公主与何廷树的爱恨情仇讲给夏颂。 不能把孩子养得太纯真,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得告诉他。再说,长临长公主都敢把事情做出来,难道还怕被人说? 夏颂听得目瞪口呆,他对这位姑奶奶的印象停留在,皇爷爷很宠爱的妹妹,死了丈夫的寡妇,女儿云安郡主经常仗着辈分在宫里横行霸道,很是刁蛮。 好美色,喜欢收集美少年,与朝中年轻的臣子牵扯不清,逼有妇之夫休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书香名门的何家人都被逼得离开京城。 瑞宣靠在扶臂上,吊儿郎当地笑出声:“梧桐县令何廷树,当年的探花郎,端的是美姿仪。会被长临长公主看上也不奇怪。” “我还听说……咳,”瑞宣兴致勃勃地讲八卦,“只是听说啊,长临长公主不但看上何探花,还跑到人家里去,面见何夫人柳氏三娘,被柳三娘好一通羞辱。” 对此曾跟在夏齐帝身边伺候的内侍谈卫更有发言权,放下手中托盘,道:“确有其事。柳三娘是儋州武勋世家柳家的嫡女,端庄贤淑,为人宽和大度,先皇后曾赞过她,世妇表率。长临长公主上门那天,要不是柳家有多位世仆在场,柳三娘怕是危险了。” “皇爷爷没……”夏颂忍不住道。 夏朴撩起眼皮:“母后下懿旨申斥过,长临长公主才消停。后来何大人谋求外放,来了梧桐县。” 又是洗刷夏颂三观,让他重新认识皇室宗族的一天。 想了好一会,夏颂迟疑道:“这次长临姑奶奶来,还会找何探花?” 瑞宣嗤笑一声:“你还有空担忧别人,长公主找不找何县令暂且不知。但长公主到来,一定会召见梧桐县主,那就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夏朴垂着头,思量着什么没有出声。 易罡提议道:“不如七爷先带着太孙,离开梧桐山。”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夏朴开口道,“长公主要是召见梧桐县主,才是真麻烦。颂儿,你见过山里那位,你觉得她会搭理长公主吗?” 夏颂摇摇头:“井晓?辛彦曾说过,她十分不好打交道。” “离京之前,国师叮嘱过,十年之内不要离开梧桐山的庇护范围。”夏朴拿起另一封信笺,“阳琴在锦城,让他先盯着长公主的动向吧。” 瑞宣听夏朴提到国师,道:“国师与上一代守山人井川有一笔交易。具体约定什么,我不太清楚,后来先帝就敕封守山人井晓为梧桐县主了。” 易罡微微皱眉,道:“总不能什么都指望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守山人吧。不怕一万怕万一……” “守山人不是有个庙吗?”瑞宣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如找里正,去庙里问问。” 夏朴站起身收拢衣襟,看向瑞宣:“如此也好,把降真香带上。” 瑞宣扔下棋子,连忙道:“哎呀,放心。请神,我可是专业的。” 夏颂有点担心,又有点好奇,跟在夏朴的身后。见瑞宣不仅带了香,还准备了几样奇怪的小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里正家,说明来意。 里正吴友颇为意外,不过还是将他们带到守山人的庙里。 庙中神像栩栩如生,五六岁女童模样的守山人,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端坐在神台上,漂亮的杏眼似看非看,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夏颂大为震惊,他是见过守山人井晓的,这神像简直与井晓本尊一模一样。 里正取出茭杯,看向夏朴:“公子想问什么?” 夏朴抬眼看一眼神像,道:“可否请守山人来到此地?” “梧桐山,封山十年。公子不是不知道。”里正吴友放下茭杯,神色颇为不悦。 瑞宣见气氛有些紧张,开口道:“我等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带了些好香,想供奉给守山人。” 里正吴友看着瑞宣拿出三支褐色长香,打开火折子。 降真香点燃,一缕青烟,直上云霄。 庙中神像震动一瞬,又安静下来。 井晓守着炼丹炉,感觉到召唤。有些诧异,她明明斩断过与庙中神像的联系。好久没再听到人类驳杂的祈祷声了。 恍惚间感应到庙中的情况,降真请神香?鼻端缭绕着香味,井晓能判断出来,这香的配料改良过,使用了竹楼小院中的竹心。 上一代守山人井川,到底与夏氏皇族有什么瓜葛?竟然连这个东西都给他们。 二虎子下山捕猎去了。 白泽睡得翻着肚皮打呼噜。 井晓观察着自行运转的炼丹炉。小施法术,将炼丹炉隔绝,避免干扰丹药的炼制。再闭上双眼,神念瞬息千里。 “找我何事?”井晓的神念并未附着在神像上,而是凌空凝聚成形,俯视夏家叔侄和瑞宣、易罡等人。 夏朴躬身行礼,掩饰眼中的震惊。 “夏朴见过守山人。” 夏颂等人也跟着行礼。最惊讶的要数里正吴友,自从梧桐山封山,他将近一年没见过井晓了。 “见过守山人。” 井晓表情淡漠:“里正先退出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对外说。” “是,我保证不会有别人知道。”里正吴友老老实实退出庙外,顺手将庙门关闭。 井晓神色淡漠,虚影在降真香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找我何事?” 夏朴没有修行过,但这一刻也感觉到上方传来的淡淡威压,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大夏帝国贤王夏朴拜见守山人。”夏朴确定对方是正主,立即大礼参拜,“请守山人救护夏氏血脉。” 井晓对跪了一地的人无动于衷。她不觉得她对夏氏有什么责任。 她在异界所受的教育,一向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得民心者得天下。 夏氏若是被推翻,那也是他们惹得天怒民怨,该当下台。 祈求神明帮夏氏续国祚,夏氏愿意付出代价,那也得看神明乐不乐意。 原主偷懒躲起来闭关修行,把烂摊子扔给她,那她就按自己的心意全权处理。 至于原主回来高不高兴,跟她这个化身有什么关系。 呵,不高兴也得忍着。 第82章 没道德就不被绑架 夏朴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井晓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与井晓漠然的眼神对视,苦笑道:“是我奢求太过。只是梧桐县主如今也面临一桩麻烦。” “夏如玉和周楠?想入轮回的话,我可以成全她们。”井晓冷冰冰道。 瑞宣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井晓,听她的言辞,不禁皱眉。 “山主既知长公主和郡主之事,可知天下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守山人端坐高台享受香火,可对得起百姓的供奉?若是没有百姓供奉,山主还算什么神只?” “我求你们供奉了?我欠你的,还是欠天下的?” 井晓面对道德绑架,内心毫无波澜,且不说天下动乱是因为夏氏皇族内讧,就是百姓供奉的香火她也一分没收啊。 呵……她又不是那些需要香火供奉,依赖民众信仰的神只。 还真以为给守山人立个破庙,就可以束缚她? 想什么美事呢! 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蠢瓜,跑来梧桐山搞风搞雨,她每天安闲自在地睡觉不舒服吗? 好意思对她说职责。她的职责是维持三界平衡,让仙界和魔界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界的发展。哪一件都与夏氏皇族无关。 啧,夏氏未来的大祭司……国师夏时死的时候怕是都没能闭眼。 瑞宣被井晓怼得怀疑人生,他这套说辞无往不利,每次与神只沟通(威逼利诱)都能达到满意的效果。 只是付出多少代价的差别,没想到在井晓这里竟然完全行不通。 这是夏颂第二次见到井晓,上一次他想要高产稻种,井晓说公平交易。但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与稻种相匹配。 辛彦替井晓带话让他慢慢积攒,将来有可交易的东西,再来找山主。 那意思是不是:想要从井晓这里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公平交易,但绝不是瑞宣所谓的道德绑架、威逼利诱。 至少他所了解的井晓,绝不会受制于人。 “山主,”夏颂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礼,“上次承蒙山主收留,夏颂在此致谢!” 井晓没有出声,她想听听夏颂还能说出什么天花来。 夏颂不用井晓回答,自顾自说道:“此次天下动乱,实乃夏氏皇族之祸。我身为夏氏子弟责无旁贷,未来必将收拾江山社稷。此前国师叮嘱,让七叔带我来梧桐山隐居,以躲避搜捕,在此多谢山主庇护。” “此次长临长公主与云安郡主巡游西南行省,按规制定会召见梧桐县主,我等忧心山主受到打扰,此其一。” “倘若长临长公主与云安郡主,抵达梧桐县,或梧桐村,我与七叔的行踪亦会被其察觉,甚至引来杀身之祸。有可能连累山主。此其二。” “所以深夜前来打扰山主,想向山主讨教,我等如何渡过此次难关。” 说罢,夏颂长揖至地,侍立一旁,一副等候井晓决断的样子。 井晓眉眼冷漠,表情不变,内心却不由得暗赞一声。 夏颂的成长,真是让人意外。 去年还哭得满脸花的熊孩子,甚至得寸进尺地管她要高产稻种,一副让你上贡是看得起你的模样。现如今,已经学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侃侃而谈陈明利害关系了。 这番说辞,不是道德绑架,胜似道德绑架。 井晓的神念感知到一丝天地灵韵,汇聚到夏颂身上。 天道对某人过于偏爱了吧! “在梧桐山的范围内,自可保你们叔侄安全无虞。”井晓顿了顿,冷嗤一声,“夏如玉和周楠所有运气都用在投胎上了。再不知好歹,自会……收拾她们。” 降真香燃尽,井晓的身影如同烟雾般消失。 夏朴、夏颂、瑞宣等几人面面相觑。 夏朴欣慰地拍拍夏颂的后背:“回去吧!既然山主有打算,我们做好眼前的事情。” 易罡脑子木木的,在沈学的搀扶下,坐到榻上。 烛光在眼前晃动,好像在守山人的庙里飘在半空中的小女娃。 “学儿,铺纸研墨,我要写封信。” 沈学点头,收拾好桌子,将笔递给易罡。 “干爹,要我去送信吗?” 易罡温和道:“不用,你先去休息吧。以后跟着颂儿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懂吗?” “嗯,干爹放心,我明白的。” 沈学躺在床上,烛光透过帷幔映出淡淡光晕。能跟在贵人身边做随从,吃饱穿暖,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哪怕是做夏颂的替身,随时准备替夏颂抵挡明枪暗箭。 易罡写完信用印信盖章,做上易家人才清楚的标记。明早将信交给七爷夏朴,再通过七爷的渠道送到易承志手上。 既是报平安,亦是向七爷表忠心。 如果说他以前还赞同易家多方下注,如今见识过井晓‘显灵’,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有神仙帮助的夏颂,未来必能拨乱反正、重回京城。 易家若是再首鼠两端,难保将来不被帝王记恨。 锦城,云岚客栈。 清早起来。 赵孟元亲自去厨房炖了只鸡,给胡百礼加餐。 大狐狸瘦得皮包骨,需要好好补补。 听辛彦的意思,胡百礼的狐狸崽都死于猎人之手,胡百礼一路追到锦城,想给狐狸崽报仇。 这仇肯定是没法报了,毕竟哪有人给狐狸偿命的。 只是这其中道理,得慢慢讲给胡百礼听,不然激起红毛大狐狸的逆反心理,非偷偷逃走再跟猎人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呜呜,谢谢先生,太好吃了。” 胡百礼咬着鸡腿感动得眼泪汪汪,以前只见过赵夫子给金千纹投喂小鱼干,他哪享受过这般特殊待遇啊! 辛彦举止雍容,桌上清粥小菜,好似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先生,今天还去会场吗?” 赵孟元颔首:“昨天何县令半夜回来说,主持夜间清谈的是穆山长,现场论辩极为精彩。我今天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见到穆山长了。” “先生,昨天我见过……” 辛彦话还没说完,被急匆匆进门的何廷树打断:“孟元兄,快走。我打听清楚了,穆山长今天做书法比赛的品评人。” 赵孟元十分兴奋,起身道:“好好好,现在走。祖佑呢?与我同车走。辛彦……” “先生,您先去,我再陪陪胡百礼,等大毛哥回来接我们。” 辛彦目送赵夫子、何廷树和吴祖佑离开,转身回房间。 “师父,胡百礼呢?”何传铭三两步跳进门,直奔红毛大狐狸,又不敢上手摸,就趴在软榻边瞪圆眼睛好奇地盯着狐狸。 胡百礼吃完鸡,将盘子舔得光亮,趴在榻上消食,与何传铭大眼瞪小眼。 辛彦拍拍胡百礼的狐狸头。 “你在客栈待着,还是与我一起去会场?” 胡百礼忙扑棱脑袋。 “不去会场,那里想剥狐狸皮的人太多。” “嗯,那你不要乱跑,好好养伤。” 辛彦点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胡百礼这个怕人的毛病,不知要持续多久。 第83章 被忘记的都不重要 云安郡主周楠被管家周盛从文会接走,出迎三十里,迎接长临长公主的车驾。 夜宿城外三十里亭。 向来娇气的云安郡主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京城的人只知道云安郡主性情骄纵,但那是对着外人。 面对亲生母亲,周楠有再多的不满都得憋着。更何况她现在与长临长公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母亲,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依靠了。 父亲早逝,父族周家对她维护有限,即使派人照顾她,也是看在长临长公主在皇家的地位上。 她自幼就明白一个道理,有利用价值才能得到偏爱,这也是她在皇家和各大世家之间左右逢源的不二法门。 直到夏忠帝上位,大肆杀戮宗室和世家大族,疼爱她的夏齐帝和皇后都被杀了,宗室的兄弟、姊妹一个不落,京都皇城血流成河。昔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是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 甚至有人因为在聚会上抱怨两句夏忠帝的政策,第二天就被当街腰斩弃市。霎时间整座京城风声鹤唳。 母亲夏如玉被晋为长临长公主,但云安郡主内心愈加惶恐不安。 一个疯子登上高位,不讲道理,不讲利益,也不考虑明天以后,只顾自己活得痛快…… 云安郡主的政治素养不高,想不到一个精神病皇帝对国家和百姓的影响,她只是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一种对大恐怖的惊惧。 所以当长临长公主暗示她离开京城。云安郡主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便扬言要找梧桐县主的麻烦,收拾行李女扮男装,千里奔逃到西南行省。 虽然借口很可笑,但越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才越会让夏忠帝相信,她的行为只是小女孩闹脾气,而不是有其他打算。 身边的管家、护卫都是周家派过来的人,母亲长临长公主的人也不可信,至少周楠无法分辨哪个是夏忠帝的眼线。总归是各有各的主子,没有谁会真心替她筹谋。 云安郡主不敢对任何人吐露心声,实在憋不住了,就大声咒骂梧桐县主。 当然她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被井晓尽收眼底,不然……会更害怕。 长临长公主的车驾,在三十里亭外停下。 “拜见母亲,母亲一路安好!”云安郡主周楠礼数周全,盈盈下拜。 “吾儿,快来车上。你在锦城等待就好,怎的迎出这么远。” 长临长公主拉住周楠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吾儿瘦了,可是吃用不好?”嘴上说着话,手指在她的手心划字。 云安郡主周楠:“母亲……”小姑娘受委屈一般,哽咽了起来。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美目微挑,用力握着云安郡主的手,语气责备。 “梧桐县主乃帝王敕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可因宠爱不及而心怀怨怼。” 周楠知道,母亲身边大概也有监视的人。只低头讷讷,不敢言语。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提醒:“殿下,时辰不早,现在是否启程去锦城?” “嗯,走吧,楠儿与我同车。”长临长公主隔着帘子对外道。 自打离开京城,周楠一个好觉都不曾睡过,生怕梦中不小心泄露了真实想法,引来杀身之祸。如今见到母亲到来,心神一松,靠在软垫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就连中途锦城府君携众多官员迎接长公主车驾的动静,都没能将她吵醒。 周楠再睁眼已是落日时分,锦城的城门近在眼前。 西方金红色余晖照在城楼上,为整座城楼镶上一圈金边。道路两旁杏花、桃花一树一树地绽放。 周楠一时看得有些呆愣。 “睡醒了?”夏如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楠伏在母亲腿上,透过车窗缝隙朝外看。 “女儿发现,锦城的春色真美,桃花和杏花都开了,京城的桃花连花苞都没有呢。” 夏如玉笑着轻点她的额头:“以后长住锦城可好?” 周楠动作一顿,瞪大双眼,她能……长住锦城? “母亲?” “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夏如玉高傲的脸上笑容恬淡,“周游天下,居无定所,也比待在污糟的京城强。” 周楠好似放下一桩心事,欣喜道:“锦城很好,风景如画。” 云岚客栈。 辛彦听到隔壁吵吵嚷嚷,不知道是不是云安郡主回来。 胡百礼嗅着辛彦身上的味道,坚称对方今天接触过杀他狐狸崽的恶人。 “我在武校场看擂台赛。会场有近千人,我怎么分得清哪个是恶人?” 胡百礼不依不饶:“味道很浓,你近距离接触过。” 辛彦仔细回忆擂台赛上的选手。 “我记得你说过,对方杀气极重,有气运护持?好像确实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看一眼,都觉得杀意逼人。” 胡百礼眼巴巴地看着辛彦:“你能打过他吗?” 辛彦浅灰色眼眸瞪了狐狸一眼。 “能打过,也不会与他动手。我与山主签过契约,不能主动伤害人类。” 辛彦瞅着胡百礼包成粽子似的爪子,出主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狐狸精寿命悠长,人类肯定活不过你。你加紧修行,在他阳寿尽了之前杀掉他。要不熬死他,看着他老死,也算报仇了。” 胡百礼生气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咬在辛彦的衣襟下摆处,含混道:“你别欺负狐狸不懂道理。我在人间流浪几个月,现在是大狐狸精了。” 辛彦拎起衣摆,抖一抖,红毛大狐狸跟着衣摆晃一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狐狸学聪明,不好骗了。 “松口,我要去看看隔壁的动静。” 红毛大狐狸挂在辛彦衣摆处,死活不松嘴,跟着辛彦跳到院中树上。 “他们在干什么?” 辛彦凝神眺望:“长临长公主来了,我还以为她们会搬走。没想到都住到客栈了。” 管家周盛也在劝着周楠:“郡主,客栈院子狭小,与长公主和郡主的身份不匹配。不若听张府君的建议,住到别院去。” 云安郡主能跟母亲在一起就行,住在哪里都无所谓。知道可以长住锦城,更是十分开心。 “母亲说锦城的行宫,正在打扫整理,等上两三日,收拾整理好,直接搬过去。现在去张府君的别院,再搬到行宫,还不够折腾呢。” 管家周盛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去安排住处,好在枫和院侧面还有一处空着的院落,倒也不至于安排不开。 辛彦蹲在树上看见榕树院门口,赵孟元和何廷树两人一前一后踩着车凳,从马车下来。 “我好像忘点什么事?” 胡百礼:“什么事?” “忘了,应该不重要。”辛彦跳下树朝赵孟元和何廷树行礼,“先生,何伯伯,厨房留了晚膳,我给您二位端过来。” 何传铭蹲在文会入口,眼见一辆辆车驾从面前过去,既没看见自家老爹的马车,更没看到大毛哥赶的驴车,整个人又丧又难过:“师父,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呜,他想回家。 第84章 祸起人间 何传铭是被小老头穆一木的随从穆黄送回来的。 辛彦本想回来取赵夫子的扇子,拿过去给穆一木写写画画,算是帮自家先生完成心愿。 身为夫子的好弟子,当然要急先生之所急,想先生之所想。 只是回来之后,被胡百礼一通折腾,又观察了一会隔壁邻居的动静,就把小徒弟给忘了。 这也不能怪他,是吧! 面对何传铭幽怨的眼神,辛彦有些不自在。把徒弟落在会场什么的……还是有点心虚的。 用井晓的话来评价:辛彦这个魔啊,有点良心,有点道德,但都不多。 为弥补弟子受伤的心灵。 辛彦决定提前教何传铭一点武学基本功。 所谓,长不习武,少不炼丹。什么意思呢,就是学武练基本功要从小开始,小孩子不知道辛苦,玩着练着也就坚持下来了。成年之后再练武,不说能不能武学大成,大概率在枯燥辛苦的基本功阶段就放弃了。 炼丹是指内功或内丹修行,一般是成年之后才开始修习,再早也得度过青春期,十七八,二十一二再开始炼丹也不嫌晚。主要是小孩子没有定性,又贪玩,感悟力不如成年人,过早修习容易走岔道。 何传铭现在的年龄学习外家功法,打熬筋骨正合适。辛彦检查过他的根骨,习武炼丹皆是上佳。 “师父,真要教我练武?” 辛彦目光中带着淡淡威压:“你不想学了?” 喊这么久的师父,他都决定教他武功了,要是何传铭敢放弃……辛彦脑中开始酝酿要用哪种手段收拾何二傻。 何传铭不知道辛彦在想什么,但出于二傻的直觉,他十分乖觉地换上笑脸。 “我学,我学……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 “明早开始,你先围着客栈后山的演武场跑三十圈。”辛彦面无表情道,“在我起床之前跑完,然后再教你基本功。” “啊?那么大……”何传铭面露难色。大清早出去跑步,汗流浃背,三十圈下来,他得累成何死狗。 明天还有文会,跑完再练功,岂不是啥热闹都看不到了。 辛彦回头:“有问题?” 何传铭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师父放心,我肯定努力。” “你若是偷懒耍滑……”辛彦给他一个你看着办的肃杀眼神,转身进入房间。 胡百礼趴在辛彦床头,眼珠子咕噜乱转。 “那个武功,我能学吗?” 辛彦熄灭烛火,脱衣板板正正躺下,闭上浅灰色眸子。 就在胡百礼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少年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得先化形。” 胡百礼瞬间熄灭学武的心思。 “化形很难,要是没有天材地宝,我和金千纹这种小妖想化形,还得修炼几百年。” 辛彦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歪头看向枕边的大狐狸,道:“金千纹已经成功化形了,现在陪着师母呢。虽然受了点伤,不过可以慢慢养。” 红毛大狐狸瞬间炸毛,大喊一声:“凭什么她可以化形。” 辛彦伸手捏住胡百礼的后颈,低声威胁:“再叫,捏碎你的喉咙。”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布了结界,不然刚刚这一嗓子,得吵醒半个客栈。 胡百礼挥舞一下包成粽子的爪子蔫了。他就知道,他不受待见,山主能帮金千纹化形,却连一个让他养狐狸崽的地方都不给。他的狐狸崽都死了,山主也是凶手…… “胡百礼。”辛彦是魔族,他看得到红毛大狐狸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色魔念,犹豫片刻,还是用魔音惊醒对方。 “金千纹是与二虎子一起渡的化形天劫,虽有些取巧,但同样承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才成就人身。与山主无关。” 胡百礼被魔音震慑心神,猛地从心魔中脱离出来,眼睛直直地盯住黑暗中的辛彦。 “你说真的?” 辛彦认真道:“我不说谎。” 身为魔尊之子,流淌着高等魔族的血脉,这点骄傲还是有的。他宁可选择闭口不言,也绝不会说谎话。 “二虎子化形,金千纹也化形。我果然是个废物狐,连狐狸崽都保护不了。”胡百礼越说越伤心,呜呜呜地哭起来。 辛彦:“……”他想睡觉,好烦,想把烦人精丢出去。 梧桐山仙宫中的井晓,此刻与辛彦有着同样的想法。 烦人精什么的,都该被丢出去。 二虎子和白泽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打了起来,两只体形巨大的猛兽,互相撕咬,打得不可开交,仙宫中虎毛和白泽的长毛四处乱飞。 目测以白泽的战斗力,是打不过化形大妖二虎子的。 哪怕白泽是活过千百万年的瑞兽,战五渣就是战五渣,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逃跑速度。在不能逃跑的前提下,他只有挨揍的份。 井晓守着炼丹炉,淡定地炼着丹药。 翻开从赵夫子家里“借来”的《商史》。夏朝被商朝代替,商灭,夏朝复立。虽然某些历史性转折点,书中写得语焉不详,但也能窥见曾经的风云变幻。 总有些英雄人物,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叽叽。”毛球乖巧地发出柔和的光,把自己塑形成可爱的抱枕,让井晓倚靠着看书。 “谢谢毛球。”井晓摸摸柔软暖和的毛球,“不能回竹楼小院。那里主要是五行灵力,仙灵之气不如仙宫充足,丹药效果会受影响。” “叽……” “呵呵,我知道,随他们去吧。”井晓云淡风轻地翻到下一页,“仙宫地方够大。打架也比跑过来烦我强。” 白泽再次被二虎子打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呜咽。 “你可以打倒我的身体,但永远无法征服我高贵的灵魂。” 二虎子不懂什么是精神胜利法,不过他能听出好赖话。于是嗷呜一口,又从白泽身上咬下一撮毛。 现在的白泽,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名字前加上两个字的前缀,称为斑秃白泽。 井晓放下书册,抬头仰望星空。 “毛球,光熄了吧。我想看看星象。” 白泽翻滚匍匐爬行到井晓身侧。 “山主,三大凶星皆已入世。白虎星君与二虎子相呼应。不知道其他几位星君对应在谁身上?” 井晓没有回答,她懒得理会谄媚的白泽。 有没有凶星入世,人间界都会乱起来。 确切地说,是人间界先乱了,凶星才会入世。不能倒果为因,把人间起乱的根源,怨怪到星辰上。 第85章 清谈论政 “你确定不去了?”辛彦斜瞥着躺在地上装死的何传铭。 何传铭两腿抽搐,抖得不听使唤。 “师父,我站不起来。” “躺够了,自己回房间。” 在教导弟子方面,辛彦态度冷漠得不近人情。在他的魔生信条里,要是武力值不如别人,被打死也活该。 而想提高武力值,除了依赖天赋血脉的魔功,其他打熬筋骨的武功想练到大成,只需要拼命激发潜力就够了。没有练到大成,那是努力还不到位。 当然何传铭在拜师之前并不知道辛彦秉持的理念,不过他很幸运,很快就能切身体验一番二番三番…… 辛彦绕过躺地绊脚的某人,走出演武场。 宝蓝色锦缎外袍在和煦春风中舞动,清隽的少年,步履从容,带着三分轻松写意之态。早上起来打徒弟一顿,果然心情舒畅。 何传铭侧头瞅着辛彦的背影,一时有些呆愣。刚刚一直挨揍,他都没注意到辛彦连练功服都没换,居然穿着好看又繁琐笨重的大礼服。 可是别说还手了,他的眼睛连对方的动作都跟不上。 周金雷原本带着卫队,在演武场边缘进行日常训练,同时隔着演武场偷瞄两人。 辛彦的指导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步是多余的,偶有精妙的招式使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何传铭是个笨瓜,半点基础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但周金雷是识货的。 这位能够传音入密的大佬……小佬,就算不是真正的宗师,也差不离,反正是他够不到的修为高度。 原本只做着相安无事的打算,现在看来必须将对方列入交好名单中。 一位年轻的武学宗师,某些情况下,是可以保命的存在。 赵孟元和何廷树用过早膳,就去了会场。 昨天没有堵到穆一木,赵夫子并不气馁,文会有好几天呢,总能实现追星的愿望,向偶像穆山长求一副手书。 吴祖佑参加书画比赛成绩优异,结交了昌溪池书院的几位师长,与人相约一起去文会的西山踏青。 辛彦回房间,写了一张药方递给王小春,让他去药房抓药,回来给何传铭泡药浴。 常言道,穷文富武。学武打熬筋骨,十分耗气血。既要吃得好,又要有药草辅助身体恢复,不然越练越伤。 家里没点家底,是供不起一名武者修行的。 安排好一切,辛彦没有等着大毛来接他,而是拿起赵夫子备用的洒金白纸扇,优哉游哉地步行去会场。 先去马场与寄养此处的枣红马打个招呼。 马场管事不知受到什么叮嘱,对辛彦态度恭恭敬敬,比之前更甚。 辛彦佯装不知,该怎样就怎样,寄养枣红马,他可是付过钱的。当甲方自然更理直气壮一些。 清谈会场的气氛明显与前几日不同。 论辩各持观点,会争吵谩骂都不稀奇,但像今天这般鸦雀无声,就有点奇怪了。 还有情感充沛的老老头、小老头,抱头痛哭,更是稀奇一景。 难道是两人谈着谈着,突然观点一致,进而惺惺相惜? 辛彦学着赵孟元用手腕转动扇子,扫视会场,没看到赵夫子和何廷树的身影,不知道这两人去哪找穆山长了。 不过他们注定要错过,辛彦抬头与会场中央的山羊胡老头穆一木对视。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端坐在会场中央,肃着一张脸,与跟辛彦玩闹时的小老头,完全不同。 “皇帝如此嗜杀,赵家孙家都乃世家谱中的甲等世家。怎能如此便被抄家灭族。吾辈读圣贤书,不能坐视不理。”白衣青年站起身,在场中大声疾呼,“我要回去联络族人,向皇城死谏。” 穆一木沉声道:“今日所议话题是,道无先天后天之论。与主题无关之事,不在讨论之列。若不想谈此话题,王公子请自行退出。” 白衣青气怒瞪穆一木:“穆山长枉为读书人,为百姓陈情,为天下开言,才是吾道。” 穆一木八风不动,挥动手中麈尾,话语沉稳有力。 “那是你的道,不是别人的道。你自去坚持,在清谈场所,鼓动他人作甚?” 听了一会儿,辛彦大概明白,先前议题讨论到当前朝政,夏忠帝派刑部查抄了几个世家大族,家产充公国库,支撑东南用兵。 世家大族枝枝蔓蔓,姻亲故旧没那么容易杀光。 再者世家之间或有守望相助之约,或有唇亡齿寒之感。 所以某些世家,想借此次文会,鼓动更多的世家联合起来对抗夏忠帝。只要出几个带头的,其他世家随声附和,逼得夏忠帝让步,不敢再对世家出手,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至于会不会触怒夏忠帝大开杀戒,拿出头的世家开刀。他们是不管的,只要受益的是自家就好。 辛彦面无表情,浅灰色的双眸凉凉地看向场中众人。 可能是辛彦的气度太过超然,在一众吃瓜群众中委实醒目。又或者觉得辛彦年少,容易冲动,比老狐狸们好骗。 白衣青年转头,直接对着辛彦来了。 “这位公子听了半晌,是否认可我刚刚说得有道理?” 辛彦挑眉,没有回答白衣青年,而是问主持清谈的穆一木:“我刚刚听说被抄家的几个世家,罪名挺多的,可否属实?” 穆一木嘴角抽了抽道:“刑部三轮核查,上报都察院复查,证据确凿。” “哦,”辛彦白皙的脸庞挂上礼貌的微笑,眼神冰冷,看向白衣青年,“明明可以直接抄家灭族,罚没家产。难为陛下还先查实对方违法犯罪的证据。” 辛彦浅灰色眸子泛着冷冽的光,盯着白衣青年,像在看一件死物。 “抛开抄家灭族不谈,那些罪名不是莫须有吧?” 干巴瘦的小老头穆一木,本来被白衣青年气得山羊胡乱翘,都想让人把对方轰出去了,没想到辛彦几句话,对方立马张口结舌起来。 辛彦手中折扇优雅地转个腕花,学着井晓平日的语调,不紧不慢道:“有罪,依法论处。这位公子觉得,不对吗?还是公子认为,世家应凌驾于律法、皇权和大夏国民之上?” 白衣青年动作僵住,瞪着辛彦,不知道说什么好。 耳边传来会场中,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他自觉面子挂不住,一甩袖子,丢下一句:“不知所谓。”快步离开了会场。 穆一木手挥麈尾,开口道:“本次清谈主题结束,稍事休息。再行下一题。” 场中诸人纷纷起身相互行礼,退出会场。 辛彦被穆黄请到茶室。 小老头穆一木捏着山羊胡,脸上的表情像红毛大狐狸吃到烧鸡一样,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得意洋洋。 第86章 当面拒绝 井晓望着玄光镜里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辛彦,有些恍惚。 “他才来人间,不到一年呢,学习能力很强。” “高等魔族的智慧不比人族差,”斑秃白泽晃着脑袋凑到井晓身边,“只是魔界环境恶劣,低等魔族更多罢了。” 井晓歪头瞟一眼白泽光秃秃的脑门,好笑道:“你去过魔界?” “仙魔大战之前去过,梧桐山镇守三界之后,也去过一次。”白泽思考着措辞,“魔界与仙界和人间界,是完全不同的环境。魔气霸烈又有侵蚀性,要不是跟着张仙尊,我可能就被魔逮住吃掉了。” “张旺也去过魔界?魔气对仙人可不友好。” 井晓搜索传承记忆,对魔界的描述与白泽所说差不多,传承记忆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影像声音一应俱全。对魔界身临其境,可不是什么美好体验。人族天生喜欢阳光,喜欢美丽的事物,而魔界并不具备这些属性。 “你不怕辛彦在人间界大开杀戒?” 白泽对魔族有很强的敌意,努力在井晓面前说魔族坏话。 “签过契约,他不能主动伤害人族。” 井晓对此倒是无所谓,当初收留辛彦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可能出现的麻烦。 当然以辛彦的狡猾,还在不断试探契约的底线,包括故意激怒别人,让别人做出伤害他的事,再反击…… 不过,井晓轻笑,等天罚落到身上,他就知道什么是无用功了。 天道契约就像一个智能到智障的系统,有时很聪慧,有时又很机械。约定不能就是不能,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他只要做出伤人的举动,就会受罚。 希望惩罚能帮助辛彦更深刻地理解——契约精神。 玄光镜中的辛彦将洒金白纸扇,放到穆一木面前,浅灰色眸子注视着对方。 “我家先生极为崇拜穆山长的飞白,求一幅墨宝。” 小老头穆一木捋着山羊胡得意道:“哦,你也有求人的时候。你家先生在哪?” “在文会的某处吧,”辛彦提起面前茶壶,给对方和自己倒茶。 “先生在文会找了您几天都没能碰到。第一天来清谈会场,您在马场看比赛,第二天听说您在书画比赛当品评人,赶过去,您又被礼乐会场请走了。今天一早可能又去某个会场找您了。” 穆一木听得有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在先生身边服侍,反而到处乱跑?” “我家先生洒脱不羁,最爱自在,因材施教,也不喜欢拘束弟子。” 辛彦对赵夫子是相当满意的,不仅学识渊博,讲解经义通俗易懂,更是有教无类,针对不同弟子的特性,施以不同的教法。据辛彦这几日对各书院文人士子的观察,如赵孟元这般好的先生并不多。 “想不想来象山书院学习?” 穆一木图穷匕见,直接亮出目的,他在各个分会场游走,就是想发掘一些好苗子,收进象山书院。 三大书院表面上和谐共进,暗中互相竞争,也不是什么秘密。而辛彦是他在此次文会中,最为看好的学子。 “东南象山书院,天下三大书院之一。虽然铁义军闹得厉害,不过其首领还算懂事,对象山秋毫无犯,很是尊重。你若是来象山书院学习,也可以带着红毛狐狸。书院书籍资源丰富,研习科举,将来入世,象山书院亦是一条捷径。” 辛彦听着穆一木的介绍,说不心动,那是真不心动。不提他对赵孟元赵夫子非常满意,就是他跟井晓签订的契约,他也不能随便离开梧桐山。 十年考察期,他要是不能通过井晓的认可。 到时候别说离开梧桐山游历天下,可能直接就被井晓扔回魔界了。 想起风轻云淡,随心所欲,又态度强势的守山人,辛彦不禁打个寒战。 “多谢穆山长美意,我年龄尚小,不能离家太远,想继续跟随赵夫子学习,以后若是行游天下,定会到象山书院求教。到时您别将我拒之门外就好。” 辛彦举止从容,话说得漂亮,被拒绝的穆一木颇为遗憾,掂量着手中折扇道:“你就不怕我生气,不给你写字?” 辛彦笑容真诚不减,浅灰色眸子满是认真。 “想来穆山长不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 真诚的笑容,是辛彦从何传铭那里学来的。何二傻笑起来相当有感染力,让人观之,心情舒畅。偶尔被他愚蠢行径气到,只要看见他的憨笑,什么气都能先消一半。 辛彦是个善于学习的魔族,他从夏家叔侄学行为举止,学夏国礼仪。从赵孟元学诗书经义,人间道理。从井晓那里学武力威压,学气势……充分践行三人行,必有吾师。只要他觉得有用的本领或特质,都要模仿过来,学以致用。 小老头穆一木果然抵挡不了真诚的笑容,接过穆黄准备的毛笔,刷刷刷,在洒金白纸扇上题了四个大字——自在随心。 换过工笔,又在折扇背面作画。 一幅旭日初升图,跃然纸上。待折扇晾干,穆一木将扇子和一封信函,一同推到辛彦面前,看向辛彦眼神复杂。 “若是改变主意,拿着书信来象山书院,即便我不在了,书院的山长看到书信也会接纳你入学。” 辛彦收起折扇和书信,向穆一木表示感谢。 小老头没有邀请到喜欢的小孩入学,有点伤心,挥挥手表示自己要疗伤,让穆黄送客。 穆黄送辛彦出门。 “辛公子,今日清谈会场,与您对峙的是京城王家的旁支王明睿公子。此子就学于江南天一书院。若是他来找麻烦,穆山长定是会为您做主的。”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娃儿应该明白,要是遇到麻烦,一定会来找自家老爷,到时候来往交流次数多了,小孩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哎呀,他家老爷没了他这么贴心的随从,可怎么办哟! 辛彦听不到穆黄的心声,不过感受到对方的诚意,也知道对方是真心为他着想,自是感谢又感谢地离开。 井晓调整玄光镜的视角,看向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的镜面。 这对母女……唔,她们在干什么? 啊!要瞎,她不干净了。 井晓迅速关掉玄光镜。 第87章 你不配 白泽笑得站不起来,四蹄朝天满地打滚地扑腾。 井晓玉雪水嫩的小脸上泛起红晕。 “简直,简直……”井晓想了好一会,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瞪一眼笑得打跌的白泽,“再笑,把你扔魔界去。” “恼羞成怒。”白泽欠欠地回嘴。 很好,可以不用想形容词了。 井晓抡起小胳膊,砸在白泽的秃脑壳上,发出咚的一声。 被暴击的白泽,吐出舌头躺地装死。 二虎子眨着金瞳,神情懵懂,他不明白井晓为什么打白泽,不过不妨碍他帮井晓再揍白泽一顿。 白泽被二虎子咬得嗷嗷叫,在仙宫中上蹿下跳。 井晓看着他们打闹,露出清浅的笑意,很快忘记刚才的尴尬。 长临长公主真是个妙人! 井晓在一块玄光镜前打上标签,这块镜子可能出现限制级画面。她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玉体横陈、艳如桃李、千娇百媚、被翻红浪……都不足以形容刚刚的视觉冲击。 井晓怀着研究的心态,再次打开玄光镜,并验证了她的词汇量匮乏。 看来民间传说中对这位长临长公主,好美男的评价,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相当写实的描述。 四个美少年围着夏如玉的床榻,推拿按摩的,喂酒喂菜的,讲笑话逗趣的,还有一个(省略号)的。 几千里路的长途跋涉,确实需要一点点休息放松。 井晓盯住画面一角,调整角度,云安郡主周楠睡得恬然,让人不得不感叹:心真大啊! 二虎子蹲坐脑袋凑近玄光镜,好奇地看向镜中光影。 “那个……好吃吗?” 咔。 “二虎子,忘记镜中的画面。”井晓淡定地关掉玄镜,薅住二虎子的耳朵,拽到近前,“肯定不好吃。” “可是他们在舔。”二虎子眼中带着迷惑,舌头伸出嘴巴舔舔鼻尖,吸溜一下口水。 “你遇到好吃的,会舔还是会咬?” 二虎子金眸一亮,“对哦,肯定不好吃。” “争争,你醒了?” 白泽在玉石床边兴奋大叫,抖动身上银白色长毛,如同一只疯狂甩动的拖把头。 井晓瞄一眼炼丹炉,不同的药物炼化很稳定,丹液融合速度相当缓慢。 “你是谁?”玉石床上少女发出清雅和煦的声音。 白泽顿住,银白色长毛耷拉下来,他就知道,又被忘记了。 “我是白泽,你昏倒了,是我救了你。” “白泽,通万物之情的瑞兽白泽?” 少女杨争争眼中流露出满怀期待的光芒。 好熟悉的再次相识的流程。 生活不易,白泽叹气:“没错,我就是瑞兽白泽。” 井晓听着人族少女与白泽的对话,蓦地产生一丝违和感,不过被骗的是白泽,又不是她。 白泽如何分辨人心善恶,她也无权干涉。要是白泽真是傻透气的瑞兽,也不可能活过整个山海蛮荒时代。 人族少女与白泽重新相识,又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好朋友。一人一兽叽叽咕咕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杨争争步伐轻快,走到井晓身边蹲下与她平视,露出友善的笑容。 “白泽说你叫山主,我是杨争争。” 井晓侧头盯着杨争争的眼睛,道:“我叫井晓,山主是外人对我的尊称。” 杨争争一时慌得手足无措,眼神纯净得像小鹿一样轻灵,道:“对不起,井晓。我不知道,我太笨了,井晓不会怪我吧?” 井晓眯起眼:嘶,这味儿好熟。 她在异界看过的各种肥皂剧,都不乏类似的剧情。 “我讨厌你。”井晓直白地表达喜好,她才懒得绕弯子说话。语毕,懒散地往炼丹炉里投入一味药材,继续盯着丹炉中的反应。 杨争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山主叫井晓。如果你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而讨厌我,那我可以道歉。” 井晓:“……”低段位的茶香四溢。 她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跟她哭什么?她一个手小腿短五头身的小姑娘,又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王母杨婉妗是怎么在几千上万的族人中挑了这么一位? 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心?应该不会。太蠢的人,很难完成任务。 难道是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还阳,顺带把对方脑子也还回去了? “阿泽,阿泽,你快来,帮我向井晓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知道她的名字的。”杨争争清雅和煦的声音,带着哭腔,格外引人怜爱。 “你别哭。”白泽顶着秃毛的脑袋,看看专注炼丹神情淡漠的井晓,又瞅瞅哭得梨花带雨的杨争争。 人族少女抽噎着,“井晓妹妹没有欺负我,是我不争气,眼泪忍不住。” “不要叫我妹妹。想当我姐姐,你还不配。” 井晓无视杨争争错愕的神情,漫不经心道:“我没有看不起你,就是字面的意思。吾乃梧桐山守山人,代行天道职责,镇守三界。仙君王母在我面前,尚且礼让三分,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论姐妹?” 白泽蓦地冒出一句:“多谢山主。” 井晓一挑眉毛,哟,这是回过味儿来了。 杨争争眼泪扑朔扑朔地往下掉,委屈地看向白泽。而白泽垂着头,脚步拖沓,有气无力地趴到玉石床边,眼中光芒黯淡。 杨争争不明所以,为什么白泽不理她了? “阿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白泽摇头,神情恹恹地趴着仰头望天。 “争争,等你的病治好了,我送你回望仙城吧。” 杨争争抓住白泽的长毛,紧张道:“我不回仙界,我要跟阿泽在一起。” “我得留在梧桐山百年,替山主巡守三界缝隙。” “那我也陪着阿泽,我们一起。” 白泽水润的双眸,怜爱地看着杨争争的面容。 “你是人族,无法在三界缝隙中行走。” 杨争争慌了,和煦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那我留在梧桐山等你。” “梧桐山不养废物。”井晓毫不客气,嗓音清冷。 “我不是废物,我能做很多事。”杨争争忙不迭地跑向井晓,一不小心撞到炼丹炉上,发出尖叫,“啊……” 杨争争伏在地上,抱着腿,疼得直哭。 “求山主,别赶我走。” 皮肉烧焦的味道,吸引了二虎子的注意力。 他迈着悠哉的步子,晃了过来,嗅了嗅,舔舔嘴巴,“不如烤猪腿香。” “那个不能吃,会坏肚子。” 井晓伸手拽着二虎子耳朵,拉到身后,懒懒地靠在二虎子身上。对身边的惨叫充耳不闻。 第88章 各有道途 毛球发着柔和的光,像小太阳一样,在仙宫中映照出一片明亮温暖的空间。 杨争争抱着腿期期艾艾地哭着。 井晓可以不理会,但白泽不忍心。 就像一个被渣男骗身骗心的傻女孩,看到渣男受伤,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关心一下,看看对方死了没? 然后再决定是出门买鞭炮庆祝,还是给对方补两刀。 白泽小跑到杨争争身侧,伸出舌头舔舐对方。烫伤在白泽涎水的作用下,迅速愈合。 “不要让自己受伤。争争,以后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 “我不要回仙界,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仙界。是你带我出来的,为什么要再把我送回去。”原本温婉的杨争争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白泽哂然道:“争争,你忘记了一切。我说送你回望仙城,你怎么知道是仙界?”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跟白泽在一起。” 杨争争语无伦次,抱着脑袋疯狂摇晃,好似这样就能否认她的处心积虑。 白泽没有出声,端坐在杨争争和井晓中间,眼神无辜地看向井晓。 “就算你现在说,不需要丹药了。该去巡的山,一天都不能少。让我炼丹,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我想练练手,随手炼制的丹药,也没有随便送人的道理。” 井晓侍弄着炼丹炉,柔嫩小巧的嘴巴,说出的话让白泽更加透心凉。 白泽甩甩昏沉的脑袋。 “丹药还是需要的,争争会毫无预兆地昏睡不醒。确定是九死还阳草的药效之故。” “所以说么,弄巧成拙。九死还阳草不连着根吃,导致药性不全,最多不定时昏睡,怎么会多出失忆的症状。” 井晓给心口漏风的白泽再填补一点风凉话。让他知道仙界的少女不仅会骗人,还会骗兽。 “杨婉妗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白泽听到井晓轻描淡写地问杨争争。 对方沉默不语,从被戳破谎言开始,就抱着腿坐在地上,瘦弱的身体在夜风中打着轻颤。 白泽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将少女圈在腹部,银白色长毛覆盖在少女身上为她保暖。 井晓没有从杨争争那里得到答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左右不过打探梧桐山情况,了解她的实力和脾性,更甚者去人间搅弄风云,将人间界控制在仙界手里。 夜深了,墨蓝色天空繁星点点。 星象是一门很麻烦的学问,即便井晓有传承记忆,想看懂星象,也需要自行领悟。 就像云箓测算,井晓当初也是因一个契机才悟道,推算出人间界朝代更迭,天下大乱。想要学会观星象,估计还是要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毛球收起光,软和的毛毛铺成的毯子,一半在井晓身下,一半盖在身上,井晓头枕着二虎子腹部缓缓闭上双眼,进入深眠。 云岚客栈,榕树院。 赵孟元捧着写着自在随心的扇子,如同抚摸情人一般,翻过来调过去观察扇面的书画和印章落款。 “竟然真的是穆山长的手书!彦儿,你怎么请动的穆山长?” 自傍晚回来,辛彦将洒金白纸扇摆在赵夫子面前,已经第n次被问及如何与穆山长相关的问题了。 辛彦不厌其烦,讲述一遍与穆一木的相识经过,包括清谈会场,与人论辩之事。 听得赵孟元和何廷树啧啧称奇。 象山书院的山长穆一木,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更是很少给人题字。 别看赵孟元天天拿着扇子,说要请穆山长题词,可其实他并没多大把握能让对方答应。 冷不丁地让辛彦把事办成了。对方高高兴兴地题字不算,还画上一幅红日初升图,加盖过私人印章。 这就不得了了。够赵夫子在文人士子间,吹嘘半辈子。 不仅是穆山长手书,还有他的弟子出面请动的穆山长这件事。其背后的含义,令人不可小觑。 为人师表,自己成就有限,但有个出息又懂事的弟子,那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师徒传承之间,其中道理也是一样的。 当师父年岁渐长,除了师父自身的本事让人敬重,外人如何看待老师父,很多时候,得看下面的徒弟们是否能立得住。有本事的弟子,不仅能让师父受人尊敬,亦能将师门发扬光大。 懂得投资的人,自然不会只看眼下利益,更是明白投资潜力股的重要性。 赵孟元觉得,有辛彦这样的弟子,他真是睡觉都能笑醒。 吴祖佑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但他不是辛彦,更走不了辛彦的路子。 辛彦是山主的仆从,用里正爷爷的话说,山主是天上的仙人,仙人的仆从自然也是仙人。 他在底蕴上就没办法与辛彦较量,不过他已经得到昌溪池书院师长的认可,拿到了入学考试推荐信。 只要通过六月的入学考试,他就是昌溪池书院的学子。年底再参加乡试,拿个秀才的功名,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吴祖佑朝赵孟元行礼:“先生,弟子有件事想禀告先生。” 赵孟元满面红光地把玩着扇子。 “哦,什么事?祖佑今日与几名学子去踏青,可有收获?” 吴祖佑恭敬道:“弟子要禀告先生的也与此相关。今日同游的不仅是学子,还有几名昌溪池书院的教授,其中三名师长联名给弟子写了推荐信,邀请弟子参加六月的入学考试。弟子想去试一试。” 赵孟元拿扇子的手僵了僵,深深地看了一眼吴祖佑,蓦地笑道:“好事啊,若能入了昌溪池书院,再参加科举入仕,前途自是轻松许多。” 吴祖佑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弟子谢谢先生教诲。弟子是想着六月参加入学,年底参加乡试,若能拿到秀才功名,也算满足爷爷的心愿了。” 赵孟元颔首:“如此,祖佑读书方面,要更加努力才行。时间不早,你也忙碌一天,早些休息吧!” 吴祖佑行礼告退。 何廷树皱皱眉,与赵孟元交换一个眼神。 “你这弟子……”略显浮躁啊! “祖佑那孩子有上进的心思,便让他去拼搏一把,原也无错。”赵孟元笑着,爱惜地将折扇收入扇袋,“这以后就是传家宝喽!” 何廷树抬头看向辛彦:“彦儿想去昌溪池吗?昌溪池山长是我伯父,不用参加劳什子考试,直接入学即可。” 辛彦低头示意道:“辛彦不想离开梧桐山,想继续跟着先生读书。” 赵孟元捻着长须,狭长的眼睛露出满意的神色。 “天一书院的王明睿,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若是找麻烦,你来找我和何伯伯。早些去休息吧。胡百礼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瞧着这边半天了。” 辛彦乖巧告退,先去厨房给胡百礼找些宵夜,看着红毛大狐狸吃饱,才躺下休息。 第89章 夫子偶像多 锦城文会还有四天。 赵孟元自从得了穆一木题词的扇子,对文会的兴趣便淡了下来。没有见到偶像也不强求,人生种种遗憾,也许缘分不到。 何廷树从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那里得来确切消息,让他安心留任。心愿达成,整个人亦轻松自在起来。 两人上午逛文会,下午与几名友人携手游览锦城秀美山川。 大聚小聚,结交到不少博学多才的文人士子。 一群玉树临风,潇洒随性的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品评诗词歌赋,听雅乐唱俚曲,颇有点超然物外的洒脱之态。 文会最后一天,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携云安郡主周楠驾临。 皇家仅存的一位长公主,又是夏忠帝疼宠的亲妹妹,夏如玉的排场很大。 卫队开道,清水净街,几名美少年,坐在花车上一路吹奏雅乐。长临长公主的车驾缓缓驶入文会的主会场。 本次文会,三大书院的山长来了两位。何明儒和穆一木交换眼神,又与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颔首,便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端坐高台主持典礼,并没有起身迎接。 三大书院教诲天下文人士子,不拘世族寒门,入得书院皆一视同仁。书院间无论如何竞争,在利益方面却是共同体。合则三利,散则三败。 书院与世家和皇权,经常玩的是合纵连横的平衡之术,既是三足鼎立,又有合作共赢。 面对皇权,书院与世家联合,为天下读书人争得一席之地。 面对世家,书院与皇权联合,为寒门士子争得晋升机会。 偶尔皇权与世家联合,与民争利,书院又会代表天下读书人,为百姓争得安身立命的资源。 锦城文会是书院的主场,别说是长临长公主,就算是夏忠帝来了,三大书院的山长,最多向其行礼,至于迎不迎接,全看心情。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想要离开皇城,必然要争取书院或者世家的支持。 目前来看,世家被夏忠帝杀得缩成鹌鹑,只有三大书院风骨犹存。至于会不会帮她,夏如玉心里没底,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几人各怀心思,相互见礼落座。 “本宫听说锦城文会,特意从京城来见识见识西南鼎盛的文风。”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美目潋滟,四十几岁的女人,身姿仍窈窕婀娜,侧目看一眼周楠,才对三位书院山长道:“吾儿亦将及笄,若有才貌俱佳的年轻士子,几位可不要藏着掖着。”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脸都黑了,何家芝兰玉树的嫡支子弟,差点就被这老寡妇祸害了,现在又来惦记西南士子。 若不是要端着书院山长的涵养架子,他真想呸她一脸。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皮笑肉不笑,道:“婚姻乃人生大事,郡主婚事,确是要深思熟虑。” 没上进心的士子皇家看不上。有上进心的士子,努力跻身朝堂,当家做主不好吗?脑子被矮脚驴踢了才会想尚主,真当谁都愿意跟皇家结亲? 云安郡主周楠恢复女装打扮,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带着点婴儿肥,眼神灵动,还真有点聪慧可爱的模样。 何明儒余光瞅一眼抢过自家两个院子的公主母女,真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今日文会闭幕,礼乐射御书数,六场都该决出胜者。时辰不早,不若按原计划开始。” 穆一木瘦削的脸上浮现笑容,山羊胡一翘,道:“可,第一场,诗词书画。阿黄。” 穆黄躬身行礼,展开手中名单,中气十足道:“有请诗词书画,比赛胜出者上场。昌溪池书院李一弘,天一书院王明睿,象山书院魏浩林,儋州崔佳奇,兰陵高云发,锦城卢用。 “另有请女子组诗词书画比赛胜出者上场。昌溪池书院庄江兰,天一书院吴晶,兰陵高玉华,象山书院袁淑香,扬州唐澜之,杭城曾照月。” 场地中央早已布置下十二张矮桌软垫,笔墨纸砚。 十二人缓缓落座。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文人比试,不像武者比试,打不打得赢一目了然。 文人都觉得自己写得好,谁也不服谁,师长品评亦带有个人偏好。 文会的文试如何比出优胜? 三大书院商议,每个书院出三名教授,九人品评投票记数,得票多的为第一。 若有参赛者得票一致,则提请三大书院山长评议。只是本次天一书院山长沈长林因病未能参加文会,派来的是首席教授,亦是下一任山长沈益民,代替他出席。 诗词题目,抽签决定。 十二人要在一炷香内,写出一首诗词,休息半个时辰,再一炷香时间书法,再休息半个时辰,一炷香内绘画。 诗词、书法、绘画,三份作品上交之后,经评委品评,各取一名胜者。也就是说,十二人中,能取三位魁首。 “有人能拿三个魁首吗?”云安郡主周楠语气天真地问。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苦笑道:“有,迄今为止,有且只有一人。”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颔首道:“天纵英才,惊才绝艳。” 何明儒端正雅致,手捋长髯唏嘘道:“可惜惊鸿一现,不知所踪。”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被挑起好奇心,不满地看向三个老头,说话云山雾罩的,忒不利索。 云安郡主周楠忍不住出声问:“三位山长说的是谁?” “梧桐夏景。在梧桐县志上应该有记载,乃是一位不世出的绝顶天才,文韬武略,谋略过人。”赵孟元站在外围,低声对宿醉头晕的何廷树道。 “你见过?” 何廷树最近放下心事,吟诗喝酒,好不快活。连何明儒叮嘱他避着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的话,也忘到脑后。一早被赵孟元拉进主会场,还没意识到,上首坐着那位逼他远离京城的长临长公主。 “十几年前的文会也在锦城举办,那时我刚刚弱冠。梧桐夏景一人横扫文会,诗词书画,礼乐清谈,武擂射御,尽皆魁首。” 赵孟元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叹道:“我也曾是自视甚高之人,只是一见夏景,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何廷树冥思苦想:“好似听伯父提过这个名字,后来呢?” 赵孟元摇头:“不知道。我隐居梧桐村,也是想着,若有一天他回归故里,能与偶像再次相见。”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拧眉思索片刻:“夏乃国姓。宗族之中,叫这个名字的,与诸位所说夏景,年龄对不上。那位族叔今年七十有六了。” 穆一木笑道:“夏景的风姿气度,不像普通世家培养出来的,若说是皇室,倒也未必,他自报家门,出身梧桐县梧桐村。” 何明儒听到梧桐县三个字,眉心一跳,瞥一眼长公主,长临老寡妇可千万别想起何廷树在梧桐县任县令呢。 第90章 神仙眷侣 梧桐山巅的仙宫,历经过仙魔大战的洗礼,如今只余遗址。近观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远眺一片残垣断壁,凄凉荒芜。 仙灵之气与五行灵气在此交织混杂,而魔气则在仙宫中肆虐,时而附着在建筑表面,不断侵蚀着这片曾经的宫殿群落。 广场中央,一块巨大的玉石板巍然矗立,上面是井晓手书的两行封山提示,字迹歪歪扭扭,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不可轻忽的威压。 井晓并不喜欢这空旷无所依凭的广场,她更喜欢待在南侧的花墙下。这里虽也残破,却临近泉池,有水声汩汩,有玉石台面可坐可躺,还有历代守山人停留的气息,带着一丝静谧安详。 十二块玄光镜高悬,将文会现场里里外外照得通透。 “梧桐夏景?”井晓眉心微蹙,低声自语。 二虎子拖着一头猎获的麋鹿,放在丹鼎一侧,舔舔嘴角血迹,跳进泉池最低处的池子里打了个滚,湿漉漉地爬上岸,疯狂甩动毛发,将水珠抖落。 他深知井晓喜洁,于是尽量不将血糊糊的模样凑到井晓面前。 “梧桐夏景是什么意思?”二虎子好奇地问道。 “可能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井晓的声音清冷而淡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她挥手将麋鹿处理干净。三足小鼎还在炼丹,没办法煮汤。这头鹿只能切块炙烤。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块中间微凹的薄石盘,在第二层泉池中洗净,随后置于火堆上烘干。她精心挑选麋鹿身上最鲜嫩的部位,切片后放入盆中,拌上特制的酱料腌制。剩余的部分则刷上蜂蜜,串在烤架上,翻滚熏烤。 二虎子听到井晓回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井晓的父亲叫梧桐夏景?名字真奇怪。” 井晓抬眼,小拳头轻轻捶在二虎子脑门上:“说什么蠢话,我父亲当然姓井。梧桐是指梧桐山,夏是……”井晓顿了顿,“是我祖母的姓氏。所以夏景的名字,应该是我父亲行走人间的化名。” 白泽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活力。他不再理会神情阴郁的杨争争,抖着长毛颠颠地跑过来,看着玄光镜,又瞅瞅井晓,疑惑地问:“守山人,不是不能离开梧桐山吗?” “谁告诉你守山人不能离开梧桐山的?”只是离开之后,要付出代价罢了。 井晓手上处理着麋鹿,嘴角轻挑道:“还有我爷爷井川才是上代守山人。而我父亲,并不是。” 随后,井晓不再说话,专注于烤制鹿肉。用腌料腌制过的鹿肉,毫无腥膻之气,反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夹起一片鹿肉,轻轻放在石盘上,滋啦一声,肉片瞬间变色,青烟升腾散发出阵阵肉香。 二虎子口水直流,不过他并不看井晓的石盘烤肉,而是紧紧盯着烤架上翻滚熏烤的大块鹿肉。 白泽闻到香气,他不饿,只是有些想吃。 井晓没有理会白泽渴望的小眼神,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看向玄光镜中的画面。 这么一会工夫诗词、书、画,已经选出优胜名单,并将作品挂出公示了。 当场评分、排名,获奖作品挂在广场公示。 比赛流程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杜绝暗箱操作。哪怕文人士子审美各有倾向,差异巨大,但并不会觉得比赛不公。 诗词比赛夺魁者昌溪池书院李一弘。 书法比赛夺魁者象山书院魏浩林。 绘画比赛夺魁者兰陵高玉华。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手抚长髯,微微点头道:“兰陵高家人才辈出,又是一颗璀璨明珠啊!” 穆一木跟着感叹:“犹记当年月仙小姐的风采,她应该是玉华小姐的姑姑吧?”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同样曾见过高月仙,他点头赞同道:“高云发和高玉华是家主高清的嫡长子和嫡长女。论起辈分来,月仙小姐确实是他们的嫡亲姑姑。”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高清那个废物,连夏景都打不过,要不然能让人把他妹妹拐走了。” 沈益民低声笑道:“谁能打得过夏景啊,我家沈山都被打哭了,到现在都不肯下山。” 几人谈笑间,长临长公主忍不住问道:“三位山长,这两个夺魁的孩子,可有婚配。” 何明儒皱眉:“公主,此次文会主要是评选才学水准,孩子们的婚配情况,我等并不了解。若公主有看中的少年,文会结束后,可以委托官媒去打听。”说着给穆黄使眼色,让他宣布下一比赛流程。 穆黄心领神会,不给长临长公主机会,当即展开单子,高声宣布:“下一场是礼乐比赛,请各位山长、公主殿下、郡主殿下移步礼乐会场。” 云安郡主周楠坐了大半天,感觉有些疲惫,她并不想再挪动去另一个会场,于是有些不满地说道:“让他们直接上场不就好了?乐器也可以搬过来嘛,哪有让品评人到处走的道理。” 三大书院山长,好似没听到一般,相互谦让着,向西北方的礼乐会场走去。 长临长公主不悦地瞪了周楠一眼,薄唇轻启:“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若是可以搬动乐器,怎么会不搬?”语毕,她一甩袖子,跟着引路侍从走了。 云安郡主周楠被训斥,心情更加不悦,又听见周边少年男女们窃窃私语,以为都是在议论她。她眼圈微红,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重重跺了一下脚,快步追上长临长公主。 仙宫中。 白泽眼巴巴地看着井晓把一盆烤肉吃光,幽怨地舔了舔嘴角,问道:“山主,夏景是山主父亲的化名,那高月仙是山主的母亲吗?” 井晓瞟一眼馋得流口水的白泽,她才不会给白泽和他的拖油瓶分享食物呢。 反正仙界的瑞兽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也饿不死。那个杨争争吃过辟谷丹,至少三个月不用吃饭。 于是她顾自悠然地使用法术清理残羹剩炙,听到白泽的问题,扭头看看玄光镜中空阔的礼乐会场,淡淡回答:“是。” 这对父母喜欢诗词歌赋,酷爱游览山川大河,自由洒脱不羁,谁都要赞上一句:神仙眷侣。 二虎子啃完鹿肉,抬头看向白泽,他可能没有白泽聪明,但他与井晓相伴的时间更长,敏锐地感知到井晓的情绪不佳。毫不犹豫一爪挥出,拍在白泽的脸上,把对方打出几米远。 两只兽斗在一处,白泽的长毛和虎毛乱飞,越打越远。 井晓慵懒地躺到毛球铺成的毯子上,听着玄光镜中传出的乐音,眼眸微阖。刚刚吃饱不能立即运动,会胃下垂的,躺平睡觉才是正解。 第91章 礼乐?随便听听 辛彦不懂雅乐,除了古琴和鼓,大部分乐器,辛彦都是第一次见。 什么编钟、编磬,埙、柷、敔,在他听来就是叮叮当当、咚咚锵、咚咚锵、呜呜呜…… 击鼓还有点意思,咚咚咚地敲起来,节奏韵律让人有热血沸腾之感。至于场中众人评价的音色相和,清澈见底,高山流水,悠远空灵。 辛彦一头雾水,两眼蚊香圈,脑门上贴出明晃晃的问号。 “他们怎么听出这些含义的?” 赵孟元听到辛彦嘀咕,手掌按在他头顶摩挲一会儿,小声道:“我猜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全是胡说八道。” 辛彦抬头与赵夫子对视,“哈?” 赵孟元肯定地点头,没错,夫子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辛彦心安理得起来,反正大家都听不懂,随便听听就好。 何廷树灌了几杯浓茶,吃了几块的点心,脑子终于回来了。 “孟元兄,上面怎么还坐着两名女子?” 赵孟元正跟辛彦悄声细语讲音律常识,让他知道以后遇到类似场合,该说什么词汇显得不外行。听到何廷树问话,回答道:“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云安郡主周楠。” 哐当当…… 何廷树手中茶杯掉落,伏低身子,用衣袖捂住脑袋,跌跌撞撞退出礼乐会场。 赵孟元被何廷树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摇头笑笑。 长临长公主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男子奔逃而出的背影,另有一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将杯子拾起放于矮几,又风度翩翩朝四周拱手致歉。 “玉兰,”长临长公主美目秋波流转,低声吩咐,“查查这位中年文士是谁?”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对自家公主的喜好太熟悉了,自然知道公主想知道什么讯息。她微微躬身应是,不着痕迹地退出会场。 这个不着痕迹,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若是落入有心人眼中,她的动作还是很显眼的。 比如时刻警醒的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 何山长一向君子端方,德行雅正,自从何家儿郎被皇家公主逼得卷铺盖逃离京城,他就变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凡接触有封号的女性,头顶的警报天线就竖得高高的,保持随时拉响的状态。 他自然是看见何廷树晕乎乎进主会场,身边长随拽都拽不住,又跟着赵孟元来到礼乐会场。喝茶吃点心举止豪放得如同狂生一般,风流潇洒是有了,但太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幸好长临长公主的目光集中在年轻的学子身上,不管是为云安郡主挑夫婿,还是给自己挑面首。总归是没看见何廷树。 直到何廷树抱头而跑,动静太大,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 随后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离开会场,定然是长临长公主发现何廷树,让人围追堵截去了。 何明儒心下纠结,管吧,男女之事,牵连皇家和书院的颜面,好说不好听。不管吧,好歹是自家子侄,如今刚历练出成绩。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此毁于一旦,着实让人不忍。 想了想,何明儒招来身边管事,压低声音道:“你让人盯着何廷树,还有公主府长史,若是公主想做什么,随时汇报给我。” 何管事应声退下。赶紧安排人去找何廷树,只是没想到刚转个弯,就听到公主府长史在让人打听赵孟元的信息。 这就……山长,自作多情了哟! 不过,何管事还是让书院的护院们,把何廷树塞到后院,等长临长公主走了再做打算。 何廷树也不敢乱走,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生怕出门遇到长公主府的人,就此成了公主的玩物。 “她都再婚了,也不收敛点。”何廷树垂头丧气地坐在软榻上烦躁道。 何管事笑道:“换过三任驸马了,皇家的事情,很难说到底什么原因。这任驸马是林家的嫡幼子,今年才弱冠的年纪。” “上党郡的林家?” 何管事朝窗外看看,与何廷树闲谈几句。 “听说,皇帝本来要查林家违法乱纪的事,转天林家幼子就被送进了公主府。后来赵家和孙家被灭门,林家又交出部分土地、财货,反而平安落地。” 何廷树摸着下巴,错愕道:“斯文扫地。简直……简直……”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何管事:“公子在此等候,老奴先去山长那里回禀一二。” “好,何叔自去忙,我在这里待着,哪都不去。只是麻烦给我朋友赵孟元带个口信,让他不必等我。” 何廷树拱手执弟子礼。何管事自幼跟在何明儒身边,深受信任,在何家颇受尊重,何家人也不会拿他当下人对待。 礼乐魁首评定为天一书院吴晶。没能在诗词书画比赛拿下名次,好在礼乐比赛中以编钟和古琴夺魁。 象山书院穆一木赞叹:“恭喜天一书院人才辈出。” 沈益民拱手为礼:“穆山长赞誉,愧不敢当。” 穆黄拿着清单,主持公示评分和魁首名单。又宣布在礼乐会场用午膳,两人一几,请诸位学子自行入座。 时至正午。 此次文会,兰坊阳琴统筹安排,几乎将锦城有名的厨师都请了过来。 拟定菜单,没有复杂的菜式。读书人秉持克己尊礼,没人会在公众场所挑吃喝的毛病。主打一个菜色简单,量大管饱。 云安郡主吃了两口,觉得不合胃口,便放下碗筷离席,回公主的车驾上小憩。 下午举行武擂和骑射的决赛,她定然要精力充沛地观看比赛。也不知道她投资的几个擂主,哪个能赢到最后。 长临长公主心中有事,想与三位山长私下谈谈,只是在座三人,都默契地不接她的茬。 她在文人士子中名声不佳,人人畏她如虎,也实在无可奈何。 说不得要在文会后,一个一个去拜访。 第92章 别拦着,让她跑 梧桐山仙宫,大衍丹鼎中丹火熊熊。 二虎子吃饱喝足,与白泽打了一架,没想到弱兽竟然晕了。感觉没有活动开筋骨的白虎,下山遛弯消食去了。 井晓缩在毛球卷成的茧子中睡得安然。 杨争争在仙宫四处走动,发现守山人并不看管自己,躲在角落从储物袋取出一块令牌,小心翼翼地靠近仙宫外围结界。 歘…… 令牌融入结界,一道彩色光华照在杨争争身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井晓霍地睁开眼,小脑袋从毛茧中拱出来,歪头看向杨争争消失的方向。 她就知道,哪怕是低级绿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仙界的人族是被养傻了吧?真以为出了仙宫,就万事大吉? “白泽,怎么说?” 白泽抖着长毛颠颠地小跑过来。啪叽,往地上一瘫,眼珠子骨碌乱转。 “要是丹药用不上,契约能不能解除?” 井晓用看死物一样的眼神扫视白泽。 “我把你大卸八块,再拼装上,伤害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白泽不敢接话,巡山就巡山,反正他的兽生很长,打工一百年也不算什么,守山人又不会虐待瑞兽。他伸头看向玄光镜:“争争要去哪?” “在往梧桐村的方向跑。”井晓调整玄光镜,高清显示出杨争争在丛林中艰难跋涉,“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白泽叹口气,答非所问道:“她与天女危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危回来了。” “天女危,玄武七宿危月燕?”井晓从传承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能对得上号的名字。 “上次神魔大战,天女危负责断后,星宿陨落。她说过会回来的。”白泽盯着玄光镜中的杨争争,心里有些难过。 井晓翻个白眼:“装什么糊涂,就算转世,也不会出生在望仙城。仙界人族不受饥寒疾苦,但没有过去和来生。这是他们居于仙界的代价。你不会不知道。” 白泽突然以爪捂脸,满地打滚地嚎哭。 “嗷嗷……她骗我。” “杨争争拿的令牌是王母杨婉妗的,你又怎么说?”井晓不客气地撕开白泽不愿面对的事实真相。 “你用历代守山人的情义和百年自由为代价,换取治疗她的丹药。我可不会允许你单方面毁约。” 白泽眨巴婆娑泪眼,委屈道:“我以为……我去把她抓回来。” “不用,让她跑。”井晓伸出温软的小手按住白泽后颈,语气轻飘飘,“等到她以为快成功的时候,再抓……你说她会不会很绝望?” 白泽:“……”怂,守山人的眼神好可怕。 “我以前问过山猫金千纹,抓到耗子,为什么不直接咬死。你猜她说什么?”井晓若无其事的语调,说着让白泽心底发寒的话,“她说,好玩。” 井晓也并不想要白泽的答案,不过是趁机警告而已。 “也许……争争有不得已的苦衷……”白泽吞咽一口涎水,在井晓淡漠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他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别人就要成为她苦衷的垫脚石,对吗?”井晓眼神清澈地看向白泽,问道,“你被骗也活该?” 白泽被井晓森然的语气问得讷讷不敢言。 杨争争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伏在头颈,她不顾疲累拼命挥舞短刀,劈开拦路的荆棘灌木。 她叫杨争争,她要给自己争出条活路。 从她被王母选中,被家族放弃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身处悬崖峭壁,除了向上攀登,没有任何退路。 故意接近白泽,为他提供帮助;故意受重伤,欺骗白泽找灵药。只要能活下去,她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没想到,刚穿过三界通道,一个照面就被守山人戳穿,以致前功尽弃。幸好守山人傲慢,没有一直盯着她,不然她也没机会逃出仙宫。 杨争争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嘴唇嚅动默念着井晓的名字,她若能逃出生天,一定会回来报仇。 井晓通过玄光镜,看到杨争争在梧桐山里穿梭的画面,轻笑一声,传音给二虎子:【别拦着,让她跑。】 二虎子趴在高高的树枝上,甩着粗壮的尾巴,舔舔嘴角,冰冷的金色瞳孔倒映出在水边休息的人族少女。 他很好奇,这个蠢乎乎的人族少女,到底想干什么? 梧桐山,山高林密。原始古木参天,低矮灌木藤蔓密匝匝地纠缠在一起,将每一寸空间都挡得密不透风。 山顶仙宫位于山脉中央,从这里到梧桐村,不运用神通法术,井晓都得走上半个月。这还是在山中植物会自动为她让路的前提下。 至于生活在仙界的人族杨争争…… 二虎子决定睁大双眼好好看着她,如何劈开一条走出梧桐山的路。 他是山中修行八百年,渡过化形天劫的大妖,有他在附近,就不会有不开眼的猛兽过来。算是他不求回报,帮助这位人族少女一点小忙。 二虎子张大嘴巴打个哈欠,舔舔爪子,她的动作好慢,好无聊。 锦城文会,再次转移会场。 比武擂台赛,与射猎比赛同时进行。 过去六天,射猎比赛的选手,通过每天比赛角逐出一位胜者,这六名优秀选手,要各找四名同伴,组成五人小队。 今年比往年更有看点,因为第五天的射猎优胜者,竟是昌溪池书院的庄江兰小姐。为参加决赛,她找来两男两女,共四位同伴组队。 庄江兰一身火红色射猎装端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捏着山羊胡,眯起眼睛,看向演武广场中央。 “中间那个女娃娃,上午诗词书画比赛,也有她吧?” 何明儒严肃的脸上,浮现骄傲神色,道:“是我们书院的女孩,昌溪池庄家的嫡长女,二八年华,书画双绝,骑射俱佳。”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也注意到演武场中央的女孩,微微蹙眉道:“碧玉之年的女孩,可有婚配?” “婚嫁之事,有其父母操持。何某只是山长,如何能知?”何明儒沉下脸,给了长临长公主一个软钉子,扭头朝穆黄使眼色。 穆黄很懂配合,立即高声宣读射猎比赛规则,大体与前几天一样,只是时间稍有控制。 天一书院的沈益民是三大书院中最年轻的山长,便由他开弓射箭点燃高台火把,宣布射猎开始。 一通鼓响,火箭点燃高台火把。 六队射猎比赛选手,骑着马匹鱼贯而出。 与此同时,比武擂台赛的最后一轮总决赛,亦是拉开帷幕。 第93章 小娘子都爱俏郎君 文人士子的比武擂台赛,与武者的擂台赛还是有些区别的。 最显着一点,文人士子比较要脸,不会在台上使出什么下流招式。其次,穿着打扮力求精致,打架也要打得赏心悦目。 赵孟元拉着弟子坐在角落里,小声嘀咕各种不负责言论。 “你看看那几个穿一身雪白,在地上滚两圈就不能看了。还有那个粗壮的汉子,居然穿缎子,哦哟,手上粗糙一点都能刮勾丝的料子。打架能不能打赢不好说,这件衣服肯定废了。” 辛彦浅灰色眸子微眯,嘴角挑出微笑的弧度,耳边听着夫子的碎碎念,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夫子的话这么多。 “先生,我刚看展板介绍,这六个人各有来历。” 赵孟元点头,指着擂台道:“穷文富武。把武功练到能上擂台的程度,背后不仅有书院的支持和教导,他们本身是世家子,能获得来自家族的供养。 “就像刚刚出发的六组射猎队,也都是世家子,自幼练习骑射。普通寒门学子连匹马都养不起,更何况练骑射。” 赵孟元身侧一位灰衫文士忍不住插嘴:“兄台说的是,寒门士子哪有条件练武,更何况还要有名师指点才能有所成。” 赵孟元拱手道:“在下梧桐赵孟元,敢问兄台是?” “杭城曾子睿”灰衫文士拱手还礼。 辛彦眼眸闪了闪:“上午诗词书画比赛,有一位杭城曾照月。” 曾子睿穿着灰布衣衫,不显寒酸,自有一份从容气度,朝辛彦谦逊一笑:“曾照月是我家嫡出的妹妹,杭城曾家在世家谱上,算不得上流世家,敬陪末座而已。” 强调嫡庶,穿着布衣……这位曾子睿大概率是庶出的兄长。 辛彦朝对方友善地笑笑,“我是辛彦,跟先生出来见世面的。” 曾子睿搬着条凳,凑到赵孟元和辛彦一桌。原来那桌的几人本对他侧目而视,见曾子睿搬走,立即开始说说笑笑。 赵孟元不是世家出身,对嫡庶之别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见曾子睿搬过来,亦欣然接纳。随口聊起擂台上夺冠呼声最高的两人。 “孟元兄和辛小哥有所不知,这位柳陌是儋州武勋世家柳氏的嫡长孙,年方弱冠,在柳家孙辈中也是佼佼者。” 曾子睿博闻强识,说话风趣幽默,对夏国世家颇为熟悉,讲起各家掌故头头是道。 “这儋州柳家与昌溪池书院何家是姻亲关系,两家来往十分紧密。如今柳陌不愿出仕,便在昌溪池书院任教习。” 赵孟元沉吟:“不愿出仕?” 曾子睿朝他眨眨眼,道:“京城那位是怎么登基的,各大世家都心中有数。不愿虚与委蛇的大有人在。” “柳家明理。”赵孟元捻着胡须,点头赞许道。 曾子睿心领神会,感觉与赵夫子更加亲近。于是又说起另一位夺冠热门。 “高云发,兰陵高氏嫡长子,上午绘画魁首高玉华,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辛彦铁口直断:“他未必是柳陌的对手。” 曾子睿惊讶:“辛小哥如此肯定?擂台边投注的人,很多都看好高云发呢。” “看好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辛彦点破其中玄机。 辛彦的话,逗得曾子睿哈哈大笑:“辛小哥通透。” 高云发,年方十八,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长相俊美,与柳陌的英武阳刚,是完全不同两种款式。 相比较而言,高云发这种类型,相当得各家未出嫁的小娘子们喜欢。而柳陌则更受小娘子的母亲们欢迎。 比如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投在柳陌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令对方毛骨悚然。 武擂三组比赛,六人抽签决定对手和上场次序。 高云发走上擂台,朝四周抱拳行礼,引得台下众多小娘子欢呼。他的对手锦城卢用上台,脸色黑沉沉的,越发显得对面肤色晶莹。 “卢兄,上午比试诗词书画,下午又擂台相会,实在是有缘。” 理论上,高云发说的话,没什么大毛病,但是配合台下小娘子们的起哄声。 就让卢用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当下也不多言,抱拳行礼之后,直接长拳进攻。 被高云发挥手挡住,回以直拳,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精彩。 台下小娘子们欢呼声愈发热烈,甚至还有精于舞乐的小娘子挂上腰鼓,在擂台下跳起鼓乐舞。 一个越打脸色越黑,一个笑吟吟风流潇洒。 一刻钟后,黑脸卢用被俊美的高云发一个侧踢,送下擂台。 啊……好棒啊……高大哥厉害! 台下跳鼓乐舞的小娘子挥着鼓槌,脸上汗津津,嗓子都喊劈叉了,被看不下去的家中兄长虎着脸拎到场外教训。 云安郡主眼睛放光,含情脉脉地盯着高云发。 辛彦浅色灰眸打量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 曾子睿跟着台下众人一起拊掌,看到辛彦表情,问道:“辛小哥觉得高公子的武功如何?” “一般。” 辛彦对绣花枕头不感兴趣,这种货色,他一个指头能按死一堆。 曾子睿没想到辛彦小小年纪,居然看不上高云发。 事实上,在文人士子中,能守一天的擂台最终夺魁,再进入总决赛,都已经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哦,那要是辛小哥上台,能赢得过高公子?”曾子睿颇感兴趣地问。 辛彦摇头,坦诚道:“我上去,他就死了。” 他年龄小,不代表修为低,哪怕他不使用依凭魔族血脉的魔功,只以武学修为而论,在场众人,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出来一段时间,辛彦见识过许多人类武者,倒是能理解,为何井晓逼着他签署契约。倘若没有契约束缚,他到人间界为所欲为,还真没人能阻止他。 井晓若是知道辛彦的想法,一定会呸他一声,没见识的小孩,小看天下英雄,早晚吃大亏。 曾子睿对辛彦的话,不以为意,只觉得是小孩争强好胜。 可是赵夫子却明白,辛彦说的大概率是实话。毕竟他是山主的仆从,没点本事,又如何在梧桐山中行走? 几人议论间,第二场擂台赛开始了。 第94章 魔族天敌 金花松鼠一撮毛,给仙宫中的井晓送来许多坚果,剥出的果仁在玉石桌面上堆成小山。 “吱吱吱。” 然后一撮毛在丹鼎旁跳着脚地告状。 井晓:“……”突然就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投喂了。抬头望向高空盘旋的鹰酱。这对邻居的恩怨情仇,真是不太好评判。 不是鹰酱家的小鹰叨了一撮毛的尾巴,就是一撮毛偷了鹰酱用于筑巢的树枝。 当然一撮毛的解释是想要树枝上的果实。 如果他没把整个鹰巢都拆了的话,金花松鼠想要果实的理由,还是很可信的。 鹰酱回来发现巢穴被拆得只剩个架子,没有一口把金花松鼠吞了。井晓还挺意外的,说不得要夸一句,鹰酱涵养修行有进步。 井晓将果仁分批放到石盘上炒熟,浓郁的香气弥漫在仙宫中。 一撮毛抽抽鼻子,暂停告状,凑到井晓身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抓起一颗炒熟的榛子仁。 咔嚓咔嚓,再咔嚓。 一颗一颗,又一颗。 一撮毛放下榛子仁,又捧起松子,小巧的门牙快速蠕动,整只松鼠吃得香甜,完全顾不上让守山人评理了。 井晓乐得轻松,抓起一把松子,慢悠悠吃着,顺手将玄光镜调整到锦城文会的第二场擂台赛。 另一面玄光镜中,杨争争气喘如牛,还在拼命劈砍拦路的藤条。使用的短刀不错,仙界出品削铁如泥,砍树劈藤绰绰有余。 就是可惜了辟谷丹,喂给杨争争这个坏心眼的。三个月不用饮食,倒是有助于她逃跑。 白泽被井晓拆穿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就开始自闭了,躺在玄光镜前,望着镜中的杨争争发呆。 也许借用杨争争的脸怀念危月燕,也许在懊恼被欺骗。 不过不管白泽在想什么,都与井晓无关。契约签了,他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不然自有天雷劈到他脑袋上。 就算瑞兽白泽被雷劈也死不掉,但肯定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井晓才懒得理会他的小心思。 白泽能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现在,天生神通即明晓万物之情,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别人说,他自会明白。 只是骤然被人叫醒好梦,一时接受不了。也算兽之常情。 鹰酱见井晓没有叫他的意思,振翅高飞,离开仙宫。他还得去找铁木重新搭建巢穴,不然家里的小鹰们都要吵翻天了。 锦城文会,第二场擂台赛。 首先上场的是呼声最高的柳陌,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玄色劲装,尽显阳刚之气。 柳陌甫一上擂台就赢得满场欢呼。不像高云发上场,只有小娘子们兴高采烈。柳陌上场,才是演武场都要为之震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井晓场外点评:这个柳陌啊,真是长了一副丈母娘都喜欢的好样貌。 毛球:“叽叽?” “哈,毛球也觉得他招人喜欢吗?” “叽叽叽……” “有毛球喜欢的阳气?”井晓一愣,“太阳,金乌?” “叽叽!” “嘶……”井晓眯起眼盯住擂台上的柳陌,胖乎乎的小手,手指微动推算,“柳陌今年弱冠,20年前开始布局,真是善于推演的神仙。” 柳陌朝众人抱拳致敬。 只是柳陌没想到,这回台下众人不是鼓励他夺魁,而是大喊‘手下留情’。 罗豆豆一袭白色劲装,踏上擂台,皱皱娇俏的小鼻子,对柳陌抱拳行礼:“请柳先生指教。” 柳陌苦笑一下,拉开架子,道:“我不欺负女孩子,你先出手吧。” 罗豆豆感觉受到轻视,不过无所谓。她来自茂山的武林世家,今年刚及笄,自幼习武,天赋极佳。是文会第二天的擂主,也是唯一的女擂主。 罗豆豆只是单纯喜欢武学,渴望与武者对战。 在茂山,武林中人大多知道她的身份,没有人会认真与她对打,甚至遇到她就直接认输。所以她才跑出来走一走老爹说的江湖。 锦城是罗豆豆母亲卢氏家族所在地。走江湖的第一站,当然要来锦城拜会一下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 时值热闹的锦城文会,竟然允许女孩子报名参加比武,可给罗豆豆高兴坏了。 不过守擂那天罗豆豆根本没遇到什么强劲的对手。很多士子见擂主是女孩子,根本就不报名上擂。 终于等到最后一天决赛,她抽签的对手是柳陌,一位真正的武学高手。 罗豆豆眼中战意高昂,缓缓抽出佩剑,比武倾尽全力,是对对手的尊重。 柳陌感受到对手的认真,于是也亮出文士长剑。 叮……当……叮…… 两柄长剑在空中对撞。 罗豆豆身影闪动,一剑快似一剑。 力量上,她肯定不如柳陌,但胜在动作轻灵,在对方的剑网之下,如一条游鱼,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进行重击。 柳陌打得难受,不是罗豆豆武功比他高,而是他得想办法,让对方输得不难看。不然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打输了擂台赛,回去嚎啕大哭…… 以后江湖上肯定得流传,儋州柳陌打哭小女娃的谣言。将来但凡提起儋州柳陌,这件事就要被人拿出来说一说。 一顶又大又圆的黑锅扣在头上,柳陌想想都头大如斗。 两人以快打快,短短一刻钟,相斗近百招。 罗豆豆一招横扫长空,将对方逼退。随后机敏地跳出战圈,气喘道:“不打了,我认输。” 柳陌长出一口气,抱拳道:“承让。” “什么承让,柳先生武功比我高。我认输,不是故意让你赢的。”罗豆豆潇洒抱拳,“我现在打不过柳先生,等我回去练练,再向先生挑战,到时候先生可否应约?” 柳陌被抢白几句,又听对方还要约战,神情微怔,不过还是好涵养地回礼,道:“随时恭候罗女侠。” 穆黄掐着时间,宣布第二场擂台赛结果,柳陌胜出。接着提高声音:“射猎比赛,敲二通鼓,通知各狩猎小队,时间过半。” 随着战鼓声声,六匹马载着通信员,背负彩旗,跑向射猎场地。 几名仆役上台修整演武场的擂台,准备第三场比赛。 辛彦若有所思地看向柳陌离开的方向。刚刚比赛中柳陌调动内力,让他本能感觉不舒服,就像遇到天敌,更像被毛球发光照射净化魔气的感觉。 第95章 想干什么 大日炎炎。 井晓瞧着玄光镜中辛彦看柳陌的动作,蓦地笑了。 不得不说,魔族对生命危机真是极为敏锐,尚未显现的威胁都能感知到。 “叽叽?” 毛球缩小圆滚滚的身体,跳到井晓的肩头上。长长的绒毛在井晓的颈侧飘啊飘啊,蹭得她痒痒的。 “没必要,柳陌不需要帮助。”井晓抬手捋了捋毛球的软毛,“你也不能离开梧桐山。辛彦做不了什么,现在最害怕的应该是他。” “叽……”毛球跳上跳下,表达球的不满。 井晓走到泉池边,从泉眼处取了一壶水,放到火堆上煮着,又向炼丹炉中投入两味药材。 灵药入炉,发出滋的一声,先气化再液化,融入炉底丹液中继续旋转交融。 白泽侧头见井晓还在往丹炉中添加药材,忍不住开口道:“还炼制丹药做什么?争争都跑了。” “你不会以为她能跑出梧桐山吧?” 井晓云淡风轻道。一指点在玄光镜上,画面中的杨争争忽然缩小,场景如同切换为广角镜头,幽深的绿色充斥整个镜面。 在距离杨争争不到二十米处的树枝上,二虎子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这炉丹用了那么多灵药。现在放弃,大衍丹鼎都会不高兴的。”井晓捏着毛球,抽出大日炎火投于丹炉,“再说,改改炼制方式和配方,可以为丹药增加几分其他药效。” 说着,井晓漂亮的杏核眼将白泽盯住,白嫩的小脸上,泛着莹润的柔光。 “交换契约的条件,是要帮你炼制一份中和九死还阳草药性的丹药。若是现在放弃炼制,不将成品丹药交给你,怎么能算我完成契约呢!” 井晓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散发的威压逐渐增强,重重地砸到某只瑞兽身上。 “白泽,你想毁约?” 白泽疯狂摇动脑袋,他倒是想过毁约,可是付不起代价啊。他可不想被面前的守山人大卸八块。 别说人族杨争争逃不出梧桐山,以速度着称的某只瑞兽也很难逃出井晓的绝对领域。 白泽扭头看一眼玄光镜中,在丛林里挣扎的人族少女。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这局猫戏老鼠的游戏……可能要等守山人玩腻了,才会给个痛快。 白泽被来自井晓的威压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早已失去反抗意志。 他承认他就是只废物兽,战斗值-5,也就比毛球的-100,好那么一丢丢。都是负数,谁也别笑话谁。 以前的守山人看在他是瑞兽的面子上,不会与他为难。 但眼前这位小姑娘,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在山顶仙宫这些天,白泽时不时毛骨悚然地感应到,对方好像想杀只瑞兽助助兴。 “不是最好,”井晓拉近一面玄光镜,镜中景物瞬息千里,显出紫霞仙子怀抱婴孩的画面,语气温柔地问白泽,“认识吗?” “紫霞仙子?她……”白泽仔细分辨,“本体入世?” “发宏愿济苍生。”井晓没有过多解释,再次调整玄光镜,分别显出几十名女婴,“杨婉妗派下界的女仙。” 又调出一面玄光镜,是几位怀孕的女子,还有十几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和老者,一一展示给白泽。 “这些是张旺请下界的仙君。大部分真君投生的婴儿还未出生,斩化身的金仙玄仙们,已经开始满天下游走了。” 白泽只是战斗力不行,不代表脑子不好使。他的天赋是通万物之情,看着画面中众多的下界仙人,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整张兽脸皱成一团。 “他们要干什么?” 井晓眨着天真无邪的眸子,短圆的食指放在唇边:“嘘,天机不可泄露。猜到也别说出来。” 白泽惊恐地瞪圆兽眼,身体猛地向后缩,说话带着颤音。 “你……你告诉我这些……你想干什么?” 井晓笑得纯真可爱,打着哑谜。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要干什么。” “你想害死白泽。”白泽哭唧唧,两只前爪抱住井晓大腿,“我只想当个废物。” “这天地间,有我一个废物就够了,”井晓一脚踢开白泽,不徐不疾道,“你不想知道危月燕在哪了?” 白泽眼泪汪汪地看向井晓,“你……” 井晓懒散地坐到玉石桌边,悬壶高冲,水雾袅袅、松香氤氲,松老离开前送的松针茶,仍是灵气四溢,味道格外不同。 “与其你自己到处碰运气,看见一张相似的脸就以为是危,还不如去求助善于推演的人。” “哪那么容易,谁都推算不到。”白泽叹气,用希冀的眼神瞅着井晓。 井晓捧着茶杯,看着玄光镜中的擂台赛,无所谓道:“随缘吧!” 锦城文会,第二场比武擂台赛。 罗豆豆输得潇洒,柳陌赢得漂亮。 算是双方皆大欢喜的结局。 卢用在擂台下将披风递给罗豆豆,“恭喜表妹得偿所愿!” 罗豆豆洒脱一笑,“学艺不精,我准备再去拜访名师求教。表哥,要一起吗?” 卢用的黑脸更黑了,他刚输给高云发……只是他武学天赋有限,很难再有进步,但这会儿要是拒绝表妹,不知道小姑娘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小姑娘一个人从茂山来锦城已经吓坏家人了。 在罗家人来之前,一定要把她留下,可不能再到处乱跑。想到这,卢用沉声道:“锦城有几位名师,不如等文会结束之后,带你去拜访。” 罗豆豆完全没看出表哥‘居心不良’,欣然应允。 “那说好了,明天就去。” 卢用领着罗豆豆坐到辛彦附近的桌子。 曾子睿朝对方拱手致意,卢用还在思索对方是谁,罗豆豆已经大咧咧地朝曾子睿抱拳了。 辛彦面无表情,浅灰色双眸瞟了罗豆豆一眼。刚刚柳陌给他的危机感很强,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井晓的警告,他也熄了某些小心思。 罗豆豆见到辛彦,眼前一亮,这小孩举手投足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眼神犀利,气场强大,应该是名武者,还有可能是个厉害的高手。 第三场擂台赛,没有前两组比赛那么有噱头。 两个少年站在台上,互相见礼,打斗中规中矩。 “师父,我来晚了。” 何传铭气喘如牛,步伐沉重,对着赵孟元和辛彦行礼,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辛彦瞅着满头大汗的何传铭,疑惑道:“不是说全身疼,起不来吗?” 何传铭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辛彦。 “我想看决赛呢,没想到睡过了。” 辛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浴香味,抿起嘴角,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废物。” 第96章 押一注 罗豆豆直勾勾地盯着辛彦,看的时间有点长。 当然辛彦不在乎一位少女探究的目光,但不代表,他会喜欢少女的一大群亲属一齐瞪他。 罗豆豆的母亲出身锦城卢氏,这也意味着锦城卢姓人士,都与她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当发现自家可爱的妹妹,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相貌俊美的小公子时,任何一个卢家子,都会或好奇,或友好,或警告,或打探地关注一下对方。 辛彦被围观得烦躁,浅灰色双眸泛起冷光:“……”他想杀人。 何传铭的二傻属性,根本没发现他的师父心情恶劣,仍然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望向擂台。 第三场擂台赛很快就分出胜负,天一书院弟子王明睿胜出。 正是前几天在清谈会场,鼓动世家联合向夏忠帝施压,之后与辛彦辩论输了,毫无风度甩袖而走的那位。 何传铭张大双眼,兴奋道:“师父,这位白衣公子,好厉害的剑法。” 辛彦眉梢一挑,冷声道:“绣花枕头,与高云发相比有所不如。” “真的?我来晚了,没看到。”何传铭一脸惋惜道。 曾子睿笑着看桌上两个小孩,何传铭明显比辛彦要大,居然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被叫师父的孩子,居然坦然地答应。 同桌的赵孟元只管喝茶,吃果子,看比赛,说明对两人关系并不意外。 他可越来越好奇,不由得笑着问出来:“辛小哥,今年几岁,为何这位公子叫你师父?”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辛彦回答得言简意赅。 何传铭没什么顾忌,一脸自豪道:“我师父武功可厉害了。要不是我死缠……拽着我爹出面,师父根本不收我。” 辛彦眼皮一跳,想起何传铭跟屁虫一样叫师父的模样,琢磨着如何收拾蠢徒弟。 所谓小树不修不直溜。趁着年纪小,多少让他长点心眼子,不然以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委实丢他的脸。 曾子睿听得稀奇,看向赵孟元,拱手道:“在下不知,孟元兄也是武学大家。” 赵孟元呵呵一笑,捻着胡须,回礼:“不敢当,赵某只是一读书识字的山野村夫。辛彦的武功另有师承,可不是赵某教的。” “哦,当真?”曾子睿下意识问道,觉得自己语气重了,连忙找补,“在下只是好奇,并无窥探之意。若不方便说,那便罢了。” 辛彦端起茶壶,给赵孟元杯中续茶,又给曾子睿倒了一杯,轻声道:“曾公子见谅!师承不方便透露。” 何传铭终于机灵一回,从辛彦手中接过茶壶,嘿嘿傻笑着给师父续茶。然后收到辛彦满含深意的目光。 擂台上,穆黄手执名单,宣布武擂新规则。 “三人混战,最后胜出者夺魁。” 台下人群议论纷纷。 “怎么不像往年轮战了?” “抽签也行啊,混战,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兄台,混战怎么不公平,弱的肯定先被淘汰。” “此言差矣。这位仁兄可读过兵法?若是两名弱者合作打败最强者,然后再决出胜负呢?到时反而是武功最强的人被淘汰。” “你都说武功最强了,怎么可能打不过两个弱者?” 何传铭看戏没啥心理负担,傻呵呵地问:“师父,前两场比赛我没看到。这最终决赛谁会赢啊?” 决赛采用混战模式,也出乎辛彦的意料之外,不过他能猜到是谁出的损主意。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捋着山羊胡正得意自己的神来之笔,突然连连打喷嚏。 阿嚏阿嚏……谁在念叨他? 穆黄宣布完决赛新规,可不管下方吵嚷什么,立即高声道:“射猎比赛,敲三通鼓,通知各小队,比赛时间到,半个时辰内回归。” 伴随着激烈的战鼓声,六匹快马载着信使,背负彩旗,再次奔向射猎场地。务必要将比赛时间截止的信息,传到每个小队。 按以前的射猎比赛经验,一通鼓出,几个小队散开,向射猎场深处跑,力求在路上捕猎到最多的猎物。 二通鼓通知赛事过半,各小队接到信使通知,都会带队兜大圈子往回撤,沿途边打猎边往回走。 三通鼓响时,各队都不会距离演武场太远。 毕竟六个小队,听到三通鼓的时候,还要争抢鸣金收兵的机会。 最先回演武场的小队负责敲钲,意为鸣金收兵。 与个人赛同样的规则。钲响一刻钟内回不来的小队,视为淘汰。 无论个人赛,还是团体赛,经常发生通过卡鸣金收兵时间,淘汰其他对手的情况。 毕竟清点猎物总数,收获有多有少,在没见面之前,谁也不好确定。但卡时间淘汰竞争对手,可就是板上钉钉的淘汰,对手猎获再多猎物也没用。 射猎赛既考验个人武勇和团体配合,又能检验参赛者对兵法战术的灵活运用。 此等赛事一直被各大书院和世家所重视。甚至书院或世家内部,每年也会组织类似比赛,来选拔人才。 大夏国的读书人,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徒呼奈何的酸腐文人。而是上马能打仗,挥剑指挥千军万马。入朝能治世,谋划国策民生的能臣。 倘若在朝堂上无法施展理想抱负,亦能退而求其次,追求放歌于田野之间的逍遥自在。 赵孟元捻着胡须,向辛彦和何传铭解释射猎比赛的意义。让他们理解规则设定的深层原因。 说得兴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开始分析擂台赛混战模式,柳陌、高云发、王明睿,三人排列组合的优势胜率。 把同桌的曾子睿听得连连惊呼,站起来就要去擂台边的庄家那里下注。 辛彦浅灰色眼眸眨了眨,道:“曾公子若去下注,赌柳陌赢。另两位就算了。” 曾子睿脚步一顿,扭头道:“辛公子有何见解。” “刚刚先生分析的只是战术战法,”辛彦胸有成竹道,“但还有一种可能,先生没有讲。那就是一力降十会。两只草包,加起来也打不赢柳陌。” 何传铭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盯住辛彦。 “师父,那我去押柳陌赢。” 辛彦瞥一眼蠢徒弟,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子扔给他。 “替我押柳陌,一盏茶赢。” 何传铭接过金锭,急匆匆去下注。 曾子睿犹豫一瞬,一跺脚也跟了过去。 赵孟元手中折扇轻轻敲打辛彦额头,道:“赌注这么大?以后切不可如此。” 辛彦感受到赵夫子的关爱之心,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乖乖点头。 第97章 混战 三人混战该怎么打,在座的文人士子都是读过兵法、学过谋略的,自然各有各的算法。 对于擂台上的三人来说,什么合纵连横,什么谋算,最终还是要用拳头说话。谁的实力最强横,谁的话语权越大。 当然影响合作关系的,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人性。 柳陌讨厌自命风流潇洒的高云发,更看不上阴险狡诈的王明睿。要他与两人合作,还不如干脆认输。 更何况他有自信,以一敌二也能把两人打得满地找牙。 在等待射猎队回归的间隙里,最后一场擂台赛开始——混战。 开场,三人抱拳互相行礼,随即迅速拉开距离。 高云发知道柳陌看不上他,所以从来没考虑过要与柳陌联手。王明睿心里相当清楚,他是三人中最弱的。两人对视一眼,准备合伙干掉柳陌,再分胜负。 只不过高云发觉得王明睿是弱鸡,随手可以打发。王明睿也没真想使出全部实力对付柳陌,让高云发捡便宜。 一时间三人你来我往,反而三足鼎立僵持不下了。 赵孟元眼睛盯着擂台,侧头问辛彦:“一盏茶?” 辛彦明白赵夫子问的是你确定柳陌能在一盏茶时间取胜吗?于是轻轻点头。 “除非他不想速战速决。不然另两人给他提鞋都不配。”说着辛彦脸上笑容扩大,“不过,先生说得对。” “嗯?”赵孟元眼神疑惑,看向辛彦,他说得当然都对,小兔崽子考虑好再说话。 辛彦浅灰色双眸含笑:“白衣服在地上滚两圈,就没法看了。” 曾子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想到为何会被这对师徒吸引,起初就是赵孟元不负责任的点评选手,什么穿得雪白,在地上滚圈就不能看了,还有穿缎子容易刮烂,打一架报废一套衣服。 何传铭听到三人谈笑,有点莫名其妙,又看看擂台上两白打一黑,没看出哪里好笑。 井晓透过玄光镜观战。 白泽像液体一样趴成一摊,比毛球摊的毛饼还平。 玄光镜的主镜面显示着擂台赛。另外六面镜子上显示的是射猎赛的六支小队,每支小队都收获颇丰,现在正拼尽全力往演武场的方向赶路。 井晓将庄江兰小队的玄光镜拉近。 “红衣女生受伤了,后面怕是要拖后腿。”白泽语气肯定道。 井晓调整镜面的视角,指着右侧不远处的一头黑熊。 “就算不受伤,也很难取胜,那只黑熊奔着血腥味来了。” 白泽翻成侧躺,垫着下巴眼睛向上看。 “其他几队位置不远,应该会救她们吧?” 井晓轻瞥白泽,道:“得她们先主动求救,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以为谁都像某只瑞兽一样,喜欢怜香惜玉。” “你会帮忙吗?” “不会。她们自愿参加比赛,自然要承担相应风险。指望别人救她们,不如尽力一搏,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白泽扭头看向身侧冷漠的井晓,忽然有些理解对方的逻辑——自承因果。 无论是谁,要做何事,都得提前评估自身实力,并对选择结果负责,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倾尽全力,成不骄矜,败亦无怨。 白泽回想杨争争的行为,开口问道:“山主其实不讨厌争争,对吗?” 井晓挑眉,这只蠢兽从哪得来的结论。 “我讨厌被恶意利用,”井晓顿了顿,继续道,“更讨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有,白泽不要妄加揣测。我讨厌杨争争,讨厌的就是她本身心术不正,并不会因为她有什么苦衷而觉得她可怜。” “为个人目标努力本身没错,但若为了成就自己,而牵连伤害他人,就不应该了。有个说法叫做咎由自取。她的下场如何,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井晓教训过白泽,再看玄光镜中庄江兰一队人马,已经与黑熊大眼瞪小眼了。 庄江兰几人搭弓射箭,原想吓走黑熊,没想到有一支箭正中黑熊前爪,让本来萌生退意的黑熊,突然凶性大发,嗷一声,朝五人冲过来。 几人所骑的马匹都是文会提供,并没有战场经验,简单骑行在林中穿梭捕猎尚可,遇到凶猛野兽就不够看了。 庄江兰身下的马匹吓得两股战战,几欲趴下。 “快走。”她无奈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从马背一侧跳下,借一蹬之力,将马匹踹向黑熊方向。借助马匹身形,阻挡黑熊扑来。 “云娘,翠翠快走,”庄江兰手执长剑,迅速爬上身侧粗树。 另两名男性也拔出佩剑,散开队形,与庄江兰呈三面夹攻之势,拦住黑熊。 云娘正是受伤的红衣女子,闻言拽住想掉头回去支援的翠翠,语气急促:“快走,回去找人救援。” 翠翠犹豫一下,咬牙道:“好,等我。”说着抖动缰绳驱策马匹向演武场狂奔。 云娘腿部受伤,骑马也跑不快,边跑边从褡裢里拿出求救用的竹筒,回头看一眼发疯的黑熊,迟疑一瞬,还是用力拉开竹筒封口,朝后方扔去。 竹筒拉开,彩色烟雾直直地向上方飘去。 按射猎赛规则,看到求救信号,所有射猎小队都要赶来救援。同时在演武场待命的三大学院卫队,也会立即向猎场支援。 当然,使用求救信号的射猎队伍,等于自动放弃比赛了。 只是都到需要求救的地步了,什么比赛结果,哪有命重要。 庄江兰看到彩色烟雾升起,暗暗叹口气,好不容易有一次争夺射猎赛冠军的机会…… 成年黑熊的攻击力,已经不是三五个人能猎杀,更何况一头发狂的成年黑熊。一扑之下,马匹直接被黑熊拍断脖子,鲜血淋漓。 庄江兰抓着树枝抖了抖,赶紧收摄心神,还是想想如何能不受伤地从熊口下逃生吧! 第98章 救援 猎场另外五队人马,同时看到求救烟雾,只是对于是否过去救援,各队的选择不同。 象山书院一行人是最接近演武场的,队长穆玉与四名队员交换一下眼色,检查箭矢和弓弦,将猎物卸下,留一人看守。其余人员立即掉转马头,向烟雾方向奔去。 天一书院的队长尚原放缓马速,犹豫着看向队伍中其余四人。 “要是去救……”未尽之意,去救,可能会输。不救,有违圣人教诲。 丁江辉面色严肃,盯着其他几人的表情,郑重道:“看到求救烟雾,尽力救援,不仅是赛场规则,也是我等立身之本。” 尚原咬咬牙,脸色几经变幻,终于下定决心。对几人道:“看距离过去估计要一刻钟。注意保持队形,相互掩护,走。” 丁江辉瞟一眼几人身后猎物,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卸下猎物轻装上阵固然更快,但对团队的努力未免不公平。 能坚持去救援,不违内心操守。其他的倒也不必过于严苛。 齐南世家由宋梦蛟带队,看到求救烟雾,眉心一凝。 “不知遇到什么危险?整队,我们过去支援。” 宋国良不愿放弃比赛,道:“咱们马上就要到演武场了,射猎队伍遇险,学院的卫队会来救援,或者咱们先去鸣金,再回来。” 宋梦蛟扫视几人表情,内心摇头,此次跟来的宋家子弟都没有经过战场历练,临机应变能力还是差些。 若战场之上友军遇险,而自身行有余力,见死不救的后果是什么? 最粗浅的道理:今日你不救人,将来谁会救你? 宋梦蛟高声道:“一场射猎比赛,输赢又有何妨。明知袍泽遇险,我等若见死不救,将来战场之上,谁敢将后背托付给你?” 宋国良低头不吱声,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提议无理,但……算了,一场比赛而已。没必要与嫡支子弟争执。 宋梦蛟是宋家这一辈的承重之人,在家族中威望极高。其余几人听到他的决定,都不敢再有意见。 于是五人卸下猎物,轻马利身,朝信号烟雾方向疾驰。 林荣先率领林家子弟,参与锦城文会,主要是想试探一下三大书院的态度。 上党郡林氏虽然将林氏幼子送与长临长公主,又向夏忠帝投诚,贡献大量财货赎罪,但不意味着林家就想一直被皇室压榨。 林家儿郎的牺牲不能没有意义。若是能与三大书院建立起紧密联系,未来未必没有翻身可能。 林荣先勒住缰绳,道:“二弟,彩色烟雾是比赛的求救信号吧?” 林荣刚点头:“是,不知道哪个小队遇险了。” “去看看,能帮就帮一把。”林荣先望着烟雾方向,“注意安全,森弟,守好猎物。” 林荣森笑道:“大哥放心,我带着猎物,在后方压阵。” 几人将猎物卸下,交给林荣森,随即上马组成防御阵形,快速接近烟雾方向。 相比较其他几组的团结协作。 谭立春临时组的射猎小队,成员就比较复杂,有茂山的吴显君,潜江的苗峥,振州的张正桃,还有来自京城的丁桂文。 其中吴显君与谭立春是在茂山就相识的好友,另外几人则是到锦城之后才结识的。 谭立春抬头望着笔直的烟雾,道:“不知道是书院,还是世家在求救。” “不管是谁,距离咱们可不近,得快马加鞭才行。”吴显君性格豪爽,为人最是仗义,在茂山江湖就有急公好义的雅称。 苗峥不太愿意,直接表达反对。 “吴兄此言差矣,距离这么远,咱们赶过去有什么用?该发生的危险都发生了,不如我们加快速度,赶到演武场鸣金收兵,将他们都淘汰了。” 张正桃瞥了一眼苗峥,道:“我没意见,听谭兄的安排,毕竟是谭兄取得优胜,才组起来的队伍。” 谭立春看向丁桂文,问:“丁兄的意思呢?” 丁桂文老好人般笑眯眯道:“我是觉得距离有些远,去救援不一定来得及。但不救也说不过去。不如取个巧,兵分两路。一队去救援,一队去演武场。” 谭立春看着表情各异的几人,心下计较,不管救不救,都得赶紧决定。 “如此,苗兄与丁兄两人带着猎物去演武场,我与吴兄去救援。”说着看向张正桃,“张兄想跟着哪一队,皆可。” 张正桃瞅一眼苗峥,道:“我与谭兄、吴兄一起。” 吴显君解下猎物置于地面,调转马头,急道:“救人如救火,快。” 谭立春朝苗峥和丁桂文拱手道:“拜托二位,带着猎物去演武场鸣金收兵。” 苗峥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我定快马加鞭。” 丁桂文出那个主意的意思,原本计划是跟去救援,没想到让谭立春误会,但看着地上猎物,苗峥一人怕是带不走,只得下马收拾,将猎物置于两匹马的背上。 再与苗峥相视而笑,道:“走,这回也让我们江湖散人力压世家和书院,夺个魁首。” 苗峥来自潜江,原本是领命追杀易罡的江湖人。只是路过锦城恰遇书院文会,追杀的任务也不那么着急,他进来凑个热闹。 前几日参与擂台赛,使用的招数被书院裁判判定违规,赶下了擂台。他才有意结识谭立春,想参加射猎赛出一口恶气。怎么可能为了救人,而改变自己的目标呢。 与此同时,擂台赛也分出胜负。 柳陌以一敌二,将两名白衣武者,一人一脚踹下擂台。 辛彦瞄一眼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柳陌,一手掂着赢来的赌注,看在对方帮他赚钱的份上,这次就放他一马。 赵孟元皱眉望着猎场上空的彩色烟雾,道:“求救烟雾,猎场出事了。” 以辛彦的功力,不仅能看到笔直而起的求救烟雾,亦能听到书院卫队集结驰援的声音。淡漠道:“有大型猛兽。” 曾子睿惊疑:“怎么会,射猎赛前都会清扫几遍猎场,不会留下猛兽的。” 辛彦没有回答,等等就有结果的事情,没必要解释。 现在最焦躁的,应该是三大书院的山长。 穆一木知道猎场出现大型猛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横眉冷眼,看向何明儒,你就这么准备场地的? 何明儒听到消息眼前一黑,赶紧安排卫队维持秩序,该救援的救援,该保护的保护。只是被穆一木和沈益民的小眼神一问候,他顿时觉得昌溪池书院的金字招牌要砸。 第99章 求救 庄江兰没空想一只成年黑熊为何出现在猎场。 她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腿脚并用,缠在树干上,空出双手搭弓射箭,吸引黑熊的注意力,以便另两名同伴远距离射杀黑熊。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一只成年黑熊的力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发狂的黑熊人立而起,用后背大力撞击树干,而她所在的树木并不够粗壮,几次撞击,已经有倒伏的趋势。 同组的两名男性同伴在两侧着急,射箭的准头不足,除了激怒黑熊,没有其他效果。 嗷。 咚,咔嚓。 庄江兰在树木彻底倒下之前,一个前空翻,借力跳到另一棵树的树枝上,箭筒连着箭矢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身上插着几支箭的黑熊,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顾疼痛,只会追逐眼前活动的物体。灵敏的嗅觉,让它调转方向,朝旁边的树撞去。一定要把眼前弄痛它的活物咬死。 庄江兰握着手中的弓砸向黑熊,随即再次做起空中飞人,借树枝摆动的力量,飞跃向旁边粗壮高大的银杏树。 她抚住扑通、扑通的心脏,屏息向下望去,黑熊肩颈背一齐发力,将她刚刚栖身的树干撞折了。 失去目标的黑熊满地闻嗅,找寻庄江兰躲藏的位置。 另外两人分别在侧面停止射击,他们不敢过于刺激黑熊,趁着黑熊停止攻击的时间,焦急地等待救援,再进行施救。 此时距离求救烟雾升空,才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若是从高空俯视,可见四面八方的人群骑着马,向烟雾中心方向汇聚。 正是井晓刚调整好的角度。 高空俯视+透视的视角,几组救援队伍的近距离特写,还有演武场上比武擂台的画面同步。 边缘则是杨争争满头大汗,劈砍灌木藤蔓的画面。 最角落显示着辛彦的神情举止,怼脸拍也看不到毛孔的细腻肌肤。 “啧,要是回去,我肯定能做一名厉害的剪辑师或者导播,”井晓满意地欣赏玄光镜中展示的画面,道,“精美的画面切换角度,紧张氛围拉满,要是再加上配乐就更完美了。” 白泽眼珠在眼眶中骨碌乱转,玄光镜画面太多,他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顺嘴问道:“山主想回哪去?” 井晓玉雪可爱的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并不回答,只是专注将玄光镜的画面调整得更清晰、角度更精准。 翠翠不惜马力,快马加鞭疯狂奔向演武场,恰好正面遇上三大书院的救援队,卫队长张汉招手,急问:“姑娘可知林中发生何事?” 翠翠勒住缰绳,声音嘶哑,比画道:“快,黑熊,成年黑熊。” “成年黑熊?” “怎么可能,我们排查过。” 卫队中传来七言八语的嘈杂声。 张汉挥手让人牵来备用马匹:“姑娘,能坚持住吗?换匹马,带我们去出事地点。” 翠翠爱惜地摸了摸身下口吐白沫的骏马,看一眼卫队人数,定下心神。 “好,我熟悉路,带你们去。云娘受伤了,也在往这边赶,路上可能会遇到。” 张汉脑袋嗡的一声,他是卫队长,负责猎场安保防卫,若是有人因猛兽受伤,他难辞其咎。闻言紧张道:“伤势严重吗?” 翠翠提着水袋,没敢大口灌水,只小口含着洇了洇冒火的喉咙,知道对方担心什么,立即道:“不严重,云娘不是黑熊伤的,是我们射猎时不小心掉下马摔伤的。” 张汉一面让人传信给书院山长,一面带领卫队继续救援。 中途遇到云娘,又派三人将她护送回去。云娘想跟着救援,但腿脚受伤,再回去可能会拖后腿,只得先回演武场等结果。 所谓望山跑死马。 看着近,实际距离可能要跑一整天。 在丛林中跋涉更是如此,猎场倒不至于是原始森林,但密林之中也没有现成的道路,几支队伍都能清晰地看到烟雾,但与快速抵达信号烟雾所在地,则完全是两个概念。 象山书院穆玉一行四人,本来已经接近演武场了,再掉头回去救援,要跑的路可不少。 魏浩林上午参加诗词书画比赛,夺得书法魁首。其本身武功不弱,此次跟着穆玉组队参加射猎赛,重点是想满足文武双全的念想。此时抬头望向前方,道:“穆兄,右侧群鸟惊飞,看着像是有大队人马。” 穆玉是象山书院穆山长的孙子,一向聪敏,听到魏浩林提醒,放缓马速,仔细观察,颔首道:“那个方向,可能是演武场的卫队。” 魏浩林建议:“要不与他们汇合,咱们只有四个人,若是那边情况太复杂,还是人多更方便救援。” 几人商议,一致同意魏浩林的提议,毕竟救人的前提是行有余力。谁也不想因为救人,让自身陷入危险中。能采用更稳妥的方式,没必要突击冒进。 穆玉计算对方的速度,与己方前进方向的交汇点,稍稍调整方向,到预计地点等待。 天一书院的队伍,距离庄江兰小队最近。 所以当尚原听到黑熊怒吼时,立即压住队伍速度,谨慎前进。 丁江辉面色一变,低声道:“听声音有怒意,像是成年熊。我记得以前看过游记,锦城的山里多是黑熊。” 尚原嘶的一声,感觉后槽牙都疼了起来。 “如果他们惹怒的是成年黑熊,正面硬杠……对面伤亡情况未知,咱们五人可不占优势。” “马匹也不行,”丁江辉安抚躁动不安的马匹,“骑着马,咱们也不一定跑得过黑熊。” 尚原冷静道:“下马,悄声摸过去查看情况,不行就上树,远距离射箭。” 其他三人没有意见,纷纷弃马步行。总比遇到黑熊,让马匹受惊疯跑,到时候他们就要面临双重危险了。 昌溪池书院的李一弘焦急地在远处眺望。他外表丰神俊朗,能在诗词比赛中夺魁,但是骑射就只能说是普通水平。 庄江兰选他组队,不是看上他相貌俊美、风度翩翩,而是因为李一弘与她有婚约。要是不带李一弘一起玩,这小子回去肯定向父母告状。 现在局面有些失控。 李一弘的箭矢射光了,让他与一只身长2米,体重200公斤以上的成年黑熊肉搏……嗯,大概能打个三七开。 他三秒跪,黑熊吃个七分饱。 不但救不了未婚妻,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失去理智的黑熊嗅到庄江兰气味,开始撞击银杏树。 好在银杏树比前两棵树更粗壮,一时半会也撞不倒。只是庄江兰在树上有些难受,被晃得快要吐出来了。 李一弘听到身后有动静,整个人汗毛直竖,猛一回头,恰好与尚原、丁江辉等人面对面。顿时激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拉住尚原的胳膊。 “终于等来救援,我们的箭矢射光了。江兰快要撑不住了。” 第100章 遛熊 下午暖阳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洒落地面形成点点光斑。 若是天朗气清的日子,携三五好友,游玩赏景,当是人生一等一的惬意。 此情此景,井晓身为局外人,裹着毛球毯子,吃一把炒熟的果仁,喝一口灵泉冲泡的松针茶,仍是觉得逍遥又自在。 至于身在局内,面对暴走黑熊的庄江兰等人是什么心情……井晓只能凭空想象一下。 “焦虑、紧张,恨铁不成钢吧!” 白泽补充:“应该还有害怕。” “也许有害怕,不过肯定不多。”井晓抬眸看一眼丹炉,打出指诀,升高炉内温度,才道:“支援的人员陆续到达,解决困境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不是不能硬拼,而是没必要,领队考虑的是如何无人员伤亡地杀掉黑熊。” 白泽回头继续看玄光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锦城距离梧桐山并不近。山主,能观测到,那也能对那边施加影响吧?” 井晓托着婴儿肥的下巴,眯起杏核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泽。 “降天雷劈几个人,不成问题。” 守山人能控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理论上,整座梧桐山都是守山人的地盘,但对于井晓的深浅,白泽一直捉摸不透。 他见过几代守山人,从来没发现哪个守山人,有井晓这般强大的力量。 白泽甚至分不清,玄光镜是法器,还是法术。 强大到让他这个活过山海时代,历经夏商的瑞兽,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力量。 白泽不着痕迹地瞥向角落的玄光镜,画面中杨争争找到一个干燥的山洞休整,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若是她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控…… 白泽头皮发麻,猛不丁地打个冷战,不敢继续深想。 锦城文会。 兰坊阳琴头簪一朵大红色山茶花,身穿月白色长衫,白皙的脸上满是笑容,客气地送走最后一名士子。 若说这次文会,阳琴有什么收获。 除了奠定兰坊的商业地位,扩大在士子中的影响力,赚取更多的金钱外,最让阳琴开心的,莫过于他将约稿函送到了每一位需要赚钱的士子手中。 以后就有稳定的供稿渠道了,每月至少会有两本新话本上市,想必能交代过去。 阳琴打开一只上锁的红漆木箱,一排排足斤足两的银锭,整齐地摆在箱子里。只要对银锭有了解,就知道这不是官造。因为银锭底部统一落款没有文字,而是一座山的形状。 前几天突然出现在阳琴案头的银锭,则静静地躺在最上层末尾。 兰坊全国各地开分店,每天汇聚到阳琴手中的情报堪称海量。他要对信息做二次整理、分析,再通过渠道送到七王爷夏朴的手里。 忙得连睡觉时间都快没有了,他哪还有时间写话本子。 只是,不写话本……那位神秘读者会不会生气地做点什么? 阳琴不敢赌得罪神秘读者的后果,他怕下次银锭替换的不是新鲜印制的话本子,而是他的脑袋。 昌溪池书院的何管事急匆匆地走到院里,高声喊道:“阳老板,猎场出事了。我家山长请阳老板过去商议。” 阳琴一惊,合上红漆木箱锁好,才走到门口迎接,拱手道:“何老,猎场出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何管事伸手引路,“猎场出现一只成年黑熊,与庄江兰的射猎队正面相遇。” 阳琴诧异:“庄氏嫡长女,可有损伤?” “暂时不知。书院卫队已经赶过去了,其他几个射猎队,应该也都过去救援了。”何管事年纪渐长,不过腿脚灵便,边走边说,很快就将现场情况说明。 阳琴步履虽急,但是仪态却稳,走起路来如杨柳扶风,风姿绰约。 换个时间地点,何管事都要赞叹一句,雍容典雅,有世家风仪。只是现在心急如焚,却是没有多余心思想别的了。 出事的不仅是昌溪池书院的学子,同时还是西南行省数一数二的世家——庄氏嫡长女。 猎场内。 庄江兰抱着树,爬得高、望得远,自然能看到支援队伍的人数,还有倒霉未婚夫李一弘的蠢样。 看得她咬牙切齿,心中吐槽这些人做事磨磨唧唧,还不得不发出声音,吸引黑熊注意力,给救援队伍拖延时间,以便多做些准备。 天一书院救援小队五人到齐,可惜并没有什么用。面对一只发狂的力大无穷的黑熊,不能说束手无策吧,但要想万无一失,还是有点难度。 李一弘把同组另一名同伴招呼过来,七个人最后决定,分散、爬树、射箭……遛熊。 他们人手有限,临时制作捕熊网或挖陷阱,肯定来不及,还容易惊动发狂中的黑熊。 不如钝刀子割肉,打消耗战。拖延时间,等待大队人马到来,又能最大限度消耗黑熊的体力。 简言之,一群读书人知道自身战斗力不足,所以打算玩阴的,累死熊。 七人平分箭矢,迅速分散开来,各自找到周围粗壮的树木。 一二三,轮流射箭,边射边呼喊,吸引黑熊跑动。 好在黑熊目标大,不拘射什么部位,只要能射中即可。 嗷嗷…… 黑熊中箭吃痛,放弃庄江兰,循着呼喊声去找射箭的人。 刚跑到一半,又被另一个方向的箭矢射中,立即调转方向,找声音来源。 嗷嗷…… 黑熊的皮糙肉厚,每支箭都只是伤到表皮、流血,无法真正重伤它,反而刺激黑熊更加发怒,咆哮不止。 黑熊被引走。 庄江兰长吁一口气,明白几人想做什么,她也没着急下树逃走,而是站在树杈上,放松手臂缓解一下酸疼的胳膊。 黑熊频频受伤,流血不止,行动放缓,被各种声音吸引,却一直找不到伤它的人类。 气糊涂的黑熊,转身跑回刚刚撞过的银杏树。 咚。 银杏树剧烈晃动。 庄江兰连忙抱紧树干,防止自己掉下去。气得有些无语,这是拣软柿子捏,欺负她手中无箭,不能伤它,是吧! 宋梦蛟和林荣先,带着两队人马,在不远处汇合,都听到前方黑熊咆哮,还有人声呼喊。 宋梦蛟勒住缰绳,道:“听着像是故意发出声音,不像有人受伤,有其他射猎队过来支援了?” 林荣先年纪更长,点头道:“过去看看,咱们人多,如果只有一头黑熊,倒是不足为惧。” 宋国良腾身上树,眺望不远处的情况。 “昌溪池书院的庄江兰,还有几人穿着天一书院的士子服。他们在遛熊。” 林荣先笑道:“想必是人员不多,箭矢不够,不足以正面取胜。” “不如我们也下马上树,助他们一臂之力。”宋梦蛟拿起弓和箭筒,对身边人说道。 林荣先笑着应声:“大家检查箭矢数量,咱们动作快些,不然黑熊可就没我们的份了。” 众人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刚刚一路疾行焦急救人的心思,全都变成要抢只黑熊当战利品的昂扬战意。 所谓人多势众,一只成年黑熊而已,他们一群人手持武器,还真不怕它。 第101章 他的美貌 宋家在东北齐南郡,林家在西北上党郡,中间隔着三郡之地,所以尽管两家在世家谱中同属甲等世家,但也仅限于相互听说过,在某些场合见过,并不会如同京城中的世家一样联系紧密。 两队人马加入战局,对黑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宋梦蛟自幼弓马娴熟,爬上附近一棵树,张弓搭箭,直奔黑熊面门,洞穿黑熊一只眼睛。 嗷嗷……黑熊人立而起,左扑右撞。 “好。射得好!”庄江兰大喊一声,在树上一蹦三跳。 吓得李一弘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连忙喊:“江兰小心,别下来,熊还在树下。” 黑熊受伤咆哮,不过找不到伤害它的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有箭矢射在身上。 嗡,嗖,嗖。 嗷……黑熊连中两箭倒地,每箭都射在要害上。 见黑熊扑地,树上众人静候片刻,黑熊一直没有动作,才放下心来。 林荣刚朝几人招呼一声,收起弓箭,率先跳下树,拔出长剑戒备,走到黑熊附近查看。 林荣先担心黑熊暴起伤人,一直持弓搭箭引而不发,随时保持警惕。 直到林荣刚给黑熊补了一剑,戳穿喉咙,才松了一口气,缓和弓弦,从树上跳下。 宋梦蛟上前先拔出自己射出的箭矢,收入箭囊。再查看黑熊伤势,致命一箭从后背射入,直接洞穿心肺。箭尾缀着彩色尾羽是林氏的标志。 “林兄好臂力,一箭致命,佩服。” 林荣刚拔出箭矢,确认刻字,笑道:“是我大哥的箭,我家大哥的臂力可开强弓。” “要不是书院士子们,先行消耗黑熊的力量,我也不能找到最佳射箭角度。”林荣先不居功,先肯定别人的付出,并不会让自己的贡献显得小。 话一出口,天一书院尚原等人纷纷过来恭维林荣先和宋梦蛟箭法如神。 丁江辉:“宋兄一箭射瞎黑熊,让它失去行动力,当真让人佩服。” “哪里,还是林兄弓强,洞穿黑熊皮肉心脏。”宋梦蛟谦逊拱手。 庄江兰开心地跳下树,朝天一书院和林氏、宋氏众人行礼。 李一弘上前一步与庄江兰并肩而立,朝众人长揖行礼:“昌溪池书院李一弘,多谢诸位兄弟援手,我与未婚妻庄氏,明日在云岚酒楼设宴,恭候诸位。” 众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宋国良没有参与寒暄,而是在外围警戒。 不能所有人都盯着黑熊,不管周围的动静。被筛过几天的猎场都能出现黑熊,再蹦出个其他大型猛兽也不奇怪。 “什么人?”宋国良看到远处人马喧哗群鸟惊飞,高声断喝。 张汉扬声道:“我是书院卫队长张汉,看到求救烟雾,敢问前方可是参赛士子?” 宋国良高声道:“是,在下齐南郡宋国良。宋氏,林氏,天一书院,还有昌溪池书院士子,皆在此处。” 说话间张汉带队已经穿过密林,见到宋国良拱手为礼。 “可有人受伤?” 宋国良回答:“黑熊已倒毙,无人受伤。” 卢翠翠神色焦急,道:“庄小姐没事吧?” “前方,无事。” 宋国良见到女孩子就紧张,说话言简意赅,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张汉得知士子们都安全,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万幸无人受伤,赶紧派人回去禀报,让三位书院山长安心。 待卫队骑马抵达黑熊倒地现场。 张汉向众人告罪,猎场扫荡不净,遗落大型猛兽,让士子们受惊,他负首要责任。 昌溪池书院的李一弘自然认识张汉,对方也是书院的武学教习,连忙拱手致意。 “多谢张教头及时驰援,张教头不必自责。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众人说话间,后方马蹄声响,树丛晃动。 茂山谭立春带着两名江湖散人,抵达现场。 一时间又是寒暄。只是比赛尚未结束,众人简单沟通情况。 黑熊自是要留给卫队处理。 昌溪池书院发送求救烟雾,自动放弃比赛。 象山书院一行人与张汉一齐到来,见场面已经控制,便不再耽搁时间。 魏浩林拍拍穆玉肩膀,两人交换一下眼神。 穆玉扬声道:“诸位,象山书院先行一步。告辞。”话音未落,一队人马已经飞奔而出。 其他几队立即检查猎物和弓箭,飞身上马,拱手告辞。 文会演武场后方雅阁。 长临长公主见到阳琴的第一眼,就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男人,头上戴的山茶花比她簪的花大,比她的花还红,脸上的皮肤比她的细腻白皙,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比她的姿态还要优美。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确实喜欢美男,但她不喜欢比她还美的男人。 阳琴从容优雅俯身行礼。 那一举一动,在长临长公主看来,对方明明是在嘲讽她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长临长公主眼中酝酿着风暴,瞪着阳琴头顶的山茶花,怎么看都感觉那朵花也在讽刺她:长得丑,想得美。 云安郡主周楠盯着阳琴的脸,满目惊异。 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简直让女人自愧弗如,甚至兴不起半点情欲之心。 阳琴神情淡定,泰然自若,他在京城是见过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阳琴以前并不想在长公主面前露面。万一对方兴起强娶豪夺之心,以他寒门出身的地位,除非叛主,否则很难与长公主抗衡。 只是阳琴猜对了前半段,长临长公主确实看上了他的美貌。但是猜错了后半段,这位长公主不但不想对他强娶豪夺,反而起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美貌有时是种罪过,尤其是缺少保护美貌能力的时候。 不过阳琴不在此列,他现在手中握着的力量,若是拿到明面上,连夏忠帝都要忌惮。一个失宠的长公主而已,还没看在阳琴眼里。 第102章 偷吃,能叫偷吗? 井晓窝在毛球毯里昏昏欲睡。 实在是这些文人士子太过磨叨,见面就要相互行礼,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就连这些孔武有力参加射猎赛的士子也一样,打个发狂的黑熊,也要折腾好久。 井晓可以理解,他们不想伤亡过大,但是磨磨唧唧互相吹捧就没必要了吧! 苗峥和丁桂文两人,再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达演武场鸣金收兵。 井晓约莫算算路程和时间,去救援的四个射猎队都得被淘汰。 啧,锦城文会,有意思喽! 作为文会主办方的三家书院,被一群不入流的江湖散人在重要的射猎赛中淘汰……倒也不是输不起,只是这个输法,有点冤呐! 白泽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书院和世家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就输呗,最多下次文会改规则,参加射猎比赛和擂台赛的人员,必须出身世家,或出自三大书院。” 井晓半眯着眼,感受夕阳余晖的温暖。 三足小鼎作为炼丹炉,一直熊熊燃烧,井晓已经好几天没喝过肉汤了。 松针茶再是好喝,也没有煮好的山珍和肉汁香浓。 井晓翻找储物指环,想找出一件可以替代三足小鼎当煮汤容器的物件。边翻边后悔,要是上次去橡木树屋,把四足鼎带着好了,哪怕把吊锅装回来也行啊。 三界缝隙灵气不稳定,不方便使用等价交换术法,强行使用术法……不定换个什么过来,还是不找麻烦了。 井晓调整玄光镜,开始找锦城文会的厨房。她记得阳琴找来很多大厨,唔,不想做饭了,蹭一顿。呸,她花银子买一顿晚餐。 饭菜都做出来了,谁吃不是吃。 她保证会很爱惜地把餐食都吃光,绝不浪费。 白泽奇怪地看着井晓调整玄光镜的画面。 “不看射猎赛了?” “没什么好看的,胜负已定。除非三大书院耍赖,不然杀手和间谍那一组肯定赢了。” 白泽两眼蒙圈:“我没看漏什么啊,哪有杀手和间谍?” 井晓用银锭从厨房换了一盘水晶肘子,一盘时蔬,一笼蒸菜团,还有几样点心。正心满意足地准备享用。听到白泽的问题,瞟了他一眼。 “白泽不是通万物之情吗,你看不出来?” “通晓万物之情,但不代表知道所有隐秘。”白泽气苦,“我怎么知道谁是杀手,谁是间谍?” “苗峥是东南铁义军派出来的杀手,追杀易罡的。那个老好人一样的丁桂文,是京城派到西南行省刺探情报的,主要是盯着昌溪池书院。” 井晓再瞟一眼白泽,果然比她还要废物,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自以为了解井晓的白泽突然自闭,明明一起看的玄光镜,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井晓吃一口香糯的水晶肘子,鲜香味美,虽然是猪肉所制却不油腻。比她自己搞的水煮和烧烤都香。 一笼蒸菜团,有四种菜:荠菜、木耳菜、红梗菜,还有莲菜。 兰坊阳琴可真是用心,水晶肘子的厨师是齐南郡的,蒸菜团是江南菜系的厨师,几样点心有京城的,有江南的,还有东南行省的特色。其他地方的厨师做不了如此地道。 文会结束,她也要盯着阳琴家的厨房。以美男子挑剔的口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水准……她以后都不用自己辛苦做饭了。 嘿嘿……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井晓还在畅享以后的美好生活,被她寄予厚望的阳琴,已经想暴起杀人了。 第103章 各有心思 擂台赛的观众,多数留在演武场等待射猎赛的结果。 只见一路烟尘中两匹骏马,不分先后跑进演武场。 苗峥与丁桂文两人跳下马,飞奔到战鼓台,以槌敲击编钲。 锵锵锵……锵锵锵…… 鸣金收兵的声音响彻演武场。 辛彦眯起浅灰色双眸,看向台上有些眼熟的两人,穿着打扮不像是文人士子,反而像是在城中闲逛时见过的江湖客。 赵孟元捻动胡须,神情疑惑地问曾子睿:“子睿兄,台上两人是哪家士子?” 曾子睿仔细辨认,迟疑道:“奇怪,出猎时有这两人吗?看着不像书院中的学子,更不像世家子。” “是江湖客,我在城中见过。”辛彦过目不忘,不过也不会事无巨细全都记住,如今想要记起对方是谁,还得回忆一番,“高个子的叫苗峥,矮胖的是丁桂文。” 何传铭吃惊地瞪圆小眼睛:“师父,什么时候见过?” 辛彦淡淡道:“你也见过,前日晚上逛坊市,路过云岚酒楼,他们两个就在二楼窗口,还有一个叫谭立春,与他们一起饮酒。” “云岚酒楼?你是……吗?一走一路过,还能注意到窗口有几人?” 何传铭白天被辛彦操练得欲生欲死,休息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晚上出去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哪有空闲注意别人在酒楼窗口喝酒啊! 还能记下对方叫什么名字?他们名字又不会贴在脑门上,师父肯定是听到的。 辛彦眼神凉凉地瞟着七情上脸的何传铭,都不用说出来,这家伙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看来每天习武练的强度还不够,回去得加练。 苗峥可不管演武场中众人的议论纷纷,将马匹上的猎物放到评议台上,请求检验。 以往文会经常有三通鼓响后,射猎队派出跑得最快的队员,提前回演武场鸣金收兵的情况。符合兵法的要求,兵贵神速并不违规。 评议台上是三大书院的教习,问明两人的队伍名称,开始清点猎物。 此时刚刚擂台获胜的柳陌大步走到苗峥和丁桂文身侧,拱手道:“两位兄弟从猎场归来,可知道是哪队释放的求救烟雾?又是遭遇何等险情?” 苗峥盯着评议台清点猎物,站着没动。 丁桂文拱手回礼,一脸和善道:“抱歉,兄台所问之事,我二人并不知情。看到求救烟雾,我们兵分两路,队长谭立春、吴显君和张正桃三人赶去救援。在下与苗兄快马加鞭回来抢个头名。” 听到丁桂文的话,周围士子皱眉的皱眉,不屑的不屑。 世家之间守望相助,学院学子亦然。也就这些江湖客追名逐利,不将道德责任放在心中。眼见他人遇险,竟然只顾自身名利。 但大家又不好指责对方什么,毕竟想赢得比赛本身没问题,人家小队还分出三人去救援了。 苗峥扫视周围士子的表情,心中讥讽,这些沽名钓誉之辈,思维僵化,不知变通。将来东南铁义军横扫天下,定要将世家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何为道义。 柳陌朝对方拱手,忧心忡忡地离开,准备去演武场后方的雅阁面见三位山长。 雅阁内,三大书院的山长,长临长公主,云安郡主,锦城张府君,还有兰坊阳琴,都在焦急地等消息。 射猎场的赛事,哪家赢得比赛并不重要,只希望自家子弟不要出事就好。 阳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没错就是茶汤,煮沸的茶水里加入各种名贵香料,沉香、八角、香叶、桂皮、薄荷等等味道混合在一起,喝过的都说:哇塞。 至于是不是真觉得‘哇塞’,那不重要,反正普通世家是糟蹋不起价比黄金的香料的。 不是书院山长,长公主,行省太守这种地位的人,想喝味道‘哇塞’的茶汤都喝不起。 阳琴能感觉到长临长公主对他有隐隐的敌意,虽然不明白敌意何来,但不影响阳琴在脑中拉响警报。 长临长公主侧头看向何明儒,笑道:“何山长,我家楠儿还有三年及笄,想要入学昌溪池书院,不知山长可愿收弟子。” 何明儒手一抖,不小心揪下一根胡须,疼得直抽抽,又怕让人误会,不得不板起脸。 “长公主抬爱,若云安郡主通过六月的入学考试,自可进入昌溪池学习。书院有规章,郡主依规行事即可。”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心下不满,她是想让何明儒收下张楠当入室弟子,可不是只想在书院混个学位。听罢幽幽叹息一声。 “我就楠儿一个孩子,实在不放心,昌溪池与锦城相距不远。不若将我的行宫设在两地之间,张府君可否帮忙找一座无主的荒山安置行宫?” 张奇山身为西南行省太守,被世人称一声张府君。夏忠帝登基都没把他换下去,自是个情商极高之人。 不过面对长临长公主提出的想法,他颇有些头疼。 “长公主想在西南设行宫长住,不知陛下可同意?”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伸出纤纤玉手,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汤,被送到手边,她吐气如兰轻抿茶汤。 “本宫自会上奏陛下。实是走过许多地方,独爱锦城人杰地灵。又放心不下我家楠儿在昌溪池求学,想离孩子近些罢了。陛下想必能够体谅,如玉慈母之心。” 张奇山替朝廷牧守西南,一应政务自是责无旁贷。如果长临长公主别驾于此,他就要应对两层婆婆。倘若长公主指手画脚,干涉地方行政,他又该如何应对?长临长公主不上奏,他也会上奏的。 夏氏皇族的事情,身为地方太守,他不想掺和。但若是皇族想乱政西南,他必定要争辩一番。 听闻长临长公主的打算,阳琴眼皮狂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七王爷和太孙的行踪…… 阳琴稳下心神,垂下眼眸掩盖眼中杀意,手指摩挲着膝下玉珏,思量着要是七王爷夏朴决定干掉长临长公主,启动镜堂秘卫留下痕迹,他该如何扫尾善后。 第104章 死仇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扭着山羊胡,喝着茶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确实跟他关系不大,象山书院地处东南三省之一的振州。 最南边潜江被铁义军占领,时不时就会发兵,攻打振州和两大军镇。 长临长公主脑子再有坑,也不可能把自己送到铁义军手里。至于为什么不去江南?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能给出一百个答案,不过最具传奇色彩,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父亲沈长林与长临长公主有同名之仇。 现在看是同音不同字,当初可不是,而是一模一样的长林。 但是沈长林当年五十有九,比长临长公主的父亲年龄都大。 让老头避讳?开玩笑…… 当初长临长公主的被封为长林公主,沈老爷子身为天一书院山长,本来也没当回事。皇家的公主,想给啥封号就给呗。 结果不知道谁给沈山长写了封信,大意是同名要避讳。 这可把沈老爷子气坏了。 为尊者讳,为长者讳。 论地位他是天一书院山长,江南半数学子之师;论年龄,夏如玉才几岁,一个跟他孙女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让他避讳? 沈老爷炸毛,一封奏折就送到夏齐帝和夏忠帝的父亲夏悯帝案几上。 从最后谥号为悯就知道,夏悯帝是个温和到有些懦弱的帝王,看到沈山长气势汹汹的奏折,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热,不到三天人没了。 留下两份遗诏,一份是让夏齐帝继位,一份是给长林公主改封号为长临公主。 皇室当然没脸说,夏悯帝是被天一书院的山长沈长林上奏折给逼死的。 沈老爷子也有些后悔,不该言辞激烈,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反正皇室与天一书院就这么隐隐约约地结了死仇。 两方井水不犯河水。 天一书院偏安江南,教育学子,岁月静好。天一书院的学子照常科举,皇室也不会刻意为难。 但是只要夏氏仍是皇族,沈家子弟基本就绝了出仕一途。 沈长林甚至主持开宗祠,迁了两支族人出去,改名换姓离开江南。 除了族谱记录,没人知道这两支族人改成什么名姓,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总之,长临长公主想让周楠进入书院学习,就只有昌溪池可选。 何明儒再怎么打太极,不收入室弟子,又提出入学考试的门槛,也不可能真的把云安郡主拒之门外。 何管事进入雅室,朝何明儒行礼道:“山长,柳陌请见。” “哦,何事?”何明儒捋着长髯,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岔开话题了。再这么跟长临长公主谈下去,他都想甩袖子走人了。 柳陌大步进来,猛然见到室内这么多人,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朝上首行礼,说出目的。 “柳陌想去猎场接应参赛学子,请山长允许。” 何明儒沉吟片刻,与穆一木和沈益民交换眼神。 “可。张教头带卫队去救援了。柳教习再带领一队学子前去接应一下也好。”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眉目含情,插言道:“万望柳公子带领学子平安归来。” 柳陌冷漠行礼退出。 何明儒心下不悦,出声提醒:“柳陌乃儋州武勋世家柳氏的嫡长孙。何廷树的夫人,柳氏三娘是柳陌的亲姑母。” “本宫乏了,先回去休息。楠儿,走。” 长临长公主脸黑如墨。这个何明儒真是不识趣。居然刻意在她面前提起柳三娘,想起当初被柳氏羞辱,长临长公主银牙都要咬碎了。 穆一木看长临长公主落荒而逃的架势,乐呵呵地问何管事:“刚刚鸣金收兵的是哪一队?” 何管事回答:“茂山谭立春组的江湖散人队,先回来的是潜江苗峥和京城丁桂文。谭立春和另外两人看到烟雾去救援了。” “潜江?”穆一木捋着山羊胡眉头微蹙,朝颜红吩咐,“大红,你侧面打听,那个苗峥与铁义军有没有关系。” 说着又看向何明儒、沈益民与张府君。 “东南局势动乱,不得不防。” 张奇山思虑道:“穆山长所言有理。我让官府中人也去查查。” 苗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暴露,高扬着下巴,傲慢地端坐评议台前,等待一刻钟时间截止。 第105章 图啥? 阳琴见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离开,也不再耽搁,找个安排晚膳的理由离开雅室。 厨房管事急匆匆小步跑到阳琴面前,满脸汗水。 “阳老板,厨房……厨房出事了。” “老柴,你跟我多少年了?”阳琴摆脸色也相当优雅,拿捏的语调不温不火,对人十分有压迫感,“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如此慌乱。” 厨房管事老柴定了定神,道:“阳老板,您跟我来,这事很邪门。我已经让人禁言了。” 阳琴跟着老柴来到厨房。 参与文会的人多,行宫原有的厨房肯定不够用,所以在各会场附近搭建了几排临时厨房,供应会场水果、点心和各地特色菜肴。 点心和凉菜等不需要保暖的菜色,做好之后会统一摆盘,堆放在靠墙的架子上。而今架子上放了一锭银子,原本摆放的点心和菜肴连同盘子都不翼而飞了。 阳琴看到银锭心里打个突突,伸手拿起翻看底下的刻印,果然是一座山的标记。 “这样的银子收到几个?” 老柴擦擦额头的汗,答道:“还有两个,热菜那边缺了一份水晶肘子和一笼菜团子。菜肴所在位置都出现一锭银子,看着不像官制。” “都拿过来给我。”阳琴吁出一口气,神秘人真会给他出难题,要看话本子也就算了,现在又想吃美食,“老柴,你跟我的年头不短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心里有数。” 想了想,阳琴还是多叮嘱几句。 “宗师级的前辈爱开玩笑,以后厨房再发现银锭,都拿来给我。另外,把前辈喜欢的菜色记下来,以后每顿都要准备。做得好,有赏。” 老柴诺诺应是,暗自庆幸。 幸好前辈给的银锭多,看到的人也多,人多嘴杂,不好保密。若是只有一个,不定被哪个小徒弟私藏起来。将来事发,要死的可不仅一两个学徒。 井晓看着玄光镜中阳琴抚着头顶的山茶花离开厨房,轻笑一声:“美人乖觉!” “雄性?”白泽看了一会迟疑地问。 “嗯,既漂亮又有趣,写的话本子也有意思。” 井晓起身掐诀,清理刚刚顺过来的碗盘。收好下次还可以用,她是勤俭持家的好姑娘。不能因为找到“食堂”就浪费。 “叽叽。”毛球蹦跳着靠近玄光镜。 井晓偏头,看向激动的毛球,金乌对依靠光合作用活着的毛球,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柳陌带着一队学员骑马去猎场接应参赛的射猎队。才出演武场,就遇到被卫队送回的阮云娘。 他的担忧成真,遇险的果然是昌溪池书院的队伍。 一头受伤发狂的成年黑熊,可不是少男少女们能对付的,果断放出求援烟雾确实是正解。 知道张汉率领的卫队已经过去支援,柳陌稍稍放下心来。让人送阮云娘去雅阁,想必书院山长们也很想知道最新消息。 辛彦淡漠地看着柳陌招呼昌溪池书院学子,皱皱鼻子,他不喜欢柳陌,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不喜欢,连味道都令他厌恶。 哪怕是还没觉醒本体的力量,柳陌的身周仍然有太阳真火虚影的环绕。既是保护,又是警告。这不是普通魔族可以肖想的躯体。 曾子睿又感叹一句:“柳家这一代,有个了不起的嫡长孙。” 辛彦刚想说什么,罗豆豆突然蹿到他对面坐下,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在一众世家淑女的对比下,可谓毫无形象包袱。 “我是罗豆豆,来自茂山,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辛彦微微挑眉,冷淡道:“梧桐辛彦。有事?” 一个奇怪的雌性人类。辛彦当然知道她叫罗豆豆,在擂台上认输认得那么爽快的人不多,她算是给辛彦留下特殊印象的那种。 在记忆分类中,也是属于有特色的类别。 罗豆豆拱手为礼,郑重道:“辛前辈,可以切磋吗?” 辛彦愣了一瞬,浅灰色眸子倒映出少女的身影,硬邦邦道:“不可以。” “啊!”罗豆豆没想到会被拒绝,有些怔愣,见辛彦起身要走,连忙站起来道,“辛前辈,求指教。” 辛彦摇头,看向赵孟元:“我要回去了,先生还要再玩会吗?” 赵孟元将手中折扇转个腕花,瞅瞅罗豆豆,又看看辛彦,捻着胡须道:“我跟人约了去喝酒。” “让大毛哥留下跟着先生。我和传铭回去逛逛坊市。” 对不熟悉的人,辛彦主打一个高冷,完全不想理会脑子抽抽的罗豆豆。 他今年才8岁,就算身高比同龄人高些,也就与10岁的何传铭相当。 真不知道这个罗豆豆怎么想的,上来就要与他切磋。能看出他的实力,就不会轻易与他动手。要是看不出来?她图啥? 第106章 不意外的意外 罗豆豆有独自闯荡江湖的勇气,自然不缺死皮赖脸的精神。 完全无视辛彦冷冰冰的态度,前辈前、前辈后的围着辛彦转圈,把何传铭都挤到一边去了。 卢用瞪着前方两人生闷气,想他锦城卢氏公子,不说在西南行省都有名号,在锦城本地还没人会给他脸色看。 文会的诗词书画比赛和擂台比武,他都能进决赛的水平,没夺魁也是因为同期的士子太强,而不是他太差。 他搞不清楚罗豆豆怎么会对一个小屁孩上心,左一声前辈,后一声前辈,哄着人家跟她比武,简直不可理喻。 “罗表妹,该回家了。” 卢用上前一步,拦在辛彦和罗豆豆面前。 辛彦无机质冰凉的浅灰色眸子,上下打量一下卢用,看得对方头皮发麻。 “这位……”卢用拱手,顿了顿才道,“前辈,抱歉,我家表妹孩子气,多有打扰。” 辛彦鼻音嗯了一声,绕过对方,继续向前走。 “哎,辛前辈等等我。”罗豆豆瞪向卢用,道,“不劳烦兄长操心,兄长若是着急回去禀报舅父,那就去好了。我与前辈切磋武功,自会回去。” 卢用被父亲叮嘱照顾罗豆豆,对这个表妹不可谓不上心,只可惜人家不领情。他也是有脾气的,既然如此,让随行的下人跟着罗豆豆,他还要去应友人之约。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 “他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罗豆豆被辛彦看得心虚,嘿嘿笑两声。 “抱歉,不过我是真的想找前辈切磋。我……” “你觉得我是高手?”辛彦浅灰色双眸中没有情绪,给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罗豆豆疯狂点头,她想甩开卢用不假,但也不会随便找人做挡箭牌。 何传铭在两人身后傻笑:“有眼光,我师父可厉害了。” 辛彦白了何传铭一眼,拍拍肚子道:“高手现在饿了,想吃饭。” 兰坊酒楼雅间。 辛彦坐在临窗的位置,坐等上菜。 少女罗豆豆收起嬉笑的表情,打发随从下去催菜,亲自执壶给两人续水。 “前辈怎么看出,我想甩开卢用的?” “不用叫前辈,叫我辛彦就好。”辛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罗豆豆,“你眼里满是不耐烦,也就卢用看不出来。”说着,抬头看一眼对面只顾吃点心的何传铭,“嗯,这个傻的,也看不出来。” 何传铭鼓着腮帮子一脸懵懂地抬头。 逗得罗豆豆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绷起表情。 “舅舅要把我留下,等着家里派人接我。我想……” “我不会帮你。”辛彦冷淡道。 别人的家事,他干嘛要掺和,马上回梧桐山了,他可不想临走,整点出格的事情,回去被井晓收拾事小,万一以后再不让他出来可怎么办。 算算十年长契,才过了不到一年,要是山主动怒,一道禁制把他拘在梧桐山,谁又能帮他? 小二吆喝着上菜。 辛彦不客气地开吃,有机会吃大户,他点的全是大荤菜色。 高等魔族体质需要大量血食补充力量,出来这段时间,他怕吓到身边的人,都没认真吃饱过。 楼下长临长公主车驾缓缓驶过,行人纷纷让路,目送花车上几名美少年奏乐,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侧躺在软垫上。 何传铭叼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不知道那对母女什么时候离开锦城?” 辛彦筷子落得飞快,吃饭的动作却十分优雅,这份仪态是跟夏颂学的。每次在赵夫子家用午膳,他都会观察夏颂的餐桌礼仪,再刻意模仿练习。 如今已是有模有样,不管在什么场合,用餐、饮茶都不会露怯。 “不会离开。长临长公主要常驻锦城,云安郡主也要入昌溪池书院学习。” 罗豆豆惊讶:“辛前辈,怎么知道?” “云岚客栈,她们住我们隔壁。”辛彦淡淡解释。 何传铭:“哈,师父,你偷听。” 辛彦浅灰眸子轻飘飘地看向不知死活的蠢徒弟,一挑嘴角,道:“今晚加练一个时辰马步。” “啊,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何传铭的声音在辛彦浅灰色双眸的瞪视下越来越小,“我的意思是隔壁太吵闹……” “哈哈哈……”罗豆豆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行宫猎场。 参赛各狩猎小队,以最快速度返回演武场。 不过很可惜,一刻钟已过,狩猎小队通通惨遭淘汰。 谭立春见各队士子不太友善的目光,老脸一红,尴尬地抱拳:“承让承让!” 庄江兰见比赛结果公布,愧疚得无以复加,这些人要不是为了救援自己这一队,也不会输了比赛。连忙带着昌溪池书院的几人,一齐对众人行大礼。 李一弘再次郑重邀约,明日宴饮。 “是我决策失误。”穆玉有些懊恼,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象山书院不至于输不起。 魏浩林担心小孩第一次带队输掉比赛受打击,拍拍穆玉的肩膀安慰道:“积累经验,下次文会再战。” 天一书院尚原盯着谭立春抱拳,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 “受教了。” 宋梦蛟和林荣先相视一笑,一齐朝谭立春抱拳:“恭喜,谭兄技高一筹,吾等佩服。” 文会至此告一段落。 射猎赛出了意外,不过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主持文会闭幕。所有参会士子,皆可留下参加晚宴。 柳陌与张汉一起来到雅阁,汇报猎场情况。 “山长,我派人去查看猎场外围,围栏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黑熊就是由此进入。”柳陌严肃道。 猎场赛前已被清空,所有作为猎物的飞禽走兽都是由卫队放进去的。突然出现一只成年黑熊。对参赛选手造成生命威胁,影响比赛结果。 昌溪池书院必然要一查到底。 何明儒并不意外,点点头:“两位辛苦,先用晚膳吧。” 柳陌还要说什么,张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兰坊阳老板请来全国各地的大厨,使出浑身解数操持晚宴,我等今日可有口福了。” 阳琴对着两人微微一笑,月白色的袍子,映衬得人比花娇。 夜幕降临,仙宫并不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初建造仙宫的很多材料都是会发光的,现在虽然成了遗址,但材料的本质没变,仍是会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不过并不影响井晓看星象,反而因仙山的高度,距离星空近,看得更清。 玄光镜悬浮在半空中,实况直播文会现场。晚宴上文人士子和名门淑女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井晓刚刚推算柳陌和罗豆豆的命数,恍惚间心神沉浸到无限星河之中。 周天星斗围绕着井晓形成看不见的漩涡。 力量的威压,惊得白泽和毛球慌忙后退到仙宫边缘。要不是有阵法拦着,他们能直接跳下山。 井晓闭着眼睛,在星斗力量的加持中慢慢浮起,红底绿花的袄裙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声,额间凤凰花印记红得似要滴血。 星河流转,与井晓五短身材的躯体遥遥共振,一道又一道星光密集地冲入井晓的体内。 凤凰花印记泛起金红色光芒。 轰…… 星光与金红色光芒相撞,好像打开某种力量的禁忌。 井晓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光,玉白中透着金红。 “叽?”毛球缩成鸡蛋大小,挂在白泽长长的白毛里。 白泽压低声音:“别叽,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谁知道守山人顿悟了什么技能。” 第107章 换茶 星河绚烂,井晓的意识介于清醒和沉睡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很多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漫天星辰似乎形成时光的涓流,在她身边流动。 山顶仙宫中,当年各路神魔在建筑上附着的力量被星辰之力牵引,慢慢汇聚为一体,注入井晓的身体里。 白泽和毛球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不敢直视力量的载体。 一夜过去,头顶仍是星辰。 原本应该照耀人间的金乌迟迟没有升上地平线。 “叽叽。”毛球颤抖着发出声音。 “我知道应该出太阳了。”白泽艰难地咽下涎水,抖了抖银白色长毛,“所以为什么还是星空?只有仙山这样,还是整个人间界都如此?” 山顶仙宫的时空好似凝滞,井晓悬浮在半空中,灵力威压如海洋潮汐忽起忽落。 翌日,十几面玄光镜忽然破碎,化为光点旋转着飞入井晓眉心的凤凰花印记中。 满天星斗坠落人间,一颗又一颗带着长长的流光划破天际。 自井晓入定之后,人间界乌云密布,既无星空,也无阳光。看不到漫天星坠,便也不会引起恐慌。 辛彦抬头看看天上浓厚的云层,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面对罗豆豆的纠缠不休,他也失去了耐心,痛下重手把罗豆豆打哭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哭。 以辛彦的修为,若是动用魔功,别说一个罗豆豆,就是十个罗豆豆加起来,也是来一对、死一双的结局。 辛彦并不讨厌这个向往江湖,有点大咧咧的少女。自然不会直接打死对方,只以武者招式的指导模式把罗豆豆收拾一顿。 什么是指导模式?就是他预判罗豆豆所有的动作,并且提前做出反应。让罗豆豆越打越难受,越打越纠结,越打越没自信。 看着哭着跑走的罗豆豆。 何传铭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地继续扎马步,他家师父好像心情不太好,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辛彦整理一下袖口,宝蓝色锦缎衣衫泛起粼粼光晕,边朝演武场外走,边道:“不专心,再加一个时辰。” 何传铭两眼一黑,他很乖的好吧,就看看热闹……看热闹也犯法? “嗯?” 辛彦回头,浅灰色双眸闪过一道冷光。 “知道了,师父,我再加练一个时辰。”何传铭大声道。 何传铭现在可不敢跟辛彦顶嘴。前几天他在老爹面前,伸手轻松接住一片掉落的树叶。 何廷树兴致勃勃地考校了他的武功,然后彻底将他交给辛彦管教了。 唉……拜师不容易,退学更难。 穆一木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来到演武场。 “爷爷,您让我见谁?昌溪池书院几名武学高手,我都交过手。”穆玉跟在穆一木身后,有些无奈,“除了柳陌,其他人水平都很普通。” “给你介绍一个高手,可有趣的小孩。”穆一木促狭地朝穆玉眨眨眼,笑道,“你要是能把小孩拐回象山书院,我就同意你今年参加科举。” 穆玉眉目疏朗大气,闻言挠头道:“还有人不想进咱们书院?” 穆一木哼哼两声:“不想来象山书院有什么好奇怪的?命虽珍贵,还有人舍生取义,金银虽好,也有人不爱钱呢。咱家象山书院,又不是大夏唯一的书院。” 穆玉被小老头教训一通,不敢言语。爷爷的眼光高,能得他看重的小孩,应该是有真本事的。 穆黄挺直脊背跟在祖孙二人身后,眼神中有着看透一切的空茫。 穆一木在演武场扫视一圈,见到何传铭在扎马步,扬声问:“小铭,你师父呢?” 何传铭身形不动,目视前方,答道:“穆山长好,我师父回院子去了。榕树院。您要找师父,就快些过去,不然一会儿师父要出门。” 穆一木促狭,伸脚踢何传铭小腿,被反震之力弹得向后退了一步。 何传铭纹丝不动,扭头看向穆一木,懵逼的眼神似在询问:踢我干啥?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一本正经道:“试试你的基本功,果然扎实。” 何传铭傻呵呵地笑道:“我爹也这么说,是师父教得好。” 榕树院。 赵孟元将画卷装入匣中,叫大毛套车去北面的琳琅院,找何廷树一起去赴何明儒的宴请。 文会结束当晚,何廷树突然让人将行李都搬到距离榕树院最远的琳琅院中。 何廷树没说原因,赵孟元也没有细问。他一向尊重朋友选择。既然不说,肯定有他的顾虑。 大毛赶着矮脚驴车停在门口,赵孟元抱着匣子上车,拉开车帘朝辛彦道:“彦儿自行安排时间,咱们三日后回程。” 辛彦送赵孟元出门,转身见枫和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摇了摇头。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这对母女,脑子都不太好的样子,使唤的下人也畏畏缩缩的。 穆一木从后院绕过来,恰好见辛彦要关院门,登时不乐意了,大声嚷嚷:“哎,小孩儿看到老人家不问候一声,还要给老头子吃闭门羹?” 穆玉知道自家爷爷老顽童的性格,但对外人从来不会展现真实一面,于是好奇地朝辛彦看去。 小孩长相俊美,肃着一张脸,浅灰色双眸淡淡地看过来,带着礼貌的疏离。身量看起来十岁上下,宝蓝色锦缎的衣衫穿在身上,长袖飘飞通身的贵气。 看着就舒服,果然是爷爷喜欢的类型。 辛彦任由对方打量,端端正正行个揖礼问候。 穆一木吹吹山羊胡,佯装生气:“小孩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文会之后,要来拜访老头子。可你根本就没来,还得老头子过来找你。” 辛彦心中暗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拜访你,不要随便诬赖人,好不好?面上却没有表情,浅淡地哦了一声。 “有好茶,进来喝一杯?” “老头子什么好茶没喝过,可不稀罕你的茶。”穆一木嘴上嫌弃,动作却不慢,迈步跟在辛彦身后进入院子,“你家长辈呢?还不在家?” “先生,刚刚出门访友。”辛彦礼仪周到,煮水烹茶,却不是时下人常喝的“哇塞”茶汤,而是从梧桐山中带出来的清泡茶。 穆一木盯着辛彦的动作,氤氲的水雾中散发出袅袅清香。他端起玉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蓦地一亮。 “你这是什么茶?” “松针茶,”辛彦看对方的反应,赶紧补充一句,“家中秘制。” 小老头穆一木神色颇为遗憾,秘制就意味着不外传,他想学都没得学,更不好意思开口说买。叹息一声,低头细品茶香。 辛彦眼中闪过笑意,从桌下拿出一个陶瓷罐推了过去。 “茶性易染杂味,我出门带的不多,这一罐穆山长带回去慢慢品饮,有强身健体之效。” 穆玉一直盯着辛彦的表情,自是看出对方是有意逗趣爷爷,没什么恶意,反而如老友玩闹一般。 穆一木拿起茶叶罐晃了晃,心满意足地指着穆玉道:“我跟你换,这是我孙子穆玉,这几天让他跟着你学学武功吧。” 辛彦浅灰色双眸盛满震惊,这小老头怎么回事,收了他送的礼,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穆玉的眼中也满是不敢相信,他爷爷居然为了一罐茶叶,把孙子卖了!他跟一个小孩学什么武功? 第108章 师父要被抢走了 穆一木得了好茶,按捺不住显摆的心思。 抱着茶叶罐就来找昌溪池的何明儒,结果得知何明儒出门宴请,暗道一声:老小子没口福。 转头又去找天一书院的沈益民。虽然是小辈,不过地位也算相当。 以穆一木的年龄和身份,想找地位相当的同辈人十分不容易。 穆黄跟在老头身后,劝道:“老爷,我帮您拿着,您专心走路,刚刚差点摔跤。” 穆一木回头一脸警惕:“你别想骗我好茶。” 穆黄:“……”谢谢,他并不想喝‘哇塞’茶汤,喝一口嘴里半个月都有桂皮味。 穆一木抱着茶叶罐离开,留下穆玉跟辛彦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尴尬地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玉毕竟年长,朝辛彦拱手:“我家爷爷有些老顽童,给辛师父添麻烦了。” 辛彦矜持地点头回礼:“老爷子很有趣。”想想抱起茶叶罐跑路的利落身影,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不知辛师父何日返程?” 辛彦知道对方其实是想问,我爷爷把我卖给你多久?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穆公子自去就好,我这三日多是访友小聚。送别一些朋友。” 穆玉当然不可能走,爷爷安排他跟辛彦学武功,哪怕是一日之师,他也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自家爷爷的老脸真要丢光了。 被迫卖身抵债的穆玉同学,相当有自觉性。至于辛彦能教他什么,他倒是不抱希望的。 辛彦笑笑,愿意跟着就跟着,象山书院山长的嫡亲孙子,走到哪儿牌面都比他大。 “杭城曾氏公子曾子睿邀请我和传铭去赴宴,他明日要启程回去。” “赴宴,杭城曾子睿?”穆玉思索片刻,“曾照月?” “曾子睿是她庶兄。”辛彦解释道。 穆玉点头,神情认真道:“带我。” 辛彦浅灰的眸子看向穆玉满是无奈:“象山书院没收到请柬?” “收是收到了。不过爷爷不会去,我单独去不合适。”穆玉露出八卦神色,“咳,你不知道吧?” 辛彦抬眸:我应该知道什么? “杭城曾家与儋州崔氏联姻,这次参加文会,就是让少男少女相看的。” 对人类婚姻制度一无所知的辛彦:??? 穆玉见辛彦是真不懂,于是解说起来。 “杭城曾照月,儋州崔佳奇,一个是曾氏嫡长女,一个是崔氏嫡幼子。年龄相当,身份家世也差不多。一在富庶江南,一在北方儋州。属于两大世家强强联合。” “人族婚姻要看家世、年龄?”辛彦眼神闪了闪,这倒是与魔族不同。魔族主要看血脉和武力,高等血脉的魔族有优先择偶权。低等级的魔族?没魔关心低级魔族怎么婚嫁。 穆玉笑眯眯地看着辛彦:“据我所知,此次文会男女相看的,可不止这两家。” “还有别的?” “要不然各大世家怎么会把嫡子、嫡女派出来,大多数是两家有联姻意向,未订婚前,先让两方相看。还有少部分没有意向,只是出来见见世面,若有彼此看对眼,自可回去请家族长辈提亲。过段时间,等他们都回到家族驻地,会有许多喜讯传出。” “你呢?”辛彦提问直指核心。 “咳,我还小,没有成亲的想法。”穆玉咳嗽一声,这小破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传铭满身大汗地跑进来,看到穆玉神情一怔,嘿嘿傻笑两声,挠着后脑勺道:“我先去洗漱。” 红毛大狐狸本来趴在软榻上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听八卦,见何传铭冲进来,立即嗖地蹿起来跳到博古架上,居高临下地瞪向何传铭。 穆玉没被何传铭惊到,反而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抬头与胡百礼对视。 “这狐狸一身好皮毛。” 胡百礼朝穆玉龇牙。你家才好皮毛,全家都好皮毛。 辛彦警告地瞥一眼红毛大狐狸:“他叫胡百礼,是先生养的狐狸。” 穆玉朝胡百礼拱手:“穆玉唐突了,原谅则个。” 胡百礼见他懂事,也拱手回礼。 “它,它……”穆玉回头看辛彦,又瞅瞅朝他拱手的大狐狸,有点语无伦次。 “胡百礼通人性,听得懂。”辛彦安抚穆玉,可别把象山书院未来继承人吓出毛病来,他不好对穆老头交代。 等何传铭收拾妥当,三人步行朝曾家约定的酒楼走去。 几千文人士子聚在同一座城里,衣食住行,各种酒宴聚会不断,让锦城大大小小的商家笑得合不拢嘴。 曾子睿站在门口迎接来客,见到穆玉与辛彦一起来,短暂怔愣,连忙拱手。 “穆公子,辛公子和高足总算来了,里面请。” 何传铭被人称为高足,不但不认为被冒犯,反而傻乐呵觉得对方在夸他。 当然曾子睿也是看出何传铭的心思,才这么喊,换个人都得称名讳才算尊重。 穆玉跟在辛彦身后,往会场走。 杭城曾氏在世家谱上排名不高,不过地处江南杭城往来贸易发达,在世家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富户。 儋州崔氏与柳氏齐名,但论武力不如柳家人才众多,论财力不如杭城曾氏。崔氏早就有意向让两家年龄相当的小儿女订婚。 借着此次文会相看,曾照月和崔佳奇互相满意,于是两家长辈决定举办宴会,一来辞别,二来公布婚讯。 杭城曾家包下锦城最大的宴会厅,男方和女方的亲朋好友,各有各的院子,避免冲撞。 穆玉自幼参加这类宴会,习惯与世家公子们打交道。他怕有人怠慢辛彦,所以格外注意对方,发现不管环境如何,辛彦都顾自我行我素相当自在,顿时放下心来。 何传铭?那是二傻子,别说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样。就算有人当面讥讽他,怕是也得过几天才能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他。 崔佳奇一身大红锦袍,不是新郎官穿的吉服,不过也十分突出今日身份。 几人先去恭贺一番。 崔氏家主见到穆玉连忙请上座,不过穆玉摆手,意思是与辛彦同来属于女方亲朋。 让崔家人不由得对曾家底蕴又有新的认知。 何传铭抓抓头发:“穆哥哥怎么不在崔家那边落座?” 穆玉笑嘻嘻地拍他后脑勺,道:“我得服侍师父。” 何传铭如临大敌,紧张大喊:“啊,你要抢我师父!” 面对何传铭的敌意,穆玉表示他不跟傻子玩。 第109章 师父真被抢走了 辛彦不打算在崔曾两家的宴会久坐,没那么深的交情,应邀参加,不过是为了全曾子睿的面子。 几人道别出来,恰巧遇到高云发和高玉华兄妹二人。 高氏兄妹听说辛彦和何传铭来自梧桐县,极力邀请几人小坐。 穆玉眼神直直地盯着高玉华,反应慢了半拍。只听到辛彦答应与二人去兰坊酒楼。 辛彦对穆玉的表现有些诧异。 以象山书院的教导,他不应该是那种在路上看到漂亮女孩子,就盯着人家看的登徒子。除非…… 高玉华凤目含羞,狠狠地瞪了穆玉一眼。 何传铭情商忽闪,也不知道是上线还是下线。反正看出点什么,还非得向当事人求证。他轻轻撞一下穆玉肩膀。 “嘿嘿,你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把穆玉和高玉华两人都羞了个大红脸。 高玉华是兰陵高氏嫡出的贵女,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当即眉目一挑,嗔道:“倒叫公子取笑。大喜当日,少不了何公子一杯喜酒。” 何传铭嘿嘿笑:“那穆师弟可不能不请我。” 高玉华听得奇怪,问道:“穆公子比何公子大了许多,怎是师弟?” “本门可不按年龄序齿。按入门先后顺序,我是师兄,他是师弟。”何传铭朝辛彦眨眼睛,“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高氏兄妹目光灼灼一齐看向辛彦。 “给你个任务,”辛彦浅灰色眸子似笑非笑地瞅一眼何传铭,“回去想想如何制定门规。” 高云发乐得一拍大腿,朝何传铭道:“门规还得现场制定才有意思,要不要我帮你?” 何传铭突然接下一项大工程,面有菜色,对外还是要维护师门尊严的,当即拒绝道:“高公子又不是本门弟子,如何能制定门规。我……我回去再想。” 穆玉打趣他:“大师兄,先想想门派的名字。”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尴尬不翼而飞。 酒菜上齐。 高云发朝辛彦举杯:“敬辛公子一杯。” 辛彦端起面前果酒,一饮而尽,道:“高公子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高云发长相俊逸非凡,要不然也不会在擂台上出尽风头,虽然最终被柳陌踹下擂台,但小娘子们仍然为他痴狂。闻言放下酒杯,诚恳道:“听闻辛公子来自梧桐县,不知道可听说过一位叫夏景的公子。” “梧桐夏景?” 高云发面露喜色:“公子知道?” “不认识,”辛彦果断否认,“前几日才听师父说起,以前文会见过一面,为其风采所折服。” 高玉华忍不住问:“那公子可听说,他现在何处?” 辛彦摇头:“家师说他定居梧桐村,亦是为等夏景归来,一圆当年梦想。迄今未曾一见。” “可否面见尊师?”高云发语气急促,又觉得太过急切失了风度,解释道,“辛公子有所不知,夏景娶妻高氏月仙,是我与玉华的嫡亲姑母。姑父姑母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却一直与家中有书信往来,只是近五六年却踪迹全无。我们原本打算待文会结束之后,去一趟梧桐拜访夏氏本家。” 辛彦眼眸闪了闪:“据我所知,梧桐并没有夏氏宗族。” 夏氏叔侄是皇族,才搬到梧桐村不到一年,跟十几年前的夏景应该没什么关系,辛彦下意识地不想把夏颂暴露出来。 高云发疑惑:“辛公子确定梧桐没有夏氏?” 辛彦看向何传铭:“你在县里待的时间长,县中可有姓夏的?” 何传铭摇头,道:“没有,夏是皇姓,如果有这个姓氏,县里不可能没有记载。” 高云发与高玉华对视一眼,两人越发疑惑。 “可是父亲言之凿凿,夏姑父家就在梧桐。”高玉华眉头微蹙,“姑姑寄回的书信,我也看过,确实提到梧桐山风土人情。” 高云发颔首:“不管怎样,还是去一趟,面见梧桐县令,询问一二。” 何传铭笑道:“高公子若是要找梧桐县令,倒是不必那么麻烦,家父就在锦城。” 辛彦见二人疑惑,解释道:“传铭是何县令家的二公子。” “失敬。”高云发立即抱拳,“二公子可否引荐令尊。” 何传铭回礼,拍拍胸脯道:“小事一桩,我爹出门会友。等他晚上回来,我跟他说。县里去年才做过人口普查和田亩厘定。夏姑父若真在梧桐县定然会有记录。” 高云发和高玉华齐齐端杯敬酒,几人宴饮,其乐融融。 高氏兄妹二人皆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说起夏国各地特色言之有物,妙趣横生。 几人约定明日见面时间,相互告辞而去。 辛彦看向一直沉默的穆玉。 “你怎么不去护送玉华小姐?” 穆玉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典型没开窍的模样。 “你没看到大舅哥一直瞪我?要是去送,估计要动手揍我了。” 何传铭笑呵呵道:“还不是你一直盯着人家妹妹瞧,要不是师父和我在场,高大哥早就揍你了。” 三人说笑,刚走到榕树院门口,就见大毛浑身是血,伏在矮脚驴背上。 辛彦一个箭步上前,将大毛从驴背上扶下来。 “大毛哥怎么了?你不是跟先生一起出去的吗,先生呢?” 何传铭二话不说,背起大毛送进房间。 穆玉叫来客栈的小二,给对方银两去请大夫。 大毛昏昏沉沉眼前满是血影,听到辛彦声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快,有人把先生抓走了,还有何大人,都给抓走了。” 何传铭蒙了一下:“抓我爹干什么?大毛哥,你看清对方是谁了吗?”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满是怒火。不待大毛回答,飞身跳上院中榕树的树梢,望向隔壁枫和院传来舞乐声的阁楼。 身上魔焰升腾,形成道道黑色虚影,暴烈的魔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响彻天地。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在阁楼顶上踩着瓦片,朝辛彦用力挥爪。 辛彦脑中恢复清明,拳头握紧又松开,自知不能大开杀戒。 与胡百礼再三确认赵孟元和何廷树在阁楼里,都没有生命危险。 辛彦转身下树,招来何传铭,冷静道:“传铭去找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就说何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长临长公主派人抓走了。与他一起的同伴,也被抓走,还打伤了车夫。” 何传铭被辛彦浅灰色眸子盯得毛骨悚然,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师父看着点大毛哥,他伤得不轻。” 穆玉紧张地长吁一口气,沉稳道:“辛公子冷静,我去通知爷爷。长公主也不能当街抓人,简直无法无天。” “有劳。”辛彦拱手,面无表情道,“穆公子先回去。这里我自有安排。” 浅灰色的眸子带着冰冷的杀意,看得穆玉头皮发麻,拱了拱手,急忙离去。 轰隆隆…… 密集的雷声闪电划破长空。 井晓从玄妙的感悟中被惊醒,一时有些怔忡。 她这是在哪? 井晓转头看看四周,不是熟悉的卧室,她没有回家,还是在山顶仙宫。 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挥手重设玄光镜,映出辛彦杀意浓重的灰眸。要不是这家伙触动禁制契约,她还在家里吃炸鸡和四川火锅呢。 真该死啊! 到底谁惹他了。 第110章 想差了 赵孟元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信条,终于在这一天被颠覆了。他居然有幸成为被权贵当街绑架的良家子……绑架他的人是当朝长公主的亲卫。 按正常逻辑是不是与公主酱酱酿酿之后,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可惜他是有原则的人,别说长临长公主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寡妇,就算她国色天香也没有家中娇妻幼儿可爱。 赵孟元将呼呼大睡的何廷树踢醒,有些抱歉连累了好友。 “何兄,醒了没?” 赵孟元声音中带着笑意,吃了大半年梧桐山特产灵米金麦的体质,不说百毒不侵,一般的毒麻药物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 长公主亲卫使用的蒙汗药,显然不是什么天山出品的极品灵药,赵孟元只晕了不到半刻钟就醒了。 何廷树脑子昏昏沉沉,浑身瘫软,觉得四肢没有一处着力点,恍惚记得是遇到长公主府的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元兄?”何廷树嗓子沙哑,干渴得厉害。 赵孟元起身看看周围环境,客栈普通的八步床,挂上红色纱制幕帐,看上去高了几个档次。 “好像还是客栈,等我给你倒杯水。” 室内无人,估计迷晕他们的人,也没想到两人会醒得这么快。 桌上水壶有保温的热水,赵孟元倒出一杯端给何廷树。 “迷晕咱们的人是长临长公主府的亲卫,我见到卫队制服了。” 赵孟元冷静分析,长临长公主绑人,总归不过那么几个目的。 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于文人士子而言,有人觉得是侮辱,有人认为是风流韵事,将来还能当成美谈,而赵孟元只感到啼笑皆非。 反正怎么想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他的心态自然稳如老狗。 何廷树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温水,缓解喉咙的干渴。 “没想到长临长公主如此狂悖,抱歉连累了孟元兄。”何廷树一脸歉意。 赵孟元瞳孔地震,听这意思,他好像误会什么了。 长临长公主不是看上他? “什么意思?何兄与长公主……” 何廷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赵孟元的反应,有些懊恼道:“我跟孟元兄说过,当年在京城受人排挤所以自请外放。其实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避长临长公主。 “当年我中探花入翰林院待诏,原以为日后会官场平顺步步高升,没想到被那老寡妇看上,逼我休妻尚主。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家有娇妻幼子,三娘待我极好。长临居然跑到我家里,逼三娘自请下堂。幸好当天柳家从儋州送年礼,过来的仆从众多,皆是行伍出身。不然都不知道长公主会做出什么来。 “每每想起当时情境,我这后背一身冷汗。只是没想到逃到西南行省的穷乡僻壤,还是躲不掉长临长公主。当年尚有皇后斥责,弹压长公主,如今夏忠帝与长临长公主一母同胞,只有纵容……” 赵孟元听得满耳朵八卦,心中暗笑,原本他都想好如何拒绝长公主的话了。合着只是被何廷树连累了,那就更不需要担忧。等长公主过来,解释清楚,他早些回去,以免弟子们担心。 什么何廷树? 管他作甚。 没看长临长公主都从京城追到了锦城,这两人之间的孽缘,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还是留给何兄自己解决。 想来昌溪池书院的何山长,不会坐视不理。 最多……等他回去,帮忙报个信。 仙宫中,井晓瞪着玄光镜显示的光影,眼神幽深危险。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云安郡主周楠……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随下来。” 白泽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瞄着井晓的脸色,谄媚道:“恭喜山主悟道!” “叽叽。”毛球脑子没那么复杂,看到井晓清醒,立即高兴地跳到她的肩头,叽叽叽个不停,向她描述仙宫的变化。 井晓拎住篮球大小的毛球用力抖了抖,摊成一张毛毯子,顺势躺倒。 “我再睡会。白泽,看着玄光镜盯紧辛彦。要是他发疯了,你叫醒我。” 毛球乖巧地卷成毛茧子,将井晓裹在中间。 仙灵之气伴随着井晓的一呼一吸,充满整个仙宫。 仙君和王母想让仙人入世,在三界动乱中占得先机。明知会搅动人间乱象,让三界失衡,可还是如此选择。 那么井晓怎能让他们如意? 三天悟道,她援引星辰之力,入世间之局。 满天星君入世,人间大戏即将开幕。 渡劫嘛,一起渡好了。 三角形结构才稳定,她也想看人间界热热闹闹。 井晓表示,最近三天工作量严重超标。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丁点也不想管。 何传铭找到何明儒时,他正与穆一木和沈益民,一起品饮清茶。 小老头穆一木被两人恭维得飘飘然,差点就要答应送些茶叶出去了。 听得何传铭说明来意。 何明儒惊怒异常,气得长髯乱飘。 “长临长公主真是半点皇家脸面都不要,竟能做出当街掳人的强盗行径?” 穆一木山羊胡微翘,促狭道:“何家芝兰玉树究竟何等魅力,让人家长公主念念不忘。” 沈益民不出声,借两人说话的机会喝光杯中清茶,又给自己续水,多喝一杯是一杯。穆老头太抠搜,忒爱显摆,不给点实惠。 何明儒气哼哼瞪一眼对方。 “穆老头,你不帮忙想办法,还说风凉话。” 穆一木搓搓山羊胡,道:“这有什么办法好想,直接上门要人就是。她自己不要脸呢,我们还要帮她留着不成?京城那位,未必会给她撑腰。” 沈益民性格沉稳,说话慢条斯理。 “在锦城涉及县令和士子失踪,又有仆从受伤,当报府君知晓才好。” 何明儒招来张汉,让他去请张奇山府君,以他们同宗的关系,路上提前说明情况,也让张府君心中有个章程。 几番安排下来,日暮西垂。 何明儒站起身朝两人长揖,道:“烦请穆山长、沈山长同我走一趟,会一会长临长公主,且看皇家还剩几分颜面。” 有大热闹看,穆一木心里都要乐开花了,不过面上还要保持矜持,拱手道:“象山书院义不容辞。” 沈益民郑重回礼:“天一书院义不容辞。” 第111章 惊惧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在客栈养伤,憋了好几天实在无聊,爬到院中榕树的树梢上,看街道行人往来的乐趣。 偶然发现隔壁院落,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进来。 胡百礼好歹也是修行百年的狐狸精,听音辨位,闻嗅千里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敏锐的嗅觉闻到,其中一个被抬着的‘物件’竟然是赵夫子。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红毛大狐狸果断跳到隔壁院子里,跟着几人踪迹,来到一处阁楼。 看到赵孟元和何廷树两人都被丢在阁楼的床上,除了沉睡,似乎并无其他问题。 正当胡百礼准备叫醒赵夫子。猛然间感受到辛彦恐怖的威压,连忙跳到阁楼顶上朝对方挥爪,告诉他赵夫子安好。 胡百礼看着辛彦从树上跳下去,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但好歹不是杀气腾腾地吓狐狸了。 天上雷鸣电闪很可怕,若是落下来劈辛彦,说不定会连累狐狸。 胡百礼踩着屋顶瓦片,从阁楼的通气小窗跳进屋内。 “先生?” 赵孟元听到胡百礼的声音,浑身一激灵。 “胡百礼,你怎么在这?” 红毛大狐狸,轻巧地跳到对面的凳子上,仰头看向赵夫子。 “辛彦也知道先生在这里了。我带先生出去。” “不急,总要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无后顾之忧才能离开。”赵孟元抬手摸摸胡百礼锦缎似的皮毛,“再说还没见到正主呢。” 何廷树躺在八步床上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赵孟元在说话。 “孟元兄,有人来了吗?” 赵孟元一手撸狐狸,一手端杯喝水,道:“无事,何兄药劲儿没过,你再睡会养养精神。” 何廷树确实药劲儿没过,被赵孟元踢醒说了几句话,脑子已经跟不上嘴了,到后来说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按长公主亲卫对药量的估算,两人不到戌时末都不会醒来。 只是漏算了赵孟元的天赋异禀,更想不到会被一只红毛大狐狸发现端倪。 赵孟元捻动几根长须,室内没有点亮烛火,就于黑暗中端坐在圈椅上,静静等候来人。 胡百礼趴在椅子边缘,下巴垫在赵夫子腿上,摆动两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辛彦让他保护夫子,可是夫子不肯走,这里又一点危险都没有,着实让狐狸困惑,不知道是不是领会错了辛彦的意思。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步履匆匆地走向长临长公主休息的房间。 西南驻军主将狄昊身上不着寸缕,古铜色肌肤,壮硕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雄性魅力。 他无视推门而入的赵长史,伸手端起床边的葡萄酒含在嘴里,以口就口喂给长临长公主夏如玉。 赵玉兰目不斜视,忽略鼻端腥咸的味道,只低头禀报消息。 “殿下,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联袂请见。” 长临长公主眉心微蹙,声音慵懒:“他们来做什么?打发了吧。” 赵长史微微抬头迅速瞟一眼夏如玉的表情,迟疑道:“恐怕是为了何廷树而来。” 长临长公主还未说话,狄昊冷嗤出声:“狄昊还不能满足长公主殿下吗?您还惦记着别人。” 狄昊的声音阳刚中带着一丝魅惑,大而有力的双手,在长临长公主的脊背划过。常年练武的人,指尖带着薄薄的茧皮,粗糙又不过分坚硬,酥麻的感觉让夏如玉都要化成一摊水了。 当下软和声音道:“谁说我想着别人呢,不过是想报当年被辱之仇罢了。阿七,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狄昊拽过长袍裹在身上,浓密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薄唇微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长公主殿下事忙,臣先行告退了。” 说罢顾自穿戴完毕,将放置在桌上的灰色包袱抖开,铺在软榻上。 “这件狐裘是臣捕猎的狐狸,又亲手揉皮所制,唯愿殿下免于天寒受冻,看到狐裘时能想到臣在西南鞠躬尽瘁。” 狐裘皮毛色彩鲜艳,宛若一体,制作手艺精湛,手感柔软光滑,在烛光的映照下仿若流火。 长临长公主的视线扫过狐裘,随即披衣而起,从身后抱住狄昊,又转到他的身前,眼波流转声音含情:“阿七真狠心。我已经禀明皇兄要在锦城设行宫,以后长住西南了。阿七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狄昊讶异,他是真没想到长临长公主会打着长住西南的主意。若是长公主不在京城,没人帮他在夏忠帝面前说项,极有可能影响他后续的布置。 不过一切都得徐徐图之,不能激起长公主的逆反心理。想到此处,狄昊线条分明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般的笑意。 “真的?”狄昊回手环住长临长公主的纤腰,眼神痴迷地盯着她的脸和白皙的天鹅颈,双手用力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当然是真的,皇兄的圣旨不日便到,这种事情骗你有何意义。”长临长公主娇嗔地拍打狄昊坚实的胸膛,“现在可信我?” 狄昊重重点头,又有些遗憾地叹息:“驻军主将不能夜不归宿。我明日再来看望殿下。” “从后门通演武场的路走,我去见见书院的三位山长。”长临长公主与狄昊依依惜别,目送对方离开,立即变了脸色,“没脑子的武夫。” 长史赵玉兰帮长公主更衣装扮,小心措辞:“臣看这位狄将军,并不是好控制的人。” 长临长公主摸着桌上火红的狐裘,轻蔑一笑:“权术当然不行。用感情捆绑利益,到时候不怕他跳出我的掌心。” 赵玉兰有心想劝,又怕惹恼长临长公主,疏远了她,要是把她打发回京城守公主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只得转移话题,道:“殿下,何廷树和赵孟元如何处置?” “没用的废物,都还给书院。”长临长公主一甩袖子,烦躁道,“算了,我不去见他们了,让任青山把那两个人丢出去。” 赵玉兰与长公主相伴多年,自然知道她的脾气,连忙退下去找亲卫队长任青山。 “长公主不是看上他们两个?”任青山长相平平,不是夏如玉喜欢的类型。但他能留在长临长公主身边十几年,主要胜在忠心,对长公主的命令从来不打折扣地执行。 赵玉兰语言简练道:“文人无用。” “明白。”任青山点头离开,朝关着赵孟元和何廷树的阁楼而去。 狄昊展开狐裘的瞬间,胡百礼已经惊觉而起,眼中迸发充满恨意的绿光。 赵孟元按住红毛大狐狸的额头。 “胡百礼,怎么了?” “有狐狸崽的味道。”胡百礼焦躁地跳到地上,带伤的爪子让红毛大狐狸踉跄一下,“那个猎人一定在附近。” 赵孟元弯腰抱起红毛大狐狸,将他固定在怀里,有力的大手,温柔地抚摸他的皮毛,安抚惊惧的狐狸,嗓音坚定:“别怕,先生在这里。” 第112章 回报 三位山长和张府君坐在长临长公主的会客厅,喝了一肚子白水。 几人养气功夫到家,倒也不至于心浮气躁。 对于这位任性的长临长公主,他们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多是耳闻:身份地位高,恣意妄为。 只是在西南行省……张府君回忆起他给夏忠帝的上书,想必很快就有回音了。 若是不允许太守全权节制,让长公主插手西南行政,那他就要替家族考虑考虑以后了。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朝几人行礼,语气温婉道:“殿下身体不适,不便起身。何山长所言之事,刚刚让人查证,亲卫队确实将两名冲撞长公主车驾的人带回来了。既是山长亲眷,由山长领回去教训更为恰当。” 何明儒气个倒仰,双眼眯起,沉声道:“赵长史,那两人何时冲撞过公主车驾,长公主不是身体不适吗?今天什么时候出的门? “据何某所知,他们两人是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长公主的亲卫绑走,还将车夫打成重伤。怎么赵长史却要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今天这官司打到御前,何某也要问问陛下是非曲直。” 张奇山身为西南太守,听赵玉兰说话,就知道外面对长临长公主的传闻不假,所谓善于弄权,狂悖无德。 一个小小的长史,都敢当着三大书院山长和西南太守的面睁眼说瞎话,若是长公主在此,说不定如何。 “赵长史,长公主亲卫所绑之人,一位是梧桐县令乃朝廷命官,另一位有秀才功名,亦是乡间教书育人、德行雅正之士。可当不起冲撞长公主车驾的罪名。”张奇山目光冷厉,盯着赵玉兰的神情变幻。 “赵长史,不妨再仔细想想,是有人胆大包天擅用长公主车驾?还是有人欺君罔上,陷害朝廷命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触犯律法,有刑律规范,有三司会审,长公主也无权公设私刑。”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无视额头出汗的赵长史,开口道:“人呢?何廷树和赵孟元可还安好?” 沈益民没有出声,只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副准备随时开口咬人的模样。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不妥当。 这里不是京城,而是西南边陲,自古民风彪悍。别说西南太守在此,只三大书院也能与甲等世家平起平坐。 三大书院号称天下半数学子之师,真不一定把皇家看得多重要。 “府君与三位山长莫急。是玉兰表述不当,原本误会一场。任队长已经去后院了,稍后便将两人带到堂前。” 任青山心急火燎地跑到堂前,语气急促:“赵长史,人不见了。”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猛地起身:“不是一直在阁楼里吗?什么叫人不见了。” 任青山行礼:“按药量至少会睡到戌时末,楼下留了两人看守,只是阁楼上两人踪迹全无,楼下卫士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我已派人在院中查找,还未找到。” 赵玉兰后背冷汗唰地一下浸湿衣衫,她与任青山共事十几年,对彼此十分了解,对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赵玉兰回过神来,朝几人拱手道:“几位大人,那二人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不如分头找找。” 何明儒四人气定神闲,皆是一副你们别驴我,我就看你们继续表演的表情。 此时赵孟元怀抱红毛大狐狸,恍惚得如同做梦一般。 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原本安慰大狐狸呢。猛地抬头看到辛彦出现,然后忽忽悠悠地就回到榕树院的卧房,何廷树躺在他身后的软榻上还在打鼾。 “彦儿?” 辛彦浅灰色眸子仿若琉璃,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 “先生不必担心,早些休息。明日兰陵高氏兄妹会上门拜访,想要问询关于梧桐夏景的消息。” 胡百礼蹿到辛彦肩头,咧着嘴哭唧唧道:“我在隔壁闻到了狐狸崽皮毛的味道。那个猎手在附近。” 辛彦歪头看向红毛大狐狸包好的爪子布条散乱,拎起狐狸后颈,放到桌上将他的爪子重新包好。 “你确定是狐狸崽的皮毛?” 胡百礼重重点头:“我不会闻错。求求你,帮我把狐狸崽的皮拿回来。嘤嘤嘤……” 辛彦将胡百礼夹在腋下,不待赵孟元说话,直接推门而出。对红毛大狐狸冷声道:“闭嘴,指认方向。” 胡百礼收起眼泪,仔细闻嗅,抬爪子指了指枫和院的倒座房。 辛彦夹着狐狸如入无人之境,在房中找到随便堆放在樟木箱中的狐裘。红毛大狐嘤嘤地抱住狐裘,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枫和院内灯火通明,卫队点着火把照亮所有角落,一寸一寸搜查赵孟元与何廷树的踪迹。 辛彦拎着胡百礼和狐裘,从他们面前走过,竟无一人察觉。 想了想,辛彦走到前堂,三位山长和张府君正与赵玉兰对峙。 辛彦聚音成线,传入何明儒耳中。 【何廷树与赵孟元,已安全回去。辛苦何山长收尾,断了后续麻烦。】 何明儒捋着长髯的手一抖,差点把胡须拽下来,看看周围几人好似都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又瞟一眼赵玉兰表情不似作伪。 于是选择相信刚刚声音的提醒,开始跟公主府长史赵玉兰讲起条件。 别前脚他们刚走,后脚长临长公主变卦又去抓人。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赌咒发誓,长临长公主对两人绝无心思,只是误会。 何明儒才朝几人使眼色,一起告辞出来。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斜瞥着何明儒道:“何老头,你什么意思?” 何明儒朝三人拱手:“几位随我回去细说。我刚收到消息,二人已安全脱险。” 沈益民:“……” 辛彦传音之后,团着红毛大狐狸和狐裘,回到榕树院招呼何传铭,让他把何廷树送回去。 赵孟元皱着的眉毛就没有解开过,对辛彦道:“今日之事,怕是后患无穷。” “不会,何山长与张府君会解决的。”辛彦一边将三位山长的行动讲与赵孟元听,一边将狐裘铺到软榻上。 胡百礼跳到狐裘上东闻西嗅,嘤嘤声不绝于耳。 “不若明日先生再与何大人,一同面见何山长,确认一二。大毛哥多是皮外伤,休养两日,咱们再启程回去。” 赵孟元讶然地看着辛彦,道:“辛彦真是山主仆从吗?先生发现似乎从未看懂你。” 辛彦浅灰色双眸染上一丝暖意,他来到人间,如同无根浮萍,空有一身魔功无从施展。 山主只是以契约驾驭他,从不在意他的想法。山中有灵智的野兽多是惧他怕他,不曾与他有过交流。 唯有赵孟元是真心给过他关爱的人类,他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回报一二。 “辛彦当然是山主仆从。先生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 辛彦瞥一眼沉浸在悲恸中的胡百礼,决定明天再跟他讲道理。 第113章 高氏兄妹 井晓从沉睡中苏醒,睁眼正对上白泽幽怨的小眼神。 “那个小魔人没有发疯,只是动用魔功救了两个人出来。” 白泽赶紧汇报昨夜的观察结果。他要让守山人知道白泽是有用的瑞兽,不然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宰掉的危机感。 “只有这些?” 井晓从毛茧子里钻出来,抻抻被压皱的小花袄,迈着小短腿到最低一层的泉池边洗漱。 虽然一个清洁法术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但皮肤沾上沁凉的泉水,提神醒脑,是任何一种法术都给不了的舒适。 白泽用力思考井晓交给他的任务:盯着辛彦,如果发疯就叫醒她。 他得出结论:辛彦没有发疯,不需要叫醒守山人。 可是井晓问他:只有这些? 意思是不是他有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可那又是什么事呢? 白泽趴在泉池旁边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回忆玄光镜中每一个场景。 “啊,对了,辛彦还抱着红毛狐狸去长公主家取了一件狐裘。狐狸一直喊着狐狸崽,表情很伤心。” 井晓侧头淡淡地看了白泽一眼。 “就这些?” “……”白泽再次茫然。他实在想不出辛彦还做了其他事情。 井晓不管白泽的苦恼,兀自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榛子、花生等零食,再次拓展玄光镜。 穆玉陪着高氏兄妹正在拜访赵孟元,询问梧桐夏景之事。 赵孟元确认梧桐村没有夏景族人。 何廷树也思索道:“去年才完成梧桐县人口普查和田亩厘定,并无夏景及夏氏宗族。” 高氏兄妹对视一眼。 高云发开口道:“不知赵夫子何时回梧桐村,我与妹妹想同行。” 高玉华看到赵孟元和何廷树面色不豫,赶紧解释。 “赵夫子请不要误会,我与兄长并不是不相信两位。只是我家姑母书信中曾提过梧桐山中风物,我与兄长想去看一看。许是能找到线索。” 高云发朝两人拱手,道:“家中祖父母和我们父母都十分担忧姑母。最后一封书信是六年前,姑母报喜生育女儿。当时高家曾派人给锦城送过贺礼。” “只是此事颇为蹊跷,”高云发眼中难掩困惑之色,“信上地址……我们并未找到。” 赵孟元诧异:“没找到的意思是?” 高玉华嗓音清脆:“就是没有。我与兄长按地址过去,那处是一座荒山。也问过附近村人,都言此处荒山从未有过人家。” 高云发叹了一口气:“当初送贺礼的是高家世仆,不可能在此事上说谎,他送贺礼时见过姑父和姑母,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况且世仆回去还带着姑母的回礼,米、麦皆是精品,还有许多以高家之富庶,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其实送贺礼第二年,我们便发现地址有异。”高玉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高家之后又派人找寻所有曾经通信过的地址,但皆是一无所获。” 赵孟元听到米、麦皆是精品时,即有所感,沉吟道:“你们若去梧桐山,恐怕也见不到想见之物。去年圣旨敕封梧桐县主之后,山主便宣布封山,任何人不得进山。” 高云发一愣,疑惑道:“村中人也不能进山吗?” 赵孟元摇头:“山中迷雾,若无山主首肯,入山会迷失方向。” 这确实是高氏兄妹没想到的状况。 高玉华不死心地问:“没有例外吗?那山主便是梧桐县主吗?若是我兄妹二人求见……” 赵孟元看向辛彦,山主之事,他不好回答,但若辛彦愿意帮忙,情况或有不同。 井晓神情淡漠,一指点向玄光镜中辛彦影像。 “让他们回去,我不见。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让高家不必再找。” “啊!”辛彦心神剧震,头皮发紧,低头掩饰灰眸中的惊恐之色。他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山主的监控之中。 场中几人被声音吸引,一起看向辛彦。 赵孟元担忧,问:“彦儿,怎么了?” 辛彦定了定神,朝高氏兄妹拱手,道:“山主刚刚回话,让两位回去,她不见。” 高云发剑眉微挑,眸中含着不解,问道:“辛公子身在此地,如何知道梧桐山主的意思?” “我是山主仆从,自有与山主沟通之法。山主说,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不必再找。” 高玉华冰雪聪明,立即听出未尽之意,连忙追问:“请问姑母之女身在何处?兰陵高氏乃世家大族,若表妹孤苦无依,高氏自该教养她长大。” 辛彦等了半晌,没再听到井晓的声音,朝对面摇头:“山主未有回答。” 井晓摇头轻笑,这对兄妹心意真诚,只是她不可能跟他们回兰陵。 白泽还记得上次他问井晓父母的情况,被二虎子追打的惨痛经历,瞄一眼玄光镜,缩缩脖子趴在地上摊得平平的,尽量让井晓忽略他的存在。 井晓手指掐诀推算,高氏兄妹的命数,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当真是应了红颜薄命之语。 她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到毛球怀里。随手从储物指环中找出两枚玉佩,运转法力在玉佩上叠加刻制几套阵法灵符。 穆玉觉得辛彦的表情有异,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问:“辛公子皱眉深思,可还有未尽之语?” 辛彦神情微怔,继而摇头:“我在想其他的事,与此事并无关系。”侧头看向赵孟元,“先生,回去的行李还未归整,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说罢不理会场中众人,抱起红毛大狐狸,回房去了。 高氏兄妹显然对得到的答案并不满意,又不好继续追问,只得道别出来。 穆玉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段才道:“大哥是准备跟去梧桐县吗?” “我们想去看看。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感觉。”高玉华眉头微蹙,想说出心中的疑虑,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与你们一起。” 高云发俊美的星眸斜瞥着穆玉,调侃道:“婚期将近,不回去准备聘礼,想入赘不成?” 穆玉白皙的耳朵脖子忽然一片通红,偷瞄高玉华的表情,讷讷道:“早都备好了,等爷爷回去就派人送到兰陵。不会耽误明年完婚。” 高玉华面色羞红,轻捶兄长的后背,转移话题道:“兄长觉得辛公子所说,是否为真?” 高云发眼神一凝,长叹一口气。 “没看出说谎的迹象。不过辛公子气度雍容,举止有礼,不像是仆从。” 穆玉:“我只知道辛公子的武学修为很高,爷爷还让我跟着他学武。仆从的身份,与他的举止很违和。” 高玉华附和:“就是……不像伺候人的。那个山主也很奇怪。” “锦城到梧桐县七八天的路程,走一趟看看。说不定山主改主意,让我们进山呢。”高云发一锤定音。 “还有表妹,按时间算今年应该有6岁了。”高玉华凤眸中满是怜惜的神色,“若姑父姑母真的不在了,她又是怎么生活的。辛公子定然知道些什么。” 穆玉没有多说,反正决定跟过去看看。爷爷还要在昌溪池书院讲学一段时间,他去一趟梧桐县再回锦城,也不耽搁回象山的时间。 第114章 讲理 翌日清晨。 云安郡主的管家周盛和卫队长周金雷,领着长史赵玉兰和长公主的亲卫队长任青山,四人捧着礼物,敲开榕树院的大门。 大毛受伤未愈,何传铭回去伺候老爹何廷树,所以给几人开门的是面容森冷的辛彦。 “有事?” 辛彦俊秀的眉眼,配上冷得让人打颤的嗓音。四人被他的目光打量得脊背和头皮尽皆发寒。 锦城文会前周金雷偶然发现辛彦是武学宗师,就与管家周盛一起来榕树院送过礼物,当时的用意是交好。 没想到这才过几天,又硬着头皮领赵玉兰和任青山上门赔罪。 周金雷抱拳为礼。 “辛公子,昨日府中人行事孟浪惊扰尊师,还请恕罪。我等今日上门请罪,任凭辛公子和尊师发落。” 赵玉兰让任青山动手之前,确实调查过赵孟元,但也只知道他是个乡下来的教书先生。 哪曾想昨天被三大书院山长和西南行省太守联手堵门。 赵孟元和何廷树又在重重守卫之下被神秘救走。 他们本以为是何廷树的关系。哪曾想,从周金雷口中得知,赵孟元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夫子,他有个武学宗师的弟子,这就足以让人后怕了。 赵玉兰禀报长临长公主,又与任青山商量好说辞,赶紧捧着礼物上门致歉。 倘若不能让人家满意,惹得武学宗师再次动手,恐怕就不是救人那么简单了。 长临长公主正与西南驻军主将狄昊浓情蜜意,现在对中年美大叔没什么兴趣,但让她亲自上门赔罪也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赵长史和任青山主动上门负荆请罪了。 辛彦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门口,看得周金雷和任青山眼皮直跳。 以他们的武学修为,自然看得出这种看似松散的站法,实则是进可攻,退可守,技击实用的一种站姿。 辛彦完全不想让几人进门,浅灰色的眸子闪过冷光,看向对面的眼神如同打量死物。 “彦儿,谁来了?” 赵孟元见辛彦出去半晌没有动静,伸头朝门口问。 辛彦敛眸让开院门,转身慢悠悠地走入待客的正厅。 “长临长公主府和云安郡主府的人。” 赵孟元一愣,昨日送走高氏兄妹,他与何廷树去见过何明儒。何山长保证过长临长公主不会再有动作。何廷树还特意去拜访张府君致谢,得到同样的保证。怎么今天还来? 思量间,见到四人捧着礼物走进正厅,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在下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拜见赵夫子。”赵玉兰能屈能伸,开口便是误,会让夫子受惊,特来赔罪。 赵孟元知道自己是受何廷树牵连,也不想与长公主交恶,当下捻动胡须,笑道:“赵长史客气,既是误会,何来赔罪之说。” 任青山抱拳为礼:“昨日多有得罪,请赵夫子和辛公子海涵。” 辛彦坐在软榻上揉着红毛大狐狸,眼皮都没抬。 “无妨,误会解开就好。”赵孟元回礼。 他一介读书人,即不想沾公主府的权势,又不想与人交恶,不咸不淡地说几句,便礼貌送客:“今日归置行李颇为忙乱,不方便待客,还请赵长史和任统领不要见怪。彦儿,送几位大人。” 辛彦送几人到门口,唇角微勾,学着井晓散漫而又充满压迫感的语气,道:“看在几位山长的情面,此事到此为止。无论何人恣意妄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史赵玉兰拧眉,刚想反驳。 任青山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前辈教诲。” 周金雷也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前辈教诲,周金雷铭记于心。” 周盛连连拱手告辞,拉着赵玉兰离开。 辛彦浅灰色双眸流露出极淡的满意之色,反手关上院门。 胡百礼蹲坐在软榻上,见辛彦进来,立即告状:“那个雌性身上有猎手的味道。” “嗯。”辛彦朝赵夫子微微点头,动手搬箱子,码放到矮脚驴车上。 红毛大狐狸跳到箱子上,摆动着火红色的大尾巴。 “辛彦,我闻到了,那个雌性身上有猎手的味道,得是很亲近的距离才会沾染到。” “那又怎样?”辛彦冷淡的声音,问得红毛大狐狸一个激灵。 胡百礼眼珠子骨碌乱转,道:“我要给狐狸崽报仇。” “胡百礼,猎人杀狐狸吃肉,剥皮制裘保暖,何错之有?”辛彦不等胡百礼回答,继续发问。 “狐狸崽是你的幼崽,保护也好,养育也罢,都是你的责任。你所谓的杀子之仇,对于人类来说有何意义?你若本领高强能够保护幼崽反杀猎人,那是你的本事。但你告诉我,又有何用意?” 辛彦看透一切的目光将胡百礼盯住。 胡百礼勃然大怒,吼道:“辛彦,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辛彦将行李箱固定在驴车上,抬眸冷笑。 “我视你为友,才会在猎场救你性命。胡百礼,你所谓的视我为友,就是要我为了几只野兽与人类为敌,帮你向猎人复仇吗?” 说着,辛彦叹了口气,“胡百礼,你从未反思过自己为何被山主驱逐……你已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类。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赵孟元从堂屋出来,抱起全身僵住的红毛大狐狸。 “胡百礼,先生本想等你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今日却不得不与你详细说说。人类依靠种植和捕猎生存,稻米、果蔬、鸡鸭、狐狸、老虎,这些在人类眼中都是维持生存的必备食物,并无差别。” 赵孟元顿了顿,抚摸着狐狸光亮的皮毛,“你耿耿于怀幼崽被人类猎杀,那你身为狐狸要生存,也会捕食兔子、鼠类,它们若有灵智,会向狐狸复仇吗?” 胡百礼目光灼灼:“先生也觉得胡百礼不应该为狐狸崽报仇?” 赵孟元摇摇头,声音温和而坚定。 “胡百礼报仇与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你刚刚在做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给你帮助的人,存利用伤害之心?” 胡百礼反驳:“我没想伤害辛彦。” 赵孟元捻动胡须,沉声道:“是不是存心利用伤害,不是看你怎么想,而是要看你怎么做,还有事情的结果如何。你是不是认为,辛彦杀掉猎人易如反掌。” “当然,辛彦很厉害。” “然后呢?”赵孟元耐下性子,给红毛大狐狸讲道理,“我问你,猎人杀狐狸犯法吗?” 胡百礼气愤:“律法没有规定不能杀狐狸。” 赵孟元问:“那人杀人犯法吗?” 胡百礼语塞,喃喃道:“犯法。” “所以胡百礼的意思,做你的朋友,就要为你不问是非对错,甚至杀人犯法?胡百礼,辛彦救你性命之时,你可有感激,可曾想过报答?” 赵孟元将眼中有思索神色的红毛大狐狸放到矮脚驴车上,又摸了摸狐狸头,转身进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第115章 离锦归乡 辛彦套好矮脚驴车,将大大小小的行李装进车厢。又把受伤未愈的大毛扶到车厢里躺下。 前前后后收拾将近一个时辰,才退掉客栈的院子出门。 辛彦坐在车辕上,不用挥鞭,矮脚驴嘚嘚嘚地自己向前走着。 赵孟元没有坐进车厢,而是跟在驴车后面慢悠悠地往城门方向走。 这次离开,他们短时间都不会再来锦城。当作一次郑重的辞别也好,本也不急着赶路,傍晚到达驿站,或者露宿野外也没什么。 锦城是西南行省第一大城,熙来攘往最是繁华,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道路两边各式店铺鳞次栉比。 多数店铺窗外都摆着小摊位,卖些日用品或者稀奇古怪的玩意。 辛彦来锦城这些日子,闲来无事除了坐榕树上发呆,就最喜欢逛街,偶尔带着便宜徒弟何传铭,还有他的随从王小春。 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什么也不买,或者拎点零食,从坊市的这条街逛到那条街,与人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擦肩而过。 听挑担的货郎吆喝,听街边阿娘数落调皮的孩子,听勾栏瓦舍内咿咿呀呀哼唱不知名的曲调…… 从人们的笑脸上,能感受到一种丰盈和富足,不仅是经济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这是他在魔界从没有感受过的市井繁华。 赵孟元快走两步,坐到车辕的另一侧,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捻着胡须问:“彦儿,觉得锦城如何?” “比梧桐县热闹,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是啊,繁华似锦的锦城,”赵孟元原本兴致盎然的笑脸,突然意兴阑珊起来,“只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辛彦不解。 “东南三省在打仗,铁义军全面占领了潜江,象山书院所在的振州也被占了大半,营城被弥安镇军管,暂时还能压制铁义军的攻势。” 赵孟元简单说了几句东南三省的形势,见辛彦还是满眼困惑,抬手用扇柄敲了敲他的额头。 “等回去,对照着舆图给你讲讲天下大势。如今的大夏国,忠王不忠,篡位自立,东南西北都不安生。西南偏安一隅,终不是长久之道。” 别的辛彦没听懂,最后这句明白了。 “先生是说人间要乱?” 赵孟元颔首:“没错,而且是大乱。这次文会,有识之士都心知肚明,帝国风雨飘摇,积羽沉舟,大家都只等着看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哪里放到骆驼背上。” 一人一魔各有心思,都不再说话,斜倚着驴车,慢吞吞来到城门口。 何廷树翘首以盼,远远地看到赵孟元,跳着脚地朝他招手。 “我的孟元兄啊,你可真稳得住,这个时辰才出城,十里亭再用个午膳,咱们要路宿荒郊野外喽!” 赵孟元哈哈大笑,执扇拱手:“慢慢走嘛,路宿野外也颇有意趣。” 辛彦看着城门外多出来的几队车驾,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何廷树是梧桐县令,参加过文会一起回梧桐县可以理解。 高氏兄妹没有找到姑父姑母,所以不甘心要去梧桐山看看,也情有可原。 穆玉想陪未婚妻高玉华,情理上能说得通。 可是,但是,但可是,那个烦人的柳陌是什么鬼?他为什么也在队伍里? 煌煌的金乌大日气息,与天空中艳阳辉映,让辛彦体内魔功差点暴走,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罗豆豆笑靥如花,蹿到辛彦身侧,拉住矮脚驴的缰绳。 “怎么能让师父驾车呢,有事弟子服其劳。” 辛彦狠狠皱眉,浅灰色的眸子都快瞪脱窗了,拽着缰绳不撒手。 “谁是你师父?你前两天不是走了吗?” 罗豆豆嘿嘿傻笑:“师父,我回去想了想。不能违背誓言,我发过誓,只要打不过对手,我就要拜对手为师。那天师父比武指导,我受益良多。师父受弟子一拜。” 辛彦唰地跳下矮脚驴车,迅速避开罗豆豆的下拜。 何传铭听到罗豆豆叫辛彦师父,连忙奔过来与她对峙。 “那是我师父。” 罗豆豆鼓起腮帮子,瞪着何传铭:“我要拜师,也是当大师姐,有你什么事。” 何传铭寸步不让,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举到对方面前。 “想什么美事呢,你要是想入门,得叫我大师兄,二师兄是穆玉,你只能是小师妹。这是门规,本门按入门先后顺序排行。” 何传铭朝穆玉大声喊道:“师弟,你快来,咱们有师妹了。” 罗豆豆见何传铭郑重其事的模样,有些迟疑,她只是想赖上辛彦的队伍离开锦城,中途再甩开卢家人悄悄跑路。她哪有真想加入什么宗门? 于是迟疑道:“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何传铭把门规册子递给穆玉,听到罗豆豆的问题,犹豫一瞬。 “那个……我还没想好,要不师妹一起想想?” 辛彦灰眸望天呆滞:他都认识了些什么脏东西…… 兰坊阳琴头顶簪着一大朵黄色牡丹,整个人端庄又富丽,站在五步外,朝辛彦拱手。 “公子,寄养在马场的枣红马已经办妥手续,给您牵过来了。” “有劳。多谢!” 辛彦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对阳琴拱手回礼,又拍拍枣红马的脖子,与马儿黑亮的眼睛对视:希望你会喜欢梧桐山,那里半山腰有一片草原。 枣红马打个响鼻:哪里都行,不喜欢缰绳和笼头。 辛彦浅灰色眸子掠过笑意,抚着枣红马的鬃毛:回家就卸掉,你爱怎么跑就怎么跑。 “阳老板也回梧桐县?” 阳琴翘着兰花指,满面含笑道:“是,兰坊的生意遍布全国,我在哪里都一样。” 心想七爷召见,他当然要赶回去。估计七爷传信的意思,也是想让他顺路暗中护送太孙。 毕竟七八天的路程,虽然队伍人员不少,还有柳陌这等高手,但若有万一,这些人哪个都不会以太孙为重。小主子,还得自己人守护才放心。 赵正青依依不舍地看着赵孟元,鼻音浓重:“爹。” 赵孟元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着何山长用心读书。此次文会你也结识不少青年才俊,要多学习他人长处。” 吴祖佑朝赵孟元行礼,长揖到地。 “弟子拜别先生。” 赵孟元扶起吴祖佑,感慨道:“祖佑也长大了,留在锦城要用心准备昌溪池书院入学考试。若有疑难问题,直接找正青问询。你的书信我会带给里正的。” “多谢先生。” 吴祖佑再次行礼,看着离开的赵孟元。他突然对自己的选择有些不确定起来。想到年底的乡试,又再次坚定信心。他一定要考个功名,出人头地。 赵正青与吴祖佑并肩而立,站在城门外,目送车队离开。 辛彦半躺在枣红马上,信马由缰,任由马儿时快时慢地跟着车队前进。 矮脚驴车被何传铭赶着,跑得很稳当。 赵孟元坐在车棚里,回首望向逐渐变成小黑点的锦城城墙,幽幽地叹口气。还是老山主的批命精准,果然还不是时候啊! 此时的井晓透过玄光镜,正在欣赏狄昊百步穿杨的精准箭法,还有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含羞带娇的曼妙身姿。 井晓每次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又忍不住好奇想仔细瞧瞧其中细节。 白泽是天地间只此一只的瑞兽,完全没有情欲的念头。 他知道这两人在做什么,但又不是很理解,如果不是为了繁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是七杀星君?” “是,破军对应的是易罡,七杀找的是狄昊。”井晓淡淡道。 白泽不由得推算,道:“白虎星君映照的是二虎子,现在只差贪狼了,不知道有没有下界。” 井晓:煞风景,看戏呢,说这么正经的事干嘛! 第116章 灵台蒙昧 山顶仙宫,祥云缥缈。 自从井晓引星辰悟道,仙宫的断壁残垣上附着的各种力量平衡被打破,原本的魔气、仙灵之力,五行灵气,都被强大的星辰之力洗涤。 此刻的仙宫,内外如琉璃洁净又纯粹。只能通过倒在地上的建筑、碎裂的玉石看出,这里曾是仙魔之战的战场。 井晓观察一会炼丹炉,将最后一味灵药投入其中,眼见着灵药化为药液,与原先的丹气药液滚到一起,从金芒闪闪慢慢转为黑亮。 “等他们回来,这炉丹药也差不多了。” 白泽歪头:“辛彦?山主等他回来做甚?” “嗯,回去开垦新的田地,增加田地规模,试种几样新种子。自家的大牲口,不能用太狠了,但也不能让他太闲,对吧?” 井晓撸了一把白泽的长毛,慢悠悠的语调让白泽每个毛孔都感觉到寒意。 白泽:“……”大牲口?她在点我,一定是在点我。 井晓操控着玄光镜,将杨争争的影像拉到居中的位置。 白泽看到井晓的动作,银色长毛一抖,期期艾艾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山主。 经历几十天的艰苦跋涉,披荆斩棘的少女身上衣物都变成了布条条,零零散散地挂在身上。 “生活在仙界的人族少女,还挺有毅力的,对不对?白泽……” 井晓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银白色瑞兽。 “山主要将她带回来吗?” “白泽希望我把她带回来吗?” 白泽毛茸茸的脸上,挂着谄媚的表情:“梧桐山是守山人的绝对领域,自然是听山主吩咐。” 井晓散淡地挥挥手,快速拉动玄光镜的角度,从高空向下俯视,杨争争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只剩一个小点。 “白泽,你说她是如何判断方位的?” 白泽讶然:“什么方位?” 井晓一指点出,梧桐山森林的全景显现在玄光镜中,自动标记出杨争争离开山顶仙宫之后的移动轨迹。 “她走的是一条直线,直奔梧桐村的方向。白泽,你说她是如何得知,梧桐村的山口才是出山唯一正确的道路呢。” 看来仙界对梧桐山的研究,可能比她以为的多。 白泽不敢接话,他也是生活在仙界的,而且天生通晓万物之情。万一井晓认为是他胡说八道的可怎么办? 不过这回白泽想多了。 井晓并不觉得他会清楚梧桐山的情况,如果没有觉醒血脉传承,有些事情历代守山人都不一定清楚。 提起仙界,井晓再次依托玄光镜,开启万里追踪的法门。 只见紫霞仙子抱着一个婴儿,在林中飞速跑动,后面几人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哟,发宏愿下界的仙子,开始做起抢孩子的勾当了。” 白泽傻眼:“紫霞仙子?那个孩子是仙人转世?” “不对,那孩子气息不对。仙人转世刚刚降生,怎么会灵台蒙昧至此。” 井晓捏动指诀,推算因果。 紫霞仙子才离开西南行省,并没有多少时间恢复修为,一路抱着女婴躲避追踪,已经用尽全部力量。 终于看到官道旁的驿站,要了一碗米糊糊,喂给怀中婴儿。 驿丞的媳妇吴氏端着米糊糊送过来,一眼又一眼地看紫霞仙子,忍不住道:“我是此地驿丞的娘子吴阿春,小娘子可是遇到了难处?” 紫霞仙子一怔摇头道:“带着孩子去投亲,没有找到。准备再回老家去。”她下意识地没有说实话。现在谁也不敢相信。 就是因为她过于轻信人类,以为山民淳朴善良……要不是她是下界的仙子,有些保命的手段,当真要在百夷之地丢掉性命。 吴阿春瞧着紫霞仙子喂孩子的动作不太熟练,叹了口气。 “小娘子,老家哪里?咱这驿站处于百夷大山与茂山之间,来往镖局众多,若是顺路可以找趟镖车带小娘子一段。以娘子的身姿容貌独自行路,恐有风险,咱们茂山武林人士,信义为先,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安全上不用担心。” 紫霞仙子垂眸看看襁褓中的婴儿,沉吟片刻:“多谢吴家阿姐,我想回江南。” 吴阿春心下惊讶,面上不动声色道:“巧了,小娘子若是在此地待上两天。会有一趟镖车从百夷之地出来,他们去收山中野物,回程目的地正是江南天一书院所在地扬州。” 看出紫霞仙子的犹豫,吴阿春热情道:“娘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前面十里外的县城住着,等镖车到了,我让家中孩儿通知你。娘子再决定要不要一道走也可。” 吴阿春不待紫霞仙子问,继续道:“镖车的费用有两种结算方式,一是白银五十两,二是以工抵债。押镖的都是男人,洗涮缝补不在行,有个女娘路上帮衬做工,他们也轻省。 “吴镖头是我娘家堂兄,不管娘子是想做工,还是给银钱,我与他说说,他一准同意,他们走镖的带上娘子和孩子,不过多加一辆车的事。” 紫霞仙子对吴阿春行礼:“多谢吴家阿姐,我去县城中暂住两日,等候阿姐通知。” 玄光镜中紫霞仙子去往县城客栈。 井晓散去手中推演法术,与趴在地上的白泽对视,齐声道:“太倒霉了吧!” 第117章 野驴的吃法 毛球见井晓不回来躺着,把自己缩成鸡蛋大小,贴到玄光镜前痴迷地盯着骑在马上的柳陌。 井晓为方便毛球追逐金乌,专门给它一面玄光镜,画面上显示的正是柳陌的一举一动。 “叽叽。” 不过这会井晓没空理会毛球的花痴行为,而是盯住白泽。 “你推算的结果如何?” 白泽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流露出同情之色,又有些不解。 “司命星君的命册,安排的命运怎会如此多舛?” “未必是司命星君的命册安排。若是这般安排,别说仙子本人,就是王母都不会答应。她派仙子们下界办事,又不是想让仙子们永堕轮回,根本没必要在这方面设坎。” 井晓一派淡定从容,道:“确实是仙子转世,只是一月之间转生三次,太过离谱了。前两次刚出生就被死亡。这第三次若不是紫霞仙子救护,怕是也活不下来。” 不知是谁搅乱了命数? 井晓推算结果一片模糊,隐隐约约指向魔界,但她并不认为魔界哪个生物有能力影响到仙界命册。 再说擅自篡改仙子入世命运,就算是魔族也会遭天谴的。 井晓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迷蒙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仙宫。这种云气状况,用不了云箓推测之法。 仙家做事讲究机缘,也许是机缘未到,也许这根本不是她应该插手的事情。 白泽抖动头上的长毛,摇晃着脑袋道:“数次转生以至灵台蒙昧,这位仙子的仙途怕是……仙子入世有吉兆,其父母怎会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井晓没有回答,而是将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放到抬眼可见的位置上。 紫霞仙子要跟随镖队一路东行,没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但也得两个多月的路程。雨季来临,路上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怕是三四个月都打不住。 白泽偷瞄一眼杨争争所在的玄光镜,人族少女仍在丛林中艰难跋涉,一只白色猛虎在不远处,眯着金瞳打哈欠。 正印证了那句:拼尽全力,徒劳无功。 巨大的山鹰鸣啸着盘旋而下,将一只动物扔到井晓脚边。拍拍翅膀,矗立到断壁顶端,用锐利的鹰眼,看住井晓的表情。 野驴? 这却是稀奇的野味。 井晓蹲下身子,察看野驴的状况,死是肯定死透了。被山鹰坚硬锋利的爪子一抓,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再从高处往地上这么一摔,另外半条命妥妥地没了。 “谢谢鹰酱,我很喜欢。” 井晓朝对方挥手,将指尖凝聚的灵力球弹到鹰酱喙边。 “喳喳。” 山鹰不客气地叼住灵力球,却没有自己吸收,而是藏到食囊中。 已经将等价之物交给了鹰酱。至于山鹰是自己吸收,还是带回去给伴侣,井晓并不会干涉。 就像她不会特意询问,鹰酱与金花松鼠一撮毛的恩怨。 皆是梧桐山中开启灵智的生灵,各有生存之道,是是非非并不需要外人评判。 井晓再次运转法力,将野驴处理干净。 驴皮攒起来,以后用于熬胶。驴肉比其他动物的肉质更为细腻,清蒸、红焖或者炖汤,都会非常好吃。 井晓回头看一眼熊熊燃烧的三足小鼎。炼丹什么的果然讨厌,别的不说,占用了顺手的锅具,不能炖汤喝,让她相当郁闷。 野驴很大,一个人短时间内吃不完,于是井晓将野驴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大部分扔到储物指环中存着。 少部分切片、切块,用泉水清洗干净、摆盘,放入黑陶甗(yǎn)中间的箅子上,大火蒸上一刻钟。 这是井晓刚刚想到清蒸,才记起储物指环中的替代灶具。 黑陶甗上部分为甑(zèng),下部分为鬲(li),中间箅子上有孔洞,其实就是一具造型精美的可以当摆件的——蒸锅。 用仙宫的泉水清蒸驴肉,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驴肉的原汁原味,出锅撒上椒盐,顿时香气扑鼻。 井晓饶有兴味地举起筷子夹一片驴肉,入口鲜嫩,软糯弹牙,给人一种细腻且易于咀嚼的感觉。 白泽舔舔嘴巴,吸溜一下口中的涎水。他没期望井晓品尝美食时,会分他一份。白泽身为瑞兽是吃着灵草仙果长大,对于血食有着天然抗拒。 但井晓做出来的驴肉,怎么能香成这样? 犯规啊! 白泽望天,口水直流。 井晓轻轻歪头看向玄光镜中的二虎子,传音道:“二虎子回来吃肉,不用管她。” 原本懒散地趴在树枝上的二虎子,耳朵一动,顿时金瞳放光,立即伸展出一个前凸后翘、极尽拉伸的懒腰,仿佛要将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 嗷呜。 虎啸山林,震天动地,惊起一片鸟飞兽奔,林中每个能动弹的生物,都想尽快逃离这片被虎威笼罩的区域。 杨争争听到身后的虎啸声,惊恐地瞪大双眼,手中的短刀紧握,全身紧绷,凝神戒备着,生怕猛虎会从某个角落突然窜出。 不过二虎子听到井晓传音说不用管她,自然不会在杨争争面前露面。调转劲健的虎躯,仿佛一阵风般,飞快地朝山顶仙宫的方向奔去。 车马辚辚。 紧赶慢赶,辛彦一行人,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 趁着夕阳尚在。 何廷树作为车队中地位最高的人,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有事弟子服其劳。 拥有三名现役弟子的辛彦,只需要坐在一旁,等着笨手笨脚的徒弟们支帐篷做饭就行了。 赵孟元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三人,不得其法地忙碌。 “看到他们三个,可以理解何为劳而无功了。” 辛彦瞅一眼说风凉话的赵夫子,叹了一口气。 “先生不用担心,晚饭会有人送过来的,不指望那三个笨蛋。” 大毛虽然伤势未愈,不过在驴车上躺时间长了也累,见三个笨蛋手忙脚乱的动作,实在忍不住上前指导。 帐篷搭建是讲究技巧的,显然大毛是行家里手。 在大毛的指导下,三人又花了一刻钟时间,才将帐篷支棱起来。 此时,兰坊阳琴派来的几名仆从,每人手中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 第118章 先教谁 赵孟元心胸坦荡豁达,对辛彦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都接受度良好。 不管是兰坊阳琴的毕恭毕敬,还是与象山书院穆山长成为忘年交。 后来更是从长临长公主那里把他和何廷树救出来,还让公主府长史和亲卫首领登门赔罪。 在别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赵孟元全都归于山主仆从,有点神秘感,很正常不是吗? 赵孟元安心享用兰坊阳琴派人送来的晚膳。 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还有大毛都以为是赵夫子体贴他们,从兰坊定制的菜肴,更是吃得毫无心理负担。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半闭着双眸,意识处于半清醒半闭关状态。 辛彦特意与赵孟元几人交代,不要打扰大狐狸。顿悟的闭关修行,对胡百礼至关重要,若能勘破迷障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赵孟元私下问辛彦:“志怪小说中常有妖精化为人形,行走人间,胡百礼也能吗?” 辛彦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先生,胡百礼修行百年才能炼化横骨开口人言,若没有特殊契机,想要化形为人,大概还要几百年。” “也就是说,妖精修为足够确实能化为人形。”赵孟元捻着胡须眼中放光,“我家猫儿也会说人言,是不是也可以?” 辛彦浅灰色眸光闪了闪,在告诉赵夫子,他家猫已经是个漂亮少女,还是隐瞒这一点之间犹豫不定。 “夫子可以去问金千纹。灵兽即便能够化为人形,多数还是更喜欢保持原形修行,方便吸纳灵力。” 听到辛彦的回答,赵孟元突然领悟到什么,他家猫儿怎么看都比胡百礼机灵聪慧,难道已然化形? 辛彦见赵夫子陷入沉思,撩开帐篷门帘走了出来。 把三个便宜徒弟叫到跟前,带他们去附近的树林里练功。 罗豆豆好歹也是行走过江湖的罗女侠,从茂山来到锦城,几个月的独行旅程,自认为比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小屁孩强多了。 只待离开锦城附近,她就要甩开卢用和卢氏的护卫来个不辞而别,天高地阔任意逍遥。 对辛彦突然叫她过来练功,原本只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尽管上次被辛彦打哭有点丢人,不过罗豆豆并不放在心上,她技不如人,输了很正常。 辛彦对罗豆豆的武功高低心里有数,让何传铭继续扎马步练基本功。 单拎出穆玉,准备称量一下他的修为。 穆老爷子对他不错,不仅帮他给扇面题词,还给他解围,积极营救过赵夫子,如今他有空指点一下穆玉的武功也算是回礼。 穆玉眉目疏朗大气,自幼在象山书院受教,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雅称。称呼辛彦师父,只当是说笑玩闹,没想到辛彦真要教他武功,心中有些好笑。 “我要是把你打伤怎么办?” “全力进攻,能打伤我算你本事。”辛彦淡淡道。 何传铭扎着马步大声呼和:“师弟,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啊!师父很厉害的,师妹跟师父动手都被打哭了。” 罗豆豆咬牙切齿,眼神不善地瞪向何传铭。 何传铭兀自不觉,仍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穆玉和辛彦的动作。 总体而言,穆玉与罗豆豆之间相差不大。 论单打独斗,穆玉可能不是罗豆豆的对手。但弓马战阵,十个罗豆豆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穆玉。 毕竟穆玉在象山书院学习的多是排兵布阵等兵法之道。个人练武,多为强身健体,增加在规模战阵之上的存活概率而已。 穆玉开始放不开手脚,之后越打越心惊,凌厉招式使尽、渐渐缓下身形。 他已经把象山书院的武学绝招都拿出来用了一遍,仍然摸不到辛彦的一片衣角。 穆玉累得气喘吁吁。 辛彦气定神闲地跳出战局。 “你的武功路数我基本知道了。为战阵而练的武功,还是有改进的余地。个人勇武在战阵之上用处不大,但仍不能忽视。 “我教你和罗豆豆一套实战型的武术功法,算是全了师徒名分。以后离开,你们自行领悟即可。” 辛彦不待两人反应,立即摆开架势,将魔功中一套杀伤力巨大的招式快速演示一遍。 “与招式配套的内功心法不适合你们练习。不过这套招式适应性强,配合你们自身的内功也足够了。” 穆玉和罗豆豆皆是一脸肃穆,他们都行家,自然看得出辛彦这套功法的厉害之处,而辛彦是真的在教导他们。 “从锦城到梧桐县七八天的路程,你们学会多少算多少。” 几人不明白辛彦的用意,只是有如此厉害的武功摆在面前。教的人认真,他们作为弟子当然要更认真地学。 辛彦又指导二人几句,一巴掌拍到何传铭后脑勺。 “打好基础,以后也会教你。” 何传铭龇牙咧嘴,嘿嘿傻笑道:“会比他们两个更厉害吗?” “自然,我教的弟子不能太弱。”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清泠泠地看向林中的方向。 苗峥浑身一激灵,离得这么远,应该没发现吧。他飞身纵跃,远离这片树林。只是脑中那双浅灰色眸子越来越清晰。 苗峥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扑通一声,从树梢掉到地上。 他摸着后脑勺,在草丛中爬起来,又抬头向上看看树枝,喃喃道:“奇怪,我这是睡着掉下来了?算了还是连夜赶路吧,早点杀掉易罡,好回去交任务。”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各从其类也。 猛虎化形,一般以速度见长,飞掠迅疾如风。 二虎子是在梧桐山中感应生灵的猛兽,如今在林中奔跑更是惬意,运足如飞,如同贴地飞行一般。 山中野兽见到二虎子,往往惊恐惧怕,只是还来不及逃走,黑色条纹的白虎已经从它们面前飞奔而过。徒留野兽呆立原处,怅然若捡了条命回去。 井晓瞅着黑陶甗,中间带孔的箅子,小手一拍,她可是家有满仓金麦的小土财主啊! 将麦子磨成面粉,馒头、包子、花卷、蒸饼……还会远吗? 回头看一眼玄光镜中的辛彦,又瞄一眼刚爬到山顶的二虎子。 她先教会谁比较好呢? 第119章 乱弹琴 井晓从来不是纠结的人,抓住哪只,就算哪只幸运好了。 正巧有只勤奋好学的二虎子。 将蒸熟的野驴肉分给二虎子一部分,又给他选出一条驴腿,放在炼丹炉边烤制。 二虎子瞪圆金色虎眸,歪头歪脑地围着冒蒸汽的黑陶甗打转。时而凑近闻闻水蒸汽的味道,时而又探头去闻烤驴肉的香味。粗壮的尾巴有自主意识般,在身后晃来晃去。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敞口的陶瓷浅盆。 也不管它原本是用来养碗莲的花盆,还是用来洗毛笔的笔洗,现在都是用来和面的面盆。 将堆放在粮仓的金麦,取出现磨面粉,然后和面。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很快一个陶瓷浅盆就不够用了…… 理论上来说,和面的最高境界,应该是三光:手光、盆光、面光。 井晓看着沾满面糊的白嫩小手,盆中软塌塌、黏糊糊的面团,幽幽地叹了口气。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比二百条银河还宽广。 “二虎子。” “嗷呜?” “你会和面吗?” 二虎子毛茸茸的虎头凑到井晓身侧,被粉尘刺激鼻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我教你和面吧。”井晓抬眸盯住二虎子的金瞳,今天要是听到否定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天怒虎怨的事来。 好在,二虎子是善解人意的虎,伸出比井晓胳膊还长的毛爪子比量一下,迅速化为人形。 均匀的黑白条纹长袍,让井晓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非洲斑马……默默地低下头,只要有人帮她干活,管它是老虎,还是斑马呢。 二虎子将袍袖挽起来,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蹲在井晓身边看向陶瓷浅盆,憨憨道:“太小了。” 井晓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仰着头看向二虎子。 “二虎子可以把自己变小点,才方便揉面团。你现在一个巴掌,比盆都大。” 二虎子伸出指头好奇地戳戳面团,好像突然找到好玩的东西,连着戳了几个洞,收到井晓一记警告的白眼。 井晓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憨壮的二虎子居然有做面食的天赋,至少和面的姿势看上去像模像样,三光的手法也不错。 面团和好,醒发一刻钟,再切分成小团,放入黑陶甗的箅子上。 第一次蒸馒头成功,吃到暄软的馒头,教会了二虎子做法…… 一次工作收获三倍快乐。最重要的是最后一项,以后她就拥有一个智能揉面做面食的厨神二虎子了。 二虎子捧着烤好的驴腿,大口撕咬着驴肉,看到井晓吃着蒸好的馒头,伸出舌头舔舔鼻尖。 虽然他觉得白白的馒头没有烤肉好吃,但看山主吃得开心,他也很开心。 白泽背对着井晓和二虎子,眼睛盯着玄光镜,耳朵高高竖起,听着一人一虎咀嚼食物的声音,鼻端传来香气。他是有骨气的白泽,才不吃嗟来之食。 毛球继续痴迷地趴在玄光镜上,追逐着它的金乌。 柳陌骑在马上,背后寒毛直竖,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四周,包括树林中的情况,却始终没有找到直觉的源头。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听说长临长公主不再喜欢中年美大叔,转而盯上阳刚硬朗气质的男子。 不仅与西南驻军主将狄昊牵扯不清,还派人打探过柳陌的消息。 连忙让柳陌随何廷树一起离开锦城,先去梧桐县避一避,顺便拜见姑母柳氏三娘。至于回不回昌溪池书院,且得听听风声再说。 何廷树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喊柳陌的字:“永康,到车上坐坐,杀一盘。” 柳陌朝何廷树笑道:“赵夫子不能满足姑父吗?” 赵孟元扔下手中棋子,佯装生气:“这家伙阴险狡诈得很,永康过来杀杀他的锐气。” 柳陌身手利落,不待马车停下,直接翻鞍跳进何廷树的马车内。 “好身手,”赵孟元喝了一声彩,调笑道,“永康晒了几天太阳,肤色竟没有变黑,仍是如此细腻白皙。” “从小到大都晒不黑,”柳陌听到调侃,不以为意地拍拍脸颊,“阳光越好越觉得内力运转流畅。这两年在昌溪池雾多,气候偏潮湿,武功进境都慢了。” 赵孟元奇道:“竟有这样的事?” 柳陌浓眉大眼,面相颇为阳刚,闻言哈哈大笑:“前些年在祖地拜见国师,他还给我批命,说我是金乌转世,太阳真火之力可以助我修行。” 何廷树收拾好棋盘,伸手递棋子:“来来来,金乌大神,先手。” 柳陌年纪弱冠,比起何廷树这种宦海沉浮的老油条,自是差了许多,三局棋败了两局半。那半局还是被车厢震动,毁了棋局,才没输得太难看。 兰坊阳琴坐在车架中,闭目冥思,手中攥着刚刚收到的情报,握紧又松开,最后扔入面前的水杯中,任由字条被茶水浸得模糊。 【铁义军已占领振州全境。象山书院学子携藏书全体撤往弥安镇。最终目的地不详。】 阳琴将窗帘拉开缝隙,望向不远处穆玉正与辛彦玩闹。 如此倒要重新计算书院势力归属了。 昌溪池书院倾向明显,何明儒就差明言,只要不是长临长公主登基,谁当皇帝他支持谁。 江南天一书院与皇家有隔阂,沈家迁出的两支子弟至今下落不明。如今铁义军势大,沈家的立场就颇为微妙了。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与太孙(bushi)交好,又将孙子穆玉派到夏颂(大雾)身边,可见是支持正统的。 辛彦眼神扫过兰坊的车驾,这个阳琴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没事总盯着他干什么?一个搞情报的人,连效忠的主子都能认错,真是没谁了。 赵孟元从何廷树的车架里出来,招呼辛彦,“彦儿,这位是柳陌柳永康,武学修为不俗,你们小字辈多交流些。” 辛彦清俊的面容瞬间黢黑,浅灰色眸子冷淡地瞟一眼柳陌,敷衍地拱拱手,转身就走。 夫子乱弹琴,他一个至阴至寒的高级魔族,跟至刚至阳的大日金乌做什么朋友,嫌死得不够快吗? 第120章 归山 井晓数着日子,推算丹药出炉时间。 因为她中途引星辰悟道,所以丹药的灵性与平常不同。还有三天成丹,劫云竟然已经黑沉沉地压到仙宫之上。 最紧张的要数白泽,因为这是他求的丹,理论上他要承接大半因果。也就是说,神丹出炉的雷劫,大部分要劈到他的头上。 二虎子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大爪子抱着头,金灿灿的眸子在劫云和井晓之间来回移动。一副想跑又不放心的小模样,看得井晓心中温暖又想笑。 暗叹一声:不管是不是渡过化形天劫的大妖,雷劫对于妖修都有天然的威慑力。 井晓白嫩的小手拍拍二虎子硕大的虎头。 “害怕的话,就去山脚下等着。这次雷劫针对大衍丹鼎和白泽,不会劈你的。” “山主会受伤吗?”二虎子金瞳闪烁。 井晓歪头看着三足小鼎,由金红转为暗紫的丹气,语气不太确定地说:“大概不会。” “二虎子不走。” “嗯?”井晓眯起双眼,揉揉虎头,“随你。丹成之时雷劫显现,记得躲远点。” 井晓没有硬劝二虎子离开,一方面是觉得丹药品级虽然上升,天道以雷劫阻止成丹。这雷劫之后的灵气,对妖修凝练修为有益处;另一方面井晓也有自信,哪怕是九九雷劫也伤不到她分毫,护住二虎子问题不大。 “毛球也一样,跟住二虎子不要乱跑。” “叽叽。”毛球在玉石地面扭动两圈,意思是它会滚。 至于白泽……那必然是要待在丹炉旁,等着分散雷劫压力的。 既然求她炼丹,别管是不是按要求炼成的丹药,是不是有什么超出预期的效力,都别想直接享受成果。 巡山百年只是代价之一,成丹时的雷劫才是重头戏。 井晓炼丹,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只管接单,不管售后。 穿着红底绿花小袄的井晓,端坐在三足小鼎旁边,托着下巴静静地等待神丹成熟。 玄光镜中辛彦一行人,抵达梧桐县县衙。 柳三娘拉着柳陌好一通唏嘘,当年她与何廷树离京之时,柳陌还是小小少年,如今长成昂藏儿郎。柳家后继有人,柳三娘甚是欣慰。 何廷树邀众人在梧桐县小住,不过赵孟元归心似箭。只在县城休息一夜,准备第二天就回梧桐村。 阳琴自是要回书坊,不过听说高氏兄妹要与赵孟元同往梧桐村,心下有些担忧,拦住辛彦低声问:“高氏兄妹去村中,是否合适?” 辛彦莫名,浅灰色眼眸不带感情地看向阳琴。 “他们要去就去,有甚关系?”反正山主不同意,他们又进不了山。后一句辛彦没有说出口。 至于阳琴担心的问题,他又不是夏颂。夏氏叔侄的行踪露不露,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错,不管怎么掩饰,辛彦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族,看人间大乱的乐子还看不过来呢,偶尔顺水推舟地帮一把,不代表他会挖空心思帮某人。 阳琴以为七爷和太孙有其他安排,便不再多说,只让书坊准备各式礼物,让辛彦带回去。 辛彦灰眸染上一抹复杂,深深看一眼阳琴,‘无奈’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赵孟元带着大毛,逛了一趟坊市,采购些家常日用之物。将矮脚驴车装得满满当当。 高氏兄妹对梧桐县多有好奇,两人带着几名仆从,分别在县城内外消磨半天时光,傍晚才回到县衙。 高玉华摆弄手中银钗,欣喜道:“想不到乡野地方,还有这般精巧的设计。银质一般,胜在款式新颖,若是带回兰陵,把图样给店铺,换成贵重材料打造,不知要晃花多少名门贵女的双眼。” “我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高云发在房中换了衣物出来,一脸苦笑。他原本穿着的衣服,被街上开朗活泼的小娘子、小媳妇们扯坏了。 掷果盈车,在高云发这里绝不是形容词,而是大大的写实。这一路无数钗环帕子砸头,比他在兰陵时还要疯狂。 “兄长身强体健,总不至于被看杀才是。” 高玉华捂嘴轻笑,幸好她戴着帷帽,明智地没有与兄长一起逛街,不然‘挨打’的岂不是要多她一个? 高云发叹口气:“我在城外转了一圈,姑母信中所写的地方,仍是一座荒山。” 高玉华闻言正色道:“姑母信中提过的几家百年店铺,我也问过,都说不知道夏景其人,亦未见过高氏妇人。” “这样才貌双全的两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吧!”高云发眉头紧锁,“还有另一桩怪事。我在锦城文会时特意打听过,当年梧桐夏景文采风流,同时期的人不应该忘记才对,但只有部分人还记得他。” 高玉华面色沉重:“是,我也觉得,似乎只有部分人记得夏景,比如三大书院山长,还有赵孟元赵夫子。至于其他同龄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 高云发端着茶杯,沉郁道:“咱们这位姑父,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赵孟元与何廷树道别,坐上矮脚驴车踏上回梧桐村的小路。 何传铭不知道怎么说动何廷树和柳三娘,正式拜了赵孟元为师,要跟夫子回村读书。 辛彦骑在枣红马上叹气。 他本以为到了梧桐县就能甩掉三个便宜徒弟,没想到回村的路上,居然一个都没少。 高氏兄妹的车马队伍,跟在矮脚驴车之后。 再后面是何家的马车,车上不仅有何传铭,还有气呼呼的罗豆豆和端方稳重的穆玉。 “我早就说过那个卢用不是好东西。天天说什么女子要贞淑贤良,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何传铭唠唠叨叨地嘲笑罗豆豆,“你听听,这是有气概的好男儿,该说的话吗?把女子关在家里,就能显出他的能耐了?哼,只有自身废物,才会不敢承认女孩子能力出众。当初比武擂台赛,高大哥下手轻了,应该打得他满地找牙。” 罗豆豆狠狠地瞪一眼何传铭,不过却是十分赞同他的话。 “没错,心胸狭隘,傲慢无礼,假仁假义。” 她不过是每天跟随辛彦学武,与穆玉和何传铭正常来往而已。卢用就大为不满,含沙射影地说她不守妇道。 昨日两人大吵一架,卢用不管不顾带走了卢氏所有护卫。甚至大声赌咒发誓,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没了,他也不会娶罗豆豆。 这让罗豆豆大为光火,他卢用算是什么东西? 茂山武林罗家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要不是她的母亲是卢用的亲姑母,她多看卢用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罗豆豆一人行走天下,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她一定要修书一封送回茂山,让她爹主持公道,罗家的女儿不是卢氏庶子可以肖想的。 穆玉坐在一旁没吭声,他也看不上卢用,不过他自幼受君子教育,不会背后说人坏话罢了。 第121章 准备就绪 哒哒哒…… 枣红马先沿着官道一通小跑。把车队落下十几米,站在路边等矮脚驴慢悠悠地赶上来。它再哒哒哒地向前跑上十几米,悠悠哉哉地啃会路边的青草,然后看着矮脚驴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 辛彦骑在马上,不拉缰绳,任由枣红马乐颠颠地折腾。 如此往复几个来回,终于走到了入山的岔路口。 突然枣红马一阵躁动,不安地踢着地面踟蹰不前。 辛彦抬头眺望梧桐山的方向,乌压压的雷云笼罩山顶,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心口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赵孟元捻着胡须,眉心微皱,看向山顶。 “黑云啊,这是……要下雨了?” 何传铭、罗豆豆,一齐从车里伸出头来。 “师父还有多远,能在下雨之前赶到吗?” 高氏兄妹也有些担忧,山路本就难行,若是赶下大雨,可就难上加难了。 辛彦深吸一口气,道:“不是雨云,是雷云。无妨,看好牲口,别惊了驴和马。”不知道山主在搞什么,雷劫笼罩的位置是山顶仙宫。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微有所感,懵懂中抬起头从车帘缝隙朝外望去。 劫云的气息,让狐狸很是不安,颤抖着团成一个球,把自己挪到赵孟元的脚下,借用赵夫子的文运,抵挡雷劫。 胡百礼紧紧闭着眼睛,又将火红色的大尾巴盖到头顶。假装狐狸看不见雷劫,雷劫也看不到狐狸。 其实任何有灵生物,在至刚至阳的雷劫面前都会本能地恐惧。 除了……井晓。 距离成丹还有一天,丹气逐渐凝聚,仙宫上方雷光隐隐,偶尔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井晓不慌不忙地在大衍丹鼎四周布置防御阵法,一层一层地嵌套,瞬间叠加无数层的防御阵。 天道不会让神丹顺利出炉,自然会提前干涉,不过井晓想炼成的丹药,谁也不能阻止,包括自动运行的某道法则。 井晓不着急,但是有只白泽急得跳脚。他并不是紧张丹药炼制的成败,而是他被隔离在防御阵法之外了。 “山主,您把最忠诚的仆人、最可爱的白泽落在外面了。” 井晓抬眸,漂亮的杏核眼似笑非笑道:“没有漏下,你在外面才方便挡雷劫。” 白泽急得干瞪眼:“……”他是瑞兽不假,但不代表他不怕被雷劈啊!死不了,也活不好,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二虎子叼着缩小体形的毛球,躲到仙宫最边缘的位置。 按理来说,井晓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但井晓要主持大衍丹鼎成丹的最后步骤,是被雷劫重点关照的对象。井晓可以无视雷劫的威压,在天道的监视下也能活动自如。 修行几百年的二虎子和只会发光的废物毛球可承受不住这等额外照顾。 天空中劫云涌动。 井晓做好全部准备,无聊地望着玄光镜,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玄光镜中,辛彦和赵夫子一行人,已经接近梧桐村口。 辛彦安抚着不安的枣红马,矮脚驴和其他马匹也都躁动起来。 赵孟元抱着发抖的红毛大狐狸下车,面色凝重地看向远处的山顶。 “彦儿,山上是不是出事了?” 辛彦不疾不徐地摇摇头,语气慢吞吞道:“不清楚。我送先生回家,明天再去山里看看。” 他是一点都不急,又不是没见过雷劫,当初二虎子的化形天劫,也是劈了整整一夜,井晓连根头发都没掉。 “那就先去里正家,村中来客,请里正找找空置的房子,安排客人休息。” 赵孟元并没有打算自己接待高氏兄妹。 一是赵家地方有限,安置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已是极限。二是对方要找梧桐夏景。他一直觉得里正吴友可能会知道点什么,能不能打听出来,看他们的本事。 里正吴友听说兰陵高氏来访,略有拘谨。面对世家豪门,普通平民百姓紧张无措才是正常情绪,像辛彦那般满不在乎的不多。 “村西靠近山林的位置,还有一套空置的院子。上个月才修葺过,虽然简陋,不过设施完备。高公子和小娘子不如先凑合一夜。明天看看缺少什么,我再让村人给二位准备。” 高云发朝管事使眼色,拱手道:“如此便多谢里正,今日天气不佳,我等车马劳顿,确实需要休息。烦请里正帮忙安排。” 管事顺势将手中银两,恭敬地递给里正。 兰陵高家乃百年世家,带出门的世仆素养极高,定然不会斜着眼睛看人。仆从的素质,也代表主家的教养,他们可不敢给主家丢人现眼。 里正吴友接过银两,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给众人介绍村中情况。 “那院子有水井,吃水方便,一会我让人给你们送些柴,方便烧火做饭。梧桐山封山十年,公子和小娘子还请管束仆从,万勿深入山林。” 高云发与高玉华交换眼神。 “封山,可是朝廷的旨意?”高云发问道。 里正吴友抬头看看天色,摇头道:“封山是山主的意思。公子莫要多问。”说着为众人打开院门和屋门,回头叮嘱,“这大雨眼看着就要下来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高云发知道已经到梧桐村,打听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朝里正拱手道谢。 赵孟元将高家兄妹送到院中,抱着狐狸与高家兄妹告辞,然后带着罗豆豆和何传铭、穆玉三人回赵家。 此时辛彦早已经将矮脚驴车和大毛送回家,又牵着枣红马到赵夫子家通知师母,收拾房间待客。 金千纹瞪着琉璃色的瞳孔,嗅嗅辛彦身上的气味。 “你把胡百礼带回来了?” 辛彦点头简略道:“在锦城遇到的,他受了伤。” “几百年的狐狸精,谁能伤他?” “胡百礼说是猎人,”辛彦顿了顿,“离开锦城之前我见过一眼,那人是西南行省驻军主将狄昊,身上煞气很重。胡百礼根本靠近不了。” “那只蠢狐狸,没骗你帮他报仇?”金千纹在梧桐山中认识胡百礼几百年,对红毛大狐狸的品行不要太了解。投机取巧,偷奸耍滑、欺神骗鬼……人类的劣根性,学了个十成十。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金千纹。 “被先生训过,顿悟进入闭关状态。”辛彦叹口气,“别刺激他,几只狐狸崽都被猎人杀掉剥皮制裘了。” “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类,不珍惜机会好好修行。他还当自己是山中的野狐狸呢,都不如大黑勤奋,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金千纹的声音细软却坚定,半点不同情红毛大狐狸。 “大黑虽然修行百年还没炼化横骨,不能人言,但至少性情憨厚,会努力帮山主耕田犁地。 “山主做事公平,一向等价交换,哪怕大黑憨一点,也肯定不会亏待大黑。但是胡百礼会啥,做什么贡献了,敢向山主提要求,要山主帮他养狐狸崽?” 辛彦瞧着喋喋不休的金千纹,伸手撸了一把漂亮的金钱豹纹皮毛,嗯,跟想象中一样顺滑。 金千纹顿时浑身僵住,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琉璃色的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尖叫一声:“啊,辛彦,无赖子!” 第122章 雷劫现,神丹出 吴师母惊喜地拉着罗豆豆嘘寒问暖。 她一直想养个女儿,可惜生赵正青时伤了身子,不能再受孕。如今见到娇俏可爱的罗豆豆心生欢喜,连忙带她去西厢安置。 又让辛彦到东厢去安排何传铭和穆玉。 东厢房原是赵正青的起居室兼书房,为了防止书柜受潮,建有连排的火炕。一半睡人,一半放书柜。 后来赵正青去昌溪池书院求学,睡人的一半火炕空下来,反倒方便了弟子们留宿。 赵孟元将团成球的红毛大狐狸,轻轻地放在草垫子上。瞥见山猫金千纹转着圈地疯狂舔舐漂亮的皮毛,有些不解。 “金千纹怎么了?” 金千纹动作一顿,小猫头机械地扭过来盯住赵夫子,琉璃色的眼眸里写满委屈。山猫不作声,垂首继续奋力地去舔刚刚被辛彦摸过的地方。 她脏了。 坏辛彦,没毛的无赖子,欺负山猫有漂亮的金钱豹纹。 赵孟元瞧着金千纹的动作和表情有趣,忍不住伸手摸摸山猫舔过的地方。 啊!她刚刚舔干净……金千纹瞳孔地震,控诉地看一眼赵夫子,三两下蹿到房梁上,重新开始清理工作。 赵孟元不疾不徐地捻动胡须,仰头望向山猫所在的地方,笑呵呵道:“给金千纹带了锦城特色小鱼干,一会下来吃。” 金千纹动作一滞,一语不发,定定地瞪着赵夫子,再度低头舔毛。 闪电和雷声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明晃晃的雷电将阴云密布的天空,照得宛若白昼。 晚餐后,金千纹与辛彦并排坐在房廊下,怔怔地望向梧桐山的方向。 红毛大狐狸关闭五感,陷入更深一层的冥想闭关。 “有水汽的味道,要下雨了。”金千纹是个讲道理的山猫,吃过赵夫子‘上供’的小鱼干后,默默原谅了不懂事的人类。 辛彦眉目微皱,声音冷淡:“这次雷劫好像比化形天劫还厉害。” 金千纹僵了僵,看着眼前的雷劫,回想差点把她劈成飞灰的化形天劫,点点头中肯道:“确实更厉害。雷电居然都是紫色,化形天劫的雷电多是白色的。” “确定不是化形天劫吗?” 金千纹摇头:“不一样。是山猫没见过的雷劫。” 夔牛庆安静地卧在竹林中疗伤。身上的魔气被竹林的清气所笼罩化解,不会影响到周围的环境。 伤势愈合得很快,按夔牛庆的估算,再有一个月就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没想到梧桐山顶突然雷电交加。雷劫的威压越来越强,夔牛庆不得不收束魔气。免得一不小心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他可是与山主签过契约的好夔牛,被天雷循着气息诛邪可就冤枉了。 夔牛庆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林,仰望梧桐山顶仙宫的位置。 不知道山主在搞什么? 这般天威赫赫,怕是要把整个仙宫劈没了。 田地附近,竹鼠一家七口,由最大的公鼠领头,母鼠殿后,小竹鼠们一只衔着一只的尾巴串成一串,来找野猪大黑。 大黑带着竹鼠一家躲到粮仓中,七只小竹鼠缩到大黑的身边瑟瑟发抖。 尽管知道粮仓有结界法阵,不受雷劫影响。但他们这些小妖怪仍然害怕天雷滚滚诛邪灭魔。 伴随着山顶隐隐的雷声和电闪,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到地面,激起点点尘土,又很快肆意横流。 在梧桐山中跋涉的人族少女杨争争,在山坡背风的位置找到一个凹陷的土洞,利落地杀死洞中的獐子,借着雨势冲洗干净。 又找来一堆枯枝,燃起火堆慢慢熏烤獐子肉。枯枝淋过雨,潮湿的枝条燃烧冒起浓烟,呛得杨争争咳嗽不止。 她吃过辟谷丹,三个月无需饮食,但她在茫茫的原始森林披荆斩棘一月有余,让她升起一种可能永远走不出去的恐惧。 只有储备食物能得片刻安心。 白天杨争争发现雷云笼罩山顶的时候,还开心了一会,如果雷劫能把守山人劈死就好了。 想想又自嘲地笑笑。 怎么可能?雷劫而已,守山人被三界称为天道代言人,怎会死于区区雷劫。 杨争争想得没错,井晓确实不在意区区雷劫。 山顶仙宫并没有雨水落下,而是一道又一道雷闪不间断狂劈。 白泽拼尽全力抵挡了几十道天雷,然后整只兽趴在地上装死,银色长毛都被烧焦了,散发出焦煳的香气。 又一道天雷落下,直接劈在白泽的脑门上,激起防御法阵淡淡的涟漪。 井晓慢悠悠地从石板上夹起一片烤肉,蘸上点儿椒盐酱料,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见白泽实在废物,于是扩展防御阵,覆盖住半死不活的某只瑞兽。 这是签过百年长契,要给她打工的兽,本来就废物,可别真被雷劫给劈死了。 井晓不紧不慢地收拾烤肉的石盘,吃饭的家伙不能弄坏了,再做一个新石盘很麻烦。 头顶的天雷隆隆炸响,却好像找不到目标一样引而不发。 大衍丹鼎中丹气升腾,金紫的光晕跳跃旋转,一转快过一转。 井晓知道神丹即将出炉,就是看上去有些活泼。 神丹嘛,集天地灵韵而生,有点小脾气可以理解。只要不是养成青丹真君那种蠢相,她都能接受。 井晓打出一道指诀,丹鼎呼吸间变得灼热,丹丸凝成实体,欲破鼎而出,又被大衍丹鼎镇压。 天空中劫云涌动,一道粗壮的天雷直直而下,劈在井晓的防御阵上,法阵发出嗡鸣声,泛起道道光晕。 叮叮当…… 神丹连续撞击大衍丹鼎的炉盖。 “成丹三颗吗?”井晓喃喃,倒是出乎意料。正常炼丹,品级升到神丹的程度,一炉成丹一粒已是难得。 白泽一粒,她自己留两粒? 井晓摇摇头,心神恍惚间见到几幅画面,神丹似乎应劫而生,各有归处呢! 取出早已备好的玉瓶,掐指诀,开炉收丹。 三粒神丹齐齐飞出丹鼎,向上空掠去。 蓄力已久的粗壮劫雷,再次力劈而下。 井晓手中玉瓶同时飞出。 啵,啵,啵。 三粒丹药进入玉瓶,瓶口封印立即启动,避免丹气散逸。 劫雷闪着黑紫的亮光,在半空中打转,找不到不为世间所容的目标,便直直地朝井晓劈来。 井晓一手握玉瓶,一手撤了防御法阵,仰头盯住劫雷的动向,恐怖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泽:“……”他不想死,守山人脑子被雷劫劈傻了,为什么撤防御? “嗷呜。” 二虎子在仙宫边缘,本来被劫雷的气息压制,见最后一道雷光直奔井晓而去,嗷呜一声冲到劫雷范围内,想要替井晓挡天劫。 井晓轻轻挥手将二虎子送出去,神色淡漠地盯住闪电劈到面前,从巨龙化为蚯蚓大小。 噗。 电光震动井晓额前碎发,钻入她眉心鲜艳的凤凰花印记中,消失不见了。 这时震耳欲聋的雷声,才传到每个人、妖、兽的耳中。 第123章 变数 山中不知岁月。 井晓自入山炼丹,直至丹成,共计七七四十九日。历时并不十分久,却有种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将瓶中神丹分出一粒,扔给两眼发直的白泽。 “契约已成,丹药拿去。” 白泽动作迟滞地接住丹药。 “骗子……你这是诈骗。天字级的神丹,引九九天劫。啊!就这,就这……”白泽语无伦次,满地打滚,嗷嗷大哭。 向守山人求药,只达成了让白泽身心受伤的成就。 “你要灵丹给你一粒神丹,升了两个品级,还不知足?我又没额外向你收取费用。” 井晓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副你别不识好歹的表情。 “收起你的苦瓜脸。等春天播种之后,你要跟我一起去巡山。去年只走了人间界与仙山的缝隙。今年要走一趟魔界与人间界,魔界与仙山之间的缝隙。三界交汇点的问题也要去处理一下。” 白泽嘴中含着神丹,浑身焦黑,神情沮丧。最快的治伤方式,就是他自己把丹药啃了,既能恢复仙力,还能提高修为。 不过白泽要真是那么果断的瑞兽,也不至于被王母和人族少女骗得团团转了。 白泽的银白色长毛都在雷劫中被烧光,三四个时辰的恢复,足够他脱掉身上黑漆漆的壳子,长出新的银色毛发了。 银白色短毛细细软软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仍然是只强壮的瑞兽。 可见某些兽类的胖,并不是因为毛又长又厚,而是其本身的肌肉和脂肪层就很厚。 井晓身上雷劫气息浓重,无形的威压让妖物非常不安。二虎子在远处偷偷瞄着井晓,既想亲近又不敢过来。 “二虎子。” 井晓对白虎招手,看着对方跑出四爪生风的效果,满意地在虎头上撸了撸,揪住白虎的耳朵,警告道:“下次不要莽撞,知道吗?” 二虎子眯着金瞳,巨大的虎头微微上扬抵住井晓的手心。 “嗷呜。” 二虎子只是不想看到,被他守护的小姑娘受伤。 每次都被山主保护,二虎子会觉得自己是只废物虎。他才不要像白泽一样,心安理得地当个废物。他要保护他的小姑娘。 大衍丹鼎不愧是神器,神丹出炉,自动清洁,现在里里外外又变成干干净净的‘汤锅’。 炼丹消耗心神,正是进补的好时候。 通过炼丹,井晓发现了三足鼎的隐藏用法——化纳万物。 就是字面的意思,别看三足小鼎外表跟只篮球那么大,但只要有足够的仙力支撑,它就可以装下任何需要放进去的东西。 于是井晓将鹰酱送过来的大只野驴,一股脑儿地都扔进了丹鼎,再加入仙宫的清泉。 咕嘟咕嘟……小火慢炖。 等肉熟的功夫,井晓挥手重设玄光镜。看看在仙界成长的人族少女,跑到哪里去了,也该做个了断。 白泽纠结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自己啃掉神丹。看到玄光镜中杨争争悲喜交加的面容,某只瑞兽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 “嗯?有意思。”井晓掐指推算,人族少女杨争争跑得够快,竟然已经到了梧桐山隐藏阵法的边界,正巧遇到胡乱进山的高氏兄妹和夏颂? “这几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井晓迅速查找辛彦的踪迹。 玄光镜中,辛彦刚刚抵达竹楼小院,正与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大眼瞪小眼。 第124章 神秘赵夫子 一夜雷霆暴雨。 清早,梧桐村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 村人们要趁着阳光还不强烈的时候,赶紧去田里劳作。日上三竿,便回来歇晌,吃早饭,然后干家中的杂活。 待下午太阳西斜,再去地里继续劳作。天完全黑透了,才会带着农具回家吃晚饭。 山村生活便是如此,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尤其梧桐村这种藏在山中的村落,外来人口很少,更是环境封闭。 谁家有几口人,谁家婆媳不和,谁家儿女有出息,早晚两餐吃过什么新鲜菜品,村人皆是一清二楚。 高云发一早起来便派人去村中打听消息。 “问过村里人,没有人知道夏景,也从未听说过兰陵高氏。” “兄长,我去赵夫子家问过吴氏娘子,她亦只听赵夫子说过梧桐夏景,但并未见过。” 说到此处,高玉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活在部分人记忆中的梧桐夏景到底是何方神圣? 自家姑母可不是没名没姓的小娘子,居然也失踪到快被人遗忘的程度。 高云发沉吟片刻,面色凝重道:“我想进山看看。” “带我一起,不然兄长哪都别想去。”高玉华知道山中危险,若不耍赖,兄长定然不会带她。见高云发脸色冷肃,高玉华美目一转,计上心来。 “兄长,我听穆玉说,那位辛公子是住在山里的。不如我们请他带路。” “正有此意。” 高氏兄妹还在研究进山要带的装备,仆从禀报,穆玉来访。 “兄长。”穆玉拱手行礼,又朝高玉华致意。 高云发见到穆玉,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对穆玉的才华和人品很赞赏,但又知道他会娶自家妹妹为妻。 象山书院距离兰陵千里之遥,妹妹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无法立即到场。于是这个心情就很复杂了。 穆玉十分好脾气。 抬头嫁女,低头娶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也理解高云发对幼妹的爱护之意,被未来舅兄冷待几句,那也……只能受着了。 穆玉听高玉华说要辛彦领路进山,顿时惊咦一声。 “师父早上起来就进山了。这会再去找,恐怕追不到。” 高云发剑眉微挑,立即起身道:“我去拜访赵夫子。”又转头对高玉华说,“山中情况复杂,你若想进山,换身利落的装扮。” 穆玉不好单独跟小娘子同处一室,追着舅兄出门。 “赵夫子今天开课,几个学生都在。那个……” 昨夜下雨,村中土路泥泞。 高云发脚下穿着高齿木屐,为避免泥水四溅,只能小步向前走。听到穆玉支支吾吾,立即嘲道:“吞吞吐吐做什么。玉华不在,有什么话还不好意思说?” 穆玉跟在高云发身后,靠近他耳边道:“赵夫子有名学生,气度不凡。名讳为颂,姓氏不详。我觉得不像普通人家出身。” 高云发脚步不停,继续向赵夫子家走,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位赵夫子,也很不一般吗?” 不等穆玉回答,高云发目视前方,口中道:“一介秀才,不思出仕。认识梧桐夏景,能收到文会邀请函,参加文会又不显山不露水,与昌溪池书院何明儒和梧桐县令何廷树皆平等交往,能在长临长公主手底下全身而退,兰坊阳琴对他甚为恭敬……” “爷爷与辛彦忘年交,还给赵夫子提过一幅扇面。穆黄爷爷也说赵夫子气度俨然,龙章凤姿,潇洒倜傥。”穆玉哑然。 赵孟元是什么来历?这么一算细思极恐啊! 高云发抖抖袍袖:“不管怎么说,恭敬些总没错处。姓赵,前段时间被皇城那位抄家灭族的,有个京城赵氏,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穆玉摇头:“若是京城赵氏,就算分宗了。诛族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不表示。我看赵夫子饮酒食肉,并未服衰。” 两人闲谈间来到赵夫子家,敲门。 赵夫子在学堂检查四名学生课业,红毛大狐狸趴在角落的草垫上半睡半醒。 山猫金千纹蹲坐在门廊上,与下方二人对视。 穆玉促狭,朝金千纹拱手:“猫儿老师,可否给学生开门?” 金千纹琉璃色瞳孔微缩,这人管她叫老师耶!利落地跳下墙头,从内部打开门闩,放两人进来。 高云发和穆玉瞧着一本正经的金千纹,四目愕然。 一齐朝豹纹山猫拱手道谢。 金千文心花怒放,猫脸淡定地对他们点点头,在前方领路,回头瞅瞅二人,摆动脑袋示意他们跟上,再迈着小猫步向学堂的方向走。 高云发和穆玉恍恍惚惚来到学堂门外,听到赵孟元讲解经义。不由得驻足聆听并未打扰。 山猫金千纹满意地看着这两个叫她猫儿老师,颇为懂事的年轻人,颠颠地在门口擦擦四只猫爪,钻进学堂蹲到专属软垫上,开始舔爪舔毛梳洗一番。 赵孟元看到窗外二人,给学生们安排课业,走出学堂朝二人拱手道:“高公子,穆公子,到堂屋来吧。” 高云发还没从猫儿给他开门领路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茫然中向赵夫子行礼。待三人落座,忍不住发问:“多有打扰,赵夫子家的猫儿很有灵性。” 赵孟元捻动胡须,听到有人夸他家的猫儿,夫子笑得甚是开怀。 “高公子是说金千纹啊,我家小弟子,确实很有灵性。” 穆玉补充道:“胡百礼也很聪慧。” 赵孟元哈哈大笑,知道两人肯定不是为猫和狐狸来的,只等他们自己说话。 第125章 以身入局 夏颂煮好茶送进堂屋,给几人分别斟茶。 听到高云发的请求,赵孟元沉吟良久,才道:“辛彦虽是我的弟子,但他亦是山主仆从。高公子所求之事,我做不得主。” 高云发执弟子礼:“敢问赵夫子,除了辛彦,还有何人在山中见过山主。” “山主封山,不喜外人打扰。”赵孟元捻动胡须,眉头微皱,“锦城时,辛彦说过山主回复,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高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夏颂脚步不停,直接退出堂屋。 他是知道兰陵高氏的,高氏家族历代出美人,并且有守护这份美的实力。无论是家传绝学,还是地方势力,都不弱于其他甲等世家,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京城的世家还要更强一些。 夏颂听七叔说过兰陵高氏明确表示过中立,既懒得理会京城夏忠帝,又不会主动帮他们,只等着皇室内部决出胜负再效忠新帝。 说到底是皇室势弱,对地方世家豪强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各地豪强起了小心思,但又都想当黄雀,谁都不会先站出来做出头鸟罢了。 现在的他需要积蓄力量,但又不能依靠世家,如果能得到梧桐山的帮助,夺回皇位自然容易。 只是井晓摆明的条件是等价交换,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就要提供相应的价值,而价值是不是相等,则由她说了算。 夏颂叹口气,想起去年见过的那个有些慵懒,又白白嫩嫩奶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他也想进山了。 赵孟元送走高云发和穆玉两人,对他们要进山的想法并不强硬阻拦。想去就去,别人说是没有用的,得让他们自己去尝试,到时候自然知道何为‘封山’。 就像村中的村民也不全是听话的,总有偷偷上山打猎的人。在山中困上几天,丢掉半条命,以后再提起进山就只会惊恐摇头。 上午课程结束。夏颂穿着高齿木屐,慢慢往演武场走。他下午还要跟着易罡练武。 七叔夏朴和未来的国师瑞宣,带着谈卫一起去梧桐县城了,说是考验得差不多,所以亲自去见见兰坊阳琴,以示重视。 各种御下的手段,夏颂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七叔也有意教导他。 他亦在几个同窗那里实践过。除了辛彦以外,在其他几人身上效果还是不错的。 比如吴祖佑一心功名,可用而不可信,他便以利诱之。无论此人功名考取得如何,将来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夏颂思索间,被穆玉拦住了去路。 穆玉笑容可掬拱手道:“刚刚见小公子送茶时面色有异。敢问是否在山中见过山主?” 夏颂一怔,还是诚实道:“见过。只是未经山主许可,私自上山,恐惹山主不悦。” 高云发面有喜色,连忙道:“小公子可知进山路线?” “吾乃夏氏皇族,单名为颂。”夏颂目光灼灼将高云发和穆玉两人盯着,语气刻意放缓,“你们让我带路,打算以何交换?” 听到夏颂报出姓氏来历,高云发脑瓜子嗡的一声,太孙夏颂怎么在这里? 穆玉满面惊骇:“你,你……” 夏颂见震撼效果达成,淡淡一笑朝两人拱手:“不若到居所,再行款待二位。” 说罢,绕过两人,甩着袖子颇为潇洒地向前走去。 易罡见夏颂领着两人回来,警惕的目光打量二人。 “易教头,准备出行用具,我们稍后进山。”夏颂不待易罡发问,直接吩咐道。 易罡虽是世家子,亦是军伍出身,自是令行禁止。日常听命于夏颂,不疑有他,立即去准备进山的工具。 三人在正厅落座。 高云发一脸苦笑,朝夏颂行大礼:“不知太孙当面。云发眼拙,还请恕罪则个。” 夏颂没在礼仪等方面纠缠,而是详细询问几人来梧桐村的缘由。继而低头沉思,道:“没有山主命令,辛彦不会带你们进山。而莽撞入山,肯定是找不到山主的。我上次得见山主,是恰巧遇见一只白虎,被它带到竹楼小院。” “说不得,还得用同样的办法,”夏颂抬头望向两人,“我与你们同去。” 高云发沉吟:“太过危险,若是太孙有所闪失,高家难辞其咎。” 夏颂笑了笑:“说危险也危险,说不危险也不危险。山主所设迷阵,并不伤人性命。况且山中野兽多有灵智,不会随意伤人。” “多谢太孙高义!”高云发眼中暗含深意,与夏颂对视,双方达成默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太孙夏颂以身入局。 兰陵高氏的支持,他要定了。 夏颂带着易罡。 高云发、穆玉、高玉华,带着几名护卫。 准备好工具和必备物品,趁着天光立即进山。 来自潜江的杀手苗峥,因为不熟悉路线,几次走错山路,等找到梧桐村时,不仅发现了易罡的存在,意外地见到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 这天大的功劳,让苗峥兴奋不已,只是还不等他将消息传递出去。 七王爷夏朴就带着两人离开了村子,而现在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夏颂和易罡,与一群人进山了。 他只有一个人,对方一群好手。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入山啊!自幼生长于百夷十万大山中的苗峥,眼中淬毒,笑得阴冷。 第126章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井晓发动穷搜天地的法门,回溯光影在眼前闪过。 白泽愣愣地看着玄光镜中,被人救起的杨争争,又偷瞄井晓的脸色。毛茸茸的大尾巴乖巧地垂在身后。 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低气压比刚刚经历过的天雷劫还要可怕。 二虎子没什么心理负担,眼巴巴地盯着三足小鼎中的驴肉,不时地舔舔嘴角,已经达成眼中有肉,心外无物的境界。 杨争争身受箭伤,疼得痛彻心扉,还要装出坚强的模样。面前几人气运极盛,她要好好把握机会,依靠任何一个人都能让她逃出生天。 高玉华担忧地扶住杨争争,朝高云发道:“兄长,这位小娘子受伤的位置很危险,得赶紧拔箭。” “不用管我,你们……”杨争争美目微睁,手足无力地推着高玉华,“你们快走,山里危险。” “林中匪寇,莫追。易教头警戒即可。” 夏颂拉住易罡,眼中带着怀疑,打量着眼前脏兮兮又显得楚楚可怜的少女。 这位衣衫褴褛长相绝美的小娘子不知道从哪里扑出来,突然替自己挡了一箭? 相比世家贵女高玉华,夏颂可没那么怜香惜玉,他在宫里见过宫妃、婢女们不少奇奇怪怪的手段。 挡箭算什么?谁知道是不是自导自演的。 于是开口就是灵魂三问:“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高玉华被夏颂的态度气着了,脸色绯红:“你怎么这般冷漠,她是替你挡箭受伤。” 夏颂冷哼:“是吗?你觉得那支冷箭能伤到我?” “你……” 高玉华还要再说,被高云发拦住。 “勿要多言,先治伤。再说这密林之中哪来的弓箭手?” 高云发对妹妹说完话,转头看向四周,家中护卫经验丰富,遇险第一时间护主,之后分组警戒。 穆玉仔细观察刚刚削下来的箭羽,眉头紧锁,拉住舅兄的胳膊眼神示意,走到一旁。 “这箭的制式,不似中原或军中所用。” 不是军中所用,可以理解,毕竟军械查得严。不是中原制式,是何意? 穆玉拿着箭羽,指着打结的地方,道:“这种打结法,我只在百夷山中见过,是夷族部落独有的手法。” 高云发接过箭羽仔细观察,“你是说,刚刚射箭的是夷人?” “是,也不是。”穆玉不卖关子,直接说猜测结果,“潜江靠近百夷的十万大山,铁义军中有很多百夷部族。我看刚刚箭矢直奔太孙,所以有个大胆的猜测。” 夏颂一脸严肃:“你是说,对方是来刺杀我的,还是个夷人?” 易罡听到铁义军三个字神色微动,开口:“未必是冲着太孙来的。也许是因为我。” 见夏颂看过来的目光,易罡抱拳解释道:“臣前些时日受伤,本就是去执行任务,归来时被潜江铁义军和武林人士联手追杀。这个杀手,也许是那时缀上来的。” 夏颂摇头:“不一定,这都过去多久了,杀手怎么可能才找过来?再说你回来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穆玉:“总不可能是冲我们来的吧?” 易罡抬眸瞪向穆玉:“不是冲你们来的,但有可能是跟着你们来的。梧桐村以前可没有外人进出。” 兰陵高氏贵女出身的高玉华,医学水平什么样不好说,但现在只有她一个小娘子,能帮另一个小娘子拔箭治伤。 杨争争是服用过九死还阳草的人族,反正箭矢拔出之后,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高玉华满手鲜血,傻愣愣地看着杨争争原本狰狞的伤口,恢复成平滑白皙的模样。 “你……” 这一刻,高玉华突然与夏颂同频,她想问对方: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高云发第一时间发现高玉华的异样,也顾不得礼仪,一步冲到近前。看到躺地昏迷不醒的杨争争,衣服上满是血迹,箭矢破损的地方仍在,肌肤却一片光洁。 “伤呢?” 高玉华缓过神来,镇定道:“愈合了。” “什么叫愈合了?” “我刚拔出箭矢,伤口在眼前瞬间愈合。” 高云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伸手扶起妹妹,让仆从拿水冲洗她手上的血渍。 “她难道是山主?” 穆玉疑惑地观察躺在地上的杨争争。发生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谁都不想去碰她。 “不是,”夏颂厌恶地瞅一眼地上的少女,冷漠道,“山主是个四五岁的小娘子。” 穆玉看向几人,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把她留在这里,送她出山,抬着她去找山主?” 夏颂:“扔这吧,看上去也不像会死的样子。” 高云发:“现在出山,前功尽弃。她既然不是普通人,留在此处应该也无事。” 高玉华:“谁知道她是不是人。” “嗯,让她自求多福。”穆玉在包袱里拿出一件仆从的替换罩衣,盖在杨争争的身上。 “抬上她,跟我走。” 密林深处传来辛彦寒冷似掉冰碴的声音。 夏颂惊讶:“辛彦,你怎么来了?” 辛彦将昏迷的苗峥扔到地上,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 “这个人也绑起来,抬着,跟我走。” 见几人迟疑,辛彦神情冷峻道:“你们不是想见山主吗?” 说罢不理会几人,踱着四方步向密林中走去。 高氏兄妹眼中闪着亮光,他们以为见到山主就能解答心中疑惑。 不过可惜,井晓也不知道答案。 她那对追求浪漫和自由的爹娘,跑哪里去了。 杨争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精致的竹楼小院,还以为已经离开森林,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白泽银白色的兽头,凑到少女身边关心道:“争争,你好些了吗?” “啊!你怎么在这里?” 杨争争大喊一声,惊得众人都看向她。 井晓嘴角微扬,冷淡疏离的眼眸将她盯着,带着七分漫不经心和三分调侃,嗓音清润:“应该是我问你。杨争争,你怎么在这里?折腾一大圈,好玩吗?” 杨争争彻底破防,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让众人纷纷皱眉。 “啊!我跟你拼了。” 杨争争举起从仙界带出来的短刀,愤怒地冲向井晓。 高玉华原本蹲在井晓面前说话,看到杨争争的动作,来不及思考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向后退。 高云发迅速拔出长剑,挡在两人身前。 夏颂举起手弩欲射。 易罡手持长剑跳到中间阻拦。 电光石火间。 嗷呜! 一声虎啸,平地起狂风,巨大的白虎一爪子把杨争争打飞出去。 “欺负山主的坏人。二虎子咬死你。” 井晓面无表情,从高玉华怀抱中挣脱出来,目光清泠泠地看向某只呆滞的瑞兽。 “白泽,你选的好人。” 第127章 一劳永逸 一虎之力3万斤。 盛怒出手的二虎子,成功使出二虎之力…… 理论上来说,人类挨这么一下子,大概率直接原地螺旋升天了。 然而服用过九死还阳草的杨争争并不会,她只是一边吐着夹杂着内脏的血块,一边倒飞出去,撞倒了几株树,砸坏了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昏死过去。 九死还阳草的药力迅速恢复着她的伤势,被锋利的虎爪抓破的脸、拍扁的胸膛、断掉的脖子和脊椎,肉眼可见地恢复了正常。 井晓表情严肃迈着小短腿,走到杨争争身边,蹲下来察看对方快速愈合中的伤势。 “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还挺稀奇的。这种应该属于药力过剩。” 白泽长吁一口气,眼中闪着戚然的光:“她不是燕。” “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危月燕?”井晓懒得理会脑子不清楚的白泽,转头就走,“盯着,看看她什么时候醒过来。我还没见过服用九死还阳草后遗症的病例。多观察几天,补充一下资料库。” 二虎子舔着爪子,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地向井晓邀功。 井晓拍拍硕大的虎头,道:“晚上加餐。二虎子想吃什么,自去捕猎回来。” 二虎子金色的瞳孔猛地一亮。 “二虎子,要吃野猪。” “哼哼……哼哼……” 野猪大黑愤怒地将二虎子盯住,摆出攻击的架势。 化形大妖二虎子,才不会把一只还没炼化横骨的野猪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地从大黑面前走过,嘚瑟地抬爪伸出锋利的指甲,把野猪背上的七只小竹鼠弹到地上。 “吱吱吱……” 竹鼠一家跳脚抗议,七道风刃打在二虎子身上,连只虎毛都没斩断。 “二虎子!”井晓严厉地喊他的名字。 “嗷呜,二虎子去抓猪。” 说着,虎躯纵跃跳出竹栅栏,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井晓挥手,藤蔓结成一座牢笼将杨争争圈入其中,送到小院边缘。另结一座藤蔓牢笼,把苗峥裹起来吊在树上。 紧接着她的目光淡漠地看向几位不速之客。 “你们都知道梧桐山有封山禁令,对吧?” 夏颂朝井晓施礼,言辞恳切:“打扰山主清静,是夏颂的错,与他人无干。山主若有惩罚,请惩处夏颂一人。” 井晓面无表情,看向高氏兄妹。 高云发见夏颂行礼,心中越发惊疑,不过刚刚见识了井晓的神异之处,此时自然不敢造次,长揖至地。 “高云发携幼妹高玉华,拜见山主。在下找姑母姑父心切,扰了山主清静,还望恕罪。” 井晓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再次确认道:“所以你们是明知故犯?” 高玉华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蹲身福礼,语气温柔坚定。 “玉华见过山主。我们触犯山主禁令,自愿受罚。只请山主告知,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何在?家中父母和祖父母,殷殷期盼姑母和姑父下落,请山主体谅长辈思念之情。” “明知故犯,亲情绑架,站在道德制高点……呵,你说这些,与我何干?”井晓淡漠地睨着几人,瞧着他们的神情变幻。 “辛彦,没用的东西,都杀了吧。” 辛彦闻言一怔,继而露出邪气的笑容,缓缓抽出长剑,身上魔焰滔滔。 “不好意思,山主吩咐送各位上路。” 穆玉惊愕,指着井晓道:“亏我们刚刚还想救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我需要你们救?要不是你们,今天的事都不会发生。”井晓态度冷淡,语气更是疏离。 辛彦一剑劈出。 穆玉勉强架住长剑,倒退几步,用身体挡在高玉华身前,眼中震惊。辛彦的武功比这几天展现出来的强。他还以为辛彦教他们的武功已是精华。 “用我教你的剑术,挡我的剑?让我看看你能挡几招。” 辛彦挑眉讥讽道。 魔剑横扫,人人带伤。 高玉华五官明艳大气,素日端庄温柔,哪见过不管不顾就要下杀手的人。眼见兄长和未婚夫就要丧命当场,急中生智,朝井晓喊道:“你是表妹对不对?你是高氏月仙的女儿。” 声音的内容,让辛彦的动作一顿,要是这么算,高氏兄妹是山主的表哥表姐? 井晓抬眸,漂亮的杏核眼中满是冷意。 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把玉骨扇,小小的扇子,扇面只有六寸。井晓不待众人反应,捻开扇子挥动。 场中诸人尽皆倒地。 只有魔还站着,辛彦持剑愣在当场,不明所以。 “山主?” 藤蔓伸缩,将倒地的十几个人都裹成粽子悬挂到树上。 “叽叽?” 毛球跳到井晓肩头。 “倒也不是不能杀。只是……”井晓揉着毛球柔软的毛毛,嗓音稚嫩中带着三分柔和,“给他们造个幻境之梦,当作惩罚。” 井晓看一眼呆站着的辛彦。 “你刚刚动作迟疑。不想杀人?魔族什么时候有好生之德了?” 辛彦收回魔剑。他的思绪纷乱,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既觉得杀个人族而已,蝼蚁般的存在,杀就杀了。但对穆玉、夏颂等人挥剑时,他的动作慢了,甚至刻意避开要害。 “山主也不是真想杀了他们吧?” 辛彦是懂得反击的。 井晓嘴角微挑,看来送辛彦跟着赵夫子读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再是飞天的神龙,一旦套上笼头和缰绳,也不过是坐骑。 表哥、表姐和表姐夫,还有一个夏颂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这就很难办……总是被人找,她也会不堪其扰,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此时夏颂几人都在幻境中,面对着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第128章 幻境 夜幕降临。 二虎子叼着肥壮的野猪回到小院,放下猎物给井晓处理。 白色巨虎伸爪子挠挠耳朵,好奇地仰起脑袋望向树上挂着的藤蔓茧子。 每个茧子包裹一只人类,都似在睡梦中,脸上表情丰富,偶尔还有听不清的咕哝呓语。 “山主,这些是储备粮吗?” 井晓腌制野猪的手一顿,什么鬼的‘储备粮’。 “我不吃人,”井晓突然回头瞪向二虎子,凶巴巴道,“你也不许吃。” “哦,二虎子没吃过人。” 二虎子伸出舌头舔舔嘴角流下的口水。 听说人肉是酸的。 至于是谁说的?时间太久,二虎子不记得了。反正他虎生开启灵智八百余年,确实没吃过人。 以前没有封山,遇到有人类深入山林,二虎子都是躲着走。生怕人肉酸味染到其他猎物身上,万一都变成酸肉,虎会挨饿的。 吸溜…… 闻到野猪香喷喷的气味,二虎子吸吸口水,收回盯在藤蔓茧子上的目光。小跑着回火塘边,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等着烧烤出炉。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在得到井晓确定的播种时间和扩田计划之后,立即跑得不见踪影。大黑是生怕跑得慢了,二虎子捉不到野猪,回来拿他当菜吃。 以大黑的智慧尚且无法理解,二虎子这类大妖是不会以灵智生物为食的。 井晓在烤好的野猪上,挑选外表焦香酥脆内里软嫩的位置,削下一盘肉片。其余部分放到荷叶上,递给哈喇子流得老长的二虎子。 二虎子扭头看一眼坐在竹楼廊下,魔剑横在腿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辛彦。 撕咬下一条野猪腿,啪嗒啪嗒跑到辛彦面前,扔给对方。然后也不管辛彦错愕的表情,转身迈着妖娆的步伐回到荷叶边,开始享用他的大餐。 辛彦抱着烤得金黄的野猪腿,看向吃得满脸是油的二虎子,轻轻道了声谢。 一时间,整个小院飘着烤肉香气,尽是咀嚼之声。 没人理会白泽那个家伙,让他继续守着杨争争吧。 吃过晚餐,收拾的工作都归长工辛彦和化为人形的二虎子。 井晓围着竹楼小院重新布置结界。同时勾连梧桐山中的阵法,将封山的阵法加固一遍。 其实想一劳永逸将内外隔绝不受打扰,最简单的就是将梧桐山与人间界的通道直接封闭。但是辛彦和二虎子都要受教于赵夫子,往来于山中和村落,完全封闭并不可取。 如果设置高等级、大范围、有选择性的隔绝阵法,所耗材料甚巨,还得花费数十年时间才能布置完。 总计只封山十年。重新布置阵法要十几年。 唔,完全没有性价比。 还有外面树上吊着的十几个人。 杀了,没完没了;不杀,也没完没了。 真如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 也许她该去问问某只烦人精…… 井晓扯过暖和和的毛球毯子窝到竹榻上,半闭着眼睛沉入识海。 识海深处,烈焰熊熊,焰心一点莹白,端坐着一个与竹榻上的井晓一模一样的女童。 冰肌玉骨、粉妆玉砌、五官精致可爱,额间凤凰花印记,闪着明亮的光辉,宛如燃烧着的火焰。 【何事?】 “你说呢?外面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我一体。自行决断即可。】 “我就是想当面骚扰你。” 【……】 “没错。看不惯你躲清闲。不服?你自己出来。” 【闭关。】 “哈,别拿闭关说事,你召我回来的时候,可没给我讲清楚。” 【凰做得很好。】 “哼!” 【你知,我们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 “觉醒的血脉不算。以人间世俗的标准还是有关系的。至少血肉之躯是由高月仙孕育,还有父亲。他们是去魔界了吧?” 【……你都知道,还问?】 “确认一下呗,他们还活着吗?”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我无聊行吧,说什么绕口令。那些人怎么办?” 【自行处置。】 井晓气呼呼地从识海中退出来,这可是你逼我的。井晓手捏玉骨扇,朝树上几人刷刷刷扇动几下。 微风吹过,夏颂、高氏兄妹和穆玉等人,顿时陷入更深一层梦境中。 顿悟幻境由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组成,运转的原理么,自然是先实现,再演化出合情合理的理由将已实现的梦想崩毁。 顿悟嘛……主打一个,黄粱一梦,万事成空。 若是能瞬间悟道,这就是井晓送与他们的造化。 若是悟不了,就是为他们种下的心魔。 井晓捻开扇面,好奇地窥探几人幻境的内容。 夏颂的幻境已经演化到夺回皇位主宰天下了。 这与天道对其定位倒是相符,只是……皇后为什么长着一张她的脸? 井晓脸色瞬间转阴,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美。捏指诀推动幻境演化,让他体会一下什么是君臣猜忌、众叛亲离、骨肉相残……千古一帝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想必刻骨铭心。 穆玉的渴望是青史留名,成就一代至圣先师。 井晓看着穆玉高坐讲坛侃侃而谈,座下弟子三千,皆是崇敬憧憬之色。那就送他一个身败名裂,万人唾骂的结局。且看他如何挣脱魔念,立地成圣。 高云发竟然有一个皇图霸业的梦想。 这还真是井晓没想到的,不过兰陵高氏也是地方豪强,与北方草原接壤,军事实力本就不弱。倘若天下大乱,高氏运作得当,未必不能问鼎天下。 只是高公子有此雄心壮志,却未必有坐稳天下的能力。所谓皇图霸业转头空,天下存亡几不同,男儿欲展平生志,一朝明灭乱流中。 不用井晓插手,高云发的幻境已经演进到被各地豪强群起而攻之了。 高玉华依托高家和穆家建立起一个横跨夏国内外的商业帝国,甚至能与皇权平起平坐。 井晓想了想,教小姐姐一个乖,靠谁不如靠自己。人心诡谲,家族可信却不能长久依靠。 易罡对应的是破军星君。 井晓本来不想窥视他的幻境,毕竟三大凶星之一,除了征战沙场,杀人如草芥,不知道还会干啥。 可是对方幻境跳得太厉害,井晓不得不进去看看。 唔,果然不出所料,满地血色与天空晚霞相辉映。 易罡身中数十箭气绝身亡,站在战场中央兀自屹立不倒,血红色的发带在空中飘飞。 将军马革裹尸的下场,不奇怪。 只是……哪里违和? 井晓刚想推演幻境,便与破军星君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破军星君一袭白衣斯文有礼,朝井晓抱拳:“多谢山主点化。” 井晓哑然,回礼道:“怎么把星君给惊动了?” “本君一丝神念在他身上,数次幻境皆战死沙场。” “哦,他悔吗?” 破军星君眉眼含笑:“不曾。心之所向,意之所至。” “恭喜星君,后继有人。” 井晓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反正这位有大佬罩着,总归求仁得仁呗! 第129章 妄境不问 清晨鸟鸣阵阵。 七王爷夏朴在院中打了一套拳,让迟滞的四肢恢复灵活性,微微汗出、内衣稍有濡湿,又不到大汗淋漓的程度。吐纳结束,接过谈卫送来的巾帕擦脸。 “颂儿还没起?” 谈卫躬身道:“殿下日夜读书习武,许是太累了。” 易罡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环顾四周,都是熟悉的陈设。 不对,他明明记得昨天护卫夏颂与高氏兄妹进山,遇到自称山主的粉嫩小女娃。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卧房醒来? 易罡掀开被子,身上衣服仍是昨日进山的装束,脚上的靴子上还有干掉的泥巴。甚至外衣上有几道清晰的藤蔓捆绑出来的痕迹。 易罡心神剧震,深吸一口气奔出房门,不顾院中夏朴和谈卫诧异的眼神,直直地冲到夏颂的卧房。 夏颂正坐在床沿神思恍惚,见到易罡紧张的神情,愣怔着回神,激动道:“易将军,太好了,你还活着。” “陛下。” 易罡声音喑哑,眸中含泪,对着夏颂大礼参拜。 夏朴皱眉站在门口,严厉道:“你们在说什么蠢话。” 夏颂见到身体康健的七叔,顿时眼泛泪光,扑进夏朴的怀中。 “七叔,我想你。呜呜呜……” 夏朴被好大侄儿哭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只是去了一趟梧桐县城,满打满算不到一天一夜。大侄子怎么像半辈子没见过一样,哭得这叫一个椎心泣血、悲恸欲绝。 预备国师瑞宣听罢两人讲述梦境中经历,看向俩傻狍子的眼神充满无奈。可惜了神仙点化手段,对蠢物完全无用。 “依殿下所言,昨日见到梧桐山主,对方厌恶被打扰,所以下令杀人……” 瑞宣见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神,端碗喝口米汤,整理思路才继续道: “一夜大梦却是日后经历,颇多遗憾与痛苦挣扎。这些可能成真,也可能为假。山主所用仙家术法,瑞宣不敢妄言是何种手段。但修行中人有一种境界称为入妄。 “一般来说妄境是心中欲望所化,妄念不受律法道德所困,任何隐秘、黑暗、幽藏的不可见人的心思,都会在妄境中一一展现。所以修行中人,又有妄境不问的说法。勘破之后,心境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何为妄境不问?” 夏颂一夜之间历经几十年人世沧桑,脑子还没切换回正常模式,表情呆呆的,神思仍时不时沉浸于幻境。 瑞宣侧目,淡定道:“就是不会问你在妄境中经历了什么。是杀人放火,聚众起义,还是后宫三千佳丽,都是不方便宣之于口的内心隐秘。只要直指本心,勘破就好。” 夏颂眉心微蹙:“可是我刚与易教头核对,我们经历的像是同一场梦境。我作帝王建立盛世帝国,又眼见国破家亡。易教头身为将军战死疆场。梦境中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我并未见过,甚至都未曾听说过,他们……栩栩如生。” 瑞宣吹吹碗中米汤,又喝了一大口,漫不经心道: “殿下醒来之后,对让殿下国破家亡的人,有何想法?” 夏颂神色晦暗,垂头思考许久。 就在瑞宣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夏颂忽然抬头,眼神坚定道: “那是梦境,不能因未曾发生的事情,予人定罪。为帝者,更不能先入为主,用人选能,应听其言,观其行,体察细微之变化。若是我自身有过,失臣心、丧民意,那便罪己。” 易罡目光炯炯,焕发出明亮的光彩,语调铿锵。 “为国尽忠,守土安民。虽百死其犹未悔。” 瑞宣抚掌大笑:“好好好,臣要拜谢仙人点化。有此帝王,乃夏国幸事。” 七王爷夏朴对夏颂所言之事,尚在忧心忡忡,如今听到夏颂的回答,却是松了一口气。朝瑞宣道:“村中有庙,不若择吉时礼谢。” 瑞宣颔首,眸中满是希望,道:“应该如此,我去准备三牲。” 高云发睁眼怔怔地望着顶棚,回忆梦境中的经历仍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皇图霸业中道崩殂,背叛受辱,亲族流散历经磨难。一幕幕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兄长。” 高玉华敲门,声音急切中带着哭腔。 高云发翻身从床上起来,低头看一眼昨日穿戴,暗叹一声。 “玉华,勿急。兄长在此。” 梦中经历几十年风云变幻,与人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一朝梦醒如获新生。重生的意义,便是一切重新来过,审视过去,弥补遗憾。 “兄长,我……” 高玉华眼中泪水止不住沾湿衣襟。 高云发搂住小妹的肩膀,带进室内,倒杯温水给她。 “不过是场梦罢了。”高云发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妹,忆及梦中兵乱流离的妇人,心中痛不可遏。他要的天下,不是亲人俱丧的天下。 “兄长,我在梦中经历的人生太过真实。我……”高玉华心中咯噔一下,半句也说不出来,数次张嘴都无法发声。 “兄长?”高玉华神情慌乱。怎会说不出来? 高云发揉揉她的头顶:“是不是发现,无法将梦中的事情说出来?” 高玉华拼命点头,每当想说出细节,便无法发声。 “那就不要说。梦中之事可能不是假的。或者说,如果我们在几个重要时间节点,做出类似选择,那便是我们人生的一种可能。”高云发神情郑重,“玉华,我们许是遇到神仙了。” “她不是表妹?” 高云发摇头苦笑:“你不如猜测,咱家姑母嫁给神仙,生了个小仙女。” “可是我觉得她是。”渡过茫然无措阶段,高玉华渐渐镇定下来,理智开始回归,“兄长,她昨天说杀人,也没真杀。我抱她的时候香香软软的,她也没抗拒。” 高云发与高玉华交换眼神,突然心思一动。 “你说得对,她就是表妹。以后四节八礼,按姑母的份例送到梧桐村。辛彦可以进山,总会带回去那么一两样吧。” 辛彦蹲坐在竹楼小院的水池边,望着井晓调出的几面玄光镜。问道:“山主便是这么看着我的?” 井晓懒懒地窝在竹榻上,“倒也不会一直看着你。文会挺好玩的,有许多有趣又有好看的士子。” 辛彦见井晓心情颇好的样子,将心中疑惑问出。 “同样经历幻境,为什么高氏兄妹说不出来,夏颂和易罡却可以说出来相互验证?” “高氏兄妹经历的不是同一个幻境。妄境不问。”井晓停顿一下,漂亮的杏核眼露出笑意,“或者,你可以认为影响天下大势的人气运不同,天道亦会有所偏爱。” “高家送节礼,要我带进来吗?” “不用。呵呵,连神仙的便宜都想占。” “山主是表妹的话,就不算占神仙便宜。”辛彦试探道。 “你跟夫子请假一段时间。明天开始播种,还得扩田。唔,然后再带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拜师求学。” 不待辛彦回答,井晓缩进毛球毯子里,把自己裹成茧子。 辛彦没想到井晓说睡就睡,连忙问:“外面那两个人类怎么办?” “不用管。”井晓声音含混道。 第130章 决定 杨争争的去留问题,井晓向白泽下过最后通牒。 要么把脑子洗成白板,留在梧桐村当村姑。村里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汉,大概不介意娶个痴傻的娘子生娃娃。 要么扔回仙界,任其自生自灭。 当然这两个选项,杨争争都不同意,但她的意见不重要。 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当她决定算计白泽,欺骗守山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失败的后果。 没有直接挖坑埋了她,是因为她吃过九死还阳草,不把药力耗尽,她是死不了的。 活埋……在地底不见天日地躺几十年,估计她会只求速死。 而且井晓也不是在征求杨争争的意见,只是通知白泽尽快决定而已。 至于跑到梧桐山杀人的铁义军杀手。 以井晓过日子的朴实程度,那定然是不会浪费劳动力的。 脑子洗成白板,再加上换容的草药,然后扔给里正吴友安排。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梧桐村多了一个干活朴实,长相平凡的憨子。 井晓甚至抹去了,苗峥此人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梧桐夏景和高氏月仙,这世间除了与他们有因果的几人,没人会记得他们。 辛彦背着灵米和金麦送到赵夫子家。 看到罗豆豆在扫院子,何传铭在劈柴,而穆玉傻呆呆地端坐着晒太阳。 “穆玉怎么了?” 何传铭一边抡斧子劈开硬柴,一边回答。 “不知道,今早起来就这样了。问也不吱声,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让他坐马扎上,他就一直跟那正襟危坐,不动不说话。” 罗豆豆拖着跟她一般高的扫把,瞄了一眼穆玉,小声对辛彦道:“师父,我觉得小玉有点像中邪了。我在茂山见过一个中邪的,就他表现差不多。” 何传铭把劈好的柴码放整齐,回头道:“说不准,师弟昨天进山了,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回来的。衣服靴子都没脱,浑身草屑和枝叶,就睡在床上了。今早起来吓我一跳。” “啊!”穆玉缓缓抬头,看到辛彦站在院子里,忽然惊叫一声。 吓得众人一激灵。 “师弟,你喊什么?吓得我心肝脾胃肾一通乱颤。”何传铭拍拍胸口,“看见师父,你怕什么?” 穆玉眼中有泪光:“我怕……师父。” 罗豆豆嘿嘿笑着,将扫把拍到穆玉的背上。 “你是怕师父,还是怕了,喊师父?小玉昨天干什么去了?从实招来。” 辛彦提起两袋粮食,头也没回,送到后院粮仓。 金千纹趴在廊下,慵懒地伸个懒腰,轻巧地跳起来跟着辛彦去后院。 “昨夜穆玉是被山主的法力送回来的,我觉得他状态不对。” 辛彦将灵米和金麦倒入缸中,扣上竹笠一样的大盖子。 “我知道,他们昨天进山,山主生气送了他们一场造化。” “造化?” “大梦问心之法。” “哦,那一定是很厉害的法术。” 辛彦低头对上山猫琉璃色的瞳孔,嘴角微挑:“山主说能一劳永逸,肯定是厉害的法术。” 赵孟元听完辛彦的请假理由,捻着胡须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 “请假没问题,山主有事,你自去办就好。彦儿,你说的二虎子,是人吗?”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摇头道:“先生无须担忧。好叫先生知晓,二虎子乃山中白虎成精,已然可以化为人形。不会以虎躯在村中行走,更不会无故伤人。” 赵孟元侧头看一眼金千纹和胡百礼,道:“也不会伤害他们俩吧?” “自是不会,二虎子是八百年大妖,不伤有灵智的生物。只是不识文字,对人间规则不太理解。还请先生多多教导。” “好,这个学生我收了。”赵孟元捻动胡须的动作明显加快,内心颇为兴奋,教导狐狸是教,教导山猫是教,再教导一只白虎想必也没问题。 “彦儿,山中成精的灵兽多吗?” 辛彦此刻突然与赵夫子同频了。先生教化妖怪上瘾,这是在问学堂还需要扩建多少规模? “山主说过,梧桐山中不养文盲妖怪。日后劳烦先生的地方还有许多。” “哦,好好好,我去找里正,再给学堂添置几套书桌。” 辛彦目送赵夫子略带雀跃的脚步,莫名有些喜感。手下用力拍拍胡百礼,问:“蒙学书籍,你都学完了吗?” 红毛大狐狸呆愣道:“我能背能写百家姓和声律。” “哦,二虎子要来学习,你到时候可别被他落下。多学一年,还不如纯文盲。” 胡百礼原地起跳,提着一只受伤未愈的爪子,叽里咕噜地滚到草垫上。 “我现在去背书,狐狸肯定比老虎聪明。” 穆玉端坐在院中,看着赵孟元潇洒离去的背影,忽有所感,回头定定地瞧着辛彦。 “师父,我能拜赵夫子为师吗?” “啊?” 不怪辛彦诧异。穆玉可是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的嫡长孙,自幼跟随书院中的学问大家学习。突然跑到山村里拜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为师,这让象山书院中的教授们怎么想? “你问过穆山长吗?” 穆玉却好像下定决心一样,起身对着辛彦郑重施了一礼。 “弟子觉得自身心性有缺,想在梧桐村长住,向赵夫子求教。” 辛彦浅灰色眸光逐渐深邃,沉声道:“若先生愿意收你。我没意见。” 穆玉长揖至地,再施一礼:“谢师父。” “谢我做什么,先生收不收你,还不一定。”辛彦若有所思道,“你是因为梦境?” 穆玉身形一僵,偏头回避辛彦剔透的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想起井晓说过妄境不问,辛彦抿了抿唇,清清嗓子道: “你自行安排好,若要在村中长住,还需与里正那边登记。都住在先生家,也不像话,村中还有空屋。” 穆玉下了决定,脑子运转速度恢复正常,表情灵动起来。 “师父放心,我这就写信给爷爷。等高大哥回锦城时,正好将信带过去。” 此时高云发安慰过高玉华,正准备来找赵孟元赵夫子辞行。 而过来就学的夏颂,瞪向辛彦的目光就不太友善了。 第131章 立场 井晓一觉睡醒慵懒地打个哈欠,窝在暖和的毛球毯里望天。 神思冥冥随空中云朵四散飘飞。 金乌普照,肉眼看不到的穹顶之上,星辰的光辉依旧闪亮。 大梦问心之后,有几颗星辰轨迹明显发生了变化。 说不清,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至少现在看不出来。某些微小的改变,至少要数十年之后才会显现结果。总归也不急,且慢慢看着就是了。 白泽浑身无力软趴趴地爬到井晓竹榻前。 “送她下山吧,做个村姑也比回到仙界强。” 井晓翻身从毛茧子里伸出头来,透过毛球毯的长毛间隙看向白泽。 “你决定了?” “她要是回仙界必死无疑,可能会更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做个凡人,寿终正寝。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嗯,那就按处理杀手的方式。” 白泽叹口气,银色的长毛略显暗淡,要保证似的问:“山主,燕真的会转生到人间吗?” “在人间。若是推算的结果无错,她已经出生了。”井晓再次望天看云,“天宫已经没人记得她了吧。作为一个平凡人族,身具大功德,她的生活会很幸福。” “天宫尽是忘恩负义之辈。”白泽咕哝一句,王母算计他的账,他早晚要找回来。 “呵,要跟她道别吗?你给她留生路,她未必会感激你。” 白泽甩甩头,“算了,我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才救她的。总归是我容易上当受骗。给了她可乘之机。” 井晓不再多话,捏动指诀将人族少女杨争争的命数从天宫抹去,同时王母下在她身上的灵咒一并破除,法器灵器尽皆收回。 洗去其记忆和灵智,使用改换容颜的草药,然后把这个傻乎乎容貌变得平凡的少女,送到梧桐村里正的家中。 里正自会给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 白泽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眯眼看向井晓。 “山主,我在天界常听说某些仙人消失。这梧桐村,都是正常的人族吧?” 井晓同样眯眼,轻笑:“你猜?” 白泽却不敢猜,既怕猜不对,又怕猜对了。 …… 辛彦面无表情,坐在廊下晒太阳。 夏颂和穆玉与来辞行的高氏兄妹寒暄。 高云发双手过肩拱了拱手:“殿下放心,高氏不会将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 夏颂坐在主位,矜持地颔首。 “我既敢暴露身份,自是对兰陵高氏十分信任。高公子若想出仕,自去京城即可,想必忠王叔必会选贤任能。夏氏不会辜负天下黎民。” 夏颂说话有水平啊! 听得辛彦浅灰色眸子一亮,心中小本本暗戳戳记下来。 信任兰陵高氏,另一层意思是你要是泄露我行踪,我就找整个兰陵高氏的麻烦,想想你兰陵高氏一族有几个能活命。 若想出仕,就去京城做官,夏忠帝任用你,你又不能泄露我行踪,自然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你还是得听我的。 第三句,夏氏不辜负天下黎民,意思是我们夏氏皇族不管怎么内斗,不会影响天下稳定,你们别有其他心思。 辛彦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夏颂,去年还是个会被二虎子吓得哇哇大哭的瓜娃子,今年就能与人侃侃而谈,说话含沙射影、话里有话,让听的人惴惴不安、心惊胆战。 人族的成长,都是如此之快吗? 夏颂余光看到辛彦闪闪发亮的眼神,莫名警惕,不知道这个坏怂又想干什么。 “明日,大祭司瑞宣要祭飨梧桐山主,高公子兄妹不如留下,陪祭过后再走。” 高云发一怔:“祭飨梧桐山主?大三牲?” “是,此次进山对山主多有打扰。山主虽然恼怒,但仍赐我等大机缘,大祭司之意是要好好感谢山主。” 高玉华反应极快,立即道:“应该的,我与兄长代表高氏,准备小三牲陪祭。” “瑞宣,大祭司?”高云发有些疑惑,兰陵收到的消息,现任国师兼祭司是夏悦,这个瑞宣哪来的? 夏颂没让他疑惑太久,主动解释道:“瑞宣曾是国师夏时的内侍官,也是夏氏宗亲,被国师指定为下任祭司,目前在此教我夏礼。至于现在祖地那位,原只是个普通侍从。” 高云发明白了,夏忠帝在宗族内部不得人心,连未来的国师兼大祭司都弃他,跑来教导太孙。看一眼高玉华,一起朝夏颂施大礼。 “时间紧迫,我与妹妹回去准备祭礼,明日准时陪祭。” 穆玉主动起身道:“我送兄长和妹妹。” 出门之后,穆玉将一封书信交与高云发,请他代为转交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他要在此处拜赵孟元为师。 高云发收了书信,看向穆玉:“你……” 穆玉双手过肩长揖至地。 “兄长勿怪。昨夜大梦,玉自感心性有缺,想在此处跟随两位师父修行一段时间。” 高玉华微微蹙眉,眼中担忧:“你一个人,可行?” “爷爷收到书信,自会安排随行人员。稍后我也会去找里正,租赁村中房屋,以一年为期。” 高玉华点头道:“那我留两人一车照顾你,等象山的仆从到了,你再打发他们回来。” 说罢也不管穆玉如何欣喜拱手答谢,转身与高云发一起离开。 “兄长,夏氏皇族有些奇怪。” “妹妹何出此言?” “现在京城那位杀光齐帝一支宗室,然而他又没有子嗣。国师祭司又出现在太孙身边,这未来皇位传承……” 高云发将跟随的仆从打发去准备祭品,才低头与高玉华探讨。 “必然还会回到太孙这里。” “兄长也这般觉得?” 高云发缓步慢行,道:“你觉得夏颂此人如何?” “年纪不大,不过气度雍容,卓尔不凡。” 是啊,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各大世家谁都看不懂夏忠帝的路数。 都以为他是贤王的时候,他造反了,还成功了。 刚觉得他雄才伟略英明神武,他又狠辣无情地杀光了京城的宗室,今天屠一个世家,明天灭一个满门。拿捏着朝臣和世家,可着劲儿地发疯…… 他没有子嗣,登基近一年又不纳后宫,还放任太孙夏颂在外,并不发布追杀的命令。要说他刚登基时不知夏颂还活着,也能说得过去,但将近一年的时间朝局已然稳定,还没发现太孙夏颂活着? 还有太孙夏颂,明显身边是有人教导的。但为何不联合世家,去京城夺回皇位?夏颂若站出来,想必很多世家会支持年幼的太孙。但是过去这么久,他就不声不响地藏在西南偏安一隅。 很多疑问根本解释不通。 高云发长吁一口气,得尽快回去与父亲和族长商议兰陵高氏的立场。他并不想高家将来是梦境中的结局。 第132章 气了一会 井晓再一次被熟悉的祝祷声吵醒。 起床气的后果是,用力掀开毛球毯,嘟着小嘴气了一会。 二虎子趴在竹榻底下,一呼一吸均匀地打鼾;白泽则是肚皮朝上躺得四仰八叉,后脑勺枕着一块玉石,口水四溢。 耳边的祝祷声如同蚊蝇,嗡嗡嗡……响个没完。 井晓早就与庙中神像做过拆分,正常的祭祀祈祷都不会传到她这里。 除非是特殊的人——大夏未来国师兼大祭司瑞宣。 真正的祭典仪轨可通神明。 井晓打开玄光镜。 瑞宣穿着庄重的大礼服,跳着娱神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很像草原的萨满跳大神,又像百夷山中的傩舞。 虽然井晓知道现在的神明并不怎么喜欢看舞乐,不过显然人类祭司还没有这样的认知。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就是这般教导,所以一直如此流传。 人族轻易不改传统,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瑞宣念诵的祝祷词配合鼓乐,中心思想就是答谢梧桐山主对大夏未来帝王的教导。 井晓很想说,你们要是不来烦我,我会更高兴。 上次他们有所求,点燃的是特制降真香,让她不得不回应,这次……她就看着他们舞。 井晓调整玄光镜,如同看闹剧一般,看着祭祀场中的众人。 供桌之上,摆放着主祭的大三牲,还有陪祭的小三牲。 “山主,这是山下村子的祭祀?”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歪着脑袋问,“那个神像……有古怪。” 白泽乌溜溜的眼睛,在井晓和玄光镜中的神像之间来回移动。 “嗯,拆分过。我不需要人类的信仰,现在神像中的灵韵完全是由人族信仰之力供养的。” 井晓随口回答白泽的问题,抛出三足小鼎加些灵泉烧热,又倒入油润的灵米。 清早气温微凉,给自己煮碗热乎乎的米粥暖暖肠胃。 白泽看一眼被当成炊具的大衍丹鼎,咽了口涎水,身上好似又感受到被雷劫烧灼的疼痛。 “大祭司的祭礼,山主不回应吗?” “回应了。”井晓语调带着三分慵懒散漫,“我让神像告诉大祭司,以后再来烦我,就把他们都丢出梧桐山。” 白泽:“……”这幸好是打过交道的祭司,如果是个新祭司估计会以为神明抛弃了部族,肯定会引起人族的恐慌。 井晓没那么多想法,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粗陶碗,吸溜吸溜地喝粥看戏。 灵米煮制的白粥,味道并不寡淡,清清的米香带着淡淡的灵气,软糯香甜的口感,早起喝上一碗,无上的幸福和满足。 “辛彦居然在祭祀现场,哼,等他回来,让他单独耕两亩地。” 祭祀进入下半程,舞蹈结束,开始献祭品。 梧桐村的众人都站在里正身后,神色肃穆,看着大祭司将祭品奉献给山主。 庙中神像的灵韵接收到井晓的指示,发出淡淡的金光作为回应。 在场的每个人好像都听到了‘神谕’。 【祭祀在心不在形。不违农时,粮仓可足。勿要扰我修行。散去吧!】 大祭司瑞宣的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道声音:“管好夏家人,再来山里找麻烦,就把你们都当麻烦丢出去。” 瑞宣原本只有脸上汗津津,现在真要汗流浃背了。 与一个活在人间的神明打交道,比他预想的要难。尤其还是个阴晴不定的小娘子,你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又会因为什么事笑出声来。 瑞宣将祭品分发的任务交给里正吴友。 毕竟里正对村人更了解,也知道如何切分能让村人满意。 辛彦没有去领祭品,他得尽快回山,不然说不定山主又要想什么招数收拾他。 路过高氏兄妹身边,被高玉华拦下。 辛彦浅灰色眸子清泠泠地看向二人。 “有事?” 高玉华俯身为礼,温和道:“辛公子,在山中承蒙公子高抬贵手。玉华与兄长给公子和山主分别准备了礼物,麻烦您带回去转交给山主。” 辛彦皱眉,态度疏离。山主可没承认亲戚,明显不想与这些人扯上关系,他怎么可能帮忙带礼物。嫌‘小鞋’不够穿吗? “梧桐山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山主。山主吩咐过,你们要送的四节八礼,她也不会收。” 高玉华怔住,原本想好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只能呆呆地目送辛彦离去。 “兄长!”高玉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高云发后背发寒,仍镇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以口型告诉她:别怕。 梧桐山对于山主来说没有秘密,那么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山主的观察中。多说多错,还不如只做不说。 当天下午,高氏兄妹火速卷起铺盖返程。 穆玉受困于自身的梦境,对高家兄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只当他们归心似箭。出来一趟耽误许多时间,仍没有找到梧桐夏景和高氏月仙的踪迹,确实让人忧心。 辛彦回到竹楼小院,看到井晓站在院外的一株竹子旁,仰头向上望着,嘴中呢喃不知在说什么。 “山主在看什么?” 井晓嘟着嘴,圆润白嫩的小脸,漂亮的杏核眼满是委屈。 “长高了。” 辛彦还第一次见井晓这副表情,跟着仰头看向竹子,道:“这个季节竹子一晚能长高几丈,很正常的。” 井晓扭头瞪了辛彦一眼,迈着小短腿气呼呼地走进院子。看到门口趴着的白泽,赌气般用力踢了一脚。 白泽不敢跟井晓闹腾,只对辛彦怒目而视。 “不会说话就别说。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跟竹子比过身高,还在竹子上画了刻度。那株竹子一夜长了好几丈。” 辛彦:“……”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33章 扩田计划 井晓的扩田计划,是根据鸿雁和野鸭们最新带回来的种子而设计,还有一些需要补种的灵植。 有的植物喜欢低温,有的植物只在潮湿地方生长,而有的植物却只能向阳而生。 毛球贴在玄光镜上,痴迷于金乌柳陌的一举一动。井晓也不想带它去种地,帮不上忙就算了,时不时激动起来发个光,夔牛庆和辛彦都要糟糕。 辛彦知道山主要扩田,但是没想到是这种扩法。 瞧瞧给他分的地段:悬崖峭壁?泥坑沼泽?冷水深潭? 要说不是故意整治他,他都不信。 辛彦叹口气,认命地背起奇奇怪怪的种子,爬到梧桐山的主峰峭壁上播种。 白泽仰着头,看着辛彦攀爬悬崖的动作。 “山主,仙草种植能成活吗?” 井晓骑在二虎子背上,嗑着瓜子。 “试试呗,一次性成活自然好,这次种不活就换个地方重新种。仙植吸日月精华,集天地灵蕴。日常有个三灾五难的也正常。每一株仙草灵植长大开花结果,都不容易。” 白泽奇怪道:“山主用仙术种植不是更快?”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皮毛,选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有长工,我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反正他敢怒也不敢言。你要是想帮他,就去帮好了。” 井晓话音刚落,白泽扑通一声躺倒在地。 “白泽今天起太早有些困,先睡会再去帮他。” “呵,只会玩嘴说便宜话,慷他人之慨的废物。” 白泽选择性忽略井晓对自己的评价。有大腿可抱,能躺着为什么要主动干活。他能从洪荒时代活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勤奋努力。 待辛彦将需要在悬崖上种植的仙植,全部放入指定位置。慢慢爬下来,就看到睡得喷香的井晓和白泽。 二虎子趴着给井晓当床,歪头看一眼脸色黢黑的辛彦,无聊地甩动尾巴,打个哈欠。 辛彦抽抽嘴角找个地方坐下,眼神幽怨地盯着呼呼大睡的一人一兽。 直到夕阳将天空镀上橘红色的霞光。 井晓才揉揉眼睛,悠哉地坐起来搓搓脸。 “噫,辛彦,你回来了。” 辛彦把竹条编织的筐子递回给井晓,眨眨浅灰色的眸子,无言地诉说着不满。 井晓才不管辛彦脸色好看不好看呢,挥手一个普天甘霖咒,带着灵气的水雾朝刚刚种植的一批灵植汇聚过去。 每一株灵植都在水雾中吸饱了灵气,用力向峭壁的山石中扎入根系。 天空中传来高亢的山鹰鸣啸。 不只鹰酱,而是鹰酱一家子,羽翼渐丰的两只小鹰在试飞。 井晓兴致勃勃地朝鹰酱挥手,又拍拍身下的二虎子。 二虎子很懂事,载着井晓腾身而起。他是化形大妖,腾云驾雾不是难事。 铁木筑成的鹰巢中,一只半大的山鹰,在努力拍动翅膀,朝悬崖下方俯冲而下。 姿势很帅,摔得很快。 啪叽……啪。 小山鹰滑翔一段,挂在悬崖下一株高大青冈木的树梢上。 “听着就很疼。” 井晓搓搓胳膊,抬头看一眼鹰酱和雌鹰都没有下去救小鹰的意思。她也不多事,继续看另一只试飞。 第二只小鹰有点怂,拍打了好一会翅膀,也不敢往下跳。 雌鹰在天上盘旋得不耐烦,一个旋飞悬停,巨大的翅膀呼呼地拍动,将怂鹰崽从巢穴里扇了出去。 小山鹰被迫用力振翅,借着悬崖下的上升气流,将自己送上高空。 空中传来一声清越嘹亮略带兴奋的鹰啸。 这算是学会飞了。 掉在树上的小鹰喳喳地叫着,不过雌鹰拍拍翅膀直接飞走了。 鹰酱伸出爪子拎起小鹰,送到悬崖的巢穴里。才飞出来围着井晓转了几圈。 井晓对鹰背没兴趣,飞得太高,寒冷不说,锋利的鹰羽也不如二虎子的虎毛柔软温暖。 “我最近都会在山里,有空过来玩。” “喳喳……”鹰酱明白井晓的意思,振翅回巢穴,准备再给笨蛋小鹰讲讲飞翔技巧,明天继续试飞。 井晓骑着二虎子落到水潭边。 白泽和辛彦都在捕鱼。 梧桐山中最大的一处深潭,与山顶仙宫的泉池相通,地下也有多处泉眼和地下河道。 不过这处潭水终年冰寒,并且盛产一种冷水鱼,肉质细腻,清水煮就很清甜。 辛彦随手编织的鱼篓中,已经有十几条小鱼了。 当然鱼什么的,都是给井晓准备的,他自己抓了一只獐子和几只野兔当晚餐。高级魔族需要的是热气腾腾的血食,对水中的鱼类无感。 井晓将三足小鼎放在空地上,从潭水深处的泉眼抽水,注入鼎中。自从炼过神丹,三足小鼎的隐藏属性便被激活了,至少烧火这种事情,不需要井晓操心。 鱼儿处理干净,一条条送入鼎里,转眼便成为鲜美的鱼汤。 辛彦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沉默了一整天。 自从杨争争的问题解决,白泽便没了顾忌,表情贱兮兮凑到三足鼎附近,吸吸口水。 “山主,皇帝不差饿兵。” “噫,你不是有骨气的白泽,不吃嗟来之食吗?” “咳,那是……我错了。” 白泽眼巴巴地盯着三足小鼎,灵气四溢的汤羹,美味又香甜,吸溜…… “你要是把口水滴进去,我今晚加餐,炖白泽。” 井晓淡淡地看了白泽一眼,给他盛出一碗汤。要不是在仙界和魔界的缝隙需要白泽的天赋神通,她定然不会签一只又懒又馋又废的瑞兽做长工。 二虎子在外捕猎吃完才回,吃烤肉是换口味,吃血食一样是换口味,只要不在她面前生啃,井晓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辛彦目光深深地看向潭水。 “山主,水底需种植的灵植有多少?” “大概二十株。” “今夜月光皎洁,能否晚上种植,明天可直接去草场沼泽。” 井晓:“……”遇到这么主动干活的长工,她都要不好意思剥削了。 “水潭下有暗流,夜晚入水很危险。”井晓想了想,还是提醒一下辛长工,梧桐山中并不如表面这般平和。 “你刚刚在水边捉鱼,没有被窥探感吗?视线来自水下,只是因为我回来了,大家伙才走了。” 辛彦浅灰色瞳孔猛地缩小,悚然一身冷汗,他以为那是错觉。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心爱的竹榻,以天为被,以榻为床。舒服地躺下,观星望月。 水边凉风习习,潭水的波浪带着奇特的韵律,让人睡意渐浓。 深潭远处水面,一双亮似星辰的眼睛,缓缓沉入水底。巨大的阴影在水底潜游,无形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压迫感,鱼儿四散奔逃。 第134章 水底世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夜晚的水边并不安全,很多深夜出门活动的大动物、小动物,都会到水边喝水,所以无论是人,还是小动物,在水边遇天敌的概率都会很高。 不过显然梧桐山的深潭是例外,很少有肉食性动物会在水潭边捕猎。 因为一旦搞不好,血腥味进入水中,捕猎者的身份可能就会变成被捕食者。 梧桐山的动物可能都有一条传承,就是水边互不侵犯条约。而维护条约的监督者,就是来自水中未知巨兽的死亡凝视。 二虎子警醒地抬起头,金色虎眸望向幽黑的水潭,恐怖的东西离开了。 歪头看看竹榻上的井晓,见她没什么反应。二虎子起身调整方向,面对水潭重新趴下闭上眼睛,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摆动着。 了解猫科动物的都应该知道,当猫科动物尾巴随便乱摆动时,是处于假寐的一种状态,其实本身对环境是相当警惕的,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即进入战备。 二虎子不是白泽,他从不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同时,他会主动承担保护幼崽的责任,而井晓就是他觉得,他有义务要看护的幼崽。 辛彦也没睡实。魔族对外在环境的警惕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傍晚在水边捉鱼,他就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一直没找到危险的源头。 他提议夜晚播种,明天离开去沼泽,也是因为觉得这里不安全。只是没想到被井晓点破,危险就来自水中。 哪怕井晓表达的意思是,有她在,水里的东西不会出来,但辛彦敏感的警报仍然拉响了。 二虎子的动作,辛彦半眯着的灰眸都看在眼里。 这一夜,能安然睡着的大概只有梧桐山的绝对统治者井晓和没心没肺的白泽。 晨光熹微。 一道金灿灿的光芒照在井晓的脸上。没有毛球暖和和的长毛和体暖,竹榻并不保暖。 井晓不打算赖床,利索地起身洗漱,深潭的水冰寒刺骨,拍在脸颊上刺激得井晓哆嗦。 金花松鼠一撮毛从悬崖上跳下来,送来一堆山珍,主要是晒干的野生菌和挂着露水的新鲜野菜。 刚好三足小鼎没收起来,煮一碗山珍蔬菜汤喝。 早起的好处,就是哪怕上午做了很多事,可能还没到正午,无形中拉长了对时间的感受性。 “二虎子,我晚上想吃鹿肉。”井晓送走一撮毛,开始分派任务。 二虎子甩动虎头,一身皮毛亮得闪光。 “不需要到晚上,二虎子中午就可以回来。” 井晓拍拍虎头:“我会跟辛彦和白泽一起入深潭种植,晚上才会上来。你提前回来的话,就在这里等我们。” 众所周知,猫科动物不喜欢水。老虎会游泳,但不意味着会喜欢皮毛浸湿的感觉。井晓索性就安排二虎子去捕猎,不带他下水了。 白泽听到要让他入水,本来打哈欠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 “山主,你看看白泽银白色的长毛,刚刚长出来,恢复了漂亮的光泽,它不喜欢水。” “你会避水咒。在水底可以不沾水。” 白泽挠头,他其实是感知到水下有个不太友善的‘老朋友’,到时候‘友人’见面分外眼红,亲热地厮杀起来……他爱好和平好瑞兽的兽设,怕是要维持不住。 “水下那个……可能不太欢迎我。” 井晓嘴角微翘:“我知道啊,你干过天怒兽怨的事情太多。带你下去的目的,就是让你把他引走,给我和辛彦争取时间去采集和播种灵植。” 白泽兽脸僵住,水润润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山主大人,梧桐山都是您的绝对领域。大人不应该害怕水下那位。” “我不怕啊,我只是不喜欢跟陌生兽寒暄。他见到你会穷追不舍。我就不用被迫社交了。” 井晓表情无辜、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白泽每个毛孔都在冒寒气。某只瑞兽忽然觉得百年打工契约签得好亏。 辛彦看一眼僵掉的白泽,并没有产生同情的情绪。毕竟同病相怜的他,哪有资格同情别兽。 井晓拿出两粒避水珠,扔给辛彦一个。 “建议吞服。水潭底的环境不太一样,不用大惊小怪。” 听到井晓的提醒,辛彦做过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水底世界,仍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是……活的?” 辛彦紧跟在井晓身后,感觉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深潭很深,因为有避水珠,可以无视水底的压力。 在辛彦的感知里大概用了一个时辰才接触到水底。之所以用大概,是下潜不到两个呼吸,他就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明明在岸上看着清澈漂亮的潭水,入水之后却显得十分浑浊。 抬头不见太阳的光亮,向下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连浅水区随处可见的游鱼都消失了。 只是潭水底部并不是完全漆黑,而是诡异的幽蓝。有许多不知名的发光生物,显得整个水下世界有一种变形的光怪陆离之感。 而让辛彦紧张和恐惧的是有很多人形生物,直直地立在水底,随着水波轻轻摆动,好像在走路一样。 井晓短胳膊短腿五头身的高度,在人形生物的丛林里,好像随时都要被吞灭。 “理论上来说,都是死的。” 井晓回头看一眼辛彦,她的声音在水底听上去有点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回音。 辛彦手脚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伸手拽住井晓的衣摆。 “我……” 井晓没甩开他,而是反手拉住他,轻声道:“抓紧了,要是迷失在水底,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白泽凑到辛彦的另一侧,回头回脑地四处打量。 “这里是当年神魔大战的战场之一。你看那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上古的风格。有神有魔,最多的还是人族。” 井晓面无表情,淡淡道:“神明陨落之地。魔族的永恒囚禁枷锁。” 辛彦呼吸一窒,“我在魔界从未听说过。” “魔界?魔族等级森严、种群混乱,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拿什么记录曾经的过往。人族好歹有文字传承,重视历史书写。神仙们活得久,记不记录无所谓,反正都是历史的亲历者,讲给后辈听就好了。” 井晓一边感知周围的环境,一边说话缓解辛彦的心理压力。不然这倒霉孩子,非留下心理阴影不可。真给吓废掉,她不就白忙活了。 哞……昂…… 巨大的阴影从上方笼罩下来,水流激烈涌动,同时传来如同深海鲸鸣般的悠远调子。 “轮到你了。白泽,不要让我失望哦!”井晓扭头瞟了一眼白泽,又抬头仰望,“唔,好大的家伙,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第135章 远古遗兽 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辛彦瞳孔微缩屏住呼吸,什么君子风度,什么举止雍容,那些刻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技能,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泽水猴子一样,扒拉着四肢贴着水底嗖地冲了出去,如同在恒星旁公转的不起眼的小卫星,与上方的庞然大物相比,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哞……昂…… 体型庞大的巨兽,蓦地提速追逐白泽而去,带起水底汹涌澎湃的潜流。 尸林中所有直立的人形生物,都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在惊涛骇浪中前后摇摆。 辛彦咽口唾沫,带着颤音:“那个向前走了……” “别怕。不碰到就没事。”井晓淡定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碰到会怎样?” 辛彦和井晓悬浮在尸林的上方,与最高的人形生物还有两丈距离。 “触动时间静止的法则,被碰到的家伙,会一直跟着你。” “啊!” 辛彦陡然向上蹿了一丈,拽得井晓也向上浮起。 井晓无声地翻个白眼,算了,不吓唬他了。无论平常表现得如何成熟稳重,终究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一束浅蓝色诡异的光圈在尸林中央向四周扩散。 井晓拉着辛彦向光圈中心点的位置游过去。 “所以我说,晚上入水种植,不是个好主意。” 辛彦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汇聚神魔至阴之气,形成的至阳之物。” 井晓对发光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这东西对她没用,拿走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要承担一部分因果。 “把这个种在天祭镯三尺之内。”井晓将一株带着荧光的植物递给辛彦,“注意别动用魔气,也别碰到中央的镯子,更别碰触周围的神魔尸身。” 辛彦接过植株,耳边听着井晓的叮嘱,轻手轻脚地游到蓝色光圈四周,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植物种入淤泥中。 周围环境安静诡秘,淤泥冰寒刺骨,天祭镯的蓝光却微微灼热。 耳边好似传来厮杀声,眼前尽是血色,漫天红霞与地面的断肢残骸相互映衬。神魔大军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两方军阵拼杀,各出奇招,性命都已经不在考虑之中。 辛彦心神俱震,心脏剧烈跳动,魔血为之沸腾。 “辛彦,醒醒。”井晓拉着他向上方浮动。 辛彦倏地惊醒,战场厮杀和血色褪去,仍然身处诡异幽蓝的水底。 “刚刚……” “都是幻象,不必在意。” 井晓的声音悠远沉稳中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辛彦平复擂鼓般的心跳,长吁一口气,气泡向上飘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追着白泽跑走的巨物是什么?” “远古遗兽沧龙。” 井晓神情自若地观察着水底世界,好像说着邻居家小孩的趣事一般。 “沧龙?”辛彦难以置信地瞪大灰眸,警觉地朝四周看去,“沧龙都是疯子,完全不讲道理,什么都吃,要不是只生活在魔海中,陆上都不会有活着的魔。” “魔界那只因为堕魔才疯的。这只有灵智,原本生活在仙界,”井晓淡淡道,“当初被白泽和人族首领联手坑得差点灭族。所以闻到白泽的气息,就是不死不休。” “我们……” 辛彦想说的是咱们快跑吧,不然等沧龙反应过来,白泽与咱们是一伙的,说不定就追杀咱们了。不过想想井晓貌似只是不想与沧龙打交道,并不是害怕沧龙的存在,又止住了话头。 井晓回头看一眼辛彦,“走吧,还有十几株灵植,要种到合适的环境中。最后再去神庙。” 辛彦听到神庙眼皮一跳,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星河陆沉的神庙吧?辛彦跟着井晓在神魔尸林中穿梭,最后都麻木了。 采摘灵植由井晓亲自动手,种植的事情都是辛彦完成。 诡异的尸林,初看心神震撼,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知道没什么危险性,就更不会害怕了。 辛彦:“这里有多少神魔尸体?” “总计一万多,神魔尸体大概三千多,还有八千多是人族。” 井晓边掐动指诀推算方位,边回答辛彦的问题。 辛彦感慨道:“神魔大战真是惨烈。” “知道战争惨烈,以后就不要轻启战端。”井晓淡漠的眼神,看得辛彦后背发寒,心中咯噔一下。 刚刚掉落的情商忽然上线,被丢在岸上的风度也捡了回来,辛彦浅灰色的眸子在幽蓝的水域中闪着微光。 “辛彦不过是个在魔界被追杀,无路可逃的人魔混血,承蒙山主收留,哪里轮得到我开启战端。” 井晓沉静的眼神,将辛彦盯得心中惴惴,主动避开了她的视线。 “最后三株灵植,要种到神庙里。一会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 井晓不再与他讨论战争的话题,改变别人的三观很难,更何况是一个魔生经验都在魔界求存的人魔混血。 无论是神魔还是人族,所有尸身都面朝着一个方向。 井晓带着辛彦穿过整片战场遗迹,来到黑沉沉的神庙面前。 “这就是神庙?” 辛彦看着眼前与井晓身高差不多的金字塔状建筑,颇为惊讶。 “金字塔结构,更容易汇集能量。”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三株灵植,“怎么,觉得小?” “山主怎么进去?” “走进去。” 井晓捧着灵植,走向水底的神庙,唇瓣微动念诵着什么,额间凤凰花亮起浅金色光芒。 神庙顶端射出一束金光笔直向上,唰……辛彦眼前一空。 井晓不见了,神庙也不见了。 刚刚的金光仿佛是幻觉,他仍处于幽蓝诡异的水底世界。 远远地游过来巨大的阴影。 哞……昂…… 沧龙吟? 辛彦心中一凛。 白泽不是把沧龙引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前方神庙消失,井晓还没出来,身后是上万的神魔遗体组成的尸林…… 啊,废物白泽,这让他往哪藏? 第136章 伪装成尸 眼见沧龙巨大的身影压过来,辛彦闪身躲入后方的尸林,伪装成尸体的模样,随着水流微微摆动。 沧龙巡游两圈,没有找到触动神庙气息的家伙,却发现神庙不见了,顿时开始发疯。施展出成名绝技死亡翻滚。 平时翻滚用来捕猎,现在则是发脾气。 没有追上害他灭族的家伙,守了万年的神庙又被偷走,那是他回家唯一的希望,简直要气死龙。 井晓没想到,她刚从神庙出来就遭遇发疯的沧龙。 气到失智的沧龙是没法劝说的,只能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井晓并没打算一直等在这里。她不紧不慢地来到尸林边缘,拎起辛彦的衣领,把已经开始僵尸化的小魔人从尸林中解救出来。 辛彦面色青白,除了眼睛还能动,身体其它部位都变得僵硬,体表更是被包裹上一层薄薄的硬壳。 “我不是说了,不要进入尸林,不要碰神魔的遗体吗?” 井晓无奈,一眼照顾不到就变僵尸,真是不让人省心。井晓拎着辛彦往神庙的方向游去,避开沧龙发疯的区域。 沧龙处于狂暴模式,对周围环境的敏感性降到最低点,也并没有发现井晓的存在。 井晓鼓起腮帮子戳着辛彦的外壳,絮絮叨叨:“不是让你在原地不要乱跑吗?你说说,躲哪不好,躲尸林里。要是我再晚出来一会,你就没救了,知不知道?” 辛彦浅灰色眸子在眼眶中乱转,眼皮都不会眨动。 他心里清楚,井晓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也是站到尸林里才发现,一旦接触尸林中的淤泥身体就动不了。 身体迅速被包裹住硬壳,体内的力量完全被禁锢住,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连思维都变得僵硬。 在井晓拎起他之前,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此处,整个魔都处于混沌状态。 井晓看到辛彦眼神的反应,知道他还能听到,叹了口气,继续戳壳。 “发现沧龙回来,你只要不游动不躲避,他根本发现不了你。那家伙在水里视力极弱,就是个睁眼瞎。” 辛彦心里苦笑,他哪知道沧龙的弱点?看到沧龙回来,他以为白泽被吞了,只顾着害怕,本能地逃跑。 井晓拖着辛彦在神庙上方停下,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神庙尖顶一道光束笔直而上,正好打在辛彦体表的外壳上,硬壳迅速溶解。 辛彦感觉四肢百骸开始回暖,脸部僵硬的肌肉也能做出表情了,舌头还有些硬,不过能含混地发出声音。 “对不起……” 井晓托着圆圆的小脸蹲在辛彦身旁,道:“不必道歉,你只是差点把自己小命交代了,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别急着动,完全缓解尸僵,还得一刻钟。” “那个……”辛彦急道,眼神示意井晓身后的沧龙。 井晓额间凤凰花亮起火焰般的光,淡定地转身与体形庞大的沧龙打招呼:“好久不见。鼍(tuo)。” “哞……” 沧龙发出含义丰富的声音,在水中形成震动波纹。 “神庙在这里,没人偷走。白泽?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井晓安抚焦虑的沧龙,她也确实没有带走神庙的计划。 有这个能力,不代表就要这么做。再说要是没有神庙镇守此处,这些被法则禁锢的神魔遗体,非集体暴走不可。 她可不想应付这些万年老尸,到时候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梧桐山。 至于白泽,那家伙太会逃了,她确实不清楚对方现在藏在哪里。 第137章 知止 沧龙摆动尾巴围着神庙转了一圈,确认神庙还在。 “哞……” 沧龙再次面对井晓,巨大的嘴巴、锋利的牙齿一开一合,声音中带着急切。 这就是井晓不想跟对方打交道的原因之一。跟一个实力强大,又脾气暴躁的家伙讲道理,实在太麻烦了。 “我知道你想回家,现在时机不到。神庙也回不去。” “昂……” 沧龙再次发疯,死亡翻滚+2,水底泥浆涌起,神魔尸林被水流冲击得东摇西晃。 要不是有避水珠在身体四周形成隔离罩,脏东西沾不到身上。 井晓妥妥要过去给对方来几记重拳。 某生物脾气暴躁,不过是因为没有比他更强大更暴躁的存在收拾他。 辛彦挂在神庙顶部,硬邦邦的身体逐渐恢复柔软弹性。看着水底发疯的沧龙,并不靠近神庙和尸林,反而越滚越远,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想起刚刚他逃无可逃的情景,对比现在如同隔着安全屏障看危险生物的状态。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圆滚滚的身影。 井晓掐动指诀,解开辛彦的束缚。 “行了。二虎子带鹿回来了,咱们现在上去。” 辛彦看着跑远的沧龙,担忧地问:“他会不会破坏刚种的灵植?” “不会,我刚拜托他看守灵植了。今天种植的这些灵植,可以稳定水底的灵气平衡。他没那么傻,毁了灵植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白泽?”辛彦提醒道。 “不用管,能从洪荒时代活到现在的瑞兽,没那么容易死掉。” 井晓瞥着辛彦,这家伙是刚死一次,所以顿悟,开始关心同伴死活了么。 辛彦跟上井晓的动作向上方游去,回头看一眼沉在水底被淤泥半掩住的神庙,又转头看看若无其事的井晓,总觉得有些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 水底天翻地覆,潭水表面却一直平静无波,连朵大水花都没掀起。 二虎子将下巴垫在两只前爪上,守在昨夜休息的地方,等井晓回来。 哗…… 一条银白色身影冲上岸边。 白泽疯狂甩动身上的水珠。 二虎子撩起眼皮,金瞳一眨不眨地盯住对方。 “山主呢?” 白泽:“在水底,沧龙疯了一样追我。要不是山主启动神庙,吸引沧龙的注意力,我就得往地底暗河潜游了。” 二虎子站起身,眼神变得危险,声音低沉:“所以你丢下山主,一只兽跑回来了?” 白泽唰地躲到巨石背后,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窥探气息危险的二虎子,急道: “守山人不会有事,她拉着那个小魔人,等会就能上来了。你听我说,二虎老弟。我发誓,白泽说话可能避重就轻,但绝不说假话。” 二虎子扭头金瞳看向平静的水面,不再理会虚伪的白泽。 一炷香后,二虎子焦躁地在岸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回头瞅一眼缩着头的某只瑞兽。 就在二虎子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井晓拉着辛彦冲出水面,游到岸边。 白泽哭唧唧抱住井晓的小短腿,咏叹调般吟诵。 “伟大的山主,您终于平安归来。白泽很担心您的安全。恭喜山主成功宰掉那只邪恶的沧龙巨兽。” 井晓一脚踢开白泽,踩着他的脑门走到二虎子身前,拍拍虎头。 “让你担心了,没事的。” 二虎子表情严肃,虎头蹭蹭井晓的胳膊,尾巴不受控制地兴奋乱甩。 辛彦眯起浅灰色双眸,将白泽盯着,确认他毫发无损,又听到他不要脸的话,眼皮一跳。再偷瞄井晓的表情,好似真的没有生气…… “辛彦。”井晓提高声音喊他的名字。 辛彦恍然跑到井晓身边,“山主有何吩咐?” 井晓严肃认真道:“学点好的。白泽那种没脸没皮的,不是好榜样。” “啊!好得明白。” 辛彦果断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井晓也无从判断。 炙烤鹿肉。再用三足小鼎煮一锅杂菌汤。 晚餐后,井晓坐在竹榻上,漂亮的杏核眼若有所思地望向深潭。 潭水远处起了雾气,水下时而掠过一道巨大阴影,泛起点点涟漪。 辛彦经历白天的事,变得无比乖巧。收拾完餐具,坐在石头上烧火,一会看一眼井晓,一会给火堆添根柴。 白泽惯是奸懒馋滑,蹭吃蹭喝之后,懒洋洋地趴到水边巨石上消食。 二虎子守卫在竹榻边,看似悠闲,实则警惕地看着潭水。 月光如水,潭水却好似深渊,只会吞噬光亮。 井晓曲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好乱啊!” 白泽翻身躺平,一副无所谓的腔调:“人心难测,守山人不必烦忧。我看了几万年,人间界的治世少,乱世多。人族建立的国家,总是乱糟糟的。” 井晓摇头:“不是为此。早就知道天灾人祸,乱世将起。只是觉得……”觉得什么,井晓没继续说,别人也无从知晓。 此刻梧桐村,夏氏叔侄与瑞宣、易罡,正在一起议事。 夏颂坐在主位,觉得心口憋闷。 “山主,不是那样的人。” 瑞宣瞄着夏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是想让他来当恶人?恶人就恶人吧,谁来当都一样。 于是瑞宣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勿以己心揣测神明。山主已经明示,若再任性而行,吾等皆会被赶出梧桐山。” “我进山只是想验证……” “殿下,想验证什么?山主会不会真的杀了你?”瑞宣面色整肃,声音严厉,“殿下,且不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此次以身入局,虽得仙人点化,便真觉得仙人对您另眼相看?” 夏颂垂头掩下真实的想法。 瑞宣不待夏颂说话,继续道:“殿下可想过,恩情用尽,又待如何?” “我错了。”夏颂抿唇。 叮…… 夏朴放下手中茶杯,仪态完美得无可挑剔,眸光坚定道:“颂儿,知止。” 既然孩子知道错了,夏朴也不穷追猛打,激起逆反心理更糟,转而说出另一件事。 “阳琴传来消息,铁义军占领振州,仍有异动。” 第138章 魔界的月亮 清晨,井晓收起沾满露水的竹榻。 没带毛球出来,真是不习惯。没有暖和的毛茧子可以裹,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再这样熬夜下去,她得过劳肥。 夜观星象,推演三界,没有变得更好,也没变得更坏。 瞅一眼做早餐的辛彦,总归时间还长,慢慢打磨就是。 “哞……昂……” 辛彦听到水底的沧龙吟,听不懂对方在表达什么含义,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井晓。 “山主,沧龙在说话。” 井晓当然听到了,不用辛彦提醒,可是这个小魔人,不知道在水底打通了什么关窍,开始向白泽的马屁精路数滑过去了。 白泽似乎很欣赏辛彦的学习态度,大有倾囊相授的意思。 “山主可要回应鼍?那家伙似乎心情不太好。” “把你扔进去陪他怎么样?” 井晓龇出雪白的牙齿,反射出森然亮光。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白泽和辛彦之间流连。 白泽摇晃一下脑袋,尬笑:“哈哈,山主说笑,白泽是您忠实的仆人,只愿陪伴在山主身边。” 辛彦飞速收拾好露宿用品,一副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表情。 二虎子踱着步子到井晓面前趴下,等她爬到背上,再慢悠悠站起来,迈开四肢向林场沼泽的方向走去。 井晓回头看一眼表面风平浪静的深潭,缓缓地倒在二虎子宽阔的背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辛彦见井晓一直没有解释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山主,潭底的神庙,是传说中的星河神庙吗?” “魔界现在还记得星河神庙?” “传说神庙在魔界的九天之上,每夜如人间皎月,光照魔界众生。后来神魔大战,星河陆沉,此后魔界夜晚再无半点亮光。” 辛彦目光灼灼盯着井晓的表情,语气渐渐激动,“魔族虽无文字传承,种族混乱,但所有魔族皆口口相传,从未忘记神庙的存在,那是魔界夜晚唯一的光。” “哦!” 面对辛彦的激动情绪,井晓只淡漠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伏在二虎子的背上,随着二虎子的步伐上下颠簸。 众所周知的原因,猫科动物并不适合当坐骑,哪怕是成精的二虎子,已经尽量稳着步子,仍是要靠腰部发力前进。 对于乘坐在他背上的井晓来说,脑浆子都快被晃匀了。老虎什么的,偶尔骑一会又帅又威风,长途跋涉的舒适性就太差了。 井晓知道辛彦想要什么答案,但是她懒得解释。 毕竟当初将神庙从九天拖入凡尘的,亦是魔界的众生。曾经弃如敝屣,现在怀念两句,就想让神庙继续发光发热。 哪有那么好的事? 神魔大战、星河陆沉。 魔族在黑暗的夜晚煎熬万年,就集体忘记过去做的事情,然后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没发生过? 神庙从不曾亏欠魔族,也不在意魔族是否感恩,但不代表会忘记背叛。 辛彦紧紧跟着井晓,呼吸急促:“山主,神庙会回魔界吗?” “不会。” 井晓冷若冰霜的态度,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辛彦的头上。 辛彦浅灰色的眸光渐渐凝固,身体比潭底化尸时还要僵硬。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神庙在自己家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魔界当月亮呢?” 第139章 公开密谋 井晓不再理会辛彦,毕竟说得再多也没用。 神庙自己都不同意再去魔界当‘月亮’。 没错,别看人家是个不方便移动的金字塔形建筑,星河神庙本身是有器灵的。神庙内也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般矮小,它的内部空间由各种法则叠加,早已演化出自己的世界。 神庙愿意在深潭底部镇压神魔尸林,不代表他还想回到魔界九天之上,受罡风侵袭和魔气浸染。 这也是沧龙鼍最难受的地方,他想回仙界星海,必须借助神庙的力量。但神庙并不想回去。 任沧龙鼍千般脾气,万般恳求,统统都没用。 星河神庙自岿然不动。 二虎子载着井晓在森林里跑了一整天,才在晚霞消失前,抵达沼泽地。 梧桐山中唯一一片沼泽地,左边是密林,右侧是草地,中间一大片水泽空间,是为林地(草地)沼泽。 其特点是:万物皆可陷。 二虎子在密林边停住脚步。他开智修行八百年,只知道梧桐山里有片沼泽,但从未来过,距离远近不说,修行不足在沼泽中行走太过危险。至少化形之前,他是不愿意靠近这里的。 白泽运起法力,脚下生云,浮空而行。他倒不是怕陷到沼泽里去,主要身上银白色长毛容易沾泥。 他是爱干净的瑞兽。 辛彦憋着一口气跟在两兽身后跑了一天,坚毅的面容也不禁露出疲色。 “天色暗了,先休息,明天再播种。” 井晓跳到一根横出水面的树枝上,掰下一根枝条竖着扔到水面,看着树枝慢慢被水泥混合物吞噬。 “辛彦,做好准备哦!”井晓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明天你得下去种灵植。” “下去沼泽?”辛彦指着连树枝都能吞进去的沼泽地,瞪大浅灰色眸子问。 得到井晓肯定的答复,辛彦眼前一黑,随即认命。反正他与井晓签过十年契约,总不至于现在就把他整死。 井晓见没能捉弄到辛彦,有些无趣,嘟起嘴跳到白泽身上。 “左边的青牛石看到了吗?去那里休息。” 白泽脚下腾云一息即到。 二虎子紧跟其后,只有辛彦绕了一大圈才走过来。 井晓踩在青牛石上,道:“石头附近十米之内都是坚实地面,再远就不好说了。” 辛彦也不挑地方,随意坐下,开始生火做饭。 井晓没让二虎子去捕猎,而是从储物指环中取出野猪肉和岩羊,放在火上炙烤。 顺手打开两面玄光镜,关心一下发下大宏愿的紫霞仙子跟着镖队走到哪里,还有兰坊阳琴的话本子是不是该上新了。 “兰坊阳琴?” 辛彦惊讶地看到长相标致的美人阳琴,头顶插着一朵蔫掉的牡丹花,正在……被五花大绑扔在地牢里。 “这是被谁绑了?” 井晓也好奇,掐指推算因果,调整玄光镜视角,一件袍子衣角显露出来。 “唔,西南行省驻军主将狄昊。什么情况,他发现阳琴是皇家暗卫的情报中心了?还是因为长公主?” 辛彦微微皱眉:“狄昊很有野心,不像是会为长临长公主争风吃醋的人。再说长临长公主又不喜欢阳琴,他绑阳琴做什么?” 井晓停下推算的指诀,道:“长临长公主不喜欢,还可以讨厌啊!也有可能是替长公主出气呀。同样是星君罩着的人,怎么狄昊玩得这么低端。” “星君?” 井晓点头,给辛彦解释道:“狄昊命格符合七杀星君。另外一个是易罡,由破军星君罩着。” “只有贪狼不知所踪。”白泽摇头晃脑。 井晓沉吟:“你很关注贪狼嘛!推算不错的话,应该在东南,但应在谁身上,就不好说了。” 狄昊藏头露尾地戴着面具,一个照面就被阳琴识破身份。 “狄将军,兰坊阳琴自问没有得罪过阁下,为何要绑我?” 狄昊眯起狭长的凤眸,摘下面具冷笑道:“兰坊阳琴名不虚传。认出我来,你不怕死吗?” 阳琴转念间已经将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就是不确定狄昊是抱着什么目的。 “我怕死,所以请将军划出条道来。” 狄昊不徐不疾地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知道吗?长临长公主特别讨厌你这张脸。” 阳琴莫名其妙,他明明记得长临长公主喜欢美少年的。难道是看上他了,所以狄将军吃醋? 狄昊冷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京城那位把驸马送过来,还派了天使来锦城监督,长临长公主早就派人把你这张脸毁了。” 阳琴心念电转,看向狄昊的眼神逐渐幽深。 “狄将军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狄昊上前将阳琴的绳索解开,扶他在对面坐下,继续道,“西南闭塞,兰坊遍布全国各地,想必消息灵通。” 阳琴心中惊讶,面上也表现得惊讶,论演戏,十个狄昊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阳琴几乎猜到他的目的,剩下的就看他的表演了。 “将军是对生意感兴趣,兰坊可给予将军三成干股。” 狄昊不置可否。 阳琴面露难色:“将军有所不知。兰坊有忠王爷五成的干股,如今那位,您也知道的。” 狄昊眼皮跳了跳,突然起了杀机:“你是陛下的人?” 阳琴摇头:“兰坊经营,必然要到处拜庙门的,当初忠王爷也是咱们商户重点巴结的对象之一。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有大造化。” 说着,阳琴不禁叹了口气,眼睛流露出遗憾之色。 “只是这样一来,兰坊却没发展了。” 狄昊身姿挺拔端坐在桌前,眼中涌起风暴。 “如今有个大机缘,不知道阳老板能不能接得住?” 阳琴装作被其蛊惑,眼前一亮:“愿闻其详。” 第140章 兵权谋 狄昊自以为高明地指点阳琴将兰坊发展成收集情报的机构,为他所用。 阳琴配合他,在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三生有幸等等钦佩之情。 隔着玄光镜,辛彦听得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井晓握紧小拳头,敲到辛彦脑袋上。 “不要听那些纸上谈兵的蠢话,阳琴的组织可比他说的严密多了。” 辛彦被敲了一记,不敢反驳,井晓看不上狄昊的计谋,他却觉得茅塞顿开,还可以这般操作? 兰坊阳琴想要与谁成为朋友,让人引为知己,他可以做得有多绝? 只见画面中的两人一见如故,狄昊带着阳琴从地牢谈到酒桌,再从酒桌谈到床上,携手入帐共寝。 只是单纯地盖被聊天。 世家大族之间,与友人推心置腹的交流,毫无防备的抵足而眠,在时下是为美谈。 辛彦不懂人间的勾心斗角,只觉得好像领悟到了与人类交往的真谛。 “阳琴一直以为我是夏颂。我说他认错人了,他还不信。” 井晓窝在二虎子宽大的背上,揪老虎耳朵玩,闻言笑道:“阴差阳错罢了,早晚会发现的。” “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定特别有趣。”辛彦浅灰色眸子亮晶晶的,完全忘记明天要下沼泽当泥鳅的窘境。 白泽通晓世情,更理解阳琴与狄昊之间交流的事情。 “西南要乱?”白泽说着又摇摇脑袋,“不过夏朴夏颂都在此地,西南太守也不是傻的,乱不起来。” 辛彦不明所以的看向白泽:“为什么?” 白泽趴在青石上,居高临下看着眼神清明的辛彦,知道小魔人所有行为都是模仿人类,实际上并不理解人类的尔虞我诈。于是开口解释: “狄昊是西南驻军主将,一方面利用长临长公主迷惑皇帝,让皇帝以为他贪财好色没有野心。另一方面网罗阳琴这类商人为他所用,组建暗中的势力。一旦京城不稳,或者有其它世家举起反夏的大旗,狄昊就可以率领西南军队出击中原,最差也可以关闭西南行省对外的通道,分疆裂土自成一国。” 梧桐村,夏家夜间小课堂。 夏颂朝易罡施礼:“易教头,西南驻军颇多,若守将有不臣之心,又该当如何?” 易罡刚给夏颂讲完‘兵权谋’,惊讶于夏颂的敏锐,放下手中茶杯,解释道: “殿下说的是,西南地利,有险可守,易守难攻。一旦西南自立,中原再想收复西南,绝非易事。所以历代都做过很多措施,殿下请看舆图。” 易罡将羊皮舆图铺在地上,以竹竿指点图上山川水流。 “最南部为百夷十万大山,当地山民不愿下山,所以朝廷一直使用的是以夷制夷的政策。百夷北部为茂山,主要居住着几大武林豪强世家,多为勇武的江湖中人。 “陵山与陵江水脉险峻自北向南,分割开百夷、茂山与西南行省,所以从南部向西南进攻,在有绝对天险可守的情况下,并不可取。 “西南行省北部有沱江水系与玉昆山脉阻隔,想从北部进入西南行省,也是千难万难。西南最大山脉为西部的梧桐山,再向西则为高原。都不是人力可攀登之地。 “自古中原想进入西南只这有一条险峻山道,就是殿下与七王爷入锦城时,所走的那条路,殿下以为如何?” 夏颂认真听着易罡的分析,即使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急着打断,直到听见易罡问他的意见,才沉稳开口道:“天堑。易守难攻。” 易罡点头:“西南行省内部主要是盆地和平原,少部分丘陵山地,物产丰富,历代皆赞此地富庶。可谓进可攻,退可守。那殿下可否想过,为何前夏、商与大夏历时千年,西南之地从未自立成功过?” 夏颂一时被问得怔住,面对舆图陷入沉思。 …… 辛彦眨着浅灰色眸子,愣愣地问白泽:“你是说狄昊要自立为王?” 白泽一时气结,瞪一眼辛彦,这是个棒槌吗?他巴拉巴拉讲这么多,就只听出狄昊要自立? 井晓将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调到近前来,听着她给怀中婴儿哼唱催眠曲。轻声道:“狄昊不足为惧,他若还在西南,就成不了气候。西南太守张奇山又不是傻子。他还想扩张势力?我敢说只要阳琴平安离开将军府,不出一天,夏朴就会知道狄昊有不臣之心。不到一周,皇城那位也会知道。” 辛彦眉头浅皱:“我离开锦城的时候,亲眼见过长临长公主很喜欢他。” 白泽瞪他一眼:“那又怎样?长临长公主换过几任驸马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利用长公主夏如玉迷惑京城,焉知不是夏如玉在利用他染指兵权。” “那……狄昊要完?他不是七杀吗?” 听见辛彦问出蠢话,白泽气到自闭,跟这个没有半点政治敏感性的魔,真是没法沟通。 “你刚刚听到山主说了吧,只要狄昊还在西南就成不了所候。暗含的意思,没听懂?”白泽扑棱着脑袋,看向辛彦这块朽木。 辛彦浅灰色眸子,一如既往的清亮,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迷茫。白泽怎么回事,说话就说话,干嘛总反问他,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 井晓看着紫霞仙子压着性子,拒绝了第三个过来搭讪的男人。 嘴角微挑,笑道:“白泽,有点耐心。辛彦拜赵夫子为师不足一年,刚过识字阶段。魔族做事直来直往,不懂这些才是正常。” 白泽将舌头吐出嘴外,摆出死狗模样。 “山主每夜观测如何?白泽想看狄昊的下场,也让辛彦验证实践一番。” “你想看那便看,其实看不看都一样。京城若是想保他,便会调他去北方军镇,应对草原侵扰,建功立业。若是想物尽其用,会调他去南方军镇,与铁义军打消耗战。” 井晓将下巴垫在二虎子后脑勺上,圆圆的包子脸压出褶皱,歪头看玄光镜,相比狄昊的下场,其实她更好奇紫霞仙子的一举一动。 从茂山往江南走,这一路并不太平,且不说铁义军截断道路,让镖队不得不绕路。就是面对孤身一人抱着孩子上路的漂亮小娘子,人心诡谲,很难保证一路平安无事。 这不,才出茂山地界,镖队的人就已经开始试探其底线了。 第141章 劫起,天机渺 夜深,水泽之边,与深潭内敛不同,水泽是四溢的,阴寒水气渐渐向岸上弥漫。 沼泽中的某些生灵开始活跃,偶尔传来咕咚一声,似有重物入水。 井晓没有拿出竹榻,而是扑在二虎子身上耍赖不肯下来,暖和又柔软的虎皮比硬邦邦的竹榻舒服多了。 二虎子任由井晓闹腾,小姑娘那点重量,趴在他的背上,完全没影响。 忽然二虎子抬头警觉地盯向沼泽方向:“那里有东西。” “没事,在沼泽中行走的泥巴怪,灵智不高。” 井晓半眯着眼,抛出三足小鼎,扔了一堆常见药材进去,点燃鼎中真火。趁着夜色,炼一炉简单的辟谷丹。 大衍丹鼎被称为神器,自然不仅是因为炼成神丹的概率高,而是其中真火为至刚至阳的金乌火凤和合而成的异火。 鼎中真火燃起,不仅照亮青牛石一隅,阳刚之力更是升腾而起,驱散四周的阴寒。沼泽中有形和无形的东西,都慢慢远离了丹鼎的范围。 辛彦躺在青牛石上,一臂距离是酣睡的白泽。 他不会像井晓一样滚到长毛瑞兽的身上取暖。魔族本身就体温低、偏冷血,外界的阴寒,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反倒是丹鼎中的至阳真火,烤得他十分难受。 翻身背对着丹鼎中的火光。 辛彦闭眼回忆今天的经历,心神有些恍惚。 梧桐山安宁平和,完全不存在魔界那种生存危机。 于他而言,梧桐山最大的麻烦,只有井晓不时作妖,给他出奇奇怪怪的难题,再送他一堆恶作剧似的“小鞋”穿。 比较而言,更像山下村里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各种找茬捉弄,却不会恶意伤他性命,甚至还给予他很多指导。 这正是辛彦想不明白的地方。 山主与白泽显然达成了某种默契。白泽今天给他讲道理,井晓又答应白泽每天通过玄光镜观测后续。 这让辛彦更加确认,山主是在有意教导他。 只是想不通,山主为何要这么做。 肯定不是故意找他麻烦,看他出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关联或者原因,是他没有想透的。 辛彦是个聪慧的魔族,不然也不可能在魔界的困境中活下来,他善于反思和总结经验。现在想不通,那就继续观察,或者耐心等待。山主做事总有目的,他可以等图穷匕见。从小到大,辛彦从不缺耐心和毅力。 井晓要是知道辛彦想东想西,估计会忍不住握紧小拳头敲他的脑袋:你不知道,你不会问吗?啊……不会问吗? 不管得到的答案是真是假,都可以帮你对事情的真相做出基本判断。 不过很显然,辛彦与井晓之间并未建立起这样的信任。 清晨梧桐山中起了浓雾,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 青牛石附近因为有大衍丹鼎炼丹,至刚至阳的真火熊熊燃烧,让丹鼎火光照耀范围,与浓雾之间形成鲜明的界限。 面对天气变化,井晓并不会出手干预。 气象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为驱散这里的雾,但是水汽并不会消失。有可能飘到其他地方形成一场大雨,甚至引发洪水等灾害。 井晓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灵植播种与普通农家作物不同。普通农作物要抢时间播种,不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但灵植不行,灵植更讲究天时地利。 今天种不成,就明天再种,明天还不行,就后天再种。要是连续三天都种不下去,那就说明天时不对,时机不到不能强行播种。 灵植属于强悍又脆弱的物种,强行种下去,分分钟死给你看。 井晓指尖推算因果,感觉天机冥冥,竟然一片模糊。 “咦,奇怪。” “山主也推算不出来?” 白泽从睁眼发现浓雾,便觉得不对劲,测算之下,竟然无法锁定气机。从八卦换到六壬,没有一个得出结果。 如今见井晓的反应,大概猜到,可能最坏的那个结果出现了。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看向白泽:“你推算不出?” “无法锁定气机,天机纷乱。” “劫气已起,开始了。”井晓感叹一句,看看四周迷雾,“既然如此,收拾东西,回去吧!” 辛彦瞪大浅灰色眸子:“不需要我下沼泽了?” “我一会儿拜托泥巴怪去种植。”井晓笑靥清澈,眼眸闪动一缕微光,“辛彦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如果特别想当泥鳅,也可以满足你。” 辛彦疯狂摇动脑袋,表达坚决的态度:“不,我不想。” 井晓站在青牛石顶,吹奏起一片树叶,呜呜的响声回荡在沼泽地上空。 一坨一坨的泥巴怪,缓缓移动过来,由远及近渐渐露出真容。 辛彦在魔界见过千奇百怪长相任性的物种,但像泥巴怪这么丑的,还真是不多。 “沼泽的泥巴也能成精?” “泥巴不能,但是陷入沼泽的山野精怪可以。” 趁着井晓分发灵植,让泥巴怪们沉入沼泽去种植的空档,白泽主动向辛彦解释:“这片沼泽可陷万物,有些开启灵智的山野精怪,不甘心就此消亡,就会聚起灵性,以沼泽之泥重塑躯体。” 辛彦一怔,问道:“所以山主明明可以让泥巴怪去种植,省时又省力,还非得让我做泥鳅?” 井晓扭头,眼神纯净而危险。 “泥巴怪的灵智有限,不一定能种到指定位置,产生偏差是常有的事。你对当泥鳅有什么意见?” “没,辛彦支持山主的每项决定。” 辛彦乖觉改口,都已经不需要他钻沼泽了,他能有什么意见,当然赶紧表忠心啊! 井晓轻哼一声,扭头继续给泥巴怪布置任务。 辛彦:“白泽,你们算什么算不出?” “三界大劫已起,天机混沌。以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没法料敌先机了。”白泽打了个哈欠答道。 “你好像不怎么担心?”辛彦奇怪地看着白泽的表现。 白泽嘿嘿一笑:“跟在守山人身边,不涉三界,不会入劫。有什么可担心的。山主是我的一线生机。” 井晓转身从青牛石顶跳到二虎子背上。 “走吧,回竹楼。”又瞥一眼白泽,“总是逃避劫数,永远无法化形。” 白泽跳脚:“我无法化形,明明是因为本体太过强大,就像深潭里的沧龙一样。” “呵!”井晓嗤笑一声,伏到二虎子背上,“你说得都对。” 白泽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跟在二虎子身后咬牙切齿。 第142章 掐断端倪 竹楼小院一切如常。 井晓归来,竹楼上悬挂的红色灯笼,缓缓亮起迎接的光辉,照得整个院子满是诡异的红光。 毛球仍然扒着玄光镜,痴汉一样盯着柳陌的一举一动。 井晓拎起小毛球,在怀里揉搓一通,换来毛球撒娇一样的叽叽声。 辛彦已经能听懂毛球的语言,只是他对毛球说的那些谄媚的赞美之语,仍会消化不良。别说让他说出口,就是在脑子里想想,都觉得好羞耻。 白泽拖着一身银白色长毛,吧唧一声,躺倒在竹楼门廊下的竹制地板上。 “累死了。山主一天一夜啊,中途都不休息,想累死白泽。” “在山中跑一天一夜,就能累死的话,你是怎么从洪荒时代活到今天的。二虎子和辛彦都没叫累呢。” “他们两个又不是人。” 井晓:“……”一行四只,一魔一妖一瑞兽,跟她说什么人不人的?哪怕觉醒血脉,也只有她一个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作为瑞兽,你的语言体系被人族语言污染了。” 井晓不再理会奸懒馋滑的某只瑞兽,转而从储物指环中掏出一堆新鲜猎物,安排二虎子和辛彦的晚餐。 她和白泽可以不吃东西,但是妖和魔却是不能少了血食。 “辛彦,把肉做熟了,跟二虎子吃晚餐。” “山主不吃吗?” “我要休息一会,不用叫醒我。明早再去地里种植新作物。明天忙完,后天你带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 辛彦沉默地点头,拎起猎物进了厨房。 二虎子守在井晓的竹榻旁。 井晓精神异常疲惫,裹着毛球毯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原本显示柳陌的玄光镜,切换成白泽想要观察的狄昊。 此刻狄昊正与长临长公主饮茶对弈。 狄昊没有束冠,披散着浓密黑亮的长发,白色里衣领口微敞,露出古铜色胸膛,嘴角噙着一丝勾魂的邪气笑容。 看得长临长公主面红耳热、心跳加速。 “狄郎,你说北方部族,都能听你的?” 这方面狄昊很有自信,“我每年给部落送粮送盐铁。部落慕强,谁能让他们强大,他们就听谁的。” 狄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对长临长公主道: “公主,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实在讨厌,能不能将他调走。臣也不想置他于死地,只管调到江南富庶的地方继续做太守好了。西南本应更有发展潜力,可是有他在,臣施展不开拳脚。” 长临长公主也讨厌张府君,总是对她的事指手画脚,甚至让夏忠帝把驸马送到锦城,那个林荣耀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二百两银子,看着倒尽胃口。 再有,要不是张奇山上奏,夏忠帝也不会派天使到西南,美其名曰督造公主府。实则监督她的一举一动,想想便让人忿忿,但要把张奇山调走却不那么容易。 “皇兄很信任张家人,容我想一想,还得找到合适时机,不然皇兄警觉,狄郎岂不是要功亏一篑。”长临长公主勾住狄昊的脖子,吐气如兰道。 “殿下休息了,郡主有什么事,臣去通传。”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拦在门外,故意大声提醒室内两人。 云安郡主周楠一把推开赵玉兰,猜到里面可能有什么有碍观瞻的场景。只在门口朗声道: “劳烦赵长史禀告母亲,我明日一早,要去昌溪池书院附学,就不特意来拜别母亲了。” 赵玉兰一惊:“郡主,入学考试是六月,现在就去附学,未免太早。” 周楠满不在意道:“我让人打听过,每年都有学子提前去昌溪池书院复习,有专门的先生教导。就算考不进书院也可以办理旁听,多花些银钱罢了。” 长临长公主拢了拢纱衣打开房门,让赵玉兰退下,伸手整理一下周楠簪着的鲜花。 “若想提前去读书,就去吧。公主府建造非一朝一夕之功,母亲住在锦城,每月去看你也近便。” 云安郡主周楠笑意盈盈,行了一个福礼。 “有周管家和护卫随行,母亲无需担忧、早些安歇,女儿先回去整理东西。” 长临长公主靠在门框上,目送周楠离开,缓缓叹气。 赵玉兰上前劝慰:“殿下,郡主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吾儿虽为女子,不该拘于闺阁,天高地阔,自该有她的天地。哪怕……也有本宫为她托底。” 长临长公主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玉兰,“把西南各大世家子的资料整理一份,与其它郡省的汇在一起,该为吾儿找几个好夫郎。” 狄昊在内室听到门外动静,敲打手中棋子,心中算计:长临长公主靠不住,对付西南太守张奇山,还得多管齐下。 梧桐村中,夏颂拿着字条沉吟不语。 七王爷夏朴淡淡道:“狄昊不臣之心,不能任由他坐大。阳琴那边还可以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京城那边可送了消息?”瑞宣倒是不急,只是端倪初现而已,想收拾狄昊办法多得很。 夏朴颔首:“我让阳琴给京城送信了,再暗中通知张府君。”接着目光温和地看着夏颂,“颂儿,如果你是皇帝,此事会如何应对?” 夏颂与易罡对视,他前几日刚与易教头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便要实践。近千年西南为何没有成功自立,似乎有了答案。 “狄昊有大将之才,若是就此毁掉,实为可惜。”夏颂边思索边道,“可是坐视不理,将其陷于西南,却是为君者不义,不若调走。” 夏朴:“哦,颂儿觉得将他调去哪里合适?” “东南。”夏颂的思路渐渐清晰,说话也流畅起来,“狄昊本为北狄部落王子,若去北方恐成大祸,东南铁义军势大,不若将其调去东南军镇,建功立业。我记得弥安镇有易教头的族弟易承志,或可辖制。” 未来大祭司瑞宣欣然而笑,执杯向夏朴致意,潇洒地将杯中稠酒一饮而尽。 一敬大夏先祖、后继有人;二敬帝王心胸、气魄非常。三敬明察沉断、用法无私。 第143章 送信与来人 长临长公主让长史赵玉兰送狄昊回营,才叫来亲卫首领任青山,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你避开府中人,亲自送给张府君。” 任青山惊疑不定。他是亲卫,文书类的事情都由长史赵玉兰主持,不知为何公主要他去送信。 不过任青山的优点在于忠心和听话,将书信收入怀中,抱拳行礼:“殿下放心,臣效死命。” 于是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的书案上,并排摆了两封书信。 一封来自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一封来自不具名人士。主要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提醒他,西南驻军守将狄昊有不臣之心,欲加害府君,需多加防备。 如果说知名不具的书信,他可以不予理会。但来自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的书信,就让他一身冷汗了。 西南行省太守对长临长公主的厌恶态度,几乎已经放到明面上。甚至送奏折去京城告长公主的刁状。 毕竟锦城文会之后,长临长公主与西南驻军守将狄昊过从甚密,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太守认为长公主有染指西南兵权的野心,汇报给帝王,自然是秉公行事。 但张奇山万万没想到,长临长公主给他的信中竟然写道:狄昊许如玉以后位,然大夏国祚在,长临永远是长公主,若狄昊野心既成,皇后安在?人尽可夫之,不唯狄昊。 长临长公主清醒又理智,算是把自私自利考虑到极致,而且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是任何人听到这番道理都会被说服的程度。 夏如玉是夏忠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只要不行差踏错,自然能享一辈子尊荣。但狄昊是什么?哪怕他成功登基为帝,立夏如玉为后又怎样?皇宫里死几个皇后又是多大的事情? 张奇山身为西南行省太守,自有节制兵权之责,只是现在却不好直接打草惊蛇。 狄昊不仅是西南驻军守将,更是北狄某部王子,指证他有不臣之心,太守也是要查有实据,才好向皇帝请旨处置的。 但此事非同小可,自然要先向夏忠帝禀报。张府君赶紧急书一封秘折,送至京城。接下来掌控兵营,自不必说。在狄昊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权力便已被架空。 阳琴默默看着锦城的局势变化,不由得叹一句,这位狄族王子根本不适合玩权谋。 …… 播种灵植归来,井晓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倒下便睡也只是身体入睡,神念却受某种指引飘忽着来到山顶仙宫。 一道虚影头戴冠冕,身着上衣下裳的黑色礼服,正站在广场中央竖起的玉石板前,仰头看着上面七扭八歪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井晓神念飘在半空,眼神清澈地望向张旺,等着对方开口说话。 张旺帝君微微拱手:“张旺有礼。没想到这一代守山人如此年幼。” “张帝君有礼,没想到一代仙尊还要擅闯人间界。前几日仙宫异动,穿过屏障下山那位,不知与仙尊是何关系?” 井晓回答有礼,但并不客气,且不说她不属于天宫,不受帝君王母管辖,就这两人几次三番搞事,她没写封信骂他们一顿,都已经算是礼貌了。 张旺再次拱手,歉意道:“是家中不孝子。偷了本君令牌,私自下界梧桐山,给守山人添麻烦了。” 井晓面容清冷,闻言挑眉,声音淡漠:“仙界太子,意欲为何?” “三界动荡,天机混沌。这孩子纯孝,担忧母亲。” 井晓眯起漂亮的杏核眼,在张帝君脸上仔细端详。 “你们仙界的仙人,都这么不要脸皮的吗?杨婉妗不过是斩了个化身下界,又不是本体入轮回。仙界太子几岁啊,难道是个离不开娘的奶娃子?” 张旺在仙界地位尊崇,还从来没有仙人敢这么当面骂他,顿时脸色一黑。 井晓才不管他黑不黑脸,继续说道:“仙界太子天生神人,自以为超脱凡俗,就可以把规则踩在脚下,该当受些教训,我说得可对?仙君怎么不说话,是天生不爱说话吗?” “守山人见谅,本君这次来,只是想把孩子带回去,免得给梧桐山带来祸事。” “梧桐山不在三界之内,不受劫气影响,更不怕有什么祸事。仙界太子要是在梧桐山惹了什么事,自己承担因果就是。反正倒霉的不会是梧桐山。” 井晓越来越讨厌这位帝君假惺惺的样子了。 还不如王母敢作敢当来得爽快,至少那位想干涉人间,就直接斩化身入世。想在人间多掌握一些力量,就威逼利诱座下仙子入六道轮回。 王母哪怕是设局,也是让杨争争自愿入罟,心甘情愿地要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这位仙界太子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就拿着令牌跑到梧桐山,想去人间界找母亲了吧! 而这位帝君话里话外,都是别人的错。孩子偷跑到人间界,是孩子任性。孩子要是在人间界闯祸,就是守山人没有看管好。他自己倒是一点错都没有。 敢问梧桐山的通关令牌要与神魂相合。令牌之主,一个神念就能召回的东西。是能随便被人偷走的吗? 井晓的脸色越发冰冷:“帝君该知晓,如今天地间机变莫测,推算之术已非昔日可比。想以此法寻得令郎,恐怕是难上加难。” 张旺帝君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他连忙垂下眼帘,避开井晓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继而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该如何是好?吾儿年幼,若是在人间界迷失,不知会遭遇何种风险……” 井晓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方微妙的情绪变化,她自然能够感知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并不打算当场揭穿帝君的把戏。 虽然推算之法在当下难以奏效,但她身为梧桐山主,自然知道山中的动静。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位帝君的算盘打得如此精明,把孩子都舍出来了,不送他一场空欢喜,怎能算功德圆满? 第144章 播种 轰隆隆……轰隆隆…… 梧桐山与玉昆山边界处,突然雷鸣电闪。 一名七八岁孩童,被九天玄雷劈得从半空中跌落。 强闯梧桐山结界,当她的警告是耳旁风,这便是教训之一。 井晓朝张旺帝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说道:“帝君,想找儿子,空手莫求缘。” 张旺神情一怔,他只是神念到此,哪有什么可用于交换的财货之物。与神念相合的法宝,又都太过金贵,拿来与井晓交换……有些舍不得。 井晓看出张旺的纠结,面上露出疏离的微笑。 “看来,在帝君心中,太子也不是多重要嘛。” 张旺抿着嘴角,从神念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此为天帝剑,乃本君得道时所铸,随我修行万余年,受仙灵之气滋养,灵韵自生。” 井晓接过天帝剑,轻轻一抚,斩断宝剑与原主的联系,使之成为无主神器。 张旺帝君面露惊色,尽管天帝剑仍在面前,却与他的心神再无半点关联。这就是梧桐山守山人的权能吗? 历代守山人皆为凡人,有生老病死,可是若有此等权能,又怎会是普通人? 井晓当然不会向张旺解释,她根本不是普通守山人,她觉醒的传承来自当年与天道签契约那位。 虽然同为守山人,初代机和终极进化体,当然有天差地别。 井晓左手执剑,右手空悬,凝神发动‘等价交换法术’。 左手天帝剑消失,空悬的右手拎着一只被天雷劈得焦黑的男孩。 天界太子当然没那么容易死,不过身体重伤,心神受损,回去估计得养个百八十年,才能恢复健康。 张旺帝君满面愕然,连太子都不顾了,只盯着井晓瞧。 “梧桐山封山,想必帝君的通关令牌也没用了,我便收回了。” 井晓可不惯着他,这群仙人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地搞事情。要不是碍于前几代守山人的脸面,她早就把所有令牌直接收回了。 夔牛庆、白泽、王母,现在又收回张帝君的令牌。 呵呵,仙界其他几家最好不要犯到她的手里。其实她还挺期待对方早点犯错,让她有理由回收所有令牌。 物以稀为贵。以前的守山人居然发了那么多令牌出去,让人来去自如……梧桐山还有存在必要吗? 张旺帝君显然不太接受,一次试探失败就损失惨重。太子重伤,失了天帝剑,又被没收通关令牌。 “山主……”张旺拱手。 井晓把手中的天界太子扔给对方,直接打断他的话。 “还活着,带回去好好看着。再有下次,可就不一定有命在了。慢走不送。” 鉴于此次交易‘公平合理’,井晓客气地挥手赶人。天帝剑这等神兵利器,她还得亲自去一趟梧桐山边界,取回替换出去的宝剑。 张旺帝君强忍下心中怒气,抱起男孩,眼神森冷。 “多谢守山人援手。告辞!” “等价交换而已。帝君无须挂怀。” 井晓看对方七情上脸的样子,有些暗爽。扎心嘛!当然要再来一下狠的,让对方刻骨铭心才好。 张旺仙君的身影消失在仙界通道,仙宫又恢复宁静。 井晓没急着去取剑,而是来到祭台之上,燃起三炷清香,插到巨大的香炉里,默默起卦。 天机混沌也是相对的。对别人来说,身在劫中,推算出的结果未必可信。 对她来说,只是麻烦点,不能随时推演,但不代表不能推算。 劫起东南,祸连西北。中原滔滔连年灾厄。大夏王权风雨飘摇,直至三界动荡。 一年的时间,井晓看似悠闲,实则抢在劫气将起之前,做过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布置。 再次推演天机,与之前十死无生的天数不同,此次得到九死一生之局。风云诡谲、英雄辈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抓住,这遁去的一线生机。 井晓静静凝望香炉中烟气直上苍穹,直至清香燃尽,悠闲惬意地整理衣襟转身离去。 她封闭梧桐山,截断三界通道,将人间界的命运留给人族自己,人族能不能掌握住命运,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且看着罢了。 仙宫祭坛,气运几经变幻,最后恢复沉寂。 井晓在竹楼小院中睁开眼,已是正午时分。 抽出寒光凛冽正气浩然的天帝剑,端详一会儿。 “叽叽叽。”毛球忽然激动起来,激动地化身跳跳球,在竹榻上蹦来跳去。 “没错,天帝的佩剑。刚薅了一回羊毛。” 井晓嘴角上翘,漂亮的杏核眼眯成一条缝,由内而外地开心。 “你去仙界天宫打劫了?” 白泽嗷一嗓子,吓得院中几只皆是一颤。 井晓扫他一眼:“小肥羊送上门来,不薅点羊毛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片心意。” 二虎子好奇却不靠近,这是只对妖不太友好的剑灵。 辛彦躲在竹楼,半点都不想看天帝佩剑长什么样。浩荡的皇皇正气,锋锐无比,伤魔神魂。他是高等魔族血脉,但修为不足,至少要达到魔将级别以上修为,才不会被仙器本身所伤。 井晓与天帝剑沟通一会,就决定用梧桐山的地气养一段时间神灵,到时候再为它择一善主。 一把送出去的神剑,天帝应该是不会想要收回的,想来他也丢不起那个脸。 下午,井晓带着一群妖魔瑞兽,浩浩荡荡地来到新开垦的田地。 野猪大黑智慧不高,干活实在又听话,给他开两亩地的任务,他一定会规规矩矩按要求开两亩地,绝不会多做一分,也不会少做一厘。 在人族身上,这种特质会被骂为死心眼。 对妖修来说却是难得的质朴心性,修炼一途诱惑颇多,只有这般朴实性情才不会行差踏错。 要么说修行之道,师父选弟子往往首先考察心性,只有心性过关,才会再看天赋和悟性。 心性纯善不仅代表弟子是个好人,也意味着不管遇到何种考验都能坚守正道。 机灵诡辩之才,哪怕有天赋、有悟性,也不一定走得远,若遇艰难更容易靠投机取巧、剑走偏锋。但若不是堂皇正道,只能一时得逞,却不会一直得逞。 井晓夸奖了野猪大黑,新开的土地不仅平整,土壤翻晒过后,连垄沟都犁好了,只待种子进行播种。 “辛彦,”井晓取出一袋种子交给对方,叮嘱道,“行距60公分,大黑已经犁好。土壤黏性大,你播种时要掌控好种子的深度,3-4公分,每粒种子之间间隔30公分左右。” 辛彦接过袋子,取出一粒金黄色楔形种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鸿雁带回来的玉米。” 井晓摆摆手,准备去半山坡看夔牛庆开出的田地。 第145章 学名 井晓特意让辛彦留下种玉米,尽量避免他与夔牛庆碰面。 第一魔尊罗罗和第三魔尊辛度,想来是没签过什么和平共处条约的。 两魔在梧桐山,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大打出手。 但是吧,她是个爱好和平的守山人,并不想看到纷争的场景。万一她忍不住出手,拍死两只魔。谁来帮她种地? 夔牛庆不是蠢钝的魔族,他答应井晓留下干农活自是有他的打算。 魔界纷争不休,他若回去肯定还是会被派到魔军中,替第一魔尊罗罗四处征战杀伐。下次再受伤,夔牛一族可没有通关令牌,让他来三界缝隙找药了。 如今能为守山人效力,自是比魔界暗无天日的生活要强。 夔牛庆并不怯战,只是不想战得没有意义。灭掉别魔的部族,欺辱人族,也并不会让他觉得开心。 在梧桐山养伤这段时间,是夔牛庆的魔生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他喜欢守山人给他的任务,无论是看家,还是开荒耕田。 此次开荒他下足了功夫,先是把半山坡的植被一一铲除,又向野猪大黑学习耕土犁地,一切都做得有模有样,只希望守山人满意,不要赶他走。 井晓看着比原先预计多出来许多的田地,陷入沉思,她并不讨厌种地,只是一次种太多……怕是要忙不过来。 但她又不能打击夔牛庆的积极性,昧着良心夸奖几句。 夔牛庆一脸憨厚地笑:“庆有的是力气,可以继续耕田。” “山下梧桐村今年的春耕开始了,明天让辛彦带你去赵夫子家。”井晓顿了顿,问道:“魔族辛彦,你知道吗?” 夔牛庆摸摸牛头上的尖角,迟疑地问:“辛……第三魔尊家的魔子?” 井晓颔首,眼神锐利地盯住夔牛庆。 “他现在是我的仆从。梧桐山中不能争斗,无论神魔还是妖族。听懂了吗?” 夔牛庆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向井晓保证。 “山主放心,只要他不伤夔牛,庆也不会与他为难。” “嗯,辛彦拜赵夫子为师,读书识字,你化身耕牛替赵夫子耕田,若有困惑也可以向赵夫子请教。” 夔牛庆苦恼道:“这……耕牛说话,怕是会吓到夫子。可是庆的化形之法,不能完全变成人族。牛头人身,恐怕更加骇人。” 井晓笑眯了眼,用肉肉的小手,拍拍夔牛庆的牛头。 “这倒不用担心,无外人之时,以牛形说人言也无妨。赵夫子有教无类。已经教导一只狐狸、一只山猫和一只二虎子了,想必不会拒绝热爱学习的好夔牛。” 夔牛庆眼前一亮,人间还有这样的夫子? “庆一定帮夫子好好耕田,当成束修。嘿嘿,人间是叫束修吧?” “真是知礼的好夔牛。” 井晓不吝啬赞赏,她对夔牛庆想留在梧桐山的态度很清楚,不过升米恩,斗米仇。她又不是许愿池的王八,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实现别人的愿望呢。 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等价交换才是长久之道。 这片朝阳的山地缓坡,易水土流失,不适合大面积种植粮食作物。 所以井晓选择的是野鸭和鹰酱带回的几种果树种子。 井晓并不担心,会产生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事情…… 如果用法术种植也会产生这样的变化,那说明原本的生长路径就不对,现在只是修正而已。 先将几种种子分类,控制好方位和间隔,一一播种。 这项工作自然由漫天飞舞的鸟雀们代劳。 井晓吹响哨子,手捧着种子让鸟儿们啄走,点种在刚刚开好的田地里。 夔牛庆傻呆呆地看着,呼啦一群鸟雀飞下来,又呼啦一声都飞走。动作整齐划一,种子已经被放入预定的位置。 之后,井晓施法催生苗木。 一颗颗种子长出新芽,慢慢向下生根,向上长出树干和枝条,直到每株树苗都长到三尺高,井晓才停止施法。 井晓满意地看着整片山坡皆被果树覆盖。 “整整齐齐,赏心悦目。以后这片果园就归你管了,适时除草浇水即可。” 夔牛庆才咔吧一声合上张大的嘴巴,听到井晓这么说,连忙表忠心。 “山主放心,我会好好侍弄果园的。除草,浇水,捉虫……” “捉虫的事情,我拜托给山里的鸟雀了。摘果子的时候,留十分之一给它们做口粮就好。” 井晓拍拍手,朝过来接她的二虎子背上一躺,仰望苍穹,好似看到果园飘香,丰富食谱的时刻。 夔牛庆跟在二虎子身后,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留十分之一给鸟雀?” 二虎子驮着井晓,稳稳地向前迈着细碎的小猫步,扭头看着夔牛庆,道: “鸟雀帮忙播种,还会帮着捉虫,付出劳动当然要有报酬。就像你表达出诚意,主动帮忙开山种田,山主才会收留你一样。” 井晓欣慰,梧桐山里难得有这么一位懂事又靠谱的大妖。虽然现在还是文盲,不过很快就要进学了。伸手撸一把二虎子耳朵:“二虎子要去学堂,有想过名字吗?” 二虎子忍着痒意,扑棱一下虎头。 “名字?二虎子叫二虎子。” “名字或者说是学名,就像狐狸叫胡百礼,山猫叫金千纹,二虎子上学堂,不能只叫二虎子,还是要有一个人族的名字才好。” 井晓一边耐心解释,一边在心中思索,该给二虎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既朗朗上口又气势非凡。 二虎子心中一动,不假思索道:“陆寅君。我叫陆寅君。” 井晓怔愣一瞬,改躺为趴,整个身体都伏在虎背上,伸胳膊抱住白虎的脖子,歪头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二虎子眨了一下金眸,眼神中似带着困惑:“不知道,就是山主说要取名字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识海中的名字。” “陆寅君,”井晓喃喃地念着二虎子新鲜出炉的名字,“寅为虎,虎为山中君。姓陆,还不想让别人取名字,哈……有意思。” 二虎子不知道井晓在笑什么,只觉得山主的笑声欢快,是真的开心。于是也跟着嗷呜嗷呜地笑起来,吓跑一群山中的鸟雀野兽。 第146章 种田日常 辛彦见到夔牛庆第一反应是逃跑,第二反应是逃不掉。 夔牛庆是魔将级别的高等魔族,尽管受血脉限制,很难突破到魔尊级的修为,但长久的寿命和征战杀伐的经验武力值,都不是辛彦这个未成年的小魔所能抗衡的。 辛彦的潜力在于血脉,他的未来有无限的成长空间,但前提是他得能活到未来。 此刻的辛彦身体僵硬,神经高度紧绷,面色冷白而严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井晓内心偷笑,小魔人装腔作势的本事学得不错,让她都想夸一夸了。 “辛彦,明天带着夔牛庆一起去学堂,跟赵夫子招呼一声,有教无类,就再多教一只。夔牛庆会化身青牛替赵夫子耕田,村人若是想借用也可。” “啊?哦……” 辛彦耳朵听着井晓的吩咐,脑瓜子嗡嗡作响,根本没反应过来带夔牛庆去村里是什么意思。 二虎子陆寅君舔舔嘴巴:“吃鹿。” 井晓跳下虎背,光着小脚丫踩在泥土里,伸手拍拍二虎子的屁股:“你抓到什么,晚餐就吃什么。” 野猪大黑哼哼两声,示意井晓检查下午种植结果。 井晓自然是要再想些新词汇,言之有物地夸奖一番。让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得到极大的满足感,未来一个月都干劲十足。 从儿童心理学角度,父母长辈的夸奖不能空泛地说宝宝真棒,而是越具体越好,具体到每件小事,比如宝宝真细心,自己吃饭都不会弄脏衣服。 这样才能为孩子树立一个行为模范的样本,下次以此为标准做事。长辈再夸奖,不断正向强化好的行为。 养小妖怪也是如此,梧桐山中的小妖们,活得岁月悠长,但心智宛如三五岁的幼童,正向强化鼓励,远比批评指正的效果好。 二虎子去捕猎,能给井晓代步的,只剩下野猪大黑和夔牛庆,牛皮光滑粗粝,远不如野猪大黑的背有弹性。 人类选择坐骑的标准,耐力和舒适性。耐力是指坐骑能跑多远,舒适性是为自身着想。 比如二虎子要是奔跑起来当然比牛马快,但是上下颠簸的程度,能把井晓的脑袋晃晕。换个普通人坐在二虎子的背上……算了,不必假设,普通人也坐不到老虎背上。 井晓骑着野猪大黑,欣赏沿途的风景,天色渐暗,思绪乱飞。 回到竹楼小院,辛彦脑子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主动要去厨房做饭。 井晓拿出黑陶甗,在下方注入泉水,架上火。只在山顶用过的蒸锅,以后就是常备厨具了。 辛彦好奇地研究了一会黑陶甗的使用方法,浅灰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蒸制食物?” “对,金麦磨成面粉,做馒头和包子,或者用烤肉的石板烙饼。”井晓边操作边给辛彦讲解要点。 好在,辛彦的学习能力不错,至少和面比井晓强,不会进入加水和加面粉的无限循环。 辛彦很快把面团揉得光滑又筋道,按井晓说的方法放置在箅子上醒发。随着第一笼馒头出锅,辛彦震惊地瞪大双眼,蒸汽缭绕,馒头暄软,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越嚼越香甜。 “山主,我可以把制作方法教给赵夫子和师娘吗?” “可以,”井晓随口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不会做?你每个月背过去的金麦,他们是怎么吃的?” “脱壳煮着吃,”辛彦面露嫌弃,点评一句,“粗硬难咽。” 井晓挑眉:“山下的厨具……有甗吗?” 辛彦摇头,不过他显然已经把解决方法想好了。 “没有这般精巧的甗,不过我看过蒸具的构造,可以在石锅上加箅子。用打磨好的竹条,按编筐的手法就能编出合适大小的箅子。蒸汽……用湿麻布密闭缝隙。” 井晓眨眨眼没说话,辛彦的想法不错。这只魔族居然开始懂得惦记人了,刚来时明明对谁都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柴房有晒干的竹条,可以打磨编制箅子,下山给夫子带过去。” 于是井晓收获一只喜欢玩面团的小魔人和几锅被捏得奇形怪状的馒头……应该能叫馒头吧?反正都面团蒸出来的,能吃。 二虎子陆寅君带回两头鹿。 井晓挥挥手处理好鹿皮、鹿茸和鹿肉。随后支起烤架将一只鹿放上去慢慢熏烤。 “二虎子如今是化形大妖,抓猎物也要抓两只,吃一只、存一只吗?” 二虎子眨着金瞳,没听懂井晓的调侃,认真道:“给夫子束修。” “哦,那我教二虎子将鲜鹿肉制成腊肉,能保存得久一点。” “腊肉?好。” 二虎子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环在两只前爪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夔牛庆化形为牛头人身的样子,也盘腿坐在院中,听得认真。 腊肉制作并不复杂,只有搓盐腌制和风干晾晒比较耗时。但她好歹是有灵力会法术的守山人,加速一下这个过程,不算什么难事。 二虎子和夔牛庆看井晓操作一番,似懂非懂地各自领取一条鹿肉练习。 腊肉其实最好用猪五花。晾制好了晶莹剔透,口感层次丰富。 井晓扭头看一眼贴着竹栅栏睡着的大黑,算了,鹿肉就鹿肉吧! 二虎子化成人形,提着一条黑漆如炭的不知名物体,举到井晓面前,认真求教:“好像不太对。” 井晓嘴角微翘:“加速风干晾晒的过程,并不是用大火烧烤,即便想吃熏制的腊肉,也要点燃松枝进行无火熏制。这条烧成炭,不能吃了。” 二虎子勤俭持家舍不得扔掉到嘴的肉,直接啊呜一口吞掉黑暗料理。然后被朴实无华的黑炭口味鹿肉,呛得眼泪汪汪。 井晓让二虎子带她制作的腊肉下山拜师,结果二虎子不愿意。他与夔牛庆都认为必须自己制作腊肉送给夫子,才能显示出拜师的诚意。 既然如此,井晓裹上毛球毯,打开玄光镜看会热闹。正巧看见阳琴桌案上,用红漆托盘摆放的新话本子。 井晓当然不会客气,发动等价交换法术,用银子换回几册话本子。 “噫,阳琴真是个妙人。居然还有一份笑话集,比话本子有趣。” 白泽盯着玄光镜中狄昊的行动,越发费解。 “张府君为什么放任他小动作不断?” “当然是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不拿到凭据,怎么好收拾他。” 井晓翻着封面写着《笑林》的笑话集,回答白泽的问题。 白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抓不到证据,就按没证据的办法处理。”井晓歪头看一眼玄光镜中狄昊与长临长公主聚杯共饮的欢乐场面,“不会太久的,有点耐心。” 第147章 小心思 一妖一魔在祸害完整只鹿之前,终于制出形状满意的腊肉条。 辛彦在红灯笼的光线下,用竹条编制几种款式的箅子,准备明天带下山给赵夫子和师娘。 井晓缩在毛球茧里睡得安稳。 殊不知天宫中的张帝君和王母杨婉妗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争吵,激烈的术法四处横飞,直打得天宫震荡,侍从、婢女皆噤若寒蝉。 王母杨婉妗怒斥帝君:“你居然拿吾儿做诱饵,何以重伤若此。” 张帝君面目威严,没有在井晓面前的温和与彬彬有礼,听到杨婉妗的指责,仅是眉头微皱。 “你不是也在杨家安排了一名女子,我如何不能让琮苍下界。” 杨婉妗被戳痛脚,当即指着对方鼻子道:“虎毒尚不食子,魔族亦知爱护幼崽。张旺,你也配做父亲。” 张旺帝君的脸色暗了暗,压下心中怒意,开口解释道: “本君听说守山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幼童,才想着琮苍今年也才10岁,与那井晓年岁相当。就算不能在梧桐山相伴长大,至少不会让她产生恶感。梧桐山不涉三界,不在大劫之中,亦能保琮苍安全无虞。 “谁知这逆子,不在仙宫遗址中等待,反而利用本君给他的令牌提前下山,欲在守山人察觉之前离开梧桐山。平日告诫他的话,全都当成赘言,如今受伤也是应得的教训。” 杨婉妗凤眸闪过一丝狠戾:“守山人敢伤吾儿,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不是守山人出手,而是琮苍硬闯梧桐山结界,被结界所伤。”张帝君叹息一声,倒也没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井晓。 他原本算无遗策,没想到大劫一起,天机混沌,偏偏在最擅长的方面出了纰漏。 “若不是我发觉情况不对,立即赶过去,琮苍说不定受伤更重。这一代守山人,与以往皆不相同。” 杨婉妗与张帝君斗法几个回合,冷静下来。 “我安排杨氏族人去梧桐山,想试探梧桐山虚实,却发现联系不上。” “魂灯灭了?” “魂灯灭过又亮起,火焰由青色转为红色。说不清,我亦从未见过此种情况。” 张帝君沉吟片刻:“对待梧桐山要慎重。这一代的守山人,给本君的感觉很是奇怪。” 杨婉妗恨恨道:“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有何奇怪?” “莫要轻视她,只听炎火真君和紫霞仙子转诉,尚无这种感觉。此次本君直面之下,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那又怎样?敢伤吾儿,我还没找她算账,她敢如何?” 张帝君摇头:“婉妗莫要意气用事,此次琮苍不占理。等他伤势恢复些,我再带他去梧桐山赔罪。天界与人间并非对立。即使梧桐山封山,不许天界仙人直接去人间,但我们只与守山人交往,勤走动些才好。” 杨婉妗听到赔罪,当即横眉立目,怒道:“她伤吾儿,还要吾儿赔罪?休想。我倒要看看,那井晓三头六臂不成。她说封山便封山,将我仙界置于何地?” 说完,也不等张帝君回话,气势汹汹地离开太子寝殿,直奔三界通道。 张帝君转头看着床榻上的太子琮苍,不紧不慢地撩起袍子坐到榻边,拉过琮苍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搏。 刚刚还极力劝阻王母,对方真的去找守山人麻烦,他反而不急不躁了。 如今天机混沌,神仙们对未来的预知也失去敏锐。 若是张帝君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激将,让杨婉妗单独去往梧桐山。 清早井晓送走辛彦、身形魁梧的陆寅君,还有化身为健硕青牛的夔牛庆。 牛背上一套褡裢,一边装着拜师的腊肉,一边是辛彦连夜编制的竹箅子,牛背正中间还固定着三袋灵米和三袋金麦。 每个月都要给赵夫子送粮食,如今有青牛同行,自然将重物置于牛背。 井晓看出辛彦暗戳戳的小心机,不过没吱声。只要夔牛庆不反对,他们之间的相处,外人没必要参合。 野猪大黑打了声招呼,也哒哒哒地出门,要去守刚种下的田地。 碧空万里,春风暖意融融,吹拂在脸上,甚是和煦。 这样的好日子,不睡觉多浪费啊! 井晓哼哧哼哧地把竹榻推到花架底下,又抖抖痴迷于玄光镜的毛球,摊成平平的一张毯子,铺到竹榻上。悠悠哉哉地躺下望天,不由得喟叹:“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白泽抬起头看着井晓一连串的动作,不解地问:“挪动竹榻,山主为何不用术法?” “力所能及之事,用术法干什么。” 井晓调出玄光镜,找到一处丝竹音调都算悦耳的场所,也不看画面,只听着悠扬的曲调,手执《笑林》,看一会,笑一笑,再看一个小故事,想想又笑笑。 白泽突然震惊地瞪大兽眼,看向画面中显示的皇城教坊的场景。 “山……山主,你……玄光镜能看到京城?不是说守山人只能控制梧桐山系。” 井晓从书册上方露出漂亮的杏核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泽,嗓音稚嫩清甜: “我想看的都能看到。白泽,你探问守山人能控制的范围做什么,嗯?” 听到井晓哼出的鼻音,白泽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按说守山人他认识好几代,但井晓的存在完全打破他对守山人的认知。现在的井晓更像是那个不可说…… “你是……” 白泽张张嘴,被井晓凌厉的眼神所慑,没敢再吐出声音。 “白泽,我一直觉得你是只懂事的瑞兽,懂得趋利避害,也最识时务。” 井晓慢条斯理地为手中的书册翻页,懒洋洋的语调,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着让白泽寒毛倒竖的内容。 “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肚子里,都清楚,对吧?” 白泽瞳孔震了几震,眨吧眨吧眼睛,嗖嗖嗖爬到井晓的竹榻旁,兽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山主说得对,白泽是山主最忠心的仆从。” “乖。过几天带你去巡山。” 井晓伸手拍了拍白泽的兽头。 白泽完全熄了搞事的心思,毕竟这位不是真的五六岁幼童。 只是仙界要算计梧桐山,怕是要踢铁板了。 他是通晓万物之情,爱好和平的瑞兽,他只是想看戏而已。要是顺便能为天女危报个仇,他也不介意热闹更大些。 第148章 灭神 白泽的生命悠长,能让他执着的事情本就不多,本领没修炼多少,却把性情养得油滑。不敲打一下,路子越走越歪。 阳光晴好。 井晓躺在竹榻上,半眯着眼似看非看着天上稀薄的浮云。恍惚间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云箓预测。 她没有刻意去测算什么,只任凭意识随流云飘动,纵观峰峦叠嶂山河壮美,俯瞰人间烟火,体味平常之中的韵律。 玄光镜中传来丝竹铮铮,琴音悦耳,与井晓此刻的心境相得益彰。她感觉自己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与万物共生共息。 白泽感知到头顶的灵力形成旋涡,疯狂涌入井晓的体内。不由得惊恐地后退,震惊地看着进入修炼状态的守山人,这也能悟道? 若让人类修行者知道,有人随时能够感悟天地道韵,还不得羡慕死。这可不仅是天赋,而是得天道眷顾。 难怪都说守山人天生近道,就这随随便便能与天地共情的状态,说她不是天道代言人,别人都不信。 井晓对外界仍有感知力,也在收束自身的力量,避免对周围环境影响过大。 在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井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未来,那是与卦象测算不同的另一种可能性演变。 井晓不再往下推算,提前看到什么样的结果意义都不大,中间环节任何微小的改变,都有可能把未来推向不同的方向。 做好当下之事,做应为愿为之事,就足够了。 无需依赖推算结果,更不必依赖别的力量。把当下的事一步一步做扎实了,未来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井晓沉浸在修炼的快乐中,忽然感知到仙界通道被打开。 王母杨婉妗带着众多仙女仙仆,浩浩荡荡地穿过通道,来到山顶仙宫。 “守山人何在?” 仙宫遗址颓圮残垣,一片静谧,无人应答。 井晓沉默地看着气势汹汹的王母,觉得有些可笑。这是把守山人当她家奴才了,任意呼来喝去。 “守山人何在?” 杨婉妗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浩荡的震慑心神的力量。 若是普通人在此,可能要被这一句带着攻击力的声音震得神魂俱裂。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井晓正陶醉在力量灌顶的愉悦中,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个明显过来找茬的王母。有本事破开仙宫防御,下山来找她呀! 杨婉妗等了片刻,仙宫遗址中没有任何应答。再次怒声道:“吾乃天界王母,梧桐山守山人何在?还不速来接驾。” 随侍仙女仙仆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对王母的性情十分了解,被如此忽视,可不要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又没胆子上前劝说,不然王母失了颜面,还是会降下责罚,把他们扔进六道轮回,那可就没有以后了。 杨婉妗怒意升腾,这一代守山人敢如此轻视于她。随手取下发髻金簪,运转法力对着山下划去。 一道金光闪过,四周静悄悄,没有任何变化。 孔金莲猜拳输了,被众仙女推搡出来,只得怯生生上前劝说王母。 “娘娘,守山人许是有事,不能过来接驾。要不改日再来。” 杨婉妗眼中闪过怨毒之色,狠声道:“守山人再不出来,我就毁了你这仙宫。” 井晓于神识之中嗤笑,掐动指诀,准备给她留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王母等候半晌,仍然无人应答。伸手取出法器长鞭飞身而起,朝着仙宫遗址边缘就是一鞭。 此鞭名为焚魂,别说人族挨一下,立马化为飞灰,就是普通仙人挨上一鞭,神识魂魄也如烈火烧灼般痛苦。 杨婉妗的本意是摧毁山顶边缘山石,给守山人一个教训,但是她没想到,山顶仙宫边缘正是防御阵法最强的位置。 毕竟要固化山顶仙宫,防止仙宫崩坏,又要防御内外的攻击。 没错仙宫的防御阵法是双向的,既防外面,又防内部。攻击超过一定强度,还会依据攻击强度给予攻击者双倍反击。 于是幸运的王母杨婉妗,触发了最强防御阵法的超级加倍反击。 一阵晃花眼的雷鸣电闪过后,杨婉妗化为一根雷击木。 咚……当啷…… 雷击木掉落在地上,惊呆一众仙女侍从。 孔金莲倒吸一口冷气,哆嗦一下,她距离得最近,身上被雷光电得一片酥麻,脚下站立不稳,猛地向前扑去,看上去就像是要救王母一样。 “啊!娘娘……” 井晓稚嫩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 “你们回去告诉杨婉妗,灭她一个法身,让她长长记性,下次派个聪明点的法身出门。拿着神器还破不开防御阵法,不够丢脸的。梧桐山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孔金莲呆愣地抱着雷击木,被几位仙女扶起,慌乱地对着虚空行礼。 “打扰守山人,我等必定向娘娘回禀,告辞。” 一群仙女仙侍来得气势汹汹,走得惊惶失措。 井晓收回神识,睁开眼就看到白泽兽脸谄媚地凑在她颈侧,下意识挥出小拳头,重击对方的鼻子尖。 “嗷……痛,痛,痛。” 白泽被打得涕泪横流,满院子翻滚着打喷嚏。 “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井晓可不觉得歉意,某只瑞兽真是越来越没分寸,给点阳光就灿烂。 白泽眼泛泪花,从鼻孔里流出两行鼻涕,委屈地看向井晓。 “我……呜呜……感知到山主从定境中苏醒,想恭喜山主。呜呜……好痛。” 井晓从竹榻上跳下来,走到泉池旁,洗了洗打过白泽的小脏手。 花架上爬满了紫藤萝的花藤,一簇簇的花朵浅紫深紫不一而足,从花架上垂挂下来,如同瀑布一般。 “刚灭杀了杨婉妗的一尊法身。” 井晓拽下一根花藤,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临水自照,小姑娘圆嘟嘟的小脸可可爱爱。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白泽浑身一激灵。 “杨婉妗?”白泽原本泪眼蒙眬的兽瞳,唰地闪过一道光,“天界的王母……啊!” “嗯,杀气腾腾地跑到山顶遗址叫嚣,让守山人接驾,不去的话,就要毁了仙宫。” 井晓蹲在菜园查看菜苗长势,随手拿过笸箩间苗。摘下来的菜苗,晚上焯水凉拌,又是一道爽口小菜。 “估计是为了天界太子受伤的事情来的。这两口子真有意思,张旺不方便出面的事,都让杨婉妗去做,得罪人的事情也是。杨婉妗怕死又鸡贼,派了一尊法身出来。” 白泽悚然而惊:“法身等同本尊。山主灭其法身,不怕……” “怕什么?天界报复?”井晓怀抱笸箩,嗤笑一声,“她自己拿着焚魂鞭攻击防御阵法,被反噬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山主英明神武、深谋远虑、文韬武略、运筹帷幄……” 白泽凑上前来,一通阿谀奉承。 井晓推开白泽的兽头:“你词汇量很丰富,现在可以闭嘴了。” 第149章 天生烦人精 二虎子陆寅君和青牛进入梧桐村的时候,引起了村人围观。 无论是二虎子魁梧的身材,还是不需要牛绳牵引的健硕青牛,都让人十分好奇,不过看到辛彦在前面领着,村人们再好奇也没围过来询问。 在梧桐村村民朴素的世界观里,辛彦是山主的仆从,那青牛自然是山主的牛,魁梧的汉子自然也是属于山主的男人。(井晓:?) 辛彦到赵夫子家时,其他几名学生还没到。 赵夫子收下束修,接过陆寅君的敬师茶,喝了一口。 “寅君以前可读过书?” 陆寅君老实地摇头:“二虎子不识字,只听山主读过话本子,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还有新书生与两只蜘蛛精的故事。” 赵孟元脸色一僵,这等不君子的书……好似窥探到山主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该不会被灭口吧!瞟一眼面色如常的辛彦和陆寅君,清清嗓子道: “那就从蒙学识字开始学习。一会让辛彦给你找来书册。” 陆寅君乖巧点头,扭头看到趴在软垫上的山猫金千纹:“你这小猫为何还以猫儿的模样,行走人间?” “我喜欢。” 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随即跳起来蹿到后堂,往师娘吴氏的怀里蹭,又露出两只眼睛瞧旁边的罗豆豆。 吴氏抱住沉甸甸的山猫,爱怜地抚摸两下。 “中午给你炸小鱼吃。” “喵。” 罗豆豆大咧咧地从木盆里抓起一条小鱼,直接送到山猫嘴边。 “我们茂山的猫,都是自己抓耗子,抓鱼吃。哪有吃炸鱼的。” 金千纹嫌弃地撇开头,猫眼圆睁,瞪了罗豆豆一眼。哼,她就是喜欢师娘做的油炸小鱼干。 吴幺娘搂住金千纹,温柔地笑笑:“金千纹捕鼠也很厉害,村里谁家闹了鼠患,都要来请我们金千纹过去,一夜就能将闹事之鼠捕尽。” 听到夸奖,金千纹将下巴垫在吴幺娘胳膊上蹭了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师娘,我回来了。” 何传铭练完武功回来满头满脸的汗,用布巾随意擦擦,跑去厨房扒拉一碗灵米饭。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米饭,嚼过米粒口齿留香,还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游走,练武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 吴幺娘笑道:“灶上还有菜,传铭自己端出来吃。” “晓得了。” 安排过陆寅君拜师的事,辛彦指着院内健硕青牛。 “近日春耕,山主派青牛为先生耕田犁地,每日一把青草即可。青牛名庆,甚为聪慧,若是村中有鳏寡孤独者需要畜力,亦可借出。只是需得让青牛自行选择借与谁家。” 赵孟元面露惊喜,他本以为青牛只是过来送米送麦,没想到竟是山主派出来干活的。忽然想起什么,执扇遮口,小声问辛彦:“牛庆会说话吗?”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含笑点头:“会的。亦能化形,只是化得不完全,恐吓到先生,不作人形而已。” “好好好,圣人言,有教无类。” 赵孟元深吸一口气,不算意外,山主家的动物,哪有不成精的。 穆玉匆匆进门朝赵孟元和辛彦行礼,爽朗笑道:“刚在村中听说辛师父领着健牛来学堂。” “还有陆寅君。”二虎子金色双眸盯住穆玉,神色不善,一副你小子要是说我是牛,我就扑过去咬你的模样。 穆玉一愣,朝二虎子潇洒行礼:“幸会。在下穆玉,见过陆公子。” 二虎子被穆玉的举动搞得懵住,想起辛彦教过的抱拳礼,两手草草一拱。 “陆寅君,不是陆公子。幸会穆玉。” 穆玉近日跟随赵孟元学习,心性开阔许多,为人处世不再一板一眼,见状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俏皮地朝二虎子眨眼,再次行礼。 “穆玉,见过陆寅君陆兄。” 辛彦垂首掩饰微翘的嘴角,第一次发现二虎子好憨啊! 赵孟元看得清楚,陆寅君心性淳朴,只是未经教化,不懂人间礼仪。其实辛彦也一样,初来学堂时一直默默观察旁人举动,模仿别人行止,才不露怯。 “我家的地都是里正帮忙安排耕作播种,子硕和玉琨的叔伯轮流除草维护。放课之后,再去里正家说明情况。今年春耕能省不少力气。” 赵孟元走到院中看着青牛灵慧的眼神,朝牛儿拱手:“多谢牛庆帮忙耕田。” 夔牛庆点点头,以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回答:“谢夫子,有教无类。” 赵孟元心中既惊且喜,面上不动声色,走向学堂后院。 辛彦正拿着箅子向吴幺娘讲解用法,又用两只手掌将脱壳后的金麦碾成细粉。在盆中加水和面,揉成光滑面团醒发片刻。 石锅中水已沸腾,辛彦动作利落,将捏出造型的馒头置于箅子上,扣上锅盖,再以湿布巾围住四周缝隙。 锅中水沸,一盏半茶的时间,掀开锅盖,微黄发黑的馒头已然蒸好。 吴幺娘找来竹编笸箩,看着辛彦将馒头拣出锅,忙招呼赵孟元:“来尝尝,辛彦在教我做金麦的新方法。” 赵孟元早就看到辛彦的操作,略有繁琐,但蒸好的馒头看着暄软,嚼之充满麦香。 “如此暄软香甜,这才是正确做法?” 辛彦收拾了灶台洗过手,才站到赵孟元身侧,答道: “山主教的方法。还可以用鏊子烙饼子。山外也有麦子,多为蒸麦饭,其实打碎磨粉,再制面食更为美味。灵米的灵气重,用来磨粉会浪费,还是蒸制食用最佳。” “我也会和面,山主教过。”陆寅君金色瞳孔微微瞪大,憨声道,“你为什么用石锅,山主用黑陶甗蒸馒头。” 辛彦回头看向石锅上的箅子,浅笑道:“甗具精巧,山下没有那般器物,有什么用什么,因地制宜罢了。” 说着又在厨房看了一圈,才继续说道:“磨麦粉有些麻烦,等我回山上找两块石头,做个方便磨麦粉的器具。” 赵孟元轻拍手掌大笑道:“好一个因地制宜,不错不错,懂得灵活变通。解决实际问题为要。” 夏颂带着沈学来到学堂,发现堂中无人,后院却十分热闹,细听之下,才知缘由。 好奇地尝试馒头味道,觉得比宫中御用点心的味道也不差,问明做法,却不抛费十分简便易行。当即向辛彦躬身长揖至地。 “大善,辛公子此法,可愿推行天下。” 辛彦轻吁一口气,井晓教他的意思,也是让他将做法传播出去。 但他看着夏颂那张脸,却说不上来的厌恶。 于是浅灰色眸子泛起冰冷的眸光,嘴角微动蹦出一个字。 “可。” 第150章 赵夫子的学堂 赵孟元给二虎子陆寅君一册《千字文》,从朗朗上口典故颇多的字词对韵开始学习。 陆寅君身材魁梧,有如二十几岁的青壮年,但赵孟元与他聊上三句话,就知道其心智不超过六七岁儿童。先识字教学三个月,应当可以自行阅读大部分文章。 而且陆寅君并不需要参加科举考试,到时候再慢慢调整进度,让他跟着辛彦和夏颂等人一起学习即可。 赵孟元多年教学经验,安排课堂教学进度游刃有余。 先为陆寅君启蒙识字,留出时间让他自己练习。 再教导吴子硕和吴玉琨,这两人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教学上增加很多应试内容,好在年龄尚小,几书几经慢慢熟读成诵,过两年参加童生试也不着急。 赵孟元捻动长须,眼神扫过学堂中用心读书的学生,颇有些成就感。 金千纹、胡百礼和牛庆都不算是人,陆寅君是化形妖物……辛彦身为山主仆从,到底是不是人也要打个问号。 穆玉年龄较长,留在梧桐村有什么目的不好说。 何传铭和罗豆豆要跟着辛彦学武功,主要目标也不在读书上。 夏颂和沈学身份存疑,想必是不会参加科举的。 只教导他们读书识字,懂得世情道理就好。 本来还要教导吴祖佑,如今那孩子去了昌溪池书院,倒是让赵孟元松了一口气。毕竟秀才考试并不容易。教他一人应试,要付出的心力比教导所有人都多。 赵孟元眉头微皱,细细算来,学堂中非人族的弟子竟然快占据一半之数。瞥见读书写字的辛彦和趴在桌上舔书册的陆寅君,握着戒尺轻轻敲一记白虎的额头。 “吾辈读书人当敬惜字纸,为何舔舐书册?” 陆寅君抓抓被敲的额头,憨厚地笑:“尝尝味道。不舔了,不好吃。” 赵孟元板着脸抽出书册,见上面墨迹模糊一大片,点了点对方额头。 “刚刚教的可背诵下来?” 陆寅君乖乖点头,“会背了。先生能多教几页吗?我回去背给山主听。” 赵孟元抽查,再让他默写,发现陆寅君竟然真的都掌握了。当即大为震撼,于是坐在他对面,教了一整本《千字文》。 “熟读、成诵、默写,还要记得牢。明日我再抽查,如果不会,要打手板。知道吗?” 陆寅君蒲扇似的大手抓抓后脑勺,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鼻子尖,傻笑着点头。 “先生放心,二虎子都记住了。” 放课后,辛彦教陆寅君收拾书桌,又去后院演武场,考教穆玉、罗豆豆和何传铭的武学进境。 趁着辛彦指点何传铭招式的空档,罗豆豆凑到陆寅君身侧,好奇地问:“寅君总说二虎子,那是你的小名吗?” 陆寅君眼睛看着场中两人过招,对这个人族小姑娘点点头:“以前叫二虎子,学名叫陆寅君。” 罗豆豆促狭,逗趣道:“那大虎子呢?” “被狼吃了。”陆寅君不觉得被轻视,仍是有问必答。 他的虎兄弟没来得及长大。八百年前,狼群趁着他们的母亲出去捕猎,围攻了他们兄弟。大虎子为了保护他,引着狼群跑走,再也没回来。 那时他尚懵懂,母亲悲吼咆哮,后来找到狼群咬死了头狼,将其余狼族赶走。再后来他慢慢长大,也被母亲赶出了那片山林。 陆寅君的回忆被罗豆豆的声音打断。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罗豆豆真诚地道歉,她只是活泼开朗,觉得心智单纯的陆寅君好玩,不是想恶意挑起别人的伤心事。 陆寅君眨眨金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道歉。 不过山主讲过人类的礼仪,听到别人说对不起,如果觉得对方不是故意侮辱,就要说没关系,让对方知道你并不在意,还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陆寅君是个有风度的大妖,并不觉得人族小姑娘有侮辱他的意思。 “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了。” 穆玉听着两人对话,岔开话题:“不知陆兄出自哪个陆家人?南陆,还是北陆?” 可怜二虎子陆寅君,昨天还是纯文盲,今天不过是刚认识千字的半文盲,哪里懂得人族的姓氏谱系关系。 听到穆玉的问话,陆寅君两只金瞳中一片茫然。 穆玉看着陆寅君的反应也是一怔,有姓氏应当不是平民,哪怕是寒门也有出处,可是对方为何如此表情? “陆兄为何姓陆?” 陆寅君终于听到一句能听懂的话了,连忙回答:“以前不知道,最近才明白,师尊姓陆,为我取名为寅君。” 辛彦一脚踹飞何传铭,对其武功招式点评了几句,扭头看向聊天聊得尴尬的三人,随口问道:“大虎子什么时候被狼吃了?” 陆寅君认真道:“八百年前。” “啊,你骗我。” 罗豆豆一听顿时气炸了,跳起来摆开架势就要跟二虎子干架。 “没有。”陆寅君奇怪地看人族小姑娘一眼,他干嘛要骗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的。 辛彦自然知道二虎子说的都是实话,两指捏着罗豆豆衣领,将对方拎到演武场。 “让我看看你的武功进境。别跟陆寅君动武,他下手没轻重,你们打不过他。” 何传铭两眼放光,上下打量魁梧的陆寅君。 “师父说你武功厉害。咱们练练?” 陆寅君板起脸严肃道:“山主不让我咬人。” 辛彦指点罗豆豆招式,一边踢起一块碎石打在何传铭屁股上。斥道: “练你的武功去。” “哎哟。” 何传铭捂着屁股跳脚跑了。 穆玉诧异陆寅君的来历,但也不好继续探问,再问下去就失礼了。只得收敛心神看向演武场中辛彦的教学指导。 辛师父教的武功他练了一段时间,自觉收获颇多,如今再看辛彦招式,忽然觉得自身尚有不足之处。 陆寅君见终于没人跟自己说话了。蓦地松口气,他回去得告诉山主,人族话真多,好难应付。可不可以教他禁言术? 第151章 二虎子的师尊 辛彦还在指点三人练武。 二虎子陆寅君已经坐不住了,要不是牢记山主的命令,不能在村中显露原形,他现在只想变回白虎,在地上打几个滚。 山猫金千纹跳上栅栏的木墩子,蹲坐在上面,长长的尾巴在空中胡乱舞动,歪头盯住二虎子,声音细细软软:“做人不好。” 陆寅君扭头看到山猫,也学着猫儿的样子,单脚独立蹲到另一个木墩子上。 “做人不好,你还蹭天劫,拼命地化形。” “唔,报恩。”金千纹的小猫脸上一派严肃,“恩情是必须得报答的。” “小猫报完恩了吗?” “不知道。”山猫金千纹眼中满是困惑,低头舔舔猫爪,又用爪子揉揉脸和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把烦恼洗出去。 “金千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报答过恩情。本以为化形为人,满足恩人的愿望就算报恩,可是结果跟我想得不一样。” “以二虎子八百年的修行来看,报恩不是满足恩人的愿望,而是满足自己。对恩人心存感激,会让修行有所亏欠,心境不得圆满。如果小猫儿还是想不通,就去问先生,或者回去问山主。” 陆寅君不讨厌这只蹭天劫的小山猫,而且因为金千纹与他渡同一场天劫,所以两妖之间产生了某种命运的羁绊。 无关于情爱,更类似于血脉相连的亲人。 陆寅君维持着金鸡独立蹲的姿势,绞尽脑汁地回答山猫的问题,并负责任地给出建议。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蹑手蹑脚地蹿到金千纹身旁的木墩上,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一虎一猫。 “金千纹什么时候渡的化形天劫?” “年兽来袭那天。” 山猫金千纹仰头看向胡百礼,琉璃色眼眸中映出狐狸的模样,对方回来这么久,两妖还是第一次说话。 山猫对胡百礼的经历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他怨天尤人的言论。 红毛大狐狸知道金千纹渡过化形天劫,态度也变得别别扭扭。 就像明明与自己在同一个起跑线的小伙伴。结果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其实人家是套圈,而且早已领先不知道多少圈了。 这种感受实在难以言喻。 胡百礼瞪大狐狸眼,吃惊道:“你见到年兽了?” “没有,那时我在渡化形天劫。” 金千纹翻个白眼,红毛大狐狸总是抓不住重点,明明说的是化形,他就能生生拐到年兽的话题上。 “哦,你渡劫都不告诉我。” “你被山主驱逐了。” 金千纹跳下木墩子,不想再与蠢狐狸说话。 就这……还想为狐狸崽报仇?大概只能像辛彦说的,反正妖怪活得久,熬到仇人老死,也算报仇了。 陆寅君蹲在木墩子上眨眨金眸,与红毛大狐狸互瞪一会,也觉得无趣。 “辛彦,回山吗?” “好,与师娘打个招呼就走。”辛彦应和道。 胡百礼看看跑得不见猫影的金千纹,又瞅瞅跳下木墩的陆寅君,再瞄一眼穿上罩衫的辛彦,觉得狐狸好委屈。 “彦儿,等等。” 辛彦被吴幺娘叫住,塞了一包东西在怀里。 “师娘,这是?” “给你做的衣服和鞋子。换季了,总要有替换的衣衫。普通布鞋的底子不耐穿,给你这双加了皮子。”吴幺娘笑着说,又对陆寅君道: “今日第一次见寅君,鞋码和身高尺寸我记下了,过几天师娘也给你做一套。” 辛彦抱着包袱有些发愣,没有拱手,而是长揖弯腰,面孔与地面齐平。 “谢谢师娘。” 吴幺娘扶起辛彦,摸摸他的头,叮嘱道:“好孩子,你与寅君走山路注意安全。” 辛彦浅灰色眸子熠熠生辉,抱紧包袱,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一副生怕身旁的陆寅君上来抢东西的模样。 路过夏氏叔侄的院子,正瞧见七王爷夏朴在院中树下喝茶。 二虎子陆寅君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皮肤细腻白皙,手指青葱如玉,捏着茶杯的动作优雅自在,一举一动有着说不上来的韵味。 辛彦抬手敲敲呆住的傻大个:“看什么呢,那是夏颂的七叔。” “好看,比夫子好看。”陆寅君实诚道,抽动一下鼻子嗅嗅,隔着院子栅栏问夏朴,“夏颂的七叔,你在喝什么呢?” 夏朴抬头,见到身形魁梧的壮汉站在院外,好奇地往里张望,眉眼含笑道:“你是陆寅君吧,请进。我听颂儿说学堂来了新同学。” 陆寅君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听别人请他进去,身高腿长的他,一步跨过栅栏进了院子。 辛彦连忙绕过栅栏,从大门进院,朝夏朴拱手:“抱歉打扰七叔,寅君有点憨。七叔勿怪!” “憨是说人愚钝,夫子今天还说寅君聪慧。二虎子不憨。” 二虎子陆寅君睁大金眸瞪向辛彦,气呼呼道。 谈卫笑眯眯地送来一套茶具,火炉上的水壶再次沸腾。 夏朴没有起身,半靠在榻上,咳嗽两声,朝二人道:“辛公子和陆公子赶得巧,朋友刚送来的茶料,请二位饮杯茶再回去。” 陆寅君抽抽鼻子,看着谈卫往水壶里加树皮草叶,还有不知名的粉末,疑惑地问:“你在煮药?” 谈卫笑道:“陆公子误会了,这是茶。” 陆寅君摇头,看向夏朴,道:“夏颂的七叔身有重疾,血脉经络皆不通,这壶里很多东西都与身体相冲,会加重病情。” 谈卫勃然变色:“陆公子,我家主人好意用茶招待于你,你怎可……” “谈卫慎言,”夏朴沉声打断谈卫的话,起身朝陆寅君拱手,客气道,“夏朴确实重病已久,不知陆公子也懂医药之理,敢问陆公子是师从梧桐山主吗?” “不是山主,寅君的师尊是陆吾。” 陆寅君金瞳灼灼将夏朴气血循环死结之处看得通透,奇道:“夏颂的七叔先天不足,气血经络皆不通,又很难补充元气,竟然能活这么久!” 夏朴和谈卫两人不知道陆吾是谁,但辛彦已被惊呆了。 陆寅君的师尊竟然是陆吾,原形是人面虎身九尾,掌管天之九部的那位神君? 山主知道吗? 第152章 血脉渊源 井晓白天睡觉时灭了杨婉妗一个法身。下午骑上白泽,绕着新开垦的田地巡视两圈,逮住兔子和野鸡数只。 然后躺回竹榻,等两个非人族仆从回来做饭。直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一妖一魔的影子。 白泽打哈欠:“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时候耽搁了,现在刚进山。”井晓半眯着眼,窝在毛球毯里看话本,对什么时候吃晚饭并不在意,反正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白泽扑通一声翻倒在地,四爪朝天晾出肚皮。 “山主,不觉得陆寅君的修为很奇怪?” 井晓给书册翻页,兴致勃勃地看到书生与人鱼王子相爱相杀的情节,听到白泽的问题,不假思索道:“有什么奇怪?他的师尊可能是陆吾。” “他……不是白虎星君?” “是白虎血脉,”井晓神秘一笑,从书册上方露出眼睛,看向白泽,“这个……大概跟当年白虎星君和陆吾之间的纠葛有关。你知道的。” 白泽诧异地张大嘴巴:“山主是说陆吾和白虎星君打赌的事?陆吾是有点小心眼。” “不是打赌,是另一件事。打赌是后来才有的,在那之前。” “之前……”白泽眼珠子乱转,压低声音道:“陆吾抢媳妇抢输了,山主怎么知道?” “呵呵。守山人也是有传承的。前几天我要给二虎子取学名,他自己说出陆寅君的名字。就猜到跟陆吾那霸道的家伙脱不开关系。” 白泽捂住脑袋,嘿嘿傻笑一会。 “那以后有意思了,白虎星君不得找陆吾打架?” “也不一定,二虎子只是返祖血脉。能不能得到白虎星君重视,得看二虎子将来的成就。这些神只星君的,可不需要无用的后代。当年连亲生的崽都能舍弃,更何况二虎子这种隔了百八十代的后辈。” 井晓悠然自得地再翻一页书册,她对天界没什么好感,比如现任张帝君对自家太子,还不是该利用利用,该算计算计。 这一点来看,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反而更有人性,护不护得住暂且不说,至少是知道要爱护自家崽子的。 白泽偷笑一会,想到什么,又问: “陆吾给二虎子取名为陆寅君。按规矩,只有三种人能给孩子取名,赐生者、赐长者、赐成者。生、养皆是母虎,那陆吾这是承认二虎子的弟子身份了?” “赐成者为师。可能吧,不然也不会抢在我之前,给二虎子取名字。” 井晓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陆吾愿意收弟子,不管是为了与白虎星君斗气,还是真心喜欢二虎子,要收他入门。 师长和弟子都要自承一份因果,想来不会故意坑害二虎子。 就是教的东西有点杂,一只白虎学什么医术,还主动凑过去给夏朴治病,跟风雨飘摇的大夏王朝搭上关系,也不知是好是坏。 …… 陆寅君一进山林深处就化身为白色猛虎,在山坡草地舒服地打了两个滚。 辛彦:“……”这就是带妖修出门的麻烦,总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兽性大发。 “再不快点,天黑也赶不到竹楼。” 二虎子以头抢地在草地上蹭出一溜沟,脸颊两侧的白色虎毛染上一片青草绿。 “还是自己的皮毛舒服,活动自如。辛彦,你怎么喜欢穿人族的衣服,二虎子感觉身上绑了麻绳一样难受。” 辛彦无语,他又不是二虎子有天生的皮毛,他生下来就是人形,当然得穿人族的衣物,不然光着身子裸奔,那也不像话。 “嗷呜!” 二虎子在地上蹭够了,爬起来甩甩脑袋,抖掉皮毛上沾的草屑。又畅快地吼一嗓子吓跑鸟兽无数。 辛彦等对方发泄够了,抱着包袱往山里走,问道:“二虎子的师尊是那位掌管天之九部的陆吾神君?” “不知道,师尊只说他叫陆吾,让二虎子必须跟着师尊的姓氏。” 辛彦歪头看着身侧的白虎,“二虎子什么时候拜师的?山主引荐的吗?” 二虎子摇摇虎头,打个喷嚏,将脸上的草梗甩掉。 “不知道,不是山主,二虎子睡觉的时候就能见到师尊。” “梦中传法?” 辛彦怔了怔,以前在魔界就听说过天界尊神的毛病。教弟子从不带在身边,而是用梦中传法之术。 弟子要是将来出息,能够自行登天,再来找师尊。反正尊神们展示在外的弟子,都是天赋绝佳,出类拔萃的。 那些不成才的,或者是倒霉蛋的,无法渡劫进入天界的弟子,尊神们是不会承认师徒关系的。 只是让二虎子跟着师尊的姓氏,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二虎子颠颠地往前跑了一阵,回头看辛彦。 “跑快点,天都黑了。” 辛彦:“天黑了怪谁,还不是你没事找事,去给夏颂的七叔看病。” “二虎子觉得他亲切,而且他的病二虎子能治。晚上去山顶找点草药。” 辛彦加快脚步,使出御无形之法,缩地成寸,很快就超过二虎子的慢跑。 “你跟神君学的医术?” 二虎子不甘示弱,直接御风而行,轻快又速度,将辛彦甩到身后。 “嗷呜,二虎子学得不精,找个人试试手艺。” 辛彦瞪着飞纵而走的白虎。好家伙,你要是给人治死了,夏颂还不找你拼命。 一妖一魔你追我赶,回到竹楼小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辛彦在院外刹住脚步,躲在树木阴影后,喊道:“山主,我们回来了。” 井晓抬头拍拍毛球:“熄光。辛彦回来了。” 白泽急不可待地围着二虎子打转,他得好好观察一下这位新鲜出炉的陆吾神君弟子。 嘿嘿……不知道将来到天界,会不会被白虎星君打劈了。 哎哟,纯真可爱的小白虎呦,你知不知道你的祖宗白虎星君,跟陆吾神君有夺妻之恨呐! 虽然最后两只都被雌虎甩了,但不妨碍这两只结仇呀。 哦呀呀!知道秘密不能说,白泽心中长草一样发痒。 二虎子被白泽看得莫名其妙。 “你盯着二虎子做什么?” “嘿嘿……”白泽傻笑两声,好期待未来的修罗场,到时候他一定躲在山主身后看热闹。 第153章 梦中相会 辛彦等毛球收了光芒,才进入院子。看到厨房里的兔子和野鸡,还有各种野菜,认命地处理起来。或烤或蒸或煮或凉拌,总归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透过窗口,歪头看一眼躺在竹榻上望天的井晓,院中偷笑的白泽,还有懵懂的二虎子。 也许山主并不需要他提醒什么。 二虎子被白泽笑恼了,大爪子直接拍到对方脸上,把某只瑞兽的脸打歪到一边。 白泽嗷嗷叫着朝二虎子扑过去,他当然不在乎二虎子轻飘飘的爪子,要是那么容易被打坏,他也不可能活成瑞兽。 不过瑞兽的脸面不能丢,被别兽打了一巴掌,得还个七爪八爪外加撕咬一嘴毛才行。 一虎一瑞兽在院子里打得兽毛四处乱飞。 井晓靠在竹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两兽打闹,心里默默数着二虎子需要找的药材,楼上药房是否齐备。 最后决定还是不管了,看二虎子如何治疗,既然有信心治好夏朴,就任他施救。 就算把原本十来年的寿命缩短一半,用来换一副健康身体,那位七王爷怕是也愿意的。 井晓借着灯笼施法,灯光变得明亮些,方便继续看故事。 兰坊阳琴的话本子,越写越好看了,下次要多给他一锭银子。还有那套《商史》她已经读完,明天还给辛彦。 井晓脑中想着事情,双眸却不受控制地合上,手中书卷落在一旁。小女童裹着毛球毯子,在院中纷乱的吵嚷声中睡得香甜。 “入梦之法?” 井晓发现身处梦境并不慌乱,只是她自己的梦怎么能是灰蒙蒙的呢?挥手远处出现连绵青山,近处溪水环绕,水边造亭,再布置一套煮茶用具。 琴音袅袅,忽远忽近,如清风拂面,如细雨霏霏。 恍然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井晓不慌不忙怡然自得地坐于软垫上,品着清茶,看着……话本子。 “小娃娃好耐性。” 一名身着黄色衣衫,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子,坐到井晓对面的垫子上,端起矮几上的茶杯,闻了闻:“有松香。这是何物?” “梧桐山上迎客松制成的松针茶。以清泡为主,不似人间需煮制的怪味茶汤。” 井晓态度平和,打量着面前融合英武与俊雅双重气质的男子,有点难以想象对方人面虎身九尾的原形,该是何种模样。 “小娃娃在看什么?” “能不能看看陆吾原形?” 井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才不怕只敢在梦境中出现的神君翻脸。 陆吾果然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看向井晓圆润的小脸,剔透清明的眼神,让他甚为欢喜。 嘭…… 陆吾显露虎身,人面与人形时的气韵颇为相似,身后九根虎尾如同扇骨翘在身后,随意摇摆。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站起身围着陆吾走了一圈,伸出小手摸摸对方的虎耳和头毛。 “跟二虎子的虎皮一样顺滑。” 陆吾头上的人面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威严中带着慈爱。 “陆寅君年幼,承蒙守山人照顾,他化形才能如此顺利。” “八百余岁的大妖,不算年幼,井晓的年龄不足他一个零头。再说二虎子很乖。” 井晓上下其手,在陆吾身上一通乱摸,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陆吾神君啊!不一次摸够本,下次估计不会再有机会了。 陆吾身后九尾僵在半空中,扭头看向跃跃欲试想跳到他背上的小姑娘,有些无奈。 “摸够了吗?”他虎身的皮毛都被揉搓得呲毛了。 井晓点点头,一脸遗憾地又撸了两下耳朵才松手。她可是守山人呢,不能太失礼了。 陆吾神君恢复人身,垂首瞧着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姑娘,莫名有些自责,没有二两重的小娃娃,驮她在天上飞一圈也不是不行。 井晓仰头往上看。唔,她还是喜欢兽形的陆吾神君,变成人形的神君太高了,她仰得脖子痛,顺势抬手揉揉颈椎,坐回软垫。 “神君梦中相召,找井晓何事?” 陆吾对一秒变得严肃正经的井晓很感兴趣,慢条斯理地坐下,端杯喝了一口松针茶,闭着嘴感受茶中香气,缓缓咽下茶水,才道: “吾为寅君而来。如今大劫已起,吾不方便真身下界,只得梦中想邀守山人,还望见谅。” 井晓端坐肃着一张小脸,等着对方继续说。 陆吾叹了口气:“白虎星君已经察觉到寅君了。吾此次来,就是想拜托守山人,拖延寅君去人间的时间。” “外面天灾人祸,本也没打算让二虎子太早离开。”井晓眉头微蹙,“我让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读书识字,明辨事理。以后跟随夏颂一起出山。神君觉得可否?” “夏颂?”陆吾神君诧异,在天界从未听说过此人。 “有可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在自己的梦中,井晓不怕泄露天机,她相信陆吾不是碎嘴子,哪怕知道什么,也不会到外面乱讲。反正梦醒之后,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说过什么的。 “……”陆吾咽口唾沫,守山人不要不拿他当外人。如此天机,他真的不太想听。 井晓杏眼中闪过促狭,不想听是吗?那可由不得你。 “陆寅君乃白虎星君血脉,为何由神君收为弟子?” “曾与星君相约,交换着教导对方后辈。” “哦,不是因为抢媳妇抢输了?”井晓疑惑发问。 陆吾恼羞成怒,愤然呵斥:“何人敢如此胡言乱语。吾去吞了他。” “白泽说的。” 井晓满眼天真,卖队友卖的毫无心理负担。她只是略作提醒,说出抢媳妇之语的,确实是白泽。 陆吾眼中闪过羞愤:“守山人勿要听信白泽疯言疯语。那兽脑子不好使。” “哦!” 井晓纯真可爱地点头应声,让陆吾面色一僵,更显狼狈。 陆吾拱手告辞:“陆寅君之事便拜托守山人。天色将明,吾也得回去了。” 井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歪头问:“还有一个问题,为何不能让白虎星君找到二虎子?” “白虎星君主杀伐,命格照耀之下,多为暴戾之人。陆寅君懵懂不经世事,我教导他多为医术,想培养那孩子一颗仁慈之心。自是越晚被白虎星君影响越好。” “原来如此。多谢神君解惑。慢走,不送。” 井晓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礼貌送客。 陆吾神君忽觉守山人态度有异,未及多想,便被送出梦境。 第154章 赤子之心 天明破晓,晨光熹微。 一夜大梦,井晓睁开眼睛,便看到二虎子嘴中叼着几株草药,哼哧哼哧跑回竹楼小院。 梦中的井晓,其实是想问陆吾神君,可知因材施教?又可知因果循环?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兵无令不行,将无威则乱。掌兵者必威大于慈。 如果陆寅君注定要对应白虎星君的命数,有一颗仁慈之心,面对人间界的战争杀伐,当真是好事? 话在口中转了几圈,井晓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山海洪荒时代走过来的神君,处事通达,但也自有其固执之处,三言两语是无法转变观念的。所以井晓最终只是礼貌送其离开。 “山主醒了?” 二虎子眨着金眸,巨大的虎躯即使蹲在地面,虎头也比坐在竹榻上的井晓高出许多。 井晓伸手托住二虎子的下巴,挠了两下。 “晚上去采药了?” “唔,给夏颂的七叔治病。”二虎子低头主动蹭蹭井晓,“山主可以借我丹炉吗?” “炼丹,大衍丹鼎比较好用。”井晓扔出三足小鼎,随手拍了拍小鼎的盖子,“借给二虎子用用,让他给你一缕兽丹的丹火作为报酬。好不好?” 大衍丹鼎外侧精美的纹路上闪过一丝金光。 井晓扭头朝二虎子道:“丹鼎同意了,记得付酬劳。不然把你的丹药炼废了。” 二虎子想也不想,从兽丹中抽出一缕丹火投入丹鼎中,随即化成人形陆寅君的模样,朝大衍丹鼎长揖行礼:“多谢丹鼎兄。” 大衍丹鼎收到报酬,炉火开始熊熊燃烧,融合各种药材的药性。 井晓托着下巴,蹲在炉子边看了一会。 “都是普通药材?” 陆寅君一双金瞳专注地盯着丹鼎中的火焰,掐动指诀调整药材的排列和顺序,闻言点了点头。 “沉疴痼疾,治疗起来得循序渐进。” “多久能治好?” “夏颂的七叔……唔,配合针灸,三到六个月。” 井晓点点头,转身去泉池边洗漱。沁凉的泉水扑在脸上,井晓舒服得眯起眼。 白泽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凑到控火的陆寅君身边:“这可是大衍丹鼎啊,炼丹炼器的三大神器之一。那个凡人给你多少诊金,让你如此费心,这笔买卖别亏了啊!” 陆寅君眼神一凝,一板一眼地问:“什么诊金?买卖?亏了?” “唔,你去山上采药,你用自己的丹火跟山主借丹鼎,你耗费法力和时间炼丹。”白泽趴在地上,仰头望着认真炼丹的陆寅君,问道,“你还不收诊金,你是不是傻?” 陆寅君憨里憨气地摇头:“昨天见到夏颂的七叔,他的病情很奇怪。二虎子刚好学过,觉得可以治,就给他看了看。” 白泽简直要痛心疾首了,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向傻大个。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医不叩门?” 陆寅君金瞳炯炯:“不知道,第一次听说。” “哎呀,气死我了,你师尊也是个蠢蛋。” “你才是蠢蛋,不许说我师尊坏话。不然……”陆寅君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在白泽头上比划一下,“二虎子揍你。” “只教你医术,不教你为医者的生存之道。这算什么好师尊!”白泽气咻咻地朝陆寅君喷口水,“不懂医不叩门的道理,看见个病患就主动去医治,你是不怕被病患和患者家属打死,是吧?” “他们打不过二虎子。”陆寅君自信道。 “这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 白泽都要气笑了,直直地盯住陆寅君。 “二虎子,不管陆吾如何教导你,但是你必须记住,你生活在人间界。人族有句话叫做‘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所谓医不叩门,就是指你身为医者不能随意去别人家敲门,告诉对方,你有病得治。既是医者仁心,也是医者存身之道。” 陆寅君被白泽训得一愣,默念白泽刚刚说过的话,脑海中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的空间,被无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白泽愤愤地瞪了一眼陆寅君,爬起来就走,不想继续在蠢蛋身边待着,会被传染一身傻气。 “山主,你不管管?” “顺其自然吧!” 井晓擦干脸上的水渍,拍拍圆润的脸颊,转到菜园里摘下一根菜瓜,放在水钵里涮涮,咔嚓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口齿生津。她的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说话的语调也是不急不缓自带韵律。 “白泽不必担心。二虎子悟性很好,多读书见世情,自有感悟。山中大妖生性淳朴,纯真如赤子,乃梧桐山的幸事。” 白泽怔愣气哼哼道:“算我多管闲事。” 辛彦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看到人形的陆寅君端坐在三足小鼎前,惊奇道:“二虎子会炼丹?” 陆寅君品味着白泽的话,正觉得豁然开朗。听到辛彦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继续沉浸在冥冥感悟之中。 井晓朝辛彦招手,“莫要打扰他。这炉丹药还得两个时辰,你是自己下山,还是待丹药成了,再与二虎子一起走。” “丹药是给夏颂的七叔炼制的?”辛彦放下锄头问。 白泽没好气儿道:“可不是么,主动去给别人治病,搭着医术和药材,连诊金都不收的圣人。哦哦,你们山主还称赞其赤子之心。”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夏七叔不是那样的人,不管医治效果如何,不会少了诊金的。” “这就不是诊金的事,白泽要被你们气死了。” 某只瑞兽就地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银白色长毛,瞪一眼辛彦,又瞟一眼专注炼丹的二虎子,嗷地嚎出一嗓子:“啊,气死了!” 井晓吃完手中的菜瓜,从水钵里撩水洗手,嘴角微翘,漂亮的杏眼弯成月牙状。 梧桐山似乎越来越热闹了呀! 第155章 见之有缘 井晓不再管辛彦和二虎子的学业问题。 学识积累由赵夫子督促,人间世情有通晓万物之情的白泽跟着操心。 井晓整日游手好闲,不是躺在竹榻上懒懒地看话本子,就是整理翻阅书房中的典籍。 偶尔听听白泽对一妖一魔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全方位指导。虽带有白泽式的油滑,但用某只瑞兽的话说,以后不用担心他们在人间界吃亏了。 暑气消,秋风起。 西南驻军主将狄昊,被夏忠帝一纸调令调去了东南弥安镇,与易罡的族弟易承志共同协理东南军镇。 白泽看着玄光镜中,赶赴弥安镇上任的狄昊,感叹道:“真的被调去东南了,我还以为会杀了他。” 井晓淡淡道:“狄昊在西南经略近十年。张府君只知其有反意,调查几个月皆无实据,他又是狄族王子,总不能捏造证据冤杀了吧。那北边狄族还不得乱了。” 白泽摇晃着脑袋:“此去东南有如长龙入海,才是真的天高海阔。” “不一定,你心心念念的贪狼星君,可能正在铁义军中。七杀狄昊对上贪狼,不知道孰胜孰败。” 井晓不太看好狄昊的未来,志大才疏……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样的人,难成大事。 白泽:“东南行省一年三熟,只要不误农时,补给跟上,与朝廷打起来必然是持久消耗战。” “明日秋收结束,咱们办个秋收宴。”井晓调整玄光镜,轻笑一声,“哦,紫霞仙子终于到扬州了。这一路走得可真是艰难。” 白泽丢下狄昊的镜面,凑近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 镜中的紫霞仙子穿着普通怀抱女婴,在路上漂泊半年,眉眼间略显风霜之色。失去神力的仙人,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女婴长大不少。”白泽叹息一声。他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如此倒霉的孩子。好歹也是仙子转世啊,刚出生就被杀掉,再转生又被杀。 紫霞仙子抱着女婴与镖队道别,入住一家客栈。 近半年的行程,婴儿只是吃吃喝喝不哭不闹,但也足够紫霞仙子看出不妥之处。再是乖巧的婴儿,也不应是痴痴呆呆的模样。 这必是死亡次数太多,灵台蒙昧所致。 若她还是紫霞仙子,想要治好这种病症不难,使用天材地宝炼制灵丹,重开心窍和灵窍,神韵自然回归。 只是现在……她离开仙界这么久,也只修炼出一点微末法力。 想想当初雄心壮志的宏愿,此时方知艰难。不过仙人心性坚毅,没那么容易动摇。 为今之计,得找到一个能长期落脚的地方,赶紧恢复修为才是。 叮叮……铮铮…… 几缕琴音传到耳畔。 紫霞仙子将婴儿放到床上,推开客栈朝向院内的窗子张望,隔壁院落假山亭中,一名紫衣少女在抚琴。 琴音袅袅,既有恢宏大气,又有婉转低回,初听便觉造诣不凡。 紫霞仙子目露思索,掐指推算,却是一片茫茫。 大劫已起,天机难测。不过她一见那紫衣女子,便觉与之有缘。 第156章 冷眼旁观 井晓隔着玄光镜,看紫霞仙子的操作,尴尬得脚趾扣地。 “仙人所思所想果然与常人不同。” 白泽扑棱一下脑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发痒,坚决否认:“不,仙人不是这样的。她只能代表她自己。” 紫霞仙子的行为…… 大概路子就是她看上了某位饭票,然后幻化作仙气飘飘的模样,去隔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开启骗吃骗喝之旅。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隔壁的紫衣女子竟然会相信她? 白泽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 “这……不可能。” 井晓斜睨着白泽:“也没什么不可能,我看到杨婉妗的入世化身了。” “哪里?” “二楼的窗口。”井晓指着玄光镜角落的人影撇嘴,“紫霞仙子发宏愿入世,以为能走出一条不同的道,结果还是逃不出王母的手掌心。” “原来是故意做局。”白泽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对人心的把握已经跟不上世情变化了。 井晓又调出一面玄光镜,显露出王母杨婉妗的化身真容,身旁还有几位妙龄女子服侍在侧。 白泽疑惑地盯住镜中影像,奇道:“她们想干什么?这群女子倒是美貌,只是……感觉不太好。” 井晓眯起眼:“这路子,有点像开青楼的老鸨子。” 白泽:“……”虽然但是,山主说得有道理啊,越看越像。 …… 吴晶听着紫霞仙子讲述慈幼局的理念,想要救助天下孤儿的宏愿,以及要为鳏寡孤独者提供容身之处的善心,当即大为感动。 “吴晶佩服姐姐有济世之心,襟怀宽广,请受妹妹一拜。”吴晶身形窈窕,气质娴雅,面对着紫霞仙子盈盈下拜。 紫霞仙子连忙扶起吴晶。 “当不得如此赞誉,我也是收养了一名弃婴,才心有所感,想要救助更多的孩童。若能得妹妹帮助,亦是这些孤儿的幸运。” 吴晶:“紫霞姐姐刚来扬州,可有落脚之处?” 紫霞仙子:“暂居客栈,明日再去宅籍所看看,租赁一处房屋落脚。” 吴晶言笑晏晏:“何需租赁房屋,我在城外有个庄子,若是姐姐不嫌弃,可做落脚之处,姐姐想建慈幼局教化孩童,也需得从长计议。官府那边亦要报备,不然将姐姐当成拐子,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紫霞仙子连连点头:“妹妹不愧是天一书院的才女,所思所想甚为周全。” 杨婉妗的化身一以贯之的雍容典雅,凤目低垂看向窗外与人攀谈的紫霞仙子,嘴角微挑。 “慈幼局?蝶儿,通知门下众人,全国搜罗弃婴乞儿,送到她的慈幼局,助她一臂之力。” “师父,为何不将那位姐姐收入门下?” “不到时候。”杨婉妗笑容意味深长,想要跳出她的掌控,那便让她以为获得自由好了。倒要看看她济苍生的宏愿,是否能够达成。 白泽:“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不用怀疑,她就是不怀好意。组建一家慈幼局所费颇大,前期投入多,能收容的孩子有限。不仅仅要养活,还得教化,就算大孩子可以带小孩子,总得教会孩子一技之长吧!养到孩子能自食其力,其运转周期以十年计。 “杨婉妗不管不顾地全国搜罗弃婴乞儿,给紫霞仙子送过来,呵,你觉得仙子的慈幼局能承担多少?” 井晓拎着小毛球准备出门走走。对玄光镜中的勾心斗角倍感厌烦。 张旺帝君想做什么还要掩饰,装腔作势一番。这位王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明着存心不良。 而且她刚刚这种举动,任谁都无法指责她,因为明面上就是在帮忙,可以说她好心办坏事,却不能说她蓄意破坏。 “不知道紫霞仙子又会如何应对?” 白泽站起来,跟在井晓身后。 井晓神情淡漠:“济苍生,从来不是易事,会遇到真心帮助她的,也会遇到恶心她的,还有各种直接间接阻止她的。若无破解的智慧,达不成宏愿,那就一直在人间努力呗!” 白泽听着井晓轻飘飘的语气,缩缩脖子抖了抖皮毛,扭头看一眼抱起婴儿的紫霞仙子,还有刚到弥安镇就遇到铁义军袭击满脸煞气的狄昊……人间越来越热闹喽! 井晓抬头看看天色,这种程度不算热闹,北方还没动静呢! 第157章 丰收 在山里种田很麻烦。 哪怕是入秋的天气,西南丛林中的植被生长也很茂盛。不像北方金黄一片,或者金红一片。 西南丛林中的树木很少会一次性把叶子全都掉光,所以整座梧桐山,仍是大片大片的深绿浅绿,间或几棵红黄斑斓夹杂其间的树木,林木间仍是藤蔓纵横。 林中的小路如果三天无人通过,再次找过来,可能连痕迹都看不到。 不过找路这种事,对井晓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毕竟山是自家的,哪怕她不认识的植物藤蔓,也都是认识她的,会自动给她让路。 唯一的差别在于,井晓是自己走,还是想找个代步的,比如二虎子,比如野猪大黑,再比如不情不愿的白泽。 “山主,秋收宴会要准备些什么?” 白泽迈着四方步,银色长毛顺滑,在纵横交错的树枝藤蔓间穿过,不需要担忧剐蹭,更无掉毛风险。 井晓抱着毛球,赤脚踩在草地上,脚下草梗枯枝软硬不一,踩上去脚感非常有趣。有的直接在脚下清脆的碎裂,有的被踩得倒伏,等夜间露水滋润一下,第二天又能重新长得笔直。 “除了山中的灵植,你想吃什么就准备什么。秋季物产丰富,各种果子都熟了。”井晓脚步一顿,抬头看一眼刚刚在树梢荡过去的猴群,“宴会之后再播种一轮,还得去山里采摘一些果子储存起来,留着慢慢吃。” 白泽仰着脖子,两眼望天。 “不能采灵植,白泽就没什么想吃的了。” “哦,那白泽可以看着我们吃。” 井晓才不惯着他毛病,梧桐山物产丰富,那也不是用来喂养白泽的。还有守山人每年掐算时间和方位,种植的灵植,都是以备不时之需。 白泽要是想吃饱,可以去仙界,就算把王母的花园啃秃了,她都不会拦着。 “我是瑞兽。”白泽控诉地看着前方的井晓。 “正经人家的野兽,都不会去偷有主的九死还阳药。” 井晓轻哼一声,“瑞兽、恶兽都是人间的说法,梧桐山有自己的定义,只分为有用的生灵和没用的废物。你是哪种?” 白泽? 白泽选择自闭。 后半段路程难得清静,井晓悠悠哉哉地走着路。 毛球缩成小鸡崽大小,跳到井晓的肩膀上眯眯瞪瞪地假寐。 井晓边走边采路上看到的漂亮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伸手抻一抻红底绿花的小袄,似乎……衣襟有些短?伸直胳膊,白嫩的手腕露出一截,袖子也短了? 唔,她长高了? 井晓眼中放光,扭头看看身后……不行,现在回去有点远,等巡视完田地收获,再回去比身高。 吸取上次竹子一夜长高几丈的教训,这次她把身高刻度划在竹楼的柱子上了。已经晒干的竹子,肯定不会比她长得快。 白泽眼见井晓越走越快,三步两步就要没影了,赶紧追上去。歪头看看井晓红润的小脸,水润润的眼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心疑惑也不敢问。 竹鼠一家七口,默契地集体释放风刃,只见麦子一排排倒下。 野猪大黑跟在后面,熟练地使用御物之法,将割好的麦子规置整齐,编成一捆,放于田地旁边堆起。 小妖们相互配合多年,知道彼此的极限,待体内灵力耗尽,再一起休息。认真修行恢复灵力,再继续收割。 井晓从未要求小妖们如此干活,所有的合作模式,都是他们自行摸索出来,最恰当、最适合他们的方式。 无论是野猪大黑,还是竹鼠一家,都很喜欢为井晓种田,不仅可以获得守山人的庇护,对他们来说,种田的过程也是一种修行方式。 辛彦和二虎子被赵夫子带去梧桐县城访友去了。 秋收少了两只壮劳力,小妖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用了整整七天时间,才收完几片麦田,确实应该好好犒劳一番。 等那一魔一妖回来? 哼,山里怎么可能少得了工作呢! 白泽扒拉一下金黄的麦穗。 “要是夔牛庆在这里,收割会更快些。” “借给赵夫子,自然是要以村里的农活为主,再说村人比山里更需要壮劳力。再过两天有场大雨。如果不能及时收割,麦子晾不干,会发霉的。” 井晓捻了捻饱满的麦粒。挥手施法,脱粒烘干一条龙,干透的麦粒铺天盖地,呼啦啦地飞入粮仓。 “新扩的田,还是需要养一养,不如熟田产量高。” 白泽微微一愣:“其实山主根本不需要妖魔帮忙种田吧?法术就够了。” “当然需要。” 井晓瞥一眼白泽的蠢样。有时间她躺会不好吗?有人帮忙干活,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 看看竹鼠一家七口和野猪大黑,在田地里从早忙到晚,浇水、除草、除虫、施肥,哪样不得操心。 明年一定要把白泽扔地里,让他体会一下其中的辛苦。 没有妖魔帮忙,这些事情难道要让她自己干吗? 第158章 礼物 井晓检查过田地状况和各种灌溉设施,又重新封闭了粮仓。 通知大黑和竹鼠一家,明日来竹楼参加丰收宴。 井晓诚恳道:“答谢你们辛勤劳作,粮食才能获得丰收。此次宴会的食材,由我来准备,大黑和鼠鼠们尽管来参加就好。” 晚霞只余微光。 井晓在林中绕路,收集许多果子和菜蔬,宴会的吃食,自然是要种类丰富,又美味可口。 “金千纹,你怎么在这里?” 金钱豹纹的山猫蹲坐在竹楼小院栅栏门口,身上的皮毛微微润湿,显然等得时间不短了。 “山主,安康!” 金千纹将几只野鸡和雀鸟推到井晓面前,身后尾巴小幅度甩动,显然心情不像表面那么冷静。 井晓歪头瞄一眼放在荷叶上的礼物,又看看一本正经的小山猫,若有所悟。大大方方将礼物收起来,打开栅栏门,请山猫进门。 “金千纹在赵夫子家,学会礼尚往来了。甚好!” 白泽走在最后,用后爪将栅栏门关上。兽瞳中带着几分好奇地盯住山猫金千纹。 “金千纹来得巧。我们明天准备办一场丰收宴会,只有山中精怪,还有瑞兽参加。金千纹不如留下来,明天参加过宴会再回去。” 井晓直视山猫的琉璃瞳,发出客气的邀请。 金千纹没想到井晓会如此疏离客气地对她说话,一时僵在院中,不知该作何答话。 “不必勉强,我知道金千纹在村中,为村人捕鼠也是极为忙碌。若是还有要事安排,自行去办即可。” 井晓自认善解猫意,当然要体谅山猫的繁忙和为难。 “没,明天没事的,不急着回去。” 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连忙否认。 “好。”井晓微微点头,“金千纹熟悉竹楼,来此自在便好。” 金千纹被井晓的态度整蒙了,怎么可能自在得起来?一双琉璃色瞳孔跟着井晓的动作来回移动。 井晓的动作不疾不徐,先是摆出三足小鼎,摄取泉水煮沸,将几样食材扔进鼎中慢慢炖煮。 又去菜园中找到两株试种的辣椒植株。圆球形的辣椒已经慢慢变红,开始散发出辛辣的味道。 是一种比吴茱萸更呛的味道,井晓摘了一个辣椒果实,准备先调个蘸水试试。味道好吃的话,明天就炒个火锅底料,给小妖怪们尝尝鲜。 井晓捏着圆圆的辣椒果实,掰开之后辛辣呛鼻,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灵觉中没感应到毒素,如今辛彦不在,只能她自己来试吃。 好在她的体质特殊,有毒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给毒死了。 从果实内部挑出成熟的辣椒种子,放进托盘中,等晾干再收起来。 对于这种需要花费时间的小事情,井晓从来都不着急,自然之道慢慢来总能达成目的。 取了一半的辣椒果细细剁碎,放入碗中,加入芫荽、沙葱和独根蒜的蒜末、酱油和井晓最爱的调味灵魂——柿子醋。 山中只有蜂糖和饴糖,都不适合调蘸水,只能作罢。 井晓执筷子将蘸水搅拌均匀,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到料汁的筷子。 唔……瞬间感觉味蕾受到暴击,喷嚏连连,眼泪飙飞。 这个辣度,要命。 白头鹤那家伙不会是飞到南边,把魔鬼辣给带回来了吧? 井晓跑到泉池边,含一口冰凉的泉水。 小姑娘鼻子下挂着两行鼻涕,眼泪汪汪的,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白泽头毛炸起,瞪圆兽眼将碗中蘸水盯着,惊道:“有毒?” 井晓摇头,咽下口中的泉水,声音沙哑:“不是毒,是辣味,一种痛觉。” 没有水的缓和,嘴中火辣的感觉更加鲜明,井晓连忙低头又含一口水。下次再试新菜,一定要等辛彦回来。 …… 辛彦坐在矮脚驴车上,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伸手摸摸鼻子。 赵孟元从车中探出头来,关切道:“彦儿,把师娘给你做的袍子穿上,莫要着凉了。” “没事的,师父,我不冷。” 辛彦嘴上说着不冷,还是接过了赵孟元递过来的罩袍披在身上。 “师父,先休息一会。按这个速度,咱们到家得半夜了。” 赵孟元嗯了一声,回头看看驴车后跟随的马车队伍,有些担忧:“山主,会收高家的礼物吗?” “不知道。当初高家兄妹离开的时候,说要按四时八节走礼。山主是严词拒绝的。” 辛彦坐在车辕上,有些不确定道:“现在会不会收,也不好说。” “回去问问就知道了。咱们也不能替山主做决定。” 陆寅君端坐在另一侧车辕负责赶车。其实根本不用他赶,矮脚驴闻到白虎的气息,跑得飞快。 “还有那个头顶簪花的阳琴,让你给夏七叔带东西,我怎么觉得他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笑意:“他一直以为我是夏颂。我说他认错人了,他还不信。估计什么时候夏七叔和夏颂当面,才能解开误会。” 赵孟元忍不住拿扇子敲敲辛彦的后脑勺,笑骂:“就你促狭。兰坊阳琴乃君子雅士,莫要捉弄人家。” “师父,您知道的,我跟他讲过几次,我不是夏颂。他不信啊!” 辛彦叫屈,他又不能把夏颂拖出来当面对质,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着呗。 提起夏颂,陆寅君想起一件事。 “夏颂和夏七叔,还有那个瑞宣,总去庙里给山主上香。辛彦,神像能联系到山主吗?” 辛彦犹豫一下,道:“看情况吧,神像上确实有山主的一丝神韵。不过山主并不需要香火和信仰,村民的供奉都在滋养神像本身。” 原来如此,陆寅君理解了。想来他路过村庙,几次遇到夏颂给神像上香,其实山主都知道。 不过他才不信夏颂说什么,他是特别的,山主会对他有回应的鬼话。 山主都快懒出花了,怎么可能回应他。 第159章 丰收宴的序曲 懒出花的井晓被辣哭了。 大大的杏核眼里含着一包泪,用筷子夹着水煮菜蘸着调好的蘸水,不停地往嘴里塞。吃得鼻头、嘴唇通红,鼻涕一把泪一把。 知道的是在试吃辣椒新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欺负。 白泽凑过来想试试,还没吃到嘴,就被辣椒的味道呛得打喷嚏。不由得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井晓。 山主比他以为的厉害,吃毒都吃哭了,情绪感知中竟然还很愉悦? 剩下的半只红色辣椒果还在菜板上,山猫金千纹抽鼻子嗅嗅,猫儿脸上带着狐疑,忍不住凑近,再凑近。 “喵呜……嗷呜……嗷……” 沉浸在吃辣椒幸福中的井晓,被凄厉的猫叫声惊醒,抬头看向院中发疯转圈的山猫。瞟一眼菜板上被咬了一口的红辣椒…… “真有你的啊,金千纹。”井晓眨眨眸子,放下碗走过去,伸手拎起山猫的顶瓜皮,扔到水钵旁边,“喝水,含着别吐,忍一会儿就好了。” 山猫金千纹无暇他顾,猫儿头直扎向水钵,水面咕嘟咕嘟冒出许多气泡。 井晓瞳孔一缩,她的水钵脏了,靠水法竹筒至少要一天一夜才能将钵中水全部替换一遍。 又看一眼被辣得发疯的山猫。 唔,算了。可怜的小猫子。等她缓过来,让她自己施法清洁水钵。 “嗷嗷嗷……” 井晓猛地回头,菜板上,山猫咬过一口的半只辣椒,又被白泽叼在了嘴里。 白泽嗷嗷叫着满地打滚,银色长毛被甩出残影。 “白泽,喝水。” 井晓被气笑了,这些好奇心重的家伙,明明看见她都辣哭了,还非得自己去试试。 白泽爬到水钵另一面,将兽头扎进水里,跟山猫对着吐泡泡。 井晓慢悠悠坐回小鼎前,继续涮肉煮菜,沾上一点蘸水塞进嘴里慢慢品味。 再瞧瞧两只插在水中的脑袋。 嘿,生活嘛! 对比让原本的幸福感更上一层楼呢。 翌日。 井晓筹备丰收宴,二虎子不在,当然要拜托鹰酱寻些肉食过来。 于是小院中不仅有了岩羊,兔子,还多了一只野驴和麝香鹿。 “鹰酱,你去人间与仙界的缝隙了?” 井晓看着面前身强体壮的麝香鹿。 她记得上次巡山路过草场时,有一群麝香鹿,其中的鹿王已经开启灵智,即使是山鹰这般巨大的体型,对上鹿王也很难讨着好。 鹰酱还专盯着人家健壮的母鹿抓,幸好不是春天,不然可真造孽。 “喳喳喳。” 鹰酱扇动巨大的翅膀,比画着描述他跟麝香鹿王大战的场景。 井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下次再遇到,这俩怕是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这是为她抓来的鹿,还是要以鼓励为主,不能打击小妖的积极性。 “鹰酱真是厉害,谢谢鹰酱抓来的猎物。也请鹰酱晚上来参加宴会。” “喳喳。” 山鹰振翅高飞,竹楼小院中如狂风过境,草屑和灰尘一齐飞扬。 幸好摆放食物的长桌施过避尘咒,不然这饭是没法吃了。 井晓挥挥手,猎物处理干净,自动切分成块,一部分摆放到长桌上,一部分存储到指环中。 修行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个无限空间的储物指环,比冰箱还好用。 物品在冰箱冷冻中放置时间过久,还是会缓慢腐烂,但在储物指环里完全不用担心,指环中时间静止,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 简直是环保佳品,纯天然,无污染,居家旅行必备物件。完全可以把家当全部放在里面,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井晓心情颇好,动作不紧不慢地准备着晚宴的食物。 辛彦和陆寅君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院。 “山主预知我们今天回来吗?” 陆寅君将扛着的大包袱放到地上,好奇地凑到桌子旁,将红彤彤的辣椒捏在手里。 山猫金千纹喵的一声炸毛,眼神惊恐地将他盯着。 “小山猫也在,想吃吗?” 陆寅君憨笑,在手里抛着圆圆的辣椒果。 金千纹的眼神随着辣椒果子一上一下来回移动,声音紧张得发抖:“那个有毒。” “有毒?”陆寅君停住抛辣椒的动作,扭头看向忙碌的井晓。 井晓轻松道:“哦,太辣,对成精的动物可能不太友好。” 白泽昨天一口吞掉半只辣椒,辣肿了嗓子,今天还不能说话。只用期待的目光鼓励陆寅君。在心里默念:二虎子,别信邪,吃啊,吃啊。吃掉辣椒,让我们有难同当啊! 陆寅君是猫科动物,接收不到瑞兽白泽的脑电波。 只听井晓说对成精的动物不友好,立即把辣椒放回长桌,拎起一块带着腿骨的肉块,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吞掉,连骨头都没吐出来。 “山主需要二虎子做什么?” “院外堆放的竹子烧成竹炭,再把烤肉的石盘刷洗干净,竹炭放到火桶里,一会烤肉吃。” 井晓将各种蔬菜一样一样放到三足小鼎里煮熟,再过一下冰凉的泉水,等会儿端上桌,拌上蘸水就是一道简单美味的凉菜。 大衍丹鼎的器灵不在乎需要它熬煮的是天材地宝,还是普通的瓜果蔬菜,只要井晓能用到它,它就很开心。 当然井晓也不会对着丹鼎追根究底,明明放进去五块肉,却只捞出来四块,少的一块去哪了。 丹鼎和井晓纷纷表示:合作愉快。 辛彦有眼色,将带回来的包裹放到竹楼的屋檐下,就走过来帮忙做菜。 “山主准备这么多食物,怕是吃不完。” 井晓抬头,漂亮的杏核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没事,妖魔多。高氏的中秋节礼,送到赵夫子那里了?” 辛彦手上动作顿了顿,老实地点头: “正想回来问问山主,该如何处置。不仅有中秋节礼,还有前面几个节气的礼物,都一并送来了。四季的替换衣物装满两大车。听高管家说,是按高家嫡支小娘子的月例准备的。前段时间中原大河泛滥,水陆皆不通,这才延迟了几月。” “高穆两家的婚期定在哪天?” 井晓没有回答节礼的问题,而是问起高玉华和穆玉的婚事。 “婚期是明年立夏。穆玉说他得去兰陵接亲,在那边敬拜天地,住过对月,再赶在秋分之前回锦城。” 辛彦有些意外井晓关心高穆两家的婚事,但也不多嘴,奉行问什么答什么,不该问的,他尽量控制好奇心。 井晓低头思索片刻,道:“明年,你跟陆寅君一起,替我去兰陵送一份新婚贺礼。” “啊。” 陆寅君端着火桶,听到井晓叫他的名字,大声答应:“山主要送什么贺礼。直接给穆玉就行啦,他还在梧桐村呢。” 井晓白了他一眼:“作为女方亲属,给高玉华出嫁的添箱。穆玉算什么东西!” 陆寅君虽然跟着赵孟元学习大半年,已经脱离文盲的范畴,但对人间的各种礼仪仍是一头雾水。 他搞不清楚什么叫女方亲属,不过他没有辛彦那么多心思,只会乖乖听山主的吩咐。 第160章 宴会就要吃吃喝喝 野猪大黑背着竹鼠一家,带着一筐从山里摘来的果子,来到竹楼小院。 还是过年时的桌子,摆上满满当当一大桌。 好在无论人魔妖都是杂食性的,不会出现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家伙。 井晓从兰坊阳琴的厨房里“强买”了一桶醪糟,几样小菜和点心。 米酒香甜几乎不会喝醉,小妖魔们都可以尝尝味道。 点心香甜软糯,是井晓的最爱。 至于对方看到银锭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是井晓需要操心的了。 此时阳琴坐在桌前,摆弄着手中银锭,听厨房管事老柴汇报。 “只少了醪糟和几样小菜?” 老柴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醪糟、几样小菜和点心。不敢欺瞒老板,这个形制的银锭,在锦城文会出现过一次,老柴便记在心里了。今日又在后厨见到,就赶紧派人找您。” 阳琴缓了缓心神,语调从容道:“做得对,当赏。以后老柴多费心,若是再收到类似银锭,及时禀告于我。” 老柴偷瞄阳琴的脸色,似乎并无不悦,壮着胆子问:“老板,这位前辈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胡说,再让我听到怪力乱神之语,管事你也别干了。” 阳琴粉白的脸上一派严肃,“只是位爱开玩笑的前辈,你见过哪个妖魔鬼怪去厨房偷吃,还给钱的?” 老柴顿时松了口气,表情从恍然大悟到一脸兴奋。 “对对对,是老柴想差了。老板说得对,哪有鬼怪会付银子的。以后我让厨房多研究新菜式,老柴发现上次吃过一次的菜,这位前辈都没拿,只选了新菜。” 送走老柴,阳琴把银锭放入定制的箱子里,才叫来管事,让他通知那几个写话本和杂剧本子的书生。 兰坊可以加钱,务必将本月定制的故事尽快写出来。 …… 梧桐山的丰收宴按时开席。 每个妖魔面前都有一个装满醪糟汤的土陶碗。 除了辛彦和陆寅君,其他小妖们都没见过白如米浆的醪糟汤。 金千纹化成少女模样,穿着金钱豹纹的裙衫坐在井晓身边,盯着面前的陶碗,心中犹疑不定。 不会是跟辣椒果一样有毒的东西吧?见到其他妖都没有表现出惊奇,只能强自按捺下紧张和惊惧的情绪。 井晓双手举起面前的土陶碗,朝着桌上的小妖魔们致辞。 “庆丰收!诸位饮胜。” 不说感谢,只说丰收。 因为丰收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付出辛勤的劳作才能在该收获的季节,得到满意的成果。此间有关天时与地利,更有相互合作的人和。 “饮胜。” 辛彦、陆寅君端起陶碗,朝井晓致意,一口喝光碗中的醪糟汤。 “哼哼。” 野猪大黑化身为粉嫩的小香猪,翘着蹄子捧碗,短圆的嘴巴戳进陶碗中,咕噜噜地将醪糟汤吸到嘴里。 “吱吱吱。” 竹鼠一家七口围着一只陶碗坐成一圈,每只小鼠叼着一根芦苇管,鼓足了劲儿,拼命地吸醪糟汤。看起来格外有趣。 “喳喳。” 鹰酱的鸟喙坚硬又锋利,翅膀也端不起陶碗,于是使用御物的法子,将醪糟汤卷成一条线直接移到嘴里。 看得众人惊叹连连。纷纷找出更适合自己的办法喝醪糟。 山猫金千纹见大家喝了无事,好似还都能活蹦乱跳,心下大定。也端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醪糟汤甜津津的还带着米香,顿时眼眸一亮,大口大口地把整碗喝光。 白泽嗓子还不能出声,蹲坐在地上喝完碗中的醪糟汤,眨着兽瞳无声地观察着众妖魔的热闹。 井晓眉眼含笑,看着桌面上闹腾的竹鼠一家。 粉嫩的大黑与缩小体形的鹰酱比赛谁吃得快,谁吃得多。 结果显而易见,大黑啃着面前的肉骨头嘎吱作响,三口两口就嚼完一只羊腿。而鹰酱连一只兔子都没叨完。 井晓收回视线,不去管小妖怪们的欢乐,看向两只化形的大妖和魔族。 辛彦的举止动作不再局促,而是多了一些疏朗大方的意味。 二虎子陆寅君眉目之间少了许多憨气,举手投足带上一点斯文儒雅的气质。 少女金千纹乖巧可爱,琉璃色的眼瞳看向四周,纯真而警惕。 “赵夫子有教无类,果然成就非凡。”井晓眸中神色意味深长,“今年丰收,你们下山时带些田里的特产给赵夫子送过去,算是我对夫子的感谢。” 辛彦咽下口中拌菜,其中辛辣的口感,初食觉得火辣,回味却悠长带有异样的馨香。 “辣椒果可以带吗?” 井晓歪头挑眉问:“你喜欢?” “嗯,很特别。”辛彦浅灰色眸子水润润的,不像井晓第一次吃时被辣得一包泪的样子。看来他对辣味的耐受性很强。 “这种辣椒的辣度太高,不一定适合人族食用。可以带几个让夫子试吃一下。”井晓应允,能吃辣再多送,吃不了辣,就别浪费她的好食材。 陆寅君咽下口中的鹿肉,金瞳看向井晓。 “山主,高家送来的礼物,要给山主搬到山上来吗?” 井晓的手肘拄着桌面,短胖的小手托住圆润的下巴,闻言眯了眯眼。 “嗯,搬吧,算我收下了。” 辛彦眸光一闪,他还记得送高氏兄妹离开时,井晓的吩咐。 这就……改主意了? 穆玉说女人善变,再问问说不定有不同的答案。 果然如此。 山主的变化更快,不仅收下高氏的节礼,还让他和陆寅君去兰陵给高玉华送新婚贺礼。 井晓可不管辛彦想些什么,她决定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人族之间的牵绊,还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礼仪,不一定都写在书上。妖魔们还有得学呢。 井晓转头看向金千纹。 “小山猫在赵夫子家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回来,有何事?” 金千纹连喝了几碗醪糟汤,头脑有些昏沉,听到井晓问话,琉璃色的眸子立即盛满了委屈。 第161章 酒后才能吐真言 月上中天,院中的几只小妖热闹非凡。 醪糟汤的酒精度数低,但对于喝酒经验几乎为零的妖怪们来说,喝多了也会醉。 井晓本以为不喝果酒能好一点,换成醪糟汤,小妖们大概只多支撑了一轮,还是醉得东倒西歪。 好在多少有点理智,不像过年时,她带二虎子去渡劫,小妖们满院子耍酒疯。 金千纹保持不住人形,化为山猫蜷缩在井晓怀里。 只见一个小女童抱着金钱豹纹的山猫,走进竹楼,爬到楼顶的天台上。软嗒嗒的猫儿眼神迷离,嘴里兀自喃喃不休地说着什么。 井晓轻柔地抚摸着皮毛光亮顺滑的山猫。 在山猫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井晓大概听明白了她的遭遇。 简单来说,就是一只愚蠢的小山猫,听到恩人想要给儿子娶媳妇,又听到恩人对媳妇的要求,觉得自己也很符合条件。然后拼命地化形为人,发现……人家还是想娶个人族女子,而不是女妖。 “金千纹,救你的恩人是赵夫子吗?” 小山猫的眼神陷入回忆。 “不是赵夫子,是师娘。喵呜……师娘给正青订婚了,喵呜……” “傻猫,你见过赵正青吗?” 井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初猫儿蹭天劫,她还以为有什么宏伟目标。 尽管生气猫儿不知天高地厚,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修为不足强行渡劫,但也没说不管小猫,只是这样的理由,纯属自作多情嘛! 金千纹听到井晓的问题,抬起混沌的脑袋思考了一下。 “见过。金千纹上次见正青,他跟山主差不多高。去年我听师娘和师父商量,要给他找媳妇,喵呜……都是母的,为什么山猫不行?” 井晓翻白眼,妖族与人族的时间观念差太多了。金千纹说见过跟她差不多高的赵正青,也就五六岁的男孩子,那不得是十几年前? “赵夫子给正青,订的哪家闺秀?” “罗豆豆。喵呜……她坏心眼,总是捉弄山猫。给猫儿生鱼,生肉,还捉猫洗澡。金千纹最干净了,才不需要用水洗澡……喵呜。” 井晓看着醉成一摊的山猫忍不住翘起嘴角,小山猫某些方面精明通透,某些方面又很懵懂。 赵夫子任重道远啊! 毛球叽叽两声,好奇地围着山猫转圈。然后把自己抖成一张毛毯子,披到井晓的身上。 秋风起,夜寒凉,露水深重。 竹楼下方的小妖怪们东倒西歪地躺满院子。 辛彦和陆寅君,简单地收拾一下桌上的残羹冷炙,回房间休息了。 至于院中躺倒的妖怪们,倒是不用操心,天生地养的妖怪,幕天席地睡觉才是常态。 清晨阳光照在脸上,井晓怀中抱着山猫,身上裹着毛球,在暖和的毛球毯里懒洋洋地伸展四肢,将小山猫踹醒。 金千纹睁开眼看看四周,摇晃一下不甚清醒的脑袋,发出细细软软的声音:“山主怎么在?” 井晓揉揉猫猫头。 “当然在,这是我家。金千纹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吗?” “昨晚?” 金千纹瞪圆琉璃眸子,震惊地回忆起她昨晚抱着山主哭唧唧,说都是母的,为什么山猫不行? 井晓轻笑出声,看着猫儿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在她漂亮的皮毛上一通揉,得到一只炸毛的小呆猫。 “想通了吗?” 金千纹被揉得四只爪子都开花了,听到井晓发问,仰起头主动蹭蹭井晓的胳膊。 “人妖有别,师娘和师父会喜欢一只山猫在家里,不代表会接受一只山猫做儿媳妇。” 井晓摇头刚要否定,不过又一想觉得太深奥的道理,山猫未必会理解,能放开执着接受现实也好,至于要听懂人族说话的言外之意,这门功课还得慢慢学。 “这么想也有道理。如果小猫报恩的对象是吴幺娘,大可以守着她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不要干预过多,人族有自己的命运。对你,对她都好。” 金千纹仰着脖子,看向站起身的井晓,认真道:“明白。金千纹会守着师娘,力所能及地保护她平安喜乐。” “力所能及,这个词说得好。人力有时穷尽,猫力也会穷尽。报恩并非要满足对方所有的要求。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个愿望得到满足之后,还会再生新的愿望出来,总有猫儿做不到的时候。” 井晓迎着朝阳吐纳,晨光清新温和,升腾而起的阳气灌注四肢百骸,灵台静寂清明。 “受人恩惠,懂得报答。金千纹是好山猫。赵夫子和师娘选择罗豆豆作为儿媳妇,自有他们的考量。不是金千纹不好,而是不合适,猫儿无须介怀。” 金千纹化身为少女,眨着琉璃色眼眸,期待地看向井晓。 “金千纹向师娘报恩之后,能回山中陪着山主吗?” “梧桐山是山猫的家,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可以。”井晓回头觉得金千纹的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不想去人间各地走走看看?” 少女金千纹神色平静地摇头:“不知道。” “吴幺娘还有五十年阳寿,猫儿的寿命更是悠长,不急着做决定。”井晓拎起小毛球,顺着梯子下楼,“辛彦煮了灵米粥,先下去吃朝食。” 金千纹没有变回山猫,而是学着井晓的样子爬梯子,顿觉新奇,上上下下爬了几个来回,直到玩够,才乐颠颠地跑到桌边挨着井晓坐下。 辛彦浅灰色眸子瞄了少女金千纹一眼,感觉山猫跟昨天不太一样,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陆寅君扛着两只麋鹿,大步进院卸到泉池的水钵旁。 “山主,晚上烧肉吃。”说着把舌头伸出来,在脸上转着圈地舔一遍。 井晓绷不住了,刚觉得二虎子懂事,带点成熟稳重的气质,就这么给她一个暴击。谁家好人,用口水洗脸的。 “二虎子,洗脸要用水,不能用舌头舔。”井晓额头青筋直跳,看向辛彦,“你们出去这段时间,他都这么洗脸的?” 辛彦也被二虎子的洗脸动作惊呆了,结巴道:“我……我没注意。” 山猫金千纹不明白井晓的反应,出声道:“金千纹也是这样洗脸的,很干净。” 陆寅君重重点头:“山主,小猫用舌头舔着洗脸,大猫也是这样的。” 井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162章 闲话播种 井晓不仅给赵孟元准备了丰厚的谢师礼,还为其子赵正青和罗豆豆订婚,备了一份贺礼——两张鹿皮和一枝百年山参。 这次是以男方亲朋的身份送礼,正好让辛彦和陆寅君带下山去。 被井晓教育得蔫哒哒的二虎子陆寅君,背着灵米、金麦和几筐新鲜的果子,一路上嘀嘀咕咕。 “同样是贺礼,一会送男方,一会送女方。” 辛彦拿着轻便的鹿皮和山参,满脸无所谓道:“是谁的亲戚朋友,贺礼就送给谁。”话锋一转,辛彦看向陆寅君的脸。 “你一直用舌头洗脸?” 陆寅君眼神不善,斜睨着幸灾乐祸的辛彦。 “山主以前说过,不许在人前伸舌头舔鼻子尖,因为人族做不到,会引起别人注意,又没说洗脸也不行。” 辛彦笑笑并不言语,陆寅君刚刚被山主教训过,他要是再嘲笑两句,说不定真要恼了。 山猫金千纹没有回梧桐村,而是跟着井晓到田里准备播种。 秋季气温下降,但仍可以种些耐寒的秋菜。 井晓计算着需要播种的田亩,还有种子的数量。最后还是决定种一季紫云英、蚕豆和豌豆等作物,养一养地力。 灵米和金麦都是极耗地力与灵气的仙界作物。 经过一代一代守山人的不断培育,可以在梧桐山种植,但受地力所限,种植一年三熟之后,就必须进行轮休。 这还是在灵力充沛的梧桐山,若是山外普通土地,一年最多两熟,而且必然减产。 金千纹跟在井晓身侧,恢复了山猫活泼好动的天性,在林子里跑来跳去。经常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觉得无趣又会蹿到井晓的前面去。 井晓也不去管她,任由金千纹随意玩耍。 想必这一年,猫儿在梧桐村里守着赵夫子和吴幺娘,从未有过放松的时候。 哪怕夫子和师娘都爱猫成痴,把山猫当成家庭一员。小山猫在山下讨生活,也远没有在山林里自由。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排排坐在田边,等着井晓到来。 “哼哼哼。” 大黑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黑黑的煤山,豆大的眼睛看向井晓的方向。 竹鼠一家见到山猫原形的金千纹,要么瑟瑟发抖地缩到大黑身后,要么全身僵硬,整只鼠完全呆住一动不动。 这是种族压制是天性,没办法克服。哪怕山猫金千纹并不打算捕猎,也不会伤害他们。 井晓拍拍山猫的头:“你还是化成人形比较好,不然竹鼠一家干不了活。” 金千纹琉璃色瞳孔微缩,原本盯着几只竹鼠,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被井晓一拍,什么犀利目光都没了,细细软软的喵一声。 砰…… 少女金千纹穿着黄底黑色花纹的衣裳,亭亭玉立地站在田地边,收敛起山猫的气息,宛若一位世家小娘子一般。 被山猫气息威吓的竹鼠一家,抖了一刻钟才缓过神。听着井晓的指挥,在田里忙碌起来。 很快金千纹的注意力,就被漫天飞舞的鸟雀吸引了。 “金千纹,这些是帮忙播种的鸟儿,管好你的爪子。” 井晓声音不高不低,在少女耳边炸响。 山猫所化的少女低下头,收回蠢蠢欲动的手,乖巧地蹲到田边,将头仰着,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天上往来穿梭的鸟雀。 井晓似乎听到山猫的喃喃自语:“帮忙的鸟儿,不能抓,不能吃。” 第163章 重礼 山高林密,在林中行走,抬头只能见到密闭的绿色巨网。每一点能晒到太阳的空隙都被树叶和藤蔓塞满了。 白泽呼哧呼哧地贴地奔跑。 身后嚓嚓嚓……声音不绝于耳。 越来越近了。 白泽心中叫糟,暗自后悔,他不应该答应山主独自去人间和魔界的缝隙查看的。一不留神就招惹到奇怪的存在,魔界生物真是难缠。 要知道白泽在山海洪荒时代,可是以逃跑着称的瑞兽。但他跑了这么久都没能摆脱对方,真是流年不利。 对,就是流年不利。 不是白泽战斗力不行,也不是白泽废物跑得慢,而是出门没看黄历,最近的天时地利都不旺白泽。 “山主,救命啊,白泽要被抓到了。” …… 井晓用了一天时间,领着山猫、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召来林中鸟雀,将所有田地播种完毕。 “浇水除虫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辛苦大黑和鼠鼠们。” 井晓按野猪和鼠鼠们能够吸收的极限,在指尖凝聚九颗灵力球,分别喂给他们。多出的一颗灵力球要奖励给乖巧了一天的山猫。 “哼哼。” “吱吱吱吱吱。” “谢谢山主。” 大黑和竹鼠开心地答应下来。他们最喜欢跟着山主种地了,鸟雀们喜悦的鸣叫声也好听,还有灵力球吃,重点是有灵力球吃。 辛彦只会用术法控制,逼着鸟雀们播种,鸟雀们木木呆呆都不会叫,一点也不可爱。 井晓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北方,层层叠叠的林木遮挡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好像听到白泽在求救。 不过井晓并不担心白泽的安危,在她的感知里,这只瑞兽跑得还挺欢快。 …… 辛彦和陆寅君将谢师礼和订婚贺礼送到赵夫子家。 赵孟元收下礼物,捻着胡须掩饰内心的震动,他没想到久居山中的山主,竟如此重视人间的礼仪。 “替我向山主致谢。” 辛彦点头:“山主说多谢赵夫子有教无类,山中精怪与人族生长环境不同,所思所想更是另类,给夫子添了许多麻烦。小小谢礼不成敬意。令郎正青与罗氏订婚,乃天作之合,大喜之事当贺。” 赵孟元心下明白,这几句话定然是山主让辛彦转述的,以辛彦的水平,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来。 “婚礼之时,当请山主一杯喜酒。” 辛彦摇头:“山主不便下山。先生若有此心,去庙中供奉一杯酒水即可。” 赵孟元拱手道:“好,山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赵某定当尽心竭力。” “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虎子听不懂。” 陆寅君抓抓后脑勺,觉得赵夫子与辛彦说话怪怪的,他听得莫名其妙,平常两人也不这样说话啊! 辛彦白了陆寅君一眼。他刚刚是代表山主与赵夫子对话,夫子答复了什么,他回去要向山主回禀的。 赵孟元捻动胡须呵呵笑道,“寅君纯真可爱。” 陆寅君金色瞳孔放大,嘴角咧到后耳根,哈哈哈一通傻笑,夫子夸他可爱了。 “先生,山主吩咐,让我们两个明年去兰陵高氏送贺礼。” 辛彦瞟一眼蠢虎,岔开话题,主动提起兰陵高氏。 赵孟元一挑眉毛:“贺礼?” “高氏为山主母族的亲眷。如今那边送按四时八节送了节礼,所以山主听说高穆两家结为姻亲,便让我与寅君去一趟兰陵,为玉华娘子添箱。” “这么说高氏送过来的东西,山主收下了?” 赵孟元一脸欣慰,他原本还想着如何答复高家人,现在终于不用烦恼了。而且“添箱”必是与女方极亲近的关系。难道高氏兄妹来找的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与梧桐山主有关? 只是这般猜测也只是猜测,他的身份也不能直接去询问。 辛彦从怀中取出一个扁长的檀木盒。 “收下了。还修书一封,让高氏管家带回去复命。” “如此也好。”赵孟元沉吟片刻,叹息一声,“今年大河水患严重,中原三省两郡受灾,朝廷赈济也要一些时日,中原地带流民成群结队。明年穆玉去兰陵完婚,我与你们同去。世道不太平,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弟子听先生与何县令商议赋税,可是为赈济之事?” 赵孟元颔首,忧心忡忡道:“嗯,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天灾兵祸,又要提高赋税,百姓一年收成留不下十分之一。长此以往,别说中原百姓苦不堪言,就是西南百姓没有受天灾,也要生存艰难了。” 辛彦对此没什么直观感受,魔界的人族都是挣扎在饿死边缘的,天灾算什么,哪个魔族打架,会在乎人族的死活呢。 尤其几大魔族首领的边界之争,说打就打起来了,一个术法下去,灭几个村落,简直不要太轻松。 “先生,我回来了。” 何传铭蹦跳着进院大声呼喊。 赵孟元:“不是让你在家中留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传铭朝赵孟元和辛彦行礼,一副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模样。 “我娘天天抱着小妹,根本没空搭理我。我在家里超过三个时辰,便嫌弃我碍眼又碍事。哼,我还不如赶紧回来跟着先生和师父读书练武呢。” 赵孟元瞪他一眼:“无礼。回来便去读书,不许到山上乱跑。” 辛彦浅灰色眸子把何传铭盯住,忆及起近日在竹楼书房中翻到的一本武学典籍《天罗地网昆冈剑》,似乎很适合这个便宜弟子。 何传铭被盯得头皮发麻,缩了缩脖子:“师父,别盯着我啊!” 辛彦嘴角坏坏地挑起:“走,去演武场,看看你的武功进境。” 第164章 清蒸是什么 井晓带着山猫金千纹,晃悠回到竹楼小院。一眼就看到白泽吐着舌头,如同死狗一样趴在院子里。 “白泽,今天跑得很欢快呀!” 白泽没有回应井晓的调侃,而是一本正经道:“山主,人间和魔界的缝隙出问题了。” 井晓:“哦,我知道。” 白泽兽眼猩红,控诉道:“你知道……知道还让我去。” “就是知道,才让你去看看,从魔界渗透过来的魔气,都催生出了什么新奇物种。” 井晓走到菜园里摘个香瓜,又到水钵旁撩水洗手,顺便洗瓜。 咔嚓,咬一口脆甜。 “谁知道你这么不中用,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追得到处跑。” 白泽:“山主眼里的小东西,覆盖了整片土地。魔界和人间界的缝隙,寸草不生,土地都被污染了。” “魔界缝隙在扩大。” “山主,不要用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白泽瞪大的兽瞳,满是惊恐。别人不知道,他经历过天崩地裂三界崩毁的时代,他非常清楚,魔界缝隙扩大意味着什么。 如果三界交汇处的梧桐山控制不住缝隙,上次大战后弥合的缝隙再度裂开,那……将是三界的灾难。 面对白泽眼巴巴的目光,井晓摇摇头: “我就是陈述一个事实。缝隙扩大不可避免,总是修修补补的,早晚还是会坏掉。” 咕噜。 白泽咽口涎水:“山主想做什么?” “神庙不肯回去,魔界万年没有月光,稍弱一点的魔族都灭亡了。现在的魔界处于物种退化阶段,没有老弱只剩下强者的族群并不是常态。高等魔族都知道,魔族即将由强转衰。如果你是魔族,你会怎么做?” 咔嚓,咔嚓…… 井晓咬着香瓜,清香甜润的口感,吃一口唇齿生津。 白泽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那个缝隙是魔族搞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都没差别。缝隙出现了,把它解决就好。” 井晓并不在意产生缝隙的原因,用了很久的水龙头,突然开始滴答水,要么换个新的,要么把旧的修修再将就着用。 而井晓一向不喜欢姑息方案,旧的再怎么修,也回不到最初状态,以后还是会出问题。不在她这一代解决,就是留给下一代。 以她觉醒的血脉来看,最大的可能性,留下问题不解决,问题早晚还是她自己的,不如趁早。 “我找你来,就是希望白泽用聪明的脑袋瓜想想,怎么换个新的结界。” 白泽一整个呆住,用不可置信的兽眼瞪着井晓。 当年弥合三界的始作俑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这个废物兽解决,真相只有一个:“山主要拿白泽献祭,绝地天通,彻底封闭三界通道?” 咚…… 井晓的小拳头敲到白泽的额头。 “不要乱想。要是能封闭,上次就封闭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魔气与仙灵之气,都需要人间的五行灵气调和,才能互相转化。互补的两种力量,完全封闭三界,两边都得完蛋。 “人间界如果失去神魔的力量,无法独立对抗域外,也是个完蛋的结局。人间与仙界的缝隙也有问题,只是没有魔界那么严重。你还没见到仙界和魔界的缝隙,情况更复杂,就是我都得做万全的准备,才敢踏足。” 金千纹眨着琉璃色的眼眸,听着井晓和白泽的交流,感觉似懂非懂。 她还是更关心,下午抓来的鱼怎么做好吃。山主说清蒸比生的好吃,可是清蒸是什么? 第165章 魔在做,天在看 井晓给金千纹做了清蒸鱼,黑陶甗的造型让小山猫看得惊奇不已。 只是山猫明显没有辛彦那么天才,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蒸鱼吃光也没联想到赵夫子家的厨房蒸锅。 山猫金千纹只表示清蒸鱼美味,一条就能把猫儿喂得饱饱的。 白泽今天逃跑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却没什么食欲。草草吃几颗水果,就抱着头沉思去了。 远远看去,银白色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和惆怅。 井晓自是不管白泽如何焦虑的。 事情啊!就在那摆着,愁也一天,乐也一天。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众所周知,梧桐山的守山人代表了一部分天道的威权。 井晓慢悠悠地将园子中成熟的瓜果蔬菜采摘完毕,该腌制的腌制,该放储物指环的放储物指环。 这次出门的时间会很长,不把瓜果都摘下来,等她回来估计都得烂没了。 辛彦将高家送来的节礼,用储物锦囊装了回来。 “山主,怎么处置?” 井晓收起泡菜坛子,围着礼物转了一圈。内心感叹,不愧是世家大族,送的节礼几乎涵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两个巨大的,能把井晓装进去的雕花樟木箱子,格外显眼。 井晓打开盖子,翻腾两下,拿出一套浅粉色裙衫,在身上比量。 “居然都是成衣?只见过一次面,高玉华竟能把尺寸估算准。真是厉害。” “很好看。” 辛彦不懂衣服好坏,只是看衣裙的颜色把井晓的脸色衬得更加粉嫩,顺嘴秃噜出来一句。又怕井晓生气,赶紧低头偷瞄她的脸色。 井晓笑呵呵地把衣服放回箱子,收到指环中,瞥他一眼。 “有眼光。”会说,就多说几句,她喜欢听真诚地赞美。 可惜辛彦没接收到井晓期待夸奖的信号,像锯掉嘴的葫芦,沉默不言了。 陆寅君维持着人形,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拎起一包黑黑的东西。 “山主,这是啥?” 井晓歪头把包裹接过来,捏出一块辨认,惊讶道:“晒干的黑木耳,这个应该是产自东北,唔,还有榛蘑。” 陆寅君:“能吃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是什么不重要,能不能吃才重要。 井晓:“得用清水泡发,炖、煮、炒、凉拌都好吃。” 陆寅君听说能吃,立即流下口水,又听到得泡发,还得炖煮炒凉拌,摇摇脑袋。算了,他也不是非吃不可。 井晓放下手中包裹,高云发和高玉华准备的东西很用心。怕路途遥远,其他东西不方便携带或路上坏了,所以特意搜罗的干货,还有风干鸡、风干鸭和熏制的腊肉。 衣物也是分门别类,袄、裙、衫,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双绣花鞋和适合在山里行走的皮靴子。 井晓低头看看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无垢之体不染凡尘。 鞋子什么的,真不是必需品。而且她走的路,普通鞋子磨损太快,还不如她光脚方便。 要是炼化一双法鞋,那个麻烦劲,想想就……只想想吧。 “明天我与白泽要去巡山,此次进山,过年之前未必能回来。”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惊愕:“现在才九月。”过年前不一定回来,这一走得四五个月? 井晓神色淡淡道:“田里种的绿肥,已经安排给大黑和竹鼠照管了。豌豆和蚕豆成熟时,你们记得去采摘,自己吃不完就送到山下。” 陆寅君魁梧的身形猛地站起。 “二虎子要跟山主一起去巡山,二虎子可以给山主捕猎。” 井晓仰头向上,看着高大的陆寅君,小姑娘身材矮小,气势却不落半分。 “我此次去的地方不适合二虎子,你乖乖留下。明年还得去兰陵,如果我不能在立春前回来,你们该起程就起程。” 说着,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两块刻满法阵的精致玉佩,放到陆寅君手里。 “凤型玉佩给高玉华,麒麟玉佩给高云发。其上有我刻的护身法阵,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陆寅君握着玉佩,看一眼辛彦,还想说什么,被井晓跳起来踢到膝盖上。 “我说的话,都记下了?” “嗯,明年跟辛彦一起去兰陵给高氏送礼。” 陆寅君身为化形大妖,自有纳物之法,将两枚玉佩藏起。 山主巡山带白泽那只废物,不带他。 二虎子不开心,气鼓鼓地恢复原形,巨大的虎爪拍到白泽身上。 白泽正因魔气渗透缝隙而苦恼,被二虎子突然袭击,当即发出一声大吼,两只兽打得兽毛乱飞。 井晓不去管两兽打架,只表情严肃地看向辛彦。 “记住契约。离开梧桐山,不得动用魔功,非必要勿要伤人性命。” 辛彦连连点头,面上乖顺,心中雀跃,终于可以离开梧桐山范围了。没有山主,他岂不是,嘿嘿…… 井晓一眼看穿辛彦的想法,不过并不想提醒什么,等他真的做出违约举动,自然知道何为‘魔在做,天在看’。 不在梧桐山范围,可不代表脱离天道监控啊! 第166章 前方无路 雁鸣阵阵响彻长空,天上雁阵不断变幻队形,成年大雁已经开始训练小雁,为远行做准备。 井晓的计划是今天出行,不过她裹着毛球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睁开眸子,对上白泽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早。” 井晓打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起身去洗漱。 泉池叮咚,水声带着三分静寂空灵。 白泽目光幽怨:“不早,已经中午了。” “哦,中午好!”井晓从善如流,立即改口道。 “辛彦和陆寅君,还有金千纹都下山了。” 白泽如实汇报,看井晓从容淡定的反应,忽然觉得自己操心操太多,梧桐山的守山人都不急着去缝隙处理魔气,他一只兽急什么? 井晓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毕。坐在竹榻上拿出剪刀和彩纸,剪出一只只兵将的剪影和凶猛的野兽,其中不乏山海异兽。 又在一张符纸上写写画画,无火自燃成灰。井晓将纸灰倒入一袋黄豆中,口中念念有词。 三足小鼎中的灵米粥渐渐散发出香气,米粒开花,粥质浓滑。 “白泽要不要来一碗?” 白泽趴在竹楼廊下,倒仰着头看向井晓。 “撒豆成兵,剪纸为将。山主要用这些去清除缝隙的魔气吗?” “当然不是。”井晓表情平静,眸中神光闪烁,“这些是用来处理把你追得四处逃窜的小东西们。” 白泽:“……”不扎心会死啊!白泽是通晓万物世情的瑞兽,不是以战斗力见长的凶兽。打不过就跑,有问题吗? “以存身为要,打不过就跑,当然没问题。” 井晓忽略白泽懊恼的神情,废物兽的存在,不能期望战斗值,说话解解闷也好。 穿着红底绿花袄裙的小姑娘,吃过一碗灵米粥,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起。走到支撑竹楼的柱子旁,比量一下身高,重新划上刻度。 看着比原来高出一寸的痕迹,露出满意的笑容。 白泽果然是个优秀的捧哏:“恭喜山主,长高了。” 井晓心中欢喜,优雅地点点头,拿起屋檐下的竹杖,扭头看向白泽。 “走吧。” 白泽兽眼微瞪,拿起竹杖的守山人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井晓面容沉静,一步一个脚印,白嫩的小脚丫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出门即开始运转法力勾连地脉,如同山中神只,每走一步都会带起梧桐山磅礴的山势。 此次巡山的路径与以往不同,不去山顶仙宫,而是直接从人间界穿插进入与魔界相接的缝隙。 守山人在梧桐山内巡山,要勾连地脉调动天地灵韵稳定山脉。山外的人看不到,但是山中灵兽皆有所感,部分灵兽甚至跟随守山人的巡山路线,借浓郁的灵气助自身修行。 井晓从竹楼小院,一步一步走到人间界与魔界的交汇处,耗时一月有余。 小姑娘回身,朝四周挥手:“回去吧,前面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 灵兽们停下脚步,目送守山人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中。魔气涌动的威压,让兽们心惊胆战。 白泽原本大摇大摆地跟在井晓身后,见到缝隙处愈发浓郁的魔气,还有魔气弥漫中一道道无形的恶意,感到一阵牙疼。 山主口中的小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井晓摸摸肩头的毛球:“毛球,要有光。” “叽叽。” 毛球在井晓肩头,如同升起一个小太阳。照亮了四周的黑暗,也让魔气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截,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 在人间界与仙界的缝隙,井晓可以用自身灵力施法贯通地底炎心之火的脉络,带着金红色的火焰花海一路烧过去,自然就能清理掉某些东西,同时稳定结界和地脉。 但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就不能如此简单操作了。 魔气中翻腾的恶意,必须净化,而魔气催生出的小东西们,是不会让她安心修复结界的。 说不得还得做上一场,狭路相逢,谁的拳头大,谁有话语权。 井晓蹲下身,抓起一把灰褐色的土壤轻轻捻动,细碎的砂土从指缝间漏下。 白泽的兽头凑上来。 “土质已经被魔气污染了,无法生长植物。” “普通植物不可以,我找了几种在魔界无害的植物,应该能够成活。”井晓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泽,“前方无路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167章 种田也要讲兵法 白泽觉得每个毛孔都在颤栗,猛地打个寒战。 井晓这般郑重的态度,让白泽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守山人不会真的要拿白泽祭天吧? 井晓伸手揉了揉白泽的脑袋,语气不急不躁:“不要想太多,多思多虑,会掉毛的。” 说罢,井晓没有等白泽回答,而是反手撑起竹杖,以竹杖为核心,如同撑伞一般撑起一个结界。 结界外魔气游走,结界内安宁祥和。 白泽惊恐地瞪大兽眼,伸着脖子咽下口水。 “山主,你……要做什么?” “兵法有云,稳扎稳打,阵地推进。” 井晓轻笑出声,瞟一眼瑞兽的呆相,决定给他解释解释,“生灵的生发之气可以克制魔气,只要土壤能够生长植物,以万物生发之力,再结合植物布置的阵法,自然可以抵御魔气的入侵。” “山主的意思是,要在人间与魔界的缝隙里种满植物?” 白泽瞳孔地震,嘴巴微微张大。他做梦也没想到,守山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山主知道要种满整个缝隙,需要多少植物种子和植株吗?” “嗯,只按种子来计算,至少需要50亿颗种子。但是因为魔气入侵,前期的种子植株损失量会很大,那么可能就要翻倍。” 井晓摸摸白泽的头,举起左手,亮出储物指环,蓦地笑容灿烂。 “不用担心,这里有足够的储备。历代守山人都想解决魔气侵蚀问题,刻意收集魔界植物,筛选出几种适合种植的植物出来。” 白泽:“……”难怪山主交代辛彦,过年前回不去,种植50亿种子,还要保证成活。岂止是一个过年回不去,十个过年他们也回不去啊。 井晓见白泽神情,大致猜到对方所想,安抚道: “没那么夸张,最多半年到一年,前期会慢一点,因为成活率比较低,等种植成活的植物结成阵法,会相互借助生发之力,共同抵抗魔气,新的植株成活率就会高起来。让魔气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会退回魔界。” 白泽突然僵住,想起他与守山人签署的百年契约……怕是当初井晓答应帮忙炼丹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到现在了。 守山人心机恐怖如斯? 亏他还以为井晓可能不那么善良,但至少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可爱个大头鬼哟!坑死白泽了。 井晓满脸纯真:“不要哭丧着脸嘛,这可是大功德。此事做成,白泽于天道和人族都有大功。” 白泽垂头丧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特别啊。” 井晓蹲在地上,敲打白泽的额头,顺手撸一撸银白色长毛,安慰道: “众多山海异兽中,白泽最是心地善良,而且体内有对植物起作用的生灵之气。”也只有你自己傻乎乎地撞到她手里。 当然最后一句,井晓没说出口,她怕白泽真的破防,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么好用的瑞兽,要是搞废了,还得再找一个,也挺费劲的。 白泽兽眼翻白,吐出舌头装死。 “这么多,要种到什么时候?” “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 井晓站起身,将发光的毛球放在竹杖顶端,捏了捏小毛球说道:“辛苦了。” “叽叽叽。” “你看,毛球都比你懂事,格外愿意为我发光发热。”井晓踢一脚白泽的屁股,哼道,“你想在缝隙里待一百年,我还不想呢,赶紧干活。” 白泽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68章 真的没问题? 井晓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反复思量,谨慎观察对比,同一件事列出多个方案进行排列组合,从而找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而一旦对某件事下了决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这也是井晓在异界生活多年养成的习惯。 按照行为决策理论,井晓一向认为个体的理性是有限的。无论做什么事只能依赖于有限的信息、知识和计算能力来做出决策。 无论犹豫思考多长时间,排列组合多少方案,都只能无限接近最优解,而无法达到绝对的最优解。 那么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好、能够满足所有需求和目标的方案就足够了。然后就可以按方案计划去执行。 无论这个方案看上去多么荒诞,要耗多少时间,那都是几经对比之后,现阶段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比如在魔界和人间界的缝隙里,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排列组合,种活50亿棵植物。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不过谁让井晓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呢,还是可以代行一部分天道威权的守山人。 生生不息轮回阵法,顾名思义,只要布置成功,是能够自行演化阵内天地的法阵。 阵法会源源不断地衍生出五行灵行,供应给阵内的每株植物的生长所需。 每个阵法需要用到七七四十九个阵法节点,也就是49颗种子。 然后七七四十九个小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再形成一个大的生生不息轮回阵法。 阵法套阵法、再套阵法、再再套阵法,直至布满整个人间与魔界的缝隙。最终形成一个需要用到百亿阵法节点的巨型阵法。 井晓告诉白泽种植50亿种子,也不算骗他。根据井晓的保守估算50亿阵法节点,生成的五行灵气能够与魔界入侵的魔气达到平衡。 想要完全驱逐魔气,并且形成防止入侵的灵气屏障,或者让五行灵气反攻到魔界……后面的布置才用得上。 现在呢,还得一步一步来,步子不能一次迈得太大,容易劈叉。 井晓竹杖撑开结界的范围,刚好是布置一个生生不息阵法需要的空间。 白泽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井晓身边,看地图。 没错,是看地图。 魔界与人间的缝隙在不断生长扩大。 井晓手上的这幅“动态全息地图”,显示的就是两界交汇缝隙的形状和扩大的方向。 白泽指着地图模糊的位置:“缝隙扩大,似乎有加快的迹象。” 井晓面色沉凝,道:“确实是在加快,本来去年就应该过来巡山。但那时候我手上种子不够,要是阵法布置一半因为没有种子而中断,那就前功尽弃了。我宁可多准备一些时间。 “再说只收集还不够,炮制种子也需要时间,魔界的植株种子,不经过特殊炮制,根本没办法在缝隙发芽。” 嚓嚓嚓…… 白泽警惕地抬头向四周张望:“山主,结界的防护力够吗?那些小东西来了。” 井晓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发光的毛球。 “有毛球的光芒净化魔气,小东西们不敢过来。或者说,在我们布置阵法的早期不会过来。” 白泽愣了愣:“为什么?” “没有灵智的异种,刚开始并不会明白,阵法产生的五行灵气会侵占他们的生存空间。先布置第一个阵法,然后再嵌套一个层级的阵法。结界只能撑这么大的范围。之后就得看植物自身的生发之力了。” 井晓将装种子的储物袋扔给白泽。 “阵法图给你了,先布置一个看看效果。” 白泽从袋子里取出49颗植物的种子,运转灵力使种子浮空,再按阵法要求将每颗种子放入合适位置。 瑞兽银白色长毛无风自动,生发之力源源不断地供应给每颗种子,促使其生根发芽。 井晓计算方位的同时观察种子的情况。 “总感觉有点发育不良。” 白泽怏怏不乐道:“没办法,土壤贫瘠,能生根发芽就不错了。阵法布成,五行灵力有点微弱。” “没办法,生根发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植株,根本产生不了多少灵力。” 井晓学着白泽的语气道。然后取出巴掌大的玉骨扇,单手捻开,对着阵法中的植株轻轻扇动。 只见49棵小苗迎风生长,根系努力向下扎,片刻已然长到三寸,基本能看出是什么品种。 白泽皱着眉头,指着其中几株问井晓:“是不是混进去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怎么看都觉得在众多长相奇怪的魔界植株中间,混入了几棵不太协调的眼熟品种。 “红薯、西瓜、山芋、土豆,都很好养活。”井晓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咱们要在这待的时间久,说不定还能有瓜果吃。” 白泽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你是守山人,你说得有道理,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第169章 守山人的偏心 布置一个阵法不难,守护一个阵法正常运转也不难。 难点在于,如何连续布置七七四十九个阵法,将之连成一体,再形成一整套完整的隔绝法阵。 而隔绝法阵形成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容易失败的。 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必须守护幼苗,避免它们在成长中被魔气和藏身于魔气中的小东西祸害。 对于井晓和白泽来说,抵御魔气侵袭相对容易,但若是被小东西或者魔气风暴,来一波物理伤害,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井晓有足够耐心,试一次不行,就试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功。 镇守梧桐山,这亦是她的修行。 白泽?一个签过百年卖身契的打工兽,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 甚至不管这个方法是否成功,井晓都没打算再带白泽回去,他的任务就是巡视这个缝隙不被魔气侵入。 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固然好,没有的话……那就要辛苦白泽时刻运转生灵之气,将入侵的魔气赶走了。 白泽在井晓的态度中,也明白他既定的命运,所以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要拼命将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节点维护好。 “山主,甲一阵法有异动。” 每结成一个阵法,井晓就会撒一把豆子下去,形成卫队守护阵法的正常运转。 井晓从竹榻上翻身起来,揉揉困倦的眸子,拎起发光的毛球,离开竹杖结界,没有走路而是直接飘到甲一法阵附近。 一群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正与豆子兵们厮杀得难解难分。 井晓面无表情,悬在半空丢下去一个大范围净化法术,笼罩的魔气瞬间被消融,小东西们暴露在净化之光中,很快都被刷成了白板,一个个僵立当场,安静下来。 豆子兵们集体向井晓行礼,重新列队,沉默地守卫在阵法之外。 井晓落到地面,仔细观察这群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一个个外貌奇形怪状,发育得相当任性,完全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这是第几批过来侵扰的变异魔族了?” “叽叽。” 毛球在井晓肩头跳了两下。 “是啊,没完没了。还是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起码让白泽安心布置阵法,我也可以睡得安稳。” “叽叽叽……” “嗯,发现了,毛球的意思是,这些变异魔族是被驱使的?沙地里的低等魔族,我本想等种植过去再清理。既然这样提前清除也就是了。” 井晓犀利的目光扫过远处汇聚的魔气,传音给白泽:“我出去看看,这附近的魔气已经净化,能维持三个时辰左右。” 白泽眨巴一下兽眼,叹口气,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废物兽,只想抱大腿好好活着,没想到‘大腿’比他还懒。 他在这里辛辛苦苦种植、催生、布阵,‘大腿’躺在竹榻上睡觉,还嫌弃他干得慢。 嗷呜……他真是个苦命兽。 白泽眼巴巴地瞅着‘大腿’飞往魔气浓郁的方向。又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种子,再次重重叹口气,调换种子顺序重新排列组合,以发挥最大功效。 雪艾、蓝冰柏,桔梗,千岁兰,尤加利,龙骨花、蟹爪兰、天宝花、刺槐、螺旋球、绯花玉、土豆、红薯、西瓜、胡杨…… 有些能活千年,有些只有一季的寿命,还有的会满地爬藤影响其他植株生长。 也不知道‘大腿’是怎么想的,这些东西是能种在一起的吗? 但白泽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万一井晓再给他出难题…… 他辛辛苦苦忙活半个月,才研究出一套最佳搭配,组成两层生生不息轮回阵法。阵法形成的屏障,确实能够阻挡魔气入侵。 但还是那句话,阵法太过脆弱,容易被物理破坏。也许得嵌套第三层阵法,或者等所有植株都开花结果之后,才能形成真正的良性循环,达到生生不息的效果。 井晓足不沾地,御气飞行到魔气浓郁的上空。 毛球的光芒清空了井晓三丈之内的魔气,连隐藏于魔气中的恶念也被驱离。 “叽叽。” 毛球忽然躁动起来,发出急促的示警声。 井晓垂下眼帘,开启法眼看向地面。 沙沙……砰…… 平静的地表骤生变故,灰褐色的沙土迅速塌陷,长相丑陋,体形巨大的沙虫张开大嘴,弹向半空中的井晓。 沙虫弹出的瞬间,空中猛地飞起铺天盖地的狂沙,刹那间遮云蔽日。 井晓手执玉骨扇,不慌不忙地调整角度向下方拍去。 沙虫巨大的口器,数层尖牙闪着寒光,在距离井晓两丈的地方悬停,虫身僵直,再也没机会回到沙坑里。 “叽叽叽。” 毛球激动地在井晓肩头跳跃。 “嗯,一只沙虫,传承记忆显示,这东西应该是群居的。” 沙沙……沙沙…… 嘈杂的沙沙声从地下传来。 唔,井晓抚额,真不想看地面,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可惜挡得住眼睛,捂不住耳朵。 沙虫在地下爬行,形成的噪音,听在井晓耳中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过,难受得她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立起来了。 “虽然以我的立场不应该跟无智慧的虫类计较,但实在是有点烦。” 井晓手中玉骨扇变换角度,猛地一扇,狂暴的飓风将地面的沙土都吹向半空。 暴露出聚集在沙砾下张着大嘴的灰褐色沙虫,好像一排排恐怖的陷阱,等着猎物上门。 井晓感受到下方巨大的吸力,收起嬉笑的态度,面色严肃,陡地向空中升高几丈并且平移出沙地上方。 刚刚被井晓一扇子扇走的沙砾土壤,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倒飞了回来,再次覆盖到沙虫所在的位置。 嘶…… 井晓头皮发麻。 她就说,魔界生物又丑陋又不友好。 她确实想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态度,秉持一颗公心来处理人间与魔界缝隙的事情…… 但她不是真正的天道! 她有偏私,下神谕封山,禁止仙魔进入人间界是偏私,不强迫神庙回到魔界是偏私,促成星君入世帮助人族,反抗天宫神明的控制也是偏私。她想维持三界平衡共同抵御域外的威胁,亦是偏私。 她有很多不在意的事情,也有很多在乎的……她所在乎的,可能与普通人关注的都不同,但她有偏私。 井晓肃着一张小脸,漂亮的杏核眼中煞气纵横,双手捏诀,额间凤凰花亮起金红色的火焰。 “绝对领域。封禁!” 流沙组成的地面瞬间凝成一块,变得坚如磐石。 所有沙虫都被禁锢其中,连地底深处藏着虫卵的温暖湿润的巢穴,也被流沙灌入化为岩石。 风停,沙止,原本黏腻如附骨之疽般的魔气,霎时间全部净化。 天道权柄,浩浩天威。 至刚至阳之力,充斥整个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白泽惊讶地抬头,眼前仿佛一轮大日升腾而起,又仿佛见到明艳至极的火凤凰在空中起舞清啸。 “生气了?” 白泽毛茸茸的兽脸上,咧开大嘴狂笑不止,“哎呀,早这样清场,多少法阵我都布置完了。非得看着那些魔气恶念骚扰,第一层的阵法毁了七八次,才建起来。” 笑着笑着又哭了,“都是白泽的心血啊!呜呜……我的命好苦啊,都不心疼白泽。呜呜……” 没有魔气的阻隔,明亮的日光猛烈地撒向地面。 生生不息轮回阵法中的植株,如同渴久的旅人,大口大口狂饮甘泉。 恍惚间,白泽似乎听到每棵植株都发出呻吟声,每张叶片都在咕嘟咕嘟地灌着阳光。 第170章 热闹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没有了魔气的污染,天空显出一种透亮的洁净感。 井晓缓缓闭目,在半空中悬浮着盘坐下来,仿佛下方有无形的凳子承托着她的身体。 刚刚使用的领域之力,不仅净化了缝隙中的魔气与恶意,同时将以前从魔界到此的低级魔族,和魔气衍生出的小东西们也都一同净化了。 若是没有白泽种出来的法阵,还在释放出生灵之气。 这处人间与魔界交汇处的缝隙,真可谓寸草不生,生灵死绝。 “白泽,我要修复裂缝,法阵就拜托你了。” 白泽听到井晓的传音,兽脸一僵。 他还以为井晓会回来跟他一起种花、种草、种法阵呢。突然要修复扩大的缝隙,是怎么回事? “山主,要种的面积太大了,一只兽忙不过来。” “魔界扩大的缝隙必须尽快修复,不然最多十年,这里又会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井晓解释了一句。 白泽觉得自从来到梧桐山,他叹气的次数比这辈子的总和还要多。 “山主多久能修复完裂缝?” “快则百日,慢则半年。我让豆子兵听你指挥,使用方法传给你了。” 井晓十分清楚,她刚刚的净化只能起到暂时的效果。修复缝隙和种植生生不息轮回法阵,必须同时进行,不然魔气入侵是迟早的事。 白泽收到井晓飞剑快递送过来豆子袋,摇晃一下脑袋,眼泪汪汪地可怜自己:太难了,白泽的兽生太艰难了。 井晓无暇理会白泽的心路历程,伸手摘云,编织成四四方方的云床,随即躺了上去。 这里的地面,如非必要,井晓是绝对不想再踩上去的。 无垢之体,不染凡尘。但并不意味着,她想踩到某些东西,就算沾不到身上,也足够恶心一阵了。 “叽叽?” 小毛球在云床上蹦跳两下,感受云朵的暄软和轻柔。 井晓拉过毛球抖成毯子盖在身上。 “当然需要毛球,只有云朵不够暖和。” “叽叽叽。” 毛球成毯开心地将小姑娘裹成一个毛茧子。它才是山主最喜欢的毛毛床,竹榻和云床都闪边去。 井晓将心神融入这片天地之中,感受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的变化。这片空间无风无雨,无四季变化,只有一股浩瀚的死寂之感。 她睁开眼睛,从毛茧子中探出头来,望向魔界的方向,虽然视线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屏障,但她能感受到那股深沉而阴冷的气息。 井晓深吸一口气,再次缩回毛茧中。不仅要修复裂缝,还要给此地风霜雨雪,产生四季轮回变化,才能协助阵法运转。 太难了,造物演化之法,实在太难了。 …… 辛彦将刚刚写好的文章送到赵孟元的案头。 赵夫子并不会立即点评,而是要看过之后,明天课堂再做讲解。 对于辛彦来说,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自由时间。 不过辛彦并不急着回山里。如今井晓不在,农田中的事情有大黑和竹鼠一家安排。他只需要偶尔过去看看,解决一些大黑和竹鼠不方便办的事情就够了。 穆玉、何传铭和罗豆豆的武功也不需要时时指点。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该教的教过了,等他们遇到不解之处,再行解答即可。 所以辛彦现在兴致勃勃要去看热闹的地方…… “师父等等我。” 何传铭猴急地蹿出来,跟上辛彦的步伐。 “你不练功了?” 何传铭笑嘻嘻道:“不差这一会,热闹不看,可就没了。” 穆玉世家公子的风范全无,如同村中闲汉一般朝两人招手。 “对对对,快走。寅君的热闹可不常见。” 第171章 二虎子的烦恼 梧桐村口,陆寅君被一群热情洋溢的小媳妇、老媳妇们团团围住。 刘婶紧紧地抓住魁梧俊朗的陆寅君,目光在他健壮的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仿佛已经看到他成为自己侄女丈夫的模样。 “婶子不骗你,刘家小娘子可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嫁妆丰厚,人品和家世在这十里八乡都是一等一的。” 刘婶边说边拍拍陆寅君的胳膊,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且刘家不要你入赘,只需要你落户在山外的刘家村,刘家负责起新房。你和小娘子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就行了。” 周围的女人们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纷纷推荐起自己心中的合适人选。 “刘家村还是远了些,陆郎君可是咱们梧桐村的人,吴三家的小娘子可是惦记郎君好久了。” “哪有村东头孙家小娘子漂亮,我看他们更般配。” “我可是见到李家小娘子给郎君做靴子了。哎哟,你们是没见到给李家大哥气的,眼瞅着一双新皮靴做好,以为自己有新鞋穿了。结果那尺寸是陆郎君的。” 被点到名字的小娘子们纷纷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拿眼睛偷瞄人群中的陆寅君。 陆寅君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好歹他在赵夫子门下受了几个月的教育,被自称刘婶的人拉住,强行说媒。尚能听懂对方在讲什么。 他朝四周团团作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诚恳又恭敬:“多谢各位姐姐,寅君婚配自有家中长辈做主,暂不考虑这些。” 孔武有力、魁梧俊朗的小郎君,乖乖巧巧地一口一个姐姐,把女人们叫得心花怒放,更是放肆地调侃起来。 陆寅君谨记井晓和赵夫子的教导,不能在村里现原形,不能惊世骇俗,不能失礼于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被热情的女娘们围困得动弹不得,颇有些坐困愁城的感觉。 刘婶眼放金光:“陆郎君说得有理,你家中长辈何在,婶子明日就带刘家人上门提亲!” 二虎子陆寅君抓抓后脑勺,被越凑越近的女娘们围得局促起来,抬眼看到辛彦、穆玉和何传铭三人,站在路对面的梧桐树上看热闹,顿时如同看到救星。 他面露喜色大声喊道:“辛彦,你来找我啦!” 说着再次朝四周团团作揖,“抱歉姐姐们,家里兄弟来找我了,告辞告辞。”也顾不上衣衫还被人抓着,连忙突围而出。 辛彦三人利索地跳下树,嬉笑着往村外的山里跑。 陆寅君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 穆玉笑着问:“小女娘可怕,还是小媳妇们可怕?” “都可怕,”陆寅君憨声憨气地回答,“你们就会看热闹,也不来救我。” “小娘子们跟你说话,都挺开心的,我们插手多不好。”辛彦笑道,看着几人能跟上他的速度,立即使出御气之法,足尖点地向前飞纵而去。 何传铭还是孩子心性,完全没开窍,不懂这等艳福可不是随便享的。他哈哈大笑道:“下次我们一定来救你!” 穆玉见辛彦草上飞一般,也使出刚学到的轻功,给陆寅君丢下一句话。 “寅君将婚事推到长辈那里没问题,但是媒人找不到陆家的长辈,会去找先生的,你想好怎么应对师娘了吗?” 陆寅君脚下一软,脸色僵硬。 他明天可以逃学吗? 当然是不行。 吴幺娘一天接待几波媒人,晚上抱着山猫金千纹坐在床榻上,边纳鞋底边犯愁。 “寅君的家人是怎么想的,还不给他定亲。官媒说的这家,我看着还不错,小娘子的父亲是举人。” 赵孟元借着烛光看书,对吴幺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实在躲不过,他只能回一句:“寅君是山主的仆从,自有山主操心婚配的事情。再有人来说媒,你打发了便是。” 吴幺娘将手中粗线剪断,又重新穿线,抬头瞪了赵孟元一眼。 “你也是当人家先生的,弟子有事怎可袖手旁观。好女娘不会等他。寅君年龄再大些,未必有这般可心的女娘了……” 山猫金千纹趴在吴幺娘的腿上,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师娘温柔的面容,饶有兴致地听着她操心一只化形大妖的婚事。 而赵孟元被吴幺娘念叨得只想离家出走。 第172章 打猎or捕猎 梧桐山中物产丰富。 如今封山一年有余,村人们只在外围捡拾柴火,不会深入山林。原有的小路都被野草和藤蔓遮挡覆盖。 辛彦和二虎子陆寅君所行走的路线,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想寻着他们足迹进山,更是不可能的。 何传铭央求辛彦带他进山玩,辛彦想了想便同意了。 山主封山主要目的是禁止仙界的仙人和魔族进入人间界,防止人间界被干扰。并不是刻意针对人族。所以几次被人打扰,也只是加强了外围迷踪阵法的设置,没真的把进山的人怎样。 “山主那边,没事吗?” 穆玉眉头微皱,看向辛彦的浅灰色的眸子。 “在外围转转没事。不要深入到密林深处就好。” 辛彦声音清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当然不会说山主去巡山了,也不会把几人带到竹楼小院的位置。 路过村中神庙,见夏颂的随从沈学守在庙门口。 “沈学,你怎么在这里?”何传铭一脸兴奋,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见到同学立即热情地打招呼,“夏颂在庙里?” 夏颂在给山主的神像上香,听到门外动静,扭头看一眼圆润可爱的小姑娘,道:“有空再来看你。” 三炷香,青烟直上,塑像灵韵一闪,眼神灵动几分。 夏颂推门迈步出来,对几人道:“我来给山主上香。你们也是来拜山主的吗?” 何传铭没见过井晓,也没经历过在山中被辛彦毒打的生死关头,仍是满脸天真。 “我们准备上山去玩。一起啊?” 夏颂一怔,看向辛彦和陆寅君。 “可以吗?” 辛彦点头:“只在山林边缘转转影响不大。” “好,带我一起。”夏颂满含期待。 辛彦觉得夏颂这个人某些时候的态度和行为,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揣度的迷惑感。 倒也不是天生帝王的深不可测。 与陆寅君的憨直也不同。二虎子只是见识少,又是猫科动物,对什么都有三分好奇,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同。 夏颂这种时不时的抽疯行为,硬要形容,大概可以归类于何传铭式的二傻子。 当然夏颂是不知道辛彦腹诽他的,扭头吩咐沈学:“回去取弓箭和武器。禀告七叔,我们入山走走。” “仆去去就来,公子不要走远。” 沈学执礼,飞快往夏家院子跑去。自从成为夏颂的亲随,沈学一向没有存在感,要不是被夏颂吩咐,刚刚几人都没注意到他跟在身后。 何传铭嘿嘿傻笑:“师父说不用弓箭,教我们用竹枪。” 夏颂目露惊讶:“竹枪?” “对,就是那种竹竿削尖了,直接用手扔出去的竹枪。” 何传铭边走边比比划划,给夏颂讲解竹枪的使用方法。 辛彦瞟他一眼,不过傻孩子只顾着分享刚学到的知识,根本没注意到被师父瞪了。 有辛彦和陆寅君带路,几人自是不会迷路。 何传铭拿着削好的竹竿,挥舞几下,跃跃欲试地到处张望。 “怎么没有猎物啊?” 辛彦手上动作不停,给每人削出三支竹枪。声音带着三分冷意道:“你动静太大,把猎物都吓跑了。” 何传铭强自按捺心中的兴奋,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又凑到陆寅君的身侧。 “寅君,你怎么能一动不动待这么久?” 陆寅君金瞳眸光一闪,竹枪出手,一只山鸡刚扑腾起翅膀,鸡头便被竹枪贯穿钉在树干上。 何传铭大吃一惊:“……”他怎么没发现那里有山鸡? 捕猎中的陆寅君眸中杀气四溢,一身凛冽的寒意,让沈学不自觉地握紧手中长剑。 穆玉也有所感,只觉得后颈处发凉,下意识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只有何二傻兴冲冲地又凑近几分,甚至上手捏捏陆寅君衣袖下肌肉虬结的胳膊。 “嘿嘿,给你说媒的刘婶也是拍的这里。” 辛彦无奈地瞟一眼何传铭,真是没眼看,这么傻的徒弟放出去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陆寅君收敛气势,大步走到山鸡的位置,将竹枪拔了下来。 竹枪的破坏力太大,山鸡的头整个被击碎,鲜血和碎肉糊在一起。他伸出舌头想往上舔,忽然想起什么,只用舌尖舔了舔嘴角便收回嘴里。 “晚上有吃的了。” 辛彦接过竹枪重新修整枪尖。 “寅君收着点力道,不然一支竹枪用不了两次,枪尖就得削没了。” 陆寅君充耳未闻,他才不在意竹枪的使用次数呢,没有那东西,他跑过去用爪子抓速度还更快。 “用陷阱,抓个大的?” 山鸡的血淋在草编的圆球上,陆寅君咧开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 何传铭眼睛都瞪圆了。 他以前也跟长辈进山射猎过,总觉得陆寅君和辛彦玩的路数,跟正常人不一样。 第173章 猎物来了 魔界与人间界缝隙。 白泽指挥协调数十万豆子士兵,一个又一个法阵嵌套着布置下去,时而抬头看看天上唯一一朵云。 晴空万里,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云床,真是飘哪都显眼。 井晓此刻躺在云床上,盖着毛球毯,在空中持续调动天地灵气,修复渗透魔气的裂缝。 直到心神与天地灵韵融合,仿佛触发了穷搜天地之法。她的法眼于恍惚中见到一道霜雪般的剑光,劈开了魔界屏障。 屏障很快便在规则之力下重新闭合,但终是因残留的剑气有了孔隙。之后在魔界魔气的不断侵蚀下,孔隙逐渐扩大成裂缝。 最终导致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中充满了浓郁的魔气。 如果井晓再晚来个一年半载,恐怕魔气便要向人间界渗透了。 井晓忽地从云床上坐起来,看向魔界屏障,感悟天地间独特的灵韵,心神牵引之下,云床飘到最初残留剑意的地方。 剑意凌厉而深邃,似烈焰炽热,又如流水无常,柔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锋利。 “这剑意……” 感觉有点熟悉是怎么回事? 亏她还以为缝隙屏障是年久失修,被魔气浸染才破损,结果是自家人劈开的…… 老爹?酷爱自由不想做守山人也就算了,不能干点人事吗? 井晓肃着一张小脸盯着残留的剑意,咬牙切齿半晌,还是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触摸剑意所在的位置。 嘶…… 白嫩的手指被剑意划破,一滴金红的血液自指尖冒出。 锋锐的剑意似找到归属,立即化为柔和清澈的无形之风,瞬间离开魔界屏障的孔隙汇聚在一起,如同无赖小蛇般缠绕在井晓的手指上。 “果然是去魔界了啊!” 只是他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发出全力一击? 掌间起卦,掐指推算,结果有些模糊。 五年前? 不仅是劫气影响天机,还有血脉渊源,太亲密的关系,反而无法得出准确的结果。 井晓叹了口气,运转灵力,以刚刚滴出的血液为根基,将屏障上所有残留剑意收集到一起,有他全力一剑十分之一的力量。 她再次双手捏诀,将之凝练成一枚血红色指环,戴在右手食指上。 若有机会见面,一定要把这道剑意劈他脑袋上。 井晓握紧小拳头恨恨地想。 —— 辛彦瞥一眼淋过山鸡血的草球:“血腥味会引来野兽。就在附近设陷阱吧。” “地坑?还是笼子?” 陆寅君询问的眼神看向辛彦。他知道这个小魔人一肚子坏水,什么缺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自他化形以来,每天被山主耳提面命,要提防辛彦。但实话实说,以他的心智,对上想使坏的辛彦,根本是防不胜防。 除非辛彦不想坑他,不然一坑一个准,他怎么防都没用。 赵夫子说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不如以诚待人,持身以正。秉持自己的原则,只做符合原则的事情。 所行,便是心之所向,虽百死其犹未悔! 辛彦在周围走了一圈,摇摇头:“没有适合挖地坑的土质,也没有称手的工具。咱们又不需要活捉猎物。不如用藤蔓编网子,在这几个树杈之间架上网,猎物一来,拉绳子网住猎物,再射竹枪。” 几人没有意见,纷纷选择去砍结实的藤蔓。至于编网子这种细致的事情,自然是交给辛彦。 分工合作十分迅速,不到半个时辰,林间支起三张藤蔓网。 辛彦将绳结打好,也跳到树上。 “等会有猎物来,看我的手势,我说砍再砍绳子。” 陆寅君将淋过鸡血的草球,抛到侧面的网下,中间的网子下则是刚刚射死的山鸡。 何传铭兴奋地想在树上跳舞:“嘿嘿,这叫舍不得山鸡,套不着狼。” 穆玉与何传铭站在同一棵树的两枝树杈上,一把拽住着他乱挥的胳膊。 “轻点蹦跶,小心别掉下去。不一定是狼,也许是老虎呢。” 陆寅君收敛起妖气,金色眸子瞥了两人一眼。心想:他要是不收起妖气,跟这守一天也不会有野兽过来。 辛彦感知到陆寅君的气势变化,笑了笑,这只虎妖越来越机灵了。 可能这就是妖怪必须化形的意义。只有与人族长期接触,才能再次开启灵智。 第一次开灵智,由普通野兽成为妖兽,会思考我是谁的问题。 第二次开灵智,是学习人族的智慧,开始思考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天色渐暗。 何传铭从开始的兴奋到平静,再到无聊,摸摸饿扁的肚子。 “师父,会不会有野兽过来啊?” 辛彦撩起眼皮:“狩猎要有耐心。饿的话,我这有馒头。” 他装作从怀里掏东西的动作,实际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个馒头,给每人扔过去一个。 何传铭接住黄中发黑的馒头咬了一口。 “这是吴师娘做的。怎么做都没有师父第一次做得好吃。” 穆玉敲敲何传铭的脑袋。 “有得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我没挑剔吴师娘不好,只是味道不一样嘛。” 夏颂接到馒头,阻止沈学要试毒的动作,小口咀嚼着粗粝中的一丝甜味。 “不是味道,是麦粉没有辛彦做得细腻。辛彦上次是用内功磨碎的麦粉。吴师娘每次都用石磨,本来磨得就粗,还舍不得把最外层的麸皮去掉。做成的馒头口感自然不同。” 辛彦蹲在对面树枝上,透过枝叶缝隙看向夏颂。 “你上次说要将此法推广,做得如何?” 夏颂咽下口中食物,回答道: “兰坊研究了麦粉的多种用法,并开始向全国推广了。不仅有馒头,兰坊的大厨还研制出一种面筋,易制易储存,加以调制甚是美味。 “还要多谢辛公子慷慨。等过些时日,兰坊会将研制出的几种吃食样品送过来。我会将制法方子赠予辛公子。” 穆玉与何传铭对视一眼,一同看向嗤笑出声的辛彦,对夏颂的做法不予置评。 陆寅君不关心什么面食制法。他也不饿,不过为了不显另类,他一口吞掉辛彦扔过来的馒头,然后抽动鼻子,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味道。 “别出声,有野猪过来了。”陆寅君顿了顿,补充一句,“一群。” “野猪吃山鸡吗?”何传铭小声问。 “野猪杂食,什么都吃。” 辛彦低声回答,浅灰色眸光低垂,看向远处过来的野猪一家。 好家伙,抓光一窝野猪。这要是让大黑知道,非举着锋利的獠牙追他跑几座山头不可。 第174章 白虎牧猪 一只体形硕大、长着獠牙的雄野猪,带着母猪和八只半大小猪,浩浩荡荡地朝陷阱处走来。 雄野猪的体型比大黑的本体小了不止一圈,但目测也有两三百斤左右。 辛彦倾向于斩草除根,将所有野猪都留下,但是算算自家这边的战斗力,似乎不太足。 硬碰硬对上成年野猪,除了陆寅君和辛彦有一战之力,穆玉有半战之力,另外三人力弱、实战经验不足,对上野猪都是送菜的,不堪一击。 陆寅君金瞳灼灼,看着散散漫漫走到陷阱下的野猪群,似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他刚开灵智时,也曾放牧过一群野猪。 成年白虎身为森林中食物链的顶端,他每天赶着猪群在林子里觅食,辛辛苦苦将那群野猪养得膘肥体壮。 那可真是一段美妙的日子。 要是运气好,当天能捕猎到别的猎物,他就吃猎物,若是找不到别的食物,就吃掉一头小猪。 后来被某代守山人发现他这只异类虎妖…… 凶猛的守山人拎着二虎子的耳朵一顿胖揍,放跑了他所有小猪。 陆寅君扑棱一下脑袋,将某些不愉快画面清空。 客观地说,他还是感谢某代守山人的。若是没有当年的守山人,他也只是山中普通虎妖,而不会成为开启血脉传承的大妖。 唔,对比之下,现在的小姑娘似乎更可爱一点。 辛彦浅灰色双眸瞟一眼陆寅君,压低声音道:“最大那只野猪,你来对付。” “没问题。” 陆寅君点点头,掂掂手中竹枪,人族真是厉害,身体柔弱却能善用工具,照样以强大的动物为食。 何传铭激动地握紧竹枪,小声呼喊:“师父,我对付那只花色的小猪。” “可以,每人挑一只小猪,其余的我和寅君来处理。” 穆玉:“我对付走在最后那只纯黑的。” 夏颂眯起眼:“走在第一位的白耳。” 沈学:“第二位的黑条纹。” 树上的几人屏息凝神,盯紧自己的小猪。 辛彦统观全局,待猪群走到陷阱正下方,利落地砍断绳结,藤蔓网铺天盖地般将猪群分而罩之。 体形最大的野猪,一个猪突猛进冲出网子。看清猪崽们被困住,立即掉头回来,朝几人蹲着的大树冲来。 陆寅君不可能放它冲撞树干,竹枪包裹着一丝灵力,带着破空的鸣啸声飞射而去。 竹枪正中野猪头骨最坚硬部位,颅骨一击而碎,红红白白的碎屑撒落一地。 咚。 咕咚。 第一声是雄野猪庞大的身躯带着惯性,撞到何传铭所在的树干上。 第二声是何传铭没抓稳树干,不争气地掉到地面。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眨眼之间,其他几人手中竹枪还未出手,就看到何传铭掉到猪群里。 “呀,师父救命。” 何传铭慌忙躲避小野猪的踩踏,叽里咕噜滚到树后。想往树上爬,却已经被母猪瞄准,来不及上树了。 辛彦抽出佩剑,一道剑气劈出,直接斩断母猪头颅,一腔猪血劈头盖脸地喷洒何传铭全身。 “不要揉眼睛,向后退。” 辛彦大喝一声,浅灰色眸光寒意大盛。单手执剑飞身落到何传铭身侧,一手拎起便宜弟子的衣领,一手寒芒反挑,将冲过来的小猪开膛破肚。 何传铭像小鸡崽一样,被辛彦拎在手中,挂到穆玉所在的树杈上。 “穆玉,你看着他。” “好。”穆玉面色紧绷,把何传铭拽过来,掏出手绢给他擦脸上的血迹,“试试看,能不能睁开眼睛?” 何传铭没顾得上睁眼看世界,知道自己安全了,立即趴在树杈上吐得稀里哗啦。刚刚猪血四溅,有一部分喷到他嘴里。 “何传铭,你个蠢蛋。” 树下传来辛彦的怒骂声。 扑哧…… 穆玉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 辛彦右手剑光暴射,迅速将藤蔓网下的几只小野猪解决掉。 然后他一边气哼哼地脱掉沾了呕吐物的外袍,一边抬头瞪向树上的何传铭,浅灰色的眸子杀意纵横。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何传铭抱着树杈,边解释边吐,“呕……猪血太恶心了,我控制不住。呕……” 夏颂和沈学从树上跳下来,查看网中的小猪,相视一笑。 两人竹枪出手,选中的小猪尽皆一击毙命。 夏颂抬头看向树杈上血葫芦一样的何传铭,还有树下握着宝剑想清理门户的辛彦。他努力向下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轻咳一声: “辛彦,天色不早,你看这些野猪怎么处理?” 辛彦长吁一口气,用布巾擦拭剑身,环顾四周。 “先放血,留两头小猪在原地,其余带走。”辛彦没好气地斜瞟着树上的何传铭,“附近有一条小溪,去那边洗漱一下。” 夏颂奇道:“为何留两头小猪在原地?” “山里有狼群,这里血腥味太重,如果没有猎物。狼群该寻着血腥味找我们了。” 辛彦沉声道:“而且咱们几个人也拿不下这么多猎物,不如留给狼群。” 像是配合辛彦解释一样,远远传来狼啸。 沈学握紧手中利刃,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陆寅君金瞳中光华一闪而逝,淡定道:“没事,天不黑,狼群不会来。留哪只,带哪只,尽快决定。去溪边清洗一番,回村得后半夜了。” 何传铭缓过劲来,听说要回村,立即道:“不在山里过夜吗?我都准备好了,呜……” 辛彦将手中的外袍一把扣到蠢徒弟脑袋上。 “梧桐山夜里会起瘴气,我和寅君无所谓。你们会死。” 穆玉从树上跳下来,笑意带着三分洒脱。 “这里距离村子不远吧?” 辛彦对穆玉投去赞赏的目光:“不远,沿着小溪走,不到两个时辰。” 陆寅君一手拎着滴血的无头母猪,一肩扛着雄野猪。 “我去溪边等你们。” 何传铭背起他最初选中的小花猪。 穆玉、夏颂和沈学,也或背或扛自己选中的小猪,跟紧陆寅君的步伐。 辛彦负责垫后,单手拎起两只小猪,手起剑落,砍断所有藤蔓网。 等狼群来过,吃光留下的山鸡、两只小猪和母猪的头颅。 其余痕迹,不出三天就会被山林所消化。 此役,收获颇丰。 第175章 魔的阴谋 辛彦一行人带着猎物返回梧桐村已是深夜,家家关门闭户。 夏朴和易罡在堂屋喝茶对弈。 瑞宣手中拿着纸条,将传回来的消息登记造册,汇总分析。 夏颂和沈学背着小野猪进院,皆是一身血腥气。 夏朴眉头微皱,关切地问:“可有受伤?” 夏颂将猎物卸下,在门口朝屋中行礼。 “七叔,我们回来了。没有受伤,血腥味是野猪的。侄儿先去洗漱,稍后再来请安。” 易罡起身到院中检查两只半大的野猪,说是半大,其实每只都已是接近百斤的半成年野猪了。 “竹枪一击毙命。好枪法!” 夏朴身披罩袍走到门口,他的身体经过陆寅君的医治,心脏、肺腑之疾已经拔除病根,不会每到阴天或稍受寒凉,便心口疼痛咳个不停。至于先天体弱,那不是病,只能慢慢将养。 “不是用弓箭?下午沈学回来取了弓箭。” 易罡指着被竹枪贯穿的野猪眼睛,道:“竹竿削枪,稳准狠,抓准时机毫不犹豫。” 瑞宣放下手中情报,歪头问洗漱回来的夏颂:“是殿下亲手所猎?” 夏颂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朝几人行礼,颔首道: “辛彦削的竹枪,教导穆玉和何传铭使用方法和技巧,让我们练习几次之后,便布置陷阱用于实战了。这两头小猪是我和沈学所猎。” 瑞宣挑眉,满脸兴味地问:“布置陷阱?” “是,共有两头成年猪,八头这般大小的小猪。”夏颂回忆道,“留了两只小猪在原地,其余野猪都带回来了。” 夏朴诧异:“留两只在原地?” 夏颂:“辛彦说是给狼群留的,以免狼群顺着血腥味围攻我们。” 瑞宣拊掌:“这位辛公子非常人也。” 夏朴朝易罡说道:“既然是颂儿和沈学所猎,咱们明日也加餐。” “好,我先把它们送到厨房。”易罡一手一只拎起野猪,朝沈学道,“学儿来厨房,烧锅热水给猪褪毛。” 夏颂与夏朴和瑞宣进入堂屋,把今天进山之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这是夏朴培养夏颂的方式之一。 每日三省自身,亦如围棋复盘。 将白天所做之事叙述出来,思考进退,分析得失,引以为鉴。 瑞宣听得眉微皱:“可见到山主?” “不曾,按辛彦的说法,只在迷踪阵法外围,不深入山林,便不会触犯山主禁忌。而且辛彦说,山中夜晚会起瘴气,他与陆寅君无事,但其他人会死。我第一次见到山主,留宿山中时,山主也说山中起瘴气,让辛彦明早再送我出山。” 夏朴正襟危坐,听着两人对话,问道:“颂儿觉得,辛彦此人,说话有几分可信?” 夏颂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不好说,辛彦的心思诡谲,其言真假难辨。” 被夏氏叔侄讨论的辛彦,此刻正被赵孟元教训。 “知道山里危险,还带这么多人进山?你说说要是有个万一,你该如何向人家父母、亲人交代。” 赵孟元气得在院里转圈,看着院子中间两大四小的野猪,指着浑身血迹的何传铭,又点点穆玉。 “你们俩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陆寅君只想给夫子送肉吃,没想到赵孟元会生气。他抓抓后脑勺,憨声憨气道:“先生,有我和辛彦在呢,不会让他们在山里出事的。” “不怕一万怕万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都白教你们了?”赵孟元训起人来中气十足。 罗豆豆本来在后院单方面跟山猫金千纹玩“捉迷藏”,听到前面动静,也不找猫了,几步跑到前院来。看到满院的野猪,再结合赵夫子训斥的内容,立即明白定是几人进山狩猎了。 “师父,你带他们进山,都不带我。”少女罗豆豆蹿到辛彦面前,一脸控诉的表情。 赵孟元从来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未来的儿媳妇是个憨货。 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听信吴幺娘的话,说什么罗豆豆天真烂漫,性格爽利,就与罗家订下这门亲事。 但他身为未来公爹,又不好直接对未过门的儿媳妇说什么。 山猫金千纹蹲在墙头,歪着脑袋,琉璃色眼眸映出院中的尴尬场景。 罗豆豆终于发现,她出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立即朝赵孟元尴尬一笑:“先生,我……我出来找金千纹的,猫儿没回来,师娘担心得睡不着。” 赵孟元深吸一口气,别管台阶陡不陡了,赶紧顺坡下驴。 “猫儿最是懂事,晚上出去捕鼠,早晨自会回来。”又朝辛彦和陆寅君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赵孟元坐在堂屋中,看着进门的两名弟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皆是山主仆从,他倒不是真的担心两人在山里出事,但是捕猎的口子一开,以后村中里正如何约束村人不进山呢? 山主说梧桐山封山十年,不许村人进山打扰。那自然是越少人进山越好,一来遵守山主之令,二来避免村人在山中出危险。 赵孟元将这其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辛彦和陆寅君细细讲过。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看来诱之以利也不行,人族都这么遵守契约吗?山主说不让进山就不进。 “是辛彦思虑不周,请先生责罚。” 辛彦态度十分真诚,不管怎么说,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陆寅君默默听着赵孟元的分析,扭头看一眼辛彦诚恳地认错,恍然大悟,他还是被这个小魔人给骗了。 什么捕猎给先生改善伙食,什么教导穆玉和何传铭竹枪的用法,什么实战演练……都是这个小魔人的借口。 他真实的目的是想通过捕猎,让村人知道山主封山只是形式,不是真的约束人族。 依井晓的性子,感知到村人明知封山禁令,仍然进山捕猎采药,定然会非常不悦。 到时无论是降罪给入山的人族,还是扩大封禁范围,都会让山主与村人矛盾加深。 赵孟元知道的信息有限,只从村人安全角度考虑,没有想到更深一层。 庙中香火供奉,若是其心不诚,香火信仰定然削弱。若是依赖香火的神明,连法力都会受影响。 陆寅君一双金瞳仿若炽热的火焰,紧紧盯住辛彦,小魔人好深沉阴诡的心思,差点就让他得逞了。 “先生,寅君知错。该如何补救此过,请先生教我。” 陆寅君正心诚意,面对赵孟元长揖至地。 辛彦:“……”喂,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坏,别脑补过度啊! 第176章 有个秘密,听不听? 赵孟元右手捻动胡须,看着虚心求教的陆寅君,满意地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辛彦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只会嘴上说着知错,其实半点不会改。 “你们两个,将最大的四头野猪送到里正家,就说是山主赏赐。立冬将至,山主感念村人遵守封山约定,怜惜村人冬日艰难,派仆从送些野物与村民。聊表心意。”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还可以这么操作? “是了,山主还会保佑梧桐山风调雨顺。” 赵孟元面容肃穆,声音严厉: “辛彦,你是山主吗?你有保佑风调雨顺的神力吗?没有的话,岂可轻易许诺。你又何时成为山主的代言人?切记谨言慎行,莫要以己心揣度神明。” 赵夫子叹息一声,缓了缓心绪,嗓音低沉。 “你们要记得,真正的神明从不以利益,诱惑世人;更不以神威,恐吓世人。寅君,你与辛彦先去里正家里送野猪。其中道理,先生以后再与你们细说。” 陆寅君郑重施礼,狠狠瞪了辛彦一眼,来到院中扛起两头完整的大只野猪,大踏步走出院子。 月色静谧,山村黑黢黢的小路如同罩上一层寒霜。 辛彦背着两头小猪跟在陆寅君身后。 “寅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害山主。” 陆寅君无声冷笑:“我信不信没关系,你看山主信不信。” 里正一家已经休息,听到敲门声,吴友爬起来开门。 听两人讲明来意,顿时面露喜色。 “两位小哥先将野猪放于厨下,待我明早给野猪褪毛之后,再通知村人去村庙前谷场领肉。” 陆寅君拱手道:“辛苦里正。” 辛彦也拱手施礼:“辛彦还要恭喜里正。吴祖佑师兄考取了秀才功名。” 说到孙儿,里正吴友笑得合不拢嘴。 “下月祖佑回乡设宴,几位一同受教于赵夫子门下,一定要来。” 互相客气几句,陆寅君和辛彦告辞出来。 辛彦沉默地想着赵孟元的话,失去与陆寅君聊天的兴致。 而陆寅君一路都在自责,被辛彦这个坏心眼的小魔人牵着鼻子走,差点害了山主小姑娘。 翌日,村中敲锣打鼓,通知庙前发放野猪肉,按人头,成年无论男女皆可领取一斤肉,儿童可领八两。村中七十以上的人瑞可多领半斤。 一时间村中热闹非凡。 里正吴友与族中几名老叟,一起主持祭祀山主。 梧桐村每年立冬之日,本就要庆贺丰收,如今山主怜惜村人,送来野猪,自然更要好好感谢山主,希望山主明年也保佑梧桐村五谷丰收、六畜兴旺。 赵孟元领着几名弟子将家中一大一小两只野猪收拾干净。 没有让吴幺娘去庙前谷场领肉,反而切出半扇野猪,让罗豆豆护送吴幺娘回娘家送肉。 吴幺娘的娘家父母住在山外的吴家村,一来一回百十里路。 夔牛庆化身的大青牛,干过秋收的农活,正悠哉悠哉吃着青草看热闹。 突然天降工作,被套上板车,送吴师娘回娘家。 陆寅君将半只野猪和几袋灵米码放到板车上,伸手拍拍夔牛庆:“百十里路,一定要好好保护师娘和小师妹。” 夔牛庆翻着白眼,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寅君,山主不许魔离开梧桐山,我怕出去遭雷劈啊!” 辛彦笑着摇头:“梧桐山是指整个山系,百十里路还没到梧桐县呢,不算犯戒,不会被雷劈的。” 夔牛庆瞪着拳头大的牛眼:“你的话,老牛一个句读符号都不信。” ——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 白泽昨天眼见四四方方的云床飘走,又飘了回来。 整个缝隙天地震动,闪电霹雳带火花,又有雷声阵阵,更有几道七彩光晕在魔界屏障上闪过。 白泽好奇地抓耳挠腮,但是当时正运转生灵之力,催生激活一套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实在抽不出空闲。 今天趁着豆子兵继续种植法阵的时间,他御风飞行到云床上。 井晓并未睡觉,而是靠在大毛球上发呆。 “山主,昨天什么情况,缝隙新滋生的魔气都不见了。” “找到了根源,屏障完全修复。” 井晓神情恹恹,把大毛球团吧团吧缩小几寸重新躺下。 白泽兽脸惊奇,修复屏障很麻烦,井晓原计划也是三个月到半年,竟然一天一夜就修复了? “从根源解决魔气来源,山主应当高兴才是。”白泽咧开嘴巴傻笑两声,“可是山主不开心,难道这魔气根源与山主有关?” 问完这句,白泽似想到什么,嗖地蹿高两丈。 “啊,山主不要说,白泽不想知道。白泽去种植阵法。”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白泽,嘴角上翘: “真是精明的瑞兽,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被灭口,你说对不对?毛球。” “叽叽叽。” 毛球在井晓怀里被拉扯成长条状。 “毛球说得没错,怎么能让他独善其身呢!都掉坑里了,一起沾泥巴才对。我们去监工,看看这只兽有没有好好干活。” 白泽暗自庆幸,还好他见机不对,赶紧飞蹿。 要是被井晓抓到讲讲秘密,他又不能跟别人说,还不得憋死兽了。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幸福。啥也不知道才能心安理得当咸鱼。 白泽观察地形地势,一边调整阵法布置角度,一边摇头晃脑唱起不知名的上古歌谣。 井晓御着云床飞到白泽身后,伸出小胖手薅住瑞兽的耳朵,将他的头扭过来,笑眯眯道:“我跟你说哦,那个屏障裂缝是……” “啊!” 白泽唰地跳起来,哇哇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不听、不听。” 高亢嘹亮的叫声,震得井晓耳朵生疼。 井晓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危险,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白泽的耳朵,用力一拧。 “啊……嗷喔!”高八度的叫声立即变成小调。 白泽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望着井晓:“女神,饶命……饶命!嗷,疼!” “听不听?” 井晓眯起眼,语气轻柔。 白泽咧着嘴:“听。嗷,疼!” 第177章 天宫的废物 白泽被井晓按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 “所以魔界屏障的裂缝,是被……劈开的?”老爹这么勇,直接跟天道法则怼上,受刺激不小啊! 井晓讲完自己的猜测,回到云床上抱起毛球双手托着下巴。听到白泽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婴儿肥的小脸随着点头的动作,肉嘟嘟的一颤颇为可爱。 只是刚被打了一顿的白泽,可不敢小看井晓的本事。 “山主,要去魔界看看吗?”白泽试探道。 “不去。”井晓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白泽:“也许是在魔界遇到麻烦了。” 井晓将毛球抖成毯子,换个姿势躺下。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白泽无需试探,我不会离开梧桐山的。大劫未起之前不会,大劫已起更不会。” 白泽摇摇脑袋,低头看看豆子兵已经布好阵法,立即运转生灵之气,催生种子。随着绿色嫩芽从沙土中生长而出,贴地刮起一阵轻如春风般的灵力之风,生生不息轮回阵法自动开启灵力循环。 七七四十九个阵法同时开启,顷刻间升起一座隔绝法阵。 本是用来克制魔气侵蚀的隔绝法阵,如今缝隙中的魔气尽数消失,倒显得井晓改良的隔绝法阵有些多余了。 “不多余,我只是修补了屏障,坏掉的东西修得再好,也不如原本的好用。魔气侵蚀日久,屏障还是会出问题。有隔绝法阵,不仅抵御魔气侵蚀,内在的生灵之气……还有其它用途。” 井晓听见白泽的喃喃自语,仰躺着闭上漂亮的杏核眼,轻声回答道。 白泽将这批豆子兵收回补充灵力,又撒一批新豆子兵下去种植阵法。 “山主的撒豆成兵之法,用于种田实在方便。”白泽谄媚地趴到云床边缘,毛爪子拍拍柔软的云床,随口道,“也不知道二虎子和辛彦如何了。” “二虎子跟着赵夫子研读兵法。辛彦么,在被雷劈的边缘反复横跳。” 井晓冷哼一声,没有把白泽赶下去,云床很大,再躺十只白泽也绰绰有余。 白泽奇道:“被雷劈?”辛彦又做什么了? “带人进山狩猎,抓了一窝野猪。” “这……怎么了?”白泽没觉得有问题,山主封山又不是针对人族。 “想以利诱人进山,若我被打扰清静,恼怒地针对人族,那么人族供奉之心定然减弱,若我依赖香火,法力自会受损。无非是魔族那些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图谋不轨的手段罢了。” 井晓说得漫不经心,却听得白泽寒毛直竖。 “辛彦才多大?魔族邪恶是深藏在血脉里的。山主不生气?” 井晓浅笑:“谈不上生气,我原本也没想把辛彦教导成正人君子。只是在他心中种下一颗善的种子,让他对天下苍生有所怜悯罢了。” “魔族怎会有怜悯之心!”白泽摇头,不看好井晓的期待。 “尝试一下而已,又不抛费什么。与种田一样,新种子到手,总得种出来,才知道此作物是否有用。” 井晓神情淡漠,没有睁开眼睛,语气不紧不慢。 “高等魔族的智慧不比人族差,夔牛庆就有很朴素的善恶是非观。辛彦虽是魔尊之子,却是自幼缺乏教导,在魔宫底层胡乱混着活下来的。他的身上没有恶业,可见是没有做过真正坏事的。” 白泽:“此次犯戒,山主准备如何处罚辛彦?” “赵夫子已经罚过了。捕猎来的野猪,也以山主的名义分发给村人。”井晓翻身睁开眼睛,看向白泽,“不过你说得对,确实该罚。你说怎么罚?” 白泽愣了愣,“触犯的是山主的规矩,自然是山主给予处罚。让其刻骨铭心才好。” “哈,白泽还真是厌恶魔族啊!刻骨铭心的处罚,我还真得想想。” 井晓话音一顿,凝神感知。 白泽疑惑地偏头看向井晓。 “山顶来人了。唔,来仙。” “仙界,还敢来?”白泽惊讶不已,天宫在山主这里可是吃过不少亏,何人如此大胆,还敢来找不自在。 井晓捏诀,仙术玄光镜凭空立于云床之上。 镜中光影显示出山顶仙宫遗址,一个身着华服,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公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中央的玉石板下。 白泽看了半晌,不确定道:“哪家道场的童子?” 井晓神情变幻莫测,摇头道:“天界太子琮苍。”小孩伤势好得挺快,这就能下床到处跑了。 “他是琮苍?”白泽瞳孔顿时扩大。 “你在仙界没见过?别说得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白泽兽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眨眨眼。 “山主说对了,白泽还真没在仙界见过有名的废物太子琮苍。只闻其名,也多是说其性情乖戾、喜怒无常、骄横跋扈。” “废物太子?” “据说王母自上次神魔大战时,便孕育琮苍,说起来也有万载时光。只是这位天界太子十年前出生,竟是凡人之躯,既没有天生神力,又灵脉闭塞,吃过无数天材地宝,仍然不能修炼。” “怎会?”这回轮到井晓惊讶了。 白泽趴在云床边缘又朝地面的种子施法,催生一套新的阵法,随即爬回玄光镜前,继续道: “仙界传言,王母在神魔大战时受过伤,其伤势由腹中胎儿承担了大半。所以帝君王母格外骄纵于他。” 井晓歪头看向玄光镜中孤寂的身影。 “可是上次他来仙宫拿着张帝君的令牌,驾驭飞剑径直往北飞。若不是玉昆山脉与梧桐山结界的阻拦,他怕是都跑到人间去了。白泽说他是凡人之躯没有法力,那他怎么办到的?还有天罚九天玄雷,凡人可承受不住。” 白泽:“他是帝君王母唯一孩子,定有很多护身法宝。” 井晓仔细回想当初张帝君怀中的少年,除了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漂亮脸蛋,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她还以为对方天生神人,原来竟是凡人之躯吗? 第178章 香火之道 天界太子琮苍手握最强仙二代剧本,但自身却是废材…… 这人生设定要是放在异界的玄幻小说里,妥妥的废材逆袭流,或者心性恶劣有权有势又废物的大反派。 井晓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从传承记忆里扒拉出关于王母有孕的信息。 神魔大战之前,天宫宣布过一次喜讯,后来一仗打了上千年,三界都到了崩毁的边缘,谁还会去关注一位尚未出生,没什么存在感的天界太子。 只是井晓没想到,琮苍竟然是十年前才降生。 虽说在仙界一孕万载不常见,但也不少。 这般孕育而生的孩子,至少应是天生神人,就算神力等级不高,血脉放在那,再差能差哪去? 可是杨婉妗孕育万年,偏偏生下来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大概三界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难怪没有再传出任何消息。 上次所见,模糊感应那位张帝君对琮苍似乎并没有多少慈爱之心。 杨婉妗还因为琮苍受伤,跑过来找她麻烦,虽然被打灭了一个法身吧,但至少是慈母的表现。 唔,这次她斩化身入人间界,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井晓调出另一面玄光镜,显示杨婉妗在人间的化身,绫罗绸缎穿在身,在天帝庙中拜王母? “杨婉妗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泽瞪大兽眼,张口结舌道:“自己拜自己,是想警醒世人,求人不如求己?” “信仰膜拜自己,顶多算是自恋。” 井晓淡淡瞟一眼不着调的白泽,额间凤凰花印记微微泛起金芒,睁开法眼看去。一缕信仰之力自杨婉妗身上升腾而起,与天帝身旁的王母像相连接。其中交互什么信息,就不是玄光镜能显示的了。 香火神道,总有一些特别的法门。 玄光镜中举止优雅雍容华贵的妇人,上完香起身,问侍立在身旁的庙祝: “为何天帝庙中没有太子神像?” 庙祝老者躬身施礼:“这位夫人莫不是记错了?仆侍奉天帝庙四十余年,从未听闻过天帝有子。” 杨婉妗眉头蹙起,问:“怎么会?王母十年前生琮苍太子,所有天帝庙,都应收到法旨才是。” 庙祝老者面目慈祥,对杨婉妗摇头:“王母从未生过孩子。夫人若是想求子,可到旁殿送子娘娘处上炷香。” “不必了。” 杨婉妗转身走到大殿门槛处,回头斜瞥一眼高高在上的帝君像,冷笑一声。吾儿可怜。张旺,你既无心吾便休。 “蝶儿,江南慈幼局的情况如何?将有天赋的孩童都带到山上吧。” 杨彩蝶恭敬行礼:“是,师父。这一批遴选出来的女童一共三名,练武天赋极佳。” 杨婉妗凤目冷如冰霜,语调毫无起伏:“只要有天赋,不拘男女,都带上山,分开两座山安置。” “师父,琮苍太子的故事,信众多有质疑。天帝庙皆不愿给太子塑像香火。中原一带官府甚至下令禁止传播太子典故。” “嗯,”杨婉妗冷笑,“无妨慢慢来,天帝庙不愿接纳,那就修一座琮苍太子庙。只要有民间信众香火,自然能助太子凝聚神魂。东南如何?” 杨彩蝶低头小声道:“姐妹传信回来,铁义军首领肖洪山赞同王母慈爱世人,同意姐妹在潜江和振州建王母庙。” 杨婉妗动作从容,面露微笑。 “肖洪山有什么条件?他的副将袁晋袁子淳呢?” 杨彩蝶扶着杨婉妗进入马车,自己坐于侧面,继续道: “肖首领爱重那位姐妹,只以为是信奉王母,没有提什么条件。只是袁将军为人冷傲,杀人如麻,不喜女子近身,我们派去的姐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触。” 杨婉妗掌中起卦,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会,沉声道:“女子不方便,就派男弟子过去。铁义军号称铁肩担道义,并肩为兄弟。既然如此,多几个兄弟想必不会引人注意。 “中原不行,那就尽快于东南建庙,先在王母庙中设立琮苍太子像。等日后铁义军席卷天下,自然能将琮苍太子庙建到大夏各地。” 杨彩蝶垂首应是,犹豫片刻问道:“师父,北方诸郡豪强林立,传播王母法旨多有阻碍。西北族群众多各有信仰,那我们为何不去西南?” 杨婉妗凤眸微睁,深深看了一眼弟子杨彩蝶,警告道: “约束门下弟子,不要去西南招惹是非。等天下皆是王母庙和琮苍太子庙,西南自然顺理成章。若是反过来想通过西南图谋天下,才是痴心妄想。” 看着玄光镜中的两人,一句又一句筹谋算计。 白泽觉得顶瓜皮发紧,歪头装作不经意瞄一眼井晓的脸色,不着痕迹将自己挪到云床边缘。 山主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可怕啊! “想让她的废物儿子,走信仰香火成神的路子,也不是不行,但若因一己之私,妄图挑起天下战乱,为祸人间……”井晓嘴角绷直,眯起杏核眼,“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白泽蹲坐在云床边缘,用后爪挠挠脑袋和耳朵,道:“琮苍太子出生,张帝君没有昭告天下。人间界的庙祝没有收到天启,不知道琮苍太子存在,实属正常。王母为何这般反应?” “这对公母不是一条心呗,还能因为什么。” 井晓对帝君和王母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转而调整玄光镜,看向在仙宫遗址中抱膝而坐的琮苍太子。 “他是凡人的话,需要吃饭吧?” “仙界有辟谷丹。”白泽被井晓话题大转弯,拐得差点闪到腰。 “是哦,那就不用管他了。” 井晓盯住白泽,看得对方汗毛直竖。 白泽慌头慌爪从云床跳到地面:“哎呀,我再研究研究,布阵的速度再点快,立春之前就能回去。还可以送辛彦和二虎子启程去兰陵。” —— 里正吴友在村中分发完野猪肉,又组织过祭祀,抽个空闲到赵孟元家,送来两套身份证明。 “这是给辛彦和陆寅君的身份证明。按夫子的意思,给二人都落户在梧桐村,陆寅君登记为十八岁成丁,辛彦去年七岁,但身份证明是今年才办,所以登记的是八岁。” “多谢吴里正,何县令本要将二人落户在县城,但他们毕竟是山主仆从,我想了想还是落在梧桐村妥当些。” 赵孟元捻着胡须打开身份证明,看了一遍,客气地朝吴友道。 “还要恭喜里正,祖佑考取秀才功名,少年得志,可喜可贺。” 里正吴友一张老脸,近几日笑得褶子都多了几层,拱手道: “多亏夫子教导,不然那孩子也无法年纪轻轻便考中功名。” 赵孟元还礼:“祖佑基础扎实,昌溪池书院的教授学识渊博,祖佑未来前途无量。” “借夫子吉言。”里正吴友哈哈大笑,随即正色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得让夫子知晓。” “何事?” “好事好事。大夏律法,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七而嫁。”里正吴友笑着说,“陆寅君户籍登记十八岁,这婚事可得抓紧。不然二十还未婚配,可就得官配了。” 赵孟元捻着胡须:“是喽,这几日内子也在为此事犯愁。不过别人不清楚,里正当知晓,寅君的婚事得山主做主。” 辛彦在学堂中听两人在堂屋商量,扭头朝陆寅君挤眉弄眼。 “二虎子想找个什么样的,母老虎化形的不多吧?” “滚出去!” 陆寅君金眸灼灼,面容威严肃穆道。 第179章 催婚 陆寅君在梧桐村被催婚催得烦躁。 他看不上不长皮毛的人族,领个健壮漂亮的母老虎回来,估计人族的律法也不会认可,可是化形的母老虎……让他去哪找。 现在连魔族小儿都敢舞到他面前,彻底点燃了陆寅君压抑多日的本性。顺手抽出长剑,与辛彦战到一处。 陆寅君下山之前当然不会用剑,他毕竟是白虎化形,更多依靠本能捕猎打架。现在使用长剑,还是看到辛彦指点何传铭和穆玉偷师学的。 尤其是辛彦教给何传铭的《天罗地网昆冈剑法》,虽不是特意教他的,但他有白虎星君的血脉天赋,又有陆吾的梦中开智。两重加持直接将陆寅君的剑法天赋拉满。 甚至可以说,何传铭还没学会,陆寅君已经融会贯通,能用这套剑法与辛彦对打而不落下风了。 辛彦闪身躲过陆寅君斜刺的一剑,浅灰色眸子闪过诧异:“昆冈剑法,你怎么会?” “哼,看剑。” 陆寅君才不会在打斗中跟对方废话,当然是先把魔打趴下再说。 赵孟元送走里正回来,就见院中刀光剑影,打得热闹非凡。当即两手抄着袖子,倚靠在墙边闲闲地看起两人过招,真……袖手旁观。 穆玉和何传铭听到动静,从后院演武场飞奔过来。 “寅君师兄会剑法,哎呀,是师父教我的昆冈剑法。我还没练会呢!” 何传铭张大嘴巴看着陆寅君的招式,竟然用得如此精妙,再对比自己的剑招,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穆玉根本没空理会何传铭的碎碎念,自打进来就盯着陆寅君的招式,看得目不转睛。 辛彦说这套剑法大开大合,需要力量和一往无前的气势,并不适合他练。不过他可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见到威力无穷的剑法,还是很心动啊! 就算辛彦不教他,自己偷学几招,融到自己的剑术里,想必辛师父也不会反对。 一百零八式《天罗地网昆冈剑法》很快演练完毕,陆寅君没能把辛彦打趴下,反而被他遛得满院子乱转。 “这剑法不行,都打不到你。”陆寅君收起剑势,气哼哼道。 “你用偷学的半吊子剑法,还是我教给何传铭的剑法,想打赢我?” 辛彦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不是剑法不行,是你太菜。你要是早点弃剑,直接用拳脚,或者上牙咬,我肯定不是对手。” 陆寅君金瞳熠熠闪过愤然,怒声道:“你休想骗我违约,山主不让我咬人。” 赵孟元暗自点头,辛彦的武学天赋无疑是首屈一指,陆寅君也不遑多让。 若是能得名师指点,定会更上一层楼。只是名师难寻,能教导辛彦的名师更是难寻。 “彦儿,为师从未问过,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双眸,温和道:“一部分是跟人对战自悟的,一部分是在山主的书房看的武学典籍。”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部分来自魔族血脉,只要有父族血脉的子孙,都可以去族地开启传承仪式,不过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的天分和努力了。 最厉害的就像他的父亲,将魔功修炼到最高级别,独霸一方成为魔尊。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赵夫子了,更是不能与外人言。 赵孟元手捻胡须,颔首道:“等明年立春,我们去兰陵时路过虞郡,为师带你们去拜访一位老友。虞晗乃当世武学大家。” 何传铭眼睛灼灼放光:“武学大家?先生,带我带我。” “嗯,据说已由武入道,真真假假的传说颇为神异。能得他几句指点,对于练武之人,定会受用不尽。”赵孟元拍了拍何传铭的脑袋,“认真读书习武,才能带你。” 何传铭动力十足:“先生一言为定。” 陆寅君与辛彦对战,发泄过焦躁的情绪,又恢复沉稳的模样。 “先生,我也认真读书习武。” 赵孟元笑呵呵迈步进入学堂,道: “里正的话无须放在心上,婚姻大事自当慎重考虑。《夏律》确实规定女子十七而嫁,男子二十而娶。但若不想婚配,或找不到合适的婚姻对象,也只需额外缴纳一些税而已。交不上税,才会被列入官配。” 陆寅君两眼茫然,他还没学到《夏律》这般高深的学问,不过听到可以不用与人族女子婚姻,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憨憨地抓抓后脑勺。 “二虎子不怕交税,去山里捕猎出来就能换钱。” 赵孟元捻动胡须,瞪了他一眼,道:“寅君,莫要露出这般憨傻模样。” 辛彦也是第一次听说《夏律》,好奇道:“先生,那可以一直不嫁人,或者不娶妻吗?” 赵孟元微微点头:“可以,只要有钱缴税,想单身多久,官府都不会管。” 陆寅君被逼婚的烦恼暂时消除,继续傻乐呵地跟着赵夫子学兵法,当然《夏律》的学习也被提上日程。 另一边的吴家村,夔牛庆却在栅栏里前蹄刨地,焦躁地控制不住想刀人的心。 他原本老老实实地拉着板车送师娘去吴家村。 村人都知道大青牛灵性,不用人赶车,只要示意路线,他就能尽职尽责地往前走。所以练武少年吴玉琨坐在车辕上给大青牛指路。 罗豆豆和吴师娘则抱着山猫金千纹,盖着厚毡毯坐在板车上。 去吴家村的路十分顺利,早上出门,傍晚即到目的地。 只是夔牛庆化身的大青牛,身材实在是魁梧英俊。沿途吸引无数母牛纷纷向他示好。 于是吴家村的里正出面,给出丰厚的报酬。 吴师娘却不过情面,只得做主让夔牛庆留在吴家村三天。 可怜威武壮硕的夔牛庆,不知所措地面对栅栏中十几头母牛的福报。 “哞……山主,救牛啊!” 第180章 生态圈 山猫金千纹来到吴幺娘在娘家时的闺房,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 “有耗子。” 吴幺娘听到细细软软的声音,知道是自家山猫说话,并不会害怕,只是伸手抚摸猫儿的头顶。 “还要拜托金千纹帮忙治理鼠患。去年吴家粮仓就因鼠患损失不小,今年刚收了新粮,怕是又要遭鼠群祸害。” 金千纹琉璃色眼眸水润,郑重点头:“交给金千纹。” 罗豆豆从门外进来,手上沾着草屑黑灰,坏笑着凑上来要摸乖巧的金千纹,被猫儿灵巧地躲过。 “臭猫儿,不让我摸,不给你小鱼干吃。” 吴幺娘没好气地瞪罗豆豆一眼:“快去洗手,莫要欺负猫儿。” 山猫金千纹踩着小猫步,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很快便熟悉吴氏娘家的房间布局。 只待夜深人静时,再去捕鼠。 夔牛庆在村中祠堂后院食不下咽,看到山猫路过,喊住对方。 “金千纹,救牛啊!” 山猫跳到栅栏的木桩上,好奇地张望夔牛庆,还有栅栏外的母牛。眼神清澈,嗓音细软:“牛,你叫金千纹有事?” 夔牛庆一时语塞:“我叫庆。”这只傻猫怎么回事,看不懂他的处境吗?他要被母牛们生吞活剥了。 金千纹歪歪脑袋,两只前爪在木桩上交替踩动,语调不紧不慢:“牛,想让猫怎么帮你?你比山猫大无数倍,想走谁能拦住牛?” “……”夔牛庆傻眼。 是哦,要说逃走,人族的栅栏是关不住夔牛的。要说不喜欢母牛……怎么可能不喜欢。 繁衍子嗣是夔牛的本能,只是在魔界夔牛族的母牛稀少,喜欢夔牛庆的母牛更少。 可是,看看栅栏外几头清隽可爱的母牛,夔牛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山猫金千纹等了半晌,夔牛庆不动不出声,那么大一只牛呆呆地无趣。 “没事的话,山猫要去捉耗子了。” “哞!” 夔牛庆刚叫一声,栅栏外几只母牛争先恐后地贴到栅栏上,牛眼圆瞪,贪婪地瞅着夔牛庆健壮的牛躯。 金千纹跳下木桩,回头看一眼主动去闻母牛味道的夔牛庆,满眼迷惑不解,明明很喜欢啊,刚刚喊她救牛干什么。 吴幺娘清早推门,毫不意外看到门口整整齐齐摆着三排肥硕的老鼠,每排十只老鼠,按照大小胖瘦排列。 “哎呀,耗子。” 吴幺娘的母亲出得房门,顿时被吓得大叫。 山猫金千纹淡定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围在身前的两只小爪爪上。 吴幺娘绕过“鼠队”,蹲下来轻抚金千纹的猫儿头。 “我家千纹就是厉害,解决鼠患有功,奖励油炸小鱼干吃。” “喵!” 山猫金千纹表面严肃,内心乐开花,犹豫一下没有把耗子们都叼走,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继续等待。直到…… 罗豆豆从房间出来,看到地上排着的鼠队目露惊愕,继而朝金千纹抱拳。 “小女佩服金大侠,为民众解决鼠患。” “喵?” 她叫金千纹,不叫金大侠,真是个笨蛋豆豆。 吴幺娘好似看出金千纹眼中疑惑,温声解释道: “大侠是指用自身能力帮助他人,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我们金千纹帮助吴家捕鼠,解决吴家鼠患,自然也可以被称金大侠。豆豆是在赞美金千纹。” “唔?喵。” 罗豆豆佩服金千纹是大侠?唔,那山猫决定暂时不讨厌她了。 吴家村近水,梧溪水清滩浅多鱼虾。 罗豆豆在吴玉琨和村中孩童带领下,在梧溪捉了许多鱼儿和小虾。 金千纹每天晚上捕鼠,白天找地方眯觉,醒来就能美餐油炸小鱼干和囤起来的耗子,觉得在吴家村多住几天也无妨。 夔牛庆更是乐不思蜀,每天有新鲜青草,还能与母牛们轮流亲近,整只牛快乐无边。 —— 井晓悠哉地躺在云床上,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的天空飘来荡去。 看得白泽好生羡慕。可惜他是一只天命打工兽,一切都要被可恶的“奴隶主”操控。 “哎……” 白泽再次催生一套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缝隙中生灵之气愈发浓郁。 几十万豆子兵在地面往来穿梭,接到指令便日夜不休地种植作物。 灵力耗尽才会恢复成豆子模样。 白泽现在的工作就是催生种子,激活阵法,及时回收豆子兵,为其补充灵力,再将豆子兵们投入地面的种植大军。 但距离百亿目标,仍是……差得远。 豆子兵们不知道什么是疲惫,可以无限循环,但白泽会精疲力竭啊! 以至于种植大军启动之后,所有拖慢进度的卡点都在白泽这里。 井晓躺在云床上,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她一直在想办法,如何提高白泽的效率。 就是想一会儿,睡一会儿,一个月过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毕竟白泽只有一只,体内有生灵之气的瑞兽都生活在仙界,不方便寻找。更不会像白泽一样,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供她奴役。 井晓趴在云床上,向下方望去满目苍翠。 在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加持下,地面一片葱茏,草木葳蕤,鲜花姹紫嫣红。 唔,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白泽,”井晓降下云床的高度,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朵里,“是不是太安静了?” 白泽表情动作一样麻木,机械地催生激活阵法,闻言有气无力地瞟一眼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白泽脑子里嗡嗡响,一点都不安静。” 井晓在指尖凝聚一颗灵力球,递到白泽嘴边。 “现在呢?” 白泽停下施法动作,眼神直直地盯住灵力球,他是很想有骨气地不去看井晓送来的诱惑,但……灵力球好香。 如此精纯的灵力,一颗就可以激发白泽体力,提升施法速度,让白泽继续精力充沛地种地。 井晓伸直胳膊,把灵力球再次向前送一点,停在白泽张嘴就能吞下的距离。 “啊呜……” 白泽一口吞掉灵力球,立即趴下闭目凝神消化其中的灵力,任由浩瀚又温和的力量冲刷枯竭的经脉。 某只瑞兽眼泪汪汪,不管内心如何冲突,身体总是很诚实。他需要一颗来自守山人的灵力球补充体力。 井晓拍拍瑞兽的脑袋:“白泽先休息一会。我出去一趟,找找蜂群和蝴蝶,还有其他能授粉的昆虫。这里只有鲜花和树木,无法形成完整的生态圈。” 白泽不懂什么是生态圈,但听井晓要找蜂群和蝴蝶,瞬间理解对方的意思。于是乖顺地点点头,滚到云床上,四爪朝天把兽躺得平平的。 “行,云床留给你。” 井晓弹了一下白泽的额头,笑骂一声,随手拎起毛球,御气离开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 第一站,梧桐山顶的仙宫遗址。 那里还有一位天界太子,蹲在石碑下种了一个月的蘑菇呢。 第181章 天界太子 山顶仙宫遗址。 天界太子琮苍躺在石碑阴影下,脑中一片空白,眼睛似闭非闭,透过眼睑依稀能看见一线浅蓝的天空。 梧桐山的仙宫白天太阳直射,晒得他难受,晚上又寒风凛冽,冻得他哆嗦。 一个多月风吹日晒雨淋。 琮苍意识有些模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上次父君告诉他,只要迅速离开梧桐山就能见到真正的母后。 他信了,然后被雷劈了。 现在父君又告诉他,因为上次擅闯梧桐山,惹怒了守山人,必须求得守山人原谅,他的伤势才能痊愈。 他亦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相信。 琮苍不敢完全闭上眼睛,因为每次闭眼识海中全是电闪雷鸣,既无法入睡,又无法入定。 他本身经脉俱废,身体不能吸纳灵气。若是再无法入定冥想,以灵气蕴养自身神魂,他可能连成年都活不到。 当井晓迈着小短腿慢悠悠走到仙山之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天界太子。 “还没死?” 琮苍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一个软嫩清甜的声音在问候他,怎么还没死? 他努力撑开厚重的眼皮。 “快死了。” 声音粗哑地吓了琮苍自己一跳,继而又咧咧嘴角,心想还不如死了好。那样不用看到焦虑执着的母后,也不用看到厌恶他的父君。更不用看到天宫中无数嘲笑的眼神。 井晓伸出光着的小脚丫,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琮苍。 “看上去确实快死了,你没吃辟谷丹?” 琮苍的眼神空茫直视苍穹,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嘶哑:“吃光了。” 井晓一挑眉毛,仙界太子耶,玩苦肉计? 张旺帝君真舍得啊! 唔,上次也挺舍得的,被天罚九天玄雷直接劈得外焦里嫩。 看上去好像后遗症不轻,张帝君居然没给他治愈? 井晓板着脸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粗陶碗,走到最底一层泉池取水,就是二虎子和白泽用来洗爪子,洗澡的那一层泉池。小胖手端着粗陶碗,晃晃悠悠边走边洒,递到琮苍嘴边时,泉水只剩浅浅一层碗底。 “能自己喝吗?或者我给你灌进去。” 琮苍张了张嘴,翻身爬起来,双手接过粗陶碗。 华贵的天衣自是不染尘埃,仙宫之中亦无凡尘。 但不知怎的,井晓愣是在琮苍的身上,看出灰头土脸的感觉。 “还来梧桐山干什么?上次被雷劈得不够,想再补两下?” 井晓严肃着小脸,完全不打算跟琮苍来委婉客气那一套。 琮苍捧着粗陶碗,将碗底的泉水喝光,抿抿嘴唇,原本干裂的唇瓣突然沾上泉水,不是得到滋润的舒适,反而是剧烈的刺痛。 “仙子是守山人?我能再喝一碗水吗?” 琮苍文质彬彬,斯文有礼地问道。 “自己去,泉池就在那。”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将他盯着。 琮苍扶着石碑慢慢站起来,少年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缓步走到泉池边,用粗陶碗在最顶层泉池舀了一碗水。 明明干渴至极的少年,喝水的动作却不急不躁,一连喝了三碗才停下。 “辟谷丹吃光了。仙泉的水也可充饥,一碗水能让凡人一天不渴不饿。” 井晓仍是板着小脸,就差直说,你个仙界来的烦人精,装什么彬彬有礼呢! 琮苍将粗陶碗放到泉池边沿,动作优雅地向井晓行了个叉手礼,缓缓开口道:“琮苍拜见守山人。上次擅闯梧桐山,是小子无状,多有得罪,还望守山人见谅。” 井晓没出声,仍是将他盯着。 她倒是想听听这个天界太子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言辞。别以为行个下位者拜见上位者的叉手礼,就可以蒙混过关,她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第182章 祂不让说 魔界与人间界缝隙。 白泽傻愣愣地看向井晓身后的华服少年。 “你怎么……留……” 井晓面无表情地跳上云床,往下一趴,声音闷闷地传出:“跟你一样。” 琮苍温和浅笑,朝着白泽行礼。 “琮苍见过白泽前辈。我自愿与守山人签署百年契约,为梧桐山开荒种田。” “啊!啊?” 白泽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琮苍,立马笑出花来。 “太子殿下,会做什么?分得清麦苗和杂草吗?”说着,一抖储物袋,倒出几十粒种子,“只看种子,太子殿下可认识,此为何种作物,有何功效?” 琮苍身姿清俊飘逸,面无愧色,朗声道:“不认识。” 白泽:“……”你个废物,连种子都不认识,有什么可骄傲的?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完整的蜂巢,内有刚刚进化成蜂后的雌蜂,还有种类丰富数以千计的蝴蝶和昆虫,捏诀施法,将它们散于四方。 瞥见白泽控诉的眼神,井晓严肃着小脸,道:“你教他。” 白泽对拖后腿的琮苍太子没有好脸色,但是又不敢反抗井晓的压迫,只能扔给对方一袋种子和一枚玉简。 “这是此地需要种植的种子,还有各种作物和阵法介绍,”白泽指着百米开外一棵胡杨树道,“看到那棵最高的树了吗?那是一个阵法的核心。去体会明白,学会阵法布置再回来。” 琮苍温文儒雅,朝井晓和白泽深施一礼,抱起种子袋和玉简,挺直脊背缓步走向阵法中心。 “山主,他真是天界太子琮苍?” 井晓抱着毛球在云床上打了几个滚。出去走一趟好累,还是云床舒适妥帖。 “你不想问为何留他吗?” “想。” 白泽缩缩脖子,总觉得被守山人的目光看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他是免魔体质。对所有术法一律免疫,上次被天雷劈成重伤,是因为天罚的九天玄雷直接作用于身体和神魂,他才会受伤。” “混沌?”白泽惊讶。 “类似,但不完全一样,”井晓沉吟半晌,“我在仙宫起卦问天……” 白泽正等着井晓揭示答案,结果小姑娘神思渺渺,眼中如星河流转,额间凤凰花殷虹如血,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惊得白泽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流,立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急道:“白泽不想知道卦象结果,守山人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唔。说不出来,祂不让。”井晓气呼呼嘟起小嘴,一手指着苍穹,一手叉腰,仰天怒喝道,“你要是把下方的阵法毁了,我就亲手劈开魔界屏障,修复个屁。你知道后果。” 天威赫赫,雷声隆隆。 白泽趴在云床上,两只前爪抱紧毛茸茸的兽头缩成一团。 远处拿着玉简对比种子的天界太子琮苍,被雷声震动心神,猛地抬头看向天上,耳中听到井晓“骂街”。 只见原本浓云蔽日、雷电交加的天空,转瞬云开雾散、霞光满天,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井晓抱着毛球气哼哼坐到云床上,回想起山顶仙宫中,俊逸的少年,温文尔雅道:“琮苍想去人间找母亲,只是想告诉母亲不必多此一举。琮苍并不想以香火成就神道。也不想看到母亲费尽心力,最终徒劳无益、于事无补。” “父君……”琮苍眼中的疑惑神情不似作伪,随即坦然释怀,“琮苍也不知父君意欲为何,但琮苍不求长生。若是应劫而生,那便应劫而去。请守山人明鉴。” 井晓确实能明鉴,亦知他不是说谎,只是…… 唔,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是收集癖发作。 反正收留了一只小魔人和一位人间皇族的太孙,再搞个天界太子玩玩,好像也……咳,没什么。 第183章 天命不在命册中 天界司命星君处。 “帝君,太子殿下从未在司命的命册显示过。即便去往人间,其命运也不受命册控制。” 司命星君拿出命册,双手奉给张旺帝君,笑容诚恳。 但对别人的本命法宝,张旺帝君显然并不想接手,两手拢于衣袖中,指诀微动。 “是因大劫已起,所以司命星君无法预测吗?” “并非如此。即便没有大劫,亦无法推测琮苍太子。天界都说太子乃凡人之躯,然而哪有凡人需孕育万年呢?帝君莫要为难司命。” 司命星君收回命册,一举一动脸上表情皆十分真挚。让旁观者看了,都觉得怀疑他,是自己疑神疑鬼心胸狭窄了。 “如此……本君打扰了。”张旺帝君拱手为礼,转身欲走,低头却见桌上棋局,随口道,“星君,好雅兴。” 司命星君坦荡道:“司命刚刚与松老对弈来着。残局无解,松老跑去找外援,尚未归来。” “松老何人?似乎不在我仙界天宫名册上。” “松老是我。” 一名绿衣老者拽着一位紫袍老者,从远处疾飞而来,待到近前处,绿衣老者拱手道:“在下松年,帝君有礼了。吾本为梧桐山仙宫迎客松,自知大限将至,特请守山人允许自由往来三界。” 张旺闻言一怔,他算计来算计去,几次三番试探,只想在大劫期间把琮苍送到梧桐山避难,却没想到梧桐山竟然还有在仙界的精怪。 早知…… 张旺帝君哑然一笑,朝松年拱手:“松老有礼。本君竟不知梧桐山使者在仙界,实在失礼。” 松年面色红润,一根松枝在头顶簪住发髻,两绺花白长发垂落在耳畔,显得极为洒脱自在。 “帝君日理万机,松年不过一大限将至的山间老松,实当不得梧桐山使者,只想于有生之年,四处走走看看,饱览三界美景罢了。” 张旺对松老的态度既显亲切,又不失帝君风度,客气几句,又朝紫袍老者拱手:“天尊有礼。” 紫袍老者捋一把花白胡须,看向张旺帝君的神态温和,微微还礼:“帝君慈悲。” “天宫事务繁杂,待清闲下来,请三位到天宫小饮。” 张旺帝君心中念头纷杂,好似感悟到一点契机,又觉得鸿冥渺渺难以推测,于是客气告辞。 三人目送张帝君离开,相视一笑。 紫袍老者低头看向僵持的棋局,道:“有意思。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司命星君端坐对面,扭头看一眼松年,笑眯眯对紫袍老者道:“天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可悠然旁观。帝君王母挂念琮苍太子,对其命运忧虑,其情可悯。” 松年闻歌而知雅意,目光清正,看向司命星君。 “琮苍太子,可是去了梧桐山?” 司命星君拱手:“松老通透。正是。” 紫袍老者看向松年,目光隐有询问之意。 “这一代守山人,似乎格外不同。” 松年手捋长髯,笑呵呵道:“天尊明鉴。井晓心性纯真,爱憎分明。若是以诚相待,她可能不会拒绝。若是耍弄心机,怕是躲不过天道之罚。” “待十年期满,本座定去梧桐山拜访一回。” 紫袍老者颔首伸手粘起白子,轻轻放入棋盘正中,顿时打破僵局,又为白棋挣出一条活路。 司命星君哈哈大笑,折扇在手中转了几圈。 “还是天尊技高一筹,司命佩服。” 松年潇洒地从袖中取出酒壶,将三只酒杯倒满,空气中顿时飘荡出山间青松韵味。 “愿赌服输。此局虽有天尊帮忙破去,却仍是松某不敌司命。这一壶松花酒,权作赌资。” “有酒无菜怎么行。” 司命星君笑着挥手,棋盘自动移开,桌上出现几道精致菜肴。 紫袍老者手指点了点司命星君,道:“司命,总惦记着本座的好东西。” 说着从袖中取出三只蟠桃,分予两位。 司命星君接过赞叹:“有口福了,母株上的蟠桃,可比王母园中的还要香甜。” 三位仙家相视而笑,举杯豪饮。 …… 吴幺娘送走官媒娘子,走进学堂看一眼英武的陆寅君,伸手点了点学堂里的几人。 “这是今天第五位媒人。有三位是为寅君说媒,穆玉只占两位,还要努力啊!” “寅君,谢谢师娘,辛苦师娘!” 陆寅君向吴幺娘作揖,态度甚是恭敬。 穆玉也躬身施礼:“辛苦师娘费心。” 吴幺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数落道:“你们几个以后不许再去梧桐县城乱逛。去逛也不许泄露自己身份和住址。” 赵孟元捻着胡须笑呵呵道:“他们几个在县里出名了,就算不说身份,街面上的商家都认识喽。” 吴幺娘没好气地瞪了赵孟元一眼:“都是你这个先生没当好。” “夫人息怒。”赵孟元连连拱手,嘿嘿一笑,“咱家徒儿太过优秀,锋芒掩盖不住。辛苦夫人则个。” 第184章 教学成果 琮苍亲眼看见守山人“骂街”,硬扛天道警告,竟然让天罚雷劫退却。不由得吞下口中苦水,感觉眼前发黑,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自幼在仙界天宫接受的世界观,好像有点摇摇欲坠。 父君告诉他,修仙要顺应天道,只有取得天道认可,才能超脱族类,成就无上境界。 母后告诉他,要凝聚万民信仰,香火繁盛自可肉身成圣。 可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有个豆丁大的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道开骂,还真把天罚雷劫骂跑了。 这事……他就有点玄幻。 琮苍深吸一口气,望向苍穹,原本黑云压顶变成柔软洁白,一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云朵缝隙,直直地照在小姑娘的身上,仿若为她披上一层金芒。 天道也欺软怕硬?还是守山人格外不同? 井晓拍拍在她脚边蜷缩成一团的白泽。 “干活了,别想偷懒。傍晚会下雨,趁着下雨之前,多种一些种子,省了你催发激活的生灵之力。” 白泽挪开爪子,悄悄看一眼天空,又偷瞄一眼井晓。 “山主威武!白泽是您最忠诚的仆从。” 井晓揉揉吓坏的毛球:“小毛球不用害怕。我们先炼化一下云床,不然晚间下雨,这里没个躲雨的地方。” “叽叽叽。” 鸡蛋大小的毛球抖抖长毛,在井晓的掌心蹦来跳去发表意见。 “嗯,我知道毛球不喜欢水,可以让雨天变晴。但是阴晴雨雪乃自然之道,不可以随意改变天气。在外面不可以,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就更不行了。 “阵法布置过半,我要着手演化四季,建立完整的生态圈。可不能让毛球搞得前功尽弃。” “叽叽。”毛球激动万分地讲条件。 井晓用短胖的小手梳理毛球的长毛,耐心地给它解释。 “仙界的天气变不变都没关系,仙界那边都不是人,生态平不平衡都无所谓。放心无论云床,还是云房子,肯定不漏雨。不会让毛球沾水变成湿球球。” 什么叫仙界那边都不是人?白泽满头黑线,装作没听到井晓的话,拉过储物袋继续种田大业。 那边傻乎乎的天界太子不拖后腿就好,种田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井晓不去管白泽的种田细节,她是个完美的老板,只会在时间截止点前去验收成果。至于中间怎么操作的,那属于打工兽自由发挥的空间。 现在的井晓只想炼制一个漂亮的云房子。低头看看脚下的云床,又抬头看看天上层层叠叠柔软的云朵。 唔,原材料很多,不怕炼坏了。 琮苍站在胡杨树下,望着井晓脚下的云床,一点一点升高,直到接近天上云层。 无形的云汽仿佛成了有形的软泥,任由守山人塑造成任何形状。 四四方方的云床逐渐扩大,之上又建云墙和云顶,还不忘在云墙上设计可以打开的窗户,进行通风透气。 以云为底,以云为墙,以云为顶的一座天上宫殿,在井晓的炼化之法下,几息之间便建成了。 仙人收云炼制代步法宝不稀奇,仙界大部分仙人都能做到,但是像井晓这般炼化云层以建筑宫殿……琮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等他回去说给天界的小伙伴们,大家一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然后还要再加一句评价:以云建宫殿,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奇葩。 现在这个大奇葩正朝他招手。 琮苍蓦然回神,发现井晓真的在他眼前摆手。 “太子殿下,发什么呆呢?”井晓不耐烦了,跳起来一巴掌拍到琮苍额头上,“我问你饿不饿,会不会做饭?” 琮苍一怔,连忙行礼。 “请守山人不要叫我太子殿下,称呼在下琮苍即可。琮苍自幼服用辟谷丹,从未吃过凡间食物。” 井晓:“……”行吧,你高兴就好。 “过来,我教你。” 井晓往云床中间走去。 现在叫云宫更合适,没有雕梁画栋,只以云朵塑造出各种家具用品。整个云宫的建筑风格,更类似山顶仙宫,一座加了房顶的仙宫。 以井晓的审美……主要是她也只见过那么一座破碎的宫殿,构建云宫时,自然而然会以此为蓝本。 琮苍一手持玉简,一手提着储物袋,小心翼翼迈上云宫的地面。软绵绵的脚感,如同踩在云朵上一样,终于从想象映照进现实,感受新奇而有趣。 云宫正中央放着一只三足小鼎,旁边还有一件黑色造型的陶器。 琮苍不认识黑陶甗,但他很有兴趣研究一下。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堆食材,平摊在云桌上。 “认识这些东西吗?” 问题一出口,井晓就看到琮苍茫然的神色。 好吧,又要从零开始教学,要是辛彦在这里,可以把教学的活都扔给小魔人。 不过井晓想了想,教学只是短暂的麻烦,不久的将来能收获一个优秀的厨子。现在教会琮苍,以后扔给他一个菜谱,她就可以吃美味可口的饭菜。 井晓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上,这笔买卖划算! “我的辟谷丹不多,已经都给你了。你也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普通人吃一颗辟谷丹能三个月不饿,你吃就只能顶一天。” 井晓认真严肃地看向琮苍,“所以你必须在辟谷丹吃完之前,学会给自己做饭。做不熟,你就只能吃生的食物。要是没有做饭天赋……那你就做什么样,吃什么样,别指望我会伺候你。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会尽快学会做饭的。” 琮苍赶紧点头,开玩笑,守山人的眼神都有杀气了,怎么敢说不懂。 井晓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教导辛彦时如此,教导琮苍的时候更是言简意赅。只说必要的话,介绍食材和锅具用法,其他都以眼神示意。 好在琮苍的学习能力不错,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是每个仙家子弟的标配本领。 一个漫不经心地教,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地学。 成果…… 井晓看着被烧成黑炭的蜜汁红烧肉,认真反思:也许她应该从烫青菜和凉拌菜教起。 第185章 订制菜谱 云宫的建筑全以云朵为原料,却不会像普通云气一样,被风吹流散,或吸附水汽形成降雨。 毛球趴在云朵窗台,眨着豆子眼,透过窗口看向外面大雨如注。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即便没有魔气渗透,也是极为荒芜的环境。 历代守山人认为缝隙每百年就会天翻地覆,完全没有必要费心思。 所以被魔气入侵之后,缝隙中除了充满恶意的魔气和被魔气催生出的小恶魔以外,更是魔影幢幢寸草不生。 井晓一怒之下使用领域之力,直接净化了缝隙中所有魔气和魔物。别管是不是被魔界沙虫恶心的,反正结果就是缝隙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再搭配种植各种植物,用法力催生种子,激发生生不息轮回阵法,让缝隙中充满生灵之气。 不过原本的阵法节点循环,过于依赖白泽的力量,一旦没有生灵之力灌注,植被必然退化,还是会恢复到荒凉的状态。 所以井晓代行天道权柄,在此间演化自然四季轮回。 用带有灵气的雨水润泽万物,催动生生不息轮回阵法。 白泽目之所及,地面笼罩的生机愈发浓郁。某只瑞兽抖抖银白色的长毛,看着运行顺畅的阵法相当骄傲。 琮苍坐在云宫之中,虽然身体废柴不能修行,但生活在仙界十年,见过的好东西很多,培养出的眼力极高。 雨幕之下蓬勃而起的生灵之气,比王母蟠桃园中还要浓厚,灵气纯正地让他心惊。 琮苍侧头瞥一眼认真盯着三足小鼎吃火锅的井晓,忍不住问: “琮苍听说魔气霸道,所以魔界与人间界,与仙界交汇的缝隙,环境极不稳定。每百年边界便会碰撞,其间环境亦会产生巨变。山主在此种植阵法有何意义?” 井晓夹着一片极薄的岩羊肉片,在三足小鼎中烫至变色,又夹出在蘸料碗中沾上酱汁,放进嘴里咀嚼咽下,才懒洋洋地抬头看向琮苍。 “你今天吃完饭,明天还会饿,今天吃的饭有何意义?”井晓继续烫第二片肉,不疾不徐道,“生生不息本就是意义所在。” 井晓见琮苍仍有困惑,解释道:“你觉得魔气霸道暴烈,仙界灵气和人间的五行灵气温和稳定,对吗?” 琮苍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他不明白守山人为何会发问。 “魔气霸道,仍在魔界孕育万千生灵。仙界灵气再温和,若是浓郁过度也会让身处其中的生灵死绝。”井晓神色淡淡,似向琮苍解释,又似单纯讲述其中道理。 “以植物设置的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看似脆弱,却可以让此间生灵之气循环不息。对魔气的渗透侵蚀有克制作用,也许能让屏障多支撑一段时间,也许能产生一些未知变化。” 琮苍挑眉,抿起嘴角:“也许?” 井晓表情未变,淡淡道:“对,也许成,也许不成。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又没损失。” 白泽在云宫里翻滚几圈,蹭到三足小鼎旁边,朝琮苍道: “别听她说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山主当然没什么损失,劳心劳力的是白泽,是白泽……嗷呜,白泽是只苦命兽。嗷呜……” 某只瑞兽发出咏叹调般的嚎叫声。 琮苍一怔,看向突然板起脸来的井晓,直觉白泽要完。 井晓筷子一顿,眼皮都没抬,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三足小鼎中放入青菜,菌子和羊肉。 云宫之外,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雨势愈发大了。 琮苍看着躺在地上打滚的白泽,默默向旁边挪了挪。 又扭头瞧着吃火锅的井晓,起身走到窗口看雨,顺手捏捏小毛球,猛地长出一口气。 好可怕,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叽叽?” 毛球眨眨豆子眼定定地看向琮苍。它是认识琮苍的,太子的宫殿中养了许多小毛球,琮苍也是少有的会对毛球友好的仙人。 “你跟别的毛球不太一样。” “叽叽。” “我宫中也养过许多小毛球。毛球的生命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死了。淋水会化成一滩,从台阶上掉下来会摔扁,走路被碰到也会死。” “叽叽叽。” “你要小心,别淋到雨啊!” “叽叽。” 显然琮苍太子听不懂毛球语,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讲: 毛球没那么脆弱,毛球只是不喜欢水,沾水变成湿球球,只需要摊平晒干还能活。你给埋掉,那肯定就死了。 毛球主动从高处跳下来没事,身上毛毛会保护毛球。但被人从台阶上扔下来,毛球没做好准备,身体反应不过来就摔死了。 被踢死也是同样情况,让毛球做好准备,别说踢一脚,当成球连环踢也没事。不过毛球反应慢,若是好好发呆呢,被突然碰一下就会完蛋了。 “嗷呜……白泽错了,嗷呜……山主饶命啊!” 井晓面露温和的笑意,一手揪起白泽的耳朵,拖到云宫门口,一手打开大门,丢……咻……嗷。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井晓挥挥手,将吃饭的厨具、餐具收拾整齐,才扭头对琮苍道: “这本家常菜谱给你,明天从最简单地开始练习。需要的材料,我会准备齐全。” 琮苍双手接过印刷精致的菜谱,翻了翻,一脸新奇道:“竟有这样的书册?” “刚刚在兰坊‘买’的。” 井晓淡定道。她可是特意找阳琴下过订单,本来是给辛彦和陆寅君准备的,现在便宜琮苍了。 …… 梧桐县,兰坊书房。 “东家,账册和新印制好的菜谱,都送到书房了。” “嗯,东南可有消息?” 阳琴一如既往地敷粉戴花,声音清雅,身着蓝色暗纹锦袍,悠然走向书房。身后属下随行,边走边向其汇报。 “军镇不曾有消息。只是象山书院学子带着书院藏书,已抵达锦城。听象山书院教授意思,似是想在山城重建书院。” 阳琴怔然,微微侧头问道:“消息可有验证?” “不曾。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有些日子不在昌溪池书院了,但也并未去锦城与书院教授学子汇合。无人知其去向。今夏穆家长孙穆玉与兰陵高氏玉华小姐成亲,确切消息是穆玉会去兰陵完婚。” “象山书院难道想搬到兰陵?”阳琴微微皱眉。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猜测。北郡蛮荒,教化之道远不如东南和江南,若天下三大书院之一的象山书院搬去兰陵,势必会影响天下士子的动向。 “属下会加派人手,探访穆山长去向。” “好,让走商们多注意北边戎族的动向,东南出现的王母庙和琮苍太子庙,也派人探查一下来历。去吧。” “属下告退。” 阳琴目光一凝,桌上托盘里的话本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块银锭,拿起银锭翻看底部,仍是熟悉的山型标记。 最近两个月,前辈都没有来取话本子,他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前辈。如今又用银锭“买”走话本,可见还是喜欢他的。 呃,阳琴取账册的手微微一顿……原来如此,竟是在等新菜谱? 第186章 麻烦的人情 冬日瑟瑟,整个西南行省都笼罩在湿冷的绵绵细雨中。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带着忠诚的老仆穆黄,武功高强的护卫颜红,赶着牛车在山道上艰难跋涉。 牛车后随行了几队护卫和仆从,皆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打扮与江湖武人无异。 穆黄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大红,老爷问,前面驿站还有多远?” 颜红坐在车辕应声道:“回禀老爷,距前方车马驿站还有两里路。只是道路泥泞难行,快不起来。” 穆一木横卧在车厢中,手握一卷书,身侧炭火炉,汩汩煮着茶汤。 “老黄,吩咐下去,到驿站休息一夜再走。明早出发,天黑之前到梧桐县城。” 穆黄穿着青衣夹袄,缩到火炉旁,咕哝道:“老爷,您惦记玉少爷,让大红去送封信就是,天寒湿冷,您又何必亲自来。” 穆一木悠哉地看着书册,喝口茶汤,顿觉腹中暖意融融。 “我不亲自去梧桐村看看。怎么知道辛彦那小子又憋什么坏水呢。” 穆黄斜瞥自家老爷一眼,戳破对方谎言。 “辛公子只是说要陪着玉少爷去兰陵而已,能有什么坏水。老爷确定不是去讨要松针茶的?” “咳,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穆一木轻咳一声,“辛小子要是想孝敬老人家,老爷定会给他几分薄面。” 穆黄腹诽,为了一口清茶,追到人家家里来讨,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哎哟,老黄都替自家老爷羞羞脸。 穆一木想要挽回一下在老仆心目中的形象,将手中书册放置一旁,坐直身体,正色道:“老黄还记得咱们年轻时游历天下,曾经伴游半年的井川吗?” “是那个长相比老爷俊朗、性情比老爷潇洒风流,在江南独得小娘子们偏爱的那位井川公子。”穆黄数着手指头,道,“那得五十多年前了吧?” 穆一木气得山羊胡直翘,哼哼两声:“老黄,你是谁家仆从?有你这样踩着自家老爷捧外人的吗?” “老黄对老爷忠心日月可鉴,老黄说话一向实事求是。”穆黄一本正经道。 “哼,”穆一木捋着山羊胡,决定不跟这个没趣味的老头计较,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先帝曾敕封过一位梧桐县主,名讳为井晓。” 穆黄一怔:“只是同姓而已,老爷怎么肯定与井川有关系?” 穆一木摇头:“前些日子夏悦来信,他曾在夏氏祖地见过井川。井川死后的棺木是他准备的。后来国师夏时面见夏齐帝,之后才有下旨敕封一事。再后来忠王爷谋逆,夏悦对井川去世内情也不甚清楚,所以只对夏忠帝说国师曾言,要善待梧桐山。” “现任国师夏悦?”穆黄瞪大双眼,一脸惊恐,“老爷,你……不是要造反吧?” “呸呸呸,什么胡言乱语。象山书院一心为国,不要污蔑于我。” “那老爷此次来梧桐山的目的是?” “玉儿信上说,见过梧桐山主井晓,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一人独居山中。当年我与井川义结金兰。若井晓真是他的孙女或曾孙女,我怎能袖手旁观。再者梧桐夏景,我怀疑应该姓井,夏为母姓。” “老爷,您这也太牵强了。”穆黄再次震惊,语气玩味,“不过确实听闻,井川公子当年去京城拐走一位公主。夏氏皇族也没什么表示,我还一直当是传说。” “更何况老友故去,我怎能不到坟前上炷香。”穆一木声音渐渐低沉,以袖掩面,“活到我这个年岁,情投意合的老友不多了。” 穆黄哎哟一声,知道自家老爷脾气,这是又动情了,连忙劝慰:“我的老爷啊,去去去,咱们一定得去梧桐村,祭奠井川公子。再去看望小县主。” …… “啊嚏……” 井晓正坐在云宫的窗口,以二十四节气为基准点为这片天地演化四季,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毛球乖巧懂事,立即把球球抖成毛毯子,披到井晓背上。 “谢谢,毛球。” 井晓一边向毛球道谢,一边掐指推算,到她这等修为,早已寒暑不侵,是不可能着凉感冒的。会有这等反应,定是预示了某些关窍。 “啧,人情债难还。” 琮苍对照着菜谱,做出一道蜜汁里脊,自己尝了一块觉得尚能入口,立即端给井晓品鉴。 “山主说什么人情债?” “麻烦。” 井晓嘴上说着麻烦,实际并未放在心上,她连爷爷的死因都懒得去追究,更何况爷爷的一位陈年旧友。 守山人传承……唔,倒是有关于象山书院穆一木的记录,只是观看别人的人生经历,就如同雾里看花。 井晓无法理解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意气相投、莫逆之交、情深义重……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井晓对有德行的人,还是相当尊重的。 想去祭奠就去祭奠好了,当时爷爷下葬的位置,里正也是知晓的,自会带他过去,也不用自己操什么心 这个岁数的老头子,想必不会想不开地进山来找她。 井晓开启两面玄光镜,一面显示穆一木等人刚抵达驿站进行修整,另一面显示辛彦在赵夫子家指点何传铭武功。 琮苍大为震惊:“山主……” “唔?”井晓歪头看向琮苍,笑容浅淡。 “是不是觉得没有秘密了。仙术玄光镜,只要修为境界低于我的。我想知道镜子就能显示对方的一举一动,被观察的一方不会有任何察觉。仙界天宫也有类似的法宝,只是开启条件比较苛刻,不能随时随地使用罢了。” 琮苍僵硬点了点头:“只有父君能使用,使用限制很大。” 井晓打出指诀,用云朵编织一封书信,扔给玄光镜中的辛彦。只见云朵书信无视物理距离,直接出现在辛彦的手上。 琮苍脸色又苍白几分,他认出镜中男孩是高等魔族。 第187章 妖魔回山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华光,安排何传铭与穆玉过招,转身打开手中突然出现的白色信笺。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来了? 山主要他将书架上的白瓷茶罐送给穆老头。啧,小破瓷罐看着不起眼,可是一件百邪不侵能镇宅的灵器。根本无法用人间的金钱来估算价值。 陆寅君看到辛彦手中灵光四溢的信笺,金瞳灼灼地盯着他。 “山主回来了?” 辛彦扬扬手中白色信笺,刚要说话,云朵自动化为水汽消散,错愕一瞬道: “没回来,只是传信,我得回山一趟。寅君一起吗?” “嗷,回。” 陆寅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辛彦一把拉住,瞪他:“得与师父师娘招呼一声再走。今晚不在学堂住,明天中午回来。” 赵孟元听说穆一木要来梧桐村,捻胡须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那可是他求而不得的偶像啊! 锦城文会,几次三番刻意去找都缘悭一面的人,如今要来到他家门口了,能不激动吗? “几时能到?”赵孟元忍不住在室内踱步,压下心绪扭头问辛彦,“我们去迎一迎?” 辛彦抚额挡住灰眸中的笑意:“明日傍晚才会到梧桐县,再来梧桐村怕是得后天了。先生不必着急,穆玉又跑不掉。” “是了,哈哈……穆玉呢,穆玉在哪呢?”赵孟元兴奋地从书房跑进学堂,又从学堂跑到演武场,见穆玉与何传铭在过招,立即松了口气。 抓住孙子,就不怕爷爷飞走了。 赵夫子的想法和行动,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寅君对赵夫子房前屋后跑来跑去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先生,疯了?” 辛彦脸上挂着笑,慢悠悠摇头。 “马上能见到偶像,欢欣雀跃罢了。以前还觉得先生严肃板正,接触久了才发现其真性情。走吧,回山。” 对普通人来说梧桐山山高林密,再加上细雨迷蒙,穿梭往来于山林之中是甚为遭罪的事情,不过这些对一妖一魔都没什么影响。 竹楼小院好似独立于时空之外,一如既往的清幽静谧。 细雨润泽之下,院中花架和菜园愈发青翠生机盎然。 自从井晓带着白泽巡山,辛彦和陆寅君就在赵夫子家里住下,没有再回来过。 吴师娘将原本赵正青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盘炕通铺,正好睡下三位:一人一妖一魔。 何传铭是个心大的傻小子,明明辛彦和陆寅君各种透着不对劲,连吴玉琨和吴子硕都下意识地回避两人。 偏何传铭因为能与两人同住,兴奋得不行,半夜不睡觉都想与辛彦过招。 辛彦烦不胜烦,每次都是把他一巴掌拍晕了事,可何二傻总是乐此不疲。 竹楼小院中景物一如从前。 陆寅君恢复白虎之身,踱着四方步,在院中走动如同猛虎巡视领地。 辛彦进入书房找到白瓷茶罐,蓦地发现一套《商史》摆放在案头。镇纸下压着一张字条,写明书已看完,要辛彦还给赵夫子。 陆寅君两只前爪扒在窗台,望着屋中呆立的辛彦。 “傻了?找到山主需要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还有一套书,山主让还给赵夫子。” 陆寅君伸长舌头舔舔鼻子和嘴角,巨大的虎头从窗口伸进来,想看清封面上的字。 辛彦举起函套:“就是这套,价值百金的《商史》。我去年在兰坊买的,阳琴老板亲自送书上门。” 说起阳琴,陆寅君顿时失去兴趣。 “他身上的香粉味,呛得鼻子痛,想打喷嚏。” 辛彦浅灰色双眸闪了闪,笑意不达眼底。 “他还想给你做媒呢。上次与何传铭回县城,阳老板特意问我,你有没有婚配。” “二虎子有钱缴税,不想找母的人婚配。” 赵夫子近日讲过《夏律》,陆寅君又反复看过几遍‘单身税’的规定,还找何县令讨论过税法的要求。他对自己20岁以后,每年需要缴纳的金额记得清清楚楚,肯定会提前准备。 辛彦将《商史》和白瓷茶罐放入储物指环,又去井晓的药房找了几样常用的药丸带上。 看家虎陆寅君把鬼祟的小魔人盯住。 “你拿山主配的药做什么?” “咱们得提前出发,先去锦城与象山书院的迎亲队伍汇合,再一起出发去兰陵,不一定有空再回来,带些药丸和药粉有备无患。我们用不上,夫子和何传铭、穆玉也有可能用到。” 陆寅君想了想,辛彦说得好像有道理。 赵夫子自不必说,近几月他与何传铭、穆玉、罗豆豆一起玩耍,已经将他们纳入自己人范畴。对自己人,陆寅君从不吝啬。 “山主不回来吗?” 辛彦对窗口的虎视眈眈不以为意,摇头道:“信上没说,只吩咐送茶叶罐和还书。” “嗷。穆玉的爷爷是跟里正一样的老头吗?” 陆寅君金瞳炯炯,目光随着辛彦的动作来回移动,身后粗壮的虎尾随意地左右摆动。 辛彦早就习惯了陆寅君时不时问出的奇怪问题,回忆一下穆一木的模样,回答道: “穆老爷子很瘦却不弱,精神矍铄,性格如顽童一般。夫子被长临长公主绑架,穆山长还与另外两位山长一起去找长公主要人。” “长临长公主是谁?” “一个母的人。” “嗷?” 陆寅君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辛彦回答得哪里不对。只用金瞳继续盯住小魔人,突地冒出一句:“你长高了。” “为什么这么说?” 辛彦真惊讶了,陆寅君可不是会注意别人身高的虎。 “你以前与第三层架子齐平,现在超出半只头。” 陆寅君有理有据道,他刚在堂屋里,还看到山主标识的刻度,山主小姑娘也长高一寸呢。 辛彦比画一下高度,浅灰色眸光中闪过一丝怅然,不知不觉间他来到梧桐山也有一年多了。 夔牛庆隶属第一魔尊,他与对方只是泛泛,从未当面交流过魔界的事情。不知道魔界情况如何,是否还有魔追杀他。 “啊呜……” 陆寅君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吧唧吧唧嘴,辛彦真是无趣极了,收拾东西还能一会发呆两会发愣。 辛彦退出药房,歪头看向房檐下的竹榻,心生好奇,不由得躺到竹榻上。 竹榻的弯曲弧度很舒适,只是身下凉风习习,再听到檐外雨声淅沥,辛彦只觉得从内而外的寒冷。 “山主平时躺在这上面,不冷吗?” 二虎子陆寅君庞大的虎躯趴在竹榻旁,撩起眼皮露出金瞳中明晃晃的嘲笑。 “毛球又软又暖。嗷,可惜你用不了。” 辛彦脑中浮现出被毛球净化之光照耀的糟糕回忆,用力甩甩脑袋,那种东西谁稀罕用啊! 第188章 得寸进尺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从一日四季,到三日四季,再扩为十日四季,一月四季……通俗易懂地讲,时而春雨淅沥,时而狂风暴雨,再过一会儿又大雪纷飞。 井晓表示第一次演化四季没经验,四时变化失衡,天地剧变,季节转换有点乱套。所有情况都是暂时的,暂时的…… “琮苍,不许偷笑。出去,跟白泽一起种地去。” 井晓赶走嘴角上翘压都压不下来的琮苍,抓抓头发。 她明明是按传承记忆中的方法调序节气以定四时,怎么寒暑具象之后,就一时一变呢? 好在下方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形成屏障,又有白泽生灵之力维持阵法运转。没让天象寒暑失序,把刚刚生根发芽的植物给毁了。 白泽仰着脑袋望向天上漂浮的云宫。 现在的气候变化就像某个小姑娘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普通人阴晴不定,最多让身边人遭殃,这位……能让整个世界倒大霉。 白泽用生灵之力催生激发刚布置好的一个法阵,瞟一眼身旁呆愣的天界太子。 “琮苍殿下,有何感悟?” 琮苍缓过神,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白泽,你是天界灵兽,不站仙界也应是偏爱人间。对吧?” 白泽咧咧嘴,爪下动作不停,新一批豆子兵撒向大地,“殿下有话直说。” 琮苍:“白泽可知,那名高等魔族是何来历?” “哦,殿下说辛彦啊,他的全名***。” 白泽给琮苍解惑,不过显然魔族全名太长,琮苍听完只觉得耳朵里塞进一堆***,只听懂了第一句中的辛彦。 “辛彦?” 白泽点头:“第三魔尊辛度***之子。” 第一次有机会展示博学的白泽,自然要将魔族语言发音讲得又标准又好听。不过看琮苍迷茫的小眼神,白泽明白刚刚的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琮苍表示,也不是什么都没听懂,他还是听明白辛彦是第三魔尊辛度之子这件事。 “他怎会在梧桐山?”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与山主签过十年契约。” “山主难道不担心魔族对人间……” 对人间什么,琮苍没有说出来,他相信白泽听得懂。 “太子殿下,白泽奉劝您一句,操该操的心,不归您管的事情少琢磨。小孩子脑子里想太多事,会不长个的。” 白泽当然听得懂,不过那些事情跟白泽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还关心起天下苍生了。 嘿,以这位琮苍太子的身体状况,别说长生久视了,先努力活到成年再说其他。 琮苍眼眸低垂,苦笑一下,坐到白泽身边。 “说得对,守山人心中自有山海洪荒。确实不是琮苍该关心的事。” …… 梧桐村,穆玉住处。 “爷爷,梧桐山封山,真的不能进去。别说现在多日雨水,土壤泥泞湿滑,就是晴天的日子也不能进山。” 穆玉抱着小老头穆一木的腰,用力往回拽,而穆一木一手抓门框,一手拍孙子的后背,玩命地往外挣。 两人各自使出吃奶的劲,拔河角力。 忠诚的仆从穆黄与武艺高强的侍卫颜红,背对着大门兴致盎然地讨论哪块云彩会降雨,哪种云形会起风。 辛彦穿着高齿木屐,踩着村中泥路,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穆黄大声朝辛彦打招呼:“辛公子,您来看我家老爷啦!”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朝两人拱手道:“穆管家好,颜大哥好。”穆家祖孙这是唱的哪一出? 穆一木见到辛彦,立马松开抓门框的手,整理衣襟,捋捋山羊胡,显出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的模样。 “咳咳,辛小子来了。我要进山,你能否为我带路?” 辛彦收起脸上笑容,拱手为礼。 “穆山长初来乍到时,辛彦便已告知,梧桐山封山十年,山主不出山,也禁止外人入山。山长说要祭奠老友,里正爷爷也带您去过墓地,祭也祭了,村庙也拜过。如今还要进山,未免强人所难。” 穆一木咳嗽一声:“辛小子不是能进山吗?帮老头子带封信去,或者请井晓出来,老头子当面说话。” “恕难从命。” 辛彦不再多话,转身便走。 山主不过是看在上代守山人的情分,还有穆老头一腔赤诚之心,才提前安排送出珍稀茶叶和可当镇宅之宝的灵器。 这位到现在也没摆清自己的位置,还真以为可以予取予求? 穆一木见辛彦头也不回地走了,有心想喊住对方,刚迟疑一下,对方已经走远,顿时气得跺脚。 “这小子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不让老头子进山,那我给小姑娘带来的东西,你总得送进山吧。” 穆玉没好气地瞪眼道:“爷爷,我说过那位山主不是普通人,您不要用对孙辈的态度试探对方。” 小老头穆一木听到孙子的话,气得山羊胡都要薅下来了。 “我与她爷爷井川是知交好友,我来到家门口,她都不出来拜见一下长辈,这就是井氏的家教?” 穆玉张了张嘴。他说不出口,不管是说话,还是写字,都无法将当日经历的事情向爷爷解释。 包括他在山中见到井晓时的感受,不仅是被人一眼看透,还有那种威压,让他有跪下顶礼膜拜的冲动。 后来他参加祭祀山主的仪式,面对庙中神像倒是没有那么强的感觉。 陆寅君刚向赵夫子请教兵策中的问题,回来记录思考的内容,就见辛彦晃荡着进来,奇道:“你不是去拜见穆老头了?” “让我带他进山,我拒绝了。” 陆寅君放下毛笔,扭头看他,“你一向胆大包天,试探山主底线,怎么就拒绝了呢?” “在底线边缘试探和真的作死,还是有区别的。你见我什么时候,真的惹怒过山主?” 辛彦将高齿木屐冲刷干净,立在门口,光脚走进屋内,转移话题道:“夏颂最近都没来学堂,看样子是真想避开穆老头。” “为什么?” 陆寅君憨乎乎地问。他对人族之间的关系,还不如辛彦通透。 虽然都是模仿人族,但高阶魔族的智慧显然要比山野妖怪强多了。 辛彦仰躺在炕上,随手拿起看了一半的《商史》,道: “谁知道夏家叔侄怎么想的。夏颂要夺回皇位,按理来说应该与三大书院交好才是,送上门的机会不赶紧抓住,反倒避而不见。我也想不明白。” “问夫子?” 辛彦翻他一个白眼:“不能问。书本课业的问题可以问夫子。但有些事情,按人族的规矩,要讲究心照不宣。” 陆寅君选择相信辛彦的判断,烦躁地扯扯身上的衣服:“做人好烦。” “谁说不是呢!” 第189章 纸上谈兵 夏颂也不理解,为何七叔和瑞宣都让他避开穆一木。甚至只让沈学出门采买东西,其他人连房门都不出。 夏家夜间小课堂。 夏朴、瑞宣和易罡传阅着近日情报,对着舆图纸上谈兵。 瑞宣将手中情报册交给夏颂,展开舆图,手拿粉笔边说边标记。 “营城已被铁义军攻陷,狄昊与易承志分别撤往沽城镇和弥安镇,以两座军镇为根基,钳制东南三省。只是东南港口全归了铁义军,未来江南沿海的港口定然会受极大影响。” 夏颂扫过情报文字内容,又瞧向舆图。 “若是铁义军将海上商路封锁,岂不是海贸都得停?” 夏朴将手中茶碗放下,道:“若不能夺回营城,海上商路被封锁是迟早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加强江南口岸的防务,不然铁义军的海船从海上攻击港口,江南地区受损更严重。” 瑞宣相对乐观:“两个造船厂的人员带着技术全部撤到嘉岩岛了,铁义军一时半会无法造海船,只有小船能出海的话,对江南威胁有限。” 易罡:“京城反应太慢。我们都能得到情报,没道理皇城一点动静都没有。” 瑞宣在舆图上画了几处关隘、海港,放下手中粉笔。 “夏悦通过镜堂送信,皇城收到东南军报召开几次大朝会,是增兵镇压,还是招安,朝中众臣一直争论不休。” 叮当…… 易罡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气愤道:“还有招安的讨论?这等乱民匪首还能招安?我大夏将士保境安民死伤无数……朝堂兖兖诸公还想着招安?” “易教头少安毋躁,”夏朴淡淡道,“主张招安的是象山书院一脉和江南天一书院出身的学子,还有一部分从东南逃亡而出的世家大族。” 夏朴侧头瞧一眼夏颂的神色,主动解释道:“避开象山书院山长一行人,也是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自古书生意气,可为知己赴死,亦有诡谲难测。” 瑞宣颔首,对若有所思的夏颂道: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借着锦城文会的机会,带走象山书院大批精英弟子,现留于昌溪池书院,与西南学子同进同出。 “另派出象山书院的武者,护送大批车马辎重,打着为孙儿订婚,向兰陵高家送聘礼的旗号,车中所装何物至今成谜。 “在营城沦陷之前,象山书院剩余的教授和学子,化整为零分批携带书院藏书,辗转千里近日才抵达锦城。待铁义军反应过来搜查象山书院,其书院内只留洒扫老叟几人。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城府极深,所思所行步步谨慎。所以臣与七王爷商议,暂不暴露行踪为好。” 夏朴喝光杯中茶汤,微眯双眸似品茶中真味,沉吟片刻道: “三大书院各有主张,相互扶持又相互牵制。在朝中保持中立,从不参与皇家和世家的争斗。象山书院自承要为生民立命,最会权衡利弊,暂不急着接触。” “招安无益,”易罡郑重向夏朴、夏颂抱拳,“臣对东南海上情况熟悉,自请出战。” 夏朴微微颔首:“有件事确需易教头去办。” 易罡:“殿下有命,臣敢不效死。” “东南两家造船场撤离港口,现避战祸于嘉岩岛。”夏朴指向舆图一角,看向易罡。 “东南被铁义军占领只能徐徐图之,但海上航线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来商贸之利,二来保江南海域不受侵扰,三来扩展练兵之地。劳烦易教头赶赴此岛,东南海军尽交于易教头节制。” 易罡郑重接过信物和书笺。 “王爷、殿下放心,臣当初在东南三省行动,嘉岩岛上早有布置。只是海岛孤悬海外,很难反攻陆地。” 夏颂心思细密观察入微,看过情报又听闻三人分析,对海岛的重要性心中有数,立即面对易罡双手过肩长揖至地,诚恳道: “海贸不能断。嘉岩岛面积足够大,又有淡水、岩盐矿,以此为中转,保障海疆稳定。如此,便拜托易将军。” 易教头的称呼变为易将军,算是许诺。 易罡连忙双手托起夏颂。 “殿下放心,臣必当尽心竭力。事不宜迟,臣今夜便走。” 瑞宣手在袖中掐算,沉稳道:“易将军不急,瑞宣夜观天象。明日冬雨暂歇,再走不迟。” ……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井晓睁开双眸收回最后一丝灵力,缝隙中四季变幻终于与外界同步,并且稳定下来。 冬季风寒阴湿,却是四季轮回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白泽感觉到天地灵韵趋于稳定,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气候乱变,对他的灵力耗损相当大。虽然现在冬天,种子生根发芽长势慢点,好歹不用他时时运转生灵之力护持法阵了。 琮苍盘坐于地,面容平静仔细感悟生机灵韵。他的身体不能修行,神识力量却不弱,只凝神“观”之,自有心得体悟。 咕噜……咕…… 白泽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某太子肚子,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恹恹道: “饿了?白泽送你去云宫,地面现在不适合生火做饭。” 琮苍仰头,云宫高悬,他凭自己的力量很难上去,拱手道:“多谢,有劳白泽。” 井晓瞄一眼被白泽送上来的琮苍,有气无力地扔出一堆食材。 三足小鼎、黑陶甗,还有一口用炼器之法特意炼制出来的炒锅,一一摆放在灶台上。 “我可能睡得久一点。有事的话,你与白泽商量。” 井晓想了想,又扔出一堆耐存放,不易坏的食材,才把自己缩进毛球毯里,只露一撮头发在外面。 琮苍从不知道毛球还有这般用途,第一次见时甚至惊讶出声,现在已经可以安之若素了。他无声地拱拱手,开始做今晚的餐食。 辟谷丹不多,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琮苍最近苦练厨艺,竟从五味调和中,慢慢品出一些趣味。 如果父君送他来梧桐山的目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好似也不错。 第190章 又一年 演化四季,所用灵力和心神消耗皆超出井晓的预期,精神疲惫急需休息。 直到沉睡前,井晓仍在想,她明明只想当个咸鱼,怎么破烂事情越来越多呢!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如此这般尚能修补,魔界与仙界的缝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对轰,该是何等光景? 不知道白泽是否愿意多管一个缝隙? 实在不行把琮苍融了拿去填补裂缝,谁让他是仙界太子呢,体质不能修行,不代表完全无用。 又到岁末年尾,去年竹楼小院中一大群妖魔精怪热热闹闹,二虎子成功化形,今年却要在沉睡中度过了。 唔,果然修仙无岁月,难怪修行者都要脱离凡尘呢,随便做点什么事都要百八十年,一个简单的演化四季就用去好几个月…… 井晓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睡得熟了。 神思冥冥中,井晓的神魂脱体而出,不似与陆吾神君的梦境相会,更像阳神离体神游。 井晓的神魂俯瞰大地,只见白泽不厌其烦地催生激发,一层又一层生生不息轮回阵法,严丝合缝地运转起来。 琮苍拿着锄头,戴着斗笠,学着豆子兵的动作播种,动作远不如豆子兵们麻利,整齐划一。 他的出现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中,一个型号不匹配的螺丝,影响整台机器运转的流畅度。 豆子兵们不会抱怨,井晓想不通的是,白泽竟对他也十分宽容。 看了几眼,井晓的神魂感受到某种召唤。 飘飘悠悠地向缝隙外面飞去。 梧桐村的村民们热情地准备年尾的祭祀。 村人每年都要祭祀山主,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去年山主预警年兽,又在梧桐山中劈了一夜天雷,诛杀年兽保佑族人平安。今年的祭祀就格外隆重。 小老头穆一木跟着里正吴友,观看祭祀的细节,惊讶地发现梧桐村竟然是用前夏的古礼祭祀。 “吴老弟,祭祀的古礼从何处习得?” 里正吴友知道对方是象山书院山长,对其十分恭敬客气,回答道:“咱不懂古礼,就是村中老一辈传下来的祭祀仪礼,一直如此。” 穆一木激动得山羊胡一阵抖动:“可否让我观礼?” 里正吴友客气地笑道:“自是可以。年末岁初祭祀就是要热闹,人气越旺,新一年越是能丰收。” 青年大毛身体已经恢复健康,领着年轻族人去竹林砍竹筒,挨家挨户分爆竹,亦是约定好半夜,巡逻敲锣打鼓驱年兽。 辛彦听说要烧爆竹、闹年夜,不知该作何表情:“大毛哥,年兽去年都被山主诛杀了,今年还驱年兽做什么?” 大毛哈哈大笑,拍着辛彦的脑袋:“你这小家伙今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长辈给压祟钱。我们得敲锣打鼓一整夜,山主守护梧桐山平安,村人当然要纪念,不然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寅君呢,他成年了,晚上祭祀过山主,要他跟我们一起出门热闹热闹。” 辛彦抱着一捆竹筒,嘴角微微上扬,对在学堂中认真写字的陆寅君大声喊:“二虎子,今天晚上驱年兽,大毛哥叫你一起去。” 陆寅君有日子没听到二虎子的称呼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瞅见辛彦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驱什么年兽?” “据说是身躯像虎,青面獠牙,肋生双翼,在年末最后一天跑出来吃小孩的凶兽。” 陆寅君眨眨金眸,怎么觉得这个说辞有点耳熟? 赵孟元从门外进来,招呼几名弟子。 “快备笔墨,去庙前谷场,为村人写红对子。那边桌子已经摆好了。梧桐村百十来户人家,咱们写快点,中午之前让大家把红对子都贴上。” 陆寅君稀里糊涂地拿起毛笔、砚台和墨条,跟着辛彦、穆玉和何传铭等人,一起来到谷场。 “写什么?” 穆玉也有点傻,对对子他是懂的,但是写在红纸上,是个什么讲究? 何传铭和吴玉琨、吴子硕去年都经历过驱年兽,立即给他普及常识,门上贴红纸,长辈发压祟钱,还有烧爆竹,敲锣打鼓巡街。 穆玉听了几人介绍,更不解了。 “贴红纸就可以,还写对子干啥?” 何传铭哎呀一声:“这还不懂,肯定是大家觉得只贴红纸不好看,想图个吉利,咱就写吉祥话也行。” 罗豆豆端着一盆切碎的禾秆草从庙中出来,见辛彦站在桌前写对子却笑得傻兮兮,好奇问:“师父,笑什么呢,对子都写完了?” 辛彦将毛笔放下,“写好了,村里一共百十来户人家,我们每人写十来副对子就够了。你端禾秆草做什么?” “里正爷爷发下来的,说是每家烧爆竹的时候,要配禾秆草碎,这是在庙里和祖宗牌位前供过的,与爆竹一起烧,能得先人保佑。梧桐村的祭祀和习俗真有趣。” 何传铭调侃她:“以后你嫁过来,每年都可以看到有意思的祭祀和习俗。” 罗豆豆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接受调侃,道:“哼,小屁孩,你懂什么婚嫁。” 何传铭当即跳脚:“叫我大师兄,你得叫我大师兄。” 罗豆豆端着禾秆草碎,对他冷笑两声:“哼,还大师兄,你就是个还得从师娘那里领压祟钱的小屁孩。” 辛彦:“……”没有指名道姓,他就当与己无关。 陆寅君和穆玉被大毛拉去山上砍竹子了,还有几户人家的房顶要修,都是村中邻里,需得互帮互助。 吴子硕和吴玉琨跟着村中小孩跑出去玩了。 何传铭和辛彦收拾笔墨。 “师父,村里好热闹。” “想去玩就去。” 何传铭一手抱着砚台和墨条,一手抓着毛笔。 “嘿嘿,我要是去玩了,谁陪师父练武啊!”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不差这一天,我还要帮吴师娘做饭菜。” “那我帮师父烧火。”何传铭傻笑道。 辛彦不说何传铭了,爱跟着他就跟着,这个傻小子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 井晓的神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梧桐村中热闹的场景,圆润的小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她的到来,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比如,村人都喜欢年俗。 小老头穆一木溜达着散步,边走边看村中各家贴的红对子。 夏朴、瑞宣与谈卫三人,正在院中整理里正送来的爆竹和禾秆草碎,看到穆一木往这边过来,起身就要进屋。 没想到小老头捋着山羊胡和身后的仆从,都对夏家的院子和院中人皆是视而不见,径直走过。 夏朴与瑞宣对视一眼,一时有些呆怔。 井晓嗤笑一声,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除了梧桐村人和特定的人,外人对夏家的院子,都是视若无睹的。 这对叔侄只要老老实实在院中待着,不跑出来作死,就没人会发现他们。 第191章 读万卷书 井晓的神魂从梧桐村飘到县城,又从县城飘到锦城,一路看过去家家户户贴红对子、烧爆竹、挂红灯笼,青壮们敲锣打鼓热闹游街,入目满是欢声笑语。 在人族的眼中,夜空穹顶繁星点点。 在井晓的眼中,人间烟火滚滚红尘。 昌盛的人道气运升腾直冲云霄,又有晦暗妖邪之气,自东南来势汹涌,北方肃杀冲天战意,中原灾劫之气蠢蠢欲动…… 井晓神魂高悬于苍穹之上,感悟人间冥冥驳杂纷乱的气运。 “你想让我看这些?” 九天之上,罡风烈烈。 无人回答井晓的问题。 井晓也并不急于得到答案,牵引她的神魂,想让她看,那她就看…… 只是井晓并不觉得她有必要做什么。 以她从传承记忆中扒拉出来的记录来看,当年绝地天通不彻底。 原身秉承守山人职责,封山斩断三界往来,已经将神魔对人间的影响降到最低。她又不是救世主,把人族的命运还给人族,剩下的事情要由人族自己去完成。 子时一到,新旧轮替。 人间爆竹声声,万家灯火,笑声朗朗。一时间人道气运蓬勃升腾,压过其他几道晦涩难明的气息。 “人间轮回自有其规则。神魔不应以个人的意志插手人间法则。那些以神明自居胡作非为的东西,终被反噬。” 井晓喃喃自语,又像说给不知名的存在。只是某种力量仍然固执地牵引她的神魂巡游天地。 …… 琮苍细嚼慢咽,将碗中最后一粒灵米吃光,收拾好碗筷,戴上斗笠,背起竹筐。身上原本宽袍大袖的无缝天衣,已经变成了方便行动的短打。 云宫降到距离地面三丈高,无需白泽接送,琮苍可以自行跳上跳下。 以前在仙界时常听说,某某仙人闭关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如今亲眼看见一睡三月不醒的守山人,琮苍表示仙界传说诚不欺我也。 当初井晓留给他的粮食,不管再怎么节省,还搭配地面法阵中种植的土豆、红薯、西瓜之类的瓜菜,仍是吃得粒米不剩。 幸好白泽经验丰富,提前在阵法外围帮他种植了一片粮田。催发、育熟之下,已经可以收割了。 琮苍拒绝了白泽帮忙的提议,跟豆子兵们学习过使用镰刀的技巧,然后就准备自己去收割稻子。 如果要在人间常住,琮苍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通过劳作养活自己。 白泽在下方挥爪:“坚持不住就喊一声,我让豆子兵帮你收割。” “不知道山主什么时候会醒?” 琮苍看向金灿灿的稻田,他现在也是能分清稻子和稗子的人了。 “惊蛰前后。”白泽肯定道。 琮苍俊秀的脸上满是错愕:“惊蛰,那不就是明天?” 白泽:“惊蛰万物复苏。白泽把百亿种子的阵法都种完了,山主没道理会不醒。” 琮苍远望生机盎然的田野,又看看手中镰刀。 早知道……算了,干活。 他都夸下海口要自己收割,自己碾米,亲手做一次自己种植的稻米饭。 守山人醒不醒又有什么关系。 …… 梧桐村,赵孟元家中乱作一团。 辛彦劝说夔牛庆拉车,与他们一起去兰陵。 化身为大青牛的庆表示:“不行,守山人没让庆出去,庆要是离开梧桐山结界,魔气四溢会危害人间。”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华光:“你上次还去吴家村了,不也没事。” 夔牛庆摇头:“不一样,你穿着隔绝法衣,又有守山人首肯,所以感觉不到。庆上次去吴家村,并未离开梧桐山,契约之力已让庆有悚然之感,要是擅自离开梧桐山,肯定会被天罚劈成飞灰。” 辛彦:“先生出行要是需要你拉车呢?” 夔牛庆的眼神清正,一板一眼道:“我会与先生说明,山主将庆借给梧桐村耕田犁地,不能随先生远行。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辛彦浅灰色眸子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那就可惜了,庆不能与我们一同游览大好河山。” “辛彦殿下,无须诱惑庆。” 夔牛庆直接点破辛彦的心思,大大的牛眼将他瞪着。 “庆不知殿下如何蛊惑守山人。殿下与庆虽然分属不同魔尊麾下,不过庆痴长殿下千余岁,有句忠告请殿下参详:不要把守山人当成与你我一样的魔族。 “守山人镇守三界,代行天道权柄,不仁之仁,以万物为刍狗。殿下在守山人眼中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不要小看守山人,她看似年岁幼小,性情如孩童,但她给殿下特权,必有其目的。契约规则是约束,也是对殿下的保护,还请殿下善自珍重。” 辛彦一甩袖子,冷哼道:“我好心好意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居然挑拨离间。” 夔牛庆摇摇牛头,晃得颈上铃铛一阵脆响。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魔。又不是自家魔尊的崽子,管他做甚。 第四魔尊可没放弃追杀第三魔尊的属下,要是知道辛度之子在梧桐山,怕是会亲自过来斩草除根。不知道第四魔尊与守山人打起来谁输谁赢? 夔牛庆扑棱一下耳朵,身后的尾巴抽筋一样狂甩。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与守山人之间有契约呢!万一守山人派他去打头阵,跟第四魔尊对上,庆可就成死夔牛了。 这个年月,山高水迢、山匪路霸横行,读书人出门远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穆玉在立春之初,与穆一木回了锦城,准备迎亲队伍。 跟赵孟元约定在锦城会合,春分之后一起出山。 穆一木与颜红和穆黄两次进山,都被困于迷雾之中,不得不退出来。没能见到老友孙女,离开得颇为遗憾。 山猫金千纹留在赵家守着吴幺娘,现在小山猫满心满眼都是恩人,赵夫子的排序都得在师娘后面。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从锦城回来,见人间善恶,又发现山猫竟然化形,而自己仍是狐狸之身。于是决定进梧桐山寻灵秀之地闭关,誓要化形再下山报仇。 梧桐县令何廷树因为不能与好友一同出行,拉着赵孟元的袖子痛哭流涕。特意安排家中矮脚驴车一辆以供驱使,又反复交代何传铭和仆从王春,随行要用心侍奉夫子。 赵孟元与何廷树饮酒大醉一天一夜,又从梧桐县里买来两辆矮脚驴车,交由陆寅君和辛彦分别赶车。 罗豆豆出身茂山武林世家,武艺非凡,孤身上路还能从茂山跑到锦城,此次去兰陵自然也要随行。 赵孟元不是迂腐之人,给未来儿媳妇单独一辆驴车,也是应有之义。 惊蛰天气回暖,春雷鸣,昆虫萌动。 赵孟元一行六人、三辆矮脚驴车带着行李离开梧桐县,出发前往锦城。 第192章 行万里路 春雷阵阵,天地生机萌发。 井晓揉揉眼睛,掀被子的动作都懒得做,一点一点从毛球毯里拱出来,长发编成的发辫已经滚得乱七八糟。 从演化四季到看人间烟火,再到神魂虚空悟道。 要是问井晓感悟天下气运,悟到什么了? 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大概率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比如某只话多的瑞兽。 白泽扒着云宫的大门,露出两只漆黑的眸子,一脸讨好: “山主,闭关三个多月,可有所悟?白泽已经将百亿种子都种下去了。生生不息轮回大阵运转正常。” “嗯,辛苦了。一会我去勾连地脉,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连成一体。” 井晓小脸红扑扑的,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法术,用牛角梳将头发梳通理顺,再重新编起来。 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些灵米和瘦肉,丢到三足小鼎里,再注入清冽的泉水。 呼……鼎下柴火燃起,顷刻间肉粥便已煮好。 从云宫的窗口望出去,井晓一眼便看到天界太子琮苍穿着竖褐,挥汗如雨……插秧? “唔,我忘了,留下的粮食应该不够吃。” 白泽见井晓没有赶他走,嬉皮笑脸凑到窗前:“白泽在边边角角种了灵米,阵法中还有各种瓜菜,养活一个人还是够的。这位小太子很倔强,什么都要自己做。” “为什么?”井晓疑惑道。 “说是想适应人间生活,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太着急了,他才十岁。正常人族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能算半个劳动力。” 井晓不觉得让天界太子种粮食有什么问题,只是涉嫌使用童工,就有点…… 唔,辛彦不一样,他是修炼过魔功的魔族,而且魔功的水平不低,能力超过人间界顶尖的修炼者。 这位天界太子身娇体软的,万一累死了。死了小的,来了老的……麻烦,是吧! 白泽直起上半身,扒在窗台上,望着琮苍熟练的插秧动作,身后尾巴摇摇晃晃。 “琮苍不是普通人。白泽发现他的身上有神力。” “香火神道。” 井晓取出土陶碗,给自己盛一碗粥晾凉,淡淡道:“杨婉妗在东南建立琮苍太子庙,编了不少太子显灵的故事,聚起许多信众。” 白泽咽下口水:“王母疯了,这种香火也敢要?” “香火成神,也算正道成神的路子。只是靠神欺鬼骗之术聚起信众,就不对了。这种信仰驳杂,未必会有好结果。现在大劫已起,邪祟丛生,东南最为严重。杨婉妗怕是没发现,她的王母庙已变成邪祟的一环了。” 白泽兽眼圆瞪:“有办法解除吗?” “需要亲手斩断自身与神像的联系。不过琮苍太子可没这个本事,香火愿力聚集得太快。如果他不要这些香火,直接斩断联系,肯定会催生出一尊邪神。” 井晓捧着土陶碗抿一口香浓的米汤,虽然对她来说吃东西不是必需的,但一口温热的米汤下肚,还是会觉得熨帖。 “叫他上来吃饭,那些灵米……种也就种了。天生地养,收成如何随意即可。待我勾连地脉之后离开这里。” 琮苍在灌溉渠里清洗一番才跳上云宫,头发湿漉漉,光洁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朝井晓拱手:“山主醒了,琮苍有礼。”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观察琮苍身上神光,暗叹一声:可惜。 香火神光驳杂浓厚,现在斩断与神像的联系,这位太子的神魄定然受损。若是修炼香火神道,其先天禀赋就浪费了。 只是香火神道具有极强的排他性,以现在的情况,琮苍太子走不了其他修炼的路子。 “我刚煮了灵米粥,吃点东西。待我勾连过地脉,咱们离开此地。” 琮苍应声,不再多话,随手端起土陶碗给自己盛粥,又将笸箩中的干饼子放在火堆旁烘烤,小小年纪颇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井晓喝光碗中的粥,淡淡开口问:“你知道香火神道该如何修行吗?” 琮苍放下手中碗筷,咽下食物才回答:“听母后说过,不甚详细。” “你身上神光闪现,香火神道已成。若是想走此道,便要学会如何运用香火之力。” “香火神道已成。”琮苍愣了愣,随即恍然,“琮苍近日闻到的香火味,难道就是?” 井晓微微点头,肯定道:“东南立有你的神庙,不仅有香火味,应该还有众多耳语声。” 琮苍脸色白了白:“是,有许多嘈杂之声。我还以为……” 井晓将一枚玉珏递给琮苍,目光沉凝将他盯着。 “这是自古以来修习香火神道,得成正果的修炼法诀,你可以参考修炼。能不能得成正果,还得看你自己的德行和福报。” 井晓看出琮苍的迟疑,补充道:“不是无偿帮你,这是有交换条件的。” 琮苍没有立即用神识探查其中法诀,而是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你看看就明白,其中亦有脱身之道。不管成功与否,切勿宣之于口。我无所谓,但对你影响甚大。” 井晓不再与琮苍多言,如何抉择要看他自己。 随即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竹杖,跳出云宫,刚落地脚下生出金红色的火焰,连起梧桐山脉与此地地脉。 井晓一步踏出,所过之处金红色火焰于虚空中燃烧,不会灼烧地面植被,反而促使植物更加茁壮。 琮苍心事重重,连未插完的秧苗都不管了,攥着玉珏在云宫中发呆。 白泽歪头看看琮苍,又瞅瞅慢慢走远的井晓,决定什么都不问,满足好奇心固然重要,瑞兽的小命更重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辛彦赶着矮脚驴车,从梧桐县城出发,前往锦城与穆玉会合。 西南地区的矮脚驴耐力强,适合负重远行,只听驴蹄哒哒哒地走在山路上,感到清风拂面,辛彦兴致盎然地四处张望山间风景。 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去锦城参加文会,那时他对人间的一切既好奇,又恐惧。而今,已无惊惧,更多的是探索之心。 他想知道赵夫子认识的那位虞晗先生,修为有多高? 第193章 明明白白的阳谋 天光暗淡,最后一抹金红色火焰消失在地平线。 井晓完成地脉勾连,又变回懒懒散散的模样,迈着小短腿慢悠悠走回云宫。 白泽站在云宫门口:“恭喜山主。” “白泽,”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看向谄媚的瑞兽,“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阵法初成,需要维护一段时间,拜托你了。” 白泽的兽脸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井晓抬手摸摸白泽的脑袋,浅笑道:“要避免阵法出现缺损,影响整体运行。” “现在的阵法会自我修复,没那么容易坏掉。” 白泽委屈,他不想待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只有一只兽的日子好无聊。 井晓没有理会白泽的抱怨,当初契约签得那么利索,现在想反悔? 晚了。 琮苍正在煮菜,神色颇为轻松,似是已有决断。 “山主回来了。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井晓收起竹杖,散漫地坐到云桌前,托着下巴等着天界太子的服务。 “菜谱里的菜式都学完了?” 忽然发现今天的菜色居然是菜谱中最后几道大菜,当然这有可能跟她昨天取出一堆野猪肉、鹿肉和兔肉等食材有关。 以前巧太子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终于有了新食材,当然要一展身手。 天界太子笑得温和而自信。 “这本菜谱琮苍已烂熟于心,只要有原料,琮苍都能做出来。” 哦,还是原材料限制了太子的发挥。 井晓揉着毛球笑吟吟道:“梧桐山物产丰富,定然满足太子殿下的需求。” 琮苍太子身穿竖褐,动作仍然带着贵族训练有素的优雅从容。 哪怕干几个月农活也不像农夫,说的就是这种。 啧,连皮肤都没晒黑。 这就是年纪小,要是再长大几岁,放出去妥妥要被世家小娘子们争抢。 梧桐山终于有一个合格的厨师了。 辛彦那家伙做菜……总担心被下毒。 井晓筷子不停品尝菜色,脑子里转悠着各种不着调的念头。 “白泽,云宫给你留下,可好?” “好。” 白泽神情恹恹,回答得有气无力。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需要三个月巡视一次,修补维持阵法运转。不能低于现在灵气的浓度。白泽能做到吗?” 井晓挖空心思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毕竟尽心竭力和敷衍了事,做事的结果肯定有差别。 她也不想签了百年契约的某只瑞兽,天天摆出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太影响老板心情了。 白泽黑漆漆的兽眼猛地一亮。 “只需要三个月巡视一次?” 井晓颔首,严肃道:“对,其他时间白泽可以在梧桐山中玩耍,但是如果此间缝隙出现问题,唯你是问。” “白泽保证认真巡视,维护缝隙的稳定。” 白泽的诉求很简单,减少工作量,当只不用动弹的快乐‘咸兽’即可。 某只瑞兽乐呵了一会,有点担忧地看向井晓。 “那个……小魔人怎么办?” “你说辛彦,他怎么了?” 琮苍太子听到魔族的信息,立即竖起耳朵,夹菜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山主让白泽盯着小魔人,现在白泽得巡视缝隙,没法看着他。” 井晓似笑非笑地瞟着白泽,不知道一只兽怎会有那么多表情,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我派辛彦去兰陵送礼,替父辈了结一段因果。有二虎子跟着,不怕他作妖。” “什么因果?” 井晓一巴掌拍到白泽的脑袋上,笑骂:“你不是担心辛彦起坏心思吗?怎么开口最关心的是八卦?” “嗷……都关心,”白泽献媚讨好地蹭到井晓腿边,“要是不影响山主布置,满足一下白泽好奇心啊,嗷!” 井晓闲适怡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没什么不能说的。兰陵高氏是我母亲的家族,在她失踪期间从未放弃寻找,高云发和高玉华来到梧桐山,主动想要照拂我这个孤女,被拒绝也没放弃,还送来四时八节的礼物,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承这个情。 “在山顶炼药时,我推算过高氏兄妹的命运,为他们炼制了一对玉佩。其上刻印的阵法,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能够救他们一命。算是了却这段因果。” 白泽若有所思:“高家要是再回礼呢?” 井晓瞥一眼脚边的瑞兽。 “白泽,你是不是傻?以后他们送礼也好,不送礼也罢。礼物能有他们的命贵?我已经正式回过礼了,远远超过其情义和节礼的价值。至于以后,除非高家毁家灭族,不然我不会再与他们接触。” 白泽通晓万物之情,井晓一说,他便理解了。 “所以山主送穆一木松针茶和白瓷茶罐,也是要斩断因果?” 井晓点头:“穆一木城府极深,对好友井川却至真至诚,得到他逝去的消息,便亲自来梧桐山验证真伪。知道好友有遗孤,又升起照顾的善念。我给他回礼,亦是感念其赤诚,圆满他与井川这段情谊。” 井晓喝光杯中的清茶,面无表情,给出的解释客观而清晰。 只是措辞和情绪反应,让白泽有些奇怪。完完全全地理智分析,好像旁观者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井晓收起茶具,漫不经心道: “因果纠缠,会影响守山人的客观判断。守山人有守山的规则。我并不赞同历代守山人,在未接任之前出山游历的行为。不过先辈做过的事情已成定局。那么传承到我这,就需要用点时间斩断其间种种因果业力。” 琮苍听着歪楼的聊天,有些心急。原本说魔族的,怎么拐到送礼上了,插言道:“那为何让辛彦去送礼?魔族若是知道人间界的虚实,大举进犯怎么办?” 井晓和白泽同时看向琮苍。 天界太子被看得尴尬,结巴道:“我说的不对吗?为什么这样看我?” 井晓嘴角微翘:“太子殿下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魔族与人间界只有一条通道。我若活着,他们过不来。我若身死……管它三界以后如何!” 琮苍凤目微怔,迟疑道:“你明明给我找到解决方法。” “哦,因为我想利用你。阳谋,无论你如何选择,都要自行承担因果。所以太子殿下要认真思考,不要急着下决定。” 井晓回答得风轻云淡,却让琮苍听得目瞪口呆。 第194章 丛林法则 井晓将云宫中的东西收拾完毕,一手执竹杖,一手拎着小毛球。身后跟着一位心事重重的天界太子,离开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白泽眼巴巴地望着井晓和琮苍的背影,蔫头耷脑地默默念叨:三个月巡视一次缝隙,一次要把所有节点都查一遍,至少要半个月哇。白泽是最可怜的瑞兽,打工兽没有兽权。蓦地又鼓起勇气,他是一只有责任感的瑞兽,答应了守山人就不能食言。 井晓才不想听白泽的碎碎念,她正是知道白泽嘴上贪懒馋滑,实际却十分有责任心的性情,才会把任务交给白泽。 换成其他兽,她还不放心呢,估计连契约都不会有。 井晓走在前方,灌木和藤蔓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琮苍跟在后面,一路磕磕绊绊。 “守山人为何不用法术赶路?” “为何要用法术?又不急着赶路,明明是在闲逛呀。” 一次外向,换来琮苍再次自闭。 春季的梧桐山,鸟语花香,静谧安然。 行走在密林深处,时时能够感受到生命蓬勃的力量。 井晓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走下去。 但琮苍不行,他需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身娇体软不堪劳顿。哪怕在田里耕种几个月,也没能锻炼出强健体魄。 井晓迁就琮苍的体力和速度,严重拖慢自己的脚步。 好在井晓并不着急,她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修为有没有增长不好说,心性已然磨炼得不急不躁。 现在没有二虎子代步,又将白泽留在缝隙里,一切都恢复到需要劳动自己的小短腿而已。 哦,不对,还多了一个小拖油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又是想念二虎子的一天。 琮苍刚刚开始神道修炼,身体素质更是差得无法评价。 不过这位天界太子有一点好处,他的心性远比辛彦要纯正,至少井晓走在他前面,不用担心来自背后的刀子。 山林四季,各有各的美好。 井晓执着竹杖,不时敲打一下前面的草丛,倒不是打草惊蛇,她纯粹是闲的。 琮苍跟随在井晓身后,原本的焦躁和内心深处的惶恐,都在日复一日的漫行中变得平和。琮苍有时觉得可能是他累傻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所以那些焦急思虑好像都离他越来越远。 “前面崖下有山洞,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 井晓声音欢快轻松,好似没有一丝疲惫。 “嗯。”琮苍沉声应着。 在林中多日行走,他已然明白,守山人并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对他有什么偏爱和特殊对待。 吃的要他自己动手做,柴火要他自己去捡。唯一欣慰的是食物的来源,没有让他自己出去捕猎。 用井晓的话说,怕他出去,不是去捕猎的,而是给森林里的动物们添菜的。 琮苍挑着一根韧性极佳的扁担,一前一后各绑一捆柴火。扁担是在竹林中精挑细选的,柴火是边走边捡的。这也是他自悟出来节省体力的方式。 这两捆柴足够燃烧一夜。每天找到休息的地方,就可以直接点燃火堆煮饭做菜,而不用再出跑出去捡柴。 “叽叽。” 毛球站在井晓肩头,突然急促地叫起来。 井晓抬头望向上方的树冠,一群野猴子从头上荡着藤蔓秋千飞速而过。 “琮苍你玩过秋千吗?” 琮苍脑中一片空白,反应一会,才明白井晓在问话。 “见仙女姐姐们玩过。母后说太子玩秋千,玩物丧志,不雅观。” “你有什么志可丧?” “啊!不知道。” 琮苍摇头苦笑,他发现守山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他在仙界活得浑浑噩噩,一个无法修炼被人看不起的废物,吃了无数天材地宝,连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长生不老丹,他都当糖豆吃,然而他仍是个普通人。他哪还能有什么志向。 “你吃过长生不老丹?” “吃过,母后说老君给的丹药不纯。” “那你有没有想过,普通人吃一颗就能得长生的东西。你吃完却没用,难道不是你的体质更特别?” “啊!”琮苍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还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母后说……” “再给你个建议,”井晓盯着树冠某处,“别总把母后说,挂在嘴边,听上去像是个没有断奶的奶娃子。” “啊!可是父君……” 琮苍眼神陷入呆滞。 “也别总是父君说,男孩子怎么能一点主见都没有呢?” “那……那要怎样?” “把别人说的,你觉得有道理的话,思考转化变成你自己说的。就比如刚刚这句,我问你有没有玩过秋千。你完全可以讲:秋千不雅观,身为天界太子怎可玩物丧志?” “啊!?” 琮苍有点理解白泽说的脑瓜子嗡嗡的是什么感觉了。 井晓仰头盯了一会树冠,随手把竹杖往地面一插,腾身而起一手拽住上方树枝,伸长脖子趴在树洞口往里望去。 一只金灿灿毛茸茸的小家伙,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突然堵住树洞口的人类。 “吱吱!” 井晓伸手把小家伙掏出来,抱在怀里。 “上面跳过去那些猴子,是在找你?” 小金毛雾沙沙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一把搂住井晓的胳膊,委屈地把她盯着。 琮苍疑惑地看了一会,不确定地问:“猴子?” “金丝猴,还是个小家伙。” 小金丝猴抱着井晓的胳膊嘤嘤嘤,撒娇一样要吃的。 “叽叽。” 毛球在井晓另一侧肩膀探头探脑,观察这只小金毛。 “那些猴子回来了。他们要干什么?”琮苍倒吸一口冷气,“快把猴子还给他们,好像有敌意。” 井晓毫不在意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颗无花果,递给小金丝猴。小家伙伸出小小的手抓住无花果,默默地啃起来。 “他们有敌意针对的是你,不是我。” 井晓话音刚落,树冠上的猴群猛地发动攻击。 各种未成熟的果子,树枝树叶从天而降,打得琮苍太子抱头鼠窜。 “明明是你抱着小猴子,他们打我做什么?” “以为你跟我是一伙的啊。” 井晓好整以暇地看着猴群扔东西,微眯双眸对上方猴群喝令道:“这只猴崽子归我了。” “唧唧……” “吱吱……” 猴群在上方荡来荡去,发出各种叫声。 井晓额间凤凰花金红色光芒猛地一闪,“退下!” “嗷……唧唧!” 猴群唰唰唰几个跳跃,在森林上方消失不见了。 “山主,抢小猴子干什么啊?” 琮苍快哭了,狼狈地抖落衣服上的落叶枯枝。 “不是我抢他们的小猴子,是他们在追杀这只小金毛。你没发现他们不属于同一个品种吗?它应该是失败猴群的后代。那些猴子为了向猴王表忠心,会把失败猴群的后代都杀死。” 井晓淡漠地讲述动物世界的丛林法则。 琮苍愣了愣:“那现在怎么办?” “养着喽!”井晓不以为意。 “山主经常这样吗?” 琮苍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井晓一怔,继而笑笑: “不算经常,野兽之间的争斗,我是不管的。只是这只有灵智,山野生灵开智不易。” 第195章 小计谋 崖下山洞中升起一丛温暖的火堆。 火光照在琮苍和井晓的脸上,映出一片暖橘色的光。 敏感的小金丝猴吱吱叫着,紧紧抱住井晓的胳膊,头脸埋在井晓的颈侧,毛茸茸的小身体瑟瑟发抖。 琮苍一边处理井晓提供的肉食,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小金丝猴。 “它有名字吗?” “安,他的母亲叫他安。” “单字名?” 井晓神情淡淡,抚摸着小金丝猴的细软绒毛,道:“没有灵智的野兽是不会取名,将自己区别于族群的。安的母亲应该也开智了。” 琮苍的手一顿,低下头继续烤肉,沉声问:“他们这一族都被杀死了?” “野兽之间争地盘,抢夺生存资源,往往直白而残酷。” “山主知道,为何不早些帮助?” 井晓端起土陶碗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盛一碗肉汤,没有直接回答天界太子的问题,而是对他说:“琮苍,等你能理解为什么,就是可以离开梧桐山的时候。” 琮苍太子的眼神满是疑惑,正如他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为何执着于给他立庙,让他走香火神道;也不理解为何父君将他扔到梧桐山请罪;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守山人的行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近道”? 无情是道吗? 小金丝猴安抱住井晓的腿,裹在毛球毯里睡得不太安稳。 总是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警觉地看看四周,摸摸井晓确定她还在,才会再次闭眼。 井晓没有睡,一直靠在岩石壁上翻看新到手的话本子。小姑娘神情淡漠悠然,好似对什么都不关心不在意,又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淡定。 熊熊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洞中暖意融融。 相比井晓这边的静谧安然,辛彦和陆寅君过得就不那么舒服了。 原以为与穆玉迎亲队伍一同出发,千里迢迢的路上能有个相互照应。结果却是混乱无序又满是矛盾。 辛彦在锦城会合时,才知道象山书院迎亲一行竟是百余人的大队伍,聘请了茂山武林人士做护卫。 紧跟着西南几家大型商行的货运队伍,加上随行的护卫和货车,就有将近三百人。 这还不算,昌溪池书院又派出几十名游学士子,打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名义,要与象山书院学子同游天下。 穆玉一脸无奈,对辛彦等人解释:“去年中原水患,路上不太平,多了许多聚啸山林的强人,我们人多势众,别说匪患,就是遇到大批灾民也能自保。” 赵孟元手抚折扇,轻轻点头:“嗯,路过虞郡我要带弟子们去访友。若是有所耽搁,你们就先走。我们几人轻车简从,再行追赶,也不耽误行程。” 赵夫子打算得好,出了西南行省路过的第一个州郡就是虞郡,先看看队伍情况如何,若是能够磨合好,就继续跟着队伍走,若是不行就分开行动。 人多势众,还有一个词叫群龙无首,队伍庞杂,无法协调统一,要是遇到什么事,各方人马都顾着自家队伍。 那还不如趁早与大队人马分开,他们一行六人三辆车,有陆寅君和辛彦随行,遇到麻烦,也都不是大问题。 辛彦坐在车辕上,翘起一条腿,看着安营扎寨,准备烧火做饭的一盘散沙,摇了摇头。 “先生,等到虞郡分开吧。” 陆寅君跟着赵夫子研读兵书,此刻金瞳灼灼望着营地,对照书中排兵布阵的方法,指着昌溪池书院的方位道: “只有那边井然有序,象山书院都是一团乱。” “昌溪池书院?” 辛彦瞟一眼皱了皱眉。那边有个他最讨厌的家伙,大日金乌柳陌,出身儋州武勋世家,在昌溪池书院一边读书,一边做武学教席。今年北方边境不稳,此次是要跟队回儋州。 何传铭与罗豆豆一起生火、切菜、收拾完锅具,走过来道: “商行那边是多家商队拼凑,也就兰坊的车队谨慎些,其他几家都不太行。” 赵孟元笑呵呵道:“不是不太行,而是各自为战,真遇到事情,这种情况要吃大亏的。队伍行进七八天,还没能协调统筹起来……” 赵夫子拿着扇子敲敲手心,“明天到达虞城,肯定会在城里休整一天。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虞大家,若是他肯指点你们四个,咱们就在虞城留几天。” 何传铭:“先生,虞大家什么样子?” “等你见了,就知道。” 赵孟元用扇子柄敲打弟子额头,卖关子道。 夜晚营地安静下来。 柳陌找穆玉商量如何整合队伍。 他是武勋世家出身,又在行伍历练过,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商行有货物同行,只顾着自家货物安全,都不愿意听从书院的调派。 刚出西南行省,路上还算安全,若是等出了虞郡遇到乱民冲击,又该如何是好? 穆玉听了柳陌的分析,跟着叹了口气。 这次迎亲队伍出行,穆一木大撒手什么都不管,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可把穆玉坑苦了。 象山书院中除了师长,就是师兄,一个个任性自在惯了,哪个都不听他的。表面上满口答应,回头仍然我行我素。 好在护卫队有颜红弹压,令行禁止。这才勉强维持平稳前行。 穆玉态度诚恳,长揖至地:“请柳师兄教我。” 柳陌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说话掷地有声。 “拆分队伍,与商队分开。只我们书院与象山书院,也有将近百余人,队伍不大不小,容易协调,护卫起来也容易。” “可是商队也要去北方,才与我们同行。若要拆分……得想个周全的办法。” 穆玉也知道商队才是矛盾的源头。就这几日已经发生好几起商队之间的摩擦了。 柳陌见穆玉知道轻重缓急,当下点点头:“好办,就说书院学子要在虞城休整几日,还要游览风景名胜增加见闻。希望商队等我们休整好再一起出发。” 穆玉眼眸微眯,接口道:“他们若不愿意,便可自行安排出发时间。” 辛彦盘坐在树梢上,听着附近两人商量计谋,无声冷笑。 嘿,好一个大日金乌,煌煌正道。 原来也这般诡谲狡诈。 第196章 缺德主意 虞郡的虞城是守在西南行省大门口的第一大城。 刚好卡在崇山峻岭的边缘地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要进攻西南行省,必须得通过虞城调兵遣将,横穿天堑一般的山道,才能进入西南行省。而要从西南行省攻打中原,就得把前进方向颠倒一下,从西南出兵一字长蛇阵穿过山道,终于来到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 咔嚓。 一座防卫森严的雄城矗立眼前,能够用于排兵布阵的空间只有城门前那么一丁点的地方。 任何一名将领都得望城兴叹,兵力支援不上来,没有战略回旋空间,攻城器械都施展不开。这仗……它就没法打。 如果说西南行省是兵家不争之地,那么虞城就是卡住西南咽喉要道的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只能智取,无法强攻。 辛彦第一次仰望虞城高大的城墙,也兴起同样的感叹。 陆寅君学兵法学魔怔了,下意识地在脑中推演,他要是攻打这座城该怎么打? 辛彦在他身后嗤笑:“强攻就算了,二虎子化成原形直接跳到城楼上,逮着谁咬谁,也能把守城官兵都吓跑了。” “不行,山主不让我咬人。”陆寅君金眸闪动,瞥一眼身旁的辛彦,“你有别的办法?” “我要打,不需要那么麻烦。”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冰寒无机质的光。 “魔界有一种吸血的魔物,经常成群结队地出现,尤爱人族的血液,一夜之间就可以吸光一城人的血。什么雄城都能不攻自破。” 陆寅君一时词穷,想了半天吭哧道:“那……要是不能用魔物攻城呢?” “以我自身为代价发动魔功,直接屠城,城内的人族气血可以补充魔功消耗,说不定我还能升一级。” “要是也不能用魔功呢,只用人类的方式。” 陆寅君上下打量辛彦,对魔族的手段又增加了新的认知。 辛彦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想了想。 “强攻损失太大,也很难打下来。智取用人族的方法,可以制造瘟疫,把疫病尸体扔到城里去,等城里人全都死光。或者找机会在城内水源下毒,毒死全城的人。再或者……” 赵孟元实在听不下去了,拿着折扇撩开车帘,在后面狠狠地敲打两名弟子的后脑勺。 “什么阴损坏怂的主意都敢想!平常教你们的君子之道,都学哪儿去了。” 辛彦捂着被敲的后脑勺,哼哼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能做不能说?” 赵孟元紧握折扇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怒目圆瞪道:“我的意思是不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做这种缺德造孽、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事。” 陆寅君摸摸被打的脑袋,憨乎乎地说:“可是先生,辛彦刚刚说的两种方法确实能把城打下来。” “哎呀……” 陆寅君脑袋上又挨了两下折扇,双手抱头,眨着金瞳神情中满是委屈。 赵孟元气得吹胡子瞪眼,仍耐下性子解释。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不能做有伤天和的事。寅君要想一想,打仗是为什么?如此不义之战,赢了又如何。若按那个坏怂的法子,你要一座空城有何用?” 赵夫子的扇子颤抖地指着辛彦的鼻子尖,恨恨地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不过哪怕生气,夫子手中的扇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第一次如此明晰的感悟到,辛彦与陆寅君不是人族,没有人族普遍的善恶是非观念。 而他任重道远,需要有选择性地教导他们,就像当初辛彦替胡百礼问他的那句:想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 井晓一直在琢磨:琮苍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神?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琮苍比她接触过的所有妖魔都要聪慧。 过目成诵、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这些词汇用在琮苍身上,并不是夸赞,而是写实。 这位被天界公认是废物的太子,废只废在体质无法修炼,而非心智愚钝,不够聪颖智慧。 井晓给琮苍的玉珏,其中有几种香火之道的修炼的方法。内容井晓自然都是看过的,不然也不能说斩去信仰香火,便直接切断与山下神像的联系。 但琮苍最近使出的几种术法,却让井晓感觉新奇。 天界太子腼腆微笑,彬彬有礼道: “是琮苍自己琢磨出来的,术法只是小道。” 井晓只是点点头,并不深问,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她需要一个填补缝隙的工具,琮苍恰逢其会与她签订契约。 所以她给了天界太子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能不能修炼到有选择的能力,那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无论琮苍将来做出何种选择,井晓亦不会干涉。他修成了,工具趁手一点。没修成,用起来费点心思而已。 琮苍的法衣恢复成宽袍大袖的复杂款式,十岁的孩童已然有些身量,凸显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一面用香火信仰之力凝聚自身神魂,反哺不能修炼的身体,一面加强运用各种术法。还不忘记每日给竹楼小院中的菜园除草浇水。 早饭后,井晓拖着毛球和金丝猴小安,在院子里溜达消食。 粉嫩的小香猪哒哒哒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大黑已经将田地都翻过了。我要去田里播种,你是与我一起,还是守在院子里看书修炼?” 天界太子从菜园中起身,将绑袖放下来,对着井晓行礼。 “山主若不嫌弃在下笨手笨脚,琮苍自是愿与山主一起去田里播种的。” “嗯,那就走吧。” 大黑恢复野猪的庞大体型,井晓不客气地跨坐在大黑背上,再次做起了骑猪少女。 琮苍怔愣一瞬,微笑着跟在野猪大黑的身后朝田地走去。 金丝猴小安眼神带着警惕,一旦离开竹楼小院,外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张不已。 井晓任由他双臂抱着自己的胳膊,小家伙年幼,即便开智,也如人类一两岁幼童,是个需要悉心呵护的年龄。 琮苍看一眼小金丝猴,不解地问:“山主,野兽开智应当有修为。小安为什么只有灵性,没有修为呢?” “嗯,正常来说是年深日久才会开智。小安应该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才会开智,就像一撮毛吃了松老的松子。” “一撮毛?”琮苍惊讶。 “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一只金花松鼠,现在是仙宫迎客松的守护灵兽。” 井晓顺势躺倒在野猪大黑的背上,坐着有些累,还是躺着舒服。 第197章 外魔与心魔 琮苍看着井晓邀请鸟群帮忙播种,惊讶得目瞪口呆。只是他的思索方向与辛彦不太一样。 辛彦想的是如何做,琮苍想的是为什么。 “山主,既然可以让鸟雀播种,为何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种植阵法,要让白泽亲自动手?” 井晓朝他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白泽亲自动手了,难道不是他驱使豆子兵种植?连豆子都是我炼化的。” 天界太子讷讷道:“琮苍不是那个意思。” “太子殿下,梧桐山不养白吃白喝的闲人。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工作,学会了吗?不会驱使鸟雀就自己动手种植,浇水、除草、收割。” 井晓给琮苍示范两次,将装种子的储物袋扔了过去。 天界太子手忙脚乱地接过袋子,仔细回忆井晓施法的手诀和法力波动,开始尝试沟通鸟雀。 “叽叽。” 毛球看琮苍失败第n次之后,忍不住问井晓,为什么不给他哨子,像小魔人那样驾驭鸟雀。 井晓散散漫漫地溜达到另一片山坡,赤足将一片萱草踩平,懒懒地躺下晒太阳。 “沟通邀请和驱使驾驭,看似都是种植,但对鸟雀来说结果是不一样的。香火信仰之力能够做到沟通邀请。辛彦的魔功有很强的破坏力,没有生物喜欢辛彦的力量。” 井晓仰躺以头枕手,悠悠长叹,“而且有些东西教不会,只能让他自悟。就像与自己的神像建立双向链接。琮苍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神像的香火,还不会显灵呢。” “叽。” 毛球在草地上打滚,贴到井晓颈侧。 “不用毛毯,毛球自己玩会。天光晴好萱草柔韧,躺在草地上别有一番风味。” 井晓歪头看一眼金丝猴小安,小猴子正乖乖地靠着她啃果子。于是半眯双眸,望向空中变幻的流云。 这才是神仙应该过的平静日子,前段时间忙着修补裂缝,准备种子、种植阵法,累都要累死了。 大朵大朵的流云,自空中飞过。 井晓进入一种似梦非梦,无思无想的状态。 “山主为何要教导寅君兵法?” 雷鸣般的怒吼响彻云霄。 井晓被吓得一激灵,远处青山隐隐、层峦叠嶂,一个急速接近的身影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她连忙转头四下张望,梦境? “好久不见陆吾神君。” 陆吾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盯着躺平在草地上的井晓。 “你……我上次不是说过,寅君白虎血脉暴戾难控,我教导他医术慈心。你怎么让他学兵法。” “哦,随随便便把别人拉入梦境,可不是君子所为。” 井晓对陆吾神君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视而不见,不慌不忙地说着闲话。 陆吾人面虎身的原型,气愤地围着井晓转圈,九尾都快甩出残影,可见内心的激动。 “本君的一番心血……寅君被守山人教坏了。” 井晓双眸循着九尾舞动的轨迹转动,没忍住小手欠欠地撸了一把。 陆吾身体僵住,猛地回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小姑娘。 “本君说的是正事。” “他自己感兴趣,喜欢钻研兵法,赵夫子只是因材施教罢了。” “白虎血脉狂躁嗜杀,再接触兵事战争,后果不堪设想。” 陆吾神君愤愤将尾巴从井晓手中抽出来,狂乱地甩动几下,虎头人面上的表情出离愤怒。 “一面救人医术,一面杀伐果决。若能悟通,以战止杀的境界,也不算坏事。医术只救一人是慈悲,兵道救天下也是仁爱。无分高低贵贱。” 井晓无视陆吾神君的愤怒,慢悠悠地讲出自己的理解。 “因材施教,循循善诱,这一点赵夫子比神君做得好。神君强行灌输与二虎子性情不合的理念,真的对吗? “血脉暴烈,那就教导他控制这股暴戾的能力,而不是刻意将他与血脉传承隔离。神君以为如何?” 陆吾蹲坐在草地上,目光锐利:“若他不能控制,天下生灵涂炭又该如何?” “说明你教育失败啊!” “你……”陆吾虎目圆瞪。 “神君稍安毋躁,”井晓的小手轻抚陆吾的光滑皮毛,“应当对自己的教育有些信心。也要对二虎子有信心,他不是暴戾不讲道理的虎。” “他昨日竟然认为辛彦所说的疫病攻城和下毒攻城的方法很有道理。简直丧尽天良。” 陆吾气得满地转圈,看上去就像一只追着尾巴跑的大猫咪。 “竟有此事?” 井晓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压住上翘的嘴角,挥手展开玄光镜。 陆寅君捧着《兵略》读得摇头晃脑,辛彦躺在床铺上跷着脚,浅灰色眸子骨碌乱转,颇不安分。 “虞家山城地势高悬,才是真正的易守难攻。寅君看过那边的演武场了吗?” 陆寅君金瞳没有离开书册,随口回答:“山顶水源单一,山溪一旦被切断,或者污染,整个山城的饮水都成问题,不攻自破。” 辛彦跷着腿晃了晃,语气轻佻:“不要一天到晚都在想打仗行不行,我说的是演武场。” “演武场不也是打仗?一个单打独斗,一个排兵布阵。”陆寅君手握书卷翻到下一页,斜瞥着辛彦,“你想做什么就直说,不必东拉西扯。” 辛彦笑呵呵道:“明天虞大师要指点我们功夫,你与他对打不要使出全力。” “为何?” “你听我的没错。他再是先天之境,也是人族。你一个八百年大妖,使出全力,他怎么可能是对手。”辛彦浅灰色眸光闪烁,“要是他输了,脸上挂不住,怎会悉心指点我们。要想得到人族的真传,你得会藏拙。” 端坐在桌前的陆寅君,不由得转头看向辛彦。 “你这些小心思,先生知道吗?” “喂,我很尊敬先生的,”辛彦不乐意地翻身而起,“那些外人怎么能跟先生做比较?” 陆寅君哦了一声,沉声道:“明天比武,我不动用灵力,只使出人形的全力,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井晓指着玄光镜,扭头瞅陆吾。 “你看,二虎子有善恶是非观,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陆吾伸出舌头舔舔鼻尖,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要弄死那个小魔人,他一直在引诱寅君犯错。” 井晓关闭玄光镜,好笑地看向陆吾。 “外魔易杀,心中魔难除。神君又怎知这不是二虎子红尘历练的一部分呢。” 陆吾舌头耷拉在嘴外,瞪大虎眸惊异地盯着井晓。 井晓回盯傻掉的陆吾神君,浅笑道:“神君不信二虎子的本心修行,也得对自己的教导有些信心才是。” 第198章 仙界没有史书 好不容易把愤怒的陆吾神君忽悠走。 井晓伸了个懒腰,一睁眼,正对上琮苍太子那张放大的俊脸。 “啊,痛。” 琮苍捂住被井晓粉拳重击的眼睛,眼珠子都要被打爆了,眼泪鼻涕一齐流得稀里哗啦。 “谁让你离我那么近,活该挨揍。” 井晓拎起毛球擦擦小拳头沾的脏东西。 “叽叽。” 毛球被揉成不规则形状,发出抗议声。它是爱干净的球,不要什么都往它身上擦,球球自洁能力强,不染凡尘也不能当抹布。 “唧,吱吱。” 金丝猴小安伸出柔软的小手,扒在井晓的小臂上,咔吧咔吧大眼睛卖萌。 天界太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眼眶青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琮苍只是想告诉守山人,田地已经播种完。” 井晓面无表情地将他盯住,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上次……算了,不想了。 挨揍,肯定是因为他们欠揍。 井晓点点头,小胖手拍拍嘴巴打个哈欠。 这一觉睡得真累,醒着要为梧桐山操心,闭眼睛睡觉还得应付一只护徒心切,酷爱托梦的陆吾神君。 幸好不是所有神君都有入梦的能力,不然她这觉不睡也罢。 “太子殿下种田辛苦了。香火神道有一个替伤的法术,不如试试。” 井晓提点琮苍一句,免得他顶着乌眼青,像告状一样满梧桐山溜达。 绝对不是她心虚,而是太丑了,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琮苍面色复杂,控诉地看一眼……望天瞧地就是不看他的井晓,运转刚刚掌握的神道之力,眼眶的伤势瞬间恢复正常。 “多谢守山人提醒。” 井晓:“……”怎么好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野猪大黑正使用御水之法浇灌田地。 虽然修为不足,每次灌溉几亩地便耗尽灵力,需要修炼恢复,再行御水,但野猪大黑无疑是找到一条最稳妥的修炼道路。 耗尽灵力就修炼,再耗尽灵力再修炼,循环往复之下,灵力储备会越来越雄厚,这般打下的修为底蕴才最为扎实。 开智的灵兽在梧桐山没有天敌,亦受到守山人契约的护佑,能像野猪大黑这般耐下性子,用笨办法修炼自身的灵兽已经非常少了。 所谓机敏智巧不如朴拙。谁知道百年、千年之后,野猪大黑的修为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教你一个普天甘霖咒。此咒最适合灌溉,可与御水之法,交替使用。” 井晓摸着野猪锋利的獠牙,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将一段术法咒语烙印在大黑的识海。 大黑欢天喜地满地打滚,压坏田边野花杂草无数。 七只小竹鼠跳到一边的灌木丛上,纷纷指责大黑乱打滚,差点压到鼠鼠。 琮苍眼神温和,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群小妖怪们闹腾,没有半点鄙夷神色。 井晓巡视一遍种植完毕的田地,又去看了看粮仓,上次灵石耗尽,差点爆仓的事情,坚决不能再发生了。 “琮苍在仙界,每天都做什么?” 琮苍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对几座加了空间阵法,容量无限的粮仓很是好奇。听到井晓的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读书,在天宫闲逛,或者去瑶池看星河。” “好无聊。” “嗯,确实无聊,我不能修炼,没有法力,要靠身边的护卫和仙仆引路。不管去哪,都是给别人添麻烦。” “不是麻烦,那是他们的职责。” “嗯……什么?” 琮苍诧异。没想到会在守山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地想确认一下。 “我是说,他们如果认为你是麻烦,那就不是合格的仆从。仙仆也好,护卫也罢,都是依附帝君和王母的天宫才能存在的仙人。张旺和杨婉妗还没嫌弃他们是麻烦呢,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天宫的太子是麻烦?” 琮苍认认真真审视井晓的表情,确认对方没有奚落他的意思,而是真的认为天宫仙仆和护卫不力,当下长揖及地。 “琮苍拜谢山主。” 井晓面无表情,将他盯着:“谢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这样的实话,天宫之中无人会说。”天界太子长吁一口气,“琮苍每天睁眼便能听到仙仆们议论纷纷。” “普通人都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些依附于天宫的仙人们,承了天宫的存身之情。难道认为是天宫欠他们的,活该收留他们吗?果然是安宁太久,已经忘记仙界天宫的来历了。” 井晓见琮苍眼中竟然也有疑惑之色,皱起眉头: “你也不知道仙界天宫的来历?那你的父母如何成就神道,总该知道吧?” 琮苍赧然道:“父君和母后的成神之道,我听仙君们讲过寥寥数语,具体如何不甚清楚。” “那你每天看什么书?” “道藏丹经,还有义理,玄经。” “没有史书?” “什么史书?”琮苍茫然摇头。 井晓讶然。 好家伙! 仙界的神仙们,这是仗着自己活得久,所以觉得没必要修史书,是吧? 琮苍向郑重井晓行礼:“山主可否为琮苍解惑?” “我不喜欢讲别人家的是非。仙界天宫的来历涉及张帝君和王母修行的隐秘,你还是回去问父母吧。” 井晓摇摇头,一手拎着毛球,一手牵着金丝猴小安,爬到大黑背上,“走,咱们回去看直播。” 琮苍跟在野猪大黑身后思索片刻,紧走几步靠近井晓。 “山主,竹楼书房中的书籍,琮苍能否借阅?” “想看就看,没什么秘密。” 井晓拿着小梳子给金丝猴小安梳毛,猴毛金灿灿又细又软,梳起来相当顺滑。还好灵兽不会生虱子,不然她肯定要把小猴子扔水池里洗刷洗刷。 小安舒服地趴在井晓怀里,任由她摆弄,时不时发出亲昵的哼唧声。 琮苍太子又开始愁眉深锁了,甚至比他同意与守山人签订契约还纠结。回天宫问父君和母后?等他完成与守山人的契约,不知道要几百年。 第199章 小妖会说话了 山鹰鸣啸,盘旋而下,送来岩羊一只。 琮苍太子震惊着震惊着也就习惯了,守山人与山中生灵为友,也不是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井晓又送出一颗小灵力球,鹰酱没有自己吞吃,而是藏于体内带走。 对于鹰酱的想法,井晓不置可否。 开启灵智这种事情,也是要看机缘的,第一次吃过灵物没有开智,再吃几次结果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鹰酱的媳妇和孩子都不止一次吃过灵力球,还有各种天材地宝,仍没有开启灵智,其实这意味着它们与修行无缘。 不过鹰酱抱有希望。也许在他的媳妇和孩子有生之年,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当然或许哪次顿悟,让鹰酱理解他已超脱族类踏上了修行之路。 送走亲族,亦是所有开始修行的生灵,面临的第一道考验。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将狄昊当作仇人,要是没有特殊际遇,大概一辈子都没可能报仇。无法报仇的执念,遂成心魔,一世修行就可以看到尽头了。希望他此次闭关,能有所领悟。 井晓目送鹰酱离开。 唔,想那些太过遥远,当下还是思考如何吃羊才是正事。 “琮苍喜欢岩羊吗?” 天界太子眼神避开被摔得脑浆迸裂,满地血污的岩羊尸体,脸色勉强道:“羊肉吃过,说不上喜不喜欢。” “啧,君子远庖厨啊!伪善。” 井晓奚落他一句,挥手将地上岩羊的皮、肉、骨处理得干干净净,地上血污消失得无影无踪。 祭出三足小鼎,注入清泉,煮一锅奶白色的羊排羊骨汤,放几片野姜去腥气。一只前腿刷上蜂蜜腌制,放在鼎下的火堆旁慢慢熏烤。 又将两个后腿微微施加冰冻,再切削成薄薄的羊肉片,放入储物指环。明天去溪水边钓几条小鱼,吃一顿鱼羊鲜汤的火锅。 一只岩羊瞬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琮苍两眼发直,看着井晓有条不紊地拆解岩羊,半晌吭哧一句。 “我可以为守山人做菜。” “以后的餐食都归你做。厨房器具可以用,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若是自觉本领高强,也可去山中捕猎,抓到什么吃什么。” 井晓表情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土陶制的碗盘从厨房飞出来,摆在矮桌上。 琮苍捧着碗喝一口香浓的羊肉汤,顿觉一天忙碌都得到慰藉。 原本学完一本菜谱,觉得做饭菜不难,但吃过几次井晓炖煮的吃食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水平完全不够。 守山人是怎样用简单的调味,就能做出如此鲜香味美的汤羹? “五味调和亦是道。等这批辣椒成熟了,让你尝尝煮鞋底子都很香的牛油麻辣火锅。” 井晓轻描淡写地喝着汤,心里想着去哪抓只野牛,好丰富一下食谱。 梧桐山西边与高原接壤的地方,有几群野牦牛和羚羊。北边的玉昆山脉附近有野骆驼,烤驼峰也好久没吃到了。沱江中的大鱼肉食紧实,适合做水煮鱼片,陵江边的四脚蛇最是鲜嫩…… 二虎子不在,不然还可以换口味吃吃兔子、獐子、山鸡、鹌鹑,野猪……唔,野猪算了,最近大黑有点暴躁。 她家乖乖的二虎子,每天都会捕不同的猎物加餐呢。 瞄一眼傻乎乎的天界太子,细胳膊细腿的,养到得用的时候,貌似还要好久。不如等赵夫子回来,把他赶到村子里,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有些讨厌。 “唧!” 金丝猴小安发出急促的叫声,丢下正在啃的果子,迅速抱住井晓的小短腿,露出半张猴脸,偷偷看向院外的长尾巴怪物。 琮苍抬头:“一只松鼠。” “一撮毛,跟你说过,仙宫迎客松的守护灵兽。” 井晓打开屏障,放一撮毛进来。 “山主我炼化横骨了。” 金花松鼠冲进院子,激动地直奔井晓面前,手舞足蹈大声嚷嚷。 “恭喜,松老若是知道,也会为你高兴的。” 井晓真诚祝贺。金花松鼠的进境倒是出乎意料。 按妖族简单的划分方式,开启灵智是为灵兽,只算是修行的基础。炼化横骨才能称为小妖,从开言的小妖向化形的大妖修炼,其过程又是千难万险。 有白虎血脉的二虎子尚且用了八百余年,修行五百年的金千纹还得蹭二虎子的天劫才能成功化形,更遑论其他。 一撮毛亢奋劲过了,才发现竹楼小院里多了两只没见过的生物。一只漂亮男孩,一只金丝猴族的小崽子。 “你们是谁?” “我是琮苍。你叫一撮毛是吗?” 琮苍看着松鼠满眼好奇,他在仙界天宫,见过的妖族都是修行千年以上的化形大妖,一撮毛这种刚刚开言的小妖看上去还挺稀奇。 金花松鼠一呆:“啊,我听说过你。” 井晓不禁向一撮毛投去感兴趣的目光,小松鼠是迎客松的守护灵兽,修为不到三百年,在哪听说过仙界太子? “仙界废物太子琮苍。”一撮毛突然想到什么,再次兴奋大叫。 琮苍瘪着嘴,强笑一下:“谢谢!” “你在哪听说过琮苍太子?”井晓浅笑着问。 一撮毛嗓音尖细:“以前好多下界的仙人,他们在仙宫里聊天,松老和守山人都在,提起过天宫太子。” “哦,当面说别人废物,不礼貌。” 井晓捏捏一撮毛的毛巴尖那撮白毛。 金花松鼠从善如流,立即改口:“太子殿下,一撮毛冒失了,还请见谅。” 琮苍能怎么办啊! 还能真与一只松鼠计较?他当然只能原谅对方。 “呯。” 一撮毛趁人不注意蹿到金丝猴小安身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唧唧。” 小安雾沙沙的大眼睛立即盛满泪水,唧唧叫着钻进井晓的怀里。 “一撮毛,道歉。” 井晓拎起一撮毛的尾巴,与她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道。 小东西,真是欠教训。 “对不起,对不起。呜,一撮毛不吓唬猴崽子了。” 金花松鼠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不是诚心道歉,隐隐带着一种下次还敢的欠劲。 井晓长吁一口气,挥手打开玄光镜,不知道赵夫子走到哪了,梧桐山需要他。 第200章 你求我啊 虞家的演武场不只在西南地区有名,而是在整个大夏都十分出名。 虞氏演武场的名声不是因为大得可以跑马的面积,而是其内部有一座号称收集天下武学秘籍和兵书战册的虞氏止戈楼。 当然虞家人肯定不会说自家藏书楼,收集天下武学秘籍,一开始也没人相信,虞家能将天下武学秘籍都收进止戈楼。 但是虞家连续七代,每一代都至少有一位先天境界的武学高手,而且代代都是天纵奇才,在江湖之上皆有惊才绝艳的表现。 看着虞家几百年传承下来,反而没人相信止戈楼只是普通书楼了。 甚至有传言江南某武学世家,因为家中长辈突然亡故,导致家中武学传承断绝。后辈子弟无奈求助于虞家,进入止戈楼,最终找到家传武功秘籍,补全了家传绝学中失传的最后几式。 还有一些武林泰斗因自身修为瓶颈,多年无法突破,得到虞家首肯进入止戈楼,出来之后武功大成,名震天下。 传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也足够让无数江湖武者,为虞氏止戈楼狂热了。 当然如此重要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此地不仅有虞家先天武者坐镇,还为此设立一套非常严格的筛选机制。只有通过考验,才能进入虞氏止戈楼。 辛彦浅灰色双眸扫视演武场,比武擂台上两人打得惨不忍睹。在辛彦的眼中,这些人满身都是破绽,完全不堪一击。 但擂台下的人群却疯狂叫好,一时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些许怀疑,难道是他的眼光有问题? “寅君,你觉得擂台上的两人,武功怎么样?” “都不怎么样,还不如何传铭。” 陆寅君看一眼擂台便挪开视线,注意力集中在仲裁席,一个坐轮椅的清俊身影上。 何传铭和罗豆豆两人一脸兴奋,凑到观战人群后方跟着喝彩。 穆玉没有跟辛彦他们一起,不过也在演武场,陪着象山书院的师兄弟们看热闹。 小老头穆一木则带着几名教授和赵孟元一起拜访虞晗虞大家。 什么……迎亲? 婚礼定在立夏,这才开春呢,有什么好急的。 当然要先顾着虞家止戈楼开放遴选的比武擂台,看看热闹,同时趁此机会把商队甩掉,方为两全其美。 柳陌带着昌溪池书院的几名学子进入演武场,飞快扫视全场,在心中有了基本判断。他在昌溪池书院既是学子,也是武学教习,出门在外自是要照顾学生们的安全。 “与象山书院的学子们一起,不要落单,就算想出去,也要两人一队。” “柳教习放心,我们晓得。” “我们组队了,保证不落单。柳教习安心去比武,进止戈楼里看看,有没有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学秘籍。” 柳陌阳刚的脸上带出些许笑意:“胡扯,哪有那样的秘籍。练武强身健体,没有捷径可走。” 被训的学子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与柳陌玩闹。 辛彦飞快站到一旁,用陆寅君魁梧的身材挡住自己的身形,他不喜欢柳陌的气息,离得近更让他难受。 陆寅君低头看看辛彦,没说什么,甚至在柳陌从身后过去的瞬间,故意侧了侧身,把辛彦挡得更严实些。 他虽然不明白辛彦为什么躲着柳陌,但配合辛彦也不违反他的原则。更何况他与辛彦师出同门,怎么也比柳陌亲近。 “你怕他?” 辛彦眼神一凝,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他?”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在躲他。” 陆寅君指着自己一双金瞳,毫不留情戳破辛彦的小伎俩。 “我不是怕,只是讨厌。先生说,出门在外不要与人结仇。不躲着点,我就想揍他。” 陆寅君金瞳灼灼将他盯着,一副你说得都对,你说啥我都信的表情。 气得辛彦想跳起来踢他膝盖。 不过终究还是没踢成,因为赵孟元在高台上朝他们招手。 “这两位是我的弟子,高个子的叫陆寅君,矮一些的叫辛彦。”赵孟元朝身边一位满面红光,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介绍,又扭头对他们道,“还不向虞晗前辈见礼。” “晚辈见过虞前辈!” 陆寅君和辛彦双双抱拳。 虞晗态度谦和,将他们二人扶起,满目赞赏。 “赵老弟的两位弟子,皆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陆寅君忽然摇头,纠正道:“我不是龙凤,我是虎,白虎。”还怕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张大嘴巴表示一个嗷呜的动作。 看得高台上的众人哄然大笑。 赵孟元哭笑不得,伸出折扇敲打陆寅君的额头:“寅君淘气,莫要促狭。” 虞晗哈哈大笑:“孟元老弟,赤子之心难得。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家长子虞策。” 只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清俊公子,被人推到近前,他落落大方地朝两人抱拳:“在下虞策有礼了。” 辛彦面无异色,恭敬回礼。 陆寅君却一直盯着对方双腿一动不动。 虞氏族人尽皆变色。 虞策身后仆从气愤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陆寅君恍若未闻,语气肯定:“你这腿,不是外力致残的,也不是内力所致。” 虞晗脸色微变,刚要说话,被虞策拦住,温文尔雅地摆摆手,嗓音和煦:“是外力所致。” 陆寅君摇头:“不对,我说的外力是指骨骼硬伤,你没有。只是经脉中有异体之气游走,阻断你本身的内力循环,才无法走路。” 虞氏族人面露惊愕,尤其虞晗双目圆瞪,看向赵孟元:“哎呀,孟元老弟,你精通岐黄之术,怎地不早说?” 赵孟元知道陆寅君给夏颂七叔看过病,但具体医术水平如何并不清楚。闻言连连摆手,“虞兄误会,我这弟子的医术,另有师承。” 又扭头看向魁梧的弟子,“寅君,虞大公子的腿可能治好?” 陆寅君盯着虞策,认真地问:“你想治吗?” 虞策心跳如擂鼓,说出的话却冷静自持。 “阁下确定能治?” 陆寅君左右歪头看看他的面色,确定道:“能治。” 虞策目光炯炯,追问:“能完全治好?” “不仅腿脚恢复如初,内功进境一日千里。” 陆寅君好似没看到对面几十双凶悍的眼神,很肯定地回答。 不过下一句话,就把对方气个半死,因为他十分诚恳地说:“你求我,我就给你治。”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诧异地看向陆寅君。 这不像二虎子的风格啊,当初给夏朴治病,他看一眼觉得能治,就跳进去非得要给人家治病。 怎么这会儿,竟然要患者求他?这是治病呢,还是结仇呢! 没看对面的虞家人眼睛都要喷火了。 陆寅君态度端正,语气真诚道:“白泽说,医不叩门。得等患者求医问药,才能给对方治病。不然容易被患者和患者家属打死。” 辛彦:“……”好家伙,你确定白泽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目前这个治病态度,更容易被人打死。 第201章 三求 虞家止戈楼。 一层大厅之中矮几、坐垫一应俱全,像学堂多过像书楼。 虞氏族人众星捧月般,拱卫着陆寅君坐到主位上。 面对多年期盼,虞晗双眸含泪长揖及地。 “求寅君阁下救治我儿,请受虞晗一拜。” “求寅君阁下救治少主,请受我等一拜。” 虞氏族人站在家主身后,齐齐行礼。 虞策压下激动心绪,朝陆寅君抱拳:“求陆先生救策。” 陆寅君被众多人围着行礼,面上既无忐忑,又无得意,只是端坐受礼,微微点头严肃道:“只要药材齐备,我再以金针渡穴。七日后便可拄杖而行,半月后行动自如,一月后可恢复修为。” “不管什么难得之药,请阁下明言,只要少主能够恢复健康。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啊,都需要哪些药材,虞家若是没有,可向江湖高价求购。” 虞氏族人神情雀跃,纷纷出声。 虞晗一代武学大家,自不是蠢人,一面命人磨墨和备纸笔,一面热切地询问:“不知寅君阁下师承何人?” “不能说,师父不让。” 陆寅君有问必答,至于答案是不是对方想听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虞晗听他这么说,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赵孟元,当年两人也算生死之交,他的弟子,应当不是骗子。 再说欺骗一个不良于行的病患又有何意义。他这个先天之境还活着呢,骗了策儿,难道不怕他报复? 虞晗为长子残废一事忧思多年,如今有人说能够治愈,他高兴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虞策自瘫痪起,在全国各地求医问药不知几许。 希望而去,失望而归的情况经历多了。早已学会不抱太高期待,如今有人夸下海口说可以治好他。 他虽急切激动,但理智尚存,当即朝陆寅君拱手:“先生可需望闻问切?” “望过了,才确定能治。” 陆寅君一手执笔,歪头看一眼虞策,扭回头写药方,“我不知道这些药材在虞城是否难找。你们先找找看,找不到的,我想办法。” 虞策原以为陆寅君会在药材上大做文章,搞些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天材地宝,让虞家千金万银地撒出去也找不到药材。 拖个十年八年的治不好,也没人会怪罪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药材都打包票。 陆寅君似看不出虞家人的犹疑神色,将两张药方递出。 “药材只是辅助,有的话,能好得快点。没有也不妨碍,就是恢复得慢些。影响自身武功进阶。 “药材多的这张是后期泡药浴用的。另一张药方只有五味药,需要提前备出来,得经过炼制祛毒,才能服用。 “你受伤时间太久,经脉淤堵,金针渡穴引出异体之气,再以药力维持,让你自身的内力填充空荡荡的经脉。这个过程需要三到五天。” 虞策双手接过药方,快速扫视。他久病成医,对于医术医理自是精通。 第一张方子上确实没有什么疑难药材,只是用量极大。若说是药浴也可理解。 第二张方子中的五味药材,其中三味剧毒,另两种药材也不难找,只是没听说过有中和毒性的作用。 虞策心有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 陆寅君郑重回答:“另两味药材不是中和毒性的,是用于催发毒性,让药性更烈,起效更快。重疾日久,需用猛药。”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会以炼药之法祛除部分毒性,不会让过烈的药性伤及肺腑。” 虞氏管家虞钱小心接过药方,拱手道:“家主、少主放心,仆这就去药铺盯着,务必将所需之药配齐。” 穆一木没有跟着进入止戈楼,毕竟是外人,又涉及虞家族中秘辛,还是留在外面看擂台比武的好。 辛彦也没进去,赵夫子跟着应该出不了大错。他总觉得治病救人的二虎子有点惊悚,与他平日研读兵书战策的嗜好严重不符。 “辛小哥,不知陆公子的医术师承自哪里?”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干巴瘦的小老头,默默在心中叹口气,这位象山书院山长真像打不得、骂不得,又甩不脱的牛皮糖。 “不知道,他没说过。我认识他也不过一年多时间。” 他没说谎,他们认识时间确实不长。二虎子来赵夫子这里学习的时间更短,彼此不熟,相当不熟。所以有什么疑问都不要问他,他也不知道。 “辛小哥,可有兴趣上擂台打一场?止戈楼中有许多珍善孤本。” 穆一木捋着山羊胡笑吟吟地跟辛彦套近乎,锦城文会相处那么多天,他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 心思剔透,进退得宜,教养是一方面,关键是聪慧啊!这要是能拐到自家书院…… 辛彦眨眨灰眸,决定问出内心疑问。 “小子听说铁义军占领东南三省,象山书院整体转移,穆山长半点愁容都没有,不知未来有何打算?” 穆一木捋胡子的动作一顿,沉吟道:“象山书院的精魂在书院,而不在象山。人在,书在,何地都可为书院。” 辛彦:“兰陵,还是齐南?” “嘶,老爷子的目的有那么明显吗?” 穆一木倒一口冷气。 辛彦眼前浮现淡定自若的小姑娘,声音不疾不徐道: “山主猜的,西南有昌溪池就够了,江南有天一书院,只有北方州郡人文教化略显落后。西北边境战事频繁,北方戎族半归降半反叛,只有东北有险可守,相对安定。” 穆一木眼前一亮:“井晓?她还说什么了,兰陵好,还是齐南好?” “山主没说。” 穆一木决定换个问法。 “我听穆玉说,你们此次跟着迎亲队伍,是去兰陵给高家送礼?”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清冷冷的光,一字一顿道:“山主说,断尘缘。” 第202章 初心 玄光镜中影像晃动,琮苍太子看得目不转睛,很有一种偷窥隐秘的满足感。 井晓对二虎子要求虞家人求他,才给虞策治病的行为,实在无力吐槽。 可惜白泽和陆吾都不在这里,不然……她就能看到两只山海瑞兽气得满地转圈追尾巴的奇景了。 怎么有这么虎的白虎啊! 白虎星君不愧是仙界有名的二愣子,血脉遗传的力量真是强大。 井晓爬上竹榻缩进毛球毯里打个哈欠。 “早点睡,明天我们出发去抓牛。回来炖牛骨汤,打牛肉丸,做牛油麻辣火锅。” “止戈楼里真的藏尽天下武学秘籍吗?” 琮苍有些遗憾,他要是能跟着一起出去多好,虞家的演武场很壮观,止戈楼中藏书甚丰。 “别想蠢事,你的香火之道还没修炼利索,看那些杂学无用反而有害。” 井晓闷闷的声音从毛球毯里传出来,打消天界太子的奢望。 再说,人族武学最高境界不过先天,你一个修仙的神仙,好奇人族的武学秘籍有甚用处? —— 陆寅君也是这么回答辛彦的。 “止戈楼的武学秘籍于你无用,那兵书战策呢?”辛彦翻他白眼。 陆寅君愣愣地盯住辛彦:“兰坊不是给先生送来许多兵书,二虎子还没学完,多看无益。” 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头皱眉思索。 辛彦对突然玩起深沉的二虎子相当无语。 “兰坊送来的书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肯定没有各家珍藏。” “为什么要敝帚自珍?” 陆寅君的问题没头没脑,不过辛彦听懂了,脸上浮现不屑的冷笑。 “人族都是这样的自私自利,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划拉到自家。如果别人的东西比自己的多,比自己的好,就要想方设法抢过来。” 陆寅君眉头紧皱:“这样是不对的。” “咳咳,”辛彦被口水呛到,猛地坐起来一通咳嗽,“二虎子,你别真虎行吗?你怎么想不重要,我们又不是人。”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陆寅君金瞳灼灼,眼神纯粹。 辛彦抖开被子躺下,用后背对着陆寅君,他不想再跟这只傻虎说话了。 翌日。 虞晗、虞策父子送来两大箱药材。 虞晗热切道:“寅君阁下,方子中的几种药物都已经配齐了。需要我儿如何配合治疗?” “当不起阁下的称呼,虞前辈叫我寅君即可。” 陆寅君态度非常谦和,与昨天让别人求他那副招人恨的模样完全不同。 虞晗父子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辛彦面无表情,心里嘿嘿直笑,想不到吧。二虎子要求你们求他,并不是故意拿乔刁难人,他真的是只憨货啊! 陆寅君翻看箱中药材,点头道:“寅君今日先炼制药材。虞策兄勿急,明天再开始治疗。因为毒性,治疗一旦开始至少三天,中途不能停止。需要准备一间不受打扰的安静房间。” 虞策双眼下一片青黑,颔首道:“虞家练功闭关的静室可用。” “放宽心,好好安睡才行。”陆寅君顿了顿,金眸闪过一道诡异的光,“禁欲,治疗恢复期的一个月内不能近女色。” 虞策面色尴尬:“让陆兄弟见笑,实在是策知道有望恢复,心情激动一夜未睡。” 虞晗人老成精,看出对方有送客之意,当即拱手道: “辛苦寅君贤侄,我与孟元老弟有约,就不打扰贤侄炼药了。我将家中世仆留两人在门外,有什么需要虞家准备的,贤侄随时吩咐。” 虞策有些不甘心地问:“寅君兄弟炼药,我可以旁观吗?” 陆寅君摇摇头:“毒药炼制会有烟气形成,你留下旁观会中毒。” 没有山主的丹鼎帮忙,他得使用兽丹火炼之术,当然不能留人旁观。身份暴露可会被山主抓回去揪耳朵的。 —— 井晓一早起来,洗漱完毕。 琮苍太子已经将早膳端到桌上,新蒸的羊肉包,灵米粥,小酱菜,还有一碗醪糟荷包蛋。 井晓歪头从上到下打量琮苍太子,笑道:“举一反三,殿下聪慧。” “山主喜欢吃就好。” 琮苍面露羞赧之色,从来没人夸过他聪慧,来到梧桐山这段日子,已经被山主直白地夸奖好几次了,怪让人难为情的。 井晓笑笑不再说话,安心享用早餐。 有一说一,琮苍太子殿下将来要是在仙界混不下去,到人间集市开个餐饮店,一定生意兴隆。 金丝猴小安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指着醪糟荷包蛋,看向井晓。 “唧唧。” 他本能的知道,谁是做主的人。 井晓揉揉小安的金色绒毛,取出一只黑陶小碗,倒了小半碗醪糟。 “你太小了,只能吃一点点。” 小安欣喜地趴到小碗边,试探着伸出小舌头舔舔,不温不烫的醪糟汤,带着甜津津的米香味,很是让猴儿愉悦。 “唧唧,呜呜。” “你喝过类似味道的水?” 井晓讶异,如果她没猜错,小安说的应该是猴子们酿的果酒。 “知道藏在哪里吗?” 金丝猴小安确定地点头,表示可以带井晓去搬空猴王的秘藏。 “哈哈,好,一会先去找猴儿酒。如果还在原地的话,就都搬回来。” 井晓撸一把小安顺滑的头毛,真是个败家的小可爱。才跟着她几天,就主动贡献出猴王老爹的珍藏了。 琮苍运用刚刚掌握的神道术法,将碗筷清洗干净,归于原位。将身上的法衣变化为适宜走山路的常服。 井晓正在菜园采摘成熟的瓜果蔬菜,顺手扔给琮苍一个洗好的甜瓜。 “尝尝,瓜瓤也很甜。鸿雁带回来的新品种。它们迁徙飞跃海洋,在另一片陆地上找到的。” 琮苍咬了一口,果然满口脆甜。 “我还以为是菜蔬。” “也可以当菜吃,生吃也好吃。就是推广难度大,保存期短又娇嫩,成熟后几天不吃就坏掉了。” 琮苍咽下口中甜瓜,惊讶地问:“推广?” 井晓理所当然道:“当然要推广,你以为山里种植的这些作物,外面也有吗?再试种几茬,品质稳定的话,再拿到山下的村里试种,确定其适应本地环境,再到其他州郡试种。” 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琮苍,井晓暗叹一声,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思维的高度和广度。 夏颂那家伙讨厌是讨厌了点,不管他最终目的如何,他心中思考的始终是如何让大夏国的民众都吃饱肚子。 只要他的初心不变,等时机到了…… 第203章 猴儿酒与时光 春光无限,在森林里跋涉都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井晓左肩上站着毛球,右肩上趴着金丝猴小安,收拾东西不紧不慢地出门。 修炼过香火神道的琮苍太子,今非昔比,其它术法修炼得如何尚不好说,现在能看到的,就是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井晓问肩膀上的小安。 “唧唧。” 小金丝猴用力挥舞着胳膊,指向右侧。 井晓感应了一下前方的情况,慢悠悠地向一处地下岩洞走去。洞中伸手不见五指,而井晓闻到的味道,好似还在洞中深处。 “毛球,光。” 小毛球变大了,悬浮在井晓前方,想用自身的光亮照得再远一点,然而不管毛球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照亮周围三丈空间,将将能够看清周围景物。 巨大的钟乳石林形态各异,矗立在岩洞四周,在毛球的光芒照射下,反射出迷幻的光,而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处,又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琮苍目露惊异,声音有些发紧:“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下岩洞,钟乳石林。地底深处还有一个冰霜与火焰的世界。以你现在的神道修为,还下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井晓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 她到梧桐山之后,也是第一次来地下岩洞,不过通过传承记忆,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现在要做的是把记忆与现实一一对照而已。 钟乳石林仿佛没有尽头,脚边的地下暗河,黑沉沉地吸走所有的光。 滴答、滴答…… 水声不绝于耳,回荡在整个地下空间,让人分辨不清声音来自何方。 行走于恢宏的地下世界,琮苍仿佛能听到自身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啪! 井晓一巴掌呼在琮苍的脸上,“醒醒,再往那边走,就掉地下暗河里了。我可不想去深潭的神魔尸林里捞你。” 琮苍惊恐地瞪着沾湿的靴子,暗河表面平静,水流深处却有一种强烈吸力,好像要把他拽到水底。 “啊,怎么回事?” 琮苍手脚并用猛地后退,声音在地下岩洞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保持清醒,不要听岩洞中的水滴声,那会让人产生幻觉,并且迷失方向。”井晓淡定道,“清醒了吗?” 琮苍一手捂脸,一手抚着胸口,惊骇颤栗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刚刚……” 井晓抱着暖乎乎又柔软的金丝猴小安,耐心地等琮苍平复情绪,冷静道:“太子殿下的心志容易为外物所惑。看来只修炼香火神道增加的神力,不足以提升心性境界。” 琮苍额头冷汗滑落,原本白皙的俊脸,在毛球之光的照射下更显苍白如纸。他用力咬着下唇,嘴中隐隐有血腥味。 “山主,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保持心神镇定?” 井晓的神识在储物指环中扫过,取出一枚泛着蓝光的宝石耳钉,左右打量琮苍的耳朵:“噫,没有耳洞啊,那这个东西你用不了。” “需要戴在耳垂上吗?”琮苍下决心般咬牙道,“可以现扎一个。” 井晓正想换个项链的款式,听对方这么说,倒不好直接把东西收回去,好像她小气不肯给他法宝一样。 不就扎个耳洞么,不是大事。 “啊……啊!” 地下岩洞里瞬间响起琮苍太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有点难搞。果然是先天神体,要是不用点手段耳垂都钻不透。”井晓一边捏着琮苍的耳朵,一边碎碎念,“我就说你不是凡人吧,什么凡人得用神针穿耳洞啊。” “好了吗?”琮苍一身冷汗,疼的。 “嗯,戴上了。清心石耳钉,以后各种幻术和精神迷惑类的攻击对你都无效。” 井晓收起缝制天衣的神针,一脸笃定地说。 琮苍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汗水,缓了缓道:“还有多远?” “再往里面走走,真不知道这群小猴子,怎么把猴儿酒藏在这般隐秘的地方。” “唧唧。” 小安抱着井晓的胳膊,大大的眼睛像铜铃一样瞪着琮苍太子,这个人叫得好大声,好可怕。 琮苍眼神扫过小安,皱着眉头,有点不好的预感,问井晓:“这个小猢狲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你的叫声可怕。” 井晓安抚地抚摸小安的后背,收到小猴子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琮苍瞪着小金丝猴,再可爱你也是个妖精。 “唧……呜。” 小安将猴脸埋在井晓颈侧,哼唧两声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井晓扭头瞅一眼琮苍,天界太子?哼,幼稚鬼…… 金丝猴王酿造果酒的藏酒处,是一个中央凹陷四周高耸的盆型钟乳石石坑。钟乳石上方穹顶滴下的清水落在石坑外围钟乳石上,一部分水顺着石壁流到坑外,一小部分流到坑内与果子混杂发酵。 “猴儿酒在地下这种酿造方式,还真是造物神奇!”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大酒瓮和一个酒提,在石坑中提了一杯酒的量,放在鼻端闻了闻,轻抿一口。 “呀,好喝,香浓甘洌。此地温度湿度恰当,环境稳定,有钟乳石中的微量水分补充,不会使酒液稀薄,又不会过于浓厚发酸。这个钟乳石坑简直是酿酒圣地。” 井晓施法将钟乳石坑中猴儿酒抽取出来,刚好装满一瓮。 “小安,你会酿酒吗?” 得到金丝猴小安的肯定答复。 “唧唧……吱吱……” 井晓将对方提到的几种果子,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一放在地上。 “只需要这些吗?” “吱吱唧唧。” 小金丝猴蹦到地上,仔细检查每个果子,开心地手舞足蹈。 琮苍接过井晓递过来的酒盅,抿了一口猴儿酒,觉得比他在仙界喝过的琼浆玉液还要好喝,又看到井晓拿出许多果子,略显诧异地问:“山主要做什么?” “当然是酿酒。咱们把酒液都取走了,再补进去一些果子,过段时间又有新酒喝。此地酿酒的环境得天独厚,浪费了可惜。” 小猴子用力将每个果子磕烂砸碎,扔到石坑中间,又蹦跳着跑到另一处积水的石坑取水。钟乳石形成的碗形物,被他小心地捧着,一碗又一碗将水倒进酿酒的石坑里,来来回回往返数次。 井晓兴趣盎然地看着小金丝猴的动作,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琮苍看着钟乳石坑中,泡在水中的烂果子,迟疑道:“猴儿酒便是这样酿出来的?” “原料齐备,剩下的交给时光。”井晓倒是不急,将酒提中的酒水一口喝光,“一会我在这个石室洞口施加一个隔绝术法,让这一坑猴儿酒慢慢酝酿。” 第204章 顿什么悟 井晓与琮苍没有在岩洞中久留。 一来洞中的钟乳石美则美矣,但幽闭的环境并不太美好,久待无益; 二来琮苍耳朵抽痛,被神针扎穿的耳垂没那么容易愈合,更何况耳洞还挂了一颗蓝色清心石耳钉。 三来井晓想要的猴儿酒已经到手,直接清空了金丝猴一族的库存,一大瓮五十余斤,够她喝很久了。 金丝猴小安抱住井晓的胳膊,趴在她的肩头睡得不省人事。 对于一只幼年期的小猴子来说,今天的活动量确实有些大了。虽然大部分的路都是井晓在走,小猴子只负责砸砸果子,倒腾几碗水而已。 毛球一直悬浮在半空,全自动跟随照明,仙界人尽皆知的废物球,在井晓这里发挥了巨大作用。 洞外金乌西斜,霞光万道。 琮苍找了一块能照射到阳光的位置,凤目微眯,耳边的清心石闪耀着浅蓝色光华,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山主,今天还赶路吗?” 井晓揉搓着小毛球,慢悠悠地坐到他的身边。 “不急,休息一夜。你需要尽快恢复神体。” 琮苍摸摸耳垂,嘶的一声。被扎穿的耳洞,早就不流血了,却还是隐隐作痛。 “山主和白泽都说我是先天神体,可琮苍在仙界就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之躯。” “白泽是神魔大战的亲历者,他可能更清楚一些,我只是从传承记忆中知道的信息。”井晓目光悠远,语气淡淡, “神魔大战开始之前,王母便已有身孕,后来被几位魔尊埋伏,危在旦夕。尚未出生的你自损神力,替她挡下致命一击。事实上大家都以为你完了,谁能想到你十年前又出生了呢。” “如果是致命一击,那我也不算是替母后挡下,而是自救。尚未出生的胎儿,如果母体没了,哪还有存活的机会?” 琮苍望向夕阳和晚霞,凤目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 “也对,未出生的子女与母亲本为一体,救她便是自救。” 井晓听出琮苍未尽之意,他不希望王母因他而生出心魔。只是可惜,以王母在东南各种作死的行为,很难说有没有心魔作祟。 “山主,我若剥离香火神道,是不是又会变回那个废物?” 井晓沉默片刻,回答道:“看你怎么想了,香火神道,信仰之力虽是外物,但也算正道。修行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条,所以选准一条正确的路,坚持走下去,都能修行到极致。仙界也有不少以香火成神的神仙,与其他仙人相比并无不同。” 琮苍脸上浮现出一丝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容。 “还是不同的,香火神道只为存身,无限度地满足信徒祈求,路就已经偏了。” 比井晓高出许多的少年怡然起身,朝着井晓长揖及地。 “多谢山主为琮苍解惑。若是今夜在此休息,琮苍去捡些枯枝生火,做顿简单餐食。”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温和道:“有劳了。” 不知道这位天界太子又想通了什么,感觉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她就说,真不喜欢与这种莲藕成精的家伙打交道,满身都是窟窿眼儿,动不动就来个顿悟,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第205章 学人精 这一晚幕天席地、头顶星辰。 琮苍太子看着火堆不断添柴,感悟香火神道一夜没睡。而井晓缩在毛球毯里,躺一半盖一半,环抱着小金丝猴睡得不省人事。 清晨鸟鸣阵阵。 井晓迷迷糊糊坐起来,被琮苍太子身上耀眼的神光吓了一跳。 “你偷吃灯泡了?怎么整个人都在发光?” “什么是灯泡?” 琮苍太子凤目微睁,一张嘴居然冒出一股白烟,满是香火的味道。 井晓眨眨漂亮的杏核眼,左右歪头观察对方。没有回答关于灯泡的问题,而是问:“你回应信众的祈祷了?” “三座琮苍太子庙,我与神像建立双向联系。以后可以依托神像显灵了。避免有人假借神明的名义,行不义之事。” “他们都干过什么不义之事?” “很多。我对庙祝和信众小惩大诫,教人行善。以后琮苍太子庙,便不是空洞无心的神像。” 井晓啧啧称奇:“我以为这个过程得三五年,没想到啊,太子殿下天纵奇才,这么快就完成了与神像的联系。” “下一步该做什么?” 琮苍当了一晚上显灵的神明,如今说话还带有阵阵雷音,身上香火味道愈发浓郁。 井晓嘴角上翘:“别想下一步,太子殿下先把这一步做好。正神之道是个水磨功夫。不急,慢就是快。唔,先学会收了神通吧!” 毛球缩成鸡蛋大小,站在金丝猴头顶,与小安一起,上下两双眼睛齐齐将琮苍太子盯着。 “叽叽。” “吱唧。” “你们两个别淘气,岩洞里有个钟乳石围成的清池,跟我去洗漱。” 井晓拎起毛球和小安,迈着小短腿走向岩洞。 琮苍皱着眉留在原地。 因为他发现,无论怎么操作,身上的香火和神光都收不回去。现在就是个人形发光器,比毛球的光芒还亮。 神光能够驱邪祛魅,效果极佳,只是若不能收放自如…… 刚刚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琮苍太子:“?!” 这就……尴尬了。 —— 虞郡虞氏山城。 陆寅君用兽丹火炼之术炼药,都是普通药材,炼化的速度相当快,三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完成祛毒、融合药性的全部工序。 辛彦跷着腿躺在竹榻上,闲闲地提醒:“不能让虞家人认为炼药很容易。” “为什么?这些药炼制很简单,难的是后续金针渡穴,将异体之气引导出来。” 陆寅君金瞳定定地看向辛彦,他很难理解对方的某些小心思,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懂他为何那么做。 辛彦浅灰色眸子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不懂的话,这次就听我的,看看结果如何。等下次再救人,你用自己的方式,之后会什么结果。再两相对比,总能看出差别。” 陆寅君思考片刻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从善如流。 辛彦斜睨着这只纯良的白虎,要是在魔界,早就被魔生吞活剥了。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边研究兵书战策,一边治病救人。指挥一场战争死伤多少?用医术又能救几人? 所谓上兵伐谋,二虎子这种憨直的脑子,真能玩得懂兵法? 虞晗、虞策父子心急,又不敢打扰陆寅君休息。 一早候在院外,直到听见里面传出洗漱声,又看着早膳送进去,算着两刻钟的时间,才整整衣冠拜门而入。 陆寅君谦和有礼,朝虞氏父子拱手致意。 “药材已经炼制好了,不知静室准备如何?” 虞策坐在轮椅上,激动得面色绯红,心跳如擂鼓。 “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山。”满眼期待地看向陆寅君,“陆兄弟现在过去吗?” 辛彦溜溜达达跟在几人身后,见陆寅君和虞策都走进静室,抬头问虞晗:“虞前辈,此地只有一扇门吗?” 虞晗点头:“没错,后山静室是仿制中原窑洞,挖山而建,只有一个出入口。” “那就好。” 辛彦在附近转了两圈,然后不知打哪掏出来一把竹制躺椅,直接横躺在门口,又拽出一条毛毯盖在身上,也不管周围人惊愕的神情,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虞晗怔愣,眉心微皱:“辛彦贤侄,这是何意?” “寅君让我守门,这三天不能惊扰。虞前辈放心,有我在没事。” “那就辛苦贤侄,一日三餐,虞管家会送来。” 虞晗拱手,也没说有虞氏族人把守此地安全无虞的话。 既然陆寅君安排辛彦守着,自然有他的用意,只要能把长子的身体治好,再无礼的要求,他也能理解,理解不了的,他忍。 “送饭也不必,三五天不吃东西,饿不死的。我不需要,里面的两位也不需要。” 辛彦仰躺在竹榻上,闭着双眸运转魔功,将附近方圆三里的空间横扫一遍,确定没有可以威胁到自身安危的生物,才掏出一卷书册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如果井晓在此,肯定会指定辛彦说:哼,学人精。 第206章 等投喂 岩洞地底水脉丰沛,钟乳石围成的水池很多,水质清澈见底。 有的冰寒,有的清冽,不管饮用还是泡澡,皆有滋养肌肤筋脉的功效。 井晓随意选择一方池水,脱下袄裙扑通一声跳下去,不使用御水之法,全身沉在池水底部,感受亿万年形成的钟乳石光滑沁凉的肤感。 金丝猴小安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摸了摸池水,水温冰寒刺骨,嗖地收回手,咔吧咔吧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水底。 毛球漂在空中尽职尽责地当它的小太阳,沾水什么的,才不是球球会做的事。 岩洞黑沉静谧,又因空间开阔,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水滴发出的滴答声,风吹过岩穴孔洞的呜呜声,绵绵不绝。 换个胆小之人,在这地底岩穴,哪怕没有外物侵害,天长日久也有可能发疯。 井晓没有这方面担忧,她既不在意是否安静,又不会害怕突然出现的古怪声音。 此次身边跟着琮苍太子,不方便下到更深层的地底。 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地底深处看看,印证一下传承记忆中一半被冰封、一半是岩浆火焰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瑰丽的美景。 呼…… 井晓浮上水面,散开的头发铺在水中,宛若丝滑的绸缎。小姑娘手上沾水,顽皮地将水滴弹向半空中的毛球。 “叽叽!叽!” 小毛球炸毛,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啪嗒。 毛球僵硬地掉到地面上,光芒随之熄灭。 “噫,才几滴水就短路?” 井晓游到水边,趴在钟乳石边缘查看。没有毛球的光照亮,并不耽误井晓在黑暗中视物。 “唧唧,吱吱。” 突然的黑暗,金丝猴小安手足无措、紧张不已。 “没事,不用担心。毛球晾干就能缓过来。” 井晓打了个响指,一丛金红色火焰凭空燃起,火焰灼热温暖驱散阴寒,同时照亮整片地下空间。 小金丝猴终于能看清方位,嗖地蹿到井晓脚边,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再也不撒手了。 井晓哭笑不得地摸摸小猴子,慢条斯理地穿戴好衣服,梳理头发。 “其实没有光亮,地底也不是完全黑暗。你以前与长辈来这里酿酒,是怎么找到酒池的?” “唧唧。” 小安委屈,那能一样嘛,他每次都是被母亲抱着来的,跟母亲在一起他肯定不害怕。 井晓从地上捡起僵硬的毛球,象征性擦擦水珠。原本柔软的长毛,变得粗粝扎手,捧在手心像个小刺猬。 “可怜的小家伙,现在就带毛球出去晒太阳。” 当井晓一拖二走出岩洞时,琮苍太子仍在布灵布灵地闪着神光。 “哦,晚上省柴薪了。” “毛球死了?”琮苍太子选择性忽略井晓的调侃,看到变硬的毛球,一副不出他所料的表情,“毛球很脆弱,容易死。” “没事,沾了几滴水,摊平晾干还能活。” 井晓捧着毛球,放到阳光能晒到的石头上铺平。 “能活?” 琮苍太子也不管自身神光效果关不掉的事情了,好奇地凑到毛球身边戳了戳,“身体和长毛都僵硬了。” “嗯,没死。” 井晓淡定得很,这又不是毛球第一次沾水。上次浇灌麦田,一个普天甘霖咒下去,毛球都成落汤鸡了,晒干之后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毛球缓过来还得几个时辰,到时天都暗了。今夜再露宿一晚。” 琮苍沉默地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研究身上的神光。 嗷……呜…… 小安唧的一声抓着井晓的袄裙,两下就蹿到她的怀里。 “狼啸?” 井晓抱着小安,抬头望向西方的土崖,树木掩映间,几条灰色身影唰唰地飞奔而走。 琮苍顺着井晓的目光看去,疑惑道:“梧桐山有狼?” “多新鲜呐,梧桐山有狼才正常吧!” 井晓笑着说,“听声音可能是白狼一家回来了。以前二虎子霸道,把这一片划为白虎的地盘,不许别的猛兽过来捕猎。白狼一家拖孩带崽的不欲与他起冲突,就避出去了。” “灵兽?” “狼王夫妇都属于比较聪明的灵兽,家庭责任感很强。” 井晓取出三足小鼎和烧烤架,注入清泉烧水。 “我不需要每天吃东西了。” 琮苍举起胳膊,看着散发神光的手掌暗暗叹了口气。 “嗯?我不是让你做饭。白狼一家回家,要来送礼的。我在等投喂。” 井晓双手托着下巴,圆润的小脸被面前的火光映得红彤彤。 琮苍凤眸一凝,挥手朝树林中射出一道神光。 嗷…… 两匹英俊健壮的白色巨狼,嘴中叼着猎物,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第207章 欲速则不达 “白令拜见守山人。” 健硕的白色雄狼,将麋鹿放在三尺外,口吐人言,做匍匐之礼。 白色雌狼体形略小,也把嘴中叼着的獐子放下,站在白令身边,一起朝井晓行礼。 “白悦拜见守山人。” 井晓讶然:“恭喜贤伉俪炼化横骨,修为精进,可喜可贺。” 白令和白悦蹲坐在地上,恭敬有礼。 “我们夫妻三天前回到梧桐山,却没有在山中找到白虎踪迹。山主可知他行踪?” “你们找二虎子,有事?” 白令狼眸锐利,嗓音威严沉稳。 “我们夫妻比不得白虎大妖修为精深,只是想与他讲讲道理,同为梧桐山灵兽,我们想留在山中修行。” “那狼群怎么办?”井晓问道。 她是知道二虎子把白狼夫妻和狼群驱逐的。这具身体的爷爷,上一代守山人井川默许了二虎子的做法。 狼是群居的兽类,狼王夫妇开启灵智,凭借自身修为法术指挥狼群大肆捕猎,越来越庞大的狼群,严重影响了梧桐山中其他生物。 当然二虎子肯定不懂种群生态平衡之类的,只以他朴素的世界观,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内,存在对他有威胁的狼群。 白悦声音温婉,带着雌性特有的柔和。 “狼群定居在西北荒原,由我们的孩子统领。” “先代守山人曾劝过我们,启智的灵兽超脱族类,不该再与野兽族群生活在一起,更不应让族群过于依赖我们的能力,否则会给族群带来灭顶之灾。” 白令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的味道,“以前是我们夫妇执迷不悟,还请守山人原谅。” 井晓挑挑眉毛,看来在外面吃了不少亏。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过一回,是不会有感悟的。 庞大的狼群,能力卓越的首领,看似繁荣热闹,在自然法则面前不堪一击。 最简单的一项,养活一个狼群需要多少食物?一个地区又有多少猎物可供捕猎?失去超越族群的灵兽,这个狼群能否存活? 井晓止住脑中思绪万千,淡淡地开口:“二虎子已然化形,下山玩耍去了。梧桐山中灵兽之间不可互相残杀,你们遵守这个规矩即可。” “白令、白悦多谢山主。”狼王夫妇齐齐行礼。 送走两只灵兽,井晓挥手施法处理两只猎物。 獐子适合火烤,麋鹿可炖汤羹。 趁着夕阳余晖,美美地吃上一餐。 小毛球渐渐恢复了活力,跳到井晓肩头,叽叽叽个没完。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用水淋毛球了。” “叽叽。” “保证,”井晓就差对天发誓,才安抚住暴躁的毛球,不由得嘀咕,“谁知道毛球这么脆弱,连几滴水都受不了。” 琮苍长吁一口气,唰……收敛神光,嘴中香火白烟也不再冒出。 “终于收起来了,香火神道与我以前看过的修行法诀都不同。第一次使用经验不足,让守山人见笑了。” “恭喜太子殿下,成功控制神光。” 井晓端给他一碗鹿肉羹。 “神道修行不易,慢慢来比较快。” “谢谢山主!”琮苍接过土陶碗,吹了吹表层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琮苍有个问题,想咨询山主。” 井晓歪头看过去:“说。” “琮苍想知道哪类神明的香火最盛?” 天界太子认真思索的模样,让井晓十分好笑。 “我给你的玉珏中,各种类型都有。人类供奉神明,一般是求财、求子、求婚姻、求平安、求长寿、求一帆风顺。如果得偿所愿,会感叹自己运气好,若中途受阻就说神明不管用。” 天界太子眉心微蹙:“香火之道凝聚神格,需要细分领域,琮苍想速成。” “欲速则不达。倒也不必那般心急。” 井晓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琮苍瞬间冷汗直流。 第208章 又顿悟 地下岩洞孔洞处,常年凉风习习,吹在身上不寒不燥,甚为舒适。 井晓半躺半盖着毛球毯仰望星空。 金丝猴小安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柔软温暖的身体依偎在她的一侧。 井晓半睡半醒间,见到琮苍太子身上神力忽明忽暗。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所谓过犹不及。 修行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既要勤勉日耕不辍,又要凡事有度,懂得适可而止。 只是此时的琮苍太子,一朝得道,就像刚得了新奇玩具的孩童,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哪怕井晓点醒,他也只是在理性层次明白,心底深处未必认同。 于是井晓不再多言,任由他施为,某些弯路在个人成长道路上是无法避免的。 只需耐心地等他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再指点他如何自己收拾烂摊子就是。 梧桐山脚下的春季已然暖意融融,麦稻田亩尽皆播种。 井晓一路向西,行至与高原接壤处,却仍是冰雪的世界,见不到任何绿色。 好在,连最弱的小金丝猴都有基础修行傍身,不惧寒暑。若是换成普通人,这会儿可能已经产生高原反应,需要氧气瓶来缓解头痛了。 琮苍呼出一口气,因为外界温度过低,迅速凝结为白色雾气。 “距离山主说的牛群还有多远?” “不知道,看运气吧。” 井晓赤足踩在冰雪上,小巧的脚丫玲珑白嫩,与雪地交相呼应,看得琮苍一哆嗦。 “我这里还有靴子,可以给山主御寒。” “不需要,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只要真诚地希望某个目标能够达成,”井晓指着远处在白雪上移动的小黑点,“某个目标一定会朝着我走近。” 琮苍愣愣地抬起头,小黑点们正突突猛进般向他们的方位疯狂移动。 嘶,这难道是守山人出口成宪,言出法随的能力吗? “你知道二虎子是怎么挑选猎物的吗?” 井晓看着不断接近的小黑点儿们问琮苍。 黑色的牦牛汇成绵延的黑色洪流,脚下大地震颤,头顶轰隆隆的声音仿若雷鸣般。 琮苍忽然眼冒金星,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声音干涩发紧。 “不,不知道。冲……冲过来了。” 牦牛群在井晓和琮苍面前狂奔而过,留下一地被踩碎的混杂在一起的冰雪泥浆。 “自然淘汰的应是老弱病残,比如现在雪崩,那些跑不快的牛就被冰雪覆盖,等夏季到来,冰雪化为水流,才会露出僵硬的尸体,继而慢慢腐烂,滋养这片土地。” 井晓说着话,动作不紧不慢,一手抱着小金丝猴,一手拉着琮苍飞到半空中,低头俯瞰滚滚雪流,将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淹没。 天地自然的伟力,人力所不能及。 琮苍虽然自幼生活在仙界,但主要是围着天宫打转,从来没有随心所欲地在仙界乱逛过。 世间绝美壮阔的奇景,本就罕见,此刻琮苍太子心神震动,心胸为之朗阔。 噫,不是吧! 雪崩而已,很常见啊,咋又顿悟? 井晓手捏指诀迅速编织云床,将琮苍扔到半空中的云床上,又在他四周设置隔绝法阵,避免惊扰。 是该赞叹琮苍太子悟性好呢,还是该嘲笑这孩子没见识? 井晓叹口气,眯起杏核眼,看向下方刚刚逃过一劫的牦牛群,挑了一只健硕肥美的小牛。 一次只抓一只,对牛群几乎没什么影响。 不过,她可不像二虎子那般讲武德,说什么只用自身的力量捕猎才公平。 井晓一般是看中哪只,直接丢法术下去,瞬间庖丁解牛。 将牛身上每个部分都切成大小合适的肉块,让牛儿死得其所,才是对食物的最大尊重。 第209章 治疗出关 辛彦躺在竹榻上,保持高度警觉的冥想状态,守了三天三夜。 对身边来来去去的虞氏族人,只要不是想进入房间打扰陆寅君的治疗,他就当他们不存在。 第三天一早,虞氏家主虞晗,早早就等在静室门口。 隔着辛彦的竹榻,伸长脖子往静室大门探头探脑。 “辛彦贤侄,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辛彦缓缓睁开浅灰色眸子,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竹榻上。 “虞前辈关心则乱。听不到声音才是正常。虞家的静室,难道不是隔音的?” 虞晗被问得哑然,一拍脑门。 是喽,静室内部有几层阻隔,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他以先天之境的修为,在里面闭关,同样也听不到外面声音。 “唉,我关心则乱。不过贤侄,里面在治疗不方便吃饭,你为何也不吃不喝?是虞家的饭菜不合口味?” 辛彦轻轻摇头:“我现阶段的修行,需要辟谷如常。不仅这三天,未来四天,我也不吃的。” 虞晗闻言一怔,面现惊色:“原来如此。孟元老弟本来与我说好,要指点你们两人功夫,不承想反倒让寅君贤侄先给我家策儿治病。” “陆寅君跟着夫子研读兵书战策,医道方面另有师承,他向来医者仁心,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每遇疑难杂症如见猎心喜。” 辛彦语调舒缓,话说得清楚。 虞晗不是粗鲁武夫,自然明白辛彦话中的含义,当即保证道:“两位贤侄都是虞家的恩人,虞氏止戈楼永远向两位敞开大门。” 辛彦拱手行礼:“多谢虞前辈厚爱。” 两人说话间,静室的门被推开。 虞策坐在轮椅上,满面含笑与陆寅君说着什么。 陆寅君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又朝虞晗拱手:“幸不辱命,兄长体内异种真气,已被尽数导引而出。只是兄长瘫痪日久,筋骨肌肉恢复尚需时间。” 虞策强压下激动的心绪,声音哽咽:“父亲,我的腿有知觉了,体内真气运行顺畅,多亏了寅君兄弟。” 虞晗朝陆寅君抱拳双目含泪:“寅君贤侄真乃神医,日后但有差遣,虞家万死不辞。前院备下酒宴,一定要让老夫敬你一杯。” 陆寅君笑得憨厚:“虞前辈不急着敬酒,先让兄长好好歇息,待身体恢复,再宴请也不迟。寅君三日未曾洗漱也需修整。药浴今日泡一个时辰,明天开始,再用行针灸巩固治疗效果。” 虞晗低头看向虞策的双腿,“药浴已备好,吾儿速去泡汤。” “麻烦管家帮忙把竹榻搬回院子。” 辛彦朝虞家人拱手,与陆寅君悠然自得地往回走。 “虞前辈刚刚同意我们随时进止戈楼看书。” 陆寅君金瞳光华一闪,似笑非笑地看向辛彦。 “你是莲藕成精吗?” “你才莲藕成精!看招。”辛彦一拳挥出带着破空声。 陆寅君闪身躲过,回以一招神龙摆尾。 赵孟元看着在院中打得热闹的两人,好笑地摇摇头。 “寅君三日不眠不休,不累吗?辛彦头上顶着落叶做什么,还不进来洗漱。” 何传铭大喊大叫地进门:“师父,我和师妹擂台比武赢了,拿到进入止戈楼的资格啦!” 辛彦冷淡地哦了一声,浅灰色眸子满是不怀好意,语气欠欠地说:“还没告诉你们,虞前辈同意我们随时进入止戈楼。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不需要打擂。” 何传铭怔在原地,盯着陆寅君和辛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那我们参加比武打擂……” “啊,恭喜赢得擂台赛,虽然没什么用。” 辛彦整理一下袖口,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罗豆豆大咧咧挥手,拍在何传铭肩头。 “哎,别听师父瞎说。比武怎么可能没用,江湖切磋才能精进武艺,进不进止戈楼,都是次要的。能进去随便看书固然好,进不去也没关系,在虞城见识了各大武林门派,亦不虚此行。” 何传铭受打击的情绪,被罗豆豆三言两语地安慰,又高兴起来。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辛彦说:“师父,那个柳陌也拿到入楼资格了。” 辛彦好笑地盯着何传铭:“柳陌是你亲表哥,不要说得好像仇家一样。” “师父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大可不必。” 辛彦朝赵孟元行礼,不管院中几人,自去洗漱。 —— 西部与高原交界的位置,已经处于梧桐山边缘。再往西就是高高隆起绵延千里的山脉,并不适宜人族生存。 井晓坐在云床边缘,处理着手边的各式调料,既然准备吃牛油火锅,炒制底料,香辛料自然越齐全越好。 回头看一眼闭目冥思的琮苍,身上神光隐隐,又有突破迹象。 太急了。修行根基若是不稳,以后容易出问题。 自从与神像建立连接,琮苍身上的沉稳气度全然不见,急切地恨不得一夜之间修成神道圣体。 难道……王母除了立庙传教,还搞了别的事? 第210章 尊重他人命运 井晓随手用云朵炼制一个通风透气的罩子,将修炼中的琮苍罩在其中。 这才打开玄光镜,施展追踪法门。 一向雍容华贵的杨婉妗,面现怒意,端起茶汤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得像是在喝酒,而不是饮茶。 唔,谁让王母如此失态? 井晓依托玄光镜施展时光回溯。 一刻钟前,杨婉妗对面坐着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英武男子,看其面相粗犷中带着精明。 井晓疑惑一瞬,掌上起卦推算。 铁义军大将袁晋袁子淳? 这不就是白泽心心念念的贪狼嘛。 与星宿星君投影对应的凡人,如果不是出现在井晓面前,只茫然推算是很难找到的,不过一旦见过其人,听过其声,便不再有隐秘可言。 只是这副尊容,粗犷的长相,配上油腻的眼神,看着就倒胃口。贪狼多欲,性情贪婪,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都是常规操作。 至于这位更是惯会巧言令色,花天酒地,身上孽债纠缠无数。 既不如七杀狄昊阳刚健硕,又不如破军易罡坚毅忠诚,更不如白虎血脉的陆寅君真挚憨直。 井晓撇撇嘴,翻了翻传承记忆。 阳光底下无新事。 王母每次斩化身入世,都玩同样的宗教套路,就不能搞点创新吗? 替天下择主?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原以为她在东南建立琮苍太子庙,是一颗慈母之心,让琮苍成就香火神道。 没想到竟也是装神弄鬼的一环,主动把自家傻儿子卷入天下纷争的大因果里,香火越盛、成就越高,将来反噬越强。 难怪琮苍着急想速成呢。 这是与神像建立了双向联系,通过香火神道的反馈,知道王母的所作所为。又不想成为牺牲品,所以努力自救? “倒霉孩子,怎么感觉有点惨呢!” 井晓不由得对云罩里顿悟修行的琮苍投去同情的一瞥。 “不只是想自救,琮苍还想救母后。” 琮苍太子破开云罩,走到玄光镜前坐下,眸中隐隐闪过泪光。 “呵,你能把自己从这个泥潭中拔出来就不错了。” 井晓半点被人撞破偷窥的尴尬都没有,说出的话更加扎心,戳破琮苍的所有幻想。 “杨婉妗修行万年,心志坚定得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用不着你来救。她想利用铁义军达成争夺香火的目的,焉知铁义军不是想利用她?” 琮苍看向玄光镜中王母化身,发布一连串狠绝的命令,心中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井晓打个哈欠,“她只是王母的化身之一,在人间沾染一世因果,自会在生命终点时结束,并不会影响王母金身。这样,你还想救她吗?” 琮苍重重点头:“我只知道她为了我才下界。” 井晓:“……”未免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还真以为别人都围着你转。人族有中二期,神仙也有吗? 琮苍脸色苍白,肩膀微微内扣,双臂环住小腿。 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坐姿,可以看出他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 不过井晓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是悠然地坐在云床边缘,晃悠着小脚丫,定定地看向玄光镜中光影变幻。 井晓可没有什么助人情结,她一向是尊重他人命运的典范。这位天界太子不管做出何种选择都与她无关。 第211章 魔形扫描器 天光云影,明媚至极。 云床之上炖牛肉的香味四处飘散。 “不要在我面前摆出愁眉苦脸,不然把你扔下去。”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紧紧盯着三足小鼎,取出筷子拨动一下卤汤中翻滚的牛腱子肉,轻轻一扎便穿透了整块牛肉。 “咸香软烂。我看看,唔……”井晓边拨弄卤汤,边翻找储物指环,“调一次卤汤不容易,借着牛肉汤,再卤两只山鸡,还有獐子肉。” 琮苍无奈笑笑,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吃肉,当真是心外无物。 “山主一点都不担忧吗?” “担忧能改变什么?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忧出来的。” 井晓抬头瞄了对方一眼,“我们签的契约是公平交易。我只要你用香火之道凝聚出来的纯粹神性,条件是帮你剥离香火神道,恢复先天神体。至于契约完成之后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情。” “若是琮苍无法凝聚神性呢?” “哦,那你就惨喽!要是意志不够坚强,不能主动控制信仰之力,就会被信仰之力控制,沦为信仰香火的傀儡,一旦香火供奉散掉,你就没了。” 琮苍敛下凤眸中的思绪。 “没有精纯的神性,山主要做的事会受影响吧?” 井晓嗤笑出声:“就说你们这些心思多的神魔啊!仙界那么多依附于香火之道的神明。琮苍,你信不信,我随便找一个,他们都愿意剥离神格,恢复成逍遥自在的仙体。 “一群被困于香火神道的傀儡,若是有恢复自由之身的机会,还不得抢疯了。这个机会给你,只是恰逢其会,不是非你不可。我要做的事暂时不着急,所以尚有耐心等你凝聚神性。” 井晓见琮苍心神震动的可怜模样,生不出一丢丢怜悯之心。 小姑娘掐指推算,给出肯定答案:“你还有七年时间。根基打得稳,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然神力不足,神性不够精纯,是要拿命抵的哦!” 小样,拿捏不了你? 井晓心中替张旺帝君略有不值,前后联系起来,大概可以推测出,张帝君送琮苍来梧桐山,应该是猜到了神魔缝隙的事情,想给儿子谋一条生路。 不然等王母完成谋划,人间遍布琮苍太子庙。大劫之下,因果业力纠缠,琮苍极可能是神魂俱陨的结局。 也就这位太子看不清楚,还以为王母是一心为他呢! “七年,根基。”琮苍喃喃自语。 井晓将鼎中牛肉捞出,晾凉切出有漂亮花纹的肉片,夹起一片放进嘴中咀嚼,满意地点点头,推到对面。 “尝尝,我改良了卤肉配方。” “多谢!” 琮苍拱手道谢,夹起厚实的牛肉片,闻着香味浓厚,吃在嘴里肉香混着香料的味道,细品之下,口感香气层次分明又融合为一。 “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走山路。” “施法赶路转瞬即到,山主为何总是走路?” 琮苍吃东西的姿态十分优雅,让人觉得他吃的不是卤肉,而是什么值得细品的山珍海味。 “走路有趣。生命有限的人族,才会感叹时光短暂,青春易逝。你见哪个神仙整天急急慌慌地做事。” 井晓歪倒在软绵绵的云床上,把小毛球高高抛起又接住,金丝猴小安跟着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井晓悠游自在玩闹,琮苍又夹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原本焦虑不安的情绪,渐渐沉静下来。 确实就像守山人所说,不管他想做什么,急躁都于事无补。 —— 虞家止戈楼。 辛彦站在书架间翻看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籍’,速度快得让旁观者觉得,他真的只是随意看看,有可能连字都没看清,就把书放回去了。 两个时辰,辛彦翻完整整一层楼的书架,扫视六楼整层空间,确定没有遗漏,悠闲地迈着步子,往顶楼走去。 止戈楼地面建筑一共七层。 一楼是宽敞的阅读大厅,四周书架多为普通书籍。 二楼整层都是难得一见的兵书战策,陆寅君待在那一层,不肯再往上走了。 三楼是武学功法,十八般兵器的练习方法和武功套路样样皆有,最吸引人的是奇形兵器和暗器的制造运用。 四楼是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籍,还有不少武林名宿对于武学修炼的心得总结,总之极为难得。 五楼六楼七楼不对外开放,只有虞家子弟才能进去。 当然辛彦是贵客,又是虞策的救命恩人,不算是外人。 虞氏想送人情,自是要送到位,不能人情送了,还让人心生不满。 辛彦也不客气,四楼以下书籍极多,几乎是一天扫一层。囫囵吞枣,能不能学会暂且不说,先扫描记下来,回去慢慢理解。 五六七楼,每层楼的书籍不多,皆是外面看不到的珍本孤本。两个时辰扫一层,终于来到止戈楼的最顶。 面对空荡荡的七楼,辛彦浅灰色的眸子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