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逃西遁》 一 他蹬着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市郊偏僻的公路上,路灯亮着,辆车也没有。 四下是破旧废弃的工厂和写着大大“拆”字的民居,而距那不远就是撞又幢的烂尾楼,而那,也曾是待拆的民居。五年前,书记手挥:“向东发展,不久的将来,咱这就是小上海,奥,不对,是大上海”。 于是,规划的带着图纸皮尺先来了,开发商带着拆迁协议后来了。穷了辈子的居民想多要,多要个是个,富得流油的开发商想少给,少给算是个,各自揣着心思,两下自然谈不拢 ——上头有指示,谁拦着就是和政府作对。 ——滚远点,上头指示有没有我不管,就怕你下头有大疮。 ——自杀式袭击听过没,我有煤气罐啊,躲开躲开。 于是,煤气罐炸了,死了两个,伤了三个,毁了四个家庭。死的自然都是老百姓,开发商好像有横练,只沾了身土,这种人,命总是很长。 煤气罐响,书记、市长全来了。 市长扶了扶眼镜——刁民! 书记捋了捋前额的长发,略微向秃秃的“中央”做了支援,为啥?形象很重要! ——拆,定要拆,谁阻挡拆迁队,就是阻挡历史前进的巨轮,最后终要被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之下。 老百姓多是怕官的,这回真有了指示,敢言声的就没几个,可也有! 暴力很重要——于是,拘了几个,判了几个,这回真没人言声了,放屁都不敢使劲儿,怕啥,你说,怕蹲大狱呗! 于是,东郊里推土机,挖掘机,塔吊,日夜响个没完没了。地基打好了,主体起来了,喜报连连,工程偏偏都叫停了。咋了,书记、市长都被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之下了——反腐,判了! 旧官进去,新官就出来了。 ——我不走他的老路! 与会人员热烈鼓掌。 书记挥挥手,掌声便止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这把火要直烧下去! 与会人员再次热烈鼓掌。 书记再次挥手示意停下。 ——来了个月,我谁也没见,为什么,调研!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 他大手挥:向西发展! 大伙愣,立即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可苦了东郊的居民,拆了的算占了便宜,没拆的眼巴巴等着。 欧阳没得到弟兄们的召唤,自然就没地儿去,长夜难熬,光棍儿汉尤甚,于是他蹬着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市郊偏僻的公路上,路灯亮着,辆车也没有。 他突然百无聊赖的捏了闸,掉头想往家蹬。 股刺眼的灯光突然晃了过来,晃得他闭眼,同时又使劲儿扭车把,直接栽进了水沟,汽车呼啸而过,很快就没了踪影,但他看的清爽,那是辆奔驰——你妈哟,这素质,还开奔驰! 他挣扎着站起来,揉着胳膊指着奔驰远去的方向跳脚儿破口大骂。直到出了气,这才挎上车子,沿着公路往回走,他的家不远了。 欧阳,不是复姓,是姓名,他姓欧名阳,老地户,爷爷那辈儿巴巴结结在郊区置办了套房子,三间大瓦房,那会子美的爷爷做梦都能乐醒喽,到了欧阳这辈就差多了,用点时兴的词儿说,这叫棚户,而这片就是棚户区,顶子漏,地面脏,阴天下雨盆儿接水,进初秋就拉煤,好备着冬天生炉子烧炕取暖,住的叫个憋屈。 欧阳的父母死于场车祸,五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他十八,书自然念不成了,而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到了自己决定命运的时候,当时就拍了板,好好奋斗几年,当老板。 过了年,他的梦想就成真了,他考了票,成了出租车司机,做了车老板,梦想就是容易这么稀里糊涂的实现,而这干就是四年。 23岁,没事业,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欧阳曾有个海誓山盟的女朋友,后因家里不同意,散了,听说姑娘当时还哭了,姑娘说:“欧阳,这辈子我非你不嫁,你好好挣钱,挣了大钱,娶我”。 欧阳也哭了,便开始门心思的挣大钱,四年过去了,姑娘的娃儿已经两岁了,欧阳还是没能挣上大钱,人言,尤其是热恋中女孩子的话,经不起推敲,因为热恋中的她,是个婴儿,是个傻子。 可,欧阳不怨她...... 现在的欧阳有没有女朋友?有,或者说,分怎么说。要说有,那肯定是有,但都是些事了拂衣去的朋友,所以也能说没有。 欧阳把车子在身上靠了,取钥匙开门,进了院,放了车子,便去闩门。 阵轻微的马达轰鸣,眼前灯光亮,没等欧阳反应过来,院门被踹开了,他个趔趄,正要开口去骂,已被人七手八脚的捆成了粽子,封了嘴,抬死猪似的扔到了后备箱。 那车,欧阳认得,是辆大奔! 二 也不知车晃晃荡荡的开出了多久,欧阳被窝在狭窄的后备箱内,几次,他都要吐了。 车停了,欧阳被被驾到了一间孤独破旧的民宅,一把被按在了凳子上,灯光很暗,却很刺眼,因为那泛着黄光的老灯泡少说也有几百瓦,但偏偏就是觉得暗。 欧阳有些忐忑,他没心思打量周围的情形,一遍又一遍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的亏心事——我这是招谁了! 有人一把扯了他嘴里塞的布条,欧阳习惯性的开口便是一句“我操!”。 操字尚含糊在嘴里,一个砂锅般的拳头瓷瓷实实的轰在了脸上,欧阳眼前一黑,脖子一歪,昏了。 水,带着冰碴似的,激得欧阳浑身一哆嗦,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睛,口中胡乱又是一句“你妈”。 又是那砂锅般的拳头轰在脸上,欧阳又昏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又醒了,此时他醒的通透,刺眼的的灯光,昏暗的小屋,捆得发麻酸胀的肩膀,这次欧阳长了心,开口便是“大哥”。 举拳难打笑脸人,欧阳真就没挨打。 拳头的主人是个凶神恶煞似的爷们儿,平头,板板整整的一身黑西装,却没穿衬衫,内衬一件白色短袖,欧阳猜测,他身上一定有花里胡哨的纹身。 “知道咋回事了?”,那爷们儿撇着嘴问欧阳。 欧阳听得糊涂,“咋,咋回事?”。 “我操,皮子还紧是不是?”,爷们儿挥着拳头,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将过来,欧阳吃过苦头,一跌连声的制止:“别,别,有话好说”。 那爷们儿口风没变,“知道咋回事儿了?”。 欧阳懵懂了,点头吧,我他妈知道到底咋回事呀?摇头吧,那拳头也忒大了些。 “哥,话说明白再打,打死我也不屈......”,欧阳几乎差了声。 “你丫勾引我老婆,给爷戴了顶耀眼的帽子”,这话一出,欧阳才注意到,这爷们的背后,还有个翘着郎腿,西装革履的金丝眼镜。 欧阳一听顿时来了脾气,睡别人老婆这事儿他没干过,“我他妈......” 欧阳话音刚落,便挨了一记打得他七荤八素的嘴巴,欧阳拨开满眼的金星,瞅见那爷们儿眼珠子瞪得浑圆,这眼神,彻底把欧阳心里的愤怒扼杀了。 “我没睡你老婆,我一出租车司机,哪认识你老婆去?”,欧阳舔着嘴角发咸的血水,无奈而又胆怯的解释,“我冤呐”。 爷们儿回头瞅了瞅金丝眼镜,却被金丝眼镜一把拨开,“我操!”,一脚便蹬在了欧阳脸上,欧阳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阵左右开弓的拳打脚踢,噼里啪啦打得不分个儿,“你冤不冤,你冤不冤”。 欧阳被打的鬼哭狼嚎,躬腰低头,伸手连连作揖告饶:“饶命,饶命”,他口泛血沫,呼噜呼噜口不择言的辩解:“冤枉,冤枉,老弟裤裆里家伙不行,硬气不了,睡不了你老婆”。 拳头突然停了,欧阳吐着血水长吁了口气,金丝眼镜棱着眉犹自气咻咻的来回踱着步:“我操,我操”。一时心里竟没了主意。 那爷们儿便宜手确打得有些乏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哥,这好办,我试试他”。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没了动静,欧阳和金丝眼镜脑中流星般新鲜又诧异的划过同一个念头。 ——试我! ——试他! 欧阳傻了,瞧爷们儿这身材自己将面临的是何等的重击! 金丝眼镜也傻了,傻得说不出话来,爷们儿自认得了默许,急冲冲的来到电视柜前,开了抽屉,稀里哗啦的翻找着什么,欧阳心情稍觉释然,找油! 电视机开了,再熟悉不过的开场音乐过后,便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娃娃脸儿少女和马赛克大哥春风般的喘息,或如东风般凛冽的肉搏,那是欧阳从未见过的高难度寻欢鱼水,久违了的爱情动作。 屋子里充斥着劣质音箱发出的淫喋呓语...... 欧阳顿觉面热神昏脑子哄的一响,辨别真假,用这! 金丝眼镜眼睛狡黠的一闪,接连说了两个好。 欧阳下死劲儿定住神,垂头侧身,死命把持,他眼前突然一渺,刻意的走思了 ——那是夕阳下的依偎,天边一片晚霞,眼前满是莲花的是碧波荡漾的镜湖,文儿安静的靠在他的肩头,微闭着眼,似乎在憧憬甜蜜的未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湖水美吗? ——如果能永远这样靠在你的肩头,哪怕前面是臭水沟我也认了...... 欧阳被感动的有些哽咽,攥了攥文儿的手,什么也没说。 欧阳神游天外,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泪水...... “哥,这小子好像没说假话,真他妈是个软的...”,爷们儿弓着腰,尽量掩盖着自己不和谐的部位。 青筋暴涨的金丝眼镜咽了口口水,顿时也没了词儿,良久,他平复了情绪,微微一甩头,和那爷们儿出去耳语了...... 眼前,没拔电源,更没暂停,缱绻翻滚,乐极呻吟兀自未止。 欧阳略一松神,映目皆是拂面的春色满园,一个把持不定,身体便有了反应...... 三 欧阳不知道金丝眼镜和那爷们儿嘀咕了多久,他猜大约半部片的时间,因为片子已经放得了。 爷们儿推的门,金丝眼镜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金丝眼镜目光幽幽的上下打量着欧阳。 欧阳被他看得有些气馁,浑身一颤。 金丝眼镜扶着椅子把手,躬身,脸距离欧阳很近,欧阳未及赔笑,一股热浪便吹在脸上:“孙朵,你说爷该弄死吗?爷该弄死你吗?” 欧阳心里泛起一阵疑云,孙朵? 孙朵,瘦骨嶙峋,麻杆子似的孙朵,与欧阳上的同一间托儿所,那年,两家人还都住东郊,从捏着鸡子比撒尿到讨论大姑娘小媳妇的哥们儿。 孙朵家提前脱贫奔了小康,搬出了东郊。 这是欧阳有生以来第一次生离死别,他不知孙朵要到哪去,想着就哽咽了。 孙朵故作成熟的叹了口气,学着电视上的道别,兄弟,两山不能见面,两人总有见面时,珍重!欧阳扯袖子捂住眼睛,人就在袖子后哭了。 板车碾着石子路,吱呀吱呀的出了东郊。 然而,欧阳的伤心并没持续多久,第二天他俩就在学校碰面了,世界能有多大呢! 孙朵这人有个特点,嘴皮子贼溜,所以弟兄俩的角色向来是孙朵去唐僧,欧阳演悟空,为啥?不说也明白,取了真经都是唐僧的,惹了祸便是孙猴子的。 提了游手好闲的孙朵,欧阳心中便有了端底,但还是假作一怔,一脸窝囊的说:“哥,我不是孙朵......” 金丝眼镜一个趔趄,几乎把凳子推倒:“你小子再说一遍,哈哈,你撒谎了是不是,你发抖了是不是,你害怕了是不是,你骗不了爷!”,他气急败坏的吼着,爷们儿在一旁闷声附和,震得屋内嗡嗡直响。 他说的愤怒,嗓子发干,声音便有些劈了,欧阳见是话缝,横了横心,哥,我真不是孙朵,我,我有身份证,我冤。 金丝眼镜脸色煞白,却不甘示弱,伸手就在欧阳身上摸索,欧阳努着嘴连声提醒,在左边裤兜里。 金丝眼镜信手扔着欧阳钱包里的名片、银行卡,终于摸出了身份证,他先盯着照片淘金似的细看,欧阳......又瞄着欧阳鉴别古董似的端详,最后气急败坏的一抖手:“潘!整差了!” 金丝眼镜和潘左右陪着欧阳出了屋。 金丝眼镜清了清嗓子,又吓得欧阳一激灵,他拍着欧阳的肩膀,兄弟,哥这么整有点太不江湖了,哥也不和你赔不是,以后有个为难招窄的,吱声。 潘在一旁补充,咱哥贼有钱,贼有实力,家里钱老鼻子了,小子,你有福。 金丝眼镜要送欧阳回去,欧阳婉言拒绝了。 上了车,金丝眼镜突然想到了什么,探出半个脑袋问:“欧阳,你认识孙朵不?知道他在哪不?” 欧阳摇了摇头,马达一响,大奔绝尘而去。 欧阳的肺管子都要炸了,几步上了公路,他辨别着方向——这里太偏,打不到车。 他一边看表一边狂奔,孙朵,你八辈祖宗! 就在欧阳想坐下来喘口气儿的档,一辆出租呼啸而过,又在不远处踩了个急刹车,倒了回来! “兄弟,打车走啊?” “打!” 欧阳上了车,深深吸着烟,车开的很快,灌入车窗的疾风发出老火车般的轰鸣。 司机开口要说话,却被欧阳制止了,别和老子说话。 司机有一眼没一眼的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鼻青脸肿的欧阳,总是欲言又止。 欧阳浑浑噩噩的乘车进了市区,司机终于怯生生的开了口,哥,咱去哪? 欧阳想也没想,富贵人家! 他真的不用想,他和孙朵太熟了,这个点,孙朵一定在富贵人家唱荤歌呢。 车在富贵人家门前停了。 ——先生有预定吗? 欧阳没理热情的接待,推玻璃门就上了楼。 ——孙朵,哪个包? ——老包! 欧阳直接奔了302,门没关,入耳便是熟悉的歌: 我的女朋友,她的条件高,她要一块罗马表,我是个穷光蛋,怎能买得起,买得起。我去偷钱包,被人抓住了,她在一旁哈哈笑,笑你妈了个b,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我的男朋友,他的条件高,他要胸大屁股翘,我的小机场,怎能满足他,满足他。我去做隆胸,手术失败了,他在一旁哈哈笑,笑你妈了个b,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四 孙朵漫不经心的看着离去的女学徒习惯性的插科打诨 ——啧啧,花哨呀穿得! ——咋啦,怕我遇到坏人呀? ——就你打扮这鬼样,坏人见了你都得发了善心,我是怕你遇到扫黄队,把你给搂进去...... ——朵哥,瞎说啥呢?耍呢? ...... 人走干净,孙姐说,孙朵,你骗姐,姐不怨你,姐不能害你...... 孙朵看欧阳,欧阳想搭腔,却见孙姐深邃的眼睛看着孙朵,又看了回去。 孙朵挠挠头 ——姐都知道了哈,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的,我是孙朵。 ——姐知道...... 眼下欧阳是多余的,不想一旁晾着,挪了挪脚步,想走。 ——欧阳,你也别走,听姐把话说完。 见孙姐坐下,孙朵也大大咧咧的坐下,欧阳还站着,因为,身边没了板凳。 ——你哥,你哥说的事你们怎么想? 孙多想了想,说,我和欧阳,你知道的,没啥本事,但奔求着做人上人,也下得去力,但正经人家养活出来的孩子,不想做违法乱纪的事,有钱赚,哥想着我们,那没问题。 ——欧阳,你呢? ——我,我和孙朵一个意思,我想朵话说的还不够透彻,我哥做的大买卖,可钱难赚,屎难吃,这个是老理儿,穿衣看身量,我和朵,说句实话,黑瞎子的懒子,一对熊蛋,命就一条,玩命的勾当干不了,孙姐问之前,心里是打退堂鼓的...... ——既然这样,姐不勉强你们,姐替你们做主,这活咱不干了。 孙姐说的动了情,有些哽咽 ——姐呢,把工资给你们结了,多给俩月。 话说明白了,也就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孙朵站了起来,说,孙姐,弟打心眼里谢谢你,钱,多一分我们也不能拿,亏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姐以后有个马高镫短的,言语。 孙朵拉起欧阳就走,却没注意到欧阳对他连使眼色,出了门,欧阳不情愿的回头,却见孙姐扶额哭了. 她,一个女人,不知该怎么去写明天,也不知该怎么收回付出的温柔,她,在感情面前,迷了路...... 欧阳上了出租,孙朵已经在车里点着了烟。 ——别灰心,好事多磨,哥,想办法再找个财神. ——孙姐,好像哭了...... 孙朵啪的扔了抽了两口的烟 ——开车! ——可...... ——开车! 欧阳开了车,车走远了,孙姐跌跌撞撞欲盖弥彰的奔出门外,抚门注视着,满眼都是送别。 ——朵哥,我有个事想说。 车开出老远,见孙朵平复了情绪,欧阳试探着问。 ——皮夹子...... ——我操...... 孙朵没说掉头,欧阳继续往前开。 ——皮夹子没拿,钥匙我也没交,怕个毬,晚上回去拿。 ——你生的哪门子气? ——我生气了吗? ——没有吗? ——我生气了吗? ——没有吗? ...... 因谁也不肯退步,理论不出个头绪,孙朵率先闭了嘴,歪斜着在车窗上靠了。 欧阳突然重重一砸方向盘,“嘀---”,孙朵坐直了身子。 ————你生的哪门子气? ——我生气了吗? ——没有吗? ——我生气了吗? ——没有吗? ...... 一如上一刻,因谁也不肯退步,理论不出个头绪,孙朵率先闭了嘴,歪斜着在车窗上靠了。 欧阳闷着气开车,漫无目的的穿行在熟悉的街头巷尾,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敢停下来,停下来会思考,他不想思考,所有的事,他思考了太久了,从未捋出个头绪,整整一个下午,谁也没说一句话。 ——你那还有碎银子吗? 孙朵先开的口 ——财神爷抖袖子,没钱。 ——不是有卡吗? 于是,欧阳停了车,在一家热闹的东北菜馆前。 锁了车,一头扎进饭店,兄弟俩刚活过来,却又灰了心,菜量足,价钱公道,味道一般,所以人很多,那时是饭口,所以没座。 刚要转身出门 ——欧阳 欧阳和孙朵同时回头,是陈巍。 陈巍离了座,拉着两人到桌前坐下,欧阳这才注意,和陈巍同来的,还有个斯斯文文的男人。 ——我大学同学周郎,欧阳,孙朵,服务员,加两套餐具! ——你好,你好。 孙朵急不可耐的前驱握手 ——也是人民卫士? ——哦,不,我没有陈巍那好命,国税的。 五 太阳,晒得孙朵的屁股暖烘烘的,他趴着,并不惬意,这是宿醉的代价。 他晕头涨脑的睁开眼,毫无防备的打了个连自己都呕心的嗝,胸前又闷又燥,眯着眼回忆昨晚的事,却觉头晕的想不成事,又闭上了。 孙朵身上粘的像刚在烂泥塘里洗过澡,口干,于是转动着脖子想找口水,却没有。 门一响,欧阳进了屋,孙朵扑棱一下便坐了起来,见是欧阳,又躺下了。 孙朵抚着前额,遮着刺眼的日光,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扑棱一下坐了起来。 ——你来了?! ——来了。 ——问你怎么进来的?! 一听这话欧阳就有气,气啥,窝囊。 ——哎,你脸怎么了,出车祸了? 孙朵坐不住,又躺下了。 欧阳憋屈了一晚,天亮的时候发作了! 欧阳扣着软的泥巴似的孙朵! ——听说,你睡了别人老婆? 孙朵只是比划,喉咙里嘶嘶的发不出声,舌头吐出老长,欧阳愤愤的松了手,想听他解释。 孙朵哇的一口吐了,一点没糟践,都吐欧阳裤子上了,孙朵抹着嘴,眼瞅着欧阳奔了洗手间。 ——听说,你睡了别人老婆? 欧阳收拾得了,又问。 孙朵抹了抹嘴,娴熟的从满是烟蒂的烟缸中抽搐半截没抽完的烟,嗒的一声,烟着了,吸毒似的深吸了一口,酒似乎都醒了。 ——睡了。 ——我操! 孙朵抬手弓腿的防御,欧阳却停了手。 欧阳指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你情妇的汉子打的。” 孙朵懂了,他怕女人纠缠惹上一身骚,报了欧阳的名,还留了地址。 孙朵搂着欧阳:“有难同当嘛”,他毫无愧意,“你这揍不白挨,眼下朵哥有个发财的道儿,谁叫咱们是哥们儿,算你一份......你那还有散碎银子吗?先吃饭,哥带你见个财神......” 欧阳眼瞅着孙朵吃了米粥、鸡蛋、油条,又意犹未尽的吃了自己那一份,欧阳戳灭了烟头儿,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孙朵抢白了。 ——别自己抽呀。 嗒的一响,烟着了,孙朵打着饱嗝,带出一口烟,却连称半饱。 ——哥带你见个财神,记住,你是孙朵,我是欧阳。 上了二楼,孙朵两长一短的敲了门,猫眼儿一黑,接着门开了,开门的女人才见到孙朵背后的欧阳,惊愕,哐的关了门。 接着,孙朵的电话响了。 孙朵说:“昨天和你说的,我弟,孙朵...嗯...嗯...,稳妥...,嗯...嗯,牢靠,嗯...嗯...没问题”。 门又开了,女人换了一副笑脸。 ——阳阳,来也不跟姐提前打个招呼! 欧阳刚要说话,孙朵嬉皮笑脸的接了茬,欧阳这才想到,自己是孙朵。 ——想姐了,来看看。 女人不怀好意的一笑:“哪儿想了?” 孙朵一步踏进屋,欧阳也跟上了,孙朵轻车熟路的在沙发上坐了。 “我弟,孙朵”。 欧阳的目光却盯在了闪着一条缝的卧室,屋里围坐着些人,六七个,有人侃侃而谈 ——父神指示姊妹兄弟,福音工作... 女人拉上了门。 “孙朵呀,老听你哥念叨,今儿总算见着本尊了,精神,别客气,坐下说话”。 欧阳愣怔的坐了,他脑子里满是那从门缝里一闪而过的俏脸,那眉宇间的神情好像,文儿。 文儿,也爱那没皱着眉头,那天,欧阳和文儿的母亲谈崩了。 文儿皱着眉头,拽着愤愤噪噪出了门的欧阳,几乎带了哭腔。 ——怎么说走就走呀,这多不好,以后还怎么处。 ——你妈,那是什么态度。 ——你怎么张嘴就骂人?! ——我说,你妈! ——这不是骂人吗? “我懒得和你解释”,欧阳又气又恼又不耐烦的没好气的摆摆手。 ——你就不能服个软吗?我在我妈面前说了你多少好话,好容易才...... ——服软,服什么软?你妈就是看不起我,就是我跪地下叫奶奶,她也不愿认我这三孙子! ——你和我过?还是和我妈过。 ——说那没用! “你爱我吗?”,文儿使劲儿皱着眉头,好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哎(爱)”,欧阳无助的叹了口气。 文儿的眼中突然放了光,“你爱我,就回去给我妈认个错,当回三孙子,为我,就当是为我,等我过了门儿,我拿你当祖宗伺候”。 欧阳被文儿逗笑了,刚要进屋,便听文儿的母亲咋咋唬唬的一嗓子 ——什么东西! ——我还不伺候了! 欧阳拂袖而去,头也没回...... ——欧阳...... 他不知道,文儿,蹲在地上,扶膝就哭了。 此刻,欧阳埋头双手攥着水杯,满脑子都是文儿...... 六 欧阳两手搓着水杯,不敢再往下想,强行断了情思,神回二楼。 ——你弟还怕生,臊的...... ——我弟嘛,像我,怕生,内向 “德行......”,女人不屑的瞅了瞅孙朵,孙朵习惯的笑了。 ——孙姐,你说的买卖,我们过来谈谈。 欧阳心里乱的一团棉絮,没听清孙朵说些什么,只听到了那句孙姐 ——原来她姓孙.... 卧室的门开了,女人笑着起了身,迎到卧室门口。 欧阳不由自主的随着门响扭过头,搜寻着那门门缝里乜见的女孩。 女孩第一个出了门,眼睛不停的向欧阳这边瞟,欧阳腾地红了脸,深深埋了头。 不知他们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门一响,女孩第一个出了门。 欧阳鼓起勇气,抬起头,人已陆续散去,欧阳却后悔没多看她一眼。 女人正经八本的坐下,看着欧阳 ——孙朵,姐看着你就喜欢,瞅着,比你哥牢靠。 孙朵满脑子银子,没心思听她逗趣。 ——姐,我俩具体干点啥? ——姐呢,有家美容院,规模嘛还说得过去,效益嘛也还说得过去。 ——技师?! ——不是。姐的事多,差的,是个知心知底的人...... 三人寒暄着出了门,女人还偷偷的捏了一把欧阳的脸蛋儿。 兄弟俩夹着烟,走在路上。 ——去? ——不去?一个月两巴掌的进项,你不去? ——我去! 孙朵先看了时间,随后便摸裤兜:“你那还有碎银子吗?先吃饭。” 欧阳摩挲着脸:“我是财神爷抖袖子,没钱了”。 ——不是有卡吗? 于是,兄弟俩又坐进了吃早餐的地儿。 ——孙姐这神神秘秘的在家干啥呢? “基督徒,聚会”,孙朵急不可耐的抱碗扒拉着米饭,头也没抬。 欧阳转了转眼珠儿:“不像...” 孙姐的美容院,在西郊,丽人依梦,规模嘛,不是说得过去,是相当说得过去,只是西郊商业未成集聚,效益嘛,勉强还说的过去。 孙姐,推开店门,店员近前招呼。孙姐带着哥俩楼上楼下的转悠,主要是介绍,罢了,孙姐把店员、技师召集在一处。 ——新来的店长和客户经理,欧阳、孙朵,店里的事儿就交给他们...... 孙姐走了。 接连几天的冷清,冲淡了新官的热血,五个技师,两男三女。两个学徒,一男一女,三三两两零星的客人,常年不用的设备七七八八,状况令人堪忧。 孙朵骨子里是个义气人,心眼儿里想对得起孙姐一万的工资,更想多拿点提成,便和欧阳商量。 孙朵说:“这么干不行,过不了半年还不赔的屌蛋精光”。 欧阳说:“你有主意?” ——没有。 ——我有。 ——啥? ——杀熟! ——谁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当儿,你那些搞暧昧的姑娘、娘子该用得用...... 孙朵拍手打掌的打断了欧阳:“好招儿呀!”。他眼睛一渺,狠狠的说:“以前都是我奉献,论着,也该你们奉献了!” ——时光悄悄的流逝,年华慢慢的褪去,怎样才能抓住时间的尾巴,留住青春的脚步? 丽人依梦里围坐了倩倩、甜甜、姗姗等二十多个歌舞陪唱,随着孙朵的一声问。 ——怎样呢......? ——美容!美容,是一场革命,美容是一种变革,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容颜新。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倩倩噗嗤笑了:“还整的一套一套的,就你这美容院,能有这么邪乎?” 孙朵一捅欧阳,欧阳便站了起来。 ——倩倩,这不是吹,你坐稳当,兄弟给你分析分析,就拿你说,下巴长,苦瓜脸,还长一对二五眼。 倩倩哗的扔了瓜子,扶了扶眼镜儿,怒气腾腾的看着欧阳。 欧阳继续说:“俗话说马老耷拉鬃,人老眼皮松,要想俏十八儿,两眼挂灯笼,人的眼睛一有神,人就显得年轻,张老师,给倩倩提个眼角!” 姓张的技师到了倩倩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倩倩没动。 孙朵说:“倩倩,愣着干啥,还用我说呀,你已经走到了职业生涯的末期,钱,没少攒吧,可坐吃金山也有吃空的时候,这小手术,简单——让张大夫在你眼角划一刀,缝两针,咔,往上一提,过了七天一拆线,眼睛当时亮的和小灯泡似的,整不好,还能嫁个公务员,衣食住行,样样有保障......,下巴,张老师,下巴也拿个方案,任长任短任你选”。 作托儿的倩倩,跟着张师傅走了,有人一带头,便有人蠢蠢欲动了。 七 来的姑娘,公主居多,暗地里也做些窑姐儿的勾当,说这话,没有轻贱的意思,谁天生愿意当婊子任骑任跨的。吃的是青春饭,谁也心知肚明。开始吧,姑娘们抱得都是干几年,攒了钱就从良的心思。可干这行,攒不下钱,钱来的容易,就不当钱花,散的也快,花的顺了手,就不愿再过寻常的日子,后来,自然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海里的浮萍,回头也不是岸,也不是想靠岸就能靠岸的。所以,有钱先紧着脸上捯饬,使劲儿往身上花,一为的是对得起自己,二为的是招财揽客。 人都有妖精的心,女人尤甚,想吃唐僧肉,图个青春永 驻。姑娘们嘀嘀咕咕,动了心,却又觉不好意思,欧阳心里 明镜儿似的,这些人,再吹口气,就是客户了,于是看孙朵。 孙朵干咳着,痛心疾首的鼓劲儿:“妹妹的忧虑,哥哥的心结,砸碎万恶的就面孔,让你的旧貌换新颜,都是熟人,今儿到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免费啊”。 有人鼓掌,大伙也起哄似的鼓掌。 孙朵双手虚按,没了动静,他搓着手说:“不过吧,哈,免费是免费,可咱这人太多,是不是象征性的给个成本钱。” 犯了半天嘀咕的娜娜挪了挪屁股。 ——我吧,不要脸,不是,不是,不整脸,咋说呢,该鼓的地方憋了...... 欧阳一看娜娜就明白了:“没问题呀,打我这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权威专家陈老师拿套方案,瞧好吧,一准儿让你的小板车便大山丘。” 五官精致的甜甜,偏偏脸如冻秋梨似的,大伙叫她黑 姑娘,她想白。 孙朵一拍大腿:“白,这还叫个事嘛,皮肤黑,缺维c,王老师,先带你甜甜姐做个全套护理”。 姓王的学徒一愣,不信似的指着自己:“我?” 孙朵气得真想一脚踢死他,却笑着对甜甜解释:“见着黑姑娘,王老师都害羞了,要是你天天来,一准儿让你白,走吧,白姑娘。” ...... 霞姐岁数最大,硬撑到最后。 ——我这老脸,照说没啥美的必要,可谁叫咱也奔求着个美......你看我这脸上褶多,斑也多...... “这话咋说的,要敢于变脸,这是时代的新时尚”。孙朵拖着凳子往霞姐跟前儿凑了凑,“霞姐,这会子没外人,我呢,打开天窗说亮话,给姐推荐个好节目,光子嫩肤! ——嫩肤,还光子? ——对呀,就这光子在你这脸上这么一扫,剥落角质层,祛除小雀斑,到时候你这老脸白的,就跟那鸭蛋清似的,嫩的,就和那豆腐脑儿似的,让你重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霞姐嘿嘿的笑了,孙朵说,这是大工程,得交给德高望重的张老师,还不是吹,可这咱这片数,就张老师一人能驾驭的了光子嫩肤,姐,您先找张老师填个单子。孙朵看了看表,今儿怕是来不及了,明儿您过来,包在我身上,没问题啊。 霞姐美滋滋的推门走了,欧阳摸着自己的脸问孙朵 ——真有这么神!? ——就她那呲花脸,做完了顶多是个山炮...... 折腾,就会有起色,生意有了一片小好的趋势,兄弟俩憧憬着前景,却不敢掉以轻心,这不是个深巷难掩酒香的年代,买卖这东西,有了品质,就得宣传造势,否则金子也得烂在地里。 宣传、噱头,丽人依梦占全了,时有新客儿登门,还有回头客来访。 孙朵有了点钱,夜里花酒喝得更勤了。 欧阳,默默地攒着钱,以前为娶文儿攒钱,现在为给文儿攒钱。欧阳常常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文儿,不能和自己一样...... 失去你,才发现,我的世界滴滴点点都是你...... 八 孙姐,不知道在忙乎啥,几乎不来店里。 这天,孙姐来了,孙朵不在。 ——孙朵,在呢呀。 欧阳刚想说不在,却想到自己是孙朵,就说,在。 ——店里生意不错? 欧阳给孙姐倒了杯水,还好。 ——你没姐的电话呢? 欧阳说,没有。 ——姐给你打过去。 孙姐说着就在包里翻手机,欧阳放水时候不小心看见孙姐包里有些纸鹤。 欧阳说了电话号,电话就响了。 孙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走了,欧阳想想,店里的事儿,她几乎没问。 傍晌时候,孙朵来了,放了包,嗒的着了烟,揉着眼睛,哎,喝大了。 欧阳看他这架势,不用问,孙朵一定又是夜来裸衣战娇娘,不是喝大了,是干大了。 欧阳的电话响了,孙姐。 ——孙朵,晚上一起吃饭,这阵子没少给姐操心受累。 孙姐顿了顿,又补充,我通知了欧阳,他也来,姐定了地方,过会儿姐给你信息。 欧阳狐疑的看了看孙朵,撂了电话。 ——姑娘? 欧阳冲孙朵晃了晃电话,孙姐,听说晚上一起吃饭,你也去?什么主题? 孙朵疲惫的摇摇头,不知道,没通知我。 短信铃声过后,映目便是——尊敬的贵宾您好,您已预订皇家海湾西餐厅69号台,祝您用餐愉快! “明摆着,相中你了,准备钓你”,孙朵想了想,笑嘻嘻的看着欧阳,“这回,咱们要亲上加亲了。” ——我不是鱼,没必要钓。 ——朵哥告诉你,这女人,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后浪推前浪,七十还得浪打浪,孙姐,正是浪的年纪! 欧阳胡思乱想,如果碰巧孙姐带了李姊妹呢,所以他决定去。 欧阳刻意去迟了,但还是先到了。 孙姐姗姗来迟,却是闪亮登场,她穿了一条瀑布似的黑色长裙,妆画得刚好,妩媚,从骨子里散出来的,这个年纪的女人像熟透了的蜜桃,没有了青涩,看起来更加迷人。 欧阳胡思乱想,如果有必要,就礼节性的上了她。 孙姐见欧阳没有给自己挪凳子的意思,自己搬开凳子坐下了。 孙姐红唇一翘,笑了,堵车,来迟了,早到了? 刚来,欧阳呢?欧阳没话找话的问。 ——好像临时有事,晚点来。 穿得比欧阳还讲究的服务员来点菜,在欧阳想吃牛排,孙姐开口却是鱼子酱和红酒。 服务员毫无防备的被人一把推开,背后闪出两个人,欧阳傻了,是金丝眼镜和潘三。 三个人都愣了。 ——怎么是,你! 两个人,是来吃饭的,在二楼偶遇了孙姐,没吱声。三个人前后上了楼,见孙姐对面坐了个男人,吃饭临时改了捉奸,两个人冲了过来,推开服务员,现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认识?”,孙姐和欧阳同时开了口。 金丝眼镜没理孙姐,对欧阳说:“我媳妇”。 欧阳心思乱得开锅粥似的,这事怕是解释不清了,刚动了做奸夫的心思,就碰上了正堂香主,这也罢了,这主儿偏偏是金丝眼镜。 坏了!自己现在是假孙朵,万一孙姐开口介绍,自己就是假欧阳了! 孙朵想到那偏僻低矮的房子,脑子轰得炸了。 “欧,欧阳,你们......”,金丝眼镜一眼孙姐,一眼欧阳的问。 听他叫出欧阳的名字,孙姐脑子轰得炸了,她想说这是孙朵,因为他和眼前这个假孙朵好事儿没成,所以底气会足些。 ——这得改口叫姐夫,这扯不扯,我和孙姐干了。 欧阳觉得这话有歧义,紧接着补充。 ——做美容,给孙姐打工呢,丽人依梦。 金丝眼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孙姐诧异的看着欧阳,但眼下,他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孙姐点了点头 ——美容院有了点起色,一起聊一聊下一步的方向,你们来吃饭? 金丝眼镜点了点头。 孙姐说,一起吃吧,都不是外人,于是四个人东南西北的坐了,欧阳如数家珍似的讲述着美容院近来的运营情况,孙姐听得心不在焉,金丝眼镜和潘三也听得心不在焉,后来欧阳自然也说得心不在焉。 金丝眼镜不是没有怀疑欧阳的心思,毕竟欧阳是个男人,能不爱腥?可欧阳裤裆里长了个软柿子,媳妇不是慈禧,没必要稀罕李莲英,所以他活动着心思,根本没听欧阳说些什么。 欧阳关于美容院的侃侃谈词,让他心里萌生出个念头,但一闪即逝。 饭,吃的并不畅快,草草散了,孙姐自驾而返,金丝眼镜执意要送欧阳,于是欧阳硬着头皮上了车。 车的密封性很好,没开音乐,没人说话,车里,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所以欧阳觉得紧张,车进了东郊,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和车辆,所以欧阳更紧张。 潘三打了左转灯,欧阳的心不由自主的随着左转灯的闪动跳动,车头一偏,将下主路,再有两分钟的路就到家了,欧阳稍觉释然,干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打破紧张的气氛。 欧阳嘴巴一张,正要说话,一阵炫目的远光扫了过来,他嘴巴张的更大,变成了惊恐。 车身剧烈的一晃,原地打了个转,潘三头一低,脑袋杵在方向盘上,“嘀”的一声长鸣,人却没了动静。 右侧车门被人拉开了,金丝眼镜被人拖了出去,他刚要开口说声谢谢,他原本没必要说谢谢,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说,“谢......” “谢个毬!” 他眼前一花,金丝眼镜被人敲碎了。 九 金丝眼镜,并不近视,眼镜只是装饰 来人抱着弄死他的心思,也没修饰。 金丝眼镜瞧着对面四个人眼熟,偏偏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见的人着实太多了。 金丝眼镜摘下碎了的金丝眼镜,不横假横的充光棍儿,梗着脖问 ——寻仇? ——你不需要死的那么明白! 可金丝眼镜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说话这个人他见过,那次执事聚会都有谁来着?记不清了,说话这人就板板整整的站在门口放风。 这是快活儿,要的是干净利落,没必要啰嗦,他噌地拽出锃亮的攮子,抬手奔金丝眼镜心窝就扎。 金丝眼镜突然就地一骨碌,抬手,不是挡攮子,是挡光,一阵炫目的车灯,车开的太快,立时就到了眼前。 行凶四人听了马达声响,刚然回头一看,立刻被车撞飞了。 车停了,副驾驶正对着金丝眼镜,他的眼光从轮胎一直缓缓游移到车顶,车顶耸立着泛着光的招牌,犹如天使头顶的光圈,是辆出租!如此伟岸的出租!如此高大的出租!如此英俊的出租!他脑中陡地响起了一阵神圣熟悉而又空旷的旋律——哈利路亚......! 正当他走神之际,车门哐的开了,顿时拍了金丝眼镜个满脸花,脑中的歌声如卡碟般止了...... 司机歪斜着身子,探着脑袋,手拉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金丝眼镜手在地上一划拉,摸起金丝眼镜就跳上了车,车门哐的关了。 ——师父,打表! ——我操,你是真抠啊,真拿我当出租司机了,欧阳呢? ——你,你是谁? ——我?我,我,我是欧阳! ——我操!你是孙朵! 金丝眼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上前就去掐孙朵的脖子。 ——我操,咳,咳,我操...... 孙朵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招架,他心里有愧,不好还手,两人在车里撕把,车就在路上画起了弧..... 大奔车旁,四个挣扎着站起的恶人扶腰摸腚,狐疑的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公路笔直的光棍儿似的,可出租却似走在曲十八弯的盘山路上...... “现在不是闹家务的点儿,松手,松手”,金丝眼镜不松手,孙朵发了狠,一拳打在他鼻梁子上。 金丝眼镜虚脱似的送了手,孙朵倒着气 ——欧阳呢? ——不知道,应该还在车上。 一声划破夜色刹车声,金丝眼镜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车在路中间画了个横,没等金丝眼镜坐稳,孙朵掉头就往回开。 孙朵几乎把油门踩进了油箱,却还嫌车不够快,汽车远去,转瞬又掉头去而复返,四个行凶作恶的汉子一愣,眼瞅着出租的牌子越来越大,旋即醒过神来,一脸惊愕的四下跳开。 孙朵一脚刹车将车定住,开门便下了车。 车门撞瘪的奔驰车里,没有欧阳,潘三还在,孙朵好奇的推了一把潘三,潘三死猪似的倒向了副驾驶。 马达一响! ——上车! 这声摄人心魄的厉声断喝,震得孙朵心头一颤,却见欧阳从四个汉子的座驾里探出了头。 ——上车! 欧阳见孙朵愣在原地,又是一声大喊。 四个汉子,挥刀追着金丝眼镜而来,孙朵开了车门,金丝眼镜已一头将他撞入舱内。 ——开车!哎哟!我操...... 金丝眼镜,腿犹耷拉在车外,早已急不可耐的催促欧阳发动,欧阳一脚油门踹到了底,车子发动的虽快,金丝眼镜的腿上却还是挨了一刀,汉子还要补刀,却一刀扎了个空。 车的密封性很好,没开音乐,没人说话,车里,因为都紧张的没回过神来,所以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刀,扎得不深,扯领带草草的包扎之后,血便止了。 金丝眼镜没了金丝眼镜,领带系在腿上,梳的工工整整的油头也散了。 孙朵嗒的着了烟,烟顶的火星,随着他的呼吸,映地车里忽明忽暗。 孙朵把烟递给了欧阳,欧阳颤抖着手接过,在嘴里叼了,烟丝迅速燃烧发出的吱啦声是此际车里最悦耳的响动,一不留神,烟烧到了滤嘴,烟火,掉在了欧阳的腿上,烟止了...... 欧阳的鼻孔喷出两道浓重的烟雾。 ——报警! 十 金丝眼镜不同意报警,很难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但看样子,他想息事宁人。 欧阳说,潘三死了,死了人,不可能息事宁人。 孙朵说,你的大奔,欧阳的出租,都在,躲是躲不掉,不,我们为什么躲,我们是受害者,报警! 欧阳直接把车开进了东郊派出所。 值班的民警姓陈,陈巍,陈警官,欧阳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欧阳,他是文儿的男人。 文儿结婚那天,欧阳躲在宴会厅门口偷偷见过,记不清是几眼,那时他的眼里只有文儿。 他没勇气走进宴会厅,也没勇气不去亲手埋葬这段感情,他要撕碎自己的心,麻木自己的灵魂,明天,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所以他悄悄地出现,立在门外偷偷地看着。 文儿,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又像是哭了一夜。司仪说,新娘已准备随时喜极而泣,客人被逗笑了。 文儿木讷的双眼,像死鱼。 这本该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天,文儿曾无数次憧憬过这一天,至于是什么时侯,她记不清了,或许是无数个晨光初照的清晨的梦里..... 此刻,给她戴上戒指的,不是她的爱人,那愿景,将永远只出现在她的梦里,或许,在某一天,她已老去时,某个晨光初照的清晨,半醒着的梦里。 她天真的盼望欧阳来抢婚——你若能来,我会脱掉水晶鞋,作你的灰姑娘。 文儿的眼睛痴呆望向门口,欧阳却被传菜的服务生推到了一旁。 这就是命,她的命,不得不折服低头的命,不得不跪地告饶的命,爱情博不过现实,文儿输了,欧阳一败涂地。 命啊,欧阳也在想,命啊,你是的我爷爷,我是你的孙子。 ——请新郎拥吻你心中的太阳吧! 文儿突然转过身,一把扯过陈巍,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肆意的拥吻着她心中的太阳,对面站的,在她心里,是欧阳。 爱人呐,无论贫穷富贵,我将陪伴你,一生一世...... 文儿,并不想成为白雪公主,一女孩子,前半生都在做的梦,是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找回她前世未曾找到的,丢失的,抑或是擦肩而过的另一半,或许,这不是今生,是前世,下辈子,为我戴上戒指的,一定是你...... 欧阳,嗷嗷哭着,那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哭爹,哭妈,哭的更是文儿,他撞翻了传菜车,不知是如何出的酒店,他的心碎了,麻木了,但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 文儿,没听见车倒盘翻,她在肆意的吻着对面的“欧阳”,或许,她只需要向外轻抚一眼,哪怕是一眼,她将脱掉水晶鞋,成为欧阳的灰姑娘...... 也是那天,陈巍,第一次听说了欧阳...... 现在,陈巍诧异的看着对面狼狈的三个报案人,然后,联系交警、刑警,然后,驱车出警。 指认现场、勘察现场、记录现场...... 欧阳、孙朵,金丝眼镜,接受询问,无一例外,避重就轻的讲述着案件经过。 一号询问室,民警:张阳,被询问人:孙朵。 ——当时吧,兄弟,就当时,前方,就在我的正前方停着两台车,有人挥刀行凶,我就停了车...... 三号询问室,民警:赵小龙,被询问人:金丝眼镜。 ......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撞我的车,我当时吓傻了,说真的,现在还有点迷糊......,嗯,对了,李光北是你们局长吧,我俩贼熟...... 五号询问室,民警:陈巍,被询问人:欧阳。 ——你是欧阳......? 十一 陈巍一怔 ——你是欧阳...... ——我,我是。 欧阳回答的有些举棋不定,也有些自惭形秽,他微埋着头,刻意表现着不知所谓的高傲,却隐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紧张。 陈巍微微一笑 ——不用紧张,我们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这是正常程序。 ——嗯 欧阳抬头,似乎在打量陈巍,又似乎在看他一旁的敲键盘的民警。 陈巍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卡了案发时间,又问了嫌疑人体貌特征等关键环节。 签了字,按了手印,欧阳暗暗透了口气,走出了询问室。 金丝眼镜和孙朵说的不着边际,谎话,很难说的圆满,越圆越偏,所以还在和办案民警斗智斗勇。 出了办案区 ——欧阳 陈巍若有所思的叫住了欧阳,他眼神有些忧郁,与生俱来的忧郁,此刻心中的忧郁,令他的眼神更加忧郁。 欧阳,转过身,实在没办法给他一个笑脸。 ——抽烟吗? 欧阳想拒绝,手却不由自主的接过了红塔山。 两个人,各怀着心事,站在了派出所门口。 陈巍着了烟,把火递给欧阳。 欧阳着了烟,低着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因着吸的太猛,过滤嘴便软了,过滤嘴一软,就有些烫嘴。 陈巍的烟吸到一半,试探着打开了话匣子,他先聊了聊案子,欧阳心乱如麻的仔细回答着他的问题。 欧阳的烟抽完了,陈巍打开烟盒,烟身出了半截,递给欧阳,欧阳抽出烟,吹了吹烟头的火星,对着了烟。 欧阳烟抽的频了,嘴里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咽了口水,烟又递到了嘴边,吸了一口便咳。 ——这案子蹊跷...... ——嗯...... ——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没有,我和金丝眼镜其实并不熟 ——谁? 欧阳朝询问室拱了拱头,没头没尾的问,其实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足勇气。 ——文儿,还好吗 陈巍吐了口咽,还好......,说完看着欧阳笑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我知道 欧阳侧头看了一眼陈巍,又低头抽烟。 ——一直听说你在市局,没想到今儿可可的就遇上了 ——冤家路窄? 陈巍笑着看着欧阳,等着欧阳的反应。 欧阳沉默了半晌,笑了。 ——你怎么样? ——凑合活着吧 欧阳没什么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了什么,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他现下的状况,一眼就能看个底掉。 陈巍又递过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两人同时吐了口烟,陈巍话锋一转。 ——最近还是注意点好,嫌疑人没落网。 欧阳欲言又止,点头埋头抽烟。 孙朵出了询问室,连连和民警张阳握手。 ——人民的好卫士呀,年轻有为,啊......留个电话,做美容找我 ——做美容就不必了,有什么重要线索可以打所里电话,或者打我的电话。 孙朵记了电话,个人的,和所里的。 孙朵前脚刚踏出派出所门口,金丝眼镜也出了询问室,对孙朵咧嘴一笑,却猛地想到两人的梁子,又冷了面孔,问陈巍 ——能走了? ——走吧,注意安全。想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随时联系。 车被刑警大队扣了,陈巍要送。 金丝眼镜赶紧摆手,不麻烦啦,我找人来接。他是死活不远坐警车的。 所以金丝眼镜宁愿等着,欧阳和孙朵只能陪着,陪到孙姐的车大灯扫入了视线。 知道孙姐会问,金丝眼镜便说,回去再说。 待孙朵和金丝眼镜上了车,欧阳局促的凑到陈巍近前 ——别和文儿说见过我 陈巍笑着,拍了拍欧阳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