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只将军做皇夫》 第一章 “皇上,皇上……” 练溪睡的正香,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推她的肩,一声声的皇上。忍无可忍,她睁开眼,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吼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安静点!” 说完这话世界终于重归寂静,她打算继续那个未完的梦…… 可是一瞬后只听见一个阴柔的夹着几许恐惧的声音:“皇上恕罪,奴才该死……”,练溪受了惊吓,终于醒了。 她揉揉眼,却看见殿上跪了一个人,伏在地上身体颤抖的厉害,正是一个小太监。再看看他身后,竟立了两排人,右边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大臣,满眼里都是怒其不争的愤然,而左边为首的臣子,面容平和,正带着温和的笑看着她。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竟然是绣了黑龙的赤金衮服,而头顶冠冕垂下来的流苏亦在眼前晃动个不停。 这是穿越了? 昨晚做完家教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还有一份实习助理的工作报告等着要交,练溪对着电脑到凌晨四点,而后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学生熬夜猝死…… 难道就没有金手指系统来告诉她应该如何吊打绿茶女配攻略男主男配,走上人生巅峰吗? 她试图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脑海之中保留的原主的记忆,大概是魂穿了,只是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仍然有些晕沉沉的头疼,脑海中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而是有些零碎,她一时间只知道原主也叫练溪,是东齐国的女帝。 练溪清了清嗓子:“我……朕昨日染了风寒,精神不济,今日早朝就到这里,诸位爱卿有事明日再议。” 她现在心思不定,也不知情形,头脑里一阵阵的晕,便只能挥手言明日再议。 出了正阳门,对身边的侍女说了句,回寝殿,便坐上了皇帝的御辇。她心思向来冷静细腻,即使忽然穿到这里有些害怕,可是现在也渐渐平静下来。 虽说在古代做个皇帝,只要不太荒淫无道,惹得天怒人怨,总是可以舒心的过下去,可是心里面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不甘来? 是被原主记忆干扰了吗?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准备回宫仔细梳理一下如今朝堂情形。 轿辇极其的稳,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女子声音,轻柔柔的:“陛下,寝殿到了,奴婢扶着您下来。” 练溪闻声,便掀了帘子,扶着那婢女的手下了辇,仔细的看了看她,发现她肤白貌美,一双圆圆的小鹿眼透着满满的灵动,那皮肤好的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练溪进了紫阳殿,尚且来不及看这宫中摆设,她只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扔了头上极其沉重的帝王冠冕,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不过一张堪堪能称中人之资的脸,没有青隽秀逸的眉和俊朗挺直的鼻,但那皮肤十分白皙,一双眼睛也十分细长,眼角微微上挑,却透着几分柔美之感…… 这皇帝并没有倾国之姿,容貌大概只能算过得去。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环顾一下四周,这……真的是皇帝陛下的寝殿? 宫中摆设颜色冷淡中透着死寂,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墨色,全无半分皇家的富贵奢华,除了一扇水墨山水的屏风,几排堆满了书的书架,还有眼前空荡荡的梳妆台和金黄色的龙床,这竟然没有其他摆设了。 说好的万人之上唯我独尊呢? 这昏君也不知为何活的这般粗糙,不过她也不能追问阿柔,随后在她的服侍下好好泡了她来古代的第一个澡。 可是,她在那浴池之中却很…… 因为她自己的身材实在是太……女神了!那宽大衮服下面,她以为自己现在身形消瘦修长而扁平,,谁知竟是这昏君自己给自己上了不知多少道的裹胸。真是内里别有洞天啊,这波涛起伏……可偏偏腰肢又是极细极软,虽然脸不好看,但是身材很完美了。 她在记忆之中搜寻片刻,发现这女帝对自己的美貌只有她为长公主之时便名动四方的认知,对于自己的美貌度竟是半分印象都没有了。 她起身离开了浴池,做到梳妆台前默默的看着阿柔给她擦湿头发,却为铜镜里那盛世美颜深深吸了一口气 ——褪去脂粉之后,眉如远山,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眉眼间俱是风情,那眼神清澈透亮,似乎闪着莹莹的光。白嫩的脸颊上有几丝淡淡的红晕,那樱唇亦十分动人,微微一笑便露出几颗白白的贝齿来…… 看她呆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阿柔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您生的如此美,该引得无数男儿为您折腰,可除了奴婢之外,似乎也不再有谁还记得名动天下的长公主的样貌了。” 听见阿柔唤她公主,练溪挑了挑眉,看来世人都知道原主是女子,只是不把她当女人看? 等她擦干了发丝,然后拿了个卧垫到榻上小憩了一会,醒转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头脑晕痛有所缓解了,随后拿了纸笔开始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东西逐一记下。 女帝尊号元祐,先为长公主,先帝无子,封长公主德钧帝姬为帝,女帝践祚已有三年,然性慈懦,少见闻,却故作狠厉,既失民心,亦不得朝臣之助。 练溪轻轻叹了口气,这女帝说来是既可笑也可悲了。 先帝懦弱无能,却始终想着中兴东齐,奈何其自身亦才能欠缺,又生性多疑不信人,人至晚年又因偏宠贵妃而偏信世家之人,临终前已然是无半分实权了。而先帝直到迟暮之年也没能让后宫嫔妃生下儿子,才不得已立了长公主为帝。 长公主是先帝长女,正宫所出,先皇后死的较早,先帝为此愧疚不已,十分疼爱长公主。原主人生的前十五年被当做世家贵女里的头一份养着,琴棋书画,德容言工,无一不精。可是先帝却把她养成了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不过既然是皇帝嫡长女,身份尊贵,不管怎么养以后是断然不会有人敢慢待了她的。 可谁能没到,尚未及笙的少女一朝间竟要执掌起这万里江山来。那份惊慌无措一直存在原主的记忆里,练溪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绪。 先帝临终前执着德钧帝姬的手,嘱咐她要肩负好这山河万里之重任,护好祖宗万代之正统,谨防边疆邻国之叛乱,重夺大权于帝身。 这一番叮嘱何其重矣,长公主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转过来,先帝已然溘然长逝了。 ——于是乎,她遵循先帝遗旨,却走上她的父亲的老路:生性多疑,虽无能犹不信任他人,处处注重帝王尊严,却染上了几分独断专行的暴虐意味。 就因她上位之初有人谈及女帝貌美,她心里便始终惴惴不安,想着他人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空有美貌而无才华,最后竟灭了其九族,这一令起,多少大臣跪求女帝收回旨意,可她却一意孤行,血染三尺。而她自己也不再做女子打扮,妆容间遮盖了自己的美貌,服饰也不穿女子衣裙,而多着皇帝龙袍衮服,再加上她声音清淡,有时竟让人难辨雌雄。 可她的境况比她爹更难更艰辛,因为先帝从他父皇手上接下来的还是个海清河晏,君权独握的帝位,可女帝接过来的却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帝王被世家架空,民心早已涣散,大臣们分成两派,世家之人想着如何控制住这一傀儡,新贵以大将军迟以衡为首,虽尚未把控朝政,但军权独掌,却是谁人也不敢动的。连先前亲近女帝的老臣们也因她专断独行的举止寒了心。 此时,北人来犯,因着世家先前不愿打仗而隐瞒消息,女帝知道消息时已经很晚了,这才急匆匆的派了大将军出征,可先前几场仗败的极快,这女帝心慌不已,却又不得不故作刚强。 可叹她深夜在紫阳宫不知哭了多少回,可帝王尊严为重,她只能在那龙床之上无声无息的默默流泪,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双手紧紧的握住被角,睁着眼看着床顶,一直到天明。有时她夜间静静的坐在空荡寂寥的寝殿,想着自己以前的女儿家闺阁,翻开曾经的钗环链镯,抚着抚着便落下泪来。 终究是年岁不大的少女,先前不知世事的娇惯着长大,而后又不得不强加了帝王尊严于身,换上了强硬漠然的表象,可那内里却仍然是脆弱的,风一吹,便折断了。 练溪轻叹一声,虽有可恨之处,可也是可怜之人,可这女帝也实在作过头了: ——明光军出征前不久,这女帝竟然还去引诱过明光军主帅,征战四方、威名远扬的迟将军。 第二章 练溪看着一众大臣脸色不一,她认真观察了众人见她时脸上的神色,她不愿像原主一样活得自怜自哀,自然是做了女子装扮,也好让世人再看看当年名动四方的女帝是何等的美人。 有人面露疑惑之色,似乎在思考眼前这明艳女子还是不是之前那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少帝,可是众人并未说什么,看了她几眼便迅速低头视而不见,只有角落里几个后进的年轻官员,对着她多看了几眼,还红了脸…… 而昨日那个始终带着淡淡微笑看着她的人,仍然面容温和,那是定远侯谢白,诸世家之首,言行神色间透露出几许不为物喜不为己卑的豁然意味来。 平日里这女帝其貌不扬,像个男人般温和瘦弱,此刻虽然仍穿着赤金衮服,佩着天子冠冕,但秀眉如黛,那一双翦水秋瞳就直勾勾的对着人看,丝毫不加遮掩。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红唇,也不知上面染得是何种口脂,如此艳丽、张扬而热烈。 女帝今日着实让众人震撼了,只是为官者哪里有不圆滑了呢,即使心思百变嘴上是断然不会吐露半分的,即使神色有几分失态,但瞬间又可以恢复波澜不惊的神色。 世家与新贵争论不断,便是明光军受困,请求帝都支援,可先前原主却忧心若是真的调配军队走了,这帝都便岌岌可危起来,于是她并不敢允诺。 而世家之人亦作此想,便是北疆失了片块土地又如何,于江山大局终究是没有影响的,若真是将帝都守军调离了,这夜间也实在是不能安寝了! “皇上,臣请您批了朕的折子,此刻迟将军出事,国将倾矣!”,一瞬间又跪了好几个。 练溪从皇座之上来,慢慢行至殿下,思忖如何斟酌言语,使世家愿意暂时放下一己私欲,同意增援一事,可还没等她开口,昨日那怒目而向的大臣忽然怒道:“昏君!如今迟将军被围困将死,十万大军只剩三万余人,小迟将军身负重伤,如今蛮人将下荆州,若荆州城破,不出十日,敌军必将陈兵帝都之下。我东齐开国时何其昌盛,却因你昏君父子衰朽至此!你可知有多少人惨遭铁蹄蹂|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这昏君死也无妨,可怜天下百姓何辜!” 说完他重重地甩了一个折子到练溪脸上,那上面也不知道沾染着什么,有几分黏腻,拍的练溪脸颊上有几分火辣辣的痛意。 徐之远声色俱厉:“前线多少战士阵亡,且有多少人冒着料峭春寒快马加急,送了这折子进了帝都,你却视若无睹,你可知这前线每一秒有多少人命丧敌军铁蹄之下!” “前日里臣请你这昏君下折子,便是百般不肯,虽说迟将军私下与您有冲突,您也万万不该拿国家大事作如此玩笑啊!” 众人见徐之远此举,都摇了摇头,真是老糊涂了,仰仗着自己曾为帝师,又是老臣,便倚老卖老,虽说这皇帝已然被架空实权,可是她在皇位上一日,便总归是九五之尊,皇权在握,再说这女帝要面子的很,看来这老东西是要活到头了。 众人只看着练溪,可是她脸上出现一丝恼意,也伸手拦了要过来给她擦拭的奴才。她脸庞本就白皙,被她红艳的唇称的更是苍白,只是微微的垂着头痴痴地看着地上,那染了血丝的折子,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前日?她……昨日穿过来的,所以这是……原主留下的坑,却轮到了她来补…… 等了半晌才听她轻轻停顿片刻,才语调平和的说:“太傅大人……言之有理,朕今日便会批复阁部的折子,今日早朝便到此。” 皇帝如此这般表现,连徐之远都没有想到!今日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欲一抒心中怒气,谁知皇上竟丝毫未生气,可见并非完全朽木不可雕也。 思及此,他跪了下来:“皇上仁智!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练溪看着他,脸颊处红了一片,她扯了扯嘴角,似乎要笑,却笑不出来:“徐大人是忠臣良师,请大人明日进宫,朕有事与大人在御书房相商。” “这……诺!”,徐之远伏地。 练溪摇手示意不用人跟着,自己走出了正阳殿门,一个人静静走着。 此时时辰尚早,旭日升起不久,阳光温和,云彩浅淡,宫廷里的亭台轩榭,鎏金铜瓦,雕梁画栋无一不透出皇家应有的尊贵奢华。湛蓝天空之下,恢弘阁宇金碧辉煌,琉璃碧瓦澄澈透亮,飞檐斗拱精致灵动,华贵无端。 漫无目的的走着,练溪却忽然生出一种孤独之感来,就像是一个人在漆黑海底,被无尽海水淹没,看不见一丝光亮。 忽然被那折子狠狠的打了脸,她不是不怒的,心里的怒意冒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想说:“与我何干?本就不是我的江山我的万民?” 但即使她无心权势,但身在此位,便不能不担起重任,毕竟已有千千万万人之性命系于她一身。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糊涂原主,到底埋下多少隐患了…… 她站在白玉拱桥之上,看着水中鱼儿结伴同游。默默念着迟将军这三个字,想着这女帝先前因为朝堂之事心里郁郁,万般无助之下终于起了依靠他人的念头。军权鼎盛,如果有迟以衡与世家抗衡,她的帝位总会安稳些。 可若是原主知道该如何撒娇讨喜也罢,她却偏偏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来,神色傲慢地问迟将军是否要做她的皇夫,侍候枕榻之侧,这等征战四方的英雄战将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视,当即声色俱厉的拒绝了女帝。 这原主也是个不带脑子的,一时间被拒绝有些无所适从,竟然生了怒意给迟以衡下了药,只想着他总是会难以把控自己,到时也不会再对她这般无情冷漠,可谁知迟以衡根本就没中她的招,反而冷言冷语的嘲讽了女帝。 这下子女帝的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她的帝王之心本就脆弱而敏感,哪里经得起半分羞辱,于是此番她一直未增兵救援,心里也是暗存着先让迟以衡被困战死,而后再派可信之人去接掌明光军。 真是自做孽啊,可是这孽债如今是要让练溪来偿还了,也不知那将军回来会如何对自己……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把天青碧的伞,撑着伞的是个亭亭的女子,穿着一身天青碧的衣裳。 练溪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细雨如织,她的衣物俱被这春雨润湿,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冲开,形容之间十分狼狈。 是个陌生面貌的女子,练溪皱眉思索片刻,发现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女子的面容有不是很熟悉,大概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练溪接了她递过来的帕子,见她欲跪拜,抬手言可免礼,不再说话,轻轻的擦拭起脸。 静默无声,那女子开口:“臣连亭,乃是前年陛下开女子科举,殿试亲选入仕的一名女官,今就职于翰林院。臣今日无意冲撞圣驾,但臣见陛下有恍惚神色,似是忧虑深重,连衣物被雨露浸湿也并未察觉,臣着实担忧圣上,万望陛下顾念自身。” 见她神色凝重,声音诚挚说完,练溪才擦拭完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今日大概是宫中休沐,连亭并未着宫中女官统一穿戴的朱红色官服,反而是一身天青碧的衣裙,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玉佩,清水芙蓉,毫无雕琢,但气质娴雅端重,如芷似兰,眉眼间一片清明开阔之态。 她长久缄默,而连亭神色仍然镇静,安然的为她撑着伞,即使有春风拂过伞面,料峭春寒尤在,可她握着伞的手是坚定的。 练溪终于展颜道:“你也是有几分胆色,贸贸然来与朕说话,也不怕朕怪罪你吗?” 连亭垂眸,声音清朗:“臣知圣上不会。世人均看轻女子,但皇上的胸襟志向不亚于世上任一男子。臣受皇恩,虽为女子之身,但知忠义二字何以书写,臣愿为陛下驱使。” 练溪道:“从今日起,你便做朕宫中的女官吧。走吧,朕累了,想回宫了。” 春日里,四处郁郁葱葱,万物积攒了一冬的气力,正从严苛的酷寒中醒来,给人心里添了几分温润。 练溪不愿被人群推搡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今日她被命运放在了这样一个位子之上,无路可退,只能无畏。 她迈步向前,连亭以半步之距在其身后,仍然为她撑着伞,春雨新绿,雨声轻柔而有节奏的拍打着伞面,但世界又好像陷入静谧,两人身影渐远,慢慢变小了…… 远远的阿柔只看见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连亭大人上前与皇帝并立了许久,为皇上撑伞,并劝服皇上启步,看那方向也是向皇帝寝殿而去,这才放了心。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的日子过得实在太难了。 众人暗中思忖这连大人果然并非常人,待在宫中近三年都未曾得见圣驾,今日却一举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实在不简单。 回了宫,练溪屏退了身边人,换了衣裳鞋袜,如果说这深宫中有何物最可爱,便是眼前的龙床了。她命人换了昨日新晒的被子,香甜绵软,一股股清香都铺面而来,她不久便睡了过去。 这是她惯常的疗伤方法,无论发生何种尴尬难堪或是令人伤心难过之事,她都是选择长时间的深睡,毕竟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屋外春雨霏霏,淅淅沥沥,雨打芭蕉,丁香轻展,屋内檀香冉冉,伴随阶前点点滴滴之声,练溪渐渐进入梦乡。 她梦见了……一个男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得清他冷硬的铠甲闪着冰冷的光,眼神冷漠凌厉,嘴角轻轻挑了起来,似乎有几分不屑。不知为何他忽然欺身到她跟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眼神中是掩不住的恨意,似乎还在轻声说着:“你该死……” 第三章 练溪渐渐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那男子一双大手刚健有力,她挣不开,心里升起一阵绝望。 可是场景变换,那男子离她又远了,身上着了一身冷硬盔甲,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道:“陛下有意招揽皇夫是件好事,但臣无意于此,臣只愿倾吾之力,护这江山万里无虞。还请皇上止了不该有的心思!”言讫便狠狠的拂袖走了。 练溪忽然睁了眼从梦中醒转过来,这男子自称为臣,但却没有半分为臣者应有的谦卑恭顺。大概是原主的记忆干扰了她的梦境,但梦境里看不清这男子面貌,原主的记忆也不是很明朗。练溪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原主难道是脸盲吗,怎么总是不记得别人的样貌。 她起身看了看时辰,此时暮色四合,四周一片静谧,但是她没了睡意,便批了中衣到了前殿,看了看桌上堆积的公文,皱了皱眉,尝试翻看三两,边唤阿柔进来添盏灯。 第三日早朝,众人上奏曰,迟将军大胜,敌方求和,不日内迟将军便将回京献捷,练溪心想这将军大抵也有几分本事,虽没有援军,但心细胆大,一直佯败诱敌深入最后一举歼之。只是这迟将军尚不在朝中时便引得朝内风浪,他回来后也不知局势会如何变化。 散朝之后,皇帝摆驾御书房,太傅徐之远见驾。 徐之远长揖,伏地叩首,背负藤条为昨日之事请罪,练溪亲扶起他:“太傅忠肝义胆,敢言众人不敢言之事,朕是凡人,难免有糊涂时候,劳烦太傅点醒。” 练溪如此,让徐之远着实感动,颤声到:“臣便知道,陛下是明君……请陛下不要怪臣多言。陛下为长公主之时,臣为陛下开蒙,对陛下品性多有了解。虽此刻世家权势熏天,大将军功高震主,臣知陛下以女子之身御人实在不易,禁令多有急躁,实不宜过急,攘内需先安外啊。” 练溪频频点头,眼带孺慕之意,示意太傅大人继续分析时局。 徐之远见皇帝难得如此急切的听其分析局势,自觉满足,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一则,帝都防卫竟在其手中;二则,他平定北方战事,正是众望所归之时;三则,臣虽与其多有政见冲突,但臣观此人,铁骨铮铮,品行端方,不像是有狼子野心之人。” 练溪颔首:“既然如此,迟以衡归京之日,朕为其设宴如何?且朕听连亭说,这迟以衡对他幼弟十分疼爱,不如留他在禁宫,以之为掣肘,如何?” 徐之远再揖:“陛下英明。只是这事陛下需说动小迟将军,否则迟将军是必然要阻拦的。” * 时光平缓无波,一晃便到了三日后,迟以衡已近帝都郊外,皇帝为其准备宫廷夜宴,但迟迟未等来夜宴主角。 有侍卫来禀,迟将军幼弟于前线负伤,亟需修养,迟将军先送其归府,再向陛下请罪。 练溪自然未曾表现什么情绪,但等了两三个时辰,菜肴冷的重新热了几次,迟以衡姗姗来迟,终于登场。 只听见小黄门长呼一声:“迟将军到。” 练溪一眼扫过去,只见众人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坐的十分端正,目光都投向门口。 只听见一阵阵沉稳的脚步声,触地有声,步履稳健有力,一声声的似乎触及众人心上。 人还未至,便听得男子清朗声音:“臣迟以衡,率明光军,斩敌军主帅,灭蛮人二十万大军,向陛下献捷。” 练溪抬眼看他,只见那人冷硬盔甲之下,是一张端正清隽的面庞,眉眼细长,竟然有几分书生之气,鼻极挺直,薄唇仅仅的抿着,脊背挺直,有一种一人便可撑起整个世界之感。 不是想象中的粗壮大汉,反而有几分书生之气,面如冠玉,练溪眯了眯眼,仔细看着眼前这人,还是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原主想让他做皇夫,皇权美色兼顾,何乐而不为? 但还没等练溪出声称赞,就见一青年男子起身质问:“迟将军,你夙夜奔波返回帝都,陛下为你设宴你迟迟未到,陛下怜你兄弟情深不苛责你。但将军今日不解兵甲,便来觐见圣上,这殿中也有一股血腥之气,将军可知这是大不敬?!” 迟以衡听若未闻,也不看向那人,清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原来驸马如此忠君爱国,只是不知当时点将随军之时,驸马为何止步不前?竟不知驸马的忠心都是用以争口舌之长短。” 他面向练溪,道:“臣未解兵甲,并非一时疏漏,而是臣心有愧,臣得以封官进爵,但大军数十万人出征,如今不足三万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来诸兵士将领都企盼帝王尊气,青史留名。” “这兵甲之上有血腥之味,但必不会冲撞陛下分毫。此乃三军将士鲜血染就,忠心赤胆为骨,热血赤忱如魂,我东齐男儿铁骨铮铮,犯我东齐者,虽远必诛!我东齐必将鼎盛不衰,四海宁定,八方来朝!” 练溪朗声:“爱卿所言甚是,这赫赫皇权之下,不知由多少枯骨染就,我东齐江山万里,亦由万千热血男儿守护,何来冲撞一说?有诸位贤臣良将,我东齐朝必将海清河晏。爱卿战绩赫赫,朕心甚慰,加卿为一等骠骑大将军,爵位世袭。” 迟以衡恭谨谢恩,众人作揖称皇上圣明。 君贤臣忠,一片其乐融融。练溪一直在用眼角偷偷瞄着迟以衡,见他于歌舞笙箫之中,面庞如玉,虽着盔甲,但仍然十分儒雅俊逸,眉目间却有几丝冷峻,丝毫不为这红尘气息所染,遗世而立,众人推杯换盏,可是迟以衡身边似有冰冷气场,也无人敢去叨扰他。 他也似乎对身边之人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斟酒独饮,那一身冷硬盔甲在其中却显得有几分突兀。 从练溪目光投至他身上,迟以衡便已经察觉,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可见她目光更加直接的,定定的看着他,迟以衡挑了挑眉,回望回去,但眼神却是冰冷的。 猝不及防,触及迟以衡的眼神,练溪正在品着酒,也不由得呛了一下,只欲盖弥彰的扭过头不看他。但谁知迟以衡更加大胆,竟直勾勾的看着她了。 见她穿着一声漆黑衮服,不着任何女子配饰,面色洁白莹润,眉如远山,点朱绛唇,一双丹凤眼边以金粉点缀,大气贵重。却不是前几日朝中报来消息,说这女帝登朝之时美艳无方…… 呵,终究是想以美色惑人,可这世上尚无女子能入他心上。 即使她对他心有觊觎,那也无妨,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他冷漠拒绝她,便迟迟不派兵增援,害他在北方冰雪之地被困三日,多失了多少将士性命。若不是阿辰单骑突围,孤军直入敌军后方,纵火烧了其粮草,恐怕他便要把这条命葬送在北国冰雪里。此番虽官至一等将军,可他明光军失去多少将士,阿辰也受伤不浅! 思及此,他看向练溪的眼神渐厉渐冷,完全控制不住满身的戾气。 练溪忽然感受到他的冷厉目光,不解看向他。他倒是立刻收起了凶狠模样,反而展颜一笑,遥遥的举杯敬她,那姿势十分随意,他的手笔直整洁,洁净细长,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手,反而像读书人执笔绘画,挥斥方遒的手。 可练溪却脸色一白,这正是梦中几乎欲掐死她的手…… 梦境之中,她始终无法看清那人的脸,他的声音她也无法记得,可是这双手,掐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记得最是清楚。 心里面一阵慌乱,她不敢再看迟以衡,只低下头吃了几杯酒,便与诸位大臣称身子不适,先走一步。 出了大殿,练溪才觉得长舒一口气,他心里便一定对她愤恨不浅,更不要提梦里原主似乎要强抢他为夫的场景…… 此时夜已渐深,晚间饮食有些多了,练溪便不愿乘坐轿辇,只有阿柔和几个小太监就近跟随着,慢慢走着。 皓月当空,澄澈的月光清亮亮的,月华似水,泄地为纱。练溪小小童心发作,脚步只踩在月光照物所投射的阴影之上,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但是她一时间得以忘却诸多烦恼事,心情十分愉悦。 只是忽然踏入一块极大的阴影中,她低头走了几步还没踏出去,于是打算迈步绕行,谁料忽然听到一句:“怎么?臣出行前陛下说愿与臣共赴巫山,如今臣送来门来,陛下怎么想要避开臣吗?” 第四章 声音低沉且带着些许磁性,在这寂月皎皎的深夜,格外的触动人心。 练溪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的连退数步,见男人高大声影斜斜的倚着栏杆,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月光,神色晦暗不明。 练溪干笑一声:“原来是迟将军啊,爱卿今日是夜宴的主角,怎么这般溜出来了,却是赶紧回,想必众爱卿都欲敬汝杯酒。或者爱卿趁宫里落锁前出宫归府亦好,朕听闻帝都无数怀春少女亦在宫门外苦侯一仰爱卿天人风采。” 迟以衡迈出步子,到练溪面前,俯身看她,轻声道:“陛下急着让臣走吗?可臣还有前方战事向陛下禀报,能否请陛下屏退众人?” 罢了罢了,逃不过就不逃,练溪扬首:“传朕口谕,朕邀迟将军夜谈边疆战事。摆驾御书房,感迟将军劳苦功高,赏黄金十万。” 说完她绕过他,迈步向前,头高高扬起,忽然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孤高意味,即使狂风拂面,她也会勇敢面对,更可况她这个君主面对不过是区区一个将军呢? 御书房里,诸人退避,只有练溪和迟以衡两人。众人一退下,只见迟以衡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不复先前的儒雅模样,一幅冰冷冷的样子看着她。 练溪神色平静地问迟以衡:“朕见爱卿席上只饮了几杯酒,可是宴食不甚合爱卿口味,不如唤小厨房做些糕点来可好?” 迟以衡闻言挑了挑嘴角:“臣是有些食不下咽,毕竟适才有人直勾勾的对着臣看,实在影响胃口。” 练溪:“……” 练溪决定开启沉默大法,大不了就两人相顾无言,尴尬相对。 迟以衡忽然站起身,练溪心中暗叹,这座尊神总该走了,即使他长得再高大俊美,可是对着他那张冰块冷漠脸实在影响食欲…… 可是迟以衡迈开长腿,竟是一步步向练溪走近,欺身向前,练溪盘坐在木桌之后,见他忽然如此,不由一惊,不自觉的身子向后仰,还微微瑟缩了一下。 却听迟以衡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胆子不是大的很吗?先前给我下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被我识破便记恨上我,这次又拖着我的折子迟迟不派兵增援,想我魂归他方?现在怎么还怕起我来了?” 练溪大脑一片空白:“额,这个……爱卿,这都是误会、误会。朕对前线战局的紧急程度估计有误,所以批复的晚了一日。” 迟以衡嗤笑一声,静静看着她,练溪被他看得发麻,不由的噤声。 他终于起身,练溪才觉得没那么压抑,只听见他忽然厉声道:“我这辈子最恨有人算计我,算计我身边的人。上一次你设计我,我懒得和你计较,可这一次,你不该拿那么多人的性命来做赌注。我想要的从来不多,其实谁坐在这皇位上,对我而言都无甚区别……如今恩怨两消,还请陛下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他声音渐远了,但是话中的冷意却一直在…… “换个人做皇帝的前提是,她死?” 思及连亭昨日对她言语间提及的关于迟以衡过往种种,练溪都知他并非常人。 他十三岁便投身行伍,无名小卒的崛起很是困难,直到定渠关一战,他率一小队人,钢刀般突破敌军防线,斩敌军主帅,一战成名封将。 先帝对其一直颇为倚重,而他也不负众望,若没有他,东齐北方疆域实难保全。但这人虽为武将,军权在握,但为人却风度翩翩,儒雅谦卑,实在让人难起防备之心。 帝都外守军为明光军麾下烈火营,已尽由其掌控;朝中太傅徐之远虽与迟以衡的政见相左,多有驳斥,但与他并无根本冲突;除驸马楚林与其似有私怨而有口舌之争,其他大臣均对其人品能力十分信任,连东齐开国元勋,爵位永袭的定远侯,谢白谢侯爷亦对其赏愈有加。 自迟以衡归朝后,早朝之上便屡屡听到言官高呼:“陛下,我东齐外有北方敌军虎视眈眈,内有洪涝水灾不断,陛下当殚精竭虑,倾注心力于国事之上,但见陛下眼下青黑,精力不济,臣等知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可万望陛下不要耽溺其中啊!” 练溪:“……”自己不过是熬夜看了看话本子嘛,这些大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此时练溪见诸位朝臣要奏的事都奏完了,于是斟酌言语,开口提及需人辅佐之事,她清了清嗓子道:“众位爱卿,本次科举在即,听太傅言青年才俊会聚帝都,年少风流,即兴赋诗,佳词名句不断。朕欲示世人朕爱才之心,然本朝殿试因朕精力受限只开设一年。今边境宁定,宜广纳贤才兴安国事,朕欲再开殿试,亲选人才,众卿认为何如?” 一时间众人竟无言,只一阵迟疑之声:“这……” 言官直呼不可,并大声述理由若干,练溪见朝上众人,大多敛色垂首,只有徐之远对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此举不当。 她神色未变,让诸位爱卿仔细考虑,见再无事可议,宣了退朝。 她走出正阳殿数步,便听徐之远于其后呼陛下,练溪驻足等待,徐之远小跑一段路,微微有些气喘,平复气息之后,才与练溪缓步同行。 徐之远皱眉:“陛下,今日之事实在不智但又过于急躁了。臣知陛下意欲选用人才以与世家贵族相抗衡,然陛下贸贸然提议,实在难得众人同意,且陛下素来以软懦形象示人以保全自身,手中亦无实权,此番展现壮志雄心恐怕会为陛下招来祸患……” 练溪暗想:“抗衡世家?她想的还没有那么远,只是她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只是想选用人才罢了。” 徐之远见少帝眉头紧锁,暗自叹了口气道:“陛下,若真想开殿试,臣认为只有得迟将军相助,方能打破僵局。迟将军所代表的新贵一族一直与世家颇有龃龉,若殿下能同开文武举殿试,使其麾下无名将领均有晋升之机遇,想必能赢得新贵一族支持。此时大战初胜,新贵一族手握军权,世家必不敢撄其峰。” 她思索片刻,让徐之远先行退下了。 她唤连亭:“朕记得你说过,迟将军很是爱重他的幼弟?” 连亭本紧随练溪之后,缓步与其并行:“正是,先前迟将军晚宴亦是为小迟将军受伤而未直接进宫面圣,因而被言官所讽。” 练溪惊奇:“没想到他兄弟二人俱在军中。不知小迟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连亭道:“世人皆称迟将军为我东齐第一美男,但就臣先前惊鸿一瞥来看,若论俊美,小迟将军恐在其兄长之上,风姿俊秀,玉质彬彬,温润如玉,如兰似竹。 练溪脑海浮现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传朕口令,待小迟将军伤愈便进宫面圣,朕要亲见小迟将军。” 第五章 微微皱着眉,迟以衡静静看着手中的圣旨,这女帝又在筹划着什么?难道是几次引诱自己不成,把主意打到了阿辰身上,是想让阿辰做她的皇夫,从而使自己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她竟是不懂,他上次说的话,并不仅是吓唬她。若不是她父皇对他有赏识之恩,且她在家国大事上尚不算太昏聩,他根本无意为此般软弱无能的皇帝奔走。可她如果敢算计阿辰,她必将付出代价…… 他冷笑一声,伸手抚摸一下窗外碧绿如洗的芭蕉翠叶,微微的出了神,只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一声:“哥哥”。 迟以衡回首,见迟以辰披着一件中衣,白皙瘦弱的手指轻轻扶着雕花屏风,伤愈之初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一双瞳子黑白分明,透着说不出的灵动毓秀,静静的看着他。 他轻声责怪:“春寒尤在,怎么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迟以辰轻轻笑了一下:“哥哥放心,我的身子已然大好了。本来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刀罢了,漠北的气候酷寒难耐,回了帝都后这春日水土十分宜人,现已无大碍,我想明日便回军中,总不能短了持练。” 本以为哥哥会欣然应允,谁知他竟然摇了摇头:“你真把自己当成彪悍大汉了吗?就你胳膊上那道疤来说,就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将养回去。这军中你也不必再回去了,你若想入朝为官,哥哥便给你安排个文职,或者在家静静修养也是好的。” 迟以辰不解:“哥哥为何不许我再去军中?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去哪里阿辰便要去哪的,更何况军中我还有那么多好兄弟。” 可迟以衡扫了眼幼弟瘦弱的身躯,便再也不回应,任凭迟以辰生着闷气。 他起身,把圣旨递给幼弟,说了一句:“皇上下旨,传你伤愈进宫,也不知有何打算。你若真想出去走走,可以进宫面圣。凡事克己少言,总不会有错。只一条,若是皇帝关心到你的婚嫁大事,无论是何均不可应,你只推说长兄如父,一切都由我决断即可。” 迟以辰被兄长忽然递过来的圣旨吸引,一时间忘了怄气,有点呆愣的问:“这……哥哥,皇帝唤我进宫作甚?我、我不太想与生人相处。” 迟以衡拍了拍她的肩,安抚一下,叮嘱他面圣的一些小事,便起身走了,只剩迟以辰一人微微的苦恼着。 等待傍晚迟以辰进宫时,本以为是要去御书房面圣,却被小黄门带着绕了不知几圈,到了钓雪台。钓雪台两侧是浓密的香樟树,春日树木才刚刚抽芽,清香袭人,分外静谧。 迟以辰走上台阶,也不见有诸多人随侍,于是放缓了脚步,轻轻踏入亭中。 亭中置了小泥炉,背对着他的一个女子正以荷叶之露烹玉兰花茶,清香怡人。那女子不似其他女子端然跪坐于地,她不过在地上铺了个草蒲,坐卧恣意,衣裙微微铺开,青碧色的裙摆似水如墨,绵绵而渺渺。 只见她回首对他展颜:“小迟将军到了,朕为你烹了花茶,卿速品赏一番。” 虽久闻女帝为长公主之时,名动四方,但皇上素来不爱女子妆容,衣着均与男子无甚区别,可今日她并未着天子龙服,只是如寻常女子,一根浅白玉兰簪松松挽了头发,天青碧的裙裳在春日暖阳之中显得分外美,而陛下回眸一笑竟是让迟以辰看的呆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美的女子,恐怕这世间男子都会为她心折…… 醒过神来,他上前跪拜行礼,虽然他头往下极低,可练溪还是看到他洁白如玉的耳垂之上有一抹红晕。 练溪瞬时认为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世人皆道小迟将军君子如玉,洁身自好,从不与女子接触,大概是被迟以衡这样严厉的兄长管束极严。其实这般年岁的少年,心智尚未成熟,也极易被举手投足俱成风华的自己吸引…… 练溪展颜一笑:“不知小迟将军的伤可否痊愈了?朕派太医送至府中的药物补品不知可派上了用场?” 以辰青涩的笑了笑:“多谢皇上美意,臣已然大好了。” 练溪为他再斟了杯茶:“以辰,朕闻你在军中做前锋之时,机敏果断被众人所称赞。如今前线战事虽已平息,但朕内心惶恐着实不减。朕做这皇帝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好如在高空行走,凝望脚下无尽深渊,终有一日将被这深渊所噬。这至高之位,于世人而言是无尽荣华,于我不过是幽暗深渊罢了。” 才忙接过茶,迟以辰还没从她唤的那句以辰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她语声戚惶,抬眼见她眼中满是凄楚之色,脸颊上也有一丝苍白,琉璃般的眸子氤氲起薄薄的一层水雾,贝齿轻轻的咬着红唇,只定定的看着他。 与练溪对视片刻,迟以辰立刻败下阵来,声线清透,温声安抚道:“陛下且勿过多担忧,北方蛮人虽蠢蠢欲动,但有我哥哥和我在一日,便不会让蛮夷铁蹄染指中原。至于……朝中诸事,我一介武夫,不能妄议太多。” 话及此,迟以辰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除了年已耄耋的太傅,陛下在朝中全无可信可依仗之人,其实她年纪不过二十,却又如此孤苦无依。 声音软糯而满含希望,练溪轻声询问:“如今以辰你不需再往前线征战,不知你可否愿意入宫,做朕的护卫,为朕在风暴之下寻些安稳可好?” 迟以辰没想到练溪竟有如此请求,她是九五之尊,可也只是及笙少女,她未拿皇权威严来严令自己如何,而是如此放低姿态诚心询问。他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见她红唇轻咬,眼中含雾。他不由说出一句:“臣愿戮力而为,以臣卑贱之身护陛下尊贵之躯,九死其尤未悔。” 哥哥只言明婚嫁大事他一律要推脱,可在宫内任职应该可以吧,如今自己既已不能再上前线,进宫护卫皇上总比被哥哥关在家里好。 练溪诚挚展颜:“阿辰,多谢你。” 此时氛围格外压抑,迟以辰向来知道哥哥的脾气,见他满脸阴沉,也不敢再开口。 见他忽然起身,迟以辰一惊,忙拉住他问:“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迟以衡咬牙切齿:“进宫,问那昏君究竟图谋些什么?!” 以辰急道:“哥哥,我都说了,陛下根本未强求我,是我见陛下孤苦,心中不忍才允诺。” 迟以衡怒问:“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如此心甘情愿,你若是寻常男子也罢……” 迟以辰苦笑一下:“正因为我不是,我才更懂她的无助戚惶。哥哥便当我任性一次吧,再说了我在御前行走,怎么也比在军中打打杀杀安全的多。” 见他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总不能太逆了以辰的心思,迟以衡闷哼一声,拂袖而去,心中暗叹那妖女实在惑人…… 相较于迟府的压抑低沉,紫阳宫里却时不时传来练溪…持续不绝的笑声…… 她此刻正在榻上滚来滚去,与连亭说着她是如何攻下了迟以辰这个纯洁的少年:“朕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凄楚万端的脸,连自己都忍不住心软,更何况他迟以辰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凡朕展露些许女神风采,他便无法抵抗……” 连亭闻言有些无语:“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您在见小迟将军的前半个时辰,才刚刚醒转,一跃而起,才告诉臣您要见小迟将军,又想起来吩咐众人去准备搭戏的小泥炉、茶架子、旧荷露、玉兰花,众人恨不得都脚下生风……” 练溪无所谓的摆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连亭幽幽的道:“臣只求陛下下次不要再拖到半个时辰前告诉臣要做哪些准备,臣做不到啊。” 练溪对连亭笑笑:“爱卿放心,朕下次不会了。” 连亭不说话,以眼神示意练溪那放在桌案上的一堆折子,自前几日练溪逐渐识字后就迷上了话本子,桌上折子都堆积了几日,也亏得最近没有紧急文书要批发…… 练溪捂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看到…… 连亭看她此般动作,摇摇头笑了笑,却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陛下此番诓得小迟将军入宫,明日迟以衡迟将军恐怕就要入宫与陛下畅谈许久……” 练溪想到那个人前道貌岸然温文尔雅,人后凶相毕露的迟将军,觉得莫名有点冷意袭来。可她向来心大,也不愿意多想,于是脑海中回想小迟将军那张白皙温润的脸庞,渐渐熟睡过去…… 而窗外浓墨色的夜空之下,飞鸟振翼而起,留下几许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