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在一起》 第1章 踏着七彩祥云而来 小曾跳着脚跟我说,“怎么办,霜姐?这个项目,莫非要砸在咱们手里吗?” “不要慌。还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名字‘徐寒霜’就好。我才二十六岁,被你叫得好像快四十岁一样。”我一边给公司高层发邮件,一边安抚小曾。 我和小曾是北京成氏文化传媒公司策划部门的员工。这次和广州顾氏地产公司合作的项目,我们负责前期的调研和策划方案。小曾刚进公司没多久,这个项目是她接触的第一个项目。 而我,从大四实习开始算起,在成氏文化传媒工作已经超过四年了。我除了是一名策划师,还是一名网络写手。最近我的小说即将出版,令我萌生了想要辞职去做专业写手的念头。如果顺利的话,广州的这个项目将是我在公司提交的最后一份作业。我不想这最后一班岗出差错。 广州顾氏地产公司是顾氏集团的下属公司,如果跟我们公司合作顺利的话,顾氏集团北京总部会跟我们公司有进一步的合作。但是目前的形势,实在令人堪忧。 我和小曾已经在此逗留两周了,项目出现很严重的问题。对方的负责人有变动,新的负责人是他们公司新上任的副总,名字叫做姚贵琪。我们之前协商的方案、白纸黑字书面上确认过的需求,这个姚贵琪都不认,他提出了很多苛刻的要求。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给出的方案,而是业务上没有搞好跟这位姚总的关系。于是,我向公司阐明项目目前的困境,请求派一名高级别的业务人员来协调解决。公司很快给出回应 ── 会安排人前来协调。至于安排谁来,待定。 在顾氏地产的会议室,姚贵琪搓着戴着大金戒指的手,对我和小曾说:“快坐下,快坐下,昨晚改方案改到几点呀?哎呀,让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熬夜加班,真是不忍心哪。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两个,我真是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喜欢。” 小曾悄悄冲我撇撇嘴。这个姚贵琪口蜜腹剑,先礼后兵,先把你夸上天,再把你训得像只狗。 果不其然,我把新做的方案拿给他过目,他大略看了看,脸上立刻就晴转阴了。他一边训话,一边在会议室里踱来踱去。踱到我和小曾身后的时候,忽然将两只手搭在我俩的肩膀上,说:“我也清楚,是你们高层管理不力,责任不在你俩身上。但是你们公司既然派你们来,我自然是在你们身上找说法。我的意思,你们好好领会一下。” 这位姚总搭在我肩膀的手指头轻轻地划着圈。我于是领会到:这是,这是想要讨便宜的意思吧?我甚至感到他俯视的目光在我胸前扫来扫去。我看了看小曾,从她抿着的嘴唇和铁青的脸,便知道她也领会到这位姚总的意思了。 姚贵琪见我俩默不吭声,继续说:“出了问题,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不是吗?” “我来承担!”成允文忽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公司也太给我面子了,居然派了总经理前来救援。成允文似乎是那个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来挽救我和小曾于水火之中。我俩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小曾热泪盈眶,脱口而出,“成总!您可来了。”我连忙拽了拽她,怕她hold不住,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姚贵琪慌忙收起搭在我和小曾肩膀上的两只猪脚,“成总?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好派人去接你。” 成允文给了小曾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同姚贵琪握了握手,说,“不用客气。姚总,久闻大名。我来之前刚刚拜访过顾伯伯,他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呀。” 成允文说的顾伯伯,应该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好。“顾好对姚贵琪赞不绝口”不一定是真的,成允文这样说,无非是警告姚贵琪,我跟你的大boss都打通关系了,你见好就收吧。 姚贵琪脸色略微一变,但还是笑着说道:“成总,真会说笑。我那个堂姐夫,向来看我不顺眼,怎么可能赞不绝口?他不跟别人数落我的不是,就不错啦。” 成允文笑着说:“姚总,您这话才是说笑。我们言归正传吧,是不是项目相关的人都在这里?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成允文在我身旁坐下来。我打开笔记本,将我们提供的方案进行了简单地说明。姚贵琪的文秘,一个叫做蕊蕊的女子,将他们提出的七八条要求进行了说明。 接下来的会议,有了神一般的转机。姚贵琪在我和小曾面前耀武扬威,在成允文面前完全另一副嘴脸。再加上成允文确实有两把刷子:他用一些市场数据,来分析当前的形势,预测市场的未来走向;用几个成功及失败的案例,来陈述利弊。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论证一件事:目前,我们给出的方案是最好的。 但是为了给姚贵琪一个台阶下,成允文还是肯定了他们两个无关紧要的要求,并且建议在我们现有的方案上,略作调整。 姚贵琪居然心服口服地接受了成允文的建议。 问题终于成功解决,双方终于达成共识,姚贵琪对成允文说:“贵公司真是的,早知道成总这么能干,早点过来不就好了吗?害得两个小姑娘,在广州辛苦那么久。” 成允文说:“听说姚总上任,早该过来拜访的。只是事情太多,今天才抽出时间来。” 姚贵琪说:“我们准备了小小的晚宴,好好招待一下成总,一定要赏光呀。” 趁着他们寒暄的时候,我按照会议上讨论的结果,将略作调整的方案打印出来,递给姚贵琪:“姚总,您确认一下,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麻烦签个字吧。” 成允文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姚贵琪一面签字一面说:“小徐,今天的晚宴,你也一定要来喔。” 姚贵琪派车将我们送回到下榻的酒店。等送我们的车一走,小曾一下子就抱住了成允文,说:“成总,你简直太帅了,我崇拜你!” 成允文像剥一个八爪鱼一样,把小曾从身上剥下来,“你给我撒开!你们九零后都这么奔放吗?” 然后,他又说:“一下飞机就直奔客户那里,也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话。我知道这两周,你们压力很大,辛苦你们了。” 小曾点点头,说:“嗯,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辛苦也不是一般的辛苦。成总,你是不知道,今天你要是晚一秒钟来,我发誓我就掀桌子了!” “为什么要掀桌子?”成允文皱起眉头。 我赶忙岔开话题,“成总,那是不是我的工作完成了,可以回北京了?” “嗯,明天,你和我一起回,我已经让助理订好了回京的机票。明天早上,估计客户这边会派人送我们去机场。” “那我呢?”小曾问。 “不好意思,小曾,还要辛苦你,继续留守一阵子。接下来,研发及实施的同事会来广州,你还要配合他们的工作。”成允文说着,低头看了看时间,又说道:“徐寒霜,我听说你在广州有亲戚,不如放你半天假,你去探亲吧。晚上的饭局,我和小曾去就好了。” “哇,成总,你偏心!”小曾羡慕地说,“嗨,我在广州为什么就没有亲戚?” 我在广州有亲戚,成允文是怎么知道的?我很想问这个问题。 我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说:“谢谢成总。” 第2章 躲不掉的酒局 等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一进门就听到小曾在洗手间呕吐的声音。 我赶忙过去看看她,“你怎么也喝酒了?还喝成这样?” 她似乎有点小情绪,对我直呼其名:“徐寒霜!你太幸运了,这哪里是饭局呀,这tm分明是鸿门宴呀!” 我将毛巾递给她,她摆摆手,抱着马桶又吐了一波。 我和小曾不过是小职员,去参加这种高层之间的酒局,其实是不够级别的。即使去了,也不过是陪衬,客户一般不稀得跟我们这种小喽罗喝酒。小曾喝成这德行,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小曾主动请缨为领导挡酒了,要么是客户太孙子了。 “那个姓姚的,真tm孙子。”小曾吐完,漱了漱口,“我其实还好。成总喝得那叫一个壮烈,因为你缺席,他被罚了好多酒。”她洗了洗脸,这才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要不,你去成总的房间看看他吧。你是没见那阵势,我真怕他喝出个好歹来。” “这个点,你让我去他房间看看他?不妥吧?”我为难的说,“还是等明天早上,我再去问候他老人家吧。” 第二天,还没等我问候他老人家。成允文就敲开了我和小曾的房间,我看到他脸色有点苍白,不过依然神采奕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小曾还好吧?” “还活着。您呢?” “我没事,习惯了。”成允文又说,“刚姚总打电话,邀请我们共进早餐。” “共进早餐?不会又喝酒吧?”我自问自答地说,“应该不会吧,哪有早餐就喝酒的?” 成允文咬着牙说,“那可说不定!这帮人疯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要升职了,担心以后整不了我,所以抓住这次机会不放。” 成允文的老爸是董事长,成董想要退休去周游世界,打算把名下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成允文。所以不出多久,成允文就会兼任董事长的位置了。 早餐就在酒店一层的餐厅包房里,姚贵琪带着五六个属下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一入座,姚贵琪就对我说:“小徐呀,你真不厚道。昨天特意嘱咐你一定要来,竟然放我鸽子。” 我刚要站起来道歉,成允文抢先说:“不怪小徐,是我安排她去加班了。” 姚贵琪说:“成总,你怎么总是护着小徐?说说,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 成允文笑笑,岔开话题:“姚总真会开玩笑。这次合作的方案咱们明确了,接下来我们研发及实施会派人过来。有什么问题,咱们及时沟通。”。 姚贵琪的文秘,那个蕊蕊,就坐在我旁边,她故意问我:“小徐呀,你们成总昨晚上休息的怎样?” 我说:“我在加班,不知道。” 我不喜欢参加这样的饭局,既有插科打诨,又有剑拔弩张;人多口杂,别人跟你说点荤话,你是接呢,还是不接呢?大姐说过“多吃饭,少说话!”为了让别人少搭理我,我就埋着头,不停的往自己嘴里填饭。 可是这个蕊蕊非常没有眼力,非要搭理我:“小徐呀,你看起来好饿呀,昨晚上没有吃饱吗?是不是欲求不满呀?” 我一下子呛着了,有个米粒跑到气管里,我咳个不停。成允文好死不死的,这个时候倒了杯水给我。真是的,你别管我不就得了吗?我又呛不死的。 蕊蕊乘胜追击地对成允文说:“成总,我看您气色有点差,你们昨天是不是折腾到很晚呀?” 姚贵琪赞赏地看了一眼蕊蕊,指着一盘菜说:“这个秋葵,壮阳,补肾。成总,你要多吃点。” 成允文淡定地说:“嗯,这个菜是很健康,对中老年人,也很有好处。姚总,您也要多吃点。” “光吃菜多没意思,不如来点酒。”姚贵琪忽然变戏法一样拿出两瓶白酒。紧接着,他们公司又进来几个陪酒的,顺便还抬了一箱啤酒进来。 成允文说:“早晨就不要喝酒了吧,一会儿我们还要赶飞机。” “成总的酒量我见识过啦,这点酒,不耽误你们上飞机。再说了,什么时候喝好了,什么时候再去赶飞机。”姚贵琪坚定地说。 蕊蕊起身,给成允文和我斟酒。我慌忙掩住酒杯,对蕊蕊说:“你们都是大人物,我不过是个小兵小卒。你们大人物喝酒,我就不凑热闹了。再说,我也不会喝酒的。” 蕊蕊说:“真不会喝酒?” “真不会喝酒。”我心里说:当然是假的啦,我昨天还跟大姐、大姐夫小酌了几杯呢。 成允文也说:“我陪姚总喝就好了,小徐不喝酒的。” 我心里骂道:成允文,你是不是傻?你看不出来这帮人拿你和我开涮吗?你越是帮我,他们越是来劲的。 果不其然,姚贵琪说:“成总,你也太护内了。” 姚贵琪敬完成允文,蕊蕊就来敬我:“小徐,你就跟我喝一个呗?要不,我喝白的,你喝啤的?” 成允文端起酒杯,对蕊蕊说:“我替她喝吧。” 蕊蕊说:“哎呦喂,我见过下属给领导挡酒的,没见过领导给下属挡酒的。成总,你还不承认有情况?” 成允文笑着说:“情况就是 —— 我既然是领导,当然要爱护下属了。” 姚贵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挡酒可以,不过要挡一杯罚一杯。” 成允文说:“就按着这个规矩来,没问题。”他眼睛都不眨地连饮两杯。 蕊蕊半趴在我的肩上说,“你们成总对你真好呀。小徐呀,我好羡慕你呀。” 姚贵琪看着我说:“小徐,蕊蕊敬你,你不肯喝。我敬你,而且我喝白的,你喝啤的,你总该给个面子吧?” 我说:“姚总,您就别为难我了。您看,我一个书呆子,哪会喝酒呀?从小到大,我是滴酒不沾的。” 蕊蕊依然趴在我的肩膀,她身上的香水味呛得我头疼:“真的滴酒不沾?一次都没喝过?” 我不知道这里有陷阱:“嗯,一次都没喝过。” 蕊蕊一面轻佻地抓住我的一缕头发,放在手里把玩,一面说:“什么事,总有第一次嘛,喝酒也是一样的。第一次虽然会有点痛苦,但是更多的却是快乐。你何不试一下,保管你会爱上那滋味,欲罢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被臊得脸通红。 “试一下!试一下!试一下!”饭桌上许多人跟着起哄。 成允文拿起酒杯对蕊蕊说:“蕊蕊,你既然这么懂得其中滋味,不如咱俩试一下?”他成功地将起哄的对象转向了蕊蕊。蕊蕊眼含秋波地看着他,两人对着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成允文跟姚贵琪说:“我听说,姚总之前在顾氏集团北京总部任要职,这次来广州是轮调吗?” “不算轮调,这边要扩大规模,领导班子也要壮大,我是临危受命。”姚贵琪得意地说。 成允文又问:“听说顾氏集团把城市酒店的大部分股权卖给其他地产公司了,是不是有意转换为tegy模式?” 姚贵琪一下子露怯了,皱着眉头问:“什么模式?” 成允文故意聊起运营管理的专业问题。姚贵琪凭借一些裙带关系才坐上副总的位置,根本不懂管理。成允文抛出的问题,他有十之七八答不上来。一时间,姚贵琪疲于应付成允文的难题,暂时忘记了刁难我。 而蕊蕊似乎在运营管理方面很专业,一开始她只是帮姚贵琪回答成允文的问题。渐渐地,她跟成允文越聊越投机,索性坐到成允文旁边的位置上,两人相谈甚欢。 姚贵琪端着酒杯,坐到原来蕊蕊的座位上,也就是我旁边的位置。他用手指弹了弹我面前空空如也的杯子,对我说:“小徐,我那么欣赏你,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很不开心。我这人一旦不开心,做事就喜欢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方案虽然通过了,别忘了,后面还有验收呢……” 他说话的时候,酒气扑到我的脸上。 我猛地站起身,同时抄起面前的一个啤酒瓶。我的这个举动,把姚贵琪吓了一跳,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躲了一下。我心里想,瞧你那怂样,你怕什么?难道怕我一瓶子砸下去吗? 我拎着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姚总,您大人不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我是真不会喝酒,不过承您盛情款待,我决定豁出去了。” 姚贵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饭局马上就结束了,他没想到我坚持了这么久,会在最后的时候妥协。 “小徐,你别耍我,你真的肯喝啦?” “我不肯喝的话,我怕您不肯放过我。”我心想:不就是啤酒吗,真当我熊呀。 “第一杯,敬您。这可是我宝贵的第一次,”我故意停顿一下,给别人留足起哄的时间。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果然,饭桌上许多人起哄。 “先干为敬!”说完,我不紧不慢地喝起来。我喝得慢吞吞的,别人看着都替我着急:“快点喝呀,一口干!” 我停下来,用我自己都恶心的娇嗔的语气,厚颜无耻地说:“着什么急嘛?这是人家第一次,个中滋味,还不得细细品位呀?” 社会是一个大染缸。你总会遇到一些恶心的人,恶心的事儿。如果你不是百毒不侵,如果你不能无坚不摧,就让那些恶心的东西,唾面自干吧。我妈妈说过一句话,“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脸皮厚。脸皮有城墙那么厚是不够的,还得有城墙拐弯那么厚。” 我连敬了姚贵琪三杯酒,然后又对着其他人挨个敬酒,…… 推杯换盏中,我听到蕊蕊说:“你们这个徐寒霜,深藏不漏呀,真是没想到。” 推杯换盏中,我又听到成允文说:“我也没有想到。” …… 阿旭,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人,不管是怀着恶意,还是怀着善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这些人,我讨厌我现在的生活,讨厌现在的自己。阿旭,我不想遇到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微如蝼蚁的一个人。阿旭,可是我还能遇到你吗? 为什么会想起阿旭?难道我醉了? 我打起精神,告诉自己不能醉,不能醉!不能任由那些悲伤和思念,让自己溃不成军、狼狈不堪。醉酒太丑,所以我不能醉。 为了不醉,而装醉。我假装语无伦次,假装东倒西歪,假装对着面前的人傻笑。我想自己的演技真的可以拿最佳影后了,因为没有人再向我劝酒了,他们都觉得我已经醉了,甚至有人为我担心,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坐飞机。 酒局终于结束了,早餐就设酒局,我今生也是头一次遇到。从包房出来的时候,成允文扶了我一把,悄悄问:“你真的多了吗?”我趁旁边没人注意,冲他吐了吐舌头。 姚贵琪和蕊蕊,陪同我们去机场。一路上,我假装醉酒迷糊,一直闭目养神。其实我小肚子憋涨得难受,那么多杯啤酒进了肚,都化成了湍流不息的水,我拼命忍着。 姚贵琪和蕊蕊,居然跟着我们进了机场大厅。 姚贵琪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徐呀,这次广州之行很难忘吧?你看你,把宝贵的第一次,都留这里了。过一阵子,我会去北京,到时候,我们北京再聚啊。” 姚贵琪把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揉捏。要在平时,我早就躲开了,说不定还会照着那张猪脸挥上一巴掌。但是我不敢乱动,我的意念都集中用在控制三急这件事上了。现在一声咳嗽,或者一个喷嚏,或者稍微用力的一下拉拽,就能让闸门松开…… 我听到身后,蕊蕊跟成允文小声嘀咕:“你们小徐,好像确实多了,不然……” 我能想象,蕊蕊正在盯着姚贵琪紧握着我的手,示意成允文。 机场大厅的空调开得很冷,这让我更加难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对着姚贵琪和蕊蕊喊:你们tm还不走,你们再不走我的膀胱要炸了! 盼星星盼月亮,这两个衰人终于挥手拜拜了,我感谢你们八辈祖宗! 他们刚走远,我把行礼扔给成允文,转身就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跑。成允文真的认为我喝多了,以为我要撒酒疯,他拼命地拽住我,说:“徐寒霜,你去哪儿?你别闹,别闹!马上要登机了。” “还登基呢,再不去卫生间,我要驾崩了!” 第3章 现实版的灰姑娘 下了飞机,成允文告诉我,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心想,废话,我这一身酒气,怎么上班? 我于是直接回到租住的公寓。一进门,昭娣的拖鞋静静躺在门口,似乎在欢迎我回来。 这间公寓是我和昭娣合租的。从大学毕业至今,我俩一直蜗居于此,房租从当初的一千多涨到几千,去年房东将房子里破破烂烂的家具家电进行了全面的更新换代,更以此为借口,将租金涨到上万。我之所以不敢轻易辞职,全力以赴去追求我所谓的梦想,实在是因为面包太贵了,梦想又太奢侈。囊中羞涩的时候,只能先保证面包。 我似乎扯远了。 我一直羡慕别人有朋友,会交朋友。我这人,好像在交朋友这方面先天不足。我有相熟的、联系还算频繁的同学,有聊得来的同事,但就是没有朋友。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我没有挽留,自然也没留下一个朋友。除了韩昭娣。 昭娣的名字跟我二姐的名字发音一样,但是字不同,我二姐的名字是这两个字“招弟”。巧的是,昭娣跟我二姐的年龄也一样,比我大两岁。 我和昭娣,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我想利用课余时间找一份家教的工作,却被中介忽悠到一家模特公司参加面试。模特公司的面试官,看到我之后表情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客气地请我坐在一旁稍候。我前面有个长腿女孩正在面试,面试官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就请她到一旁测身高、体重还有三围。 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三,便很自觉地说:“我就不参加了吧,我觉得我走错地方了。” 那个面试官笑着说:“我也觉得你走错地方了。小姑娘长得不错,可惜矮了点,也胖了点。”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矮”和“胖”,我郁闷地走出他们公司门口,看到那个长腿女孩好像在等我。她问我:“你是某某大学的学生吗?” “是呀。” “我也是某某大学的,读大三,我叫韩昭娣。” “我读大一,叫徐寒霜。” 这就是我和昭娣认识的经过。可能是因为,同样为生活奔波,让我们惺惺相惜;同样是为五斗米折腰,所以我们成为了盟友。 朋友,我觉得一个就够了,两个太吵,三个太多,没有的话又太孤单。 昭娣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她爸爸离婚了,改嫁他人。她爸爸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吸烟、酗酒、赌博。 这样的爸爸,居然觉得昭娣的职业,让他很丢脸。 昭娣气愤地说:“喝醉了倒在别人家的猪圈,你不觉得丢脸?因为赌钱把老婆都气走了,你不觉得丢脸?找小姐被扫黄的逮起来,还得我这个闺女去捞你,你不觉得丢脸?我做模特,你反倒觉得丢脸了?” 他爸爸大手一挥,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水壶和水杯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模特?抛头露面、坦胸露背、搔首弄姿的,有辱门风。” “原来我们家还有门风呀?什么门风?难道是吃喝嫖赌的门风吗?我辛辛苦苦工作,不偷不抢不卖身,怎么就辱了你的门风了?” 他爸爸气得不行,桌子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扔,只有一台电视机。他爸爸把电视机抱起来,从窗户扔了出去。 “滚!我没你这个闺女!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断就断吧,损失的是你。反正,现在是我养你!” 好在,他们断绝了父女关系。不然,后来昭娣未婚生子,她爸爸知道的话,还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没准会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这房子还是用昭娣做模特赚的钱,盖起来的。顺便说一句,他爸爸从窗口扔下的电视机,也是用昭娣做模特赚的钱买的。昭娣还用做模特赚的钱,供自己上完了大学。 “我必须去上大学,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就是两个字‘逃离’。”昭娣说,“如果不上大学,我就没理由逃离老家那个小地方。我就会像其他辍学的女孩一样,早早的嫁人生子,然后守着一个像我爸那样吸烟、酗酒、赌博、暴脾气,又自私、虚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过一辈子。” “逃离之后呢?”我问昭娣。 她说:“自然是好好做自己,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 昭娣想做的事,是制作影视剧,从她上大学做兼职模特的时候就有这个念头。如今,她已经做到了。 昭娣第一个想爱的人,叫做张彰。张彰是著名的歌星兼音乐制作人,才华横溢,花心风流,你会经常看到他被一群美女围绕,左拥右抱,前拥后簇。 “张彰也不算想爱的人,只是觉得不讨厌而已。”昭娣很坦白地讲,“认识张彰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模特,赚那点钱,要交房租,要还助学贷款,还要养我爸。那时候,如果有人肯帮助我,肯给我钱花,我还管他爱不爱的。我说实话,我更喜欢他的条件。” 我知道昭娣还是爱张彰的,不然不会生下张彰的孩子。就当她在模特这一行已经崭露头角,小有名气的时候,她怀孕了。 张彰给了昭娣一道选择题:“要孩子,还是要爱情?” “我当然要孩子了。”昭娣说,“有了孩子,就会有抚养费。张彰能给我出这样的题,你觉得他还爱我吗?什么爱情,早就荡然无存了。如果我乖乖的打掉孩子,我就收获爱情了?可笑!” 昭娣生下了儿子天天,张彰却没有给她抚养费,对她们母子不闻不问,玩起了“人间蒸发”。昭娣因为怀孕生子,模特的事业中断,经济来源中断。天天抵抗力很差,经常生病。昭娣没有能力带孩子去私立医院,只好挤在人满为患的公立医院……那段时间,昭娣过得很辛酸,非常辛酸。 在天天六个月大的时候,张女士也就是张彰的母亲大人出现了。张女士跟她儿子一样,喜欢给人出选择题,她给昭娣出的题目是:“要孩子,还是要钱?” “我当然选择要钱了,难道选择要孩子吗?没钱的话,带着孩子喝西北风吗?就算我有手有脚可以赚钱,谁帮我看孩子?难道让我爸帮我看孩子吗?我走台赚的那点钱,连保姆都请不起,更别说养活天天了。” 昭娣眼角泛泪,舍弃天天,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苦。 “天天,跟着张女士,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很好的教育,将来也更有前途不是吗?而我,只要有钱,我就可以发展自己的事业,就会强大。等我强大了,我才有能力留住我想留住的人,保住我想要的感情。只有我强大了,像张彰和张女士之流的人,我才不会由着他们践踏!” 昭娣忽然摇着我的肩膀说:“寒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而他高高在上,你却卑微如尘土。你拿什么去俘获他的心?你拿什么去捍卫你的感情?王子和灰姑娘,是不可能幸福的,你懂吗?” 我肩膀被她抓得有点疼,“关我什么事?我不是灰姑娘,我又不会爱上王子。” “我的意思是,不要等到那一天,你才感慨自己的渺小。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努力,就要让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一点点往高处攀登,你懂吗?”昭娣恨铁不成钢的对我说。 “我当然不会等到那一天才感慨我的渺小,我一直在感慨我的渺小,我无时无刻不再感慨我的渺小。讲你自己的事就好了,干嘛扯到我头上?” 昭娣说得轻巧,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她想留住的人,不是什么张彰,而是她儿子天天。在要孩子还是要钱的问题上,昭娣选的是孩子。 “我要我的孩子。”面对张女士,昭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有的选。她错了,她根本无从选择。 听到昭娣的答案,张女士哈哈哈的冷笑了一阵。还记得电影里,那些邪恶的反派,是怎样冷笑的?就跟张女士的笑法一样。 张女士对昭娣说:“你信不信,我会有一百种既不违法又能让你乖乖交出孩子的方法,并且你一分钱也不会得到。” 昭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知道张女士不是在恐吓她。高高在上,有钱有势的张女士,确实有这个本事。 “不过,我不会那样做,毕竟都是女人。我已经给你的账户转了一笔钱,足够你买别墅、买豪车,甚至开个自己的公司。你当初靠近我儿子,不就是图他的钱吗?你如果聪明,就识相一点,让我们都节省一点时间和精力吧。” 张女士就这样软硬兼施地抱走了天天。 “你恨她吗?”我问昭娣。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恨她。”昭娣说,“张女士瞧不起人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本,让她瞧得起呢?比起她那混蛋儿子,她算是很有人性的了。张彰对我们娘儿俩不闻不问,张女士起码把天天当成张家的孩子。张女士是个好母亲,养育儿子长大成人,培养儿子成才,儿子在外面有了孩子,她还要带回去抚养。她简直是好妈妈的典范。” 昭娣说:“我妈妈如果有张女士的十分之一,该多好呀。” 昭娣用张女士给的钱,建立了她的影视制作公司。跟张彰的这样一段过往,没有成全了爱情,反而成全了她的事业。 这就是昭娣的故事,一部现实版的灰姑娘的故事。 昭娣问过我:“寒霜,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回答:诗,远方,还有阿旭。 我窝在沙发上,写我的小说。我喜欢写作的时候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仿佛策马奔驰在向往的“远方”。 工作是为了糊口。写作,是为了梦想。人应该有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就算咸鱼不想翻身,烂泥不想上墙,死猪不想被开水烫。但是,人应该有梦想。 傍晚,昭娣回来的时候,我还忙着在键盘上“嘈嘈切切错杂弹”,她问:“我不明白,你既然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全力以赴呢?” “等一下,”我打完最后几个字,“ok,一部大作完结了!” 我合上笔记本,对昭娣说:“等年后我就辞职,到时候就可以全力以赴了。” 昭娣把抱枕砸向我,说:“真受不了你,磨磨唧唧。我要是你,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辞职。” 那个,马上年底了,我还是等拿了年终奖再辞职吧,辛辛苦苦工作一整年,现在辞职有点亏。 昭娣说:“晚上一起吃饭呗?” 我问:“就我们两个吗?” 昭娣慢吞吞地回答:“还有,张彰。” 我把抱枕砸回去,“你跟那个渣男怎么还有联系?我以为你早就把他拉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们见面是为了工作。到底去不去?” “不去!渣男有什么好见的。” …… 第4章 年会之联欢会 为了庆祝成允文升任董事长,我们公司今年的年会,举办得格外隆重。公司鼓励员工带家属,于是昭娣以我家属的身份潜入进来。 年会邀请了几位明星嘉宾,有女艺人祝鸿妍,有当红小生顾念昔,还有刚出道不久的小鲜肉安悦轩。 策划部负责这几位特约嘉宾的接洽工作。我拿着签到簿,请他们签到。祝鸿妍以为我是在索要签名,将手一挥,径自离去。我不得不追到化妆间。 “谁让你进来的?”祝鸿妍面有愠色,我连忙解释我是负责嘉宾接洽的工作人员。 “喔,你是后勤呀。”祝鸿妍立即向我抱怨,“这化妆间怎么这么小?还有隔壁,放一张沙发就叫做休息室了?你们准备的服装质感太差,哪里淘来的?卫生间离化妆间和休息室好远,真的很不方便……”我陪着笑,道着歉,承诺能改进的一定改进。 从化妆间出来,我长吐一口气。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眼睛,“霜姐,猜猜我是谁?” 霜姐?整个公司也就有一个人这样称呼我。“小曾?” “啊,真不好玩,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 “你什么时候从广州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的。我跟成总说,不,现在是成董了,我跟他说,不想错过公司的年会。成董于是亲自给客户打电话为我请假。”小曾说起成允文,一脸的崇拜。 这时候,祝鸿妍的助理叫做潘攀的跑过来找我,“嗨,那个后勤的,你们准备的拖鞋太硬了。去找一双软点的来,要三八码半的。” 小曾抢在我前面说:“拖鞋哪里有三八码半的?只有三八,要不要?”她故意将“三八”这两个字的发音拖长。 潘攀叉着腰高声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一手捂着小曾的嘴,对潘攀说:“抱歉,抱歉,我马上去准备,尽快给您送来。这个同事不是我们后勤的,您别理她。” 我连忙将小曾拖走,这家伙在广州没有掀成桌子,跑回北京来掀了。 小曾对我说:“霜姐,旅店你跟谁一个房间呀?我怕跟别人住不惯,我想调一下,咱俩住一间吧,就像在广州一样。” 我说,不好意思,我带了家属,跟家属一个房间。 “那,怎么没看见你家属?”小曾东张西望。 我这个家属,无组织无纪律,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小曾去了卫生间,我在外面等她。可是几秒钟后,我就听到了小曾一声大喊,然后就看见一个瘦瘦的男人,被小曾从女厕打了出来。他一面后退一面用胳膊护着头,直退到外面的走廊。小曾一面打,一面喊着“变态!变态!居然闯女厕所!” “小曾,别打了,说不定只是走错了?”我赶忙过去劝架。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喂!让开!” 我转身,一张帅得不像话的脸从我面前飘过。他走过去,将那个瘦瘦的男人护到身后。 小曾收手,惊讶的问:“你是顾念昔?”。 “这是我的助理小华。”顾念昔解释,然后指着小华的胸前说,“你看清楚,她是个女生,她有胸的!” 小曾和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小华,她的胸前确实有一点小小的起伏。 “有胸?”小曾说,“这也叫‘有胸’?这要是挡上脸,我还以为是背朝我呢。” 小曾又把我拽过来,指着我的胸膛说:“这才叫有胸,好不好?” 小曾呀小曾,我跟你前世无怨吧? 顾念昔对着小曾,冷冷地说:“你只需要说‘对不起’,就可以了。” 小曾不服气地说:“她长得像个男人也就算了,还穿男人的衣服,是个人都会误会呀!” 我连忙替小曾道歉,顺带拿出签到簿递给顾念昔,顾念昔却径自走开。那个小华伸手接过签到簿,代他签了字。 我对小华说:“刚刚有没有打疼你?实在抱歉,真对不起。” 小华揉着胳膊,说:“没事,这样的误会,以前也发生过。不过你这朋友也太急躁了,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小曾翻了个白眼说:“怪我喽?” 联欢会,于下午三点开始,精彩纷呈。开场秀是一场模仿“维多利亚的秘密”的内衣秀。帷幕落下,安悦轩和一群女模惊艳亮相。那些女模身材火辣,穿着缀满亮片的内衣,背着雪白的天使一样的翅膀。为首的居然是昭娣,她搭着安悦轩的肩膀,冲我抛着媚眼。 内衣秀结束后,昭娣换了衣服,坐在我旁边看接下来的演出。 “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你人影?”我责备她。 “我在后台逛,偶尔看到她们在排练,有个模特出了点状况,所以我就发挥余热。唉,我走得怎么样,宝刀未老吧?”昭娣说着。 小曾凑过来说:“霜姐,原来你家属是韩昭娣?” “你知道我?”昭娣喜出望外。 舞台上,优美的双人舞开始,舞姿翩跹,情意绵绵。顾念昔缓缓登上舞台。小曾在我耳边开始八卦:“霜姐,你知道吗?那个祝鸿妍和这个顾念昔其实是姐弟。” 昭娣笑着说:“你从哪里听来的,什么姐弟?祝鸿妍是顾念昔爸爸的情人的女儿,跟顾念昔青梅竹马。说他们是情侣,还差不多……” 顾念昔正在演唱他的成名作《流浪情人节》,歌声悦耳动听,带着一丝伤感,跟今天热火朝天的气氛有点不搭。 旁边的小曾说:“这个顾念昔,都出道三年了,还在唱这首歌,就没有别的歌吗?” 昭娣说:“不是没有,只是经纪公司不支持他唱歌。有一句话怎么说的 ── 既然能靠颜值来吃饭,为什么要靠才华?他本人很喜欢唱歌的,可是经纪公司给他安排了更多演戏的工作。” 我感慨:“颜值再高,终会随时光老去。璨若明星,也会身不由己吗?” 小曾笑我:“霜姐,你这两句话说得好文艺呀。” 昭娣说:“她呀,本来就是一个文艺青年。” 小曾说:“昭娣姐,我听说顾念昔的后台就是顾氏集团,他爸爸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好。是不是真的?” 昭娣摇摇头说,“你都从哪里听来的。顾氏集团不是顾念昔的后台,顾念昔才是顾氏集团的后台。他出道的时候,他爸爸的公司才十几个人,能够发展成现在的顾氏集团,还不是靠顾念昔?” 昭娣的话音被一群欢呼淹没。“顾念昔!顾念昔!顾念昔!”原来我们公司有这么多顾念昔的粉丝。 顾念昔把手放到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现场安静下来,他深情款款地唱到:“情人节,我流浪在街头,到处都有拥抱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香气。电影散场,票根散落一地。地铁里,载着有家可回的人。 情人节,我流浪在街头,别笑我一无所有。我有我的吉他,我还有我的歌。也许下一个路口,还能遇到我的姑娘。 地铁开走,载着有家可回的人。我用我的歌大声地祝福他们,尽管我一无所有。就在站台上,转身遇到了她,一个温柔的姑娘。她说可不可以请你再唱一首,因为你唱得真的很好听。她对我说加油,还送花给我。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情人节过去了,我依然流浪在街头。我有我的吉他,我还有我的歌。期待下一个路口,还能再遇到她,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那个送我花的姑娘……” 只是,那个送你花的姑娘,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没有认出她来。 这首歌还没结束,昭娣忽然站起身来,“旁边的酒店还有个大公司在举办年会,我看看能不能溜进去凑点热闹。” 我忙拉住她,“你不要走来走去的,规规矩矩地陪我不好吗?” 昭娣说:“姐姐,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陪你参加年会的吧?” “不然呢?”我疑惑地问。 “我是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多认识几位老总,以后能不能拉到资金,制作电影是要花钱的!” 我哄她说:“这样,你别乱跑了。有机会的话,我介绍我们成董给你认识。” 昭娣笑着说:“那个成允文呀,我已经认识过啦,我跟他聊得不错。我们聊的好多,都是关于你的。” 我后背一阵寒意:“你跟他,聊我什么了?”我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揭发我,拿了年终奖就辞职的事。 昭娣心有灵犀的笑笑,“放心,我没跟他说 ── 你拿了年终奖就要辞职的事。” 昭娣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场刚好处于一阵安静之中。 昭娣呀昭娣,你也许确实没告诉成允文这件事。可是现在,你却向更多的人公布了这件事。 嘉宾已经表演完毕,接下来是领导致辞。充当主持人的祝鸿妍说:“接下来邀请我们年轻有为的董事长成允文先生。好多员工说成董是个非常好的领导,说他这人‘没有架子、平易近人’。我悄悄提醒大家,成董就潜伏在你们当中,大家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他?” 祝鸿妍的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四处张望着寻找成允文的身影。 是的,就在这样的安静之中,昭娣说出了那句“你拿了年终奖就要辞职的事”的话。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昭娣声音不算高,她的话最多被我旁边的一小圈人听到而已。 可是昭娣话音刚落,小曾立即高声问:“什么?霜姐,你要辞职了?”我简直不能再崩溃一点! 接下来的一幕,告诉我:能,你确实可以再崩溃一点。因为会场的灯光忽然聚焦在我前面一排、右边第三个位置。那里有个人,穿灰色衬衫和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和鸭舌帽,看上去就像it部门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 万众瞩目中,他站起来,转过身面向全体员工,挥手致意。是那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成允文没错,是我们老板没错。我的内心是绝望的。他的目光,扫过整个会场。也许是因为心虚,我总觉得他扫过我的目光带着森森寒意。 成允文走上舞台之后,小曾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我:“霜姐,你说成董,有没有听到你要辞职的话?” 我扭头看着这个猪一般的队友,无奈地说:“原来,你也会小声说话呀。” 昭娣对小曾说:“别理她!让她哭一会儿吧。”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昭娣。 她回答:“有人跟我说,一会儿还有抽奖呢,我就回来啦。原来这个号码球是抽奖用的。” 小曾悄悄跟昭娣说:“昭娣姐,你回来就对啦。我告诉你呀,抽奖有黑幕,我们策划部的同事,中奖概率是百分之百。” 第5章 年会之晚宴 “可是,霜姐,部门经理的位置怎么办?成董,让我什么事都知会你一下,这不明摆着让你做部门经理吗?说不定现在成董手里就攥着一份你的任命书呢。”小曾继续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跟我说。 策划部部门经理的位置,自广州项目之前就空缺着。策划部的大事情都是成允文亲自裁决,小的事情由我和老余商量着解决。老余来策划部五年了,比我还多一年。如果部门经理,不走外聘的话,我和老余二选一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只是我志不在此。 成允文致辞之后,是抽奖环节。所有人,无论员工,还是家属,凭号码球参与抽奖。小曾的是57号,我的是23号,昭娣的号码是24号。 有个特殊的奖项是与嘉宾共进晚餐的机会。抽到与安悦轩共进晚餐的是23号,也就是我。我刚要站起身上台领奖,昭娣抢过我的号码球,把她的号码球塞给我,开开心心地走上台。于是我手上的号码球,变成了24号。 接下来,抽到与顾念昔共进晚餐的居然是24号。我又要起身的时候,小曾抢过我的号码球,把她的号码球塞给我,兴高采烈地走上台。于是我手上的号码球,又变成了57号。 谢天谢地,抽到与祝鸿妍共进晚餐的不是57号,而是研发部门的一个快四十岁的哥们,张某某。那哥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艳福,高兴地绕场奔跑一周。祝鸿妍却铁青着一张脸,再也不肯笑一下。 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奖项,是与成允文共进晚餐的机会。真是天要亡我,没错,就是57号。我环顾四周,这次却没有人肯与我交换,周边的同事们小声说:“与领导共进晚餐,这是惩罚,不是奖励。” 我头皮发麻,艰难地走上台领了这个奖。随后,联欢会在一片掌声中落下帷幕,圆满结束。 成允文对我吩咐了一句:“跟我来!”就大步流星往前走,我灰溜溜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他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停下来,很绅士地为我拉开一张椅子。 “成董,我去拿点水果吧,您想不想吃水果?我去拿点。”我转身就要溜。 “坐下!”成允文命令的口气说。等我坐下之后,他将一张纸放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一看,心里感慨道:小曾啊小曾,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这里还真的有一份任命书。 “这个,本来是要在联欢会上宣布的,无意中听到你要辞职的消息。”成允文说。 “那个,本来想早一点向您递交辞职信的。只是广州的项目,还有其他工作一直忙到现在,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是对待遇不满意,还是因为别的?”成允文说。 我深呼吸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想从事另外一份职业,一份跟现在毫不相关的职业。最初来到成氏集团实习的时候,我跟您说,我喜欢做一名策划师,我热爱这份工作,抱歉,我撒了谎。我当时不过是想要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不过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了。” “嗯,够坦诚。可是我没有准备好。” “什么?” “我不妨坦诚地讲,我虽然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但是以我的年龄,我的资历,很难服众。有许多事情要面对,有许多积弊很深的问题要处理,外忧内患,我真的无暇顾及策划部的事情。所以,我仅代表我个人,非常有诚意地挽留你,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起码坚持一段时间,至少等公司为策划部找到合适的负责人。” 我说:“成董,老余呢,您不考虑他吗?” 成允文说,“我不妨再坦诚地告诉你,老余要跳槽了,也许拿了年终奖他就走了。” 原来老余的想法跟我差不多。老余要走,如果我也要走,确实不厚道。再说,我也没想立即就辞职。于是,我答应了成允文,再坚持坚持。 “我以茶代酒,敬你。谢谢你肯留下来!”成允文对我说。 “不敢当!”我举起茶杯。 那边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我循声望去,看到祝鸿妍正在跟那个老张斗酒,老张的脸喝得通红。祝鸿妍对着老张嚷嚷:“再喝呀!再喝!谁先停下来,谁是怂包!” 成允文和我赶过去,将斗酒的双方劝下来。祝鸿妍拽着成允文说:“成董,你来啦。成董,你不要总是陪你的员工,你也陪陪我嘛!” 成允文将祝鸿妍交给我,吩咐我送她回休息室,然后他和另外的同事架起老张离开了。 扶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是什么感受?尽管祝鸿妍是如此纤瘦,我仍然费尽了洪荒之力。祝鸿妍一路上都在说着醉话:“成董,成董?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呀!” 我说:“祝小姐,我不是成董。” 祝鸿妍眯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看着我:“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后勤的。” 祝鸿妍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包拍打在我身上,“顾念昔呢?顾念昔去哪儿了?”她的手包上满是铆钉,打得我生疼。这个祝鸿妍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不知道!”我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包,只剩下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她身体一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我再次使出洪荒之力,又将她拽了起来。 祝鸿妍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问:“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后勤吗?快说,他是不是泡妞去了?”我也不明白,后勤为什么要管顾念昔泡妞的事呀。 “快说,是不是?是不是?”祝鸿妍继续用手包攻击我,铆钉打在身上真的不是一般的疼。 我有点生气地将她推到墙壁上:“够了!你不要借酒装疯,再动手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你好凶呀,好凶呀!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我做错了什么,要对我这么凶?”祝鸿妍做出一副可怜兮兮要哭的样子。 我有点心软,平复了下心情,重整旗鼓,再一次将她架起来,半拖半扛地前行。 可是祝鸿妍没有闹够,她的食指在我脸上轻轻地划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顾念昔藏起来了?” 我不耐烦地回答:“是!是!是!” 祝鸿妍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你死心吧,你根本不是他的菜。”祝鸿妍伸手指向天空,说“你这辈子,只有仰望他的份儿,就像地上的蚂蚁,仰望天上的星星一样。” “你指的那个是吊灯,不是星星。”我一边说,一边踢开休息室的门,“就算你再瘦,蚂蚁可扛不动你?” 我将她一把扔在沙发上。然后我自己以“葛优躺”的姿势,窝在沙发的另一边,喘着粗气等体力恢复。 祝鸿妍趴在转角沙发的贵妃榻上,马上就陷入了沉睡,那只可恶的手包被她压在身下。她丰满的胸部正压在那些铆钉之上!我一面恨恨的想,真是活该,一面却又良心不安,同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呀。再说了,万一她那丰满的胸是硅胶做的,万一硅胶被铆钉刺破了怎么办? 我于是做了一件画蛇添足的事情:我俯下身,一只手扳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探到她的胸下,去拽那只手包。 “喂!”背后忽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吓一跳,慌忙转过身。想不到顾念昔那样帅气的脸,狰狞起来是那样的可怕。他为什么这样生气?我脑子飞快地运转 ── 难道是因为,我在走廊里跟祝鸿妍发火的场景,被他看到了?难道是因为,我刚刚想要帮祝鸿妍拿开手包的行为,从后面看起来实在很猥琐? 我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她的手包,我不过是,不过是……”不知道怎么了,我吞吞吐吐,竟然说不出一句整话。 “滚出去!”顾念昔瞪着我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祝鸿妍和顾念昔的助理,潘攀和小华同时跑了进来。小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念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念昔没有回答她,将祝鸿妍从贵妃榻上抱起,温柔地放到沙发的另一边。 我放弃了解释,灰头土脸地从休息室走出来,心情无比的灰暗。经过走廊的时候,我抬头看向吊灯,吊灯的灯罩上面,印着的竟然是星星的图案,原来祝鸿妍没有指错。 第6章 醋溜土豆丝引发的战争 年会之后不久就是春节。 大姐说:假期太短,囡囡太小,回家的话,来回太折腾了,所以过年不回老家了。 二姐年前刚刚结婚,她说:夫家这里有习俗,新婚第一年要在婆家过的,所以不回了。二姐夫是北京的,我不知道北京这里还有这习俗。二姐可能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我爸爸妈妈虽然不喜欢我,由于大姐二姐都不能回家,所以叮嘱我务必要回家过年。所以昭娣软磨硬泡让我留在北京陪她过年的时候,我只能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当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的时候,昭娣忽然穿戴整齐地站在我面前。“我决定了,我要跟你回家过年!” 我惊讶地说:“什么叫做你决定了?你决定了我又没决定?再说我爸妈还没同意呢?再说现在又买不到票……” “告诉叔叔阿姨,这个昭娣替那个招弟回去几天行不行?买不到票没关系,开我的车,三个小时就到了。”我还要说什么,昭娣帮我把行李扔进她的后备箱,“行了,亲爱的,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吃着难吃的速冻水饺,看着春晚,想着天天,抹着眼泪,过春节吗?” 昭娣说的那个情景确实凄惨。好吧,我不忍心。不过你可别后悔,我的那个家,分分钟让你想逃离。况且我家是农村,冬天没有暖气的,我保证你会冻成狗的。 …… 爸妈起初看我带了个朋友回家,怪我不提前打招呼,还问:她怎么不回她自己家? 我总不能告诉爸妈,说:昭娣家里只有一个爸爸,又跟爸爸断绝了父女关系,所以无家可归。 所以,我只好撒谎说:她没买到回家的车票。 爸妈总怪我爱说谎。只是他们不懂,我要是每件事都说真话,日子该是多么艰难呀。 我家门前的羊肠小胡同,很窄,昭娣的豪车,开不进去。只能把车停在附近一个堂叔家的门前。 堂叔围着昭娣的车转了两圈,啧啧称赞:“这车好呀,这车很贵吧,多少钱买的?” 爸爸笑着说:“这不是我们家的车,是小霜的朋友开过来的。” 堂婶说:“朋友都这么阔气,小霜肯定也不赖吧?在北京混得不错吧?” 妈妈大言不惭地说:“那是肯定的。我们小霜是不敢开车,要不也能买这么一辆。” 我一边将行李从后备箱往外拿,一边说:“妈妈,您别乱说,我可买不起。” 堂婶说:“怎么小霜还没考驾照吗?” 爸爸一边帮我拿行李,一边说:“考了,就是不敢开。” 妈妈冲堂婶挤挤眼,小声说:“小霜她后妈不是遇上车祸没的吗?所以不敢开。” 我假装没有听见,拉着昭娣往家赶。爸爸看出我的不自在,斥责妈妈一句:“嗨,嗨,嗨,瞎说什么呢?” 爸爸阻止妈妈说那些话,本来是好意,如果他不说后面那句话,我会很感激他的。可是他说:“大过年的,提那些事干嘛?晦气!” 妈妈觉察到自己和爸爸说的话都很是不妥,连忙转移话题,热情的对昭娣说:“真没想到,我们小霜还有你这样又漂亮又有本事的朋友。” “阿姨,我可没有寒霜漂亮。寒霜长得随您。”昭娣巴拉巴拉地拍着马屁,哄得我妈妈眉开眼笑。 妈妈一边穿上围裙一边问:“小韩呀,你喜欢吃什么?告诉阿姨,阿姨去给你做。” 我奇怪,今天是除夕,怎么还现做?难道爸妈没有准备饭菜吗? 爸爸说:“我们又不知道你带朋友回来。琢磨着,你大姐二姐又不回来,就咱们三口人,随便吃点饺子得了,还准备啥?” 我有点不开心。 昭娣打圆场说:“我想吃醋溜土豆丝。阿姨呀,您就叫我昭娣吧,我跟寒霜的二姐一个名字。” 妈妈说:“是吗?这么巧呀?小霜,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心想,我能跟您说啥?从小到大,我的学习怎样,我的工作怎样,我的生活怎样,有没有朋友,有没有男朋友,您从来不过问一句呀。您心里装着的,除了我那两个姐姐,就是那些吵不完的鸡毛蒜皮。 果不其然,爸爸妈妈因为土豆丝放多少醋的问题吵了起来,一个说放一勺足够,一个说要放两勺。两人各持己见,最终爸爸气得把铲子扔到地上。 妈妈抛出一句“跟了你三十多年了,没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作为辩论的观点,然后翻出往年的本本旧账来证明这个观点。“小霜出生的那年,你给了你大侄子十块的压岁钱,自己亲闺女连弟、招弟每人才给了两块钱;小霜刚回来那年,你把摩托车借给你弟弟,他把车骑坏了,也不给修,还是我推出去修的;小霜十岁的时候生病,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问你爸妈借了十五块钱,后来还给他们二十块,那五块钱他们到现在也没找给我……” 妈妈每翻出一条,爸爸就争辩一条。“我就偏向我大侄儿了,怎么地?那是我老徐家的根儿,闺女迟早嫁到别人家的;一辆破摩托车吧,别说骑坏了,我弟弟就算把摩托车拆了、扔了、卖了也没关系,难道我当大哥的这点担待都没有;我爸妈昧你五块钱怎么了,我是没钱,我要是有钱的话,五百五千的我都该孝敬他们……” 伴随着除夕此起彼伏咚咚锵锵的炮竹声,家里的气氛越吵越火热。 昭娣坐立不安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做个醋溜土豆丝,能扯出这么多官司来。是我的错。” 我安慰她说:“亲爱的,跟你没有关系的。他们只是喜欢吵架而已。我们家到处都是雷区,随便哪个地方都会引发战争。就算外面刮过一阵风,天边飘来一朵云,地上爬过一只蚂蚁,他们都可以借题发挥,吵上很久很久。十八年了,天天如此。” 是的,从我八岁回到这个家,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的争吵,我早就习惯了。 爸爸指着妈妈的鼻子说:“千年的古代的账都让你翻腾出来,当着外人的面,你也不嫌丢人!” 妈妈气得把围裙解下来,一把摔在地上说:“我丢人?我丢什么人了,为了这个家,我尽心尽力。你呢?三个孩子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你都没有管过,你把你大侄子当宝贝疼,把自己亲闺女不当回事。嫌我丢人,家里每一分钱都是我赚的,这个家都是靠我!” 爸爸气得跺脚:“那我这些年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我赚的钱都给谁花了?莫非都喂了狗吗?” 我想,这不是连我一起骂了吗,立即拉住爸爸说:“喂,喂,喂!爸爸,吵架归吵架,可不能乱骂的。” 妈妈说:“如今小霜回来了,当着她的面,咱俩分证清楚,到底是你不仁,还是我不义?别让孩子一辈子只记恨我。你给小霜说说清楚,当年我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要把她送人,到底是她这个当妈的狠心,还是你这个当爸的狠心?” 妈妈说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一看,这里还有我的事情呢,于是说:“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知道,你们都有仁有义,你们都仁至义尽。是我不仁不义,行了吧?都是我不对。我就不该自己是个女孩,还非要托生到你们家来。我这不是给自己爸爸妈妈出难题吗?我既然厚着脸皮托生来了,更不该对爸爸妈妈有任何埋怨。是我的错,你们要怨要恨,就怨我恨我吧。你们气不过,打我一顿也好。”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颤抖着,昭娣赶忙来拽我:“你怎么也来劲了?” 我长叹一声。今天是除夕,到处鞭炮齐鸣,迎新年、辞旧岁。家家户户都守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和和气气,团团圆圆。而我家呢,到现在,一盘醋溜土豆丝都没有做好。我明白大姐二姐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了。我想起大姐那句话:“我就恨不得离那个家远一点,再远一点。我都恨不得嫁到月球上去。” 我肚子咕咕叫,估计昭娣也是。为了往家赶,我和昭娣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看着爸爸妈妈正吵在兴头上,反正我劝也劝不住,既然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我说:“爸妈,咱家还没□□联吧?我和昭娣出去□□联啦,不妨碍你们了。你们该吵就吵,一年到头了,憋在心里,多难受呀。别忘了喝点水,润润嗓子。爸爸,你这次发挥不错,加油喔,今天这局,我赌你赢。” 爸爸听到我的挖苦,便闭上嘴不再吭声。妈妈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祥林嫂一般的哭诉。 第7章 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今年多谢昭娣开车来,我可以搭她的车,出去喘口气。 已经是除夕了,外面吃饭的地方都歇业了。我们开车兜了一圈,却没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饭馆。集市上还有零星的人在卖东西。集市门口,有一个烤红薯的刚刚收了摊要走,我们追上他,买下了最后两个烤白薯。 我和昭娣一人捧着一个烤白薯,站在马路边,半靠着她的车,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这就是我们这个除夕,到目前为止吃到的唯一的东西。 昭娣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我说,集市都撤了,还有卖春联的吗?” 我嘴里含着一口白薯,听到昭娣的话,忽然很想笑,就笑了起来。昭娣也想笑,却不小心噎住了,我赶紧帮她拍背。等她缓过来后,我俩面对面,不顾形象地笑得“嘎嘎嘎嘎”的,像两个疯子一样。 昭娣捧着笑疼的肚子说:“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要不,咱俩回北京吧?” 我说:“可是,行李忘家里了。” 昭娣说:“那就回去拿一趟,再回北京。” 我说:“可是,回北京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昭娣说:“那就去呗,我陪你。” “我陪你”这三个字,让我感动得想哭。今天是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爸妈却吵成那个样子,我都没哭。昭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我鼻子发酸。但是我不想在除夕的这一天,站在寒风里,站在马路边上哭。 “你傻呀?你可以坐到我的宝马车里哭。”昭娣说完,我非但没有哭出来,反而笑了起来。昭娣跟着我一起笑,我俩发神经似的“嘎嘎嘎嘎”笑着。 我跟昭娣说的想去的地方,是我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地方,或者我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以前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家,离我现在的家好远好远?需要倒两次汽车,每次倒车还要走一段路程,下了汽车,还要走好远好远。 可是,昭娣开着车,按照导航走,竟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以前觉得那样遥远的路,原来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已。 远远的,透过车窗,我就看见了那棵古柏树。古柏树附近,就是我原来的家。 古柏树据传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人们都说“先有古柏树,再有这座城”。古柏树其实是棵死树,传说清朝的时候就已经僵枯无叶了。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仍然倔强的不腐不朽、屹立不倒呢?传说,这棵古柏树,其实是在等一个人。 昭娣的车子,在古柏树跟前停下。我站在古柏树下,仰望着它伸展向苍穹的枝桠。 我问昭娣,还记得席慕容的诗吗?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期盼!……” 然而这棵古柏树,没有花,没有叶。我想它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等得心都凉了。 我的家乡,正在搞建设,到处都在拆迁。古柏树周边,已经是一片废墟。我已经辨别不出:哪块青砖,哪片碎瓦,曾经属于我的家。 昭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六年前,在这个古柏树下,住着一户人家。女主人叫做孟莲,男主人叫做吴立木。孟莲因为身体的原因,不适宜怀孕,但是年近三十的她又急切的想要一个孩子,所以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孩。因为女孩是霜降那个节气来到这个家的,所以他们给女孩起名叫做“吴洁”,他们说,“吴洁”也是寒霜仙子的名字。他们将吴洁视为掌上明珠,非常疼爱她。两年后,孟莲的身体调养得宜,她生下一个男孩,因为男孩出生在四月天的早晨,他们给男孩取名“吴旭”,寓意“旭日东升”。 吴洁和吴旭,像许多姐弟一样,非常亲密。他们经常一起在古柏树下玩耍,一起听爸爸讲故事,听妈妈弹钢琴。他们一起跟着爸爸读书识字,跟着妈妈学唱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吴洁何其幸运,能够长在这样幸福温馨的家庭。 可是这样安逸的生活在吴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一辆货车失控,撞向人行道,孟莲倒在血泊之中,不治而亡。而吴立木,因为心脏病发作,几乎是跟孟莲在同一时间离世了。这个温馨的小家庭,一下子坍塌,变得支离破碎。吴洁被她亲生父母接走了。而吴旭,被自己的舅舅,也就是孟莲的弟弟收养了。 等吴洁长大一点,她回到古柏树这里的家,来寻吴旭。可是,那个房子里,住的却是陌生的面孔。有一位好心的,吴洁唤她赵大娘的邻居,告诉吴洁,舅舅一家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为了避祸,远走高飞了。 吴洁和吴旭,再也没有见面。 …… 吴洁就是我。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家,用一个新的名字──徐寒霜。 昭娣默默的听我把故事讲完,然后问我:“你的那个潘多拉魔盒里,装的是关于吴旭的东西吗?” 我有个盒子,特别宝贝的盒子,一次昭娣不小心打开了,我还很生气的跟她冷战了几天,那是迄今为止,我跟昭娣唯一的一次不愉快。后来昭娣,就笑称我的宝贝盒子是潘多拉魔盒。 我点点头:“那里有养父母的东西,也有我和阿旭小时候玩的东西。” 舅舅带着吴旭离开之前,将古柏树那里的房子卖给了别人。别人搬进去的时候,将房子里原来的物品清理出来,赵大娘很有心,拣着要紧的几样,细心保管。我去寻吴旭的时候,赵大娘便将那些东西交给我。 昭娣指着古柏树上的红布条问我:“那些,是你挂上去的吗?” 我又点点头:“我常常来看这棵古柏树,希望阿旭还记得这里,希望阿旭有一天也会来这里。每次我来的时候,我都把我的愿望写在红布条上,挂到树上去。” 那些愿望起初大多是关于阿旭的──“阿旭,不要怕”、“阿旭,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阿旭,无论在哪里,都要好好洗脸,好好吃饭”、“阿旭,长大后,我们一定要在一起”、“阿旭,祝你一切安好”、“阿旭,你还记得阿洁吗”、“阿旭,我们还能见面吗”…… 后来关于阿旭的渐渐少了,大多是关于我自己的──“祝阿洁学习名列前茅”、“祝阿洁考上大学”、“祝阿洁早日学成归来”、“祝阿洁早日脱贫致富”、“祝阿洁工作顺利”、“阿洁,不要忘了阿旭”、“阿洁,你还是忘了阿旭吧”…… 以前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与阿旭再见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期盼已经逐渐冷却。我有时想,也许我和阿旭真的缘尽了。 我拿出一个新的红布条,写下“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挂了上去。 不念过去,不畏将来。人生短暂,我们应该活在当下,并且活得洒脱一点。 “可是要怎么洒脱?起码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洒脱。”昭娣苦笑着说,“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回你家去拿行李,然后回北京吗?” 我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不远处已经有灿烂的烟花,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炮竹声。“要不,就在我家住一晚吧。” “对不起,我怕了,我真怕了。”昭娣摇着头说。 我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你放心,我爸妈每天最多吵一次,然后就没有力气再吵了。你信我啊,接下来会相安无事的。” “真的会相安无事吗?”昭娣怀疑地问,“还有,春联也没买到,怎么办?” 这个“春联”好像是一个按钮,一按下,我和昭娣就“嘎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如果不想哭,就大笑吧。 如果不想理会,就逃跑吧。 如果感受不到温暖,就流浪吧。 如果等不到那个人,就去爱别人吧。 生活有多么残忍,如果难以承受,就假装自己不在乎吧。 过去有多么幸福,如果回不去了,就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吧。 第8章 活在当下知足常乐 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在安静地包着饺子,果然已经相安无事了。 爸爸对昭娣说:“昭娣呀,我们老两口半辈子了,吵习惯了,你别笑话啊。” “怎么会笑话呢?叔叔。我觉得你家挺好的,挺……热闹的。”昭娣想了半天终于想到“热闹”这个词。 妈妈盛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给我和昭娣。我和昭娣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要知道今天一整天,我俩每人只吃了一块白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昭娣吃得津津有味,不忘拍我妈妈的马屁:“阿姨,您包的饺子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说:“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家小霜就爱吃这萝卜馅的。我这三个丫头,一人一个口味,连弟爱吃韭菜馅的,招弟爱吃茴香陷的。有一年过年,我只包了韭菜馅的和茴香陷的,这个小霜就说我偏心。你说过年忙忙活活的,哪有那工夫准备三种馅的饺子呀。” 想起大姐二姐,妈妈忽然淌下眼泪说:“也不知道那俩丫头,今天吃的饺子是啥馅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过年,都得在别人家过喽。如今,女婿家才是她们正儿八经的家,我这个家不过她们的‘娘家’而已。” 妈妈的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女人嫁人了就要把夫家当成自己的家,而自己原来的家则变成了“娘家”。我心里忽然好难过,安慰妈妈说:“妈妈,您别难过,还有我呢,我不嫁人,每年春节我都陪你们过。” 说这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可以陪着爸爸妈妈,过好多个春节。 妈妈擦干眼泪,白了我一眼说:“你呀,最好早点嫁出去,省得气我!你不是常说,我只疼你大姐二姐,不疼你吗?” 妈妈一边说,一边把新出锅的饺子拨到我的碗里,然后她又扯着嗓子喊:“老徐!吃饺子了,你瞎忙活什么呢?” 爸爸说:“嚷嚷什么?我把电暖气拿出来擦擦,放到三丫头的屋子里。咱家不比她在北京住的地方,晚上冷着哪!” 妈妈说:“还有电褥子,在大衣柜的顶上,我够不到,你给拿下来。” 爸爸说:“还用你说?我早拿下来了。” 昭娣看着我爸妈有商有量的样子,觉得奇怪,捅捅我问:“这还是你爸妈吗?” 我冲她吐吐舌头。 让我们,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活在当下,知足常乐。 第9章 谁没有出过糗 春节之后,我回到公司。 许多同事把春节假期和年假连在一起,这样可以多陪陪家人。春节后第一天上班,大部分同事还没有到岗,办公室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成允文步入公司,看到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走向办公室的时候,我瞥见他的西裤,屁股后面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破洞。 我们公司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他们家的早餐做的不错,桌椅却很粗糙。大家去吃早饭,衣服被刮破的事情,时有发生。我猜成允文去那家吃过早餐了。 我打开微信,跟成允文聊天。 我:“成董早。” 成允文:“早。有事?” 我:“您今天要见客户吗?” 成允文:“十点钟,要见客户。怎么了?” 我:“我劝您,见客户之前,检查一下您的着装吧。”我打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内裤居然是深红色的,本命年吗?”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八点五十。 成允文沉默了一会儿,发过来一条消息“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立刻!” 我微笑着来到他办公室。他把一张便签交给我:“这个是我裤子的尺码。现在,立刻去帮我买一条黑色的西裤,要在九点半之前赶回来。” 我摇着头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知道,附近的商场都是十点钟开门。” “我不管,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快点抓紧时间吧。我今天要见的,是非常重要的客户。”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指着门大喊:“快去!” 我一路小跑到最近的商场,商场十点钟开门营业没错,可是各个门店的营业员一般九点钟就到了。我从商场的小门进,保安拦住我,告诉我“非工作人员,十点之前不得入内”。我告诉他,我是工作人员,是某个门店新来的员工,工作牌丢商场里了。保安半信半疑地放我进去了。 我直接冲到服装店。店员抱歉的说,他们还没有开始营业。我费了许多口舌,他才答应把一条西裤卖给我。 可是因为商场里十点前没有网络,他们的pos机不能用,同样网络支付也行不通,我带的现金又不够。我看着时间已经要九点半了。我说这样,我的手机押在这里,等十点后我来交钱,再换回手机。店员还是有点犹豫。我把成氏文化传媒的工作牌拿出来和手机一同押在柜台上,我们公司在这片还算有点名气。店员终于答应了。 能够想到用工作牌来说服那个店员,我为我自己的机智点赞。可是,我居然忘了回公司也是需要工作牌的。 我一路奔跑,在公司门口被保安拦住。我拿不出工作牌,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刚从公司跑出去,你没看到吗?” 保安说:“你跑来跑去的,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心里想:为什么我对商场的保安说假话都可以过关,跟公司的保安说真话却过不了关? 保安尽职尽责,就是不肯放我进去,他说:“你可以打电话给办公室,让你的同事下来领你。” 可是,可是我的手机也押在服装店了。我问保安,几点了?他告诉我,九点三十五。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在我慌慌张张没有任何主意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迟到的同事正急匆匆的走进来,我认得他,他是年会那天抽奖抽到跟祝鸿妍共进晚餐的员工,我隐约记得,别人喊他“老张”。 真是天助我也!我上前两步,假装很相熟的样子,一把抓住他:“老张,怎么才到?大家开会就等你了。”老张疑惑地看着我。 保安看到我俩熟络的样子,不疑有他,将我放行。 电梯里,老张问:“你好,你是?” “为什么迟到?”我反客为主地问他。 他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早高峰堵车。” “大家都堵车。再说了,你难道是第一天来北京吗?北京堵车哪有早高峰、晚高峰?北京堵车是全天高峰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居然还有心情拿老张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不会迟到了。”老张紧张地说。 “别怕别怕,多亏你迟到了,帮了我的大忙。”我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是帮了成允文的大忙。 “什么?”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得意地走出电梯。 “你晚到了十分钟。”成允文接过西裤,当我的面就要换,我连忙转过身:“我好歹是个女的,你当着我的面换裤子算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洗手间换?” “来不及了。现在我出去,肯定半路就跟客户遇上了。”成允文又吩咐说,“帮我把着点门!” 我背对着他,双手紧紧抓着办公室的门。成允文在办公室里换裤子,同时他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位女士。如果被人撞见,瓜田李下的,我百口莫辩。 “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成允文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因为我把手机押在服装店了。”我回答。 成允文换好了,裤腿略微有点长,不过还好。他把换下来的裤子放到纸袋子里,交给我,“这个,帮我拿去丢掉。” “一会儿,你把某某项目的方案准备好,去会议室一起开会。”成允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我俩走出办公室。这个时间,客户正好从大门进来。 “可是,我一会儿还要去取手机。”我低声说。 “等会议结束了,我跟你一起去取。”成允文同样低声说。然后,他快走两步,去跟客户握手寒暄。 会议很顺利,可是我整场会议都拼命憋着笑,一方面是笑成允文差一点出糗,一方面笑自己买条裤子一波多折,顺便还调戏了老张。 送走了客户之后,成允文对我说:“你笑够了没有?” 我一下子放开了,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肆无忌惮。 ““谁没有出糗的时候,有那么好笑得?你难道就没有出过糗吗?”成允文佯装生气,用手里的文件夹打在我后背上,“我警告你,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包括你那个闺蜜韩昭娣。” 我带着成允文去商场交了钱,取回了我的手机,还有工作牌。 “先生,你女朋友对你真好。”店员说。 “不要乱说话,这个是我老板,高攀不起。”我连忙解释说。 成允文却揽着我的肩膀,开玩笑的对店员说:“办公室恋情,公司不允许。” 店员一副秒懂的神情,然后开始卖力地推销他们的衣服:“我们店里的女装,有很多新款,很漂亮,要不要挑一件送给女朋友?” 成允文坚持让我挑一件,一来算是谢谢我,二来算是封口费。我连连推辞。他取下一件粉紫色的连衣裙,坚持让我试一下。我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我试的这件衣服结账了。“很漂亮。”他对我说。 我却开心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这件衣服我大概会扔到衣柜深处,永远不会拿出来穿一次。 从服装店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成允文建议一起吃午饭,我谎称约了老余。等成允文走后,我就真的约老余一起吃午饭。年会上听到成允文说老余即将跳槽的事情,好歹我跟他做了四年同事,我想好好跟他告别。 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我举起柠檬茶,对老余说:“我以茶代酒,敬你。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真有点舍不得你。” 老余不明就里,问:“怎么就舍不得了?你要跳槽吗?” 我说:“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老余想了想说:“年前,我媳妇生孩子,我请了两天假是去陪产了,可不是去面试了,小徐,你别多心啊,我知道你跟成董走得近,你可不要乱讲话。” 我疑惑地问:“你媳妇生孩子了?” 老余笑笑,说:“是呀,我都快四十了,才当爸爸。” 我说:“这是喜事呀,恭喜恭喜。可是陪产你为什么要瞒着公司,你知不知道你还可以歇产假的?” 老余把盘子里最后几口饭扒拉到嘴里,一边说:“我不想歇产假,部门经理的位置空着,我想好好表现,争取一下。我暂时还不想让公司知道,我有孩子了。因为关系到年终奖、加薪、升职,你懂的。我不想让领导觉得,我有孩子了,负担重了,以后工作就不能尽心尽力了。” 老余这人,为人老实,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可是成允文那样坦诚地跟我说老余要跳槽。 “我以为……”我忽然想起,跟成允文说“我约了老余”的时候,他略有不安的神情。 “你以为什么?”老余撤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没什么,我以为这个部门经理你是最佳人选。” 老余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小徐呀,你让我说实话吗?我毛遂自荐过,本来以我的性子,拉不下脸去求领导的。但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不一般了,为了多赚点奶粉钱,为了孩子的将来,我必须积极进取。我主动找领导谈话,可是……” 老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领导好像更看重你。我真希望自己再年轻几岁,像你们一样有活力,有竞争力。” 我跟老余说:“老余,像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才真的叫做‘坦诚’。” 老余冲我笑了,他一笑,眼角的细纹就堆了起来。 我没想到会被成允文的“坦诚”所欺骗。他那样坦诚地说,他外忧内患。他那样坦诚地说,他无暇顾及策划部的事情。这样大一个公司,那么多部门,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员工离职,就措手不及呢?我不过是一个蚍蜉,成氏公司就像一棵大树,可笑我真是不自量力!可笑我真是太可笑了。 有人为你开后门,有人为你撒谎,有人打感情牌想要你留下来,我应该高兴吧?看看面前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老余,再看看外面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想逃离的感觉。 第10章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 下午的时候,老余被成允文叫去谈话。等老余从成允文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看来是升职有望。我真心的祝福他,工作顺利。 我把手头的工作安排给其他合适的同事,然后一下午都在写交接文档。晚上下班之前,我将辞职信用邮件的方式,发送给公司的领导,并且抄送给老余。 我走出公司的时候,成允文将车停在我面前:“徐寒霜,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坐上了他的车。 “辞职的事情,我真心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首先我要跟你道歉,老余的事情,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老余先找高层要求升职,高层拒绝他没多久,他就请了两天假。我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断,猜想他是要跳槽。而这个时候,你又要辞职,……” “成董,”我打断他,“您无需跟我说这些的。” “我也是不想公司人才流失嘛。”成允文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白天送我的衣服,装在手提袋里,拎在我手上。 我问:“成董,您住哪里?” 成允文说:“我住朝阳区。” 可是车子正开往海淀区。 “您怎么知道我住海淀?” 成允文不作声。 “您怎么知道我在广州有亲戚?” 成允文继续不作声。 “还有,要总经理亲自出马,广州的问题有那么严重吗?” 成允文轻声问:“你在怀疑什么?” 这次轮到我不作声了。 成允文轻轻说:“你的怀疑没有错,我确实很关注你,坦诚的说,我对你有好感。但是我觉得还没到表白那一步,我想循序渐进,顺其自然。你生气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生气。” “但是你并不开心,我能感觉得到。有人追求你,你不喜欢可以拒绝,为什么要不开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成允文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灯。 这时候,他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徐寒霜,其实我们很早就……” “我们很早就怎样”我没有听清楚,因为成允文的声音,被一阵刺耳的“砰砰”声湮没。 有个乞丐,向停在路口等红灯的汽车乞讨。成允文说话的时候,那个乞丐正用力地拍着我这一侧的车窗。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零钱,摇下车窗,把那张钱递出去。那个乞丐的脸脏兮兮的,但是他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靠近左边眼角的位置似乎有一颗痣。 变灯了,成允文将车子开过路口。我忽然着急地说:“停车!停车!停车!” 成允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快停车,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成允文赶忙将车停在路边。 我跳下车,往回跑。路口来往的车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成允文在后面大声喊我。但是我全然不顾。 那个乞丐,看到有人追他,本能地撒腿就跑。我一路狂追,终于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追到了他。 那个乞丐跑得气喘吁吁,问:“你,你干嘛追我?” 我同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那个乞丐背靠着大树,防备的看着我。 我双手捧起他的脸,无比迫切地问:“阿旭,阿旭,是你吗?阿旭?” 可是他说,“我不叫阿旭,你认错人了!” 我一边回忆阿旭小时候的模样,一边努力地辨识着他的脸。他的脸很脏,看不出本来的相貌。我用手和袖子擦着他脸上的污渍,在靠近左边眼角的位置,不过是个泥点,并不是一颗痣。 “放手,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打你啦!”那个乞丐从树下捡起一块石头当武器,就在他要挥向我的时候,成允文及时赶到,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推向一边。他趁机逃走了。 成允文看着乞丐的背影,问了我一句什么,我全然没有听见。我的心似乎攀上了一座山峰,然后又忽然跌落到谷底。 …… 那个人不是阿旭。 阿旭,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雪花大朵大朵的,纷纷扬扬的,好像那年我们离别时,漫天飘着的杨柳絮一样。 第11章 来不及的告别 第十二章来不及的告别 漫天飘着杨柳絮的季节,是分别的季节。 在一个那样的时节,养母躺在病床上,对我和阿旭说:“记住,你们一定要在一起,你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在一个那样的时节,养父拉着阿旭的手,那么殷切的嘱托我:“阿洁,答应爸爸,一定要看好阿旭,不要让阿旭受伤,不能跟阿旭分开。你们,一定要在一起,记住爸爸的话,一定要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也是在一个那样的时节,舅舅将我推到一对夫妇面前,告诉我:“这是你亲生的爸爸妈妈,你跟他们走吧。” 那对说是我“亲生爸爸妈妈”的夫妇,我不认识。而我认识的妈妈爸爸,已经离开了,他们没有告诉我:只有八岁的我,怎样坚持跟阿旭在一起?只有八岁的我,拿什么去保护阿旭?如果命运非要将我们分开,只有八岁的我,拿什么去跟命运抗争? 我拽着舅舅的衣服,苦苦哀求:“舅舅,不要赶我走,我会听话,我会很乖的。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上学了,不会花你的钱。我可以做饭,可以洗衣服,可以学着赚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舅舅,不要赶我走。我答应过妈妈,答应过爸爸,要看好阿旭,要跟阿旭在一起,……” 舅舅身边的那个女人,将我拽开,重新推到那对夫妇面前:“什么爸爸妈妈?这才是你的爸爸妈妈!什么舅舅?他只是阿旭的舅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对夫妇拉着我的手:“好孩子,我们是你亲生的爸爸妈妈,我们会好好待你的,会很疼你的,跟我们走吧。” 那个平日里疼我的舅舅,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我。我终于明白,这个舅舅是不会站在我这边的。我只能乞求他,让我在这个家多待几天,“舅舅,阿旭看不到我,会着急的,他还在生着病。等阿旭病好了,我再走,好不好?” 我又对那对夫妇说:“叔叔阿姨”,我还没办法立即开口喊他们爸爸妈妈,我说:“过两天,你们再来领我走,好不好?我弟弟病着,我等他病好了再走。” 那个女人纠正我:“什么叔叔阿姨,你应该叫爸爸妈妈。阿旭有我们照顾呢,他也不是你弟弟,不用你操心。哪天走,不是你个小丫头说了算的。你当我们都有时间,陪你耗着呀?” 然后,她又对舅舅和那对夫妇说:“快点让她走吧,万一阿旭醒了,该闹腾了。” 那对夫妇于是将我扛起来,就要往外走。我挣扎着扒着门框,用绝望的声音喊着:“让我给爸爸妈妈磕个头吧!让我给爸爸妈妈磕个头,求求你们了!” 那个女人说:“这孩子,真会磨叽,吵吵得我脑袋疼,快点把她带走!” 舅舅却拦住那对夫妇,“就让阿洁给我姐姐、姐夫磕个头吧,耽误不了多会儿。” 舅舅将我从那对夫妇的肩上抱下来,然后拉着我的手,将我领到灵堂前。灵堂上黑白相片里的人,音容笑貌一如往常,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慈爱。他们如果还在人世,一定会心疼地将我揽在怀疑,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轻声安慰吧。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人会心疼我了。 我跪在地上,缓缓地磕了三个头。 磕第一个头的时候,我心里说: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八年来悉心的养育,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快乐无比的童年,谢谢你们给过我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磕第二个头的时候:爸爸妈妈,对不起,答应你们的话,我没有做到。我要走了,不能跟阿旭在一起了。 磕第三个头的时候:爸爸妈妈,请你们保佑我和阿旭,让我们今生还有机会在一起。 我真想在爸爸妈妈灵前,一跪不起,但是那对夫妇将我从地上拽起来,“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他们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我只有踉踉跄跄的跟着他们走。但是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那个家,那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家,那个将不再属于我的家。 也许是爸爸妈妈在天有灵,昏迷了几天的阿旭,在我离开的时候,忽然醒过来。他从房间里跑出来,撕心裂肺得哭喊着:“阿洁,不要走!阿洁,不要走!阿洁!阿洁!” 可是阿洁却身不由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爸爸妈妈走了,你也要走吗?你们都不要阿旭了吗!是不是阿旭不听话,你们都不要阿旭了?”只有六岁的阿旭,语气里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恨和怨。 阿旭又去求舅舅,就像阿洁一样,苦苦地哀求舅舅,他哀求的话,都跟阿洁一样:“舅舅,不要让阿洁走。我会听话,我会很乖的。求求你,舅舅,不要让阿洁走!” 可是舅舅,只是用力抱住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死死的抱住他。 阿旭已经病了好几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有力气又跳又蹿地,挣开了两个大人的束缚,拼命地向我追了过来。他的声音已经喊得沙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说:“阿洁,我害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一直扭着脖子向身后望,我不想哭,不想眼泪模糊了视线,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往外涌。在泪水里,阿旭变得模糊了,那个家变得模糊了,古柏树也变得模糊了……最后,只剩下漫天飞舞的杨柳絮,纷纷扬扬的,就像大朵大朵的雪花一样。 这就是我和阿旭的最后一面,我没来得及再抱一抱他,没来得及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生病昏迷了几天,我没来得及问他:“感觉好些了吗?还难受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想吃什么?” 爸爸妈妈突然离世,我没来得及安慰他:“别怕,爸爸妈妈只是去了天上。虽然你看不到他们,可是他们能看到你。你好好的,他们就开心。你要是难过,他们就会伤心。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让自己永远都好好的。” 我和他突然分开,我没来得及跟他告别,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别担心,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开,等我们长大一些,就可以再见面。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上学。如果还是不能再见面,就好好工作,好好谈恋爱,好好结婚,好好过幸福的日子。那样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才能好好地站在彼此的面前,才能不再因为彼此而悲伤。” 如果当时有机会,我一定会对他说那些话。 这么多年,为了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我假装忘记,有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不念过去。可是不管我“念”与“不念”,那些过去已经驻扎到我的心里,永远都抹不去。 阿旭,分开的时候,你只有六岁。六岁的年纪,你会不会记得我们的别离?你会不会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童年?阿旭,你会不会记得爸爸妈妈,记得爸爸妈妈说过的话?阿旭,你会不会记得我? 阿旭,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初春的夜晚,还很寒冷。今夜,你有没有个温暖的地方避寒?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雪花大朵大朵的,纷纷扬扬的,好像那年我们离别时,漫天飘着的杨柳絮一样。 …… 我的思绪终于从回忆里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置身在成允文的车上,身上还披着成允文的外衣。 我只记得,我认错了人。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成允文回到车上的。一只温热的手正在为我擦拭脸上的泪,这样的动作太过亲近,我猛的抓住那只手。 成允文讪讪地收回手,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把他的外衣脱下来还给他:“谢谢!” 成允文问我:“你把那个人当成谁了?”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望着车窗外的雪,心里的荒凉深不见底。 第12章 独酌无相亲 我回到住处,昭娣连珠炮一样审问我:“你跟成允文发展到哪一步了?你怎么这样失魂落魄的?他怎么你了?你到底还辞职吗?” 我心情不好,语气也很硬,“你少胡说了!我跟他没什么,我当然要辞职!” 昭娣还想八卦,我反客为主地问她:“你和那个安悦轩发展到哪一步了?你有没有借工作的由头,潜规则人家?” 昭娣笑着说:“我俩发展到kiss的环节了,接下来就快要潜规则了。怎样,没想到我承认得这么大方吧?才不像你那样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 我看着她,“我就奇怪了,你独善其身有好久了。这个安悦轩是怎么俘获你的芳心的?” 昭娣说:“在你们公司的年会上,我多喝了几杯,跟他聊着聊着,就跟他说起我有个私生子。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鄙视我。他还说,有办法让我见到我儿子。” “那你见到了吗?”我特别惊讶地问。 “还没有。”昭娣说。 “张彰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办法让你们母子见面,安悦轩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有办法?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靠近你吧。男人都是花言巧语的。”我说。 “你知道什么男人呀?还是说,成允文跟你花言巧语啥了?”昭娣又绕回到我身上,“还有,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她拿出那件粉紫色的连衣裙。 我刚要抢过来丢掉,被她拿着躲开。 “这条裙子很适合去约会。今晚我跟安悦轩有个约会,他带一个朋友过来,我们三缺一,你愿不愿意赏光?” “好呀,我正想去喝点酒。安悦轩带来的那个朋友,最好是个帅哥!”我答应得干脆,省得昭娣总是说我扭扭捏捏,不够大方。今天,我想要一点酒精来麻醉自己。 我死活不肯穿那件粉紫色的连衣裙,昭娣帮我选了一件酒红色的蕾丝长裙。她还说,去夜场就得有个去夜场的样子,于是又帮我画了一个很浓的妆。烈焰红唇,搭配蕾丝长裙,颇有点,嗯,怎么说呢?风尘的韵味。 看着我焕然一新的样子,昭娣问:“怎样,心情好点了吗?” 我说:“嗯,心情不错。唯一担心的就是,穿成这样,会不会冻成狗?” 昭娣总是时时给我惊喜。安悦轩带去的朋友,居然是张彰! 又是张彰!我猜昭娣是想证明给张彰看 ── 没了你,老娘照样过得潇洒风流。失去你这颗歪脖子树,还有一片大森林(亦或小鲜肉)。 张彰见到我说:“呦,今天这打扮有品位,不像你呀!”我这人平常着装,都很保守,以前张彰曾经挖苦我“你头上再披个纱巾,就可以扮修女啦。” 张彰穿了一件花得不能再花的衬衫,我说:“呦,你这打扮真花,倒是很像你!” 安悦轩最后一个到的,他先跟张彰打招呼:“张老师,您好。” 张彰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势,向他略微点点头。 安悦轩又跟我打招呼:“你好,寒霜。” “打住,目前为止,除了昭娣,没人这样称呼我。”我不习惯别人只叫我名字,“我比你大了差不多四岁吧,你可以叫我‘徐姐’、‘霜姐’,或者叫我全名‘徐寒霜’都可以,就是别叫我‘寒霜’。‘寒霜’这个称呼,是需要授权的。” 安悦轩对昭娣说:“昭娣,你这朋友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古怪。”昭娣比安悦轩大了六岁,他居然也是直呼其名。等一下,昭娣,你为什么说我古怪? 昭娣不理会我,跟安悦轩两人各种撒狗粮,我默默地照单全收。张彰则要么假装毫无芥蒂地跟他们开着玩笑,要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等昭娣和安悦轩去跳舞的时候,张彰终于忍不住问我:“徐寒霜,你今天心情欠佳呀。不然,这次见面怎么没有骂我?” 早在昭娣和张彰拍拖的时候我就认识张彰了,鉴于他这样玩弄女人又不负责任的人品,我没少对他进行明嘲暗讽,甚至人身攻击。 昭娣最初怀孕的时候,张彰竟然玩起了人间蒸发。后来他良心发现,主动来找昭娣,恰巧昭娣不在家,我就揶揄他:“哎呀,这不是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吗?”臊得他转身就走。 他给昭娣出那道选择题──“要孩子,还是要爱情”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昭娣默默地淌眼泪,我见不得昭娣那个样子,她是个多么洒脱爽朗干脆的人,竟然委屈成那样,内心一定是伤心成汪洋大海。我当时正在洗袜子,就将那盆脏水连同袜子,向张彰的头上浇下去。他骂我“疯女人”,我骂他“禽兽”,骂他“说你是禽兽都侮辱了‘禽兽’这个词,因为禽兽尚且知道善待配偶,禽兽尚且知道养育后代。” 再后来,昭娣在医院生孩子,痛得死去活来。张彰别说人影了,连电话都打不通。我在三里屯的夜店,一个接一个地找,还真的找到了这个混蛋。他正左拥右抱,喝得烂醉,我端起他跟前的一大杯酒,全泼到他脸上,“没有人性!垃圾!人渣……”我骂够了骂累了,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却追过来,问我:“昭娣还好吗?男孩还是女孩?”我不知道,当时他脸上的流下的,是我泼的酒,还是他的眼泪。 再后来,张彰看到我就如同耗子看了猫一样。只是世风日下,耗子不一定总是怕猫,甚至偶尔也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时候。 我跟张彰说:“你个渣男,不要跟我说话!” 张彰打了个响指:“这才对嘛?这才是你嘛!” 我懒得理他,端起面前的红酒,慢慢喝起来。 张彰凑近了说,“唉,我听说,你不堪你们领导骚扰,要辞职了,是不是真的?” 昭娣个大嘴巴,怎么我什么事都跟别人说。我一激动,一口酒都喷在张彰的脸上。这个张彰,应该是跟我八字不合,每次都被我祸害得像只落汤鸡一样。 他跳起来开始发飙 :“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 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说,“昭娣就是爱胡说八道!你这样野蛮粗俗的女人,你们领导怎么可能瞧上?除非他瞎!除非他瞎!你这样的女人,就该生活在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不然老死都不会有人要!”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过分,在我能杀死人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坐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我道歉:“对不起,我心情不好,请你谅解。我就算再大度,也见不得前任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搞到一起。” 张彰说话的时候,指了指舞池里,拧成一股的昭娣和安悦轩。忽然他的目光被吧台一个性感的女孩吸引。那个女孩穿着黑色低胸的衣服,露出两个半球。 张彰对我说:“那个,寒霜,你还想喝点什么吗,我帮你去点。” 我对他说:“滚!不要回来了!” 他应声而去,真奔那个女孩。不出半分钟,他就领着那个女孩坐到吧台附近的桌子旁。 四人约会,转眼只剩下我一个,忽然有点落寞。我忽然想起了成允文。他是那样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关键他是那样的多金,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对象。为什么当我听到成允文说“我对你有好感”的时候,没有感动,没有心动,反而想要逃离? 而当我看到那个长得像阿旭的乞丐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是那么的激动,直到现在仍没有平复下来。我一方面因为那个乞丐不是阿旭而可惜,可惜不是我期盼的重逢。一方面又因为他不是阿旭而庆幸,庆幸阿旭没有过得那样辛苦。 阿旭,就算我们不能重逢,你一定要生活得好好的,不然我会心疼的,会很心疼的。 阿旭,如果我的心一直惦记着你,怎样闲下来,去理会身边的缘分? 阿旭,如果我的心一直等着你,怎样欢迎别的人走进去? 我自斟自饮,陪伴我的只有三个空着的座位,每个座位似乎都在跟我说:“你将百年孤独。”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不知道爱与被爱是何种滋味。酒吧里灯红酒绿,音乐里浅唱低吟的都是爱情。人们三三两两的都有人做伴,虚情也好,假意也罢。吧台本来是为单身的人预留的,唯一一个单身的也被张彰拐走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忽然觉得好孤单,好寂寞,特别希望这时候能有个人陪我喝杯酒。与爱无关,与情无关,只是陪我喝杯酒而已。哪怕这个人是张彰,哪怕这个人是成允文,就算是老余也可以呀,再不济,那个迟到的老张也可以。 有个人扶着我的肩膀说:“小徐!真的是你?” 我心里一个绝望的声音说:“只要不是这个人,就好。”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对姚贵琪说:“姚总,怎么这么巧?您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我今天刚到北京的,就遇到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 我扭头看向舞池,音乐已经停了,昭娣和安悦轩不知去向。那边,张彰拉着性感女孩的手,正要朝外走。 “姚总,失陪了,我朋友在那边等我。”我指着张彰的背影说。 “哎,着什么急?”姚贵琪按住我的肩膀,“我看你朋友正玩得开心,你过去了反而会扫了他的兴致。” 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彰消失在视野里。 姚贵琪在我对面坐下来,说:“我远远看到你一个人喝酒,很无聊的样子。不如,我来陪你。” “姚总,那个,我喝够了。我该回家了。” 姚贵琪搓着戴着大金戒指的手,说:“又不给面子?你忘了,你第一次都留给我了?” 又提这个“第一次”。我特别后悔,后悔当初给自己挖这个坑,如今还得自己跳进去,还得自己埋。 姚贵琪冲服务生招招手,点了一瓶酒,“小徐,你今天好漂亮。女孩子嘛,就该穿得靓丽一点。” “我们也算酒别重逢了。你懂得,我说的是喝酒的‘酒’的。”说完他自己哈哈乐了起来,好像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好冷,不过我还是附和地干笑了两声:“姚总,您真幽默!” 服务员上酒,还体贴地斟了两杯,放在我和姚贵琪的面前。 姚贵琪端起酒杯:“这第一杯,要敬一下我们的缘分。” 我站起身:“姚总,不好意思,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姚贵琪一把拽住我:“什么意思?我至少是你们的客户。客户是上帝不懂吗?你别忘了,广州的项目之后,还有北京的项目呢。难道,你们这么快就不想玩了?” 我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姚总,我辞职了。所以以后,您不必再跟我提什么项目的事了。” 姚贵琪一面将我的酒杯满上,一面说:“原来你辞职了呀。这买卖不成人意在,再怎么说,咱们还有‘第一次’的交情哪。” “姚总,请您口下积德,不要再拿这第一次还是第几次开玩笑了!”我说,“我真的有事,再见!” 姚贵琪再一次拽住我:“怎么,还生气了?女孩子生气,对皮肤不好的。坐下,快坐下,坐下呀!” 他抓住我的手不放,我没好气地说:“您放手!放手!” 姚贵琪一副“我偏不放你能把我咋地”的无赖样。 我说:“您放手,我就坐下。” 姚贵琪立即松开手,这时候他接起一个电话,“成董,恭喜您升任董事长。…… 嗯,嗯,嗯。…… 明天您有空吗?…… 要不,我们约后天,后天总可以吧?…… 好的,好的。” 姚贵琪一边盯着我看,一边故意在电话里说:“替我向徐寒霜问好。…… 再见!” 放下电话,他问我:“你们成董电话。他怎么没提起你辞职的事情?” 我不慌不忙地、实事求是地说:“年前我就提出辞职了,最近在交接工作。我不过是个小职员,成董没说,估计是觉得没必要吧。” 姚贵琪说:“说真的,你跟成允文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以前是上下级,现在我都辞职了,什么也不是。” “是吗,不过我看他,对你挺照顾的。是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姚贵琪把酒杯推到我面前,“我们为成允文干一杯,怎么样?” 我说:“姚总,您真会开玩笑。成董是谁呀,我高攀不起。我已经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姚贵琪把玩着手机,说:“好呀,我这就给成允文打电话,告诉他,在这里,你已经喝醉了。你猜猜,他会不会来接你?” 姚贵琪盯着我面前的酒杯,“到底,要不要我打这个电话?” 我无奈,只好再喝一杯。姚贵琪再一次把酒满上。 也许是酒劲有点上来了,姚贵琪聒噪得我头疼。我扶着额头说:“我真的不能喝了,我真的醉了。” 姚贵琪说:“喝醉的人从来不说自己醉了。你这样说,就是还没醉。最后一杯,真的是最后一杯。再劝你喝,我是孙子!”你tm劝不劝,都是孙子,好不好! 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下那杯酒。喝完之后,站起身就走:“再见,姚总!” 姚贵琪站起来,挡住我的去路:“你辞职了,去哪里高就呀?” 我说:“不去哪儿,自由职业。” “自由职业?你不会是被人包养了吧?”姚贵琪说话越来越放肆。 我推开他:“你走开!”我明明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却像是一掌陷在棉花堆里。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姚贵琪在我耳边,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说,“也让我好好检查检查,你的第一次,到底还在不在?” 他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扶着我往外走。 我浑身绵软无力,眼皮似有千斤重。我努力睁开眼睛,努力地保持一点意识,大脑努力地运转:被他带走会有什么后果?被污辱、拍不雅照、弃尸荒野…….不行,不行,不能被他带走,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我张开嘴,喊:“救命!”可是那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 我觉得双腿还有点知觉,就努力抬起腿,去踩他的脚。姚贵琪脚下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松开了手。 我趁机脱身,拼命快跑几步,死命地抓住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只是跑了几步路,就已经将我的体力透支殆尽。我身上不停地出汗,视线模模糊糊,看不清抓住的这个人是男是女,只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清新的,好像是刚沐浴过的香气。 我对这个人不停地说:“他不是我朋友!不是我朋友!救我!救我!救我……” 在我瘫倒在地之前,我仿佛听到这个人说:“喂!你醒醒!” 在我眼睛合上之前,又仿佛看到这个人,向姚贵琪挥起了拳头。 “滚出去!”不知道是我脑海里浮现的声音,还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声音:“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 我恢复点意识的时候,还在酒吧里,张彰守在我旁边,原来是张彰救了我。 张彰指着桌子上姚贵琪点的那瓶酒,对我说:“姑奶奶,不是什么酒都可以喝的。你知不知道这种酒有个别名,叫做‘三杯倒’。你妈妈没有告诉你,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吗?同样的道理,你不知道陌生人给的酒也不能喝吗?” 我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抱住他:“你个渣男,你还知道回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渣男!” 我伏在他肩上大哭起来,张彰被我突然的举动惊讶的手足无措。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昭娣。 第13章 痛苦是我们的游戏 酒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上班迟到了。上班四年多,从未有过迟到早退的不良记录。要辞职了,却华丽丽的迟到了。我刚到公司,就被hr经理叫去谈话,她开出“升职”、“加薪”的条件,我不为所动。见我态度坚定,她只好跟我说,要等交接工作确认后,才能为我办理离职手续。 我问hr经理:交接工作确认之前,我可不可以请假? 她说:可以,但是…… 我说:交接工作有问题的话,随时联系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请假需要领导签字。虽然我快要离职了,但是在公司一天,就要遵守公司的规定。我拿着假条去找成允文,他不声不响的签了字,态度相当的冷淡。 我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快要跨出去的时候,他忽然问:“我难道,那样令你讨厌?” 我忽然关上门,鼓足勇气重新走到他的面前说:“成董,我一点都不讨厌您,真的。在这里工作四年多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您对我的照顾,我非常感谢,真的。当我发觉,……”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发觉您对我,特别照顾的时候,我有点意外,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慌张。说实话,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但是,我辞职的事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您也知道,在春节前,我就想要辞职了。所以,请您不要误会,我辞职不是因为要躲着您。我这人不会说话,但这些话,都是真心话。” “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或者,我可以约你吗?”成允文真诚的眼神,其实还蛮令人感动的。 我想问他,“为什么是我,我这么普通,这么渺小?”但是他也说了,只是有点好感,还没到表白的那一步。也许,他对我的这点好感,过一阵子就淡了,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说:“也许吧。”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对我的那份好感还在,如果我的心大一点,除了牵挂的阿旭,还能留出位置,我们是不是,会有可能……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姚贵琪,不知道我跟他的过节会不会影响到项目。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那个顾氏地产公司的姚总,跟您约了明天见面是吗?” 成允文惊讶地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想起姚贵琪挨的那拳,“如果那个姚总跟您提起我,您就说,我已经辞职了。” 成允文更加惊讶地问:“为什么?难道,他骚扰你了?” “没有,没有,您别多想。如果他不问,就什么事也没有。”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拙劣得像是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打小报告。 上学的时候,我最讨厌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了。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新转来的男同学,坐在我后面的位置,经常扯我头发、拽我衣服、在我桌子里放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我不堪其扰,甚至被那个男生气得偷偷哭过两次。即使那样,我也从来没有向老师打过小报告。如今成年人了,反而要打小报告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总之,我已经辞职了,我的言行不代表咱们公司了。”我画蛇添足地说。 在成允文更加怀疑的眼神中,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我将办公桌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没真正离职,不好收拾得太空。这时候,老余过来找我,悄声说:“共事四年多了,真舍不得你。不过,谢谢你把部门经理的位置腾出来。” 我也悄声说:“老余,你怎么总是这么坦诚?”老余笑了,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 我又说:“交接工作,你帮帮忙,查漏补缺,就拜托你了。” 他点点头,“这么急着离职,你去哪里高就呀?” “远方。” “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不再说话。我要去的地方,是我向往的诗和远方。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顺手带走了办公桌下的手提袋。那里有昨天忘记丢掉的,成允文换下的那条有破洞的西裤。 我刚要把那件西裤,扔到垃圾桶的时候,有一张便签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我拣起来,上面写着“2/13 18:30 某某饭店三层”。这会不会是成允文约见客户的时间地点?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应该告诉成允文一声。 于是我发信息给他:“你西裤里有张便签掉了出来。” 成允文回复:“便签上记了什么?” 我拍了张照片传了过去。 成允文回复:“谢谢,帮我一齐丢掉吧。” 我又想,成允文不会误会我翻他口袋,要窥视他的隐私吧。于是又发了一条:“我没有翻你的口袋,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发完之后,才察觉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此举要多拙劣,有多拙劣。 成允文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好吧,不管他了。我辞职了,自由了,忽然有大把的时间了。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呼吸着新鲜清凉的空气,就这个feel倍爽! 有时间了,做点什么呢?我打电话给那个多次联系我的出版社,约他们谈出版的事情。 出版社问:“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说:“现在。” “什么?现在吗?” “对,就现在!” “好的,我们马上安排。” 我忽然有一种洒脱的感觉,心情无比欢腾,不由自主地哼唱着汪峰的《勇敢的心》。 “我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一滴眼泪,我只是一只小鸟,在寻找家的方向。 我不是一粒沙子,也不是一声轻叹,我只是一个孩子,在寻找爱的怀抱。 这是飞翔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在撒满星星的天空迎着风飞舞,凭着一颗永不哭泣勇敢的心……” 等我看到那份出版合同的时候,我的心情一下子从欢腾归于沉寂。 工作的时候,常常做乙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甲方说了算。那时候觉得,做甲方简直不要太惬意了。 跟出版社合作,是我人生第一次做甲方。怎么感觉这份合同里,几乎所有的条目都是偏向乙方的?你看,不止五六个地方写着这样的话:“甲方承担全部责任并赔偿乙方的经济损失”。并且,不止五六个地方写着这样的话:“乙方可以随时终止合同”。整个合同好像都在跟我说:出问题,都由甲方来承担;乙方一不乐意,就可以终止合同。 我想,在我做这个“甲方”之前还是先问一问别人比较好。可是问谁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昭娣。于是匆匆告别了出版社的工作人员,我去了昭娣的公司。 我没见过昭娣忙碌的样子,生活中,昭娣是一个有点懒、有点邋遢、有点贪玩的女生。可是在她公司里,她一丝不苟地指点江山,做什么都步履匆匆,做什么都雷厉风行。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昭娣。不过,这样的昭娣,真让人着迷。 “是不是,感觉会重新爱上她?”背后突然传来这个声音。 我吓一跳,“张彰?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彰说:“我在这里有什么稀奇?昭娣制作的电影,我负责其中的音乐制作。” “真的想不到。你们还真的能一起工作?”我说,“你俩的心,得有多大呀?” “在娱乐圈混的人,必须得心大,”张彰说,“不然,绯闻、舆论、狗仔队、黑幕、潜规则等等等等。除非有很强硬的后台,不然活不过多久。昭娣什么后台也没有,除了心大,她还能怎么办?” 昭娣刚好拿着一叠文件经过,她对张彰说:“我不需要后台!你记住了:不久的将来,我就是后台!” 张彰的眼神追着昭娣走远的身影,那眼神里有欣赏,还有心疼。 “原来,你还爱她。”我被他那样的眼神融化。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这样用眼神宠着某个人,或者被某个人这样用眼神宠着。 “看破,不说破,你不懂吗?再说,你懂什么是爱?”张彰忽然搂住我的肩膀。 “放手!你个禽兽!”真是的,每次见面,非要招得我骂他才自在。 “不放,你来做什么?莫非你辞职了,要来这里上班吗?” “不是,我的小说要出版了。我想让昭娣帮我看看出版社的合同。放手!渣男!” “这个事,昭娣还真帮不上你?我带你去问一个专业人士吧。”张彰说着放开手,顺便在我屁股上摸一把。 我恐吓他:“我警告你,你少跟我动手动脚,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张彰笑着说:“你这疯女人,连洗脚水都敢往我头上倒,有什么不敢的?” 我想纠正他,不是洗脚水,而是洗袜子的水。不过还是算了,何必跟他废话呢。 张彰领着我,来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前。我没有想到,张彰将要打开的这扇门,会对我之后的职业还有人生,有那么大的影响。 这个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人,正在讨论剧本中的情节。墙上的白板上写着“兰陵王与张香香” ── 这就是近来昭娣为之奔波忙碌的一部剧,简称《兰张》。 通过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大概可以猜到,那个年纪约么四十岁的男士像是师傅,那两个年轻的女孩像是徒弟。张彰跟那位男士熟络地打招呼,“傅老师,好久不见。” 张彰向我介绍这位傅老师,“著名的作家,著名的剧作家,拿过两届最佳编剧奖。就是名字不太好听,叫什么不好叫晨博。” 傅老师将拳头怼在张彰身上:“就你的名字好听!”然后他将他两个徒弟,小赵和小李向我介绍了一下。 张彰这才嬉笑着将把我介绍给他们,“这个是我朋友,徐寒霜。” “女朋友?”傅老师问。 张彰说:“现在还不是,以后说不定……”我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改口说:“以后更不可能是!” “傅老师,久闻大名,有些关于出版的问题,想向您请教。”我一面跟傅老师,一面将出版社的合同拿了出来。 傅老师说:“你第一次跟出版社合作吗?” 我点点头。 傅老师说:“第一次,不用提很高的要求,……” 傅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手上的合同拿了过去,随意地翻了翻。忽然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重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是‘心慕君兮’?” “心慕君兮”是我的笔名。我很意外,没想到自己能被著名的傅老师知道,喜出望外,“您知道我?” “之前为剧本选题材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的小说。”傅老师说,“不过我们最终还是选了另外一部小说。” 原来只是“无意中”,我心里有小小的失落。 傅老师问我:“你想不想做编剧?” “如果我想做编剧,您愿意收我做徒弟吗?” 傅老师笑笑说:“只不过是一起做事,什么徒弟不徒弟的。不过,你不用考虑一下吗?做编剧,一点都不轻松,有的时候,还很痛苦。” “布莱克·斯奈德说过:我们是编剧,痛苦是我们的游戏。” 听到我这样说,傅老师眼睛一亮:“哎呦,不错喔,看来了解过这个行业。不过,只是了解还是不够的。写剧本,跟写小说是不一样的,剧本是写给导演和演员看的。你最好跟剧组去体验一下现场的拍摄过程。下周《兰张》就开拍了,地点在怀柔,你愿不愿意去?” 我有点为难,“我离职手续还没有办完,要跟公司确认一下。” 傅老师大度说:“理解理解,做事要有始有终嘛。我等你消息。” “早这样多好呀?我早就叫你来公司帮我了。”昭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昭娣对傅老师说:“刚刚副导演跟我说,顾念昔那边还是没有确定下来。马上就要拍摄了,要不要找别人?” “你是制作人,你说了算。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很难再找到像顾念昔那样跟高长恭相符的演员了,男生女相,音容兼美。”傅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我跟顾念昔的经纪公司还算有点交情,”张彰不知死活地揽过昭娣的肩膀,说:“要不,你求求我,我帮你走一趟?”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昭娣反手抓住张彰的胳膊,来了一个又漂亮又干脆的过肩摔。尽管会议室有铺地毯,但是张彰还是瓷牙咧嘴地痛得爬不起来,一只手杵着腰,生气地喊道:“韩昭娣!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哪?” 昭娣丢下一句:“你自找的!”她转身对着瞠目结舌的师徒三人,说:“私人恩怨!不好意思,吓着大家了。” 我蹲下身,用手撑着下巴,微笑着对张彰说:“你知道吗?自从天天被张女士抱走,昭娣就化悲痛为力量,开始练习柔道了。” “你幸灾乐祸什么?我这样子,怎么帮他们去找顾念昔?”张彰看了我一眼,“要不,你送我过去?” “凭什么?” “就凭你欠人家一个‘谢谢’。”张彰忽然这样说。 “我什么时候欠下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地问。 张彰脸上是故弄玄虚的的表情,将胳膊伸向我,我只好拽他起来。 “昨天晚上,你知道是谁帮你赶跑了那个老流氓吗?”张彰斜眼看着我。 “我以为是你!”我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那人是顾念昔?” 昨天晚上,那个人对我说:“喂!你醒醒!” 昨天晚上,那个人对姚贵琪说:“滚出去!” 昨天晚上,那个人还对姚贵琪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我还奇怪后面那两句话怎样那么耳熟?因为他对我也说过同样的话。是他没错,是顾念昔没错。 姚贵琪是个老流氓没错。当时在休息室,顾念昔一定是把我当做了要猥亵祝鸿妍的女流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瞧瞧你这犯花痴的样子!春心荡漾了吧?” “讨厌!那你昨晚上怎么不告诉我?” 张彰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你当时抱我抱得那样紧,我想让你多抱一会儿。” 我用力拧着他的胳膊,“你个死人渣!你个死流氓!” 张彰赶紧告饶,然后说:“到底,要不要一起去?要不要谢谢人家?” 我态度坚定的说:“不去!” 顾念昔,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也欠我一个谢谢,我们扯平了。 张彰见美男计不成,又用苦肉计,“去吧,去吧,我这老腰真的闪着了,你就当尊老爱幼了,送我过去好不好?” “怎么送?我又不开车!” 张彰皱着眉头说:“还是不敢开车?你这是病,得治!” 这时候,外面有个人风驰电掣的闯了进来,原来是安悦轩。他一边跑一边喊“昭娣!昭娣!昭娣!” 张彰醋意大发,撇着嘴说:“一天到晚的‘昭娣’、‘昭娣’、‘昭娣’,‘昭娣’是你叫的吗?真是没大没小。既然叫我‘张老师’,就应该叫她‘韩老师’嘛,我跟她才是一个辈分的。再说了,这里是公司,在公司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昭娣从办公室探出身来,安悦轩急忙拉着她的手:“快跟我来,快点!” “去哪里?”昭娣一手捞起外套。 “去了,你就知道了。”安悦轩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 后来昭娣告诉我,安悦轩带着她去见天天了。张彰这个当事人都没办法安排昭娣和天天见上一面,我不知道安悦轩是怎么办到的,他对昭娣应该是真心的吧。 张女士给天天报了个早教的课程。天天在早教中心玩耍的时候,张女士就把天天托付给保姆,自己则去附近的地方喝喝茶、做做美容。 张女士不在的这段时间,昭娣才有有机会,隔着早教中心的玻璃墙,远远地看一看她的儿子。 昭娣抱着我,在我肩膀上流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闯进去,多想抱抱他,多想亲亲他的小脸,多想亲亲他的小手。我真想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抱起他就跑,跑到天涯海角去。但是我怕会吓到他,他已经不认得我这个妈妈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可以给她一点安慰,“天天现在已经两岁多了吧?” “两岁三个月零五天。”昭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值得欣慰的是,张女士把天天照顾得很好。” “安悦轩真是神通广大。”我说,“他一定是真心喜欢你。我真心祝福你们。” “可是我大他六岁。”昭娣已经二十九岁了,安悦轩只有二十三岁。顺便说一句,张彰三十五岁,比昭娣也大六岁。 “这一点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心里还有那个渣男吗?”我问。 昭娣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跟他生了天天。你知道吗?我心里只有天天。我一直做着一个梦,就是天天会回到我身边。但是,但是,除了跟张彰破镜重圆,我想不到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让天天回到我身边。” 昭娣,如果你期待着跟张彰破镜重圆,为什么又要跟安悦轩在一起? 那时候,我还不懂,人为什么可以心里爱着一个人,同时又心安理得地跟另外一个人交往? 后来我明白,许多人交往不全是因为爱情,许多人结婚也不全是因为爱情。没有爱情,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起码看起来很好。 第14章 原来是大鑫子 清理微信空间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初中的同学群@了。点开看到,有几个同学在向我喊话。 同学甲@徐寒霜:“徐寒霜,往年聚会,你都不来。今年可一定要来呀。” 同学乙@徐寒霜:“是呀,这次聚会,为了就着你们几个身在北京的同学,刻意选了个北京的地方。你不参加的话,都说不过去啦。” 同学丙@徐寒霜:“怎么你也在北京吗?我也在北京,你怎么不跟我联系呢?” 我二姐招弟也在北京,我跟我亲姐姐都很少联系,更别提跟同学们联系了。再说了,我连同学们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联系的话聊点什么呢。 同学丁@徐寒霜:“大鑫子也在北京吧,你不会只跟大鑫子联系,不理会其他人吧?” 大鑫子是谁呀?这个人,好像有点印象。并且印象中,这个人好像还有点讨厌。 同学甲@徐寒霜、@大鑫子:“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俩老招人恨了,年级的第一、第二被你俩承包了。” 是吗?看到这里,我会心一笑,往上翻了翻,大致浏览了一遍群里的聊天记录。 “13号,下午6:30,北京某某饭店三层。” 看到这样一条信息的时候,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就响了。 傅老师打电话来,急召我和昭娣去公司开会。 “真是一波未平,一泼又起呀。搞定了顾念昔,剧本又出问题了。”傅老师见面就说,“剧本因为‘与历史不符’,没有通过审批。所以要抓紧时间修改。如果不想看剧组开天窗,必须在下周开拍之前将剧本修改完成。” 昭娣说:“这样,开机延迟一周,为剧本修改再多争取一周的时间。导演和演员那边的沟通工作,我来做。至于其他工作人员……” 傅老师的徒弟小李说:“我来,我来通知他们。” 我插嘴问:“小赵呢?” 傅老师继续说道:“小赵扛不住压力,已经走了。所以,我们现在说的事情,不是你来不来跟组体验拍摄的事,而是现在就邀请你加入到《兰张》的编剧工作。 no?” 傅老师、小李、昭娣都将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什么“ no”?你们这是要提供offer给我的意思吗?成氏文化传媒那边,我还没办离职手续呢?再说了,本来我还想辞职后,给自己一点时间的,我想去旅游,我想停下脚步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 但是,看到他们恳切的目光,我只好…… “那个,我就问一句啊,公司给上保险吗?” 昭娣笑了,傅老师和小李都笑了。就这样,我正式加入了昭娣影视制作公司的编剧部,成为了一名编剧,开启了人生新的旅程。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张彰,是他帮我打开了那扇门。 傅老师、我和小李,熬了两个通宵,困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上一小会儿。终于确定了剧本的修改方案。我本来就是做方案的,没想到之前的工作思维,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去原公司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恰巧是情人节那天。 我在大楼外仰望“成氏文化传媒公司”的金字大招牌,毕竟工作过四年多的地方。从二十二岁来到这里,如今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七岁了,我人生中最年轻的最美好的光阴,都挥洒在这里。 离别,总会有点感伤,不管你将去往何处,不管你是否留恋这个地方,不管这里是否有你留恋的人。 刚踏进公司的大门,前台就将一捧玫瑰花交给我。不用看也知道,有三十三朵,里面还有一张写着“情人节快乐”的卡片,署名的地方是“鑫”。 过去的四年,每年的情人节都会收到这样的玫瑰花,如今已经是第五年了。我一直猜这个“鑫”,会是哪个同事。但是我认识的所有男同事,没有一个人的名字里带个“鑫”字。我甚至怀疑过,这个“鑫”莫非是个女的? 前台羡慕地对我说:“每年情人节都送这样一大捧玫瑰花,你男朋友真浪漫。” 我笑笑说:“我没有男朋友。” 前台说:“那这个‘鑫’,是暗恋你的人喽?”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鬼。”我把花丛中的卡片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说。 我忽然想起帮成允文丢掉的那张便签,那上面的时间地点,恰好是初中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而那个被叫做大鑫子的同学,好像姓“成”…… 那天,成允文在车上对我说:“徐寒霜,其实我们很早就……”原来他想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原来如此,我心里一阵波涛汹涌。 三十三朵美丽的玫瑰花,三十三支妖艳欲滴的红玫瑰,捧在我的手中,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我拔出一支送给前台,跟她说:“情人节快乐!” 我又拔出一支送给老余,也跟他说:“情人节快乐!” 老余一边笑着收下花,一边对我说:“你可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我是不会背叛我老婆和女儿的。”老余,永远都是这么坦诚。 我索性把玫瑰花拆开,遇到谁就送给谁一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离别,在玫瑰的传递中,变得不再感伤。 那个老张又迟到了,“情人节快乐!老张。”我赠他玫瑰,“还有,以后不要再迟到了!” 老张一脸诧异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成允文从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一只手端着咖啡,一只手抓着我后面的衣领,将我从老张面前拖走。他对我说:“你都要走了,就不要处处留情了,好不好?万一挑动了凡心,却又不顾而去。” 成允文将盖过章的离职证明交给我。我把最后的一支玫瑰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成鑫,好久不见,祝你情人节快乐!” 成允文,也就是成鑫,拿起那支孤零零的花,嘴角挂着无可奈何的笑容,他说:“徐寒霜,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第15章 番外·成允文·三句话 他的名字叫做成鑫,父母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妈妈。也许是父母的离异,令他成为一个问题少年。从小学到初中,因为多次留级,他成为班上年龄最大的孩子,同学们都叫他“大鑫子”。 初二那年,他被原来的学校所不容,被迫转学。 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新的同学。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因为她是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而且就坐在他前面的位置。她的名字叫徐寒霜,人如其名,冷若寒霜。 他不爱学习,上课睡觉,下课寻隙滋事。老师经常拿他做反面教材,教育同学们不要怎样怎样。老师也经常拿徐寒霜做正面教材,教育同学们应该怎样怎样。他于是特别讨厌徐寒霜。 他在学校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负同学,看着同学咋咋呼呼,哭哭啼啼,或者幼稚地跑去找老师打小报告,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胜利的喜悦。经常有同学不堪其扰,跟他动手打起来。他就是因为打架斗殴,才转学到此的。 他将欺负的对象,锁定徐寒霜。不管上课还是课间,经常地扯她的头发,拽她的衣服,用圆珠笔或是尺子捅她的后背。在她椅子上洒水,在她桌斗里放小虫子。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估计早就哭哭啼啼地报告老师,或者跑去向老师要求调座位了。但是徐寒霜,默默地擦干净椅子上的水,默默地将桌斗里的小虫子扔到垃圾桶。 更为可气的是,徐寒霜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讲过,把他当空气一样。那感觉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仅一点成就都没有,反而特别的挫败。 他扯着她的衣服后面的领子,不满的大声问:“喂,你是哑巴吗?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徐寒霜挣开他的拉扯,冷冷地说:“你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他想,既然“知己”什么的,应该是一句好话吧。 可是徐寒霜说:“不知道吧?告诉你,记住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听到这句话,他像是噎住了一样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他感觉喉咙里难受得像卡了个鱼刺,吐不出又咽不下。 他心里对徐寒霜的讨厌升级了,用来捉弄她的工具也升级了。这次,他在她桌斗里放了一条小蛇。当徐寒霜淡定的拎起小蛇的尾巴,将它物归原主的时候,他委实惊呆了。后来他听说,徐寒霜很小的时候就捅过马蜂窝,上树掏鸟蛋,下河逮青蛙,更是不在话下,自然不会怕一只小蛇。 还有一次,他用圆规去捅她的后背。碰巧徐寒霜要从抽屉里翻一本练习册出来,身体便向后一靠,圆规尖锐的针头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没入了她的后背。她条件反射地向前一躲,伴随着一声痛呼,后背渗出一滴鲜血。 那声痛呼徐寒霜喊了一半,立即咬着自己的手背把后半声憋了回去。她痛的趴在桌子上,过了十几秒钟才缓过来。 他吓坏了,心虚地说:“我没想扎你的,是你自己靠过来的。”他心里想,坏了,坏了这一次,徐寒霜肯定会告老师了,搞不好自己还得转学。他惴惴不安地等了两天,结果老师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再一次抓着徐寒霜的领子,大声问:“你是胆小鬼吗?都不敢告老师?” 徐寒霜再一次挣开他的拉扯,再一次冷冷地说:“你听过鲁迅的一句话吗?──‘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竟然被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女生骂得灰头土脸。关键是这个女生,骂人还骂得那么别出心裁,都不带一个脏字的。他心里对她的讨厌再一次升级。捉弄她的手段,也跟着升级。 他和徐寒霜的座位正好在两扇窗户旁边。他故意打开徐寒霜那边的窗户,还一边说着:“教室里真闷哪,开窗透透气吧!” 很快,徐寒霜默默的站起身,将窗户关上。可是等她刚坐回到位置上,他又去打开她那边的窗户,还是那句“开窗透透气吧。” 当时正值寒冬,教室外面滴水成冰,教室里没有暖气。冷空气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徐寒霜瑟瑟发抖。徐寒霜生气的说“成鑫!你成心的吧?” “我本来就叫成鑫,你能把我怎么着?”终于惹恼了这个徐寒霜,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终于尝到了胜利的喜悦,他非常得意,开开心心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是不一会儿,他被一阵像小刀一样凌冽的寒风吹醒。他抬起头,发现不仅徐寒霜那边的窗户开着,自己这边的窗户也开着。 坐在前排的徐寒霜,转身向后面对着他,一手搭着椅子靠背,一手托腮,用这个优雅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在寒风中醒来。 这次,徐寒霜主动跟他搭话:“好闷哪,开窗透气的话,一扇窗户怎么够呢?不如,两扇都打开。” 他体会到寒风刺骨是什么滋味,站起身,去关上自己那边的窗户。他一坐下来,徐寒霜就站起来,再一次将窗户全部打开。 当他再一次起身的时候,徐寒霜声色俱厉地对他说:“你信不信?你关一次,我就开一次,我们就这样一直玩到放学。如果你今天没玩够的话,我明天继续陪你玩。” 他终于投降了,一边发着抖一边说:“我服了,我真服了!我们都不要开窗透气了,好不好?” 徐寒霜脸上升起得意的神情,“我再送你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记住了吗?” 有文化,真可怕!他用力地点点头,向她双手抱拳,“佩服!”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那以后,他不再捉弄徐寒霜。相反,心里有种奇怪的情愫,在发酵。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 每天的自习课,徐寒霜都被同学包围着,俨然一个小老师一样。她的讲解,比老师讲的更通俗易懂。并且,她不是简单地公布答案,而是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你自己走向答案。有的时候,她会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然后停下来,看着你,耐心地等着你恍然大悟。有的时候,她会指着题目里的一句话问:“你觉得出题的人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两个角一样大?”然后停下来,对你温柔地说“你再想想吧,已经离答案很近了。如果还是想不通,再来问我”。 徐寒霜也会苦恼,时间都用来给别人讲题了,自己都没有时间写作业了。但是当下一位同学捧着练习册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是耐着性子,不慌不忙地引导着同学自己去想,自己去找答案。 他觉得,她是个外冷心热的女生,表面上冷若寒霜,其实温柔善良。 看着徐寒霜桌旁,来问问题的同学络绎不绝,他不甘寂寞,故意拿着一道题去问徐寒霜,徐寒霜快速地把答案写给他,然后就将他推到一边。 “为什么给他们讲解题的过程,还讲得那么仔细,却直接给我答案?”他抗议。 “因为他们跟你也不一样,他们在好好学习。你根本不想学习,你不过是想过来凑个热闹,或者寻我开心。”徐寒霜冷冷地说。 他点点头,觉得徐寒霜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一年,他十七岁,徐寒霜十三岁。 第16章 番外·成允文·武功秘笈 他的名字叫做成鑫,他终于等到徐寒霜出糗的时候。 那是初二的下半个学期,已经是夏天了,徐寒霜穿着短袖t恤和校服裤子。她的裤子后面,有一片污渍。 他想:“这个傻瓜,生物课白学了吗?自己处于特殊时期了,都不知道吗?” 他没有趁机捉弄她,反而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扔给她,“我觉得你需要这件衣服。” “我要为什么需要这件臭衣服?”徐寒霜想也没想,毫不领情地将那件衣服一把丢了回去。 这时候徐寒霜身边的女同学,发现她身上的问题,悄悄跟她说:“你裤子后面脏了,你是不是来那个了?” “什么脏了?来哪个?”她一脸无知。 “就是例假呀。你第一次来那个吗?”那个同学低声跟她说。 徐寒霜终于明白了,窘得脸上通红。这时候铃声响了,上课了,她只有先坐回到座位上去。上课起立的时候,她背过手拿着一本书,来遮挡自己的裤子。坐下之后,她一直往下拽自己的t恤。 这节课,是语文课。 “哪个同学来读一下这段课文?”语文老师象征性的将学生们巡视一圈,然后落在她最喜欢的学生身上,“徐寒霜,你来为大家读一下吧。”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徐寒霜,徐寒霜紧张的汗都流了下来。 忽然,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师,我特别喜欢这篇课文,让我读一次吧,可以吗?” 老师有点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 他磕磕绊绊地读完这篇他“特别喜欢的课文”,念错了好多字,同学们一直在笑,课堂气氛相当活跃。 不一会儿,老师又开始提问:“哪个同学,来说说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 徐寒霜心里也许在呐喊,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可是老师的目光还是再度落到了她身上。 这时候,他再一次自告奋勇,“老师,我来!” 老师的表情带着疑惑,看着这个男生,又看看那个女生,估计心里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他坦诚地说:“老师,是这样的,我昨晚上没有睡好。所以,能不能麻烦老师,今天课堂上,凡是回答问题,或是去黑板上做练习,还有擦黑板之类的事情,都让我来做吧。这样,我才能专心听讲,不会犯困。” 他诚恳又好学的态度打动了老师,老师对他赞不绝口,还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下课了,他再一次把他的外套扔给徐寒霜,她没有拒绝。徐寒霜穿着他的外套去了洗手间。那件外套很大,足以遮住令她丢脸的污渍。 第二天,徐寒霜把那件外套洗干净还给他,“谢谢你!”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轻。 他张口就问,“怎么谢?” 徐寒霜看着他,不卑不亢地直视他的眼睛,“你想我怎么谢?” 他忽然慌了,生怕她再冒出一句名言警句来,连忙说:“这样,这样,你要真心谢我的话,就帮我好好学习吧。”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连自己都惊讶。 徐寒霜的惊讶更超过他,她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会想好好学习?我没听错吧?你不会是想耍什么新的花招,来捉弄我吧?” 他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了,还不允许人家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呀?” 徐寒霜想了想,说:“好呀,那你先从上课认真听讲开始做起。只要你上课的时候不再睡觉,我就相信,你是真的想要好好学习。” 从此以后,他上课非常努力地瞪着两个大眼睛,张着两只大耳朵,努力地想要认真听讲。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听她的话。 可是,老师讲的课,对他来说,还是跟天书一个样。他每每告诉自己不要睡,不要睡,结果还是睡着了。 努力了几天之后,他非常气馁,自己跟自己发脾气:“为什么我上课就是犯困,就是听不进去?” 徐寒霜好像完全忘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之类的话,她转过身,将他桌子上那一摞书最下面藏着的武侠小说,抽了出来,一边拿在手里粗略地翻翻,一边跟他说:“你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吗?” 他凑过去问:“是呀。你也喜欢吗?” 徐寒霜摇摇头,指着那本书说:“每本武侠小说的故事,是不是都大同小异?某个大侠,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武林秘笈,然后刻苦修炼,终于练成盖世神功。最后凭着一身了不得的武功,驰骋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 是这些套路,没错。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呀,女侠!没想到,您是高手呀!” 徐寒霜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放下那本小说,咳嗽了一声,说:“本女侠,已经传授给你三个名言警句,你还记得吗?” 他咬着后槽牙说:“没齿难忘!” 他将那三个刻骨铭心的句子背诵了一遍:“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后,他说:“这三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徐寒霜点点头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本女侠,如今,再传授你一门秘笈,一门上课可以专心听讲的秘笈。” 他附耳过去,只听女侠说道:“你不妨把老师想象成某个大侠。这位大侠即将为你展示一门盖世神功,还会给你讲述这门神功是怎样悟到的?” 他插嘴说:“老师的盖世神功是不是叫做‘催眠大法’?” 女侠被他的话逗乐了,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她也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样好看。 女侠自己先笑的,却责怪他不够严肃:“严肃点,你还要不要好好学习啦?” 然后她继续说,“老师讲的定理、定律、公式之类的东西,就是那门神功的口诀。老师推导、证明的过程,就是参透神功的过程。而课后练习,就是要用这门神功去横扫江湖。若想要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你须切记一句话 ── ‘谨记口诀,以不变应万变。’” 他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下子醍醐灌顶,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来上课是这样有意思的事情。他从此痴迷于上课,就像周伯通成为武痴一样,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学痴。 他悟到了学习的法门,也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他体验到了“炼成武功”的成就感,他感受到了“驰骋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自豪感。他挫败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扭转,开启了崭新的篇章。 他的学习成绩像是开了挂一样,直线上升,直到跟徐寒霜不相上下。经常是徐寒霜考第一名,他考第二名。偶尔也有他考第一名,徐寒霜考第二名的时候。 他的进步惊讶了老师,惊讶了他那离异的父母。父母开始关心他的学习,关心他的生活。父母因为他而感到骄傲,同时对他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期许。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重新成为了父母的纽带,令父母重新走到了一起。更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父母竟然复婚了。 他常常想,如果不是遇到徐寒霜,自己也许仍是一个不学无术,终日游手好闲,打架斗殴的混混。如果不是遇到徐寒霜,他也许不会再享受到父母的关心爱护,不会再享受到家庭的和谐温暖。 后来他和徐寒霜都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惜不在一个班级。 到了高中,他依然名列前茅。而徐寒霜却有了很大转变,不再榜上有名,她的成绩总是徘徊在中上游。 有一次,他看到徐寒霜正在挨训。在教室门口,徐寒霜的班主任拿着一本小说月刊,严肃地对她说:“徐寒霜,课外兴趣可以放一放,你应该先好好学习……” 徐寒霜一直低着头沉默,偶尔把头扭向一边,正对上他的目光。发现有人在看她,她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不久后,他父母给他办好了去国外留学的手续。 离开前的某一天,他在操场上踢球,远远看到徐寒霜在操场上散步。他把球踢到徐寒霜身上,借机跟她说话。“对不起,徐寒霜。” 但是徐寒霜吃惊的表情,刺痛了他,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失落,无法用言语形容,她居然忘记了他。 “拜托,我们初中同班!” 徐寒霜将他的脸仔细端详一番,“对不起,我有脸盲症,你是?” 他恨恨的说,“我是成鑫啊,那个大鑫子!” 徐寒霜想了想,说:“噢,你是成鑫呀,抱歉喔。” 然后她说,“你长高了,变帅了,所以我没有认出来。” 他笑了,“认识你这么久,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你是不是故意把球踢给我的?”她把球扔还给他,笑着高声问:“成鑫,你是成心的吧?” 然后她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好多话,他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 他没来得及告诉她:我要出国留学了。 也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改名了,新的名字是…… 其实,他更想跟她说的是:你知道吗?武侠小说里,大侠修炼神功,多是为了美人。大侠纵横江湖,也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他希望自己,终会抱得美人归。 这一年,他十九岁,她十五岁。 第17章 番外·成允文·心中的冰山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成允文。 在他出国留学之前,他父母将他的名字改了。父母当初给他起名“鑫”,是希望他的人生富有多金。然而,在他学业有成之后,父母觉得这个“鑫”字不足以表达对他的厚望,于是将“成鑫”改成了“成允文”。 许多年后,他在招聘网上搜索徐寒霜的名字,并且主动给她发了一个面试邀请。看着她那张非常熟悉,却又不再青涩的面孔,他在心里说:“徐寒霜,好久不见!” 这一年,他二十六岁,她二十二岁。 他差一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但是她却没有认出他来,后来共事很久,都没有认出他来。他想,也许她的确有脸盲症。 广州的项目出了问题,他亲自过去,因为他听说,顾氏集团的姚贵琪不是个正经人,喜欢欺负弱小,玩弄女性。他知道晚宴上势必要斗酒,所以故意给徐寒霜放假。 晚宴上,姚贵琪醉酒之后,大着舌头跟他聊女人:“女人呀,就该丰满点,肉肉的,摸着才舒服。那些面无四两肉的,我不喜欢。那些蛇精脸,看腻了,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小徐那种鹅蛋脸,越看越耐看。再说,小徐身材也不错……” 他听不下去,就拼命跟姚贵琪喝酒,最终将他喝趴下。而他自己也喝得七荤八素。 没想到,姚贵琪不肯善罢甘休,居然在第二天早晨,又摆下了酒局。虽然他有意维护,徐寒霜还是没有躲过戏弄。她不卑不亢地举起了酒杯,逢场作戏,游刃有余。他惊讶和欣慰之余,心隐隐作痛。 在机场,他看到姚贵琪拉着她的手不放,真想照着姚贵琪的那张脸一拳挥过去。但是他不能不计后果地那么做。他告诉自己:他还需要再强大一点,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自从多年前的分别后,他一直努力,一直抓紧时间,让自己成长、进步、强大。让自己修炼一门又一门的武功,让自己快点成为可以驰骋江湖的大侠。因为他懂得,只有拥有了横扫江湖的本领,才有能力保护心仪的美人,最终才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重逢,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她却想要辞职离开。为了挽留她,他打出了感情牌,甚至撒了个小谎。 春节后第一天上班,他去公司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裤子后面不小心被刮破了。徐寒霜好心提醒他,他却给她出了一道难题,让她务必在九点半之前买一条新裤子回来。 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他嘴角上扬,想起了初中那年夏天,徐寒霜的糗事。 徐寒霜不负所望的完成了任务,虽然比他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在得知她将手机押在服装店后,他借机跟她一起去取。 他想送徐寒霜一件衣服做礼物,男人追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陪她逛街,送礼物给她,约她一起吃饭,然后时机成熟的话就表白…… 但是徐寒霜收到礼物后,脸上没有欢喜,只有尴尬和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好失败,经营一个几百人的公司,都不在话下。但是博卿一笑,却那么难。 那次,他送徐寒霜回家。他为挽留她说过的谎,被她识破。他的私心,被她发觉。面对她的冷淡,他有点激动,他跟她说:“徐寒霜,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们是初中同学,我是成鑫。” 但是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徐寒霜就急着奔向另一个人。 她错把一个乞丐看成一个要紧的人。她为了追那个乞丐,一路狂奔,不惜闯红灯…….她扑向那个乞丐,不管他有多脏有多臭。她颤抖的双手捧着那个乞丐的脸,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一样,她颤抖着声音问:“阿旭,阿旭,是你吗?阿旭?” 徐寒霜用手去擦拭那个乞丐脸上的污渍,想要看清楚一点他的样貌。等她看清楚之后,她脸上绝望的神情,仿佛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他问她:“要不要,我帮你去追他?”她摇摇头,失魂落魄。 他帮她擦拭她手上的污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她一直在发抖。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扶她坐回到车里。她全程都无动于衷、沉默不语。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除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 晚上他回到家,心里牵挂着徐寒霜,想要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他只想问一句:“怎样了,心情好些没有?”但是那些字打出来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点“发送”。却不小心点开了徐寒霜的资料。 她个性签名里,写着这样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寻一个人。” 徐寒霜,你要寻的人,就是那个“阿旭”吗? 将手机扔在一边,他的心忽然很沉重,忽然很想把自己灌醉。这么些年,他已经修炼得千杯不醉。但是只要你想醉,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醉酒之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就开始傻笑。他终于练就一身武功,驰骋江湖。但是美人心,却如海底针。 他笑着对自己说:“‘很早就认识了’怎样?‘初中同学’又怎样?‘我就是成鑫’又怎样?她如果曾经在意过那个‘成鑫’,怎么会共事快五年了都没有认出他来?’” “你还傻乎乎地在每年的情人节送一捧玫瑰花给她,并且留下‘鑫’的名字提醒她,希望她可以想起那个‘成鑫’,希望她可以认出你来。你真是可笑!” 他忽然又问自己:“那你今年到底还要不要送玫瑰花给她?今年是该留下‘鑫’的名字,还是留下‘成允文’的名字?” 他被自己的问题逗笑了,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抓着酒瓶,落寞地笑着,笑着笑着,心就痛了起来。 他想起年会的时候,他跟韩昭娣聊天,说起徐寒霜,韩昭娣对他说:“我警告你,不要靠她太近,否则她会逃跑的。” “为什么?” “徐寒霜表面上看起来,乐观开朗,其实她心里装着一座冰山。她不愿意别人看到她心里的冰山,也不愿意别人靠近。” 原来如此。 徐寒霜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叫做“阿旭”的人。徐寒霜的心里,为那个人筑建了一座冰山。所以才会对别人,视若无睹。所以才不允许别人靠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没有遇到徐寒霜,就没有今天的成允文。能够认识徐寒霜,他是何其幸运! 徐寒霜的心里,装着一个人和一座冰山。爱上徐寒霜,他又是何其不幸! …… 他不甘心地问她:“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或者,我可以约你吗?” 她带着犹豫说:“也许吧。” 他的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徐寒霜,只要你允许我靠近你,我就有办法融化你心中的寒冰。 徐寒霜提起了姚贵琪,说得含混不清。当第二天,看到姚贵琪乌青着一只眼睛来开会的样子,他便明白个大概。他稍微一试探,姚贵琪就露出马脚。 他问:“姚总,您脸上的伤,不碍事吧?小徐说……” 姚贵琪连忙说:“成董,你不要相信小徐的片面之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不过想请小徐喝两杯酒,看她醉了,想送她回家,就被……被别人当成坏人打了一拳。算了,我也懒得跟他们年轻人计较。” 他笑里藏刀的说:“怎么,是误会吗?” 姚贵琪说:“当然是误会,我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我怎么可能把那个小徐瞧在眼里。对了,她是顾念昔的朋友吗?” 他不明白,怎么会扯出来一个“顾念昔”来? 姚贵琪又问:“还有,小徐,到底辞没辞职呀?”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借故商量项目上的事情,将他引到角落里。然后终于,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之后,姚贵琪两只眼睛都变得乌青了。 他终于照着那张脸,挥了重重的一拳! 这一拳会有什么后果?项目会怎样,他不管。他只知道跟这种人渣合作,后患无穷!他后悔,在广州的时候,就该这样痛快的打下去。 …… 徐寒霜终于认出他来了,原来她对他,也不完全是视若无睹。她对他微笑着说:“成鑫,好久不见!”他似乎看到,她心中的寒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这一年,他三十一岁,她二十七岁。 第18章 头号闲人 我之前一点编剧的经验都没有,《兰张》的剧本,只是些修改的工作,我还能滥竽充数一阵子。《兰张》之后,傅老师又开始构思一个新剧,从零开始创作,我便露怯了。每次我提交的作业,离傅老师的期望都相差甚远。 傅老师说:“小徐呀,你还是实战经验太少了,我看你还是跟一下剧组吧。” 此时,《兰张》剧组位于怀柔的拍摄已经进展了多半,但是我还是以跟组编剧的身份,混了进去。由于剧本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少,我可以算是剧组里的头号闲人。 我四处闲逛,像一个游客,更像一个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样样都觉得新奇。 原来影视剧是这样拍出来的:一个镜头反复拍,反复拍,直到拍得想吐为止;男女演员面对面的时候少,面对摄像机的时候多。屏幕上,无论是欲语还休的娇羞之态,还是深情款款的告白,无论是目眦欲裂还是回眸一笑,你能想象他们面前是一架冷冰冰的摄影机吗? 演员演戏真的需要演技,不然怎样对着一架机器又哭又笑、又爱又恨的? 饰演张香香的胡羽,演一场床戏的时候,抱着一台摄影机,喊着:“不要!不要!放开我!”看到那样滑稽的场面,原谅我真的没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导演从监视器前,抬起头不满地看着我说:“你很闲是不是?去道具那边帮忙去!”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呀,导演,不是故意的。那个,我是傅老师派来的跟组编剧,不是道具组的。” 导演说:“我管你是什么!到了片场,都是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你看那边顾念昔和安悦轩,都没闲着。” 我一看,安悦轩正拿着一样可以产生烟雾的东西,顾念昔正用扇子扇着,两人配合制造出烟雾缭绕的效果。 这时候小华过去跟顾念昔说:“老大,胡羽说,要跟你对对台词。” 顾念昔拿着扇子,不知道交给谁。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我,喊:“喂!你过来。” 我走过去,他把扇子递给我,我扇了两下,可能是用力太猛,烟雾非但不往前飘,反而往我这边扑过来。 “你得轻轻地扇,像这样。”顾念昔抓住我的手腕,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拍戏穿的太单薄,他的手凉凉的。 安悦轩小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对他说:“我来学习学习。” 安悦轩却一副不信任的表情,说:“胡说,是不是昭娣怕我因戏生情,派你来监视我的?”我白了他一眼:哥们,你还真是能自作多情呀。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导演喊,“穿帮了,穿帮了,那边怎么有个老太太?” 制片主任赶忙跑过去将老太太带到一边,“老太太,您是做什么的?” “我不做什么,我跟着我儿子来看看。”老太太有点惊恐不安地说。 这时候,道具组的一个同事慌忙跑过来,“对不起,主任,对不起,我这就把我妈领走。” 制片主任说:“小董,你开什么玩笑,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景点吗?家属都可以随便带进来?……” 尽管小董一直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歉,制片主任坚持要开除小董。 我看到不远处有些群众演员,就心生一计,凑过去对制片主任说:“主任,这事不怪小董,董妈妈其实是来做群众演员的,”我用手指了指那旁的群演,继续说:“不巧董妈妈看到儿子也在这里工作,怕儿子心疼自己,所以才假说来看看的。小董没有违反规定,他也不知道董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您看看那帮群演,有小孩、年轻人、中年人,就差老太太了。” 导演一直对着监视器,头也不抬得说:“嗯,确实差个老太太,留下董妈妈吧。” 我连忙问:“那小董呢?” “算了,算了!”制片主任白了我一眼,“你都费这么大劲编了这样一个故事,我也只好放过他了。” 小董凑过来,跟我说:“谢谢你呀。” “不用谢!”我注意到小董的下巴上有个深红色的刀疤。 小董发现我看他,摸着下巴,大大方方地跟我说起伤疤的来历:“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要债的纠结一帮混混围攻我爸妈。我拿出刀来吓唬他们,却不小心把自己划着了。” 我说:“你真勇敢,十二三岁的时候,遇到事我还只会哭。” 胡羽跟顾念昔对完台词,走到一旁稍事休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鼻子里冷哼一声:“多管闲事,马屁精!” 不管她是不是在说我,我都假装没听见,为了掩饰尴尬,我抬起头四处张望。远处,小华正在帮顾念昔整理服装,顾念昔正望向这边,我不知道他是正在看我,还是在看胡羽,但是胡羽向他招了招手。 韩梅梅给胡羽拿来一瓶水,胡羽一把扔地上,“都告诉你了,我胃疼,要喝热水,喝热水!”韩梅梅一边去拣那瓶水一边说:“这瓶水是热过的呀。” 胡羽刻薄地说:“还犟嘴?不想干了,是不是?” 韩梅梅默默地走开,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保温杯,递给胡羽:“热水来了,小心……”那个“烫”字还没说出口,胡羽就急着拧开喝了一口。 胡羽暴跳如雷地把水杯扔到韩梅梅身上,“开水?你要烫死我吗?你脑子有病吧?” 韩梅梅的手背被洒出来的开水烫得通红,她含着眼泪一个劲地跟胡羽道歉。 制片主任闻声过来,安抚了胡羽几句。又让人拿给韩梅梅一支烫伤膏,韩梅梅却坚持不肯用。 这一天傍晚,不管韩梅梅怎样哭着哀求,胡羽坚持要辞退她。为了不影响拍摄,制片主任对韩梅梅说:“你看,胡羽现在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也没用。你在这里还影响胡羽的情绪,这么多人、这么多台机器都等着呢。不如你先回旅店休息,等她气消了,我们再帮你劝劝她。” 制片主任劝走了韩梅梅,又来安抚胡羽。导演叫胡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情绪。 我跑到化妆间去找安悦轩,告诉他导演让他准备下一场。安悦轩离开后,化妆间就剩下我、小华和顾念昔。顾念昔睡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拍戏很辛苦,他正抓紧时间补觉。 我跟小华窃窃私语地谈论起韩梅梅的事情。小华唏嘘不已,告诉我:“韩梅梅怀孕了,但是一直瞒着胡羽。她烫伤了,也不敢用药,怕对胎儿不好。胡羽起了疑心,逼问之下,韩梅梅才说出实情。所以,胡羽才坚决要辞退韩梅梅。” 我问:“胡羽要辞退韩梅梅,我能理解,毕竟片场的工作这么辛苦,不适宜孕妇。至于韩梅梅为什么要隐瞒,我就不理解了。就算工作重要,孩子不更重要吗?” 小华说:“这不快杀青了吗?杀青时,剧组会派红包,老板也会给自己助理派红包。韩梅梅想熬到那会儿,等拿了红包再辞职。” 我想起自己离开上一家公司,也是拖着拿了年终奖才辞的。大家都一样,都在为五斗米折腰。但是,我如果有了宝宝,肯定将宝宝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呀,所以还是不能理解韩梅梅的做法,“不就俩红包吗?能有多少?值当吗?” “霜姐,你不知道吗?”小华一副像看外星人的神情,继小曾之后,她是第二个叫我霜姐的人。 她说:“我们做助理的,工资少得可怜,全靠那些红包打牙祭。一年到头的红包加起来,能有工资的两倍不止呢。” 小华说完又叹息不已,“兔死狐悲,看她哭成那个样子,我真是难受。她不过是想为孩子多攒点钱而已。” 我一面慨叹小华这个“兔死狐悲”用得巧,一面也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吧,韩梅梅无非是心疼没到手的红包,不如我凑点钱给她,”我一边打开钱包,一边问小华,“你们一般能拿到多少钱的红包呀?” “这要看老板心情了,老板心情好的时候,两三万都是有的。”小华说完,忽然捅了捅顾念昔的胳膊,“是不是呀,老大?” 我连忙拽住小华,小声说:“你干嘛?他连着拍了两天的戏,你别叫醒他!” 小华却笑着对顾念昔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顾念昔真的翻了个身,倒把我吓了一跳。敢情我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说长道短,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偷听。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两三万,”我一边嘀咕着,一边数了数钱包里的现金,不过四五千。我有点犯难地问小华:“那,那,那要是老板心情不好呢?” 顾念昔没绷住,一下子笑出了声。他不再继续装睡了,摸出一张卡递给小华,对她说“帮我取两万,交给韩梅梅吧,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们凑的。” 说完,他就非常酷地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发愣,小华过来拍拍我问:“霜姐,你是不是,被我们老大帅晕了?” 我把钱包里的现金交给小华,“帮我交给韩梅梅,不用说是你们凑的,就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小华接过钱,继续取笑我:“是不是,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 “你没完了,是不是?”我假装踹她一脚,小华躲出去之前,跟我说:“不要爱上我们老大,会受伤的。他这辈子注定是祝鸿妍的!” 我走到室外,已经是晚上了。我抬头仰望,有一颗高悬天空的星星,那么耀眼,那么与众不同。而地上的蚂蚁那么普通,那么渺小。 …… 昭娣说:“寒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而他高高在上,你却卑微如尘土。你拿什么去俘获他的心?你拿什么去捍卫你的感情?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是不可能幸福的,你懂吗?” 祝鸿妍说:“你这辈子,只有仰望他的份儿,就像地上的蚂蚁,仰望天上的星星一样。” 成允文问:“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或者,我可以约你吗?” 可是养母说:“你们一定要在一起,你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 一颗心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不知所依。一阵风吹过,吹乱了三千烦恼丝。我想我实在是太闲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我想我该清醒清醒了。 第19章 圆木乌龙事件 在剧组混了几天,我渐渐看出些门道。能够在不添乱的前提下,帮点小忙了。 片场要拍一场打戏,兰陵王要闯机关,在一些飘来荡去的圆木中飞梭往来。打戏之后是一出文戏 ── 兰陵王祭拜战争中牺牲的弟兄。 我适时地提醒导演:拍完打戏,演员的服装、造型以及场地不都乱了吗,不如先拍打戏之后的文戏。导演冲我赞许地说:“嗯,不错,这个建议提得中肯,越来越有眼力了!” 导演一夸我,我就更卖力地表现了。我忙着在场地中央布置道具:一张长案,案上摆上祭祀用的香炉和果品。 就在这时,我听到顾念昔喊:“喂!危险!危险!”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喂”好像是在说我,我看了看面前的长案以及香炉和瓜果,也看不出那样东西有危险。莫非他是在对台词吗? 就在这个时候,顾念昔一边喊着“喂!小心!”一边迅速跑过来,他扑向我,和我一起摔倒在地。一根没固定住的圆木,从我俩头上飘了过去。原来,这才是他提醒我小心的东西。 影视剧里,男主角把女主角扑倒在地之后,两人总能凑巧吻到一起,然后心里小鹿乱撞、心跳扑通扑通加速,四目相对,男主角的眼神里满是担心和怜爱,女主角的眼神里满是羞涩和慌张。 让我用事实告诉广大观众,影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现实不是这样子的。 我的头咕咚撞在地上,顾念昔咕咚倒在我的身上。我俩叠在一起的姿势是有点尴尬,但是立刻他就爬了起来,一点都不给人家羞涩的机会。关键是,他爬起来的时候还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我疼得一个激灵,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 我俩站起来后,这才有四目相对的机会。顾念昔的眼神里没有怜爱,没有担心,而是带着点蔑视,还有点愤怒。 而我的眼神,来不及羞涩,来不及慌张,只有大大的惊恐。因为我看到那个圆木飘过去之后,又荡回来了,运动轨迹正冲着顾念昔的后脑勺。 而顾念昔对脑袋后面的危险浑然不觉,他张开嘴,正打算训斥我。我猜他要训斥的话,大概是“滚出去,不要再添乱”或者是“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之类伤人的话。 不管怎样,那些训斥的话都没来得及讲出口,顾念昔就被我一把推回到地上。然后我被那根圆木撞了个正着,并且是正中面门。英雄救美的戏码,在一瞬间反转成美救英雄。先等一下,我会不会毁容呀? 连累顾念昔摔在地上两次,最终我还是没有躲过一劫。好在那根圆木,不过是个道具,材质是塑料的,并且是空心的。否则,不要说毁容了,命殒当场都有可能。 我被撞得向后直挺挺得倒了下去,我的头再一次咕咚撞在地上。在倒下的一瞬间,我还在想,顾念昔没有摔伤吧。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我眼前就一片漆黑,仿佛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的身体不停地下坠、下坠…… 那感觉有点眩晕,仿佛要穿越时空一般,我隐约的知道自己将去往哪个时空。尽管我心里抗拒着,喊着“不要!不要!”,我还是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 那一天是吴旭的生日,恰巧又是周日,吴洁不用上学。大清早,孟莲带着吴洁去菜市场买菜,想要做一桌丰盛的饭,来为吴旭庆祝生日。 买菜回家的路上,孟莲问起吴洁的功课。吴洁就用一块石子在土墙上划拉着,默写学过的生字。 卖棉花糖的三轮车慢慢驶过来,孟莲问吴洁:“阿洁,戴毡帽的叔叔来了,你要吃棉花糖吗?” 吴洁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卖棉花糖的叔叔,正将他的三轮车停在路边。那个叔叔有点秃顶,一年四季总是戴着一顶毡帽。吴旭总是怀疑那顶毡帽,跟魔术师的帽子一样,里面藏着一只雪白的、毛绒绒的、非常可爱的兔子,所以吴旭每次遇到这个叔叔,都会追过去想尽办法把他的帽子摘下来看个究竟。 想起吴旭调皮捣蛋的事情,吴洁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妈妈,我不要棉花糖,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吃糖的小孩子了。”吴洁说完,就回过头,继续在土墙上写着生字。 孟莲笑笑说:“嗯,阿洁是大孩子,阿旭还是小孩子。我们给阿旭买一个好不好?” 吴洁头也不回地说:“好的,阿旭最爱吃糖了。” 过了一会儿,孟莲又问:“阿洁,你真的不要棉花糖吗?妈妈给你也买一个,好不好?” 吴洁扭头看妈妈,她的一只手里已经拿着一只雪白的大大的棉花糖。吴洁忽然睁大了眼睛,妈妈的身后,一辆货车失去控制一般,歪歪扭扭地开上了人行道。 戴毡帽的叔叔看见了对面开来的货车,他扔下他的三轮车,拼命地往后跑。 孟莲背朝着那辆货车,浑然不觉。即使察觉,她前面有三轮车挡路,处境也十分危险。 吴洁大喊着:“妈妈!小心!”一边扑过去想要推开妈妈。 孟莲终于意识到身后的危险,吴洁已经向她扑了过来,她只要顺势向一旁挪动哪怕一步的距离,就能保住性命。但是那样的话,吴洁却不一定能逃脱逼近的死神。 孟莲抓住吴洁的手,她一个转身,将吴洁抛回到土墙那边。这一抛,也许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但是孟莲已经失去了最后逃生的机会。 吴洁重重地撞向土墙,撞破了额头,鲜血混着黄土变成稀泥流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在眼睛被完全糊住之前,她看见倒在车轮下的妈妈,看见货车司机跳下来,看见戴毡帽的叔叔跑回来,看见掉在地上的棉花糖慢慢地融化在一滩鲜血中…… …… 我最近怎么了,怎么这样频繁地想起过去。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成允文。 看我醒来,他微笑着说:“我听说,你去英雄救美了?” 我捂着头,慢慢的坐起来,“成董?” 成允文过来扶我,“能不能不要叫我成董?叫我名字就好。” 想想也是,我都辞职了,他也不再是我领导,没必要那么客气了。我于是说:“成允文,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我的钱花在了哪里。”他的话说得极其笼统。 我的脑仁一阵一阵地疼,费神思考会加剧我的疼痛。我仍然捂着头,没好气地说:“一句话,说半句藏半句,然后让别人猜,你自己还觉得很酷?是不是?” 成允文楞了一下,说:“《兰张》这部剧,我有投资的,也算是出品人。我带了些吃的,来片场慰问大家。没想到刚到那里,就看到女侠舍己救人的一幕。” 我想解释,不是我舍己救人,而是顾念昔先救的我,然后我又救的他……哎呀,算了,我跟成允文废这个话做什么? 我刚想问一下,顾念昔有没有受伤。忽然,成允文呵呵地傻笑了几声,“刚才,我好像又看到那个初中时候教训我的徐寒霜了。” “初中时候,我教训你?拜托!天天扯我头发,拽我衣服,在我桌斗里养小动物,还用圆规刺杀我的,到底是哪个?” 成允文的眼神一亮,“你这记性可以呀!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没想到记得这样清楚。我就不明白,你记得这样清楚,怎么一起工作了那么久,都没认出我呢?” 我说:“男大十八变,你现在帅得跟钟汉良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再加上你级别太高,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我初中同学。” 成允文笑笑说:“钟汉良很帅吗?” 我随口说:“当然帅啦,我最迷钟汉良啦。” “你迷钟汉良吗?我还以为你迷的,是顾念昔呢。”他说完之后,就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谢天谢地,我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是二姐招弟打来的。 二姐先是问我换工作的事情,我告诉她我现在在朋友的公司帮忙。然后二姐告诉我妈妈来北京了,住在她那里。 我问:“她不是在帮大姐带囡囡吗?” “嗨,别提了,咱妈跟大姐闹别扭了,就来我这里散心了。”二姐嘿嘿笑了两声,“等她哪天要是跟我也闹别扭了,就去你那里散心喔。” “你不用恐吓我,我才不怕呢。”我嘴硬,心里却祈祷,妈妈您行行好,千万别去我那里。 二姐又问我找对象的事情,我说不急不急。二姐说:“还不急呢?咱妈说了,你即便是现在找一个,也得考验两年再结婚吧,到时候你都三十啦,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要孩子呀?” “别担心呀。没准我遇到一个合适的,然后速度来个奉子成婚,没准还能赶在你前头,先做妈妈呢。”我说这话的时候,无所顾忌,完全忘了我跟前还站着一个成允文。 二姐说:“你就贫吧。反正咱妈的意思我带到了。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话为什么自己不跟你说,非要让我做你俩的传声筒,真累!” 我撇撇嘴,心里想:“二姐,你是真的不知道,咱妈为什么不爱跟我说话吗?二姐,你忘了,小时候你把我的日记念给妈妈听的事情了?二姐,你记性真的很不好呀!” 二姐又说:“对了,我给咱妈办了北京的电话卡,你记一下号码吧。” “你帮我,把她号码发过来不就得了吗?” “我懒得发,你快点记!” “等一下,我找个纸和笔。”可是我去哪里找纸和笔呢? 成允文,递给我一支笔,然后他把便签本举到我面前,我把号码写在了便签上。 “你呀,记得给咱妈打个电话。省得她总是叨叨‘你从不给她打电话’,叨叨得我耳朵都生茧子啦。” 我嗯嗯地应着,然后挂断电话。 “怎么,你家里人催着你找对象吗?”成允文拿着便签问,“这个不会是,相亲对象的电话吧?”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话音刚落,成允文就要将那张便签撕掉。我连忙阻止他:“别撕,别撕,这是我妈妈的号码。” 成允文看着我得意的笑。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正抓着他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我连忙缩回了手,同时羞红了脸。 恰巧,这时候医生进来问诊。脑震荡是肯定的,除此以外,我右边的眼睛还有点模糊。医生于是带我去做了几项检查。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跟我说了一篇课文那么长的话。这篇课文,我总结了一下主要内容就是:应无大碍,注意休息,观察两天,如有不适,随时就医。 我问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可是成允文,却拉住医生问了许多问题:“视力会不会有影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需不需要用眼药水?”…… 他婆婆妈妈地问个没完没了,我索性就先从医生的门诊室溜了出去。 我给安悦轩打个个电话,“那个导演没有发飙吧?” 安悦轩说:“导演刚要发飙的时候,你那个成允文刚好赶来了。导演一看出品人都那么关心你,就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制片主任倒是发飙了,他说‘你这人真会添乱!’” 我想了想,主任说得没错,“那个,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其他人?”安悦轩明知故问,“其他人是谁呀?” 我不吭声。 安悦轩说:“傻丫头!你关心的那个‘其他人’,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候,成允文追出来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匆匆挂断了电话,对他说:“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 “徐寒霜,你这可是眼睛的问题,万一……”他不忍心说出那个万一,“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医生不都说了,没事了吗?”我不知好歹的说,“还有,我要不要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吧!” 可能是脑震荡导致的烦躁、易怒,我心情特别的差,才会说出那样不知好歹的话。成允文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脸上是一副卡着鱼刺的表情。 “对不起。”我弱弱地向他道歉。 “没关系。”成允文温柔地说,“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你要回片场,还是回家?我送你吧。” 第20章 就是想吵架 成允文还有一个大公司要养,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我拒绝了他的护送,自己一个人回到了片场。 小华跑过来对我说:“霜姐,你没事啦?” 我笑着点点头。安悦轩说“那个人”受了一点小伤,可是我没有看到那个人。刚想问问小华,小华却被一个人叫走了。 “小华,一会儿吃蛋糕啦。”祝鸿妍冲小华喊道。初春温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美得倾国倾城。她身材玲珑有致,玫粉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更显得青春靓丽。我心里想,我如果是男人,也会爱上这样漂亮的女人吧。 “知道啦!”小华答应着。 我随口一问:“她怎么来了?” “来给我们老大过生日。怎么,霜姐你不知道吗?” 怎么我应该知道吗?我疑惑。 “成董没跟你说嘛?祝鸿妍是跟成董一道儿来的。”小华说完就跑向祝鸿妍。 过了一会儿,祝鸿妍忽然又冲我这边招了招手。不会是在跟我打招呼吧?我正疑惑着,一张帅得不像话的脸从我面前飘过。顾念昔面带微笑,径直朝祝鸿妍走去,看都没看我一眼。本来以为,经历了那个圆木乌龙事件之后,我跟他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没想到他对我还是这样视若无睹。 祝鸿妍带了一个超级大的生日蛋糕,她带头唱起生日快乐歌。制片主任、导演其他演员都围了过去,连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胡羽也凑了过去。 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喧闹,我赶紧离开,想去找静静。 我不喜欢凑别人生日的热闹,我自己也不过生日。如果一个人的出生被嫌弃,而不是被祝福,如果某个生日那天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还会觉得生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小华向我追过来,拿了一块蛋糕给我,“霜姐,老大请你吃蛋糕。” 安悦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他替我接过去说:“徐寒霜从来不吃蛋糕的!” 小华奇怪地问:“为什么?怕胖吗?” “谁知道?她这人古怪得很。”安悦轩一面把蛋糕塞到他自己嘴里,一面冷着脸盯着我看,眼睛里充满杀气。 “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疑惑得问。 小华感受到安悦轩跟我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赶紧走开了,走慢了怕溅一身血。 安悦轩大口咀嚼着蛋糕,奶油沾在他的嘴角,憨态可掬,偏要装大尾巴狼。他说“我想知道,昭娣怎么交了你这么个废柴朋友!” “what ?”我说安悦轩,你是不是憋着一肚子火,就想找人吵吵架? “昭娣那么了解你,你了解她多少?”安悦轩开始找茬了。 “真是何出此言?”我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安悦轩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示意我看看上面的内容。那是一条关于张彰的绯闻:“著名歌星、音乐制作人张彰,与富豪千金闫晓娟,共同出入酒店,女方大方回应:两人交往,已逾三年之久。” “已逾三年之久”,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昭娣正怀着张彰的孩子。 看到这条消息,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张彰这人向来左拥右抱,只要媒体乐意,像这样的绯闻,能抓出一大把来。 但是安悦轩跟说:“你跟张彰那么熟,你问问他,他跟那个闫晓娟是不是认真的?” 不管是不是认真的,我都不想知道。既然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问?我对安悦轩说:“首先,我跟张彰不熟。其次,我为什么要八卦他的事情?” “因为你是昭娣最好的朋友呀!昭娣心里非常想知道,但是她又不好开口,这种时候就该你这个好朋友出面呀!”安悦轩话里带着火气,“昭娣不想张彰那么快给天天找个后妈,难道你不明白吗?昭娣对你那么关心,可是你却一点都不关心昭娣!” 噢,我去问一下,“张彰呀,外面传的你跟闫晓娟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 我就算是关心昭娣了?我如果不去问这事儿,我就不关心昭娣了,就不够朋友了? 就算我问了,张彰说是真的怎样,不是真的怎样?昭娣和张彰之间隔着的事情,真的不差一个闫晓娟! “你还算不算是昭娣的朋友?”安悦轩气愤地说,“你早就知道这个闫晓娟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张彰在跟她交往,是不是?你却一直瞒着昭娣,你居心何在?” 我居心何在?我能有什么居心? 昭娣生下天天的时候,张彰不见踪影。我在三里屯的酒吧里,找到张彰的时候,他身边左拥右抱的女人当中,就有闫晓娟。 当时我将一大杯酒泼到张彰脸上,对张彰破口大骂的时候,那个闫晓娟还为张彰挺身站了出来。她耍了我一个耳光,还拎起酒瓶要砸我。要不是张彰拦住她,没准我脑袋都被她开花了。 闫晓娟那个耳光打在我脸上生疼,我当时眼泪就落下来。张彰看到我哭了,连忙替闫晓娟向我道歉。我对张彰说:“昭娣下午两点钟开始阵痛发作,我送她到医院,到了第二天晚上十点,经过了三十二个小时,三十二个小时痛得死去活来,她才把孩子生下来。我不是直系家属,医院不同意我陪产。所以,昭娣是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的。三十二个小时,没有人陪着她,没有人安慰她。你tm在哪里?你tm在干什么?我不过挨了一个耳光而已,就已经感觉到疼,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你能想象到,昭娣有多痛吗?昭娣心里有多难过吗?张彰!你真的是个畜生!” 那个闫晓娟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昭娣,是因为她还在月子里,我不想她太过伤心。 安悦轩又问:“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说?” 后来时过境迁,天天被张女士抱走,我以为昭娣跟张彰彻底分手了。再说那个张彰,身边女人不断,我怎么知道他跟那个闫晓娟还有没有下文。 安悦轩,我知道你喜欢昭娣,我原谅你关心则乱。但是你要搞清楚,这里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你要么找昭娣去诉衷肠,要么找张彰去决斗,干嘛找我吵架! “安悦轩,我算不算昭娣的朋友,你先不要管。”我生气地说,“你呢?你又算是昭娣的什么人?你如果真的喜欢昭娣,就该让她早点放开张彰,不是吗?” 可是安悦轩,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小屁孩,跟我说:“徐寒霜,你根本就不懂爱,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我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没错。 这一天,安悦轩拍了一场打戏,一场打戏反反复复拍了一下午,他跟对手摔了无数个跟头。他总是跟导演说:“我觉得不够好,再来一遍吧。”导演还夸他敬业,只有我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每次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畅快淋漓,好像跟他对打的那个人,是张彰。又好像跟他对打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的心魔。 许久许久以后,我想,安悦轩想表达的爱,应该是一种成全。爱一个人,就成全他吧。无论心里多么痛苦,放开手,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 第21章 这才是英雄救美 《兰张》剧组终于杀青了,昭娣出现在片场,拿着红包,笑容灿烂地派给每个人。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也许张彰的绯闻,并没有影响到她。 祝鸿妍自从探班之后,导演给她安排了个客串的角色,所以她就一直留在剧组。因为客串的戏份很少,所以给她红包里的毛爷爷也很少。她看了看自己瘪瘪的红包,撇着嘴向顾念昔撒娇。顾念昔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他笑着得把自己的红包给她。顾鸿妍立即笑逐颜开。 安悦轩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跟胡羽说:“你看你看,那一对,又在撒狗粮呢!” 胡羽用鼻子冷哼一声,说:“这两人,每天像口香糖一样黏在一起,真恶心!尤其那个祝鸿妍,装什么纯真?也就骗骗顾念昔那样的傻子!” “顾念昔是个傻子吗?我怎么看,他挺机灵的?”安悦轩明明是在跟胡羽说话,却用眼睛瞄着我。自从他莫名其妙地找我吵过一架之后,我俩就陷入冷战。我被他瞄得有点不自在,就把视线移向远处 ── 那里,昭娣正在同制片主任商量着什么。 胡羽还是用鼻子冷哼一声,说:“还机灵呢,也不知道被绿了多少次了,不是傻子是什么?” 昭娣忽然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等我走过去,她对我说:“寒霜,演员和导演这组就由你来带队了。” “嗯?”我根本不知道,她刚刚同制片主任在商量什么,“带队做什么?” 昭娣和制片主任异口同声地说:“游云蒙山呀!” 从怀柔我们拍戏的地方出发,一路向北,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云蒙山。 昭娣和制片主任,把大家分成了几个组。我们这组,大部分是演员,另外带了两名摄影师。带摄影师是为了拍点花絮的素材,后期宣传用。 摄影师带的装备很是沉重,因为要爬山,所以很是艰难。这时候,道具组的那个小董,自告奋勇地要帮摄影师扛设备,于是他也加入了我们组。 云蒙山,空气清新凉爽,到处是奇松怪石、飞瀑流泉,令人心旷神怡。 在攀登一处之字形山路的时候,台阶又窄又滑,非常难走。因为是之字形的山路,爬得快的人,就在头顶上;爬得慢的人,却在脚底下。 这段山路太危险了,我嘱咐两个摄像师,收好机器,暂停拍摄。又再三提醒其他人要小心。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小董扛着一台十斤重的摄影机,也许是因为看不清脚底下,忽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险些掉下去,幸亏被旁边的人一把扶住。可是他扛着的机器却脱手掉了下去,而机器掉落的下方,正是顾鸿妍站立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顾念昔大跨一步,将呆若木鸡的顾鸿妍搂在怀里,那台机器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后背上。 顾鸿妍大喊一声:“阿昔!” 所有人都安静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按钮一样。 几秒钟之后,安悦轩拍着手说:“英雄救美,这才叫做英雄救美!徐寒霜,你上次怼在圆木上,顶多算乌龙事件。” “顾念昔,够帅!”胡羽伸出大拇指,跟安悦轩一样,一副看戏的神情。 忽然,顾念昔似乎失去意识一般,他虽然睁着眼睛,但是身体晃晃悠悠的,像是要摔倒。我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却被祝鸿妍一把推开,“你滚开,不要碰阿昔!” 她扶着顾念昔,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地说,“阿昔,阿昔,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别吓唬我!” 大家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顾念昔,连安悦轩和胡羽都不敢出声,过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顾念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清醒过来,他轻声呼唤:“妍妍,妍妍!”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吓死我了!”顾鸿妍拍着顾念昔的后背,哭得梨花带雨,“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顾念昔将祝鸿妍揽入怀里,安慰她:“别怕,别怕,我没事。” 制片主任闻声赶过来,“念昔,你没事啦?吓坏我了!还能坚持吗?我让人送你去医院吧。” 制片主任开始问责,对小董说:“你怎么搞得?怎么总是添乱?” 我替小董说了两句话:“他不是故意的,本来也是好心想要帮忙的。” 制片主任于是又把矛头转向我:“你不用帮他说话,你比他还能添乱!不是让你负责这个组吗?你怎么这么大意?这个地方这么危险,你不知道要提醒大家吗?平常那么喜欢多管闲事,自己分内的事情都做不好……” 小董在一旁连连道歉,“主任,对不起,这事怪我,是我没抓稳机器……” 主任又转身,去查看顾念昔的情况。我悄悄把小董拉到一边,“算了!”我跟他说,“你就别说话啦。主任那样讨厌咱俩,你越说主任越来气!” 小董悄声问我:“你的脚没事吧?”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站在顾念昔和顾鸿妍的身后,那台摄像机砸向顾念昔之后,正好滚落到我的一只脚上。而这个细节,大概只有小董看到了。 没事吧?能没事吗,十斤重呢!但我的脚是次要不能再次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是,顾念昔受伤了,而且好像伤得不轻。虽然杀青了,但是顾念昔也算是在剧组受的伤,如果他或者他的经纪公司追究起来,剧组就会有麻烦。 我既然为小董开脱,再加上我本来就负责这一组。所以这锅,看情势是由我来背了。制片主任通过严厉地处罚我,来表示对顾念昔诚恳的歉意。他扬言要我写检讨,扬言要扣我工资,并且要求我立即开车送顾念昔去医院。 昭娣这时候赶了过来,她想为我开脱几句。但是制片主任阻止了她,因为对我的宽容就是对顾念昔的怠慢。昭娣把车借给我,让我送顾念昔去医院。她的车,我多少熟悉些。 我硬着头皮坐上主驾驶的位置,昭娣也知道开车是我的软肋,咬着牙说:“徐寒霜,开车一要小心,你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我冲她笑笑,稳稳地启动车子。忽然,昭娣和众人大惊失色,大呼小叫。 “停!停!停!”坐在副驾驶的小华,大喊着说,“你快点下来,换我开吧!我真是服了,起步挂倒档!” 祝鸿妍却不依不饶地说:“不行,就让她开!是她送我们去医院,还是小华送我们去?凭什么让小华开?” 顾念昔有点虚弱,有气无力地对祝鸿妍说:“算了!你不要命啦?就让小华开吧,小华开还稳当些。” “谢天谢地!”我如逢大赦一般,愉快地跟小华交换了位置。 一到医院,我就主动包揽了所有跑腿和出力的事情:挂号、排队、交费、取结果、拿药等等。小华每每想分担点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像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附体一样,大喊一声:“放着我来!”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轻微脑震荡,肩膀软组织挫伤。好在顾念昔,知道山里温度低,穿了一件厚点的外套,不然伤得会更严重。 看到我走路有点瘸的样子,顾念昔说:“喂!” 他这声“喂”都带着几分虚弱,“你要不要,顺带看一下你的脚?” “别理她,装模作样!”祝鸿妍一边对顾念昔说,一边用蔑视的眼神看看我,那样子好像我欠她好多钱一样。 我抽空给昭娣打电话,汇报一下顾念昔的状况。 昭娣跟我说:抱歉喔,亲爱的,让你背这个锅。我知道,其实不怪你。 昭娣又说:我跟他公司沟通过这件事啦,也表示过歉意啦。他公司倒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只说等顾念昔回去,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到时看情况再说。你这两天要好好地伺候那个顾念昔,关键还是看他的态度。 尽管昭娣看不见,我还是翻了个白眼,“我已经极尽谄媚之能事了。顾念昔还好,祝鸿妍才难伺候。” 挂电话之前,昭娣终于想起来问我:“对了,你的脚没事吧?” 我咬着牙说:“没事!” 我帮祝鸿妍和小华订了附近的酒店,让她们去休息一下。 “那阿昔怎么办?”祝鸿妍不满地问。 我说,我会尽全力照顾好他的。 祝鸿妍却说:“你想借机靠近阿昔?你想得倒美!” 我摊开手,“那您说,怎么办?” 这时候顾念昔说话了,“我没事了,不用观察,我们回剧组吧。反正明天回到市区,还要再检查一遍。” 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 第二天,我跛着一只脚,跑来跑去地招呼大小演员们(祖宗们)上车回市区。 小华正费力地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我连忙过去帮她。 顾念昔和祝鸿妍手挽着手走出来,我连忙走上去嘘寒问暖 ── 您昨天晚上休息的好吗?头还晕吗?肩膀还痛吗?早饭吃了吗,吃得好吗? 昭娣说了,这两天要好好地伺候那个顾念昔。我如此地奴颜婢膝,顾念昔应该会动了恻隐之心吧。只要他发慈悲,跟他的公司说点好话,这次事故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也许是我的谦卑,令顾念昔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我好像……”他后半句话,被祝鸿妍的话打断,“别理她,故意的,矫情!”顾鸿妍一边将他拽上车,一边说着,“回去我们好好做个检查,这事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想,自己为什么要放着成允文那边的部门经理不做,跑到这里来卑躬屈膝地讨生活?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现实如此骨感,梦想是那样丰满。想要自由自在地追求梦想,谈何容易?我抬头看看天空,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的下旬,空中开始漂浮着杨柳絮,扬扬洒洒的,如梦似幻。 第22章 日记风波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鞋凳上,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检查一下受伤的脚。 好疼好疼呀,我咬紧牙关,慢慢除下鞋子,大脚趾肿得像个胡萝卜一样,连拖鞋都穿不进去。脚趾头透过袜子,有一小片血渍渗出来。我把袜子慢慢脱下来,疼得瓷牙咧嘴。 昭娣一声惊呼,“天哪!你的脚怎么这样子!” 我没想到昭娣也在家,“我以为,你在公司呢!” “我也是刚到家。”昭娣要帮我涂药,我怎么推辞都拗不过她。 她半跪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脚,用棉签蘸着碘伏涂在我的大脚趾上。大概连我自己的妈妈都不会像昭娣这样,一点都不嫌弃地帮我在脚上涂药。 我心中一阵感动,说:“昭娣,其实我早就知道闫晓娟。我没有想瞒着你,我只是觉得那个渣男不值得你再伤心,我只是想你早点放下他。” “我知道。”昭娣的眼泪落下来,滴在我的脚背上,“我也想早点放下,只是太难了。” 我摩挲着她的胳膊,安慰她:“昭娣,你是这样的优秀,这样的好。那个渣男配不上你,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一个有真心的、会全心对你的好男人。” “比如,安悦轩那样的男人。”昭娣破涕为笑。 “安悦轩对你真的不错!”我点点头说。 …… 早晨六点多,被一阵又一阵“咚咚”的声音吵醒。我翻了两个身之后,终于明白,那声音好像是拍门的声音。谁会这个时间过来呢?这人怎么拍门不按门铃呢? 我打开门,半眯着眼,看着门口站着的老太太,她一阵埋怨:“你怎么才开门呀?我拍了好久的门,手都拍疼了!睡觉睡得那么死,万一家里来贼了,都吵不醒你 ……” 我困得不行,晃悠着身体,刚想问:你是谁呀?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看了看面前这个老太太。顿时,一下子就清醒了,并且惊出了一身冷汗。 哎呀!这不是我妈妈吗?大早晨的,您怎么一个人就来了?您怎么来的?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万一我出差了不在家,怎么办? 妈妈一边走进来,四处打量,一边说:“跟你二姐吵了两句,心里不痛快,我就来你这儿散散心了。” 想起前不久二姐说过的话:“咱妈跟大姐闹别扭了,就来我这里散心了。等她哪天要是跟我也闹别扭了,就去你那里散心喔。” 言犹在耳,怎么才过了几天,二姐的话就应验了呢? “您过来,我二姐知道吗?您跟她,为啥就闹别扭了?” “哎呀,她知道!你的地址还是她给我的呢。因为啥,还不是因为你!”妈妈毫不客气的说,“你二姐夫有个同学,想找对象,嗯,岁数大点,三十五了,我琢磨着把你介绍给他。你二姐说不合适,我说你都快三十了,找什么样的才叫合适呢。这不,跟你二姐,说着说着就说岔了。” 我说,“就因为这点小事呀?二姐,可能怕我眼光高吧。” 妈妈说:“才不是呢!你二姐怕人家眼光高,怕人家瞧不上你,人家是个公司的副总呢。” 我心里想,副总怎么了?成允文还是个董事长呢。我咬牙切齿地说:“那肯定的!副总级别多高呀,肯定看不上我这小职员。” “也不能那么说,或许王八看绿豆,就看对眼儿了呢。”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包里的东西开始往外掏。 “妈妈,‘王八看绿豆’是贬义的话,哪有用这句话说自己闺女的?”我皱着眉头说,“还有,您书包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 “这是我给你二姐带的粉肠,她非说过期了,非要扔掉,我这不就拿到你这里来了。” 我连忙说:“妈,都过期了,咱不吃了。我给您买更好的东西,乖啦,扔掉吧!” “你给我放着,不许扔!你们嫌过期,我不嫌!你们不吃,我自己吃!”妈妈说着就把粉肠拿到厨房,切好了,摆在盘子上。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说:“妈妈,您说实话,您是因为跟我二姐闹别扭了,还是怕浪费这点粉肠,才来我这里的?” 妈妈说:“我主要是怕浪费……再说,我也想过来看看你。省得你总抱怨我,总怪我不关心你!” 我皱着眉头说:“妈妈!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跟您抱怨过?我什么时候说过您不关心我的话?”虽然我心里,常常那样想,我几时嘴上说过? “你是没说过,但你会写呀。那小日记本一锁,谁知道你在里面怎么编排你这个妈的?”妈妈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翻腾着什么。 “您翻冰箱干嘛?”我问。 “做早饭呀,”妈妈一边说,一边冲我身后喊:“昭娣,起来了?是不是阿姨吵醒你了?” 昭娣在我旁边坐下来,冲妈妈招招手:“没有,阿姨。您要给寒霜做什么好吃的?有我的份儿吗?” “当然有啦。你想吃啥,阿姨给你做啥?”妈妈柔声说。 “吃什么都行,只要不吃醋溜土豆丝就行。”昭娣心有余悸地说。(除夕那天,昭娣一句想吃醋溜土豆丝,间接引起了爸爸妈妈的世界大战。) 我捂着嘴笑了起来,妈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妈妈忙碌早饭的时候,昭娣用胳膊肘捅捅我,“阿姨,来催婚的?” 按理说,我的事我妈妈从来不放心上的呀。我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我也猜不透她。” 昭娣又问:“小日记本一锁,是什么典故?” “嗨,别提了。”因为打哈欠,我眼里泛着泪花。 “说说嘛!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昭娣伸手把我胸前的头发,顺到肩后。 我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窗外,思绪飞到了许多年前…… …… 吴洁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家庭,爸爸妈妈要给她改名,因为到了徐家,就不能再姓吴了。又不能叫徐洁,以为方言里,“徐洁”跟“睡觉”的发音很相似。吴洁,坚持使用“寒霜”做自己的新名字。一方面因为,养父养母说过“吴洁”也是寒霜仙子的名字;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冷若寒霜了。 寒霜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记日记了。她刚到徐家的几年,沉默寡言,性格孤僻。日记本就像是她的朋友一样,她所有心事,只向日记本吐露。一天,妈妈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寒霜的日记本,那个日记本上还有一把小锁头。 妈妈问二丫头招弟:“这是啥?” 招弟说:“是日记。你快给小霜放回去吧。日记,不能给别人看的。” 妈妈又问:“为啥不能看?” 招弟说:“因为里面会记录心事,秘密之类的。” 妈妈把日记本上的小锁头用力揪下来,然后递给招弟说:“你念给我听!” 招弟说:“妈!不可以的!” 妈妈声色俱厉的说:“念!” 招弟只好颤抖着声音念道: “某年某月某日星期一 阴雨绵绵 亲爱的妈妈、爸爸,我想你们,我好想你们,我想阿旭,想我们温馨的小家。 我们的小家,永远是那样温暖、和睦。爸爸讲的故事,那么引人入胜。妈妈唱的歌,那么令人陶醉。调皮捣蛋的阿旭,即使哭闹着耍赖,我也不会觉得烦,反而觉得他好可爱,好可爱。 还记得,爸爸的笑是那样温柔。还记得,妈妈为我梳头的手是那样温柔。我们的小家,好像永远都是晴天,白天永远都有阳光,晚上永远都有繁星。清风阵阵,有爸爸和妈妈的柔声细语。清风阵阵,有我和阿旭的欢声笑语。 而这里,这个地方,我称之为“新的家”,却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每天都是吵,吵,吵……听,现在他们仍在吵。明明是一家人,只因为一点点小事,吵得像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样。这个家,仿佛很少有好天气,永远都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这里的妈妈,很少笑,即使笑也只对两个姐姐笑,对我总是板着脸。 这里的爸爸,也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对着叔叔家的那个哥哥笑。 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忘了怎样对人笑。其实自从离开原来的爸爸妈妈,离开我原来的家,我就很少笑得出来啦。 这里的妈妈不关心我。她能看到姐姐们的棉衣小了,却看不到我还穿着单衣。姐姐们得了奖状,她开心地贴在墙上。我的奖状多得用来包书皮,她都没有发现。 这里的爸爸也不关心我。他会给叔叔家的那个哥哥买好玩的玩具,却不肯给我买一个新的文具盒。他会给那个哥哥零花钱,却从不给我零花钱。就连两个姐姐,也很少能从他那里要到零花钱。 他们不关心我,那又怎样,其实我也不关心他们。这世界上,我只关心阿旭。 我常常想,如果命运此对我,是为了将好一点的运气,留给阿旭,我愿意承受。只要阿旭过得还好,那么比这惨十倍的环境,我都可以忍受……” 招弟念完寒霜的这篇日记,妈妈气得发抖。她把日记本抓在手里,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寒霜,说:“你那么想你那个后妈?怎么不去找她呀?你心里,那个才是你亲妈,是不是?我才是虐待你的后妈,是不是?我那么爱吵架,你别喊我‘妈妈’呀!你别吃我做的饭呀!你睡觉别盖我做的被子呀!” 妈妈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刻薄:“你怎么不去你后妈坟上,跟她要吃的呀?你那么讨厌这个家,还待在这个家里做什么?你跟你后妈那么亲,怎么就带累得她见了阎王呢?你这个煞星,祸害够了那边,又回来祸害这边?” 妈妈把那本日记狠狠摔在地上:“我们吵不吵的,还是一家人,我们的心都在这个家里。你就算不吭不声,不言不语,你也的心也不在这个家里。你别忘了,是人家不收你,人家往外撵你,我才收留你的……” 寒霜以前没有被这样严厉的训斥过,妈妈的话越说越大声,寒霜就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 妈妈会不会打她一顿?妈妈会不会把她赶出去? 她在日记里,将这个家描述得很不好,但是毕竟这是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在日记里,说这里的爸爸妈妈不够温柔、不懂关心,但是这里的爸爸妈妈毕竟给了她一日三餐,并且供她上学。 那不过是日记而已,当她悲伤难过的时候,用来宣泄情感的日记而已。如今被妈妈抓在手里,却成了她通敌叛国的“铁证”,成了她背叛家庭、忤逆父母的“铁证”。 她担心,如果自己被这个家所不容,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她该何去何从?想想舅舅的无情,舅舅身边那个女人的嘴脸,妈妈说的“人家不收你,人家往外撵你”的话也是事实,她的确无处可去。 寒霜害怕极了,她小小的身板颤抖着。在妈妈冰雹一样的数落声中,寒霜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跪在妈妈面前。她的眼泪,啪嗒拍打地落在她膝前的尘土里。 妈妈终于闭嘴了,看着跪在面前,无声流泪的孩子,她终于停止了责骂。 那时候,寒霜还小。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那么生气,不明白妈妈心里的恨和痛。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跟她一样地泪流满面。 那篇日记,以及那天发生的事情,在妈妈与寒霜之间,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鸿沟。这根刺,扎在妈妈心里,也扎在寒霜心里。 …… 我试着用诙谐的语气讲述这件往事,却发现无论怎样组织我的语言,都无法诙谐起来。 妈妈在场,我不好抒发我的感慨,就跟昭娣说起了英语。还记得那首我们在大学里常听的歌吗?“ hea-ven”,里面有一句歌词:“  se……” 昭娣叹息一声,说:“等天天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他跟我之间会不会也有鸿沟?就像你跟你父母之间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一样?虽然我有苦衷,虽然我身不由己,但是我抛弃他是事实,他心里会不会怪我、恨我、怨我?” 我以为昭娣会哭,所以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干什么?”昭娣疑惑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哭吗?才没那么脆弱呢!” 昭娣继续说:“只要都好好活着,只要还有相守的机会,心里的鸿沟可以慢慢填补。再说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充满了沟沟坎坎,有什么好哭的?” 是呀,只要都好好活着,只要还有机会相守,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第23章 子系解衣狼 第二十四章子系解衣狼 “你们说什么呢?”妈妈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快点吃饭吧。” “阿姨,我这是头一次在家里吃早饭。”昭娣不忘拍马屁。妈妈笑着,把饭菜往昭娣跟前推了推,包括那盘切好的粉肠。 我刚要说什么,昭娣就夹起一片放到嘴里,“嗯,好吃!” “阿姨,这次来多住几天吧。”昭娣一边吃一边说。 我冲昭娣瞪大了眼睛,小声问:昭娣,你是不是想吃醋溜土豆丝啦? 妈妈知道我没说什么好话,瞪了我一眼,“我过两天就去大丫头那边啦,好久没见我那外孙女了。” 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片递给我,说:“小霜,这个就是你二姐夫他那个同学的联系方式,你一会儿吃完饭给人家打个电话。最好今天就约出来相一相。” 我说:“妈妈,不用麻烦了吧,二姐不是说了吗,人家瞧不上我的。” “甭管瞧上瞧不上,你都得试试。你都多大了,虚岁都二十八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都上学前班了,你二姐都会打酱油了,你都在我肚子里六个多月了。你去相一下,说不定,就王八看绿豆……” “停!求您了,千万别再说那句话了。我给他打电话,还不行吗?我这就给他打!” 我拿起手机,“您好,是杜杰一先生吗?我叫徐寒霜。” 杜杰一说:“徐小姐,你好,你好。你是我朋友那个小姨子,对吧?” 奇怪,怎么说是朋友?不是同学吗? 我说:“喔,您知道我是吧?” 杜杰一说:“知道,知道,常听我朋友提起你。咱们约个时间,见面吃个饭怎样?” 我说:“好的,什么时间?” 杜杰一说:“我明天要出差。我们约在今天晚上,可以吗?” “今天晚上太仓促了吧?”我刚想说什么,妈妈用力拧了我一下,我连忙改口说,“就今天晚上,您把地点告诉我。” 昭娣看了一眼我那张纸条,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用筷子又夹起一片粉肠,我连忙抢过她的筷子,“哎呀,别吃这个了,这个都过期了!”我把那些粉肠,都倒在垃圾桶里。妈妈急忙拉住我,“别倒别倒……” 我警告她说:“您要是不让我倒,我今晚上就不去相亲了!” 妈妈气呼呼地说:“你厉害!你厉害!倒吧倒吧!” …… 晚上,早早地到了约会的地方,找到了杜杰一先生预留的位置,刚要坐下。二姐的电话打了过来,她似乎很在意这次相亲,特意嘱咐我:“这个杜总,是个富二代,一表人才。人家条件很好,你要好好表现,不要给你二姐夫丢脸。” “好的,好的。” “画个妆,不要素面朝天的,显得不重视这次约会似的。” “好的,好的。” “第一次见面,女方应该迟到几分钟。” “好……”我说,“等一下,可是我已经到了。” 二姐说:“那你先去附近转悠转悠,哪有女方先到的,显得你上赶着似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掂了掂肩上的大背包,决定还是不要浪费力气去转悠了。对着餐厅的玻璃,照了照自己这副清汤挂面的尊容。嗯,不错,不错,不错。虽然不施脂粉,但是挡不住我气色好呀! 我一屁股坐下来,既然时间还早,不如,忙会儿工作吧。我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飞快地码着字。 那个杜杰一踩着点到的,看到我,非常吃惊地说,“喔,女方先到,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杜先生,您好。您选的这地方不错,”我一边恭维地说,一边又打了两行字,才合上笔记本。 杜杰一坐下之后,毫不客气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番。虽然我不自在,那又怎样,这本来就是一场相亲。他嘀咕:“嗯~ 虽然粗糙了点,但是底子还不错,打扮打扮应该还算精致。” “您说什么?”被这样当面品头论足,心里有点不开心。 “我说,徐小姐身材不错,就是这品位嘛,”他摇着头,“有待提高。” 我有种预感,今天的这场相亲应该不会太愉快。我慢慢拿起菜单,“这家有什么特色菜吗?” “徐小姐,我这人说话很直接,你别介意……”一般这样的话之后,你就应该知道,前方高能,“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觉得聪明的人是不会急着跳进这个坟墓的。” 我笑笑说:“杜先生,您这话说得很委婉,不算直接呀。只是我不明白,您既然不急着跳进这个坟墓,为什么要跟我相亲呢?” 杜杰一说,“有的人相亲,是为了找老婆。有的人相亲,是为了找女朋友。还有的人,就是想找个,”杜杰一停顿一下,说,“性伴侣。” 我觉得嗓子有点难受,咳了一下,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怎样结束这样的“相亲”。 “我听你姐夫说,你没交过男朋友,是真的吗?”杜杰一忽然凑近了问。 我放下茶杯,“交过怎样,没交过又怎样?” 杜杰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自恋地说:“像我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想要跟我交往,你总得有点特别之处,不是吗?我觉得,徐小姐的特别之处就是,清纯。”杜杰一用脚尖踢踢我的脚,说,“只要,你不是装清纯就好。” 我连忙把脚缩回来,“杜先生,您说话果然很直接。我也直接地告诉您我的意思 ──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杰一可能没想到,像他这样的条件,也会被拒绝,脸上有点惊讶,“你不考虑考虑吗?我可以给你很滋润的生活,”他用眼睛瞟了一下我面前的笔记本,“你也不用工作地那么辛苦。” 我用手指了一下门口,“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杜杰一笑了一下,说:“拜托,地方是我选的,要走也是你走好不好?”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杜杰一却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我有点后悔了,要不,我们就当男女朋友一样,相处一下,试试?” 我强装笑脸,“杜先生,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多认识一个朋友也好呀。”杜杰一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到座位上,“反正来都来了,饭总是要吃的嘛?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这顿饭,我请客。” “不用了,谢谢。”说这话的不是我,而是,成允文! 成允文站在杜杰一旁边,向杜杰一伸出手,说:“杜总,你好。抱歉,打扰了。” 杜杰一没有起身,坐着同成允文握了握手,“成董,这么巧?” 成允文对杜杰一的态度好像很客气,“我有很要紧的事找徐寒霜,所以冒昧找来了。” 杜杰一说:“怎么,你跟徐小姐认识?” 成允文点点头说:“我们是同学,也是同事。” 我看着他们两个,问:“怎么,你们也认识吗?” 杜杰一说:“成董,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相请不如偶遇,成董请坐!” “不必了,”成允文不由分手地牵起我的手,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我找徐寒霜,真的有点急事。” 杜杰一歪着身子,打量着成允文,然后点点头说:“好,我懂了。你们请便!” “杜总,再见!”成允文拖着我离开了。 我一边被成允文拖着走,一边问:“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儿?我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昭娣告诉你的?你对那个杜杰一怎么那么客气?你怎么不说话?” 成允文霸道地把我塞到他的车里,“哐”地一声用力关上我这侧的车门。然后他也坐上车,又是“哐”的一声。我被他的气势吓到,不敢再吭声。 我俩就这样沉默着,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成允文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态度相当粗鲁,他生气地说:“徐寒霜,你是猪吗?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你就去跟他相亲?” 我嘟囔着说,“他是我姐夫的同学,我姐夫介绍的,能有什么问题?” 成允文咬牙切齿地说:“杜杰一有很深的背景,可以说是黑白通吃,他做事从来都不择手段。杜杰一有个外号,叫做‘解衣狼’。他玩弄过的女人,加起来都快有一个排了。并且他染指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成允文松开我的手臂,“总之,这个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我心有余悸地说:“我亲姐夫,不可能害我吧。” 成允文说:“杜杰一身边围着一帮阿谀奉承的人,你那个亲姐夫,说不定就在其中。” 成允文发动车子,我问他:“去哪儿?” 成允文没好气地说:“饿了,找地儿吃饭!” 第24章 无题 我以为成允文会带我去什么高档的地方吃饭,结果他带我去了一个清真餐馆。正是饭点,餐馆里坐得满满当当的。餐馆的老板,在门口的空地上架起几张桌子。 我们选了一张靠着大树的桌子,坐下来。今夜微风阵阵,这个时节又不冷不热,露天坐着,格外惬意。 我们点了许多烤串,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撸串解决不了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们吃得格外欢畅,聊得也格外欢畅。成允文起了个头,聊起中学时候我俩那点破事。就那么几件事,很快就聊完了。我们又接着聊起别的。 我一边啃着一个蜜汁烤翅,一边说“中学门口的大刀凉面,一定要多放辣椒油,特别好吃。” 成允文撸了一个羊肉串,说:“那是你们女生的最爱,男生很少吃那玩意的,总觉得吃不饱。男生还是喜欢去高中附近的电影院门口,吃烤串,喝啤酒。” 我拿起一个虎皮尖椒的烤串:“电影院附近的书店,武侠小说那一排,总是挤满了男生。” 成允文剥开一个煮花生,放到嘴里:“你不也常去凑热闹吗?十次去书店,有九次都能遇到你。” 我咬了一大口虎皮尖椒,够辣,够爽!一边跺着脚,一边说:“我又不看武侠,我看的都是琼瑶、张小娴、张爱玲、痞子蔡……” 我俩聊得开心,不知不觉,面前的竹签堆成了小山。成允文忽然猝不及防地揉揉我的头发,说:“你如果急着嫁人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吧。” 我打开他的手:“唉!你手上很多油,你不知道吗!警告你,下次不要摸我头发。” 成允文看看自己的手,果然都是油,他一边用纸巾擦着一边说:“我说真的。从中学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想,这辈子我想娶的人,就是你!” 我又拿起一串虎皮尖椒,装疯卖傻地对他说:“怕不怕辣?敢不敢吃这个?” 成允文认真的眼神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的话:“徐寒霜,我喜欢你。” 我放下那串尖椒,说:“我这人,既不漂亮也不优秀,性格还不是很好,优柔寡断、磨磨唧唧、扭扭捏捏,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自伤自怜的……”其实这些话都是昭娣评价我的,“成允文,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是徐寒霜,你就是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你。”成允文真诚的眼神,其实还蛮令人感动的。这样的感动,这样好听的情话,如果我没有被打动的话,是不是有点铁石心肠? 可是我跟他说:“对不起。” 成允文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你宁肯跟不认识的人相亲……” 我打断他的话,“成允文,对不起。” 相亲是为了应付我妈妈,因为我特别怕妈妈的唠叨。我不想解释这些,除了对不起,其他的话都是多余的。 成允文淡淡地问:“难道,是因为那个阿旭吗?”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说:“不是。” 这一次,不是因为阿旭。 …… 回到家,妈妈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候着我,“怎么样?” 我嘿嘿假笑两声说,“人家没瞧上我。” “胡说!”妈妈生气地说,“刚你二姐还打电话问过人家,人家说对你印象挺好的。从小到大,净说谎话,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实话……” 为了避开妈妈的数落,我就想着用“尿遁”这一招。还没走到卫生间,妈妈忽然叫住我,“等一下,你二姐电话。我按了免提,你自己跟她说!” 二姐的声音似乎非常不开心,“小霜,刚刚杜总又来电话,一直怪你姐夫,说‘徐寒霜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既然有男朋友,怎么还出来相亲’?你到底怎么回事呀?” 我说:“我没男朋友,是杜总误会了。” 二姐又问:“那你给人家打电话,解释一下。” 我说:“那就没必要了。反正我也没瞧上他!” 妈妈说,“你说什么?你还瞧不上人家?你照照镜子……” 二姐和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轮番轰炸,混乱之中我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 ── 二姐好像说了一句“你不靠谱也就算了,害得我们一大单生意没了……” 我大喝一声,“打住!” 在妈妈和二姐闭嘴之后,我问:“什么生意?你们拿我交换什么生意了?杜杰一不是二姐夫的同学吗?” 妈妈露出心虚的表情。 二姐说:“什么同学?他们要是同学就好办了。你姐夫有单大生意,想让杜总帮忙,碰巧知道他跟对象分了,所以想藉着帮他介绍对象,拉拉关系。我就知道你不靠谱,咱妈非让你去试试……” 我算明白了,敢情就这样把我当顺水人情,“所以,这个杜杰一是什么人,你们根本就不清楚?” 二姐说:“杜总人挺好的呀,人家在生意场上挺有威望的。多少人想跟他攀关系都攀不上的……” 我冲着手机,也是冲着二姐喊:“他说他不想找老婆,也不想找女朋友,他只是想找个性伴侣!他的意思想包养我,还说我就不用辛苦工作啦。这种人算挺好的?你们的三观就是这样子的?” 我不听二姐的申辩,生气地挂断电话! 妈妈犹豫着说:“小霜,你是不是误会啦?你二姐夫不会坑你的,……” 我忽然打断她,说:“妈妈,我明天要出差去四川。您是在我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回来?还是去广州大姐家?如果去大姐家,我帮您订票。” 妈妈讪讪地说:“你放心去出差吧。我明天一早去广州,你大姐早就帮我订好票啦,就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 妈妈又说:“你累了吧,赶快坐下歇歇吧,瞧这这一天过的。我煮了酸梅汤给你,我去给你盛一碗啊。” 妈妈去了厨房。我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妈妈,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坏男人。 妈妈,我今天拒绝了一个好男人。拒绝那个好男人,我很不忍心。 妈妈,我的心里,悄悄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喜欢的那个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那么远的距离,我可能永远都走不到他的心里。 妈妈,我心里好纠结,好难过。 妈妈,如果这些心事,我可以对你说,该有多好呀。 妈妈,如果你抱着我,如果你摸摸我的头,如果你跟我说:“好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妈妈,如果我们可以那样相处,该有多好呀。 第25章 要谈交情是吧 《兰张》的拍摄完成之后,昭娣更加忙碌了,忙着后期制作,忙着宣传。而我写剧本的水平,也逐渐地炉火纯青。我交上的作业,终于不再令傅老师眉头紧锁了。编剧的工作,也有旺季和淡季,淡季的时候,我也不急着“趴活”,花费很多时间在小说创作上。 每次昭娣被问道:“下一次想拍什么样的电影”之类的话题,昭娣总是说:“想拍心慕君兮的小说。” 我知道昭娣其实没有那样的打算,我的小说多是现代伤情系列的,而昭娣更喜欢拍一些古装剧。昭娣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帮我做宣传。果然,在昭娣的帮助下,我的小说逐渐有了名气,我的新书签售会定在十一那天。不过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天是七夕节,《兰张》剧组与成氏文化传媒合作的发布会在北京举办。参加这次发布会的主创人员主要有:制作人韩昭娣、导演、女一号胡羽、男二号安悦轩这四位。除了这四位大咖,还有两名刚出道的小演员。 这次发布会,昭娣非要拽着我一起参加,她说:“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老同事吗?” 我的老同事?成允文、老余和老张的脸在我脑海里飘过,我摇摇头,说:“不怎么想见。” 化妆间里,我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昭娣化妆,眼睛忽然被人蒙住:“霜姐,你猜猜我是谁?” 叫我霜姐的只有两个人,除了小华就是小曾。而这次发布会,顾念昔没有来,小华更不可能来。所以,“小曾?” “啊,真不好玩,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小曾松开手。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点惊喜,那几位老同事不怎么想见,这位小同事还是蛮想见的。 “我是这次活动的主策划。没想到吧?这可是我实习转正之后的第一次扛大旗,霜姐你要帮忙呦。不要让我砸了饭碗。” “好说好说。”我跟小曾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成氏公司的年会上,那时候小曾还在忙广州顾氏地产公司的项目。 “霜姐,你知道吗?顾氏地产公司的项目,后来黄了。”小曾揽着我的胳膊,一边跟我说,一边带我走出化妆间。 “为什么?”我好奇心起,不由得跟着她的脚步。 “听说那个姚贵琪不知道怎么惹恼了成董,成董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然后项目就黄了。咱们公司,跟顾氏集团的所有合作,全都黄了。”小曾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 “这么严重?”我吃惊。 “你也知道,顾念昔是顾氏集团的公子哥,所以这次活动,为了避嫌,没有邀请他参加。”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跟着小曾来到了他们工作的办公室门口。 成允文也在办公室,见到他,我有点尴尬。但是他冲我微笑,心无芥蒂地跟我打招呼。 那个研发部的老张也在,他看到了我,喜出望外地喊:“是你!”他冲我挥挥手,“你还记得我吗?” 成允文毫不留情地关上门,把老张的声音也关在里面。 小曾去一边接电话的时候,成允文跟我闲聊起来。 成允文说:“这次的主创人员,来得真少。你也是编剧之一,要不要上台去凑个数?” 我摇摇头。 他问我:“现在的工作,还顺利吗?” 我点点头。 他又问:“听说最近你有新书签售会,什么时间,在哪里举行,我去给你捧场。” 我摇摇头,“你那么忙,不用麻烦了。” 他不再吭声,我俩相对沉默了,气氛有点尴尬。我想找点话题来缓和一下,“那个,听说你把姚贵琪揍了?” 成允文挑起一边的眉毛问:“听谁说的?小曾?” 这个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为什么?” 成允文笑了笑说:“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不提也罢。” “你还笑得出来?我听说,顾氏集团跟咱们公司的所有合作都受影响了。”我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辞职了,不能说“咱们公司”,而应该说“你们公司”。 “是呀,合作的事情是受影响了。不过,蒙受损失的不一定是咱们。”成允文故意强调着我口误的“咱们”。他说,“顾氏,被姚贵琪和他那个堂姐,搞得乌烟瘴气的,离穷途末路不远了。咱们公司早点抽身,免得受牵连。” 这时候,老张打开办公室的门,说:“成董,您来一下。” “我去忙了。”成允文跟我说完,转身走进办公室。 顾氏面临穷途末路吗?我正想着成允文刚才的话,小曾忽然急匆匆地跟我说,“霜姐,霜姐,刚刚接了个电话,说昭娣姐要走,我们快去把她拦住!主创总共才四个人,走掉一个,发布会还开不开啦?” 小曾和我连忙回到化妆间,导演正在劝昭娣留下来。我刚要凑过去,问问情况,被安悦轩拉着一边。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那个张彰跟闫晓娟,举办了一个订婚宴。就在今天,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狗仔队里有我的朋友,‘我怎么知道的’不是重点。”安悦轩摊开手说,“重点是,昭娣肯定要过去见一下张彰的,拦不住的。”他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你懂得。” 我懂,昭娣肯定想要亲口问一下张彰 ── “你有没有爱过我?”、“我们的将来,怎么办?”、“天天怎么办?”…… 我叹息一声,嗨!何苦呢? 然后安悦轩轻描淡写地说:“我肯定也要去!” “what?!你也去?!” 这简直是要把我逼疯的节奏,我几乎要跳起来,安悦轩连忙捂住我的嘴。 我稍微平复一下情绪,不抱希望却又不死心地问:“你们赶得回来吗?” 安悦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有点远,赶不回来。” 他凑在我的耳边,“再说了,到时候昭娣不定受什么刺激呢。” 我着急地说:“发布会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了,主咖总共才四个,你和昭娣都要走,你们这是要搞事情呀!” 小曾就在我身后,也不知道我俩的话她听了多少,她指着安悦轩说:“如果你也要走,”她一脸悲壮地说,“那你们还不如先把我杀了,然后踏着我的尸体走出去!” 安悦轩拍拍我和小曾的肩膀,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厚道,所以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把顾念昔叫过来救场,我听说他正给他女票过生日呢,就在附近。十分钟,就能赶过来。” 小曾苦笑了两声,崩溃地说:“顾念昔不可能过来?这场发布会是我们公司组织的,而我们公司跟顾念昔他老爸的公司正打官司呢!” 安悦轩用手摸了摸下巴,说:“这样呀?好像是有点不好办。” 那边导演劝昭娣劝得喉咙都干了,转身去喝水。昭娣瞅准时机,夺门而出。安悦轩慌忙去追昭娣,被小曾死命地拉住。 小曾近乎嘶吼,“你不能走!不能走!” 安悦轩把他的手机丢给我,“你用我手机把顾念昔叫过来,我跟他多少有点交情!我手机的密码是昭娣的生日!”他挣开小曾,跑了出去。 小曾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地看着我说:“霜姐,怎么办?怎么办?” 导演气得跺脚,“我不管了,不管了!” 胡羽站起身,要走,我拦住她,“你做什么?” 胡羽轻蔑地看着我,“走呀!就导演和我两个人,开什么发布会?开玩笑还差不多!” 我看了看她,看了看导演,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小曾,咽了下口水,说:“我通知顾念昔来。再算上我一个,我也算是《兰张》的编剧。还有成允文,他是出品人之一。这样,发布会可以开了吧?” 胡羽还是用那样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说:“好呀,你要是能请来顾念昔,我就不走了。” 我一边用安悦轩的手机,播出顾念昔的电话;一边挡在门口,唯恐这个房间里所剩不多的人,再走掉一个。 顾念昔的声音传来:“喂!安悦轩,发布会准备得怎么样?” 我鼓足勇气说:“顾念昔,抱歉打扰了,我是徐寒霜。” “你是谁?”顾念昔提高声音问道。他居然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以来,他都是称呼我“喂!” “我是片场的小徐,”我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那个圆木撞到我,你来帮忙,结果害得你摔倒了。还有一次,你被那个摄影机砸到了,是我送你……” “喔,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我正在发布会上,安悦轩和韩昭娣临时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参加了,能不能拜托你赶过来救场?”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今天,我女朋友过生日。再说了,你让我去,我就去呀?我跟你,还没有那个交情!” 我心里想:顾念昔,你要谈交情是吗? “能不能,念在跟安悦轩的交情,跟《兰张》剧组的交情……” “我跟他们的交情也没那么深!不跟你说了,我快迟到了。我女朋友,最讨厌别人迟到。我挂电话啦!”顾念昔说。 “不要挂,拜托你不要挂电话!”我唯恐他挂掉之后,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一着急就对着电话喊:“你听我说,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一分钟!” 顾念昔的声音带着轻蔑,“好呀,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我看你能说出朵花儿来?” 房间里,导演、胡羽、小曾,还有化妆师,都在盯着我看,眼神中充满期待和好奇。但是,我慢慢地从外面关上了门,把他们的好奇关在门里面。 顾念昔在电话里喊:“喂!已经过了二十秒钟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情人节快乐!” 我心里想:顾念昔,你要谈交情是吗?我就跟你谈谈交情!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两声呵呵的笑声,“你就打算这样说服我?今天是七夕,也算中国的情人节没错。但是……,等一下,你还有一分零十秒的时间。” 一分零十秒,足矣。我不急不缓地说:“顾念昔,请你听清楚,‘情人节快乐!你唱的歌真好听,能再唱一首吗?’”我的话,听起来很像《流浪情人节》里的歌词,对不对? 顾念昔的声音似乎带着迟疑:“还有五十五秒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一面回想着那次在地铁上遇到他的情形,一面继续说:“我可以点歌吗?我想听……” 顾念昔他扬起声音问:“什么?你想听什么?” 我闭上眼睛,心中祈祷着,但愿他还记得我点过的那首歌:“我想听‘ hea-ven’这首歌。” 电话那边开始沉默,五秒钟,十秒钟,二十秒钟…… 给我的两分钟时间,就这样被他的沉默消耗掉了。我不确定,电话那边他是不是还在听,“顾念昔?” 顾念昔轻轻地说:“原来是你!” 没错,是我。谢天谢地,你还记得!“ hea-ven”万岁! 你在地铁站台上,遇到的那个送你花的姑娘,就是我。你为我写了一首歌,却忘了我的模样。我几次站在你的面前,你却没有认出我。 “没错,是我。”我说,“不知道,这算不算交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只占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拜托你了!” 顾念昔的声音传来,仿佛天籁之音:“好的,我这就去。” 第26章 迟来的谢谢 我挂掉电话,打开化妆间的门。导演、胡羽、小曾,还有化妆师,在他们的翘首企盼中,我摆出“ok”的手势。 “yes!”小曾高兴地蹦了起来,“霜姐,我爱你!你办到了!你居然办到了!” 小曾在我脸上亲了又亲,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我去找成董了,我去准备了……” 胡羽拍了拍手,对我说:“厉害呀!还真是小瞧你了!” 导演则上下打量着我,“小徐,你和顾念昔,到底有什么故事?” 我冲导演笑笑,没有回答。胡羽忽然把我按到椅子上,扭头吩咐化妆师:“给她好好地化个妆。”她趴在我肩上说,“不然的话,一会儿上台,丢的是我们剧组的脸。” 我冲她笑笑,胡羽脾气不好,待助理很苛刻,待别人也很傲慢,但是不妨碍她的职业操守,她是个负责任的好演员,而且演技真的不错。 顾念昔没有失言,在发布会开始前一分钟,赶到了。来不及化妆,就匆匆坐到嘉宾席上。顾念昔的位置在最中间,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他悄悄对我说:“原来你的名字,叫做徐寒霜。” 我的心里忽然小鹿乱撞,心跳扑通扑通加速。两只手,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搓来搓去。 成允文坐在我的另一边,他抓住我一只手,“是不是因为第一次面对媒体和记者,所以你很紧张?” “是有一点紧张,现在没事了。”我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成允文抓得更紧了,眼神里满是霸道。我瞪着成允文,用眼神问他:“你干什么?” 顾念昔忽然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我又看向顾念昔,仍然用眼神发问:“你又干什么?” 顾念昔低声说:“有我在呢,不要怕,不用紧张。” 我心想,紧张你们个头呀! 顾念昔抓住我的手,还微微抬起来向成允文示威。成允文只好先松开了抓着我的手,随后,顾念昔也松开了手。 …… 这次的发布会很精彩,相当成功。 有记者问顾念昔:“顾氏集团跟成氏文化传媒的纠纷,传得沸沸扬扬。而这场发布会是成氏文化传媒承接主办的。您今天能够来到发布会,是不是表示双方的矛盾已经缓和了?” 顾念昔的回答,滴水不漏,值得点赞:“我是做为《兰张》的演员,以兰陵王饰演者的身份来参加这次发布会的,所以在这里并不代表顾氏集团。我相信成董也是做为《兰张》的出品人身份,坐在这里的。在座的导演还有各位演员,大家除了是《兰张》这部剧的工作人员之外,可能都有其他的身份。是《兰张》这部剧,把大家联系在一起。我们代表的都是《兰张》这部剧……” 成允文被提问几乎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是:“至于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纠纷,我觉得有些夸大。所有的合作,都是需要磨合的,磨合期出现点状况很正常。经过了磨合期,才能同心协力,提供好的服务,创造出好的作品。希望今后的合作,会越来越有默契,可以多创作出几部像《兰张》这样的良心剧。” 记者问:“两大集团今后会再度合作吗?” 成允文和顾念昔异口同声的回答:“有可能!” …… 发布会圆满结束之后,成允文跟顾念昔,才有机会寒暄一下。 “谢谢你,肯来救场。”成允文对顾念昔说,“关于,我们跟顾氏的合作,我个人觉得很遗憾。” 顾念昔坦诚地说:“没关系,那个姚贵琪,我也看他不顺眼!” 成允文向顾念昔伸出手,他们很有默契地将手握在一起。 成允文小声说:“我听说,那一拳是你打的?” 顾念昔笑了笑说:“我恨不得,见他一次打一次!” 成允文安排了车子送导演、胡羽,又让小曾开车送顾念昔。成允文正要安排我的事情,我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我打车回去。” 成允文拽着我一只胳膊说:“要不,你等我一会儿。等我忙完了,送你回家。” 顾念昔却毫不客气地拽起我另一只胳膊,对成允文说:“不用麻烦了,你去忙吧,她跟我坐一辆车。” 我和顾念昔坐上小曾的福特,小曾开心地说:“我这座驾,今晚蓬荜生辉呀。居然坐了一个大明星。”小曾又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补充道“还有一个大作家。” 顾念昔笑着对小曾说:“曾慧丽,麻烦你,送我到前面那片的酒吧,就可以了。” 我一直小曾小曾的称呼,都忘了小曾的原名是“曾慧丽”了。可是,顾念昔却知道她的名字。 “这有什么奇怪的?”顾念昔说,“在你们年会那天,跟我共进晚餐的人就是曾慧丽呀。” 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我们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你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现在知道了,徐寒霜,徐寒霜。”顾念昔笑着说,“怪不得每次见你,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really?我怎么感觉你每次见我,要么视若无睹,要么就没有好脸色?” “你变化真大,我记得,你以前是短头发,又黑又瘦,不像现在这样白白胖胖的。” “呵呵,谢谢,你真会夸人!”我咬着牙说,心里恨恨地说:居然说我胖!“你的变化更大!我记得以前你除了那头黄毛,没这样妖艳的。” 小曾,这个车的安全带,藏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顾念昔凑过来,帮我把安全带扯出来,扣上。他跟我的距离只有几个厘米,我瞪大了一双眼睛。他却故意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平复下小鹿乱跳的心,“谢谢你,肯来这个发布会。” “不客气。也谢谢你,”顾念昔说,“当年在我落魄的时候帮助过我。” “谢谢你,”我说,“酒吧的事情。” “你们要谢到什么时候?”小曾不满意地说,“你俩,好像有很多故事呀。” 也没很多故事,只是凑巧有那么几个“萍水相逢”的故事而已。 我和顾念昔相视而笑。 第27章 带男人回家 我在家门口的走廊里,被一滩东西绊倒,低头一看,居然是安悦轩。他烂醉如泥,还鼻青脸肿,“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这是被谁打了?” 安悦轩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着说:“我把张彰揍了。然后昭娣就把我揍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练过柔道呀?你看她把我打的!把一个小鲜肉,活脱脱打成了猪八戒!” “小鲜肉,猪八戒?”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你怎么在这里?” “昭娣不让我进去。”一米八八的安悦轩,趴在一米六三的我的肩上,“霜霜,你回来就好啦,快带我进去。” 我手脚并用,吃力地推开他,“告诉你一万次了,不要乱叫我名字,叫我徐寒霜也行,叫我姐姐也行。” “吴洁,”安悦轩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你回来就好啦。” 我像是被一个闪电击中,难以置信地盯着安悦轩,楼道里灯光昏暗,我颤抖着双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刚刚,你叫我什么?” “吴洁,”安悦轩忽然坏笑着说,“昭娣说,你还有个名字叫吴洁。” 我从刚刚心脏漏掉的那一拍中醒过来,一下子陷入崩溃!韩昭娣,你个贱人!以前,把我所有事情都告诉张彰!现在,又都告诉这个安悦轩!真是气死我了! 我把安悦轩扔在一边,还落井下石地踢上两脚,“让你乱叫,让你乱叫!活该昭娣揍你,你就是欠揍!” 我气呼呼地按响了门铃,门呼啦一下子打开,一盆水兜头浇下,把我淋得透心凉。 “等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七夕节,不是情人节,也不是泼水节!”我怒发冲冠,“韩昭娣,我不明白,你这是要搞什么?” “寒霜,怎么是你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昭娣惊讶地捂着嘴说,“我以为是安悦轩!”可能我的样子实在好笑,昭娣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安悦轩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点赞!昭娣,我给你点赞!”。 我看看安悦轩,又看看昭娣,“你俩是故意的!你俩合起伙来整我!” “真不是!真不是!”昭娣连忙摆手,然后从我头上摘了一只袜子下来。原来是洗袜子的脏水! 我更火了,瞪着昭娣说:“拜托,你学谁不好?干嘛学我!你这算不算给张彰报仇呀?刚安悦轩说他揍了张彰,你就把他给揍了。现在,你又替张彰,泼我洗袜子水?那个渣男都要娶别人了,你还这样维护他?” “不是,不是,真不是故意泼你的……”昭娣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你笑够了没有?你要是笑够了,”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地,“我可以进来了吗?冻死我了!大半夜的,浇个透心凉,站在门口吹冷风,你来试试!” 昭娣赶紧拉我进屋,一边问道:“那个,发布会……” “really?我这副样子,你还有心思问我发布会?我先洗澡去了!”我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你们俩个,好好反省吧。” 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安悦轩的外套搭在沙发上,鞋子散落在昭娣的卧室门口。 昭娣的房间里传出娇哼低喘的声音,还有床腿吱扭吱扭的声音。安悦轩的声音传出来:“明天,先给你买张新的床去!” 我用力拍着昭娣卧室的门,安悦轩高声喊道:“请进!”然后是一阵坏笑。 昭娣说:“快进来呀,给你上一堂成人教育课!” 我喊道:“韩昭娣!我们说好了,不许留男人在家里过夜!” 昭娣说:“我们说好的是,不许带男人回家。这个男人,我本来扔外面了,是你非要带他回家的,你忘了?” 我又对着门,用力地踢了两脚:“没羞没臊!狗男女!” 真是讨厌死了!昭娣和安悦轩两人干柴烈火地折腾了半宿,这房子隔音真是太差啦!!!作为一名大龄单身女青年,听墙角简直是一种折磨。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不知道为什么,顾念昔的脸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晃悠,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说,“怪不得每次见你,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说:“你变化真大,我记得,你以前是短头发,又黑又瘦,不像现在这样白白胖胖的。” 他说:“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他说:“喂!” 他说:“喂!危险!危险!” 他凉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说:“你得轻轻地扇,像这样。” 他凉凉的手,抓着我的一只手说:“是不是第一次面对媒体?不要紧张。” 他帮我扣上安全带,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 够啦!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的声音放到最大,掩盖住脑海中回荡的声音。渐渐地,我的心,终于清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昭娣走进我的卧室,爬上我的床。尽管她刚刚沐浴过,还是挡不住她身上那股气味,那股异性的气味。 她摘下我的耳机,“说说,你是怎么搞定顾念昔的?” 我说:“不如,你先说说张彰的订婚宴吧。” “好呀。”昭娣翻了个身,转向我,把玩着我的头发,“当我赶到的时候,看到他们四代同堂,那么大一张桌子,坐得满满的。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和和睦睦的。那样的家族氛围,特别令我羡慕。” 我能想象到,昭娣说的那个情景。饭桌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团和气。我也羡慕。 昭娣接着说:“我忽然觉得,天天跟着张彰是对的,确切地说,天天跟着张女士是对的。如果天天跟着我,桌子上最多坐三个人,我、天天和我那个爸爸,想想都觉得冷清。” 昭娣长叹一声。 “天天很黏张女士。看得出来,张女士特别溺爱这个小孙子。闫晓娟一直围着张女士和天天转,努力扮演一个好儿媳和好后妈的角色。我虽然觉得那个女人取代了我的位置,但是换位思考一下,我如果处在她的位置,未必有她的耐心,有她的气量。我冲过去,本来有一肚子话,要问张彰。但是看到他们那么多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一下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问昭娣:“张女士,有没有为难你?” 她说:“真没有,张女士看到我,有点惊讶,不过她立刻大度地说,‘韩小姐,我也想请你坐下一起吃饭。但是今天请了闫家的贵客,不方便招呼你。有什么要紧事,以后再说吧。张彰,你替我送一下韩小姐吧。’” 昭娣撇着嘴,学着张女士的口气说话,我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我问她:“那张彰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说,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他从来都不爱闫晓娟。他还说,不管他将来结不结婚,天天都会跟着张女士生活,闫晓娟不会插手,让我放心。” “听起来,你们聊得很心平气和呀。”我奇怪,“那,安悦轩为什么会对张彰动手?” 昭娣笑了一下,“后来,张彰说他爱我,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爱我那样,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安悦轩听不下去了,就向张彰挥起了拳头。” “打得好!”我给安悦轩点赞,“张彰真恶心,要我在旁边的话,我也听不下去。” 我问昭娣:“所以呢,你就把安悦轩打成那熊样了?” 昭娣翻了个白眼,“他这样跟你说的?他胡说,我只把他撂倒一次。他追我的时候,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我笑笑,“安悦轩也是为你好,你也真下得去手!他那个熊样,还要被你宠幸,你也真下得去嘴!” 昭娣呵呵笑了一阵儿,说:“该你讲讲顾念昔的故事啦。” “好吧,这个故事发生在五年前的情人节那天……”我停下来,看着昭娣说,“我还是不要讲了。你什么都跟别人说,安悦轩今天居然喊我吴洁,我差一点就跟他抱头痛哭地相认了。到现在,我这心里还难受着呢!” “你不讲,试试。”昭娣又开始咯吱我,我一边笑一边后退,从床上跌了下去。我从床头柜上撤了一张纸巾,充当投降的小白旗,拿在手上晃了晃。 昭娣嬉笑着,把我拉上床。 我深呼吸一下,说道:我俩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萍水相逢…… 第28章 曾经流浪街头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我第一次在公司收到“鑫”的玫瑰花。我记得那一天加班到很晚,大概十点多快十一点了,才坐上回家的地铁。 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地铁里人不是很多,有些是约会晚归的情侣,有些是跟我一样加班到很晚的人。我旁边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怀里的小宝宝睡得很甜。地铁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车轮滑过轨道的声音。 忽然,一个卖唱的男生,一边唱着摇滚,一边弹着吉他。他的吉他盒打开了,放在地上,里面放着少许零钱,用来提示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 无奈大家根本不买他的账,许多人嫌他的音乐太吵。许多人,都表现出对他的不欢迎。尤其我旁边的那对夫妇,他们的小宝宝被吵醒了,哇哇地大哭。 人们纷纷谴责着那个卖唱的男生: “真吵,出去!快出去!” “有病呀,也不看看几点了!” “地铁里不允许乞讨和卖唱,不知道吗?” …… 于是,地铁刚到下一站,这个卖唱的男生就被大家轰了出去。 但是那个男生没有气恼,反而笑着、潇洒地冲着地铁里的乘客,挥手再见,还频频飞吻。他大声地说:“再见!再见!情人节快乐!我爱你们!” 地铁开走了,那个男生忽然想起他的吉他盒还落在地铁上。他徒劳地追着已经开远了的地铁跑了几步。 当他沮丧地转过身,却看到有人拎着他的吉他盒,冲他笑。而这个人,就是我。 我把他的吉他盒递给他,上面有蓝色的粉钻拼成的一个“昔”字,我猜那是他的名字。 他对我说“谢谢”。 我对他说“你唱得真好听”。其实我心里在说,“你长得真帅”。 他很高兴找回他的吉他盒,对我说,“那你想不想再听一首?” 我问,“那我可以点歌吗?” “当然可以。”他在站台候车的座位上坐下来,拨动了一下吉他。 我于是点了《 hea-ven》。 他嘀咕了一句“情人节听这首歌,不觉得有点悲伤吗?”没等我回答他就一边拨动着吉他,一边悠悠地唱起来: “  in hea-ven , if  in hea-ven , because i know i don\' in hea-ven. in hea-ven in hea-ven i\' ,  because i know \' in hea-ven ……” 他的嗓音仿佛天籁之音,特别好听。 “谢谢你听我唱歌,我得走了。”他一边收起吉他,一边说。 “等等,”我把那个“鑫”送我的玫瑰花,双手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吧,祝你情人节快乐。” “谢谢你,也祝你情人节快乐。”他接过花,抛了一个飞吻,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目送他离开,地铁到了都不知道。他忽然回过头,对我喊:“你不上车吗?”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可是末班车了!”他指了指地铁。 我回过神来,赶忙钻进地铁,地铁门随后就关上了。 他冲我笑着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你真是个傻姑娘”之类的话。 …… 昭娣说:“哇,顾念昔竟然有流浪街头的时候。哇,那首《流浪情人节》的歌,居然是为你写的。哇,你俩还真是有点缘分哪!哇,听起来好浪漫呀!” “其实这个故事,我只讲了一半而已。”我犹豫着要不要讲后半段故事。 “what?只讲了一半?”床脚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和昭娣吓得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安悦轩!我和昭娣,拿枕头砸向他。 昭娣来找我的时候,没有关门,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坐在我床头的地板上。我和昭娣都没有察觉到他进来,被吓得花容失色。安悦轩从地板上爬起来,嚷嚷着“地上好凉呀,我跟你们挤一挤吧。”说着就要挨着昭娣躺下来,还一只手掀开被子,作势要跟我们躺到一起! “你活腻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我抄起桌子上的,嗯,手机,对着安悦轩喊。 “冷静,冷静!”昭娣夺过我手中的“凶器”。 我急眼了,说:“你让他滚出去!深更半夜,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别人的房间。” “好的,好的,我让他出去!”昭娣把安悦轩往外推,“我们闺蜜聊天,你凑什么热闹。快出去吧。寒霜这房间,从来就没有进过男人。” 昭娣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来,“不对,寒霜的房间,好像进过一次男人。”她扭头看向我,“好像也是五年前的事情。” 安悦轩张大嘴巴,看着我说:“那个男人,不会是顾念昔吧?”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连忙摆着两只手说,“我只是,收留了他一晚而已。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捂着自己的脸,“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们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第29章 曾经无家可归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在公司实习将近一年的时间,为了能够顺利转正,我工作格外卖力。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我已经习惯了加班,习惯了熬夜,习惯了赶通宵,习惯了出差,习惯了领导的批评,习惯了同事的勾心斗角,习惯了客户的挑三拣四…… 但是,我习惯不了穿高跟鞋。 我记得那是四月份的一天,因为一场策划活动,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必须穿正装,所谓的正装包含了我深恶痛绝的高跟鞋。那天的活动,我站了整整一天,两个脚后跟都磨破了,脚趾头也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痛得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这双脚剁下来。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坐地铁回家。出地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因为脚痛,我干脆脱下两只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往外走。 地铁出口不远处,有个男生双手抱膝蹲在人行道的一边,面前摊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求助五元”。他偶尔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又苍白的脸,有着黑黑的眼圈,有点像死亡-笔记里的“l”,只是l没有他那样一头橘黄色的头发。(姑且就称呼他为“黄头发的l”吧。) 有一对情侣经过,女的掏出钱包要给钱,被男的拉住:“这种都是骗人的”…… 不过这些,我都无心理会。我太累了,一心想着快点到家。 黄头发的l,留意到了我的赤脚,觉得好奇,就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脸上就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向我追了过来,冲我喊:“喂!等一下,等一下。” “做什么?”我将两只高跟鞋当武器,有所戒备地看着他。l头上这个杀马特造型,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良青年。 “你不记得我了?”那个l问。 我摇摇头。 l把背着的吉他盒拽到身前,用手拍了拍。他的吉他盒上,有一个用蓝色粉钻拼成的“昔”字。 我仍然一脸茫然。为了多给我一些提示,l说:“情人节?地铁上?玫瑰花?” 喔,原来是那天那个卖唱的男生。看到我恍然的表情,l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巧喔,”我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就挥着手说:“再见!” 现在就算是刘德华这样的巨星空降到我面前,我也不想多耽搁一秒钟,我太累了,我的脚太痛了,我只想赶快回家,赶快赶快坐下来,赶快赶快赶快让自己可怜的双脚休息一下。 我心里默默计算着,到家的距离和时间。从地铁出口到我住的地方,往常步行只需要十分钟。但是今天这举步维艰的状况,我怕是要走上半个小时了,嗨,分分秒秒都是折磨呀。 光脚走路毕竟也不舒服,看似平整的路面,隐藏了许多小石子、碎玻璃。我拐了一个弯,不得不咬着牙,把高跟鞋再穿回到脚上,尽管穿上去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了。但是路还是要走的,不管你穿的鞋子是不是合适,不管你的脚有多痛,不管你有多累,不管…… 我正慨叹着,生活不易,忽然发现那个黄头发的l仍然跟在后面。 “你干嘛跟着我?” “姐,能不能收留我?”l可怜兮兮地说。 我看了看他拿着的那个“求助五元”的纸片,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十块递给他。十块钱虽然不多,但是那时候的我,囊中羞涩得很。十块钱,够我吃一顿饭,或者打一次车了。如果打车回家,我的脚就不用那么痛了。 l楞了一下,把纸片随手扔到一边,没有接那十块钱,反而把口袋里所有零碎的钱拿出来,塞到我手上。他说:“姐,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我连忙把钱还给他。 l说:“拜托了,姐。你先帮帮忙,不够的,我明天出去赚了,再还给你。” “我跟你又不熟,你怎么不找你的亲戚朋友帮忙?就算没有亲戚朋友,还可以找警察叔叔呀。”我抓住他的胳膊,把钱塞回给他。 可是l忽然痛吼一声,抱着那只胳膊,呲牙咧嘴地蹲在地上,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 莫非我遇上了碰瓷党?我赶忙放开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要讹上我,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可没把你怎样!” 被人当做骗子,似乎让l很受伤,他咬着牙抿起嘴,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默默地转身离开。他咬着牙抿起嘴的样子,好像心里藏了无数委屈一样,特别招人心疼。 我忽然联想到阿旭,我那样心疼那样宝贝的阿旭。面前的这个人,又会是谁心疼的弟弟,又会是谁家宝贝的孩子呢? 我忽然自责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了? 良心不安的我追上l,他站住了脚步。我小心地卷起他的袖子,顿时被他那个带着血痂的狰狞的伤口,吓得惊呼一声,“你这是怎么弄的?” “跟欺负我女朋友的人打了一架,”l的表情说变就变,刚才还一副委屈的模样,现在又神气十足,“没关系,那个人伤得比我重。” “所以呢,打完架,你就无家可归了?”我嘲讽地问他。这明明就是一个小混混,我有点后悔招惹他了。 l又抿起嘴,那模样特别招人心疼。我在心里拼命地劝自己:算啦,算啦,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亲。 我带着l,敲开了一家小诊所的门。小诊所的大夫,帮l处理伤口,还缝了几针。大夫缝针的时候,我把脸转向一边,不忍心看那针线穿过皮肉的场面。 从诊所里出来,l充满了活力,似乎满血复活一样。“五针耶,我人生第一次缝针,我要把这个当作我的第一枚勋功章。”说着,他还在纱布上亲吻了一下。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第一枚?你还想要几枚?” l走在我前面,回过头跟我说:“姐,你走得太慢了。你看我受伤了,走得都比你快。” “废话!你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脚!”我没好气地说。 我将l带到我租住的房子,用钥匙开门的时候,l问:“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萍水相逢,没必要留姓名。” 他还要说什么,我把食指放到嘴唇上,一边“嘘”他,一边推开了房门。 我嘱咐他说:“我们这里隔音差,你尽量小声点,不要吵到邻居。” 可是l一句话,就把我噎住了,他说:“姐,咱俩又不干啥,怎么会吵到邻居?还是,你想干点啥?” “不干啥,”我被他的话噎地有点火大,“走路就不会吵吗?说话就不会吵吗?” 记得有一次,住楼下的爷爷敲开我们的房门,跟我们说:“你们走路的声音太吵了,我有高血压,我有心脏病。”我和昭娣赶忙道歉,然后表示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客客气气地把老爷爷送走之后,昭娣翻了翻白眼说:“天哪,您高血压,您心脏病?难道,我们就不要走路了吗?” 那时候,昭娣的工作,经常黑白颠倒。晚上去走台,经常凌晨才回到家里。 我带l走进客厅,又嘱咐道:“这个房子是我跟别人合租的,舍友不喜欢别人乱动她东西,我也不喜欢。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不经允许请你不要乱动。” 我把l领到我的卧室,l被墙上eason的海报吸引。他摆出一个跟海报里eason一样的姿势,跟我说:“姐,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大歌星。唱许多许多好听的歌,让许多许多人为我欢呼。” “梦想这种东西,不对,”我说,“白日梦这种东西还是可以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l继续自说自话,这孩子越说越是高声,我不得不再次“嘘”他,再次提醒他隔音差,小声点,不要吵到邻居。 l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可以洗澡吗?” “不可以。医生说了,你的胳膊不能沾水。”其实是我怕不方便,还有怕麻烦。 “这点小伤没关系的,我会注意的。就让我洗个澡吧。” 我还是不同意。 可是对于洗澡这件事,l非常执着,又央告了两遍:“好姐姐,拜托你了。我不洗澡的话,脚很臭,身上也很臭,你不怕我弄脏了你的房间?” 我投降了,“好吧好吧,怕了你了。” “谢谢姐。”l把吉他盒放到床边,脱下外套,却不知道放到哪里,“姐,你的房间好乱,我想不乱动你的东西都难。” 我听了,没有反驳,默默的收拾房间,但是我的心情开始逐渐烦躁起来。因为在我忙于收拾的时候,l啰里啰嗦地问了许多问题。 “姐,有没用过的牙膏牙刷吗?” “抱歉,没有。” “姐,有没用过的毛巾吗?” “抱歉,没有!” “姐,有沐浴露、洗发水吗?” “没有!” “姐,有新袜子吗?” “没有!” “姐,……” 我忽然发脾气:“没有!什么都没有!你有完没完?要知道我一个单身女子,收留萍水相逢的你,你知道我经过了多少心理斗争吗?我是冒了很大风险,来学雷锋做好事的。你不用感激涕零,起码表现得客随主便一点吧。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寄人篱下?” 我今天太累了,又赶上生理期,特别地烦躁易怒。我想自己脑子一定是进水了,才会带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回来?我…… l咬着牙抿起嘴,又摆出那副招人心疼的模样。 又用这招?我认输地叹了口气。心里又玩命地劝自己:好吧,好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抱歉,我今天大姨妈造访,实在是很不舒服,所以心情很差。”我伸出一个食指,说:“这样吧,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不许再烦我。” l抬起头,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明亮。他把我食指旁边的中指也掰开来,这样我就伸出了两个手指。然后他问:“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我保持着伸出两个手指的姿势,静静的看着l,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 l试探性地问了他第一个问题:“有没有男式内裤?” 这个问题简直是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皱起了眉头。 l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怎么睡呀?” 明明是一副无辜天真的模样,让你不忍心往歪处想。但是,他的表情说变就变,下一秒,他狡黠地冲我抛了个媚眼。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跳起来,大声喊道:“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嘘!”l把食指放到我的嘴唇上,“你小声点,你忘了,这里隔音差,不要吵到邻居。” 我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大街上捡了这么个人回来。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直紧绷着的带着戒备的心,逐渐放松下来。我尽我所能地为这位“少爷”准备洗漱用品。男士内裤是真没有。 至于怎么睡的问题,本着照顾老弱病残的原则,我高风亮节地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这个伤病员。而我,只好在客厅凑合一晚。 正好有许多工作要忙,我于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脑专注得写着策划方案。 l洗完澡出来,穿着我的长袍睡衣。我的睡衣?算了,算了,不跟他计较了。可是,他很自然地坐到我旁边,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跟我说:“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正埋头写文档,根本停不下来。我随意的“喔?”了一声, l又很没有眼力地说:“姐,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文档正写得酣畅淋漓,思路被打断有点不高兴,还是那句话回复他:“萍水相逢,没必要留姓名。” l自说自话,“姐,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我的大名,到时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告诉你,记住了,我叫……” 我看了眼笔记本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你想聊天的话,明天再聊好吗?已经很晚了,你该休息了。最最关键的是,你打扰我工作了。” 我有点生气得把刚刚码好的一段文字,咔咔咔地删掉。一边转过头,看向l,本想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可是四目相对的一霎那,我的脑子里忽然变成一团浆糊。 他靠我太近,我的唇跟他的唇离得只有几个厘米,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带着牙膏香味的呼吸,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和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须。 如果忽略掉l那一头杀马特的黄头发,他这张脸实在是太好看了。据说“女生男相是最美的,男生女相是最俊的”,面前的l就长着这样一张雌雄难辨、颠倒众生的脸。 l忽然说:“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狡辩说:“没有呀,我没胡思乱想呀。” “姐,那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按着delete键呢。” 我有点恍神,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嗯?!” 我赶忙低下头,果然,我的一只手按着delete按键不放。天哪,天哪,我写了好久的文档,快要删干净了。能不能恢复呀,能不能恢复呀? 在这个时候l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l咽了下口水说:“姐,有没有泡面?” 嗨,真是个麻烦呀。我走进卧室,拉开床头的一个帘子,露出一个书架。书架上面第一排有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小面包、饼干等零食。 我把篮子递给l。 “哇喔!”l感叹,“这么乱的房间,竟然有这样一片净土。”他接过篮子后,又把手伸向书架,正要抽出一本书来,被我阻止。 “这个地方真不能动,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这片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我看着被他鸠占鹊巢的房间,有点心痛,这房间里哪一片领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呀?我已经够丧权辱国了! l把一个小面包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姐,有水吗?” 真是个麻烦,我返身回到客厅前,将不能动书架的事情又重申了一遍。 但是,我不过一个转身的工夫,l就打开了我书架上的那个宝盒,也就是后来昭娣称之为潘多拉魔盒的东西。我给他端水过去的时候,l正拿着盒子里的那个少一个轮子的,带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小火车,仔细端详。被我看到,他也不遮掩,还面无愧色地说:“姐,这个小火车好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不可以,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我把小火车夺过来,放回到盒子里,也不再跟l废话,索性把盒子拿到客厅去了。 …… 第二天,我在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房间房门大开。那个黄头发的l已经人去“楼”空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我昨天晚上,不过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 “你醒了?”昭娣已经回来了,坐在餐桌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拿着一份报纸。 等一下,那个不是报纸。 我的盒子,放在餐桌上,昭娣的面前。装在盒子里的铁皮小火车、红楼梦的小人书等等,铺满了整个餐桌。昭娣手里拿的,是我养父的手稿。 昭娣扬扬手里的东西,问我:“这些古董,你从哪里捡来的?这个‘心慕莲花’是谁呀?” “心慕莲花”是我养父的笔名。 “不要乱动我东西!”我连忙走过去,从昭娣手上抢那几张稿纸。可是昭娣没有松手,养父的手稿一分为二,我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你干嘛乱翻我东西?”我生气地说。 “你干嘛带男人来家里?”昭娣看我哭了,有点慌张。 “上次我带张彰来,你非说这房子不隔音,还跟我那么严肃地说以后不许带男朋友回来。”昭娣说,“可是,可是,你自己却带男人来家里。” 我先是不承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带男人了?” 女人吵起架来,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幼稚。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昭娣说,“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出去。他长什么样,我虽然没看清。但是那一头黄毛,我想看不见,都不行。” 我无力地申辩:“那个人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我不过是好心收留他一晚。” “这种话你也编的出来,你唬鬼呢!”昭娣走进她的房间,“哐”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把盒子里的东西收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也用力地把门关上,又是“哐”的一声。 …… 没过多久,那个l,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冲着舞台下面鼎沸的人海大声呼喊:“我是谁?” 热情的观众,用整齐划一的声音回复他:“顾!念!昔!” 舞台上的人,用更大的声音再问:“我是谁?” “顾!念!昔!” “再说一遍,我是谁?” “顾!念!昔!” 配合着鼎沸的人声,音乐响起,那个l,也就是顾念昔跳起来高唱着:“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那一刻,我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 “姐,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我的大名,到时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告诉你,记住了,我叫……” “姐,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大歌星。唱许多许多好听的歌,让许多许多人为我欢呼。” 我说:“白日梦这种东西还是可以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言犹在耳,世事真是多变,让人眼花缭乱。 第30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十月一日,国庆节当天,我的新书签售会如期举办。 昭娣在微信上问我:“亲爱的,新书签售会怎样?” 我看了看身后摞得高高的书堆,而来的人却稀稀落落。于是回复:“门前冷落鞍马稀。” 昭娣安慰我:“十一长假,谁还在北京待着呀,都出去玩了。” 我回复一个撇嘴的表情:“关键还是我没有人气。” 昭娣回复:“想不想,我为你攒点人气?” 我回复:“好呀,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结束了,谅你也回天乏术。” 可是,不知道昭娣使了什么手段,安悦轩居然在十分钟之后赶到我这里。又过了十多分钟后,顾念昔也来了。安悦轩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小鲜肉了,顾念昔更是颜值在线的当红小生。有这两位大明星助阵,我的签售会,一下子热火朝天。从门可罗雀,到络绎不绝。 当然来得大部分是这两位明星的粉丝,只有很少一部分才是我的书迷。 安悦轩坐在我旁边,顾念昔坐在安悦轩的旁边。我签了字之后,交给安悦轩签。安悦轩签了之后,交给顾念昔。我们是买一送二,划算的不得了。过往的朋友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顾念昔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明明我才是名气最大的那个,为什么将我安排在最后?” 安悦轩说:“就是因为你名气大,所以你才要坐后面。你要是在前面,大家找你签过名之后,直接就溜了,还有我俩什么事呀?” 我笑了笑,附和的说:“一般重要嘉宾才放到最后面压轴,所以说,你比安悦轩和我都重要。” 安悦轩摇摇头说:“我就知道,在徐寒霜心里,我没有顾念昔重要。看看她的笔名就知道了,心慕君兮,显然就是‘心里爱慕你顾念昔’的意思嘛?” 我连忙纠正:“喂,喂,喂,此‘兮’非彼‘昔’。这个名字跟顾念昔一点关系都没有,在认识他很久以前,大概在我上高一的时候,我就已经用‘心慕君兮’这个笔名了。” 安悦轩问:“那,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没等我回答,顾念昔幽幽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许多人都会联想到这句话,但是我没想到顾念昔会替我说出来,心里一阵激动。 安悦轩说:“那也应该叫做‘心悦君兮’呀。” 我对安悦轩说:“如果我叫‘心悦君兮’,里面有个‘悦’字,你的名字里也有个‘悦’字,你又该说我爱慕你了?” 安悦轩厚颜无耻地说:“原来你爱慕的是我呀,抱歉,让你伤心了。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的是韩昭娣!” 我笑着摇摇头。 其实我叫做“心慕君兮”,除了跟顾念昔说的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 高一的时候,我拿到了养父的手稿,才知道养父的笔名叫做“心慕莲花”,养母的名字是孟莲,养父这个笔名,足见对养母深深的感情。养父是我人生第一个启蒙老师,我一直以养父为榜样。我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改了姓名,不再随养父的姓氏。但是我的笔名能追随他,也算是一种“传承”吧。 但是这个原因,我不想说给别人听。 安悦轩和顾念昔聊起“新歌会”的话题。“新歌会”,是一个歌唱类比赛节目。一周为一个赛程,所有参赛歌手一周之内创作一首新曲,进行评比,十一长假之后开始录制。 顾念昔被邀请,参加这个节目。安悦轩问他:“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念昔叹息一声:“张彰快被我搞疯了。有一次排练的时候,我问他‘巴乌’是什么乐器,差点把他气得七窍流血!最近两年忙着拍戏,音乐好些方面都生疏了。” 安悦轩说:“我听你唱歌,比看你演戏,要过瘾。” “我也是!”顾念昔说完,和安悦轩很有默契地击了一下掌。 …… 签售会结束后,还没来得及跟安悦轩和顾念昔好好说会儿话,二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霜,十一假期,咱妈来我这里玩了,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咱好好聚聚吧。” “可是,我答应了请朋友吃饭的。”我看了一眼安悦轩,安悦轩说:“你不会想溜吧?你说过要好好谢谢我们的?” 二姐说:“谁呀,那个跟我同名的昭娣吗?咱妈说,你可以带她一起过来。” 我看了一眼顾念昔,说:“不是昭娣,别的朋友。” “哎呦喂,”二姐用夸张的语气说,“除了昭娣,你还有别的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要真是男朋友就好说了,一起带过来。唉,是那次,你跟杜总相亲,过去搅局的那个人吗?” 我有点不开心地说:“你还好意思提起那个杜杰一?” 二姐说:“人家杜总真的不赖,你没瞧上是你的损失,人家现在找了个大明星做女朋友,叫什么,叫祝什么妍的……” 杜杰一跟祝鸿妍?我没听错吧。我又看了一眼顾念昔,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电话里的内容。顾念昔对我笑笑,说:“没关系,你有事就去忙吧。这个人情,你改天再还。”说着他就拉着安悦轩往外走。 安悦轩想要趁机跟昭娣二人世界,所以扯着嗓子问我,“你今天晚上还回家吗?我可以去你家过夜吗?” 这话传到了电话里,二姐问:“过夜?什么过夜?你真交男朋友啦?太好啦,我终于不用听咱妈唠叨你这点破事了。” 第31章 长城长 二姐家住在昌平,从新书签售会出来,我打了个车,去二姐家。 二姐家附近有个体育公园,有一个老太太,在公园门口,哭得很伤心。我觉得那个老太太有点眼熟,连忙叫司机停车。 我走过去,问:“阿姨,您怎么了?” 那个老太太抬起头看我,真的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悲伤地说:“我跟小梅走丢了,我忘记回家的路了。” 我留意到她的手机一直在嗡嗡地响。“阿姨,您别急。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您家人打来的电话。” 老太太摸出手机,但是却不怎么会用。我帮她接通了电话,传来一个女孩焦急的声音。那个小女孩说她不方便过来,麻烦我领着老太太到公园的西门口去找她。我带着老太太找到了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才明白她说的不方便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惜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 “我妈妈有点老年痴呆,”那个小女孩说,“有的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甚至有的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回家的路。” 我对她说:“不过,刚刚阿姨倒是说得很清楚,她有个女儿叫小梅。” 小梅笑了笑,脸上漏出两个小酒窝,“谢谢你帮忙。” 我热心地说:“不客气,你们要回家吗?我送你们一段吧。” 小梅说:“谢谢。可是,你不担心我们是坏人吗?我们也许装可怜,然后欺骗你。” 我推着小梅的轮椅,一边走一边跟她聊着。我说:“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一些。” 小梅摇摇头:“我是个悲观的人,不觉得这个社会有你说得那样好。我们一家人遇到过许多坏人,我们被坏人坑得很惨,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妈妈、哥哥、姐姐,为了生存,历经千辛万苦。不过,现在我们家,已经好很多了。” 我问:“你还有哥哥姐姐?” “嗯,哥哥工作很忙,姐姐又经常出差。”小梅笑着说,“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妈妈和我两个半残人士相依为命。” 她那样爱笑,不像是悲观的人。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对她笑笑说:“我是个编剧。” “真的吗?那你应该听听,我们家的故事,保证超乎你的想象,保证比那些狗血的电视剧要曲折离奇得多。” “好呀,不过下次吧,这次我还有事。”我跟小梅说,“还有,我建议,你们做一张联系卡,把你和哥哥姐姐的电话放在上面,缝在你妈妈的衣服上。这样,万一她走散了,也能联系到你们。” 小梅说:“没什么用,我妈妈不太会用手机。” 我说:“如果好心人看到了,也能帮忙联系你们呀。” 小梅苦笑一下,说:“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她果然是个悲观的孩子。 小梅对我说:“不过,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说的联系卡,我回去会帮妈妈做一张,放心吧。” 在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小梅跟我说:“姐姐,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哥哥姐姐嘱咐过我,不可以让陌生人知道我们的住处。” 我对她笑着说:“你哥哥姐姐,说得很对。无论什么时候,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小梅说:“姐姐,如果下次有缘再见面的话,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到时候,一定请你去我家里坐坐。你要是不嫌弃,还可以在我家吃顿饭,我妈做的饭可好吃呢。” “好呀。”我跟小梅挥手再见。小梅妈妈接过轮椅,推着往前走,一路上跟小梅有说有笑的。看得出来,小梅妈妈特别疼爱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也特别心疼妈妈。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想:也许命运给了她们许多磨难,但是一家人相互扶持,风雨同舟,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受她们的感染,我也忽然好想自己的妈妈,好想跟她好好相处。所以当我一进二姐家的门,就大喊:“妈妈,我好想你呀!” 妈妈正在包饺子,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神经病!” 我过去抱着她,说:“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妈妈撇着嘴说:“你说你想孟莲,我还信。你说你想我,我还真不信。” 我心里高涨的情绪,一下子降到冰点。妈妈,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我怏怏不乐地走到客厅跟二姐说话,“二姐夫呢,又出差吗?” “嗯,出差了。” 我看着胖了许多的二姐,问:“你怀孕了?” 二姐翻了个白眼,“滚,你才怀孕了呢!我这叫做丰满,叫做成熟女人味!女人呀,一结婚,就会这样。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二姐拿起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跟我说:“对了,你不是说,带男朋友过来吗?” “我几时说的?”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手上的薯片送到我的嘴里。 “电话里说的呀。你说,要带朋友来,还要在我这里过夜。卧室我都给你们拾掇出来啦。” “你听错了,我没有男朋友。” 二姐把薯片往桌子上一放,“小霜,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靠谱点。” 妈妈听到我们的话,“嗨,我就知道,这个三丫头,净说谎话。要是早知道她不带男朋友过来,我就不用包这么多的饺子了。” “怎么个意思?不带男朋友就不欢迎是吗?不欢迎,我走啦?”我作势要走,二姐把我拉回到沙发上,忽然一副八卦的嘴脸,说:“真没有男朋友?那个快要把杜总气炸了的,半路杀出的成什么,跟你是怎么回事呀?说说呗,那人叫成什么来着?” “成(程)咬金!”我没好气地回答。 …… 吃饭的时候,妈妈说:“小霜,今晚上住你二姐这里吧。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咱们去爬长城。”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what?爬长城?” 妈妈向往地说:“对呀,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趁着腿脚还利索,我想去看看。不然,再过两年老了,就爬不动了。” 二姐冲我无奈地笑笑说:“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咱妈废了多少话,可她就是不到长城心不死。十一假期去长城,脑子有病吧!” 妈妈生气地冲二姐嚷嚷:“你说谁有病?有这么跟自己妈说话的吗?……” “不要吵,不要吵,”我双手合十,“求你们了,不要吵,千万不要吵。” 我摸了一把二姐腰上的赘肉,不知死活地说:“小心动了胎气。” 二姐拿起筷子追着我打。 ……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就赶往八达岭长城。去的路上,堵车堵了好久。六点半出发,等到了长城脚下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 一眼望去,我的天哪,乌泱泱的全是人。十一长假,北京的公交地铁、商场里、大街上,全部都冷冷清清的,敢情人们都来爬长城了? 二姐抬头望了望,蜿蜒着好像通往天边的长城,被人群快要挤破的长城,皱着眉头说:“咱看一眼得了,别上去啦,回家吧。” 妈妈瞪了二姐一眼,“你也太懒了吧!你这么胖,早该锻炼锻炼。” 二姐说:“我可以锻炼呀,这么多人,我怎么锻炼得开呀?” “来都来了,肯定要上去呀。”我大手一挥,潇洒地迈开步子说:“走喽,看人去喽!” 虽然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但是挡不住妈妈的热情,她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太太,竟然比我和二姐的体力都要好。她身手不凡,左躲右闪,在人群中穿梭前行,把气喘吁吁的我和二姐远远地落在后面。我们姐俩追不上,就喊她:“妈,您等等,给您拍张照,拍张照留念!”这样,老太太才时不时地等我们一会儿。但是,这到处都是人,想给老太太拍一张单人照,简直天方夜谭,结果拍的每一张都是大合照。 “不行了,我真的爬不动了!”二姐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说,“中场休息!中场休息!” 妈妈嚷嚷着,要再爬一段,再爬一段。二姐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妈您要是不让我休息,我跟您断绝母女关系!” 我挨着二姐,也一屁股坐下来,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饿。 妈妈无奈,挨着我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预备好的饺子,我们娘仨,用牙签扎着吃了起来。因为饿,觉得今天的饺子,比昨晚上好吃太多了。 “你瞧瞧你,还跟个孩子似的,都吃到下巴上了。”妈妈歪着头,和蔼地笑着,我以为她在说我。可是,她隔着我,伸手给二姐擦着下巴磕和嘴角。妈妈笑着的眼睛里,只有二姐。 我的下巴磕上也沾了汤汁,我只好自己擦。因为不开心,我擦地既用力又夸张。妈妈注意到我在使小性子,瞪了我一眼,拿着给姐姐擦过的纸巾,来给我擦。我慌忙躲开。 “唉!你这个是非篓子!”妈妈用食指点在我的额头上。这让我有点恍惚,因为我们母女之间,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也因为,养母在世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点着我和阿旭的额头,说着宠溺又责备的话。 吃着饺子,妈妈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记得你们表姨那个村的那个董垚吗?打十二岁上他爸就没了。他妈,大脑受了刺激,变得神志不清的,不小心就走丢了。后来,你爸在北京西站遇到了一个老太太,竟然是董垚他妈,就好心把她送回去了……” 二姐随口问道:“哪个董垚?” 妈妈正要说:“就是……” 我连忙站起身,说:“我吃饱了,你们聊着,我去那边看看。” 妈妈急了,拉着我,说:“小霜,站住,我就是专门跟你说这事呢。” really?专门跟我说董垚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专门刺激我? “哎呀,放心,这回不会提到你后妈的。”妈妈说完,就自觉地闭了一下嘴。 我苦笑了一下,这还叫做不会提到? 妈妈说:“哎呀,你听我说。总之,董垚很感激你爸,有空了就经常去探望我和你爸我们老两口。一来二去,他的情况,我们就很了解了。他这人老实巴交的,又踏实又勤快,在北京工作,收入不错。今年三十二岁了,还没找对象。那个,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妈妈看着我,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我喉咙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说出来的话都不成句子,“那个,那个董垚,跟我?他,他爸爸可是害死了……”害死了我的养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因为她提了一件世界上最最荒谬的事情,“您真的,真的觉得,我和那个董垚……哎呀,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二姐没注意到我的难受,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说:“这个董垚,跟你也算是冤家了,你俩没准真成了呢。好多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有世仇的两个人,偏偏爱得死去活来的……” 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们,都好过分!” 妈妈皱着眉头说:“这怎么就过分了?上一辈的事情,跟你们这帮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后妈那件事,是个意外事故,人家不也倾家荡产地赔偿了吗?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本来,你爸和我也没想撮合你和那个董垚。但是,人家上赶着要你的联系方式……” 妈妈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再说了,就是先相一相。相中相不中的,不全在你自己吗?又没有非要你们在一起。你先看看照片,没准就看对眼……” 我没好气地说:“打住!您不要再说那句什么看对眼的话了,拜托了!” 二姐慌忙打圆场,“哎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妈妈也是希望你早点找个男朋友吗?她要是不关心你,何苦给你操这份闲心。” “我不用她操心。”我弱弱地说,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二姐看劝我不过,就去劝妈妈。她看了一眼妈妈手机上的照片,说:“哎,妈,你别怪我多嘴。这个董垚,看上去不像是个老实人呀。要我说,就算了,也不用小霜去相了。你看看,这人下巴上,还有一道疤呢,这没准是打架斗殴留下的呢……” 等一下,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下巴上有疤的人。我拿过妈妈的手机,看了一眼照片,果然是他。董垚?那个在片场遇到的小董?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董垚的目的,应该不是想要跟我相亲。 思索了一番之后,我对妈妈说:“您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这个人,我去见一下。” 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跟我说:“这就对了嘛!相亲相亲的,总要先见一下的,说不定就王八看……” “妈妈?!”我生气地打断她,妈妈只好生生地把那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第32章 平凡人的一天 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恰好不想写东西,又恰好不用开会,又恰好不用去公司,各种恰好。 这一天,恰好天气晴朗,恰好心情不错,恰好想要运动一下,各种恰好。 我换上运动衣,跑到安悦健身会所。安悦健身会所,顾名思义,是安悦轩他们家开的。沾昭娣的光,安悦轩送了我一张钻石vip卡。 我光顾这个地方的次数不多,一进健身房,就遇到一个有着一身腱子肉,名叫da-vid的外籍帅哥。 他问我是不是安小姐,他的汉语发音不是很标准。我想我也不姓安呀,莫非他想说的是“寒霜”的“寒”,“寒”“安”不分吗? “安小姐,请跟我来。”da-vid带我量了身高、体重,还有三围。又带我到一个机器上进行了检测,然后机器上出来一份体能报告。da-vid拿着那份报告,用绕口的汉语跟我讲了半个多小时,我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就是:你太胖了,请个私人教练吧。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才明白这个da-vid是想介绍私教给我。其实我的钻石vip卡里已经包含了许多私教课程了。我猜他说的那个“安小姐”应该不是我,应该不是他“寒”“安”不分的问题。 看着da-vid帅气的脸,我就想着调戏他一下,说“请私教怎么收费呀?” da-vid说:“按课时收费。初级教练收费几何,高级教练收费几何,特级教练收费几何?安小姐,你想报什么教练的课程?”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初级教练是不是经验比较少?” da-vid说:“当然了,特级教练是最有经验的。” 我非常大方地说:“那就给新人一次机会吧,我请初级教练。” da-vid又问:“那你报多少课时呢?” 我伸出一个手指头,“一节课。” da-vid惊讶地问:“what?” 我笑笑说:“一节课,不可以吗?” “no,no, id激动地汉语都不会说了。 我说:“, ount? ” 来这个会所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明星艺人。da-vid大概第一次遇到我这么抠门的会员,无奈地说:“安小姐,你是普通会员,没有折扣。如果你升级为金卡会员,请私教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我问:“那要是钻石vip呢?” “id崩溃地说,“钻石vip,已经包含许多私教课程了。” 我锲而不舍地问:“so there's no discount?” da-vid终于起了疑心:“?  安美玲?” 我说:“i am 寒霜.徐。” 此时,da-vid已经跟我废话了将近两个小时了。da-vid很郁闷地说:“你哲隔人哪,你哲隔人哪,明明不是安小姐。” “对不起,”我狡辩说:“你汉语说成‘哲隔’样子,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寒’小姐。” 接下来,我用英语跟da-vid聊了几句,安抚了一下他受伤的玻璃心。得知da-vid来自菲律宾,是瑜伽教练。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那身腱子肉,实在无法跟柔美的瑜伽联想在一起。既然是瑜伽教练,怎么做起业务员的事情了? da-vid解释说:“接待安美玲的业务员去约会了,我只是帮朋友个小忙,没想到遇到你哲磨个人。” da-vid又问:“e a boyfriend? ” 我绕过这个问题,对他说:“da-vid,我教你一句汉语吧,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 da-vid的表情亮了:“啊哈!我经常听到别人跟我说这句话。” 他的表情又黯淡下去,“有一次还差点挨揍,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笑笑说:“就是‘欠揍’的意思。” da-vid说:“, ’t ha-ve  neither. ” 等一下,这句话,好像信息量挺大的。“你也没有男朋友?”我看着da-vid,他给了我一个眼神“你懂的”。 …… 告别了da-vid之后,我就去骑动感单车了。不一会儿,我就骑了一身汗。从单车上下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腩,心里想:“以后我不会胖成二姐那样吧,不要,不要!我还是回去再骑一会儿吧。” 这次,我忘记系上脚踏板上的扣子,就跟着音乐骑了起来。 等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时,一紧张,脚从踏板上滑了下来。惯性旋转的脚踏板,重重地打在我的小腿上。 我跳下单车,捂着小腿肚子,疼得龇牙咧嘴。站在门口的顾念昔赶忙走进来,帮我挽起裤腿,查看伤势。小腿肚子划出几道血痕,还有一小片被擦破了皮。 健身会所的工作人员见状,赶忙拿来了碘伏,顾念昔一边细心地帮我涂药,一边说:“骑这个单车,一定要系紧脚踏板上的扣子。” 我点点头,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怎么来了?”问过之后,就觉得自己好傻,来这里当然是健身来了,难不成泡妞呀。 可是顾念昔说:“我来找你。” 我愣了一下。 顾念昔慢悠悠地:“几天前,我去给你捧场,你还欠我个人情。今天,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算得这么清楚,那我们之前的人情,都结清了吗?再说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知道的,我参加‘新歌会’,张彰做我的导师,快要被我气疯了。说我状态太差,说我根本不懂艺术,还说什么‘艺术源于生活’……总之,他给我放了整整一天的假,让我感受一下平凡人的生活。” 所以,我就是那个平凡人喽? “平凡人不是关键字,关键字是‘生活’,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想了想,说:“好吧,随我来。” 我带顾念昔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叫做“有一家书屋”的地方。书屋十点钟开始开门营业,我们到的时候才九点五十三分。在等待它开门的几分钟时间里,我跟顾念昔讲起了这个书屋名字的由来。 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开班会,主题是“梦想”。我跟老师和同学们说,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书屋,那是一个可以安安静静读书写字、忘记忧愁的地方。 我梦想的书屋,分上下两层,楼上藏书,楼下看书。楼下看书的地方,可以设几张沙发、几张书桌。人们在这里,悠闲地喝着茶或者咖啡,静静地看书或者写字,忘记时间漫长,忘记烦恼哀伤。 书屋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名字叫做“有一家”。如果书屋的生意好,就开第二家。第二家书屋的名字叫做“又一家”。然后,第三家叫做“友谊佳”。第四家,叫做“有一家友谊佳” …… 总之,“有一家”、“又一家”、“友谊佳”这三个词排列组合,可以开很多很多家书屋。 顾念昔仰头看着书屋的招牌,“所以这个地方,是你开的喽?” 我说:“不是,是成允文开的。不过,这个创意,的的确确是他剽窃我的。” 这时候,门开了。营业员熟络地冲我打招呼,反而忽视了顾念昔这个大明星。这让顾念昔有点失落,“没想到,你还有比我有名的时候?” 当然了,我是这里的常客。我的好几部小说,就是在这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完成的。 我先带顾念昔去了二楼,这里有许多书,许多许多的书。 “你很喜欢看书呀。”顾念昔说,“在怀柔拍戏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一有空就捧着书看。” “我父亲,是一个老师,也是一个作家。小时候,他给我的印象,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文章,要么就是在给我们讲故事。”这是我第一次,跟昭娣以外的人,提起我的养父。 “我们?”顾念昔问,“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我点点头,“有一个弟弟。” 顾念昔说,“有一个你这样温柔的姐姐,你弟弟一定很幸福。” 我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 我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说:“当我心浮气躁的时候,当我觉得孤单的时候,当我非常想念一个人、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来这里。这里有一辈子都看不完的书,我永远不用担心 ── 该怎样打发那些寂寞难捱的时间。” 顾念昔皱着眉头说,“你不会打算,就让我在这里过一天吧?” 我说,“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去别的地方转转。但是我这个‘平凡人’的一天,常常就是这样子过的。” “并且,你不要以为生活总是在别处,生活无处不在。并且,只有眼前的地方,只有当下要做的事情,才最实在。”说完,我就走下一楼,选了一个靠近玻璃窗的位置,坐下来,开始看书。 顾念昔拿了几本书,跟了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问他:“你不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他翻开一本讲述摇滚人生的书籍,“不去了,我也静下心来,看一天的书,就当修身养性了。” 顾念昔看书很不专心,一会儿掏出手机来玩,一会儿去柜台点喝的,一会儿看着窗外发呆。半天过去了,他手上那本书,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样子。 我已经看完了自己的两本书,站起身来打算去换两本新的。 顾念昔有点惊讶地说:“怎么,你这么快就看完啦?” 然后他又有点气馁地说:“怎么,我就看不进去呢?” 我坐下来,故作神秘地说:“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顾念昔连连点头,兴致勃勃地凑近了听我讲故事。 我小声地,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老猫和小猫一块儿在河边钓鱼。一只蜻蜓飞来了,小猫看见了,放下鱼竿,就去捉蜻蜓。蜻蜓飞走了,小猫没捉着,回来一看,呀!老猫钓着了一条大鱼。一只蝴蝶飞来了,小猫看见了,又去捉蝴蝶。蝴蝶也飞走了,小猫又没捉着,回来一看,呀!老猫又钓着了一条大鱼。小猫说:‘哼!真是气死猫了,我怎么连一条小鱼也钓不着呢?’……” 我故事还没有讲完,顾念昔已经笑得乱颤。我坚持着,把故事讲完:“钓鱼就钓鱼,不要这么三心二意的。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捉蝴蝶,怎么能钓着鱼呢?” 顾念昔用书拍着我的肩膀,“你真讨厌!” 我抓住他的书,摆在他面前,说:“看书就看书,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瞎转悠,什么时候才能把书看完呢?” 顾念昔笑了一会儿之后,说:“好吧,你赢了。” 他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安安分分地专心看起书来。 我看了一眼窗外,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阿旭跟着妈妈学钢琴,但是他总是坐不住,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嚷嚷着想吃糖,一会儿去给写文章的爸爸捣乱,爸爸妈妈都拿他没有办法。我就抓住他,跟他念我刚学过的课文“小猫钓鱼”。阿旭一开始觉得很有意思,听到后面,终于明白我是在变着法地挖苦他,于是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坐回到钢琴前…… 我把看完的书放回到书架上,忽然冒出点写作的灵感,于是掏出笔记本,开始码字。 顾念昔坚持看完一本书,才敲敲桌子问我:“不是看书吗?怎么忙起工作来了?” 我一边码字,一边说:“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工作,喝西北风呀。” 我又说:“你观察一下来这里的人们。好多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歇歇脚、充充电,调整一下状态,然后更好地工作。还有一些人,像我一样,就是来工作的。这里环境舒适、优雅、安静,在这里,觉得工作也是一种享受。” “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是一种享受。”顾念昔点点头,好像有点感悟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顾念昔说:“我饿了,你不饿吗?” 我一边打字,一边说,“柜台那边有点心。” 顾念昔撇撇嘴,“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天悠闲的时间,难道就在这里吃点心吗?” “不然,你想吃什么?” 顾念昔趴在桌子上说:“当然想吃好吃的了,中餐、西餐、韩餐、日餐,吃什么都好过喝茶吃点心吧。” 我头也不抬地说:“那些,你平常没少吃吧?你听过一句话吗 ── ‘人间有味是清欢’?偶尔品尝一下清淡的东西,也是一种生活体验嘛。” 我继续说:“还有,《千字文》里,有一句话,‘具膳餐饭,适口充肠。饱饫烹宰,饥厌糟糠。’一顿饭,适口充肠就可以了。干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总是追求好的,更好的,怎样是个头儿呢?” 我接着说:“《弟子规》里,也有一句话,‘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 顾念昔双手合十,对我说:“够了,够了,够了!真是怕了你了!你赢了,你赢了!我吃点心,吃点心就好!求你了,别再引经据典了!” 他一边站起身去柜台拿点心,一边摇着头说:“有文化,真可怕!我不过想吃个饭而已,就能搬出这么多大道理出来。” 我们就着一壶普洱茶,默默地吃完一盘点心。中午的阳光很温暖,我们靠在沙发上晒着太阳,小憩了一会儿。然后我继续码字,顾念昔继续看书。我们就这样享受着“岁月静好”,度过了安静又平淡的一天。 那样的时光,真是令人难忘。 傍晚的时候,顾念昔起身要告辞:“徐寒霜,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不一样的一天。我该走了。” 我看了看时间,快要八点了。于是跟他说:“如果不赶时间,不妨再等等吧。” 顾念昔重新坐下来,不明所以:“为什么?” 我笑而不语,看着窗外。 有一家书屋外面是一个小广场,广场里有几株海棠,还有几株银杏树。正值深秋,银杏树金黄灿烂,风吹过,树叶飘落,在广场上铺满一地,那场景很是唯美。 渐渐地,广场上人多了起来。 八点钟,开始了。最炫民族风的音乐响起,一群老年人,聚集起来。他们迈着矫健的舞步,开始跳起了广场舞。 广场上的热闹跟书屋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广场上有跳舞的老年人,还有玩耍的孩子们。书屋里,有看书和工作的年轻人。 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在生活,生活无处不在。 顾念昔对我笑着说:“原来你想让我看广场舞呀。好了,看得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但是我拽住他,说:“不妨,再等等。” 片刻之后,广场上,忽然出现了三支老年人组成的队伍,他们都穿着专业的舞服。 热情又浪漫的音乐忽然响起,是拉丁舞。那些老年人,跟着音乐,开始跳了起来,他们跳得很专业,舞步整齐划一,舞姿摇曳多变,他们的脸上满是光彩。 领舞的是一个老阿姨,年近七旬,舞姿柔美,一头白发掩不住她的风情万种。 忽然一声“伦巴!”这些老年人居然开始了尬舞。 二十来位头发花白的叔叔阿姨,在广场中央的位置,跳起抒情缠绵的伦巴,婀娜又多情。 然后伴随着一声“桑巴!”跳舞的人,换了一批,仍然是花白头发,仍然是满脸皱纹,但是挡不住的激情洋溢,豪迈奔放。 桑巴舞队缓缓退场后,一群大叔,跳着火辣花俏、诙谐有趣的恰恰,来到中央的位置。 然后音乐切换,三支队伍又汇集到一起,他们又跳起了整齐划一、摇曳多姿的舞步。 看着眼前的这些可爱的人们,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对艺术的追求,对人生的享受,特别有感染力。 人生,就该如此,不是吗?人生,就该如此热情!人生,就该如此奔放!人生,就该如此张狂!不管你什么年龄,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管你身在何处,去往何方……你就该如此痛痛快快地享受人生。 漫长平淡的一天,终于迎来了高潮。我笑着看顾念昔的满脸惊讶,一副被震撼到的表情。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忽然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出书屋。 我笑而不语,继续看窗外精彩的舞蹈。 顾念昔忽然又跑了回来,在我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你,徐寒霜!我爱你!”然后他一溜烟又跑走了。 留下我,满面绯红。 第33章 仰望的角度 “新歌会”如期录制。顾念昔热情邀请我,去现场参观,我却之不恭。现场的布置,有舞台、嘉宾席和歌手席。嘉宾席和歌手席在同一排的位置,似一道分界线,将舞台和观众席隔开。 节目开始前,张彰看到了我,冲我招手。我走过去,张彰说:“听说,你跟顾念昔还蛮有渊源的。” 我皱皱眉头,“又听谁胡说?昭娣?还是安悦轩?” “是顾念昔自己说的,说那首《流浪情人节》里说的女孩子就是你。” 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呀,吓我一跳。我放下心来,拿起水瓶开始喝水。 可是张彰下一句话,却让我不淡定了。他说:“顾念昔还说,五年前跟你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一晚。” 我一口水喷了出去,张彰早有戒备地闪到一边,“哈哈!这次没有被你整到吧。” 张彰又抓着我后背的衣服,“傻丫头,你可不要对顾念昔动了什么心思。顾念昔早就名花有主了!况且,今天……” 张彰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一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祝鸿妍精致的容颜,在绚烂的灯光下,美得倾国倾城。她径直走向我,“你好,徐寒霜。” “你好,祝鸿妍。” 祝鸿妍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番。这让我很不自在,又不是相亲。她忽然发问:“我生日那天,是你把顾念昔叫走的?” “噢,你是说七夕那天,对吧?那天,是发布会出了点状况。虽然是我把他叫走的,但我代表的是剧组,不是我本人……”我微笑着,态度又谦虚又和善。 但是祝鸿妍态度就没那么客气了,她打断我的话,说:“听说,顾念昔的新歌,也是你帮他出谋划策的?” 我仍然保持着微笑还有和善,“出谋划策谈不上,我不过……” 祝鸿妍再一次打断我的话,问:“你坐哪里?” “啊?”我不明所以。 祝鸿妍提高声音:“我问,你坐在什么位置?” 我不明白她何出此问,疑惑地指了指观众席的位置,“那里!” 祝鸿妍嘲讽地说:“那里好远,都看不到舞台。不过大屏幕,应该能看得清楚吧。” 祝鸿妍忽然帮我整理了下衣服,还把我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帮我扣上。我这件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顶着喉咙很是难受,我解开那颗纽扣,根本谈不上暴露,最多露出一点脖子而已。 我不明白她此举是怎么个意思? 祝鸿妍说:“我奉劝你,不要因为能跟顾念昔说上几句话,就生出非分之想!你还是地上的蚂蚁,他仍然是天上的星星。就像这场盛会一样,你坐在毫不起眼的位置,而他站在最光彩夺目的位置。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永远都是那样遥远。你这辈子,永远都只有仰望他的份儿。” 我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不甘示弱地说,“祝鸿妍,你的位置又在哪里?” 她没有想到我会反击,起初有点意外,但是立刻她得意地指了指嘉宾席,一副胜券在握地神情。嘉宾席,离舞台只有几步之遥。 “你坐的位置,倒是离舞台蛮近的。你不仅能看到大屏幕,还能看到舞台,真是厉害!”我由衷地赞叹,然后说:“但是,当顾念昔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不还是一样地仰望他吗?只是你跟我仰望的角度,可能不同吧。我因为离得远,最多仰望四十五度,就够了。而你离得近,怎么着也得仰望六十度吧。咱俩,谁更费劲一点呢?” 祝鸿妍有点生气地说:“顾念昔不表演的时候,就会坐到歌手席。我就不用仰望他了!” 女人吵起架来,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幼稚。 我说:“顾念昔不表演的时候,我也不用仰望他呀。” 祝鸿妍较真地说:“我起码,跟他坐在同一排的位置。我们的位置,是平等的。” 我同样较真地说:“那又怎样,我坐在后面,起码还能看到他。他如果回头,也能看到我。就是因为你们坐在同一排,中间又隔了那么多人,所以你基本都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你。” 祝鸿妍无言反驳,气得直跺脚。 “懒得跟你废话!”她气呼呼地扬长而去。真是的,又不是我请你来废话的!不要怪我,是你非要抛出这样一个“仰望不仰望”的命题。 我对着祝鸿妍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发现还没有走远的张彰。看样子,我和祝鸿妍幼稚的争吵,都被他听到了。他咂着嘴,看着我,摇着头,“徐寒霜,你没得救了!” 我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我不用救,我好得很!” 只要解开这颗顶着喉咙的扣子,我就神清气爽,我就好得很!我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坐到我的观众席上。坐到,遥远的,连舞台都看不到,只能看看大屏幕的观众席上。坐到,需要四十五度仰望顾念昔的观众席上。 …… 许久以后,我终于不用再坐到观众席里,不用再仰望他。许久以后,我终于跟他坐在同一排的位置,平等的位置。许久以后,我们之间的距离,看似拉近了,却因为中间隔了许多人,所以基本无法再相望。不过,那些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 …… “新歌会”开始了,顾念昔的新歌,热情奔放,跌宕起伏,特别精彩。中间穿插了一段欢快的拉丁舞曲,顾念昔和一群大叔大妈,一起跳起动感十足的舞,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表演结束后,主持人调侃:“人长得那么帅,演戏演得那么好,唱歌唱得那么好,跳舞又跳得那么棒!顾念昔,我想对你说,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观众席里,我旁边的小女生,忽然站起来大喊“顾念昔!我爱你!我爱你!……” 我又惊讶又佩服地看着她,因为她比我勇敢。 第34章 生活在此处 (听首歌,放松一下吧。) 生活在此处 作词:心慕君兮 作曲:顾念昔 制作:张彰 【清唱】 生活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rap】 现在的社会节奏太快, 我们像个机器一样,运转、暂停、再运转…… 空洞的眼神,灵魂被放逐。 什么房奴、车奴、孩奴、汪星奴、喵星奴…… 我们背着许许多多的重负。 抑郁症、狂躁症、焦虑症、强迫症…… 你有病吧!你有药吗? 药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每天吐槽生活悲催、单身被虐、驾考不过、老铁扎心…… 难道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 no!no! no! 我的灵魂在何处,我的热情在何处? 曾经追求的自由和梦想又在何处? 忽然想要大声问一句: 生活到底在何处? 别跟我说什么生活在别处, 不在别处,就在眼前,就在当下,就在此处, 就在你脚下的每一步! 如果你还是搞不懂,就请你跳一支舞! 【拉丁舞曲+舞蹈 】 桑巴! …… 伦巴! …… 恰恰! …… 【摇滚+歌唱】 不管你明不明白,生活他无处不在。 不管你爱与不爱,生活他实实在在。 花开花谢,秋去春来! 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你到哪里去。 请你一定要活出精彩,请你一定要大胆豪迈!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怒悲欢。 生活一定要精彩,一定要豪迈! 生活不在别处。 生活就在眼前、当下、此处,在你脚下的每一步! 如果你还是不懂,就请你跳一支舞! …… 【rap】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甜蜜的恋人说散就散。 狂欢之后转身就孤单, 拥抱之后挥手就再见。 工作的时候苦着脸, 下班后无聊地虚耗时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互相伤害不如行且珍惜。 知音知己不如平淡如水, 爱恨纠缠不如只若初见。 做事不要学小猫钓鱼, 工作累了歇一歇继续努力。 吃饭不要挑挑拣拣, 身体健康心情愉悦才是重点。 【摇滚+歌唱】 我想要的浪漫的爱情在哪里? 我想要的自由和梦想在哪里? 我想要的精彩和掌声在哪里? 我想要的生活在哪里? 爱她就勇敢地喊出来! 唱歌就高声地唱出来! 我请你看一场精彩的演出! 我请你跳一支热情的舞! 【清唱】 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第35章 项链蒙尘 顾念昔的表现特别的出彩,拿到了第二名的好名次。 节目录制结束之后,顾念昔兴冲冲地跑到观众席,隔着老远,冲我喊:“徐寒霜,我要谢谢你!” 我冲他喊:“你多谢谢那些跳拉丁的叔叔阿姨吧。” 顾念昔又喊:“一会儿,我们要举办一个庆功会,你一定要来呀。一会儿,我让小华带你过去。” 然后他又兴冲冲地跑回去,看起来心情非常的好。 可是来找我的小华,却一点也不高兴。在去酒店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苦着一张脸?顾念昔拖欠你工资啦?” 小华摇摇头。 我看到她戴着一条亮晶晶的项链,跟她一身假小子的风格一点都不搭,“你这条项链,挺漂亮的,男朋友送的?” 小华冲我笑笑,“顾念昔送的!” “哇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实话,有点羡慕。 小华拽起那条项链说:“不用羡慕,本来是老大送给祝鸿妍的,祝鸿妍不收。老大就随手给我了。我今天故意戴着,气气那个女人!” 小华忽然说:“霜姐,你有没有觉得祝鸿妍很讨厌?” “没有呀。我很喜欢他。”我这样回答,看着小华一脸诧异,继续说:“你信吗?”小华笑了笑,忽然又长叹一声。 我最讨厌这样有话不说了,“你又唉声叹气做什么?” 小华闷闷不乐地说:“请恕我无可奉告。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庆功会的地点在一个酒店的一层。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的一侧全是玻璃墙,有个小门通往外面的公园。公园里有小桥流水,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圃。花圃里月季花开得正好,红的粉的黄的。 房间里面布置得很喜庆,房间外面的风景很漂亮。祝鸿妍却无心赏景,一直拿眼冷冷盯着小华戴的项链。 小华借口去卫生间,非要拉着我一起。在卫生间里,小华把手机的摄像打开,放到洗手台的花盆里。 “你搞什么?怪不得小曾说你变态,居然在卫生间偷拍。”我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没收她的手机。 小华赶忙抓住我的手,说:“霜姐,等一下,等一下就好。请你看一出好戏。” 小华话音刚落,祝鸿妍就冲了进来。她一把推开我,真奔小华,“小华,你这条项链,是怎么来的?” 小华一面回答:“老大送给我的。”一面悄悄移动脚步,好让手机能更好地拍到祝鸿妍。 祝鸿妍冷笑几声,“真是不要脸。这明明是阿昔送给我的那条!” 小华说:“对呀,老大给你,你不是不要吗?你不稀罕,有人稀罕呀!” 祝鸿妍忽然开始帮小华整理她的衣服,把小华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给扣上。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帮人系纽扣,这算不算一种怪癖? 祝鸿妍阴阳怪气地说:“你给我听着!这东西,就算是我不想要,就算是我不稀罕,它也是我的东西。我宁肯丢掉、毁掉,也不能便宜别人。” 祝鸿妍用力把项链从小华脖子上扯下来,发疯一样把项链扯断。她毁这条项链的时候,弄疼了自己的手,这令她更加地气急败坏。她把项链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用力地跺在上面。 我没有想到,祝鸿妍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狰狞起来是那样的丑陋。祝鸿妍宣泄过后,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偷拍。 我从地上拣起那条项链,已经断成了两截,上面亮晶晶的吊坠已经变形,并且蒙上了泥埃。我把项链递给小华,可是她说:“都这样了,扔了吧。” 我捧着那条项链,像是捧着一颗沉甸甸却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真心。我不忍心将它遗弃到垃圾堆里。 小华拿起手机,一边看着录的视频,一边说:“可怜呀,可怜。可悲呀,可悲。霜姐,你说,我们老大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疯子。” 我伸手要抢她的手机,“删掉吧。要是被人看到,丢脸的是你们老大。” 小华一面护着手机,一面对我说:“哎呀,你别管。我不会给别人看的,我就给老大留着。好让他认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我还要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音乐,《勇气》的歌声在酒店回荡。“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开始了,开始了。”小华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跑。 什么开始了?庆功会吗? 我和小华跑回房间,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顾念昔抱着一大捧玫瑰花,面带微笑,缓缓地走进房间。那张帅得不像话的脸从我面前飘过,径直朝祝鸿妍而去。 顾念昔走到祝鸿妍面前,单膝跪地。他怀里抱着九十九朵玫瑰花,每一朵都那么娇艳,每一朵都那么妩媚。他从玫瑰花中,取出一个戒指盒,打开来,里面的钻戒闪闪发光。 原来这才是这场“庆功会”的主题。我有点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妍妍,二十年前,感谢老天把你带来我身边。二十年来,没有你的陪伴、照顾,我不敢想象今天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十岁那年,不小心落水,你不顾一切地跳下水救我,结果害得你也差点没命。” 顾念昔一度说到哽咽,“你还记得吗?七年前的今天,是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日子。所以,今天是我们交往七周年纪念日。人们都说,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但是这七年来,我对你的爱,只增不减。我会用行动证明,下一个七年,下下一个七年…….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我愿意照顾你,呵护你,直到生命的尽头。所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嫁给我吧。” 张彰带头鼓着掌,喊:“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我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了,酸酸的。又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刺痛难忍。 然后,我的心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有眼泪滑下来,不,不,不是我的,是顾念昔的眼泪。他,一定爱得很深吧?他,一定爱她爱得刻骨铭心吧?他对她的感情,一定比我这小小的痴心,要伟大许多吧? 他们居然有七年的感情。七年,那么长久。他们之间,一定是真爱吧?真爱就应该被祝福,不是吗? 我努力地微笑,努力地同众人一起,鼓着掌,喊道:“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尽管我心里已经泛滥成灾。 可是,祝鸿妍没有接那枚戒指,沉默了许久,对他说:“对不起,阿昔。我好感动,可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伸手拉他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可是顾念昔不肯起来。他将玫瑰花放到一旁的地上,腾出手来,抓着他的心上人不放:“妍妍,请不要急着拒绝我。你考虑一下,你也是爱我的,不是吗?我们相处这么久,我能感受到,你是爱我的。” 他眼中的柔情变得卑微。纵然他是天上的星星,爱一个人,也会卑微到尘土里。 祝鸿妍缩回手,低着头,仿佛不愿直视他的眼睛,“阿昔,今天录节目,你表现的真好,我替你开心。这里本来应该是你的庆功会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安排这些。我们就当,这还是个庆功会,好不好?” 顾念昔的眼神,开始悲伤,“给我一个理由。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是不是……” 祝鸿妍叹息一声,“阿昔,不是你的问题。” 顾念昔和祝鸿妍忽然都陷入沉默。张彰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陷入沉默。这本来是一场惊喜,一场感人的求婚仪式,如果不能圆满,该怎么收场。 寂静无声中,忽然有一个人说:“真是感人哪!”那人鼓起掌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来人是杜杰一,“顾念昔,真没想到,你小子,这么痴情,这么浪漫。” 杜杰一径直走了进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徐寒霜?我记得你,你不是成允文的女人吗?上次你背着成允文去相亲,这次又背着成允文,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儿?” 我的不客气,令杜杰一面有愠色,他忽然走进两步,凑到我的耳边说,“下次找机会,我再跟你叙旧。” 张彰走过来挡在我面前,他拍拍杜杰一的肩膀说:“杰一呀,好久不见?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呀?” 杜杰一抬起下巴说:“我来接我女朋友。” 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女人:祝鸿妍和我。如果把小华也算上的话,好吧,三个女人。 “你女朋友?”张彰把眼光投向我?我睁大眼睛看着张彰,用眼神告诉他:不是我。 杜杰一踏着地上的玫瑰花,走到祝鸿妍跟前,“妍妍,我们走吧。” 祝鸿妍看了一眼顾念昔,“阿昔,今天不是时候,以后我再跟你细说吧。” 顾念昔看着地上的玫瑰花。玫瑰花被杜杰一踏过之后,散落一片。那妩媚的娇艳欲滴的花朵,被一双男人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踩过。踩过那些花朵的,还有一双女人的高跟鞋…… 最终,还是惨淡收场。 张彰对着众人说:“大家都回去吧,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吧……” 我看向小华,她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冲我摊开手,耸耸肩。然后,我俩一起心疼地看着顾念昔。 顾念昔攥得紧紧的一双拳头慢慢松开,他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双臂,“你认识杜杰一,是不是?那天你打电话,我听到你提起过他的名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杜杰一跟妍妍的事儿?” 张彰赶忙把他拉开,“你冷静一点,关徐寒霜什么事儿!” 顾念昔用力晃了一下我,大声问:“到底是不是?” 我弱弱地说,“是,我只是听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枉我把当你是朋友。”顾念昔用力把我推开。 原来你当我是朋友?我真是受宠若惊呀。除了昭娣,原来我还有其他朋友。 这一天,顾念昔喝了很多酒。我见识过成允文的酒量,已经叹为观止了。顾念昔的酒量,更加令人惊讶。张彰已经烂醉如泥,顾念昔还能拉着小华,一起跳拉丁舞。 小华也喝了不少,她扭腰摆臀,跳着性感撩人的舞步,从来没有那么女人过。 有的人喝醉了一声不吭,有的人喝醉了絮絮叨叨,有的人喝醉了脾气暴躁,有的人喝醉了安静地酣睡,有的人喝醉了哭,有的人喝醉了笑,也有的人喝醉了唱歌、跳舞…… 我也很想要好好地醉一场,但是总得有人要保持清醒。所以,不管张彰、顾念昔和小华怎么劝,我都没有喝酒。 他们三人在房间里醉着笑闹,我在房间外面的公园里,独自一人踱着步,吹着冷风。 今夜,月亮很圆,衬托得星星都黯淡无光。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我仰望着天空,想着天涯海角的阿旭。 阿旭,你有没有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阿旭,有没有遇到一个让你心碎的人?阿旭,有没有遇到一个想要心疼的人?阿旭,我以为,这个世界除了你,我不会再心疼别人。可是…… 顾念昔忽然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着我的肩膀,说:“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好像,我好像以前……” 你好像以前见过我?当然了,我们以前萍水相逢,我送花给你,还收留过你一晚。你还为我写了一首歌…… 顾念昔摇摇头,又点点头,“你的名字叫徐寒霜,徐寒霜,……” 虽然顾念昔抱着我,但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因为,因为,因为他吐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