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宫女,稳坐后位》 第1章 宫女云落 元宵刚过,皇城的年味还未散去,瑶华宫的叶婕妤便染上了风寒。 病去如抽丝,眼见着从开春快到初夏,瑶华宫的药味仍旧未散。 国公府的老太君心疼孙女,特求了太后的恩典,从府中指了一奴婢进宫伺候。 可这奴婢要伺候的人,却似乎并不是叶婕妤。 ——瑶华宫—— “抬起头来。” 上首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跪在地上的云落闻言抬首,眼睑却仍是微敛,不敢乱瞧。 只这一眼,上首的叶婕妤便顿住了呼吸,心头倏然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云落生得一副好皮囊,五官精致艳丽,哪怕低垂眉眼、未施粉黛,也难掩风情。 这样的天姿国色,哪怕是在美人云集的宫中都令人忍不住赞叹,她身为女子尚且如此,那若是男子见了呢? 叶婕妤止住自己的念头,仍维持着贵人的姿态依靠在软榻上问道:“祖母身边何时来了你这样的一位美人,我竟是不知。” “回婕妤,是奴婢愚钝,两年前才得幸到老太君跟前伺候,彼时您已进了宫,故而对奴婢没有印象。”云落答道。 “愚钝?”叶婕妤摇头,“祖母可是将你夸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说你不仅女红出众,尤其做的一手好药膳。” 殿内的翡翠香炉白烟袅袅,叶婕妤没再问话,闭目躺在软榻上似睡了过去,一时间殿内静谧。 云落仍跪在地上,身形一动不动。 做奴才的,下跪是常事,她并不觉得难捱,只想着叶婕妤给了她这个下马威后,会拿个怎样的甜枣来哄。 是赏她衣裳首饰,还是—— 直接送她上龙床? 是了,老太君送她进宫,照顾叶婕妤是假,邀宠才是真。 叶婕妤是两年前的选秀时进的宫,刚进宫时颇为得宠,还有幸怀上了龙裔,一时间风头无两。 然福祸相依,叶婕妤怀胎四月时不慎跌了一跤,龙裔没能保住。 此后,叶婕妤也渐渐失了圣宠,截至“病”倒前,已经有三四个月未得临幸。 府里见叶婕妤日益不济,原是想在明年选秀时将三小姐送进宫,可叶婕妤不愿,老太君怜惜孙女,便想法子送了个美人儿进来。 思及此,云落眸色微深。 正巧上头的叶婕妤清醒了过来,懒洋洋道:“浅碧,去御膳房取些食材来,这几日我可得好好尝尝云落姑娘的药膳。” 话落,似才发现般掩唇惊呼,“怎的云落姑娘还跪着?” “你们这些懒骨头竟不知将云落姑娘扶起,这要是被祖母知道,不知要怎样念叨我!” 叶婕妤唱念做打的训斥了一通,又忙下榻亲自将云落扶起,“云落姑娘是祖母身边的可心人,便是我这瑶华宫的贵客,日后可不许再跪了。” 云落被叶婕妤握在掌心的手指微缩了缩,垂首嗫喏道:“婕妤、主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国公府的奴仆,进了宫便是主子的人。” 听到这话,叶婕妤总算是露出见到云落后的第一个笑容,“理是这个理,但你怎能与旁人相比?” “浅碧,云落的住处可安排好了?先带她过去修整一番,药膳明日再做也不迟。” 浅碧应了一声,将云落带去下房。 殿中的叶婕妤坐回榻上,眸光却仍落在云落方才跪立的地方。 “主子。”深红担忧的轻唤了一声,见叶婕妤回过神来,才继续道:“主子,云落生的美,入陛下的眼只是迟早的事,您尽可放宽心。” “生的美……”叶婕妤喃喃复述了一遍,“深红,她生的太美了。” 深红在叶婕妤身前蹲下,一边给她按腿,一边抬头笑着开口:“主子,云落虽说是两年前才到老太君跟前伺候,可其实自打被卖入府中就在老太君的院子里做事。” “老太君是府中最疼您的人,能让她送进宫的人,定出不了纰漏。” 半晌,叶婕妤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自幼丧母,家中本欲送进宫的三小姐虽同她皆是嫡女,却因生母不同,并不亲近,甚至还可说有旧怨。 她虽暂时不复圣宠,可终究早进宫几年,与陛下尚有几分旧情。 这几月装病,陛下虽未留宿,却来见了她几次,不时还有赏赐送来。 她实在不愿替继妹铺路。 叶婕妤盯着香炉上的白烟,眼中生出不甘来,何止是继妹,任何人她都不愿!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遑论君王?叫她忍受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也就罢了,可如今竟还要她自己往龙床上送人! 叶婕妤悲愤不已,可她哪里知道,这个法子正是云落进言的。 甚至进言后一开始定下的人选并非是云落,而是云落又想了个法子,将其顶替,这才得以进宫。 云落,云落……叶婕妤在心头将两个字反复默念,才倏然惊醒般吩咐道:“深红,你去妆奁里挑件首饰送过去。” 不待深红应声,叶婕妤又道:“不必过于华丽,她初进宫,不能太打眼。” 深红应声退下。 而下房里的云落,正在好奇打量。 国公府的下房也是她这辈子住过最好的地方,冬能挡风夏能避雨,甚至在她讨得老太君欢心后,偶尔还能用上银丝炭与冰盆。 可眼前的房间,瞧着比国公府的还要好。 也是,皇宫嘛,天底下顶顶好的去所。 云落绽开笑容,不枉费她放弃蓄谋已久的小公爷侍妾之位,巴巴的进宫从头开始。 她本是豫州人士,十年前天降大雨,无数村落被摧毁,她虽有幸活了下来,可家中贫困,仅有的口粮也被冲走不见踪迹。 不仅是她家,放眼望去,哀鸿遍野。 朝廷的赈灾来得太慢,为了活下去,父母带着幸存下来的她与幼弟,连同其他苟延残喘者一路北上。 她知道,父亲曾不止一次对她动过易子而食的念头。 但她活下来了,还在京城外的难民处被心善的老太君看中,带进了国公府。 可惜,她跟着礼佛的老太君抄过无数本经书,却仍旧没学会良善二字。 第2章 结个善缘 “云落,你睡这张床,这边的梳妆台和衣柜都是你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尺寸,所以暂时没给你领衣裳,这几日先穿我的,已经放到你那边的柜子里了。” 一进门,浅碧就喋喋不休的介绍,除了上头的,还另外着重强调了被褥的用料与梳妆台的用材。 云落一一点头应和,不时感念叶婕妤对她的用心。 直到浅碧说到口干,趁着她喝茶的功夫,云落才寻到机会询问:“浅碧姐姐,这边是谁在睡?” 房间里摆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家具,中间用一方圆桌隔开。 右边是云落的地盘,除了家具被褥,就只有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空荡荡的。 而左边一看就是有人居住的痕迹。 “哦,这边是我在睡。主子担心你刚进宫不记得规矩,特意要深红搬了出去,让你跟我住。” 浅碧语气平淡的解释了一句,但眼角眉梢都在说“还不快谢主子”。 云落也没叫她失望,立时掩唇惊呼,“这怎么好,还是叫深红姐姐搬回来吧,我在府中已学了月余的宫规,应当不会出纰漏。” “宫中可不比国公府,‘应当不会出纰漏’可不行,得绝对不会。” 云落被浅碧郑重的神情吓到,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却是泛起一丝冷笑。 教她规矩是假,看着她才是真。 且先瞧瞧这叶婕妤打算如何安排她,如若住的时日久,她得寻个法子将浅碧给打发出去。 否则终归不方便。 “浅碧姐姐,”云落打开其中一个包袱,“我给你和深红姐姐带了东西。” “听说姐姐喜欢蝴蝶形状的首饰,不知道这件姐姐喜不喜欢?”云落翻出一支镂空蝶形金簪递过去,同时没错过浅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她知道,比起蝴蝶,浅碧更爱金子。 可惊艳过后,浅碧却皱起了眉头,“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怎能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 训斥归训斥,收礼的手却不慢,“罢了,也是你从宫外带进来的一番好意。” 云落不加掩饰的松了口气,连忙又拿出预备送给深红的礼物,“姐姐帮我瞧瞧,这对珍珠耳珰,深红姐姐可会喜欢?” 浅碧虽是奴婢,却也是富贵窟里浸淫出来的,略一打量便评估出了其价值。 耳珰上的珍珠虽体型尚算圆润,但光泽柔和却不够水润,一瞧就是江河里来的,自是不及送她的那支金簪。 浅碧压下唇角溢出的笑,骄矜的点了点头,“这耳珰选的倒不错,小小的一点,就算平日里带出去也不惹人注目。” 俩人正说着话,深红捧着叶婕妤赏赐的首饰到了。 竟也是一对耳饰,不过上头缀了好几颗珍珠,最后用一截水滴形的翡翠收尾。 小巧精致,比起云落准备的不知贵重了多少。 云落又是惶恐又是惊喜的连连谢恩,当即就带了起来。 “两位姐姐,我好看吗?”说话间,云落摇了摇头,耳坠甩在她的脸上。 怎会不好看呢? 主子叫她在妆奁里选了又选,才选出这么件清丽但也拿得出手的首饰来,可缀在云落的脸侧,却好似无端生了一层柔光,衬得那张芙蓉面愈显娇嫩。 深红的呼吸不由自主的一顿,随即瞧见云落的动作,心下一松,暗叹道:还是个孩子。 云落去岁才满十五,又长在后宅阴私少及的老太君院中,虽规矩暂无可指摘,但私底下还是一团孩子气。 尤其在云落送了耳饰,又拿出一包糕点时,深红的这个印象就更深了—— “怎么全碎了呀,我特意托门房去外头买的,花了我一个月的月银呢!” 小姑娘捧着油纸,只见里头的糕点全都碎成了渣,红的黄的混作一团,显然是没法吃了。 深红没忍住揉了揉整张小脸都皱巴成一团的云落,笑道:“除了宫中采买,从外头进来的吃食,全都要掰开揉碎了检查。” “可是、可是这糕点是我想孝敬主子的,听说主子未出阁时最爱吴春斋的糕点了。”云落瘪着唇,好似快要哭出来。 何止是未出阁时爱吃,就连进宫后,都派人去采买过。 不过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老黄历了。 云落这句话隐晦的提起了瑶华宫的伤心事,浅碧与深红霎时一静,又忙笑了开来。 “宫里好吃的多了去了,主子早就不爱吴春斋这一口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浅碧道。 深红也笑道:“你善厨艺,明儿个去小厨房,亲自给主子做几道糕点不就补上了?” 云落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嗯!” 浅碧与深红是从国公府跟着进来的婢女,俩人不敢同时离开叶婕妤身边太久,叮嘱云落今日好生休息,便回了寝殿。 但云落怎可能闲着,二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关紧门窗换掉了身上有些厚度的春装。 一来日头渐升,脖颈与后背已黏了一层薄汗;二来是她在胸前缝了近千两的银票,得赶紧将这身衣裳藏起来。 进宫前,老太君赏了她二百两,一同做事的姐妹们零零碎碎也给她凑了近二百两,剩下的全是她这些年攒的,和将首饰变卖换来的。 宫里不似老太君院中,老太君就喜欢底下的丫头穿粉着绿,颜色越鲜艳越好,尤其逢年过节,要有人穿的素净了她还要罚。 但宫里却不行,就像方才的浅碧,再喜欢那支金簪也只能在房里揽镜自照。 所以她没必要带首饰进宫,待日后成了皇帝的女人,还愁金银首饰吗? 除了一支素银簪子,被云落连同那件缝了银票的衣裳,一并塞在了最底下。 在换上浅碧的衣裳前,云落拿出带来的脂膏,挑出一点抹在方才跪过的膝盖上,细细涂抹开来。 而后又在柔嫩的手上抹了一点。 上天对她不算太差,虽没给她大家闺秀的身份,但却给了她一副可以向上爬的好皮囊。 这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资本,需得妥善对待。 云落换上浅碧的衣裳,朝着打磨光滑的铜镜一笑,先前的稚气已顿消,要是镜子开了灵智,只怕也得溺毙于这多情的桃花眼里。 朴素的宫女服装,全然不能遮掩她倾城的容貌。 然这一笑如镜花水月,懵懂的稚气重新爬上眼角眉梢。 云落将包袱里的东西规整好,从中收拾出了几个香囊与手帕,便出了门。 不论今后她在不在瑶华宫,结个善缘总是没差的。 第3章 堪若美玉 “叶国公府送进来的,是个容貌姣好的婢子?” 跪在地上禀告的小太监不敢抬头,只出声应道:“回娘娘,是。” 荣妃登时面露不屑,“叶国公府当真是没落了,竟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可荣妃又看向小太监,“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小太监不敢迟疑,连忙照做。 只见上首的宫装女子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朱唇饱满柔润,偏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妩媚与凌厉相辅相成,风华正茂。 “那婢子与本宫相比,孰美?”荣妃朱唇轻启。 “自是娘娘美,这天底下哪有人能比得过娘娘呢?”小太监忙不迭道。 荣妃的嘴角微翘,却又问道:“那她同叶婕妤相比呢?” “这……”小太监犹豫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荣妃眉头一皱,抄起手边的瓷杯,就往他面前砸,“说!” 瓷杯虽未砸中小太监,但破碎飞起的瓷片却划过了他的眉角。 小太监不敢呼痛,忙俯身叩首,“回娘娘,以奴才的眼光,那婢子似乎生的比叶婕妤略好些。” “奴才离得远,瞧的不甚清晰。”小太监快速补充了一句。 紧接着响起的噼里啪啦的瓷器落地声,充作了荣妃的答复。 “下贱胚子!” 这话骂的不知是云落还是叶婕妤,亦或是眼前未说实话的小太监。 荣妃与叶婕妤打了两年的交道,虽口上不承认,但心里哪能不知叶婕妤是个十足的美人,否则也不至于在刚进宫时就勾得皇帝盛宠于她。 “娘娘,”秋蝶赶紧上前,“只是个奴婢罢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秋蝶使了个眼色给小太监,见他退下才继续道:“陛下瞧不瞧得上,还得两说。” 永宁宫发生的事,在别的宫殿也相继上演。 打着照顾叶婕妤的名头,送进宫的却不是经年的老嬷嬷,而是一个年岁尚小且容貌姣好的婢女,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瑶华宫—— 四月初三,小满,距离云落进宫已有一月。 这日,夜色正浓,云落便已穿好了衣裳,提着灯笼避开寝殿,前往揽月轩外的小厨房。 揽月轩是瑶华宫的侧殿,也是叶婕妤的住所,只不过因着瑶华宫暂时只有叶婕妤一人居住,宫人们为了讨她欢心,便只说瑶华宫。 而小厨房,也是因为没有主位,所以也能供叶婕妤随意使用,只要她从御膳房买来食材。 这一个月里,云落基本就泡在了小厨房里。 别说到皇帝跟前露脸了,就连寝殿都只在上菜时进过。 只怕是叶婕妤见着皇帝自她称“病”后,隔三差五来揽月轩走一趟或是赏物件,心头又起了自己复宠的心思。 不过到了现在,云落反而不急。 因为这一个月来,叶婕妤拢共只见了皇帝两次,一次是在她进宫几日后,说是病好了;这第二次嘛,就是现在。 原本在半月前应该还有一次的,结果皇帝的銮仗都走到半道上了,硬生生被荣妃给叫走了。 那晚,云落可是听了好一会定窑白瓷奏成的曲儿。 皇帝显然是没对叶婕妤燃起旧情,否则一个国公府的嫡女,怎会落得个一月只得见两次圣容的机会? 叶婕妤比她更急,她只需安心等着。 毕竟,一来她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二来上赶着的女人总是廉价的。 不到万不得已,云落不会主动出击。 正想着,云落才刚踏进小厨房的门,就被人给叫住了。 “深红姐姐?”云落讶异,“主子就要用膳了吗?” 说着惊慌起来,“我今儿个竟是起晚了,怎么办,主子的早膳我还未开始准备。” 深红连忙开口安抚:“不是,不是来问你早膳。” “我有些不舒服,今日你代我去屋里伺候陛下与主子。” “陛下”二字被深红微微加重了音量,但云落只当不察,震惊到愣了半晌,才指着自己的鼻尖说话:“我吗?” 深红点头,顾不上多说,连忙拽着云落就往寝殿走,等到了近前,才松开手嘱咐需要注意的事由。 待进到殿中,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殿中静谧,唯有熏香袅袅,但云落的鼻子灵,穿过三重珠帘,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男女欢好过的气味。 浅碧见到深红身后的云落,眼睛不由瞪大。 云落霎时明白过来,这竟是深红的自作主张。 但三人皆在拔步床的近前,同两位主子仅隔了一帘床幔,无人敢出声惊扰。 所以浅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深红离开,余下云落。 云落垂首而立,不知站了多久,才听到里头传来动静。 “爱妃多休息会儿。” 沉稳的男音自床幔后响起,下一刻便隐隐绰绰的瞧见有人自里头坐起。 满殿的宫人立时运作起来,有人点灯有人备水不一而足,而云落学着浅碧的动作一左一右将床幔掀开挂好。 然后按照深红的叮嘱,在皇帝的脚落到脚踏时,“抢”在浅碧前头跪下,伺候皇帝穿鞋。 脚踝上传来的力道较往常似乎更轻柔,但却有些笨拙,穆靖川随意垂眸看去,就见暖暗的烛火下,一双手搭在他的脚踝处。 融融的光里,纤细修长的手指堪若美玉,因着轻柔的力道,又似霜雪无骨。 穆靖川视线上移,就见一头青丝梳成了小宫女常见的垂挂髻,发间只别了两朵玉色的珠花,但更衬得从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颈,如一段月光。 秀发如墨,肌肤似月。 不是惯常伺候的宫人,穆靖川几乎是顷刻间便想到了她的身份,国公府送进来的婢女。 宫里上下皆在传此人貌美赛西施,是叶婕妤弄进来邀宠的,穆靖川身为后宫之主,岂能不知这曾甚嚣尘上的传言。 但因着瑶华宫一个月都没有动静,这才渐渐停歇下去。 正好此时云落已伺候鞋子穿好,穆靖川收回目光起身,没再多看一眼。 叶婕妤的心思是何,他没空搭理。 他是帝王,多得是投怀送抱的美人。 第4章 女红出众 皇帝一走,浅碧捂着云落的嘴,将其拽到殿外。 “浅、浅碧姐姐……”云落被浅碧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平素总是弯成月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惶惑。 浅碧哪能不知是深红自作主张,但云落如何能同深红相提并论,当即横眉竖目的迁怒道:“没有主子的吩咐,你竟敢进主子的寝殿,是嫌皮痒了吗!” “浅碧姐姐,不是的,我——” 云落噙着泪花连连摇头,可不待解释,就被浅碧截住了话头。 “快回小厨房准备主子的早膳,耽误了早膳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说罢,浅碧头一扭,便转身进了寝殿。 云落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水,御前的人已经尽皆离开,但寝殿附近还是有不少宫人各司其职,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云落胡乱的抹了把脸,便低头朝小厨房走去。 低头前,正好瞧见有人在转角处鬼鬼祟祟的张望,还是个熟人。 果不其然,云落到达小厨房时,就见在灶前忙碌的人根本不是原本安排给她打下手的那位。 但云落一点也不觉奇怪,不过面上还是惊讶道:“何花?怎么是你在这儿,我记得你今日要当值的。” 何花闻声转过身来,慌乱了一瞬连忙解释道:“是、是全姿姐姐叫我来的,她说她身体不舒服。” 好一个身体不舒服,许是方才蹲墙角时吹到风了吧。 云落心底嗤笑,却丝毫没影响黛眉微蹙,“可严重?罢了,还是做完早膳去看看全姿姐姐吧。” “不、不用了!”何花说完就惊觉自己太慌张,连忙恢复平常的音量笑道:“全姿姐姐只是有些头晕罢了,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多睡会儿就没事了。” 云落点点头,又关切问道:“那你呢,可找到人帮你替班?” 何花点头,龇着个牙直乐,“她们一听到我是要来小厨房帮你,都愿意着呢!” 云落进宫的真正作用,宫里上下几乎都传了个遍,身为中心的瑶华宫对此看得更是分明。 全姿是个聪明的,早在云落进宫的第一日就猜到了她的作用不是表面那般,所以特意使了银钱,跟来了小厨房。 初时一口一个“云落姑娘”,忙前忙后殷勤备至。 可这么一月下来,云落别说面见圣上了,就连叶婕妤也难以得见。 早在几日前,全姿做活就不尽心了,也是,她巴巴地跟过来是为了跟着鸡犬升天的,可不是每日灰头土脸的烧灶。 好不容易今儿个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赶紧跑到小厨房兢兢业业备菜,结果就见云落在寝殿挨训。 气得她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哪还顾得上小厨房的事,扭头就回了房间。 但瑶华宫的人也不个个都是全姿,就好比眼前的何花,是云落这些时日交好的结果。 所以才会在看到全姿回房,赶紧来小厨房帮忙,为了不让云落忧心,还特意编了个借口。 但云落却在剪粉丝时,趁着何花不注意,在她的裙摆上剪了道口子。 等二人紧赶慢赶做完早膳,终于可以休息时,云落朝何花嘘了一声,将小厨房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这才从碗柜中摸出了一把花生。 这是今天做花生酪时剩下的材料。 云落刚拿出来就准备塞给何花。 何花一只手摸肚子,一只手迅速摆动拒绝:“云落姐姐我不要了,方才替你试味,我现在还撑着呢。” 云落才不管这些,强行塞到何花怀里,“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现在不饿,总有饿的时候。” 何花低头看着怀里的花生,咽了口唾沫,实在扛不住诱惑,羞赧着朝云落道谢。 云落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等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小厨房后,这才指着何花的裙摆惊呼:“何花,你这儿划了道口子!” 何花连忙看去,这一瞧脸就彻底垮了下来,“怎么会划出这么大的口子来!” 宫里每个季度会发两套衣裙替换,可她们这些做粗活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 倒是可以打几个不起眼的补丁,但眼前这个实在太大了,不能再穿了。 可活还得干,不能躲在房里不出来,但又不能没得体的衣裙,就只能自掏腰包。 一想到这,何花就哭丧着脸,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 “哎呀哭什么,”云落连忙去给她擦脸,“我帮你补上,保证不叫人瞧出痕迹来。” 何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瞧不出痕迹!” 但在云落拍胸脯保证下,何花这才将信将疑的跟着去她的房间,让其大展身手。 反正再坏也就这样了,何花破罐子破摔。 一路上,不少与二人交好的宫人见何花别扭遮掩的动作生奇,不由上前问道:“何花,是撞到腿了吗?” 这一靠近,难免就看到了何花裙摆上的破洞。 就算没看到,云落也会在旁“不经意”的引导那人看见。 于是这么一路走没有,但凡碰见的,就没一个不知道云落有巧夺天工的手艺。 众人同何花一般不信,但等忙完手上的活后,一个两个的都凑到了云落的房门前。 这厢云落带着何花回房,可才刚拿出针线笸箩,便“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何花的心当即就被提了起来。 云落反倒被她的反应弄得吓了一跳,旋即笑道:“我这剪子不知道被我丢去哪儿了,待我找找。” 何花也连忙起身去寻,不过她只敢在云落这头寻,万不敢跨越雷池一步到浅碧那头去。 倒不是因为浅碧是贴身宫女,而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云落一来就去送香囊手绢,又总是笑盈盈一脸喜气,任是谁都愿意同她交好,至少在明面上这样的。 一来二往,就有人时不时来云落的房间同她闲聊。 (她们的房间少说也住了四人,多的睡了足有八人,而每人当值的时间不同,若是在她们房中闲聊,只怕会惹来众怒,所以云落的房间是最好的去所。) 而云落也是开门迎客,基本没有拒绝的时候。 时日一长,众人也就放纵了不少,因着椅子都被占了,竟有人大胆到坐在了浅碧的床上。 结果好巧不巧,被浅碧给抓个正着。 气得浅碧打罚了好几人,从此后就算有人上门,也只敢在门口张望。 第5章 宫中大忌 何花敢进来,全然是因为脱了裙子就只剩了一条亵裤,万不能在外头招摇。 但即便如此,也只敢待在云落这头的一亩三分地。 可二人在这头找了半天,就是不见剪刀。 “我去浅碧姐姐那儿瞧瞧吧,许是落在她那头了。”云落道。 何花点点头,坐回凳子上看云落走过去。 只见云落背对着她寻了片刻,就惊喜的折返身来,“找到啦,原是压到浅碧姐姐的络子底下了。” 工具齐全,云落立马开工,只见她穿针引线,青葱般的指尖恍若蝴蝶在裙摆前后翻飞,看得何花眼花缭乱。 原本半信半疑的何花渐渐瞪大眼睛,就连呼吸都轻缓了许多,生怕惊扰了技艺超凡的云落。 不知何时,先前得了信的宫人们也三三两两的汇聚过来。 一开始只敢趴在门前探头朝里,可针线笸箩正好挡住,只能瞧见云落翻飞的手指。 有人想叫何花将其挪开,可只刚起了个音,就被何花瞪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没法,实在耐不住好奇,正好后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前挤,有人踏进了房间。 有一便有二。 毕竟浅碧就算再得叶婕妤看重,奴才就是奴才,打罚也在承受范围之内,哪比得上偷师学艺来得重要? 这笔买卖少有人算不清的。 于是等浅碧听了信急匆匆赶回来时,就见房里再次挤满了人,打眼望去,全是人头。 “出来!”浅碧站在门口气得浑身直颤,“都给我出来!” 众人面色一白,云落更是吓得针戳到指尖,登时便冒出一点红,但她也不敢迟疑,跟在作鸟兽状散去的众人身后,在出门后顺手朝屋外的花丛挥了下手。 谁也没瞧见,云落的衣袖中落出了一物,正中花丛,很快便被枝叶遮掩。 “将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浅碧厉声呵斥。 但不等她继续,云落已从众人身后绕了过来,“浅碧姐姐,不怪她们。” 看到云落,浅碧更气了,她刚在殿中受了不少气,转眼就看到这罪魁祸首,当即便伸手指向云落。 “你还有脸说!”浅碧的指尖几乎要戳到云落的面上来,“要不是你,她们敢进吗!” 云落胆怯的蹙着眉,正欲解释,就听何花在后头颤巍巍道:“浅、浅碧姐姐,云落姐姐是为了给我缝补下裙。” 方才何花顾不上许多,穿上还差一点才缝补好的裙子就急匆匆跟了出来。 浅碧随意一瞥,就见下裙上破了个小口子,上头缀着一根针,显然是才开始缝补。 浅碧更气了,她可是听人说已经聚了好一阵了,这分明就是临时寻了个借口敷衍她。 浅碧不想再听这些人的借口,直接安排这群人去打扫整个瑶华宫,又免掉今日的饭食。 如先前一般无二。 众人心里松了口气,但因为低着头,正在气头上的浅碧并未觉出异样来。 可没等她们走出下房的范围,就听进了房的浅碧发出一声尖叫。 “我的珊瑚蝙蝠簪呢!”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得一清二楚,少部分没听清的,也被有如一阵风刮出来的浅碧吼了一声:“谁偷了我的珊瑚蝙蝠簪!” 众人心底一沉,偷盗是宫中的大忌,这要是报到主子那儿去,只怕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是珊瑚首饰,这般珍贵定是主子赏的。 有人回过神来,赶紧道:“浅碧姐姐,我没拿!” 这声过后,此起彼伏的辩白声响起。 浅碧红着眼睛扫了一遍,吓得众人不敢再言,眼睁睁的瞧着她的裙摆自眼前扫过。 朝着寝殿的方向去了。 “谁偷了浅碧姐姐的东西,赶紧交出来!”浅碧的身影一消失,有人立马大声喊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承认。 自然不会有人承认,毕竟珊瑚蝙蝠簪正在花丛里躺着呢。 见无人承认后,有机灵的连忙拉过云落,“云落,我当时就站在你旁边,对吧?” 可云落却是蹙眉摇头,“我不知道,我在缝补何花的下裙,没有注意……” 见云落这条路走不通,又赶忙去寻何花作见证。 何花虽只十三岁,但也不是个笨的,这种担保的话哪敢说,也是一个劲的摇头。 直到浅碧去而复返,吵嚷的动静这才消停下来。 与之同行的,还有深红。 “云落,”深红将人招到近前,“这是怎么回事?” 云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末了带着哭腔道:“深红姐姐,不是我偷的。我、若是二位姐姐不信,就搜我的身吧!” “我房里的东西都可以任由二位姐姐去搜查。” 深红除非是昏了头,才会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搜云落的身,尤其想到方才在殿里与叶婕妤的对话,不由对着云落露出安抚的笑容。 “云落别怕,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最了解,断然不会是你,你先回房休息。” 不待云落点头,浅碧就忍不住出声:“不——” “浅碧,这儿交给我,你同云落一并回房。”深红道。 浅碧咬着后槽牙应了下来,怎么就不可能是云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浅碧哼了一声,盯着云落的眼神,那是越看越不爽。 除了因为同住一室,云落爱带人回来闲谈引起的新仇旧怨外,浅碧愈发厌恶云落的原因,和叶婕妤逃不了干系。 邀宠的人都已进了宫,但叶婕妤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将其推到皇帝跟前去。 于是每日都问云落的近况,一边期盼她犯错,一边又肯定她这一个月来的表现。 其实今日将云落推到皇帝跟前来,叶婕妤也有想过,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却不料被深红擅作主张,难免心气不顺。 叶婕妤不高兴,浅碧看云落就愈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结果刚回房,云落就朝她哭得梨花带雨。 “浅碧姐姐,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何花补个裙子,谁知道一时入神……”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尤其是眼尾的那抹殷红,若哭诉的对象是男子,只怕早抵不过这眼泪攻势,将其搂入怀中温柔拭泪了。 第6章 看似委屈 “狐媚!” 浅碧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登时让云落呆愣在原地,“……姐姐,说了什么?” 泪珠挂在芙蓉面上,欲落未落平添娇媚。 浅碧咬着牙,她自然知道叶婕妤举棋不定的原因,盖因这张脸天姿国色的脸蛋。 说是自幼养在老太君院中,但毕竟不是家生子,若飞上枝头后起了旁的心思,都无从拿捏。 可看着云落惊疑的神色,浅碧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圈,拍桌怒道:“闭嘴!你有什么可哭的,丢东西的人是我!” 云落连忙吸了两下鼻子,将眼泪随意抹掉,便抿唇垂手站在一旁。 但浅碧显然还不想这般轻易放过她,皱眉在桌侧坐了半晌,倏然起身拽了云落一把。 “脱衣服。”浅碧道。 云落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浅碧又补了一句,“搜身!” 云落的唇瓣嗫喏了几下,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泪水又重新涌上眼眶,抬手去解纽扣。 这厢云落在脱衣,浅碧又走到这头一把将被褥掀开,只闻一阵沉闷或叮当声后,几无立足之地。 而浅碧回头一看,就见云落拿着轻薄的夏衫挡在身前,白色的亵衣在后若隐若现。 “挡什么?”浅碧从被褥上踏过,一把扯过云落挡在身前的夏衫,露出她身上穿的亵衣,和其下透出的嫩黄色的肚兜。 浅碧不耐的皱起眉头,“不是叫你脱了吗?” 云落哪能肯,一扭身便避开了浅碧伸过来的手。 在室内脱衣,云落其实并不觉有什么。 仓廪实而知礼节,而她不过一个奴婢,要什么礼义廉耻? 但也得分情况,浅碧此举是为了羞辱她,一味退让只会让她的气焰愈发嚣张;再来—— 她就是要激怒浅碧。 “浅碧姐姐,”云落红着眼眶抓住浅碧不依不饶的手,“你要搜身,我便将外衫脱下,夏日的亵衣轻薄,难道你还瞧不出我是否有偷拿你的东西吗?” 云落的身子轻颤,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恼的。 浅碧瞧着却比云落还要愤怒,云落装惯了柔弱的性子,一时奋起,倒叫她既惊又愤。 尤其是撕扯开了她打着搜身实为羞辱的幌子,愈发叫她恼羞成怒。 “要不是你带人进来,我的簪子怎会丢!”浅碧挣开手,忍了忍没去顺势掌嘴。 云落攥紧拳头,怒而回道:“你又怎知就是她们偷拿的!” “我不明白姐姐为何看我不顺眼,上次季苗不过坐了下姐姐的床铺,姐姐便借题发挥将所有进过房间的人都打罚了一通,哪怕我事后连夜将姐姐的床褥尽数洗了一遍,也无济于事。” “姐姐看不惯我由来已久,今日的簪子,当真是被偷了吗?!” 云落就差没直接说,我看是你故意藏起发簪,借故嫁祸。 浅碧被气了个仰倒,指着云落的手指都颤了两下。 只没等她说话,深红从外头推门进来,紧皱的眉头间生出沟壑。 “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你们吵嚷的声音。” 浅碧立马恶人先告状:“云落污蔑我,她说是我故意藏起主子赐我的珊瑚蝙蝠簪,借故栽赃陷害她!” 面对浅碧的指责,云落只是咬着唇瓣,一脸委屈的唤了一声:“……深红姐姐。” 浅碧噼里啪啦一长串,对上云落短短四字,却是高下立现。 不说别的,就看云落的衣着,与她那头凌乱的地盘,就知该偏向谁。 “云落的东西都被你翻成了这样,可有搜出你的簪子来?”深红问道。 瞧着似是在替云落做主,实则一点都未提及云落脱掉的外衫。 不知浅碧有没有听出深红话语中的深意,只见她偏头不甘道:“未曾。” 深红隐含怒意的眸子瞪了浅碧一眼,走过去拿起争执间掉落在地的外衫,“快将衣裳穿上,免得吹了风着凉。” 云落接过外衫,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奔涌而出,一颗一颗砸在深红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的深红手上。 “深、深红姐姐,我……” 后头的话哽咽难言,但无尽的委屈已倾泻而出。 深红无法,只得握住云落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姐姐知道你委屈,待这桩事了,便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主子,叫她来替你做主。” 云落还未说话,浅碧第一个不服,“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丢簪子的人是我,合该我这个苦主去禀告主子!” 浅碧也是昏了头,说完就打算推门出去,幸得深红急忙旋身转回拦住,这才没叫外头的奴才们看了笑话。 深红捏着浅碧的手摇了摇头,给她使了个眼神,这才叫怒火上涌的浅碧稍稍恢复理智,但她只错眼一瞧云落,心头的火气便难以咽下。 “叫她搬走,我再也受不了和她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 云落闻言,不自觉的退后几步,脸色苍白。 总算是叫她等到这句话了,云落暗道。 “浅碧!”深红低斥了一声。 浅碧咬着后槽牙,偏过头去一眼都不瞧深红,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深红与浅碧自幼一同长大,哪能瞧不出来,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云落试探问道:“云落——?” 不待深红说完,云落便垂首道:“这间屋子本就是深红姐姐与浅碧姐姐的,我平白占了一月,也该还回来了。” “深红姐姐,待会儿我就和你换回来吧。” 说罢,云落便自顾自的穿好衣裳,低头去捡散落在地的物件。 “也好。”深红叹道。 深红扯着浅碧出了门,余下云落一人在屋内收拾。 就在云落堪堪将物件都收拾打包好时,就听外头传来了惊呼声:“找到了!” 正在给包袱打结的云落勾起一抹笑,但这抹笑意很快消失,等深红扯着扭捏的浅碧进来时,眉宇间重回委屈。 且这回的委屈中,尤带愤怒,显然是听到外头的动静—— 簪子是在花丛中找到,并非在某人身上搜出。正合了云落先前的话,簪子当真是被人偷了吗? 第7章 能致不孕 在深红的强迫下,浅碧心不甘情不愿的朝云落道了歉。 若非云落引来一堆人围观,她又怎会误会? 浅碧咽不下这口气,或者说,她从小到大在叶婕妤的地盘中,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 云落将浅碧的神色尽收眼底,朝着深红道:“深红姐姐,我已将物件都收拾好了,这便搬过去吧。” 浅碧登时又怒了,她道歉敷衍是她的事,可云落怎能无视她? 但浅碧只刚吐出一个音节,云落便畏惧的躲到深红身后。 “浅碧!”深红呵斥。 正好叶婕妤听闻此间事了,派人过来传唤,浅碧干脆一跺脚跑去寝殿了。 深红看着浅碧的背影不住皱眉,但有外人在,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来,朝云落笑道:“走吧,随我过去见主子。” 云落应了声,但脚步却迟疑。 “……深红姐姐,主子会厌弃我吗?” 刚走出房门,云落蓦地拽住深红的衣角,怯懦问道。 深红一怔,旋即安抚笑道:“别怕,有我在,定将是非曲折一五一十禀告给主子,不让你蒙冤。” 云落这才露出笑容,看着深红的眼眸重重点头,“嗯,我相信深红姐姐。” 不出所料,才刚走上寝殿的台阶,就听到了里头浅碧哭诉的声音。 如泣如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云落正想着,就觉手上多了一股力道,竟是深红折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以作安抚。 云落忙回了个笑,只这个笑落在深红眼中,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深红没有多言,手却没松开,牵着云落进了殿中。 “主子。”刚进门,深红便笑着唤了一句,同时松开了云落的手。 云落正跟着深红唤了一句,就听上首的叶婕妤笑道:“云落来啦,快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云落露出笑意上前,但瞧见一旁的浅碧时,又不免露出几分不安。 叶婕妤见状,嗔怪的瞪了浅碧一眼,“这丫头不过虚惊一场,也好意思找我哭诉,我家云落可是险些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让我瞧瞧,这双眼可是哭红了?” 深红也在一旁打趣,“主子不知,云落妹妹先前可是哭成了泪人儿,奴婢瞧了都心疼,您可得好生怜惜。” 直将云落说的脸红,“……主子,奴婢无事。” 谁料叶婕妤顺势接话,“既无事,就不要搬了,安心住在那儿了,若——” 不待叶婕妤说完,云落便蹙眉朝浅碧看了一眼,眸中掺杂了好几种情绪,但没一种是她喜欢的。 “主子!”浅碧跳了出来打断叶婕妤的话,“云落都收拾好了……” 叶婕妤扫了她一眼,暗含怒意的眼神让浅碧急忙住嘴。 但有了浅碧开头,云落再说便多了几分理直气壮:“主子,原就是奴婢鸠占鹊巢,如今占了一个月也足够了。” “况且,”云落展开笑颜,“和浅碧姐姐同住一室,本就是为了学习宫规礼仪,但今早奴婢伺候陛下穿了鞋,没有出差错,可见、浅碧姐姐教得很是用心。” 云落在最后一句话上顿了一下,可见她的言不由衷,但正因如此,叶婕妤才不好继续坚持。 毕竟今早她才在深红的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如何安排云落—— “奴婢知道主子在忧心什么,担忧云落凭借着她那张脸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毕竟这丫头不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一旦生出野心,恐无人能够钳制。” “但是主子,没有家人做牵绊,就意味着国公府的人也无法拿捏她。” “而云落进了宫,就算暂时倚色媚上,又能得几时好?不是人人都能效仿前头的盛宁皇后的。” “奴婢终究是奴婢,她若是个聪明的,自会知道听话,若是个蠢笨的……没有子嗣如何越过您去?” “主子,眼下当务之急,是叫陛下的心重回瑶华宫,重回到您的身上。” 今早的深红说了许多,总算是一点一点的打消了叶婕妤的顾虑,但因着担忧浅碧藏不住事,便将她打发到了外头,谁知就那么一会儿子的功夫,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但也不算太过,毕竟有主子纡尊降贵,还愁拉拢不了人心吗? 叶婕妤回忆了一遍深红的话,牵着云落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褪到云落手上。 云落大惊,连忙就要拒绝,但叶婕妤强势的按住云落的手,“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不愿和浅碧同住也就罢了,那这只镯子就不能再推拒了。” “是,奴婢谢主子赏赐。”云落抿唇,漾开一抹笑意。 叶婕妤松开云落的手,说起另一桩事,“从明日起,你就到殿中伺候吧。” “能在陛下跟前不露怯,可见你学得不错。” 云落眼眸一亮,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然而这个兴奋劲,在她与深红换了房间后,独处时立马落了下来。 云落哼笑着落眉瞧手腕上的赤金并蒂莲花镯。 赤金手镯不大,约莫小指粗细,但做工精致,其上的并蒂莲花栩栩如生,细闻下似还有股幽香。 云落能在十三岁就当上老太君身边的一等婢女,可不仅仅只是靠着嘴甜。 大家闺秀习琴棋书画,而她学的尽是些伺候人的手艺,女红与厨艺也不过是这些年学的其中之二罢了。 她还善调香,不过因着老太君年岁渐长,不爱熏香爱上瓜果之气,这才没甚机会显露于人前。 云落抬手将镯子放在鼻尖细闻了一番,心中的猜想已然确定—— 镯中的香料添了催石、化孤灯、霜浮子,经年累月的贴身带着,就算日后摘了这镯子,只怕也难受孕。 云落挑眉勾笑,待到夜深人静时,就着窗外洒落的点点光亮,将压箱底的素银簪子翻了出来。 只见她在簪子摸索一二,不知按到了什么,素银簪子裂开一条缝,露出里头细小的丹丸来。 云落将簪中的丹丸挑出,随即褪下手上的赤金镯子,又是摔打又是摸索的,镯子也终于裂了一条缝。 云落将镯中揉搓成丸的香料尽数倒入茶壶用水化开,再将原本簪中的丹丸妥善放进镯中复原。 两种香料的作用只略有出入,都能致人不孕,但云落给自己准备的,在取下月余后,就能恢复受孕。 云落本就不想太早受孕,毕竟女子太早产子,容易活不过来。她是想求富贵,可也知道富贵需要有命才能享。 叶婕妤此举,倒是解决了她的一个隐患。 云落噙着笑,将壶中浑浊的水尽数倒在墙角。 先前哪怕知晓浅碧的态度就意味着叶婕妤的态度,但念着叶婕妤是老太君心心念念的孙女,她都只是蛰伏不动,直到今日才略施手段换来一处独处的空间。 可如今已彻底坐实叶婕妤未将她当做自己人,而只将她当做一枚棋子,那她又何必挂念老太君而爱屋及乌。 还是叫叶婕妤瞧瞧,究竟谁才是执棋人。 第8章 唯有帝王 天际拂晓,瑶华宫上下恭送难得来一次的皇帝。 待到銮驾的身影消失,叶婕妤这才转身回到寝殿,但这次并未如往常躺回床上补觉小憩,而是坐在了榻上。 “主子,清晨天凉,多穿件衣裳吧。”深红拿了件外衫给叶婕妤披上。 叶婕妤任由深红动作,朝一旁垂手而立的云落笑道:“云落,过来。” 云落依言走近,就听叶婕妤又道:“坐。” 云落惊讶抬头,旋即又垂首拒绝,“云落是奴婢,怎可和主子同坐一处,主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浅碧打断,“主子叫你坐,你坐便是,哪来的那么多说辞。” 叶婕妤垂眸喝了口茶水,仍旧笑盈盈:“今日是奴婢,往后可就说不定了。” “坐下吧,就当提前习惯。” “主、主子——?”这次云落震惊抬头,半晌忘了垂首不得直视上容的规矩。 最后还是被浅碧请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犹豫着在榻上坐了下来,但也只稍稍的挨到一点,不敢多坐。 云落的双手搭在膝上勾缠,嗓音发涩道:“主子有话直接吩咐便是,奴婢、奴婢是主子的奴婢。” 叶婕妤轻笑了一声,却没接话,而是问起了旁的,“今日是你第二次伺候陛下,感觉如何?” 云落能有什么感觉,终归是伺候人的活计,伺候谁不都一样吗? 腹诽归腹诽,云落掐着指尖憋了会儿气,面颊处泛起微微的霞色来。 “回主子,陛、陛下……奴婢是第一次服侍……男、男子穿衣,心中紧张的厉害,并未再有其他的感受。” 一番话被云落说的吞吞吐吐,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说得一清二楚。 国公府家规甚严,又自幼长在老太君院中,别说未曾服侍过男子穿衣了,只怕还是第一次同男子这般亲近。 但——可能吗? 别的在老太君院中做事的奴婢或许是,但云落不是。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对小公爷的良妾之位起了贪恋,但这一两年来,她虽与小公爷发乎情止乎礼,但私底下偶尔的肢体接触是免不了的。 叶婕妤瞧着云落哪怕低头,都挡不住的不胜凉风的娇羞,心头就好似哽了一口气。 但这次叶婕妤轻舒了口气,维持着笑意不变,“下月是我的生辰,陛下会过来用膳,席面就交由你打理了。” 不待云落应是,就听叶婕妤继续道:“不过你最好多动嘴少动手,打扮漂亮一点。” 云落压下嘴角的笑意,怔愣的看向叶婕妤,“……主子?” “你进宫已近俩月,也该在陛下面前露脸了,”叶婕妤捧起云落的脸,“云落生得这般美,天底下合该只有帝王才能享用。” 叶婕妤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云落微微蹙眉,但不敢呼痛也不敢动弹分毫,待叶婕妤松开手,才连忙跪地再次表忠心。 “奴婢这副皮囊哪怕生的再好,当初若无老太君、国公府,只怕早就不存于人世。” “如今能够用这副皮囊报答恩情,是奴婢梦寐以求的事情。” 赤金并蒂莲花镯在跪地时滑出衣袖,一角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脆响。 叶婕妤垂眸看着那点金色,探身朝前摸了摸云落的发髻,轻笑道:“还是太素净了,深红,带云落去我库房中再挑几件合适的首饰来。” 深红应是,但二人并未急着去挑选首饰,而是先伺候叶婕妤用了早膳,待其带着浅碧前往皇后的凤仪宫请安,才去库房。 “深红姐姐。” 路上,云落唤住深红,“姐姐,我记得主子的生辰是下月十六,我想在这段时间里,多去小厨房练练手,免得到时生疏了。” 自打进了内殿伺候,云落就再未进过小厨房。 “这……”深红皱起眉,“可主子身边不能缺人。” 云落拉住深红的手臂撒娇,“好姐姐,我每日就做一道菜,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深红这才微点了点头,云落面上一喜,又道:“那我可以叫何花来帮我吗?” “何花?” 云落点头,“就是平日和我常走在一处的那个小宫女,我想叫她来帮我。” “不是有全姿了吗?”深红问道。 深红看着云落低头蹭了蹭脚尖,含糊道:“全姿姐姐、身体不太好,何花干惯了粗活,先前就常来小厨房帮我,我觉得她挺好的。” 全姿在小厨房是个什么脾性,深红再了解不过,但此时没急着应允,而是模棱两可道:“小厨房事关入口之物,不得擅做改动,我得禀告主子,由主子定夺。” “那就有劳姐姐了。”云落高兴道谢,但仍是想在深红这儿多争取一二,“不瞒姐姐,除了何花做事麻利外,其实我还想借花献佛。” “我知道全姿进了小厨房后涨了月银,我想要这好事落到何花头上,也算是对……浅碧姐姐那事的赔礼道歉。” “好姐姐,你帮我在主子那儿多美言几句。” 云落撒娇时眸中似有星光,亮晶晶的让人难以拒绝。 深红无奈失笑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好,我尽量。” 第9章 多吃番薯 深红的速度很快,叶婕妤才从凤仪宫请安回来,就将这事禀告了上去。 于是当着云落的面,叶婕妤不甚在意的应允了下来。 从明日起,云落仍旧去小厨房做膳食,不过每日只需做一道了,时间也不限制,端看她自己的心意。 云落高高兴兴谢过叶婕妤,立马就叫何花拿着揽月轩的对牌去御膳房要食材。 “当真?”何花嘴里是问句,但手却已麻利的接过对牌,就连扫帚打到脚背都顾不上了。 一旁同样负责洒扫的宫人裴小珍凑过来,“云落姐姐,小厨房还需要人吗,我以前在家里也做过菜!” 云落没有彻底拒绝:“暂时不需要,但过段时间或许要请你们帮忙。” 先前给叶婕妤做早膳,一顿最少也要六道菜肴,最多做了十道,到时皇帝来给叶婕妤过生辰,就算从御膳房里领一些,她最少也得忙活出十道来。 而午膳或是晚膳比早膳要更复杂,只何花一人打下手,定然是不够的。 不过邀皇帝来用膳这件事,谁知道半路会不会又被某位妃嫔截走了,所以暂时不能对外明说。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裴小珍欢欣雀跃了。 云落是个大方和善的,善女红就不说了,平日叶婕妤赏给她的糕点等吃食,一般都会拿出来与大家一同分享。 要是能帮上她,怎么都少不了好处。 云落交代完何花,便回了内殿伺候,待到翌日午后,叶婕妤午睡时,才抓紧时间赶到小厨房。 谁知何花与裴小珍竟都候在了小厨房,一见到云落立马就迎了上来。 “云落姐姐。”二人一齐唤道。 “云落姐姐,我今日的事都做完了,就和何花一起过来帮你打下手。”裴小珍笑道。 云落惊喜的回了个笑容,“太好了,那就有劳小珍了。” 裴小珍闻言,笑容愈发灿烂。 而何花则轻撞了下裴小珍,随后朝看过来的裴小珍挤眉弄眼,俩人相视一笑。 俩人的小动作没逃过云落的眼睛,便问道:“我记得何花是梁州人士,上有父母爷奶,中有兄姐弟妹,下有一个小侄女。” “那你呢,小珍?” “我也是梁州人,和何花一起进的宫,家中也有好几口人,爷爷、大伯、大伯娘……”裴小珍掰着手指将家中人口一一数了个遍,最后还反驳了一句—— “不过姐姐有一点说错了,前几日何花家中来了信,说是去年家中又添了丁,何花有侄子了。” “这么大的喜事,何花你怎么不跟我说!”云落嗔了何花一眼,从荷包中摸出一块小碎银子塞到她手里,“喏,就当我的贺礼了。” 何花下意识想拒绝,但云落送出去的东西怎会让她推拒回来,而裴小珍也在一旁起哄,最后还是何花还是臊着脸收下了。 云落眸光微闪,若是她没瞧错,何花似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但她没问,扭头朝着食材走了过去。 食材摆放整齐,不论是数量还是新鲜程度都让云落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小珍在后头叽叽喳喳的跟了上来,指着角落的那堆番薯皱起了眉头,“云落姐姐,你要那么多番薯做什么?” 何花整理好情绪也跟了上来,补充道:“番薯吃多了……不雅。云落姐姐,这不好叫主子吃太多吧?” 何花还有一点没说,番薯是贱物,平素只有她们这些下等的宫人才会吃,稍微有头有脸的宫人都不稀罕,更别说娇贵的主子了。 云落岂能不知这点,但她却是噗嗤一笑,故作神秘道:“我还觉得少了呢。” “啊?”何花愣住,随即连忙解释:“我是按照姐姐的吩咐领的食材,这……” 云落打断慌张的何花,揉了揉她的头,无奈笑道:“没有怪你,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云落没再多言,指挥起俩人做起了事。 待到汤锅里鼓起浓郁白稠的汤泡,先是舀了两小碗叫二人试味。 二人初时还推拒,但在云落叉腰要求后,这才小心翼翼端着碗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每人的碗中还有块鸡肉,一碗下肚只觉心里熨帖极了。 而喝完汤后,就见云落又从灶中扒拉出了四个番薯,二人连忙扭头去瞧原本放在角落的番薯,果然已经少了大半。 “这汤得盛给主子,不能叫你们喝多了,”云落抿起笑容,“但一碗汤不填肚子,再吃点番薯吧。” 何花与裴小珍瞪大眼睛,异口同声道:“给我们的?” 见云落点头,二人俱是一副感动的模样,尤其是何花,要不是她眨眼的速度快,只怕当即就要落下泪来。 难怪云落说番薯不够,毕竟多了一张嘴。 云落刮了下二人的鼻头,故作娇矜的微抬下巴,“你二人既跟了我,哪能叫你们饿着肚子做活?” 裴小珍虽只红了眼眶,但一张口就是哭腔,“云落姐姐,你真好。” 二人好生道了一番谢后,又同时从番薯里各扒拉出一个要塞给云落。 云落皱眉啧了一声,给了二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待会儿还要去主子跟前伺候,万一吃多了番薯放气,你二人替我顶罪?” 末了才解释道:“我不饿,主子一顿用上十来道菜,哪吃得完,都是赏给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 二人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但云落瞧着她们这副模样,还是陪着吃了小半个。 不过一人两个番薯,也属实多了些,各自剩了半个,便实在塞不下了。 云落也不强求,只笑道:“那你们收起来,等晚间饿了再吃。” 二人皆是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多饿得也快,根本不用担心吃不完。 如此过了几日,云落便见到了一脸菜色的二人。 番薯有通便之效,但若是吃得过多,又少喝水,反易致便秘。 而宫人嘛,尤其是何花与裴小珍这种最低等的宫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喝水,便秘是意料之中的事。 第10章 尽在掌握 云落澄澈的眸光从二人脸上划过,扬起笑脸道:“今日想给主子做道甜食,所以这时就将你二人唤了过来。” 可何花二人应是的声音才起,就听传来一阵咕噜肠胃翻涌声,随即便是一连串的屁声响起,臭味蔓延。 要只一人也就罢了,偏这个刚停,那个又来,简直令人窒息。 云落连忙屏息掩鼻,赶紧去开窗通风,身后二人则是连连后退,但小厨房就那么点大,根本无济于事。 “云落姐姐,我们已有两三日未曾出恭,实在止不住。”何花苦着脸解释时,臭味又起了一阵。 “这可不行!”云落躲在窗户边上,“你们等着,我去请太医来。” 说罢,云落便跑出了小厨房去要对牌,好去太医院请人看病。 可赶巧了,今日是深红陪着叶婕妤去凤仪宫请安,云落想要对牌,便只能去找浅碧。 虽然这段时日因着叶婕妤的态度,浅碧对云落多少也有了笑脸,但那仅限于二人无甚往来,可眼下是云落求上门来。 所以在云落说完自己的需求后,就听浅碧压抑着不耐烦道:“叫她们饿几顿不就成了?你当太医是你那小厨房里的白菜萝卜吗?!” 浅碧的话说的不客气,但现在是云落有求于人,所以只好继续软语恳求,“浅碧姐姐,她们在小厨房做事,这一便秘……” 云落蹙眉顿了下,“小厨房里乌烟瘴气的,这吃食就算做出来,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呈到主子跟前。” “那就换人,瑶华宫不缺人手。”浅碧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浅碧姐姐,”云落仍蹙眉,“我好不容易调教了几日,才上手呢。换了倒是不难,可万一换来的也出问题呢?您知道的,主子的生辰……” 最后这句话起了效果,只见浅碧甩着手帕打断了云落的话,“行了,我去给你拿牌子,去太医院抓些药就够了。” 浅碧旋身进了室内,嘴里嘀嘀咕咕的还在抱怨,云落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想来也不是好话。 云落不在意,唯有这趟太医院,她必去不可。 自然不是真好心为了何花二人求药,她善药羹,又怎会不知番薯的作用。 也是巧,今日正好是深红陪叶婕妤去请安,否则她只会言语安慰一番,待到撞上只剩下浅碧的时机,才会“担忧她们一直不见好,而去太医院求药”。 毕竟要是寻上深红,只怕大概率是另派宫人去太医院取药,而不是要她顶着这张脸,大咧咧的在宫中行走。 但浅碧不同,只想着赶紧打发云落,很快便将代表取药的对牌甩了过来。 云落也不耽搁,接过对牌道了声谢,便赶紧朝外头跑去。 叶婕妤去凤仪宫请安,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而她最好是赶在叶婕妤回来之前回来,以免横生枝节。 但拿到取药的对牌于云落而言只是第一关,寻到太医院的所在是第二关。 毕竟云落除了刚进宫的那日在外头走动过,就一直待在瑶华宫的一亩三分地中,甚至除了小厨房,她连揽月轩都甚少踏出。 不过她既然准备走这一趟太医院,先前就已打听过方位和路线,所以一路还算顺畅。 皇宫有内外之分,后妃们住在内苑,而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男子,所以设在外苑。 于是云落刚走到太医院门口,就被门口的守卫挡了下来,“哪个宫的,来太医院作甚?” 云落喘着气,从袖中掏出对牌,“瑶华宫揽月轩,来太医院取药。” 守卫确认过对牌,这才将云落放了进去。 “往右走。”守卫提醒道。 云落知道,太医院也是有尊卑之分的,虽然她拿了揽月轩的对牌,但终究是给宫女抓药,所以只能去设在角落里的平安坊。 坐镇平安坊的并非太医,而是国医署的学生,不过能走进皇宫大门,这些学生距离太医也仅一步之遥。 就是这一步之遥,不知道又得熬多少年。 云落压下杂念,瞧着前来平安坊求药的宫人,人数称不上门庭若市,但也不算少了。 云落抬起头,目视前方踏了进去。 “请问——”云落拉住一人,“哪位是关太医?” 虽还是学生,但宫人们皆以“太医”尊称。 被拉住的小太监原本还皱了下眉,但在目光落到云落的脸上时,怔了一下便展开了笑容:“关太医刚巧出去,不过这位常太医也不错。” 小太监给云落指了一位。 云落看过去,只见常太医蓄有胡须,眉眼间已有细纹,瞧着年岁已然不小。 云落抿唇迟疑了下,小太监便懂了,挤眉弄眼道:“关太医确实医术好,我带你出去候着,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能碰上。” 云落也懂了,关太医是出恭去了。 “多谢哥哥。”云落粲然道谢。 小太监一边带着云落朝门口走去,一边摆手,“举手之劳的小事,不必言谢。” 小太监带着云落站在门口偏左的位置,在等待关太医出恭回来的时间里,自然而然的攀谈了起来。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我才进宫不久,在瑶华宫做事。” “才进宫不久……”小太监一顿,立马明白了过来,“哦,你就是那位叶国公府送进来的。” 小太监看着云落的目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云落只当不察,抿唇笑了笑,问道:“你呢,你在哪宫当差?” “诶,关太医来了,你赶紧去看病吧,免得被人抢到了前头。我今儿个的活还没干完,就先走了。”小太监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匆匆走了。 云落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到了正走来的关太医身上。 她可不是随便抓的人。 那小太监的衣着与神态,在宫中的日子显然是过得不错的。瞧年岁,一等太监应当够不上,但一个二等太监或是认了一等太监当干爹,却是跑不了。 身份不低,才容易将她的美貌在宫里再传一遍。 而年岁小,就意味着少经事,才容易被她的容貌蛊惑。 正如已经走到近前的关太医。 第11章 纯情太医 “关太医!”少女扬起明媚的笑容跑来,仲夏时节洒落的阳光,都不及她耀眼。 关却尘恍神片刻,看着在离他还有半丈距离停下的云落,淡声道:“姑娘莫急,有何病症待到里间在详细诊断也不迟。” 云落点头,顺势让开道路,略落后半步跟在关却尘身后。 “嗯嗯,劳烦关太医了!” 这样的话关却尘听过不知多少遍,但这次却下意识朝身侧望了一眼,正好撞进少女的眸中。 少女见他看来,好似藏了一池春水的眼眸顿时弯的弧度更大,荡起层层涟漪。 心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关却尘慌乱的眨了下眼睛,连忙将头转了回去,目不斜视的走回诊脉的桌案后。 云落瞧着关却尘同手同脚的动作,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早就听闻这位关太医是个天才,未及弱冠之龄,却已通过层层选拔,距离真正的太医仅剩一步之遥。 虽在选定人选时,就已想过关太医及至十八还未娶妻,应当就是一心都扑在了医学上,却不曾想竟这般纯情。 比国公府那位仅比她大半岁的小公爷,还要纯情。 云落掩下眸中的打量,跟着关却尘在桌案前坐下,笑容越发甜软:“关太医,我有两位一同做事的妹妹,最近腹胀难忍,放气不止……” 说到这,云落似有些难以启齿,垂眸微顿才继续道:“已有几日未曾出恭。” 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容上落下一层暗影,却衬得脸颊处的绯色愈发显眼。 关却尘忙低头提笔,做出一副要开方的模样,嘴上却仍是问了几个有关病情的问题。 “无碍,回去后照我这张方子吃上两日就好了,但今后要她二人记住少吃番薯多饮水。” 关却尘叮嘱了一句,便蘸了墨水要写字,却不料一个字都还未写完,就听云落迟疑道:“关太医,能不能开一副一剂就能吃好的汤药?” “或是外敷的药?” 关却尘的笔尖一顿,几乎是片刻就想到了缘由。 宫人嘛,能进到平安坊求药都算不错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熬煮汤药,甚至连生病休息的时间都少有。 这样的理由,关却尘自打进了平安坊,不知听过多少遍,所以他也习惯了开猛药,以求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虽猛药伤身子,但比起不能及时当值而导致的后果,却是轻了许多。 这也是他在宫人间传出名声的缘由之一。 但今日给云落开正常的汤药,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瞧着云落那身一等宫女的穿着,和她手中取药的对牌。 寻常宫人来平安坊,皆是寻掌事宫女或太监暂领宫牌,才能到平安坊开张方子,至于药材,就得看手头松不松了。 而对牌,则意味着一应消耗记在上头的主子名下。 就在关却尘纳闷云落怎会要求开猛药时,就听她小声解释道:“我那两位妹妹,恐没时间……” 关却尘恍然大悟,却又心生感慨。 原是她的两位妹妹地位不够,适才需要猛药;而她已至主子的贴身宫女,却还挂念下头的旧人,不惜求取对牌。 云落才不管关却尘在想什么,趁他思索间乘胜追击道:“关太医,我听闻有一方外敷的药,只需用到芒硝,且效果很是不错。” 医术是关却尘的专长,很快就想到了云落所说的方子,外敷的药总比内服的猛药来得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芒硝易解便秘,且外敷可反复使用,但要切记——” 关却尘仔细叮嘱芒硝的使用方法,云落正色点头,待他说完才软声笑道:“多谢关太医。” 关却尘看了云落一眼,写下药方交由药童去取药。 而云落则趁此时机掏出荷包,从桌案下递了过去。 关却尘一僵,许是初见时就起了微末的绮念,所以明明只是荷包触碰到了他的膝盖,却让他浑身僵硬,放大了那处的酥痒。 送礼这件事也是稀疏平常,关却尘知道,若是不收,反倒让前来看病的宫人心中不安,所以他通常是将这笔银钱收下后,待下次有宫人无钱取药时用其填补上。 说实话,能进到皇宫里看病的太医署学生,哪个不是医术出众?却独独关却尘的名声出众,此也是其中一桩缘由。 医术出众,又有慈悲心肠,再加之年岁不大还未娶妻,虽容貌不算格外俊朗,却也是五官端正,周身气质温文尔雅,成了不少宫人心中的仰慕对象。 如此一来,名声能不响亮吗? 但这样的关太医,面对一颦一笑皆有研究哪个角度最美的云落,尤其是她此时为了递荷包,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些许,少女独有的馨香便霸住了他的鼻尖,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关却尘不着痕迹的挪远,义正辞严的沉下嗓音,“此乃在下应为之事,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云落哪能瞧不出关却尘的外强中干,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暗芒,咬着唇低落的将荷包收了回来。 然后就在药童抓了药回来,关却尘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将药包递给云落。 而云落提着药包起身,“不慎”将手绢遗失。 关却尘眼睁睁的瞧着,一方小巧的手绢顺着药包滑落在他的桌案。 但不待他出声,云落就已面带急色的跑了出去,应是急着回去给两位妹妹用药。 关却尘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桌案的手绢上,手绢素净,只在一角绣了几朵花,玲珑可爱,正如它的主人。 但作为平安坊最受欢迎的大夫,根本没时间让他细想,就有人口中呼着“关太医”上了前来,关却尘只来得及下意识将手绢拢进袖中。 皇宫说大也不大,总有机会能还回去吧。 关却尘压下心头的绮念,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宫人。 而云落跑出太医院后,脚步仍旧没停,只是将跑改成了快走。 虽赶着回去,但也得提心,免得冲撞了贵人。 这一趟太医院之行,云落总共有三个目的,关却尘就是她斟酌许久定下的目的之一。 目前来看,初次见面的效果还不错,但她也没自信到仅凭一面,就能让人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留个物件,才好叫人不时念起,日后才有机会用得上。 没办法,她虽擅调香,鼻子灵敏;又会药膳,懂些药理,但终究不如常年泡在医药中的大夫。 而她也不同于叶婕妤等妃嫔有尊贵的家世在背后撑腰,哪怕少有圣宠,也能依靠手中的银钱仍旧过得滋润。 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以求自己今后在宫中能多层保障。 第12章 目的有三 云落赶回瑶华宫时,因为叶婕妤与深红还未回来,于是便提着药包回了自己的房间,中途随手指了位宫人要她将何花二人唤来。 而云落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芒硝。 要想重复使用,还得将先缝好布袋,将这足有两斤的芒硝分装进去,免得遇热化水,尽数淌了个干净。 不多时,云落才刚将布裁剪出来,何花就赶了过来,裴小珍没来。 “小珍去打扫了,要晚些时候才能来。”何花解释道。 云落点点头,要何花来搭把手,“这是芒硝,待会儿你就躺在我床上,将这药敷上去,约莫两个时辰就能见效了。” “到时小珍来了,你也叫她敷上。” 何花本就感动于云落的好,听得这话登时便道:“怎好躺在姐姐床上,我拿回去敷就是了。” 云落岂能叫她拿回去,治疗便秘是借口,收集芒硝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叫何花拿走,她如何再次利用? “就在我这儿,”云落没好气的敲了下何花的头,“你房里那么多人,哪比得上我这儿安静?” “况且这芒硝遇热化水又结块的,你到时要是一个不慎,将芒硝水流到旁人床铺上,又结了块,我看你如何处理。” 云落将利害关系说明,何花挠了挠头,只得红着脸道谢。 说话间,俩人也将装了芒硝的布袋缝制好,叫何花先往她床上躺着。 只才将芒硝袋贴在何花的腹部,就听传来敲门声:“云落姐姐,主子唤您过去。” 云落应了声,朝何花笑了笑,便出门朝寝殿走去。 才刚踏入内室的门槛,就听坐在榻上的叶婕妤沉声道:“云落,你可知自己做错了哪儿?” 云落面上一惊,连忙跪地,张了张嘴慌张答道:“奴婢擅离职守,没能做出要呈给主子的早膳。” “错了。”叶婕妤轻声道。 可究竟错在哪儿,叶婕妤又不说,只斜倚在榻上,就着泻进来的阳光欣赏指甲上的蔻丹。 “奴、奴婢……” 早晨的气温还有凉,但云落跪在寒气上涌的地砖上,却是慌得汗都快流了出来。 最后还是深红不忍,叹气道:“云落,做早膳只是小事,你贸然离开瑶华宫,才是大事。” “你是不知,自打你进宫起,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打听,你这一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呢?主子也是担心你。” “再且,”深红将云落扶起,“眼见着日子就要临近,可不能在这关头出什么差池。” 云落咬唇点头,“是奴婢鲁莽,日后再不冲动行事。” 叶婕妤这才缓和面色,拉过被深红牵到近前的云落的手,语重心长道:“日后在这宫里,你就是我最近的人。云落,你行事前切记三思。” “嗯,奴婢知道了,日后再有急事,定先寻主子或是深红姐姐商量。”云落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叶婕妤的温度,眼眶微红。 一旁的浅碧听出了云落的言外之意,但因着是在叶婕妤面前,虽没出声,但脸色那是变了又变。 浅碧都能听出,云落又怎会听不出深红话中掩藏的意思呢。 正如深红所言,自打她进宫起,就有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但这仅限于她刚进宫的那段时间。 谁叫叶婕妤一心叫她当厨娘,连殿前行走都不让?长得再美,见不到皇帝都是空谈。 误打误撞冷了这月余,宫里人的提防心都降低了不少,此时外出是最不引人注目的稳妥时机。 就是今日之后——云落饶有兴致,叶婕妤请安时又得遭受几句冷嘲热讽了。 云落都能猜到后妃的话语。 毕竟都是困在四方院墙中的女人,皇宫内苑的女人,其实和国公府后宅的女人差不了多少。 女子有孕或是身子不适,举荐貌美的女人服侍夫君,叫做贤惠;若是女子本就不得宠还举荐女人上位,那叫不择手段的争宠,是遭人唾弃的。 叶婕妤好不容易停了一段时日的讥讽,结果云落顶着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在外头招摇了一圈,她都能猜到明日请安时的场景。 另还有一点,深红没有说错,只是对云落而言暂且没有那般严重。 云落的美貌万一又在宫里流传起来,明里暗里落在瑶华宫的目光,总是惹人烦的,上上下下都要更仔细些。 但这一点,却是云落的第三个目的,她就是要赶在在皇帝跟前露面前,重新在宫里传播一番她的美貌。 叶婕妤不仁在先,那就休怪她不肯老老实实听从安排了。 在皇帝跟前露面?哼,只露个面怎么能行。 在众人的期盼下,日子总算走到了五月十六,叶婕妤的生辰。 而穆靖川如约也踩着夕阳踏进了瑶华宫的大门。 叶婕妤守在宫门前将其迎进了揽月轩的殿中,桌上了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膳食。 俩人落座后,叶婕妤便亲热的给穆靖川夹了一筷子菜。 “嫔妾记得陛下最爱这道黄焖鱼翅。” “爱妃有心了。”穆靖川淡笑,但尝了一口就察觉了不对劲之处,又细品味了一番后,道:“这味道不错,但似乎不是御膳房的口味。” 叶婕妤一愣,却也明白眼下是将云落唤来的最佳时机,挣扎了片刻后,只好压下心头那点还想与穆靖川多相处一段时间的不喜。 但此刻的小厨房并不如她以为的那般,至少在表面上来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心疼。 第13章 谢陛下赏 叶婕妤扬起笑脸:“陛下真厉害,的确不是御膳房的口味。嫔妾新得了一宫人,极善厨艺,这桌膳食便是她做的。” 说罢,叶婕妤便叫人去唤云落。 云落,这个名字落到穆靖川的耳中,似乎有些耳熟,但他并未在意。 也是,对帝王而言,不过是一个善厨艺的宫女罢了,膳食做得不错,随手赏些小玩意儿就是了。 于是等叶婕妤将云落拉到近前介绍时,穆靖川也是这般做的。 云落听着一旁皇帝淡漠的赏赐话语,虽秉持着宫规垂首,却也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并未分她毫分。 云落眸光一沉,跪地俯身叩首,“奴婢叩谢陛下赏赐。” 不同于刚进门时,请安的话语夹在浅碧的通传与叶婕妤的介绍声中,此刻就只云落一人的声音。 十五六岁的少女,嗓音最是清甜,似出谷的黄鹂,又似夏日冰镇后的甜果子,让人心旷神怡,也沁人心脾。 穆靖川不由垂眸看去,如云的乌发上仍旧只缀着两朵碧色的珠花,其下是一截月色的脖颈,在乌发与衣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再往下,便是那双虽只见过两次便已熟悉的手。 但这次穆靖川才一眼,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手是怎么回事?” 云落心中一喜,但表现在穆靖川眼中,却是小宫女茫然无措的瑟缩了下手,不知道是不是在同她说话。 穆靖川拧眉回想了一下,再次开口:“云落,你的手怎么红了一片?” “回陛下,奴婢的手只是不慎被热水溅到了一点,”云落顿了顿,“无碍。” 无碍?说是一片其实只零星几点,似冬日的红梅被风吹落在雪地上,非但不丑,反添一抹零落之美。 但穆靖川是看过原本无暇的人,只觉碍眼的很,就算要添上绯色,也该是…… 穆靖川的眸光微暗,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宫中再次流传起的消息—— 瑶华宫新进宫的小宫女,的的确确是个琼花玉貌的美人,叫人见之忘俗。 为此,叶婕妤又好生遭受了一番来自荣妃的讥讽。 这些穆靖川都知道,但他此刻就一个念头,热水溅到手上还算无大碍,若是溅到朱唇粉面上,岂不可惜? “抬起头来。” 云落似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才试探着垂眸抬首。 柳眉如黛,琼鼻朱唇,肤如凝脂,穆靖川一眼扫过去,无一处不是美的。 尤其殿中已经点上了烛火,融融暖色在光洁如玉的桃腮上跳跃,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华,也让羽睫下多了一层阴影。 叫人想要一探究竟,瞧瞧那双被眼睑半掩的眼眸该是何等绝色。 “陛、陛下——!” 在云落的惊呼声中,她的下巴被穆靖川钳住,不得不抬头朝上看去,不期然撞进一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中,似能看透人心。 而穆靖川看见的是一双状似桃花的眼眸,本该朦胧多情,但因主人的紧张而扑闪了几下羽睫,眸光澄澈只剩下不安与惶恐,好似一眼就能看透。 这双眼也生的极美。穆靖川心道,难怪一出面便能叫人津津乐道。 就是…… “陛下。”叶婕妤笑着唤了一句,打破了俩人间似有流转的情意。 叶婕妤端着笑,仍旧是那副大家闺秀叫人挑不出错的端庄模样。 但唯有站在其后的深红知道,叶婕妤紧攥着手绢,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快刺破掌心。 穆靖川松开云落,好似方才的一切全未发生,淡笑着给叶婕妤的碗中夹菜。 “朕听太医说,爱妃的身体已然大好。” “劳陛下关心,嫔妾的身体本就无大碍,都是身边人太过担忧了。”叶婕妤眉眼疏朗,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许。 可没等她夹起碗中的菜,就听穆靖川仍旧是淡笑开口:“是药三分毒,既已无碍,就不要再吃药膳了。” 叶婕妤的笑容一僵,而穆靖川还嫌不够似的,继续往她的心上扎,“驰海,去朕的库房中拿瓶凝脂膏来,务必不能留疤。” 好不容易才喘口气的柔嫩掌心,再次深深陷入了蔻丹指甲。 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深红连忙上前,借着桌面的遮掩握了握叶婕妤的手,朝云落笑道:“云落,还不快谢恩。” 云落闻言,再次俯身叩首谢恩。 这次没再出“意外”,但叶婕妤却是忙不迭开口:“云落,你的手受伤了,今日就好生歇着吧。” 云落应是,起身垂首,丝毫没有迟疑的退出了内殿。 目的已经达到,多留反惹嫉妒。 但在内殿的主子们都歇下后,云落的房门被人急促的敲响。 说是敲,更应说是拍。 拍得砰砰作响,纵是再熟睡的人也得被吵醒。 云落深吸口气,从床上爬起,开门一瞧,果然是浅碧。 “浅碧姐姐,你深夜过来……” 不待云落说完,浅碧便一把将其推开,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云落已经猜到了浅碧来此的目的,但面上还是好言好语的点上烛火,给坐在桌旁的浅碧倒了杯茶水。 “茶水已经凉了,姐姐不要在意。” 谁知话音刚落,茶水就被浅碧的衣袖一扫,碎在地上淌了满地的茶水。 “姐姐——” 云落惊呼的话语才起,就被浅碧一耳光打了回去。 云落跌坐在地,秀发如瀑散落在雪白的里衣上,愈发显得弱柳扶风,叫人止不住的想将其搂进怀中呵护。 可越是这般,浅碧就越怒,“主子给你机会去面圣,你却当着主子的面勾引皇上!” “我没有!”云落悲愤开口,“我没有勾引……” 可浅碧怎会听云落的解释,或者说,她本就知道云落在殿中的一言一行皆合乎规矩,是皇帝自己动了心思。 但上位怎会有错,有错的只能是生了一张狐媚脸蛋的婢子。 “闭嘴!” 浅碧仍觉不够,还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就被闻声赶来的深红制止。 不仅对着云落好一阵关怀,更是将浅碧呵斥了一顿,要不是云落拦着,也得往她脸上落一巴掌。 可将二人送走后,云落站在窗户后,透过打开的窗缝却看见—— 在即将转角时,原本落后几步的浅碧上前,俩人又亲密无间的走在了一处。 哼,云落勾唇垂眸,只见摊开的掌心上赫然多了一只小巧的蝴蝶耳坠。 正是原本挂在浅碧耳上的耳坠。 是云落借着浅碧打她那一巴掌的功夫,落地挥手间将其带下来的。 这只耳坠显然不是宫里的款式,那就只能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云落常见浅碧带着它。 虽不是独一无二,但若是用得好了,未尝不能在人心中留下疑点。 不过云落目前还未想到法子,只好先将其收好,以备来日再用。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第14章 婕妤请安 寅时过半,朝霭沉沉。 瑶华宫因刚送走皇帝,所以灯火通明驱散了不少挥之不去的雾气。 深红刚从外头回到寝殿,就见叶婕妤坐在榻上,以手撑头正阖目补眠。 “她如何了?”叶婕妤闭目道。 深红快步上前,走到叶婕妤身后给她轻按太阳穴,轻声道:“主子放心,她今早还想来殿中伺候主子,被奴婢拦了回去后,又想去小厨房给您做早膳,很是惶恐不安。” “抱着奴婢哭了好一阵,一直问奴婢关于您的近况,忧心昨晚浅碧打她,是不是您的授意。” “奴婢安抚了好一阵,这才将她劝回了房间休息。” 说到这,深红无奈笑了一声,“这丫头将奴婢的衣衫都给哭湿了,害得奴婢只能回去换了一身,这才耽搁了时间。” 其实按照深红的想法,今早该叶婕妤将云落唤到跟前来安抚,才好将唱红脸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她一个奴婢出面,效果总是差了一筹。 但主子心里膈应,尤其昨晚内室平静,就愈发想到晚膳时的场景,叫她忍着没有亲自动手,就已是大发善心了。 再叫她忍着嫉恨对一个奴婢笑脸相对,是万万不能了。 深红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试探道:“主子,奴婢瞧她的脸上还有印记未消,您看——” “我有什么可看的!”叶婕妤睁眼不耐,“陛下已经赐了她凝脂膏,我这儿的东西再好难道还能比过陛下去?!” 叶婕妤这句话倒是没错,可东西送过去代表的是心意,管她用不用呢。 深红焦急,还想再劝两句,就听叶婕妤笑了开来,冲浅碧道:“你做得不错,待会儿去我的妆奁里选一件首饰吧。” “谢主子!”浅碧正在给叶婕妤按脚,一听到这话,立马高兴地笑了起来。 深红一阵头疼,只得思索自己的物件中,有没有什么能够代表叶婕妤,以示安抚与看重。 空口白牙,哪抵得上真金白银叫人信服。 眼瞧着请安的时辰快到了,叶婕妤略吃了几口粥垫肚子,便换好衣裙带上深红前往凤仪宫。 因为来得早,皇后还在内殿未出,而正殿中也只有两位位份低的宝林到了。 此刻见到叶婕妤来,纷纷起身请安。 当今皇帝除了皇后,还另有十二位嫔妃。 其中皇后、荣妃、梨妃、张昭仪和谈才人是皇帝从潜邸中带入后宫的,另还有八位是皇帝登基后初次选秀充进后宫的,叶婕妤便是其中之一,也是这批妃嫔中目前位份最高的。 目前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当属荣妃、梨妃与班嫔。 荣妃生得明艳动人,其父是驻守边疆的骠骑大将军;梨妃的容貌稍逊,家世也不如荣妃,但其膝下有一年满四岁的大皇子。 而班嫔的容貌同样不如荣妃,但其气质出尘,叫人见之忘俗,另还是太后嫡亲的侄女。 不过班嫔这段时日陪同太后在国寺中祈福,暂时不在宫内。 宫中除了梨妃有一大皇子外,张昭仪与韵美人各有一女一子。 其中张昭仪的大公主是在潜邸中出生的,如今已有七岁;韵美人的二皇子是去岁腊月诞生,现下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除此外,谈才人与汪常在有孕在身,也被皇后恩准不必前来请安。 而叶婕妤原本刚入宫时也极其受宠,说是风头无两也不为过,更是入宫不到半年就怀上龙裔,可惜怀了不过四月,就小产了。 刚小产那段时间皇帝也常去瑶华宫,更是为了安抚她,将其从嫔位升至婕妤,可惜后头不知怎了,皇帝去的次数愈发见少,落得如今这个局面。 但也正因叶婕妤从前得过宠,所以一朝失势,难免遭人落井下石。 当然,位份低又无宠的妃嫔还是不敢出言嘲讽的,叶婕妤再不济还有个国公府做靠山。 殿中的熏香一点点的燃烧蒸腾起烟雾,随着宫人的唱喏,就连皇后都坐上了主位,却迟迟不见荣妃。 “嫔妾记得,昨夜陛下去的是婕妤姐姐的揽月轩,怎么迟迟不到的却是荣妃娘娘?”慕美人摇扇出声。 叶婕妤放在膝上的手一紧,正欲开口就被深红在后头碰了下,这才忍了下来。 慕美人借着团扇的遮掩无趣的撇了撇唇,就听外头的宫人唱喏:“荣妃娘娘到——” 不多时,正殿便踏进了一位长相明艳大气的宫装美人,步履款款摇曳生姿,正是荣妃。 “荣妃娘娘金安。”嫔妃们一齐起身行礼。 荣妃走至殿中,既不叫嫔妃起身,也不朝皇后行礼,而是嘴角勾了抹笑,看向叶婕妤道:“昨夜揽月轩掌灯,叶婕妤怎来得这般早?” 叶婕妤不甘示弱,同样笑道:“劳荣妃娘娘挂心,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嫔妾来凤仪宫请安是分内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 话音刚落,就听荣妃一声嗤笑,“叶婕妤自从病了一场,规矩倒是见好了。” 后宫里的妃嫔哪个不知,叶婕妤初进宫时最是娇宠,别说侍寝后不来请安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手打发个宫人来凤仪宫告假乃是常事。 故而荣妃此话一出,韵美人便忍不住发笑,连忙用帕子掩唇,但还是泻出了笑意。 “叶婕妤大病了一场,昨夜又辛苦,是该多休息,仔细调养好了才能为陛下多绵延子嗣。”皇后道。 听着是为叶婕妤出头,可在她耳中,却也是皇后对她的落井下石,嘲讽她既留不住皇帝,也留不住子嗣。 但奈何她如今无子无宠,位份也只区区婕妤,还得撑开笑容朝上行礼,“谢皇后娘娘关怀。” 荣妃意味不明的轻哼了声,这才朝皇后行了一礼,但不待皇后喊起身,便自顾自的坐下了。 皇后的笑容一冷,“大家都坐下吧。” 现如今人到齐了,好戏也该登场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率先开口的竟然是邓宝林。 “皇后娘娘不知,嫔妾可是听闻,昨夜揽月轩安静得很。”邓宝林笑道。 深夜本就该安静,但掌灯的嫔妃宫中还“安静”,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昨夜皇帝与叶婕妤并未行云雨之事。 听懂言外之意的妃嫔们强忍着,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叶婕妤等了又等,才终于在生辰之日盼到皇帝,结果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不叫人发笑。 梨妃睨了邓宝林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打听皇帝的起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有没有人追究。 邓宝林听了这话,脸色登时一白,却听荣妃施施然开口:“邓宝林是个机灵的。” “谢荣妃娘娘、梨妃娘娘夸奖。”邓宝林转忧为喜。 梨妃的目光从邓宝林扫到荣妃,笑了笑,低头喝茶。 “要说消息灵通,梨妃姐姐还得夸夸嫔妾才是。”奚贵人笑着开口,目光又是落到叶婕妤身上。 叶婕妤的笑容已经彻底僵在了脸上,对奚贵人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预料,反倒没那么难受了。 果不其然,就听奚贵人笑盈盈道:“嫔妾听闻,昨夜陛下对婕妤姐姐的婢女大加赞赏,今早更是由驰海公公亲自去送赏赐。” “不过婕妤姐姐到的早,也不知有没有碰上驰海公公。” 要不叶婕妤怎会一大早就来凤仪宫,不就是为了避开那尴尬且丢人的场面吗? 荣妃哼了一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韵美人看了一眼。 韵美人摇着团扇的手一顿,立时开口笑道:“听说那宫女唤作云落?初初长成就已是天姿国色,可惜叶婕妤小气,一次都不带出来同我们瞧瞧。” “说起这个,不怕众位娘娘、妹妹笑话,嫔妾宫中那小调皮,早就闹着要去揽月轩看仙女,着实让嫔妾头疼。”张昭仪摇头苦笑。 面对大公主的趣事,众人不由掩唇笑了开来。 最后还是皇后一锤定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让大公主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仙女’吧。” “水玉,派人去揽月轩走一趟。”皇后吩咐身旁的宫女。 而绯烟楼,却是张昭仪自己唤人去将大公主带来。 叶婕妤已经不想说话了,左不过在言语上讥讽几句,难道她们还敢明目张胆的对陛下才青眼相待的人动手不成? 第15章 一波未平 “凤仪宫来人要云落过去一趟?” 浅碧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是眉头一皱。 不久前驰海才来给云落送过赏赐,虽然提前拍了脂粉遮住了脸上浅淡的痕迹,但哭过多次的红肿眼眶却是没法遮掩。 不过她让云落全程垂首谢恩,应当没叫驰海发觉,但眼下要去凤仪宫,满宫的妃嫔汇聚一堂,难保不会被发现。 浅碧好歹也跟着叶婕妤去过不少次,哪能不知凤仪宫让云落过去,就是盯准了她家主子撒气? 浅碧啧了一声,只好压下心头的烦闷,在袖中揣了一个塞满银锞子的荷包,扬着笑脸迎了出去。 不过她才走至宫门前,就见有人在凤仪宫宫人耳边说着什么,很快那人就匆匆走了。 “皇后娘娘有令,劳烦浅碧姑娘带云落姑娘去一趟凤仪宫。”凤仪宫宫人看向浅碧道。 “既是皇后娘娘有令,还劳烦姑娘进内稍等片刻,让云落稍作梳洗。”浅碧借着衣袖的遮掩,将荷包塞到宫人手中。 宫人原有些不耐,但摸着荷包的重量,很快便笑了开来,“这是应该的,不过我有些事要先行离开,届时在凤仪宫前等你们。” 宫人顿了顿,补了一句:“皇后娘娘与众位嫔妃皆在凤仪宫等着。” 浅碧谄笑应是,待宫人一走,眉眼立马耷拉了下来,吩咐道:“去准备两个热鸡蛋。” 虽塞了银钱,但浅碧还是不敢耽搁太久,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带着打理好的云落走出了瑶华宫。 “待会儿进了凤仪宫请安,你跟着我做,不要出纰漏。” “若是有哪位贵人问话,你不要急着回答,先等主子的反应,要是主子没有回应,你再回话。” “如果有赏赐,一定要先看主子,主子同意了,你才能接。” 刚出瑶华宫没几步,浅碧便絮絮叨叨讲了起来,云落连连应是。 俩人虽昨晚才生了嫌隙,但眼下显然不是论私怨的时候。 不过—— 云落没忍住揉了揉耳朵,浅碧来回反复就那么几句,絮叨个不停,她都快能倒背了。 云落正厌烦时,就听身后传来呼声:“浅碧姐姐——浅碧姐姐!” 来人是全姿,跑过来时满脸是汗,一瞧就让人心里不由咯噔。 “跑什么!”浅碧柳眉倒竖,“宫规全忘了不成!” 全姿这才改跑为快走,还未走至跟前,就喊道:“浅碧姐姐,主子的……” 全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浅碧一个瞪视咽了回去,待走到近前,才放低声音交代事情。 云落就离了几步,自然也听了个清楚。 原是方才殿中打扫,有宫人发现叶婕妤妆奁中丢了一只玉镯。 要是别的玉镯还好,但丢的偏偏是皇帝送给叶婕妤、特意取名为“月仙镯”的那只。 叶婕妤小名广寒仙,其意虽为桂花,但毕竟沾了“广寒”二字,和天上的月亮总归是有缘分的。 所以这只玉镯对叶婕妤的意义,可不仅仅只是一只手镯。 平日里极为爱惜,甚至因为羊脂玉易碎的特点,只在皇帝来时才会戴。 既是御赐之物,又是叶婕妤所宝贝的,难怪全姿如此慌乱。 第16章 另择明主 全姿的慌乱转移到浅碧脸上,但余光瞥到云落,心头又是一阵烦乱,纠结片刻只好看向云落道:“云落,你自行去凤仪宫吧,我会尽快追上你的。” 云落:? 云落惊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展露,就因看到浅碧头也不回的离开而变成了无语。 虽然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浅碧不是个聪明的,但眼下孰轻孰重,但凡是个有点脑子的,都能分得清楚。 一个镯子罢了,就算真丢了,叶婕妤随便编个理由,不就糊弄过去了?难道皇帝还能因此大动肝火? 最重要的是,要她一个人去也就罢了,好歹告诉她一下凤仪宫的路线啊! 云落闭了闭眼,吐出心头的浊气,挤出笑容去寻路过的宫人问路。 幸好云落方向感不错,走了一半基本上没有走上岔路。 就是…… 云落皱眉往后瞧了瞧,身后的宫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宫人在行走,不是手里端着东西,就是步履匆匆,与先前见过的宫人一般无二。 云落没瞧出究竟来,只得继续埋首赶路。 …… “往这儿走能抄近路?” 云落走了一段,为了确认没有走错,停下问路。 谁知眼前的宫人竟指向一旁的小树林,告诉她可以走林间的小路,能更快走到凤仪宫。 “嗯,从这儿去凤仪宫,少说能短一半的路程。” 看着眼前垂首回话的宫人,云落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随即却是笑着道了声谢。 但等宫人离开后,云落仍是朝着大道赶路。 先不说心头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就论这小路,万一走错了,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她又不傻…… “唔!” 云落的惊呼被背后伸出的一只手堵回了喉咙,另有一只手则将她的双手禁锢,揽着她的腰往树林里拖去。 来人力气极大,一双手好似铁打的,无论云落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毫分。 “姑娘不必挣扎,我只是想同姑娘说几句话,不会做什么。”来人压低声音,“为了表达诚意,我可将捂着姑娘的手放开。” 她现在已经被拖进了树林深处,就算能大声呼救,只怕除了惊起一林的鸟雀外,再无别的用处。 倒不如先听听她要说什么。 云落深吸口气,浑身紧绷的点了点头。 来人很是满意云落的配合,也干脆利落的松开了一只手,略等了会,确认云落没有大喊的打算,这才从袖中掏出一物,塞进她的衣襟中。 “劳烦姑娘将此物用水化开后,涂到叶婕妤的床榻上。” 云落一凛,咬着牙反问:“我凭什么听你的,或者说,你又如何能知道我按你说的去做?” “呵呵,这就不劳姑娘操心了。” “至于前面那点,姑娘当真打算死心塌地的跟着叶婕妤?” 来人冷笑,“姑娘许是不知,叶婕妤是个善妒的,刚进宫时就随意寻了个理由让一同时进宫的嫔妃在暴雨中跪了一夜,最后那嫔妃便因高热不止而逝世了。” “而叶婕妤待姑娘如何,姑娘应当清楚。如今她失势只能依靠姑娘,可仍是拖了两月才叫姑娘在陛下跟前露脸,若是有朝一日她又得势了……” “姑娘是个聪明的,何不另寻明主?” 云落没有说话,但她被禁锢的双手的指尖,已微微蜷缩带动了肌肉,表达了她内心的焦灼。 “姑娘若是将这药涂抹在叶婕妤的床榻上,我家娘娘定会给一份姑娘满意的报酬,若是姑娘不听从——” 来人低笑起来,笑声中的不怀好意丝毫没有遮掩,如冰似霜仿佛可以冻结人心。 她的笑声还未止,云落就觉左手无名指一痛,疼得她几乎冷汗都快掉下来,而就在这关头,来人迅速撤开手,将她往前一推。 云落还没从十指连心的痛楚中缓过神来,就又因撞到树上而眼冒金星,等她连忙转身去看时,那人在树林的掩映间,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云落自知追不上,干脆不做这徒劳功夫,咬牙忍泪去看左手的无名指—— 指甲从中间被剪开半截,已是血肉模糊。 昨夜她才因手得到皇帝的看重,今日就以此来威胁她,说是冲着叶婕妤而去,可谁又能说不是冲她而来呢。 云落捧着左手,眼泪因痛楚后知后觉的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这个世道,身处低位就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就如方才,是个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 什么“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不过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们,为了规训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说出可笑且荒唐的所谓至理名言。 他们没有穷过苦过,怎知几欲择人而噬的饥饿感。 呵,云落咬着牙抹掉眼泪,笑贫不笑娼才是正理。 云落将手绢裹住无名指,尽可能的细细擦掉指尖流淌出的多余血液后,这才将染血的手绢拿开扔掉,随后又小心翼翼的将左手握成拳,将无名指包裹进掌心。 她一个小小奴婢,就算将染血的指尖露于人前,难道还真希冀上头的主子会追查到底吗? 不过是敷衍罢了,还容易打草惊蛇。 倒不如藏好,免得血腥味冲撞了主子们的贵体。 素色的手绢,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做装饰,被云落信手扔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也正是这时,一方宝蓝色手绢映入眼帘,虚飘飘的盖在草丛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显然是才掉落不久。 云落皱眉将其拿起,只见上头绣着精致的花纹不说,右下角竟绣着一个字! 一个“槐”字。 能绣在手绢这种贴身物件上的字,多半是和名字有关。 如此说来,云落倒是知道一人——荣妃宫中的七槐嬷嬷。 原是太后身边的人,但因荣妃迟迟未能有孕,故而将其拨了过去,负责照料荣妃的起居,以求能早日有孕。 只是可惜,与荣妃交好的韵美人和谈才人,不是已诞下子嗣,就是怀有身孕,甚至和韵美人同住徽音殿的汪常在都有了身孕,偏荣妃迟迟不见动静。 不过这些都暂且不提,云落凝眉瞧着这方手绢,它究竟是来人不慎遗漏,还是故意留下? 因着还要去凤仪宫,云落没有时间多思,将其塞进怀中,将衣裳整理了一番,便沿着先前那位宫人指的近路而行。 第17章 一波又起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荣妃娘娘、梨妃娘娘、各位小主与大公主殿下。” 因为抄了近路,所以虽被那人耽搁了时间,但抵达凤仪宫的时辰并未拖延太久。 至少当云落跪地叩首时,并未有人因时间问题发难。 “起来吧。”皇后淡笑开口。 “谢皇后娘娘。”云落谢恩起身,仍旧小心的将指尖藏于掌心,再借由袖管遮掩。 “公主快瞧瞧,这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仙子?”荣妃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云落本想退到叶婕妤身后,听得这话只好止住脚步,继续垂首站在大厅中央。 “荣母妃,她低着头,嘉儿看不到她的模样。”大公主打量了几眼,皱眉道。 若是个机灵的,此时就该抬头叫大公主好生观赏,但云落没动,而是等叶婕妤出声道:“云落,还不快抬头叫大公主瞧瞧。” 云落这才抬头,朝着大公主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公主。” 只见小宫女垂眸而立,不论是发型还是衣着皆是宫内最常见的样式,就连首饰也只在发髻上点缀了两朵珠花。 装扮简单,却难掩风姿。 “瞧着还是个小姑娘,却已出落的灵秀动人,”梨妃赞道:“怪不得宫中皆传揽月轩来了位落入凡尘的仙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梨妃姐姐与嫔妾想到一块儿去了,”奚贵人掩唇而笑,“嫔妾也是才知道,简简单单的宫女服饰竟也能这般美。” “比起满头珠翠、浓妆艳抹,倒是这副出水芙蓉的模样更叫人心怜。” 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的荣妃当即就冷了脸。 “想不到奚贵人还有这等研究。”荣妃冷哼,上下打量了奚贵人几眼后倏然发笑,“也是,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对什么心向往之。” 奚贵人的长相并不差,尤其通身的书卷气更添韵味,可惜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她的长相只能排在中下,而论气质,亦有班嫔珠玉在前。 奚贵人的笑容一僵,但旋即便恢复了原状,正欲说话就听大公主蓦然出声:“嘉儿也觉得她生的极美,说不定打扮起来会更美。” “瞧大公主这喜欢的劲儿,”慕美人立马接话,“不如就叫这宫女下去梳洗打扮一番,也让嫔妾开开眼,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何等模样。” 这显然又是冲着荣妃去的,却也将云落放在火上炙烤。 在这之前,谁不知道宫中的第一美人非荣妃莫属。 云落的心当即就听咯噔一声,连忙跪地正要表达惶恐时,就听荣妃起身道:“皇后娘娘,臣妾宫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说罢,如她来时那般,自顾自的行了一礼,不待皇后发话,便径直往外走,路过慕美人时还不忘翻了个白眼。 将目中无人体现了个淋漓尽致,偏生皇后没有发话,旁人更不敢指摘,最后还是梨妃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皇后娘娘,今日因着大公主要看‘仙女’的事儿的确耽搁了不少时辰,嫔妾等也就不多叨扰您了。” 皇后勾起笑容,在荣妃还未走出正殿时道了一句:“这个时辰也的确该回去了,免得大皇子与二皇子哭闹。” 话音刚落,就见荣妃的脚步一顿,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落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这脂粉窝可不是她现在能参与的地方,能尽早散了是最好的。 可谁知没等众嫔妃行礼告退,就听大公主笑道:“母后、叶婕妤,儿臣喜欢她,不知叶婕妤能否割爱?” “嘉儿!”张昭仪低斥了一声。 但身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大公主显然是有些骄纵的,瞧见张昭仪皱眉,第一反应不是委屈应是,而是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母妃~” 叶婕妤这时哪还能坐得住,连忙道:“能得大公主喜欢是她的福气,不过这婢子是我家中的祖母特意送进宫来的。” “每每见到她,就能想起幼时在祖母膝下承欢的光景……”叶婕妤一叹,“公主,实非我小气。” 叶婕妤一番话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错来,大公主自然也无话可说,可那小嘴噘的,显然是不高兴极了。 “瞧咱们嘉儿委屈的,”皇后朗笑,“叶婕妤,你今日就暂且忍痛割爱一日,叫她陪公主玩玩。” 不过一日,又是皇后发话,叶婕妤哪还敢有异议,立时应了下来。 大公主也自是重新露笑,可云落却“慌”了,竟是不顾宫规扭头朝叶婕妤看去,神色紧张。 这一眼,别说叶婕妤了,就连身后站着的深红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大公主却因年岁小没觉出异样来,听到皇后发话便高高兴兴朝云落走来,竟是伸手打算直接将云落从地上拉起来。 “快起来,待会儿你陪我去……” 大公主话音未落,就觉手中的触感不对,而云落更是身子微微发颤,额冒冷汗。 纵是再迟钝的人都能发觉不对。 大公主松开手,就见云落原本已结了一层薄薄血痂的无名指此刻重新渗出血液来,血肉模糊的惨状叫大公主当即就尖叫出声。 “母妃!”大公主钻进张昭仪的怀抱,“儿臣害怕。” 张昭仪连忙搂着大公主安抚,而云落更是顾不上疼痛,连忙叩首道:“奴婢冲撞了大公主,还望公主责罚。” 虽然云落已再次将受伤的手指收回袖中,但方才吓到大公主的那一幕,在场众人基本都看了分明。 “哎哟,昨日陛下才怜惜这双手,特意送凝脂膏来,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般模样。”慕美人的团扇也不摇了,面上眉头紧皱,但怎么听都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头。 叶婕妤二人这时也明白了云落方才看过来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埋怨起了浅碧。 不陪着云落来凤仪宫也就罢了,竟还叫她的手伤成这般模样! 正如慕美人所言,陛下昨日才怜惜过这双手,就算是嫉恨,也不该挑在今日下手,就算要下手,也不该弄得这般明显! 第18章 蝴蝶耳珰 “回小主,是奴婢鲁莽,不慎撞到了手。” 不慎撞到手能撞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模样?众人听得云落的解释,心内不由一阵嗤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叶婕妤出于嫉妒故意将其弄伤。 毕竟叶婕妤初进宫时是个什么性子,宫中谁人不知?要不是已然失宠,只怕今日和荣妃还有得一番唇枪舌战的戏可以看呢。 可云落是她的人,就没了这层顾虑,自是任她搓圆捏扁。 出了这档子事,众人虽有心继续看叶婕妤的笑话,但大公主显然已被吓得不轻,由张昭仪的领头,接连退出了凤仪宫。 一出凤仪宫,叶婕妤的脸便冷了下来,但碍于四周还有一同离开的嫔妃,只好暂且忍耐了下来,快速带着人离开,根本不给旁人出言笑话的机会。 “这叶婕妤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长进。”悠悠的风里,有人在梨妃身侧啐了一句。 按理,也该等上位先行离开才是。 梨妃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叶婕妤总算走到一僻静处,终于忍不住发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谁知云落竟是连忙朝左右看了看,上前低声道:“主子,此处人多眼杂,待回宫,奴婢再同您细说。” 云落的脸上满是惊惶,宛若惊弓之鸟。 叶婕妤见状满腔怒火上涌的脑袋总算是稍冷却了一点,一旁的深红也是轻拽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先回宫。 叶婕妤深吸几口气,总算是叫自己平静了下来,竟难得的道了一句:“藏黛,你去请太医来。” 藏黛也是跟着叶婕妤前来请安的宫女,听得吩咐立马应是。 “等等,”云落又补了一句,“请甘太医过来。” 这话藏黛不敢应,毕竟叶婕妤的意思是请太医来给云落看手,而甘太医在太医院的地位,可不会来给一个小小宫女看病。 云落自然也知道,连忙用眼神示意叶婕妤,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主子……” 叶婕妤皱了皱眉,“去请甘太医。” 甘太医与国公府有旧,这一点旁人或许不知,但身为老太君特意送进宫的云落,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定是有要事,云落才特意嘱咐要请甘太医。 想通这点叶婕妤轻哼了一声,晾云落也不敢糊弄她。 但她没想到的是,甫一回宫,云落便给了她一重磅消息—— 云落将她在小树林发生的一切,基本上一字不差的向叶婕妤全盘托出。 “主子,这便是那人塞给奴婢的药,”云落将药递给深红,“奴婢正是想到这点,这才斗胆去请甘太医。” 叶婕妤盯着深红手上小小油纸包,气得胸脯剧烈起伏,“那人你可有瞧见是何模样!” 云落摇头,“她跑得飞快,奴婢根本追不上。” “不过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奴婢还是听得出她上了年纪,力气也很大,禁锢的奴婢根本动弹不得。” “所以奴婢推断,她应当是个平日做惯了粗活的嬷嬷。” “啊,对了!”云落说着又要从怀里掏东西,只是这次才摸到一半猛然停了下来。 叶婕妤眉头紧皱,“还有东西?赶紧拿出来!” “是、是。” 云落低声应了是,但掏东西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一旁的浅碧瞧了,本就因不耐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然而就在她欲出声催促时,就见云落瞧了她一眼。 浅碧一愣,还没等她品出云落这一眼的意味,叶婕妤与深红的视线也跟着投了过来。 “你看我做什么!”浅碧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在她知道云落在前往凤仪宫的路上遭人袭击时,就知道今日是要咽下这口暗亏了,可这能怪她吗?她不也是为了主子的事在奔波? 结果云落还在这关头看她,难道是她叫人去袭击的吗?! 浅碧气不过还欲说话,但被叶婕妤扫了一眼,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咽下。 而云落却是被浅碧暴喝吓到瑟缩了一下,没敢再看她,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来。 正是那方宝蓝色的手绢。 “主子,这方手绢是那人匆忙离开时不慎掉落的……”云落咬着唇,欲言又止。 浅碧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走过去就要从云落的手中接过手绢,却不料云落竟连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的手。 不待众人反应,就见云落攥着那方手绢跪地,扑通一声听得人牙酸。 “主子,不止是这方手绢,还有一物!” 云落的话是对叶婕妤说的,眼睛却看向了浅碧,“……这枚蝴蝶耳珰,是奴婢挣扎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一枚小巧的金色蝴蝶耳珰出现在摊开的宝蓝色手绢上,只一眼,浅碧就认了出来,正是她昨日丢掉的那枚。 浅碧站在原地,只觉殿内冰鉴的冷气全都扑到了她身上来,激得全身的血液只能逆流而上冲进脑袋。 “你胡说!”浅碧抖着手就想去夺那枚耳珰,但她还不算蠢到彻底,连忙转身也跪了下来,“主子明鉴,奴婢断不可能做谋害主子的事!” 叶婕妤坐在榻上,逆着光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的嗓音似极为平淡:“所以,这枚耳珰是你的?” 浅碧咽了咽口水,“这种样式的蝴蝶耳珰,奴婢确有一对,不过、不过昨晚就丢了……” 电光石火间,浅碧想到一种可能,猛地侧首看向云落:“是不是你,我的耳珰昨日不慎遗落在你的房中,你便演了这出戏污蔑我!” 不得不说浅碧已经快接近真相了。 云落却比她还要“无辜”,一副被横眉竖眼的浅碧吓到的模样,摇头否认间,豆大的泪珠如珍珠洒落。 “我没有……”云落嗫喏着,连忙俯身朝着叶婕妤叩首,“主子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奴婢、奴婢……奴婢承认,奴婢的确因昨夜浅碧姐姐扇了奴婢一耳光而心生埋怨,但这种事情,奴婢怎敢仅凭一己私怨便欺瞒主子!” “奴婢只是觉得这枚耳珰眼熟,曾见浅碧姐姐戴过,所以才多看了浅碧姐姐几眼,未曾指认这耳珰与浅碧姐姐有关。” 第19章 “爱花之人” “浅碧姐姐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又是自幼就在主子跟前服侍,奴婢怎敢怀疑浅碧姐姐对主子的忠心。” 云落这番话,先是实诚的表达自己的确对浅碧有怨,再引出后边的话,便显得合情合理,叫人立时就信了大半。 浅碧喜欢蝴蝶样式的首饰,而这枚小巧难惹人注意的蝴蝶耳珰,是她最常戴的饰品。 别说云落认识,只怕瑶华宫大半的宫人都认识,所以她的反应实乃常理之中。 至于浅碧所言,云落做局污蔑她,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又是从中剪开自己的指甲,又是拿出一包不知名的药粉,就为了污蔑浅碧? 要是云落能拿出个其他能一口咬死就是浅碧的证物,倒是还有几分可能,偏偏是一枚旁人也能有的蝴蝶耳珰。 叶婕妤摇了摇头,浅碧还是太冲动了些,行事不知轻重。 “我怎会不信你,”叶婕妤起身亲自将云落扶起,“你这手还带伤,快别跪了。” 说着,便将云落按在了榻旁绣墩上。 云落惶恐道谢:“主子……” 浅碧与云落的声音同时响起。 浅碧想的没叶婕妤那么多,只觉叶婕妤说信云落,那便是不信她,委屈的眼眶都红了一片。 深红无奈极了,合着她方才使过去的眼神,浅碧是一个都没体悟到,只得过去也将她扶起。 “你是不是傻,没人说这耳珰就是你的,是你自己吓自己。”深红白了浅碧一眼。 浅碧瞧着叶婕妤的神色,抽噎着顺着深红的力道从地上起身。 正如云落所言,浅碧与叶婕妤的情分,怎会是一枚耳珰就能离间的? 只怕今日呈上来的是一枚只浅碧独有的耳珰,第一反应都是遭人偷走,从而污蔑她。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有生根破土的那日。 云落是个爱花之人,培土浇水的事也算是得心应手。 深红二人回到叶婕妤跟前,浅碧不忘瞪了云落一眼,但云落垂眸坐在绣墩上,浅碧这一眼算是瞪给了空气。 而叶婕妤已经展开了方才从云落手中拿过的手绢,其上的“槐”字赫然展现在三人眼前。 与云落的第一反应一样,浅碧掩唇惊呼:“七槐嬷嬷?” “应该不是,”深红皱眉摇头,“七槐嬷嬷虽说是奴婢,但也算是养尊处优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桎梏得云落动弹不得。” “况且……” 况且七槐嬷嬷是太后的人,怎会听荣妃指使。至于太后指使,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后若看叶婕妤不顺眼,大可光明正大的惩治,无须做这见不得光的事。 云落在心底默默补足深红咽回去的话。 “那会是谁?”浅碧气鼓鼓,“满宫里除了荣妃,还有谁会对主子下手!” 云落虽是才进宫不久,但听得这话还是不由抽了下嘴角,满宫里谁不知道,揽月轩的叶婕妤刚进宫时仗着圣宠目中无人。 怎可能就得罪一个荣妃呢。 不过——云落竖起耳朵,能让浅碧单独挑出来说,可见荣妃与叶婕妤的积怨已久。 是当初俩人皆为宠妃时,一点一滴的小事积累而成的旧怨;还是俩人“交过手”? 可惜浅碧的气愤话语被深红一个眼神制止了回去。 云落微微抬头朝叶婕妤看去,正好深红上前一步在榻前蹲下。 “主子,此事扑朔迷离,不如等甘太医验过那包药粉,再做打算。” 只见深红抬手,将叶婕妤搭在小腹上的手挪开——覆在小腹上的那层衣裳,清晰可见的多了几道褶皱。 叶婕妤的脸色更是难看,可见是恨极了。 云落眸光一闪,难道是当初叶婕妤的小产与荣妃有关? 她只知道叶婕妤是在御花园中赏花,不慎踩中石子,将皇嗣给摔没了。 听说皇帝大怒,打杀了好几个负责照料御花园的宫人。 至于有没有和荣妃有关,云落没听到过,进宫前老太君也未和她说过。 云落眸中似有光华流转,但仔细一瞧,只能瞧见她满是对叶婕妤的担忧。 就在这时,甘太医总算姗姗来迟。 叫云落意外的是,本该跟在甘太医身后的药童,这次来的竟是关却尘。 叶婕妤也是没想到,微微皱了皱眉便道:“藏黛,你带这位太医去下房中给云落包扎伤口。” “甘太医,我方才有些头晕,你给我瞧瞧。” 几人纷纷应是,云落三人出了寝殿后,还没走到下房,就听关却尘询问:“云落姑娘,怎伤的这般严重?” 整个无名指都被血糊作了一团,瞧着就可怖极了。 可云落却是惊奇笑道:“关太医怎么知道我叫云落?” 怎么会不知道呢,如天仙般的女子,哪怕他不主动打听,有关她的桩桩件件也会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 昨夜得到陛下青睐的云落姑娘,他今日一早就知道了,但当他听闻瑶华宫的叶婕妤身边有一宫人伤了手,还是出言跟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云落。 许是昏了头吧,关却尘自己也没想明白。 直到此刻见到云落,见到她明明形容狼狈,却还是冲他露出灿烂笑容,心口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似是难受,却又好像还有别的,他分不清。 “关太医?” 云落疑惑轻唤,关却尘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没有挪开视线,连忙狼狈的偏过头。 “云落姑娘还笑得出来,想来伤的并不如表面那般严重。”话刚出口,关却尘就懊恼的抿紧了唇瓣。 谁知云落点头,软语笑道:“的确不严重,是主子心慈,担忧我。” “净扯谎,”藏黛看不下去了,“你当我没瞧见,你疼得冒冷汗的模样?” “哪有!”云落哼哼两句,“……现下是不怎么疼了。” 云落倒也不算说谎,眼下虽还不时一抽一抽的泛疼,但比起刚伤的那阵,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关却尘听懂了云落的未尽之语,没有说话,只唇瓣抿得更紧了,步子也迈得更大了。 第20章 想跑?没门 太监房里,关却尘蘸着清水细致洗去云落无名指上的血污。 纵然关却尘的力道已经放到极轻,但他还是瞧见云落的笑容已不知在何时落了下去,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关却尘顿了顿,还想好该说什么,却见云落重新扬起笑容,“关太医,你动手吧,我不怕疼。” 像是清晨被露水打湿的花,明明压得抬不起头来,却还是迎着朝阳绽放自己最美的那面。 关却尘的目光似是被烫了一下,连忙避开道:“劳烦藏黛姑娘取一方干净的布帕来。” “十指连心,待会儿姑娘咬着布帕,免得伤了自己。”关却尘垂眸解释道。 “嗯,多谢太医替我思虑周全。” 这时的云落还笑得出来,等关却尘一点点将劈开的那半截指甲从甲床上截开拔除时,要不是有藏黛抱着,只怕她早就蜷缩成了一团。 直到关却尘拔掉那半截指甲,撒了药又用纱布包好,这才听到咬着布帕的云落自喉间溢出呜咽声。 然而云落拿开布帕的一句话竟是:“关太医,谢谢你。” 哽咽未散,听得人心碎,关却尘没忍住看了一眼,但也就只一眼,又连忙避开了目光。 “伤口不能碰水,”关却尘将药粉往前推了推,“这药每日换一次,最多一旬后便能长出一层薄薄的指甲,但想恢复原状,少说也得一个月。” “云落记下了,”云落仍旧抽噎难止,“多谢关太医。” “此乃在下应为之事,姑娘不必言谢。”关却尘将药箱整理好,起身就走。 云落还想送,但这次关却尘走得更快,藏黛都差点跟不上,更别说刚拔了指甲的云落了。 直到大步流星的走到叶婕妤的寝殿前,关却尘才不得不停下脚步,闭了闭眼,除了垂在身侧的指尖摩挲了两下,再瞧不出半点不对劲来。 云落追不上自然不会再追,或者说她根本就只是做样子走了两步,待关却尘消失在眼前,她也干脆利落的转身回了房。 想压下对她的心动?云落轻笑,从柜中取出上次没能用上的荷包,心道:既然送上门来了,怎能这般轻易就放过。 云落取出荷包中原本装着的碎银子,而后又从妆奁中仔细挑选了一对珍珠耳饰。 耳坠上的珍珠并不圆润,但又正好形成了相似的水滴状,说来也是巧,这对耳坠正是早上送来的赏赐。 云落用了些劲将上头的珍珠掰下,将其塞进荷包里。 叫谁去送呢?云落微垂眼眸,很快便有了人选——裴小珍。 “小珍,你帮我跑一趟,将它送给关太医,”云落将荷包塞到裴小珍手中,“关太医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送谢礼。” “关太医?”裴小珍露出喜色,立马点头应了下来。 “你送礼的时候记得速度快些,最好直接塞到他手里,免得他又不收。”云落拉着裴小珍叮嘱。 裴小珍连连点头,“云落姐姐放心,我定将这谢礼好生送到关太医手中。” 云落看着裴小珍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唇角微勾,瞧着有几分温婉。 关太医的消息,她基本都是在裴小珍那儿得来,今日就当是还了这份情吧。 第21章 将计就计 “主子,”云落转身去了内殿,“甘太医……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叫裴小珍去送礼时,甘太医二人已经不在瑶华宫,眼下瞧着叶婕妤的神色,云落还在斟酌用词,就见叶婕妤抬手招她到近前来。 叶婕妤却是不急,先问过了云落的伤势,才道:“好云落,你今日可是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叶婕妤笑得开怀,但云落却从中看出了几分难掩的愤恨,也是,任是谁被下药都忍不住。 云落摇头,“能帮到主子,奴婢就很开心了。” “诶,”深红故作不满,“立了功还不要赏,你叫我们今后如何做人?” “是啊,想要什么就直说,主子不是小气的人。”就连浅碧也跟着道了一句。 这叫云落犯了难,“可奴婢一时半会的确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在主子这儿奴婢什么都不缺。” “那可不行,你今儿个要是不要赏,改明儿深红与浅碧就要没脸在我身边待下去了。”叶婕妤摇头笑道,叫深红从她的妆奁里寻了一对耳坠出来。 又是耳坠,不过现下这对是在上头坠了玉,并非珍珠耳坠。 “今日之事不好宣扬出去,这赏赐也只好选些小巧不易叫人察觉的,”深红将耳坠交给云落,“你要是想好有想要的,再来找主子讨要。” 说罢,深红与叶婕妤交换了个眼神,复又低声道:“云落,今日若不是有你,只怕主子就要被歹人害至丧命,所以——” 云落这才得知,那包药粉要是用上,身体会日渐虚弱直至魂归西天,所以叶婕妤打算将计就计,待甘太医将药粉研究透彻后,便要云落将“药粉”涂抹于寝具上。 “云落,还要多辛苦你。”叶婕妤拉着云落的手,满目诚恳。 云落连忙摇头,“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现在还是个奴婢,何苦早早就陷入这深宫斗争里,何况那人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她脑子被门夹了都不可能应下,自然是将难题甩给“主子”。 而最让她高兴的,还是叶婕妤的这招将计就计,叫她能吃两头好处,岂不美哉。 不过这又多了个新问题,因着她的忠心,叶婕妤显然是暂时压下了对她的嫉恨,但这并不是云落想要的。 如果她一进宫,叶婕妤就是这番态度,她倒不介意付出几分真心,可避孕药都送了,脸也打了,再做出这副样子岂不可笑? 所以她不想今后继续留在瑶华宫,仰叶婕妤鼻息过活。 云落正想着,就听宫人来报:“主子,张昭仪携大公主前来拜访。” 昭仪是正三品,足足比婕妤高了一个等阶,还有个公主,叶婕妤不敢犹豫,连忙迎了出去。 “张姐姐与大公主怎么有空过来了?” 张昭仪无奈一笑,低头看向大公主,“还不是这丫头,说早晨在母后宫中伤了云落姑娘,回去后就闹着要来看。” 云落一惊,见众人都看向她,连忙上前道:“回张昭仪、大公主,奴婢无碍。” 第22章 昭仪赏赐 话是这般说,但张昭仪的目光落到云落包裹的无名指时,仍是蹙眉“哎呦”唤了一声。 “可怜见的,太医如何说?”张昭仪捧起云落的左手,细声宽慰了几句,又将后头捧着托盘的奴仆招呼上来。 不论是布匹首饰还是药材膏药,应有尽有,一眼望去,堆满了六个托盘,这手笔比晨时皇帝送来的阵仗还要大。 不过细瞧就能发现区别,论量是张昭仪取胜,论质自然是比不过皇帝。 但云落还是惊了,“张昭仪,这……” 叶婕妤也忙道:“张姐姐,云落的手是早就伤了,又不是公主弄的,何须如此大礼。” 张昭仪眉梢一挑,看向叶婕妤:“谁说这些物件都是给云落的?这几样可都是我从库房里仔细挑选出来,正适合妹妹的。” “妹妹若是不说,可就是瞧不起我。” 张昭仪一句话将叶婕妤反驳的话语堵了回去,表情变化了几瞬,最终只能无奈摇头笑道:“姐姐真是……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深红、浅碧,将这几件端去你家主子房中,这两样就送去云落房里。”张昭仪一锤定音。 六个托盘,送给叶婕妤的占了四个,留给云落的就剩最后两个放了药膏和几件零星首饰的。 这张昭仪不愧是宫中风评最好的嫔妃,就是会做人,云落心下感慨。 她毕竟是叶婕妤的宫女,直接给赏赐不是不行,但难免落了叶婕妤的脸面,眼下此举,方方面面都照顾了周全。 送完了东西,张昭仪似没有要走的想法,叶婕妤懊恼的“哎呦”了一声,“瞧我,竟拉着姐姐与公主在外头说了这许久的话。深红,去端些冰蜜水来。” 叶婕妤转身带路,一行人前往室内,云落等奴婢跟在后头,正好瞧见大公主回头朝她望来的视线。 云落一愣,旋即朝大公主露出笑容,但大公主却只是瞧了一眼,便转回了头。 云落仍旧维持着浅笑,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大公主瞧过来的眼神,不像是喜欢她的模样。 然而众人才进到室内不久,张昭仪与叶婕妤才闲聊了几句话,大公主便坐不住了,“母妃,我想出去玩儿。” 张昭仪下意识皱起眉头,“外头热。你瞧,你叶姨娘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你最爱的樱桃蔗浆。” “母妃~”大公主撅起嘴撒娇。 张昭仪还没说话,一旁的叶婕妤先道:“大公主想玩什么?不如就在屋内玩,好歹有个冰鉴,走走跑跑的也不至于太热。” 大公主眼睛一亮,“我想玩捉迷藏,谢谢叶姨娘。” 几乎是叶婕妤的话刚说完,大公主就立马接过话去,直叫张昭仪摇头,最后也只能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让她去了。 不过在大公主点完陪玩的人后,忽的埋首进张昭仪的怀中,“母妃,我想要云落也陪我玩。” “你这得问叶姨娘,母妃可管不了这个。”张昭仪打趣道。 叶婕妤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就同意了下来。 第23章 宫中形势 是夜,云落洗漱完坐在桌前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陪大公主玩闹的那一段,因为她手有伤,所以她只负责藏,哪怕被捉了也由旁人顶替。 总归没那么尽兴。 玩到最后,若是她没有看错,大公主瞧她的眼神,已经有几分不满了,不过每当这时,总有宫人上前将大公主挡住。 但总有那么不及时的错漏,所以她也只是瞧见那么两次,不是很能确定。 再说回张昭仪,云落眼眸一暗,在陪大公主玩耍时,她曾听见张昭仪道了一句:“妹妹该抓紧些,难得……难得有了好帮手,该努力抓紧陛下,早日重新怀上皇嗣。” 云落听得分明,“难得”二字后明显顿了一下,所以后头接的理由明显是借口。 “妹妹该抓紧些,难得……抓紧陛下,早日重新怀上皇嗣”这句话才是张昭仪真正想说的。 难得什么呢,要在这个时候抓紧怀上皇嗣,晚一点不行吗?可惜云落对后宫形势了解的还太少,实在难以分析出张昭仪真正想说的话。 宫中嫔妃包括皇后在内共有十三人。 其中皇后与梨妃是自幼的手帕交,所以哪怕如今共事一夫,也同样交情甚笃,此外奚贵人与慕美人也常在二人宫中走动。 再是荣妃,常跟在她后头走动的是韵美人与谈才人,不过因着谈才人有孕,最近已极少出门。 倒是这个韵美人,刚进宫时不过一个宝林,侍寝后升为常在,生子后连越两级成为美人,还另得了个封号。 要知道,宫里除了荣妃,也就韵美人这么一个得了封号的。可这事旁人也羡慕不来,有本事你也生个皇子。 最后便是那随太后在国寺礼佛祈福的班嫔,自她入宫后,一般只去太后宫中走动的张昭仪成了常客。 是了,是张昭仪追随班嫔,而不是从四品的班嫔追随正三品且膝下有子的张昭仪。 但这也是低位嫔妃羡慕不来的,谁叫班嫔是太后的侄女,而张昭仪当初是太后宫中的婢女。 至于曾经荣宠一时的叶婕妤,许是因为一进宫就风头无两,所以目中无人,谁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得宠时不稀罕有人追随,失宠了自然不会有人还来捧臭脚。 还剩下汪常在、邓宝林与任宝林。 汪常在有孕,和谈才人一样少出宫门。 邓宝林与任宝林是宫中的透明人,平素少有人谈及,不过听说今日邓宝林在请安时出了回风头,后又跟去了荣妃后头,显然是不甘心继续寂寂无名下去。 哦对了,汪常在与追随荣妃的韵美人同住在徽音殿,任宝林与班嫔同住琉璃宫。不过她们虽关系较旁人更近,但云落进宫前,并未从老太君口中得知有何格外的交情。 云落将后宫众人的关系想了一遍,临了躺上床时,注意力又落到了张昭仪身上。 张昭仪平素除了太后与班嫔宫中,甚少出门走动,她今日来瑶华宫,究竟所为何事? 云落回想起大公主对她的态度,实在很难相信是因为大公主喜欢她,才特意过来一趟。 第24章 一时新奇 难道……云落咬唇,今日伤她手的人,是张昭仪?所以过来瞧瞧她的反应? 这个想法,云落在张昭仪刚来时就有想到,所以一直都装成心事重重的模样,甚至还在陪大公主玩耍时因为发呆而显得格格不入。 许就是因此,大公主对她越发不喜。 但即便如此,大公主临走前,还是央着张昭仪与叶婕妤,今后要常来寻她耍玩。 思及此,云落微勾了勾唇,或许她能因此找到重新惹得叶婕妤不喜的契机。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云落将一切都复盘了一遍,才吹灭了房中的一豆烛火,归于寂静。 但与瑶华宫遥遥相望的永宁宫却仍旧灯火通明。 荣妃正坐在铜镜前由着秋蝶取下钗环,半晌听得她道:“陛下今夜去了哪儿?” “回娘娘,陛下今夜去了凤仪宫。”秋蝶垂眸回道。 “哼,”荣妃嗤笑,“揽月轩也不过如此,辛苦做了场戏,陛下却是去了皇后宫里。” “不过咱们皇后娘娘也是越发小性儿了,一个小小宫女,也值当她忙不迭地叫到跟前。” 荣妃话音才落,就见铜镜中秋蝶给她梳头的手明显的顿了一下,当即眉头一皱,沉声道:“说!” 只见秋蝶拿着梳的手一紧,抬头朝镜中看了一眼荣妃的颜色,才道:“娘娘,陛下吩咐,叫太医每日都去揽月轩给那宫女换药。” 荣妃没说话,但秋蝶能从镜中看到她胸脯起伏的幅度,连忙宽慰道:“娘娘,陛下不过是暂时觉着她新奇罢了,所以这般低劣的手段也乐意哄着。” “揽月轩若是不抓紧些,说不定那宫女还没成为嫔妃,陛下就对她失了兴趣。” 说到这,秋蝶顿了顿,想到云落那张见之难忘的脸蛋,便又添了一句:“就算当上了陛下的嫔妃,也终究摆脱不了她的卑贱出身,更是万万不可能越过娘娘去的。” “哼,”荣妃抬眸扫了秋蝶一眼,“一个宫女,你也拿她和本宫比。” 话是这般说,秋蝶却是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意:“奴婢笨嘴拙舌,话说的不妥当,但全都是真心话。” “奴婢知道,陛下的心里最喜爱的唯有娘娘一人,纵是皇后也不及娘娘。” 秋蝶这话说的不假,皇后除了比荣妃多了项掌管宫务的权力,其余一应待遇,基本都与荣妃相差无几。 荣妃神情缓和,嘴角露出笑意,却听秋蝶又道:“皇后的身子骨只怕再难有嫡子,若是娘娘生出皇子,这后位归属谁还得两说。” 荣妃刚浮现的笑容一僵,但她这次没有甩脸子,而是继续勾着唇角,“好了,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对了,”荣妃转移话题,“七槐嬷嬷呢?本宫今日似乎没见着她。” “七槐嬷嬷今日有些不适,早早地就回房歇息了。” “可有请过太医?” “七槐嬷嬷说不严重,没叫宫人去请太医。” 荣妃点点头,待秋蝶伺候洗漱完,便也歇下了。 第25章 太医生病 翌日,云落一早就得知了来自皇帝的关心,但当着叶婕妤的面,她丝毫不敢表现出欢欣雀跃的神情来。 可叶婕妤仍是不喜,待传话的人走后,盯着云落皱眉道:“怎么,陛下的关心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这话一出,急得深红连忙拽了拽叶婕妤的衣袖。 梗在叶婕妤心头的那口气愈发让人不适,她如何不知要待云落好,可叫她眼睁睁地瞧着皇帝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女人调情,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叶婕妤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些旁的话缓和一下时,就见云落面色一白,战战兢兢地跪地叩首:“主子,奴婢、奴婢……” 好不容易被她强压下的那口气登时涌了上来,深红见状,也不敢再示意叶婕妤开口,忙笑着打趣道:“云落,你这是作甚?” “陛下关心你是好事,主子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都不笑,这才问了一句,瞧你这么大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刻薄了你。” 云落被深红扶起,借着起身的间隙抬眸向上看了一眼,叶婕妤强行逼迫自己露出笑容。 可等云落垂下眼眸后,叶婕妤后知后觉的懊恼,她才是瑶华宫的主人,怎么竟沦落到要看一个宫女的眼色了? 叶婕妤登时气得抄起杯子就想砸,但又只能忍住,尽力语调平静道:“昨夜没睡好,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退出殿中。 出了殿,云落一边应付深红的补救之语,一边心下思忖,可惜叶婕妤身边还有个深红时时提醒她,若是没有,她也不必从旁处另寻在明面上被厌弃的法子。 或许张昭仪会是突破之口,云落微垂的眼眸中闪过暗芒,同时向深红回道:“我知道了,深红姐姐。” 应付完深红,皇帝吩咐的太医也来了瑶华宫。 不是旁人,也不是关却尘,而是甘太医。 甘太医先去朝叶婕妤行过礼,才来到下房给云落换药。 “甘太医,怎么是您来给奴婢换药?”云落疑惑的探头朝他身后瞧,“关太医没来吗?” 甘太医顺了顺胡须,“关太医今早身体有些不适,告假回家休息去了。” “可严重?”云落急忙追问。 “哈哈,”甘太医摇头,“应当不严重,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休息几日便好了。” 休息几日就能好的病?云落心头嗤笑,面上却是松了口气,将手放到桌上,“有劳甘太医。” 甘太医的手法同样轻柔,给云落上过药后便离开了瑶华宫,而云落则是回房拿了些糕点去寻裴小珍。 这两日云落没在小厨房当差,裴小珍也就没了开小灶的机会,眼下看到云落提着糕点来,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 云落也不逗她,将糕点尽数塞给她,等她吃完后才道:“小珍,昨日你去给关太医送谢礼时,可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落说这话时皱着眉头,裴小珍心下当即就是一沉,“关太医怎么了?昨日没瞧见他哪儿有不对劲。” 第26章 小珍奢望 裴小珍的担忧溢于言表,但云落却仍皱着眉,“当真?可我听说关太医病了,回家休养去了。” “什么!”裴小珍惊呼,许是云落的愁容让她有了不好的猜想,“关太医得的什么病,日后还进宫吗?” 云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片刻才噗嗤一笑道:“我只是说关太医病了,又没说他得了重病,你想到哪儿去了。” 说着,云落忽的眼眸一眯,看着裴小珍“嘶”了一声。 “干、干嘛——”裴小珍被云落盯的心里发毛,“云落姐姐你这么瞧我干嘛?” 云落猛的凑近,耳语道:“你这么担心关太医,是不是爱慕他啊?” 裴小珍的脸蓦地涨红,过了片刻才将云落推开,羞窘的跺了跺脚,“云落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几乎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声音,要不是云落离得近,这句话差点都没能听清。 云落掩唇笑,没有再继续拿这件事打趣她,但看向裴小珍的眼神,显然是已经认定。 裴小珍捏着衣角,嘴唇嗫喏了几下,终究也没有再反驳。 “你放心,我虽然不清楚关太医是得了什么病,但据甘太医所言,关太医过几日便会回来,想来是不严重的。”云落道。 云落瞧着裴小珍松了口气,又道:“待关太医回来,你去给他送些东西,关心一下吧。” 说着,云落朝裴小珍挤了挤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小珍刚褪下的红晕又有要浮现的趋势,但这次她将衣角都快揉烂了道的却是,“我、我一个宫女,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人家太医呢。” “嘿!”云落柳眉倒竖,揪了把裴小珍婴儿肥的脸蛋,“宫女怎么了,等你年满二十五出宫,是多少男子求娶的对象?” “你不许给我妄自菲薄!” 见裴小珍还有些犹疑,云落只得又凑近朝她耳语,“只要关太医喜欢,宫女又如何。难道宫中没有先例吗?” 云落的低沉暗语,仿佛带着极大的诱惑,引得裴小珍心中快速滋生奢望,而耳旁还有声音传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裴小珍猛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死死捏着衣角的手抓住云落的衣袖,“云落姐姐,那我该怎么做?” 云落垂眸执起裴小珍的手,隐去眸中的笑意,似乎被问住了,半晌才皱眉道:“可惜我现在手受伤了,不然还能借着给主子做糕点的由头,顺便叫你留些去送给关太医。” “不如——”云落抿唇沉吟,“夏日潮湿炎热,易生蚊虫,不如做个能驱蚊的香囊吧。” “啊?关太医自己调的香囊,应当比我们更好吧?”裴小珍犹豫。 “笨蛋!”云落没好气的拍了下裴小珍的脑袋,“礼物重要的是心意。” “再说,关太医善药理,你要是也懂些,不就能和他有话聊?” 裴小珍眼眸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我不懂呀。” 云落看着裴小珍,长叹了口气,“我既然这么说了,是不是就能代表你能来问我呢?” 第27章 单纯可怜 云落不论是对外说的善药羹,还是少有人知的善调香,都或多或少的和药理沾点边,教导裴小珍还是绰绰有余的。 裴小珍的眼睛重新变得亮闪闪,要不是顾忌着云落的手受伤,只怕能直接扑到她身上。 “云落姐姐,你待我真好~” 云落笑了笑,沉吟过后又给裴小珍支了一招,“我帮你准备香囊吧。” 裴小珍下意识想拒绝,被云落一句话怼了回去,“就你那手艺,好意思拿到关太医跟前去?” “日后等你手艺见长了,再自己绣吧。” “可是,”裴小珍的小脸几乎皱成一团,“姐姐你的手……” “放心。”云落下巴一抬,颇有几分自傲道:“我右手是好的,不妨事。” “那……谢谢姐姐!” 树影疏漏,斑驳的光点落在裴小珍羞涩的脸颊上,原本只能算是清秀的面容,此刻也有了几分梦幻。 云落瞧着裴小珍笑得温婉,她今后是皇帝的人,怎能与太医交往甚密,唯有中间有道桥梁,才好连接她与关却尘的关系。 明面上是裴小珍为关却尘尽心竭力,但她会叫关却尘知道,她在其中同样也付出了一片心。 就比如眼下这个香囊,她不会再绣忍冬花纹,但绣法与布料都会和先前的荷包一致。 若是暗示不成,就只好另找机会同他“聊聊”,在不经意间叫他知晓。 办法总会有的。 至于裴小珍……云落向来大方,对身边人更是如此。 但云落没想到的是,裴小珍这个丫头,竟比她想的还要单纯可怜1。 这日,才刚听闻关却尘回了太医院,裴小珍便迫不及待的寻了个机会过去。 而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上云落。 “……关太医很喜欢我送的礼物,他还对我笑了,笑得、笑得英俊潇洒,我……”裴小珍羞涩垂眸,情意不言而喻。 云落笑得欣慰:“关太医喜欢就好,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云落的语气诚挚,叫裴小珍愈发羞涩,只得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姐姐,关太医还向我问了你,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就叫关太医瞧香囊,说香囊是姐姐你绣的,告诉他姐姐恢复的很好。” 云落一惊,忙道:“傻丫头,你说我做什么?” “哎呀姐姐,”裴小珍给云落续上茶水,“这个香囊基本上都是姐姐在操持,我怎能将全部的功劳都占了呢。” 云落摇头无奈的揉了揉裴小珍的头,心下却是暗道,免了她许多功夫。 这头云落将关却尘的事处理好,那头甘太医也有了进展。 这日甘太医给云落换过药刚走,深红就来将她给唤了过去。 “云落,你的手可好些了?”叶婕妤先是对云落关怀了一番,才道:“甘太医另外替我调配了一方药粉,能够掩人耳目。” “云落,我午后会去御花园走一趟,你寻个机会用上。” 云落恭声应是,顿了下皱眉担忧道:“甘太医调的药粉,可会对主子的身体有妨碍?” 第28章 皇后小产 深红掩唇轻笑,“你呀,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对主子关心则乱,还是不相信甘太医的医术。” “放心吧,主子身体不会有事,只会日渐‘虚弱’。” 深红笑意未变,云落却听懂了,当即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重新笑了开来。 “主子放心,定不叫您失望。” 至于为何还非得用药,云落是在深红将药粉给她时得到了答案—— 原本的药粉中添加了一味屠青果,若与生姜相触,生姜的表层会泛青。 所以甘太医调配的药粉中也放了屠青果,只不过其他的药就不同了,并不能有碍叶婕妤的身体。 日头渐升又下移,叶婕妤睡过午觉,待避开正午时的暑热,便带着深红与浅碧等人去了御花园。 云落被留在了寝殿中,只她一人。 纤纤如笋尖的手指在光滑柔软的锻被上拂过,云落忽的一笑,并未急着从怀中掏出药粉,而是转身出了寝殿。 但她的神色却有了极大的变化,惶恐不安几乎跃于脸上,不过因着低头,一时间并未有人发觉。 直到她再次回到寝殿,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要不是一旁的藏黛及时伸手扶住,只怕能结结实实的摔个狗啃泥。 “云落,仔细脚下。” 藏黛笑得温和,可云落却似遇见了洪水猛兽,刚站定便将手猛地抽开。 刚将手抽回,云落便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朝藏黛露出笑容,“多谢。” 藏黛笑了笑,并未多言,目送云落再次进入殿内,但这次怎么瞧,都觉得云落的背影莫名透着一股慌张。 藏黛皱起眉头,心中的疑窦催使着她跟上,偏巧这时何花过来寻,给云落岔开了时间。 等她进去时,云落已经洒好了药粉,正在打扫室内的花盆。 藏黛扫了一眼室内,并未察觉异样,而再去看云落,就见她正一脸笑意:“藏黛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挪开这个花瓶,我想将它下面也打扫一下。” 仿佛方才的慌乱全是假象。 而藏黛也正好借着打扫的功夫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发现,便将心放回了肚子。 但她二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她们打扫完出去后,内室的窗户被人从外用巧劲打开。 偌大的深宫,如一方湖水,表面风平浪静澄澈可鉴人,内里却暗流涌动。 且暗流远不止一处,而瑶华宫的暗流,与今日御花园中激荡的那股相比,远远不够看。 或者说,御花园的那股,已经称不上暗流,是汹涌的波浪。 叶婕妤这一去,直到日落也不见回来。 而在日落前,御花园发生的事便已传遍后宫各处,就连前朝都有所耳闻。 “皇后小产?!”云落腾地站起,“主子呢,没牵扯到主子吧?” “没有,主子刚到御花园就得知皇后也在,便想着过去请安,结果还没走到,就瞧见皇后跌倒见血。” “不仅如此,谈才人也同主子一样正好打算过去给皇后请安,正好瞧见皇后跌倒,当即便受了惊,动了胎气。”裴小珍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说出。 第29章 二妃禁足 凤仪宫内人来人往,所有的太医倾巢而出,但绝大多数的太医都聚在正殿给皇后诊治,一并送到凤仪宫来的谈才人只有寥寥一二太医看顾。 叶婕妤正好目睹一切,自然也跟着到了凤仪宫,其他妃嫔听到消息,也三三两两的过来。 穆靖川是最后一个到的,等他到时,皇后的胎也已经落了下来。 不到三个月的胎儿还未成型,就化作一团血污自母亲身下消逝。 “梓潼。” 穆靖川顾不上外头请安的嫔妃,一到凤仪宫便直冲内殿,握住皇后的手,面色哀切。 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皇后正呆愣的盯着床顶,此刻听到穆靖川的声音,这才眸光动了动,侧首看向皇帝。 未语泪先流。 向来沉稳大气的皇后哭到难以自抑,豆大的泪珠还未滑下脸庞,就没入鬓角的发丝。 “陛、陛下……”半晌,皇后才从哽咽中艰难的道出一句话:“臣妾无能,未能、未能替陛下诞下嫡子。” 穆靖川的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手抓紧,他当初娶皇后虽是打着钟情的借口,实则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但人心是肉长的,相伴近十载,看着这样的皇后,怎会不心痛。 何况,这也是他盼了许久的嫡子。 他的第一个嫡子诞生在他的潜邸,可惜费尽天材地宝也没能活过一月,就连玉碟都没能上。 皇后也因难产而致受孕艰难,他又盼了几年,才终于盼到皇后再次有孕,结果这次还未诞下就已离开人世。 穆靖川拭去皇后眼角的泪,低声宽慰:“朕与梓潼还年轻,嫡子总会有的。” “还会有吗?”皇后泪眼婆娑,“臣妾的身子,还能替陛下诞下嫡子吗?” “会有的,梓潼母仪天下,上天断不会叫我们失望。” 穆靖川安慰许久,又亲手喂了一碗汤药,才叫皇后隐去眼泪,在药效的作用下蹙眉睡下。 穆靖川走出内殿,抬手召来太医,“皇后的身子如何?” “回陛下,娘娘这胎本就来得艰难,如今又是小产……”太医额冒冷汗,“若是仔细调养着,或许还有再孕的可能。” 或许、可能。 穆靖川自幼在宫闱长大,对于太医的话术他再是了解不过,但凡有点机率,都能编出个二三成。 可现在太医既是“或许”,又是“可能”的,却连个一成都不愿编出来哄骗他。 穆靖川听懂了太医的言外之意,心中一沉,面色却早已褪却了哀切,只沉声吩咐:“好生照料皇后。” 没等太医应是,穆靖川便大步迈出了寝殿,映入眼帘的是再次朝他行礼问安的后宫妃嫔。 但他现在仍旧顾不上眼前的美人,随手摆了摆,便去偏殿看望谈才人。 谈才人的情况比皇后好了不知多少,虽有些见红,但毕竟只是受到了惊吓,不似皇后是遭到了推搡挤嚷。 安抚了几句谈才人,这才有空处理御花园之事。 来前,穆靖川就基本了解了情况—— 皇后原与梨妃带着大皇子在御花园中耍玩,中途皇后馋了梨妃那口莲叶羹,梨妃便回宫洗手作羹汤。 谁知就是在这间隙里,荣妃的猫不知怎的从花丛中蹿了出来,直冲大皇子而去。 皇后与梨妃是从小的交情,她生养的大皇子,皇后视如己出,眼见着那猫的利爪就要挥到大皇子身上,哪还能坐得住,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虽有宫人及时拦住,但还是被乱作一团的人群中被撞到了肚子,当即就流了血。 所以等穆靖川再次来到殿前,就见梨妃带着大皇子跪在地上泪流不止,而荣妃倒是还笔挺的站着。 “来人,带大皇子回去。”穆靖川皱眉吩咐了一句,才在宫人搬来的座椅上坐下。 谁料大皇子竟哭着问道:“父皇,母后还好吗?” 说完,也不待穆靖川回答,又自顾自的哭了开来,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愣是一句话也没听清。 还是梨妃在一旁哭道:“陛下,贺儿担忧娘娘,一整个下午都哭个不停。多怪臣妾,若是臣妾没走,怎么不会叫娘娘……” 许是母子二人没一个张口就是推脱责任的,这让穆靖川的眉目松了松,甚至还招手让大皇子走到近前来。 “贺儿想知道母后如何?那你不能哭,进去悄悄地看一眼就出来。”穆靖川温声道。 大皇子连忙捂住嘴点头,却不小心打了两个哭嗝。 穆靖川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但目光在看向眼前的嫔妃时,重新沉了下来。 “梨妃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 穆靖川话音刚落,就见荣妃本就难看的脸色又变了几分。 这桩事里牵连的也就她与梨妃,与梨妃无关,那不就是与她有关了? “陛下,臣妾听闻企图抓咬大皇子的猫与臣妾宫中的点墨长得相似,”荣妃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瞒陛下,点墨于今日下午走丢,至今不知所踪。” “臣妾没管好宫人,望陛下责罚。” 荣妃话音才落,便听叶婕妤厉声喝道:“荣妃说得当真轻巧!你的猫儿早不丢晚不丢,偏在今日走丢,还去冲撞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更是导致我大越朝少了一位嫡子!” “荣妃,这样的话也真亏你说得出口!” 叶婕妤眼眸充血,仿佛与里头的皇后感同身受。 这头叶婕妤刚说完,那头奚贵人紧随其后,“陛下,嫔妾也觉得此事蹊跷,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叶姐姐、奚姐姐说得对,谁不知道荣妃平日里对皇后娘娘最是不敬。”慕美人补了一句。 随着落日余晖彻底被夜色湮没,残月星汉洒下惨白光辉,本该是远远不及凤仪宫跳跃的灯火,可荣妃的面色却好似吸纳了全部的月光,叫人难以忽略。 “陛下。”荣妃面色发白,但仍旧难掩贵气,语气尽可能平静道:“臣妾承认,平素对皇后娘娘不如众位妹妹那般有礼。” “但陛下是知道臣妾为人的,陛下的孩子,臣妾视若亲子。大皇子一岁时病重,臣妾在佛前跪了一整个日夜,滴水未进;大公主与二皇子,臣妾但凡有些好的,总会想到她们。” “臣妾敢发誓,如若此事是臣妾在背后施为,那就让臣妾天打五雷……” 荣妃竖起三个手指,话还未说完就被穆靖川打断,“荣妃不必如此,你与朕相识十余载,你的为人朕清楚。”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便是定了荣妃与此事无关,最多定个管教不严的过错。 可叶婕妤哪里能忍,好不容易才叫她抓到荣妃的错处,当即便失声喊道:“陛下——” “陛下,不妨听嫔妾一言。”张昭仪在此时站了出来,正好挡在叶婕妤身前。 而叶婕妤也及时被深红与浅碧制止,这才没闹出更多的动静来。 穆靖川看向张昭仪的方向,顿了下冲她微微颔首。 “嫔妾觉得荣妃娘娘与叶婕妤等人说的都在理,荣妃娘娘对二位皇子与公主的好,嫔妾都看在眼里,实在不相信荣妃娘娘会指使猫儿去抓咬大皇子,更是无法预料……” 张昭仪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更是无法预料会伤到皇后娘娘,以致小产。” “但叶婕妤等三位妹妹所言,”张昭仪微蹙眉,“此事的确太过巧合,说不定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既伤害大皇子又能将荣妃娘娘拉下水。” 甚至那人早就知晓皇后有孕,才特意设下这么个局。 但这话张昭仪没说,毕竟皇后有孕近三个月,此事帝后二人定是早就知晓,否则皇帝到凤仪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责罚日日来给皇后请平安脉的太医。 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显,点到即止即可。 张昭仪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穆靖川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处理;荣妃、梨妃治下不严,暂禁足宫内。” 第30章 宫女自缢 叶婕妤回到瑶华宫时,皇帝在凤仪宫的处置也已经传了回来。 地位最尊崇的皇后失了皇嗣,受宠的妃嫔一下子倒了俩,还有一个尚在宫外未回来,如此看来目前好像是张昭仪得了好处? 而张昭仪又是班嫔的人……云落嘶了一声,总不能是班嫔在宫外操控吧? 这个问题不止云落在心中嘀咕,但随着夜色渐深,烛火也渐歇,整个宫墙内苑只有草木葳蕤处的虫鸣在甚嚣尘上。 一切都似乎归于寂静。 直到金乌换玉兔,第一缕阳光刺破深沉的夜。 “啊——” 一声惊惧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接替昨夜的喧嚣。 ——瑶华宫—— 浅碧匆匆进来,眉头紧锁,看着正在用早膳的叶婕妤欲言又止。 但叶婕妤瞧着她这副模样,哪还能吃得下去,放下碗筷便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主子,望泉馆在今早发现有一宫女自缢了。” “望泉馆?”叶婕妤不可置信,“班嫔的宫女自缢?” 叶婕妤顿了下,又道:“还是任宝林的宫女?” 望泉馆在琉璃宫,同住的还有在喜霖苑的任宝林。 浅碧摇头,“奴婢不知,只听说有宫女自缢于望泉馆,具体什么情况尚不清楚。” 叶婕妤蹙眉沉思半晌,才道:“云落、藏黛,你们待会走一趟。” 二人应声。 若只是单纯的宫女自缢,该如何如何,无论怎样都牵累不到瑶华宫来,但偏巧赶在这个敏感时间点,不得不叫人多想几分。 至于叶婕妤与深红二人,她们得去凤仪宫侍疾。 没办法,荣妃与梨妃被禁足,张昭仪要查案,所以第一天的侍疾就轮到了叶婕妤。 听了这么一桩事,叶婕妤也没心情再用膳了,但顾忌着今日要侍疾,这才在宫人的劝说下,好说歹说又用了半碗粥。 叶婕妤一走,云落与藏黛也出发前往琉璃宫。 “咦云落,你今日怎么没戴耳珰了?”路上,藏黛问道。 云落摸了摸耳垂,皱眉噘嘴道:“可不敢再戴了,昨日运气好,万一哪日运气不好,掉在了主子跟前,怎么也得被训几句,我可不想。” 藏黛掩唇噗嗤一笑,捏了捏云落的脸蛋,“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在当差时臭美。” 云落垂头丧气的撇了撇嘴,任由藏黛动手。 耳珰是她故意掉的,昨日可是个好时机。 叶婕妤虽平素也爱出门逛,但通常都会留下一个深红或浅碧在内殿看着,昨日为了给云落提供机会,这才将俩人一并带了出去。 背后人既然用了能与生姜产生反应的屠青果,就必然在揽月轩安插了人手,才能寻到时机去查看。 她昨日好生演了一场戏,已叫藏黛生了疑,一直关注这边的人又怎会没有猜想。 昨天难得的内殿短暂无人,正是最佳时机。 不过正门有她和藏黛守着,无人进出,所以就只能窗户进来了,而她在窗沿上洒了一点香灰。 等她再借着丢了耳珰进去寻找时,就见窗沿上的香灰已不复原状。 而那段时间是独自一人,还有时间来叶婕妤的内室翻窗的……通过裴小珍的嘴,她已经基本有了定论——揽月轩的许丘,小丘子。 不过小丘子背后站着的是谁,现在的云落就算是想破头脑也想不出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绝对不包括将这事禀告给叶婕妤,哪怕小丘子这个人,她根本用不上。 云落压下心头繁杂的思绪,与藏黛垂首行至琉璃宫。 不过她们到时,琉璃宫已被把守了起来,别说宫人了,就连在后头赶来的韵美人与慕美人都被拦在了外头。 “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本小主进去!”才赶来的慕美人怒道。 韵美人站在伞下摇了摇团扇,叹道:“张姐姐正在里头调查呢,一时半会儿哪能叫我们进去妨碍?” “她查案?!”慕美人冷笑,“谁不知道她以班嫔马首是瞻,叫她查案,只怕什么都没了!” “慕美人。”恰在此时,张昭仪从里头走出。 张昭仪只从慕美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带着人离开了琉璃宫,韵美人连忙行礼跟上,慕美人的脸色变换了几分,也连忙低头跟了上去。 第31章 一道圣旨 三位主子走了,余下的宫人们可就没一个敢跟上去了。 毕竟韵美人与慕美人一个代表荣妃,一个代表皇后与梨妃,剩下的妃嫔派来的宫人,哪有胆子跟上去。 不过也正因为张昭仪走了,所以琉璃宫的守卫已不如方才森严。 不待云落与藏黛当出头鸟,就有机灵的上前去问了,不消片刻,里头的情况多多少少问了些出来—— 自缢的宫女唤作山素,确是班嫔的宫人,今早于班嫔寝殿后头的一棵树下发现,发现时早已断气。 而后在她的被褥中,发现了几封信件与一些不符合她身份的首饰,现已被张昭仪带走。 至于信件中写了什么内容,就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能打听出来的了。 “藏黛姐姐,你去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主子,我回去守着,如何?”云落在分岔路口提议道。 藏黛看着云落,眉间似有思绪闪过,“还是我回去守着吧,云落你来了宫中这般久,也该在外头多走动一下。” “诶?”云落愣了一下,旋即便应了下来。 等到二人背道而行,云落的唇角微勾了勾。 眼下宫里出了这档子事,皇帝哪还有心情想起她这么个宫女,只怕连揽月轩都懒得进了。 但她好不容易才入了皇帝的眼,若是不能在手指好前与皇帝再有来往,但凡出点事,只怕叶婕妤根本不会护她。 现在宫里没有人对付她,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值当大动干戈;二来也是因为皇帝,皇帝对她正在兴头上,没必要在此时横生枝节。 但若是皇帝对她失了兴趣,或者是贵人们觉得皇帝对她失了兴趣,随便寻个理由便能将她给打杀了。 所以她不能继续在揽月轩坐以待毙,多走走寻到机会的可能才越大。 云落埋首一路走到凤仪宫,禀明来意后,不多时便见到了深红。 “怎么是你过来?”深红一见面便皱起了眉头。 云落也皱眉,“藏黛姐姐说要我在宫里多走动走动……” 深红“啧”了一声,但半晌又叹气道:“罢了,反正你已经在宫里出过风头了,不出来的意思也不大了。” “说吧,琉璃宫是个什么情况?” 云落一五一十将打听来的情况告知深红,便打道回了揽月轩。 今日宫中风声鹤唳,得了日后能时常在外头走动的准予就够了。 云落回去后,便找来了何花与裴小珍等人在房内绣花,顺便打探小丘子的情况。 “……才不是呢!”裴小珍笑着反驳,“姐姐你别看小丘子一副瘦弱的模样,其实人家可强壮了。我上次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身上的肉硬邦邦的,撞得我可疼了。” “哟,瞧不出来小丘子还是个练家子?”云落打趣道。 何花却是嗤了她一声,“尽吹牛,小丘子要是这般厉害,还能来咱们揽月轩当一个扫地太监?我看是你平日里躲懒,养的身娇体弱才觉得小丘子厉害。” “诶,你——”裴小珍不服,作势要起身分辩出个一二来的模样。 云落连忙将她拦下,随口安抚了一句,便将话题转到旁的上面。 等众人散去,云落也基本将小丘子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小丘子与云落一样也是豫州人士,在当年那场暴雨洪水后流离失所,因缘巧合进了宫。 小丘子在来瑶华宫前,本在御花园做事,后因选秀进新人,这才调过来。 但两年下来,小丘子仍旧与瑶华宫众人不大熟络,反倒常去御花园与旧友相聚。 云落将这点记下,正欲与何花等人去吃中饭,就听到外头传来动静—— “主子?”云落惊异的迎上去,“主子您怎么回来了?” 哪有侍疾半日就回来的道理。 一旁的深红答道:“太后已在回宫的路上,皇后娘娘特准予主子回来更衣洗漱,好迎接太后。” 太后赶在这时候回来,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皇后小产一事,也意味着班嫔跟着回来了。 尤其班嫔宫中才自缢了一位有故事的宫人,又有得热闹瞧了。 云落这般想着,或者说宫中人无不这般想,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还没等太后与班嫔回宫,皇帝先颁了一道圣旨。 别的宫中听到这道圣旨是何反应,云落不知,云落只知眼前的叶婕妤是抄起手边的杯盏就往地上砸去,当即就听见“当啷”一声脆响。 深红被吓了一跳,连忙用眼色屏退殿中宫人,云落哪能在这时候出去,缀在最后头待其余宫人尽数出去,她将门关上,又走了回来。 不过深红与浅碧二人此时也顾不上她,一个给叶婕妤拍背安抚,一个重新倒茶过来。 云落也不闲着,蹲在地上收拾碎了一地的瓷片与四处流淌的茶水。 “凭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班嫔是被陷害的!”叶婕妤气得胸脯起伏,“班嫔跟着太后在宫外祈福,她的手能伸的这么长,还能害到皇后?” “简直可笑!” “哎呦主子,”深红叹气,“皇上可没说这事是班嫔、班美人做的,是她御下不严,这才连降两级。” 叶婕妤扭头瞪向深红,“你信?” 深红苦笑,“主子,皇上都已颁了圣旨,皇后也没有异议。” 叶婕妤闻言,虽没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尤怒未消。 她哪里是为班美人打抱不平,她是气愤皇帝对荣妃的处罚。 班嫔自缢的那名宫人是畏罪自杀,是她谋划了昨日御花园中的一切,本意只是想吓吓大皇子,谁知阴差阳错将皇后尚在腹中的皇嗣给撞没了。 所以皇帝一怒之下将尚未回宫的班嫔贬为美人。 而荣妃却只是罚俸一年,宫里的妃嫔,尤其是上头的宠妃,谁靠例银过活? 惩罚聊胜于无也就罢了,就连昨日的禁足都解了,可见皇帝对荣妃的偏爱。 也不怪叶婕妤对荣妃如此敌意,的确是个劲敌。 但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皇帝对梨妃的处置。 上头安抚叶婕妤的深红见状,也借由此事转移话题,“主子,奴婢倒是觉得陛下对大皇子的安排,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第32章 太后回宫 浅碧也机灵,立马接过话来,“对呀主子,您说……陛下是不是有意将大皇子立为太子?” 后头的话浅碧压低了嗓音,蹲在地上收拾的云落其实并未听见,但多少已经猜到了意思。 浅碧说着,将重新斟满的茶水往叶婕妤的手边推了推。 “哼,这梨家倒是命好。”叶婕妤甩了下原本被她攥紧的手帕。 叶婕妤虽在争风吃醋上沉不下气,但好歹也是国公府长大的嫡女,于大事上的敏锐度还是有的。 “梨家命好?”浅碧皱眉不解,“陛下将大皇子记在皇后名下抚养,既叫梨妃禁足又叫我等不得妄议。” “大皇子毕竟才四岁,过个几年出来,怕是就只认皇后一个母亲了。” “就算梨家与冯家是世交,但大皇子长大后还能认梨家?” 叶婕妤嗤笑,“自幼在养母膝下长大,还跑回去认生母、认生母母家的皇帝都不止一个,何况咱们梨妃娘娘还好端端的活在宫里。” “陛下下了禁令又如何,挡得住有心人往大皇子耳边嚼舌根吗?” “如此算来,岂不是皇后吃亏?”浅碧掩唇惊呼。 叶婕妤摇头,“皇后白得一个龙子,生母又是与她交好的梨妃,怎会吃亏呢。” 浅碧还是不解,“既如此,陛下还要禁足梨妃作甚?还没个期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等大皇子忘了她,才能将她放出来。” “好了,”深红笑着插话,“圣意若是这般好揣摩,岂不是人人都能飞黄腾达了?” 说起“飞黄腾达”,叶婕妤的目光落到了正在擦拭最后一点茶水的云落身上。 她倒是对大皇子养在皇后膝下没甚想法,她现在别说皇子了,就连陛下的宠爱都没有,想这些无异于天方夜谭。 若是不能有宠爱,再如何也要有个皇子傍身。 叶婕妤敛下眼睫,端起杯盏喝了一口。 “云落,”叶婕妤朝她招手,“你也见过几次陛下了,你觉得陛下如何?” 别看此刻叶婕妤语气平淡,但云落知道,若是回答的不好,指不定如何要在心中如何骂她。 这般想着,云落却是羽睫快速的扇动了几下,嗓音发紧道:“陛下自然是极好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进来,叶婕妤瞧着云落低垂的头,明明阳光自她身后而来,却仍替云落镀了一层光华,尤其是脸颊与耳垂相连处,晃得人眼发疼。 少女含春,真真是如花美眷。 “极好?”叶婕妤喃喃复述了一遍,“陛下是真龙天子,的确是极好。” 一旁的浅碧轻哼了一声,不过刚起了个头便连忙撇嘴盖了过去。 “不过这段时日暂时不能将你推到陛下跟前去了,”叶婕妤浅笑,“陛下心情不好,没得赶在这时候凑上前去。” 云落垂头应声,目光正好落在坐榻的几案上,叶婕妤握着手帕的手微微发紧。 不过很快,叶婕妤便深吸了口气放开了指尖,“对了,可有人来联系你?” 云落很快反应过来,摇头道:“未曾。” “主子,”深红掩唇一笑,“哪有这般快,您也得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不过奴婢觉得,今后可以叫云落多出去走动走动,免得错过了什么。” 叶婕妤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允了下来。 主仆四人又闲聊了一段时间,不多时,便等到了宫人来通传:太后即将回宫。 叶婕妤连忙叫三人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打扮,确认无误后这才带着宫人前往宫门前去跪恭迎太后。 小暑的午后阳光猛烈,妃嫔们站在宫门处又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宫门大开,车辇缓缓驶入。 “恭迎太后回宫,太后万福金安!” 在山呼般的恭迎声中,太后被班美人扶着从车辇中走出。 过了一会儿,云落跟着众人起身。 没办法,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太后的声音,而她身为奴婢又得低着头,也没法瞧见太后的动作。 太后与打头的荣妃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班美人去了凤仪宫,至于其他的妃嫔,太后连个正眼都没给。 叶婕妤求之不得,当初她圣眷正浓时,她虽然没敢给太后气受,但嚣张跋扈的态度还是叫太后不喜,哪怕如今也仍然没个好脸色。 太后一走,各宫妃嫔也纷纷打道回府。 今次是难得的众人聚在一块儿,却无人张口绵里藏针,叶婕妤走到半道上,都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在宫门处候了小半个时辰,热得人几欲晕倒,此时却风急云涌,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众人紧赶慢赶,正好在踏入揽月轩的那刻,屋檐上传来“噼啪”的雨声。 黑沉的天酣畅淋漓的下了一场雨,解了夏日的暑热。 等到雨停,也基本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叶婕妤伸了个懒腰,正好不用再去凤仪宫侍疾。 明儿个就该轮到刚解禁的荣妃或是她下头的奚贵人,总归她是轻松了下来。 可谁料就在她用膳时,宫中又传来了消息—— “娘娘,谈才人小产了。”宫人快步上前,低声禀告。 上首的女子轻应了一声,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班嫔,”女子一顿,“不对,该唤作班美人了,她那儿是个什么情况,可有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宫人点头,“张昭仪从那宫女被褥中搜出的书信,是班嫔从宫外寄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在谋划该如何伤害大皇子,昨日御花园之事也正在书信当中。” 女子闻言冷笑,“咱们陛下还当真是处处留情,没了嫡子也舍不得叫他表妹受苦。” 宫人低头讷讷不敢回话,女子也不在意,又是一声轻笑,“你说,会是谁这般好心,替本宫嫁祸给班美人?” “奴婢……”宫人犹豫半晌才道:“总该不会是张昭仪,至于旁人能有如此手段……” 女子伸手挑起宫人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第33章 去见皇帝 翌日,凤仪宫。 “妹妹瞧着,似乎心情不错。”皇后半躺在床上,面色仍旧苍白。 荣妃坐在床侧的凳上,闻言干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来,“姐姐眼神真好,臣妾方才进来时正好撞见大皇子,瞧他玉雪可爱的模样,看了就让人心情好。” “说来妹妹还没恭喜姐姐,如今有了大皇子,总算是得偿所愿。” 皇后本就苍白的脸色好似又淡了几分,但很快脸上便浮现出了浅淡的笑意,“是啊,贺儿是个好孩子。” 不过这分笑意并未维持多久,皇后便几不可察的蹙了眉心,冲淡了脸上的笑意。 荣妃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因为她不难猜到皇后是想到了梨妃,而她现在想到梨妃,就止不住高兴。 哪怕她知道梨妃被禁足,是皇帝想要皇后与大皇子培养感情,最好将梨妃忘在脑后,但仍是难掩喜意。 但下一刻,皇后就戳破了她这份喜意。 “本宫是得偿所愿了,不知妹妹何时才能心想事成,”皇后看向荣妃皱眉,“妹妹侍寝的日子不在少数,怎么一直不见有喜讯?” “可有问过太医?” “妹妹如今这个年岁,该抓紧了。” 皇后一连串的话下来,直接让荣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她也直接,干脆落了笑,垂眸轻声道:“劳皇后挂心,太医说臣妾的身子好得很,再且还有太后身边的七槐嬷嬷照顾臣妾的起居,孩子迟早都会有的。” 荣妃说到这,抿唇顿了顿,平淡的语气似乎有了些许起伏,“就算臣妾这辈子都没有亲儿也无事,陛下的孩子,就是臣妾的孩子。” 皇后闻言,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满意荣妃的回答。 “妹妹说得对,陛下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 “不过,”皇后搭上荣妃放在膝上的手,“妹妹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本宫很期待妹妹和陛下的孩子,该是何等倾城国色。” 荣妃抬眸看向皇后,唇畔重新染笑,“姐姐放心,臣妾身子好又年轻,早晚都会有的。” 说罢,荣妃抽出被皇后盖住的手,转身探了探宫人手中的药碗,“温度差不多了,姐姐喝了药好生休息吧。” 皇后点头,由着荣妃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 这头的皇后被人伺候着歇下,那头瑶华宫中的云落,伺候了叶婕妤一晚上好不容易能下去歇着,却不料刚回房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云落皱眉从窗户的缝隙中抽出纸条:陛下今夜会去九春斋,旁边还有两个小字:奖励。 奖励?云落眸光微沉,看来是许丘将消息汇报了回去。 但,她要去吗? 云落寻来火,将纸条烧为灰烬。 窗外的风将灰烬吹散,云落关窗时抬头看了眼天,心中已有了主意。 今夜会有个“好”天气,值得她去赌一把。 不过现在还早,她得先去睡一觉,将熬夜伺候的亏损补回来,才好以最好的姿态去见皇帝。 等到云落再次醒来,午饭的时辰已经过了,不过有何花与裴小珍,自然不会叫她饿着肚子。 “还是热的!”云落接过碗筷惊喜,“难为你们费心了。” “哎呀,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是将饭菜放在耳房里热着。”裴小珍毫不在意的摆手道。 何花在一旁点头,“姐姐快吃吧,早饭就只垫了个素包子,这会子肯定饿坏了。” 这话不假,云落纯粹是饿醒的,当下也不再多说,抄起筷子便咽了几口下去。 待吃了个肚饱,才擦了擦嘴看向俩人,“说吧,今日想学些什么?” 云落自从那日为了独居展示了一回绣法后,就常有宫人来寻她讨教,她也不藏私,有人来问便教。 不过大家都是有活要干的人,并不能时时过来,再加上绣技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速成的功夫,时日一长,能坚持下来的人就少了。 只何花与裴小珍,俩人与云落最为交好,尤其裴小珍心心念念着要给关却尘亲手绣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荷包,这才一有空就拉着何花过来。 谁料今日何花却道:“今日不绣花了,就聊会子天吧。” 裴小珍一愣,没等她说话,就听何花继续道:“虽说姐姐伤的是左手,不妨什么事,但等姐姐的手好了再学也不迟,反正我们也没打算进尚衣局做绣娘。” 这贴心话说的,让云落没忍住揉了揉何花的头。 裴小珍语气有些酸,“就你会说好话。” 何花哼哼两声以做回应。 云落看着斗嘴的俩人无奈摇摇头,伸手也揉了揉裴小珍的头,“咱们小珍也乖。” 裴小珍这才偃旗息鼓,只得意的看了何花一眼。 云落见状笑了笑,不管绣不绣花,都不耽误她找的外出的理由。 因着昨晚熬夜陪侍,再加上云落本就是叶婕妤身边多出的宫人,所以她今日不到跟前伺候,也没人多话。 于是等到了申时过半,云落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道:“不如去御花园里捡些花吧,这几日先晒着,等我手好了,正好可以绣几个香囊塞进去。” 裴小珍眼眸一亮,“好呀好呀!” 何花却犹豫,“时辰不早了,要不明日再去吧。” “正是这个时辰才好呢,”云落柔声反驳,“赶在好时辰去,你也不怕冲撞了去赏花的娘娘和小主们?” 何花没话说了。 对上深红时,云落仍是将这个理由搬了出来。 “怎的这般小心谨慎,”深红失笑摇头,“你要晒干花,只管同我说一声,拿着咱们瑶华宫的腰牌去御花园里摘就是了,也不必特意挑在这个时候。” 御花园中的花可不是宫人能随意摘扯的,否则你摘一朵我摘一朵,主子们还要不要赏花了? 所以宫人想要得些花,就只能在地上捡。 深红是一番好意,却不遂云落的意,于是便见她垂首低声道:“我也是怕会给主子惹来麻烦。” 深红闻言一顿,想说一句“相信你乖巧不会出事”,但很快又想到云落的脸,只怕不是她不惹事,而是有人要找事上门。 “行了,想去就去,再磨磨唧唧,怕是晚饭都吃不上热乎的。”正好路过浅碧听了一耳朵,干脆利落的扯下腰牌,“顺便折几支栀子花回来。” 云落笑逐颜开的接过腰牌,道了句谢便忙不迭的跑走了,根本不给深红再说话的机会。 自从云落向叶婕妤主动说出药包的事后,浅碧对她的态度是日益见好,不过因着前头闹过,所以对她说话的语气总算带着不耐烦。 可惜她今日另有安排,否则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浅碧“修复”一下关系。 第34章 皇帝没来? 三人得了腰牌立马往御花园赶,但即便如此,仍旧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在花最茂盛的地方。 不过这也正合云落的意,僻静小径才好“走散”,但在这之前,云落状似不经意提道:“小珍,你之前是不是说小丘子先前在御花园做事?” “嗯。”裴小珍点头。 “哎呀,”云落懊恼的拍了下脑门,“应该在来前问问他,哪儿的花开得最好,我们现在也不必似无头苍蝇般乱转。” “小丘子都到瑶华宫快三年了,怕是不熟悉现在的御花园了。”何花摇头道。 “那可未必,”裴小珍提高音量反驳,“小丘子念旧,常回来找他的旧友吃酒聊天呢。” 何花不甘示弱,“他一个小太监,就算没活也不能随意外出走动,再常回来吃酒,一个月回来一两次也算多的了。” 何花难得与裴小珍据理力争,但裴小珍也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当即嘴皮子一翻又是一句,“那也比你懂得多!” 云落扶额头疼,忙开口当和事佬,“你俩再吵下去,再僻静的地儿都要引来人了。” 二人只得偃旗息鼓,但没一会儿又亲亲热热的你挨我、我挨你的走在一块儿。 但云落岂能轻易放过自己起的头,又道:“现在再赶回去问小丘子怕是来不及了。” “小珍,你知道小丘子以前是在哪儿做事吗?不如咱们打着他的旗号,去问问他的旧友?” 裴小珍皱眉想了好一阵,才不确定道:“……好像是在棋布堂。” 棋布堂,它与九春斋中间就隔了一座浮碧桥。 说起棋布堂这个名字,原本唤作星罗堂,但因为与荣妃的闺名相冲,便改成了如今这个名字。 不过与眼下无关,所以这个念头只在云落的脑中过了一瞬,便被她压了下来。 “那往棋布堂走?”云落提议,“反正咱们只要折几支栀子花回去,旁的怎样都行。” 二人一想也是,便在前头带起了路。 等到了棋布堂附近,问不问人都是次要,主要是她已经隔着浮碧桥看见了不远处的九春斋。 热烈的花枝正越过高墙从里头探了出来,不愧“九春”之名。 从她提议来御花园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得寻个时机甩脱何花二人,独自一人进到九春斋里去。 毕竟小丘子递的信,只说今夜皇帝会去九春斋,可没说具体时辰。 所以她最好赶在晚膳前进去,免得皇帝起意在九春斋用膳,届时她可就不好进去了。 提前进去结果不小心撞见皇帝,这叫缘分;明知皇帝在里头还往里走,这叫野心。 甩掉这俩人不难,一句“分头行动”就解决。 难的是——云落进到九春斋里头快转悠了小半个时辰了,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下来,都没见到皇帝大驾光临。 云落倒不是怀疑消息有假,而是担忧皇帝会因为天气原因,而取消九春斋之行。 夏日日头悠长,平素酉时过半才刚至黄昏,眼下天黑,是因为风雨欲来。 皇帝来了,这就是云落的好天气;皇帝没来,就是云落再厌恶不过的糟糕天气。 偏这时九春斋的宫人也在一旁道:“云落姑娘,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雨了,不如改日再来摘花?” 一声雷响极为配合的在他话音刚落时炸响。 这番好心云落不能拒绝,但叫她就这么离开,她不甘心。 云落似是被惊雷吓得颤了一下,黛眉微蹙满是惊惶,“能不能劳烦公公替我寻几把伞来?我还有两位妹妹同我一起来的,我怕走到半道上就会下起雨来。” 雨前的晚风稍稍吹走了燥热,却带来了烦闷,本该是心情不好的,但瞧着美人在前,小太监一口应允了下来,还给云落指去了耳房中歇脚。 耳房无人,唯有炉上正烧着一壶水,静待水开,也待不知何时会来赏花的主子。 于是云落一进到耳房,便赶紧跑到角落的水桶前,掀开桶盖便借着烛光打量水面上的自己。 将身上的因摘花而沾染的灰尘杂物拍打下来,又理了理发丝,维持着微微散乱的模样,但又衬得小脸愈显精致。 尤其是发间的那朵凌霄花,云落也略微调整了下位置,保证自己的模样将会是最好的模样。 末了再用手帕沾水,在身上容易出汗的地方仔细擦了几遍,确认没什么味道后才停手。 但云落还是不放心,又从提篮中拿了几朵凌霄花裹在手帕中碾碎,使得手帕散发出淡淡幽香后将其塞进怀中,这才罢休。 万事俱备,只欠…… “轰——”随着一声惊雷,黑沉的天幕被彻底撕破,大雨倾盆而下。 伴着雷声,天反倒是乍亮了起来。 小太监也将雨伞寻了来,正正好是三把。 云落接过雨伞,“多谢公公……” 话音才落,云落蹙眉往外看,噼里啪啦的雨点好似鼓点,驱使着小太监脱口而出:“不若姑娘再等等,等雨停了再回去。”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急却走得快,小太监这话正合云落的意,于是便故作犹豫的模样应了下来。 云落坐在耳房的窗前,捧着小太监给她倒的水望着雨幕,这么大的雨,只怕皇帝是不会来了。 云落在心中暗道,但她倒不是太着急,今日不行总还有下次,就算不论小丘子背后那人的奖励没兑现,单论叶婕妤,也总还是有机会的。 第35章 总有一日 “皇上驾到——”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忽的传来一句尖利却又缥缈的嗓音。 云落猛地一下子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又赶紧去瞧小太监,见他也是一脸惊色,俩人这才急急忙忙出去迎接。 许是因为慌张,云落忘记还挎着花篮就跑了出去,等到发觉时再往回退是不行了,只能跟着众人一齐跪地迎接。 穆靖川一眼就瞧见屋檐下的雨帘后,有一跪地问安的宫人头簪凌霄,手边还放着一提篮,打眼一瞧,里头满满当当的应当全是花。 穆靖川拧了拧眉,倒也没动怒要将人揪出来治一个不敬之罪。 他有心放过,可有人不愿。 于是在他即将在云落身前走过时,本就微微颤抖的身子应是因为害怕,竟不慎将手边的提篮打翻,满满一篮子的花登时就散落一地。 又因风来,其中一朵凌霄花正好撞到穆靖川的衣袍下摆。 “放肆!”驰海公公一扫拂尘,横眉竖眼尖声呵斥。 云落的身子被吓得抖了一下,忙磕头求饶,“陛下恕罪,陛下……” 求饶的话语还未说完,簪在发髻上的凌霄花摇摇欲坠的被风吹走,云落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生怕又冲撞到穆靖川。 满是惊惶的小脸暴露于人前,朦胧的烛火下,几缕发丝垂下,被风吹拂着在如玉的脸侧微微晃动,愈显眼睫上沾染的那点泪珠晶莹剔透。 宛若历经风吹雨打的娇花,柔弱得叫人怜惜。 穆靖川的目光从云落的脸移到她撑在地上的手,嗓音淡漠,“云落?” 云落的身子又是一颤,“……是,陛下,奴婢正是云落。” 穆靖川未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便继续抬步朝里走去,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云落低回头,打算继续跪地恭迎皇帝的到来。 驰海见状,只得给一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又赶紧跟上穆靖川的脚步。 于是等穆靖川刚踏进正殿,云落的眼前就多出了一双手将她扶起,“云落姑娘快起。” “多谢公公。”云落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疑惑。 来人连忙自我介绍,“姑娘唤我多瑞就好。” 多瑞,驰海的干儿子。云落立马就想到了此人的身份。 “多瑞公公。”云落忙退后两步,朝多瑞行了一礼。 多瑞哪敢受这一礼,侧身避开后才道:“姑娘随我入内伺候陛下用膳吧。” “陛下还未用膳?”云落下意识追问,问完才知自己僭越,又连忙指着自己找补,“我?我方才……我可以去伺候陛下吗?” 多瑞笑容满面,“陛下近来政务繁忙,这才到了这个点还未用膳,姑娘待会儿可要劝着陛下多用些。” 被委以重任的云落惶恐不已,心中的顾虑叫她还想再推拒,可多瑞却等不及了,推着云落就往里走。 云落与多瑞走进殿中时,膳食已经摆满了一桌,但穆靖川却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伴着屋外淅沥的雨声屈指轻敲扶手。 一见到云落,驰海便使了个眼神过来。 云落明白驰海的意思,但面上还是愣了一下,才犹疑着准备说话,但还没等她发声,就听穆靖川闭目问道:“教坊司的伶人到哪儿了?” 驰海连忙回话:“奴才差人去催催,许是方才风大雨急,挡住了来路。” “陛下,不如先用膳吧。” 穆靖川没应,甚至连敲扶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好似真睡了过去。 这次云落没等驰海使眼色,上前轻声道:“陛下,尝尝这道凉拌黄瓜吧,爽口开胃。” 穆靖川仍是没有回应,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可会弹琴?” 云落一愣,没等她回答,就听穆靖川摇头低笑,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对一个奴婢问这个,着实是异想天开。 “奴婢可以学!” 蓦然提高的音量叫穆靖川睁眼看了过去,但云落却仍是低头垂眸,一副不敢僭越的模样,除了…… “奴婢、奴婢尚算聪慧,应当不会叫陛下失望……” 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已是微若蚊蝇,可这说的话却是胆大。 反差感叫穆靖川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这手现在可学不了。” 太医去给云落上药这事是皇帝吩咐,故而每日甘太医在从瑶华宫出来后都要差人去泽宸殿禀告近况。 而驰海虽不是次次都会禀告给穆靖川,但正好今日为了转移他这几日来的劳累烦闷,上午才汇报过。 过了一旬的光景,虽已不必时时包扎,但尚未恢复原状,还需好生注意。 所以穆靖川才有此言。 “奴婢的右手是好的,可以先学右手的指法,再、再学左手的。” 说她胆小,却什么话都敢应,说她胆大,总是声音越说越小。 穆靖川被云落逗得又是一笑,驰海见状,连忙上前建议,“陛下,要不先用膳,用过膳后再去教云落姑娘,您看如何?” 穆靖川从躺椅上起身,显然是同意了驰海的提议。 至于从教司坊匆匆赶来弹琴的伶人,驰海叫人从外头拦住了,陛下叫人来弹琴,就是为了舒缓心情,眼下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自然就不需要她上场了。 驰海的安排正中云落下怀,不过她此刻一概不知,依着规矩走到穆靖川身侧给他布菜。 她身为奴婢,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布菜,总不能腿一软摔到皇帝怀里,要真如此,只怕最大的可能是前功尽弃,并因此被厌弃。 胆大、心细,缺一不可。 谁叫她只是个奴婢。 云落想的很好,可还没夹几筷子菜,肚子很不给面子的咕噜叫唤了几句。 殿中安静,除了屋外传进来的雨声,就只有用膳时的细碎响动,这几句“咕噜噜”的声音,不可谓不明显。 云落抓着筷子的手一紧,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听一旁的穆靖川问她:“没吃饭?” “……嗯。”云落将头埋得更深了。 “坐。” 穆靖川轻声吐出一个字,云落还没反应过来,多瑞就已搬来了小凳子,还正好放在穆靖川的身侧。 “云落姑娘,快坐。” 云落登时就红了脸,但也没敢第一时间就落座,而是先看了看穆靖川,见他没反应又去看驰海。 急得多瑞恨不得一把将云落给按下,可惜他现在已不敢像先前在殿外推人进来般直接上手。 不过云落也没叫他焦急太久,在看到驰海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后,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的坐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没在伺候人,而是被人伺候。 总有一日,她会光明正大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第36章 来日方长 云落“拘谨”地被多瑞伺候布菜,尝了几道不同的菜式后,自己伸手夹了一筷子荷包里脊。 夹着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后飞速的将其夹到了穆靖川的碗中,“……这道菜好吃,陛下也尝尝。” 荷包里脊是穆靖川还没动过的,但云落好歹在揽月轩做过膳食,方才又布了好一会儿子菜,对他的口味多少有些了解。 她知道穆靖川会喜欢的,果不其然,穆靖川吃完云落夹来的荷包里脊后,还给她也夹了一筷子菜。 不是荷包里脊,却也是一道肉菜。 云落不爱吃肉,但此刻她只能吃下,并含羞带怯道:“……谢陛下赏。” 俩人吃过饭,便移步到了旁边的书房,窗下正摆着一架琴。 云落被穆靖川圈着在琴后坐下,心中却暗道了一句可惜。 可惜雨快停,雷声已消。 罢了,来日方长。 云落压下心底的失落,看着眼前的琴,心神却全放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呼吸偏热,低头教导时尽数洒在云落白皙的脖颈,在昏黄的烛火下,那块肌肤好似被火灼烧,红了一片且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而穆靖川闻着云落身上散发的淡淡花香,不由问道:“你今日怎会在九春斋?” “奴婢是来摘花的,因下雨困住了回路……”说到这,云落蓦地一声惊呼,“糟了!奴婢要折几支栀子花回去的,天色已经好晚了……” “无妨。”穆靖川扬声唤来驰海,“折几支栀子花带去揽月轩。” 驰海满含笑意的应声,而云落却是瞬间噤了声,穆靖川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知道被他握着的手,指尖猛然颤了一下。 在浅淡的花香里,穆靖川握着云落的手拨弄琴弦,磕磕绊绊,但和着雨声,似乎也成了曲。 …… “陛下。”一曲终了,云落一时忘记尊卑之分,激动的扭头去看穆靖川。 可俩人挨得近,云落一扭头,额头正好擦过穆靖川的唇瓣。 云落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因为专心“弹琴”而消下去的红晕,此时又腾的一下子从脸颊处开始肆意蔓延。 云落下意识想逃,可她被人整个圈在怀里,无处可逃。 最终只能垂首低眸,抓住一点男人腰侧的衣裳,“陛下好厉害。” 夏日衣裳轻薄,云落虽只浅浅揪住一点衣裳,但穆靖川仍是能感知到透过衣料的温热,和不由自主的忆起方才在掌下的娇嫩柔荑。 尤其她的这句话,在场人都知道云落是在夸穆靖川琴艺出众,可眼下的氛围,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穆靖川低低笑了起来,搭在几案上的手也放到了云落的腰间,“是云落聪慧。” 这话穆靖川也不是随口之言,云落作为初学者,虽难免有些拙稚,但一点就透,叫人颇有为人师者的成就感。 云落羞涩垂眸,尤其是放在她腰间的手,难以忽视的温度与触感,叫她既紧张又期待,娇躯不自觉的有些轻颤。 呼吸交缠,暧昧横生。 一旁的驰海哪能不知接下来该是怎样的水到渠成,当即便将头埋得更低,带着人往后退,留出空间来。 然天不遂人愿,不待穆靖川将人拦腰抱起,就听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穆靖川当即就皱起了眉头,“驰海!” 驰海连忙应声出去查看,不消片刻就见他将头埋得低低的回来,“陛下,是班美人带着太后予您的绿豆汤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驰海立马噤声,半个字都不敢多言。 若只是个班美人,穆靖川倒是可以视而不见,可偏偏是代表着太后过来…… 昨夜太后才特意寻他说过,已让班美人降了位份也就罢了,但不能叫她失了位份还失了恩宠,让踩高捧低的宫人都能压她一头。 太后嫡亲的侄女再如何,宫人也不敢随意凌辱,但穆靖川面对太后还是应了下来,否则前日降班美人位份时,也不必赶在太后回宫前就颁了圣旨。 孝顺太后是一回事,降班美人位份这事,他也的确不算特别的理直气壮。 穆靖川捏了捏眉心,揽着默不作声的云落的腰肢,将人一并带起。 “多瑞。”刚唤出口,穆靖川顿了下,“驰海,雨天路滑,你将云落送回去。” 云落听到这话,原本还轻轻搭在穆靖川腰侧的手立马收了回去,待穆靖川低眸看来时,将头也低了回去。 但穆靖川还是看到了,云落望他时的眉眼,眉心微蹙、眼眸含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陛下,”云落退后几步行礼,“奴婢告退。” 这一退一低头,没了萦绕的淡淡花香,目光就落到了她那光秃秃只簪了两朵浅色绢花的发髻上,叫人挑不出错处,但穆靖川却不由回想起在廊下的一瞥。 正好书房的高几上摆了一盆盛放的建兰,穆靖川信手摘了一朵,将其别在云落的鬓间。 “陛下?”许是因着方才有过亲密接触,云落下意识抬眸去看。 清亮亮的眸光好似将室内的烛火尽数吸纳了过去,让见者难以移开目光。 穆靖川低头扫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到鬓边的那朵嫩黄的建兰上,“如此甚美。” 灯下看美人,人比花娇。 云落被说的脸红,羽睫羞涩的上下翻飞,才想起垂眸低头,给穆靖川留下一道含羞带怯的眸光。 穆靖川不由低笑,可惜这段清香很快就消失在书房。 不急,来日方长,穆靖川看着书房门口,眸光幽深。 第37章 婕妤吃醋 云落与驰海往外走时,班美人也正带着人往里走。 与在凤仪宫一样,云落仍是垂首行礼,所以只见到班美人的裙摆与其下露出来的一点鞋头。 丝缎光滑,在烛火下看起来流光溢彩。 “驰海公公。” 班美人朝驰海颔首便算打过了招呼,头也没回的就进了书房,至于云落,她是连正眼都没带瞧的。 倒是驰海将云落带到门口的屋檐后,笑吟吟道:“云落姑娘稍等一会儿,轿子马上就到了。” “轿子?”云落惊呼,“公公不必如此,我走回去就是了。” “雨天路滑,还是乘轿稳妥。”驰海摇头笑道。 雨天路滑……云落明白过来,羞涩点头应是,“那就劳烦公公了。” 一顶青色小轿不多时便映入眼帘,驰海亲自将轿帘掀起,伺候着云落上轿。 “多谢公公。”帘后,传来云落的道谢声。 嗓音轻软温柔,一点也听不出她正在贪婪的抚摸着手下用来包凳的绸缎。 这不是她第一次乘轿,但宫外的轿子哪有宫里奢侈? 就连抬轿的宫人也似乎更沉稳,除了刚起步时晃动了一下,云落几乎感觉不到异样。 不过因有风来,将轿帘不时拂开,外头往后退的景色昭示着正在前行。 雨势已经很小了,仅凭肉眼已经瞧不出还在下雨。 云落蓦地掀开轿帘,驰海连忙问道:“云落姑娘可是有事?” 云落似是被吓到,刚掀开的帘子差点从手中滑落,“……没有,我只是觉得新奇,所以想掀开帘子瞧瞧。” 驰海闻言一笑,退回到先前的位置。 云落抓着轿帘的手紧了紧,正好行至树下,树叶不堪重负滑落一滴雨水,落在她伸出的掌心中。 她恨雨天。 云落收回手将轿帘放下,微暗的烛火明明灭灭的从外透进来,她就着这点光盯着手中的那滴雨水。 她也想念下雨。 雨水循着掌纹渗延,当青色小轿抵达瑶华宫时,掌心中早已只余下一点濡湿。 “奴婢见过驰海公公。” 轿外传来深红温和的嗓音,云落将掌心的濡湿随意的在凳面上一蹭,不待驰海掀帘,便从刚停稳的轿中走了下来。 “深红姐姐。”云落唤了一声。 殿门处还算亮堂,深红一眼就瞧见了云落鬓间的那朵建兰花,和她眉宇间难以忽视的娇意。 深红笑着拉住走过来的云落的手,仍是对驰海道:“驰海公公辛苦了,不如歇歇脚再回去?” 驰海笑着摆手,“完成陛下的吩咐,哪有辛苦一说。云落姑娘已经送回,咱家也得回陛下跟前当差了。” 深红的笑容不变,朝着驰海又是一礼,目送几人离开后,才带着云落回揽月轩。 “你倒是运气好,出去摘个花也能撞上陛下。”路上,深红侧身抬手,温柔取下云落鬓间的建兰花。 云落瞧着深红随手扔掉的建兰,抿唇轻声道:“我也没料到,本来早该回来的,奈何雨势太大,九春斋的宫人邀我躲躲雨再回来。” “谁知、谁知陛下竟冒雨前来……” 轻柔的嗓音中,含着抹不去的羞涩。 深红在心中一叹,当今陛下二十有三,正是大好风华的年岁,要不是她有自知之明,只怕也会沉沦在陛下俊朗的容貌中。 可云落不同,生得貌美,只一眼就被陛下瞧上,既派人来送赏赐又叫太医日日前来换药,如今还特意叫总管太监亲自送回来,纳入后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小小奴婢被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如此温柔以待,哪有不陷进去的道理? 只是…… 偏殿烛火通明,深红在殿门外止住脚步,侧首对云落轻声道:“你今日迟迟未归,主子忧心你连晚膳都只用了几口,你随我进去后,同主子仔细说下在御花园发生的事。” 云落点头,正欲应下时忽的扭头四处查看,“深红姐姐,何花和裴小珍呢,怎么没瞧见她俩,难道还没回来?” “已经回来了,许是在房里休息,”深红抓住云落的手腕,“快进去吧,主子正等着你呢。” 话音刚落,深红便觉掌中的手腕似乎僵了一瞬,但此时已至寝殿门口,她没再说别的,拉着低下头去的云落走进去。 栀子花的清香在室内萦绕,走在前头的深红脚步忽的一听,松开了拉着云落的手。 “主子。”深红屈膝行礼,云落连忙跟着也行了一礼。 叶婕妤这才抬头去看二人,微勾唇角朝云落招了招手,“云落,走到近前来。” 云落依言上前,随着栀子花香越盛,散落一地的白色花瓣赫然映入眼帘—— 叶婕妤手中还余下一支尚有几片花瓣尤在枝头的栀子花,其余的已成了光秃秃的枝干,花瓣全被叶婕妤一瓣一瓣的拔了下来。 “主子……”云落下意识又唤了一句。 叶婕妤恍若未闻,自顾自的扬起那支仍能称作花枝的栀子花在云落的眼前晃了晃,“我原本还在想你今晚会不会回来,没成想花瓣还未扯完,你就已回了瑶华宫。” 云落下意识就想跪地,但被深红从后头不着痕迹的撑了一把,并在她的腰间轻拧了一把,以作提醒。 “……回主子,今日奴婢去御花园摘花,走着走着就到了九春斋,本来早该回来的,奈何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挡住了回路。” “又不曾想陛下竟冒雨赶来了九春斋,多瑞公公叫我去伺候陛下用膳,这才耽搁了时间。” 云落一鼓作气说完,却听叶婕妤问道:“只是伺候陛下用膳?” 云落低着头,叶婕妤瞧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嗓音微颤道:“还、陛下还教了奴婢弹琴。” 嗓音颤抖,是对皇帝的羞涩还是对她的畏惧?叶婕妤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落在云落身上,尤其是云落那头乌黑的秀发。 云落身为奴婢,言行举止很难挑出错来,但今日却是不同,平素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略有凌乱,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是不是再晚点,明日她们就该以姐妹相称了? 叶婕妤想到此,落在花瓣上的手猛的一用力,剩下的几片柔嫩花瓣登时就被掐在了一起。 若是不出意外,她也是要叫云落飞上枝头的,可像今日这样,骤然叫她接受,她仍觉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巨石。 叶婕妤让自己平复了些许,松开掐着花瓣的手,淡声问道:“还有呢?” 可花瓣上已经遗留了不可磨灭的、清晰可见的指甲印。 一呼一吸间流逝的时间,在此刻似乎过得极为漫长。 “……陛下还赐了奴婢吃食,在伺候陛下用膳时……弹琴之后,班美人来了,陛下便让奴婢回来了。” “真是没用!”叶婕妤皱眉将花枝扔到云落身上,“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你竟还被班‘美人’截了胡!” “美人”二字被叶婕妤加重了声音,好似是真的在嫌弃云落无能,竟被一个才从嫔位降到美人的失宠妃子将皇帝给抢走。 一截花枝打在身上并不疼,甚至它自己还因此震落了两片花瓣,差点就和同类们落到同样的下场,但云落却抖了下身子。 “主子……”云落跟着滚落在地的花枝跪地,这次深红都没能拦住。 “你跪什么?”叶婕妤嫌弃的看了云落一眼,“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都没能抓住。” “你被我送到陛下床上,可不如陛下自己主动要了你。” 叶婕妤从坐榻上起身,长长的裙裾在云落眼前扫过,浅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路过云落时听到哼了一声。 “自己把握不住机会,也不知道想法子将陛下带到瑶华宫来,当真蠢笨!”浅碧轻声斥骂了一句,才连忙重新跟上叶婕妤。 “浅碧!”深红低斥,随即将云落扶起。 “主子也是心急,”深红含笑宽慰,“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现在年岁还小,过了十六再急也不妨。” 云落抿了抿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十六了。” 但这句话深红没有听见,她也已跟着叶婕妤去到了帘幕后头,与云落隔了三重珠帘。 今晚云落没有守夜,伺候叶婕妤就寝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云落侧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月华透过窗棂泄进来。 会是谁呢?有这个本事预料帝踪。 云落将自己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在心中过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人:太后。 第38章 云落送汤 皇帝近来政事繁忙,通常只在晚上才有空进到后宫,不过今日午时将大公主与大皇子叫到了泽宸殿用膳。 但问题是,背后之人是上午就给她递了信过来,所以与今次的大公主二人无关,如此算来,就只剩昨夜皇帝见过面的太后了。 再联系今夜依太后旨意过来送汤的班美人,很难不叫人怀疑到太后头上。 可太后偷偷给她这么个小宫女送信作甚? 云落叹气翻了个身,又将打听来的小丘子的情况在心中过了一遍,结果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虽然上午睡了几个时辰,可晚间面圣时实在耗费了太多心力。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月。 叶婕妤看着浅碧端来的汤药,柳眉立时皱成了一团,没由来的问了一句:“可有消息?” 这几日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同样问话的云落立马反应过来,忙低头回道:“回主子,未曾。” 叶婕妤的柳眉皱得更紧了,不耐烦的偏了偏头,浅碧明白过来,端着汤药倒进了盆栽中。 叶婕妤目光沉沉的盯着云落,半晌没有言语,倒是又走回来的浅碧说出了她的心声:“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云落,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搞的鬼!” 云落不可置信的看向浅碧,旋即反应过来替自己辩驳,“主子,奴婢不敢,奴婢……” “浅碧,你若是不会说话就闭嘴!”深红瞪了浅碧一眼,又看向叶婕妤,“主子,不若今日叫云落去泽宸殿送汤吧。” 云落一愣,下意识反问:“奴婢去送?” 泽宸殿是皇帝的寝宫,前两日叶婕妤都是吩咐深红去送的汤。 叶婕妤仍是眉心微蹙的表情,但此刻听闻深红的建议,她的目光从云落仿若无骨的手指上扫过,意味不明的哼道:“惯会偷懒,准了。” 深红笑了起来,给云落使了个眼神。 “是,奴婢这就去。”云落应声。 云落出了瑶华宫便尽可能的躲在阴处朝前走,眸光落到自己纤细的指尖,唇畔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当然知道叶婕妤吩咐她去送汤的原因—— 原因有二。 其一,自打皇后小产,皇帝除了在九春斋那晚幸了班美人外,一连过了半月都没翻牌子。 直到前几日,才去了一趟荣妃宫中。 皇帝的这一举动直接引得后宫众人跃跃欲试,不是在路上偶遇,就是遣宫人亦或是亲自去泽宸殿送东西。 叶婕妤要不是因为云落在她床榻上抹的“药”,这时身体已经要虚弱了,她怕是也会亲自去送。 其二,昨日教坊司来人,来教云落弹琴。 且并非是皇帝在半月之后突然想起与云落的相处,而是昨日正是甘太医正式宣布她的手指恢复如初的日子。 也好,否则按叶婕妤嫉恨的性子,不知还得等到何日才能叫她再动一步。 云落提着食盒走在宫道上,巍峨的宫殿逐渐映入眼帘。 泽宸殿的台阶前,已有两名别宫的宫人正提着食盒与多瑞交谈。 “……陛下还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暂时真喝不上二位主子的心意。”多瑞笑着拒绝。 二人还想再说,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甜软的嗓音,“多瑞公公。” 多瑞仍是那副笑模样,可二人总觉得与方才不同,但不待她们多想,就见多瑞将她俩拨开,朝来人走了过去。 “云落姑娘。”多瑞笑着唤了一句。 二人明白过来,若说云落刚进宫时还只是叫宫内多了一番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语,那经历过半月前的九春斋,云落再也不是揽月轩的笑料,而是真正对后宫女人有了威胁。 第39章 因何而来 “多瑞公公,主子派我来给陛下送汤,不知陛下现在可有时间?”云落举起手中的食盒示意。 “那你来得不巧,陛下还在处理政事呢。”其中一名宫人上前道。 这位话音刚落,另一位连声附和,完全没给多瑞说话的机会。 不过多瑞也没给她们留脸面,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陛下忙不忙,岂不是你们能随意置喙的?!” 二人一愣,附和的那位皱眉反驳,“不是公公你自己说……” 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人扯了扯衣袖,这才连忙住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多瑞虽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好歹也是红人的红人,比她们这些不起眼的嫔妃身边的宫人要得脸的多。 不过虽是如此,因着她们是站在多瑞身后的,所以多瑞看不到她们的表情,但云落却是能看到她们脸上的不忿。 云落眼睑微敛,提着食盒的手往前递了递,轻声道:“既然陛下在忙,可否劳烦公公将汤送进去?” “另外还想劳烦公公转达一声,我家小主近来身体不适,望陛下有空能来瑶华宫看看,还有……” 微风拂动树梢,原本阴凉的树荫破了个口子,泻下斑驳光点,其中正好有一抹落到云落的脸颊上,好似给她添了一抹红晕。 “我会好好学琴的,不叫陛下失望。” 云落抬眸看向多瑞,“公公,劳烦您……” “哎呦,姑娘说的哪里话,这会子陛下说不定已经忙完了,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进去问问。”多瑞一说完,便转身踏着台阶往里跑。 另两名宫人见状,鼻子差点没气歪,但气归气,在泽宸殿前多少知道分寸,只看向云落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善。 云落并不在意,安安静静的站在树荫底下,不时有风吹来,落下些微的光点在她的眼角眉梢、卷起她的发丝裙摆,远远看去,美得像一幅画卷。 不多时,多瑞从殿中出来,满脸的笑容几乎已将答案摆在了脸上。 “云落姑娘,你跟我进去。” 云落还没接话,二人便道:“公公,陛下已经忙完了,是不是我们也能进去?” 多瑞朝后招了招手,立马有两人上前,随口吩咐道:“将慕美人和邓宝林送来的汤送进去。” 而面对云落时,多瑞却是亲自接过食盒,“姑娘受累,这汤给我提着就好。” 二人见状,虽心有不甘,但能将汤送进泽宸殿,她们的任务便算完成,不敢再争执。 “多谢公公。”云落将食盒递过去,跟着多瑞朝泽宸殿内部走去。 穿过门楼,走过游廊,泽宸殿的辉煌气势远不是宫中任何一座宫殿所能及,但云落根本不能多看,只能低眉垂目的经过这一切。 “云落姑娘来了。”御书房前,驰海朝云落笑道。 “驰海公公。”云落朝驰海行了一礼。 驰海侧身避开,低声嘱咐道:“这个点陛下还未用膳,还劳烦姑娘进去后劝劝。” 云落一惊,连忙点头。 驰海见她知趣,脸上的笑容更深,示意她推门进去。 云落又是点头,深吸一口气,伴着呼气尽可能的放轻动作踏门而入。 御书房很大,也很安静,静到云落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没急着问安,而是鼓足勇气抬头朝里头看去—— 桌后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再定睛一瞧,双目紧闭显然是睡了过去。 既如此,云落就更不会出声打扰,但也不会傻傻的就此出去,而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路过桌案时,有一封奏折躺在地上,尚未朱批,也不知是不慎掉落还是被扔下的。 云落弯腰将奏折捡起,并未多看就将其放回桌上。 时疫亦或是涝灾,都与她无关。 云落绕到椅子后,双手搭在男人的肩背上,轻柔的按捏起来。 温柔小意,才是她要做的。 “谁?”没多大会儿,就听男人轻吐出一个字来。 但穆靖川没动,云落就也只是紧了下手指以示紧张,随即回道:“陛下,奴婢是云落。” 话落,云落继续捏着穆靖川的肩颈,倒是穆靖川清醒过来后蓦地将云落的左手在肩头拿了下来。 “陛、陛下!”云落惊呼。 穆靖川充耳未闻,看道:“果真是好了。” 说完就松开了手,任由那截细瘦的手腕垂在自己胸前,白皙的仿佛能反光,可惜已无人再瞧。 云落等了片刻,见没再有响动,便将手收回到穆靖川的肩头,继续按揉起来。 她按摩的手艺可是老太君跟前最好的,自不必多说。 不过穆靖川的肩膀,和老太君绵软的皮肉不可同日而语,不多时就按得云落手发酸。 再且,只顾埋头干活,十成的温柔小意也得减半。 “陛下,午时都快过了,先用膳吧。” 穆靖川没有说话,仍旧是呼吸绵长。 云落又捏了几把,这次稍微提高了一点,“陛下,勤于政务也要劳逸结合,您身体好,才是天下之福。” 仍旧没有应答。 “陛下……”云落将声音降了回去,甚至比第一句更低,“陛下,奴婢也还没用膳……” 尾音还没落,就听闻一声轻笑。 这么个劝人吃饭法,算得上是穆靖川生平第一次。 可都没等他笑完,身后“胆大”的宫女就立时将手抽了回去,后退几步紧张道:“陛下,奴婢……” 穆靖川又是一阵失笑,却是扬声道:“驰海。” 驰海听到传唤立马从外头进来,就听穆靖川吩咐:“摆膳。” “是!”驰海嗓音高亮应了一声。 不必驰海再吩咐,侯在御书房外头的宫人顷刻间动了起来,很快便将琳琅满目的膳食摆在了御书房一侧的桌案上。 穆靖川走过去,云落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驰海,”穆靖川没急着坐下,“少了。” 少了?驰海下意识低头去看菜肴,冷盘热菜、汤水点心,哪里少了? 驰海连忙又去看穆靖川,但只一眼他就明白了,立马将目光移向云落。 云落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可面对驰海求救的眼神,半天只好憋出一句话:“……许是少了一张凳子。” 凳子?驰海一脸疑惑,可却见穆靖川笑着坐了下来,当即就明白过来,亲自搬来一张凳子放在穆靖川的正对面。 但云落没有第一时间落座,而是捏着手站在一侧,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既然皇帝喜欢这个调调,那就陪他玩玩咯。 穆靖川哪能知道眼前这个低眉垂目的宫女的内心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还饶有兴致偏头去看她。 穆靖川坐下后就比云落低了一头,所以哪怕云落不敢抬头,也能瞧见他的动作。 眉目舒朗,眸似点漆,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分一毫都是女娲的精雕细琢。 云落红了脸,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将头低了又低,在对面坐了下来。 “奴婢谢陛下赏赐。” 穆靖川轻嗯了一声,显然是心情不错。 可这顿饭还没用了一半,就见云落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泛着粉润光泽的指甲甚至白了一层,可见她的用力。 “陛下,主子给您送了汤,您、您能尝尝吗?” 这桌上确有汤水,但并不是叶婕妤送来的那份,至于是不是慕美人或是邓宝林送来的,云落不知,但想来应该都不是。 “你今日是为叶婕妤送汤而来?”穆靖川问道。 明知故问,云落腹诽,若不是叶婕妤有吩咐,她一个奴婢敢擅自跑来泽宸殿? 但腹诽归腹诽,云落本就紧张的神情登时变得慌乱,“不是……是,是主子吩咐奴婢来给陛下送汤。” 说完,云落又赶紧起身,根本不敢继续坐着。 “不是?”穆靖川盯着云落,“那你因何而来?” 第40章 “错失”上位 “奴、奴婢……”云落张了张嘴,满目惶然。 一旁的多瑞看不下去,急道:“陛下——” “陛下!”不待多瑞解释,云落蓦地高声开口,“送汤是主子所愿,但奴婢另有所愿……” 云落对上穆靖川幽深的眼眸,咽了下口水替自己鼓气,“奴婢想告诉陛下,奴婢会努力学好琴艺,定不叫陛下失望。” 虽然多瑞是一片好心,但这种事怎能叫他代劳,何况皇帝不就是喜欢这种调调吗? 云落说完,仍是紧张的看着穆靖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但穆靖川对此没做答复,只视线下移,淡声道了句:“手松开。” 云落一怔,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往下挪,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不知在何时悄然握紧,掌中已留下了淡淡的指甲印记。 驰海忽的笑道:“是奴才疏忽,昨日教司坊的姑姑来过,说云落姑娘天赋异禀,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弹一首简单的曲子了。” “哦?”这下穆靖川是真对云落学琴一事来了点兴趣。 教琴不过是他的随意之举,虽也夸过,但那种情形又如何当得了真。 他毕竟已学琴多年,早忘了初初学琴时的光景。 至于从教司坊派人过去,也不过是驰海在旁上心罢了。 面对穆靖川再次看来的目光,云落这次没有选择躲避,“是姑姑教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否则教司坊的姑姑教得再好,面对愚人也无可奈何。 穆靖川的眸中露出几分赞许,“若真学得好,朕允你一个愿望。” 愿望?几乎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念头,云落也不例外——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穆靖川被云落的直接逗得微弯唇角,“自然。” “你若是有自信,朕提前替你实现也未尝不可。”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宫人们竟皆屏住呼吸,他们即将见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云落更是被这个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傻乎乎的看着穆靖川,半晌都没动作,最后还是被驰海的几声低咳才拉回神。 但拉回来的,显然不止云落的神。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云落方才因激动而稍泛红的脸颊,此刻随着她的眸光微闪而白了下去。 “陛下……”云落跪地叩首,“小主近来身体不适,望陛下、有空能去探望。” 穆靖川的脸色瞬间黑沉了下去,就云落方才激动的模样,他不信云落不知他真正的用意。 可登天梯摆在她眼前,她却拿来替旁人邀宠?穆靖川已许久未尝过如此荒谬之感。 “好,”穆靖川放下碗筷,“驰海,今夜摆驾揽月轩。” “是。”驰海应声,不带一丝情绪。 先前替云落说话,是瞧着她能让陛下开心,可眼下惹恼了陛下,他自然不会再多说一句。 反倒是眼前还没动几口的膳食,才叫他更为上心。 “陛下,奴才听闻御膳房有道新点心,咸香酥脆,奴才叫人呈上来?”驰海追上穆靖川离开的脚步。 皇帝都走了,惹恼了皇帝的云落,虽不至落个责罚,但也不可能继续让她留下。 “多瑞公公。”刚走出泽宸殿,云落就赶紧抓住了多瑞的衣袖,“陛下是不是厌恶我了?” 多瑞瞧着云落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免叹了口气,“陛下心胸宽广,姑娘只需做好自己。” 不同于浸淫宫中多年的驰海,多瑞毕竟还年轻,对与他同样身为奴才的云落,还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云落仍旧紧抓着多瑞,自顾自凄惶开口:“我知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可我是奴婢,怎敢越过……” 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就多了,多瑞眉头一跳,虽没多问,却是将此事记了下来。 给多瑞上完眼药,云落转身回去,不时抬手做出拭泪的动作。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就此浪费,说不可惜是假的,但要是就这么答应,皇帝只可能将她放在瑶华宫,放在叶婕妤的眼皮子底下。 岂不是浪费她前期的筹谋? 至于再次上位的机会,云落倒是不怕,既然她一次就能哄得皇帝来揽月轩,叶婕妤纵使再不甘心,也只会继续推她一次次的去接触皇帝。 而皇帝那头……她在进宫前曾听过不少有关皇帝的事迹,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比如前段时间因皇后小产而打杀了相应的宫人,但也曾听闻,有宫人第一次给皇帝奉茶,因为紧张而不慎将茶水泼到他身上,却只是一笑而过,宫人并未受到责罚。 何况,云落微垂的眼眸中一片幽深,她一路的作态,又怎能瞒得过后宫真正的主人呢? 她哪里是给多瑞上眼药,她是在给皇帝上眼药。 第41章 我想静静 “主子,陛下说,今夜摆驾咱们瑶华宫。”一进到寝殿,云落便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了叶婕妤。 但还没等她高兴,就见云落的神色不对劲,似是哭过,衬得眼下的笑容也像是强颜欢笑。 不高兴陛下来她这儿?不应该啊,云落对她还算是忠心,就算是嫉妒,也不会这么明显的摆在脸上。 猜测在心中一闪而过,叶婕妤皱起眉头,干脆开口问了,对上自己的奴婢,她还犯不上揣摩心思。 “陛下要来,你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云落正等着叶婕妤开口询问,听了这话,当即便吞吞吐吐的将她在御书房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叶婕妤听完都愣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 偏云落还在表忠心,“奴婢是瑶华宫的人,若有……调动,怎能越过主子。” 叶婕妤听了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皇帝能来,她自然高兴,旁人三请四请就请不来,还是荣妃后头的第一人,也算是出了一把风头。 可这风头却是因云落放弃了上位的机会替她换来的,她一边觉得可惜,一边又觉得好似吞了苍蝇,像是被施舍了;但又正如云落所言,若是越过她直接封了位份,后宫中人还不定会怎样嘲笑她。 叶婕妤一时没有言语,话头被浅碧抢了过去,“不错,就该事事以主子为先。” 云落听了这话还没反应,深红的眉头却是微蹙了起来,但这次没等她开口补救,就听叶婕妤道:“浅碧说得对,但凡事总有例外。” “今日陛下许你愿望,你就拿来请陛下来一趟瑶华宫?”叶婕妤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要是就此成了陛下的嫔妃,今后还怕没机会请过来陛下过来?” “如今倒好,驳了陛下脸面,也不怕就此被陛下厌弃?!” “不要!”云落被吓得退后几步,“主子,主子您帮帮奴婢,奴婢不想要陛下厌弃。” 点点泪光含在眸中,已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果然,叶婕妤冷笑,终究是不如自幼同她长大的深红与浅碧,还未如何,就一口一个陛下。 但叶婕妤显然还是有脑子的,蹙眉故作为难:“你一心为我,我自然也不能叫你寒心。待今晚陛下过来,我会替你美言几句,不叫陛下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说到这,叶婕妤心中一沉,虽云落惶恐不安,一副被陛下厌弃的模样,可她就是莫名觉得,越是如此才越叫陛下放不下。 深红走过去将云落扶住,擦了擦她眼睫上的泪珠,浅笑道:“别怕,万事都有主子在。” 云落吸了吸鼻子,点头含着鼻音应是。 “这几日你也不必在殿前当差了,回去多练练琴,免得陛下哪日兴起,传你过去弹奏。”叶婕妤道。 云落又是一声应是,行礼退出了寝殿。 她当然知道叶婕妤这话意味着什么,看似是替她着想,实则是叫她今晚不在陛下跟前露面。 但这重要吗?云落勾了勾唇,回到房间看着摆在窗前的琴。 她根本就不是所谓天才,她之所以能被教司坊的姑姑夸奖,是因为曾有人教过她,虽教导的时间不多,但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成就。 至少在眼下能将皇帝糊弄过去。 云落在窗前坐下,按着昨日学来的指法,略显笨拙的在琴上弹奏起来。 自行练习不久,教司坊便来人了,继续昨日的教学。 直到黄昏将至,下房中的琴音才停歇。 “姑娘聪慧又勤奋,再有个三五日,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定是手到擒来。”如霜姑姑临走前没忍住又夸了一遍云落。 云落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姑姑教得好。” “对了姑姑,”云落将人拦下,“昨日姑姑来得匆忙,我都没有准备。” 云落从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拿出一个香囊,“这是我昨夜做的,还望姑姑不要嫌弃。” 如霜将香囊接过,这一瞧便是一愣,不由笑道:“姑娘有心了。” 香囊上绣的是琼枝花1,开的肆意热烈。北方是没有琼枝的,显然是云落记下了她昨日随口的一句介绍,将她故乡的花绣了上去。 如霜当着云落的面将香囊挂上了腰间,这才去向叶婕妤告退。 而云落在房里又弹了会儿,用过晚饭便没再去碰琴。 大晚上弹琴,再好听也叫扰民。 不多时,就听宫门处传来通传声,是皇帝来了。 云落仍旧坐在房里没动,今日如霜姑姑的态度相当于表明上头的态度,她没必要赶在这时候跑出去惹叶婕妤的眼。 不过—— “云落姐姐,陛下来了,你怎么不过去啊?”何花偷偷摸了过来。 “过去?”云落轻咬下唇,“我、主子叫我多练练琴,这几日就不必去到跟前伺候了。” 何花急得跺脚,“可是……云落姐姐,陛下来了!” 自打半月前的九春斋一事,迟钝如何花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云落与她们不是一样的人。 一开始何花还想疏远,可面对云落一如既往的态度,还有裴小珍在旁的言说,已经云落表过忠心了。 说是日后待云落当上小主,她们就跟过去伺候云落。 只不过云落向来谨慎,并不在口头应允,只用行为举止表明心意。 她今后还不定会在瑶华宫住下,何花与裴小珍能不能落到她名下,就更得两说了。 但无论如何,与二人交好,也是没坏处的。 所以此时的何花才会这般焦急,见云落在她说出“陛下”二字不仅没有外出,反而将头偏到一旁时,更是急得一把抓住云落的手臂,直想将她给拽过去。 “何花!”云落一把甩掉何花的手,“够了!” 脸上是罕见的怒容。 何花愣住,讷讷的张了张嘴,“云落姐姐……” 这时云落也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垂眸道:“我知道陛下来了,但今日,让我静一静。” 羽睫垂下,在云落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明明是站在室内,无风吹动衣裙,但何花却莫名觉得云落消瘦到好似能被一阵清风吹走。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教司坊的姑姑按时赴约,更甚至听闻今夜陛下前来,正是因为云落。 可云落怎么瞧着,难过极了? 何花张嘴想问,可又怕自己言语不当反倒戳中了云落的伤心事,“那、云落姐姐,我先回去了。” 云落没作声,可就在何花一步三回头的快要走出房间时,倏地听她道:“等等!” 云落快步走到何花跟前,“何花。” “诶、诶。”何花有点被云落吓到,又见云落唤了她一句后就没声音,只得胡乱应了两声。 “何花,”云落闭了闭眼又唤了一句,“你帮我去看看,能打听就打听多少,行吗?” 何花连连点头,满口应承了下来。 第42章 和匠人烧制的瓷器有何区别? 黑夜吞噬了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明月高悬。 直到在揽月轩吃完晚膳,都不见午时惹他生气的云落,穆靖川就知道,今晚是看不到了。 是叶婕妤乖巧,知晓云落惹他生气,特意不让人近前伺候?穆靖川在心中摇头,相处两年,叶婕妤哪是这样的人。 叶婕妤接过宫人给穆靖川漱口的杯子,递过去娇嗔道:“陛下许久不来嫔妾这儿,只怕陛下都要忘了嫔妾的模样了。” 今晚的叶婕妤是精心打扮过的,黛眉朱唇,含嗔似怨,又有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足以让天下绝大多数的男子动心难忍。 “爱妃貌美,朕见之难忘。”穆靖川漱过口,目光落在叶婕妤脸上道。 叶婕妤看到穆靖川的眸中只有她一人,本就是佯装嗔怒,现在再也装不下去,唇畔荡出笑意。 “陛下~”叶婕妤凑过去靠在穆靖川的身上,欲语含羞。 按照叶婕妤的想法,这时就该洗漱上床,做些不能为外人道也的事儿。 但穆靖川显然暂时没心情,他向来也不是个急色到刚吃完饭就要剧烈运动的人。 正好今夜月色甚美,二人相携走出了寝殿,在瑶华宫观景赏月,顺便散步消食。 叶婕妤不叫宫人跟的太近,便自己提了一盏宫灯伴在穆靖川身侧。 烛火溶溶,并不能十足的驱散黑暗,还不及月华的明亮。 “陛下。”叶婕妤唤道。 穆靖川侧首望去,只见叶婕妤一袭蔻梢绿的宫装衬得她清新脱俗,精致的发髻上簪着同色玉簪,肤光胜雪,美得像是蒙蒙细雨中一株出世孤傲的兰花。 可惜脸上含羞带怯的神情完全破坏了这份美。 穆靖川轻应了一声,脑海中却不由浮现了另一朵“兰花”。 是一朵刚破土而出的兰花,哪怕是清晨的露水都能压得她垂下头颅,一阵蒙蒙细雨只怕能彻底压下她的腰肢。 云落从御书房回到瑶华宫的模样,他岂会不知,而叶婕妤的性子,他更是清楚得很。 当初知晓叶国公府送了个貌美女子进宫给叶婕妤固宠,他还道是叶婕妤转了性子,如今看来,只是冷落叫她不得不略有收敛。 这么久了,他是没见叶婕妤提起过一句云落。 好歹也是将他请来揽月轩的“功臣”。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打更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几乎要盖过花草丛中不时地嘶鸣虫声。 二更天,该就寝了。 可就在二人转身回去的路上,穆靖川蓦地道:“瑶华宫还是安静了点。” “是陛下来得太晚,白日来才热闹。”叶婕妤笑道。 叶婕妤根本没多想,一旁跟上的深红却应和道:“主子说的对,陛下若是白日来,还能听到琴音呢。” 叶婕妤脸上的笑容一顿,指甲瞬间陷入掌心。 琴音,琴音。她也会弹琴,甚至在闺中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才女名头,可深红此刻说的琴音,是那午后吵了人一下午的聒噪之音! 陛下突然说瑶华宫安静,是随口之言,还是真如深红的意思是少了云落的声音,还是…… 还是在说她这瑶华宫该进“姐妹”了? “说来陛下也的确许久都未曾听嫔妾弹琴了,不若就今晚?”叶婕妤侧身抱住穆靖川的手臂,俏脸上满是期待。 穆靖川任由叶婕妤抱着,却道:“夜深了。” “也是,陛下明日还要上朝,是该早些歇息,”但叶婕妤也不气馁,“那陛下改日早些来嫔妾宫中,或者唤嫔妾过去给陛下弹琴。” 她苦练数十年的琴,岂是一个奴婢能赶上的。 “爱妃有心了。”穆靖川淡笑道。 这话显然是没答应的意思,但叶婕妤抱着穆靖川的手臂,心道只要人在她这儿,弹不弹琴又有什么所谓。 可走在回殿路上的穆靖川却在心中暗叹,他还是喜欢刚进宫时的叶婕妤,一味顺从,和匠人烧制的瓷器有何区别? 华贵美丽,却甚是无趣。 所以等二人上了床,叶婕妤才凑过去摸上穆靖川的胸膛,就被捉住了手。 “爱妃身体不适,还是等改日吧。”黑暗中,传来男子淡淡的嗓音。 叶婕妤应是,暗地里却是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要是没有深红那句话,只要能见到陛下,她都是高兴的,可一想到有可能陛下眼中看的是她,心中念的却是旁人,便觉不甘。 这头二人同床异梦,那头云落在下房中也得来了何花、应该说是裴小珍打听来的消息。 …… “陛下可有生气?” 在裴小珍才说到“琴音”一事,云落便迫不及待问道。 裴小珍一头雾水,“陛下没生气,还答应了改日要听主子弹琴呢。” “……听主子弹琴?”云落是演的,但此刻的疑惑是真的。 裴小珍点头,老老实实将叶婕妤与穆靖川接下来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全部的云落只剩失语,很想掀开裴小珍的头盖骨看看她脑子里是不是都装的浆糊,谁告诉她,夸了就算答应? “爱妃有心了”后头得再加上一句“就按爱妃所言”,才能叫做是答应。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对裴小珍说了,毕竟她现在还在演呢。 第43章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要成为你们play中的一环 日升月落,彩云散聚,转眼又是一夜。 云落本以为这几日都能睡懒觉,结果天还没亮,房门就被人敲响。 “云落,云落——” 被人吵醒的云落皱紧眉头,偏听声音是深红,龇着牙在心里骂了几句,这才收敛神色去开门。 “深红姐姐,有什么事吗?” “你赶紧去洗漱更衣,待会儿随我去殿中伺候陛下起身。”深红快语道。 云落惊讶,“可是主子……” “没有可是,赶紧些!”深红打断云落的话,将人往里推。 云落没法,只好转身回房洗漱更衣。 虽叶婕妤常因嫉妒不成事,但奈何还有个识大体的深红,总替她“善后”。 云落勾了勾唇,不出一刻钟就已梳洗完毕。 仍旧是往常的打扮,但衬上这张脸这个身段,仍旧与往常一样,美得不似伺候人的宫女。 可今日的深红却不满意,从怀中掏出一朵绒花,正正好别在两朵碧色珠花之间,宛若碧色的枝叶中开出了一朵琥珀黄的花来。 可惜了,深红在心中暗叹,没寻到形似建兰的绒花。 “深红姐姐,”云落蹙眉摸了摸鬓间的绒花,“近前当差,不好簪花吧?” 深红眼睛一瞪,“怎么,你还真想一辈子就当个簪花也要避人的奴婢?” 云落明白深红的意思,当下不再多言,只在俩人快进殿时,才低声道:“多谢深红姐姐。” 深红没说话,带着云落进到寝殿后,便示意候在拔步床旁的藏黛离开。 一旁侍立的驰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瞧见。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动静,如先前一样,穆靖川没让叶婕妤起身伺候他更衣,叶婕妤也没起身。 可没过一会儿,穆靖川的一句话就叫她再也躺不下去。 “右边光秃秃的,倒是难看。” 从叶婕妤的角度看去,穆靖川的身形半遮半掩的在床幔之中,头虽隔在床幔外,朦朦胧胧但丝毫不影响她瞧见穆靖川正低头往下看。 下?下边儿除了伺候他穿鞋的奴婢,难不成是在说地板? 叶婕妤的心一沉,没等她起身,就听一道女声轻微的唤了一句陛下。 虽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但这道嗓音她却是知道—— 云落! 叶婕妤眉头紧皱,她不是叫云落不要近前伺候吗!但很快她又猜到了原委。 叶婕妤深吸一口气,起身从背后攀上穆靖川的肩膀,“左边这朵黄色绒花虽好看,但的确显得右边过于简朴。” 说着看向穆靖川,“叫陛下见笑了,宫中婢女不懂事,竟贸然……” “无妨,”穆靖川打断叶婕妤的话,“她这个岁数,正是爱俏的年纪。” 叶婕妤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却只得撑着笑容应下来,“陛下说的是,云落,还不快谢过陛下。” 云落早在叶婕妤说她“不懂事”时就跪了下来,现在正好叩首谢恩。 穆靖川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侧首道:“天色尚早,爱妃多睡会儿。” 叶婕妤哪还能睡得下去,抱着穆靖川的手臂撒娇道:“让嫔妾伺候陛下穿衣吧。” 穆靖川拧眉不耐,他向来是不喜妃嫔伺候他更衣的。 这些个妃嫔除了张昭仪,身份最低微的在家中都是被人伺候的,陡然来到宫中伺候他更衣,手法生疏,哪如宫人伺候来得舒服。 情浓时叫情趣,但现在显然不是。 于是就听穆靖川唤了句驰海,便起身走了。 叶婕妤气得不行,等人一走,坐在床上就是一句怒吼:“深红!” 殿中还未散去的宫人俱是被吓得一颤,但处在事件正中心的深红却还不忘使眼色叫其余人退下。 可叶婕妤那个脾气,还没等人全部离开寝殿,就听一道重物落地声。 汇在宫人中退后的云落用瞥了一眼,是原本放在拔步床上的黄杨木枕。 再多的云落就不知了,她只知道,说好这几日要她安心学琴的叶婕妤,没过几日又叫她去泽宸殿送汤。 “深红姐姐,确定主子是叫我去吗?”云落拉着深红蹙眉问道。 深红点头,欲言又止。 云落哪里能叫深红白做表情,当即便问了出来。 “驰海公公说,陛下喜欢五日前送去的汤。”深红低声道。 五日前,正好是云落去泽宸殿的那次。 闻音知雅意,送汤的任务便又落回了云落身上。 然而这次去,不,不仅是这次,接下来的十日,云落虽都将汤送进了泽宸殿,但她本人却是一次都没踏进泽宸殿半步。 倒是叶婕妤,半个月里被翻了五次牌子。 一时间瑶华宫风头无两。 这日,又是一次送汤去泽宸殿,云落走在回宫的路上,微垂的眸中满是暗色。 这算什么,把她当成调情的信物吗! 云落正恼怒着,才走上浮碧桥,远远地就见有人从棋布堂出来。 似乎有些眼熟?云落一时没想起来。 不过她也没多想,正好走累了,干脆走下桥在树荫下乘凉。 许是上天都在帮她,这一乘凉,竟叫她瞧见了一位熟人。 第44章 凭我赌对了 “有劳多瑞公公了。”云落笑着将手中食盒交给多瑞。 多瑞接过食盒,正欲说话,一旁同样候着的宫人挤了上来,“多瑞公公,我家小主也是送汤给陛下,您一并带进去呗。” 又来了,多瑞一脸不耐,这些天他只接云落送来的汤,这起子人又不是不知,但隔三差五的,就痴心妄想的想乘一道东风。 多瑞也懒得再多言,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食盒便转身回了泽宸殿。 宫人眼瞧着多瑞消失在雨幕中不敢多言,可对上云落就没个好脸色了。 若说第一次云落被区别对待,别宫的宫人不敢言语的原因,除了是在泽宸殿前,还有一点就是云落是被皇帝看上的女人。 她们哪里敢惹未来的小主。 可现在又不同,多瑞的确是次次都只接云落送来的汤,但得好处的是吩咐送汤的叶婕妤。 纵然一开始有人怀疑皇帝是因云落才区别对待,可这近一月来,几乎是所有人,都将云落看成了弃子。 叶婕妤重得圣心,谁还将一个原本当作固宠工具的奴婢看在眼里? 且雨声淅沥,她们说些话,站在泽宸殿前的宫人也听不真切。 “瞧瞧这张脸,生得花容月貌又如何,终究只是个雀儿。”一宫人对其他宫人道。 近一个月的功夫,云落已经认识她了,是韵美人宫里的,唤作香洁。 她旁边的两个,分别是慕美人宫中的清月和邓宝林的欣兰。 别瞧平日里因韵美人追随荣妃,而慕美人追随皇后,二位嫔妃间常有言语交锋,但丝毫眼下三人同气连枝。 “也是叶婕妤脾性好,若是我,早将这狐媚子打入浣衣局了!”清月比香洁直接,说着还朝云落白了一眼。 云落握紧了拳头,隔着雨幕,三人都能瞧见她咬紧了后槽牙,可惜敢怒不敢言。 “噗嗤,”欣兰掩唇,“二位姐姐说得不对,哪里是什么狐啊雀儿的,我看哪,分明是只落水狗——” 还特意拉长了尾音,生怕云落听不出她的嘲讽。 云落本想转身走人,可听了这么久的冷嘲热讽,三人的言语是愈发放肆。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你们!”云落愤而抬手指向三人,“你们别太过分!” 三人对视,随即讥笑出声,要不是顾忌着是在泽宸殿前,只怕会笑得前仰后合。 清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边抬手擦泪边举伞走近,伞檐直愣愣的戳进云落的伞下,逼得云落只得往后退。 “这就过分了?”清月笑得温婉且和善,“我还有更过分的呢——” “啊!”下一刻就见云落跌坐在地,雨伞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滚了半圈。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清月话音刚落,她便“平地摔跤”朝云落扑来,然而现在清月还好端端的站着,而云落真成了落水狗。 “你——”云落瞬间红了眼眶,衣裙湿淋淋的黏在娇躯上,可谓是我见犹怜。 可在场的三人笑得更欢快了。 但这副嘴脸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多瑞回来了。 多瑞一眼就瞧见了倒在地上的云落,赶忙走过来将云落扶起,“哎哟,姑娘怎么摔了?” “多瑞公公,我……” 云落哽咽着正想告状,就被清月插话打断,“哎呀公公,云落姑娘神思不属,走在路上好端端的竟无端跌了一跤。” “我还想来扶呢,可惜慢了一步。” 香洁与欣兰连声称是。 三人的颠倒黑白,气得云落牙关都咬紧了,可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咽下这枚苦果。 云落没有反驳,多瑞便将三人的话当了真,便道:“姑娘一身都湿了,不如跟我去换衣裳再回去。” “多谢公公好意,”云落垂眸,“一点雨罢了,我回去再换也不妨事。” 多瑞没有坚持,在他看来,云落如今也只是个受宠嫔妃手下的宫人罢了。 之所以仍旧对云落好言相待,无非是看在叶婕妤的面子上,还有先前产生的惺惺相惜。 云落捡伞起身,伞面遮在她头上,远远看去,在雨幕的遮蔽下,倒也瞧不出异样来。 同样是在雨幕的遮蔽下,谁也没看到云落勾唇笑了一下。 希望张昭仪不要叫她失望—— 那日路过棋布堂,她正好瞧见许丘从里头出来。 巧的是,前头离开的人,是张昭仪的贴身宫人,万菱。 回去后的云落,越想就越觉得二人之间有联系。 据她所知,张昭仪爱看书,常派宫人去棋布堂取书。 这一来二去的,与棋布堂的宫人有联系也很正常,何况张昭仪是奴婢出身,对待宫人最是宽厚,少有人说她不是,想来收买一二个棋布堂的宫人,不是难事。 所以张昭仪收买许丘,又将其调到瑶华宫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不过这些都是云落的猜测,真正叫她确定下来的,是翌日许丘往她房间窗户塞纸条。 结果被黄雀在后的云落抓了个正着。 云落至今还记得那日发生的一切—— “许丘,”云落从树后走出来,“又来替张昭仪给我递信?” 这话应当是个问句,可云落脸上挂着成竹在胸的笑容,更像是说了肯定句。 “你在说什么?”许丘下意识反驳,“我听不懂。” 许丘说完欲走,但被云落挡了个正着,“你急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一脸的慌乱,正中了我的话。” 云落话音刚落,就见许丘咬紧牙关、瞪圆眼睛,主打一个没有慌乱。 云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张昭仪怎会叫你做眼线?真是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云落伸手戳了戳许丘的胸膛,“不会是看中了你的孔武有力吧?” 许丘神色不变,仍旧一副怒目圆睁的门神表情,就是被云落戳的那两下,没忍住也跟着抖了两下。 “好了,”云落懒得再逗他,“这事我暂时不会告诉叶婕妤,我只要你替我向张昭仪传个话,我想见她。” “若是你不传,就别怪我将你揭穿。” 说罢,云落转身就走。 又过了三日,云落在一僻静凉亭里见到了张昭仪。 她赌对了。 虽然万菱与许丘一前一后的从棋布堂出来,可二人出现在棋布堂都是有正当理由的。 而第二日许丘就来给她递信,虽说巧合了些,可世上不乏巧合之事,就像她瞧见万菱与许丘,不也是巧合? “奴婢见过张昭仪。”云落屈身行礼。 张昭仪倒也直接,将人唤起,便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见我是想做什么?” “我想要小主助我飞上枝头,”云落也直接,“我想成为陛下的嫔妃。” 张昭仪看着云落眼中不加掩饰的欲望,轻笑道:“我凭什么帮你?” “要是之前,你倒还有和我谈判的资格,可你现在……”张昭仪摇头,“你不过一个宫女。” “凭我赌对了,”云落说得斩钉截铁,“凭小主愿意见我。” “接下来就该小主去赌了,赌我能获得陛下的宠爱,赌我能助小主一臂之力。” 张昭仪一愣,随即抬起团扇挡在脸上,可也挡不住她的笑意。 第45章 合作 云落虽有自信,皇帝绝不可能就此对她失去兴趣,她也有自信,叶婕妤重回圣宠,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否则为何深红或是浅碧去送汤都无反应,只她去,皇帝才翻叶婕妤的牌子? 只她不知道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也害怕一日复一日的拖延下去,叶婕妤会在频繁的相处中真的重获圣宠,皇帝对她的稀薄的兴趣如烟雾飘散。 所以她不能等,她需要寻求外援。 一个能知道皇帝行踪的张昭仪,无疑是最佳人选,也是她唯一能想法子接触到的外援。 张昭仪看着成竹在胸的云落,拭了拭眼角因大笑而泌出的泪花。 她既然选择同意与云落见面,自然不可能仅是因为她说对了许丘与她的关系。 这些日子,宫里都传:叶婕妤复宠,云落已无用处,叫她日日前去泽宸殿送汤,不过是羞辱罢了,唯有这般才能叫本性娇纵的叶婕妤洗刷曾欲用婢子复宠的耻辱。 张昭仪自然知道这些传闻是假,她与韵美人那些愚人不同,她虽是宫女出身,但唯有她才真正算得上是与皇帝自幼相识,如何能不知道,叶婕妤“复宠”的真正原因。 不过是皇帝恼怒叶婕妤既想复宠,偏偏在他感兴趣后,又遮遮掩掩不肯真正将人双手奉上。 “你过来。”张昭仪拿着团扇朝云落点了点。 云落依言走近,就见张昭仪摇着团扇笑道:“你应当知道叶婕妤曾有过一个龙胎。” 云落点头,“是,不过听闻仅怀胎四月就因意外小产。” “不是意外。”张昭仪看向云落,说的肯定。 云落心中一惊,却又疑惑,张昭仪好端端同她说这个做什么。 “叶婕妤也猜到不是意外,她是因为在御花园不慎踩到了一颗琉璃石而跌倒小产,在那之前走过的是荣妃娘娘。” “所以小产后叶婕妤哭着闹着要陛下治荣妃的罪,却因此遭到陛下厌弃。” 就连这次皇后小产,荣妃明明是明面上最值得怀疑的人,却偏偏是唯一一个几乎毫发无伤的。 荣妃,就这般得皇帝的宠爱吗? 还是因为她代表着骠骑大将军? 云落微蹙眉心,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 “小主的意思是?” 张昭仪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做陛下的女人,只知道陛下可不行。” “不过今日不是个交谈的好时机,日后想到了再同你说说宫中的事吧。” 云落点头,“多谢小主提点。” 按理说话到这,就该是各自离开了,但云落却又问道:“小主,大概什么时候……您能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日期吗?” “尽快。”张昭仪道。 云落看了一眼亭外风雨欲来的气象,朝张昭仪又行了一礼,“有劳小主相助,日后但凡能用到我,尽管吩咐。” 话落,见张昭仪没有别的话要说,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奴婢告退。” 云落退出凉亭,裙摆被风吹拂飘动,是个单看背影就觉得漂亮的美人儿。 “这云落的确生得貌美,可是主子,”万菱走上前,“您何故对她有求必应?” 张昭仪道:“要拉拢人,不先付出些怎么行?” 亭外飘来落叶,张昭仪伸手正好接住,“这宫里各个都是大家小姐出身,若是有的选,我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万菱抿唇沉默。 张昭仪却瞧着她笑了起来,“谁叫你们一个个跟着我在陛下跟前也露了不少脸,却一点也没叫陛下得趣,否则我今日也不必来这儿。” “主子!”万菱被打趣得羞红了脸,跺脚不依。 …… 第46章 叶婕妤:?原来我才是那个很贱的人 张昭仪的速度很快,从凉亭离开后才过了五日,就叫了许丘过来传话,叫她做好准备。 所以今日在泽宸殿前的这场戏,是张昭仪的安排和云落的顺势为之。 叫皇帝怜惜,从叶婕妤手中要人? 这只是张昭仪五日铺垫中的最后一击,但却不是云落唯一的用意。 “……处暑雷唱歌,阴雨天气多……” 走在回宫的路上,浑身湿漉漉的云落撑着伞哼着民谣。 她与张昭仪谈话的那日,正好在处暑的前一日,那日午后天气阴沉,几乎可以预料翌日的天气。 处暑当天下雨,就意味着接下来直到立秋,多半都是雨日。 而在她的计划中,她最好是在雨夜侍寝。 所以才特意问了那一句“大概什么时候能成事”,为的就是催促张昭仪不要拖延,尽快。 张昭仪果然没叫她失望。 云落哼着歌,直到瑶华宫的宫门映入眼帘,这才换了表情,装作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 守门的小太监原本正咧着嘴笑呢,见到云落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忙问道:“哎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云落摇头,“倒是你,今日遇上了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说到这个,小太监又咧嘴笑了开来,“今儿个主子高兴,给咱们赏了一个月月银!” “这的确是个喜事,”云落也软软的跟着笑,“那主子又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 小太监摇头。 但不仅是守门的小太监不知道,就连向来消息灵通的裴小珍对此也不甚了解。 “似乎是国公府的事儿,但具体是什么叫主子高兴,我就不知道了。”裴小珍摇头。 国公府……云落垂眸,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也不知道她在国公府的故人,如今都过得如何。 “热水来啦!”何花一嗓子打断了云落的思念,“云落姐姐快擦擦身子换身衣裳。” “虽然天还热,可还是得提防寒气入体。” 云落刚点头,何花又咋咋呼呼的拉着裴小珍出了房间,还不忘贴心的关上房门。 云落也没拖拉,赶紧就脱了衣裳擦起来。 她今日淋雨的确是有“受寒”的意思,但绝不是在侍寝前。 擦完身子又换了身衣裳,云落便去到寝殿中回话——本该一回来就回话的,可谁叫云落浑身都被淋湿,这才叫她先回房更衣。 “主子……” 云落低眉垂眼的将方才在泽宸殿前发生的一切朝叶婕妤禀告。 叶婕妤的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这些天来,云落能察觉到叶婕妤对她的态度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至少从未当着她的面如此不加掩饰。 显然,这股气不是冲她而来。 “啪——”叶婕妤将团扇摔到几案上,“韵美人、慕美人,还有个邓宝林?” “真是给她们胆子了,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近一个月以来,叶婕妤被翻了八次牌子,荣妃占了三次,张昭仪与韵美人各一次,另外皇帝还去看望了一回谈才人。 甭管叶婕妤这八次牌子都是因何而来,在泽宸殿又做了些什么,至少在明面上她现在都是实打实的宠妃,岂是能叫韵美人三人能打脸的? “主子,”浅碧上前安抚,“不过是些不长眼的奴才罢了,您想出气,一句话的事儿。” 叶婕妤当然知道这个理,宠妃想出气,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替她动手。 可她生这么大的气,尤其是因为她近来越发看不顺眼的云落的气,归根究底,其实是因为心虚。 这一个月来,去了泽宸殿八次,一次研墨一次弹琴一次下棋,两次皇帝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没回寝殿,还有两次纯盖被子。 这么算下来,真正侍寝也就一次! 一开始还当是巧合,但这么多次,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不对了。 直接问皇帝自然是没结果的,最后还是驰海指着桌上的点心给她解了惑—— “御膳房早两天就说今儿个要呈一道时令的炸莲花上来,结果您瞧瞧,桌上可有这道点心?” 叶婕妤初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就说要重罚御膳房,结果一抬眼瞧见驰海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 驰海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叫她主动将云落给送到皇帝床上去! 早在年初就谋划好了这桩事,可事到临头,皇帝几乎是明着找她要人了,她却仍觉自己的心好似被钝刀子一下一下的割着。 叶婕妤看着下首低眉顺眼的云落,她该做出决定了。 否则就该如深红说的那般,弄到最后不仅磨掉陛下最后的那份情,还叫云落离了心。 “云落,”叶婕妤清了清嗓子,“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一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深红……” 叶婕妤刚想吩咐,就听外头传来响动。 “奴才见过婕妤小主。”敬事房的主管公公——律来带着人朝叶婕妤行礼。 叶婕妤刚挂上去的笑容在看到律来身后的人时,凝固在了脸上,“今日怎么劳驾公公亲自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 律来亲自前来,是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意味着今日被翻牌子的要么是高位要么是宠妃;而敬事房来人多,就是实打实的规矩了: 初次侍寝的嫔妃,由敬事房伺候洗浴。 “瞧小主说的,瑶华宫可是个好去处,奴才恨不能日日来,有这好差事,自然是第一个跑在前头。”律来嘴里说着谄媚的话,面上的神情却有些淡淡。 “哦对了!”律来一拍脑袋,“驰海公公还托奴才给您带一句,‘陛下近来心情不好,或许听听琴声,能调剂调剂’。” 要不是有深红及时扶住,只怕叶婕妤退后的这一步能直接坐到地上。 她上午才高兴地发了赏银,也终于下定决心将云落送上去,结果皇帝自己坐不住了。 “主子……”深红一手扶着叶婕妤的手,一手撑在叶婕妤的背后。 叶婕妤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劳公公费心。” 见叶婕妤上道,律来脸上的笑容这才加深几许,“还劳烦小主安排一间空房。” 律来不知云落单住一间房,但就算知道,也得另要一间,毕竟下房哪容得下四个伺候洗浴的宫人。 叶婕妤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此时却不得不伸开,将扶着她的深红拂开,吩咐道:“深红,你去。” 深红应声,将叶婕妤交给浅碧。 浅碧还没明白,但至少知道气氛不对劲,等律来走了才敢问方才打哑谜似的话。 至于云落,自然是被深红给带走了。 深红将云落还有律来一行人带到一间闲置的房舍前,朝律来笑道:“律来公公,这间房还算宽敞,您看可行?” “都听深红姑娘的。”律来淡笑点头。 得了律来的首肯,深红便去安排人去烧热水等事宜,顺便也将律来等宫人暂时给安排了个去处。 总不能叫敬事房的总管公公在外头干站着吧,也总不能不提前给云落交代一番吧? 深红将云落拉到空房里,还在组织措辞,就听云落鼓足勇气,犹豫道:“深红姐姐,是……我、陛下,那个……” 越紧张就越说不清楚。 深红一把抓住云落在胸前比划的手,“是,今日是你去侍寝。” 云落瞬间瞪大双眼,“真的是我?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 叶婕妤这几次侍寝是个什么情况,深红再清楚不过,就是可惜她家主子还是不开窍,硬生生拖到陛下亲自要人。 深红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亲昵的捏了捏云落的鼻尖,“不突然,主子这些日子时常在陛下跟前说你。” 云落才复原的眼睛又猛地瞪大,随即一脸感动,“主子对我真好~” 深红笑了笑,抓紧时间给云落讲了些侍寝的注意事项。 这里云落听得认真,想来深红也没必要在这上头骗她。 如果是叶婕妤或者是浅碧来讲,她就只敢信五分了。 约莫说了两刻钟的话,便有宫人抬着热水来了,深红只得止住,说得再多,也不如云落侍寝一回来的真切。 再且,待会儿敬事房的嬷嬷也会同云落讲侍寝的规矩。 沐浴的热水搬到房中,四位嬷嬷站在宽大的桶旁,热气氤氲了她们的脸庞,“姑娘,请吧。” 云落红着脸,才羞涩矜持的伸手碰到腰间的结,就被一嬷嬷接过了活。 在人前的云落一贯是青涩知礼的,何况这也的确是她的第一次。 但很快…… 第47章 侍寝前的准备 没入热水中的云落眼泪都快掉下来,死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好不容易寻到空处,才敢张嘴道:“嬷嬷,能不能轻些?” 天知道这些嬷嬷的手劲怎么这般大,明明拿的是丝绸软布给她擦身,用在她身上却好似钢刀刮骨,叫人痛不欲生。 “哎呦姑娘,”其中一嬷嬷谄笑,“您今儿个可是要去伺候陛下的,当然洗干净才行。” 云落:我是什么很脏的人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落只知自己全身上上下下都被“擦”个干净,从木桶里出来时全身红的跟刚煮熟的虾似的。 擦干身上的水,嬷嬷又拿出一盒香膏,“这是玉容冰肌膏,昙花香味的上月宫中就制了这么一盒,姑娘闻闻,可还喜欢?” 现在的云落可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自然是点头应好。 有人用布帕拢着云落的一头乌发吸干水分,有人挑起玉容冰肌膏涂满她每一寸肌肤,整个人就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动弹不得。 待涂完香膏,便是穿衣。上半身是白绫制成的外衫,下半身则是一条月白色的绸缎制成的裙子。 单说这白绫,一匹素净的就要38两白银,但能进到宫里来,定然是绣了暗纹的,价格起码翻倍。 白绫衫、月光裙,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最适合穿在月下行走。 云落曾见国公府里的三小姐穿过,站在月下的花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就像那月中仙从天而降。 那时的她也想穿,38两一匹布,她买得起,但她是奴婢,穿绫罗绸缎是律法不允许的。 如今——云落展开双臂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嬷嬷拿着轻柔的衣料穿过她的手,落到她的身上。 “姑娘这身穿得真好看。”有嬷嬷站到云落身前,打量笑道。 云落笑了笑,低眸抚平袖口细微的褶皱,“是衣裳好看。” 穿好衣服,便是开脸,又叫云落疼了好一阵,再是上妆、编发…… 不得不说四位嬷嬷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光可鉴人的铜镜中映照出身着白绫衫的云落,本就精致的眉眼被细致的涂抹上胭脂,黛眉朱唇,眼波流转间好似藏着一泓春水,叫人见之难忘。 “多谢嬷嬷们如此为我上心。”云落从梳妆台前起身,朝四人行礼。 但没等她屈膝,离云落最近的嬷嬷就吓得连忙伸手来拦,“都是我们该做的,姑娘如此,实在是折煞我们了。” 云落也没坚持,只好朝四人笑了笑。 梳妆打扮完,一下午的时间就基本过去了,云落走出房间,看着宫墙上方西垂的落日都有些愣神。 也不仅是她愣神,深红与其他悄咪咪探头往这边看的宫人们也都愣了一下。 无他,自然是打扮一新的云落。 不同于平日挽起的宫女发髻,今日于脑后披散了一半的头发,此刻清风拂来,扬起了几缕发丝。 “深红姐姐。”云落唤道。 深红回过神来,离得近,还能闻到清风送来的淡淡幽香,“时辰不早了,我已吩咐人安排好了晚膳。” 云落含笑点头,可没走两步忍不住低声去问深红,“深红姐姐,是吃过饭就要过去了吗?” “我想在离开前,去向主子行礼谢恩。” 深红眸光闪了闪,笑道:“时辰不早了,你用过晚膳就该过去了,明早再向主子请安也不迟。” 云落点点头,走到隔壁房间,桌上已经摆上了八菜一汤,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能将人肚子里的馋虫全给勾出来。 但!云落每一道都只浅尝了两三口就放下了筷子,勉强填了个半饱。 吃太多万一闹肚子,误了事算谁的?云落等这一天已经许久,绝不可能闹出这种乌龙。 “姑娘用完了?”律来在旁问道。 云落点头,复又低头羞涩,“……我有些紧张。” 头一回侍寝的嫔妃哪有不紧张的,律来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安抚了一句:“女子总要有这一遭的,姑娘顺其自然便是。” 说罢,律来躬身做出“请”的姿势,“姑娘,该上轿了。” 云落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瑶华宫,一顶小轿已经停在了宫门前的青石板上。 律来弯腰掀开轿帘,朝云落笑道:“姑娘,请吧。” 云落回头看了一眼瑶华宫的牌匾,金乌还未完全落下,堪堪落了一缕金光在“宫”字顶端的那点。 就在云落看来时,一朵乌云飘来,金光湮灭。 没了阳光的照射,赤金牌匾也显得灰扑扑的。 云落收回视线,转身上轿。 “起轿——” 随着律来一道尖锐嗓音响起,轿子稳稳当当的行走在了宫道上,很快便将瑶华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这次云落没再掀帘去看外面的情况,她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就在今夜。 不知过了多久,云落坐在轿子都快要睡过去,总算感觉到轿子碰地时的轻轻一震。 轿帘随即被掀开,露出一张云落熟悉的脸——多瑞笑得见牙不见眼,“云落姑娘。” “多瑞公公。”云落也朝他一笑。 多瑞朝云落伸出胳膊,云落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将手轻轻搭在多瑞的胳膊上,由他搀扶下轿。 这是云落第二次踏进泽宸殿的大门,九曲回廊、楼台流阁,一一映入眼帘。 这次,她没有再低着头。 就是可惜,云落抬头望了一眼极力想从乌云中挣脱出来的月亮。 没有月光,她这一身在月下流光溢彩的衣裙,就失去了它最美的模样。 但是没关系,有舍才有得。 “姑娘,陛下还在御书房中看书,您先在寝殿中候着。”多瑞将云落送到寝殿,解释道。 许是因为紧张,云落顿了一下才朝多瑞点了点头。 皇帝虽然不在,但寝殿内燃着连枝灯,几乎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多瑞将云落带到床榻前坐下,“姑娘,有事您唤我。” 云落闻言点头。 多瑞没忍住去瞧云落,就见她低着头、端正的坐在榻上,要不是搭在膝上的手指将裙摆揉出了好几道褶皱,看起来就像个陶瓷娃娃。 “姑娘,别紧张。”多瑞没忍住干巴巴的安抚了一句。 突如其来的声音好似将云落吓到,就听她短促的惊呼了一句,“我、我知道,我不紧张。” 许是这句话给了她勇气,云落总算敢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寝殿。 “公公,琴呢?” “琴?”多瑞被问住,“姑娘这会子要弹琴?” 云落蹙起黛眉,“不是说陛下想听我弹琴吗?” 多瑞恍然大悟,那不过是他师傅找的借口罢了,这大晚上的,正常人谁还会想到弹琴? 不过多瑞瞧着云落轻咬下唇,一脸紧张望着他的模样,立时将心中的反驳之语咽了回去,“您稍等,我就吩咐人去准备。” “多谢公公。”云落笑弯了眉眼,像是月牙儿。 宫人的速度很快,不到盏茶时间,一架琴便摆在了殿中央。 云落走到琴前坐下,都不用伸手去弹,就知道这架琴比她房中那架要好上许久。 云落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上琴弦,一边弹琴一边等皇帝看书归来。 琴音袅袅,连枝灯上的蜡烛偶尔发出“哔啵”声应和,一曲未尽,窗外的世界也不甘寂静,以雷声作和。 “砰——” “嘶——” 第48章 皇帝:后悔 几乎是雷声响起的同时,云落吃痛的收回手。 多瑞紧张上前,“姑娘怎么了?” 云落放下手摇头,“不小心被琴弦刮了下手,无事。” 多瑞不放心,正想检查一下,就听开门声响起,穆靖川从外头走了进来。 殿中的宫人纷纷行礼,就连多瑞都连忙退到一旁行礼。 唯独云落,从她听到开门声响起时,便一直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坐在琴后一动不动。 美人哪怕是呆愣的坐着,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倾城国色,尤其是今日精心打扮过的云落。 白绫衫的暗纹在灯下若隐若现,堪堪掐住云落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掠过起伏的山峦,穆靖川幽深的眸光落到泛着莹润光泽的朱唇上。 像是一枚熟透的樱桃,任人采撷。 “怕雷?” 穆靖川走到琴前停下,轻声问了一句。 然而就是这轻声的一句问话,好似比窗外的惊雷还叫人害怕,云落登时动了起来—— 也不知她是想起身行礼,还是想下跪问安,总之手忙脚乱的,先是被身后的支踵1绊了一下,后又磕在了身前的琴上,最后伴随着一道刺耳的琴声,云落“跪”在了地上。 支踵:跪坐时垫在臀下的小凳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穆靖川想伸手去扶都没来得及。虽膝盖落地的声音被手按在琴弦上的声音盖过,但也能猜到这一摔怕是不轻。 穆靖川来前虽恼怒云落宁愿受气,也不曾通过多瑞,辗转寻他祈求呵护。 此刻也只剩下了哭笑不得,他有过的女人也有二十好几,但侍寝前来这么一出的,云落算是头一个。 罢了,穆靖川心道,正欲伸手将人扶起,就听跪在地上的云落道: “陛下,奴、奴婢……” 嗓音微颤,一听就是疼得落泪了。 然而就在穆靖川的手刚伸到云落眼前时,就被云落猛地一把抓住,“陛下,是奴婢鲁莽,但您不要生奴婢的气……” 云落一双手都抓住穆靖川的手,抽噎着抬头看他,“不要、不要赶奴婢走。” 黛眉微蹙,长睫染泪,抬头时正好有一串泪珠从眼角滑落,楚楚可怜。 穆靖川心中一动,反映到肢体上来就是微动了下手指。 但现在的云落显然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得,不安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偏偏拽着穆靖川的那几根手指动了又动,终是不敢用力。 “……陛下……” 细若蚊蝇的哭声,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穆靖川后悔了。他是恼怒叶婕妤做事不干脆,也恼怒在云落的心中,叶婕妤排在他前头。 但要是没有这一月来的冷落,云落又何至因一点小事就吓得惶恐不安。 穆靖川叹了口气,干脆俯身将人抱起。 …… “……陛下?” 过了半晌,穆靖川抱着人都走了几步,才听云落在他怀中犹疑的唤了一句。 “嗯。” 穆靖川话音才落,云落便又唤了一句:“陛下。” 这一句虽还带着试探,但语调轻扬,显然是高兴了起来。 穆靖川又应了一句。 “陛下!” 穆靖川懒得应了,可余光瞧见云落眸光盈盈,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没忍住又应了下来。 但结果与之前的一样,他话音才落,云落又是一声,好似没个完了。 正好走到了床边,穆靖川干脆将人放下,低头欺身。 “陛——唔。” 云落瞪大眼睛,穆靖川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喋喋不休的嘴被堵了个正着。 呼吸纠缠,气温升高……还没到这一步,穆靖川就已撤开了身。 急得云落连忙伸手去抓人,没等她说话,穆靖川便笑道:“朕去洗漱。” 云落眨眨眼,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但却没撒开拽住穆靖川衣袖的手,“奴婢伺候陛下。” 不同于方才梨花带雨的令人怜惜,现下含羞的云落别有一番韵味。 含羞的云落,穆靖川先前是见过的,但今时又不同往日,多了一分先前没有的风情,叫人舍不得撒开手。 “你也得更衣。”穆靖川反手握住云落的手,这才撤身离开。 夜还很长,不急于这一时。 宫人适时上前,“奴婢伺候姑娘净面、更衣。” 云落收回看向穆靖川的目光,朝宫人点了点头。 在瑶华宫用胭脂细细描绘过的眉眼,穆靖川才瞧过几眼,这就又被洗了下去。 宫人沉默着伺候云落,却也不得不惊叹于云落的美貌,她在寝殿中已伺候了不少时日,但还是头一回见到,洗掉脸上的胭脂后,容貌相差无几的。 也是,能从微尘中脱颖而出的,不过是不小心跌入尘中的珍珠。 云落洗脸费了些时间,等她仅着亵衣回到床榻时,穆靖川已基本洗漱完毕,正在由驰海伺候更衣。 不过这次云落没再跑去与驰海抢活,一把掀开锦被,便缩进了进去。 等穆靖川走到床边时,只能瞧见几缕秀发还落在外头。 第49章 云雨翻涌 说她胆大,事到临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说她胆小,竟敢当着皇帝的面躲起来。 穆靖川摇头失笑,扭头低声对驰海吩咐了一句。 驰海轻声退下,还没等他回来,就见蒙在被子里的云落憋不出住了,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才刚露出眼睛,就撞进了穆靖川的眸中。 云落下意识又想钻进锦被里,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连忙朝穆靖川讨好的弯起眉眼。 “陛下~” 云落沿着床边从锦被中伸出手去拉穆靖川的衣袖,见他没有拒绝,这才顺势往下拉住他的手指,笑意快从眸中满溢出来。 穆靖川也柔和了眉眼,正好驰海去而复返,拿过他手中的瓷瓶,便上了床。 “陛下,这是?”云落指着穆靖川手中的瓷瓶,好奇问道。 穆靖川却只道:“膝盖可还疼?” “不疼。” 这句话云落说的干脆,谁料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那刻,穆靖川便一把掀开了锦被。 夏衫轻薄,丝绸制成的亵衣轻若无物,不仅影影绰绰的透出云落上身绯色的肚兜,泛红的膝盖自然也藏不住。 等到捋起亵裤,红痕就更明显了,尤其是落在凝脂般的肌肤上。 “不疼?”穆靖川挑眉,挑起一抹药膏就往云落的膝上抹去。 只一下就叫云落告饶,“疼,陛下,奴婢疼。” 但穆靖川丝毫没有放轻力道,还是驰海在旁解释了一句:“姑娘,这药需用些力才能将药效化进去。” 活血化瘀的药哪个不是这般,云落知道,但不妨碍她可怜兮兮的噙着泪,咬着唇不敢再呼痛,却叫人怜惜。 穆靖川虽然面上没有表示,但云落却能感知到,给她抹右腿时,明显放轻了力道。 殿中的连枝灯不知何时被尽数吹灭,只剩下床头的宫灯还散发着蒙蒙光亮。 烛火跳跃,长睫在穆靖川的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遮蔽了他凌厉的凤眼,眉眼都好似温柔了下来。 云落一时竟看痴了。 穆靖川抹完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云落。 穆靖川扬了扬眉,轻咳一声见云落回过神来,便将手中的药膏递给驰海。 “陛下——” 云落忽的如乳燕投林撞进穆靖川的怀里。 娇躯满怀,先前若有似无的幽香此刻将他包围,穆靖川低眸,就见云落的胆子已经用完,双眼紧闭,眼睫却紧张的不住轻颤。 穆靖川低声轻笑,欺身压上,手顺势盖住云落那截不慎从亵衣中露出的腰肢。 触之温润,如她那双手般堪若美玉,叫人流连忘返。 床幔不知何时落下,遮住了床头的烛光,却挡不住床榻上的娇声软语。 为了爬上龙床,云落为这一天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但此刻在暗色的床榻上,瞧着穆靖川模糊的轮廓,紧张得呼吸都快要静止。 “陛、陛下……” 云落紧紧抓着穆靖川的衣襟,感受着男人已经伸进她肚兜里的手,身躯不住颤栗。 “嬷嬷没教过你吗?别怕,放轻松。” 随着穆靖川的一句轻声安抚,云落只觉胸前一凉,随即又是一热,叫她没忍住喘了一下,眼角泌出泪水。 何止是敬事房的嬷嬷教过,国公府的嬷嬷也教过,就连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深红也红着脸提点了她几句。 但耳朵里听一百遍,也不如真刀真枪的实践一回,且她也知道,床事不顺,也会被厌弃。 国公府有个风流的三老爷,除了正妻,小妾加通房共有18人,比现在宫里的娘娘都多,时不时就能传出些“趣事”供人在茶余饭后说嘴。 云落就算想不听到都难,何况她本就想为人妾室,怎能不学习前车之鉴呢? 总之那位三老爷是不喜欢在床上放不开的,觉得没意思;但也有一次,三老爷将才花了大笔银钱的淸倌儿赎回府中,翌日就将人又给发卖了,听说是太过放荡,三老爷觉得头上的帽子太绿。 既要纯真羞涩,又要放荡多情,云落觉得难极了。 可再难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可不想像三老爷院中的一些小妾通房那般,一次就被忘在脑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她们这些下人。 男人的手在她身上点火,已从上到了下。云落咬唇,也学着他的动作,抖着手去扯男人身上的衣带。 可解了衣带后该干什么?嬷嬷也没教过,云落只得攀附住穆靖川的臂膀,娇躯轻颤的没话找话: “陛下,陛下还没、没听奴婢弹琴……” “朕已经听过了。” “听过了?什么、时候?” 穆靖川也不知道云落这会子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但还是又回道:“门外。” “那、那好……” 好听吗?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今夜的《琵琶行》才刚刚开始,云落就泛着泪光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不成语调的泣音为《琵琶行》伴奏。 自然是好听的,云落虽学琴不久,但足够勤奋好学,所以哪怕仍带着初学者的青涩懵懂,却也叫人听了又听。 室外细雨连绵,雨打芭蕉;室内云雨翻涌,只听一次怎么能够? 足足又听了两次,室内云雨初歇,室外却不甘寂寞的陡然增大了雨量。 雨声伴着雷声,几乎将整个寝殿照得亮如白昼,云落几乎是瞬间就躲进了穆靖川的怀中。 “这般怕雷?”穆靖川揽住云落的肩膀,轻笑问道。 谁料云落却是身体一僵,连忙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奴婢不是小孩儿,才不怕打雷。” 偏雷声不停,似敲鼓般在炸响,哪怕云落已经有了准备,但从她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唇瓣来看,穆靖川岂会瞧不出她的害怕。 可没等他重新将人揽进怀中安抚,驰海上前躬身道:“陛下……” 驰海顿了下,“该回去了。” 这是宫里的规矩,嫔妃不能在龙床过夜。 当然,若是皇帝不愿遵从,宫人也没办法,不过该提醒还是得提醒。 穆靖川拧了拧眉,却没反驳,默许了驰海的话。 虽眼下正对云落在兴头上,但他向来不是个重欲之人,暂且明日还得上朝。 可瞧着云落未施粉黛却并未比描眉涂唇差上多少的容貌,尤其是才将云雨,云落的眼角眉梢还残存着醉人的酡红,与被惊雷吓到后的楚楚,穆靖川有些不忍。 “等雷声停了再回去。”穆靖川捧住云落的脸,拇指在她的眼尾摸了摸,“朕改日去看你。” 云落看着穆靖川,眼睫颤了颤,垂眸应是,“奴婢告退。” 穆靖川心里不得劲了,尤其是云落轻颤的眼睫蹭到了他的手指,扭头吩咐驰海一并送些赏赐回去。 末了才想起来,看向云落道:“还自称‘奴婢’?” 云落先是一愣,再是喜形于色,“陛下,奴、嫔妾谢陛下!” 要不是这次穆靖川及时伸手拦住,云落激动地还想跪地谢恩。 不过也正因如此,穆靖川才觉心里舒坦了。 至于什么位份,就不是穆靖川该操心的了,这是皇后的事儿,等明日云落去凤仪宫请安,就能拥有正式的位份。 第50章 激怒叶婕妤 仍旧是来时的那顶小轿,云落歪坐在里边昏昏欲睡。 她才不想留在泽宸殿,先不说她是奴婢上位,单说初次侍寝就留宿龙床,岂不是将她放在烈火上炙烤? 再且,她还得回去向叶婕妤请安,说“清楚”道“明白”,好叫她不必住在瑶华宫。 想来叶婕妤是睡不着的,就算熄了灯,她也得将辗转反侧的叶婕妤从床上弄起来。 不过叶婕妤显然是没有这么大的气性。 云落从小轿上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瑶华宫,脸上绽开了笑容。 “怎么还没吹灯?”云落站在殿门前,踮起脚尖探头往里瞧,“主子难道还没睡?” 守门的小太监瞧着云落身后跟着的捧着托盘的宫人,心下有了底,便笑着回道:“今儿个是姑娘的大喜之日,主子怎睡得着。” “咳!”多瑞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小主,夜已深,奴才们就先回去了!” 这句话可谓响亮,小太监明白过来,腰当即就不自觉的弯了些许,谄笑道:“小主若是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奴才去婕妤主子那儿通禀一声。” 云落摇头,“你们帮我将赏赐拿回房间。” 末了还不忘对多瑞等人笑道:“辛苦公公了。” 但还没等多瑞回话,云落又有了新的主意,从托盘上选了三件不仅是价值还是模样都最好的首饰。 云落接过伞,拿着装着三件首饰的锦盒,朝揽月轩走去。 路上她还瞧见了何花与裴小珍躲在树后似在对她使眼色,但云落只当没瞧见,一路走进了寝殿。 她本来是想跑的,但初次承宠,总是有些不适的,别说跑了,就连走路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榻上的叶婕妤,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云落,尤其是她的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喜意。 “主子!”云落笑盈盈的朝叶婕妤行了一礼,但这次没等她叫起,就自行起了身。 叶婕妤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就阴沉了下去,但正沉浸在喜悦中的云落如何察觉得到。 云落将抱在怀里锦盒拿出,一边朝叶婕妤走去,一边高兴道:“主子,这是陛下赐我的首饰,我觉得这三件最好看,也最适合主子!” “主子瞧瞧……” 云落才将锦盒放到榻上的几案上,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面色阴沉的叶婕妤扇了一巴掌。 力道之大,云落都不用作戏,就倒在了地上。 “主子!” 深红吓到尖叫,可叶婕妤充耳未闻,一双眼紧紧盯着捂着脸正不可置信看向她的云落。 “你是在羞辱我吗?”叶婕妤随手抄起就往云落脸上砸去,“你不过是我叶家养的一条狗,你也敢羞辱我!” 云落有些发愣,她的确是想激怒叶婕妤,但没想到她才刚出一招,叶婕妤就忍不住了。 不应该啊,平日叶婕妤虽气性大,但好歹还会维持下表面的功夫。 疑惑归疑惑,但丝毫不影响云落涌上泪水,娇娇柔柔的哭起来,“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想……” 云落的哭是练过的,不论哪个角度,只要她想,她都能保证自己哭起来是美的。 可同样是颦眉落泪,在穆靖川眼中是惹人怜惜,在叶婕妤眼中便是刺眼。 “你就是故意的!”叶婕妤打断云落的话,“你故意在泽宸殿前摔倒,叫陛下怜惜你!” “我不是都跟你说过,我会助你爬上龙床吗!你却偏要自甘下贱,自己往龙床送!” 云落心中一惊,难道是张昭仪那儿出了纰漏,叫叶婕妤知道了? 但很快云落便放下心来,只见叶婕妤摔完了锦盒还嫌不过,抄起茶水还想砸过去。 茶水可不比锦盒,这一砸,万一烫到了哪儿,那就真是不可挽回了,再加上有摔锦盒的缓冲,这次深红急忙站出来,茶水被她挡了个严实,半点都没溅到云落身上。 就连浅碧也赶紧按住了叶婕妤的手,生怕她又抄起别的物件往云落身上砸。 云落能不放心吗? 深红都暂且不算,浅碧向来是以叶婕妤为中心,叶婕妤满意云落,她就也对云落有笑脸;叶婕妤不满意,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看来张昭仪没有出纰漏,纯粹是叶婕妤气昏了头脑,误打误撞猜对了真相。 “主子、主子!”浅碧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是荣妃与慕美人不怀好意,她们恨不得咱们与云落反目成仇!” 深红也忍着疼劝,“主子,云落一心向您,侍寝回来还记得给您请安。您因旁人三言两语就打罚她,不是叫自己人寒心吗?” 浅碧与深红说了一堆,可叶婕妤瞧见从锦盒中摔出来的精美首饰,再想到云落行礼时竟敢没经过她同意就自顾自起身,便觉荣妃与慕美人说的或许也不无道理。 她以前,也最喜欢拿着皇帝赏赐的物件在宫中四处走动炫耀,高兴时还会直接从取下御赐之物赠人,美名其曰:以慰她们长久没见到陛下的思念之心。 第51章 学好数理化 就算云落是祖母的人,但毕竟不是自幼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她就不信云落拿着首饰同她分享喜悦时,心中没存着半点想要炫耀的心思! 叶婕妤越想越气,可被浅碧二人劝着,刚刚又已经发泄了一通,理智总算勉强占了上风。 尤其是云落仍捂着脸躺在地上,至今不敢起身,她虽仍觉云落泫然欲泣的模样刺眼,但心里终归是好受了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深红将云落扶走了。 “云落,你别怪主子。”深红扶着云落回到房间,解释道:“你走后,先是荣妃派了一宫女过来,说是主子身边少了人,今后便叫那宫女顶替你的位置。” “再是慕美人带着今日将你推倒的宫女过来,说是赔罪,装模作样的打了几下那宫女,结果那宫女不服气了,说她根本就没用力,是你故意倒在地上,是故意叫陛下垂怜。” 深红皱眉叹气,“主子属实是被她们气昏了头脑。” 云落在心中冷笑,不敢对荣妃甚至慕美人撒气,就将气撒到她身上。 无非是觉得她是国公府养的一条狗,所以可以任打任罚。 “我知道,”云落摇头,“主子出身高贵,在府里何曾受过这种气。” 云落的话说得好听,但深红还是不敢放心,温声关心道:“让我瞧瞧你的脸,可是打疼了?” “不疼。”云落下意识回道,但手却一直捂着被叶婕妤打过的左脸。 越是这般,深红越不放心,最后还是温声软语劝着,才叫云落犹豫着放下了手。 这一瞧,就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云落的左脸颊上赫然多了三条红肿的伤痕,尤其她的肌肤白皙娇嫩,突兀的厉害。 深红只觉头一阵阵发疼,她自幼跟着主子,当然清楚主子骤然发怒的原因,但也正是因为主子的怒火来得突然,根本没给她们关闭门窗的机会。 她已经能想到,明日宫中会传怎样的风言风语。 偏偏云落的脸还被划破了,就算明日主子被她们劝得气消了,愿意和云落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旁人一瞧云落的脸,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陛下呢。 深红光是想想,就想眼前一黑,干脆昏过去算了。 “我去给你拿药……” 深红皱眉心疼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落摇头打断,“上次我的手指受伤,还有些药没用完。” “深红姐姐帮我打盆水来吧,我好清理一下。” 深红点头,不过片刻便端着一盆清水走了回来。 深红将水盆放到桌上,就拿起布匹沾了些水,想动手给云落清理伤口。 云落连忙将人拦了下来,“我自己来就好,深红姐姐还是先回去吧。” 云落蹙眉看向深红的腰腹处那团深色的水痕,“赶紧回去瞧瞧有没有烫伤。” 深红笑了笑,一颗心总算是能放了下来,云落还能想到关心她,可见心里就算有气也不多。 “我没事,主子那杯茶水早就不烫了。” 深红还想坚持替云落清洗伤口并上药,可谁料云落却生气了,“深红姐姐这般,就是将我当外人了!” “我没有生主子的气,不必姐姐这般小意讨好!” 说着,云落眼都气红了,深红哪还管坚持,要知道云落的脸都被划伤都没红眼眶。 “我哪里是小意讨好,我分明是关心你。”深红解释了一句,但也没坚持了,“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你也早些休息。” 深红放下布帕离开,顺便帮云落关上了房门。 云落一屁股坐下,待人都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勾了勾唇瓣。 这盆水清理完伤口,她还另有用处,可不能叫深红帮忙,到时顺手将水带走倒了,平白给她添麻烦。 云落对着镜子将伤口处理完毕,从柜中拿出了她收了近俩月的硝石。 硝石除了可以治便秘,还有一层妙处,放在水中能结冰。 白日才淋过雨,晚上又抱着冰过了半宿,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阿嚏!” 不知过了多久,裸身抱着的冰块都融了许多,云落总算等到自己打了个喷嚏,但还不够,一个喷嚏不能保证一定会发热。 又过了许久,云落这才摸着黑将身上的水渍擦干穿上亵衣,再将冰块扔进窗外的草丛中。 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云落抖开被子,躺进了粗糙的被褥中。 昏昏沉沉,雨水不知何时停了,短暂的露了会儿太阳。 揽月轩寝殿,深红探头朝窗外已经看了几次天色,焦急的神色几乎藏不住—— 已经辰时了,主子都用完了早膳,云落怎么还没来? 等了又等,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深红只能硬着头皮对瞧着无悲无喜的叶婕妤道:“主子,奴婢离开一会儿。” “离开?”叶婕妤扯了扯嘴角,“是去叫云落吧。” “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她该上心的事儿,她自己都不急着要位份,你操什么心?” “主子说得对,”浅碧点头附和,“我说深红,你安心伺候主子就行。” 说罢,浅碧给深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让好不容易消了气的主子再次动怒。 深红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再劝。 罢了罢了,到时就说担忧皇后还在坐小月子,不敢太早去打扰。 想来其他娘娘、小主们不会因这件事跳出来,毕竟宫里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多一位“姐妹”,哪怕只是晚一点。 深红这般安慰自己,但心里却始终莫名不安。 第52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泽宸殿。 前些时日的时疫与水祸总算是消停了下去,刚上完早朝的穆靖川的心情甚是不错,随手点了桌上一份膳食吩咐道:“给云……” 今时不同往日,再对着宫人直呼云落的名字不合适了,穆靖川顿了下,问道:“皇后给了什么位份?” 问完又道:“将这两份送去瑶华宫,叶婕妤与她一人一份。” 虽然先前气叶婕妤不懂事,但终归还是给他送了个合心意的人儿,反正都住在瑶华宫,送一人是送,送俩人也是送。 “是,奴才这就去。” 驰海笑呵呵的应了,只当这是个好差事,扭头就将这活交给了他的干儿子多瑞。 谁知道多瑞这一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回来的踪影。 就连埋首于政务中的穆靖川都抬起了头,“驰海,今日懈怠了。” 驰海擦了擦汗,扭过头就赶紧吩咐宫人去催,不过这次没叫他等太久,多瑞像屁股后生了火似的跑了回来。 “干爹,不好了!” 驰海心内当即就是咯噔一声,但面上却是眼一瞪,“怎么说话呢!” 多瑞跑到驰海面前,稍喘匀了气,便赶紧压低声音道:“干爹,叶小主发热了,脸、脸还受伤了。” “叶小主”说的自然是昨晚才侍寝的云落,云落是被叶府买下的奴婢,当然是跟叶府姓。 驰海被唬了一跳,“怎么回事?” 随即察觉不对,驰海追问:“位份呢?是病到还没去凤仪宫请安?” 要是有了位份,多瑞就该唤云落为“叶+位份”。 多瑞摇头,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驰海,并强调:“要不是奴才过去给叶小主送吃食,只怕叶小主还躺在房里发热,没人知道呢!” 驰海的脸色已是极难看,倒不是因为云落风邪入体,而是昨晚叶婕妤说过的一句话—— “叶婕妤当真说叶小主……” …… “她当真说云落是她叶府养的一条狗?” 多瑞躬身站在御书房里,面对穆靖川问出与方才驰海类似的问题时,紧张的汗都冒了出来。 “奴才绝无半句虚言!”多瑞扑通跪地,“奴才在瑶华宫打听来的消息,一字都不敢更改!” 话音刚落,多瑞就听上首传来一道不大的“咔嚓”声,但他现在哪里敢去瞧。 驰海倒是瞧见了,是穆靖川将手中的毛笔给折断了,但他瞧见了又能如何,他是万万不敢在这时出声的。 说叶小主是狗,那陛下是什么?叶婕妤实在太过口无遮拦了。 “摆驾揽月轩。”穆靖川起身朝外走。 “是。”驰海连忙跟上。 穆靖川启程去瑶华宫时,关却尘才被宫人请过去给云落看病。 本不该是他的,但他一听到是揽月轩的宫女生病,想也没想的就站了出来。 宫女生病,能让叶婕妤派人来请太医,除了她身边的大宫女,也就只剩下云落了。 但等走到前往瑶华宫的路上时被风一吹,关却尘发热的脑袋总算冷静了下来。 近来有关瑶华宫的传闻,他也听过不少,说是叶婕妤复宠已用不上美貌女子来争宠。 听说云落的日子并不好过,又怎会值得叶婕妤派人来请太医? 不过也好,去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关却尘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可耻,但这是不是意味着…… “是哪位姑娘病了?”关却尘问藏黛。 “这……”藏黛张嘴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姑娘,是叶小主病了。” 关却尘一愣,“是婕妤小主病了?” “不是,哎呀!” 藏黛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解释,虽说昨晚云落去了泽宸殿侍寝,可现在也没个具体的位份,按理来说身份应当还算作是奴婢,但偏偏泽宸殿的多瑞一口一个小主的唤着。 “昨夜敬事房将云落、叶小主接去了泽宸殿,虽还没去凤仪宫请安,暂时没有位份,但身份已不同往日。”藏黛刚低声说出“云落”二字,马上就改了称呼。 “不过刚刚泽宸殿的多瑞公公来过,已称为……” “诶,关太医,您停下做什么?”藏黛一脸不解的看向突然停下不走的关却尘。 关却尘只觉得自己可笑,亏他还小人心态沾沾自喜,妄想能得偿所愿。 “关太医,关太医——?” 藏黛又唤了几句,才见关却尘低头猛地朝前走,“方才以为药箱里有东西没带,想了一下,是带了的。” 藏黛皱了皱眉,不该检查确认一下吗?还有关太医的声音,怎么听着忽的低沉了许多? 但关却尘陡然加快的步伐,容不得她多想。 关却尘的腿比她长,藏黛只能小跑跟上。 平日少说也要三刻钟时间的路程,这次愣是不到两刻钟就瞧见了瑶华宫的大门。 但还是来晚了,关却尘看着瑶华宫门前的龙辇,抓着箱带的手猛地攥紧。 腰间悬挂的香囊好似在发烫,尤其是里头放着的两颗珍珠,像极了那日他给云落上药时缀在眼尾的泪珠,烫得他心尖发颤。 其实从珍珠上头没有绞干净的金丝就能看出,云落送这谢礼,不过是瞧上了它的价值,能够拿得出手。 是他鬼迷心窍,将那对珍珠看成了泪珠,希冀着云落同他有一样的心思。 为了让自己冷静,特意告假回家,可偏偏才回来,裴小珍又送来香囊,还说是云落亲手所做。 香囊上的花纹他分不清是忍冬还是云,一如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真的陷进了才见过两面的一颦一笑中。 “糟了,陛下已经来了,”藏黛追上来小声惊呼,“关太医,快随奴婢进去吧。” 关却尘胡乱应了一声,低下头,也压下如麻的心,握紧箱带跟着藏黛走进去。 一步晚,步步晚。 关却尘与藏黛才走进揽月轩,就见皇帝抱着云落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身形纤弱的女子被身材挺拔的男子拦腰抱在怀里,若只凭这一眼,都称得上一句“佳偶天成”。 关却尘不敢多看,连忙又将头低下行礼,但方才的那一眼,却一直在他眼前闪现—— 云落黛眉紧蹙、面色潮红,分明一副发热的模样,但他却难忘那截搭在皇帝脖颈的皓腕,还有缀在她眼尾的泪珠。 皇帝抱着云落从关却尘身边经过时,关却尘下意识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终究是他自作多情。 “驰海,将边太医叫去泽宸殿给叶常在看病。”皇帝随口吩咐了一句。 关却尘意识到,现在的他,连给云落看病的资格都没有。 第53章 升为常在 “驰海,将边太医叫去泽宸殿给叶常在看病。”穆靖川抱着云落上了龙辇,拧眉吩咐道。 驰海一惊,连忙应是。 先不说边太医是皇帝的御用太医,轻易不给妃嫔看病,就说“叶常在”三字。 论理,宫女侍寝,皇帝若是不满意,不给位份都没处说理去,就算给,不过一个更衣,顶天了封到答应。 结果他听到了什么,常在! 从六品的常在,比官家小姐出身的邓宝林、任宝林的位份都高,甚至宫里目前唯一一个怀孕的妃嫔,也不过一个常在位份。 穆靖川随口的一句吩咐,别说驰海吓到了,在场听到的谁不惊讶。 就连躺在穆靖川怀里,装作病到神思不属的云落都差点维持不住难受的表情,一下子就觉得发热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至于其他人听了这话的反应,云落靠在穆靖川的怀里,只能微睁了一条缝觑了一眼追出来的叶婕妤—— 打从皇帝进瑶华宫起,就没一个多余的眼神给到她,结果鼓起勇气追出来,听到的就是云落封为常在的消息。 嫉妒吗?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了;欢喜吗?皇帝分明就是因为她打罚了云落,才给到常在的位置以作补偿。 后悔吗?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皇帝抱着女子,头也不回的从她眼前离开。 云落将叶婕妤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埋首在穆靖川的怀里蹭了蹭,藏住嘴角的笑意。 “……陛下,难受……”云落蹙紧眉头,“无意识”的呢喃。 穆靖川给云落紧了紧衣衫,“太医很快就到了,不会有事的。” 云落的手从穆靖川的脖颈上滑下,嘴中又发出几句呓语,也不知是无意识的呢喃还是难受的呻吟。 穆靖川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摸了摸云落的额头,冲外头吼道:“快点走!” 抬轿的宫人立时加快脚步,但还没等他们回到泽宸殿,瑶华宫发生的事就已基本传遍各宫。 其中凤仪宫是最快得到消息的。 皇后自打昨日知道揽月轩宫女侍寝起,就做好了给她晋升的准备,结果今早这一等却是迟迟不见人影。 皇后原本是不急的,她身为中宫,本就该刚承宠的嫔妃来向她请安,哪有她先行过去颁懿旨的道理? 可谁料皇帝去了瑶华宫,听说还是冲着昨日侍寝宫女去的,便赶紧派了身边的大宫女水玉过去颁旨。 但可惜水玉晚了一步,没来及得颁布皇后的旨意,就听到皇帝一句“常在”。 没办法,水玉只能拿着那道封为答应的懿旨,赶紧回凤仪宫报信。 “叶家运势好,纵生波澜,也无碍根本。”躺坐在床上的皇后,闻言淡淡道。 不过其他人就没这般好度量了,摔的摔杯子,撕的撕帕子,总之内务府又有得忙活了。 但这些与云落都暂时没关系,她被皇帝一路从揽月轩抱到泽宸殿,再轻放到床榻上,不知有多难(kai)受(xin)。 那可是常在,从六品的常在,比她预料的答应还跨了一个宝林,纯纯的意外之喜。 要不是现在当着皇帝的面,她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边太医,快给叶常在看看。”穆靖川刚把云落放下,就冲早已紧赶慢赶跑来泽宸殿的边太医吩咐道。 边太医不敢耽搁,连忙伸手搭在隔了一层锦帕的云落的手腕上。 没过多久,边太医便收手回道:“回陛下,叶常在是风邪侵体,臣开个方子,约莫喝上三剂就能恢复。” 穆靖川放下心来,挥手让边太医去开方子。 待喝完药,云落便叫自己“恢复”了一点精神。 有些事需得趁热打铁。 只见云落朝穆靖川伸出手,瘪着唇唤道:“陛下……” 穆靖川赶紧上前握住云落的手,嗓音轻柔,“可是哪里还难?” 云落摇头,眼眶却湿润了起来,“陛下,嫔妾害怕。” 害怕?穆靖川立马应允,“放心,朕不会再叫你回瑶华宫了。” 云落正想捂住脸来个我见犹怜,就听皇帝直接将她的最终目的给说了出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穆靖川见云落愣住,以为她还在担心叶婕妤,便道:“有朕在,这宫里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负你。” 穆靖川现在是真觉得往日对叶婕妤太过放纵了,放纵到如今竟敢昭然扇打嫔妃,简直无法无天! 现在想想,心中仍是难压怒火。 不过穆靖川向来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直接跑去瑶华宫将云落抱来泽宸殿,已经算得上是他极为情绪外露的一次。 但云落丝毫没瞧出来,想着眼泪都已经酝酿了上来不能浪费,便眼睑一垂,偌大的泪珠渗入丝绸枕头里。 “陛下,”云落捂住左脸哽咽,“嫔妾是害怕脸会留疤。” 说到这个,穆靖川就更来火了,叶婕妤这一巴掌是打得真狠,直接划破皮肤留下三道指痕,过了一晚更是由红转青。 “若是太医连这点伤都能留疤,趁早可以滚人了。”穆靖川拭去云落眼角的泪水,沉声道。 留在泽宸殿,以防云落病情有变的边太医得亏现在没在房中候着,否则只恨不能自己能缩成一团,生怕皇帝迁怒于他。 云落却是破涕为笑,“那、那嫔妾的脸还没好的这段时间,陛下不许嫌弃嫔妾。” 话是这么说,与穆靖川相握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显然还是害怕的。 穆靖川心中一叹,将云落捂住左脸的手拿下,温声笑道:“爱妃容颜绝丽,一点伤痕丝毫不影响美貌。” 云落眼眸一亮,“当真?” 穆靖川这话说的的确不假,云落生得貌美,虽左脸颊上多了几条红肿青紫的伤痕,破坏了原本的精致之美,但却落在云落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破碎感。 总归还是美的。 “当真。” 穆靖川爱怜的抚了抚云落鬓角的发丝,但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云落握住抱在胸前,“陛下真好,待嫔妾真好。” 说罢,云落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不过仍是强撑着依恋的看向穆靖川。 该说的、想要的,都已经弄完了,打个哈欠示意皇帝可以走人了,所谓依恋的目光,都是做戏。 许是云落演得太过真切,穆靖川竟然道:“好好休息,朕就在旁边陪着你。” 说罢,扭头吩咐:“驰海,将奏折搬过来。” 云落瞪圆眼睛,张了张嘴似是想劝,却见驰海丝毫没有迟疑应是,便将劝诫咽了回去,在穆靖川回过头来时,朝他露出软笑。 像一只狸奴,软软的朝他露出肚皮,穆靖川也不由露出了笑容。 第54章 叶婕妤降位 等再次醒来时,云落是被饿醒的,睁眼一瞧,说边批奏折边陪她的人已经不见了。 嗯,奏折也不见了。 云落倒是不在意,一旁守着的多瑞赶紧上前道:“小主,陛下批完奏折,刚出去走了走。” 云落点点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多瑞左右看了看。 这眼神多瑞再熟悉不过,当即朝其他宫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们都退下。 “小主有何吩咐?” “多瑞,”云落咬了咬唇,“……叶婕妤,陛下对她消气了吗?” 多瑞沉默了,问的可真是时候,早知道他就不把人都给屏退了。 “回小主,”多瑞顿了下,“这揽月轩如今住的该唤作叶嫔了。” 云落瞪大眼睛,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一招竟有这么大的威力,不仅让她一跃登上常在的位置,就连叶婕妤都降了一级。 但这并不是云落想要的,按她的想法,她的确是厌烦叶嫔想一出是一出、不把她当人看的性子,可叶嫔终究是老太君最挂念的孙女,就算要降位份,也不该是因为她。 按照她的想法,皇帝多厌恶几分,就算她报复了回去。 毕竟叶嫔背靠国公府,就算皇帝彻底冷落,也不至于在宫中日子难过。 但婕妤与嫔位,别看只差了半级,可里头的东西差得可就远了。 还有一点最重要,皇帝冲冠一怒将她升为常在也就罢了,毕竟她是实打实获得了好处,可将叶嫔降位,她既得不到好处,还得平白多受一层宫中女人的嫉妒。 至于吗?先前也没瞧见皇帝对她有这么喜欢啊! “怎么会这样?”云落看着多瑞满脸不可置信,“陛下怎会生这么大的气?” “我、我也没怎……” “哎呦小主!”多瑞连忙打断,“这话您可千万不能叫陛下听见,陛下为您做了这么多,要是知道您这般想,该多伤心啊。” 说罢,多瑞往门口的方向瞧了瞧,压低声音道:“陛下最气的,是叶嫔那句,说您是叶家的狗。” 云落恍然大悟,骂她是狗,那昨晚才和她水乳交融的皇帝是什么? 她得尽快将心态调整过来了,得习惯用一个上位者的眼光去看待事务,而不是一个想上位但终究只是奴婢的眼光。 没办法,云落以前国公府虽得脸面,但偌大的国公府除了老太君也就寥寥几个主子将她当人看。 其他的都只是面上笑得好看,眼里仍是鄙夷,只是分多少罢了。 “我知道陛下是为我出气,我岂会恩将仇报去埋怨陛下呢?”云落垂眸叹气,“只是叶嫔是国公府老太君嫡亲的孙女,我担心她会难过。” 云落揪紧身上的锦被,这一句轻到几不可闻,“我担心她会埋怨我。” 多瑞离得近,没错过一个字,闻言也不由觉得头疼,换做是他搞砸了驰海交代的任务,只怕不会比云落好到哪去。 倒是云落自己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柔声笑道:“好啦,你放心,我才没有那么蠢,要惹为我出头的陛下生气。” “我饿了,公公帮我取些吃食过来吧。” 这话多瑞不敢应,忙道:“小主客气了。” 说罢,多瑞便走出房间忙活,刚才被屏退的宫人重新走进去等待随时传唤。 吃食很快就呈了上来,云落大快朵颐时,多瑞正站在穆靖川跟前禀告。 “叶常在说,她担忧的是国公府的老太君会难过、会埋怨她。”多瑞一板一眼的将方才与云落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说完就见穆靖川扬了扬眉,驰海见状,连忙解释道:“陛下,叶常在原是叶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自打六岁进入叶府,就一直侍奉叶老夫人。” “姑且算她有心。”穆靖川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多瑞没太听懂,这是在夸叶常在吗?但听语气又觉得不太像。 多瑞琢磨了半天,最后实在没忍住去问了驰海,可驰海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多瑞想不明白。 云落就更不知道了,她只知道自己在泽宸殿陪着穆靖川用了午膳,眼下又快到用晚膳的时间,她还待在泽宸殿里。 说实话她其实病得并不重,边太医医术高超,一剂药下去叫她发了汗,洗完澡便觉神清气爽了。 虽说还要吃两天的药,谓之固本培元,但其实已经无碍了。 所以,她也该走了,要是今晚留在皇帝的寝宫过夜,还嫌自己不够招摇吗? 云落正在心里思忖会不会是皇帝暂时没想起来,她有必要提醒一句吗?就见宫人从外头进来禀告:“陛下,荣妃娘娘请您过去用晚膳。” 没等云落舒口气,就听穆靖川淡声道:“不去。” 不去?云落睁大了眼睛一瞬,荣妃不得认为是她绊住了皇帝! 云落知道自己进宫是想要什么,但她也有自知之明,现在她才刚刚成为嫔妃,别说根基不稳了,她是根本就没有根基,实在不适合现在就招荣妃厌恶。 不过,云落是不会劝的。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女人将自己推到另一个女人那儿。 荣妃的喜恶,哪比得上皇帝的恩宠与垂怜。 于是云落惊讶的看向穆靖川,“陛下不过去吗?” 穆靖川垂眸看向身前的女人,“朕应该过去吗?” 这话云落哪敢接,低头讷讷道:“荣妃娘娘是宫里一等一的美人儿,素闻陛下宠爱……” 云落一低头,穆靖川就只能瞧见她的头顶,和她白皙的指尖勾着他腰间的宫绦。 目前的位份表和居住的宫殿 第55章 跃金殿、承风阁 初见时就是这样的一双手,软若无骨又似霜雪铸成,玄色宫绦在她指尖缠绕,更显莹白如玉。 穆靖川握住那截美玉,低头凑到云落的耳边,“你是希望朕过去,还是留下陪你?” 清浅的呼吸打在云落的耳侧,温热的唇印落下,旖旎与缠绵交织,足叫人承受不住。 云落的耳垂都快红透了,昨夜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腿发软到只能拽住穆靖川腰间的绦带才能勉强站稳。 绦带都快扯松,云落还在嘴硬,“陛、陛下,尚在白日……” 穆靖川的吻还在往下,云落惊惶的想要将人推开,可腰肢不知何时被揽住,不仅没能推开,还被揽得更紧了些。 但这个动作许是引来了穆靖川的不喜,停了吻问她:“所以你的答案是,希望朕去永宁宫?” 云落哪敢应,吓到赶忙又揪紧了绦带,泛着泪光的眸子撞进穆靖川黑沉的眸中,“不要——” 语速急促,嗓音却细弱,带着不安与祈盼。 穆靖川的心尖也跟着微微动了一下,但云落的勇气在句话说完也耗尽,手也不敢再揪着宫绦。 然而宫绦被云落又绕又揪的,早已不堪重负的摇摇欲坠,此时随着手的撤离,一并掉落至地。 宫绦上系着一块玉,与地面撞出清脆的声音。 宽衣解带,带已解,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从暮色四合到暗夜沉沉。 云落困顿的被穆靖川抱到桌旁用迟来许久的晚膳,用了半碗才猛然想起一件事,“陛下,嫔妾住哪儿?” 不住瑶华宫总得有个去处,总不能在泽宸殿住下吧? 云落倒是敢想,但是没到入睡的时辰,还是别做梦了。 穆靖川闻言看向云落,淡然道:“跃金殿、承风阁。” 若时间拨回到前朝,跃金殿是个朝野内外如雷贯耳的名字。 作为宠妃的居所不仅占地扩了又扩,里头还有一汪天然汤池,就连皇帝后来也在此长住,装饰豪奢,听闻殿内的石子路都是用金砖铺成。 然而改朝换代,皇宫虽还沿用前朝的旧址,但经过上百年的不断改制,跃金殿早已成了后宫内苑边缘的宫殿,别说金砖路了,人迹罕至,和冷宫没甚区别。 前些日子,云落还从裴小珍那儿听到一个有关跃金殿的鬼故事。 明明才同她享鱼水之欢,温柔缠绵的唤着她的名字或是爱妃,结果转眼就要她住“冷宫”! 云落用筷子戳了戳饭粒,只觉食难下咽。 云落想了想,皇帝似乎偏爱有些小脾气的女子,所以—— “陛下,夜深了,嫔妾该回去了。” 说罢,就欲起身行礼告退。 穆靖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云落决定赌一把,这两日她的确风头太盛,定会成为后宫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冷一冷或许于她更好。 但住所关系到日后的恩宠,万一皇帝嫌从泽宸殿到跃金殿在路上耽搁的时辰太久,就作罢过来的念头呢?有一就有二。 日后的前程,与眼下相比,云落还是分得清楚的。 可还没等她彻底站起,就见穆靖川瞧她没瞧她一眼,“坐下。” 云落眼睫一颤,只得重新落座,但还是不甘,“……陛下,没有嫔妃在泽宸殿过夜的……” “那你预备在何处过夜?”穆靖川打断她的话。 穆靖川抬眸看向手侧的云落,只见她紧咬下唇,唇瓣充血艳丽,就连眼眶也有泛红的趋势。 “去——”云落小心翼翼的打量穆靖川的神色,攥着拳头负气道:“回揽月轩!” “不然、不然给嫔妾一床被褥,随便睡在哪儿都行。” 穆靖川简直要被气笑,他怜惜她被叶婕妤欺辱,便想着不叫她与叶婕妤同住瑶华宫,又担忧她的出身会被别的嫔妃瞧不起,特意选了一处僻静的宫殿。 结果她倒好,宁愿回揽月轩继续当奴婢,或是睡在宫道上,也不愿踏足承风阁半步。 他是不是还该赞一句她还记得要一床被褥,不至于真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可他才只是面色低沉,还没扔筷以示发怒,泪珠就先从云落的眸中滚落而下。 “陛下、陛下。”云落吓到跌坐在地,又怕穆靖川拔腿就走,连忙抱住他的腿,只恨不能整个身子都缠上去,“陛下,嫔妾错了,嫔妾去承风阁,陛下不要生气。” 瑟瑟发抖的柔软身躯紧贴着他的腿,穆靖川的气此刻也化作了一声叹,罢了,还只是个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小姑娘,同她置什么气。 穆靖川俯身将人抱起,屈指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见擦不尽只好先柔声哄道:“为何不愿去承风阁?” 云落入了穆靖川的怀,还是同方才一般,抱着穆靖川的脖颈不撒手,整个人恨不能都揉进他的怀中。 “听说、听说跃金殿……”云落颤了下眼睫,长睫上的细小泪珠尽数扫到了穆靖川的脸侧,“嫔妾说了,陛下不许生气。” 穆靖川此刻只想将怀中人的泪给止住,也好奇那跃金殿究竟是何等龙潭虎穴,竟叫人怕成这样。 “朕不气。” 云落闻言,先是稍直起身子看过穆靖川的神色,见眉眼柔和,这才重新贴回去,搂紧他的脖颈,嗓音细若蚊蝇道:“听说跃金殿,不干净。” “不干净?”穆靖川拧眉。 云落连连点头,泪珠子掉得又急又凶,“而且跃金殿离陛下的寝宫好远,要是去了那儿,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陛下一次了。” “要不,”云落突然有了个主意,“要不还是要嫔妾当回宫女吧,陛下将奴婢调到泽宸殿来,这样奴婢就能日日都见到陛下了。” 说罢,云落直起身子看向穆靖川,泪自发停了不说,眸中似有星辰璀璨,正一瞬不瞬的希冀的看着穆靖川。 瞧着神色诚恳,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穆靖川哭笑不得,哪有主子不当,甘愿做奴婢的? 但就算云落愿意,他堂堂天子,岂有让自己的女人做奴婢的道理?哪怕是伺候他也不行。 “跃金殿僻静,也无旁人同住,你能自在些;至于不干净,全是宫人以讹传讹,”穆靖川顿了顿,“待你住过去后,朕陪你住上几日,纵有妖邪,也得退避三舍。” 原本听到前头,云落还以为穆靖川是不想给她换住处,正想趁着他面色柔和时再哭上一哭,结果下一句就叫她瞪大了眼。 陪她住上几!日!这得是盛宠的妃嫔才能有这待遇吧。 云落还能说什么,她嫌僻静,就解释原因;她怕有鬼,就陪她住上几日,用真龙之气震慑。 再拒绝,那就是真不识抬举了。 所以云落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眸光却躲闪,“那、那好吧……” 听到这么个回答,穆靖川无奈失笑,但总算是将人给哄好了,便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吩咐道:“驰海,去拿药来。” 脸上的三道红肿,到了此时其实已经消了不少,但方才被泪水一浸,隐隐又有泛红的趋势,还是抹些药才行。 穆靖川仍是将人抱在腿上抹药,这时云落倒一双眼都黏在了穆靖川的身上,脸颊不住升温。 像一抹沁红的和田美玉,比昨夜盛装打扮过的模样还要美上几分。 穆靖川抹完药没忍住在云落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然而才从床上下来,发髻上只松松别了一支簪子将青丝挽起,几缕秀发不慎垂落在光洁的脸颊,衬得云落好似月下的一泓秋水,温婉娴静。 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昨夜惑人的味道。 穆靖川敛下眸中的暗色,吩咐驰海去将饭食热一热。 第56章 国公府来信 直到和穆靖川又躺回了泽宸殿的龙床上,云落都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敢问。 不是说陪她去承风阁住几日吗?怎么又躺在了龙床上? 但才又哭又闹的使了一番小性子,她自己都嫌哭得头疼,想来皇帝也没好到哪去。 所以她没敢紧接着就问,皇帝是一时忘了倒罢,万一有别的安排呢,她是依顺还是不从? 云落侧身抱住穆靖川的臂膀睡去,怀揣着不安。 等她再次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皇帝早没了踪影。 云落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现在的处境—— 她昨天不仅叫皇帝拒绝了荣妃的邀约……不对,是皇帝自己不去的,但话又说回来,皇帝拒绝时她在旁候着,荣妃肯定会以为是她从中阻拦,况且皇帝拒绝后就和她颠鸾倒凤…… 荣妃不恨极了她才怪! 虽然她当时的确是不想皇帝去永宁宫,但想想还是觉得烦。 更别说她紧接着又在泽宸殿留宿了一晚。 云落只觉难到头疼,偏这时多瑞还笑着凑上前:“小主醒了,可要现在起身?” 云落倒是想眼一闭就不管这起子头疼的事儿,但眼一闭就能永登极乐吗? 云落撑起身子朝多瑞点了点头。 “快去备水来,伺候叶常在洗漱穿衣……”多瑞一迭声的吩咐下去,宫人井然有序的动作起来。 瞧着这场景,云落总算觉得心情好了些许,她忙活了这么久,不就等着这一日吗? 多瑞吩咐完,又凑到云落跟前,“小主,国公府递了信进来给您。” 云落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国公府的信,可是老太君写的?” 多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没封口的信出来。 云落当下也顾不上洗漱,拿过信便迫不及待的展开看了起来。 是老太君的口吻,好似还在府中,先是恭喜她成了皇帝的常在,又问她的病如何,说近来早晚天气转凉,叫她注意添衣。 丝毫没有提及因她降位的叶嫔。 云落看着看着,黑色的字很快在她眼前化作了墨团。 当初若不是老太君将晕倒在雪地里的她救起,她不可能活下来。 这十年在老太君院中长大,说是伺候,但实际根本就没做什么活,否则她也不可能养出这么一身细嫩的皮肉来。 要不是她提议送人进来替叶嫔争宠,又使计叫原本定下的婢女出疹子,最后又自荐进宫,老太君是绝无可能叫她趟皇家的浑水。 说是主仆有别,但在云落心中,老太君比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祖母不知好上多少。 不对,那老虔婆如何能与老太君相提并论! 云落闭了闭眼,将模糊双眼的眼泪擦干,继续看下去。 老太君的口吻的信纸不过占了两页,后头还有四五页,是这封信字迹的主人的口吻。 欲雪。 当年同她一起在难民处被老太君接回国公府,不过人各有志,她一心上位,欲雪惟愿顺遂。 欲雪在信中没再问她在宫中的情况,而是说起了国公府近来发生的趣事。 说三老爷又纳了一房美妾,闹得院中鸡犬不宁;说府里接了一位表小姐过来小住,老太君待她极好,闹得府中的小姐们都吃醋了;还说…… 小公爷打着游学的旗号,实则走了兵部尚书的路子,前日偷偷考进了金吾卫,气得国公爷现还在家中大骂逆子。 云落拿着信纸的手一颤,难怪叶嫔昨日高兴到赏月银。 国公府的先祖当初陪着初代皇帝打天下,是以军功封作了国公爷,但后代一上战场就少有活着回来的。 老太君的夫君与大儿子皆是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到了现在,国公府已不再提从军一事。 小公爷自打开蒙,就给他请来名师教学,只盼着考取功名入仕。 但许是叶家人的骨子里就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小公爷不爱文偏爱武,六艺中的骑射是他学得最好的功课。 可他怎么会进金吾卫呢?十六卫虽都是卫戍京师的禁兵,但金吾卫尤掌皇城安危。 他不是最想到边关去建功立业吗? 云落止住念头,不敢再想下去。 “小主,早膳再不用就该凉了。”多瑞见云落的目光在最后一页停了许久,适时出声提醒。 云落眸光一动,将信纸收好,弯起唇角笑道:“多谢公公为我送信过来。” 多瑞可不敢冒领这个功劳,忙道:“都是陛下……” 话一出口,多瑞意识到自己多嘴,又急忙住嘴去看云落,见她还垂眸沉浸在信中的情绪里,这才松了口气。 第57章 多瑞是个传话筒 其实不必多瑞言语,云落也猜到了,这封信定与皇帝脱不干系。 毕竟这封信可是从多瑞怀中拿出,并且没有避人。 若不是皇帝有令,难不成还能是国公府手眼通天吗?要国公府有这本事,叶嫔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不过……云落瞥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多瑞,唇角微勾了勾。 洗漱完,云落在已摆满早膳的桌旁落座,然而刚舀起一勺粥还没入口又放了下来。 “多瑞,”云落蹙着眉,“陛下在哪儿?” 说着,云落看了眼窗外,可惜今日乌云密布,一时瞧不出时辰,自然也就估测不出皇帝的行程。 多瑞笑呵呵的给云落布菜,闻言打趣道:“小主想陛下了?陛下这时在御书房批改奏折,不过今日没甚政务,应当很快就能处理完毕。” 云落被多瑞说的脸一红,忙反驳道:“不是!我是想着我已在泽宸殿待了整整一日,于情于理,都该去向陛下行礼告退了。” 宫里的小主们,哪个不是盼着能在泽宸殿多留一会儿,唯独眼前这位小主,才待了一日,就两次想着离开。 何况……多瑞想着昨日的种种,便道:“小主,您也知道,跃金殿常年无人居住,现在要开宫门住人,可不得好生修缮一番。” 这话纯属多瑞胡诌,跃金殿的确常年无人入住,但里头有一偌大汤池,挡不住有嫔妃不时过去洗浴,怎可能落破到需要修缮的地步。 只不过近来天气炎热,这才空了几个月。 而云落也才进宫几月,所以一时也被多瑞唬住。 云落瞪大眼,“修缮?那得修缮多久,总不能我一直在陛下的宫殿里住着吧?” “哎呦我的小主,”多瑞吹凉了一口粥递到云落嘴边,“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猜到的,你能只需知道——” 多瑞见云落含住汤勺,顺势凑近压低声音道:“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您也不想如昨夜般惹陛下生怒吧?” 云落连连点头,多瑞又道:“既然陛下没叫您走,您就安心住着。” 安心?云落如何能安心。 住在泽宸殿的日子的确是极享受的,一应用度皆是比照皇帝的分例。 单说眼前这碗粥,别看它看着像是一碗白粥,实则里头掺了剁得极细的鸡肉蓉,桌上其他的膳食,自不必一一说明它的精巧美味。 好日子谁不想过,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能住在这泽宸殿,一旦离开,脱离了皇帝的庇佑,外头那些女人还不知准备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待的越久,怒火就烧的越旺。 但多瑞说的也对,皇帝没叫她走,显然是对她正在兴头上,她若是为了后宫嫔妃们给皇帝泼冷水,才真正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云落用完了早膳又喝完了药,还是发愁。 有什么法子能叫自己一直处于皇帝的庇佑中呢? 只增不减的宠爱?云落摇头,就算她真有这个本事,皇帝也不可能一直让她住在泽宸殿,否则她岂不是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妃。 云落的目光托腮沉思,目光不知何时落到了梁柱旁的高几上,高几上摆了一花瓶,里头的花不知何时被宫人换了一枝新的,鲜艳欲滴,尤带露水。 “多瑞。”云落小声的扯了扯多瑞的袖子。 “小主,”多瑞也陪着她小声,“有何吩咐?” 说着,多瑞朝后摆了摆手,示意其他宫人退下。 在别的事上多瑞或许眼色不够,但这事已经是手拿把掐了。 “多瑞,你能不能帮我去内务府物色些宫人?”宫人一走,云落赶紧道。 多瑞不解,“小主想做什么?” “我总归是要去承风阁的,我也不似其他嫔妃能从家中带婢女进宫,我想你帮帮我,挑些敦厚老实的去承风阁。” 云落讨好的朝多瑞笑,“可能是我多虑,但万一进来了别有用心的人……” 多瑞一凛,这哪能叫多虑,妃嫔们一个个的可都不似表面那般娇嫩,单说昨日荣妃来请人不仅没请着,还叫叶常在勾去了床上,就足以叫她在荣妃那儿狠狠记上一笔了。 但这话多瑞也不敢应,他虽是皇帝身边总管太监的干儿子,但万一有嫔妃要给承风阁安插人手,他这点身份,是万万说不上话的。 除非叫他干爹去办,但干爹一旦知道,陛下也定然会知晓……诶,多瑞眼眸一亮,“小主,这事奴才不敢保证,但奴才一定尽心为您去办。” 云落松了口气,笑容也明亮起来,“等我去了承风阁,定会好好感谢你。” 唉,别看她现在住在泽宸殿锦衣玉食,但没一件是真正属于她。 等去了承风阁,皇帝不说给她赏些东西,内务府也该送分例,再不济她还有目前放在揽月轩的老本呢。 第58章 “帮忙” 自打昨夜起,永宁宫就是一片低沉。 直到现在,眼瞅着时辰都快到了午时,荣妃还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娘娘,该去凤仪宫侍疾了。”秋蝶硬着头皮上前提醒。 荣妃的脸上登时浮现不耐,手里的书也被她随意掷在地上,张嘴就是一句:“皇后这小月子都坐了多久了,成日闷在房里,活该她不见好!” “娘娘!”秋蝶吓得惊呼,“这话可不兴说。” 荣妃不屑冷哼,扫了一眼殿中伺候的宫人。 “还不快伺候本宫更衣,免得皇后没本宫伺候,连饭都咽不下。”荣妃起身,路过被她扔在地上的书时,用脚碾了碾才离开。 过了许久,直到荣妃离开永宁宫,才有宫人上前将书捡起,仔细整理好,塞进了书架的最底层。 等到荣妃到凤仪宫时,皇后都用了午膳,正在宫人的伺候下喝药。 “臣妾来迟了,姐姐莫怪。”荣妃一进来就接过水玉手中的药碗,在宫人连忙搬到床头的凳子上坐下。 至于行礼请安?皇后都没说,其余人便也当没瞧见。 “妹妹能来,便是有心了。” 皇后淡笑着,似乎丝毫也不介意,可荣妃瞧着,却觉得皇后的笑里满是对她的嘲讽。 她昨天去邀陛下到永宁宫用膳,结果人没邀来不说,今早从敬事房传来的消息称,昨夜泽宸殿在晚膳前要了三次水。 皇后定也知道了! 但在皇后面前,荣妃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情绪,“姐姐卧床许久,许是不知昨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皇后面露好奇,“还有什么大事,能比得上陛下新得了一位常在?” 荣妃面色一僵,旋即重振旗鼓,“原来姐姐知道那宫女一跃成了常在,和现在正有孕的汪常在一个位份。” “不过……”荣妃笑着将刚吹凉的一勺的汤药递到皇后嘴边,“不过汪常在可从未在陛下的寝宫中过夜,更别说现在还没离开。” 一说起这个,荣妃就来气,来凤仪宫前她还派人去泽宸殿打听了一番那宫女什么时候离开,结果听到的竟是陛下正和那宫女用膳! 皇后仍是柔柔带笑,语气都没变,“叶常在受了委屈,陛下心疼些,也是应当的。” 荣妃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刺道:“姐姐卧床休养这么久,性子倒是平和了许多。” 都是跟着皇帝从潜邸走来的人,荣妃岂能不知皇后的心性,要搁以往,早就过去劝诫了。 封为常在倒也罢了,不过一个从六品,可住在泽宸殿算怎么个事儿,不成体统! 荣妃心内嘀咕着,就听皇后话锋一转,“不过妹妹说的也对,哪有妃嫔住在泽宸殿的道理。” “水玉,”皇后扬声唤人,“你去一趟泽宸殿。” 水玉应声退下,荣妃心里又不爽了,皇后这是要把坏人给她当。 但转念一想,皇帝向来尊重皇后,应当能叫那宫女滚出泽宸殿,荣妃这才高兴了起来。 可谁料水玉从泽宸殿带回来的消息竟是,“回娘娘,驰海公公说,陛下的意思是,待承风阁打扫干净,再让叶常在入住。” 这下不仅荣妃变了脸色,就连皇后也愣了一下。 承风阁打扫干净? 自打昨日叶常在赐住承风阁的消息一出,宫人立时就动了起来,一天过去,莫说一个承风阁了,整个跃金殿全住上人都没问题。 照这么说,承风阁一日“不”干净,叶常在就一日住在泽宸殿? 荣妃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冷眼瞧着皇后的反应。 身为一国之母,可不是一味顺从就能行的,还得适当劝诫,安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水玉,你去承风阁走一遭,瞧瞧还有什么缺的,若凤仪宫有,先拿过去用着。” 皇后话音刚落,还不待水玉接话,荣妃便隐忍怒气道:“娘娘倒是好脾气。” “臣妾累了,恐伺候不周,先行告退。”荣妃起身行了一礼,连腿都没弯,便自顾扭头离开。 荣妃一走,皇后还没说话,水玉先气上了,“娘娘你看她……” 皇后沉下嗓音打断,“本宫叫你去承风阁,还不快去。” “是。”水玉不甘愿的低下头。 那头荣妃回了永宁宫,身边的秋蝶也不解劝道:“娘娘,咱们不如也派些人去承风阁‘帮忙’?” 荣妃翻了个白眼,哼道:“这种下贱事,本宫嫌脏手。” 荣妃不叫人去跟着皇后帮忙,但满宫里多的是人闻风而动,原本还只敢暗中行动,现下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一时得了皇帝的恩宠又如何,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后宫的风波丝毫影响不到泽宸殿,云落更是无所听闻,她只知道皇后派人来问话,而皇帝只回了一句“承风阁暂未打理好”。 所以穆靖川从太后的寿安殿请安回来,见到的就是蹲在树下全神贯注的云落。 “外间风大,你们怎让叶常在出来了?”穆靖川拧眉训斥。 宫人吓得连忙跪地,云落听到动静回头去看,见是穆靖川,小脸上立马洋溢笑容,“陛下!” 云落提起裙摆朝穆靖川跑去,跑到一半又急忙停下,扔到手中的树枝,朝穆靖川行礼,“嫔妾……” 礼还未行完,就被穆靖川扶住了手臂,“在做什么?” 云落的笑容僵在脸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口,只得讨好的扑进穆靖川的怀里。 “陛下,您怎么去寿安殿待了这么久,可是留下陪太后说话了?” 穆靖川敛眸瞧着云落满脸讨好的笑意,好似丝毫不知自己的话题转移的有多生硬。 “多瑞,叶常在方才在树下作甚?” 云落瞪大眼,连忙扭头想去给多瑞使眼色,可穆靖川抬手环住了她的腰肢,揽着她朝殿中走去。 眼神没能交接成功,多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老实回话:“回陛下,叶常在在树下看蚂蚁。” “看蚂蚁?”穆靖川扬眉,他实在想象不出一群蝼蚁有什么值得细瞧的。 不过被拆穿后羞赧的云落,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太无聊了嘛。”云落低下头小声解释。 穆靖川没听清,但不妨碍他训斥了一句,“尽是些小儿作态。” “哪有尽是,陛下惯会污蔑人。”云落小声嘀咕,但许是藏着不满,声音大了些许,叫穆靖川听了个分明。 嗓音里带着少女的天真与不开心,分明有埋怨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可哪里没有,上午去御书房寻他,正逢下雨打雷,吓得墨条都没拿稳,后来抱到怀里安抚,但雷声不停,揪得他的衣襟都揉皱了。 可即便如此,还要嘴硬说不怕。 穆靖川没有拆穿她,只饶有兴致的想着,她究竟何日才会承认。 来日方长,他不急。 穆靖川将人带回寝殿,问道:“除了看蚂蚁,可还做了些什么?” 云落一愣,随即连忙回话,“还有在想陛下!” “陛下一走,嫔妾就想陛下,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陛下离开了个把时辰,嫔妾少说也想了……想了……” 云落几不可察的蹙起眉头,垂在身侧的手指默默动起来算数,但还没等她算明白,额头就被敲了下。 云落吃痛的捂住额头,但这次没敢生气,还得讨好的朝罪魁祸首露出笑容,“陛下~” 第59章 太后有请 云落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却偷偷拽住穆靖川的衣袖,顺着纹路不着痕迹的往上,抬起的小脸上莞尔倾城。 明明之前当宫女时也见过她笑,但总觉不如今日明媚。穆靖川压下心头涌起的一抹异样情绪,垂手握住袖袍上尚在攀爬的柔荑。 “闲下来若是无事,可以去寻溪斋看书,或是弹琴练字皆可,”穆靖川露出笑容,“还在喝药,少在外面走动吹风。” 云落点头应下,惊喜反问:“嫔妾能去寻溪斋?陛下不在的时候也能去?” 穆靖川颔首,“寻溪斋只是个看书的地儿,你自然去得。” 御书房虽有书房二字,但主要是处理政务,寻溪斋才真正是泽宸殿的书房,穆靖川寻常看书练字皆在此处。 不过说起这个,穆靖川不免道:“既有闲情逸致蹲在树下看蚂蚁,想来琴是练得不错了。” 愿望早已兑现,琴却还没听到一曲完整的,思及此,穆靖川眸中一暗。 “驰海,去拿琴来。” 云落明白穆靖川的意思,但她何惧之有,她真正的水平别说弹入门曲了,哪怕是难如《关山月》她也不在话下,就是按教她琴曲的“师傅”所言,尚缺几分感情。 琴很快就由宫人摆在几案上,云落在琴后坐下,但等正式落手前,还是紧张的朝穆靖川道了句:“陛下,嫔妾献丑了。” 说罢,云落长舒一口气,指尖按在琴弦上,一勾一抹,琴声陡然在殿中响起,婉转却又坚韧,款款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不错。”一曲终了,穆靖川颔首带笑,但话音一转,“但尚有不足之处。” 穆靖川是故意这样说的,的确,方才的琴曲在指法复杂处虽能听出些微的滞涩,可她才练琴多久,能练至如此境地,已是天资出众。 果不其然,穆靖川话音刚落,就见云落唇瓣紧抿,正襟危坐的坐在琴后,好似呼吸都停了般等候发落。 穆靖川是故意的,云落又何尝不是故意的,她当然能弹得分毫不差,但她才只学了“一个月”,哪怕仅是入门曲就能弹得登峰造极,也实在说不过去。 云落知道自己的水平,可不敢冒称天才。 所以她也知道,穆靖川不可能挑着她这点故意露出的不足不放,不过是逗她罢了。 穆靖川摇头叹气,“提前在朕这儿要了奖赏……” 话才说了一半,云落的眸中就涌上了泪水,摇摇欲坠,仿佛再禁不得半句重话。 被这泪眼一瞧,穆靖川哪还有逗弄的心思,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汪水,只得过去给她擦泪。 “朕又没说要以罚抵赏,哭什么。”穆靖川低声哄道。 见穆靖川态度软和,云落才敢抓着他的衣襟落泪,摇头泣道:“是嫔妾不争气,没能叫陛下满意。” “嫔妾、嫔妾不该在成了陛下的人后就放松,嫔妾错了,嫔妾不会再贪玩。” “陛下、陛下不要生嫔妾的气。” 哭声带着啜泣,倒也勉强将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在他跟前养得爱笑了些,结果才不到一日,又将人惹得落泪。 “朕没有生气,别哭了。”穆靖川将人抱进怀里,安抚道。 他知道云落是奴仆出身,最善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哪怕得了他的垂怜也要多加思虑,不敢贸然领用。 原以为有了恩宠能够好转,却不料仍是见他稍变脸色就战战兢兢,生怕这点恩宠如过眼云烟,风吹易散。 穆靖川将人从琴后抱起,吩咐宫人:“去打水来给叶常在敷眼。” 他不喜欢见云落哭,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虽稍有不足,但其实已是弹得极好,但这次的奖赏已提前兑现,便不能再奖了。不过——” 穆靖川话音未尽,就见云落止了泪,期盼的看着他。 “若下次有进步,仍可讨一个奖赏。” 穆靖川将云落放到榻上,但她仍是抓着穆靖川的衣袍不敢松手,闻言不敢置信道:“……真的?” 穆靖川点头,“也仍可提前兑现,但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云落连忙摇头,但瞧着穆靖川的面色,又道:“嫔妾暂时没有什么想要的,现在的日子已是嫔妾做梦都不敢想的。” 云落说这话时语气认真,就连看向穆靖川的眸光都未曾闪动一下。 穆靖川心中一动,抚了抚云落泛红的眼尾,还是被方才吓到了,都不敢提前要奖赏了。 “陛下,水来了。”驰海将拧干的沾水帕子递上,也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穆靖川没给云落接帕子的机会,只得仰着头任由男人在她脸上动作。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从屋檐落到石阶上。 转眼又是一日,又是阴云密布的一天。 穆靖川才从政务中起身,就见驰海从门外进来,“陛下,太后请您用午膳。” 云落本在书桌一侧研墨,闻言不由看了下窗,皱眉嘀咕:“还在下雨呢。” 穆靖川放下笔,握住云落的手摩挲了下,“等朕回来。” 云落点头,目送穆靖川离开。 龙辇在宫道上行了一半,穆靖川捏了捏眉心问道:“宫人可寻好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驰海却立马接过话来,“回陛下,宫人已寻好,定不会叫叶常在受委屈。” 平日都是午后去请安,今儿个无端叫他过去用午膳,无非就是为了他宫中的云落。 龙辇稳当的停在寿安殿前,宫人连忙撑伞上前将穆靖川迎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穆靖川走进正殿,便朝上首的两鬓生有银丝的雍容妇人行礼道。 “皇儿不必多礼,快到哀家身边坐下。”太后面色柔和,朝穆靖川招手笑道。 穆靖川也扬起笑,坐下后先是问了太后的身体,又是给太后续了杯茶水,端是孝顺的模样。 太后没办法,只得主动询问:“皇儿宫中的叶常在,打算如何处理?” 穆靖川仍是昨日那句回答皇后的答案。 同皇后等人的想法一致,太后也觉此话乃是一句虚言,当下便道: “断没有叫嫔妃一日日在泽宸殿住下去的道理,若皇儿觉得叶常在暂时无处可去,哀家宫中还有几间空舍,叫叶常在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岂有嫔妃叨扰母后的说法,昨日皇后派人去了跃金殿帮忙,想来叶常在今日就能入住了。”穆靖川笑道。 太后点点头,欣慰笑道:“皇后做事最是妥帖,哀家再放心不过。”又问道:“皇后的身体可见好了?” “太医说,皇后的身体已养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应当就能来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直摇头,“给哀家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且叫她多休息休息。你也是,不要因为皇后子嗣艰难,就少去凤仪宫。” 穆靖川无奈失笑:“在母后心中,儿臣就是这般薄情之人?” “真是说不得你一句,”太后笑骂,“明年后宫又要进新人,哀家也是担忧皇儿乍见异景,忘了归途。” “帝后相合,才是后宫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穆靖川低眉听训,“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太后点点头,忍不住又道:“近来前朝安宁,皇儿也要在后宫中多走动走动……” 太后嘴唇动了动,“……莫要叫老臣寒心。” 穆靖川笑容未变,“劳母后挂心,儿臣知道。” 穆靖川在寿安殿用过午膳,又陪着太后说了会话,见她歇下午睡,这才离开寝殿。 “桂嬷嬷,”穆靖川招来人询问,“今早太医来请脉,母后可还安好?” “回陛下,太后身体安康,”桂嬷嬷满脸笑意,“陛下孝顺,又有小主们常来寿安殿请安,陪太后说话,太后心情也是极好的。” 穆靖川笑了笑,夸了句:“班美人有心了。” 说罢,穆靖川便离开寿安殿上了龙辇。 “陛下,可是回泽宸殿?”驰海上前问道。 穆靖川闭目摇头,“去凤仪宫,你回泽宸殿安排叶常在回承风阁,就说,朕晚间去看她。” “是。”驰海领命退下。 第60章 搬离泽宸殿 在听到驰海说自己要搬离泽宸殿,并且皇帝去了凤仪宫时,云落是松了一口气的。 当然,面上她是一副失落的神情,直到驰海说皇帝晚间会去承风阁见她,这才重新带笑。 驰海扭头唤道:“还不快上来叩见小主。” 云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给她安排的宫人? “驰海公公,这是——?”云落疑惑询问。 驰海笑道:“小主到了泽宸殿才有人伺候,陛下怜惜小主骤然前往承风阁不适应,便下令将这两日伺候小主的宫人,都调去承风阁继续伺候小主。” 这话说的,云落差点以为多瑞都要跟她去承风阁。 很快,陆续进来的六名宫人打消了云落的念头——分别是四名宫女和两名太监——贴身伺候常在的宫人,正好就是这个数。 说是这两日伺候云落的宫人,但其实有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云落眼生的很。 “奴婢摇翠/问竹/泉流/照水,叩见常在。” “奴才小东子/小轩子,叩见常在。” 六人一进来就朝云落跪地叩首,异口同声报上名来。 “还不快抬起头来,叫小主瞧瞧。”驰海说完,又对云落满面笑意,“小主瞧瞧,可还满意?” 泽宸殿的宫人,云落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只一人,叫她多看了两眼——摇翠,眼角生了些微的皱纹,比其他的宫人都要年长。 “满意,”云落连连点头,“陛下的安排,我都满意。” “小主满意就好,”驰海又问,“小主可要给她们赐名?” 云落摇头,“她们现在的名字就极好,我……我很喜欢。” 她虽然识字,也读过几首诗词,但要她一时取几个好听又有意境的名儿来,实在是难为她,何况她们原本的名字就极好听。 驰海闻言又是一句:“小主喜欢就好。” 认了伺候的宫人,也就到了该去承风阁的时间。 云落没想到的是,宫门前正停了一顶小轿。 “小主快上轿吧,您到了承风阁可还有得忙呢。”驰海吩咐多瑞去掀轿帘,自己则在云落头上撑起一把伞。 除非上头有令,否则只有一宫主位与身怀六甲的嫔妃才有软轿或步辇代步。 从泽宸殿到跃金殿可要走不少的脚程,有轿子坐,云落才不会推辞,欣喜的冲驰海笑了笑,便弯腰上了轿。 驰海将云落送上轿,叫多瑞照看,自己则赶去了凤仪宫。 本以为今日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应当没什么人在宫中闲逛走动,不料眼见着就快到跃金殿了,迎面走来几人,叫软轿只得停下。 “这轿里坐的是荣妃娘娘还是汪妹妹?怎么伺候的宫人瞧着眼生的很。”娇滴滴的声音冲过雨幕,刺入云落耳中。 云落心道,轿旁随行的多瑞是消失了不成,真真是睁眼说瞎话。 但腹诽归腹诽,能将汪常在称为妹妹的,位份是比她高的,云落只能下轿问安。 多瑞一手掀开轿帘,一手撑伞接云落下轿,正欲说话,摇翠上前扶住云落,低声道:“小主,左边是韵美人,右边是慕美人。” 早前在凤仪宫就曾“见”过一面,可惜那时云落哪怕抬头,目光也最多只能落到主子们的下巴处,故而她们认得云落的脸,云落却是认不得她们的脸。 “嫔妾见过韵美人、慕美人。”云落冲二人行礼问安。 “怎么不仅伺候的宫人眼生,就连……也有些眼生。”韵美人蹙起细眉,随即恍然大悟,“你就是叶嫔姐姐身边的云落吧?” “哎呦我的好姐姐,现在可得叫常在了。”慕美人连声道。 “说起来——”慕美人仔细打量云落的脸,“叶常在的确生得倾国倾城,先前在凤仪宫一见,虽觉是个美人,但远远不及现在打扮之后的模样。” 这话说的就假了,云落现在的打扮,无非是穿的好了,头上也多了几支钗环,脸上掌掴过的痕迹虽已大致痊愈,但仍是未施粉黛。 第61章 遇事不决,抬出皇帝 说远不及现在的模样,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明明在凤仪宫时,还夸云落灵秀动人,乃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所以这些话云落只当她在放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烦的是这二人说起话来没个停了,丝毫没有顾及云落还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动作。 “妹妹这话就说错了……” 不待韵美人将话说完,云落就微拧眉,晃了下身子。 韵美人似乎丝毫没瞧见,云落正想再晃得幅度再大些,干脆倒在摇翠怀中时,就感觉扶着她手的摇翠稍用了些力,越声道:“二位美人,我家小主风寒未好,尚需休养,就先告退了。” “改日有时间,定一一登门拜访。” 韵美人说话被打断还未如何,慕美人先变了脸色,她身侧的清月更是站出来横眉竖眼呵斥道:“主子们说话,哪轮得到你这个奴婢插嘴!” “主子,韵美人,这刁奴插嘴,该掌嘴几何?”清月躬身问道。 云落原本没想将事闹大,但现在“巴掌”都要落到她脸上来了,要是还忍,岂不是这后宫里人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 她费尽心思当上嫔妃,可不是为了继续当一个人人都能欺辱的小可怜。 “二位姐姐,莫怪摇翠心急,是陛下说嫔妾风寒未愈,要少在外头见风。”说着,云落还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一副病弱的模样。 清月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瞧了眼慕美人的神色,连忙噤若寒蝉,一点点企图挪到后头去。 云落岂能如她所愿,虽说侍寝那日还得多亏她动手,但推了就是推了。 “咦,”云落盯着清月黛眉微蹙,“这不是常去泽宸殿前给陛下送汤的清月吗?” “嫔妾听说慕姐姐特意带她去揽月轩登门道歉,今日一瞧——”云落凝眉瞧了清月片刻,“慕姐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心善。” 慕美人心善?一直神情未变的韵美人差点都没憋住笑,谁不知慕美人的脾气向来不好,动辄打罚宫人,只不过她对上殷勤,这才没叫人拿着她这点发难。 慕美人被云落说的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叫自己勉强压住怒火。 要是邓宝林或是任宝林,哪怕是位份比云落还高的谈才人敢对她如此言语,她早就吩咐宫人上前压住,痛痛快快地抽上两巴掌解气了。 偏偏是才在泽宸殿睡了两晚的云落,她敢和韵美人来拦轿,不过是仗着比云落的位份高,言语上讥讽几句逞逞威风,要她动手,还真不敢。 既然不敢对云落动手,那总得有个出气的。 慕美人“啪”的一声扇了清月一巴掌,“还不快给叶常在道歉!” 清月差点没被这一巴掌扇到地上去,但丝毫不敢迟疑,连忙朝云落躬身道歉,“当日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叶常在,望常在恕罪。” 云落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又看向慕美人,“我、慕姐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62章 入住承风阁 “好了,”韵美人笑盈盈站出来打圆场,“既然将话说开了,妹妹就不要生气了。” “你瞧这一巴掌虽是落到清月脸上,却是将叶常在给吓坏了。” 点她的出身是吧?云落半倚在摇翠身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心中已暗自给韵美人记了一笔。 韵美人安抚了慕美人,又看向云落,“叶常在既吹不了风,就赶紧上轿吧,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叶常在这是要入住跃金殿了吗?” 云落想翻白眼,都快走到跃金殿门口了,问这话和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云落露出微笑,“是。” “这可真是不巧,”韵美人的眉眼闪过失落,“我与慕美人还想趁着叶常在暂未入住跃金殿,赶紧再过来洗漱一番。” 原本跃金殿无主,妃嫔们只要没撞上,可以随时过来洗浴,但现在云落搬进来,哪怕只是入住偏殿,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随意进出。 要是云落是个知情识趣的,这时就该点头应下。 但云落记仇,而且这种事要是开了先头,难免有人有样学样,届时她是该同意还是拒绝呢? “这……” 云落黛眉轻蹙,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总算找到机会的多瑞接过话去。 “二位小主不知,陛下晚间会来跃金殿,叶常在恐没时间招待。”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含笑的韵美人的脸色都不由僵了一瞬。 才在泽宸殿住了三天两晚,好不容易人搬出来了,结果却是陛下跟着过去?! 如此殊荣,荣妃都未曾有过。 若只论皇帝连续宠幸的天数,宫里还是有几个嫔妃要多余三天,但问题是,云落是才从皇帝的寝宫搬出来。 只凭这一点,就能打败后宫所有嫔妃。 偏云落在多瑞说完后还面露羞涩,“……改日再请二位姐姐到嫔妾那儿饮茶做客。” 做客就行,泡澡免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俩人继续留下掰扯,那就是自找没脸了。 云落目送二人离开,这才上轿继续前往跃金殿。 多瑞将云落送到承风阁就离开了,都没给云落开口挽留的机会。 但现在云落也顾不上他,才走进承风阁的寝殿,跃金殿所有的宫人全都汇集了过来。 跃金殿现在就云落一个主子,自然全得过来行礼问安。 “奴才/奴婢拜见叶常在。”众人跪地叩首,齐声道。 云落打眼一瞧,暗自咋舌,二三十来个人头,她寝殿的小厅都跪不下,还有些跪在外头的廊上。 跃金殿除了正殿,还有四个偏殿,先前虽没妃嫔入住,但管事的公公、姑姑还是得各有一个,另外每个偏殿还得有四人负责日常洒扫,而正殿洒扫的人数翻倍,再加两个守宫门的。 这是各宫的标配,跃金殿因多了一方汤池,所以又多了四人。 云落默默算了一遍,正好三十二个人。 人这么多,云落不可能一一认全,只将为首的管事宫女太监和打扫她院中的四人叫起来回话。 “奴婢芳儿/奴才茂才,见过小主。” 这是管事的芳姑姑和茂才公公。 “奴才/奴婢……” 这是负责洒扫的宫女与太监各两名。 云落端起桌上的杯盏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唇边漾开笑容,“我这个人脾气应当还算好,只要你们本分做事,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芳姑姑、茂才公公,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 “小主言重了。”芳姑姑与茂才诚惶诚恐。 训完了话,就该赏见面礼了,但云落和摇翠等贴身伺候的宫人才到承风阁,可谓是身无长物。 不过云落的脸皮还算厚,正打算问内务府有没有提前将分例送来,就见摇翠站了出来。 “今日是我家小主搬进承风阁的喜日,也叫各位沾沾喜气,”摇翠从袖中掏出三个荷包,“茂才公公,劳烦你帮忙分发一下。” 其中略瘪些的两个荷包单独给了芳姑姑和茂才,剩下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自然是叫分发给其他人的。 众人面露喜色,忙叩谢恩典,芳姑姑二人也不推辞,当即就接了下来。 茂才带着其余人告退,芳姑姑闻音知雅意,仍是躬身站着没动。 “芳姑姑,我家小主初来乍到,还劳烦姑姑介绍一番。”摇翠冲芳姑姑行了一礼。 芳姑姑不敢推辞,带着云落等人先走进了寝卧。 才走进去,云落就被房内摆放的珠宝首饰惊了一瞬,除了高几上摆放的是盆栽,其余能放物的桌面上全是各类首饰。 金的、玉的,步摇、璎珞…… 琳琅满目,令人炫目。 芳姑姑解释道:“小主,这些首饰都是内务府送来的,除了您这月的分例外,其余都是陛下吩咐额外送来的。” “这么多……”泉流转惊为喜,“主子,陛下对您真好。” 云落脸上浮上几分绯色,含羞道:“我也用不上这么多,选几件放进妆奁里,其余都放进库房吧。” “是!”宫人们脆生生应了下来。 虽然她们知道云落受宠,但谁还会嫌自己伺候的主子的恩宠太多,自然是越多日子才越有盼头。 芳姑姑见状,从怀中摸出库房的钥匙,交接给摇翠。 看了寝卧,云落又去看了书房,书架上只寥寥数本书籍,还不如一旁的博古架上摆的物件多。 除此外,窗旁还有一张琴,但并非云落在揽月轩用的那张,瞧着更好些。 芳姑姑见云落看去,连忙笑着介绍:“内务府听说小主正在学琴,特意送来的。” 云落点点头,不由问道:“我在揽月轩的东西,可有拿过来?” “自然,小主从宫外带进来的衣裳已放进了寝卧的柜中,其余首饰等物件,一部分放在妆奁里,一部分在库房中。” “芳姑姑有心了。”云落笑道。 “都是奴婢应做的。” …… 云落只看了寝殿,其余的地方她虽没一一看过,但方才进来时她已扫了一眼,与揽月轩的格局相差无几。 芳姑姑走后,云落让人将她院中洒扫的宫人重新唤了进来。 第63章 妩媚浑然天成 “想来你们都知道,我是个什么出身,”云落看了众人一眼,“为奴为婢者有哪些心酸苦楚,我最清楚不过,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多加苛责。” “但是——”云落话音一转,“为奴为婢者最重要的就是本分做事、没有二心,若是被我发现有三心二意之人,休怪我不留情面!” 云落眸光一沉,目光扫向跟着她从泽宸殿出来的摇翠几人,“你们也一样,哪怕你们是陛下宫中出来的人。” “奴婢/奴才定本分做事,绝无二心!”众人异口同声。 云落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在其中一个唤作邹元的洒扫宫女那儿多停留了一会儿。 倒不是她表情有异,而是她的容貌,哪怕未施粉黛,也能与方才在宫道上见过的两位美人相提并论。 云落将目光挪开,拉起摇翠的手道:“摇翠年长,日后有什么事,由你看着安排。” “奴婢定不辱命。”摇翠屈膝应是。 云落颔首,弯唇吩咐道:“摇翠,你去库房中取些银锞子分给大家,也沾沾我的喜气。” “邹元几人也再给些,毕竟是我承风阁的人,怎能和外人拿一样的赏银。” 众人面露喜色,连声谢恩,尤其在泉流的带领下,又说了好几句愿肝脑涂地的话。 摇翠带着众人离开,顺便将寝卧中的首饰也一并带去了库房。 云落在寝卧中走了一圈,目光凝在了正中的香炉上——熏香清雅,闻着像是瑶华清露。 但很快她就将目光移开,落到自己腕间的赤金并蒂莲花镯上,金镯灿烂,衬得手腕愈发白皙。 云落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拿出首饰一一在自己身上比划。 待摇翠带着泉流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对镜嫣然而笑的云落。 “你们快来。”云落闻声,头也没回的朝二人招手,“我这般打扮可好看?” 还没等二人回话,便自顾自的将一侧的红宝石耳坠取下,挑了一只玉石耳坠贴上去,扭头询问,“你们觉得哪个好看些?” “咦,照水和问竹呢?”云落不由问道。 摇翠道:“回主子,奴婢暂安排她二人在外间伺候,所以就没一并跟进来了。” “另外小东子与小轩子守门,奴婢则是与泉流贴身随侍。” 末了,摇翠又添一句,“主子觉得可行?” “你们都是泽宸殿出来的,脾气秉性定比我更清楚,就这么安排吧。” 云落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又拿起耳坠比划,“你们觉得,陛下会更喜欢我怎样的打扮?” 泉流当即便赞道:“主子貌美,哪怕不添钗环,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云落被泉流哄得眉开眼笑,佯怒的瞪了她一眼,“快别贫嘴!再有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得赶紧挑出合用的衣裳首饰出来。” 泉流暗自叫屈,她可没贫嘴,方才主子拿着耳坠扭头看过来时,眉眼含笑的模样,美得她都愣神了片刻。 要她说,不论是美艳还是清丽的打扮,在主子身上都美极,哪怕左边红宝石,右边玉石,也别有一番风姿。 “主子,”摇翠走上前来,“您第一次侍寝的打扮颇为清雅,这几日在泽宸殿因着伤势未愈,也未曾仔细打扮,不如今日依这宝石耳坠妆点一番?” 云落点头应允。 定好了装扮,收拾起来就快了。 泉流手巧,很快便给云落重新梳好了发髻,一支华胜簪于正前,左右则是别上步摇,耳上的红宝石在流苏间闪烁。 衣裙则是一条彤色渐染的纱裙,大袖衫上绣有一簇簇的花团。明明没人来给云落量过身形,但这条裙子极为合身,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不盈一握。 待到描眉抿唇,胭脂都上完,云落冲着铜镜弯起眉眼,好似煌煌生辉,直叫人觉得耀眼又挪不开眼。 摇翠最先回过神来,她知道云落貌美,今日一见也觉名不虚传,但现下打扮的如此美艳,妩媚浑然天成,叫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心动。 偏云落还问:“我这样,陛下会喜欢吗?” 说这话时面露忐忑,又有小女儿家的纯真与祈盼。妩媚与纯真糅杂,但并不显突兀,反带来无尽遐思。 泉流总算回过神来,猛点了半天头才想起来张嘴说话,“好看!陛下肯定会喜欢。” 云落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看向摇翠。 “主子沉鱼落雁,陛下定会见之倾心。”摇翠答道。 云落这才放心的笑了起来,起身道:“我去练会儿琴。” 然而这一练就到了乌云尽散,月上柳梢头。 “主子,先用膳吧。”摇翠担忧劝道。 恰逢一曲终了,云落蹙眉朝窗外眺望,半晌才应声:“好。” 摇翠松了口气,赶忙吩咐宫人去将膳食重新热一遍,等再次端上桌仍是色香味俱全,但云落瞧着,却是半天没动筷。 摇翠给云落夹了些开胃的小菜,低声劝道:“主儿,多少用些,别饿坏了自己。” “是啊主子,”泉流也跟着劝,“陛下许是有事耽搁了,但饭不能不吃,身体可是自个儿的。” 这话一出,云落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指尖都泛了白。 摇翠连忙皱眉冲泉流摇了下头,示意她少说两句。 泉流知道失言,正要屏气凝神束手而立,就见云落捏着筷子,低头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白饭。 穆靖川说是晚间过来,结果都到了戌时还不见人。 失望吗?云落自然是失望的,先不提他早两日就答应过要陪她在承风阁住上几日,就说下午在韵美人与慕美人跟前放的话。 大话都放了出去,结果人没来,她多丢脸啊! 早知道就赶在多瑞前面,直言不同意她俩进去沐浴,反正她也占理。 云落越想越气,含着那口饭嚼了又嚼,将其想象成言而无信的某人。 不过气归气,云落的表情仍旧管理得很好,落在摇翠等人眼中,还以为她是难过的咽不下。 就在摇翠想要不要再劝时,就听外头传来动静。 第64章 撩人心扉 宫门处的响动传到承风阁来有些小了,但通传的唱喏声从来不止一句,这回凝神去听,总算听了个真切: “皇上驾到——” 云落茫然的愣了一瞬,待见过摇翠等人的神色,这才跟着露出欣喜的表情,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但还没走上一步,又折返回来急切问道:“我的发髻有没有乱、妆面呢,口脂花了吗?我刚刚才吃了饭……” “没乱都很好,主子还是很美。”泉流面带急色夸道。 泉流此言非虚,但摇翠还是上前给云落略整理了一下,温和笑道:“好了,主子。” 云落舒了口气,没来得及冲摇翠露出笑容,就听通传声已到了她的偏殿门口。 当下也顾不上再多言语,忙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穆靖川才走进承风阁,就见云落朝他奔来,身后的宫人提着灯急急跟上,但还是比她慢了一步。 本到了快入睡的时辰,跃金殿的烛火早已灭了大半,就连承风阁也只因为云落还未用膳,这才多点了些蜡烛,但院中仍是无甚光亮,唯有月华流淌,尚能照清脚下的路。 许是宫人打扫没上心,云落都快跑到穆靖川跟前了,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顿时因惯性往前一扑。 穆靖川连忙伸手想将人扶住,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被云落撞进了怀中,步摇也一并撞在了他的胸膛上,铃铃作响。 “陛下~”怀中的女子先是娇柔的唤了一声,随即委屈道:“嫔妾还以为陛下不来了。” 穆靖川几乎能想到云落娇嗔的模样,又柔又媚撩人心扉,尤其方才跌进他怀中时的惊鸿一瞥,似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明艳动人。 穆靖川不动声色,“不成体统。” 正委屈的云落闻言一僵,忙从男人怀中退出,连抬头打量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便低眉行礼:“嫔妾给陛下……” 膝盖还没全然弯下,手臂就被人托住。 说她没规矩的是他,拦住不让她行礼的也是他。 云落在心底骂了两句,抬头惶然道:“……陛下?” 柔和的月光似乎为她镀上了一层清辉,恍然间不似真人,更像要乘风归去的神妃仙子。 不对,穆靖川刚浮现这个念头又立马自我反驳,这副装扮哪里是不染尘世的仙子,分明是勾人的妖精。 且这妖精同以往一样,明明面上还尤有不安,嫩若葱白的玉指却已虚虚的缠上了他的指尖。 若即若离。 穆靖川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手却很诚实,拦腰将人横抱而起。 “陛下!”云落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赶紧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穆靖川抱着她朝寝殿走去,云落明白过来,明亮的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儿,将头靠在穆靖川的肩颈,没忍住又唤了一句:“陛下~” 一迭声的“陛下”,总算是又恢复成最初那句的柔媚。 穆靖川感受着颈项处的温热呼吸,和鼻尖萦绕的淡淡幽香,眸色又暗了几分。 然而等他抱着人走进室内后,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桌上的膳食精致可口,可惜就没动几筷子。 “你们主子还未用膳?” 穆靖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这个时辰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在问责。 众人呼吸一凛,却又不能不回话。 摇翠站出来:“回陛下……” “陛下,是嫔妾没胃口,”云落出声打断,“她们劝了好久……” 穆靖川垂眸落下目光,黑沉的眸光叫她立时噤声。 云落捏了捏指尖,将头埋进男人的颈间,小声嘟囔道:“还不是陛下一直不来。” 穆靖川没说话,似是没听见,将人放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还敢埋怨的云落登时就慌了,连忙拽住穆靖川的衣袖一角,“陛下,嫔妾……” 他这次可没想逗人,打断道:“纵是没胃口,也要吃些填肚子。” 说罢,便抬脚在桌旁坐了下来。 摇翠机灵,赶紧给人使了个眼色,给穆靖川也上了套碗筷。 见他持箸,云落一喜,连忙挨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给穆靖川碗中夹了几道他喜欢的菜。 “陛下陪嫔妾用膳。” 穆靖川瞧着云落温柔小意的笑容,眸中也不由漾开几分笑意,“嗯。” 不过他已在凤仪宫用过晚膳,只陪着略略动了几口。 云落只当没瞧见,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毕竟她饿着肚子演了这么久的戏,早就不知偷偷咽了多少口水。 皇帝愿意陪着,就不枉她这一番辛苦作戏。 等到好不容易用完晚膳,又洗漱完,这次穆靖川都等不及宫人伺候更衣,就在云落的娇呼中,将人抱进了重重幔帐内。 再次重燃的欲火似乎有叠加的效果,不消片刻,放下的床幔之内不时传出低低呼声,女子娇软无力的泣音显得格外惑人。 翌日月色西垂,尚未及天亮的时辰,云落被身侧的动静惊醒,迷迷瞪瞪的连眼睛都没睁开,抱着怀中的臂膀就要跟着一并起身。 “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低沉的男声温柔,抱着她躺回床上,然而云落察觉怀中抱着的物件被抽离,不由蹙眉轻哼,随即便觉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这才舒展眉头再次陷入梦乡。 穆靖川从床榻起身,顺手将床幔拢紧挡住跳跃的烛光。 宫人见状,心下有了计量,伺候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皇后身体不适,过些天好了再去请安。”正穿着衣裳,穆靖川突然对摇翠道。 摇翠一惊,低声应是。 睡到自然醒的云落同样诧异,按理说初次侍寝的嫔妃都在翌日去给皇后请安,哪怕皇后有恙不露面,也该在凤仪宫外行礼问安。 她侍寝的翌日因“邪风侵体”被皇帝抱去了泽宸殿住了几日,现在有了自己的住处,身体也恢复了,怎么也该去凤仪宫走一遭。 不过——天大地大规矩再大,也不如皇帝的金口玉言。 再且,云落瞅着天色,反正这个时辰去请安,也会落一句懈怠。 第65章 再见叶嫔 昨夜闹得有些晚,午后又补了个午觉,云落才吩咐道:“去瑶华宫。” 泉流不解,“主子可是有东西落在那儿了?奴婢走一趟便是。” 云落摇头,半晌敛眸道:“……总归要见面的,与其在旁人面前闹笑话,不如先私底下将话说开。” 摇翠给泉流使了个眼色,上前道:“奴婢给主儿梳妆。” ——瑶华宫—— 叶嫔听到云落正在宫门外求见时,只闻一阵“噼啪”瓷器落地声,桌案上的茶水点心尽数被她扫到了地上。 “她……” 叶嫔气得指尖都在颤抖,然而嘴才张开,就被深红握住她的手打断,“主子,不要再惹陛下生气了。” 这个道理叶嫔如何不懂,但她一想到自己竟被自己带入宫中的奴婢踩到头上动土,心中的不甘就怎么也压不下。 但现在的处境不仅是深红劝她,就连一向与她站在同一阵营的浅碧都不由忧心忡忡的劝说。 “主子,”浅碧半蹲在叶嫔身前,“您不要忘了当初让她入宫是为了什么,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嫔闭了闭眼,嗓音艰涩,“我那般待她,她还能一心为我?” 深红与浅碧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片苦涩。 那晚叶嫔发怒,她俩就觉不妥,可惜没能拦住。 这倒也罢了,偏偏云落发热,又叫陛下知道,不仅将人抱回泽宸殿住了几日,还气得给自家主子降了位份。 若是云落昨日回的是瑶华宫,若是云落没从泽宸殿带人出来……哪怕云落暂时得了皇帝的恩宠,但也需要国公府在背后支持,她不得不继续在这步步为营的深宫里奉叶嫔为主。 可世事哪有这么多的若是。 现在云落远远的住在跃金殿,又有陛下挑选的宫人伺候,已经有了摆脱叶嫔的资本。 “主子,叶常在出身悲苦,幸得老太君将其买下,这才留得命在,想来她是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否则今日也不会主动来咱们瑶华宫。” 深红顿了顿,又道:“听说老太君院中还有一个唤作欲雪的,是与叶常在同时进府,二人感情深厚。” 叶嫔的眸光动了动,仍觉不妥,“她的家人呢?” 非亲非故的伙伴,怎及一脉相承的家人。 深红明白叶嫔的意思,可惜只能在她的目光中摇头,“奴婢只知叶常在是从豫州一路逃亡来的京城,这些年她家中从未有人来联系,她也未曾寄过书信回家,许是早就忘却了家在何处。” 叶嫔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深红闻言不由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主子能想明白就好。” “明年开春,又要选秀充盈后宫,陛下的嫔妃只会越来越多,叶常在再如何,是与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深红想说的是,皇帝的女人越来越多,乱花渐欲迷人眼,哪里嫉恨的过来呢,尽早放平心态才是上上之举。 但她终是不敢说的太明显,生怕叶嫔又恼羞成怒。 “我知道。”叶嫔下意识皱眉,又强行舒展开来,“我会好好同她说话的。” 深红给浅碧使了个眼色,叫她去安置云落,又与叶嫔低语了一番待会见云落时该说的话,这才出门见客。 云落一听到叶嫔从里头出来的动静,连忙起身行礼,“嫔妾给叶嫔请安。” 叶嫔的眸光落在云落身上,不由凝了一瞬。 身着绫罗绸缎的云落,她已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见都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气色更好。 深红紧了紧扶着叶嫔的手。 叶嫔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坐,你我姐妹,不必如此生疏。” 云落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叶嫔口中的“姐妹”二字,但很快也笑了起来,“是,都听姐姐的。” 叶嫔只觉刺耳的厉害,明明前几日还是任她打罚的奴婢,现在却成了能与她平起平坐的嫔妃。 但她张了张嘴,还得面露歉色道:“那日,是我冲动了。” “我本已想好了将你献给陛下的路子,却不料陛下直接要了你,后又遭人挑拨离间……” “若是我能改掉这冲动的性子,”叶嫔闭目苦笑,“只怕也不会与陛下走到今天这一步。” 云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失宠近一年都没能改掉冲动的性子,还是吃的苦头不够多。 “姐姐是天之骄女,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叶嫔虽出生不久就丧母,父亲才过一年就续弦,但偌大的国公府里,叶嫔是最不受拘束的小姐。 不喜人多,就单独请女夫子在她院中教导;怕冷惧热,叶老太君和大夫人就常免掉她的请安…… 喜欢的、想要的,只要国公府能做到,基本都会满足她的心愿。 千娇百宠长大的千金小姐,纵使饱读诗书,也是目下无尘、心高气傲的。 眼下能对云落作出这番姿态,不知私底下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 “对了。”叶嫔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换言道:“前些日子是你的生辰,按理说生辰礼物该在当天送,但匠人做的慢了些,这两日才到我手里。” 话音刚落,有宫人端着托盘走进,其上是一支金簪。 叶嫔将金簪拿起,走到云落身前,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间,“这是凭蘼楼大师傅的手艺。” 云落虽然只瞧见层层叠叠似有好几层花瓣,没瞧得太清,但一听是凭蘼楼大师傅的手艺,光是想想,就知该有多精美。 所以她也能想到,这支金簪哪是特意给她准备的生辰礼,不过是寻个由头,求和的歉礼罢了。 云落当然不会拒绝,她平白受了一巴掌,这是她应得的,不过面上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这太贵重了……” 说着就要取下来。 叶嫔自然不会让她成功,伸手按住,“不过一支簪子,只怕从陛下赏你的首饰中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比这个贵重。” 云落不说话了。 送完簪子,叶嫔犹觉不够,又抬手唤来一人。 “你来宫中还不到半年,何花好歹与你相识几月,总归是要更熟悉些,”叶嫔抿了一口茶水,“叫她到承风阁继续跟着你吧。” 第66章 替叶嫔美言?去你的 “真的吗?”云落面露惊喜,“多谢姐姐!” 叶嫔也不由露出笑容,看向何花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日后跟着叶常在,手脚麻利些,不要给我丢脸。” 何花躬身应是,待叶嫔摆手后就朝云落走来,瞧她脸上的笑意,怕是叶嫔不在就得小跑过来了。 云落也高兴,一直待何花走到她身后才收回目光,朝叶嫔问道:“姐姐,小珍呢?” 来了何花,怎能不问一嘴裴小珍。 叶嫔一愣,深红笑着接话,“叶常在,奴婢知道您与何花、裴小珍感情甚笃,但咱们主子院中也是需要人手的,都跟您走了,谁来洒扫?” “不是的,”云落连忙摆手,“我就是见到何花,想到了小珍罢了,只是问一下她的情况,并没有要人的意思。” “你倒是个重情的。”叶嫔笑道。 送完礼送完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待客的花厅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但叶嫔宁愿垂眸喝茶也不说话,哪怕云落瞧见深红在她身后做了几次小动作。 云落也觉得没意思,她和叶嫔本就没有情谊,如今虽叶嫔位份高,但显然不如她圣眷正浓。 叶嫔放不下脸面和她联络感情,她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云落寻了个理由告退,深红连忙跟上,一路送至瑶华宫门处。 “就送到这吧,她、姐姐身边离不开你。”云落侧身对深红道。 “还有——”云落从摇翠手中接过几个荷包递给深红,“本来都该叫你们沾沾我的喜气,但是姐姐她……” 云落几不可察的蹙起眉心,似叹息道:“这里头有些金瓜子、银锞子,你帮我分给浅碧和小珍她们吧,就不要叫姐姐知道了。” 听得深红也直想叹气,多好的人,要是一进宫就好生相待,眼下不知能免掉多少烦忧。 深红接过荷包应是,鼓起勇气道:“小主,奴婢、有一事相求。” “你直说便是,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许是云落的态度太好,深红瞧了瞧她身后跟着的摇翠等人,意思不言而喻。 但云落能让她们走吗,何花倒也罢了,摇翠和泉流可是皇帝的人,她已经猜到深红想求什么,怎会将这两个传话的赶走。 不过婢子出身不可能看不出这种眼神,于是笑道:“她俩是从陛下宫中出来的,不用避着她们。” 深红瞧着一脸幸福的云落,心中不由又是一叹,瞧这模样与她家主子刚进宫时多像,不会…… 应当不会,她家主子心高气傲,云落是奴婢出身,不可能放不下身段。 但话说回来,她要说的话当着陛下的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想到里头的叶嫔,深红还是硬着头皮咬牙道:“小主也知道,我家主子爱慕陛下,可心气儿又高,所以总是弄巧成拙。” “您看……”深红面露乞求,“能不能在陛下那儿替我家主子美言几句?” 云落脸上的笑当即就淡了几分,但还是道:“老太君将我送进宫来,为的就是替大小姐争宠,我会的。” 深红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的朝云落深深地鞠了一礼。 来时的云落微蹙着眉心,因为担心叶嫔会闭门谢客;回时的云落面色更难看了,就连在外间伺候的照水二人都看了出来。 “主子怎么了?可是叶嫔又给主子甩脸色了?”待云落走进寝卧,照水拉过落后一步的泉流,低声咬牙问道。 泉流瞪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指着何花道:“这是叶嫔送给主子的宫女,你们先去安置一下。” 说罢,泉流赶紧跟去了寝卧。 里头的摇翠正跪坐在坐榻前给云落按腿,低声劝道:“主子想替叶嫔美言,暂且再等等吧,免得陛下气还没消。” 云落没接话,趴在几案上,目光出神的不知在看什么。 泉流悄声上前,犹豫半晌也劝道:“主子,那叶嫔显然就只是想利用您,在揽月轩说的那些话,奴婢瞧着可一点都不诚恳。” “还不如她身边的深红呢,比她有诚意多了!” 泉流义愤填膺,嗓音越说越大。 摇翠给泉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但云落却被她吵得动了动眸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们说的都对。” “若是有的选,我才不会替叶嫔美言。” 说着,云落鼓了股腮帮子,摸着已然痊愈的左脸颊愤然道:“我又不是泥人捏的,不对,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打我打得那么痛,我都讨厌死她了。” “之前还有一回在九春斋,陛下不过多留了我一会儿,回去就对我摆脸色。” “这么不喜欢我得陛下恩宠,干嘛还……” 云落说着说着闭了嘴,但还是气不过,坐起来朝着空气挥了一拳。 见到这副模样的云落,二人总算是能放下心来了,她们就怕云落死脑筋,被人打了脸还要笑盈盈的鞍前马后。 跟着这样的主子,只怕气都不够她们生的。 “那主子不替叶嫔美言不就是了,若是问起,就说说过了,她们总不能去寻陛下求证吧。”泉流机灵,立马提议道。 “我倒是想,可是——唉!”云落重重一叹,又趴了回去。 “可是什么?”泉流下意识追问。 摇翠扫了泉流一眼,见她闭了嘴,才道:“主子可是担忧叶国公府?” 云落将头埋在臂弯里,半晌闷声应了一句。 “这有什么可担忧的?”泉流不解,“若是主子担忧家人会被国公府拿来要挟,您只管寻陛下将他们……” “泉流!”摇翠沉声呵斥。 她们不知云落早就和家人断了联系,只单论泉流这话,若是旁人说起,倒不失为一个法子,但从一个奴才口中说出,难免显得不够忠心。 泉流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儿,但看着摇翠的面色,连忙噤声不敢再言语。 让摇翠的放心的是,云落似乎也没听出来,只听她道:“我不是担心家人,我自从被老太君买进叶府后,他们就再没联系过,我也只记得我本是豫州人士。” “叶府养我长大,我早将她们看做了家人。” “现在她们需要我,我怎么能只顾自己享乐?” “可是、可是……” 云落说着似带上了哭腔,可她埋首在臂弯中,二人看不到她的脸。 泉流忙给摇翠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 摇翠轻叹,起身轻拍云落的后背安抚,“主子……” 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云落起身扑进她怀里的动作打断。 “这几天,我就跟做梦一样,我做梦都不敢想象,有一天,我竟然真的能够、能够成为陛下的嫔妃。” “陛下待我又这般好,比我想象中的如意郎君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我一点也不想、不想将陛下推到别人那儿。” 云落抽噎着,在摇翠怀中断断续续的哭诉,末了才问:“摇翠,我该怎么办呀?” 摇翠拍了拍云落的背,一时没有言语。 她就算不是泽宸殿出来的人,也只希望云落甩脱烂泥扶不上墙的叶嫔,但这一番哭诉,听得实在叫人心疼。 半晌,摇翠才寻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奴婢记得,叶嫔似乎小名唤作广寒仙?” 待云落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接着道:“这广寒仙也是桂花的别称,正好桂花也快开了,到时陛下过来,折几支桂花插进花瓶里,说不定陛下就能想到叶嫔。” 云落抱着摇翠的腰,在她的怀中抬头,“……会有用吗?” 摇翠垂眸浅笑,“若是陛下能想起,并且去了揽月轩,就说明陛下对叶嫔尚有情意;若是陛下没去,您就不必再提。” 摇翠语气一顿,抽出帕子给云落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或者您再慢慢寻摸法子,想办法叫叶嫔在陛下跟前露面。” 云落眼睑一垂,长睫上细碎的泪珠晃了晃,“我知道了。” 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云落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起身去书房弹琴。 泉流见状,给摇翠知会了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第67章 抢人 云落在书房弹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琴,下午发生的事就传到了穆靖川的耳中。 多瑞说完还等着夸呢,结果只听到一句淡淡的“嗯”,还不如上次,虽然他也没听明白,但好歹也是句话呀。 驰海走上前,将多瑞挡在身后,笑呵呵询问:“陛下,今日还是去承风阁吗?” “嗯,她胆子小。” 这回多瑞总算是听懂了,没等他跟着高兴,又听上首传来声音:“今晚在承风阁用膳。”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陛下今晚又去跃金殿?!”烛火通明的宫殿中有人黑沉了脸色,“泽宸殿两日,好不容易搬去了跃金殿,结果又是两日?!” “听说陛下过去时又带了赏赐?照这情形,是不是还要有三日、四日、五日?” “真是勾人的狐媚子,难怪叶嫔气到动手。” 宫里的嫔妃坐不住了,等到翌日龙辇又要前往跃金殿时,被人拦了下来。 云落正坐在餐桌前等皇帝过来用晚膳,就见小东子走了进来。 “主儿,多瑞公公派人传话过来,陛下改道去了永宁宫,叫您今晚不要等了。” 小东子的声音越说越小,但在场众人还是听了个分明。 “永宁宫,”云落眉眼未动,“荣妃怎么了?” 小东子低声回话:“说是荣妃心悸不适,请陛下过去瞧瞧。” 心悸不适?云落扯了扯唇角,抬手握住筷子,轻声道:“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摇翠,端些下去,你们分了吧。” 摇翠应声,手脚麻利又动作轻快的端了几样云落平日不怎么动筷的菜色。 倒是泉流瞧着云落看似平静的面色,不放心的安慰道:“主子,您别难过,陛下他……” “我不难过,”云落打断她的话,“陛下是后宫之主,那么多的姐姐都盼着他,怎可能日日只来我这儿呢。” 说罢,云落还朝她笑了一下,嫣然生辉。 可这笑怎么说呢,哪怕是最没眼色的何花,都能瞧出不对劲来。 但泉流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了,只好闷头给云落布菜。 吃饱了,或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是夜,云落洗漱完躺在床上,约莫过了两刻钟,开始辗转反侧,虽然声音轻微,但值夜的何花立马就惊觉了起来。 是了,何花被云落安排近身伺候,今晚是她守夜。 以云落看人的眼光,何花还是如以前那般天真稚气,她今日也试探过,不像是被叶嫔收买,藏有心事的模样。 至于何花是不是一早就是被叶嫔安排放在她身边的眼线,云落觉得何花看着不像,叶嫔看着更不像。 但不论何花是不是叶嫔的眼线,都不妨碍她将何花放到身边伺候,一来是做给叶嫔看,二来她身边全是“眼线”,还差何花这一个吗? 万一何花真有鬼,近身伺候,才能叫摇翠等人更注意。 反正演六个是演,演七个也是演。 床上的云落又翻了两个身,终是没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主子,您还没睡吗?”何花轻声询问。 云落正等着何花问呢,听到这话立马酝酿情绪,过了片刻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何花愁的皱起了眉头,她知道云落为何睡不着,但她该说什么呢,劝云落不要难过? 可这话泉流已经说过了,似乎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但不说这个,她还能说些什么? 愁得她也想叹气,但她还不敢叹。这么想着,更愁了。 幸好云落很快出声,没叫她纠结太久,“我睡不着,何花,你陪我说说话吧。” 何花立马来了精神,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今晚的晚膳可口?显然不行,说承风阁清净养性?好像也不太行。 但云落还等着她开口,何花不敢思虑太久,便谈起两人都有关系的事来。 “主子,您肯定不知道,叶嫔决定派奴婢跟您的那晚,小珍抱着奴婢哭了多久。” “小珍哭了?”云落惊讶,掀开床幔失笑,“又不是今后见不着了,有什么可哭的。” 第68章 一石二鸟 “主子走了,奴婢也走了,她能不哭吗?”何花眼里满是感恩,“而且主子心疼奴婢,一来就让奴婢当上了一等宫女,可小珍还是负责洒扫,心里肯定不得劲。” 常在位份的随侍宫女配额是四名,不过有时后宫间偶有送人的往来,所以再多两名也是可以的。 但内务府发月银,可不会管常在身边有几人贴身伺候,一等宫女的月银只有两份。 所以何花在内务府那边挂名是二等宫女,少的月银由云落自行补上。 但话说回来,都做到近身伺候妃嫔的宫人了,谁还盼着每月那点月银,自然是盼着主子受宠,从指缝间落出的那点赏赐。 所以云落闻言叹了口气,“可惜叶嫔不让小珍跟我,否则我也要小珍和你一样当一等宫女。” 昏暗的烛火下,云落趴在床侧,细细的柳眉微蹙,长睫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完了,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何花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又转移话题,“小珍不来也好,她老说跃金殿有妖邪,要是跟过来不得吓破胆子。” 裴小珍何止说跃金殿不干净,但凡是个少有人来往的宫殿,在她嘴里都能编出一二个神鬼莫测的奇异故事出来。 而跃金殿作为前朝宠妃的居所,尤其被她津津乐道。 “所以,”云落抓住何花的手,“何花你觉得跃金殿……” “有鬼吗?” 云落嗓音幽幽,在深夜寂静的宫殿中尤显突兀,而唯一的昏暗的光源还在闪烁明灭,好似下一刻就要被不可名状之物吹灭。 往日裴小珍说过的那些青面獠牙的妖邪在脑海中凝聚成形,何花打了个激灵,吞了口口水道:“芳姑姑不是说宫里的主子在入秋后,偶尔会过来泡汤池吗?” “要、要真有鬼,主子娘娘们就不会过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何花还是觉得后脖颈发凉,似有风来。 何花状似镇定,但云落握着她的手,一点都没错过她真实的反应。 在揽月轩时云落就知何花胆小,甚至裴小珍说的那些鬼故事,大部分都是为了吓她。 甚至有些旁人都觉得离奇的故事,何花却总是被吓得躲进被子里。 “你说得对,”云落垂眸一笑,“而且陛下陪我住了两日,有真龙之气庇护……” “哒哒。” 云落正说着,不知何处传来一点动静,声音不大,但在此时有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何花抖了一下,云落倒是没外露的这么明显,只握着她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还道:“没有声音,你听错了。” 何花什么都没说呢,这话显然是欲盖弥彰。 偏她刚说完,又是一声“哒哒”。 这次云落再也装不了镇定了,几乎是弹射而起倾身抱住何花,抖着嗓音道:“好像、好像更近了。” 何花就更怕了,整个人都在不住发抖,但还是抱紧了云落,“不、不怕,鬼怪、不敢进皇宫的。” 要是她的声音没有抖得比云落更厉害,或许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俩人抱着瑟瑟发抖了一阵,没再听到刚才的异动,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可能、就是风吹到哪儿了。”云落咽了咽口水,松开何花笑道。 何花也笑,惊魂未定的提议道:“奴婢叫问竹也进来守夜吧。” 云落连连点头。 然而何花才刚起身,就听云落陡然一声惊叫,惊恐的指着她身后道:“何花,你后面……” 何花被吓得站都站不稳,腿一软就往旁边倒。 这下云落是真的尖叫了——何花倒下时不慎碰倒了旁边几案上的宫灯,宫灯落到地上吐出火舌,舔了下床幔。 床幔分为两层,里面一层厚重遮光,外面一层轻纱曳地,那层轻纱被火舌一舔,立时就燃了起来。 云落赶紧跳到地上,不过还没等她想法子救火,房门就被人撞开,在外头守夜的问竹闯了进来。 不多时,整个承风阁都被吵醒了过来,就连睡在正殿下房的芳姑姑与茂才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询问。 不过就一点火,问竹闯进来后抱着被子就将其盖灭了大半,剩下的也被反应过来的云落用茶水给浇灭了,都没等第二人赶进来救火。 但出了这档子事谁还睡得着,不说别的,被烧毁的床幔就得先换上新的。 惊魂未定的云落被问竹扶到坐榻,身上盖了一层摇翠拿来的小毯子,手里握着一杯泉流倒来的热茶。 照水动作慢,和小东子去收拾了。 至于何花,哭得比以为有鬼还厉害。 摇翠扫了一眼,不满的皱了皱眉,想将人拉出去询问,结果才刚走过去,就被云落拦了下来。 “不怪何花,是我一惊一乍的吓到了她。” 本就内疚又后怕的何花哪听得了这话,嘴一瘪就哭道:“摇翠姑姑,是有鬼!” 众人面色一变,摇翠更是沉声道:“天子居所,紫气浩荡,岂有鬼神之谈。” 这话云落能跟皇帝说,只要皇帝不计较;但何花只是一个奴婢,需得知晓祸从口出。 摇翠给了问竹一眼,“掌嘴。” 云落还想拦,可摇翠马上也给了她一眼,吓得她立马将话给咽了回去。 摇翠原本还有些头疼,见到这幕才稍微好受了点。 她家小主虽然心软,但好歹还知道分寸。 等房里只剩下她和泉流俩人伺候,摇翠这才上前给云落掖了掖毯子,轻声询问:“主子,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谈起这个,云落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后怕,捧着手里的热茶一五一十的说得清清楚楚。 “许是风吹动了哪儿,至于主子见到的……”摇翠看向房中的香炉,“应是轻烟一时凝而未散,主子当时又害怕,这才看错。” 云落缩在榻上点头,又抿了口茶水。 香炉倒是说对了,但风吹却是没有,是她用指甲敲了敲床沿,所以才能恰到好处,也能愈发逼近。 摇翠给云落手中的茶水换了一杯,又道:“日后主子房中就不摆香炉了,奴婢要内务府多送些果子来。” “果香盈室,主子觉得如何?” 这话摇翠不说,云落自己都会借此机会提出,自然是欣然同意。 她善调香,却也不敢自夸世间香料皆能辨个分明,唯有从源头根除,才是最保险的。 要是日日更换的果子也能被人一直动手脚,那她也只能自认技不如人了。 不过她今日闹这一出戏,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换一个香炉。 她的确是想过根基不稳,不能风头太盛,但这并不意味着,被人欺上门来了,还要忍让。 第69章 自古套路得人心 云落扯了扯摇翠的衣袖,“摇翠,你今晚和泉流都陪着我好吗?” 热水氤氲,才勉强让泛白的脸色有了点血色。 摇翠心中一叹,“都听主子的。” 泉流也跟着应声,但很快她就眼眸一亮,提议道:“不如奴婢去永宁宫请陛下?” “陛下本就打算过来的,现在主子……” “泉流!”云落冲她皱眉摇头,“这个时辰,想来陛下已经歇下了。” “而且,”云落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去劳烦陛下。” 这两句话说的,泉流是句句都想反驳—— 眼下虽已至亥时,的确已经过了陛下平日入睡的时辰,可这几日与小主待在一起,闹到亥时之后是常有的事儿,要是陛下今天就睡了,说明比起永宁宫,陛下肯定更愿意来她们承风阁。 再说第二句,又是鬼又是火的,还不算大事吗?主子要她们两个一起陪着,肯定还是害怕。 不过云落已经发话,泉流又看了眼摇翠,只得将话给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再次伺候云落入睡,二人还没来得及阖目也跟着休息会儿,就听幔帐后头传来云落怯生生的嗓音。 “摇翠,多点几支蜡烛吧。” 等摇翠点完了蜡烛,哪怕是隔着一重厚重遮光的帘子都有光亮透进,可云落尤嫌不够,最后是泉流塞了一条胳膊进去,被她抱着贴在脸侧,这才安抚好。 于是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永宁宫就有“客”登门。 今日休沐,皇帝不上朝,这个时辰来不算晚。 “什么人?”守门的小太监冲着走来的人厉声喝道。 “小的是跃金殿承风阁的,”小轩子往人手中递银子,“有事求见陛下,劳烦二位哥哥通传一声。” 跃金殿承风阁,还是求见陛下? 这银子堪比烫手山芋,小太监不仅不敢接,还立马横眉竖眼斥道:“什么人都敢扰陛下清净?快滚!” 说着,就动手去推人。 可小轩子既已走到了这儿,就已做好了被阻拦的准备,当下就大喊起来:“陛下,陛下!昨夜承风阁走水,奴才恳请陛下移步!” 门口的吵嚷自然是闹不到穆靖川耳中,但能传进御前行走的人耳中。 很快多瑞就走了出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多瑞公公,陛下难得休沐,不过烧毁一帘纱幔的小事,就不必拿去打扰了吧。” 多瑞听完小轩子的话,还没往里走上两步,就被秋蝶拦了下来。 要搁以往,多瑞或许就应了,如秋蝶所言,的确不是一桩大事。 但这桩事小不小,可不能只瞧烧毁的死物。 多瑞呵呵笑道:“瞧这话说的,陛下尚未起身,我身为奴才,怎敢因一桩‘小’事就去打扰。” 秋蝶听明白了多瑞的言外之意,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可这招对上旁人有用,对上多瑞却只能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多瑞扭头回去就将这事告诉了驰海。 驰海诧异的扬了扬眉,要不是叶常在身边的宫人基本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叶常在为了争宠故意弄的这一出。 且多瑞话里说的分明,昨夜就有人提议要来请陛下,还是被叶常在拦了下来,这才等到早上,宫人“自作主张”来永宁宫请人。 驰海心中有了判论,于是等伺候更衣时,就听穆靖川道:“有事?” 驰海是打小就到穆靖川身边伺候的宫人,所以不仅是驰海能揣摩圣心,穆靖川自然也能看出驰海的欲言又止。 “陛下,是承风阁……”驰海头一低,将消息传到了穆靖川耳中。 驰海的嗓音不大,但一旁同样被宫人伺候更衣的荣妃也听了个分明,当着穆靖川的面就翻了个白眼。 “叶常在真是好手段,臣妾不过拦了一回陛下的龙辇,她就不惜点火只为了扮可怜。” 话里的醋味,是个人都听得清楚。 穆靖川笑了,“爱妃可真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荣妃走过来接过驰海手中的活,嗔道:“臣妾可是忍了四日,叶常在才过了一日,哪里是臣妾宽以待己,分明是陛下偏心。” 穆靖川刮了下荣妃的琼鼻,低头看她,“朕现在站在永宁宫,到底是偏心谁?” “陛下!”荣妃含羞的嗔了穆靖川一眼,握起拳头轻捶了下他的胸膛。 穆靖川擒住荣妃的手腕,笑道:“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 说罢,仍是叫驰海过来伺候穿衣。 荣妃见状也没坚持,心情甚好的退下去继续由宫人伺候她更衣。 待二人洗漱完,早膳已被备好,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荣妃的好心情仅仅维持到了早膳后,她正准备同穆靖川言说今日的安排,却听他道:“朕就不陪爱妃了。” 荣妃皱眉不解,“今日休沐,陛下还有要事?” 若不是今日休沐,她或许昨晚还不会拦人。 不过陪着去御书房红袖添香,也不是不行。 荣妃皱眉想着,不料竟听穆靖川道:“朕去承风阁瞧瞧。” “陛下!”荣妃瞪大眼,她还以为叶常在那事过去了,结果竟是在这儿等着她。 “上次陛下休沐被政事耽搁了,好不容易臣妾又等来一次,陛下不陪着臣妾也就罢了,竟要去旁人宫里!”荣妃不满中带着委屈。 可穆靖川去意已决,听到这话也只是道:“朕陪了爱妃多少次休沐,难道还差这次不成?” “叶常在昨夜受惊,她年岁小,胆子也小,朕不过是去瞧瞧,哪值得你这样吃醋。” 穆靖川轻笑,安抚的拍了拍荣妃的手。 第70章 哎呀,朕的魅力真大 穆靖川一走,永宁宫立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一个贱婢,竟敢同本宫抢人!” 凶厉的话散落在空气中,风一吹,叫听见的人无不为之打了个颤栗。 可永宁宫的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承风阁。 龙辇行驶在宫道上时,云落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她昨晚何止只是抱着泉流的胳膊睡,还不时在睡梦中呢喃几句“陛下”,这才促使从泽宸殿出来的宫人自作主张的跑去永宁宫。 折腾了一晚上,结果耳尖的听到泉流在说什么“陛下没来”之类的话,再也撑不住了,倒头就睡。 等穆靖川到时,见到的就是仍闭目睡着的云落,手里还抱着摇翠的一条胳膊——泉流的胳膊被抱了一晚,麻到实在受不住只得和摇翠偷偷的换了位置。 摇翠见到穆靖川走进来,想起身行礼,但被穆靖川摆手阻止,“免礼。” 但下一瞬又拧了下眉,实在没明白摇翠现在的姿势是在做什么。 只见摇翠侧身跪坐在脚踏上,一只手伸进床幔中,也不知在做什么。 既有疑问,便问道:“这是作甚?” 小轩子传过去的话自然不会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涵盖,所以穆靖川只知昨夜云落疑神疑鬼,偏生又不慎打翻烛火,吓得不轻。 摇翠低声回道:“回陛下,这床幔厚重遮光,主子看不见人会害怕,唯有抱着奴婢的手臂才能入睡。” 穆靖川颔首,又问道:“怎这时还没醒?” 摇翠将昨晚云落是如何辗转反侧、如何思念呢喃添油加醋的复述出来。 她是泽宸殿出来的人没错,但现在她是承风阁的人,云落好她才能好这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况,她也没说谎,只是稍夸张了点。 “……主子一夜未睡,直到早上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沉睡。” 穆靖川有些头疼,他不过才离开一晚,就怕成这般模样,日后可如何是好,他也不可能日日都有时间过来陪着。 “你们都下去吧。”穆靖川似叹道。 摇翠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从云落怀中抽出泛麻的胳膊,走在最后头退出房间,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穆靖川掀开床幔一角,些微的光亮透进去,云落皱了皱眉,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呓语。 穆靖川没听清,还以为是云落怀中没了胳膊抱着,又不安的唤他,便赶紧将手伸了过去。 可云落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一闹,却是将意识从深沉的梦境中拉出。 云落颤了颤睫毛,不对,这只手……这手粗了一圈,料子也柔软光滑,是皇帝的手? 不是不来吗?云落一边腹诽,一边用脸在穆靖川的手上蹭了蹭,做足了依恋的模样。 竟这般离不得他,穆靖川轻叹了口气,但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但云落却不敢装睡太久,担忧皇帝这股怜爱的情绪散去开始觉得无聊,便在穆靖川的手指轻动了动后不久,“迷茫”地睁开眼。 第71章 日常 穆靖川看着床上侧躺的人儿睁开双眼,盯着他的袖袍看了片刻才仰头,又过了半晌眸中的迷茫之色化作惊色。 “陛下?” 刚睡醒的云落倦色犹存,两颊透着粉润,又因惊讶微微张开嘴,露出一点贝齿,显得娇憨可爱。 穆靖川不自觉柔和了眉眼,手指刚动,就见云落猛地弹坐而起,使劲的揉了揉双眼。 等放下手见人还在,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陛下~”云落扑进穆靖川的怀里,“陛下怎么来了?” 穆靖川低笑出声,抚着云落的长发道:“听说昨夜有人因朕不在而受惊……” “没有!”云落涨红了脸从男人怀中出来,“嫔妾才没有想陛下。” “没有?”穆靖川挑眉,“既然没有,朕就不待了。” 说着,还真起身欲走,云落睁大眼,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的从身后缠住男人的腰腿,“陛下别走,嫔妾想陛下。” 见穆靖川没有反应,云落又道:“很想很想陛下。” “有多想?” 穆靖川的话刚一出口,云落赶紧接话,“想到寝食难安!” 说完才反应过来,贴着穆靖川的后腰闷声道:“陛下又逗嫔妾。” 偏穆靖川还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羞窘的云落松开缠抱的手脚,但又不放心,伸出指尖勾住一点男人的衣摆。 穆靖川转身回看,将那只好似黏在他身上的小手包进手中,说的话却是,“爱妃胆子愈发大了,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要搁先前,云落听见这话就得跪地求饶了,但现在不仅没从穆靖川的语气中听出半点怒气,且他的拇指还不时在她腕间摩挲。 于是胆子也大了,撅着唇轻哼道:“任凭陛下处置。” 想生气又不敢,却还带着对欺凌者的眷恋,尽显小女儿家的情态。 穆靖川眸光一暗,俯身在嘟起的唇瓣上辗转。 云落被吓了一跳,将皇帝勾来她的承风阁,想来已经够让荣妃生气了,要是再传出白日宣淫的消息,只怕一整个永宁宫的瓷器都不够砸的。 且这几日几乎夜夜笙歌,云落才初尝禁果,每日早起都觉腿发软,要是早上就……只怕今日都得床上虚度光阴了。 这些念头在云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没等她义正辞严的推拒,覆在她身上的男人蓦然起身。 “来人。”穆靖川转身,唤进宫人伺候云落洗漱。 结果是她想要的,但是……云落皱了皱眉,避着人偷偷的在掌心哈了口气,不臭啊。 但还是在漱口时,用牙刷里里外外多刷了几遍,确保口腔无异味。 等云落走出寝卧时,丰盛的早膳正在桌上散发腾腾热气。 穆靖川已在永宁宫用过早膳,可瞧着云落朝他望来的期盼眼神,还是坐了下来,陪着用了不少云落不时往他碗中夹来的包子点心。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向来信奉只吃七分饱的穆靖川,吃到撑住了。 偏偏他又拿身侧巧笑倩兮的人儿没办法。 没办法,拉着云落在跃金殿散步消食,行至一株正在落叶的桃树底下时,突然想起来问道:“你那些故事里的鬼怪都在何处作祟?” 云落一愣,老实答道:“多半是在正殿后头的汤池里,说是——” 云落一顿,瞟了一眼穆靖川的神色才继续道:“说是前朝宠妃的魂魄未散……” “荒唐!”穆靖川拧眉,侧首吩咐,“驰海……” 才喊了个人名,云落就忙道:“陛下,嫔妾住进来后都知道了,跃金殿不是才不是没人来往的宫殿,后宫嫔妃们在秋冬常来洗浴,是不可能有鬼的。” 看着面无表情的穆靖川,云落的嗓音也越小,但还坚持道:“只是宫人们闲来无事,所以才编造了一些……” 这话说的云落都没自信了,莫说皇宫了,哪怕是叶府传出这等鬼神之谈,也是要受到责罚的。 但为了在皇帝面前维持善良心软的人设,云落还是顶着穆靖川的目光说完,“……陛下若是要罚,只罚以后好不好?” “之前的既往不咎。”云落勾着穆靖川的小指摇了摇,见他没反应,委屈的低下头去,“那陛下岂不是连嫔妾也要罚。” 穆靖川受不了云落一受委屈或是不安就只拿指尖勾着他一点的小动作,像羽毛轻抚,叫人酥麻。 穆靖川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吩咐道:“都听见了,叶常在说要惩治今后在宫中编造鬼神之谈的宫人。” 云落震惊的瞪大眼,“陛下!” “是,奴才这就去办。”驰海忍了又忍,才没让这句话带出笑意来。 驰海说完转身就走,云落急得想去拦人,偏生手又被穆靖川牵着。 “陛下,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 穆靖川挑眉,“难道那些要罚人的话,是朕说的不成?” 这根本就是颠倒黑白!云落气得脸都红了,可不管是她叫来多瑞还是摇翠,皆是支支吾吾不敢为她说话。 眼瞅着驰海的身影早就不知消失了多久,云落急得都要掉下泪来,穆靖川这才道:“好了,驰海知道分寸,不会同皇后说些不该说的。” 说着,摸了摸云落的小脸,失笑道:“怎这般爱哭?” 云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你非得见到她哭才肯罢休。 面上云落自是不敢翻白眼,但也扭头轻哼一声,以示怒意。 可越是这样,穆靖川笑得就越开心,直到云落羞恼的要掰开俩人相握的手,这才停了下来。 穆靖川正欲说些话哄哄,就见驰海去而复返。 “陛下,方才正好在宫门处遇见水玉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大好,明日恢复嫔妃请安。” 第72章 如狼似虎的年纪 穆靖川颔首,瞧了下身畔的云落又道:“马上入秋,叫太医院的都仔细些,朕明日去看她。” 云落:现在走没关系的。 她是不爽荣妃抢人,所以连当晚都没过就想法子报复回去,可皇后不同,人家只是例行公事派人过来传个话罢了。 何况皇后这小月子一坐就是俩月,可见是真亏了身子,现下病愈,皇帝是该去瞧瞧。 她记仇,抢人必须报复回来,但她不是没心。 再退一万步讲,如果皇帝这时不是在跃金殿,她才懒得管皇帝去不去。 “陛下,”云落咬唇犹豫,“今天不过去吗?” 穆靖川却将这一眼看作了云落的不安,和主动提起要他走的不舍,便轻笑着宽慰:“皇后贤惠,不会在意的。” 不在意?云落嗤之以鼻,四方院墙里的女人不在意夫君宠爱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装的,一种是被伤透了心所以才不在意。 皇后……会是哪种呢? 不过这也给了云落一个警醒,日后她若攀上高位,绝对不要一味地装贤惠。 云落想着,眉间忽的一热,是穆靖川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就算皇后不贤惠,有朕在,也不必担心。” 云落敛下心中的思绪,似羞含嗔的捶了下穆靖川的胸膛,“陛下~” 穆靖川显然是极满意她的反应,朗笑几声便揽住她的腰肢,朝正殿走去。 “这几日可曾去过后面的汤池?” 云落摇头。 穆靖川诧异扬眉,“还说不怕,来了两日竟都不敢去瞧瞧。” 说起怕不怕这个话题,云落就不服了,“才没有害怕,是……” 但说起原因来云落又卡壳,还是泉流还不下去了补充道:“回陛下,小主这两日一有空闲就去书房练琴,根本就……” “泉流!”云落瞪了她一眼。 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这不,就听穆靖川道:“早知爱妃这般废寝忘食,朕就不该同爱妃定下这劳什子的琴曲之约。” 云落一慌,还以为穆靖川要取消这个约定,但还不待她说话,穆靖川又道:“朕该直接奖赏爱妃。” 说着,穆靖川轻捏了捏云落柔弱无骨的指尖,轻笑道:“爱妃可想好了要什么奖赏?” “不要,”云落也不开心,“那嫔妾每日苦练,岂不是都白费了?” 云落蹙眉想到了一个词,“这叫嗟来之食,嫔妾才不要。” 好不好听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反正这奖赏她都能拿到手,但她坚持要遵守约定,日后不就再借此将人请过来? 现在要了,才叫吃亏。 穆靖川见状也没坚持,只是吩咐摇翠等人,日后要都看着云落,不能叫她日日都耗在练琴上。 说罢,才对云落道:“走,朕陪你去汤池瞧瞧,免得日后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怕的睡不着。” 云落面色如常,但俩人相握的那只手却很给面子的紧了紧。 她哪里是怕的不敢来,她才来跃金殿几日,除了陪皇帝,就是做戏练琴,自然没空来。 反正跃金殿目前是她一人的,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穿过正殿,走过游廊,一片梅林映入眼帘。 不过眼下正值夏末秋初,远远未到梅花盛开的时节,不过梅树上缠绕着开得正盛的凌霄。 亦是入目火红。 不愧是前朝宠妃的居所,云落目露赞叹。 早在二人走进正殿时,就跟上来的茂才介绍道:“陛下、小主,这片林子早春有迎春,再是桃花、凌霄,及至冬日便是满林子的梅花盛开。” 云落好奇,“桃花?我怎没瞧见桃树?” 茂才躬身做请,“桃树只在池边种了几棵,小主移步进去就能看见了,不过这时桃花全都落了,只剩下树叶还留在枝头。” 云落三步并做两步的下了阶梯,但一阵风吹来,又缩回了穆靖川的身侧。 穆靖川微勾了勾唇,握紧云落的手沿着林间蜿蜒的小路走进。 随着入内,淡淡的烟雾从梅林中间飘出,越走进,缭绕似仙境。 云落一时看呆,空着的那只手虚虚抓了一把,企图截住烟雾。 穆靖川不由轻笑,“朕记得叶府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中也有汤池,爱妃怎一副没见过的模样?” “老、叶老太君不爱去,冬日里更是甚少出门。” 闻言,穆靖川爱怜的摸了摸云落发髻,“日后爱妃可日日都来。” 除了这处室外的汤池,旁侧还有一间房舍,修得极为宽敞,里头也是一处汤池。 两处汤池都走遍,二人又回到梅林处,穆靖川问道:“都瞧遍了,可还害怕?” 一派人间仙境的模样,云落兴致来了,蹲下身探手入内,掬了一捧水,回头笑盈盈道:“不怕,有陛下陪着,嫔妾不怕。” 说罢,不待穆靖川反应,便扭头回去重新掬了一捧水朝前泼去,笑声如铃,自得其乐好不快活。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适合沐浴的时辰,云落玩了一阵,便同穆靖川回了承风阁。 但云落没想到的是,及至入夜,俩人都洗漱完躺到了床上,她都快要睡着了,枕边人蓦地不老实的环住了她的腰肢。 “妖邪多半夜间作祟,那汤池又是乳白色,想来爱妃在白日也没瞧清,不若此时再去一探究竟?” 温热的鼻息洒落在她的脸上倒也罢了,那双手在她的腰间游移,怕是下一刻就要钻进来,来个肌肤之亲。 用脚指头想,云落都知道穆靖川是想干嘛。 云落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仍是困顿不已,“陛下,嫔妾好困。” 她昨夜就没睡好,白日虽补了午觉,但那一个时辰的短暂睡眠根本不够,好不容易才等到入夜上床,她是真的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但显然穆靖川不这般作想,前几日云落与他睡时都只抱着他的一条胳膊,但今日钻进了他的怀中,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拍在他的颈侧。 分明就是勾引。 云落闭目蹙眉推拒的那几下也只是欲拒还迎,穆靖川将人打横抱起就往正殿后头的汤池走去。 云落还能如何,只能强打精神伺候人尽兴。 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换了地方,汹涌的水浪拍在身上有助兴之效,云落实在受不住了,只得伴着娇吟断断续续的提醒道:“陛下,您明日要早朝,嫔妾明日也要去凤仪宫请安。” 第73章 站不起来 翌日云落被摇翠唤醒起床时,一个腿软差点没摔下床去。 说好的一次,结果是一次又一次。 从露天汤池到室内汤池,再回到承风阁,她越说不要,狗皇帝就越有兴致。 云落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是什么时辰睡的,她现在是又困又累,腿也发软得厉害。 “主子,您今儿要不别去请安了?”泉流扶着云落,“陛下说,您要是实在起不来,明日再去凤仪宫也是可以的。” 云落皱眉:“皇后娘娘……” 话才出口,云落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昨夜不仅费体力,也费嗓子,现在都哑了。 原本寝卧里还只何花瞧着云落洒落在亵衣外头的红痕而羞红了脸,这声一出,就连以前在泽宸殿寝殿中伺候的泉流,也都双颊发热。 摇翠连忙倒了杯水过来给云落润嗓子,边道:“主子,皇后娘娘已停了俩月的请安,您又是初次去……” 摇翠顿了下,“不过您若是实在不适,先去凤仪宫告假,下午休息好了再去也行。” 云落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气得直想骂人,可她只能忍了又忍,摇头道:“我无事,去请安。” 话虽是这般说,但接下来的洗漱穿衣,描眉画唇,云落基本都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任由摇翠等人动作。 等一切都准备好,走出跃金殿时,云落闭了闭眼,又想骂人了。 跃金殿地处偏僻,距离凤仪宫不说最远,也是其中之一。 但偏偏她还只是个从六品的常在,没有皇帝的吩咐,连代步的轿子都没得坐。 没办法,云落只得半倚在摇翠身上,尽可能的由她搀扶着前行。 但即便如此,云落还是觉得双腿越发酸软,一路上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句狗皇帝。 “主子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了。”摇翠小声宽慰。 云落瞧着凤仪宫穿过宫墙的飞檐翘角,心下一松,总算是…… “砰——” “哎呦!”/“嘶。” 正好路过转角,斜刺里猛冲出一人,云落连带着摇翠一并被撞倒在地,幸好泉流也跟了来,惊呼一声后就赶紧将云落扶起。 然而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现在地还是湿的,云落的裙摆上已满是泥污。 倒是罪魁祸首只是后退了几步,就被宫人给扶住了,身上半点泥污也没沾。 “哎哟,叶常在?”对面的女子试探的唤了一声,随即道:“叶常在恕罪,嫔妾急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未曾想竟冲撞了叶常在。” 摇翠心知云落还不认识眼前之人,便皱紧眉头率先开口质问:“邓宝林的规矩是哪位嬷嬷教的?先是在宫道上横冲直撞,再是见到我家常在小主不行礼请安。” 邓宝林面色微变,心不甘情不愿的朝云落屈了屈膝,“嫔妾给叶常在请安。” 说罢,没等云落说话就起身,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云落眸光一寒,当下也不瞧她,只管靠在摇翠身上蹙眉呼痛,“摇翠,我似乎崴到脚了。” 说邓宝林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纵使她今天状态不好,可扶着她的摇翠当了十来年的宫女,力气可不是邓宝林一个娇小姐能比的。 若非邓宝林故意使劲,怎可能一撞就将她二人都撞倒。 急着去给皇后请安?不如去凤仪宫告罪更合她心意。 云落敛下眼中的寒光,她只管呼痛作娇弱模样,自有摇翠和泉流替她冲锋陷阵。 只见邓宝林还没来得及反应,泉流愤然道:“邓宝林你该当何罪,公然冲撞上位,若按宫规论处,怕是禁足和抄写都少不了!” 邓宝林本听见云落崴了脚还有点慌,可听见泉流一个宫女就想给她定罪,当即眉眼一竖,“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本小主说话!” 邓宝林身边的宫女欣兰连忙接话:“你这样的刁奴,合该扭送去慎刑司长长记性!” 说罢,还真想走过来动手。 摇翠本以为邓宝林有错在先,又是下位,该态度软和以求原谅,却不料主仆二人气焰竟嚣张至此。 “叫邓宝林见笑了,泉流这丫头是泽宸殿出来的,最是忠心护主,一时心急冲撞了小主,还望小主见谅。” 摇翠浅浅笑着,“不过奴婢进宫多年倒是记得,妃位以下的嫔妃之间发生冲突,应该去寻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邓宝林原听到泽宸殿时还眸光躲闪了一下,可在摇翠抬出皇后时,腰板又直了起来。 云落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难道是皇后指使的邓宝林,只为报复昨日皇帝没去凤仪宫的仇? 而摇翠还在道:“不过我家主子扭了脚,又被小主您弄脏了衣裙,只怕是不适合去凤仪宫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何止是脏了衣裙,云落的手按在地上也脏了,不过已经被她偷偷摸摸的蹭在了裙上,顺便配合摇翠做出痛苦隐忍的模样。 摇翠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事宜,先是随手点了一位路过的宫人,吩咐他去凤仪宫禀告;再是“请”欣兰跑一趟承风阁,叫人拿干净的衣裙来;最后是将云落扶到附近的轩阁中,叫泉流去请太医。 而邓宝林没办法,只能也跟着到了轩阁。 “去请边太医。”泉流临走前,云落低声道。 泉流一愣,就见云落避着人冲她眨了下眼。 泉流明白过来,连忙恢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往太医冲去。 将边太医请来是不可能的,毕竟边太医是御用太医,没有皇帝的吩咐那是谁都不会给瞧的。 但云落特意指定一名二人都知晓的太医,泉流不是个笨的,自然明白意思。 没等泉流将太医请过来,皇后身边的水玉先过来了。 水玉朝云落二人行过礼,笑道“娘娘已经知晓,特派奴婢过来先请邓宝林过去,叶常在先看过太医、换过衣裳,再来凤仪宫也不迟。” 水玉带着邓宝林一走,云落身子立马一歪,打了个哈欠道:“我睡会儿,等有人来再唤我。” 她现在困得能和周公大战三百个回合。 但又是换衣服,又是看太医的,云落每每才刚见到周公的影儿,就被摇翠给喊醒。 太难了,云落在心中欲哭无泪,直到见到跟在泉流后头过来的太医,才觉心里好受点。 是关却尘。 “他收了奴婢塞的银子。”泉流悄声道。 所以关却尘连云落的脚踝看都没看,就从药箱中掏出一瓶药油,垂眸躬身道:“叶小主,这瓶药油专治跌打损伤,您要去凤仪宫,最好还是在脚上抹一点。” 关却尘站得近,他递出的药油刚好在云落伸手能及的范围之内。 云落弯唇一笑,满足他隐秘的小心思,赶在摇翠之前从他手中接过药油。 不过并没有指尖触碰,只有一截袖管落到他的手指上,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多谢关太医提点。” 云落刚笑着道谢,扭头就吩咐宫人将关却尘送回去。 关却尘捻了捻手指,躬身告退。 待离开的泉流顺手关上门,摇翠拿过药油蹲下掀开云落的裙摆,一边涂抹药油,一边问道:“主子认识关太医?” 云落闭目点头,“认识。之前何花便秘,我去太医院求药,就是关太医给开的药;后来我的手指受伤,关太医也给我上过一次药。” “这次他又来帮主子,可见也算有缘,奴婢想,不若试试看能不能将他收归己用,”摇翠顿了下,“宫中的主子们都心高气盛,难免起冲突,有个合用的太医也方便些。” 云落哪需要摇翠解释,这话更是正中她下怀。 “我知道,就像方才,若来个铁面无私的太医,只怕我装受伤的事就瞒不下去了。” 云落笑嘻嘻的挽住起身的摇翠,“就是得辛苦你帮我想法子了。”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凤仪宫—— 云落抵达凤仪宫时,除了她和禁足的梨妃以外,后宫嫔妃已尽数到了。 就连正在孕中的汪常在也坐在堂下。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初次见礼,云落跪地伏身。 皇后温和笑道:“免礼,赐座。” “谢娘娘恩典。” 云落在摇翠的搀扶下起身,但还没等她落座,就听有人道:“叶常在可叫我们好等。” 这声音云落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韵美人。 “妹妹这话说的,若非邓宝林冒失,叶妹妹早该到了。”张昭仪笑道。 皇后也道:“邓宝林已承认是她冒失撞人,依照宫规,该禁足一月,罚抄宫规三十遍。” “娘娘……”邓宝林惊惶开口,可眼神却不住往荣妃身上飘。 荣妃白了一眼,都懒得多瞧一眼邓宝林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儿。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邓宝林也是急着来给娘娘请安,毕竟娘娘两月未曾露面,底下的妹妹们难免想念的紧,”荣妃施施然开口,“依臣妾看,邓妹妹一片赤诚之心,该赏才是。” 云落差点被荣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笑。 而韵美人也附和,“荣妃娘娘说的在理,法外不外乎人情,皇后若只管罚,只怕是会伤了众姐妹的心。” “若事事只论人情,那还要国法家规何用?”张昭仪正色,“皇后娘娘,嫔妾坐的离叶常在这般远,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药味儿,若是不罚,只怕难以服众。” 韵美人面色微变,但对上张昭仪却是荣妃,“难得见你说这么多的话。” 荣妃哼笑,“也是,盼了这么多年,才盼到一个叶常在,可不得好生呵护着。” 张昭仪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掩在袖中的手更是紧握成了拳。 荣妃瞥了一眼,笑容更肆意了。 “众位妹妹皆说的在理,不过苦主是叶常在,还是听下她的想法。”皇后出声,将全场的目光拉到云落身上来。 既然将选择权抛到她身上,那自然是—— 云落起身屈膝,“回皇后娘娘,陛下常对嫔妾说,皇后娘娘端庄贤淑、德才兼备,嫔妾相信娘娘一定会秉公处理。” 好一个秉公处理。 皇后笑容未变,拍板道:“依宫规论处,邓宝林禁足一月,罚抄宫规三十。” 邓宝林都快哭出来,但还是得起身谢恩。 至于几乎是摆到明面上来的幕后主使荣妃,脸色更是顷刻间就黑沉如锅底。 云落低着头坐回去,只当没瞧见。 惩罚了邓宝林又如何,打到荣妃才能叫出了今天的这口恶气。 是她先前想左了,想得到皇帝的恩宠,就注定了会惹来无数麻烦,想暂且避开风头? 除非主动避开恩宠。 但——云落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等拣了芝麻丢西瓜的事来。 而场上还有人不放过她。 “说起叶常在,倒让嫔妾想起一件事,”谈才人拿着手帕掩了掩唇,“叶常在已侍奉陛下几日,怎今日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云落:皇帝叫我别来的,你信吗? 才将皇帝抬出来,又得抬一下?云落暗自摇头,若是眼神也能杀人,只怕她得被扎成筛子。 不过还不待她开口,深红在背后给叶嫔点了一下。 叶嫔清了清嗓子道:“先前皇后娘娘身体未好,叶常在也是担忧扰了娘娘清。倒是妹妹,可见是身子好全了,还有心情关心旁人。” 不得不说,叶嫔当宠妃那段时日能够惹得满宫嫔妃的厌恶,这张嘴也是够厉害的,开口就直往谈才人的伤心处戳。 皇后小产不久,谈才人也跟着小产,不过她只坐了一个月的小月子。 虽然瞧着还是一副病弱的模样。 而皇后坐了两个月,虽瞧着精神些,但明眼人一瞧,都能看出来她的精气神是用脂粉强撑出来的。 “不比叶嫔姐姐,”谈才人气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姐姐自打去年起就不时流连病榻,可今日瞧着却是容光焕发。” 去年是叶嫔小产。 叶嫔眼一瞪,得亏深红及时“制止”,只怕当堂就要吵起来,最后还是皇后出面调停。 “是陛下怜惜本宫的身子,特意叫叶常在晚几日再来请安,免得本宫多费心神。” 第74章 请安 怜惜皇后? 不少人暗地里咬牙,是怜惜叶常在才对。 “水玉,去将本宫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皇后吩咐道。 水玉应声,不多时就端了一托盘过来,盘上呈着一羊脂玉手镯。 “来,”皇后朝云落招手,“本宫替你戴上。” 温润盈透的羊脂玉手镯戴在宛若霜雪的腕间,就连皇后都不由眸光微动,赞道:“难怪陛下这般喜爱叶常在,就连这双手也生的玉雪动人。” 云落含羞低头,“娘娘谬赞了。” 荣妃坐的近,闻言一眼就看到了云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当下垂眸懒懒道:“本宫也给叶常在准备了见面礼,不过没有随身携带,到时派人送去承风阁。” “嫔妾谢荣妃娘娘赏赐。”云落盈盈下拜。 荣妃没搭理,看向了别处,还是皇后让水玉扶云落起身。 “荣妃娘娘向来出手阔绰,不知娘娘准备了什么见面礼?也叫嫔妾等羡慕一番。” 慕美人注意到荣妃看了韵美人一眼,抢在韵美人开口前说道。 荣妃瞥了慕美人一眼,淡淡道:“一尊佛像罢了,不及皇后娘娘的羊脂美玉。” “佛像?”慕美人掩唇惊呼,“难道是娘娘宫中供奉的那尊送子观音?那可是娘娘当初在国寺中供奉三年才接回……” 慕美人话还没说完,就见荣妃皱起了眉头,吓得她连忙闭嘴。 不过她该说的,全都已经说完。 谁不知道荣妃承宠多年却无子,从潜邸就伴在陛下左右的五人,独独荣妃连有孕都未曾。 供奉在佛前享受了三年香火的送子观音又如何?有些人就是没福气。 “荣妃娘娘不是说的佛像吗?”邓宝林鼓足勇气开口,“慕姐姐误会了吧。” 要搁以往,面对邓宝林的出言不善,慕美人不说瞪回去,也得皱眉以示不爽。 但现在荣妃正盯着她,她只得赔笑道:“是嫔妾想岔了。” 荣妃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拿起一旁的杯盏,指甲轻敲杯壁,传来一道极轻的脆响。 看得云落想笑。 结果皇后下一句话又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她身上。 “不论是佛像还是观音像,都是荣妃的一番心意。不过这尊佛像倒是提醒了本宫一桩事。” “本宫休养这段时日,放松了对宫中的管教,竟有胆大包天的宫人在宫中传播鬼神之谈,实乃放肆!” “即日起,再叫本宫听闻有此类事情发生,一律扭送慎刑司。” 皇后皱眉沉声,众人屏气凝神,目光却不由飘向了云落。 虽然皇后的话语中并未提及皇帝与云落,但前日承风阁起火一事,众人皆是有所听闻。 能叫皇后刚露面就为此事操劳,除了昨天一整日都待在承风阁的皇帝,不做第二人想。 云落低眉敛目,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 而皇后喝了口茶继续道:“还有两桩事,一桩是下月的中秋节,众位妹妹若有意,可提前准备节目,在初五前禀告本宫即可。” “至于这第二桩,”皇后含笑看向班美人,“班美人侍奉太后的功劳,想来众位都有目共睹——” “现擢升班美人为贵人。” 班美人,不、班贵人一喜,忙跪地谢恩,“嫔妾谢娘娘恩典。” 虽然班贵人是从嫔位降下来的,哪怕升了一级也不如嫔位,但由此可见皇帝心里还是有她的。 就是不知皇后面对有可能是谋害她小产的班贵人,心中是如何作想了。 说完这三件事,皇后便让众人散了。 但慕美人没走,跟着皇后进了内殿。 “娘娘,嫔妾千盼万盼,总算是盼到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失笑:“说得好像这段时间都没见过本宫。” 慕美人噘唇,“这哪能一样!” 先前虽不时来凤仪宫侍疾,但瞧着皇后苍白的面色,有些话就没敢说出口。 慕美人顿了顿,左右看了两眼,待室内的宫人都退的差不多了,低声道:“娘娘,梨妃娘娘什么时候能出宫走动?” 说起这个,皇后一声长叹,蹙眉道:“一时半会怕是不行,贺儿整日还念着亲娘。” 慕美人一默,听懂了皇后的言外之意。 但梨妃不能解禁,却正合她的心意。 “娘娘,梨妃禁足实属无妄之灾,但对您来说却是少了一大助力,”慕美人紧张的揪紧了手中的绢帕,“奚贵人又是个不争不抢的。” 皇后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眸光落到不远处的高几上,花瓶中有几支花错落插放,或盛放或含苞。 “是啊,荣妃跋扈,本宫也不好多说,多亏有你压了压她的嚣张气焰。” “你做得很好。”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透,点到即止即可。 正好皇后说完就按了按眉心,一副倦了的模样。 慕美人按捺住兴奋,懂事的起身告退。 水玉上前给皇后换了杯茶水,见慕美人的身影消失,低声道:“慕美人倒是野心不小,竟想顶替梨妃在您这儿的位置。”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皇后垂眸瞧着缭绕的水雾,“进到后宫的人,有几个愿受冷眼?” 水玉默然,尤其慕美人也不是个和善的性子,家世在后宫中也不算格外出众,若是哪日被陛下冷待,只怕连叶嫔的日子都过不上。 但—— “娘娘是想提慕美人?”水玉微皱眉头,“慕美人当枪使还差不多,只怕给不了娘娘多少助力。” “还不如叶常在,虽是下人出身,可她能言善道,既能抓住陛下的心,也能叫娘娘您严惩邓宝林。” “可惜她是叶家人,注定不能为娘娘所用。” 皇后轻笑,“本宫又何需她多少助力,不过是瞧着她可怜。” 这是在说慕美人,说完半晌,才又道:“叶常在的确伶牙俐齿,但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也不知她凭借陛下的宠爱能在宫中行走多少时日。” “不过,”皇后微敛眸光,“本宫顺着她的意思严惩邓宝林,可不是因为她的那番话。” 皇后只觉荣妃愚笨的很,皇帝显然对叶常在正在兴头上,你要抢人倒也罢了,那叶常在装可怜的法子能用上几次? 同样的手段用得多了,迟早遭到厌弃。 结果荣妃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叫叶常在平白多了一桩受委屈的事儿。 她今日若是不给叶常在秉公处理,只怕皇帝今日还会再去承风阁。 她堂堂皇后缠绵病榻两月,初初病愈,哪怕皇帝是去过承风阁再来她凤仪宫,或是先来凤仪宫再去承风阁,都难免遭人耻笑。 她们陛下,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但水玉显然是想不到这点,最后还是另一贴身宫人池琳看过皇后的神色后,悄声给她解释了一番。 但水玉仍有不解,“可荣妃与当初的叶嫔,也不是个柔弱的性子,尤其是荣妃……要不是她有个……” 要不是她有个当将军的爹。 皇后瞥了一眼,水玉将后头的话给吞了回去。 至于她前头停顿的那下,是想起了前日荣妃从叶常在手上抢人,用的是心悸不适的借口,结果连太医都没请去做样子。 皇帝能不知道其中的水分?可不还是从了荣妃的意,在永宁宫待了一夜。 “你只知荣妃家世好,”皇后摇头,“怎瞧不出她的知情识趣?” “荣妃送佛像,定是昨日就有了主意,她若真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怎么不当着陛下的面送过去?” “依仗陛下宠爱无法无天的,你瞧瞧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叶嫔……水玉也想摇头,当初叶嫔小产,陛下可不仅仅只想用一个婕妤位份安抚,听说封为充容的圣旨都拟好了。 没奈何被太后劝了下来,说是小产毕竟不吉利,升一级以示恩宠就够了,连升三级,难免今后被有些愚笨的效仿。 但也答应了陛下,若是叶嫔再有孕产子,绝不拦着将其封至妃位。 可惜这些叶嫔都不知道,现在更是连婕妤位份都没能保住。 池琳看不下水玉蠢笨的样子,换言道:“娘娘,昨日府中来信,说是四小姐进步很大。” 皇后展露笑意,“也不要一味关在家中,适当的出去走动,见见世面也是很有必要的。” “是,”池琳笑着应声,“奴婢这就递信回去,四小姐知道了,又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忽闻一阵吵闹声。 水玉皱眉出去查看,不过一会回来禀告:“娘娘,是大皇子在哭闹。” 皇后叹气,“又是因着梨妃?” “是大皇子不想做功课,所以才哭闹不休。” 皇后闻言又是一叹,“陛下对贺儿予以重望,明年开春就要送去崇文馆学习。” “罢了,”皇后摇头起身,“他这般抗拒,想来也学不进去,倒不如休息一会儿。” 崇文馆是皇子读书学习的地方,往年都是年满六岁才去,但明年开春,大皇子也才五岁。 很快,大皇子因为有了皇后的撑腰,哭闹声渐歇,甚至隐有小声传出。 那头云落从凤仪宫出来后,见叶嫔没有等她的想法,便抬步追上了张昭仪。 “张姐姐,”云落行礼请安,“今日多谢姐姐替我仗义执言。” 张昭仪连忙将云落扶起,“举手之劳罢了,妹妹快起。” 云落并未同张昭仪多言语,道过谢后就各自分离。 张昭仪也知道,云落身边跟着的都是皇帝的人,自然不会急于这一时,只在临走前道了一句: “改日有空,定要请妹妹来我宫中一聚。” 云落慢悠悠的回到承风阁,才刚脱了外衫想赶紧睡个回笼觉,就见照水进来禀告:“主子,永宁宫的秋蝶过来送佛像。” “啊!”云落嚎了一嗓子,扑在摇翠身上“哭”道:“我要睁不开眼睛了。” 摇翠看在眼里,心疼的哄道:“就一会儿的功夫,很快就好了。” 云落抱着摇翠,又哼哼唧唧了好一阵,这才不情愿的重新穿上外衫出去“谢恩”。 “叶常在,娘娘这尊佛像是经高僧开过光的,小主今后有了佛祖庇护,定能事事顺遂,少有惊吓之扰。” 秋蝶特地在“惊吓”二字上加重了音量。 云落只当没察觉,吩咐摇翠去接佛像后,就屈身谢恩,“嫔妾谢荣妃娘娘……” “小心点!” 云落谢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秋蝶厉声打断。 秋蝶冲到摇翠身前将佛像夺回,“承风阁是无人了吗?这佛像得好生供奉着,这端取拿放少说也得两人。” 云落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待秋蝶转身回看时都愣了一下。 “叶小主见谅,奴婢也是担心冲撞了佛祖。” “冲撞佛祖?”云落扯了扯唇,朝秋蝶走过去。 秋蝶又是一愣,只当云落是要亲自去抬佛像,正要假惺惺客套两句,就听一声清脆的“啪”,下意识捂住发疼的脸,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被云落打了。 不怪秋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打她跟着荣妃,从将军府到皇子府再到皇宫,就连荣妃都甚少打她,向来只有她去抽旁人耳光的份。 “冲撞佛祖有何罪责,本小主不知,本小主只知你在本小主向荣妃娘娘谢恩时插话,不仅是冲撞了本小主,更是冲撞了荣妃娘娘!” 云落厉声疾色,一脸怒容不说,气得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秋蝶张了张嘴,云落抢在她前头又道:“摇翠,你说她身为宫女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秋蝶双颊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云落打的,愤然道:“奴婢就算是宫女,也是永宁宫的宫女,轮不到叶常在管教!” 说完,秋蝶就想回去告状,但想到荣妃的吩咐,大声道:“娘娘说,要想得佛祖庇护就要诚心,娘娘下个月会来检查叶常在抄了几卷经书!” 快速说完,秋蝶将二人抬着的佛像夺过,“砰”的一声放到了最近的桌案上,怒气冲冲的带着人走了。 直到走出跃金殿,还扭头啐道:“呸!一口一个本小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多高贵呢!” 而室内的云落等秋蝶一走,别说盛气凌人的气势了,脚立马就软了,幸好被站过来的问竹接住。 第75章 就算打了人也是柔弱的 “吓死我了,”云落长松一口气,“幸好你们及时站过来将我围住,不然我都怕她要打回来。” 云落拍着胸脯后怕。 摇翠眼尖,“主子,您的手……” 云落拍胸的手一顿,不自在的想将其放下,可越是躲闪就越叫人起疑。 摇翠握住云落的手将其摊开,只见掌心几道清晰可现的指甲印。 又将另一只手摊开,同样是几道指甲印。 云落只能尬笑,“我、我就是有一点点紧张。” 摇翠听到这话,又好笑又心疼,“您是主子,她一个奴婢敢对您不敬,只打一个巴掌都是便宜她了。” 云落点点头,但目光落到一旁的佛像时,又皱了起来。 “奴婢将它搬进库房去,不来惹主子的眼。”泉流道。 “这……”云落迟疑着摇了摇头,“荣妃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 “昨天陛下来,我也不是故意的。” “可你们瞧今日,那邓宝林一看就是荣妃安排的人,邓宝林没落着好,就又送佛像来叫我抄佛经。” 末了,云落垂头丧气道:“在书房设个神龛吧,我有空就抄一点。” “要不奴婢替主子抄吧?”泉流不忍,试探提议道。 “可以吗?”云落眼眸一亮,忙看向摇翠确认。 泉流不忍,摇翠又如何能忍,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宽慰笑道:“主子先抄一遍,剩下的就让奴婢们来。” 听到这话,云落总算露出了笑容,掩唇打了个哈欠后,就被问竹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但同上次一样,云落才取完头上的珠翠钗环,又有人进来禀告:“主儿,班贵人派人来送赏赐。” 云落没办法,只好又重新将头发挽起,出去迎接。 班贵人的人还没走,张昭仪的人也来了。 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来了奚贵人、韵美人、叶嫔…… 就连任宝林都亲自上门送了礼,虽只是一方绢帕和一个荷包,但绣技精巧,可见是用了心的。 由于任宝林是亲自上门,位份又比她低,所以云落干脆将自己库房中不用的香料,另外又添了些茶叶,打发任宝林回去。 等送礼的人消停下来,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被这么一打扰,云落反倒不困了,用完午膳被摇翠催着去睡,反而还问:“都来过了吗?说不定下午还有人要来送礼呢。” “满宫的嫔妃只剩邓宝林没派人来了。” 云落不说话了,邓宝林才因“她”被禁足,只怕是心里正有怨呢。 找借口失败,又不想急着去抄佛经,云落思来想去还是上了床。 上床前将皇后送的羊脂玉镯取下,戴上叶嫔送的赤金并蒂莲花镯。 昨晚皇帝说要去汤池,云落担忧镯子里的药丸会浸水失效,所以将其褪了下来。 反正就算不戴手镯了,也得过一两个月,身体才能恢复如常,一夜不戴出不了事。 ——泽宸殿—— 驰海伺候穆靖川用完午膳,将上午承风阁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从秋蝶进承风阁起的第一句话,到她停在跃金殿门口啐的那句话,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遗漏。 “荣妃近来有些放肆了,”穆靖川拧眉,“你去永宁宫走一趟。” “陛下,皇后娘娘已派人去永宁宫了。” 穆靖川松开眉头,也没问皇后是如何处置的,忽的露出一抹笑意。 “她打完人,还怕得攥紧了手?” 驰海明白穆靖川问的是谁,也笑道:“不止,听说叶常在还紧张的身子都发颤,宫人们当时还以为是气的。” 穆靖川摇头失笑,“去拿瓶膏药送过去,叫她仔细些自己的手,日后再有这种事,吩咐宫人就是。” …… 看似清醒,实则沾床就倒的云落,是一觉睡到暮色四合才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了高兴得合不拢嘴的荷花。 云落被她的笑容感染,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这般高兴?” 何花嘿嘿笑着,伸出五根手指来,“皇后娘娘听说秋蝶对您不敬,派人去永宁宫掌掴了她足足五十个巴掌呢!” “五十个巴掌?”云落惊讶,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何花点头,又道:“那秋蝶常年仗着自己是荣妃的人,嚣张跋扈,今日这一打,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 “看来我还做了一件好事。”云落抬了抬下巴,颇有几分自傲。 但没过几息,小脸垮了下来,“但是荣妃肯定又要记恨上我了。” 说着,云落就要从床上下来,“我还是赶紧先誊抄一份佛经供你们模仿,免得到时荣妃又要借此找我麻烦。” “哎呦小主,”泉流连忙将云落拦住,“天都要黑了,晚上写字对眼睛不好,明日再写也不迟。” “再且,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云落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泉流的话,但瞧着还是有几分闷闷不乐。 摇翠眸光一动,拿起桌上摆了许久的凝脂膏,上前笑道:“主子,这是陛下派驰海公公送来的,说是担忧您打疼了手。” 云落一愣,旋即双颊微微泛红,小声嘀咕道:“我哪里有这么娇气。” 说归说,还是让摇翠给她用了一遍。 凝脂膏虽说是药膏,但用来作日常养护也是极好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翌日去凤仪宫请安,皇后都在主位上坐了半刻钟,荣妃的位置始终空着。 除此外还有汪常在没来。 不过汪常在是因为有孕,本就被恩准不必来请安,昨日来,是特意来看望皇后的。 “荣妃娘娘怎么还没来?”慕美人的目光从空位移到对面的韵美人和谈才人身上,“韵美人与谈妹妹常去永宁宫走动,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谈才人低眉不说话,韵美人用余光瞥见,心内翻了个白眼,只得回了一句:“我昨日未去永宁宫,不知晓原因。” 昨天掌掴秋蝶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是个人都能猜到荣妃是因何不来。 问问问,有本事去永宁宫问啊! 韵美人烦得很,不小心瞥见云落放在膝头的手,更烦了。 驰海公公去承风阁送药膏,虽没闹出大动静来,但同样是阖宫都知晓的事情。 这时水玉从外头走进,禀告道:“娘娘,荣妃娘娘身体不适,刚派人过来告假。” 皇后颔首以示知晓,没再多此一举问生的什么病。 除了这个小插曲外,皇后如往常一般说了些“和谐有爱、诞育皇嗣”之类的话,就让嫔妃们散了。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荣妃称病闭门不出,没有她挑事,云落乐得清净。 每日去凤仪宫请过安,回来不是窝在书房练琴,就是同宫人研究吃食,或是随意选一处地儿,躺在宫人搬来的躺椅上,看云看树看花。 好不悠哉。 结果这悠闲的小日子一晃到了月底,竟听闻皇帝翻了荣妃的牌子。 “荣妃?”云落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嘴唇张合了几遍,最终问道:“荣妃不是还在病中吗,就能侍寝了?” 自打皇后康复到现在,这十来日里,皇帝在凤仪宫宿了三日,翻了两次韵美人的牌子,去谈才人的芳舒阁用过一次膳。 这么一算下来,除了皇后与皇帝独自一人歇在泽宸殿的时日外,不论是韵美人还是谈才人,都与荣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今天更是直接翻了荣妃的牌子。云落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摇翠只得硬着头皮想了一句宽慰的话。 “主子,荣妃病了快半个月,陛下才想起来看看她,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刚说完,摇翠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果不其然,这句话起了反效果。 只见云落咬紧了唇瓣,低着头半晌才涩然道:“荣妃称病,归根究底是因为我,可是……” 云落的嗓眼发堵,吞咽了好几下才能继续发出声音:“可是明明皇后娘娘都觉得是我受了委屈,但陛下安慰的却是荣妃。” “快半个月了,陛下都没想起来看看我。” 说到这句时,已隐隐有了哭腔。 “主儿怎么能这么说呢,您那日受了委屈,陛下不是第一时间就给您送了药过来吗?” “谁稀罕!”云落抬头吼道。 吼完看见摇翠似是被吓到了,唇瓣抖了抖又咬上,一言不发的下了躺椅,闷头跑进书房,不等其他人跟进来,就将门用力关上。 摇翠并非是被云落的吼声给吓到,而是云落抬头后才被她看见的那双眼眸,已是泛红且隐有泪光。 可谓是伤心欲绝。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慢了一步。 摇翠看着在她眼前紧闭的房门,也不敢破门而入,只能轻敲了敲门,软语劝道:“主子,陛下许是有别的考量,过几日肯定就来看您了。” 云落不作声。 摇翠没办法,只得绞尽脑汁继续哄人。 可不管是她,还是后续围过来的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想了许多句话,但别说将人哄出来了,里头连个响动都没有。 时间一久,外头围着的摇翠等人难免担心。 “主子,主子?”这次摇翠敲门的动静大了些,“主子您还好吗?” 云落仍旧不说话,摇翠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主子,您不说话,奴婢无法确认您的安危,只能闯进来了。” “不许!” 话音刚落,就听门板后传来一道带着哽咽的声音。 听这声音的大小和位置……摇翠连忙蹲下,“主子,地上凉,您别坐地上。” 云落又不说话了。 摇翠没办法,只能道:“您只要不坐地上,奴婢等到了用膳的时辰再来唤您,好不好?” 半晌,总算是听到一句低低的“嗯”。 “你们都走远些,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话传来的位置是从上头了,可见门后的云落已经站了起来,摇翠稍放了点心,立马应下退后。 众人退远,但还是注意着书房的情况。 泉流按捺不住疑惑了,“主子先前不都好好的吗?韵美人、谈才人,哪次听完,不都仍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荣妃,”泉流叹气,“看来主子是真记恨上了。” “不是的!” 泉流讶异看过去,竟是一贯老实少作声的何花,尤其是烧了床幔后,更是愈发小心谨慎。 可此时的何花却是满脸的义愤填膺,“主子才不敢记恨荣妃,主子她是……” 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偏何花急忙住了嘴,满是失言后的懊恼。 “主子她是什么?” “没什么。” 何花头一低想溜走,被泉流一把拽住,“快说!耽误了事儿,我唯你是问。” 何花挣了挣,没挣开不说,其他人也都走过来将她团团围住,这下是没法跑了,只能嗫喏道:“主子不让我说。” 泉流简直要被气个仰倒,现在是她展现忠心的时候吗? 倒是摇翠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是不是你守夜的时候,主子对你说了什么?” 这十来日里,何花守夜的日子占了一半不止,且还是云落特意指定要何花守夜。 其余的时间,云落基本上没有和何花独处。 何花矢口否认,结果照水帮腔道:“我就说何花守夜的时候,怎么老是听见里头有动静传出来。” “若我没记错,主子指定你值夜,是从陛下见过韵美人和谈才人后,才开始的。”摇翠补充一句。 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逼问,何花显然是松动了不少,最后被泉流又吼了一句,这才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主子其实老早就想着陛下什么时候会过来了,从陛下去凤仪宫开始,就掰着手指头数。” “但那时主子的心情还算好,主子也知道陛下不可能日日都来寻她。” “后来陛下一连在泽宸殿独自歇了五日,主子就有些闷闷不乐了,但还是安慰自己许是陛下政务繁忙。” “直到陛下开始重新宠幸韵美人和谈才人,主子才明白过来,陛下虽然给她送了膏药,但显然更心疼荣妃因此事病倒,所以才一直都没来寻她,还去宠幸与荣妃来往密切的嫔妃。” 摇翠想起来了,这几日云落的确有些食欲不振,但每每谈论起每日膳食时,又颇有兴致的模样,所以她甚至怀疑云落是不是有喜了,都没往这方面想。 说起有喜,摇翠有些可惜,昨日主子来了葵水。 那几日的颠鸾倒凤,竟都成了空。 第76章 云落的套路 听完何花的话,泉流颇为无语,“陛下不来,你就不会劝主子主动去寻吗?” “陛下若是想主子,不就自己……”来了吗? 剩下的几个字,何花在泉流的眼神下咽了回去。 “这是主子说的?” 何花摇头,又点了点头,“主子说她去的时候万一陛下正有事呢,岂不是打扰了。” “嗯……前一句话是我说的,但是主子觉得我说得对。” 有时候气过头了,反而平静了下来。 现在的泉流就是这样。 泉流给摇翠使了个眼神,示意自己要去泽宸殿走一趟,谁料摇翠竟冲她微摇了下头。 摇翠不解,等众人散去后,寻到摇翠问:“虽说我过去递话,陛下也不一定过来,但万一呢。” “主子昨日才来葵水,”摇翠点了下她的额头,“陛下就算过来,最多也只是陪一晚。” “半个月都过来了,还差这几日?” 泉流觉得不妥,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摇翠投了一道恨铁而不成钢的眼神。 “亏你先前还是在陛下寝卧中伺候的,你觉得陛下这段时日的举动,是因为怜惜荣妃,还是因为咱们小主?” 泉流明白过来,眼眸也跟着亮了起来,“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告诉主子。” 摇翠将人拉住,“别急。” 面对摇翠疑惑的眼神,摇翠低声解释道:“你这时候去告诉小主,肯定能让小主开心,但小主开心了,不就没了这副忧愁困苦的模样了?” “再且我们提前告诉了,哪有陛下亲来,更能让主子高兴?” “也是。”泉流点头,但想到云落伤心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 摇翠还有一点没说,万一她们说了,陛下出乎意料的没来呢? 二人说话的地儿僻静,云落在书房里自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不过大部分与她所想的一致。 早在叶府,尚在勾搭小公爷时,云落就与好友商议过,日后为人妾室,该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青涩懵懂,若只凭空想象,想得再多也只是空中楼阁,但叶府从不缺例子。 不止三老爷妾室众多,就连国公爷也有几房妾室。 但不论是古板正直的国公爷,还是风流成性的三老爷,他们的后院中皆有一个定律—— 不争不抢的,反倒越得男人的长情。 那些一来就仗着受宠耀武扬威的,每每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不是有各种原因得病,就是被男人给厌弃了。 但不争不抢的也不全然都是好处,不仅极易遭到宠妾打压,有时下人也会在男人三五个月都没去她们院子后,克扣用度。 综上分析,云落自然是更想要男人长情的,可要她不争不抢做个闷声葫芦,她也做不到,且她既要男人的长情,也要旁人的敬服。 所以现在这条路,是云落与好友商量许久后定下来的—— 将“爱恋”压在心底,不主动去寻,免得时机不对反徒增厌恶。但也要在关键时刻,叫男人想起某一处还有人等着他的垂怜。 一次次的垂怜,终将积累成难忘的爱恋。 不过云落才当上嫔妃不久,这条路她也不敢保证用在皇帝身上有用,只能摸索着一点点试探。 至于皇帝翻荣妃牌子这桩事,云落倒是和摇翠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虽不似摇翠进宫多年对皇帝那般了解,但她是亲历者,眼下的处境,不就和先前皇帝一个劲儿的翻叶嫔牌子时极为相似? 这是等着她主动去邀宠。 思及此,云落叹了口气,要是她和欲雪想的法子不实用,主动就主动吧,总好过被遗忘在这偏僻的宫苑一隅。 叹着气,云落落了两滴泪在她刚写了半张的佛经上。 云落对着窗将纸张举起打量,摇摇头,又酝酿情绪落了不少泪水上去,直到字迹模糊不可辨,便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弃到一旁。 接下来如法炮制,又揉了十来张报废的纸张丢到一旁。 想了想,将自己的脸和衣袖也处理了一下,这才手握毛笔,趴在才抄了个开头的佛经上睡过去。 难不成还真老老实实的抄一下午的佛经不成? 哭累了睡过去不是很正常? 酉时过半,摇翠如约来敲门,可敲了会儿,却没听见里头有动静。 “主子,主子?”摇翠皱眉唤了两声,赶紧推门进去。 只见云落趴在桌上,而地上多了不少纸团。 摇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忙上前,结果还没出声,就见到云落握着的毛笔不知何时倒了下来,在她脸上画了几圈,另外眼窝处也是重灾区。 不仅有泪痕,还有用手指擦过的墨痕。 再定睛一瞧,被云落压在脸下的,正是原本说好由她们来抄写的佛经。 只是纸上泪点斑驳,根本不能用。 再看地上的纸团,摇翠已经明了。 有陛下的宠爱,所以连妃位的吩咐都敢阳奉阴违,现在自以为没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可怜的模样,别说男人了,她一个女子瞧了都心疼。 但摇翠还是忍了下来。 不仅仅是云落正在来月事,皇帝来了也不能过夜。 再一个,今天是荣妃的好日子,这时候去禀告皇帝,若是皇帝不来,这令人怜惜的模样就没了用处,若是来了,又得叫荣妃记恨上。 两头不讨好,何必呢? 云落不知道摇翠心中所想,更不知道她们打算过几日再去泽宸殿禀告。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若是三日后皇帝没来,那就主动去泽宸殿邀宠。 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翌日,凤仪宫,卯时五刻。 众人正如往常那般聆听皇后的教诲,就听外头传来宫人的唱喏:“荣妃娘娘到——” 病了半月的荣妃姗姗来迟,一袭玫红色的洒金宫装,堕马髻上簪有同色宝石步摇,一步一摇,光彩照人,哪里有半点病容。 不过众人的眼尖的发现,秋蝶并不在荣妃身后跟着。 “总算见到妹妹能外出走动,本宫也就放心了。”皇后抬手免了荣妃的请安,笑道。 “有皇后娘娘关怀,臣妾自然好得快。”荣妃微抬眸回了一句。 慕美人撇了撇嘴,睁眼说瞎话,明明是有陛下关怀才“好”得快。 但在以韵美人起头的恭贺荣妃病愈的谄媚声中,她也跟着道了一句。 荣妃一句都没理会,只在听见云落的声音时哼笑了一声。 “娘娘,臣妾有一事相请。”荣妃道。 “妹妹有话直说便是。” “臣妾身边的秋蝶,臣妾希望能尽快放她出宫。”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各异。 虽说荣妃身边的四个大宫女皆是从将军府带来的,但秋蝶是荣妃最得用的,基本上有荣妃的地方,就有秋蝶。 这时候将秋蝶放出宫,难道是皇后派人掌掴的那五十巴掌,伤到了筋骨? 不过也是,五十个巴掌抽下去,没将人打傻都算是万幸了。 但甭管众人脸色如何变化,皇后仍旧噙着浅淡笑意,“出宫也好。不过如此一来,妹妹身边就少了人。” 皇后蹙眉想了片刻,在水玉给她续了杯茶水后,复又笑道:“正好前些时日,内务府向本宫邀功,说是调教出几个不错的宫女。” “不劳娘娘操心,本宫宫中不缺得用的宫女。”荣妃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妹妹不必与本宫生分,”皇后偏头吩咐,“水玉,你去内务府说一声,叫他们将人领去永宁宫。” 荣妃的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别说谢恩了,接下来的时间连个正眼都没给皇后。 上头气氛冷凝,下头的人也不敢多说话,煎熬的等到请安结束,总算是叫人松了口气。 云落位份低,和任宝林落到最后离开。 她们最后才走,却在转了几道弯后撞见了第一个离开的荣妃。 云落和任宝林对视一眼,默契的打算趁荣妃尚未发现时赶紧换条路。 “叶常在、任宝林,见到荣妃娘娘,怎么不上来请安?”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隔了老远,都叫人听得耳朵生疼。 云落二人没办法,只能上前见礼,“嫔妾给荣妃娘娘请安。” 寒露已过,天气愈发寒凉,哪怕晨日有阳光洒落,也感受不到多少热度。 云落与任宝林站在凉风中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半天也不见荣妃唤起。 云落还好,毕竟是奴婢出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除了鬓边的流苏被凉风吹得微微晃动,身形一动未动。 但任宝林却不同,虽如今位份比云落低,却是官家小姐出身,没多大会儿,就晃了下身子。 荣妃身边的夏蜓眼尖,立马道:“娘娘,任宝林对您不敬,叫她行个礼,竟还动来动去!” “宝林冲撞常在,依照宫规是禁足一月加罚抄三十遍宫规;现在是宝林不敬妃位,这个规矩还要本宫教你吗?” 荣妃漫不经心甚至语含笑意,却叫任宝林怕的直冒冷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嫔妾不是故意的。” “怎么,任宝林是不服娘娘的处置吗?”夏蜓厉声发难。 任宝林连连摇头,“嫔妾不敢,娘娘,嫔妾不敢啊……” 任宝林怕的哭腔都带了出来。 云落深吸一口气,只得站了出来,荣妃显然是冲着她来的,任宝林只是不幸被她拖下水。 谁料她只是刚抬了个头,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荣妃步辇旁的一个宫女忽的走过来,抬手便是一耳光。 摇翠与泉流慌张的扶住云落倒下的身子,从她们的嘴型来看,应是在唤“主子”,但云落听不见,耳中只有一片嗡鸣。 过了好半晌,才从荣妃一张一合的红唇中听到最后一句话,“……你们给本宫好好守着,没到时辰任何人不得离开。” 说罢,荣妃坐在步辇上,被宫人抬走。 什么?云落还没弄清情况,那夏蜓又是一句:“叶常在还不跪,是不服荣妃娘娘的处置吗?” 夏蜓的话才落,刚给了云落一巴掌的冬焰走过来,一把扯开泉流,对着云落的腘窝就是一脚。 腘窝:膝盖后面 哪怕另一侧有摇翠扶着,云落也仍是被这一脚踹倒在地,疼得她连爬都爬不起来。 “主子!”泉流哭着扑过来,将云落扶起后,忍不住冲着夏蜓二人吼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嫔妃动手!” 冬焰听到这话,眸光一寒,竟是又要上前动手。 这次二人有了准备,双手相握将云落护在中间,谁料夏蜓竟摆手阻止了冬焰。 “娘娘刚说的话你就忘了,打狗还要看主人,承风阁的狗让叶常在回去关起来门来教训就是了,咱们娘娘只教训狗主人。” “倒是叶常在,”夏蜓笑着将目光落到云落身上,“跪成这个样子……” 话音未落,摇翠连忙松开泉流的手,转而将云落扶好。 冬焰应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力道之大根本不是寻常女子能比,云落被那一脚踢的,连跪都跪不稳,所以摇翠二人的手一松,就立马朝前倒在了泉流身上。 “荣妃,临走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云落一说话就扯动受伤的脸颊,所以一句话只能拆成几个段。 摇翠隐忍着,但还是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颤意,“主子,荣妃罚您和任宝林在此地跪两个时辰。” “主子,荣妃的人手在周围看管,我们、我们先暂且忍耐。” 云落没说话,低垂的目光落在腿下的路上,蓦地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 还特意选了一条石子路,真是难为她了。 凉风穿体,哪怕逐渐上升,跪上两个时辰也叫人难熬。 云落用余光瞧着任宝林,见她开始咬唇强撑,但还是不住的微微摇晃身子时,便眼一闭,““晕”了过去。 跪两个时辰,只怕她的腿都要废了。 场上一时嘈杂起来,莫说泉流与摇翠是如何悲愤了,就连一旁的任宝林就忍不住哭着唤了一句“叶姐姐”。 可谁料夏蜓的态度竟一如既往,不仅丝毫没将晕倒的云落放在眼里,面对摇翠请求放人时,更是大放厥词: 第77章 可怜兮兮的云落 “娘娘说了要跪满两个时辰,晕倒了又如何,不是有你二人扶着吗?” “继续。” 摇翠气得呼吸都不舒畅了起来,抬眸冷声道:“我家小主都这般模样了,还不够荣妃娘娘出气吗?” 夏蜓不屑冷哼,“娘娘的处置,是你一个奴婢能置喙的吗?” 说着,夏蜓给冬焰使了个眼神,笑得开怀极了,“再敢多言一句,你仔细叶常在的脸。” 冬焰往前走了一步,瞧着也没比旁人壮实多少,但先前对云落的两下,已足以让任宝林连啜泣都不敢再有。 可摇翠却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和泉流一同将云落半抱着扶起,恨声道:“你们有本事就将在场的人都打死,我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荣妃娘娘还会不会这般趾高气昂!” 说罢,丝毫没顾及变了脸色的夏蜓,和泉流低声说了一句,就打算背着云落离开。 “站住!”夏蜓气急败坏,叫人拦住,但终是没敢再让冬焰上前动手。 双拳难敌四手,摇翠和泉流就俩人,其中摇翠还得背着云落,面对围上来的近十个宫人,根本就不是强闯就能闯出去的。 “若是常在的身体出了问题,你们担待得起吗?” “前些日子秋蝶对常在不敬,常在当场就给了她一巴掌,但结果如何?” “陛下让驰海公公来送药,说是怜惜常在打疼了手;而秋蝶更是被皇后娘娘派人掌嘴,如今连宫中都待不下去了。” “你们确定,还要拦吗?” 摇翠强压怒火,对围住的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有人很明显的面露怯意,泉流见状,立马上前撞开,而摇翠则背着云落跟上。 “你们没吃饭吗!将她们拦住!” 夏蜓尖锐的嗓音,刺得“昏迷”的云落都忍不住想皱眉。 胆怯的宫人一凛,连忙又张开手堵了上来。 他们是永宁宫的人,陛下和皇后会不会生气他们不知道,但是放走了叶常在,自家娘娘定是不会放过他们。 夏蜓怒极了,走过来就给了刚才被撞开的宫人一巴掌,恶狠狠道:“陛下要是还记挂叶常在,岂会不去承风阁,却来的永宁宫?”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嗤笑。 夏蜓还以为是摇翠,却发现竟是泉流。 “我在泽宸殿当差三年,在陛下寝宫也侍奉了一年,竟还是第一次瞧见夏蜓姑娘这副嘴脸。” 泉流气极反笑,“想来我若是将夏蜓姑娘的嘴脸说给多瑞,或是驰海公公,他们应当也会同我一样惊讶吧。” 夏蜓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呵,我可不敢。” 可泉流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分明说的是反话。 夏蜓还想放狠话,但被走上来的冬焰阻止,将她拉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 随后便见夏蜓背过身去,而冬焰朝围着的宫人使了个眼神。 宫人一愣,迟疑着退了几步。 摇翠二人见状,连忙背着云落就走了出去。 至于被连累的任宝林,她们现在可管不了这么多。 待远远的将永宁宫人甩在身后,摇翠才对泉流道:“你赶紧去太医院。” 泉流点点头,看了摇翠背上的云落一眼,便在宫道上狂奔起来。 摇翠咬了咬牙,她也开始觉得跃金殿太过偏僻了。 但她不敢将云落交给身侧路过的宫人,毕竟云落的脸上、腿上都是伤,万一磕碰到了哪里,她不敢冒险。 等摇翠一步一个脚印将云落背回承风阁时,正好撞上被泉流拽着一路狂奔而来的太医。 来不及多喘两口气,泉流又要拔步往泽宸殿跑。 “我去吧,泉流你留下来照顾小主。”反应过来的问竹,隐忍着泪水道。 “不。”刚将云落放在床上,正走出来去打水的摇翠听到这话立马反驳,“泉流去,现在就去。” 问竹不解,但看着摇翠不容置疑的脸色,也没有再说话。 当然得泉流去,泉流又跪又跑的,脸色憔悴发丝凌乱,她光是往那一站,就得让人不住猜疑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如摇翠所料,多瑞一瞧见泉流的模样,就连忙上前询问,就连驰海知道后,都顾不上穆靖川正在处理政务,赶紧就将事情禀告了上去。 这头的云落是在太医给她脸上施针时,疼得装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醒过来。 一旁伺候的照水见状,忙上前安抚,将云落刚才“听”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主子,您的脸受伤太严重,太医担心会有后遗症,所以要在您脸上施针。” 云落不敢点头,只能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知道了,只是这眼才眨了两下,眼泪就被眨了出来。 这一哭,照水也跟着鼻子一酸,她家主子今日真是受罪了。 但她不能也跟着哭,否则岂不是叫主子愈发伤心? 照水忙忍住,宽慰道:“没事了主子,泉流去请陛下了,再等会儿,陛下很快就来了。” 谁料这话一出,云落哭得厉害了。 就连太医都忍不住道:“小主快别哭了,微臣都不好施针了。” “是啊小主,咱们不哭了。”照水给云落擦泪安慰,可结果这话一出口,自己也没忍住带了哭腔。 太医都想叹气了,但幸好二人还是知道轻重,没多大会儿就勉强止住了泪水。 待太医处理完脸上的伤,便隔着屏风,由照水和问竹口述膝盖和腘窝的伤势诊断。 照水先是看到膝盖,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摇翠跟着跪了半个时辰,已经腿疼到被她们劝下去休息了,主子的皮肤更娇嫩,又是跪在石子路上,此时已经微微泛起了青。 在看到腘窝时,别说照水了,就连一贯稳重的问竹都心疼的直掉眼泪。 腘窝已是青紫到发黑了,其上更有充血的小红点密布。 太医听完二人的描述,这次是真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小主这段时日安心修养,约莫一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太医开完药方,叮嘱道。 “一个月?”云落捕捉到关键字眼,忙问道。 只这一张嘴,便觉脸颊被扯的生疼。 幸好问竹很快反应过来,替她问道:“有没有法子能好的快些?半个月后的中秋家宴,我家主子还要上台表演。” 太医很是为难,但还是问了一句:“若是跳舞,那肯定是万万不行的;若是弹琴之类的不用走动,来回也有软轿代步,应当是能成的。” “即便如此,”太医补充一句,“小主也最好尽快上台,结束了就尽快告退,赶紧回来躺着。” “奴婢记下了,多谢太医。” 问竹去送太医,室内很快就只剩下云落和照水俩人。 云落扫了一圈,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照水。 照水很快明白过来,解释道:“何花去照顾摇翠姑姑了,主子要是想见她们,奴婢这就去唤。” 云落摇摇头,轻碰了下受伤的左脸,又看向梳妆台,示意要照镜子。 照水避开视线,顾左右而言它,不是说去拿药膏就是去倒水,逼得云落只能微微张口说话,尽量不牵扯到脸上的伤。 “镜子,我要镜子。” “主子……”照水咬了咬牙,只能将梳妆台上镜子拿过来。 在看到镜中的自己之前,云落早有心理准备,但终究不及真真切切的看到,来的冲击力。 原本白皙的脸上清晰的映出一个巴掌印,红肿到发青发紫,又因为涂了一层药膏,所以隐隐泛光。 云落闭眼将镜子丢开,丑得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得亏那冬焰只扇了一巴掌,这要是两边脸各来一巴掌,她现在能与猪头媲美。 还是红烧过的。 云落苦中作乐的打趣自己,但放在身侧的手却是紧紧地握成了拳。 “任宝林呢?”云落平复了下心情,“她是被我牵累,你去库房,拿些东西送过去,当做赔礼道歉。” 照水点头,但又道:“奴婢等问竹回来了再去,主子您身边不能缺人。” 云落微蹙起眉头,“不是还有何花?” 照水沉默了,“您一回来,何花就哭到停不下来,怕是不合适。” 云落也沉默了,她的确在“昏迷”时听到了何花的哭声,但很快何花就被摇翠赶了出去,所以后续并不清楚。 “院里有洒扫宫人,她们来照顾我,你去看任宝林。” 照水犹豫了下点头,又道:“不如叫她们去喜霖苑看任宝林,奴婢留下来照顾您。” 云落摇头,“洒扫宫人不如你们知礼,你去。” 照水只好应了,不多时便寻了两人进来伺候。 其中一个云落有印象,正是她初到承风阁时觉得生的漂亮的邹元;另一个就只是眼熟了,唤作彤彤。 “主子。”二人行礼唤道。 云落瞧了二人一眼,便闭目躺在床榻上养神。 她得尽快发展出自己的人手,不然身边不是皇帝的人,就是叶嫔的人——就算何花不是叶嫔的人,脾气秉性也不合适。 没有自己的人手,在这宫里处处受掣肘,皇帝的宠爱根本无法时时刻刻都能护住她。 就如今日,哪怕皇帝能在事后为她出气又如何? 这些伤就能不复存在吗? 只有靠自己,才能扫清阻碍。 “开窗,”云落蓦地出声,“一屋子的药味儿。” 邹元率先反应过来去开窗,彤彤虽慢了一步,但也机灵,“主子,奴婢去摘几枝花进来,有香味儿,您看着心情也能好点儿。” 云落点头。 不多时,彤彤就摘了花进来,可还没等她将花插进花瓶,就听云落道:“扔了。” 彤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云落撑着床沿半坐起来,盯着那束黄色的花,厉声吼道:“扔掉!” 这一吼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疼得她眉头紧蹙,眼泛泪光。 彤彤被吓了一跳,连忙拿着花又退了出去,走到门槛时还被磕绊了一下,好悬没摔倒。 只是还没等彤彤拿出殿外处理,就听一道唱喏:“皇上驾到——” 再一瞧,院落门外已有身影晃动,很快,就见皇帝大步流星的跨进了偏殿的门。 彤彤顾不上再去丢花,忙退至一侧恭迎皇帝的到来。 而室内的云落听到宫人的唱喏,却是连声道:“你就说我睡了,让陛下回去。” “主子?”欢欣雀跃的表情凝固在邹元脸上。 “快去!” 又是一声疾喝,深红没办法,只得应了一声走出去。 等房间里只剩下云落一人,脸上的不安与焦急尽数退散,抬手将床幔放下,再抱着被子挪到床角。 云落本想抱膝而坐,将脸埋在膝间,奈何右腿腘窝受伤,根本屈不了一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屈起左腿,再将左边的头发散下,尽可能的将左脸的伤势遮住。 接下来就等皇帝进来,看她演戏了。 喜欢她主动去邀宠是吧?她就不信,他今后还等的下去。 穆靖川一进来就瞧见了彤彤手中的桂花,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云落早前打算用桂花替叶嫔邀宠。 难不成云落受伤的第一件事,是将他请来替叶嫔邀宠? “这花拿来做什么?”穆靖川拧眉问道。 彤彤低头没瞧见穆靖川的表情,但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善,忙回道:“回陛下,奴婢原是摘来给主子赏花的,但主子不喜欢,奴婢正要去扔。” 穆靖川一怔,心中触动。 可没等他再走两步,被邹元拦了下来,“陛下,主子睡下了。” 穆靖川连声都没应一句,继续往里走,可谁料邹元竟丝毫不避让,只是随着穆靖川的步伐往后退了几步,但仍牢牢地将路挡住。 “陛下!主子她睡下了,主子说——”邹元紧张的抬头去看穆靖川的表情,“主子说不要任何人去打扰她。” 跟着进来的泉流本在邹元拦路时就皱起了眉头,此刻更是快要气炸,拼命给邹元使眼色,可邹元太紧张,根本没瞧见。 就在泉流想要不要上前将邹元揪开,就听穆靖川不耐烦道:“让开。” 邹元抖了抖唇瓣,似是还想说话,这下泉流再也忍不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扯开,提高音量道:“陛下来,主子再高兴不过,自是不包括在这‘任何人’的范围之内。” 第78章 穆靖川:后悔 穆靖川掀开厚重的帘幕,见到的却是缩在床角的云落。 拔步床不算大,可抱膝蜷缩的云落却只占了一小块儿地,显得弱小无助。 偏云落还在他刚掀开床帘的刹那,瑟缩了一下。 不曾言语,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却已透出可怜来。 “云落。”穆靖川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云落闻声又是一抖,抱着膝的手抓得锦被都皱了起来,但仍是不肯抬头。 穆靖川哪舍得生气,只能自己倾身凑近。 但还没等他碰到,就听云落闷声道:“嫔妾现在好丑,陛下不要过来。” “怎么会,朕的云落分明闭月羞花,乃是仙子下凡尘。” 云落摇头,隐隐有几分啜泣传来。 “让朕瞧瞧,好不好?”穆靖川说不清心头的感受,只得闻声道。 可他才只是碰到云落的手,她就又是一抖,手瞬间缩了回去,将脸捂住。 但终于是肯抬头了。 云落又往床角缩了一点,这才捂着脸小心翼翼的抬头。 通红的眼里满是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陛下,”云落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碰穆靖川的指尖,“不要嫌弃嫔妾。” 话未落,泪先至。 空气好似被这点泪浸得潮湿起来,穆靖川动了下喉结,“不会。” 其实云落受伤的左脸有手和发丝的遮掩,仅剩下边缘的一点红露出。 可云落的脸本就生得小,但仍遮掩不住,可见那巴掌打得有多重。 尤其另一侧仍光洁如玉。 穆靖川又动了下喉结,握住云落伸过来的手,但还没等他将人拉过来,云落就猛地将手抽回,“砰”地一声撞到身后的墙上。 疼得她闭眼皱眉,可缓过来却道:“陛下改日再来,好不好?” “嫔妾、嫔妾好难看,陛下看到了,肯定、肯定会嫌弃嫔妾的。” 越说哭意越重,只得深呼吸两下,缓解喉间的哽咽才能继续道:“嫔妾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穆靖川想说不会,想说自己心疼还来不及,可一想到自己才只是刚握住她的手,就吓得用力抽回,便只好将这些话忍了回去。 “好,那朕改日再来看你。” 云落点头,可眼睛却没舍得挪开一点,长睫挂泪,目光却灼灼,好似要将穆靖川的模样刻在心里。 穆靖川怔了一下,偏头吩咐道:“照顾好你们主子。” 说罢,抬步转身。 可谁知他才走了几步,连房门都没靠近,身后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驰海等人更是面露惊恐。 泉流自不必说,已是朝前冲了过来,“主子!” 穆靖川心中一沉,回身去看,只见原本好端端在床上的云落,不知怎的竟跌下了床。 穆靖川忙俯身将人抱起,这次云落没再抗拒,只是没忘了再次用手捂住脸。 穆靖川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可瞧见云落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却紧咬下唇,愣是半点呻吟痛呼都没传出,便说不出一句带有苛责的字眼。 “好端端的……”穆靖川叹气,“朕看看你的腿,这总能看了吧?” 说罢,也根本不给云落说话的机会,将人放到床上,就一把捋开裤腿。 膝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摔而更严重了,总之肉眼看去,原本只是发青,如今已隐隐有些发紫。 左腿的腘窝更不必说,云落是双腿朝上摆放的,但穆靖川仅从侧面,就能瞧见其中紫到发黑的淤伤。 风暴在幽深的黑眸中肆虐。 云落在心里吐了一口气,她刚才只是想往前扑一下将人留住片刻,只是一时忘了腿伤,疼痛导致她手一滑,径直扑下了床。 得亏锦被也被她一并带下了床,垫在身下,不然她就算是紧咬唇瓣,也得哭出声来。 有时候隐忍的泪水,比哭声更叫人心疼。 但一味的隐忍也不行,就比如现在—— 云落轻扯了扯穆靖川的衣袖,“陛下,疼。” 隐忍的啜泣难掩。 要按照穆靖川往常的做法,他早将人抱进怀里哄了,可现在云落的脸也受伤,他这一抱万一又碰疼了…… “驰海,将边太医叫来,再给叶常在看看。” 穆靖川吐出心头的浊气,握住云落的手,“刚才是怎么了,舍不得朕?” 穆靖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 谁料云落果断摇头,随即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嫔妾、嫔妾怕陛下又忘了……”云落垂眸,被穆靖川握住的手微动了下,“所以,嫔妾想要陛下带件嫔妾的物件放在身边。” 云落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这样,就不会将嫔妾忘记了。” 这句话轻到他几乎要听不见,可却又重如铁锤猛地砸在他的心间。 他第一次懊悔,懊悔自己为何非要等云落来邀宠。 不过就是在泽宸殿宿了五日,日日皆有别的嫔妃来邀宠,却不见云落吗? 可他明明知道,云落的出身同旁人不一样,别的嫔妃可以肆意张扬,可云落却是连痛楚都要隐忍。 云落这时已经停了泪,只在眼睫犹存些微的泪光,可瞧着却比落泪时更叫他心疼。 “陛下,可以吗?” 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等来的是一句拒绝。 “好。” 穆靖川话音才落,就见云落咧开嘴笑起来,结果弧度太大扯动了脸颊,立时小小的嘶了一声,但没等穆靖川安抚,复又抿唇露出微笑。 眉眼弯弯,穆靖川没忍住也跟着露出笑意。 “泉流,你去妆奁里的最底层,将那两朵珠花拿过来。”云落吩咐道。 穆靖川立时察觉不妙,但还是侥幸的心想应该不至于。 结果云落接过珠花,竟真的朝他递来。 第79章 天大的好消息 “你要朕将它放在身边?”穆靖川迟疑的接过珠花,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云落点头,“这是陛下第一次见到嫔妾时,嫔妾在头上戴的珠花,陛下看到它,一定要想起嫔妾。” “好不好?” 许是哭过,所以云落看向他的眼眸,如碧洗般澄澈,眼底的期盼没有夹杂丝毫旁骛。 穆靖川不忍拒绝,“好,朕一定将它随身携带。” 两朵小巧的珠花罢了,塞进荷包或者香囊都行。 说罢,便低头打算当着云落的面放进去。 谁料他才只是刚打开荷包,珠花都没来得及放进去,就被扑来的云落挡下了动作。 穆靖川只好转而将人接住,还没等他轻斥一句“小心”,云落就已在他怀里寻到了一个最佳位置——既能依偎在男人怀里,又能用头发遮脸,好放手抱人。 “陛下真好。”云落笑道。 穆靖川将“小心”二字咽了回去,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谁知他只是才碰到,云落就紧张的连忙又捂住脸,使得他只能连忙道:“朕不看你的脸。” 可云落绷紧了身子不撒手,他只能无奈叹道:“朕不碰了,只抱着你。” 等他将手重新放到怀中人的腰间,这才见她迟疑的将手放下,重新环住他的腰。 穆靖川失笑出声,许是这笑声给了云落勇气,穆靖川能感觉她环在自己身后的手快要拧成麻花,才听她道: “陛下,您能不能也给一件东西给嫔妾?” 说完又连忙补充,“不是珠宝一类的赏赐,是陛下贴身的物件。这样就算陛下一时没想起嫔妾,嫔妾也能睹物思人。” 这样小心翼翼的恋慕,穆靖川心疼还来不及,岂有不满足的道理,当即便道:“云落想要什么?” 云落:“要陛下的荷包!” 这话接的快,生怕反悔似的。 他还想将珠花放荷包里呢,但听见云落话语中隐隐的雀跃,只好先将荷包扯下,至于珠花,只能先塞进袖中了。 但令他错愕的是,云落刚得到荷包,就单手撑着身子退出他的怀抱。 “改日,陛下要记得来看嫔妾。” 穆靖川:?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 许是他的表情不太好看,云落又解释了一句:“待会边太医要来,嫔妾不想要陛下看到。” 说完,刚还面带笑意的小脸垮了下去,望向他时的灼灼目光也被垂下的眼帘遮蔽。 穆靖川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好,朕改日再来。”说罢,穆靖川低头,在云落另一侧完好的脸上落下一吻。 说归说,穆靖川还是等到边太医到了才走,临走时还不忘将多瑞暂时留下。 等走出跃金殿都有半里地了,穆靖川突然察觉不对—— 云落似乎半句话都没提到荣妃,只是担心自己的脸现在会被他嫌弃,甚至连呼痛都是在隐忍许久后才说了一句。 荣妃……穆靖川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只除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似寒潭沉星。 穆靖川回到泽宸殿时,正好皇后也赶了过来。 皇后屏退宫人的第一句就是,“陛下,荣妃妹妹近来有些偏激了。” 虽说妃位以上就有一定的权力的处置宫妃,但她已问过给叶常在看伤的太医,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而且就算要责罚宫妃,一般也是不能打脸的,这是宫里的规矩。 毕竟宫妃是主要伺候皇上的,打伤了脸,还怎么伺候? 或者说,若今天荣妃打的是任宝林,皇后说不定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妃一贯骄纵,”穆靖川看向皇后,“梓潼欲如何处置?” 一贯骄纵,是说荣妃向来如此,就按以前那般轻轻放过即可?还是终于有些厌烦荣妃的骄纵,觉得需要责罚才可? 说荣妃一贯骄纵,她倒是觉得皇帝愈发叫人捉摸不透。 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后对穆靖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呈上: “臣妾觉得,荣妃妹妹近来的偏激,应和她身边的宫人脱不了干系。” “不论是秋蝶还是夏蜓,亦或是冬焰与春萤,这些从将军府跟来的宫人,没有一个在旁劝阻,全都是助纣为虐。” “臣妾想,既然荣妃妹妹已决定将秋蝶放出宫去,不如将其他三位也一并放回将军府,另挑些谨慎的伺候。” “梓潼思虑周到。”穆靖川道。 皇后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穆靖川似在沉吟,好像还有话要说。 但她没等来穆靖川的话,门外传来敲门声,驰海禀告:“陛下,佩嬷嬷求见。” …… 午时过半,云落正倚在床边,由问竹喂一些软烂的食物。 小轩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容灿烂的何花。 “主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何花迫不及待道。 小轩子不认同的看了何花一眼,但等她恹恹的闭了嘴,自己却又没忍住上扬嘴角。 第80章 荣妃禁足 “主子,”小轩子上前低声,“荣妃被禁足了。” 云落差点呛住,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在皇帝的心中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就算从她进宫开始算起,她和皇帝认识都不到半年,能比得过荣妃和皇帝相识十余年的感情? 云落:不信。 谁知这还没完,小轩子又道:“荣妃不仅禁足三月加罚俸半年外,她从将军府带进宫的四个宫女,全都得放出宫去。” “皇后娘娘派人去执行时,其中夏蜓和冬焰在荣妃的指使下打伤了好几人,现在已被关进了慎刑司,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出宫。” “主子,奴婢还听说,那秋蝶的脸被打坏了,嘴歪脸斜的只要一张嘴就流口水。”何花高兴补充。 云落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可笑过后不免担忧:“我之前不过打了秋蝶一巴掌,荣妃就恨我恨得要打回来,只怕等她解了禁,不知又要如何对付我了。” “不至于吧,”何花面露迟疑,“陛下已这般重罚,荣妃若还对主子动手,岂不是与陛下对着干?” 问竹在这时问了一句,“是陛下下旨责罚,还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是皇后娘娘去了泽宸殿,出来后就派人去了永宁宫。”小轩子答道。 这就说明,对荣妃的责罚都是经过穆靖川同意的。 明白这点,就连一向稳重的问竹都喜形于色,“有了陛下给主子撑腰,荣妃就算三月后解禁,一时半会都不会来找主子的麻烦。” 是吗? 云落几不可察的蹙起眉心。 …… 处置荣妃的消息在宫中传开后,几乎所有的妃嫔都来承风阁走了一趟。 不过云落并不是人人都见,只见了凤仪宫过来代表皇后慰问的宫女、叶嫔,和翌日姗姗来迟的张昭仪。 凤仪宫来人和叶嫔没甚好说的,一个叫她安心养伤;一个在屏退宫人后骂了好久的荣妃。 唯有张昭仪,解了云落的惑。 翌日巳时。 “张姐姐,”云落微弯了下腰,“还请姐姐见谅,无法下床给您行礼。” 张昭仪忙摆手,“妹妹这话说的,可真真是折煞我了。该是我来求妹妹见谅才是,旁人都紧着昨日来,偏我这时才来。” “姐姐能来,就是我的福气。”云落笑道。 张昭仪又道:“其实我早就想来同妹妹见一面了,奈何我宫中那个丫头,前段时日一直咳嗽,使得我分身乏术。” “……” 俩人又寒暄几句,才见张昭仪面色微微变化,云落明白,当即就将房内的宫人尽数屏退下去。 “我果然没看错你,初初进宫就叫荣妃跌了个大跟头。”张昭仪起身,来到床沿坐下。 云落低头微微一笑,似是领了这句夸赞,但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旁人都说我现在是陛下的心头好,可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张昭仪又是面露赞叹,“你猜得不错,昨日不仅皇后去了泽宸殿,太后也派了人过去。” 张昭仪点到即止,云落听出了言外之意—— “姐姐的意思是,如此重罚荣妃,乃是太后的旨意?” 张昭仪垂眸一笑,给云落掖了掖被角,“我并不清楚陛下、皇后、太后各自都是想如何处罚荣妃,但我能确认的是,禁足荣妃,一定是太后的意思。” 云落蹙起眉头,“太后不喜荣妃?” 但她分明记得,太后特意指派服侍了自己多年的七槐嬷嬷去永宁宫。 思及此,云落一凛,七槐嬷嬷说是过去帮荣妃调理身子,以期荣妃能早日诞下皇嗣,所以…… 云落没将心中转回的情绪显露于前,只听张昭仪简单直接的应了一声“是”。 “为何?”云落不解,“荣妃娘娘是大将军之女。” 云落咬了咬唇,将嗓音又压低几分“我听说,大将军曾为陛下的夺嫡之路,付出了不少。” 谁料张昭仪竟是轻笑着摇头,“陛下是天命所归,无须姻亲之累。” “倒是荣妃,先帝原是打算给她指一个皇子妃之位,谁料她一心恋慕陛下,哪怕做妾也要进王府。” 张昭仪的笑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 云落只知荣妃当初被抬进潜邸做侧妃,是先帝的旨意,但却不知里头还有这么一桩缘故。 一时惊讶的瞪大眼睛,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她是荣妃,哪怕不做皇子妃,另寻一桩家世显赫的姻亲,嫁过去做正头娘子也是极好的。 做妾?何苦来哉! 不过若荣妃只能从先帝的皇子中选,以如今的眼光来看,荣妃这条路却是走对了。 先帝子嗣多,光是长大成人的皇子就有十二个,虽早早立了太子,可惜太子是个不成器的,及至弱冠之龄连件像样的政事都处理不好。 其他的皇子可不就摩拳擦掌,觊觎上位。 且先帝偏好大家之女,所以皇子们的母族少有小门小户的。 就拿当今太后来说,便是出自阳沁班家。 其余的,不是丞相之女就是将军之女,有这样的母族,但凡有点能耐,岂会甘心人后? 或者说,有这样的母族,哪怕皇子本人是个不通笔墨或是耽于美色的蠢货,都会遭人怀疑是不是韬光养晦。 不争? 痴人说梦。 可争又如何,先帝十二子,如今只剩下四子。 第七子登临帝位,第四、第八子困守皇陵,唯有第十二子是最幸运的,他是先帝的老来子,穆靖川登基时,他才十岁,风云莫测的朝堂还未体会,就已改换天地。 最后给他指了一处封地,外放当王,无召不得出。 当初荣妃若是选了旁人去当正妃,只怕这时连命都不一定还有。 不过话说回来,云落还是不解,“陛下是真龙天子,又当过几年的将军,但与大将军缔结姻亲,应当还是省了不少事。” “为何太后不喜荣妃?” “的确,大将军帮了陛下不少,”张昭仪轻叹摇头,“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就在先帝将荣妃赐给陛下做侧妃后不久,陛下就遭了两起刺杀。” “第二次格外凶险,陛下因此失联数月之久,太后日日以泪洗面。故此,荣妃都还没被抬进王府,就遭了太后的怨怼。” 张昭仪所言非虚,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当年甚至京城都有止不住的流言,说是穆靖川已死,回不来了。 云落垂眸沉默,太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出了这种事,不怪她不喜荣妃。 “原是这样。”云落轻声道,表情似有几分哀伤。 张昭仪略一琢磨,将这抹哀伤当成失落。 也是,嘴上说觉得陛下不可能对自己这么好,但心底肯定还是有所期盼的,如今被她“拆穿”,怎会不难过呢。 于是张昭仪出言安慰,“虽说荣妃的处罚少不了太后的推波助澜,但没有陛下的首肯,是不可能罚得这么重的。” 云落刚将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就被张昭仪所言说的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顺势而为。 “或许吧。”云落垂眸而笑,却瞧不出几分喜意,“陛下待我,的确极好。” 说罢,云落止了言语,仍带忧愁。 张昭仪顿了顿,见状只能自己开口:“你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既然这么问了,云落就不客气了,故作矫情的犹豫片刻道:“我想知道皇后娘娘和班贵人。” “我听说,陛下心仪皇后,特意求先帝赐婚求娶而来,可我现在瞧着,陛下的确对皇后敬重有余,可爱慕……” 云落皱起眉头,又道:“至于班贵人,我初进宫时可是听说班贵人受宠,可班贵人回宫这么久,陛下似乎都没去过几次望泉馆。” “哦,还有梨妃,我刚进宫时也是听说梨妃受宠,可眼下……也不知道梨妃还要被禁足多久。” 张昭仪听完,沉吟道:“皇后的确是陛下求娶而来,以前也甚是恩爱,陛下每次出门,都会带些小物件回来给皇后,不是首饰就是吃食。” “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陛下与皇后,渐渐地就成了如今这般相敬如宾的模样。” “不过,”张昭仪隐晦的提点一句,“陛下与皇后毕竟有着近十年的夫妻情谊,就算没了情恋,皇后在陛下的心中也是极重要的。” 云落点头,别看荣妃在请安时连个屈膝礼都不好好行,可这两次皇后真要处置时,哪次留过脸面。 不怪荣妃气得发疯,自小跟着她的奴婢被打的嘴歪脸斜,经过太医治疗都不见好,这辈子指不定就那样了。 云落愤恨的是,明明是秋蝶不敬在先,皇后派人掌嘴在后,荣妃偏偏捡软柿子捏,对她又打又踢的,活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至于班贵人,”张昭仪蹙眉想了会儿,“陛下待她有几分情意我不能十足辨明,但她是太后嫡亲的侄女,陛下怎可能不宠?” 云落张了张嘴,还在犹豫要不要问,张昭仪便已明了,直言道:“你猜得没错,我是太后的人,也是班贵人的人。” “说来——”张昭仪蓦地一叹,“班贵人知道你,还是我先提起的,只我没想到的是,我不过随口一提……” 张昭拉过云落的手,“当初一定很痛吧。” 云落不动声色的打量张昭仪脸上的心疼,笑着摇头,“早就好了,我也忘了。” “那就好。”张昭仪笑道。 不过张昭仪主动提起这事,云落干脆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纠结片刻后咬牙道:“不瞒姐姐,那个药……” “你要我下给叶嫔的药,我回去后就禀告她了,她想办法配了一副新药瞒天过海,如今不时传唤太医称病……” “是装的。” 张昭仪一愣,随即笑道:“无妨,这桩事本也并非我所愿,是班贵人担心叶嫔还能起来,所以故意施为。” “顺便也试试你,能不能为她所用。” 说了这么多,怕这句才是张昭仪今日前来所为之事。 班贵人、张昭仪、贵人、昭仪…… 云落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张昭仪虽是宫人出身,可现在乃是昭仪之位,距离妃位仅一步之遥,她真的就甘心屈居于一个贵人之下? 至少她现在揣摩张昭仪的表情,没有瞧出半点不愿。 云落敛下心中的猜想,惊讶道:“您……原来都是班贵人在背后,那我……” 要不是左脸未愈,云落的脸得纠结的皱成包子。 “所以您的意思是,当初我能侍奉陛下,是班贵人从中帮忙?” 张昭仪点头。 “我知道了,”云落握住张昭仪的手,“日后我二人都要听凭班贵人吩咐,还请姐姐提点我几句,免得无故惹她生气。” “班贵人、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不过给叶嫔下药那事,最好还是得寻个由头将她的床榻给换了,免得时日一久,让班贵人起疑。” 张昭仪这话就有意思了,一边说班贵人大度,一边又似乎在暗暗提点云落,不要惹班贵人生气。 第81章 试探 “另外还有一点,”张昭仪拍了拍云落的手,“她还不知当初是你主动寻我,待你伤好后随我去望泉馆,你就只当是我见你与我身世相同,所以看不过眼主动帮你。” “给叶嫔下药一事,你也当做不知晓吧。” “你在旁人面前如何,在班贵人面前也如何。” 这话就说的直白了,云落也不再掩盖情绪,皱眉问道:“班贵人,很难相处?” 张昭仪没有正面回答,“日后相处久了,你会知道的。” “我知道了。”云落道。 说完班贵人,便是梨妃。 不过梨妃似乎没甚好说的,张昭仪只道了一句,梨妃与皇后原是闺中手帕交,后一同侍夫,感情也格外好。 但梨妃什么时候能解禁,她也不清楚。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张昭仪喝了杯水,问道。 “我倒是想要姐姐将宫里的嫔妃全都说一遍,但来日方长,没必要急于今日,”云落顿了顿,“若是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想来姐姐也会提醒我。” “不过我的确有一桩事想求姐姐。” “哦?”张昭仪扬眉,“说来听听。” “许丘。我想拜托姐姐让他去接触浅碧,免得叶嫔又做出些什么蠢事出来拖累我,而我还被蒙在鼓里。” 并道:“浅碧的喜恶,我还算是知道一二,劳烦姐姐转达。” 张昭仪点头应了下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张昭仪也未多留,只在临走前又提醒一句:“记得伤好后来我绯烟楼,我带你去见班贵人。” 云落点头,目送张昭仪离开。 她已经能确定,张昭仪是对班贵人不满的,且张昭仪是有意将她暗中收为拥趸,而不是叫她成为班贵人的拥趸。 否则她也不会要张昭仪借由许丘发展浅碧。 表面上看,是她请求张昭仪,但又何尝不是她将把柄递到张昭仪手中。 不论他人如何打探她的身世,觉得她孤零零一人,叶府没有她的软肋,她完全可以不顾叶嫔,甚至仗着圣宠踩叶嫔一头。 但这样的想法,更多的人只会是做梦时乐上一乐,清醒时还是会将她看做是叶家人。 她与叶嫔,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叫许丘攀上浅碧的关系,她想要从中得知叶嫔的近况,还不是任由张昭仪编造。 所以她真正想要的,并非想知晓叶嫔的近况,而是给浅碧定一个“背主”的名头。 云落向来记仇,怎么可能会忘记当初欺凌她的浅碧。 再一个,叶嫔本就无脑,再加一个无脑的浅碧,她简直不敢想叶嫔日后还会干出些什么蠢事出来。 拔除浅碧,也是为叶嫔好。 云落摸了摸脸,脑海中浮现叶老太君笑着朝她招手的模样。 ……叶嫔,暂且先放一旁吧。 张昭仪走后,问竹和何花进来。 “主子,张昭仪和您说了什么?” 话刚出口,问竹就看了何花一眼,但何花正低头给云落倒茶水,并未瞧见,所以仍道:“神神秘秘的,都不让我们知道。” 云落接过茶水,指尖在杯壁上摩挲了一下,抿了口茶水笑道:“没什么,张姐姐关心我罢了。” “你们扶我下来,再将笔墨纸砚拿来,闲来无事,那佛经还是由我来抄吧。” 支支吾吾本就让人起疑,现在又要亲自来抄佛经。 不说何花,就连问竹都动了下眉头。 不过这次何花接收到了问竹的眼神,并未再开口,只听问竹道:“主子,太医可是说要您静养,动来动去的难免影响伤口恢复,佛经还是由我们来抄吧。” “您若是觉得无聊,奴婢去棋布堂给您挑些书来。” 云落摇头,“我就在房里抄,这才几步路,何况我右腿还行,又有你们扶着,不妨事的。” 见问竹还有出言阻拦的意思,云落叉腰佯怒道:“难道我连这都吩咐不了你们了?” 问竹没办法,只得先应下来,想着…… “别去打扰摇翠和泉流休息,”云落看破了问竹的小心思,“你们要是敢,我可是要罚的!” 这声威胁虽然听起来软绵绵的,但还是叫问竹二人歇了心思。 问竹去拿笔墨纸砚时,云落突然又想起来,“对了,彤彤如何?” “昨日我凶了她,没有吓着她吧?” “彤彤?”何花皱眉想了会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声音,“奴婢没注意她……” 对于这个答案,云落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还是给了何花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摇头道: “你呀!罢了,你去将彤彤唤进来吧。” 问竹将笔墨纸砚拿来时,何花也将彤彤带了进来。 “主子。”彤彤站在珠帘后行礼。 嗓音怯怯的,云落都快听不到她的声音。 云落无奈,只得朝她招手,将人唤近些。 “昨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云落话音才落,彤彤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懂事,惹了主子生气。” 云落愣住,怀疑的朝问竹和何花看去,脸上似乎写着“我刚刚是骂她了吗”。 呆愣的模样实在可爱,问竹有些没忍住笑,忙低下头遮掩。 何花也是被彤彤的反应弄得发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去将人扶起,轻斥道:“你仔细想想主子究竟说的是什么,别一惊一乍的。” 彤彤看向何花,随后才鼓足勇气朝云落看去。 云落忙露出笑容。 彤彤这才顺着何花的力道起身,但张嘴还是认错,“……奴婢……” “好了!”云落连忙打断,看向问竹,“你去拿些金银锞子来。” “看来银钱的份上,总不能再会错我的意了吧。”云落嗔怒道。 问竹和何花没忍住笑起来,彤彤过了片刻,也低头跟着笑了起来。 “奴婢谢主子赏。”彤彤行礼谢恩,嗓音总算是恢复了少年人的朝气。 赏过彤彤,云落又道:“今儿午膳要御膳房弄丰盛些,昨日你们都辛苦了,也吃口好的。” “免得你们见我只赏彤彤,要在心里埋怨我。” 这话说的问竹都不依了,拉过何花酸道:“原来我们在主子心中,就是这种人。” 问竹难得的小女儿娇态,逗得云落失笑出声,然乐极生悲,嘴角的幅度才大了点,就扯痛了脸颊。 这下再不敢逗乐子,连忙拿出药膏又给云落抹了一层,随后便在云落的吩咐下,将她小心翼翼的扶到桌旁。 彤彤贴心,第一时间拿了个绣墩放到桌下,好让云落将腘窝受伤的左腿搭在上面。 待一切都安置好了,云落便叫她们都出去,专心致志的抄写起来。 这次就不能再像先前那般,一边“哭”一边抄,最后愣是没一张能用的。 反正这些佛经大概率也送不到荣妃手中,云落权当做修身养性。 再来也正好能解答何花的疑问。 最重要的是,前日她在书房演的那场戏,似乎还没人转告给皇帝,这可不行。 云落在屋内将心神慢慢沉浸在抄书中,外头的问竹等人,如她所料正各个皱紧眉头,猜她的心思。 “是不是张昭仪同主子说了什么?”何花愤愤的踢了一脚柱子,“我一进去就瞧着主子的面色不对。” “慎言!”问竹瞪了何花一眼,“主子之间的事,岂是你能大声编排的?” 何花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有大声,可瞧着问竹的脸色,还是瘪下唇没敢反驳,近来养圆的脸蛋也跟着垮了下去。 问竹见状又有些不忍,只得拉过她的手,小声提点道:“这些话得寻个安全僻静的地儿才能言语,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何花明白过来,可又皱眉不解,“咱们院中……我瞧着个个都好。” “防人之心不可无。”问竹无奈道。 何花这才懵懂点头。 问竹颇为头疼,何花刚来时她也曾想过,这人是不是叶嫔放在主子身边的眼线,可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实在是瞧不出何花身上有半点的城府。 一点都经不住事,按理都不该放在近前伺候,奈何主子喜欢。 想到这,问竹心中又是一叹。 “你在门口候着,以免主子有吩咐。”问竹嘱咐道。 何花点头,就见问竹转身走人。 “诶……”何花张嘴想问一句,但又立马闭了嘴。 算了,问竹比她聪明,她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何花老实在门口候着,等问竹回来也忍住了好奇没犯同样的错误。 一直等到用午膳,多瑞过来问云落的近况,顺便带了几道皇帝赏赐的吃食。 原本该在房中休息的摇翠,赶在多瑞离开前将人拦下。 离得太远,何花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说改日再来的皇帝,竟踏着晚霞又过来了。 房里的云落听到“皇帝驾到”,吓得她连忙扶着桌沿起身,立着一条腿就想蹦回床上去。 问竹连忙上前将人扶住,何花紧随其后,将人好生的扶回床上。 但显然还是扯到了哪儿,云落躺在床上眉头微蹙,缓了好一阵。 或者说还没缓过来就瞧见了桌案上的物件,也顾不上疼痛,连声吩咐:“赶紧将书桌都清理干净。” “对了,再给我拿块面纱来。” 昨日皇帝来是没做准备,她可不想再一直举着手捂脸,举久了手也发酸呢。 后来见叶嫔等人时,她就已经在脸上蒙了一块面纱,现在要用,也快得很。 就是这笔墨纸砚,收拾起来要稍费些功夫。 云落是算好时间的,问竹才堪堪收拾好,穆靖川就已跨步走了进来。 问竹只得将东西又放下,转身行礼问安。 “陛下~”云落朝穆靖川伸手,水润的桃花眼微弯,眸中似有星辰。 第82章 你是我偷来的云中仙 云落的脸被面纱遮住大半,只剩眉眼露在外面,越走近,就越能注意到她的眸中只剩一人。 穆靖川才刚走至床侧,云落就抱上了他的腰,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云落将脸贴在男人的腹部,仰头看着他。 这下看得更真切了,水润里桃花眼的确就他一人,就好像她的全世界就他一人。 穆靖川俯身回抱,在床沿坐下反问:“见到朕,竟都不会行礼请安了。” 不过这次穆靖川是没想来逗弄人的,没等云落反应,又道:“能下床写字,不能下床给朕请安,嗯?” 低沉上挑的尾音叫人心尖一颤,云落忙避开眼,下意识朝问竹看去。 但房中的宫人早在穆靖川走至床侧时,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退至珠帘后,既不打扰里头主子们的事儿,又能及时听到吩咐。 所以书桌旁哪还有问竹的身影,可叫云落皱眉的是,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放在原处。 心中却是给问竹竖了个大拇指。 云落将眼神转回来,正好对上穆靖川盯着她的眼睛。 “陛下~” 又娇又媚的唤了一声,见男人没有反应,云落咬了咬唇,忽的蹙眉,将头扭到一旁,生气道: “明日叫内务府的人来一趟,陛下宫中的人,嫔妾消受不起,陛下还是带回去吧。” 这是“意识”到自己被自己的宫人给卖了,倒打一耙起来了。 穆靖川被气笑,干脆应道:“行。” 然下一刻话音一转,“不过退回的宫人,向来都是要去慎刑司走一趟,等她们受了没有尽心服侍主子的惩处后,朕再要多瑞将她们接回去。” 这话一出,吓得云落顾不上“演”,扭头回来抓着穆靖川的衣袖就是一句:“不行!” 说完才反应过来,羞恼的捶了一下男人的胸膛,“陛下!” 穆靖川溢出一声低笑,胸腔随之微震,羞得云落又连忙将手拿开。 他毫不怀疑,要是云落现在的腿是好的,只怕得直接逃离他的怀抱。 这张面纱,当真碍眼。穆靖川蓦地心道。 “听说爱妃抄了一整日的佛经?”穆靖川起身道。 云落被穆靖川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偏男人不笑时听不出语气,迟疑片刻点头应是。 “……嫔妾觉得无聊,所以就想着抄抄佛经……以前嫔妾也常抄,顺手了……” 支支吾吾解释了一大段,云落心想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再添一句“才不是因为荣妃的吩咐”,反倒显得多余。 穆靖川没应声。 而从云落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他低头翻看誊抄的佛经的动作。 不会她卖惨,反倒叫人想起了被禁足的荣妃,觉得荣妃更惨吧? 毕竟荣妃可是能在皇后小产事件中全身而退的宠妃。 要真是这样,她得捂住嘴才能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室内忽的静了下来,就在云落想出声打破时,穆靖川道:“爱妃的字写得不错,看来以前确实没少抄。” 话落,穆靖川拿起一旁的毛笔沾了些墨水,提笔在纸上写字。 云落好奇,但这次又是被穆靖川抢了先,“不过比起朕的字,还是差了不少。” 云落:…… 面纱微动,她心里的脏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而那头背对云落的穆靖川,也不知是写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云落的敢怒不敢言,竟笑出了声来。 云落闭了闭眼,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羞愤道:“陛下觉得嫔妾的字写得差,直说便是,嫔妾受得住,不必昧着良心夸赞。” 穆靖川对此的回应是笑得更大声了。 气得云落捏紧了拳头,想了想还是没敢砸床,只拖着腿坐到了床里头去。 所以等穆靖川落笔,拿着他写完的“墨宝”转身,看见的就是云落缩到了床角。 穆靖川失笑,走过去将宣纸递到云落眼前,“瞧瞧。” 听到这话,云落的桃花眼都要瞪圆成杏眼,眉眼间的不可置信几乎要化成实质。 像一只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怎么瞧怎么可爱。 穆靖川咽回解释,只静静地看着她。 云落没办法,只得接过宣纸看起来,瞧着似乎乖顺了下来,但她自己不知,面纱被噘起的唇瓣顶起了弧度。 这一看,云落不得不承认,穆靖川的字的确比她好上许多,刚劲有力,仿佛有横扫千军之势。 风骨跃然纸上。 这幅字若不说是皇帝亲笔,拿到外头去拿,也定为人争抢。 而她的字,只是娟秀罢了,更不要说有何风骨了。 但云落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立马就在心中自吹道:若我也出身皇家,锦衣玉食长大,这字定写得比这还好。 不过瞧着瞧着,云落就察觉不对劲了。 “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1云落念着念着,眼眸逐渐亮了起来。 “陛下,”云落兴奋的抬头唤人,“这是陛下给嫔妾作的诗吗?” 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有云有落,云落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谁知却见穆靖川一愣,随即失笑道:“此乃前朝诗人所作……” 话音未落,就见云落刚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穆靖川唇畔的笑容愈深,补上解释,“不过朕的确是想到爱妃的名字,才想起这首诗。” 云落这才重展笑颜,将诗的后两句又反复默念了两句,满眼都是满溢的幸福。 “嫔妾要将这首诗裱起来,日后若有人问起,就说嫔妾的名是根据这首诗而来。” “哦?”穆靖川不由问道:“那爱妃的名原本是因何而来?” 云落高兴的笑转成讪笑,吞吞吐吐道:“……嫔妾进国公府的那天,正逢乌云密布,好似天要塌下来,所以便给嫔妾取了现在的名儿……” 穆靖川刚听到这番解释时是想笑的,但看到云落眉宇间落寞的神情,这股笑意就化作了怜惜。 “那你原本唤什么?在进叶府之前。” 许是承风阁让他放松,也许是只想赶紧转移话题,全然忘了一个逃难至京城,将女儿卖去为奴为婢的人家,多半是没有底蕴能取出比“云落”更好的名字。 至少“云落”二字,看着是文雅的。 所以穆靖川话音刚落,就见云落身子一僵,眸间似闪过眸中情绪,但她坐在床的里侧,光线黯淡,实难看清。 “……不记得了。”云落干咽了下,稍提高音量,“嫔妾不记得了。” 撒谎。 哪怕看不清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她也很好的压抑住了话语中的起伏,但穆靖川就是从她身上看出了悲伤。 穆靖川从云落的手中抽出宣纸,再将人抱到怀中。 因着要抱人,所以宣纸就被随手放到了一旁,云落下意识要去拿,就听穆靖川道:“朕给你取个名,唤作‘霄’,云霄的霄,如何?” 云落还能如何,自然是要点头应下,还得目露崇拜。 但她还只刚点了下头,就听他又道:“寓意是——” 穆靖川凑近,贴着云落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白皙的耳畔。 “寓意是,你是朕偷来的云中仙。” 绯色自耳垂起开始蔓延,一部分往上攀升,一部分被面纱掩盖。 穆靖川捏了捏那点绯色,心头才刚升起“触之升温,温润如玉”的念头,云落就赶紧躲开,下意识扶了下耳后的面纱绳。 不过云落脸上的却是没有半点惊慌,只有面纱都挡不住惊喜,方才的动作的的确确就是她的下意识举动。 “嫔妾喜欢!”云落旋身复又扑进穆靖川的怀中,俩人的脸隔着面纱贴在一起,“陛下,嫔妾喜欢这个名字,好喜欢。” 穆靖川勾了勾唇,他本意是想要云落从诗中选一个喜欢的字,但话赶话说着福临心至。 霄,云也,他补的寓意也合诗意。穆靖川越想越觉得妙,正要说话,被云落抢了先。 “……陛下,”云落有些犹豫,“日后陛下唤嫔妾,能不能不要再说‘爱妃’,能不能直接唤嫔妾的名儿?” “云落也好,或者、或者……”云落将脸埋进穆靖川的颈项,“或者唤嫔妾‘霄儿’。” 单薄柔软的身躯贴在他的怀中,像极了攀附磐石的蒲苇,愈发惹人怜惜。 “好,”穆靖川眸光柔和,“霄儿。” 第83章 霄常在 “霄常在。” 这三个字好似化作了巨大的惊喜,砸得云落半晌没回过神来。 霄常在,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宫中仅有二人赐字,一是荣妃,二是韵美人。 荣妃是从潜邸就跟来的,又一贯受宠;韵美人是诞育了二皇子,那她呢? 云落呼吸有些急促,管他呢,皇帝亲口所言,那她就是值得。 “陛下,”云落直起身子,“陛下刚刚唤我……是、是什么意思啊?” 云落紧张的盯着穆靖川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瞧出半点不乐意。 穆靖川勾了勾唇,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就是霄常在想的这个意思。” 激动的云落想行礼谢恩,但奈何腿脚不便,只能重新将人抱住,高兴到带上鼻腔,“嫔妾谢陛下隆恩。” 穆靖川安抚的拍了拍云落的背,笑道:“不过一个字,怎还哭上了。” 云落懒得搭理他,“不过一个字”,说得轻巧,你倒是再给别的啊。 云落抽了抽鼻子,整理好情绪。 这时驰海掀开珠帘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叶常在,该用晚膳了。” 耳鬓厮磨的低声话语,外头站着的宫人自然是没听到的。 “日后,唤霄常在。”穆靖川道。 驰海一惊,不过他已是穆靖川身边跟着的老人,当即就应下并恭喜道:“奴才恭喜霄常在!” 这两句,外头的宫人就都听见了,跪下跟着驰海齐声道:“恭喜霄常在!” 其中属何花的声音最响亮。 云落高兴又有些害羞,磨磨蹭蹭的从穆靖川的怀中出来,望向他的眸中水波流转,又娇又媚。 穆靖川正噙了一抹笑,谁知云落一害羞就想转移话题,偏生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叫人不喜。 “陛下,嫔妾就不留您用晚膳了。” 穆靖川:? 穆靖川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会有人一边有人羞媚,一边将他往外赶? 只见云落抬手整理了下又松垮了些许的面纱,目露难色道:“……嫔妾不方便。” 也是,吃饭总要掀开面纱才能吃进嘴。 知道归知道,但总是叫人心里不爽的。 穆靖川不高兴了,但他不拧眉,只是收了笑,看着云落。 “陛下……”云落细声开口,嗓音里带了些求饶。 穆靖川低眸,瞧着虚虚圈住自己小指的指尖,心道:如今也是有些娇气了,往常这时候该眼睫染泪了。 “连着两次将朕推走,这宫里怕是没有第二人了。”穆靖川道。 明明每次不忍见云落落泪的人是他,但每次嘴上不饶人的人也是他。 云落果然又被吓到,虽大半张脸都被面纱遮住,但还是能瞧出她白了脸色。 “陛下,嫔妾错了,嫔妾……” 虽还未有泪,但嗓音发颤,已是带了哭意。 穆靖川无奈,只能包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手中把玩,道:“与其求饶,不如好生想想,下次见到朕该如何取悦朕。” 不过还是不高兴的,本想最后再捏下云落的指腹就走人,但眸光一转,瞧见先前随手搁置一旁的宣纸。 “有时间抄佛经,不如拿来练琴,免得在中秋家宴上贻笑大方。” 借着说话的功夫,穆靖川又把玩了会云落的手指。 翌日,云落就听说皇帝从她这出来后,就转道去了张昭仪的绯烟楼留宿。 并且还赏了不少东西。 虽然大半都是给大公主的,但赏给大公主,和赏给张昭仪又有何区别呢。 云落在心中将张昭仪的评分拉高了一点。 问竹传话,一定会将她是因为张昭仪来过,才抄写佛经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所以皇帝只要稍动动脑子,就知道是张昭仪打探到了太后派人去了泽宸殿,转头又来给她上眼药。 窥探帝踪,可皇帝不仅不生气,还大手一挥赐了流水般的赏赐。 第84章 裴小珍告密 但最让云落生气的是,这件事是远在瑶华宫的裴小珍,偷偷过来告诉她的。 这日一早,云落还在睡梦中,就被何花从睡梦中喊了醒来。 云落一睁眼,就瞧见窗外暗沉的天色,顿时又将眼闭上,“这么早叫我起来作甚?再让我睡会儿。” 昨日皇后派水玉过来慰问时,就说了云落伤好前不必请安,所以这个点远还不到清醒的时候。 “主子,”何花凑到云落耳边低声,“是小珍来了,说是有话要禀告您。” 裴小珍?赶在请安的时候偷偷过来? 云落一激,瞌睡虫立马就跑了,还没坐起就忙道:“叫她进来。” 不多时,裴小珍就在何花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这还是自打云落侍寝后,第一次看见她。 “奴婢见过小主。” 云落忙抬手唤起,“不要行礼了,走近些。” 说罢,又叫何花搬来一个绣墩放到床侧,要裴小珍坐下。 “小主……”坐下后的裴小珍才起了个头,便在瞧见云落的脸后眼泛泪光。 其实过了两日后,左脸早不及刚上药时可怖。 云落捂住脸,“太匆忙了,一时忘记戴面纱了,吓着你了吧。” 裴小珍摇头,快速眨了几下眼将泪忍下,“奴婢是心疼小主,那荣妃……” 云落眼疾手快的捂住裴小珍的嘴,冲她摇了摇头,见她点头明白过来,这才将手放下。 “你赶在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事?”云落摸了摸裴小珍的头,问道。 裴小珍点头,“昨晚叶嫔发了好大的火,奴婢躲在窗外,听见她好像是对您不满,所以才发怒。” 云落蹙眉不解,好端端的,同她有何关系? 总不能是见皇帝来她承风阁就生气吧。 可要是因为这就生气,只怕不管深红如何相劝,叶嫔都是不可能在前日亲自来看望她的。 裴小珍瞧见云落的表情,立马解释道:“陛下昨夜从您这出去后就去了绯烟楼,叶嫔以为是您从中相劝,所以才动怒。” 云落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陛下昨晚是在绯烟楼留宿?” 裴小珍懵了,“您不知道?” 好好好,云落要被气笑了,感情人家一个洒扫宫女都能知道的事,她现在做上了主子,消息还不如原先灵通。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裴小珍迟疑片刻道:“小主,您可千万不要将叶府的旧情算到叶嫔头上,她不值得。” 她们是洒扫宫人,平日难得在叶嫔跟前走动,但云落在揽月轩过的什么日子,她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 云落看着裴小珍担忧不似作伪的神情,和她向来机灵的性子,沉吟道: “我知道她的性子,我不会叫她有机会比我更得圣宠。” 裴小珍这才放心,笑道:“那奴婢就不多留了。” 说罢,裴小珍就要起身行礼告退。 云落连忙将人拉住,“等等。” 云落看向何花,“你去拿些金银锞子来,多拿些。” 裴小珍哪有不明白的,连声推拒道:“奴婢就是说句话的事,不值当小主赏赐。” 但说完还是不舍金银从手中溜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补充道:“……给个几颗银锞子就够了,奴婢用不着太多。” 云落噗嗤一笑,“那你错了,我可不是要赏你。” “啊?”裴小珍愣住。 “一来呢,你应当也知道,昨夜陛下给我赐字,这是喜事,你既然来了,就也得跟着何花她们一并沾沾喜气。” “二来,”云落蓦地一叹,“叶嫔看我不顺眼,可眼下只有你一人在她跟前,想来这段时日时常被她刁难。” “你的月银本就不多,多拿些银钱傍身,不要亏待自己,”云落摸了摸裴小珍的脸,“瞧瞧,都瘦了。” 先前被忍下的泪,这下汹涌而出,裴小珍扑到云落怀里,哭声压抑不住:“……云落姐姐。” 云落拍了拍裴小珍的背,没说话,任她发泄。 等何花进来的声音传来,裴小珍立马从云落怀中抬头,眼泪也胡乱的一把擦干。 别看她年纪小,但也要面子。 云落不拆穿她,只拿了手帕给她擦残留的泪痕,道:“你这脸似乎有些脏,我给你擦擦。” 等到何花走过来将金银锞子递给裴小珍时,她已经只剩下眼圈还有些泛红,不过何花是站在侧面,所以并未能瞧见。 裴小珍攥着鼓鼓囊囊的荷包,没忍住又抽了抽鼻子,咬唇道:“小主,您……” “您还是要多些自己的人手,在宫里,消息灵通很重要。” 云落何尝不知,但她身边除了何花,全是皇帝的眼线,偏何花的性子…… “唉。”云落没忍住叹了口气。 但叹气归叹气,云落瞧着裴小珍的神色,心念一动,挥手叫何花退下。 “我有一桩事,想托你去办。”云落低声道。 裴小珍神色一凛,忙道:“小主尽管吩咐。” “你帮我盯着小丘子,若是他与浅碧走得近,帮他在浅碧跟前说些好话,”云落顿了顿,“但你切记,不要惹人生疑。” 裴小珍点头应下,见云落没有解释的意向,她也不问,只道:“奴婢一定办好,一定会好好盯着他,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来禀告小主。” 云落抿唇露出微笑,又揉了揉她的头。 说完这件事,云落便让何花将她带了出去。 云落朝窗外看了一眼,旭日光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射下斑驳光影。 请安快结束了。 云落打了个哈欠,闭眼躺了回去。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何花送完人回来,瞧见又睡过去的云落,纠结的抿紧唇瓣。 “有话就说,同我不必有所隐瞒。”云落蓦地出声。 何花被吓了一跳,随即鼓足勇气道:“……主子同小珍说了什么,连奴婢都不能告诉吗?” “小珍没告诉你?” 何花摇头,见云落还闭着眼,赶紧出声道:“没有,她还叫奴婢少说话,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 云落轻笑,睁眼起身,何花见状连忙伸手去扶,又垫了两个软枕在她身后。 “那你现在知道,我有事只告诉她,却要瞒着你了吗?”云落反问。 何花束手而立,抿紧的唇瓣半晌才张开:“知道,小珍比奴婢聪明。” 云落却是轻笑摇头,“她不止是比你聪明,她还比你能说会道,但又知进退。” “你瞧她平日虽总是要与你在口头上争个高下,可你瞧旁人,哪个不喜欢她?” “她就算没有遇见我,也不会当一辈子的洒扫宫女。” 云落越说,何花的脸色就越难看,说到最后,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瞧着她难过的模样,云落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 “不过咱们何花也并非处处不如人。” 一句话显然不够,何花只当云落是安慰,仍是低着头,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 “咱们何花性格乖巧,对我也忠心,纵是有些小毛病不尽如意,但年纪小呀,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学。” 云落抬头,捏了捏何花的脸颊,温柔笑道:“咱们何花最好的一点,就是我刚来宫里,是第一个愿意同我交好的人。” 裴小珍都扛不住云落的温柔攻势,何花就更扛不住了,一滴眼泪啪嗒落到云落还没收回的手上。 “……主子,奴婢会好好学的,日后奴婢要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任何事情,主子都能放心交给奴婢。”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云落没办法,拿过刚才给裴小珍擦过眼泪的手帕又给何花擦,不过裴小珍的只是泪痕,给何花擦,手帕都湿透了还在哭。 云落哄得有些头疼,只能吩咐道:“别哭了,我现在有桩事要交给你去办。” 何花这才勉强止了泪。 “你知道的,摇翠她们都是陛下宫里的的人,虽然瞧着是一心为我着想,但我有点什么事,她们全都会禀告到泽宸殿。” “何花,人都会有秘密,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想让陛下知道。” 何花连连点头,而云落还在道: “荣妃这般待我,哪怕如今她折损了人手,又被禁足,”云落摸向左脸,“可若是哪日我有机会能踩她一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了这口恶气。” “但这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你说在陛下的心中,是我重要还是荣妃重要?” 何花不敢应答,就连点头摇头都不敢。 不过云落也并非要从她口中得到个确切的答案,换言继续道:“摇翠她们虽然不值得我全然信任,但她们各个都有一定的本事值得你学习。” “你好好跟着她们学,不要叫我失望。” 何花点头如捣蒜,“奴婢会努力的,一定早日赶超她们!” 云落欣慰一笑,“你去将摇翠她们全都唤进来,就说我有话吩咐。” 何花一愣,但她这次忍住了问为什么,只应了声是就退出了寝卧。 第85章 借机敲打 “主子。” “主子。” “……” 摇翠、泉流、问竹、照水、小东子、小轩子,一个接一个的被何花喊了进来。 但云落没急着说话,等人都全部到齐了才开口,“方才我见了一人,你们可都知道?” 裴小珍是偷偷来的,何花没敢声张,但要将人带进来,不可能全然避人耳目。 至少守门的小东子和守在外间的照水就避不开。 不过也只她二人点头。 见状,云落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她是偷偷来的,我不想要她来过的消息传出去。”云落道。 摇翠立马接话,“主子放心,跃金殿见过她的人,奴婢一定都叫她们守口如瓶。” 云落点了点头,对摇翠的回答还算满意,裴小珍要进到她这承风阁,就要先经过跃金殿的门。 只叫承风阁的人守口如瓶,自然不够的。 至少如何让跃金殿的人闭嘴,摇翠既然应下了,就是她该操心的事,她没做到,云落只管罚。 “另外她还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云落微沉的目光将六人一一扫过,“昨夜陛下去了绯烟楼。” 有人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不是您将陛下推走的吗? 不过瞧着云落的神色,没人敢说罢了。 可无人敢说,不代表云落看不出来。 只听云落哼笑一声,“陛下不在我承风阁,就定然会去旁处,我不至于连这都忍受不了,但——” “旁人宫中一个洒扫宫女都能知道的事,我身为常在,却被蒙在鼓里!” 云落气得拍了下床,声音不大,但足以叫底下人吓得一颤。 “我知道你们都是从泽宸殿出来的,所以我抄个佛经,你们也要传话过去,既然感情这般好,为何你们问不到惩处荣妃的决定,有太后从中插了一脚?” “什么都是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我要你们有何用!” 要不是受制于脸伤,云落这话都得吼出来。 “我若只是需要有人伺候我洗漱穿衣,这种事邹元和彤彤也能办到,甚至等我痊愈了,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 云落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稍平复了下心情,才又继续道:“可是你们跟我之前,陛下有过吩咐,不管我这儿发生了什么,都得一五一十禀告过去?” “没有!”众人一齐回话。 摇翠道:“驰海公公只说,要奴婢等人照顾好您。” “那为何承风阁的事,陛下都知道的这么快?” “不说这次的抄佛经,上次不慎烧毁床幔,明明我都吩咐不必禀告陛下,你们却没有经过我同意,自行跑了过去。” 摇翠刚张口想说话,但云落没给她这个机会,斥责完就赶紧夸上,免得今后她们真不去禀告了。 不过这个“夸”也是有技巧的。 只听云落自嘲一笑,“的确,这两次你们禀告了之后,陛下都过来看我了,尤其这次,我还得幸得了陛下的赐字。” “我该感谢你们才是。” 先前云落拍床,她们只是吓得一颤,现在说要感谢,反而全部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是奴婢们自作主张……” 云落冷眼瞧着,直到照水和小东子两个胆小的都吓到磕头了,这才示意何花去将她们扶起。 “你们都下去吧,摇翠和泉流留下。”云落淡声开口。 第86章 只忠心我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云落的葫芦里还要卖什么药,但也不敢多话,能走的就赶紧走了,只余下何花,和惴惴不安的摇翠二人。 何花趁此时机给云落倒了杯茶水。 主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肯定口渴了。 云落润了润嗓子,要何花给她二人搬来了绣墩。 敲了一棒就该给个甜枣了,云落只是想敲打她们,还不想她们换掉。 不过六人太多了,她怕万一有人看不清形势,一心同皇帝站在同一阵营,觉得日后若是她倒台,她们还能借着昔日旧情重回泽宸殿,那就糟糕了。 但摇翠和泉流不同,一来摇翠是她们之中最年长的,为人处世都比其他人要老练;二来她们是贴身宫女,若是换掉难免惹其余人自觉唇亡齿寒,惶惶不可终日。 只敲打两人,又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云落对她二人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还是有一定成算的。 见二人都坐下,云落开口道:“方才说的两桩事,其实我并不反感你们禀告给陛下,毕竟我是从中受益之人。” “我之所以生气,是你们根本没有将我当成真正的主子。” 这话二人不敢认,屁股才坐下,吓得立马起身回话:“奴婢二人自打跟您来承风阁,就从未有过二心。” 说着,泉流更是伸出三根手指准备发誓。 云落失笑摇头,“都坐下,我现在是想开诚布公的和你们谈谈,不必一惊一乍。” 摇翠和泉流对视一眼,屈膝应了声是。 说是坐下,臀部也只是挨了一点,可比裴小珍斯文多了。 “泉流,”云落唤道,“这些天来,我未曾在你口中听起过家人,倒是你刚进宫时结交的好友,常常被你挂在嘴边。” “若是她做的不开心,我可以想办法将她调到身边来。” “咕咚”,泉流很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云落没等泉流说好与不好,又看向摇翠。 “你与泉流一样,我从未听你谈起过家人,甚至今年夏初你本该被放出宫的,但我听照水说,你是觉得自己年龄太大,出了宫也只能做自梳女,所以留了下来。” 这个理由,除了年岁尚小的何花,在场另外三人,听了都觉可笑。 摇翠的年龄不过二十五六,虽眼角因操劳早早的生了皱纹,但宫里放出的人,够不上达官显贵,但绝少不了追求者。 尤其是泽宸殿出去的人,只怕是万贯家财的富商都想娶回去当个续弦。 但哪怕不嫁人,当个自梳女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泽宸殿出来的人,多的是后宅妇人要请她回去,教闺阁中的小姐学习礼仪。 分明是摇翠在宫外无甚牵挂,倒不如留在宫中。 毕竟在宫中待的这十余年,已经占了她目前人生中的一半光景。 所以云落道:“我不知道你有何求,但我保证,日后你但凡有需要的,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全力而为。” “主子,奴婢明白您的意思,奴婢对您一定忠心。”摇翠诚恳道。 泉流见状,也忙跟摇翠一并表述自己的忠心,可谁料却见云落摇头。 “你们的忠心我并不怀疑,这些天来,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不论你二人还是问竹等四人,我都相信你们对我是忠心的,但是——” 云落敛去笑意,嗓音一沉,“我要的是,只忠心于我一人。” “奴婢自打跟了您,就只认您一个主子,自然是只忠心于您。”泉流立马回话。 摇翠与泉流都不是笨的,进来这么久,对于云落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了一定的猜测,但摇翠显然是比泉流多想了一层,这次并未急着表忠心,而是先问了一句: “主子想做什么?” 这时泉流也反应过来,云落铺垫了这么久,从因她们事事禀告给陛下而生气到“只能忠心她一人”,答案呼之欲出—— 云落想做一些不能被陛下知道的事。 一些,一旦被陛下知晓,就会遭到厌弃的事。 泉流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云落伸手抚上仍由肿胀的脸颊,面色阴沉了下来,“我不甘心。” “你们说,”云落眸光沉沉的盯着二人,“她会甘心吗?” 荣妃会甘心吗? 荣妃连身边的宫女被打都要打回来出气,等到她禁足一解,根本不可能放过云落。 她们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 泉流在云落的目光中摇头。 摇翠却是回望云落的目光,“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尽全力去完成主子的吩咐。” 荣妃不甘心,云落又何尝甘心。 旁人只知云落不过受了点伤,就能叫盛宠多年的荣妃狠狠跌了个跟头,自己还因祸得福,成了宫中第三个有封号的嫔妃。 如何不叫她们羡慕嫉妒。 可那些人只想着云落获得的好处,全然忽视她遭受的苦楚,和未来有可能遭受的苦楚。 跌了个跟头又如何,又不是跌落山谷,荣妃仍是一宫主位,仍是压在云落头上的一座大山。 所以要想抵抗荣妃,除非能够走到和荣妃同样的高度,但常在之位想要登上妃位,显然是一时半会无法达成的。 那么就只能给暗中给荣妃使绊子,或是祸水东引,叫荣妃无暇来对付云落。 摇翠这句话虽瞧着仍只是一句表忠心,但意思已与最先那句不同。 所以云落看着摇翠,缓和了阴沉的面色后,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复而笑道:“太好了。” 笑容又如之前那般纯真柔软,再加上用绢帕擦手的小动作。 一举一动无不在表明,方才的训话,她也并非底气十足,甚至心中的忐忑犹胜她们。 摇翠一愣,旋即也跟着展露笑意。 何花也跟着笑,她从头到尾就是半懂不懂的状态,但她知道云落笑了,那就代表事成了。 唯有泉流这个慢了半拍的,一时没弄明白摇翠不过说了一句大差不差的表忠心的话,怎么大家都一齐笑了起来。 不过大家都笑,她跟着笑准没错。 笑过后正想也再跟着表句忠心,却听云落摆手让她们退下,“方才问竹等人肯定被吓到了,你们替我去安抚一下她们吧。” “是。” 云落目送摇翠二人退下,喝了口何花端来的水,看向她道:“我方才是不是装的很像?” 何花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但没等云落高兴,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云落皱眉,“我到底演得像不像?” 何花讪笑,“之前主子演得很好,奴婢都被您骗过去了,就是最后,摇翠姑姑说都听您的,您那下高兴,全都破功了。” 我都看出来了,摇翠姑姑肯定也看出来了。何花在心里嘀咕。 云落不服气了,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演这出戏,是想作甚?” 何花再迟钝,这时也品出味来了,“您是想报复荣妃,所以不能让她们将事情全都禀告给陛下。” 是,也不是。 云落是个有野望的人,她不想一辈子都安于常在之位,就必定惹来旁人的羡慕嫉妒恨,她也向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今后,何止一个荣妃。 不过眼下对何花的猜想,云落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表示了肯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若是一直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就算没了摇翠、泉流,没了何花、小珍,还会有旁人来伺候她,她同样无法保证那些人是不是另有其主。 总归是要赌的,倒不是趁早赌一把,也好趁早谋划。 凉风从窗扉跑进,拂过云落带笑的唇角,也吹动了她垂下的发丝,遮住她眼底的暗芒。 她之所以最后又要扮纯真,只是不想将真实的自己太早暴露,毕竟她先前都是天真不染尘埃的形象,猛然转换的太过,恐会起反效果。 她要摇翠等人的忠心,而不是畏惧。 第87章 泉流不可信 自打云落开始老老实实练琴起,皇帝就再没来过。 本以为这种平淡的日子还得再持续个几日,谁知这日才用过午膳,云落正打算睡一觉,就见小东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主子,”小东子行礼,“永宁宫的消息。” 云落原本一听是荣妃的消息,刚还轻松的表情立马就垮了下去,但瞧着小东子是脸带笑意,这才扬眉问道:“什么事?” “您还记得夏蜓和冬焰吗?” 云落当然记得。 养了五日,她的脸至今都未好全,腿就更不用说了,仍是一弯就疼。 见云落面色难看,泉流啧了一声,“别卖关子,她二人怎么了,难道是没捱过慎刑司的责罚?” 春萤与秋蝶早在皇后下令那日就被赶出了宫,夏蜓和冬焰因违抗凤命,被关进了慎刑司,说是等受过了惩处,再行出宫。 旁人进了慎刑司,多半是有进无出。 但夏蜓二人的下场,宫中人却大半不敢断定。 就算荣妃一时被禁足又如何,毕竟还是妃位,等她解了禁再行判断也不迟。 可谁料小东子竟是点了点头,“主子,那冬焰没能扛过去,夏蜓倒是活了下来,不过奴才听人说,也是折了半条命去。” “咳咳咳咳。” 小东子话音才落,云落就被口水呛住,吓得摇翠等人拍的拍背、喂的喂水,一时间忙成一团。 过了好半晌,云落才能说出话来,“冬焰死了?” 云落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又过了片刻才道:“……冬焰是个练家子,她死了,夏蜓却没死?” 小东子点头,挠头猜测道:“许就是因为她身体强健,所以行刑的人加重了力道吧。” 云落闻言叹气,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唇瓣抿紧发白。 摇翠在她跟前半蹲,看着云落笑道:“欺负主子的人没了,主子该高兴才是。”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 云落连用了两个“高兴”,听着反倒不觉得高兴了。 摇翠便问道:“……主子,可是担心荣妃?” 谁知云落却是愣了一下才点头。 显然是被摇翠提醒,才想起来的。 可不是担心荣妃因此又对她添一笔仇恨,那又会是因为什么? 摇翠不解,旁人就更是不解了。 这时云落忽的一动,蓦地倾身抱住摇翠。 “我会努力、我会好好的,不叫你们因为跟了我,而落入这般境地。” 云落的声音极轻,轻到只有摇翠才听清,就连身侧站着的泉流与何花都只零星听到一二个字眼,难以成句。 小东子就更不必说了。 “主子……”摇翠一怔,等到云落将话说完才举起手准备拍拍云落的后背,可还没等她落下,云落就已直起了身子。 “不管今后如何,荣妃吃瘪我就高兴,”云落大手一挥,“摇翠,你去取些金银锞子来,叫大家伙都高兴高兴。” 小东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摇翠劝道:“主子,小心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人知道……” 云落丧气的低下头,万一被有心人知道,指不定要怎么做文章。 摇翠左右瞧了一眼,众人明白过来,退了下去。 云落见状,皱眉不解,“摇翠?” 摇翠待最后的泉流将门阖上,才道:“主子,咱们阁中的四名洒扫宫人,极有可能都有旁人的眼线。” 这下云落真的惊住了,“全部吗?!” “奴婢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院中的四名洒扫宫人,除了小卓子是原本跃金殿的宫人以外,其余三人都是内务府从外调进来的。” “并且跃金殿的宫人,在陛下给您整修承风阁之际,也调换了不少。” 听到这话,云落反而放松了下来。 她早就知道那段时间,上至皇后下至邓宝林,除了荣妃与任宝林,各个都打着帮忙的旗号,派人来跃金殿走了不止一次。 所以跃金殿乃至承风阁有眼线,云落早有预料。 她方才惊讶,还以为是摇翠有了证据。 谁知还没等她摆出合适的表情,就听摇翠又道:“主子,您身边的人也要多加注意。” “泉流……”摇翠深吸一口气,“您不要事事都对她说。” “倒是照水和小轩子,奴婢有把握她们只忠心您一人。” 所以—— “泉流不可信?” 第88章 好戏即将登场 “泉流毕竟侍奉陛下的时日长,只怕不能只为主子着想。” 云落抿唇,又问道:“问竹和小东子呢?” “问竹心思深,奴婢没有把握;小东子……”摇翠顿了一下,“他为人仗义,所以宫中好友不少,但心思单纯,难堪重任。” 云落抿唇不语,半晌才看向摇翠,“摇翠……” 才唤了个名,又住了嘴。 但摇翠已从云落的目光中看出其意——那你呢,你是值得相信的吗? 表忠心的话到了嘴边,被她咽了回去,回视云落的目光笑道:“奴婢会证明给主子看的。” “摇翠,”云落倾身抱住摇翠,“幸好有你。” 这次云落抱的时间久,让摇翠的手落了下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男人是人,女人亦是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 光可鉴人的铜镜中映照出娇颜,镜中人展颜莞尔,尚且黯淡的室内乍然生辉。 休养了一旬光景,先前肿胀到不能见人的脸,总算在太医的医治下恢复如初。 但云落揽镜自照,几乎快将左脸塞进镜中,反复的左右瞧看后还是不太自信的问道:“你们说我的脸要不要再休养两日?” “已经大好了,主子,”泉流提笔在云落的眉间勾勒一朵绯色的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的就是主子您。” “哪有,尽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我。”云落嗔了泉流一眼,但嘴角的笑却怎么压不下去。 本就貌若天仙的脸加上花钿的点缀,本就增添了一抹风情,这含嗔的眼神中又带了娇意,眼波流转间,就连女子都看呆了去。 云落心情大好,不仅叫泉流给她化了个明媚的妆容,又将头发、服饰全都精心打扮一番。 待重新站在镜前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叫人挪不开眼。 “主子真美。”何花蹲在地上给云落整理裙摆,还没起身,就先赞了一句。 泉流点点头,又给云落调整了下鬓间的绒花,“若奴婢是男子,也要拜倒在主子的石榴裙下。” 云落被她们逗得止不住笑意,打趣道:“怎么,你是女子就不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可见我还是不够美。” 摇翠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儿笑,同何花一块儿道:“我们瞧着主子可是都移不开眼了,你竟还要投胎成男子才能瞧出主子的美?” “哎呀,你们!” 一张嘴哪说得过三个人,泉流反驳不过来,只能气得跺脚。 寝卧里一时充斥着欢声笑语,外头暗沉的天色也丝毫不能影响。 “你们说,”云落蓦地面色一正,“我若是这般模样去见陛下,陛下能喜欢吗?” 摇翠三人自然是连连点头。 云落重新笑起来,吩咐道:“那好,泉流你去泽宸殿打听一下,陛下今日会去哪儿。” “我想去见陛下。” 光洁如玉的脸颊染上绯色,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不行!”摇翠率先劝阻,“主子的腿伤未愈,您若想见陛下,奴婢去泽宸殿请就是。” 泉流也道:“陛下这些天没来,不都是主子您不让陛下来吗?现在您想见陛下,哪还需要自己过去。” 云落却觉得不好,“之前都是陛下来寻我,这次我想去寻陛下。” 说着,云落拿起腰间的荷包,唇畔不自觉的绽放笑容。 这是陛下的荷包,摇翠与泉流见状,心下明了,她们主子这是想陛下了。 也是,一旬未见,怎会不想念。 何花却急了,忙起身推窗,“主子,您瞧外头的天色,只怕今日要下雨,您就算想见陛下,换个晴日也不迟。” “我又不在路上拦,哪怕下雪又何妨。” “可您腿伤未愈,太医说还要好生休养,就让奴婢们去请吧。”何花又将话说了回来。 过了一旬,脸是好了,但腿还只能偶尔站会儿,弯的厉害还是会隐隐作疼。 “多瑞每日不是都要过来?”云落摆摆手,显然是打定主意了,“你要他弄顶轿子来不就是了?” “可是……” 何花还想再劝,却被云落不耐烦的打断,“若多瑞没这个本事,就要他去求求驰海公公,总能弄来了吧?” “不过——”云落扫了她们一眼,“你们一定要拜托驰海公公保密,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 没办法,摇翠只能冲着泉流微微颔首,示意她应下。 “对了,你们去把小厨房打扫一下,再去御膳房弄些食材过来。”云落略微沉吟,随即报出一连串的菜名。 没等云落说完,摇翠寻着空隙发问,“主子,您不会是——?” “放心,”云落坐在椅上笑得灿烂,“我就坐在一旁,指挥你们下厨,不会逞能亲自动手的。” 说罢,云落鼓了鼓腮帮子,“陛下送了我那么多珠宝首饰,这次我去寻他,总不好空手而去。” “总得有个由头吧。” 摇翠没话说了,只得依言吩咐下去。 小厨房在正殿,云落想用,就势必会惊动掌事的宫女、太监。 等到食材备齐,云落“挪”到小厨房时,基本整个跃金殿的宫人全都知道了。 不少人跑到小厨房附近,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云落毕竟是跃金殿现在唯一的主子,不管是想往上爬,还是有别的心思,都不会放过眼下的好机会。 但这些人的动静,都没让云落知晓,就被照水和小东子给挡了下来。 开玩笑,入口之物岂能随意容许他人随意进出? 云落被安置在小厨房一角,由她指点。 才将准备工作做好,泉流就从泽宸殿打听到了消息。 “主子,”泉流凑近耳语,“陛下午后会去箭亭。” “届时会有软轿来接您。” 箭亭名为“亭”,实际上是一座独立的宫殿,供人习武强身。 云落眼眸一亮,连忙转头吩咐:“陛下习武后肯定会饿,不要全做点心了,再来两道菜。” 点心和菜,需要的食材大不相同,于是又派人跑了一趟御膳房。 等到两道热菜、一道凉菜、一道汤、四道点心做好后,时间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已近申时。 没睡午觉,云落打了哈欠,忙吩咐人将两个食盒妥善提好,便扶着何花的手走了出去。 如泉流所言,软轿已在宫门处等候。 只是—— 云落蹙眉望天,天色暗沉恍若即将入夜,云层间隐隐有雷声作响。 “主子?”身后的摇翠见云落停在轿前,不由出声询问。 “无事。”云落躬身上了软轿。 风雨欲来,不知会不会有好戏登场。 软轿被宫人抬起,云落端坐在轿中,唇角微勾。 第89章 捷足先登 “霄常在来得不巧,我家小主正在箭亭陪陛下。” 箭亭的大门还没瞧见,软轿就被慕美人身边的清月拦下。 云落坐在轿中还未言语,就听泉流愤然道:“你家小主?陛下何时传唤了慕美人?” 清月呵呵一笑,“陛下的心思,岂是你一小小奴婢能揣测的。” “你——”泉流哪敢说,她是打听了帝踪,只怕这个话刚出口,就得立时被清月抓住把柄。 泉流只得暂且忍下气来,下巴微抬道:“就算陛下传唤了慕美人,难道陛下还有吩咐,说今日箭亭不让进人?” 主子叫她去打听陛下的消息,说是不让陛下知晓,但怎么可能呢! 不说动用软轿需要驰海公公吩咐,想要从多瑞口中打探到陛下的行踪,定然是先往上报过了,才敢告知她。 不过这种事就不必告诉主子了,总之陛下在箭亭等着主子就够了。 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是慕美人捷足先登,说不定再过不久,慕美人就得被陛下赶出来。 果不其然,泉流话音刚落,就见清月面色微变。 “陛下的确没有吩咐箭亭不让进人,但霄常在确定要闯进去扰陛下的兴致?” 这话如何唬得住胸有成竹的泉流,只她正要说话,就听轿中的云落淡声道:“泉流,回去吧。” “主子?”泉流愕然。 不待她回身劝说,摇翠就已应是,吩咐太监起轿回宫。 泉流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但仍是凑到轿帘处,压低嗓音劝说: “主子,那清月……那清月唬人的,您若是过去,陛下哪还瞧得上慕美人。” 她不敢直言皇帝是在等云落,只好从旁侧击。 可云落铁了心,正如她想来时那般,任凭泉流如何劝说,愣是没有转圜心意。 ——箭亭—— “慕美人?” 驰海见到来人不是云落,一贯稳重的神情差点都没能维持住。 多瑞留在泽宸殿没跟来,所以驰海特意吩咐了箭亭的宫人,若有妃嫔前来,直接放进来,不必通传。 驰海无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慕美人,陛下习武时不喜有人打扰。” “无妨,”慕美人笑着摆手,“能远远的瞧见陛下,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慕美人……” 驰海还想再说,被慕美人皱眉打断:“难道陛下是有吩咐,不让旁人进箭亭?” 人都进来了,再搬出这等理由就太假了。 趁驰海一时无言,慕美人乘胜追击,“驰海公公,我就远远地看着,若是陛下不让我待,我立马就走。” 话都被慕美人说完了,驰海有苦难言,只得应了声是,让慕美人待下了。 他知道自家陛下是个什么心性,若是告知慕美人,陛下是在偷偷的等霄常在,只怕会比让慕美人在这等着,更让陛下不喜。 比起霄常在可能会有的难过,自然是他家陛下的脸面更为重要。 驰海只能悄声吩咐一宫人去宫门处候着,只待云落一来,他就能立时过去解释,免得一桩好事,反倒让陛下真正在意的人,心中生了怨怼。 可这一等,又等了两刻钟时间,只听雷声轰鸣,乌云低沉的好似马上就要下雨。 驰海正想去劝穆靖川别再骑马,改换练剑或是旁的室内武艺,就见穆靖川射中最后一个箭靶后,自行停了下来。 慕美人眼眸一亮,欢欣雀跃的朝穆靖川快步而去。 “嫔妾给陛下请安。”慕美人柔声下拜。 一袭宫装剪裁得宜,衬得慕美人绰约多姿、前凸后翘,叫人不免多看两眼。 但这样的美景,穆靖川见得多了,略微停顿便朝驰海看了一眼。 “不必多礼,”穆靖川淡声,“爱妃怎来此?” 慕美人起身,不着痕迹的朝前挪动几步,莞尔笑道: “今日天闷,嫔妾就想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到箭亭附近,瞧见殿外有御前的人,嫔妾便进来给陛下请安。” “陛下~”慕美人媚眼如丝,“嫔妾许久未见到陛下了。” 穆靖川不是个重欲的人,一个月里半个月翻了牌子就算次数多了。 以前这半个月里要给荣妃分去一半,现在荣妃禁足,新宠云落也因伤不能侍寝。 但算起来,慕美人已有个把月未曾侍寝。 如今男人就站在她眼前,如何能不好好把持好机会。 可穆靖川却道:“朕改日去见你,箭亭刀枪无眼,爱妃先回去。” “陛下!”慕美人忙道,“嫔妾学过骑射,可以陪陛下。” “哦?”穆靖川扬眉,“朕以前怎么从未听闻。” 慕美人连忙解释,“骑射乃君子六艺之一,嫔妾幼时就学过,闺中时打马球,还有个‘常胜将军’的名头。” 这下穆靖川来了兴致,“既有如此本领,怎冬狩时不跟去?” “回陛下,嫔妾自打进宫,就再未碰过弓箭,”慕美人闪烁其词,“……只怕是生疏了,哪敢、同荣妃娘娘相比。” 穆靖川登基六年,历年来的冬狩,除了有一年多了个同样是武将之家出身的任宝林跟了去,其余每年都只荣妃一人随行。 显然,慕美人在给穆靖川上眼药,或者说她是试探,试探荣妃与云落在穆靖川心目中的分量。 在慕美人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中,只见穆靖川轻启唇瓣,“爱妃生疏已久,想要赶上今年冬狩,需多加努力。” 慕美人一愣,旋即喜不自胜的应下来,“是,嫔妾定不让陛下失望。” 陛下这是要她今年跟去冬狩! 什么荣妃、霄常在,她凭什么不能成为陛下的宠妃? 穆靖川随口打发慕美人去选马,漆黑的眸子看向驰海。 驰海咽了下口水,“陛下,霄常在还未来。” 没来? 惊雷在铅灰色的云层中翻滚,陡然炸响如擂鼓,震得人心不适。 穆靖川想起先前雷声作响时,云落害怕的模样。 许是被雷声吓退了回去,穆靖川唇畔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胆子真小。 “驰海,”穆靖川吩咐,“备轿回宫。” 闻着身上的汗味,话到嘴边,穆靖川将目的地改回了泽宸殿。 至于慕美人,即将下雨,她自己会回去的。 第90章 眼线 “主子,查出来了。” 摇翠走进书房,对正在弹琴的云落耳语,“咱们院中的彤彤和小卓子都有外出,另外隔壁书章堂也有一人外出。” “小卓子?”云落拧眉,“他本就是跃金殿之人,也被收买了?” 摇翠点头,“照水跟在他后头,瞧见他最后是进了徽音殿。” 徽音殿,里头住着韵美人与汪常在。 韵美人与荣妃交好;汪常在平日甚少出门,自打有孕后,被准予不必出宫请安,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此看来,小卓子应当去的是韵美人的集盈轩。 云落没说话,摇翠又道:“彤彤去的是含光殿,应当就是慕美人的人了。” “隔壁那人,去的是雪琼宫。” 雪琼宫,住的是梨妃与奚贵人。 梨妃与奚贵人皆是皇后的人,慕美人也是皇后的人。 这两位皆是皇后的旨意,还是底下人各有心思? 琴音早已停下,此时琴弦微动,发出一道“铮”声。 “主子,奴婢这几日就寻个理由将这三人打发出去。”摇翠道。 云落沉吟片刻,“不急,你寻个由头将小卓子打发走,至于彤彤……” 云落示意摇翠附耳过来,低声言语了几句。 “哼,”云落皱了皱鼻子,“她既敢跟我抢陛下,就得做好我会回击的准备。” 摇翠露出笑容,“是,还是主子聪慧。” “至于书章堂,我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走了一个眼线,还会再来一个,不如就放在那儿,总好过又来一个更隐蔽的。” 摇翠点头应是,给云落换了杯茶水,便退出了书房。 只是很快就听窗外雷声阵阵,扰得琴音破碎,不成曲调。 摇翠和泉流又进来,扶着云落回了房间。 伴随着积蓄许久的雨水落下,泉流安抚道:“主子别怕,奴婢去请陛下。” 云落躺在床上,被二人用锦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半张脸,“不要,陛下有佳人相伴,不要去打扰。” “你陪着我,我不害怕。” 泉流没办法,只得在心中暗自期盼。 陛下,应当会来吧? 云落躺在床上,眼睛却隔着轻薄的纱幔,又透过窗扉望向远处。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得云落都快睡过去,才终于在雨声中听到不真切的嘈杂声响。 “主子!”泉流比她更激动,“好像是陛下来了。” “真的?”云落忙支起身子侧耳倾听,还没听清呢,就见何花从外头跑了进来。 “主子,陛下来了!”何花激动道。 云落一喜,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快!扶我起来。” 这下换成泉流劝了,“主子您慢点,陛下知道您腿脚不便,不会在意这等虚礼。” “不是在意虚礼,我是……” 云落急促的话语还未说完,只听一连串的脚步声,随即珠帘被掀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是什么?” 云落猛地抬头,就见穆靖川阔步而来。 “陛下!”云落喜逐颜开,顿时也顾不上还需“轻抬轻放”的伤腿,起身就要朝男人跑过去。 只是还没跑两步,腘窝一疼就朝前扑去。 幸好穆靖川已走近,正好长臂一拦,将人揽进怀中。 “一旬未见,爱妃已经想朕想到要投怀送抱了吗?”穆靖川轻笑,目光在云落光洁如玉的小脸上流连。 不枉费他吩咐边太医日日来承风阁,否则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有了瑕疵,实乃一桩憾事。 尤其现在脸颊又染上绯色,更是娇媚动人,叫人想要一亲芳泽。 然还没等他动作,却见云落面色一变,低眉站好就屈起手臂从他怀中离开。 “嫔妾给陛下请安。”云落硬邦邦道。 穆靖川生奇,“好端端的闹什么脾气?” 难道是因为慕美人?不对,她又没去,怎会知道慕美人来过。 但云落抿紧唇瓣,只轻哼了一声以做回应。 倒是养出脾气来了,穆靖川心道,看向一旁的泉流。 泉流立时明白过来,忙道:“启禀陛下,主子今日本是想去寻您,都快到箭……” “泉流!”云落呵斥。 泉流不甘心,可在云落的怒目下只能愤愤闭嘴。 但泉流都已将箭亭的“箭”字脱口而出,怎会不引起穆靖川好奇。 “继续。”穆靖川淡声吩咐,揽着人在榻上坐下。 “不是因为这个。”云落黛眉微蹙,可穆靖川眼神一扫,只得小声嘀咕道:“才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穆靖川充耳未闻,目光落在泉流身上。 泉流朝云落看了一眼,只见她将头偏到一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回陛下,主子当时都快走到箭亭了,不料被慕美人身边的清月拦下,说不让主子过去扰了您的雅兴。”泉流道。 穆靖川朝驰海看了一眼,眸光似乎不带情绪,却叫驰海急得想解释,但瞅见云落,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明明后来吩咐了宫人,说是一见到霄常在就将人请进去,怎么可能被清月拦下…… 不对,从头到尾哪瞧见清月,莫非是霄常在还未走到箭亭门口,就被清月远远的给拦下了? 驰海真相了,可他现在不能说。 但幸好泉流是个机灵的,只听她愤愤不平道:“主子甚至还没瞧见箭亭大门,就被清月给拦了下来。” 穆靖川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前后由来。 前往箭亭的路不止一条,清月却能恰到好处的拦下云落,可见是提前打听到了消息。 云落要来见他的事,是泉流经过多瑞,再经过驰海才传到他耳中,这之间不可能走漏风声。 所以—— 跃金殿,或者说承风阁有慕美人的眼线。 穆靖川的眼眸微暗,他不排斥甚至可以说喜欢宫中嫔妃在他身上费心思,但他厌恶在旁人宫中安插眼线的行为。 穆靖川只想将自己在泽宸殿说过的话收回,两套骑装?他现在连个线头都不想赏赐给慕美人。 但驰海办事向来麻利,只怕这时尚服局的人已去含光殿给慕美人量身了。 第91章 春风拂面,冰雪消融 “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穆靖川凑近低笑,“让朕闻闻,爱……” “陛下!”云落却仍生气,打断道:“都说了嫔妾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陛下为何不能听嫔妾言语呢?” 但话刚一说完,脾气就蔫了下去,不着痕迹的揪住穆靖川的衣角,生怕被她这一吼,就将人给气走了。 穆靖川瞧见瞧见她的小动作,心里就算有气也消了。 “既不是因为旁人,那为何生气?”穆靖川放柔嗓音,“总不能是因为朕几日未来。” 若是穆靖川生气,云落或许只会惶恐,但穆靖川越是温柔,她就越是委屈,鼻子一酸,眼眶泛泪。 “……陛下言而无信。” 穆靖川听了这话,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兜兜转转竟是他错了? 许是穆靖川脸上疑惑的情绪太明显,云落轻哼道:“陛下答应过嫔妾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完又怕穆靖川还是没想起来,只好一边扯着男人的衣角一下下的发泄,一边噘唇道:“说好的,陛下不叫嫔妾‘爱妃’。” 穆靖川:“……” 穆靖川没话说了,的确是他忘了。 宫里的嫔妃,除了皇后唤作“梓潼”,旁的嫔妃皆是一句“爱妃”,只有生气或是其他少数情况时,才会直呼其名或是位份。 所以他一时没想起来,乃是情理之中。 “是朕忘了,霄儿要如何才能原谅朕?” 穆靖川嗓音温柔,尤其是含着笑意的眸子中只她一人,谁还顾得上揪着那点小错不放。 云落长睫一颤,似是被他的目光灼伤,眸光躲避,眼尾的红往下蔓延。 “驰海,”穆靖川吩咐,“朕记得今年易伦进贡的珊瑚珠应还有一盒,去拿过来。” 易伦是大朔的附属国,年年皆有贡品上供,珊瑚珠便是其中一例。 珊瑚珠顾名思义,乃是用珊瑚与珍珠制成的胭脂。 云落听说每年仅有几盒上供,叶嫔就是因为今年没得到珊瑚珠,这才下定决心要用奴婢替她争宠。 所以云落一听到穆靖川要送她珊瑚珠,也顾不上躲避眼神,忙道:“陛下近来赏赐给嫔妾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库房里还有许多物件都只能等着落灰……” “陛下,”云落扑进穆靖川怀中,“嫔妾能不能将这件珊瑚珠换成别的?” 怀中人最是胆小谨慎,难得讨要,穆靖川自然是欣然同意。 “霄儿想要换成何物?” 话音刚落,就见云落眼眸一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开心,“想要陛下!” “就明日一天,嫔妾还想再见到陛下。” 似是怕穆靖川拒绝,又连忙解释:“嫔妾今日去寻陛下,特意打扮了一番,摇翠她们都说好看,后来……嫔妾回来就将妆容给卸了,衣裳也换了……” “陛下,嫔妾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陛下。” “好不好?” 穆靖川哪舍得说不好。 “那明日还在箭亭,嫔妾去寻陛下。” 这下穆靖川就奇怪了,“霄儿也会些拳脚功夫?那也不行,你腿伤未愈,箭亭不是个好去处。” 之所以今天定在箭亭见面,是因为在泉流过来“打听”消息时,就已经定好午后去箭亭,穆靖川不想更改。 反正云落也只是来寻他,在一旁看着就够了。 但现在选择权在云落手中,何苦选一处只可远观的地儿? “嫔妾自小就听闻陛下骁勇善战,早就想见识一番陛下御马的英姿,”云落抱着人撒娇,“陛下,明日去嘛~” 随着秋雨一阵阵落下,炎炎夏日不复存在,就连正午时分也不能再着轻薄衣裳,可瞧着云落的芙蓉娇面,却好似春风拂来。 冰雪也要消融,何况穆靖川。 “好。” …… 今夜的穆靖川自然是宿在承风阁的,碍于云落的腿,只能洗漱完就熄了灯安睡。 但即便如此,翌日请安时,慕美人仍是遭了好一番嘲笑。 谁叫慕美人先见着皇帝,却没能将人留下? 虽得了两套骑装,可哪比得上一早送去承风阁的珊瑚珠。 是了,云落虽说要将珊瑚珠换成今日再见一面,但穆靖川仍是吩咐驰海将其送了过来。 除此外,还有些金银珠宝,林林总总又是好几个托盘。 同慕美人比起来,不说云泥之别,那也是高下立判。 “……主子,您是不知慕美人出门时的模样,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照水掩唇笑道。 云落正对镜描眉,闻言哼道:“叫她昨日对我耀武扬威,这就是她的报应。” 谁料才听完慕美人的笑话,转眼间这笑话的的主人就成了云落。 云落瞧着照水脸上的巴掌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说是清月打的你?” 照水忍着泪点头,“那清月不讲理,分明都是御膳房熬煮的汤水,她非说奴婢选的那盅好些,硬要同奴婢换。” “奴婢不肯,就打了奴婢一巴掌。” 云落气极,起身就要往外走,“实在欺人太甚,我今日非得找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主子,您慢些走!”摇翠连忙拦下,“好歹准备好了软轿,您再动身也不迟。” 云落无法,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可越想越气,等到终于准备好时,云落的拳头都攥成了一团。 “主子,咱们多带些人去,到时在气势上还能压慕美人一头。”为了哄云落,摇翠可谓是绞尽脑汁。 说罢,摇翠扶云落起身,给泉流使了个眼色。 泉流立马道:“是啊主子,咱们把照水、问竹,还有邹元、彤彤那几人都带上,只留小东子小轩子守门。” “到时咱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慕美人给淹死。” 云落被逗得噗嗤一笑,攥紧的拳头自然也松开了。 第92章 杖责十下 ——凤仪宫—— 云落拖着伤腿都要来求见,皇后自然是立时就将人给放了进来。 “皇后娘娘,”云落抹着泪就要下跪,“您要给嫔妾做主啊!” 皇后被唬了一跳,忙道:“霄常在快起来,有什么苦楚只管直言,本宫定秉公处理。” 水玉也连忙上前将云落扶起,“小主快坐,您若是又磕碰到哪儿了,陛下定要心疼的。” 云落噙着泪望向皇后,见她没有说话,这才顺着水玉的力道在下首坐下。 一坐下,云落也有了底气,低头抽噎着将御膳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上去。 皇后蹙了眉,凤眸稍厉,“竟有这等事,水玉,你去含光殿走一趟,将慕美人带来。” 水玉应声退下,不多时就将慕美人连同清月匆匆带到。 谁料慕美人一到也是哭诉叫屈,“娘娘冤枉呐,是霄常在身边的宫女出言挑衅在先,清月气不过,这才与其争执了起来。” “你撒谎!”云落气得脸都白了,愤而起身对峙,“分明是清月动手打人,巴掌印现在还没消呢!” 云落转身面向皇后,“娘娘,照水就在凤仪宫外候着,您将她传唤进来,一看便知。” 皇后还没说话,慕美人辩驳道:“是她先撞上来,清月为了推开她,这才失手打到了她的脸!” “你——” “够了!”皇后沉下脸,“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可还有半点宫妃的端庄模样?” 云落只得闭嘴,虽为了遮掩而低下头,但皇后仍能瞧见她因不服气而抿紧的唇瓣。 慕美人则比云落放肆多了,瞪了云落一眼才偏过头去。 皇后不满的将杯盏重放在桌案上,“将照水带进来。” 清月就站在慕美人身上,她若是有伤,慕美人一来就得指着伤势哭诉,而不是空口白牙的分辩。 照水很快在宫人的带领进来,虽过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能隐隐瞧出巴掌印。 “霄常在所言非虚,清月闹事伤人,按例杖责十下。”皇后淡声道。 云落面露喜色,然不待她行礼谢恩,慕美人便惊叫出声:“娘娘——” 剩下的话被皇后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慕美人满脸写着委屈,却听云落谢过恩后,又道:“娘娘,杖责十下只怕短时日内都得卧床休养,但清月是慕美人的得力帮手……” 听到这,还以为云落是要求情,谁料她话锋一转—— “嫔妾宫中有一宫女,最是伶俐听话,不如送给慕美人,也免得耽误清源阁的事儿。” 慕美人气到脸涨红,哪怕知道皇后会不喜,也忍不住厉声道:“我清源阁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个常在指手画脚!” 皇后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是道:“霄常在也是好意,不过就暂时少一个宫女,想来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这事虽明面上瞧着是慕美人不占理,但要真秉公处理,只一个物证哪能够,还得传唤御膳房的证人,才算合规。 显然,皇后是偏向了云落。 可这并不代表,云落就能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娘娘。”云落权当没品出皇后的言外之意,仍笑道:“嫔妾并非无的放矢,实在是清源阁缺人。” “嫔妾要送给慕美人的宫女,时常跑去清源阁帮忙呢,”云落笑着看向慕美人,“本就缺人,眼下又少了清月。慕美人还是将彤彤收下吧。” 慕美人的脸色霎时间如同打翻了颜料,青一块红一块的,煞是好看。 皇后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慕美人安插在承风阁的眼线,被人给揪了出来,特意演了一出戏。 既如此,皇后垂眸端起杯盏,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只听慕美人艰涩道:“……那就谢过霄常在的一番好意了。” 云落露出几颗贝齿笑得灿烂,“都是宫中姐妹,自然要互帮互助,慕美人言重了。” 话毕,云落又朝皇后谢恩,便躬身告退。 慕美人没急着走,一脸委屈的还想求皇后的安慰。 “娘娘,霄常在就是故意的!”慕美人抹泪哭诉,“您当时若将御膳房的人唤来指证,清月不必拖下去杖责,嫔妾殿中也不必多一人。” 皇后忍了又忍,才没将手中的杯盏砸出去。 “霄常在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你觉得在那道巴掌印下,御膳房的人会说是谁的过错?” “可是……” 慕美人还想辩驳,却听皇后又道:“你呀,也该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手底下的人也要多加管教。” “霄常在算是给你脸面了,若她告到陛下那儿去,这件事就不是只清月受罚这般简单了。” 皇后的苦口婆心起到了作用,慕美人虽还在抹眼泪,但总算是道了一句:“嫔妾知道了。” “你回去后拿些物件,去承风阁赔礼道歉。” 这话一出,慕美人刚压下去的委屈登时又涌了上来,可这次在皇后严厉的目光下,没再敢哭喊,委委屈屈的应是告退。 过了好半晌,殿中终于恢复安静,却忽闻一道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水玉被吓了一跳,却见皇后出神的盯着地上的碎片,便默不作声的过去收拾。 怪不得内务府时常要补充杯盏瓷器,瓷器碎地声当真是清脆好闻,皇后只觉心头的气也似乎随着那道脆响散了不少。 “娘娘,慕美人难堪大用,倒是霄常在,瞧着对您是尊敬的。”池琳上前道。 正如皇后之前所言,云落大可告到皇帝跟前去,但她选择迂回演戏,跑来凤仪宫请求做主。 若非尊敬,何至于此。 “她和张昭仪一样,知礼懂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皇后喃喃道。 “您是六宫之主,敬仰您又知礼懂事的定不止张昭仪与霄常在二人,”池琳话锋一转,“但奴婢觉得,霄常在不一定会同张昭仪一样。” “哦?”皇后眸光微动,看向池琳,“此话怎讲?” “霄常在圣眷正浓,岂是三两月才能得见一次圣颜的张昭仪所能比拟的。” “不过也说不准,”池琳轻笑,“永宁宫那位若是能压下脾气,只怕就没霄常在的事了。” 皇后失笑摇头,“荣妃若是能压下脾气,除非太阳能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 “对了,汪常在这胎已近九月,估摸着月底或是下月初就要生产,你多去盯着,不要到了最后关头出差错。” “霄常在少了洒扫宫女,也尽快吩咐内务府补上。” “清源阁只怕又要‘捉襟见肘’,从我私库补上。” “……” 皇后一一吩咐道。 第93章 不对劲! “主子,慕美人来了。” 午后,云落坐在梳妆台前,正抹着皇帝赏赐的珊瑚珠,就听问竹进来禀告。 “她来做什么?”云落拧眉,“偏赶在这时候来,莫不是故意的。” “慕美人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听说是皇后娘娘要她过来赔礼道歉。”问竹道。 云落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将她迎进来好茶候着,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本打算梳妆打扮后就直接去箭亭,但既然是皇后的吩咐,就不得不见上一面。 为着快点将慕美人打发走,云落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来见客。 “慕美人安,”云落走出来后径直落座,“嫔妾腿脚不便,就不给您行礼了,免得又伤到了哪儿,叫陛下烦忧。” 慕美人原打算快些将皇后的吩咐办完就走,根本就没注意这起子事,现在被云落指出,火气登时就冒了上来,但又不得不忍耐。 云落微微勾唇,“慕美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几日不见,霄常在仍一瘸一拐的,我瞧着心里难受,特来慰问。”话到嘴边,慕美人换了说辞。 “不劳慕美人操心,太医每日都来给我诊治。”说罢,云落喝了口茶水,还没咽下就皱眉吐了出来,“茶水都凉了,去给我换一杯。” 端茶不饮,谓之送客。 慕美人出自书香世家,不可能看不懂,她也不想留,但特意带了东西来,哪有原路返回的。 “天冷水易凉,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霄常在该多立立规矩了。”慕美人不轻不重的刺了一句,抬手让宫人将备好的礼呈上来。 “既是慰问,哪有空手而来的,都是我平日会用的寻常物件,霄常在不要嫌弃。” 要不是念在皇后的面子上,云落都懒得多瞧上一眼这堆“破铜烂铁”…… 云落的目光落到正中的托盘上,是一白玉盘,其上雕刻着瓜果葡萄,让人惊讶的是,瓜果的粉绿与葡萄的深紫,全是在一块玉上雕刻而成。 慕美人总算找回场子,笑道:“这是我初进宫时,皇后娘娘赐我的。听闻你不爱熏香爱果香,特意转赠予你。” “贞澜,呈上去让霄常在仔细瞧瞧。” 云落正想说话回绝,却突闻一阵醉人的果香,寻着香味看去,竟是从玉盘上散发而出。 若不是玉盘上的瓜果光泽不同寻常,只怕还真要以为这就是能入口的水果。 云落也是这时才瞧见,有几个玉瓶被挡在了瓜果之后。 “玉瓶里装的是香露,若是玉盘上的果香淡了,只需滴一滴上去即可。” 许是云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悦了她,慕美人明显开怀了不少。 “此等珍贵之物,嫔妾岂能横刀夺爱?”云落淡笑,“嫔妾心领了。” “既是送礼,哪有完璧归赵的道理,”慕美人径直起身,“霄常在不必送了,免得又伤了腿,陛下要怪罪我。” 依照惯例,摇翠安排将慕美人送来的物件一应放进库房,只除了那件白玉盘。 毕竟是从凤仪宫出来的东西。 但先前皇后赐的羊脂玉镯,云落极少戴在腕间,素日里戴的最多的还是赤金并蒂莲花镯。 所以摇翠问了一句:“主子,这玉盘要收起来吗?” “拿过来我瞧瞧。”云落道。 随着玉盘愈近,那股果香味愈浓,但并不刺鼻,更偏向是果酒的香味,闻之醉人。 云落的指尖沿着瓜果落到晶莹剔透的葡萄上,最后摩挲了下盘壁。 触之润滑,乃是上品。 雕琢的水果仅占了玉盘的一半,另一半正好可以放真正散香的水果。 “真真是巧夺天工。”云落赞了一句。 瞧过玉盘,云落又拿起装着香露的瓷瓶,放在手中颠了两下,吩咐道:“取个干净的茶杯来。” 摇翠很快拿过,只见云落将瓷瓶打开,将里头的香露尽数倒了出来。 在木塞刚拔出时,香味就迫不及待的蔓延出来,此刻更是霸道的侵占了整个房间,满室盈香。 云落皱眉在鼻前挥了挥,香味浓到过头,反倒有些呛人。 “主子是怀疑这香露有问题?”摇翠肃然道。 “慕美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使绊子,我才不信她有这般好心。”云落将瓷瓶放到桌上,哼道。 不过这香味,似乎没问题? 但云落不敢确定,毕竟香露与熏香的制作工艺大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搁到窗旁吧,尽快将味儿散了,日后若有人闻起,就说香露用完了,随便寻个理由糊弄过去。”云落沉吟道。 玉盘不似镯子需要随身携带,只要味道散了,应当问题不大。 “是。”摇翠应声,朝何花看了一眼,她则扶着云落回房继续梳妆打扮。 谁料还没等云落挪动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何花的一声惊呼。 “主子!” “主子,”何花快步追上,“这瓷瓶好像不对劲!” “瓷瓶不对劲?”云落拧眉,拿过瓷瓶就仔仔细细打量起来,可不管她怎么瞧、怎么摇,都没觉出不对来。 “重量,是重量不对!”何花急到跺脚,“这瓷瓶比寻常同样大小的瓷瓶似乎要重些。” 摇翠接过,甚至将眼睛凑到瓶口去看,但可惜瓶口太小,离远了瞧不清,凑近了又一片昏暗。 最后还是何花去取了一差不多大小的瓷瓶,将茶杯中的香露倒进新瓷瓶后,又将香露重新倒进原来的瓷瓶。 这次二人都看得分明,差不多的瓷瓶,同样多的香露,但香露瓷瓶的水位线明显更高。 云落与摇翠对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瓶子里放了东西。”摇翠咬牙切齿。 云落抿唇不语,拿过香露瓷瓶就往地上掷去。 随着清脆之音乍响,瓷瓶四分五裂,一块白色的物事从瓶底摔了出来。 何花连忙走过去将东西捡起。 “拿手帕包着,”云落急了,“仔细它有毒!” “哦,哦!”何花反应过来,捧着东西的手都颤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掏手绢。 最后还是摇翠过去,拿着手绢从何花手中将其包住。 “主子,此物应当是能通过气味伤人,奴婢就不拿过来给您近瞧了。”摇翠皱眉道。 云落点头,沉吟道:“将这玩意儿擦擦,仍是摆到窗前,我今日应当不会回来。” “摇翠,你寻个理由,叫关太医过来看病。” 摇翠点头,与何花分头行动。 第94章 他会尽量记得 因着被慕美人耽搁了一段时间,云落抵达箭亭时,穆靖川已经练了好一会儿的剑。 见到云落走近,穆靖川收了剑。 今日的云落是精心打扮过的,不仅眉间描了花钿,就连衣裙也是精心制成的,站在微微的风里,丝带随风飘扬,好似欲乘风归去的神妃仙子。 哪怕是坐拥美人云集的后宫,也见过不同模样的云落,穆靖川此刻也不由眼前一亮。 如墨的秀发仅用几支发髻松松挽起,除此外就只别了几朵绒花。发型简单,妆容也清丽,唯有眉间的花钿有几分艳色。 但穆靖川最爱的还是她的眼眸,望向他时总是眉眼含情,好似天地间只他一人。 “陛下,嫔妾来迟了。” 云落走近,正要屈膝行礼,就被穆靖川阻止,“不必行礼,去一旁歇着。” 云落知道这是在担心她的腿,弯眸笑道:“站一会儿不妨事的,嫔妾想离陛下近一些。” “不行。”穆靖川毫不留情的否决。 “陛下~”云落垮下小脸,揪住穆靖川的一点衣袖摇晃,“若是站得腿疼,嫔妾自己会去坐的……” 话音未落,就见穆靖川伸手,将云落打横抱起。 “朕还没教训你呢,上午跑去凤仪宫哭闹,听说逞了好大的威风。” 云落神色微怔,茫然无措的被放下,直到穆靖川转身要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拉。 但穆靖川步子大,她却腿脚不便,脚一歪,就往旁侧倒下,连衣摆都没摸到。 “主子!”何花的惊呼比云落的痛呼还要响亮,连忙就要上前来扶,但被眼疾手快的泉流拉住。 只见听到动静的穆靖川闻声转身,将人重新抱了起来。 只是,穆靖川此刻的脸色难看极了。 云落本就被穆靖川那话训得惴惴不安,此刻瞧见他的面色,更是怕到身子轻颤,“陛下,嫔妾知错了……” 话音才起,泪水就涌了上来,好似拂晓时来不及散的浓雾,遮住了本该有的身影。 美人垂泪亦是美极,但穆靖川不喜,除了夜深时分,他一点也不喜云落眸间泛起的浓雾。 只他不喜,面色就更难看了。 云落自然更怕,珊瑚珠也盖不住她脸上的苍白。 但没等他说话,云落抖着唇瓣鼓足勇气,双手搂住穆靖川的脖颈,将脸也一并贴上去。 “嫔妾再也不敢了,陛下不要生嫔妾的气。” 温热的泪水贴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被凉风一吹,很快就变得冰凉湿腻。 穆靖川拧眉,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不仅重新组织了措辞,语气也在一次呼吸后放柔了下来。 “朕只当你胆子变大了,不仅敢提要求要来箭亭,先前更是要朕将你的珠花随身携带,怎么现在朕不过一句话,就吓成这般模样?” “嗯?” 若先前是秋风扫落叶,那现在就是如沐春风。 但云落还是抬头仔细确认了一番,见穆靖川果真收敛了暗色,这才抽噎道:“陛下、陛下不高兴,嫔妾害怕。” 穆靖川暗自叹气,要不是现在双手都抱着人,他现在得头疼的捏捏眉心。 他是真以为云落的胆子变大了,结果还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得。 下次,下次他尽量记得,放柔嗓音再说话。 “朕不是因为你去凤仪宫请皇后做主而生气,而是你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腿。” 穆靖川这次没将人放下,而是抱着人在椅子上坐下,柔声解释道:“日后若再有要事寻皇后做主,直言便是,不必迂回。” “更不必拖着伤腿四处走动。” “慕美人同皇后交好,嫔妾怕……”云落咬唇,眼神怯懦。 “皇后贤能,不会徇私枉法。” 穆靖川的目光落到云落的唇上,原本因害怕而褪了血色的唇瓣,因贝齿又重新泛红。 穆靖川抬手在云落的唇上摩挲,迫使她只能松开可怜的下唇。 “朕并未生气,只是想你这腿,何时方好?” 皇帝都这么温柔了,要是再害怕就太过了,所以云落露出一点笑容,抬脸在穆靖川的指尖蹭了蹭。 “有边太医给嫔妾看病,用的又是最好的药,这个月肯定能好。” 见云落的眸中没了惶然,穆靖川这才轻哼道:“就你这般折腾,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只怕也不够用。” “有陛下就够了。”云落快速接话,说完反倒自己脸红了。 穆靖川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小脸,侧眸吩咐道:“驰海,备轿回宫。” 一听这话,云落也不顾上羞涩,忙道:“就回去了吗?才过申时呢。” 云落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穆靖川就来气。 平素与嫔妃约好,哪个不是早早到了等他,只有云落,竟让他等了半个时辰。 等就算了,还说不得半句重话。 满宫的嫔妃哪个有她娇气。 可气归气,穆靖川可不想再因沉脸而又惹得人落泪,无奈道:“你舍得站,朕可舍不得,还是改日再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可是——”云落是给了点甜头就得寸进尺,“可是说好的要看陛下骑马……” “搬张椅子过去,嫔妾坐在边上看。”云落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嵌进他的怀中撒娇,“陛下,求您了~” 怀中女子好似柔弱无骨,撒起娇来的嗓音又软又甜,直叫人把持不住。 穆靖川不动声色的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眼眸却看向一旁,“步辇还未备好?” “已经备好了,陛下。”驰海忙道。 话音刚落,穆靖川就抱着人往外走。 云落知道,今日是不能了,可惜她想好的桥段。 不过——云落眼眸一转,慕美人能让皇帝送她骑装,她有法子能让皇帝教她骑射。 第95章 秘密 “笑什么?”穆靖川问道。 云落一愣,随即竟是主动凑到他耳边,“秘密。” 说完又赶紧补充:“陛下会知道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说她胆小吧,说完知道立马解释,可这解释怎么听怎么耳熟。 故意的,穆靖川咬了咬后槽牙,睨了云落一眼。 云落讨好的扬起笑容,但就在当晚,穆靖川就叫她知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腿伤需要休养?可又不止一种动作。 云落忘了自己是几时睡的,但穆靖川起床时的动静仍将她惊醒了过来。 “再睡会儿,”穆靖川盖着她的眼,“请安的事明日再说。” 这是昨夜入睡前,云落提的要求。 她想从今日起恢复给皇后的请安,但因为腿脚不便,所以申请给她备顶软轿。 穆靖川被她磨得没办法,松口同意了。 云落嘤咛,嘴里似乎嘟囔了两句,又睡了过去。 穆靖川松开手起身,宫人见状,连忙将帷幔放下,不叫半点光亮透进,以免惊扰美人的安睡。 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落还是挣扎着伸了只手出去,示意自己要起床。 也就这一伸,云落的瞌睡走了大半。 手酸。 禽兽。 云落磨了磨牙,好似嘴里撕咬着某人的血肉。 “霄小主,您再睡会儿,陛下免了您今日的请安。”多瑞上前,将云落的手又给塞了回去。 云落没办法,只得撑着发酸的手臂起床,掀帘道:“陛下心疼我,但我不能不守规矩。” 不仅能去凤仪宫求皇后做主,还连着两天“勾搭”皇帝,这要还不去请安,指不定那起子碎嘴的得在背后如何说道。 多瑞见云落心意已决,只得让宫人备水,伺候云落洗漱。 去凤仪宫请安,云落自然不会打扮的太精致,随便要泉流挽了个发髻,再抹了些脂粉遮住眼下的青黑。 但云落从软轿上下来时,还是叫正好也刚到的谈才人眸光微闪。 “霄常在几日不见,似乎更为光彩照人。”谈才人笑道。 可云落瞧见是谈才人,只低眸屈膝,行礼道:“嫔妾见过谈才人。” 谈才人顿觉没意思,敛了笑轻嗯一声便旋身进了凤仪宫。 云落也不在意,落后几步跟在后头一并进去。 谈才人是荣妃的人,突然对她释放好意,一律打成黄虎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云落来得不早不晚,凤仪宫里的位置还没坐满。 为首的张昭仪瞧见云落,颇为惊讶道:“霄常在怎么来了?” 没等云落回答,蹙眉道:“陛下与娘娘不是说让你安心休养吗,腿还没好怎么就过来请安了?” 云落被泉流与何花一左一右扶着,即便如此,还是能瞧出她走路的姿势不对。 “整日待在宫里也觉得闷,出来走走权当散心了。”云落笑道。 也不知是荣妃的缘故,还是慕美人被皇后敲打过,今日请安颇为“无聊”。 先是众嫔妃们随意聊了聊首饰胭脂,甚至任宝林问云落是不是用了珊瑚珠,妆容格外好看,都还有人附和。 再是皇后老生常谈的说了些和谐有爱、绵延皇嗣之类的话,就让众人散了。 云落都觉得不适应了。 先前请安,得了宠幸会有人跳出来明褒暗讽,说些酸溜溜的话,没得宠幸也能被人拉出来阴阳怪气。 没有一日是不想翻白眼的。 临走前,云落给张昭仪使了个眼线,示意她出门后等等,说好要去见班贵人的。 谁知落在后头的云落才出凤仪宫的大门,就被叶嫔拦了下来。 “叶嫔姐姐。”云落行礼。 叶嫔轻嗯了一声,“走吧,陪你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叶嫔小主,”泉流插话,“我家小主腿脚不便,太医说还是不能多走动。” 叶嫔不耐烦的看了泉流一眼,皱眉道:“那就在亭子里坐坐,看看风景。” 云落紧了紧搭着泉流的手,笑道:“好,有劳姐姐了。” 至于张昭仪,见云落没跟上来,自然不可能在原地等着。 进了御花园,叶嫔瞧见一处最近的凉亭便径直走了进去。 但云落得先下轿,再被宫人搀扶着走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等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还是一路她靠腿,云落有软轿代步,原本还只是冲着臭脸,现在已经直冲云落。 不过在深红的提醒下,叶嫔还是先道了一句:“你们都下去,我和霄常在说说话。” 泉流看着云落,见她没有异议,这才带着何花与深红二人退下。 “你倒是好本事。”叶嫔忍了又忍,才没说的太冲。 云落听懂了,面上却是无辜疑惑,“姐姐这是何意?” “何意?”叶嫔扯唇嗤笑,但仍旧是忍了下来,“我不是说要你哄着陛下来我瑶华宫吗?” “你倒好,自己连着霸占陛下两日也就算了,为何先前将陛下推去绯烟楼,也不劝着陛下来我瑶华宫?” 云落一愣,“我并未将陛下推去绯烟楼。” 叶嫔皱眉,“就你刚受伤的翌日,张昭仪去过你宫里,后来陛下从你宫中出来,便去了她那儿,你说不是你的缘故?” 云落连连摇头,“我没有,我若有能左右陛下的本事,自然是要陛下去瑶华宫。” “陛下去了旁处,不一定能想起我;但陛下若去的是瑶华宫,姐姐一定会替我美言。我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叶嫔听第一句时还不信,这第二句的解释,让她面色稍霁,似乎还有些许的不自然。 “你知道就好,”叶嫔轻哼,“我若是复宠,自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说旁的,单说荣妃就不敢这般随意欺辱你。” 或许吧,叶嫔受宠时的气焰何等嚣张,可荣妃最多也只扇了浅碧巴掌,未曾碰过叶嫔一根手指头。 追根究底,还是云落的出身太差。 所以哪怕云落得了皇帝的宠幸,也未曾将她看在眼里,这才在各方面的因素下,狠狠地跌了个跟头。 “若有姐姐护着我,想来慕美人也不敢碰我承风阁上下一根手指头。”云落恭维道。 “你知道就好。” “不过……”云落面露难色,“陛下似乎不喜嫔妃将他推去旁人那儿,我不敢直言。” “姐姐可有什么物件,只需陛下瞧上一眼,就能想起姐姐的?” 物件? 这叫叶嫔犯了难,她擅琴棋书画,可云落是个胸无点墨的,一张嘴只怕是徒惹笑话。 而云落擅长的女红厨艺,她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哪需要做这些,自然也行不通。 叶嫔冥思苦想了许久,竟与摇翠想到的法子一致—— “你摘些桂花放房里,陛下应能想到我。” 云落露出笑容,“好,都听姐姐的。” 第96章 静心凝神 云落一回去,就吩咐泉流去折桂花。 “主子,”摇翠走上前来,“关太医看过,说那物名为甘露香,有静心凝神之效。” 云落皱紧眉头,“藏的那般隐蔽,你信它只有静心凝神之效?” 摇翠摇头,“关太医还说,若甘露香与霜天须同闻,不仅能致有孕之人小产,长久下去,甚至能导致终身难孕。” “不过奴婢是寻关太医来给小卓子看病,所以无法让他在殿中搜寻,是否有霜天须的存在。” 云落的面色沉了下去。 “主子,此事要不要透露给泉流?”摇翠问道。 云落的目光落在窗台旁的瓜果玉盘上,反问道:“你觉得此事是慕美人所为,还是皇后在背后指使?” “这……”摇翠迟疑片刻,“奴婢用针在香露瓶中细细查过,发现瓶底边缘处零星散落几个小孔,可供甘露香溶于香露中。” “慕美人的父亲乃是赣州知府,而赣州盛产瓷器。” “至于皇后,”摇翠顿了下,“皇后娘娘贤名远扬,奴婢也曾受过她的恩惠。” 云落将目光挪到摇翠身上,“所以你觉得是慕美人所为,只是她借了皇后的名头?” 若是皇后指使,慕美人又怎会明目张胆的直言,此物是皇后所赠? 但话又说回来,甘露香藏的隐蔽,若不是何花手巧,那点微末的重量差异,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抬出皇后的名头,才能迫使云落将其摆在室内,而不是收在库房中。 谁料摇翠听了云落的话,反而道:“以奴婢对皇后的认知,她打理后宫尽职尽责,并非善妒之人,但——” “人心难测。” “人心难测,”云落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不必问是否要透露给泉流。” 摇翠一怔,“是,奴婢知道了。” 难测的人心,何止皇后一人? 透露给泉流,意思就是透露给皇帝。 可一来,这甘露香乃是静心凝神之效,虽配上霜天须能致不孕,但没寻到,凭什么用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头给人定下莫须有的罪名? 再来,就算皇帝今日因喜爱将此事记在心上,可来日呢,来日若厌弃,此事反遭他生疑,是不是云落自导自演。 人心易变,所以难测。 瓜果玉盘仍摆在窗前吹风。 虽不知道承风阁内是否有所谓的霜天须,但致不孕的效果显然不是一两日就能达成。 只要再不用藏了甘露香的香露,便无伤大雅。 “你要何花替裴小珍送些东西给关太医,拜托他去坊市寻寻是否有气味类似的香露。” 云落抿唇顿了一下,“若寻不到,麻烦他去一趟叶府,将此事告知老太君院中的欲雪。” “是。”摇翠点头。 云落的目光透过玉盘望向院中,秋风瑟瑟,偶有青黄相接的树叶飘落。 一日日的堆积,又被宫人不辞辛苦的扫去。 转眼便到了中秋。 云落早起一睁眼,就瞧见何花拿来好几套衣裙在她跟前展示。 “主子,您今日要穿哪套衣裳?这套白的,还是这套红的,还是这套……” 摇翠没好气的敲了下何花,“今晚中秋家宴,可不是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的。” “啊?” 见何花实在不懂,摇翠解释道:“得避开皇后与妃位的衣着,不过今年荣妃与梨妃应当都不能出席,所以只要知道皇后今晚穿什么就够了。” “你要小东子带上银钱跑一趟凤仪宫,问问皇后今晚的穿着打扮。” 因着中秋节,不仅前朝休沐三日,后宫也跟着休三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 “直接去问?”何花惊讶的张大嘴,快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摇翠轻笑点头:“这算是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同旁的宫人一并前往,免得有些守门的太监不尽心,少说或是记错。” 何花恍然大悟,忙放下衣物就退了出去。 云落倒是不例外,四方院墙里的女子不就是整日为着这些事争风吃醋。 国公府里的小姐们,隔上几次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家宴,总要因为撞衫而闹上一场,云落算是见怪不怪了。 不知是不是皇后也在烦忧今晚的衣着,小东子一直到临近晌午才回来。 “皇后娘娘今晚会着苏绣绛红锦衫与金丝织锦长裙。” 那就是不能穿红的了,这次不待何花又拿衣裙过来,云落道:“就穿那套素色的吧。” 明明素色衣裙也在何花的手中,但云落定下后,又犹豫道:“今日中秋月明,想来不少小主都会穿这白绫衫,主子要不换一件?” 何花提起另一套绣了菊花纹样的衣裙,“秋日赏菊,主子不如试试这套?” “今日家宴,无须过多打扮,泯然众人又何妨,挑不出错就够了。”云落摇头笑道。 今晚皇帝只要不是昏了头,就会宿在凤仪宫,她打扮的再好看,也是抛媚眼给瞎子,何必呢。 何花点头,将那套菊花的叠好放回去。 选定了衣服,搭配的首饰就好选多了,但也不仅止于此。 一整个下午,整个承风阁的宫人都在为今晚家宴做准备。 虽说不用勾引皇帝,但过节该有的仪式是不能少的,光是沐浴焚香,就用掉了足足一个时辰。 再梳妆打扮完毕,已是申时过半。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但身为常在,岂敢姗姗来迟,提早出发才是应为之事。 第97章 任宝林示好 云落到时,惊雀台内已到了几名嫔妃。 但瞩目的还是正中的月神牌位,其侧各有两支红烛待燃,再是瓜果点心等祭品。 当然,月饼也是少不了的。 这叫祭月。 待月亮自牌位后升起,众人依次拜过月神,莺歌燕舞的赏月家宴才能开始。 云落扫了一眼在场的坐席,再看到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已坐了张昭仪,不由侧首问道:“汪常在要来?” 摇翠也注意到了这点,沉吟道:“毕竟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汪常在的产期又还有一段时日,应是要来的。” 听见这话,云落心中一紧,随即又松了下来。 宫中的常在,目前也就她与汪常在,这座位不论怎么排,她与汪常在都是遥遥相望,绝不可能左右挨着。 临产的孕妇,云落打小就不敢靠得太近,万一磕了碰了导致动了胎气,有嘴都说不清。 不过—— 云落的目光在对面落了一瞬,很快便收了回来。 对面坐着刚解禁的邓宝林,怨毒的眼神恰好被她看了正着。 晦气。 云落刚在心中啐了一句,就听耳旁有人怯生生道:“霄常在。” 云落闻声看去,立时笑弯了眼眸,“任宝林。” 却见任宝林蓦地愣住,云落蹙起眉头,“任宝林?” “啊!”任宝林反应过来,小小声的掩唇惊呼。 又吭哧吭哧的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霄常在今日格外漂亮。” 云落一愣,旋即噗嗤笑道:“我穿的不过是寻常的白绫衫,哪里就格外漂亮了。” “不一样的。”任宝林立马反驳。 惊雀台后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今日天气好,落日余晖映照在偶有波浪的湖水上,云落背对着,好似发丝都在发光。 就好像、好像…… 任宝林想了半天,可惜她没读过几本书,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确切的形容词出来,只好道:“就是格外好看。” 许是怕云落非要追问个所以然来,偏转移话题道:“嫔妾给您绣了一枚香囊,还望不要嫌弃。” 说着,任宝林从怀中掏出香囊递过来,摇翠本想来接,但见云落已自行接过,便收了回去。 香囊鼓鼓囊囊,云落稍一嗅闻,就分辨出了其中放了何物,有桂花,还有些驱蚊安神的药材。 再一瞧其上的纹样,月照桂花绣的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哪怕是女红出众如云落,也不由得赞了一句:“真漂亮。” “不瞒霄常在,这段时日我家小主就忙着这事,绣了好几个才……” “冉凝!”任宝林皱眉斥了一句。 冉凝连忙闭嘴,但该表达的意思,云落都已听了个分明。 任宝林说完冉凝,不好意思道:“她跟着我没大没小惯了,还望霄常在见谅。” 云落摆手不在意,“无妨,我们之间说话,不必太过拘礼。” 话虽如此,但任宝林还是瞪了冉凝一眼。 云落笑了笑,复又蹙眉道:“我这些日子忙着练琴,已有许久未曾动过针线,只怕要生疏了。” “你改日有空记得来我承风阁,我也好讨教一番。” “哪里,嫔妾可是听说您擅长针线,是我向您讨教才是。”任宝林道。 两人互相吹捧着,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云落收了礼,自然是要回礼的,何况她在深宫生存,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而任宝林本就有交好之心,自然不会放过。 俩人正说着话,却见大公主走了过来。 “大公主安。”二人忙起身见礼。 而云落与任宝林虽位份低,但好歹也担了个庶母的名头,所以大公主也朝二人回礼,“嘉儿见过霄姨娘、任姨娘。” 大公主显然是来寻云落的,互相见过礼后便朝云落笑道:“霄姨娘可好些了?” “有劳公主关心,偶尔走动已不成问题。”云落回道。 “那就好,”大公主又道:“我本早就想去寻姨娘,奈何前段时日染了咳疾,母妃担忧我将病气传给姨娘,所以不让我来。” “后又忙着中秋晚宴的节目,也抽不开身。” “霄姨娘,”大公主蓦地上前扯住云落的袖角摇晃道:“我平日有空,能去承风阁寻姨娘玩吗?” 云落嘴角的笑意加深,“公主若能来,我求之不得。” 直到大公主回到张昭仪身边,任宝林才艳羡道:“大公主看来很喜欢您。” 云落但笑不语,正好酉时将至,瞧着宫人已经月神牌位旁的红烛点燃,任宝林坐了回去,没再同云落交谈。 大公主喜欢她?云落只觉好笑,若她没看错,大公主拽住她衣角前,正好她身后的宫人微微动了下手。 但云落不解的是,张昭仪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大公主同她交好,瞧大公主的模样,分明是不大情愿的。 若是为着二人今后的往来更顺理成章,云落觉得没太必要,毕竟满宫里就她和张昭仪是宫女出身。 惺惺相惜,较旁人走动的更多,不也顺理成章吗? 云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宫人唱喏: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皇后驾到——” 云落被摇翠搀扶着起身,随早已到齐的嫔妃一同行礼。 穆靖川扶着太后落座,才转身让众嫔妃起身。 这是云落第一次见到太后,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恍然一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的姐姐。 不过多年来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丝毫不敢小觑。 云落敛眸,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上首三位说话,时不时随大流附和两句。 等到三人终于发完话,云落偷偷揉了揉肚子,有些饿了。 “待会儿祭拜过月神后,宫人会分发月饼,霄常在可以多要两块填填肚子。”任宝林小声道。 ? 云落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不是晚宴吗? 月饼只是为了沾沾月神的赐福,当个餐前甜点罢了,后头的膳食才是重头戏。 国公府过中秋节,落座的每人都足有十六道菜,皇宫总不至于比国公府还小气吧。 云落百思不得其解,任宝林有心想解释,但祭月已开始,皇帝正对月颂念祷文,再不敢多言一句。 祷文过后便是对着月神牌位行礼祭拜,众人依次上前。 如任宝林所言,到了分发月饼时,她果真多要了两个。 “咱们位置靠后,御膳房来的膳食,轮到我们时基本就凉了,冷油浮在上头实难下咽,不如多吃两口月饼。”说着,任宝林还从自己多要的月饼全递了过来。 “嫔妾来前就吃过了,您多吃点。” 看着任宝林真切的脸,云落实在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只好道了声谢,借着袖袍在桌案下接了过来。 可这月饼小巧玲珑,一口一个还嫌不够塞牙,怎么可能填的饱肚子。 云落想叹气,但想想她若成了小公爷的侍妾,这时怕是连桌都上不了,得陪着笑先伺候了婆母或是正妻,她才能下去用些残羹冷炙。 然而她才吃了一个月饼沾了福气,摇翠递了杯茶水过来,“月饼甜腻,主子喝口水润润。” 云落没想太多,正好这时宫人端了前菜过来,有点心水果,也有开胃小菜,甚至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山药鸽子汤。 再摸摸点心,仍有余温。 云落:? 任宝林自然也瞧见了云落桌上蒸腾的热气,半晌讪讪道:“是嫔妾忘了……” 自然不是忘了汤是热的,而是忘了云落正得圣宠,哪怕她坐在最后,御膳房都不敢拿冷汤冷菜敷衍她。 而任宝林的膳食,如她所言,没有半点热气冒出来。 云落将剩下的月饼塞给摇翠,没提要分汤给任宝林。 笑话,月饼可以捧在手里偷偷递过来,汤可不行。 毕竟她们说话都得小心翼翼赶在上头发言的空隙,时不时还得举杯喝口酒,或是夸一下皇子公主们聪慧。 送汤?云落敢送,任宝林还不敢接呢。 略过这段小插曲,大皇子已背了几首中秋的诗词,大公主也弹了一首琵琶。 第98章 升为才人 “霄常在近来苦练琴艺,就是为了今日家宴,”皇后笑意吟吟,“想来是能让陛下与母后满意的。” 皇后说话时,云落已经站到了宫人准备好的琴架后,朝着上首三人行了一礼,便跪坐在了支踵上。 在经过教司坊的几支歌舞后,银盘般的月亮已逐渐升空,无暇的月光洒落,落在云落绣了暗纹的衣裙上,好似有点点星光浮现,又似流萤。 明明今日只共来了十一名妃嫔,但包括云落在内,就有四名妃嫔穿了白绫衫。 可此刻云落跪坐在惊雀台的中央,仿佛漫天的星汉竟皆落到了她一人身上,叫人移不开眼。 素手轻拢慢捻,直至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如一幅画卷,叫人不忍打破。 “霄常在的琴艺,还要多加练习。”太后淡淡道。 是了,美则美矣,但说句实在话,云落的琴声还不如教司坊的伶人。 毕竟伶人皆是自幼苦练,且大多数都只练一种,自然不是云落半路才学起的强。 但—— “她学琴至今不过寥寥数月,能有如此水平,已是难能可贵,母后就不要太加苛责了。”穆靖川笑道。 太后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却听皇后也道:“是啊母后,霄常在的勤奋不懈,是满宫皆知的。” “儿臣也觉得,霄常在如今能有这般水平,应当要奖赏。” 太后的目光看向皇后,复又正首落到云落身上,“皇上与皇后说的在理,哀家也不能小气。” “佩枝,你去哀家宫中将今年新得的琴送去霄常在宫中。” 云落一惊,忙起身谢恩。 只是她的腿本就受伤未愈,平日连坐着都最好要将腿搭在凳子上,此时弯曲良久,猛地站起,差点一个踉跄就要跌倒。 虽有些不雅,但万幸的是及时稳住了身形,并未真的摔个狗啃泥,闹得哄堂大笑。 “嫔妾谢太后赏赐。”云落屈膝行礼,嗓音中似乎听不出半分痛楚。 慕美人本想出声嘲笑,但皇后一个眼神过来,她就如同被扼住了脖颈,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低头喝了口茶水。 至于荣妃那派,失了主心骨,哪怕是先前不慎对云落露出怨毒目光的邓宝林,此时都无人敢言语。 倒是班贵人掩唇轻笑,“太后,霄常在有腿伤,嫔妾觉得,此时让她回去,才是最好的奖赏。” “还是婵儿贴心,”太后面露笑意,“……” 太后还欲说话,却被穆靖川截去话头,“不急,母后给了奖赏,朕岂能吝啬。” “升至才人吧。” 穆靖川语气淡然,却叫底下人哗然。 “霄常在升至才人?”谈才人错愕失声,“陛下,霄常在不久前才……” 众人的目光移向她,除了云落与穆靖川。 云落忙着跪地谢恩,而穆靖川的目光则是落在云落身上。 谈才人自知失言,抿紧唇瓣不敢再言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无趣的散开,无人瞧见她隐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直至青筋暴起。 第99章 凉风有信 凭什么? 她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旁人有孕能升位份,旁人小产能升位份,而她也有孕又小产,却什么都没有。 如今,不过一首堪堪能入耳的琴曲,也能升位份。 她不甘心。 谈才人看向坐在上首的穆靖川,眸光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凄楚。 可惜场上佳丽众多,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没有发觉,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扫过来。 有谈才人这么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就算同样不甘心,也不敢表露出来。 云落叩谢君恩后,就听皇后苦笑道:“臣妾今日只准备了珠宝首饰等彩头,比起陛下与母后来,实在过于俗气了。” 穆靖川闻言朗笑,侧身握住皇后的手,“梓潼与朕乃是一体,朕的赏赐便是梓潼的赏赐。” “陛下……”皇后轻声,复而正首笑道:“……那就依班贵人所言,让霄才人先行回宫,便算是本宫与陛下的第二道奖赏。” 话音刚落,云落再次行礼谢恩,不过这次她才刚刚屈膝,就被皇后抬手拦下。 “好了,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不要再跪来跪去平添伤痛。” 云落轻声应是,又听皇后道:“汪常在也一并回去吧。” 汪常在由宫人扶起谢恩,肚腹挺在身前,叫和她一并离开的云落根本不敢靠近。 但显然汪常在也不敢让云落靠近,离开惊雀台后只隔着宫人互打了招呼,便各自上了步辇。 路边的虫儿许是因为进了秋日,嘶鸣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云落无聊的循声看去,忽见树间的鸟雀在溶溶月色被惊飞—— 是巡逻的侍卫正这边走来。 明明全都目不斜视,云落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似火灼热。 云落长睫一颤,随即侧身看向汪常在,“汪常在应当快生了吧。” 汪常在抚了抚肚腹,温柔笑道:“是,预计还有半个月。” 云落也跟着展露笑意,问道:“太医可有说过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不待汪常在回答,云落又道:“想来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有陛下与汪常在这样的生身父母,都是玉雪聪明。” “嫔妾不奢求他能及陛下的万分之一,只要他能平安健康长大,嫔妾就心满意足了。” 汪常在望着肚腹的眉眼温柔,仿佛清晨的露珠从枝叶上滑落。 “倒是霄姐姐,”汪常在抬眸看向云落,“嫔妾觉得,陛下与霄姐姐的孩子,旁的不说,容貌定是顶尖的。” 汪常在嗓音温柔,哪怕是面对云落也同样。 云落顿了片刻,待左侧若有似无的清风拂过,才低眉道:“……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陛下疼爱姐姐,说不定已经……” 汪常在话音未落,步辇已至分岔路口。 “今日就说到这吧,改日有时间我去竹轩阁寻你、寻妹妹说话。”云落抬眸笑道。 “好,嫔妾扫榻以待。” 云落在转弯前微微侧头朝后看了一眼,但此刻的月色下只有被风儿吹着打着旋的落叶,仿佛在给身后隐隐传来丝弦之音伴舞。 方才她们说话时,巡逻的侍卫在身侧经过。 此处道路宽阔,两架步辇微微错开并行,还能容下一列侍卫通过。 甚至她侧首说话时,连经过带起的清风都未曾感受到,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微微的衣料摩擦声。 其中……应当就有叶卿礼的脚步声吧。 叶卿礼,叶府未来的国公爷。 她曾经一心扑在上头的人。 可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更高的高枝在眼前,她不甘心只做一个国公爷的侍妾。 一个每逢佳节,连席位都坐不了的侍妾。 “主子,”一旁的摇翠忽的出声,“有树叶落到您头上了。” 云落闻言将树叶拿下,是一片已略有枯黄的树叶。 云落本想随手将树叶丢掉,却蓦地眸光一凝,将树叶举起,对着月光打量了片刻。 “主子,怎么了?” 云落将树叶抛下,摇头笑道:“方才一晃神,觉得那树叶枯黄的恰到好处,正中像是一朵桃花,但仔细一看,却是一点都不像了。” “汤池附近就有桃树,待到明年春日,主子可以泡在汤池里赏花。”摇翠笑道。 “再来上一壶花酒,想来是快活似神仙。”云落畅想道。 摇翠笑着应下。 在一路的欢声笑语下,偏远的跃金殿也没有平日那般难走了。 步辇还未抬进承风阁,何花等人就已听见动静围了上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云落被封为了才人。 “主子,恭喜主子!” “主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围上来,就连跃金殿的宫人有些胆子大的也跟着围过来,脸上俱都洋溢着笑容。 云落自然不会吝啬,步辇落下还未起身就吩咐摇翠,“今日算得上是双喜临门,摇翠,你去库房那些银锞子来。” “是。” 摇翠应声退后,只还未等她转身,就见起身的云落隐忍的皱起了眉头。 第100章 不详 泉流点头,“韵贵人跳了一支舞,穿的是和您一样的白绫衫,听说在月下起舞的模样如月神下凡,陛下说当初不该用‘韵’字与之相配。” “但‘韵’字已经唤习惯了,便给升了位份。” 泉流瞧着云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蕙昭仪与韵贵人都有公主皇子傍身,陛下给她们赐字升位份,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云落明白泉流的意思,在得到的赏赐差不多的情况下,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子嗣傍身的,说明她在皇帝心中是不一样的。 “我不奢求我是陛下心中的独一无二,只要陛下心中有我就够了。”云落伸手接住透过窗棂的一缕阳光,低头浅笑道。 外头的说话声停了,片刻后随着珠帘被掀开的声音,摇翠走了进来。 “主子。”摇翠唤道。 云落应了一声,正打算起身洗漱,却见摇翠的神色似有几分不对劲。 内务府送东西是好事,但她的表情并不全是喜悦。 “怎么了?”云落蹙眉疑惑,“可是内务府的人说了什么?” 摇翠颔首,“回主子,内务府的人来时经过了永宁宫,说是瞧见上空有乌鸦盘旋飞舞。” “乌鸦?”泉流掩唇惊呼。 乌鸦盘旋飞舞,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云落眉心微微一动,“你派人过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摇翠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珠帘落下,荡漾出清脆的回响。 “主子?”泉流轻声唤道。 是云落已经盯着摇翠离开的方向,愣神了半晌。 云落回过神来,低眉笑道:“扶我起来吧,对了,今日早膳我想吃虾饺。” 泉流应了一声,但她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瞧着云落的神色面露迟疑。 她家主子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然嘴角上扬带了笑意,可她怎么瞧,都觉这抹笑没有半分喜意。 “主子。”泉流半蹲下来,想了想扬起笑脸道:“定是上天也不喜荣妃,这才派乌鸦过来昭示她的不祥。” 泉流的本意是想让云落开心,但话音刚落,她便知自己弄巧成拙了,因为云落搭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了一瞬。 “……主子……” 泉流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什么能够挽救,就听云落淡声道: “乌鸦在京城中并不少见,偶有几只停在永宁宫歇脚,算不得稀奇。” “什么祥不祥的,不许说这样的话。” 云落说话时仍是眉眼低垂,泉流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低声应是,叫人进来一并伺候洗漱。 乌鸦?呵。 一抹浅淡的笑意自云落的眸中一闪而过。 若真如她所言,只是乌鸦偶尔停留歇脚,怎值得内务府的人特意提一嘴。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现在永宁宫上头盘旋的乌鸦,与往常不同,叫行走经过的人,难以忽视。 且乌鸦是一早就有,谁能保证不是昨夜就来了? 昨日可是中秋,永宁宫却有不祥的乌鸦盘旋,怎么瞧都不吉利。 至于这乌鸦为何会出现在永宁宫,云落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乌鸦停留飞舞的地方常有灾祸发生,但这并不能代表,乌鸦不能被人为所控制。 三年前的叶府,就因府邸上方总有一群乌鸦飞来,赶都赶不走,因而被御史参了一本。 虽然没几日,乌鸦就散去了,府中也无大事发生。 但最后还是国公爷告假去寺庙中带发修行数月,府中妇人广散钱财施粥布善,这才令此事停歇。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事的罪魁祸首是叶卿礼。 叶府虽以军功起家,但到了叶卿礼这一辈,家中已只想让他从文。 偏叶卿礼爱好舞刀弄剑,只得对他严加管束,就连过年都要考察功课,一日都不得放松。 第101章 心不在焉 越是紧逼他就越是抗拒,总是想尽办法反抗。 看杂书,便是他的反抗之一。 这引乌鸦的法子,就是他从一本杂书中学来的。 那道方子,云落也知道,毕竟其中有一味香料,还是她跑了数月的西市才在一南洋商人手中买来。 叶卿礼放的药粉,说不定还是三年前留下来的。 毕竟那方子中除了那味南洋香料,其他物事也格外难寻。 不然这等能引来乌鸦的法子,怎么会沦落到写在奇闻怪谈中,不知尘封多少年,才被无聊的叶卿礼寻到。 “叶卿礼,”云落在心中默念,“多谢了。” 不论你是出于何种心态帮我做了这件事,是想替我出气,还是有别的想法,总之,多谢了。 云落掩下眸中的暗芒,待到泉流等人进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只偶尔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不安的神色。 用完早膳,摇翠也将永宁宫的消息打听了回来: “主子,永宁宫的上头有十余只乌鸦盘旋不散,哪怕宫人拿石头扔赶,也不愿离去。” “怎么会这样?”云落担忧蹙眉,“乌鸦不散,是不是——” 后头的话隐在晨晖里,但在场人全都“听”到了后续: 是不是永宁宫有灾祸降临?亦或是,是不是永宁宫有人会引来灾祸? 云落搭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半晌才问了句旁的,“陛下,还在凤仪宫吗?” 这几日休沐,又逢十五,皇帝自然是宿在凤仪宫的。 “主子想见陛下?” 摇翠有些迟疑,去旁人宫中请陛下,本身就招人厌恶,更遑论是凤仪宫了。 云落摇头,柔声笑道:“中秋佳节,本该给陛下与皇后娘娘献礼的,可我忙着练琴,将这事给疏忽了。” “正好今日陛下在凤仪宫,我想做些糕点送过去。” 云落顿了下,“宫中桂花开得正好,就做桂花糕吧。” 摇翠诧异,但没等她动作,就被泉流拉了下,示意她应下来。 云落情绪不高,她作为身边人,可是看得再真切不过了。 桂花糕就桂花糕呗,总不能今后一辈子,都要因为叶嫔而远离桂花吧? 泉流吩咐人去御膳房取相应的食材,又要人将正殿的小厨房打扫干净。 然而想一切都顺着云落的心意,哄她开心的泉流,在云落进了小厨房后皱起了眉头。 “主子您要亲自动手?!” “不行!”泉流想也没想就拒绝,“您如先前那般坐在一旁盯着,做桂花糕的活儿,由奴婢等人动手就行了。” “桂花糕做法简单,我坐着就能做,不用你们插手,”云落看了一眼,“嗯……帮我看着火就好了。” “主子……” 泉流和摇翠还想劝,可云落直接将脸沉了下来,虽然知道她并未真的生气,但还是应了下来。 桂花糕的确不难,她们也旁看着,想来很快就好了。 二人想得很好,可还没开始做呢,云落就失手将盆给打翻了。 接下来也是“小意外”不断,不是挽起的衣袖落下将灰尘扫进了正在揉的粉团中,就是粉啊水的放多了。 好不容易做成了一锅,又因为糖放多了齁嗓子。 明显的心不在焉。 “主子,要不——”摇翠终是忍不住上前劝道:“让奴婢来吧。” 但云落仍是拒绝了她。 “我……”云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太久没做生疏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做好的!” 琥珀色的眸光里满是可怜与祈求,摇翠实在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好吧,主子若是有需要,一定要及时吩咐。”摇翠无奈,顺便给云落擦了擦沾了糯米粉的脸。 这话云落应得干脆,方才还可怜兮兮的眼眸弯成月牙儿,“好~” 然而很快,事实给了她们“沉重”的一击—— 云落刚应下,一扭头,就失手将剩下的糯米粉打翻在地。 寂静,在小厨房里蔓延。 “呵呵。”半晌,云落抬脸讪笑。 摇翠无奈,将叹气声咽了回去,开口劝道:“主子,要不您先回去休息,用过午膳再来做?” “说不定歇息一会儿,事就顺了。” 云落本想拒绝,结果眼角余光瞥到窗外,顿时瞪大眼惊呼,“都快午时了?!” 第102章 我演的好吗 “好吧,我休息一会儿。” 云落回房倚在榻上歇息,许是心里装着事,没多大一会儿,头便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摇翠冲泉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了件外衫轻柔的披在云落身上。 今日虽阳光明媚,但秋日的气温已然降了下来,哪怕临近正午,终不似夏日。 只为了云落能休息的好一点。 然而才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云落就辜负了摇翠的这番心意。 “……不要!” 趴在几案上的云落忽的呢喃了一句,随即猛的抬头,胸脯不住起伏。 摇翠连忙上前给云落拍背顺气,“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云落喘了几口气,喝了泉流倒来的茶水,这才微阖眼眸摇头,但下一刻就换成了点头,“……是,我做噩梦了。” 泉流或许没瞧清这点微小的动作,但摇翠为了给云落拍背,是将人半搂着让云落侧倚在她的怀里。 不过云落不愿说,摇翠自然不会没眼色的去拆穿,只用轻松的语气道:“梦都是相反的,想必是主子接下来要有喜事发生了。” “我也希望。”云落抬头侧首看向摇翠,借着她的身形的遮掩,唇角微勾,哪还有半点害怕的模样。 摇翠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一定会的。” “泉流,你去看看,怎么问竹去领膳食还没回来?” 泉流没看见二人之间的眉眼交流,应了一声便依言退了出去。 泉流一走,云落就直起身子与摇翠分开稍许。 “方才,我演得像吗?”云落支起胳膊搭在几案上,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向摇翠。 若说方才的云落是一株风中飘扬的小白花,那此刻的云落就是一只成竹在胸的小狐狸。 这样的云落,她还是第一次见。 摇翠有些恍神,但很快便点头道:“像,奴婢都被主子您骗了过去。” 云落却自己摇了摇头,伸手在茶杯里沾了些茶水抹在额间,像是汗珠。 “这样,才像吧?” “送完糕点后我会午睡,如果陛下过来,你就赶紧拿些茶水给我。” 泉流点头,但心中仍存疑虑,“主子您是想凭借……乌鸦,给陛下上眼药?” 不是她说,虽然云落演得逼真,但仅凭几只乌鸦就害怕成这般模样,陛下就算一时怜惜,但她是真怕同样的法子用得多了,反而消磨了陛下的宠爱。 怕雷、怕乌鸦……说实话,闺阁中的大家小姐都不一定会这般柔弱。 “宫里不缺盼着荣妃不得翻身的人,我没必要平白浪费陛下过来的机会。”云落轻笑摇头。 许是摇翠的忧虑太过明显,云落又道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无的放矢。” “待陛下来了,你会知道的。” 云落的自信稍稍安抚了摇翠的不安。 按照计划,云落用过膳后便又去了小厨房做桂花糕,这次没再恍神,一次成功。 泉流去送糕点,而摇翠则陪着云落回房歇息。 这头的云落在谋筹着如何让皇帝对她更上心,那头皇帝却早已离开了凤仪宫,连同皇后一起去了寿安殿。 难得休沐,帝后二人陪太后待会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殿中的气氛却称不上好。 “听闻永宁宫上头的乌鸦,哪怕射杀了一批还能再来一批,”太后忍住怒气,“可见荣妃晦气!” 穆靖川拧眉,“母后,乌鸦喜腐食,将其射杀只会引来更多的乌鸦,再说此时永宁宫的上头,已无乌鸦盘旋。” 话音刚落,驰海机灵开口道:“回禀太后,据宫人来报,早在一个时辰前,永宁宫就已恢复如常。” “是啊母后,儿臣猜测,应是乌鸦飞至永宁宫时有些累了,停下来歇歇脚,”皇后给太后续上茶水,“只是数量多了一点,令人有些惊讶。” “若真是不详,怎会只停留几个时辰就飞走了?” “哼,上天的指示向来稍纵即逝,能停留几个时辰,足见事态严峻。” 太后冷哼,端起杯盏重重磕在桌面上,刚续满的茶水顿时溢了出来。 “这……”皇后一时语塞。 没等她想好回话,穆靖川吩咐道:“驰海,去钦天监走一趟。” 穆靖川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眼下没有比搬出钦天监更简单的法子了。 皇后闻言也是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免得母后心中不安。”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听到皇后这话,还是道了一句:“若钦天监夜观星象的结果,也说荣妃不详呢?” “那就依母后所言。”穆靖川淡声道。 太后颔首,“这才像话。” 荣妃这事暂时翻篇,殿中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正笑谈间,忽见一宫人提着一食盒走了进来,正是云落“辛苦”做了一上午的桂花糕。 第103章 拨云见月 “回禀太后,是霄才人亲自做的桂花糕,送来给您、陛下与皇后娘娘品鉴。”宫人解释道。 太后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她是个喜清静的,除了年节,一般不让嫔妃过来请安,但寿安殿向来不缺嫔妃登门拜访。 除了班贵人与蕙昭仪,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不欲搭理,宫人自会去处置,却听皇后有些惊讶的笑道:“霄才人亲手做的?” “母后,儿臣听说霄才人极善厨艺,可惜满宫里就陛下与叶嫔尝过,今日总算是有机会了。” 说罢,皇后便让宫人将桂花糕呈上来。 “哎呦,”太后被皇后馋嘴的模样逗得开怀,“瞧瞧,都是当母后的人了,还这般嘴馋。” “霄才人的手艺的确不错,母后尝尝,若是喜欢,改日让她再做些来。”穆靖川捏起一块糕点递给太后。 说着,又拿了一块递给皇后。 太后瞧着这一幕极为满意。 虽然班贵人是她的侄女,她也希望皇帝能够多多宠爱,但皇后孝顺得体,她也是喜欢的。 更何况,帝后恩爱,是国朝之福。 寿安殿其乐融融,承风阁的氛围瞧着也不差。 一屉糕点换来一套头面,怎么看都是赚大发了。 但泉流笑着将寿安殿的赏赐奉上后,拉着摇翠到一旁就挎下了眉眼,“陛下与皇后都在寿安殿,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看在桂花糕的份上过来。” 摇翠不动声色,“主子神思不属的事儿,你可有告诉多瑞或是驰海公公?” 泉流点头,“驰海公公我没见到,但我跑了一趟泽宸殿,同多瑞说了。” “可是,”泉流咬唇,“就怕陛下出了寿安殿,就同皇后回凤仪宫了,多瑞都找不到机会告诉陛下。” 打发走泉流,摇翠扭头就告诉了云落。 “万一陛下没去凤仪宫呢?”云落轻敲床沿,“你让人去盯着,若是陛下来我承风阁,也不至于打个措手不及。” 少年夫妻走到今日这一步,似乎已只剩下了相敬如宾,她倒是觉得有一半的可能皇帝不会继续留宿凤仪宫。 不过—— “若是今日没来,那我明日去寻。” 就算皇帝没去凤仪宫,也不一定会来她承风阁,所以山不就我,我就山。 虽然倒贴的效果不能达到最佳,但这么好的机会,云落不想错过。 “是。” 摇翠应声,低头就要退出办事时,又被云落喊住。 “去棋布堂取些书来,最好是诗词歌赋。” 昨日晚宴还玩了飞花令,幸好她走得早,不然她多半是要贻笑大方的。 虽说可以背诵前人诗句,但张口闭口就是一句幼童都能朗朗上口的“床前明月光”,和背不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摇翠应了声是,寝卧顿时安静下来,云落扫了一圈房间,无趣的又躺回了床上。 前段时日忙着练琴,针线笸箩都被收了起来,不然还能绣两针。 不过她懒得再喊人了,在床上翻了两圈尝试继续入睡。 无趣的时光最是难熬,哪怕摇翠取了书回来,云落瞧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就觉脑袋发胀,还是无趣。 直到夜幕降临,月色破开云层。 第104章 所以…… 摇翠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对正在一边揉眼睛一边低声背诵诗词的云落低声道:“主子,陛下来了。” 云落眼眸一亮,当即便将书扔到一旁,顺带着挥手将守夜的何花赶出去。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出去后不要露馅。”云落不放心的叮嘱何花。 “嗯,奴婢知道。”何花一本正经。 待何花一走,关上门扉,摇翠直接将茶壶提过来,掀开壶盖便在云落的额间抹上“汗水”,为了更逼真,还弹了两下手指,伪造出细密的汗珠。 末了在颈后和掌心也抹上了一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约莫盏茶时间,秋日的晚风吹动云层遮蔽月色,但跃金殿前却迎来了烛火之辉。 守门的太监正要高兴唱喏,却被穆靖川抬手止住,望着承风阁的方向问道:“霄才人已经歇下了?” 太监低头回道:“回禀皇上,霄才人似是用过晚膳就歇下了。” 穆靖川拧了拧眉,就在小太监以为皇帝是不是不打算进去了,就见承风阁里跑出来一人。 “陛下!” 是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的泉流,“奴婢参见陛下。” 穆靖川轻嗯了一声让泉流起身,就听她笑道:“陛下,您可算是来了,主子正盼着您呢。” 穆靖川望着只有微末烛火透出来的承风阁,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不过好歹没在门口停留,跨步走了进去。 穆靖川一路走至承风阁寝卧门口,只见摇翠匆匆走出来行礼,却没瞧见云落的身影。 正要问话,就见摇翠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欲言又止。 穆靖川拧紧眉头,绕过摇翠就往里头走去。 “……” 床榻之内传来轻微难辨的动静,促使着穆靖川朝前一探究竟。 “不要、不要……雷……” 走近倒是听清了一点呓语,这时摇翠也举着灯盏走来,担忧道:“陛下,主子似是正在做噩梦,奴婢没能唤醒。” 其实也不必摇翠解释,穆靖川也能从云落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恐惧,像是梦到了雷声? 可今日分明天朗气清。 穆靖川的眉头拧得更紧,一把掀开厚重的床幔,烛火的光亮一并泄了进去。 几乎是第一时间,穆靖川就瞧清了云落苍白的唇色,和她额间细碎的汗珠、眼尾的泪花。 还有,因乍见光亮而骤然紧缩的眉眼。 “霄儿。”穆靖川沉声唤道。 也不知是被烛火光亮刺激的醒了过来,还是因为穆靖川的呼唤,几乎是穆靖川出声的下一刻,云落便睁开了双眼。 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如珍珠般大颗滚落,云落盯着床顶,眸中的惧色未褪,盖在锦被下的胸脯不住起伏。 穆靖川俯身探手,“霄儿,别……” 话音未落,云落就已循声看了过来,眸中的惧色好似冰雪消融般尽褪,冰层下涌上的似乎是喜悦,还有些什么都没来及得看清,就见云落猛地抓住他的衣袖。 “殿下,殿下救救我,救救我们!” “天破了,好大的雨……我们、他们要吃我,他们吃了我娘!殿下,你救救我,天上有好多的乌鸦,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殿……” “霄儿!”穆靖川喝道。 颠三倒四的话语,和重新涌上的惧色,穆靖川知道,云落这是根本就没从噩梦中脱身。 不过——殿下? 穆靖川眸色一暗,而云落则是被这一喝清醒了过来。 “……陛下?”云落试探着唤了一声。 不待穆靖川回应,云落已顺着衣袖摸到了他的手,似是确认了温热的触感不是假的后,云落猛地扑进穆靖川的怀中。 “陛下,你不要也离开我……”云落死死的抱住穆靖川的腰,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 “……我只有你了,陛下、陛下,你不要离开我……” 一字一句,宛若杜鹃啼血,哭得人心碎。 “朕在这儿。”穆靖川低声,将人揽进怀中。 颈后的汗早被床褥衣衫给吸收了个干净,但掌心相触时的濡湿和额间的汗珠却是忽视不了的。 尤其云落此时虽没再哽咽言语,就连呜咽也难以听到两句,但泪水却一刻没停,很快就浸透了他的秋衫。 就好像,他抱着一个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别哭了,朕在这儿,没有谁能伤害你。”穆靖川安抚的拍了拍云落的脊背。 云落恍若未闻,仍是哭到不时抖下身子。 但帝王的耐心是有限的,云落不敢哭太久,再来她也嫌哭得眼睛疼,估摸着又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便渐渐止了哭声。 “霄儿。” 穆靖川唤了一声,云落没有应声。 “霄儿?” 仍是没有回应,就连原本死死抱着他的手也松了力道。 穆靖川将人放开,这才发现云落已经哭到睡了过去。 “陛下,主子今儿一天都神思不属,午间也被噩梦惊醒,应是太累了才……”摇翠连忙解释道。 穆靖川没作声,低眉将云落放回床上,正打算将手抽走离开时,就见云落顿时不安起来,眼皮一颤似是又要醒来。 穆靖川无法,只好重新握住她的手,见没有醒来,又将帘幕取下,遮蔽烛火。 “怎么回事?”穆靖川问道。 “这……”摇翠犹豫,捧着烛台的手一紧,蜡油都差点溅出。 穆靖川眉头一拧,沉声道:“说!” “主子她……”摇翠吓得跪地,将烛台放到一旁便叩首道:“回陛下,今早、今早内务府来人送分例,顺便带来了一则消息——” “说、说永宁宫,无端来了大批乌鸦……主子、主子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乌鸦?方才云落哭时也提到了乌鸦,穆靖川略一沉吟,便想到了三年前的叶府。 乌鸦在叶府上空盘旋数日,叶国公为此告假去寺庙中带发修行,为祛除不祥。 但未曾听说叶府那段时日可有发生什么灾祸,难道是叶府瞒了下来? 穆靖川的心中刚浮现这个念头,便立马否认了。 若那群乌鸦真预兆了叶府的不祥,叶府就算想瞒,也不可能逃过满京城的目光。 可若不是因为那次,还能是因为什么? “陛下,”驰海沉吟出声,“奴才记得,霄小主是叶老夫人在十年前的难民营中救出来的。” 驰海一说,穆靖川立马就想了起来。 十年前的他是十四岁,因为不是太子,所以他还没到接触朝政的时候。 但他在皇子中行七,与大皇子相距十岁有余,前头的兄长们早已明争暗斗。 虽年岁不够,却难免殃及池鱼。 那次豫州天灾,他被委派跟着四皇兄去处理。 他记得,京城外的难民营哀鸿遍野,因每日都有人断了声息,所以时时刻刻都有乌鸦在上空盘旋不去,粗劣嘶哑的叫声如同厉鬼索魂。 四皇兄一接到命令便去了豫州,而他则被留下处理城外的难民,所以去过几次。 所以…… 云落口中的“殿下”,是十年前的他? 所以,十年前跪在他的马下、车辕前哀求救命的人中,是不是就有云落? 所以,云落怕雷是因为豫州暴雨,雷鸣不断,淹没了家园。 所以,云落口中的吃人,是…… 那年灾祸,许多有幸在暴雨洪水中活下的人,因为缺食少衣仍是赴了黄泉。 又因官府不作为,不仅不开仓救济,还紧闭城门不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入内。 直到他们强撑着走到京城,惊动了天子,这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他知道,灾祸中的人为了生存,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那些曾呈到他案台上的文字,原来落到具体的人身上,是灭顶之灾。 他的霄儿,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穆靖川已品不出心头的滋味,半晌才哑声道:“伺候朕更衣。” 翌日,仍是天晴。 云落早早地就醒了过来,但看着穆靖川还在闭目安睡,便没起身,往他怀里又蹭进一点儿。 “醒了?”穆靖川蓦地开口,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暗哑。 云落身子一僵,缩手缩脚的打算退出去,只她才刚挪动了下手,就被穆靖川翻身压下,动弹不得。 晨起的欲望显露无遗。 “陛、陛下……” “别动。”穆靖川低哑道,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昨夜才重新经历一次“噩梦”,穆靖川自认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只打算抱着人待欲望消下。 可谁知云落在这时胆子大了起来,原本搭在他腰间的手下移握住。 “嫔妾、想要陛下。” 紧张的语气愣是被他听出了坚定。 这样的情况,天底下应当没有男人能够拒绝,穆靖川也不例外。 帘帐内露出一角亵衣,随着动作滑落至脚踏上,不知过了多久,就连锦被都滑落了出来,掀开一点帘帐。 以娇吟换日光。 …… “下次,还敢不敢招惹朕?” 穆靖川低眸看着云落,她偷摸揉腰的动作也一并尽收眼底。 云落闻言果断摇头,正当穆靖川以为她安分了时,就见她又伸手勾住他的衣摆,同先前那般怯怯开口。 第105章 她一直都在 “嫔妾想要陛下,”云落垂下眉眼,“想要陛下多陪陪嫔妾。” 方才在床上也是这般,总勾着他的手指哭着说“不要走”,虽然知道她是因为不安,但那般情境,如何能不沉沦? 穆靖川心下怜惜更甚,不由道:“朕不走,今日留下陪你。” 云落惊喜抬头,立马放弃那截衣摆,倾身扑进男人怀中,“陛下~” “陛下待嫔妾最好了。” 云落抱着人就舍不得撒手了,又黏黏糊糊了许久才从穆靖川的身上下来。 然而还没等用上不知算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就见驰海附耳在穆靖川耳边说了句什么。 随即,穆靖川的脸色微微一变。 “霄儿……” 做了多年的奴婢,察言观色是本能。 “正事要紧,嫔妾没关系的。”云落温柔笑道。 明明才说过“今日不走”,结果转眼就有事要离开。 此时云落越是体贴,就让穆靖川越是愧疚。 穆靖川捏了捏云落的指尖,“朕很快回来。” “嗯,”云落眼眸一亮,“嫔妾等着陛下,等陛下过来用午、晚膳!” 云落下意识缠上穆靖川伸来的手指,明眸中满满当当的都只有一人。 穆靖川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下,微避开云落的目光应了一声,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云落目送穆靖川的身影消失,这才落座准备用膳。 明明昨日没用多少,今早又饿了许久,可云落刚一落座,便蹙眉捂住口鼻作呕。 “主子!”摇翠被吓得连忙过来给云落拍背。 云落干呕了几下,吐了些酸水才反应没那么大。 “我没事。”云落用茶水漱过口,倚靠在椅背上半阖眼眸道。 这时问竹忽的灵光一闪,惊喜道:“主子,您莫不是有喜了吧?” 说着就要出去寻太医。 云落将人唤住,“我只是想起了往事。” 云落闭了闭眼,望着桌上的膳食轻声道:“所以有些厌恶肉食。” “……主子?”摇翠瞳孔一震,莫名想起了昨夜云落哭诉的话语。 难道那些话并非只是为了让陛下怜惜而虚构的? 摇翠心尖一颤,忙道:“奴婢这就撤下放了肉的。” 谁料云落竟摇头阻止了她,捏着筷子就夹了个小笼包往嘴里塞,硬是紧锁眉头将其咽了下去。 结果还没咽下两口,一扭头又将其吐了出来。 “主子!”摇翠心疼的握住云落的手,“您吃不下,何苦为难自己。” 云落将摇翠的手拿开,“人不食荤腥,身体会受不住的。” “何况——”云落又夹了片肉,指尖都在发颤,却闭眼艰涩道“何况,这些肉,又不是我娘,我有什么吃不下的。” 说罢,便将那片头塞进了口中,如同一个高门贵女般,细嚼慢咽的吃了下去。 如果忽略她眼角因难受而流下的泪。 一顿饭愣是吃到了午时,正好不必纠结还要不要用午膳。 膳食撤下,云落用茶水漱了好几遍口,紧锁的眉心才舒展开来。 可一扭头,就瞧见摇翠等人俱是一副难受的模样,不由扬起一点笑意,“你们不必怜惜我。” “我是——”云落低眸瞧着掌心的纹路,“我是我娘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孩子,她说她会化作清风、细雨、阳光、雨露……” “世间万物,陪在我身边。” “她一直都在。” 云落说这番话时眉眼含笑,目光悠远好似真的瞧见了微尘化作的人,已瞧不出半点难过的模样。 可摇翠等人却难受的涌上泪水,半晌才将哽在喉间的石头咽下去。 “主子,外头阳光正好,咱们出去晒晒太阳吧。”泉流抿起笑容,柔声提议道。 第106章 出宫祈福 如泉流所言,室外阳光正好。小东子搬了张躺椅放在树下,斑驳的阳光落在眼角眉梢,温度恰到好处。 只可惜没大一会儿,一则消息打破了宁静。 “主子,陛下下令,让荣妃迁去莲寂庵祈福。” “怎么回事?”云落从躺椅上坐起,“是因为……昨日?”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定与昨日的乌鸦逃不干系,但云落不解的是,乌鸦是昨日飞来,要处置昨日就该处置了,何必拖到今日? 况且,分明是听过驰海带来的消息,皇帝才离开的。 泉流上前低声,“主子,奴婢去问问。” 云落颔首,“速去速回。” 泉流领命退下,云落看向其他人又吩咐道:“去御膳房取些食材来,我做几道菜。” “荣妃去了莲寂庵,不论是何种原因,陛下心中定然不好受,我做的膳食,应当能转移陛下的注意力。”云落解释道。 “那……”何花提议道:“还是让芳姑姑来掌厨,主子您动动嘴就好了。” 云落噗嗤一笑,“放心,我同昨日一样,只做些糕点,不叫你们为难。” 说要泉流速去速回,去御膳房拿食材的照水二人还未归来,泉流就已匆匆赶了回来。 “主子,奴婢去问了多瑞,但他不肯说,只告诉了奴婢——”泉流凑近耳语,“陛下回宫后是见了钦天监的监正。” 钦天监。 这三个字一出,云落心中就有了估量,定是钦天监夜观星象,说了荣妃的不是,所以时隔一天又要将人拉去尼姑庵祈福。 “可有知道荣妃祈福几月?” …… “本宫不祥,陛下亲口下令要本宫去莲寂庵祈福?!” 披头散发的荣妃赤脚站在宫殿中央,赤红了眼就要冲出去问个究竟,然而都没能走出殿门,就被宫人合力拉住。 犹如一头困兽。 “放肆!你们——” 荣妃话音未落,殿门处逆着光走进来一人,“大胆奴才,还不快放开荣妃娘娘!” 来人正是驰海,经他发话,宫人自然再使劲。 但失了挟制的荣妃反倒平静了下来,只看着驰海溢出冷笑,“说吧,陛下又要你拿什么话来哄本宫?” 驰海为难叹气,上前扶住荣妃,偏头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宫人齐声应是,偌大的宫殿顷刻间就空荡了下来。 驰海扶着荣妃到坐榻上坐下,叹道:“娘娘,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荣妃嗤笑,“他贵为天子,说让我禁足就禁足,说让我出宫祈福就祈福,谁能叫他为难!” “娘娘!”驰海稍微提高音量,“陛下的确贵为天子,但陛下也孝顺。” “若按太后的想法,您昨日就该去莲寂庵祈福了。” “陛下不愿忤逆太后的意思,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钦天监夜观星象……”驰海顿了顿,“结果您知道了。” 荣妃咬牙,“一群招摇撞骗的神棍!” 驰海待荣妃捶过几案发泄了怒火后,才继续道:“陛下还说,七槐嬷嬷年岁大了,舟车劳顿,就不跟您去莲寂庵了。” 荣妃眉眼微怔,怒色消散不少。 明面上说是担忧七槐嬷嬷的身体,但在场二人都心知肚明,太后不喜荣妃,她派来的七槐嬷嬷对于荣妃来说,是一尊需要好生供奉的大佛。 七槐嬷嬷能够不跟去,无疑让荣妃松了口气。 而驰海还没完,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枚玉佩还劳烦娘娘暂且保管,届时玉佩的主人将亲自来寻您讨要。” 荣妃接过熟悉的玉佩,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要保管多久?” “奴才不敢妄言。” “哼,”荣妃没好气吩咐,“叫她们进来,伺候本宫更衣。” …… 荣妃出宫祈福,又无归期,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但不论是欢喜还是忧愁,都不敢在这时去触皇帝的霉头。 唯有云落,瞧着日头逐渐偏西,而东边的月亮也已迫不及待的跃出了云层后,眉心微蹙道: “不等了,将吃食装进食盒里,我们去泽宸殿。” “主子,陛下……”泉流有些担忧,“要不还是改日吧?” “陛下答应过我的。”说罢,云落便扶着桌沿起身,已然下定决心。 泉流没办法,只好吩咐人去拿食盒,又扶着云落坐在梳妆台前稍微打扮了一番。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等云落到达泽宸殿时,从多瑞口中得知的竟是一句: “陛下去承风阁寻您了!” 纵是将方方面面都设想了一遍的云落,也没料到会闹出这般乌龙。 云落赶紧又坐回步辇,正要吩咐起轿时,多瑞连忙拦下道:“小主,您先别急着回去,先差人回去问一声,免得陛下同您一样,也原路返回呢,岂不是又要错过?” 说着,多瑞便随手指了一宫人跑腿。 因着驰海也不在,多瑞并不敢将云落迎进泽宸殿,只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叫云落坐在宫门前等。 所以穆靖川回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宫门前,左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捉米板的云落。 “怎么不让霄才人进去?”穆靖川斥道。 云落本就没睡着,听到这声连忙起身替多瑞解释,“是嫔妾想早一点见到陛下,所以才在宫门前等着的。”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嫔妾带了膳食过来,想和陛下一块儿吃。”云落挽上穆靖川的手臂,软声笑道。 巧笑倩兮的美人向来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何况穆靖川的确还未用膳,便略过一茬,挽着云落的手朝内走去。 “朕不是要你不再下厨吗?”穆靖川低眉,“事不过三,下次再让朕听到你下厨……” 惩罚隐在了风中,云落是一点也不害怕,还高兴道:“事不过三,就是还有一次了,那……” 云落这是话还未说完,就被穆靖川打断,“已经违逆了两次,再违逆可就过三了。” 云落瞪大眼,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是知道她第一次去箭亭时也下厨了,可是—— “可是嫔妾只是口头指点两句,并未真的动手……” 看着穆靖川低垂下来的眸光,云落的话音越说越小,但还是不服气,哼哼唧唧道:“嫔妾就做了些糕点,根本不会受伤。” 穆靖川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行,允你能下厨做糕点。” 云落重展笑颜,“陛下最好了~” 没走两步,云落又赶忙吩咐:“多瑞,你将我带来的吃食去热一热。” “奴才已经让人拿过去了,小主放心。”多瑞躬身笑道。 云落点点头,走了两步又道:“陛下,嫔妾做了、哦,不是,是跃金殿的宫人做了陛下爱吃的荷包里脊,嫔妾指点的,陛下可要好生尝尝。” 穆靖川颔首应下。 “陛下……” “陛下……” 直到饭菜热好,云落那张嘴几乎就没停过。 可等饭菜全部上桌,云落张嘴又是要说话的模样,穆靖川终是忍不住道了一句:“食不言。” 云落不仅长得美,嗓音也如鸣佩环般清越好听。 但再好听的嗓音,一直在耳边念叨个不停,也得成夏日驱之不尽的蚊蝇,嗡嗡嗡的让人烦闷。 云落闭了嘴,但瞧见穆靖川夹了一筷子菜准备吃进嘴里时,眼睛蓦地瞪大,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穆靖川放下筷子,无奈道:“说。” “陛下,要不还是让御厨重新做一份吧?”云落讪笑,“这些菜都热过几遍了,瞧着就不好看,吃着肯定就更不好吃了。” 素菜不必说,热过几次软趴趴的,荤菜虽从外表来看似乎还行,但口感肯定老了。 “不必,这些菜都是霄儿的心意,朕可舍不得丢掉。”穆靖川轻笑,随即便吃了一口菜。 他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过几年戎马生涯,热过几遍的宫廷膳食,总比他在军营中吃得好。 云落见状,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皇帝能吃,她就更吃了。 她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于是用过晚膳,总算没了“食不言”这道禁令,云落刚用茶水漱过口,便迫不及待道: “陛下,嫔妾其实为了中秋节准备两首琴曲,另一首虽没在晚宴上弹奏,但也能听。” “嫔妾弹给陛下听,好不好?” 穆靖川低眸瞧着自己衣袖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只手,哪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嗯。” 话音刚落,就见云落立马松手,扭头就吩咐起来,不仅指定了哪张琴,还指定了弹奏的地点。 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还以为到了春日,黄鹂从山谷中飞出啼鸣。 第107章 小桃无赖 十七的月亮仍旧盈满,月色毫无保留的铺满整个中庭。 云落就坐在庭院的正中央,虽未着白绫衫,但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同样衬得她眉目如画。 像是一只鸟儿,望月而喜,与清风相和。 云落弹的是一首欢快的曲子,曲调流畅、婉转多情。 穆靖川坐在廊下的横杆,不时轻敲,与琴声相和。 半晌,待最后一缕袅袅琴音消散在空中,穆靖川笑道:“这是什么曲子?朕觉得比你在晚宴上弹得还要好。” 云落扶着琴架起身,有了在惊雀台的前车之鉴,这次站得稳当,闻言露出几分羞赧。 “是教司坊的姑姑教嫔妾的,说是唤作《小桃无赖》。” 穆靖川一怔,旋即笑道:“难怪你不在晚宴上弹奏,原是这名字俗气了些。” “大俗即大雅,”云落不高兴的叉腰,“这个道理都不懂,可见陛下才是俗人。” “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穆靖川扬了扬眉,“俗人”,这个字眼,自打他出生,就没人这么形容过他。 至少从未当着他的面说过,云落是第一个。 穆靖川眸色一转,“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这般说朕。” 要搁以前,云落听到这话,定是第一时间就要跪地认错,但这次穆靖川语带笑意,要是还装作害怕的模样,反倒扫兴。 于是非但没将叉腰的手放下,还愈发傲气的抬了抬下巴,“嫔妾这叫直言不讳,陛下该赏才是。” “赏?”穆靖川被气笑了,走过来没好气的捏了下云落的脸颊,“不仅胆子变大,脸皮也厚了。” 云落挣开穆靖川的手,娇哼着抱住穆靖川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脸皮厚,嫔妾是跟陛下学的,”云落振振有词,“陛下明明答应过嫔妾,只要嫔妾的琴练得好,陛下是要给赏赐的。” “结果陛下已经全然忘之脑后了。” 云落将头偏到一旁,下唇噘得快能挂住油瓶。 穆靖川“啧”了一声,挑眉道:“朕给你升了位份还不够?” 话音刚落,云落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又不是嫔妾想要的。” 刚说完,云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打量了一眼穆靖川的脸色,小声补救道: “本来就是嘛,陛下又没问过嫔妾,怎么知道嫔妾最想要的是什么。” 穆靖川没说话,只拿眼瞧她。 云落分辨不出他的情绪,翕动了下嘴唇,似是有些委屈的低下头,“那……” “想要什么?”穆靖川抬起云落的下巴。 云落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眼眸一亮道:“陛下答应了?” 问完怕他后悔,赶紧道:“嫔妾想跟陛下去冬狩!” “冬狩?”穆靖川诧异,“你会骑射?” 云落立马接话:“嫔妾可以学!” 但一想到距离今年只有三个月了,连忙又补充道:“……就算没学会,嫔妾只要能看到陛下骑马的样子就好了。” 穆靖川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他才刚动了下,云落就挤进了他的怀中,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撒娇道: “……嫔妾喜欢陛下骑马的模样,就让嫔妾去嘛,陛下~” 穆靖川扬眉,没作声,打算瞧瞧云落还能玩出怎样的“花招”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又听云落闷声开口:“……自打见过陛下,嫔妾就、念念不忘。以前还能瞧见陛下骑在马上凯旋归来……” “现在……” 云落越说越小声,但勉强还是能供人听见,但穆靖川却道:“说的什么?朕没听清。” 云落只好稍微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可穆靖川仍是道:“霄儿的声音太小,朕实在听不真切。” 云落气得偷偷磨了磨后槽牙,抬头闭目吼道:“陛下骑马的模样于嫔妾而言如同天神下凡,叫嫔妾一见误终身!” 嗓门之大,就连附近树上的鸟雀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走。 第108章 想要你心情好 穆靖川都愣住了,云落趁此机会赶紧遛,可惜她弹琴时又引起了腿疼,虽起身后一直用左腿站立,后又靠在穆靖川身上接力,但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恢复的过来。 所以刚用上右腿,就不由腿一弯,皱紧了眉头。 穆靖川这时也反应过来,扶住人往怀里带,“腿又疼了?” “不疼!”云落下意识道,可刚脱口而出就后悔了,连忙改口:“疼,要陛下抱回去。” 穆靖川只当她是撒娇,低笑一声便将人打横抱起。 “你……” 穆靖川刚开口,想要借着云落方才的放荡之语调笑两句,就见云落正朝泉流看去,而泉流则冲着云落点了点头。 似乎还带了几分肯定。 穆靖川不动声色,就听云落在下一刻软声道:“陛下,嫔妾也想听您弹琴,您给嫔妾弹一曲如何?” “你倒是会享受。”穆靖川不置可否。 “陛下~” 穆靖川没应声,直到云落又唤了两声,眼见着就要打退堂鼓了,这才朝池海看了一眼。 “是!奴才这就将琴搬进去。”池海响亮的应道。 这个池海,穆靖川在心中啧了一声。 但余光瞧见云落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还是消掉了刚在心中给池海记上的一笔。 穆靖川将云落放到内殿的榻上,没说上两句,池海便已安排人将琴搬了进来。 “陛下。”云落瞥了一眼琴,催促道。 穆靖川捏了捏云落的指尖,“想听朕弹琴,霄儿是不是也该给些报酬?” “陛下想要什么?”云落沉吟,“衣裳如何,嫔妾的女红还算不错。” 穆靖川笑笑没说话,起身朝琴走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泉流立马走到云落身前,直到穆靖川走到琴后,俩人还在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咳咳。”池海咳了两声。 泉流身子一颤,连忙起身离开。 云落也是一慌,连忙整理好表情,嫣然笑道:“陛下,嫔妾想听《春日宴》。” 要是再察觉不出异样,穆靖川算是白当这么多年的皇帝了。 不过他仍是没有表现出来,应了一声便坐下抬手奏曲。 一直等到洗漱上床、安寝之后,侧卧抱着他手臂的云落的呼吸平稳后,穆靖川下床将泉流唤了过来。 “说。”穆靖川惜字如金。 其实泉流在穆靖川将她唤来时,心中就已有猜想,但还是心存侥幸的装傻充愣:“奴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呵。”穆靖川冷笑。 泉流身子一颤,下意识朝池海看去。 池海没办法,好歹也有相识几年的交情,只得悄无声息的退后两步,点了点头。 这下泉流不再报以侥幸,再想到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头一低眼一闭,将云落出卖了个彻底。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一板一眼的说得一字不落。 “回陛下,主子是担心陛下心情不好,所以特意下厨为陛下准备晚膳,说是美食能够让人心情好……” 泉流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干净,就连她走到榻前,同云落嘀嘀咕咕的内容也倒了出来。 “……主子的腿现在虽然能走走了,但跪久了还是疼,奴婢担忧主子受不住,所以过去问问。” 穆靖川面色微沉,“下次再由着你家主子胡闹,自行去领罚。” 泉流低头应声。 穆靖川起身,朝床榻走了两步,忽的顿住。 完了,泉流面色一白,因为她瞧见穆靖川好像握紧了手。 “陛下。”泉流出声,深吸一口气跪地道:“今早还发生了一件事……” 泉流将今早发生的事道出,尤其点出,是在穆靖川走后用的膳。 但她没敢抬头,所以并不知穆靖川知晓这事的反应,但想来应该是会更心疼主子吧? 泉流不确定的猜想,就听驰海恭声道:“陛下,霄小主入睡前并未抹药,奴才去取药来吧?” 穆靖川没说话,拧眉又坐了回去。 但他不说话,驰海就不动,穆靖川没办法,没只得好气道:“去。” “是,奴才这就去。”驰海咧嘴应是。 等到驰海取完药回来,穆靖川淡淡道:“你近来日子过得舒坦。” “想必是瞧不上每月的那点月银了。” 说罢,穆靖川拿过药膏就走,急得驰海跟在后头连呼:“陛下——” 偏又不敢大声,怕惊扰云落,一张脸憋得都快扭曲了。 直到穆靖川放柔动作掀开锦被,驰海才停止“作戏”。 嗨,陛下舍不得对霄才人动怒,他这个贴身的太监总管自然得义不容辞的站出来。 再说了,做到他这份上,早就不靠着每月的那点月银过日子了。 何况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不可能真将他这辈子的月银都充公。 只要陛下高兴,他这辈子都不用愁。 驰海心中暗忖,同时注意着龙床上的动静—— “……陛下?”云落还是被吵醒了过来,揉了揉眼,困倦的唤了一句。 第109章 每逢刮风下雨 “无事,朕忽然想起你还未上药。”穆靖川淡淡道。 “嫔妾已经好了许多,偶尔一次不涂没……”说着说着,云落也清醒了过来,赶紧补充道:“太医说最好还是早晚各涂一遍。” “还是陛下对嫔妾上心。”云落凑过去抱住穆靖川的手臂,笑盈盈的亲密道。 结果穆靖川根本不吃这套,“躺好。” 云落冷脸贴了热屁股,瘪了瘪唇,依言躺好。 穆靖川看着云落过了半月,仍旧有着淡淡青色的腘窝,心头似乎有块石头压了过去,闷闷的。 明明自己也难受的厉害,却还是担心他会因为荣妃而心情不好。 也是,说好第一时间回去,结果他等到莲寂庵那头快马加鞭传回了消息,太阳落山才去的承风阁。 如何不叫人多想。 穆靖川垂眸给云落上药,动作尽可能的温柔细致,但似乎仍是感觉到指尖下的肌肤在微微发颤。 “疼吗?”穆靖川问道。 “啊、不疼。”云落下意识回道,旋即露出笑容:“陛下的动作很轻,嫔妾反倒有些痒。” 穆靖川的目光落在云落扬起的唇畔,将药膏递给驰海。 晚膳时也是这样,明明对荤食的阴影还未全然消散,但仍是强迫自己咽下,甚至露出笑容,一如此时。 是了,在泉流说完后,穆靖川才将先前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描摹出一幅真相。 但……这次云落说“发痒”,是真话,完全没想到穆靖川会自行脑补。 纯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穆靖川怜惜的搂着人入睡,翌日一早不仅让云落在龙床上多睡会儿,还下了一道命令—— “陛下不让我去请安?”云落蹙眉,“怎么好端端的又不让我去请安了?我的腿伤已经好了许多。” 一醒,就听了这么个消息。 多瑞摇头,只道:“陛下吩咐,若您不从,就只能下令将您禁足了。” 云落:? 看来这两天灌的迷魂汤药太猛了。 其实在十年前的难民营,她根本就没有看清穆靖川的脸,她只是被流民拥挤着跪倒在七皇子身前。 当时的她饿极,眼中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离得也远,根本不可能看清。 后来穆靖川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刚开始确实还挺感兴趣的,结果人都没见到,就被街道上汹涌的人群挤得她和同伴分散,她满心里只剩下脏话。 最后走到一处偏僻巷中,点了一碗馄饨,掏钱时发现荷包丢了。 幸好当时店家给她下完那碗馄饨也跑出去看热闹了,她脚下抹油溜走,隔了两天才找到机会出府将钱补上。 因着这事,云落不知在心里骂过几遍。 甚至每每遇上不顺心的事,尤其被府里的一些主子当面一套实则暗讽时,云落就会将她见过的最大掌权者——穆靖川在心里骂一遍。 但这都是以前了,并不影响她现在亦真亦假的编造故事。 想来,日后每逢下雨打雷,穆靖川都忘不了她了。 云落弯了弯唇,口中却苦恼道:“陛下真是的,不去请安,旁人不知又该如何编排我了。” 是个人都能瞧出云落的言不由衷,和她脸上挥之不散的羞涩与幸福。 多瑞笑道:“小主放心,奴才已经跑了一趟凤仪宫,已经同皇后娘娘禀告过,是陛下的吩咐。” 第110章 汪常在生产 荣妃被送往莲寂庵,而云落不仅得宠,还不用日日去凤仪宫请安,小日子别提有多舒坦了。 直到月末,云落的腿伤已然痊愈,正打算明日前往凤仪宫请安,再在宫中走动走动。 然至夜晚,在凄凉的秋风里,小东子匆匆进来禀告:“主儿,徽音殿的汪常在,发动了。” 云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汪常在要生了?” 小东子点头:“是。” “那……”云落起身在榻前转了一圈,“我们过去瞧瞧吧。” 国公府皆是如此,但凡有女子生产,府里上至正妻、下至妾室皆要过去瞧上一眼。 虽然大多数才到院外就会被请回,免得闲人太多,反而妨碍做事的下人。 不过宫中大,嫔妃有单独的庭院不说,再不济还能去正殿候着,说不定不会被请回。 总之无论是候着还是回来,礼不可废。 云落说完就往外走,摇翠连忙追上,“主子,加件外衫再去吧,晚间风大,免得着凉了。” 泉流落后一步,将外衫拿过给云落披上。 摇翠在旁补充道:“您不必心急,女人生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 “再且您还未经生育,只怕您刚到,皇后娘娘就得让您回来。” 被摇翠这么一说,云落才反应过来。 国公府也有这么个规矩,未经生产的女子,哪怕是奴婢,都会让她们尽可能的避开。 说是怕姑娘们沾染了产房的晦气。 但——云落知道,哪里是怕晦气,是怕未经生育的姑娘们见识过产房的痛苦叫声与血水后,从而惧怕生育。 在这一点上,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来得实诚。 云落按了按眉心,“我知道了,走吧。” 穿好外衫,云落等人到达徽音殿时,就见殿门处站着池琳,正同邓宝林说话。 因见着云落,二人止住话头,朝走近的云落行礼,“嫔妾/奴婢见过霄才人。” 云落摆摆手,问道:“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汪常在如何了?” “回霄才人,娘娘在竹轩阁;汪常在才发动不久,只怕要见着小皇子,要到明日了。”池琳一一回道,复而展露笑意: “长夜漫漫,不如您二位先行回宫,待汪常在诞下小皇子,再来一瞧。”池琳躬身做出请的姿势。 “池琳姑娘,既然娘娘在竹轩阁,那我们给娘娘请过安再回去。”邓宝林忙道。 池琳站在宫门前寸步不让,笑容疏离却让人挑不出错来,“邓宝林有心了,但竹轩阁人来人往,只怕冲撞到二位小主。” “二位小主的心意,奴婢会转达给娘娘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云落朝池琳笑道。 池琳朝二人行礼,“恭送二位小主。” 云落默然,带着人就离开了。 邓宝林慢了一步,看看云落,又看看池琳,最后跟上了云落的脚步。 二人没走多远,正好撞上匆匆赶来的班贵人和任宝林。 互相见了礼,问过徽音殿的情况后,便又各自分开。 直到—— 云落蹙眉转身看向邓宝林,“若我没记错,翠微宫并不在这个方向。” 第111章 墙头草 邓宝林快步跟上,谄媚笑道:“霄姐姐,当日之事实非嫔妃所愿,嫔妾也受了罚,您看能不能……” 云落蹙眉退后,做足了嫌弃的模样,叫邓宝林谄媚的话语噎在了喉间,不上不下憋得人难受。 “邓宝林说的话好生奇怪,我听不懂也不想听。”说罢,云落转身就走,丝毫不给邓宝林说话的机会。 但邓宝林却是个厚脸皮的,愣了两息又急忙追上:“霄姐姐……” 泉流冷脸将邓宝林挡住:“邓宝林僭越了。” “霄……”邓宝林又被噎住,嘴唇翕动两下,神色也随着变化,最后定格成笑容,“泉流姑娘……” 泉流退后几步,朝邓宝林行了个礼,便转身去追云落了,根本不给邓宝林说话的机会。 想都不用想,身后邓宝林的脸色该有多好看。 但这和云落没有丝毫干系,既然当初攀上了荣妃给她使绊子,这会子瞧着荣妃倒台,又想与她攀关系? 真以为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这般好当? 云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去后背了两首古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汪常在生了吗?”云落洗了把脸,清醒了一点后问道。 泉流摇头,“回主子,徽音殿还未传来消息。” “昨夜只有蕙昭仪陪皇后娘娘在徽音殿等着,约摸着亥时过半才回去休息。” “另外陛下也去了一趟徽音殿,待了一段时间。” 泉流大致将昨夜徽音殿的情况说了一遍。 云落点点头,让宫人随意给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垫了两口点心,便赶往凤仪宫请安。 但即便如此,因着跃金殿偏僻,路上花费的时间更多,云落仍是没能成为第一个抵达凤仪宫的。 但比她先到的也不多,就谈才人和邓宝林。 “嫔妾给霄姐姐请安。”没等云落落座,邓宝林就急忙起身问安。 云落淡淡应了一声,随意摆了摆手让邓宝林起身。 “呵。”谈才人蓦地嗤笑一声。 因着谈才人就坐在对面,云落瞥了她一眼,便端起茶杯润了润唇。 但邓宝林却是坐立不安,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但结果半个音都没敢吐出,干脆低头默不作声。 先前荣妃禁足,她还当是荣妃只是暂时跌了一跤,可谁知才不过半月,荣妃就被送去了莲寂庵祈福。 这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早知道如此,她何必去抱荣妃的大腿,再不济也该在解禁的第一日就去寻云落赔礼道歉。 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宝林欲哭无泪。 不多时,请安的嫔妃们陆续到达,皇后也从内殿走了出来。 众人行完礼又依次落座,蕙昭仪忍不住朝上开口:“徽音殿有嬷嬷、太医候着,娘娘不要太过操劳,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眼下青黑,哪怕抹了脂粉,仍旧没能全然遮盖。 “嫔妃诞子乃是宫中喜事,也是本宫分内之事。”皇后笑道。 众人见状,对汪常在的情况多少有了猜测,但究竟是感到喜悦,还是别的情绪,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112章 做客绯烟楼 这次请安没耽搁多少时间,众人依次从凤仪宫退出,云落追上蕙昭仪。 ——含光殿—— “早就想来姐姐宫中做客,没想到竟耽误到了今日。”云落摇头叹道。 “我就在这儿,你何时来都不晚。”蕙昭仪笑道,拉着云落在餐桌前落座,“来,尝尝我绯烟楼的手艺。” 蕙昭仪膝下有大公主,所以绯烟楼额外开辟了一间小厨房。 云落也不客气,请安前她就吃了两口点心,眼下正饿了,谢过蕙昭仪便坐了下来。 “嘉儿呢,怎么还没过来?”蕙昭仪坐下问道。 宫人回道:“回主子,公主她……” 没等宫人说完,蕙昭仪打断道:“叫嘉儿过来,这个时辰还赖床,实在没有规矩!” 蕙昭仪语气极重,就差没有将筷子拍到桌上了,宫人不敢再言语,忙退下去请大公主。 云落见状笑道:“大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儿是好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蕙昭仪缓和语气,“何况数她年长,须得要为后面的弟弟妹妹们树个榜样。” 云落笑笑,一边朝摇翠招了招手,一边道:“嫔妾近来无事,绣了两个荷包,送给姐姐与大公主,还望不要嫌弃。” 云落从摇翠手中拿过荷包,递给蕙昭仪。 “菊乃四君子之一,象征高雅纯洁,最适合姐姐不过了;这只珠绣的荷包,嫔妾想着小女儿家最喜欢亮闪闪的玩意儿,送与公主。” 正好大公主也在宫人的带领走了过来。 “母妃。”大公主先是唤了一句蕙昭仪,再朝云落行礼,“嘉儿给霄姨娘请安。” “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云落连忙起身将大公主扶起。 “多谢霄姨娘。”大公主起身,笑着道了句谢,便跑到蕙昭仪身边坐下,撒娇唤道:“母妃~” 蕙昭仪本还想板着脸再训两句,这下也没了脾气,只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蕙昭仪将珠绣荷包递给大公主,“瞧瞧,你霄姨娘绣的荷包。” 粼粼的珠光闪烁,汇聚成一幅栩栩如生的月下昙花图,好似还能闻到淡淡花香。 “好漂亮!”大公主赞道:“霄姨娘的手艺,比宫中顶尖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云落松了口气,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蕙昭仪干脆将母女二人身上的荷包换成云落送来的。 “不仅嘉儿喜欢,我也极喜欢,妹妹的手艺实在让人惊叹。”蕙昭仪夸得云落脸都红了。 用过早膳,因着大公主要去上学,所以并未多待,而云落二人也没再寒暄,顺势屏退宫人。 “妹妹圣眷正浓,我还担心你会瞧不上我了。”蕙昭仪感慨道。 云落面露惊色,旋即连忙道:“姐姐说的哪里话,纵是再得恩宠,也不能忘了往日的恩情。” “否则,与牲畜有何异?” 蕙昭仪拍了拍云落略显慌乱的手,笑道:“妹妹的人品我信得过,只是宫中……感慨一二罢了。” “对了,叶嫔那儿你是个什么章程,近来瞧着,叶嫔虽不如往年话多,但精神头却是极好。” 蕙昭仪顿了顿,“昨日,班贵人还问过我情况。” 云落明白,蕙昭仪是在说给叶嫔下药那事。 云落蹙眉沉吟,半晌想了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这么久了,想来叶嫔已不知换过几次被褥,药粉被带走也在情理之中。” 云落越说越觉得在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蕙昭仪却是叹道:“我在揽月轩只一人,但不代表班贵人也只靠着他得来消息。” 班贵人在揽月轩另有眼线? 云落捏紧手帕,面色发白道:“那、那该如何是好?嫔妾……” “罢了,”蕙昭仪摇头,“我来替你想法子吧。” 云落眼眸一亮,喜道:“多谢姐姐!” “嫔妾……”云落眼眸一转,想到了报恩的法子,只刚开口又不舍了起来,但还是一咬牙道: “今后嫔妾若有机会陪着陛下在宫中走动,嫔妾定先来告知姐姐一声。” 蕙昭仪一愣,随即失笑道:“你倒是大方,你就不怕我分薄了陛下对你的恩宠?” “姐姐信得过嫔妾,嫔妾自然也信得过姐姐,”云落笑得坦荡,“若陛下对姐姐恩宠有加,姐姐不会忘记嫔妾的。” 第113章 稳婆都是干什么吃的 蕙昭仪轻笑,“你若是有心,就让嘉儿同你多走动走动。” “好,”云落轻轻松了口气,“只要大公主不嫌弃嫔妾,嫔妾的乘风阁永远为大公主扫榻以待。” 云落只当自己听明白了第一层意思:蕙昭仪想要大公主多多在皇帝跟前露面。 至于大公主多露面后,皇帝会不会因此多来几回绯烟楼,她只当自己愚钝。 见云落应下,蕙昭仪唇畔的笑容稍稍加深,只是还不待她说话,就听宫人通传道:“主子,班贵人来了。” 待班贵人唤过蕙昭仪后,云落起身给行礼。 “听闻妹妹在绯烟楼做客,我便赶紧过来了。”班贵人对云落笑道。 云落也跟着笑,只是今日显然是个多事之秋,她才刚张口,又有宫人匆匆进来禀告:“主子、班贵人、霄才人,徽音殿的汪常在难产了。” 众人一惊,蕙昭仪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回主子,听闻是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蕙昭仪满脸惊疑,“半月前稳婆就进宫候着了,这么长的时间竟无一人发觉胎位不正?!” 嫔妃生产,稳婆提前半月乃至一月进宫候着,一来是万一提前生产,不必临时去宫外请;二来也是防止胎位不正,稳婆可在生产前将胎位调整过来。 结果临到这紧要关头,竟说胎位不正?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二位妹妹同我一并前往徽音殿瞧瞧吧。”蕙昭仪起身道。 云落二人自无不同意,哪怕去了仍旧在殿前就被拦下劝回,但既然听到了这则消息,哪有不去之理。 三人匆匆外出,正好碰上隔壁清源阁的慕美人,干脆一并前往。 如先前一般,除了蕙昭仪,云落三人被池琳拦在殿外。 “汪常在如何了?” “小皇子可有事?” “皇后娘娘有没有重新去宫外请稳婆?” 班贵人一连三问,但池琳只一句:“徽音殿有皇后娘娘坐镇,还请三位小主先行回宫。” “你——”班贵人显然被气到了,面色青白。 云落见状,上前劝道:“班姐姐,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吧,有皇后娘娘在,想来汪常在定能母子平安。” 班贵人是世家贵女,向来温婉知礼,情绪难得如此剧烈起伏,现下被云落一劝,也深吸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奴婢知道小主是担忧汪常在,这份心意,奴婢到时会替您转达的。”池琳也行礼道。 又递了一层台阶,班贵人没再说什么,只目露担忧的朝竹轩阁的方向望了一眼。 “班姐姐,走吧。”云落扶上班贵人的手臂。 班贵人点点头,似是低头叹了口气,搭着云落的手离开。 慕美人没有多话,也跟着一并离开。 身后若有似无的痛呼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只余下秋风卷落叶的簌簌声。 “我方才,有些失态了。”路上,班贵人蓦地道。 “女子生产本就犹如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何况汪常在这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云落摇头叹气,“姐姐是性情中人。” “唉。”班贵人怅然长叹。 慕美人却是不耐烦了,“嫔妾先行回宫了,就不陪班贵人和霄才人了。” 班贵人见状,便道:“妹妹也回去吧,不必陪我走了,日后有时间,可常来我琉璃宫走动。” 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慕美人似乎笑了一声,但等云落看去时,慕美人仍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云落收回目光,对班贵人笑道:“嫔妾一定常来。” 第114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这两日倒是阳光明媚,方才路过御花园,云落还瞧见不少开得绚烂的菊花。 只可惜,无人欣赏。 云落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临近午时,正打算用膳,就见小轩子走了进来: “主子,汪常在生了,是个小皇子。” 云落面上一喜,起身就吩咐道:“摇翠,你去库房将准备好的……” 然而话音未落,云落就被小轩子打断:“……主子。” 云落这才发现,小轩子的脸上并无笑意。 “主子,汪常在殁了。” 云落一惊,跌坐回榻上,喃喃自语:“殁了?” 认真算起来,她与汪常在相处的时日,也就半月前的中秋晚宴后,那时还约好有时间要坐在一起聚聚。 然而,都没等到下次见面。 云落只觉指尖发凉,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摇翠,”云落嗓音艰涩,“你过去瞧瞧,徽音殿是个什么章程。” 摇翠悄声退下,连同小轩子一起,俩人的脚步声几若未闻。 不止她二人,室内站着的泉流与何花更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云落又缩回了榻上,低头瞧着落到手上的一点斑驳光影,秋日的阳光似乎已无半点温度。 “这几日,都穿的素净些吧。”半晌,云落开口道。 二人应是,泉流道:“奴婢这就去嘱咐她们。” 何花想了想,上前道:“主子,先用午膳吧,不然待会儿冷了,再热一遍味道就差了。” 云落点点头,用了半碗就停下了筷子。 何花想劝着再用点,被泉流使了个眼色拦了下来。 午后多备些点心就是了,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必要在正伤心时劝。 其实云落并未特别伤心,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世上的女子除了褪去三千烦恼丝做尼姑,几乎没有不用承担生育之苦的。 更遑论是她这样没有家世的后宫嫔妃。 云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下意识摸向小腹,再养两年身子,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的一举得男。 也不知道翻了多久,就听房内传来细微的动静。 “是摇翠回来了吗?”云落问道,掀开帘幕往外瞧。 摇翠本以为云落还在午睡,听到这话连忙上前行礼,“主子。” “回禀主子,导致汪常在难产,是其中有一稳婆对汪常在有旧怨,所以故意将推腹使其胎位不正。” “旧怨?”云落疑惑,“据我所知,汪常在与人为善,怎会与人生怨?” “何况稳婆进宫才半月,汪常在能做出什么天大的仇怨,以至让她在生产上动手脚?!” 云落气得都砸了下床。 “据那稳婆所言,是她有一娘家侄女在宫中当差,因为不小心折了一枝花而被汪常在罚跪,正好后来下雨,小宫女淋雨后便发热逝世了。” 云落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这理由乍听似乎合理,但只要稍微动下脑筋,便觉得可笑。 先不说是不是确有此事,就因为一个娘家侄女,而对嫔妃、皇子下手?要是没被发现还好,现下被发现了,最轻也得连累家人全部人头落地。 许是云落的表情太明显,摇翠解释道:“说是只想要汪常在吃些苦头,没成想竟丢了性命。” 云落摆了摆手,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管汪常在的死因究竟是为何,都与她无关。 “小皇子可有安排了?”云落深吸一口气问道。 “竹轩阁早就备好了奶娘与一应伺候小皇子的宫人,至于小皇子日后记在谁名下,目前还未有消息流出。” 云落点点头,“你派人多注意那边的动向,一有消息就赶紧报给我。” “奴婢知道,主子放心,”摇翠上前给云落掖了掖被角,“主子再睡会儿?” 云落摇头起身,“睡不着了,看会儿书吧。” 三日后,徽音殿接了圣旨,汪常在追封为婕妤下葬,三皇子交给同殿的韵贵人抚养,并擢升为韵嫔。 “韵嫔姐姐真真叫人羡慕。” 凤仪宫内,妃嫔汇聚一堂给皇后请安,刚给皇后行完礼落座,就听慕美人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 的确叫人羡慕,前不久韵嫔才升了位份,现在又升,还成了宫中唯一一位膝下有两名皇子的嫔妃。 韵嫔拿手帕按了按嘴角,却是叹道:“是陛下与娘娘怜惜三皇子,不忍他刚出生见风,这才就近交予我抚养。” “韵嫔妹妹何时这般谦虚了?”叶嫔忍不住开口:“似乎自打荣妃离宫,妹妹就愈发少言寡语。” 应该说自打荣妃离宫,没几日又翻了她的牌子后,叶嫔不仅一扫往日病气,甚至隐隐有往日跋扈的模样。 不过荣妃离宫,对韵嫔的妨碍并不大,毕竟如今她虽侍寝次数不如云落,但论恩宠,满宫里谁能比得过她? 所以韵嫔听了这话都懒得争锋相对,倒是谈才人忍不住扫了二人一眼,迟疑道:“如今该是韵嫔姐姐唤叶嫔姐姐为妹妹了吧?” 第115章 不安 慕美人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二人如今虽同处嫔位,但韵嫔膝下有子又有封号,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韵嫔的地位都比叶嫔要略高一筹。 其实单凭凤仪宫安排的座位也能看出,如今的叶嫔已经坐到了韵嫔之下。 所以叶嫔当即就变了脸色,讥讽道:“我不及妹妹,痴长几岁,满宫里的好姐姐却多的是,就连不过二八年华的霄才人,妹妹也得称一句‘姐姐’。” 云落被封为才人,本就是谈才人心中之痛,如今被叶嫔直白指出,向来端庄的神色也出现了裂痕,但这次她没再如中秋晚宴那般失态,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 “霄才人有陛下亲赐的封号,嫔妾本就该唤一句‘姐姐’,不劳叶嫔指点。” 这番话说的好听,但若是谈才人能将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上的青筋收回,就更好了。 但叶嫔向来是个掐尖好强的性子,听不得半点不如意,搭上扶手身子微微前倾,做足了继续反击的姿态。 “噔。” 杯盏落到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叶嫔下意识循着响动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抿了抿唇,微倾的身子直了回去。 上首的皇后正一脸肃容,眼下似透着青黑。 虽听闻皇帝因稳婆一事斥责了皇后,但皇后终究是皇后,叶嫔就算是得宠时,也不敢在皇后不虞时去自讨苦吃。 “过几日是重阳节,太后的意思是阖宫皆去熙台行宫登高望远。”皇后淡淡道。 此话一出,下首的嫔妃们皆是面露喜意。 宫中的日子奢靡华贵,但每每一抬头就只能瞧见被四方宫墙切割成块状的天空,心头总是难免易生憋闷之感,如今能外出走走,哪怕只是去行宫,都叫她们欢欣雀跃。 “不过,”皇后话音一转,“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尚且年幼,韵嫔此次留宫。” 韵嫔的喜意一凝,“是,嫔妾定会好好照顾两位皇子。” 有得必有失,嫔位可比一次出宫重要多了,她不至于连这点都拎不清。 再且,若真让她跟去行宫,她反而还放心不下。 那三皇子在汪婕妤腹中憋了太久,虽然被稳婆与太医拯救了回来,但身子骨比起二皇子来不知差了多少。 她的嫔位是因为三皇子而来,若是三皇子在她集盈轩没几日就殇了……一想到这,韵嫔心中便觉沉重。 韵嫔的懂事让皇后点了点头,又道:“重阳节登高望远,亦有祈福之意,这几日本宫会让内务府将你们各自宫中都好生清理一番,清清爽爽的,才好叫神灵赐福。” 众人面面相觑,多半也猜到了真正原因—— 今年先是皇后小产,再是永宁宫上空乌鸦盘旋,现下又有汪婕妤难产而亡,的确需要好好除除晦气。 众人一齐应声,没敢在这事上唱反调。 皇后吩咐完这几桩事,便摆手让众人都散了。 云落一回宫就将摇翠唤到跟前来,“趁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之前,你先带人将乘风阁上上下下都清理一遍,尤其是库房,不要叫人钻了空子。” 摇翠点头应下,见云落凝眉似有不安,宽慰道:“主子放心,内务府来人那日,奴婢也会仔细盯着的。” 摇翠的办事能力,云落自然是放心的,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安。 第116章 花中藏麝香 内务府来人很快,才至巳时,就到了跃金殿。 摇翠都还没来得及将乘风阁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但万幸的是,内务府只是带着人检查清扫了一遍,甚至因为云落才入住不久,都没有什么破败腐朽的物件需要更换。 将人送走后,云落松了口气,心道许是自己太谨慎了,若皇后是个坏的,也不至于借着此事动手,未免太愚蠢了。 “主子,玉酿阁近日新出了流香液,奴婢给您取一盅来?”泉流提议道。 “白日就饮酒,会不会太放荡了?”云落轻斥了一句,随即又道:“也好,反正今日也无事了,你们也陪我喝点儿。” 泉流高兴应下,谁料那流香液还未取来,就见小东子焦急跑了进来,“主子,出事了!” 云落被他喊得心头一跳,捂住心口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是、是……”小东子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来道:“是叶嫔!” “内务府在望泉馆的花坛中翻出了一物,异香扑鼻,经太医查证,乃是麝香。” 琉璃宫望泉馆是班贵人的寝宫,而摇华宫揽月轩才是叶嫔的寝宫。 “望泉馆挖出麝香,同叶嫔有何关系?难不成……”何花话音未落,就自发闭了嘴,显然已是有了猜测。 小东子咽了咽唾沫,“负责照料花坛的宫人已经承认,是叶嫔吩咐她埋在花坛里的。” 云落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问道:“叶嫔已过去了吗?” 小东子点头。 云落起身,朝外走去。 谁叫她与叶嫔同出叶国公府,叶嫔出了事,她是万万逃不了干系的。 “你将事情完完本本同我说一遍,不要有任何缺漏。”云落目不斜视道。 “是。”小东子上前几步,代替摇翠扶住云落的手。 花坛就在班贵人寝卧的窗户外头,班贵人平日最爱倚在窗旁的贵妃榻上看书。 以前班贵人虽也说过花坛里有些植株容易枯死,但照料花木的宫人以那些植株珍贵娇嫩为由搪塞了过去。 此次内务府来查,也发觉了那处花丛不对,本只是问一句,谁知那宫人竟神色有异,惹人生疑。 “……这一挖,便从中挖出了一用布包裹着的麝香。” 云落眉头紧锁,她来后宫这么久,从来只听说叶嫔与荣妃有仇,怎么叶嫔与班贵人也有仇? 若说班贵人让她给叶嫔下药,许是叶嫔以前受宠时,言语不当惹过班贵人,但叶嫔对班贵人的仇恨又是从何而来? 遭人陷害? …… 云落将心头的各种猜测压下,招手让何花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琉璃宫—— “霄才人,皇后娘娘正在处理宫务,还请您移步,改日再来探望。” 云落才至琉璃宫门前,就被守门的宫人拦下。 云落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劳烦公公通传一声,我定不会打扰皇后娘娘处理政务。” 摇翠口中附和,同时借着身形的遮掩,从袖中掏出塞了银钱的荷包递过去。 宫人不动声色的掂量了下荷包的重量,这才笑道:“霄才人说的哪里话,替主子通传是奴才的应为之事,不过——” “奴才不敢保证,皇后娘娘会不会应允。” “只要公公愿意通传就够了。”云落道。 没一会儿,宫人去而复返,朝云落拱手道:“回才人,皇后娘娘正忙,还请您移步。” 此话一出,云落脸上的忧心与失落几乎是藏也藏不住,可也只能道:“多谢公公。” 云落想了想,吩咐小东子道:“你在这等着,若是皇后娘娘,或是叶嫔从琉璃宫出来,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第117章 来往 云落离开后并未急着回宫,而是就近选了处亭子坐了进去。 “小主!” 远远的就听闻有一道含着哭腔的嗓音迅速逼近—— 若绯。 若绯同藏黛一样是叶嫔身边的二等宫女,但她素来独来独往,所以云落在揽月轩的那段时日,极少与她打过交道。 “小主,”若绯一来就扑到在云落身前,“求您帮帮我家主子,我家主子绝不可能去谋害班贵人!” 云落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你快起来,姐姐出事,我责无旁贷,只是……” 云落叹气,“我刚去了琉璃宫,但皇后娘娘并不允我入内,我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 “倒是你,怎么在这时过来了?” 说着,云落看了眼跟在若绯后头,落后几步的何花。 先前云落吩咐何花,就是让她跑了一趟揽月轩。 何花朝云落点头,但不待她说话,就听若绯抽噎道:“小主,您的吩咐,藏黛已带人去检查了,奴婢是特意过来寻求您的帮忙的。” “唉,”云落急得都要原地打转了,“……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琉璃宫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我现在一概不知,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主子别急,”摇翠稍用些力扶着云落坐下,“只要揽月轩不出事,叶嫔小主就出不了事。” 这话是对云落说的,更是对若绯说的。 今天这事不知是琉璃宫出了纰漏,还是皇后出了纰漏,导致消息早早的就传了出来,这才让云落有机会去揽月轩递话: 赶紧检查揽月轩有没有遭人“栽赃陷害”的物证,若有,赶紧处理! 只要揽月轩不出纰漏,仅凭望泉馆宫人的一面之词,是无法给叶嫔定罪的。 可若绯却没听懂似的,仍鼓起勇气哭求道:“您有法子的!” “霄小主,您去求陛下,陛下对您恩宠有加,只要陛下一句话,我家主子就能全身而退!” 云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问道:“真是姐姐做的?” 若绯愣了一下,旋即赶紧摇头,“没有,主子没做!” “那为何要求陛下?”云落皱眉,“既然姐姐没做过,你们只管守好揽月轩。” “贸然去请陛下,反倒易生不必要的麻烦。” “清者自清。”云落一字一句道。 “小主……”若绯抖了抖唇瓣,见云落皱眉肃容,只得不甘心的闭了嘴。 “姐姐快回去吧,”何花将若绯送出亭子,“现在揽月轩只藏黛姐姐一人,只怕她忙不过来。” 若绯走后,云落也没心情继续在亭子里待着,带着摇翠和何花回了乘风阁。 反正她待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回去吃两口饭,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主子。”云落一回宫,泉流就迎了上来,伺候着用完午膳,这才问道:“主子,望泉馆是个什么情况?” 云落摇头,没说话,起身径直回了寝卧。 摇翠见状,给泉流使了个眼神,而何花则跟在云落后头。 “这段时间,小珍可还好?”云落坐在榻上问道。 何花点头,“主子放心,您吩咐的……” 云落扫了何花一眼,“我问的是,小珍近来可好?” “……好!”何花反应过来,“小珍与您有旧情,整个瑶华宫就少有不捧着她的,就连向来看您不顺眼的浅碧,也在前些时日陛下翻过叶嫔牌子后,对她友善了不少。” 云落眸光微动,轻笑了一声。 第118章 头脑风暴 何花没明白云落是在笑什么,想了想赶忙道:“小珍知道自己能有今日是因为什么,绝不会因为揽月轩的一点蝇头小利而背叛主子!” 云落无奈失笑,屈指弹了下她的眉心。 “你与小珍我再放心不过,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话,何花捂住额头傻笑,云落摇了摇头,吩咐道:“你让摇翠准备些东西,待望泉馆的事了,我要走一趟揽月轩。” “望泉馆我也得去一趟。”云落又道。 何花点头应是。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小东子从琉璃宫回来。 “主子,皇后派人去了揽月轩搜查,但似乎并未查出有用的物证,所以暂时将养花的宫人送进了慎刑司,叶嫔则暂时禁足,由内务府看管。” 云落屈指轻敲,沉吟片刻道:“摇翠,你去一趟绯烟楼,问问蕙昭仪。” 摇翠应是,很快便去而复返。 “主子,蕙昭仪说,此事她并不清楚,不过只怕班贵人与叶嫔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有,”摇翠顿了顿,“蕙昭仪让您仔细斟酌,您夹在中间,定是左右为难。” 云落闻言嗤笑,一个个都想从她身上榨出油水来,一个个又还想叫她左右为难。 简直笑话! “你说,我该如何处理?”云落问道。 摇翠沉吟,她已经知道云落当初是攀上了蕙昭仪-班贵人这条路子,若只这二人,云落有恩宠,叶嫔有国公府,翻脸不认人也无所谓。 但偏偏班贵人身后站着太后,而云落又不可能与国公府断绝关系,的确叫人头疼。 思索片刻,摇翠朝何花看了一眼。 云落的目光跟着动了一下,了然道:“何花,你先退下。” 待何花离开,摇翠才道:“主子,奴婢觉得,您不能放弃班贵人这条路。” “陛下孝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一般都会顺着太后。” “您若是能借着班贵人的东风,在太后面前留下好印象,想来日后的路也能走得更顺畅些。” 云落低眸瞧着逐渐昏黄的日光,听着摇翠的分析,一言不发。 摇翠抿了抿唇,又道:“至于那叶嫔……性子嚣张跋扈,宫中就少有喜欢她的,哪怕今年被陛下冷落,但奴婢瞧着,似乎并未有过多少反思。” “依奴婢所见,不如放弃叶嫔这条路。” 云落抬手给摇翠倒了杯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但指尖摩挲着杯壁,半天没有喝上一口。 摇翠喝完了水也不催,只低头静静站在一旁,任由云落斟酌。 半晌,才听云落似叹道:“我来自叶国公府,不可能真的与叶嫔断绝关系,若真这般做了,只怕宫中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我给淹没。” 她想一路往上爬,不能只凭皇帝的恩宠,声望也是极重要的。 另外,万一皇帝也不喜她背叛旧主的行为,那她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你过来。”云落朝摇翠招了招手。 摇翠附耳过去,随着云落的话语,神色逐渐凛然。 “主子的法子极好,可谓是一箭双雕,但……” 但实施起来,极有难度。 既想控制住叶嫔,又想替叶嫔除掉浅碧与小丘子,可问题是,她们在揽月轩就一个裴小珍能用。 就算此事真成,云落也没留下任何把柄,但小丘子却是个难点。 小丘子是蕙昭仪的人,这一套连招下去,蕙昭仪怎么可能不怀疑云落? 除非…… 摇翠心中有了主意,“您不如直接将这法子献给班贵人,由她们去吩咐小丘子是办事,您再让裴小珍留下‘证据’。” 第119章 波涛汹涌终将归于平静 等到云落去揽月轩与望泉馆走动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之所以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并非因为重阳节登山望远而耽搁,也并非因为叶嫔的事迟迟没有定论。 而是因为慕美人。 或者按照如今的称呼,该唤一句“庶人慕氏”才更合适,亦或是“死人”。 叶嫔藏药谋害班贵人一事,皇后早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是慕美人从中作梗。 她既不喜班贵人“故作清冷”的姿态,更恨叶嫔以往的目中无人,便想了这么一招一石二鸟的法子。 只是被她收买的养花宫人实在不是个嘴严的,在慎刑司的严刑拷打下,还是将她给说了出来。 但真正让其一杯毒酒了断性命,是皇后顺着慕美人这条线,顺藤摸瓜的发现,汪婕妤的丧命也与她逃不了干系。 宫中一时风声鹤唳,就连好不容易能够前往行宫看看不同的风景,都叫众人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要不是因为下个月是皇帝生辰,只怕这低沉的氛围还要延续好一段时间。 在前往揽月轩之前,摇翠低声问道:“主子,既然已经查出是慕氏所为,您还要同班贵人献计吗?” 云落搭上摇翠的手,唇畔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班贵人与叶嫔之间,岂止这一桩恩怨? 虽然她在揽月轩待了一段时日,只知叶嫔憎恨荣妃,并不知班贵人与叶嫔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仇怨,但班贵人对叶嫔一出手就是置之于死地,至少能说明班贵人是恨叶嫔的。 说起叶嫔,她床铺上的“药”,蕙昭仪已经借由此次的清理,让小丘子通过浅碧,提议将寝卧仔仔细细的清扫过一遍。 那点药粉,顺理成章的被清扫了出去。 毕竟叶嫔以为的下药真凶已经被罚去了宫外当尼姑,她自然没必要继续整日装作虚弱的模样韬光养晦。 可班贵人只以为是此次的缘故,所以云落并不觉得,班贵人会就此轻易的放过叶嫔。 “快走吧,想来叶嫔也正等着我上门。”云落淡声道。 ——瑶华宫—— 云落还没走到揽月轩,就见叶嫔带着深红与浅碧走出来迎接了。 “今儿个你怎有空过来了?”叶嫔亲密的拉过云落的手,笑着问道。 这些日子俩人虽未私底下走动,但每日请安后却时常走在一处闲聊两句。 自打在望泉馆麝香一事中,云落及时派何花过来嘱托藏黛管好揽月轩后,叶嫔对云落的态度瞧着已有了几分真心。 “嫔妾早就该来了,只是时机不对,一拖再拖,拖到今日才来,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才是。”云落讨好道。 话落,云落有些紧张朝摇翠看了一眼,嗫喏道:“……嫔妾、嫔妾带了些物事,姐姐前些日子受了委屈,嫔妾想着……” “一点微末心意,姐姐不要嫌弃。” 说话间,俩人已进到揽月轩落座,摇翠闻言让人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叶嫔面色一僵,显然已是想到了云落初次送礼时的场景,那一巴掌下去,差点断送了陛下对她的恩宠。 “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叶嫔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复又轻咳两声,“不过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若是叫你原模原样的回去,反倒平白叫人以为我们之间生了嫌隙。” 揽月轩宫人见状,知趣的上前将云落带来的礼收下。 “姐姐不嫌弃就好。”云落高兴笑道。 第120章 不开窍的叶嫔 揽月轩一如既往,高几上的花瓶中插着时兴的鲜花,香炉中燃着袅袅青烟,丝毫瞧不出这是一个并不受宠且才被牵扯进一桩事件中的嫔妃。 云落捏起一块糕点,莹白的指尖搭在粉糯的糕点上,半晌不见有动作。 “怎么了?”叶嫔问道:“这糕点不合口味?” 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就要尝尝味儿。 云落连忙道:“不是糕点的问题,是……” 叶嫔神色一动,云落无法,只得低声询问:“姐姐、姐姐以往可是得罪了慕美、慕氏?” 叶嫔一听到这人就心气不顺,当即就将糕点扔回了盘子中,扭头斥道: “这做的什么破点心,现在连御膳房都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浅碧赶紧示意藏黛上前将点心撤下,自己则笑道:“主子息怒,御膳房哪敢对您不敬。” “应是这点心拿过来已过了一段时间,所以味道不如刚出锅时好,奴婢这就让人重新拿几碟子过来。” 叶嫔没好气的嗔了浅碧一眼,“原是你惫懒了。” 在此期间,云落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主仆二人唱做念打。 深红见状,给房中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又给云落换了杯茶水,才站到叶嫔身边道: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气,但不妨仔细想想霄小主说的话。” 叶嫔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就被深红截过话头。 “霄小主,劳烦您再说说,您为何会担心我家主子曾得罪过一个死人。”深红冲云落笑道。 要不是当丫鬟的这些年,云落已经学会了表情管理,此时只怕是要将心里的脏话摆在脸上了。 云落面上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左右瞧了瞧,最后还是不放心贴在叶嫔耳边道:“慕氏原是皇后的人。” 叶嫔眉心一跳,明白了过来。 但很快叶嫔就反驳道:“若是皇后吩咐,她怎可能让慕氏暴露,只怕是那罪奴一指证我,就得急哄哄的给我定罪。” “你别多想,皇后乃是国母,从不会因为私情而坏了她秉公处理的原则。”叶嫔的神情似有几分戏谑。 叶嫔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落自然不好继续下去。 她是觉得此事奇怪的很,皇后虽出身不够高贵,但掌管后宫多年,又素有贤名,显然对处理宫务已是得心应手,不该犯这种最低端的错误—— 没有及时将揽月轩控制住,让她有机会派人去提醒,让揽月轩有机会上下戒严。 是皇后在处理汪婕妤一事上耗费太多心神,一时没想起来,还是故意让揽月轩钻空子? 不过叶嫔话已至此,她再问,显然也不会有结果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云落讪笑道。 叶嫔轻哼,“你只管好好打理你的承风阁,不要让人钻了空子,你的路就还长着。” 云落笑着应下。 叶嫔忽地撇了撇嘴,吩咐道:“去书房将那首诗取来。” 这话显然是打了深红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及时控制住了表情,但稍纵即逝的惊讶还是被云落看了个正着。 很快,云落就明白了深红为何惊讶—— “陛下往年这些时候常去抱香亭附近,你将这首诗背熟了,就过去多走动走动,若是陛下去了,你找机会将这首诗念给陛下听。” 叶嫔点了点已经呈到几案上的诗句: 第121章 区区贵人 “人间秋香乘风起,一枝先占广寒宫。月色满庭人未眠,数声鹊惊子夜逢。”云落拿起宣纸,一字一句将其轻声念出。 云落虽没读过几本书,但这首诗的意思几乎是跃于纸上—— 月夜桂香,佳人相逢。 “这首诗……” 云落放下宣纸,迟疑开口,但还没等她说完,叶嫔主动道: “此诗乃是我与陛下同作。” 叶嫔说这话时微抬下巴,颇有几分傲气。 不怪她如此,叶府大小姐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 作诗,信手拈来。 “嫔妾知道了,这几日定常在抱香亭附近多多走动。”云落将宣纸折好,妥帖放在怀中。 对于云落的上道,叶嫔满意的点了点头。 深红仔细瞧过云落的表情,见她眉眼间并无半分不情愿,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家主子还是太直白了些。 “姐姐,我们要不要去望泉馆坐坐?”云落喝了口茶,抿唇问道。 “望泉馆?”叶嫔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云落见状连忙解释,“嫔妾想着,藏香一事将您与班……” 话音未落,就被叶嫔厉声打断:“开什么玩笑,你是叫我上门给班贵人赔礼道歉?!” 云落连连摇头,可叶嫔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怒道: “要走动,也是班贵人来我揽月轩!” “我知你与蕙昭仪皆是奴婢出身,所以我理解你与她走得近,但不代表我也要同你二人一般,去讨好区区一个贵人!” 区区一个贵人? 貌似贵人也就比嫔位低半阶…… 更别提背后站着太后,每月基本固定能见到皇帝几次,而叶嫔呢,还得靠她来争宠。 云落忍不住腹诽,但面上连句解释都不敢,甚至坐都不敢坐了,起身就是认错,“嫔妾错了,姐姐别生气。” 深红与浅碧也在一旁劝,叶嫔这才勉强消了怒火,瞪了一眼云落便作罢。 “时辰也不早了,承风阁偏远,你这时回去还能正好赶上午膳的点。”叶嫔下逐客令。 云落表情一僵,随即低头行礼告退。 深红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叶嫔,跺了跺脚连忙去追云落。 “霄小主,请留步!” 这时云落已走到游廊,搭着摇翠的手就要离开,听到深红的呼声,疑惑回身,“怎么了,可是姐姐还有事要吩咐?” 这话说的深红莫名羞臊,“霄小主,主子给您也备了一份礼,您稍待会儿,宫人已经去取了。” 云落一怔,而后露出了然的笑容,拉住深红的手摇头道:“你不必如此,她……姐姐是个什么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我不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心生芥蒂。” “不是……”深红愁的都想叹气,“这礼真是主子一早就备好了,只是她方才忘了,这才叫奴婢赶紧追上小主。” 云落,只当自己信了。 说话间,宫人已捧着托盘走了过来,云落略一扫眼,就已估算出这份回礼的价值。 不多不少,恰恰好比她送来的礼重上一点。 赚了,云落心道。 云落让摇翠等人接过回礼,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想了想对深红道: “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同姐姐道声谢。” 深红屈膝应是,起身后应是还想说话,但云落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搭着摇翠的手,转身走了。 第122章 安插人手 “主子。” 云落刚回到承风阁坐下,就见何花一脸神秘的走近。 云落随手将不该在的宫人打发下去,“小珍那儿可有查出什么问题?” “小珍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盯着小丘子,其他人也尽可能的没落下,但半个月来……”何花苦闷摇头,“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云落屈指轻敲桌面。 那日她吩咐何花前往揽月轩,不仅要她转达藏黛守好揽月轩,更是要其暗中嘱托裴小珍,盯住许丘。 因为,她怀疑此事乃是班贵人自导自演。 虽从叶嫔的反应来看,她与班贵人往日无仇,但就叶嫔那个性子,只怕是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可许丘没有动作,是此事乃是班贵人一人所为,蕙昭仪并未掺和其中;还是此事当真是慕氏所为? 云落凝眉苦思,半晌也琢磨不出个头绪来。 但再让她心生疑惑的,还是皇后将慕氏给揪了出来。 慕氏再无脑,也跟随了皇后几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有时也需要这等无脑之人在前头唱白脸,皇后在后头唱红脸。 虽还有个奚贵人,但只怕没那般好用。 ……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她不信皇后没法子替慕氏隐瞒。 总不能真如叶嫔所言,皇后为人正直,从不因私情断案? 云落揉了揉眉心,不让自己继续做无用功。 “主子。”摇翠适时上前,给云落换了杯茶水,笑道:“奴婢有一桩事要同主子禀告,应当能算是个好消息。” “哦?”云落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奴婢在永宁宫安插了一人,目前正在掌事姑姑手下做事,想来日后少说也能成为个二等宫女。” 云落眼眸一亮,她早就有此想法,只是苦于入宫的时日太短,手中无人可用,却不想摇翠直接送了她一份大礼。 “可信吗?”云落问道。 摇翠点头,“奴婢对她,曾有赠药之恩。” 云落心下了然,宫人得病,除非受到主子关照或是攒了些银钱能去太医院求医问药,否则就只能听天由命。 哪里只是赠药之恩,分明是救命之恩。 云落面露喜色,何花却满头雾水,不由问道:“主子,荣妃不是都被贬去宫外了吗?咱们何苦还要往头安插人手?” “依奴婢看,韵嫔才是劲敌。” “韵嫔?”云落摇头,“她膝下有二三皇子,日后定不容小觑,但你觉得,集盈轩是这般轻易就能安插进人手的吗?” 这话何花反驳不了。 自打三皇子给了韵嫔,集盈轩不仅添了汪婕妤的旧人,就连太后都派了人手过去,只为好生呵护生来体弱的三皇子。 如今的集盈轩,说是铁桶也不为过。 “可是,”何花仍旧皱眉不解,“那也必要在永宁宫浪费人手啊?” 云落没忍住戳了下何花的额头。 “若荣妃当真一去不返,皇后与太后何苦借着阖宫清扫的由头,将永宁宫上下的奴仆换了个遍。” 何花后知后觉的瞪大眼睛。 “可、可荣妃不是因为不祥才被打发去莲寂庵祈福的吗,不祥之人怎能侍奉陛下?” 云落摇头嗤笑,“乞丐能称皇、妖物能成仙,荣妃时来运转,又算的上是什么稀奇事。” “你呀,且跟着摇翠好好学着吧。” 何花应了一声,尚有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懊恼。 摇翠见状忍不住道:“我比你痴长十来岁,若懂的不如你多,岂不是白活这些年了。” 何花低低应了一声。 说来也巧,主仆几人才说完“人手”,午后内务府就带着宫人上门了。 “奴婢拜见小主。”为首的荭桠嬷嬷上前跪拜。 荭桠嬷嬷乃是内务府的掌事嬷嬷,云落哪能让她下跪,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托住她的胳膊。 “嬷嬷快起,真真是折煞我了。” “小主客气了,您是主,奴婢是奴,该向您行礼的。”话虽如此,但荭桠嬷嬷并未坚持一定要行跪拜礼。 第123章 澄秋 “嬷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承风阁?”云落朝荭桠嬷嬷身后扫了一眼,“还带了这么多人。” 说罢,云落示意摇翠看茶。 但荭桠嬷嬷哪敢与宫里的小主平起平坐,最后让人给寻了个绣墩坐下,足足比云落矮了半截身子。 “小主宫中差了两名洒扫宫人,奴婢早就该来了,”荭桠嬷嬷露出歉意,“只是近来事多,一天天拖下去竟拖到了今日,还望小主恕罪。” 彤彤早前被云落打发回给慕氏,如今慕氏命丧黄泉,想来她的日子极不好过;另一人是韵嫔的眼线小卓子,也在前段时日安了个生病的借口,将他打发了出去。 先前只少了个彤彤,还勉强够用,现在又少一人……不过—— “嬷嬷言重了,殿里的芳姑姑与茂才公公极好,每日都指派宫人过来搭把手。您瞧,”云落指了指屋内的陈设,“井井有条。” “不过您来也好,我这儿补充了人手,就不必日日让芳姑姑二人费心了。” 云落话音刚落,摇翠适时上前给荭桠嬷嬷手中塞了一个荷包。 荭桠嬷嬷笑容不变的收下鼓鼓囊囊的荷包,“小主说的是。” “都进来吧。”荭桠嬷嬷回头扬声道。 六名宫女六名太监依次入内,跪地叩首齐声道:“奴婢/奴才叩见霄才人。” “这么多人?”云落诧异一瞬,随即笑意盈盈的虚抬手臂,“都起来吧,让我瞧瞧。” 宫人起身,头仍低着不敢与云落直视。 这时荭桠嬷嬷也从绣墩上起身,依次将宫人介绍一遍。 云落撑头看着,有人紧张到不自觉的揪紧衣角,有人老成到好似在发呆。 但不论是紧张还是老成,只这么打眼一瞧,天知道哪些人是装的,哪些人心中有没有暗藏别的心思。 云落看向一旁的泉流,笑道:“你不是早就念着要来新人吗?今日就让你来挑。” 泉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讪笑道:“还是让摇翠姑姑来挑吧,奴婢就不逞这个能了。” 云落的眉眼间明晃晃的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来,但终究什么都没说,默认了泉流的说法。 摇翠在一一问过几个问题后,从中挑了一名太监,就在要选宫女时,云落出声了。 “选她吧。”云落指了一人。 摇翠顺着云落的手指看去,走到那人身侧,问道:“主子选的可是她?” 云落点头。 摇翠纳闷了,不是她说,这人紧张得揪紧衣角也就罢了,方才回答问题时还有点磕绊。 虽说只是个洒扫宫人,但她们承风阁好歹也算得上是宫中炙手可热的地儿,选这么个人,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万一哪日冲撞了陛下呢? 就连荭桠嬷嬷都忍不住问了一遍,“小主确认是选这二人?” “对,”云落招手让人上前来,“我瞧着就数她生得最好看,我喜欢。” 小宫女这时才反应过来,大脑激动到一片空白,扑通一声就跪地连连谢恩。 “多谢小主,多谢小主!”边说着还边砰砰磕头。 听的人牙酸。 一旁被选中的太监见状,也忙跪地跟着跪地叩首谢恩。 “哎呀。”云落下意识站了起来,“仔细将头磕坏了,快起来。” 二人这才起身,也是这时众人才发现,小宫女竟是喜极而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可谓是涕泗横流,滑稽的很,哪还瞧得出原本的娇美。 摇翠给她递了块手绢。 荭桠嬷嬷见状笑道:“还请小主给她二人赐名。” 云落摆手,本想道一句沿用原名,可话音才将将出口,便改了话锋。 “也好,我近来新学了一首诗,正好可以用来取名,”云落看向小宫女笑道:“‘云阔烟深树,江澄水浴秋。美人何处在,明月万山头。’” “你唤作‘澄秋’吧。” 澄秋千恩万谢,要不是被摇翠拦住,只怕又得跪地。 “至于你……”云落挠了挠脸,看向太监有些为难,“你原来唤作什么?” “回主子,小的先前唤作‘小福子’。” 云落眼眸一亮,“这名儿好,你就还唤作‘小福子’。” 是小福子名字好,才不是她一时间想不出第二个文绉绉的名字了。 见云落收了人,荭桠嬷嬷也不多留,行过礼便带着剩下的宫人告退。 荭桠嬷嬷一走,摇翠带着澄秋与小福子退下,介绍承风阁情况。 “……主子。”泉流期期艾艾的上前。 第124章 何花改名 泉流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全然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云落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吧,你朋友为何没来?” 听到这话,泉流就知道云落没有生她的气,嘿嘿笑了两声,蹲在云落脚边道: “主子,奴婢与她都是想着她现在在内务府还算得力,与其让她来咱们这边做个洒扫宫人,倒不如留在内务府,说不定日后能行个方便。” 云落低眸,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泉流心里发虚,紧张的手指都拧成了一团。 云落懒得再看,抬眸将何花唤来,“你说说,她错在哪儿了?” 何花惊了一瞬,但看着云落的目光,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点评: “……回主子,奴婢觉得既然泉流姐姐早就觉得不让好友过来,应该第一时间禀告主子,而不是事到临头才来挽救。” 云落满意的收回目光,看向泉流,“知道了?” 泉流连连点头。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担心主子有可能会生气而一直拖延……”泉流懊恼的敲了自己一脑袋。 早晚都要说,何必拖到这时候?当时她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一旁的何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蹲到云落脚边,将泉流挤开道:“主子,您能不能给奴婢也赐个名?” 云落诧异,“好端端的作何改名?你虽单名一个‘花’,但你姓‘何’,连起来唤作‘何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夏日池中盛开的荷花呢。” 何花皱眉猛摇头,“不好不好,奴婢家里的丫头都叫花,奴婢行四,本叫做何四花,是进到宫中来之后,当时的教导嬷嬷给奴婢改成何花的。” “奴婢早就想要个像泉流、照水姐姐这般文绉绉的名字,如今连新来的澄秋都能得主子赐名,奴婢也想要。” “那行,”云落想了一会儿,“荷花又名菡萏、芙蓉、芙蕖和莲花,不如你就从这四个名儿里选一个?” 何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奴婢也要从诗里取出来的名字。” 嘿! “你还挑上了?”云落竖眉叉腰。 “主子~”何花抱住云落的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叫人不忍拒绝。 “行行行,你去将《诗经》取来,我这就给你翻一个。”云落没好气道。 何花立马阴雨转晴,咧开嘴笑道:“多谢主子,奴婢就知道主子最好了!” 话毕,忙起身去取《诗经》。 主仆正笑闹间,摇翠将新来的宫人安顿好走了回来,见状不由问道:“可是奴婢错过了什么喜事?” 摇翠回来的巧,正是何花得了新名字的时候。 “摇翠姑姑,是我的喜事!”何花迫不及待道:“主子刚给我取了新名字,我如今唤作‘妙姝’!” “妙姝……” 摇翠才刚开口,还没来及得夸赞新名字,就听云落哼道:“哪里是我取的名字,我可不认。” 话音刚落,泉流补充道:“主子给她在《诗经》里取了好几个名字,她都不喜欢,最后是她自个儿选了两个字,凑成的新名字。” “妙姝,”妙姝噘嘴,“难道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一听就是个温婉娴静的名儿。”摇翠强忍住笑给新鲜出炉的妙姝顺毛。 云落与泉流俱是忍俊不禁,唯有妙姝听不出摇翠的言外之意,还跟着傻乐。 摇翠轻笑着摇了摇头,上前禀告道:“主子,澄秋与小福子,奴婢都安置好了。” 云落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摇翠却还有话要说:“主子,您……怎么选中了澄秋?” 泉流二人对此也好奇,忙竖直了耳朵。 “一个洒扫宫人罢了,只需手脚麻利就够了。”云落喝了口水,淡淡道。 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问题,但…… “可是,那澄秋的模样……”摇翠皱眉低声。 听到这话,云落反而有了笑模样,“你觉得澄秋与邹元比起来,孰美?” “……澄秋较邹元小了两岁,眉眼还未长开,依奴婢来看,目前是邹元更美。”摇翠沉吟道。 “既如此,你觉得我与邹元相比呢?” 云落话音刚落,不待摇翠回话,妙姝抢答道:“自然是主子更美!” “满宫里,就没有比主子……” 理智让妙姝及时捂住嘴,但该有的意思已经清晰明了。 摇翠明白云落的意思,她的模样比邹元二人都要美,根本不惧皇帝会在她这儿移情别恋。 但摇翠仍是觉得不安,“主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放心吧,”云落推开窗眺望,“我有把握。” 窗外风景如旧,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飘落,远远的,还能瞧见邹元正带着新来的澄秋正背对着这头清扫树叶。 第125章 小心班贵人 “嫔妾给班姐姐请安。” 午后,云落来到望泉馆。 班贵人随意的抬了抬手,“起来吧。” 云落依言起身,在宫女祈敏的带领下,在班贵人下首的位置坐下。 “听说你上午去过了揽月轩?” 云落刚一坐下,祈敏都还没来得及奉茶,就听班贵人开门见山道。 云落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裙摆也跟着稍稍皱了些许。 “回姐姐的话,嫔妾上午的确去了揽月轩看望叶嫔。” “你倒是忠心,事态刚一停歇,便马不停蹄的凑上去。”班贵人淡声道。 云落连忙接话:“嫔妾毕竟也算是叶府人,出了这样的事,嫔妾不能不去看望。” “看望?”班贵人冷哼,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磕在桌案上,“你仅仅只是看望吗?” “我可是听说,当日你还派了人去揽月轩!” 云落眉心一跳,连椅子都不敢坐了,惶恐道:“贵人明鉴!嫔妾与叶嫔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若是出事,嫔妾无法独善其身。” “嫔妾是出于自保,慌乱之下才抓住了这么根救命稻草!” “况且、况且嫔妾也在揽月轩待过一段时日,叶嫔唯恨荣妃,她不可能对贵人下手。” 云落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要不是祈敏连忙过来将其扶住,只怕此时她都要俯身跪地了。 上首的班贵人忽的一笑,如春风化雨。 “好妹妹,你慌什么?”班贵人走下来,拉过云落的手拍了拍。 云落被班贵人的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弄得发懵,好半晌才冷冷唤了一句:“……姐姐?” 班贵人勾唇应下,扶着云落坐下,这才转身回到上首的座位坐下。 “皇后娘娘都已查明,此事乃毒妇慕氏所为,我自然不会再怀疑叶嫔。” “不过——”班贵人看着云落笑意不变,“妹妹可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揽月轩的泥泞救出。” “我能够让妹妹成为陛下的嫔妃,就也能够让妹妹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几个字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云落身上,让她的表情都空白了。 过了好半晌,才听她道:“……嫔妾、嫔妾不敢忘……” “嫔妾也想一心一意的追随您和蕙昭仪,只是嫔妾的出身,让嫔妾无法摆脱叶嫔,只能在明面上对她恭敬有加。” “但姐姐放心,嫔妾一心向着望泉馆。” 云落抖着唇瓣说完这番话,膝头的衣物都被她给揪成了一团,可班贵人没有言语,自顾自的品起了茶。 云落坐在下首急的不行,九月的天气里差点给她急出一身汗来。 “对了,叶嫔上午还给嫔妾安排一桩事!” 云落赶忙将叶嫔要她去抱香亭附近蹲守皇帝,并念诗的计划全盘托出。 末了问道:“姐姐若是不喜,嫔妾这几日便称病,不去抱香亭。” 班贵人总算是来了兴致,但出口的第一句竟是,“做的什么诗,念给我听听。” 云落赶忙将诗句背了一遍。 “……数声鹊惊子夜逢,”班贵人将诗句低声重复了一遍,“嗤,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名句,原来不过一首酸诗。” 对此,云落不敢接话。 “行了,我也不为难你,抱香亭你只管去。”班贵人道。 “嫔妾不为难,”云落连连摇头,“嫔妾只要和叶嫔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只要不被她拖后腿。” 最后这句显然是逗乐了班贵人,“没事,你只管去,到时若真遇见了陛下……” 班贵人轻点下巴,低声道:“记得见机行事。” 云落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下意识也跟着压低了嗓音,“嫔妾明白。” …… 云落刚从望泉馆内殿出来,摇翠便赶紧上前扶住。 方才云落与班贵人谈话时,早早的就将摇翠给打发了出来,但即便如此,云落给自己辩解时高声说的话,还是有几个高昂的音调传了出来。 “主子。”摇翠担忧的低声唤了一句。 云落微微摇头,“无事。” 她是真无事,早在来望泉馆之前,她就已经将班贵人会有的反应一一猜了个遍。 班贵人懒得再同她装姐妹情深,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毕竟班贵人可是差点就被埋在花下的麝香,害的这辈子都再难有孕。 一个女人,尤其是宫闱中的女人,子嗣于她们而言是最重要的。 不再装姐妹情深也好,她也更喜欢旁人直接将利益恩怨摆在台面上,直来直往。 云落舒展眉眼,眺望宫墙上方的天空。 铅云低垂,快要下雨了。 云落急着回去避雨,却没料到才走出琉璃宫不远,就见转角处撞见了任宝林。 “霄姐姐。”任宝林笑着给云落请安。 云落将任宝林扶起,笑道:“我就说怎么没在琉璃宫看见你,原是出来了。” 任宝林笑容一顿,将云落拉到一旁,低声道:“嫔妾是特意在此等着姐姐的。” 云落讶异不解,“为何?” “嫔妾……”任宝林皱眉,“哎呀!” 任宝林纠结片刻,才低声道了缘故。 “嫔妾觉得班贵人似乎不太喜欢嫔妾,所以嫔妾一般不去望泉馆走动。但嫔妾想见姐姐,所以才在姐姐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云落忍俊不禁,“哪有这般严重,你若不想进望泉馆,大可在喜林苑的门口等着就是,哪里就值得要跑到琉璃宫外来等着。” 任宝林仍是皱眉,嘴是张了又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又惧怕着不敢说出口。 云落纵是个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不对了,当即将任宝林又拉远了些。 “到底怎么了?”云落低声问道。 任宝林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压低嗓音回道:“嫔妾觉得,班贵人瞧不起嫔妾。” “或者说,她对家世不如她的,都瞧不起。” 云落瞪大双眸,“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班贵人出自阳沁班家,又是太后嫡亲的侄女,若真按娘家的身份地位算起来,满宫的嫔妃怕是只有荣妃堪堪能与之一比。 不过荣妃的符家也是在父辈时才声名鹊起,靠战功打下赫赫威名,若论家世渊源,哪比得过传承了数个朝代的班家。 “姐姐低声些!”任宝林忙又左右瞧了瞧,见附近无旁人走动,这才又道:“嫔妾也只是感觉。” “不过姐姐还是小心些,不要同班贵人走得太近了。” 听见这话云落只想叹气,要是可以,什么叶嫔、班贵人,她一个都不想走动。 可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她不想走动,就可以不走动的了。 云落长叹:“我倒是也想,可我与蕙昭仪交好,如今也已与她走动了起来,怎好突然之间就断绝往来?” “何况她有太后撑腰。” 听到这话,任宝林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让云落小心。 第126章 你知道这四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因着被任宝林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云落最后那程路为了躲雨,是跑回去的。 但即便如此,仍是淋了满身。 “主子,喝杯姜茶驱驱寒。” 洗浴更衣后,问竹端来一杯姜茶。 云落一口闷下,忍不住蹙眉道:“好辣。” “良药苦口,这姜茶越辣才越能驱寒。”摇翠接过云落手中的杯子递给问竹,笑道。 “主子。”摇翠忽地唤道,随即给周围的宫人使了个眼神,将她们屏退。 云落看向摇翠,等她发言。 “主子,奴婢瞧您从望泉馆出来的模样,”摇翠顿了一下,“您可是没将想好的法子告知班贵人?” “那法子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觉得好是因为可以一石二鸟,但对于班贵人而言,是不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粗鄙玩意儿。”云落嗤笑。 她想给叶嫔下一味药,致其毁容,如此既不伤害性命,又能断绝叶嫔不安分的心。 她还想借此揪出许丘,连带浅碧一同,只留下一个稳重的深红在身边。 但第二个想法,显然是不能告诉班贵人的。 所以于班贵人而言,她提供的法子,就是一招给叶嫔下毁容药的法子。 班贵人可是要致叶嫔于死地的人,怎会看上仅仅只是下毁容药的法子呢? 何况下药这法子,班贵人已经做过了。 她再献不过是照猫画虎,徒惹人生笑。 “但您说了总比不说要好,至少表明了您的态度。”摇翠劝道。 云落摇头,窗外的夕阳在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金粉,唇畔的笑容也显得温婉了几分。 “我讨好班贵人,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太后,”云落朝着寿安殿的方向眺望,“你说,若是太后知道,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会喜欢我吗?” 摇翠沉默了。 太后不喜欢在后宫走动,如她这等位份低下的嫔妃,除了逢年过节,根本别想得见尊容。 偌大的后宫,唯有皇后、班贵人与蕙昭仪才能不时走一趟寿安殿。 听说以前梨妃也能偶尔去一趟,不过如今已是老黄历了。 这四人里,除了梨妃事出有因被禁足,其余者哪个过得不好了? 而太后不喜的荣妃,如今已去了宫外的莲寂庵,尚不知何日才是归期。 云落收回视线,又朝凤仪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用过晚膳,云落将叶嫔给的诗句又背了几遍,确保自己已经背到滚瓜烂熟,这才吆喝着将祥和牌拿出来,和摇翠三人一同打牌。 祥和牌:叶子牌(类似于这种) 成日不是看书背诗,就是拨弦奏曲,总该换换脑子,不然都要锈住了。 翌日请过安后,云落将“酸诗”又背了几遍,用过早膳便去了抱香亭。 “今日午膳提到抱香亭去。”临走前,云落吩咐道。 昨夜下过一场雨,此时虽有阳光普照,但青石板上的湿痕未褪,本就枯黄的枝条上更显萧瑟。 但没想到的是,比云落更早的,是奚贵人与谈才人,二人正站在抱香亭不远处的一株桂树下赏花。 “嫔妾见过奚贵人。”云落上前见礼。 奚贵人将云落扶起,有些诧异道:“霄才人怎么也出来赏花了?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到你。” “先前总不得空,今日正好想起,便出来走动走动。”云落温言解释。 “也是。”奚贵人点头。 云落当上嫔妃才多长时日,先是被荣妃训诫,整整一月都不良于行,后是汪婕妤、班贵人出事,又牵连了叶嫔,哪还有心思外出赏景。 “霄才人也是有趣,前两日风和日丽没想着出来赏景,下过一场雨,倒是有兴趣出来赏残花败叶了。”谈才人浅浅笑道。 自打云落当上才人,谈才人总是这般时不时的阴阳几句,她都习惯了。 不过习惯归习惯,但不代表她会忍让。 “残花败叶亦是风景,纵使零落成泥也有香如故,”云落顿了下,“倒是谈才人,既然不喜雨后之景,怎这时来御花园?” 云落将问题抛了回去,成功让谈才人面色一僵。 “是我邀谈才人出来赏花的,”奚贵人及时出来打圆场,“我同妹妹一样,也喜欢不同以往的雨后之景。” 云落浅笑,“看来是嫔妾与姐姐有缘。” 谈才人被刺了一句,倒是安静了下来,三人站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倒也过去了。 就是晚上回到承风阁后,云落拉着摇翠等人又打了一个时辰的牌。 一天啊,整整一天就对着一堆重复的花花草草,还要不时绞尽脑汁说两句附庸风雅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云落又硬生生挨了三日。 这日,云落找了借口摆脱奚、谈二人,走到抱香亭附近的一方池子旁,百无聊赖的倚靠着石杆,一边往池中撒鱼食,一边对水自照。 ——这几日太憋闷,感觉脸都憔悴了几分。 就在这时,云落忽闻远处传来嘈杂的动静。 还没等她凝神听个分明,站得最远的妙姝兴奋上前道:“主子,似乎是陛下来了!” 云落眼眸一亮,一把将鱼食全洒进池中,拍了拍手,又上下整理了下着装,便赶紧带着人循声过去。 云落到时,穆靖川身侧已站了奚、谈两位佳人。 “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云落盈盈下拜。 站在风里,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裙摆更不必言说。 风声猎猎,曼妙的身形自略显厚重的秋装中显露,说不出的仪态风流。 有人牙都快咬碎,有人却是上前亲自将云落扶起,语带笑意道:“霄儿也在。” 第127章 大庭广众 穆靖川身着一袭玄色常服,云落则是一身碧色衣裙,明明颜色不算是很搭配,但俩人站在一处时,却显得格外和谐。 谈才人攥了攥手中的锦帕,奚贵人却是疑惑的朝云落身后望了望,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宫人,只剩了摇翠一人。 妙姝不见了。 但穆靖川在场,奚贵人自然不会傻到将这种微末小事拿出来讲。 要是这微末小事与她自己有关也就罢了,偏偏是与云落有关,一个正在同陛下说话的女子有关。 她在这儿守了几日,自然是想要陛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好。 不过此时,奚贵人显然只能同谈才人一同听穆靖川与云落的谈话,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云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二人差点瞪大了双眼—— “陛下,嫔妾在这儿待了好几日,总算是等到……”云落话音一滞,显然也是被自己脱口而出话吓到。 云落眸光闪烁,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就想赶紧转移话题。 可惜还不待她开口,就见穆靖川扬眉先道:“等什么?” 奚贵人直想捂脸,心道:完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虽未明说,但都已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在此处蹲守陛下。 可知道归知道,明晃晃的说出来可就犯了忌讳,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不是等着责罚吗! 奚贵人尚有几分焦急,谈才人却已然敛了惊讶,仗着自己站在穆靖川身后,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窥探帝踪可是重罪。 “……等……”云落连忙朝四周张望,“等那朵桂花开!” 云落指着不远处的一株桂树道。 “等,桂花开?”穆靖川重复了一遍,但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根本不信。 谈才人见此赶忙附和道:“霄才人真可爱,树上的桂花多得好似满天繁星,只怕一眨眼就找不着先前看的那朵。” “霄才人等了四日,确定等的、还是那朵桂花吗?” 谈才人本来想说的是“确定等的是桂花吗”,但话到嘴边还是稍微改了一下。 她是想见云落被责罚,要是能因此贬低位份最好,但世间男子最不喜女子争风吃醋,她可不想跌了陛下对她的印象。 “是啊,霄儿怎么确定等了四日,等的是同一朵花?” 穆靖川好整以暇,甚至朝着那株桂树走了几遍,不过离云落就远了几步。 谈才人暗喜,亦步亦趋的跟在穆靖川身后。 可谈才人能跟,云落自然也跟得。 “陛下!”云落连忙追上穆靖川的脚步,甚至越过谈、奚二人,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拉住穆靖川的衣袖。 “陛下,嫔妾……”云落仰头看向穆靖川,原本笑盈盈的小脸上此刻眉心微蹙,不安的令人怜惜。 穆靖川不动声色,只分了个眼神给云落。 但足够了,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云落知道穆靖川此时并未生气。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穆靖川对她的耐心能够支撑多少时间不动怒。 “陛下,”云落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几乎要将裙上的花纹抠破,“……陛下同陛下过去,嫔妾指给陛下看好不好?” 说着,云落看了眼后头跟着的奚、谈二人,又鼓足勇气道:“若是太多人,嫔妾恐怕会找不到,就陛下一人同嫔妾过去。” “可以吗?” 穆靖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好。” 其实他已经猜到云落是特意在抱香亭等他,毕竟他往年这个时候,也爱来此处赏景。 宫中的嫔妃大多也已知晓,往年也并不缺嫔妾来此守株待兔。云落会知晓他会来,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但毕竟是窥探帝踪,他倒要瞧瞧云落预备如何来圆。 穆靖川想着,将衣袖从云落手中抽出,当先朝着桂树走去。 云落小跑跟上,俩人刚站定,就听她赶忙道:“嫔妾说了,陛下可不要生气。” “不是看花?朕有什么可生气的。”穆靖川并不上云落的套。 云落闭上眼睛,一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决绝表情,“其实,嫔妾不是等花开,是、是在等陛下来。” 在云落要他不要生气时,穆靖川就已有预料她是不是打算直言。 但听到云落真承认了,穆靖川还是有几分讶异。 真不知是该斥她胆大,还是说她蠢笨。 “陛下不要生气,是叶嫔姐姐、她要嫔妾来的,说要嫔妾想办法念首诗给陛下听,陛下别生气……” 云落一股脑将叶嫔卖了个干净。 可这时穆靖川才是真不爽了,叶嫔叶嫔,又是叶嫔。 虽叶嫔是他曾恩宠最多的嫔妃,上次相见也还算愉悦,但从云落听到这个名字,终归是让他厌烦的。 “原来,是因为叶嫔才想见朕。” 穆靖川的眉眼冷了下来,“既如此,朕该摆驾揽月轩,随了爱妃的意。” “不要!” 云落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扑进了穆靖川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希冀以此禁锢他的脚步。 “陛下会来抱香亭,是叶嫔告知嫔妾的没错,可不是只有叶嫔才想见陛下,嫔妾也有许久没见到陛下了。” “嫔妾想陛下。” 云落快言快语的说完,将脸贴在穆靖川的胸膛,双眼紧闭仿佛在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穆靖川吐了口气,哪还有什么暴风雨。 “既然想朕,为何不去泽宸殿?” 平淡的语气给了云落一点信心,先是睁开一只眼往上瞧,确认风止云散,这才将双眼都睁开。 “……怕陛下不想来后宫走动。” 后宫一连没了两人,谁敢去触霉头啊。 就连重阳节的熙台行宫之行,穆靖川都没去,只有太后与皇后带着她们一众妃嫔。 但即便如此,众人也少有笑容。 穆靖川明白云落的言下之意,心头的最后一抹气,当下也烟消云散。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穆靖川道。 云落立马撒开手,正打算撤到穆靖川身后半步乖乖站好,手就被牵了起来。 云落一愣,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袖眨了几下眼,明白过来后眼眸一亮,得寸进尺的将俩人简单相握的双手改成十指相扣。 云落做完这一切,才去看穆靖川的神色。 见他神色如常,云落眉眼染笑,唤道:“陛下。” “嗯?” “承风阁新得了几盆开得极美的菊花,不如——去嫔妾那儿赏菊花吧?” “抱香亭的菊花也开得好。”穆靖川不为所动。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1 抱香亭的菊花,基本可以说是阖宫开得最好的。 “可是……”云落摇了摇穆靖川的手,脸颊染上红晕,低头小声道:“去了承风阁,就不算大庭广众了。” 这话听的穆靖川都愣了一下,还是见到云落脸红的都快要烧起来了,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第128章 云落:你们都只是我play中的一环 “陛——”谈才人望着相携离去的背影,没忍住惊叫出声,幸好被一旁的奚贵人扯了下衣袖,这才没在御前失仪。 “霄才人究竟对陛下说了什么,怎么就摆驾承风阁了?!”待四周御前的人离开,谈才人一甩手帕,对着奚贵人抱怨道。 奚贵人摇了摇头,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妹妹也早些回去。” 说罢,奚贵人便带着宫人离开了抱香亭。 谈才人气得又甩了下手帕,冲着奚贵人的背影暗恨道:“装什么!” 说完还不过瘾,又走到方才云落与穆靖川待的那株桂树前,拽下一截花枝扔到地上踩,恨声道:“狐狸精,不知羞耻!” 一旁的宫女愿怀被吓了一跳,“主子……” 谈才人将地上的花枝又碾了几脚,直到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这才抬步离开。 可心中的怒火与憋闷又岂是踩几脚花枝就能发泄的。 等了好几日,才等来心心念念之人。原想着虽有三人共享陛下,但终归能在陛下跟前露个脸,万一哪日就因此此次不经意的一刹那而想到了呢。 结果她才同陛下行过礼,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霄才人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大庭广众之下就对男人搂搂抱抱,不愧是奴婢出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想着想着,好不容易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又腾了起来。 谈才人恨得咬紧了后槽牙,蓦地被愿怀拉了下衣袖:“主子,班贵人过来了。” 谈才人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给班贵人行礼。 班贵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谈才人,这才展开笑颜道:“妹妹不必多礼。” 待谈才人起身后,班贵人问道:“妹妹也来赏花?” 因着云落这几日皆在抱香亭附近蹲守皇帝,所以班贵人对此处的情况也了解了一番—— 云落派妙姝过来给她递话,说是皇帝来了,怎么守了几日的谈才人竟独自一人离开? 是了,妙姝不见,是因为被云落指派去望泉馆给班贵人递信。 一个要云落念诗给皇帝听,一个要云落在皇帝到时给她递信。 一个个的都想踩着云落往上爬。 可云落偏要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头班贵人还在向谈才人打探情况,那头云落已经与穆靖川回到了承风阁。 “陛下,主子。”邹元捧着一盆清水进来,跪地将盆子高高举过头顶,以供皇帝与小主净手。 乌色发髻上除了别着两朵宫女皆有的珠花外,还插了一支银簪,微弱的折射着光芒。 墨发往下是一截微弯的纤弱脖颈,肌肤白皙似能瞧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仿佛少用些力就能让她不堪重负的倾倒。 再往下,便什么都没了,掩盖在衣襟之下,诱人深入。 云落收回打量的目光,与穆靖川一同净过手。 “糟糕!”云路蓦地惊呼。 “怎么?”穆靖川正在让宫人给他擦手,闻声不由问道。 云落垮下脸,懊恼道:“陛下来抱香亭前,嫔妾正好让妙姝去御膳房拿点心,结果嫔妾回来了,妙姝得白跑一趟抱香亭。” “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穆靖川抬起云落的下巴,轻笑道。 下一刻发觉不对,问道:“妙姝?近日新来的宫人?” 云落摇头,噗嗤一笑道:“妙姝是何花,前些日子嫔妾给新来的洒扫宫女取了个名儿,她便也闹着要嫔妾给她也取个好听的名儿。” “还是个小孩儿心性。”云落摇头笑道,面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无奈。 “妙姝,这名不错,”穆靖川颔首,“看来你这些时日的确看了不少书。” 云落涨红了脸,颇为不好意思的支吾道:“她是要嫔妾给她取,结果取来《诗经》,她自己从里头挑了两个字……” “不过!”云落提高音量,“洒扫宫女是嫔妾一人取的,很好听,唤作‘澄秋’!” 好似只要音量越高,“澄秋”这个名字就越好听。 “陛下您说,是不是‘澄秋’比‘妙姝’好听?” 方才还说妙姝是个小孩儿心性,如今为了坐实穆靖川的夸奖,不惜同“小孩儿”比了起来。 穆靖川看着云落将桃花眼都睁圆成了杏眼,不由心道:这也是个小姑娘。 但面上却是忍住笑,肯定的哄道:“是,澄秋比妙姝好听。” 云落心满意足的弯起了眼眸。 “澄秋不仅名字好听,人也生的极美,嫔妾就是因为她长得美,才将她留下的。”说着,云落扭头吩咐摇翠将澄秋唤进来。 想了想又道:“将邹元也唤进来吧。” 邹元在云落二人净过手后,便端着水盆退了出去,此时已不在屋内。 “澄秋胆子小,待会儿陛下不要吓到她了。”云落吩咐完,便凑到穆靖川耳边道。 恰好错过穆靖川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郁躁与不解。 不多时,澄秋与邹元便在摇翠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如云落所说的那般,澄秋胆子小,不仅请安的嗓音微颤,就连跪在地上的身子也能瞧出正在微微发颤。 偏云落还道:“你们将头抬起来,让陛下瞧瞧。” 邹元与澄秋皆是呼吸一滞,但还是微垂眼睑将头抬起。 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人儿,邹元生得清丽,而澄秋虽年岁小还未长开,但已能瞧出日后的明媚之姿。 云落的目光从二人脸上一扫而过,望向穆景川问道:“是不是长得极美?” 穆靖川的目光仍停留在二人身上,听到云落的问话,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 一旁的驰海的额头上都快冒冷汗了,霄小主不会是想效仿自己上位之路,又给陛下献美吧? 虽说霄小主自己是成功了,但那是陛下自己先起了兴趣,所以叶嫔才能献美成功。 可眼前的两位先不说容貌不敌霄小主自个儿,最主要的问题是,陛下别说感兴趣了,就连一早就在承风阁的邹元,只怕陛下还是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但最让他不解的是,当初叶嫔献美,是因为她失宠数月,需要有人来替她争宠,可霄小主如今正得宠,此举无疑会分薄陛下对她的恩宠。 霄才人是如何想的,他想不通,他只知道陛下不高兴了。 所以在听到云落接下来的一句话时,驰海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但——”云落双手捧着穆靖川的头,将其掰过来,敛下笑意,认真道:“有嫔妾在,陛下只能看嫔妾。” “在嫔妾的承风阁,陛下更只能看嫔妾一人。” 说话间,云落越靠越近,直到俩人之间的呼吸交缠,才堪堪止住。 穆靖川同驰海一般,也被云落的举动弄得愣了一瞬,此时已反应过来,“好大的胆子。” 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谁料下一息,云落眼前一暗,唇上多了一抹温热。 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够了吗?” 仍旧是听不出喜怒的嗓音,却让云落不由红了脸。 “……够、够了。”云落想撤开稍许,可手腕被人攥住,就连腰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胳膊。 “朕觉得不够。” 云落瞪大眼,可嘴唇又被堵住,过了好半晌才有机会劝诫道:“……陛、陛下,还是白日,人多、眼……” “来了承风阁,就不算大庭广众了。” “……” 驰海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由暗道:是他多虑了。 第129章 阴阳怪气 卯时正,太阳还未破开云层,天地间一片昏沉。 承风阁却早早的就燃起了烛火,穆靖川就着透过床帘的微光,用目光描摹云落的脸。 他是真没想到,云落竟会这般大胆。 将他从旁的宫妃处带走,这种事荣妃做过,就连曾盛宠一时的叶嫔也做过,云落并非第一个。 但敢当着他的面说,有她在的地方,只能看她一人,至今为止只有云落一个有这样的胆子。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内眷和睦友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存在于满口理学的酸腐夫子口中。 爱恨嗔痴乃是人之常情,若是他的后宫嫔妃各个温婉贤良、推来让去,他反倒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行。 他喜欢女子因他争风吃醋,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更像是调情。 “陛下,”驰海的声音自帘帐外传来,“该起了。” 穆靖川轻声下了床,又第一时间将帘帐遮上,不叫跳跃的烛光惊醒仍在睡眠中的人儿。 宫人们有样学样,本就放轻的动作又下意识轻缓了几分。 然而穆靖川与御前的人刚走,云落就披了件外衫坐了起来。 “主子,怎么不再睡会儿?”摇翠问道。 “睡?”云落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承风阁有异心之人,我如何睡得着。” “去将照水与问竹带进来。” 云落说完,抓紧时间闭上眼补眠。 摇翠瞧了有些心疼,许是陛下前段时间素了太久,昨日不仅白天闹了一阵,晚上更是闹了许久才停歇。 “主子,此事不如交给奴婢处理吧。”摇翠提议道。 云落过了几息才说话,嗓音轻的好似情人间的呢喃,得亏摇翠站得近才能听清。 只话语的内容没有半点温情。 “你告诉她们,同样的错误我不允许犯第二次。否则,按宫规论处。” 摇翠点头,“是,奴婢一定将您的意思完完本本的带到。” 云落没再说话,好似倚在床头又睡了过去。 摇翠怕惊了云落的休息,又拿了件外衫盖在云落身上,才转身退出寝卧。 邹元是洒扫宫人,平日只负责外头的庭院洒扫,内殿的洒扫一般由照水与问竹负责。 所以别说端水进来伺候主子们洗漱了,通常连内殿都不是她能踏足的地方。 邹元有错,让邹元进来的照水与问竹同样逃不了干系。 其实不必云落言语,摇翠自己本也是打算皇帝走后,就要以此整顿一番。 只是云落一说,摇翠更不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而对照水二人留有情面。 等云落再次醒来,她也没问摇翠如何处理,洗漱更衣后,吃了两口小笼包,便去了凤仪宫请安。 唉,今日只怕又逃不了一番口舌之战。 云落揉着腰,恨不得某人化成她脚下的泥尘,被她踩了一脚又一脚。 她本以为白日宣淫也就够了,结果晚上又拉着她要去正殿后头的汤池那儿赏花,不巧的是露天席地的汤池旁并未栽种菊花。 种的桃花、迎春、凌霄与梅花,没一个在此时节盛放。 但那厮拉着她去汤池,哪里真是为了赏花,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又因风大,去了室内的汤池溅起一池春水。 因着睡眠不足,云落到时凤仪宫已坐满了嫔妃,就连往日最后一个才从内殿出来的皇后都已坐在了上首。 “霄才人来得可真晚。” 甫一落座,就有人迫不及待阴阳怪气。 室内暖和,云落原本因吹了清晨的凉风而清醒的脑袋这时又有些混沌起来,闻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循声看去—— 谈才人。 意料之中。 云落疑惑的朝窗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辰时请安,我没来晚呀?” “规矩是辰时请安,可霄才人踩着点到,叫皇后娘娘好等,如何不算晚?” 谈才人一脸正气凛然,谁料却见云落闻言带了几分羞涩。 “是嫔妾忘了,陛下本要嫔妾今日告假,但嫔妾想着无病无痛的怎能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是……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嫔妾原以为只要辰时赶到就行。” 咳咳,昨晚在汤池里,皇帝的确说过免了她今日的请安,虽然当时是她为了拒绝皇帝的索取而找的借口。 但也不算撒谎不是,再说了,有本事就去寻皇帝求证啊。 谈才人看着云落懊恼却不掩羞涩的脸,再看她穿了件将脖颈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衣裳,便紧接着又开口道: “看来是我误会了,霄才人原是这么一个知礼的人儿。” 这是在暗讽云落昨日在抱香亭的举动。 可谈才人没有明说,云落就只当是夸奖,羞涩的冲着她又笑了笑。 谈才人气得揪紧了手帕,可没了荣妃没了慕氏,偌大的凤仪宫,除了她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第130章 妹妹有福 哪怕是昔日的同盟韵嫔,与想攀附荣妃而对她百般讨好的邓宝林,也都不是在喝茶就是在看手帕上的绣花。 没办法,这些人里不是自恃身份,就是与云落有来往,或是畏惧她的身份与圣宠。 只谈才人一个昏了头,自然起不了风浪。 “霄才人向来乖巧知礼,一日不来凤仪宫请安也无碍,下次若陛下仍让你告假歇息,就不要逞能。”皇后坐在上首淡笑开口。 “是,嫔妾都听娘娘的。”云落起身行礼应是。 皇后浅笑颔首,示意云落坐下,又道:“咱们后宫女子,除了和睦友善外,最重要的就是伺候好陛下。” “娘娘说的是,在这一点上,嫔妾等人还都得向霄妹妹学习呢。”班贵人掩唇接话道。 只这一句,云落就知道昨日那事把班贵人气了个够呛。 也是,眼巴巴的赶来,结果云落将皇帝给带走了,让她满心欢喜的扑了场空。 云落借着喝水的动作勾了勾唇。 但痛快归痛快,请完安后,云落趁着众人散的差不多了,赶紧追上班贵人的脚步。 “班姐姐,请留步!”云落呼喊道。 但班贵人恍若未闻,仍旧带着宫人朝前走。 云落装模作样的追了两步,眼见着班贵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便慢慢放缓了步子。 妙姝不解问道:“主子,咱们不追了吗?” 云落撑着腰,另一只空着的手没好气的敲了下她的头,“追什么追,还不快扶着你家主子去坐会儿。” “哦!”妙姝连忙扶上云落,但等云落在亭中坐下,又不免担忧道:“主子,待会儿班贵人会让咱们进望泉馆吗?” “你……”云落叹了口气,“追不上就不去了,我困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去歇着。” 妙姝瞪大眼睛,“不去望泉馆了?那——” 妙姝压低声音,“班贵人生气了,您不哄好她,日后怎么攀上太后?” “随缘吧。”云落趴在桌上,闭目道。 她是想借着班贵人与太后搭上关系,可不代表她愿意因此做班贵人的一条狗,指东绝不往西。 不过就算攀不上太后,她目前也不想与班贵人彻底分开。 明年新人进宫,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湖水,只怕又要波浪不停。 说不定她还能借着太后的名头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借着太后的名头狐假虎威呢? 反正班贵人也不可能因为这等小事就与她在后宫众人眼前翻脸。 …… 十月是皇帝诞辰,十一月要去冬狩。 学琴、背诗、骑射,还有准备生辰礼,云落光是想想,便觉自己忙得很。 这日午后,云落正打算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骑装去箭亭,就见妙姝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瓷瓶,低声道: “主子,小珍送来的香露,说是关太医让她转交。” 云落将瓷瓶接过,目光落到原本摆放瓜果玉盘的高几上—— 因着近来天凉,日夜开窗不合适,再加上慕氏伏诛,便将玉盘挪到了外间通风处。 说实话,现在这玉盘收进库房也无关紧要了。虽说原出自凤仪宫,但奈何过了一遍慕氏的手,云落因忌讳将其收起,纵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云落将目光移回手中的瓷瓶上,拔出瓶塞,将争先恐后散发而出的香味扇至鼻间。 “这气味,的确极像,”云落将瓶塞塞回,“你寻个空,将那玉盘端回寝卧来。” 万一玉盘的手段是皇后所为,与其将玉盘撤掉,让皇后重新对她施计,倒不如将计就计,瞒天过海。 “是。”妙姝应声。 云落将瓷瓶递回给妙姝,可就在她准备塞回怀中时,就听云落“咦”了一声,又将瓷瓶拿了回去。 只见瓷瓶的底部刻了一朵桃花。 桃花,是叶卿礼喜欢的花,从前给她送她的物件中,多数都有桃花有关。 这瓶香露,是叶卿礼替她寻来的。 “主子,怎么了?”妙姝出声询问。 云落摇摇头,将瓷瓶还给妙姝。 然而就在妙姝藏好瓷瓶打算退下时,就听云落将她唤住,“等等,小珍还在吗?” “还在,奴婢留她在房中吃茶,主子可是要见她?” “不必。” 云落起身,取出一对纳好的鞋垫出来,又取出针线,飞速的在鞋底绣花—— 每只鞋垫底都绣上了一枚似云又似忍冬的图案。 “你让小珍将这双鞋垫送给关太医,就说天气渐冷,要他注意添衣保暖,切莫着凉,”云落将鞋垫交给妙姝,“记住,这是小珍送的,我予他的酬劳,只有金银。” 妙姝点头接过,却不忍迟疑道:“主子,可这尺寸是照着陛下……”也不知合不合关太医的脚。 “无妨,心意到了便是。” 泽宸殿。 穆靖川刚批完奏折,驰海便带着宫人上前端来茶水点心,并道:“陛下可要去箭亭走走?奴才听到消息,霄才人正在箭亭学习骑射。” 穆靖川闻言浅笑,却拒绝了驰海的提议,只道:“让人给她选一匹温驯的马。” “是。”驰海给一旁的多瑞使了个眼神。 多瑞领命退下。 不过一个午后的功夫,宫中便都传遍了——陛下赏了霄才人一匹马。 这消息一出,不少人蠢蠢欲动。 早在荣妃被贬去莲寂庵时,就有人想到过往年只有荣妃陪同的冬狩。 但明里暗里的打探,都没个具体的消息,唯一一个多去了几次箭亭的慕氏,还因其他事处死。 纵使有想法,也只能压在心底。 如今云落这事一出,如何不能算作是一个信号。 就算想岔了,与冬狩没关系,万一也能得陛下的赏赐,也一点儿都不亏。 所以翌日午后,云落还未抵达箭亭,就在路上遇见了奚贵人。 “嫔妾见过奚贵人。”云落上前行礼。 奚贵人笑着让云落起身,“霄才人也是要去箭亭?” 云落点头,“嫔妾昨日才开始学习骑射,若是还惫懒,不知何时才能追上宫里的姐姐妹妹们。” 奚贵人掩唇轻笑,“咱们女子又不用上阵杀敌,能驱使马儿走动就足矣了。” 云落不与她争辩,点头应是。 等到了箭亭,看着里头热火朝天的场景,不论是云落还是奚贵人,眼睛都不由微微睁大了一瞬—— 一、二、三…… 竟是足足来了五位嫔妃,还有大公主。 除了皇后与被禁足的梨妃,还有琉璃宫的班贵人与任宝林,后宫嫔妃皆在箭亭。 云落正腹诽着,就闻身后传来动静,转身一瞧,又来了两人,正是班贵人与任宝林。 众人纷纷互相见过礼后,却并未急着散去各自练习,而是站在一处寒暄了起来。 昨日刚得了赏赐的云落,首当其冲的成了被“问候”的对象。 云落一一应付完,又听她们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 一看时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等又过了几日,众人的激情散去,箭亭这才稍稍安静了些许。 但每日也总少不了嫔妃过来练习骑射。 其中云落是最努力的,除了来癸水的那几日,基本日日勤勉不缀。 这日,千秋节1刚过不久,云落又来箭亭。 但有人比她来得更早,望眼望去,分别是谈才人、任宝林与邓宝林。 云落受了邓宝林与任宝林一礼,便翻身跃上了专属于她的小矮马。 “箭亭热”已经持续了一月之久,每日不必要的寒暄总算是没了。 云落骑在马上,顶着愈发刺骨的寒风,心情颇为舒畅的想着。 怪不得有人学了多年的文,还是更爱十八般武艺。 虽还在四方宫墙内,但马儿奔跑起来,烈烈寒风好似成了鸟儿的翅膀,助她遨游天地。 然而才过了两刻钟时间,云落刚从马上下来想歇息会儿,就听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动静—— “……快来人啊!太医、快去请太医,我家主子不好了!快来人啊……” 云落皱眉望去,只见附近的宫人已经围了上去,看不清是谁出了事,但一扫周围,便知出事的是邓宝林。 邓宝林出事……近来邓宝林似是攀上了韵嫔,常跟在她左右嘘寒问暖。 而韵嫔……云落还记得,她刚成为嫔妃时,韵嫔和慕氏来找她麻烦的场景。 但自打荣妃被贬,尤其后来又多了位三皇子,韵嫔就极少与人争辩,除非遇上叶嫔同她呛声。 云落将宫中形势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想邓宝林位份低微,不论是她被陷害,还是借她陷害旁人,都不值一提后,这才走了过去问道: “你家主子怎么了?” 其实已不必欣兰言语,邓宝林此时被宫人扶到了一旁的座椅上,正捂着小腹不住呼痛。 “回霄才人,奴婢不知。先前主子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就腹痛不止。”欣兰抹泪道。 “午膳用了什么,可是吃坏了肚子?”一旁的任宝林问道。 欣兰闻言会想,过了片刻仍是哭道:“都是主子平日爱吃的,应当不会有事才对。” “许是跑马太久,又灌了凉风,所以才腹痛不止,”云落宽慰两句,“喂你家主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等太医到了就好了。” 众人将邓宝林围了一圈,俱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谁也没瞧见谈才人的面色曾闪过一抹异色。 也不知是不是热茶与汤婆子起了作用,邓宝林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也有了心思同云落与谈才人道: “叫姐姐们担心,嫔妾已经好了许多。” 云落点头,露出几分笑意,“没事就好,待会儿看过太医便回去好好歇上几日。” “谢霄姐姐关心,嫔妾身子好,歇上一日应当就够了。”邓宝林笑道。 见邓宝林一副生怕云落一句话下去,就免了她来箭亭权利的模样,云落便懒得再说话了。 本也就只是表面关心,谁叫她是目前在场嫔妃位份最高的。 云落转过脸去,随便点了一宫人吩咐道:“怎得还不见太医来,你去催催。” 又等了两刻钟时间,太医才姗姗来迟,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毕竟只是一不受宠的宝林,要不是云落派人来催,只怕能来得更慢。 谁料太医才将手搭上邓宝林腕间不久,就见他面色有异。 “太、太医……我怎么了?”邓宝林嗓音颤抖,听着像是快哭了。 “小主别怕,您的脉象还算平稳。”太医露出笑容宽慰,随即问了几个问题。 什么今日用过的膳食,近来可有其他不适之类的。 问到这,云落还不以为意,正想着待会儿再去上马跑两圈,练练箭术。 直到太医问道:“小主上次癸水是几日结束的?” 此言一出,不仅云落停了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谈才人与任宝林也同样来了精神。 只见邓宝林一怔,随即既紧张又激动道:“上月二十七日!” “恭喜小主,您是有喜了。”太医拱手喜气洋洋道,随后又敛下笑意严肃道:“不过小主的胎相略有不稳,得静心修养,不可再行剧烈运动。” “微臣给您开一副保胎的方子,您记得按时服用。” 邓宝林在太医说出“有喜”二字时,就已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还是欣兰率先反应过来一一应下。 谁能想到,她家主子进宫快三年,加上月初那次,侍寝的天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偏偏这样天大的喜事就落到了她家主子头上! 是啊,谁能想到,这段时日邓宝林常来箭亭,骑马射箭样样不落,腹中皇嗣仍稳稳当当的。 哪怕今日腹痛,也不过得了太医一句脉象略有不稳。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 云落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谈才人,只见她面上瞧不出异样,可放在身前交叠的手却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云落将目光移回邓宝林身上,笑道:“恭喜妹妹。” “恭喜邓姐姐。”任宝林紧随其后。 谈才人如梦初醒,忙扯出笑容恭喜:“妹妹有福。” 出了这样的事,饶是谁也没心思继续留在箭亭,可回去是不行的。 云落先是吩咐宫人去泽宸殿等地禀告这则好消息,再让人将邓宝林抬回染雅阁。 第131章 霄才人的肚子不争气 她们则跟在邓宝林的软轿后,一并前往染雅阁。 万一皇帝或是皇后、太后来了呢?倒不是想着在皇帝跟前露脸,而是因为她们作为在场的嫔妃,若是提前离开,于礼不合。 因着邓宝林胎像不稳,所以抬轿的宫人尽可能的放缓步伐,导致她们前脚刚进染雅阁的大门,后脚就听翠微宫的守门太监唱喏: “皇后娘娘驾到——” 云落等人赶紧又走出去迎接皇后,就连邓宝林都从软轿上下来。 虽落后了几步,但仍是让皇后吓了一跳,“赶紧扶邓宝林回房躺着!” 等众人一齐进了房,皇后心悸未停,皱眉轻声斥道:“都是要当娘亲的了,怎还这般冒失。” “你胎像不稳,就该好好歇着,万事都要以龙胎为先。” 皇后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将叫来的几位太医给邓宝林重新把脉开方子。 云落三人站在角落里,除了一开始向皇后请安时出过声,此时根本无人搭理她们。 当把脉的太医进行到第二位时,外间又传来了动静—— 蕙昭仪、奚贵人、韵嫔……接二连三的都来了往日根本不会踏足的翠微宫染雅阁。 各个脸上喜气洋洋,哪怕皇后不允许她们进内当面恭喜,仍是笑呵呵的让宫人将各式赠礼如流水般抬进染雅阁。 “邓妹妹真是好福气。”奚贵人带着几分感慨笑道。 韵嫔道:“是呀,邓妹妹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哪怕毫无知觉的在马上过了近一月的时间,也怀得稳当,可见是有上天护佑。” 虽传出的消息说胎像不稳,可瞧皇后的神色,与寝卧进出宫人的神色,便知这则消息的水分了。 要知道,今年落胎的两位,皇后哪怕被人护着也在推搡间小产;谈才人就更可笑了,不过目睹皇后小产,也被吓到没留住龙胎。 结果邓宝林这般折腾,龙胎仍在腹中,简直可以夸一句生命顽强了。 但有祝福的,自然就有眼红的。 “邓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依嫔妾看,邓妹妹这一胎定是一喜爱骑射、活泼健康的小皇子。” 皇子。 后宫嫔妃除了自己生的,哪个听得“皇子”二字,还是个活泼健康的皇子,就更戳人的心窝子了。 但偏偏谈才人这话,她们虽觉刺耳,可心底却又忍不住认同。 “谁说爱骑马射箭的就一定是个皇子?”叶嫔掩唇一笑,“若是个公主也不错,依嫔妾看,陛下待大公主,可比待三位皇子要疼爱得多。” 许是因为大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大公主是皇帝目前唯一一个女儿,皇帝每月给的赏赐,和召到身边陪伴的次数,比大皇子要多得多。 可谁能保证帝王的宠爱能维持一辈子呢?纵观前朝历代,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行。 唯有生个儿子,哪怕不得父亲疼爱,也能争上一争。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是有皇位继承的皇家? 得亏这时邓宝林在寝卧躺着,否则听了叶嫔这番话,不定会作何反应。 但邓宝林不喜,却有人喜欢。 “叶姐姐所言在理,咱们国朝又不是没出过女将军,凭什么邓宝林在孕中骑马射箭就断定是个皇子?” “我倒希望是个小公主,如此一来,嘉儿总算不必念叨着要个妹妹陪她耍玩了。” 竟是难得同众人闲聊的班贵人。 班贵人平日在凤仪宫请安时总是一副清冷如九天玄女的模样,面对可能即将到来的小皇子,终是忍不住下场言语。 云落只觉她们吵闹,她虽也不想后宫中子嗣众多,但邓宝林怀都怀了,难道嘴上说两句就能将龙胎烟消云散? 还是能让皇子变公主? 就算想要邓宝林孕期心气不顺,也该对邓宝林言语,而不是揪着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云落不想没有好处还去沾染一身腥气,可有人却不放过她—— “不论是男是女,邓宝林为陛下孕育子嗣,皆是大功一件,”皇后浅笑开口,“你们也是,要多多向邓宝林学习。” 众嫔妃虽心有不甘,可皇后发言,也只能齐声应是。 然话音刚落,就听谈才人叹了口气。 “谈才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叹什么气?”坐在她旁边的班贵人问道。 “没什么,”谈才人挤出笑容却难掩失落,“嫔妾是觉得自己无用,陪伴陛下的时日比邓宝林多,却不及邓宝林……” 谈才人话音未尽,又是一声叹息。 可话中的未尽之意,却无人不知。 谈才人不仅是潜邸的老人,侍寝的次数也比邓宝林要多。 但话又说回来,谈才人不是没怀过。 “若妹妹无用,我这等岂不是更无用了?”奚贵人自嘲道。 任宝林也宽慰道:“是啊,谈姐姐不要妄自菲薄。” 云落干脆也出声附和了一句。 谁知就是这句附和,叫韵嫔揪住笑道:“旁人倒也罢了,我今日可得好好说说霄妹妹。” 云落愣了一下,就连皇后也忍不住笑骂道:“霄才人哪儿惹你了,你若是不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缘由来,本宫可是要给霄才人做主的。” “娘娘放心,嫔妾定是有理有据才敢当着您的面说。”韵嫔嗔道。 韵嫔都这么说了,云落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扬起笑脸,“嫔妾洗耳恭听。” “现今论起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次数,当属妹妹第一。”韵嫔微敛笑容,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妹妹可得争气啊。” 许是因为生辰,国朝上下也一片祥和,皇帝这月大半时日都有召嫔妃陪伴左右。其中云落足有八次,是后宫嫔妃中最多的。 再往前论,云落自打成为嫔妃,恩宠就没断过,如今也快半年,却叫一个一年半载才得见圣颜一次的邓宝林捷足先登。 “韵嫔慎言!”蕙昭仪语气有些冰冷,“子嗣乃是上天恩赐,岂是霄妹妹争气就能行的?” “若按你的说法,你也该给二皇子添个伴了!” 蕙昭仪是宫中人人皆知的和善人,难得见她动怒,众人一时都有些发愣。 云落很快反应过来,却心生一计将头低下,交叠于膝上的手也互相紧紧扯住了手帕。 上首的皇后正出言做和事佬,一旁的任宝林发觉了云落的不对劲,所以在皇后说完后,就赶紧低声询问: “霄姐姐,你没事吧?” 云落摇头,抬首朝任宝林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回道:“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她泛红的眼眶却暴露了她真正的想法。 任宝林张了张嘴,劝慰之语堵在喉间难言。 云落说完这句,便又低头不语,过了一阵后重新抬头,便已让人瞧不出异样来。 可她方才的失态,怎会让一直盯着看她反应、又正正好坐在她对面的班贵人与谈才人错过。 不过几个眼神间,在场众人便已皆知云落的失态。 奚贵人率先转移话题。 不多时,排队给邓宝林诊脉的太医们有了结果,“启禀娘娘,邓宝林虽目前胎像不稳,但只需好生调养,并不影响小皇子的健康。” 皇后喜不自胜,大手一挥便给太医与染雅阁的宫人各赏了一月的月银。 嫔妃们则又是一阵恭喜,进到里间围着邓宝林各个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躺在床上怀有龙子的是她们。 正热闹间,太后派人送来的赏赐也到了。 行过礼后,班贵人走过去,对为首的佩枝亲切道:“佩嬷嬷你来了,我还想着要去一趟寿安殿,亲自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呢。” “您若是想来寿安殿,何时都行,不必挑时辰。”佩枝笑道。 “那好,我正好也馋寿安殿的糖蒸酥酪了。”说罢,班贵人转身对皇后行礼道:“娘娘,嫔妾就先走了。” 皇后颔首,对众人也笑道:“都回去吧,人一多难免喧嚣,不要扰了邓宝林的静养。” “是。”众人一齐福身。 跃金殿地处偏僻,走了没多久,路上就只剩下云落与妙姝。 “主子,您……”妙姝期期艾艾的开口。 可云落等了片刻,也不见她继续,疑惑侧首问道:“怎么了?” 妙姝抿了抿唇,担忧道:“……您别难过,孩子这事是强求不来的。” 云落抚上小腹,猎猎的寒风卷起她的衣角,显得形单影只,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主子……”妙姝下意识扶住云落的手臂。 云落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间,一截金色从衣袖中滑出,若隐若现。 “我没事,回去吧。”云落抬头,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卷落枝头。 嘲笑她无子? 不过是嫉妒她罢了。 云落扯了扯嘴角,她已经想好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皇后刚与奚贵人分开,便吩咐道:“去泽宸殿。” “娘娘,陛下这时会不会在忙?”水玉问道。 “忙?”皇后轻哂。 她虽在后宫,但对前朝政务还是略知一二。这个时辰,皇帝不可能在忙。 如她所料,她抵达泽宸殿时,穆靖川正在寻溪斋看书。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皇后俯身行礼。 穆靖川将人扶起,笑道:“梓潼怎么过来了?” “宫中有喜,臣妾是特来向陛下祝贺的。” 话音刚落,皇后就见穆靖川唇畔的笑容敛了下去。 “朕已经知道了。”穆靖川淡淡道。 “陛下……”皇后跟着隐去笑容,蹙眉劝道:“臣妾知道您不高兴,但邓宝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经过太医诊脉,龙胎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穆靖川没说话,但眉眼间已然松动了不少。 皇后再接再励,“陛下,女子有孕,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您哪怕只是过去看一眼,也比太医开的汤药要强上百倍。” “她脆弱?”穆靖川没忍住哼道:“朕看她好得很!” “陛下……” 皇后还想再劝,却被穆靖川抬手打断。 “朕知道了。” “梓潼今日可还有事?陪朕用过晚膳再回去。”穆靖川换言道。 皇后想了下,温婉笑道:“陛下有令,臣妾最大的事就是陪陛下用膳。” 穆靖川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当作不知邓宝林有喜。 倒不是不喜邓宝林这一胎,而是恼怒邓宝林有孕竟不自知,若不是他的孩儿强健,纵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邓宝林挥霍的。 所以他是故意晾着邓宝林,免得她仗着怀有皇嗣,而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但皇后亲来泽宸殿劝诫,穆靖川还是在晚膳后去了一趟染雅阁。 不过留宿是不可能的,略坐了会儿,留下赏赐,便带着人走了。 这流程倒是与旁的妃嫔有孕时并无二致,可细究起来,又有不同。 旁的嫔妃有孕,只要皇帝没在忙,哪怕在荣妃宫中,也都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可今儿个邓宝林有孕,皇帝有空留皇后用膳,可见是不忙的,却愣是等过了夜才去看一眼。 个中缘由,哪怕是笨的,过了一晚也该猜到了。 可云落却不管皇帝是不是心中还有气,翌日在凤仪宫走完过场,回宫连早膳都没用,就提了一盅早早吩咐御膳房炖煮的汤去了泽宸殿。 “霄小主。”多瑞一见到云落,便赶紧迎了过来。 云落弯起眼眸,从妙姝手中拿过食盒,问道:“陛下用过早膳了吗?我让御膳房炖了一盅汤,想让陛下尝尝。” “这……”多瑞尬笑,“霄小主,陛下今日下朝早,已经用过了。” 没等云落露出失落的表情,多瑞又赶紧道:“不过既然是霄小主送来的汤,说不定陛下还用得下。” “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不消片刻,多瑞去而复返。 “小主,随奴才进去吧。”多瑞躬身笑道。 云落绽开笑容,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穆靖川在御书房批改奏折,但近来政务不忙,所以在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时,还有空抬头朝云落笑道: “炖了什么汤?值得你这般巴巴的送来。” 云落行过礼,这才三步并作两步,提着食盒快步走到穆靖川身边,但她没说话,只低头将汤从食盒里端出来。 第132章 云落:我是真的饿了 还是穆靖川自己看了后道:“牡蛎羊肉汤?” “嗯……”云落低头将汤匙塞到穆靖川手中,“冬日严寒,最适合吃些滋补的汤。” 穆靖川舀了一勺汤,轻笑道:“朕差点忘了,你于药膳一道颇有见地。” “……不过今天这汤并非嫔妾所做,明日嫔妾亲手熬一碗汤送来给陛下好不好?” 云落说这话时仍低着头,穆靖川没多想,只当她是因为邀宠而害羞。 “好,朕也许久未尝过霄儿的手艺了。” 听到这话,云落高兴抬头,“谢陛下!” 穆靖川这才发现,云落的脸颊绯红一片。 “怎么脸这般红……” “陛下这儿太暖和了,嫔妾穿得又多,太热了所以才脸红。” 穆靖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落急忙截过话头解释。 穆靖川喝汤的动作一顿,这时也察觉了不对劲。 因着天寒地冻,云落外出行走穿的衣物不算少,但为了来泽宸殿,所以在外层披了件厚实的斗篷,里头的衣物却与秋装无甚区别。 而那件斗篷,早在她进御书房时,就已解了下来,露出曼妙的身姿。 泽宸殿虽铺了火地,哪怕赤脚踩上去也不觉冰冷,但云落穿得也不多,哪至于热到脸红? “说吧,今日寻朕,究竟有何事?”穆靖川放下汤匙,问道。 云落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心意这么快看穿,但随即眉眼一动,羞赧道: “……嫔妾、嫔妾想要陛下去箭亭,教嫔妾射箭……” 经过一个月的不懈努力,云落不说有多厉害,但至少已能在箭亭那方天地纵马驰骋。 可说起射箭…… 也不能说没有进步,从一开始的箭连靶子都射不中,到如今能中十有二三,甚至偶尔还有一支能正中靶心。 进步是有的,但想跟去围场狩猎几只猎物,无疑是极难的。 可穆靖川听了却是伸手将云落揽到怀中来,摸了摸云落的小脸笑道:“不错,吹了一月的冷风,仍是肤若凝脂。” 云落一听这话就满了,当即委屈道:“难道嫔妾的脸变得粗糙了,陛下就不喜欢嫔妾了吗?” 美人眉尖若蹙,端的一副可怜模样,若换了旁人在场,只怕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否认,捧在手里心好生呵护。 偏偏是穆靖川,张口就是一句:“嗯。” 云落都愣住了,哪怕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假装的,但听到穆靖川毫不怜惜的回答,仍是呆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哈哈。”穆靖川没忍住笑了两声,“朕早就说过,天气渐冷,要你少外出走动,你倒好,几乎日日不忘去箭亭,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下你可记住了,若是你再整日在外头吹冷风,将脸吹得粗糙,朕可就不喜欢了。” 云落反应过来,知道穆靖川是故意吓唬她,不满的捉住他的手哼道:“分明是陛下惫懒,不愿陪嫔妾去箭亭也就罢了,还找这么多理由。” “再说……”云落撅嘴,看了眼穆靖川的脸,继续低头逮着那只手出气,道:“陛下的脸不吹冷风也粗糙,嫔妾从来都没嫌弃过。” “你还敢嫌弃朕?”穆靖川被气笑。 云落:?她说的不是没有嫌弃吗? 可她才刚抬头想解释,就见穆靖川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云落连眼都闭上做好准备了,结果穆靖川竟然没上嘴,而是将脸贴过来,在她的脸上四处乱蹭。 别的倒还好,细小的胡茬贴在脸上,蹭的人发痒。 “陛下……”云落被蹭的花枝乱颤,想逃却被男人禁锢在怀中,根本无处可逃。 “陛下、哈哈,陛下,嫔妾错了……”云落逃不掉,便只能边笑着边求饶,“嫔妾不敢,嫔妾怎会嫌弃、哈哈,嫌弃陛下。” 但穆靖川岂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最后还是云落将脸埋进他怀中,叫他蹭不着,这才幸免于难。 穆靖川这才作罢,但仍不死心的放了句“狠话”:“若还有下次,朕的惩罚可就不至于此了。” 云落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嫔妾再也不敢了。” 可她刚认完错,倚在男人的怀里得寸进尺道:“那陛下也嫌弃了嫔妾,陛下是不是也该向嫔妾赔礼道歉。” 怀中女子的表情灵动,又因为方才俩人的胡闹而笑得眼泛泪光,平添一分小女儿的情态。 穆靖川将云落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扬声将驰海唤了进来。 “你走一趟箭亭,今日禁止嫔妃入内。” 这是答应云落先前的要求,陪她去箭亭,教她射箭。 可穆靖川说完,眼角余光却瞥见云落怔愣了片刻。 “还不满意?”穆靖川挑眉问道。 云落哪儿敢承认,连忙摇头否认,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嫔妾饿了,为了来找陛下,早膳都还未用呢。” 于是刚领了吩咐,还没来及得退出去的驰海又接了一道命令。 “要燕窝什锦鸡丝、樱桃肉山药、金瓜玉米羹……” 云落一连报了几个菜名,说完才朝穆靖川撒娇笑道:“陛下这儿的膳食比御膳房的好吃。” “朕看你想去箭亭是假,想将泽宸殿的御厨要去承风阁才是真。” “哪有!”云落不满撅唇,“嫔妾不过一六品才人,要了御厨也用不上。” 才人距离能单独用御厨的妃位,可还有着不少的距离。 穆靖川心中一动,却松开了手让云落起身,“那还不给朕研墨,将朕伺候得高兴了,才能早日用上御厨。” “当真?”云落眼眸一亮,忙不迭的站到一旁去研墨。 明明云落是听从他的吩咐,可穆靖川心中却莫名不爽,合着在她心里,他还不如一御厨来得重要? 批完几个奏折后,见云落脸上还洋溢着喜色,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了。 正好云落点名要的早膳到了,干脆将人打发到一旁去,眼不见为净。 御书房内的二人各怀心思,泽辰殿外嫔妃的心思却是基本一致。 尤其是那几个被从箭亭赶出的嫔妃,在得知她们被赶走的原因后,更是将云落恨的牙痒痒。 可让她们失望的是,云落不仅霸占了穆靖川一整个白日,就连晚上也留宿泽宸殿。 是夜,暗月如钩,星子也大半躲进了云层里。 室外漆黑阴沉,室内却温暖如春。 云落洗漱更衣后,没等穆靖川,先一人上了床。 待穆靖川也走到床边,却见床上铺开了两床锦被,云落已经将自己裹进了靠里的那床锦被中。 穆靖川眉眼微动,云落睡觉向来不是个规矩的,初时在入睡前还会装个样子,一人各睡一床被子,但每每醒来时,不是抱住了他的胳膊,就是干脆贴进了他的怀中。 到了如今,就连宫人都知若是霄才人侍寝,铺一床锦被够了。 穆靖川懒得去猜是宫人这次忘了,还是云落故意所为,径直伸手去扯云落那床被子。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就见云落抱着被子往后退,“陛下……”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句似乎带了几分娇媚。 “又要玩什么花样?”穆靖川脱鞋上床,倾身问道:“嗯?” 说话时的吐息已经近到能够落到云落的眼角眉梢。 云落涨红了脸,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闭上的眼睛,和不住轻颤的羽睫。 可爱得紧。 穆靖川没忍住伸手凑近,让长睫在他的指腹刷了刷。 云落既紧张又羞涩,偏狗皇帝对她的睫毛感了兴趣,不管她怎么往后挪,始终逃不开那只作乱的手。 直到背隔着一层被子抵到了墙,云落只得颤着嗓音开口:“……陛下,您去将床帘放下来。” 能让云落这般紧张羞涩的“花样”,穆靖川多少已经猜想,可云落越是这般,他就越想逗弄。 于是忍下欲望,装傻充愣道:“为何?” 云落咬了咬唇,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拉着穆靖川的手往里探去。 入手温热滑润,是上好的绸缎与美玉都不能比拟的。 穆靖川眸色愈暗,向上毫无阻隔的攀上峰峦。 云落没忍住发出一声嘤咛,想按住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可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只能小声求饶道: “……陛、陛下,别摸了……” 若说先前穆靖川还能暂时忍耐,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亟需正中靶心,怎可能停的下来。 幸而寝殿伺候的宫人已是驾轻就熟,虽低头没瞧见龙床上的场景,但闻声就知该如何动作。 帘帐落下,遮蔽了烛火,也遮住了不该有的视线,却助长了某人的勇气。 “陛下……”云落从被中钻出,如蛇般缠绕上男人的身体,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陛下,赐嫔妾一个皇子吧。” 早上进补了一碗壮阳的汤水,虽午后挥霍了不少,但是个得用的男人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不进补壮阳之物,此刻也欲血沸腾。 最后云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嗓子都哑了哭着说“不要了”,都没能让男人停下来。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云落直接将请安的时辰睡了过去。 不过当着泽宸殿宫人的面,云落还是懊恼的嗔怪了一句:“怎么都不将我喊醒?” “陛下不让奴婢们扰您清梦。”泉流捂嘴偷笑。 云落脸一红,白了泉流一眼,“还不快服侍我洗漱。” 云落匆匆洗漱穿衣完就离开了泽宸殿,哪怕多瑞用“燕窝什锦鸡丝”等早膳引诱,都没能让她留下。 几乎是云落前脚刚走,穆靖川后脚就下了早朝回来。 听到云落已经离开,只吩咐多瑞走一趟承风阁,转达一句话—— “小主,陛下让您别忘了昨日的约定。” 多瑞好奇得很,什么约定能让陛下念念不忘,可等了好一会儿也只听到云落淡淡嗯了一声。 他不死心,朝云落偷瞄了一眼,只见云落脸颊微微泛红,一副羞涩的模样。 多瑞懂了,这不是他一个阉人需要知道的事。 送走了多瑞,云落才愤愤的哼了一声,“真是的,一刻都不让人闲下来。” 妙姝也好奇得很,但云落根本不给她打听的机会,将她打发去御膳房取食材。 另外还吩咐照水跑了一趟太医院。 别忘了约定是吧,补死你!云落咬牙心道。 但她显然是忘了,穆靖川补的越过,最后遭殃的却是她。 若不是她提前叮嘱妙姝,只怕这次她能直接睡到穆靖川下朝回来。 倒不是怕前朝后宫非议,不过连着侍寝两晚罢了,还不至于被打成“妖妃”。 她只是累了,想好好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才好继续晚上的邀宠。 嘲笑她无子?蠢货才会因为这些闲言碎语而暗自神伤,她偏要借着这股劲狠狠打脸回去。 她知道皇帝一定已经知晓在染雅阁发生的一切,所以她有把握,皇帝一定会因为她“不小心”遗漏在龙床上的荷包,而主动寻来承风阁的。 是夜,寒风呼啸,云落用过晚膳就早早洗漱上了床。 “主子,您今儿个真不去泽宸殿了?”妙姝吹灭室内烛火,只留下一盏照明。 “我不……”就山,山自就我。 云落正想卖弄两句,却见不远处的帘帐上映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来。 自打入冬,床榻与坐榻之间的珠帘就换成了帘帐,白日挽上,到了晚间放下,将寝卧分割成两方天地。 方才妙姝吹灭了这头的烛火,那头还没来得及,所以云落眼瞧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在帘帐上显露出来。 “……我不去,”云落嗓音有些闷闷的,“陛下既没翻牌子,也没派人来传话,我已连着去了两日,若今日又去,只怕不知会遭人如何在背后编排。” “可是,”妙姝皱了皱鼻子,“今早多瑞公公不是对您说‘小主,陛下正值壮年,无须太补,您日后还是炖些清淡的汤’。” “意思不就是要您今日继续吗?” “你笨呀,”云落屈指敲了下妙姝的头,“都说了是‘日后’。” 妙姝捂着头“嗷”了一嗓子,但还没等她可怜兮兮的卖惨,就听见一道她心心念念的嗓音从帘帐后传来—— 第133章 会补的 “朕倒觉得妙姝聪明。” 妙姝愣住,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忙去看云落的反应,可她哪里知道云落也正跟着她一同装愣。 两人对视,一同傻呆呆的眨了眨眼,直到穆靖川掀帘走进,主仆“二人”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云落既惊又喜,忙掀开被子就起身下床。 但还没等她赤足走下床边的脚踏,感受冬日冰凉的石砖,就被大步跨来的穆靖川拦腰抱起,放回床上。 “还说想要朕予你一个皇子,这般冒失,朕可不放心你做娘亲。”穆靖川语气冰冷,隐含怒气。 云落却不怕,高兴的扑进男人怀里,娇声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穆靖川语气中的寒意更甚,“看来爱妃是真没将朕放在心上。” 听到“爱妃”二字,云落总算是变了脸色,可又觉得委屈,“陛下怎么空口白牙就污人清白?” 穆靖川从怀中将云落“遗漏”的荷包取出。 “小蓝!”云落眼眸一亮,伸手就想将荷包拿回去。 穆靖川长臂一伸,云落只来得及挨了个边,就眼睁睁的瞧着“小蓝”远走了。 “什么‘小蓝’?”穆靖川本在生气,但听到云落这话,还是不由发问。 “陛下送给嫔妾的荷包呀,它是蓝色的,所以嫔妾唤它‘小蓝’。”云落觑着穆靖川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小蓝,亏她想的出来。穆靖川没好气的心道,可他也没察觉自己眉眼间的寒气散了不少。 “陛下,还给嫔妾吧?”云落可怜兮兮的哀求道。 可穆靖川眉眼的寒气只是略散,并未全然褪去,于是只听他冷声道:“朕瞧你并不在意它,不如给它另寻一位主人。” 说罢,便将荷包朝一旁的妙姝扔去,“赏你了。” 啊?妙姝手忙脚乱的接过荷包,欲哭无泪的朝云落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云落比她还伤心,泪水如破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委屈的不解问道:“为什么呀,嫔妾哪儿有不在意它?陛下冤枉嫔妾。” “你若在意,怎丢了一日还未发觉?”穆靖川有理有据的反驳。 云落哭的更大声了,“嫔妾今早一回来就发现了,派人找了好几趟,哪知道竟是落在了泽宸殿,陛下还不派人告诉嫔妾!” “平白让嫔妾担心了整整一日。” “陛、陛下,主子说的都是真的,”妙姝鼓足勇气开口,“咱们承风阁的宫人都能作证,您若是不信,还可以传唤跃金殿的守门太监,他们也知道。” 妙姝只想赶紧将手里的烫手山芋交出去。 今儿个怎么偏生是她守夜,她守夜也就罢了,怎么陛下进来,驰海公公与摇翠姑姑都不跟着进来? 叫她一个人直面陛下与主子的争吵,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但穆靖川此时根本没空理会妙姝,听完云落的泣泪控诉后,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毕竟就如妙姝所言,这事一问便知,根本无法瞒天过海。 “霄儿……” 才唤了个名字,云落反而从穆靖川怀中退出,将自己裹进锦被中。 妙姝默默的将捧着荷包的手高高举起,这次总算如她所愿被拿了回去。 妙姝偷偷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摸额上冒出的冷汗。 “霄儿,小蓝完璧归赵,不哭了。”穆靖川凑过去哄道。 云落并不搭理他,继续小声呜咽。 饶是谁等了一日都不见人来都会生气,要搁以往,他早就佯装起身欲走来诈人,可这次理不在他,怎么又叫人难过。 穆靖川颇为头疼,正在思考这次该如何将人给哄好,却见云落偷偷将锦被打开了一条缝,朝他看来。 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云落赶紧又合上了锦被,穆靖川则是高兴唤道:“霄儿。” “嫔妾只是太闷了,透透气!” 这句解释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穆靖川已经知道云落乃是纸老虎,干脆将人连着锦被一同捞进怀中,想了想,将荷包往缝隙里塞。 谁料云落接是接了,可下一刻就伸出手往外扔,“这是妙姝的东西,嫔妾不稀罕!” 第134章 可还没等她将荷包丢远,手腕就被人握住。 “不许生气了,否则朕就走了。”穆靖川将云落的手连同荷包一并握在手里,威胁道。 才哄了几句就不耐烦了。云落在被中撇嘴腹诽。 腹诽归腹诽,云落却不敢不从,扯下被子露出头来,但眼却仍不看他,一副伤心又生气的模样。 穆靖川也不在意,低头在云落耳垂上轻啄了一下,低声道:“不是说要给朕生个小皇子?春宵苦短,霄儿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同朕闹脾气上?” “所以陛下是觉得……”云落握紧拳头颤了颤身子,“嫔妾在无理取闹?” 说完,不过略顿了片刻,便一把将脸上的泪痕抹掉,转身低头,抬手去解穆靖川的衣裳。 明明才擦过眼泪,可此时泪珠又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啪嗒啪嗒,声音不大,却让人难以忽略。 穆靖川拧眉,握住云落的手,“你在做什么?” “嫔妾伺候陛下。”云落回道。 口是心非。 在床事上,穆靖川向来没有强迫人的习惯,哪怕如云落这般,表面已然柔顺。 帘帐外的驰海听到里头的动静,额上已经冒了不少冷汗,心道霄才人算是完了,陛下身为九五至尊,哪里就缺女人了,你不情愿有的是人欢天喜地。 驰海已经做好了跟着穆靖川离开承风阁的准备。 “……是朕错了。” 驰海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的瞪大眼睛,是他幻听了吗? 驰海不敢置信,可里头的穆靖川还在继续—— “是朕错了,朕不该不问缘由,就武断的认定是你不在乎朕,更不该将它随手赏人。” 许是因为已经开了个头,所以穆靖川说这段话时,一点停顿都不带有。 何止驰海愣住了,就连云落也一时难以回神。 她是想着皇帝能够认错最好,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就将其抛之脑后。 她原本的计划是,再哭两下就给皇帝递个台阶,让他送点别的小玩意儿做补偿。 虽说有这么一句话“嘘寒问暖,不如送沓银票”,但皇帝金口玉言的人,一句道歉显然比任何金银都来的值钱。 “霄儿原谅朕,好不好?”穆靖川捧起云落的头,一边拭去她脸上的泪,一边轻声哄道。 “陛下……”云落扑进穆靖川怀中,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眼泪掉得更凶了。 “嫔妾也有错,嫔妾太任性了,只顾自己说话痛快,一点都没有替陛下着想。” 里头的两人和好如初,驰海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抹了把脸,上前语带笑意的询问: “陛下,夜深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刚和好的两人正蜜里调油,云落虽厌烦极了伺候人的活儿,但在此时也羞答答道: “嫔妾伺候陛下吧。” 哪怕仍在一间房,也舍不得与情郎分开片刻。 穆靖川很是受用,欣然应允。 春风送暖,一夜无梦。 翌日,凤仪宫。 “霄才人今日又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谈才人看着斜对面空出来的位置,蹙眉问道。 第135章 皇后闻言淡笑,“陛下一早就派人来替霄才人告过假了。” 对于这个答案,众人已不陌生,但接连三日都听到,实在让人刺耳。 谈才人捏紧手帕,不甘心道:“霄才人未免太无尊卑,无痛无病,怎能一连三日……” “谈才人此言差矣,”奚贵人温婉一笑,“咱们后宫女子,服侍陛下才是最紧要的。” 奚贵人是皇后的人,她说出的话基本就可以代表皇后的意思。 但谈才人岂能甘心,先是认错,又道:“奚贵人所言极是,是嫔妾一时想岔了,不过——” “雨露均沾,才能绵延皇家福泽与子嗣,嫔妾也是为陛下着想。” “娘娘,”谈才人起身行礼,“还请娘娘劝告陛下。” 谈才人说完,殿中一时间无一人言语。 不过连着侍寝三日,怎么也不至于被谈才人说得这般严重。 但皇后若是因此愿意去劝告陛下,她们也是乐见其成。 “谈才人有心了。”皇后淡淡道。 一听这话,谈才人就知道皇后的意思了,咬了咬牙,却也知道自己继续纠缠已无事于补。 可就在临近午膳时,谈才人得到了一则消息: “主子,皇后娘娘去泽宸殿了。” 谈才人一喜,复又哼道:“皇后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还不是巴巴的去劝告陛下了。” “还是主儿聪慧。”宫人恭维道。 可入夜后传来的消息,叫谈才人的好心情尽皆散去不说,还气得摔了手边的花瓶—— 皇帝今晚翻了霄才人的牌子。 皇后不是去劝告陛下了吗?陛下向来敬重皇后,怎这次不管用了? 不少人气的牙痒痒。 可云落对今晚的侍寝却是早有把握,毕竟昨晚皇帝才对她心怀愧疚,一时间怎可能还想得起旁人来。 但今夜风起云涌,云落刚在泽宸殿前下轿,就被空中纷扬的雪花吸引去了视线。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似乎在昭示着今夜并不平静。 “小主。”多瑞上前将云落迎进泽宸殿。 一进到泽宸殿,周身的寒气就被火地驱散,云落解下斗篷,连同汤婆子一并交给宫人,可她才向穆靖川请过安,就听有宫人快步入内。 “启禀陛下,韵嫔派人来禀告陛下,三皇子身体不适,请您过去瞧瞧。” 云落的笑容一僵,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一月以来,韵嫔共侍寝五次,其中有两次是打着三皇子的名义,可没哪次听说三皇子真不行了。 尤其这次她才刚到泽宸殿,集盈轩的人就匆匆赶了过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可云落却是压下心中的白眼,先是露出惊讶,随后赶在穆靖川出声前担忧道:“三皇子真是可怜,陛下快去瞧瞧吧。” “正好嫔妾也去瞧瞧三皇子。” 除非今晚三皇子是真病了,否则她才不让韵嫔有机会将皇帝留在集盈轩的。 云落的眸中闪过一抹暗芒,可惜藏在担忧之下,任何人都没能瞧见。 “走吧。”穆靖川没有拒绝。 …… 集盈轩。 “皇上驾到——” 徽音殿宫人的唱喏声才传出,韵嫔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显然是等候良久。 “嫔妾给陛下请安。” 第136章 “韵姐姐。”云落朝韵嫔行礼。 她自然没忽略穆靖川身侧的窈窕身姿,可当着穆靖川的面,韵嫔纵使再如何暗恨咬牙也只能做出一副既惊喜又担忧的神色来。 “陛下,”韵嫔拿着手帕在眼角擦了擦,“您可算来了,方才安岁啼哭不止,嫔妾与奶娘怎么哄都不见好。” 安岁,三皇子的小名,希望他年年岁岁健康平安。 穆靖川大步朝里走去,拧眉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说是安岁体弱,但凡声音大点,都有可能吓到他,让嫔妾精心养着。”韵嫔拭泪道。 穆靖川没再说话,云落想了想,走到韵嫔身侧,低声安慰道:“姐姐别担心,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韵嫔拭泪的动作一顿,低低应了一声。 很快,一行人便走到了集盈轩三皇子的住处,才在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的稚嫩笑声。 声音不大,却叫穆靖川拧紧的眉头松了下来。 “这孩子,一听到父皇来,就只顾着笑了。”韵嫔松了口气,无奈轻笑道。 云落:…… 但穆靖川听了这话显然是高兴的,一进去就从奶娘怀中将三皇子接过。 可惜三皇子并不给他面子,穆靖川才接过手,名儿都没来得及喊,就见三皇子嘴一瘪,又哇哇哭了起来。 只是声音细弱,还不如发情的猫嘶喊的凄厉。 穆靖川刚缓和的神色又沉了下去,将三皇子还给奶娘。 韵嫔尴尬的很,忙走过去哄道:“安岁,是父皇来了,你最喜欢的拨浪鼓,就是父皇当年玩过的。” 韵嫔轻声慢语,又有奶娘抱着轻轻摇晃,三皇子没哭多大会儿便没了声音,定睛一看,原是睡着了。 “既然安岁没事,朕就回了,”穆靖川拍了拍韵嫔的手,“夜深,爱妃早些休息。” 说实话,要不是云落劝他来,他还真不一定会来。 毕竟韵嫔明摆着就是拿安岁在向他争宠,若今晚他无事,倒是不介意韵嫔此举,可他翻了云落的牌子,阖宫皆知的事,偏韵嫔要跳出来横插一脚。 再想到白日发生的事,穆靖川的心气儿就更不顺了。 “陛下——”可韵嫔岂能甘心,好不容易没了荣妃,却又来了个云落。 荣妃虽膝下无子,但好歹与陛下相识多年。可云落呢?什么都没有,恩宠却在她之上。 云落看看韵嫔,又看看穆靖川,咬唇纠结半晌,上前拉了拉穆靖川的衣袖,“……陛下,韵嫔姐姐也是因为太过担忧三皇子……” 正说着,就见一行人匆匆走来,为首的嬷嬷怀中赫然抱着一婴孩—— 二皇子,小名赳赳。 二皇子是去岁腊月出生,再过个月余,便满一岁了。 “怎么将二皇子抱出来?”不待宫人走近行礼,穆靖川便厉声斥道。 鹅毛般的雪花纷扬而下,哪怕裹得严严实实,又打了伞遮蔽,可无处不在的风,仍吹得人鼻尖发红。 “陛下……” 不待宫人解释,奶娘怀中的二皇子就朝着穆靖川伸出双手,“父父!” 第137章 云落告退 穆靖川纵有再多不满,此刻也被二皇子奶声奶气的呼唤给吹得烟消云散。 “赳赳。” 穆靖川接过二皇子,虽动作不太标准,但二皇子显然是丝毫不在意,刚被抱进怀里,就迫不及待的糊了穆靖川一脸口水。 “哎呦!”韵嫔惊呼,忙上前给穆靖川擦脸,又轻捏了捏二皇子的小脸蛋,佯怒道:“小坏蛋!” 面对韵嫔的“指责”,二皇子也丝毫不带怕的,捉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然而不仅没能成功,还白流了一下巴的口水。 二皇子一看就是养得极好。 哪怕知道二皇子也极有可能是韵嫔吩咐带出来的,此刻穆靖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尤其是才见过瘦弱的三皇子,再见圆乎乎、胖嘟嘟的二皇子,如何不让人心情舒畅? 云落站在一旁,眼前与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对比起来,显得形单影只。 云落弯起唇角,上前软声道:“二皇子长得真可爱,嫔妾光是瞧着心都快化了。” 云落抬手,在二皇子的脸边虚虚碰了下,眼里盛满了温柔。 二皇子显然不是个认生的,见到云落伸来的手,立马转移目标朝着云落抓去。 “妹妹快别夸他了,”韵嫔将二皇子的手拦下,“还不会走路呢,整日里就已经闹腾的人不得安生了。” 说罢,似还叹了口气,可脸上幸福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闹腾些才好。”穆靖川低眸笑道。 “陛下!”韵嫔不满的唤了一句,可瞧着父子二人,最终也只嗔了一句:“陛下就惯着他吧。” “姐姐此言差矣,小孩儿就是要闹腾才好,”云落顿了顿,“姐姐是不知道嫔妾有多羡慕您,有两位皇子长伴膝下。” 羡慕的尾音散在风里。 韵嫔眼尖,忙抢在穆靖川开口前道:“该是我羡慕妹妹才对,妹妹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 云落笑笑,没和韵嫔揪着此事争论,而是蓦地退后几步,行礼道:“陛下、韵嫔姐姐,夜深天寒,嫔妾……” 一副行礼告退的模样,韵嫔心中一喜,只道云落是知难而退,可她正等着云落说完再假惺惺的回两句时,就听一旁的穆靖川道: “时辰的确不早了,”穆靖川将二皇子放回奶娘怀中,“韵嫔,你带着赳赳回去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们。” 韵嫔张了张嘴,脸上的惊色差点没忍住。 看着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穆靖川,韵嫔没忍住扭头看了眼二皇子,可二皇子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正和奶娘斗智斗勇,一心只想啃手,连个眼神都欠奉。 “陛下……”韵嫔忍不住唤道。 “回去吧,外头天寒地冻,不必送朕。”穆靖川淡声道。 韵嫔满腔的话语被堵了回去,目送的眸中满是不甘心。 而云落一等走出集盈轩,也踌躇的唤了一句:“陛下……” 穆靖川仍目视前方,却牵起了云落的手,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高兴了?” “……高兴?”云落摸了摸脸,“嫔妾没有……” 嫔妾没有高兴。 云落本想说这句,可想到穆靖川抛下韵嫔母子同她回宫,说不高兴显然是假的。 再说,就算真不高兴,也只能说高兴。 云落及时闭嘴,将脸埋进斗篷的毛里,“陛下明知故问。” 嗓音透过毛领,显得有些发闷。 第138章 擢升贵人 “朕看你才是故意的,前些日子在承风阁对朕说过的话,难道全忘了不成?”穆靖川低眸笑她,“当着宫女和谈才人……” “不对,还有个位份比你高的奚贵人,对上她们敢拉着朕走,还胆大包天的只许朕瞧你一人,怎么面对韵嫔,就退缩了?” 云落不去看他含笑的眼眸,仍旧是闷声道:“二皇子可爱,三皇子惹人怜惜,嫔妾以为……” 以为? 穆靖川没说话,等回了泽宸殿,才将云落压到床上低笑:“霄儿与其羡慕旁人,不如今晚好生努力。” 云落羞红了脸。 但话虽这般说,今晚却并未如前几晚那般被翻红浪,二人早早地就睡下了。 也是,连着四晚都辛勤耕耘,且今日又没喝“补汤”,不行是正常的,她正好今晚能睡个好觉。 云落打了哈欠,抱着穆靖川的胳膊睡了过去。 由于睡得早,翌日一早还伺候了穆靖川更衣,将人送走,干脆也起身打扮,一大早就赶去了凤仪宫。 光荣的成为第一个来给皇后请安的嫔妃。 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宫嫔妃陆续抵达,但让云落没想到的是,皇后落座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对她说: “本宫听说霄才人今日第一个到的?” 云落不明白皇后此话的用意,但还是应了声是。 话音刚落,就听韵嫔轻笑:“霄才人隔了三日没来给娘娘请安,也该勤快些了。” 面对韵嫔的阴阳怪气,云落只当她是嫉妒。 谁叫她打错了算盘,以为用皇子就能困住皇帝的脚步,只可惜她并不清楚云落与皇帝正因为皇子一事而努力,否则说不定还真能让她成功。 可云落才不会忘记,昨晚是韵嫔先挑衅,没得冒着大雪吹着冷风跑一趟集盈轩。 “是泽宸殿与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挨得近,又因积雪导致姐姐妹妹们在路上耽搁了,所以才能让嫔妾第一个赶来。” 云落解释的有理有据,可基本上众人只听得见她说的第一句话——泽宸殿。 韵嫔更是暗恨的不行,要不是云落不要脸,非得跟着陛下来她集盈轩,陛下怎可能又回去? 这下好了,满宫里都要笑她丢人了。 “幸好霄姐姐昨夜在泽宸殿留宿,否则从跃金殿赶来,只怕要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任宝林笑道。 谈才人闻言噗嗤一笑,“这你就说错了,你霄姐姐……” 谈才人这话一听就知接下来定不是句好话,然而没等她说完,就被皇后打断:“好了,本宫今日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喜事。众人瞬间凝神,望向上首。 皇后却是笑盈盈的看向云落:“霄才人侍奉陛下有功,现擢升为贵人。” “贵人?!” 有人惊异出声。 云落也是颇为惊讶,从才人到贵人,中间可还隔了个“美人”,但她迅速冷静下来,起身走到殿中下跪谢恩。 “嫔妾叩谢陛下、娘娘的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虚抬手臂,浅笑依旧,“霄贵人起吧,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 “瞧瞧这只玉簪可还喜欢?” 水玉适时捧着一打开的匣子走到云落身前,里头正摆着一支玉簪,簪头雕刻成了一朵祥云的形状。 云落接过木匣,又是好一番感谢。 “娘娘真是的,这等喜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人全叫娘娘一人做了。”蕙昭仪嗔道。 皇后点了点蕙昭仪,没好气道:“这等喜事自然得先告诉霄贵人。先知会你?可没有这个规矩。” “这有何妨,咱们待会儿回宫再给霄贵人仔细挑些合用的贺礼,”奚贵人轻笑,“蕙姐姐,咱们可说好了,不能送一样的。” 有了蕙昭仪与奚贵人笑着将话说开,其他人就算心有异议,也不好再贸然开口。 韵嫔给谈才人使了个眼色,可这次谈才人却连忙低头,借着喝茶避开了韵嫔的吩咐。 韵嫔仗着有皇子都没能分薄云落的宠爱,她一个无宠又无子的,傻了才会当众质疑陛下与皇后的旨意。 韵嫔气到面色发青,却也没敢当众质疑。 她比谈才人想得多,昨日皇后去了一趟泽宸殿,不管是为了劝陛下雨露均沾,还是已经知晓陛下欲升云落的位份而跑去劝陛下收回成命,都说明了一件事—— 皇后娘娘都无法阻止陛下给云落升位份。 “恭喜妹妹,想来以妹妹的恩宠,很快就不必看着我集盈轩的两个皇子,而心生羡慕了。”韵嫔笑着祝贺,但话语中显然还是没忍住埋了根刺。 偏云落似乎没听懂,一脸羞涩的朝她道谢,反倒愈发让自己心头的石头梗的难受。 “本宫还有一桩事宣布。”皇后在众人道贺声停了后,再次出声道。 这次皇后并未将视线投向云落,众人松了口气。 “本月冬至后,陛下要去熙台行宫狩猎,今年随行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 众人一凛,忙屏气凝神了起来。 今年没有荣妃,头一回在她们中选人,说不定就选中自己了呢。 这般想着,有人忍不住看了眼云落。 不会又是霄贵人吧?前两日陛下还特意将箭亭清空,只为教她骑射。 在众人紧张的期待下,皇后温柔笑道:“今年选了三人,分别是蕙昭仪、霄贵人与奚贵人。” 被选中的三人一喜,忙起身谢恩。 皇后摆手让三人免礼,刚坐下,就听蕙昭仪犹豫道:“娘娘,嫔妾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叫你这般为难?”皇后诧异问道。 蕙昭仪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嘉儿。娘娘,嫔妾能不能带上嘉儿一块去熙台行宫?” “她念了许久,嫔妾实在是……” 皇后噗嗤一笑,脸上的表情难得生动了起来,“本宫正要说呢,陛下特意吩咐,此次冬狩,务必要带上嘉儿。” 蕙昭仪眼眸一亮,连忙起身又是一番谢恩。 说罢,皇后看向韵嫔,“赳赳年岁小,安岁就更不必说,这几年你还需费些心。” “嫔妾知道,劳娘娘叮嘱。”这个道理韵嫔明白,只是难免有几分希冀。 只是如今看来,至少在安岁三岁前,只怕她都没法跟去熙台行宫冬狩。 有蕙昭仪与韵嫔在前分薄注意力,旁人落到云落身上的视线就少了许多,但即便如此,云落仍能捕捉到几道若隐若现的目光。 不多时,众人从凤仪宫告退。 云落才走了没多远,就被叶嫔拦了下来。 第139章 小心 “霄贵人。”叶嫔弯起唇角唤道,明明听着不带任何感情,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她不怀好意。 妙姝不动声色的上前,本想挡在云落身前,但扶着云落的手被握紧了一下,随即云落屈膝行礼:“嫔妾给叶嫔姐姐请安。” 妙姝明白过来,跟着云落一并行礼,没再上前。 “恭喜霄贵人,一连晋了两个位份,想来再过不久,就要和我平起平坐了。”叶嫔皮笑肉不笑道。 叶嫔没有唤起,云落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深红看不下去,提议道:“主子、霄小主,如今天寒地冻,不若移步附近的花榭,燃上碳火、喝口热茶再谈?” 云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确定深红与叶嫔之间是否有眉眼官司,总之略过了片刻,才听叶嫔道:“也好。霄贵人,走吧。” 云落应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叶嫔走到附近的花榭。 因着花榭中的碳火是才点上的,所以云落走进时并未觉得有多暖和,但四周的竹帘已基本放下,只留下半扇未落用作通风,总归是比在外暖和的。 云落跟着叶嫔坐下,“姐姐……” “姐姐?”叶嫔语气嘲弄,“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 叶嫔毫不客气的呛声,让云落面色一白,半晌才咬唇回道:“是嫔妾僭越了,嫔妾……” 说着,就要起身行礼认错。 深红连忙拦下,叶嫔见状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 “行了,当着我的面不必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不是皇后,更不是陛下,你做得再多我也没能力给你升位份。” 云落咬了咬唇,“……嫔妾真不知道,陛下与皇后娘娘为何给嫔妾升位份。” 虽前几日皇帝的确说过只要她能够哄他开心,就给她升位份,但这种情话多数是只能过耳不能上心的。 她的确没想到会突然给她升位份,还是连升两级。 “你不知道?”叶嫔嗤笑,“谁人不知陛下登基后甚少予后宫嫔妃升位?怎么偏偏遇上你,隔三差五就往上腾位置?!” 皇帝喜欢呗,云落在心里回道,面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泪珠挂在眼睫,将落未落。 “主子!”深红急了,“霄小主能够升位份,是喜事!咱们该高兴才是。” 深红皱着眉头给叶嫔使了个眼色。 “高兴?”叶嫔仍嗤笑出声,“这是霄贵人的喜事,又不是本小主的喜事,我有何开心的?” 深红还欲再劝,却听叶嫔继续道:“我将她捧上嫔妃之位,可你瞧瞧,几个月过去了,陛下来我宫中几次,又唤她侍寝几次?” “我看哪,她分明是早将本小主忘在脑后了!” 叶嫔气到拍桌,震得杯中的茶水都晃荡了一下。 云落脸色更白,“……嫔妾没有,嫔妾……” “叶小主!”妙姝忽的跪地,“并非我家主子不帮您,您说要在房中插桂花,要对陛下念诗,主子都做过了,只是每次陛下见到或是听完,面色都难看。” “陛下不喜主子这样做,主子哪里还敢继续?” “叶小主……” “你胡说!”叶嫔拍桌而起,指着妙姝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揣测圣意!来人——” “主子!”深红一声暴喝将叶嫔的嗓音遮盖下去,这下也顾不上扶云落了,忙折身回去,“主子,何花是咱们揽月轩出去的人,她能对我们说谎吗?” 叶嫔当即就想反驳,可看着深红焦急的神色,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与叶嫔被人掀开遮羞布的愤怒不同,深红却看得分明,何花应该没有说谎。 这几次自家主子侍寝,总想与陛下回忆往昔,每每说到与桂花有关的事情时,陛下总会不耐烦,半个月前更是在主子作诗时皱了下眉。 陛下虽没明着说不喜,只每次皆用夜深入睡的借口,拒绝与主子继续花前月下。 如今被何花这么一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主子,您不妨算算,陛下这几月是不是召您伴驾的次数比以往要多了?” “就算陛下不喜霄小主在他面前提您,但只要陛下见到霄小主,难免就会想到您。” “毕竟您与霄小主之间的关系,是永远都无法分割的。” 经过深红耐心的劝导,叶嫔眉眼的怒气总算是褪下了不少。 “那怎么办,难道我就永远在揽月轩等着,等着陛下何时想起?”叶嫔的眉心紧皱。 “叶……嫔妾有一个法子,”云落怯懦开口,“您不妨亲自送汤去泽宸殿,嫔妾这几日就是亲自送过去,才得了陛下的召见。” 叶嫔没有说话,但从她抿紧的唇瓣来看,显然是内心正在挣扎。 她与皇帝浓情蜜意的那段时间,曾和云落一般常往泽宸殿走动,只是后来失宠,不再得见。 去的次数一多,嘲笑声便如此刻的雪般纷纷扬扬、如影随形。 所以她后来就算再想邀宠,也只派宫人走动。 要去吗?叶嫔摸上小腹,自从她不再提起那个无缘面见的孩子,陛下对她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 “……若是嫔妾说得不对,还请叶嫔不要怪罪。”云落迟疑出声,打断了叶嫔的沉思。 叶嫔抬眸瞥了她一眼,抬手从手上褪镯子,只褪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改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 “喏,晋位贺礼。” 云落受宠若惊的接过,迟疑了下,行礼感谢道:“嫔妾,谢叶姐姐赏赐。” 这次叶嫔对“姐姐”这个称呼没有过激反应,只又翻了个白眼,“行了,坐下吧,这要是叫旁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凌你。” 云落将发簪妥帖的收进怀中,在叶嫔的对面坐下。 叶嫔看向妙姝,“去外头盯着,别让人靠近。” 妙姝看了云落一眼,见她没做声,这才迟疑的退出花榭。 “叶姐姐有何吩咐?”云落紧张问道。 叶嫔喝了口茶才道::“你进宫不到一年,又当了那么久的宫女,晋位的速度却比入宫数年之久的嫔妃要快得多。” “皇后宽厚、班贵人清高,她们就算对你不满,也应当不会对你出手。” 皇后包括奚贵人,班贵人则包括蕙昭仪,所以—— “您的意思是,要嫔妾小心韵嫔?”云落压低嗓音,迟疑问道。 叶嫔勾起唇角,“还不算太笨。” 说罢,叶嫔便搭着深红的手起身,离开了花榭。 云落行礼送目送叶嫔离开,待她的身影一消失,便立马坐了下来。 妙姝掀帘进来时,就瞧见那支叶嫔赏赐的发簪被扔到了桌上。 “主子。”妙姝唤道。 第140章 风起云涌 “脏死了。”云落蓦地道了一句。 妙姝很快反应过来,将桌上的发簪擦了擦,再用手帕将其包裹起来放进怀中。 “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去烤烤火,身子热了咱们再回去。”云落端起茶杯,淡声道。 妙姝应是,但没过一会儿,忍不住凑到云落身边,低声问道:“主子,您为何将自己邀宠的法子教给叶嫔?” 云落莞尔,这算什么新奇的法子,去泽宸殿送汤,是宫里最简单的邀宠法子,但有没有用,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首先得看皇帝有没有时间,再看皇帝对你有没有兴趣,二者皆有才有入内侍奉的可能。 说实话,她并不确定皇帝对叶嫔还剩多大的兴趣,但她知道—— 云落看着飘进花榭中的雪花,回道:“已经下了一夜的雪了,可我瞧着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 妙姝眨了眨,没懂云落的意思。 难道是陛下不喜欢下雪的日子出门?但如果是叶嫔去泽宸殿,不就没这个问题了? 妙姝想了半天,始终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当是云落不想说。 直到晚间,小东子进内禀告,说叶嫔效仿主子送汤,却被多瑞拦了下来,妙姝才明白云落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京城下了一夜的雪,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妨碍,但若是一直不见停,便会酿成灾祸。 且京城如此,周边的城池又岂能幸免? 陛下身为天子,需未雨绸缪,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召见嫔妃了。 话说回来,云落在花榭被叶嫔训斥时,奚贵人在凤仪宫留了下来。 ——凤仪宫—— “娘娘,嫔妾不明白,”奚贵人紧皱眉头,“您为何给她升至贵人?”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昨日陛下派人来知会皇后,说他要给霄才人升至美人。 皇后觉得不妥,特意走了一趟泽宸殿劝告。 怎么劝着劝着,反而从美人变成了贵人? 奚贵人不解,只是昨日皇后离开,她也不好留下,便回宫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陛下喜欢,给她个贵人又如何?”皇后淡淡道。 “可是——”奚贵人咬了咬唇,“照霄贵人这般的晋升速度,只怕妃位指日可待。” “陛下不似先帝,后宫晋位乃是常有之事。嫔妾进宫几年,唯有霄贵人,不过半年就从宫女坐到了贵人之位。” 奚贵人话语中的酸味,让皇后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陛下登基才几年,你就知陛下与先帝不同了?” “何况,后宫中只有一名宠妃。” 奚贵人一凛,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不再言语。 “今年年末,”皇后压低嗓音,“陛下会阖宫封赏。” 奚贵人高兴起来,但又怕自己情绪太过外露,忙用手帕压了压嘴角。 外间突然传来响动,由远及近—— “儿臣给母后请安,奚母妃安。”大皇子行礼道。 一见到大皇子,奚贵人便笑弯了眼眸,忙招手让大皇子近前来,“让奚母妃瞧瞧,贺儿近来长高了没有。” 大皇子小跑到奚贵人身边,乖巧唤道:“奚母妃。” 奚贵人慈爱的摸了摸大皇子的头,但小孩儿却难藏事,没等将宫人屏退,便迫不及待问道:“母妃还好吗?” “贺儿!”皇后大声喝道,给身边随侍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殿中不该有的宫人尽数退下,但大皇子发白的面色却一时难以缓和过来。 皇后轻叹,走到大皇子身侧蹲下,与他平视道:“贺儿,母后不是凶你,只是你要记住,今后万不可在人前询问母妃。” “为什么?”大皇子瘪唇欲哭,“儿臣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儿臣见母妃,为什么要儿臣忘记母妃?” “母后,儿臣想母妃了!”大皇子扑进皇后怀中,眼泪决堤而下。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的母妃,希望你能离帝位更近一点。 皇后轻拍大皇子的后背,叹道:“母后与母妃,都是为了你好。” “贺儿你乖乖的,好好在凤仪宫听娘娘的话,努力读书,梨妃娘娘在雪琼宫才会高兴。”奚贵人也蹲在大皇子身侧,哄劝道。 大皇子没说话,仍趴在皇后怀中啜泣。 皇后无法,沉吟道:“冬至过后,母后想办法让你回雪琼宫一趟。” “娘娘!”奚贵人惊呼。 皇后瞪了奚贵人一眼,示意她少说话。 “当真?”大皇子抬头,长睫上还挂着泪珠,但脸上的喜气却已然藏不住。 “当真。”皇后点了点他的鼻尖,温柔笑道:“母后何时骗过你?” 大皇子高兴起来,可奚贵人脸上的愁容却再也藏不住了,待大皇子一走,便迫不及待道:“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我们大人的私心,却叫小孩儿夹在中间为难,”皇后闭了闭眼,“近来贺儿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让梨妃劝劝他也好。” 奚贵人动了动嘴,却听皇后又叹道:“若若也肯定想贺儿了。” 骨肉分离,天底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此,哪怕此事是梨妃一心所愿,奚贵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希望大皇子回雪琼宫一事,不要让旁人知道才好。 奚贵人从凤仪宫告退,另一头的徽音殿却有人遮住脸面,尽可能的避开耳目,悄悄入内。 “秀姑姑!”韵嫔一见到郦秀,便起身迎人,将其拉到榻上与她同坐。 郦秀却是一声冷哼,“韵小主唤奴婢有何贵干?” “姑姑,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请您,”韵嫔面露为难,“我原想着我膝下有两位皇子,陛下多多少少能待我不同些,可昨晚……” “唉,我是心急了些,可也没想到陛下竟这般不给我脸面……” “行了,”郦秀冷声打断,“韵小主若是来同奴婢抱怨的,奴婢便不留了,御膳房还有事等着奴婢去做。” 韵嫔面色一僵,暗自咬了咬牙,讪笑道:“姑姑别气,我也是太忧心了才啰嗦了些。” “我是觉着,再这么下去,只怕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够重,无法让陛下答应放荣妃娘娘回宫。” 郦秀没有说话,只冷冷瞧着韵嫔。 “……姑、姑姑?”韵嫔讨好笑道。 郦秀总算有了反应,却仍是冷笑:“荣妃娘娘?难为小主还记得。” “奴婢还以为,自打娘娘去了莲寂庵,您就没将娘娘放在心上了。” 第140章 “姑姑怎会如此想我?!”韵嫔叫屈,“我对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韵嫔就差没伸出三根手指发誓了。 “忠心耿耿?”郦秀嗤笑,“娘娘留在徽音殿的人,您这几月来基本都清了个干净,如今就只剩下觅许一人。” “韵小主不妨先解释一番,此为何意。” “这……”韵嫔一脸诧异,“汪婕妤逝世,皇后娘娘后来查出是慕氏所为,所以将整个徽音殿的人都清了一遍。” “皇后娘娘有令,又岂是我一个嫔位能阻止的?” “呵。”郦秀冷笑,分明仍是不信。 不过她没再继续逼问,将话题重回到了韵嫔的来意上。 “小主说想要助娘娘回宫,不知可有章程?” 总算是等来了这句话,韵嫔压下喜意,低声说了起来。 …… 大雪纷飞,一连几日,总算是等来了放晴。 一阵瓷器落地声打破莲寂庵素日的平静,只见一地的碎片中还掺杂着不少信纸的碎屑。 “娘娘,您别气了,陛下他……” 诗涵才刚开口,就被荣妃怒喝打断:“闭嘴!” 诗涵被吓了一哆嗦,但咽了口唾沫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咱们不能前功尽弃啊。” “他都不在意,本宫有什么可在意的!” 荣妃怒吼,眼里却蓄满了泪水,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诗涵忙上前扶住荣妃,心疼道:“娘娘,奴婢知道您难过,但陛下是天子,注定了这辈子不可能只念着您一人。” 荣妃如何能不知道,不论是在府中,还是在宫里,陛下对她虽宠,却永远不是唯一。 或者说从一开始,若不是她执意要嫁,她根本就不可能与她情窦初开时就爱上的人在一起。 入府至今近十年,有时候她还是分不清,她的靖川哥哥对她的宠爱,究竟是因为心中有她,还是因为看在与她父兄的情谊上。 荣妃闭上眼,两行清泪自脸上蜿蜒而下。 诗涵见状,忍下劝慰之语,将荣妃扶到榻上。 只是在她正拿起手帕打算给荣妃擦泪时,荣妃已自行睁开眼,咬牙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娘娘!”诗涵大惊,“为今之计,是回宫与怀上龙胎,节外生枝恐生波澜。” “在你之前的春夏秋冬已伴随本宫多年,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本宫的姊妹,可如今她们是个什么下场你清楚,你叫本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既然急着代替本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享受。”荣妃眼底满是森寒。 诗涵不敢再劝,只让她别再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 难得放晴,远在皇宫内苑的云落也没闲着,写了封信辗转递到了宫外的叶国公府。 叶嫔是不能留了。在药方调制好之前,无论她有没有想出嫁祸他人的万全之策,总之叶嫔她不想再留了。 …… 冬月廿二,是个难得的晴日。 马车骨碌碌的石砖上移动,云落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睁眼就瞧见妙姝凑在车窗旁,希冀哪里有条缝,能够看到车外的世界。 “想看,就大大方方的打开看。”云落笑道。 妙姝瞪大眼,既惊又喜的问道:“可以吗,会不会显得没规矩?” “宫里哪条规矩写了,不让嫔妃打开车窗了?”云落反问。 妙姝迟疑的摇了摇头,又朝对面的泉流看了一眼,见她没有否认,这才高兴地放心去推窗。 第141章 只没多大会儿,她就嫌无聊关上了车窗。 “怎么,不看了?”云落轻笑。 妙姝瘪了瘪唇,“没意思,奴婢还以为车外是集市的叫卖声,结果还是一圈又一圈的侍卫,人群都被隔得好远。” 云落与泉流一齐笑出声来,妙姝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知道,却来逗我!” 云落捏了把妙姝鼓起的腮帮子,“总要亲自见过才知道,我说给你听,哪及你亲眼所见?” 妙姝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略过这个小插曲,车轮继续在青石砖上骨碌碌的行驶,约莫又过去一个半时辰,车队在熙台行宫前停下。 熙台行宫是京城附近最大的行宫,将整个熙台山都包含在内,其上是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哪怕站在山脚也能隐隐瞧见其中的飞檐翘角;其下有一片松枝挂雪的树林,罕见人烟。 为期一旬的冬狩,就在行宫的山脚进行。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登上熙台山,先行安置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云落身为主子,自然不用亲自爬山,已有软轿备好,只待宫里来的贵客乘坐。 就是苦了泉流与妙姝,二人虽说是宫女,但身为宠妃的贴身宫女,平日里能做几个活? 熙台山不过约90丈高,却足以让二人走到延芳斋时气喘吁吁。 但因着延芳斋伺候的宫人已上前来见礼,二人就算想抱柱或是撑膝喘气,此时也只能先忍耐下来。 “奴婢/奴才拜见霄贵人。”八名宫人跪地齐声道。 云落的目光从她们身上略过,便淡声唤起。 “小主,奴婢晨婉,已在膳房取了膳食过来,您瞧瞧可还合胃口?”其中一宫人上前笑道。 云落跟着晨婉移步,只见桌上已摆了八菜两汤。 “奴婢斗胆,想着小主舟车劳顿,恐不吃下太荤腥油腻的,便自作主张多上了些清淡的菜肴。”云落才只略略看了一眼,晨婉便解释道。 晨婉何止仅考虑到了这点,桌上十道菜,就没有云落不爱的。 云落自桌前坐下,淡笑肯定道:“你去玉清阁问过我的口味了?” 玉清阁是云落上次重阳节来熙台行宫时所住的住所,当时不过才人,位置自然不如如今的延芳斋优越。 “小主聪慧,奴婢正是去玉清阁问过。”晨婉笑道。 云落点头,又看了眼泉流与妙姝二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泉流与妙姝伺候我就够了。” “妙姝,”云落给妙姝使了个眼色,“你跟着晨婉出去熟悉一下延芳斋。” 众人应是,妙姝与延芳斋的宫人退下,泉流则走到云落身边打算布菜。 只是待门刚阖上,云落便握住泉流的手腕,将她扯到凳子上来。 “好好歇会儿吧,瞧你,脑门上都热出汗来了。”云落嗔道。 泉流不安,“哪有奴婢和主子同坐的道理,奴婢还是……” “啧,”云落打断她的话,“要你坐就坐,又无旁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虚礼。” “待会儿妙姝回来,我便让她去休息,你跟在我身边,可得打起精神来。” 泉流这才应是,但还是不敢坐在云落身侧,另外选了一低矮的绣墩坐下。 用过午膳,云落卸下钗环睡了一觉,才醒便从妙姝的口中得知:“陛下去了蕙昭仪的最山居。” 第142章 云落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不出所料,皇帝今晚也宿在了最山居。 翌日,才是冬狩正式开始的日子。 云落一早就跟着狩猎的众人下山,听穆靖川说了些激励人心的话语后,便与蕙昭仪、奚贵人一同到了女眷这边。 女眷这头可不止她三人,还有朝臣家的妻女,此时一个个都换上了骑装,英姿飒爽。 “……大家不必拘礼……尽可来寻我……” 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蕙昭仪,当着女眷的面又说了番场面话,这才让众人各自散去。 女眷这头除了划分出了一片区域可以狩猎兔、鸡之类的温顺动物外,还可以打马球和蹴鞠。 云落本想先去蹴鞠那儿瞧瞧,毕竟她对这个还算拿手,可谁知她还没走两步,竟瞧见了她曾日夜相处、今时朝思暮想的人。 “臣女给霄贵人请安。”二人的请安声打断了云落的愣神。 云落移回视线,看向眼前的二人,伸手将叶三小姐扶起,笑道:“三小姐不必多礼。” 说着看向她旁边的女子,“这位是?” 叶三小姐是叶嫔的继妹,亦是叶卿礼的同胞妹妹,但她身侧的这位女子,云落却是从未见过。 但偏偏,和她一同进国公府,一同伺候叶老太君,一同长大的欲雪就跟在这人的身后。 “回霄贵人,她是臣女姨母的女儿,唤作路今归。”叶三小姐笑吟吟回道。 路今归适时上前又行一礼,“霄贵人安。” “路小姐有礼了。”云落又瞧了她身后的欲雪一眼,这才对路今归道:“我与路小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移步说话?” 云落的目的已是呼之欲出,路今归不是个笨的,或者说她与叶三小姐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当即点头应下来。 一行人寻了个厢房,刚避开外人的视线,路今归就极懂事的找了个借口走开,只留下欲雪一人。 云落将妙姝打发走,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抱住了欲雪。 “……前些日子,下了好大的雪……” 云落的话说的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欲雪却听懂了,拍了拍云落的背,同样哽咽道:“我也想你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云落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欲雪相见,纵使来往也只能通过书信。 二人又抱了一阵,这才松开坐到榻上。 “你如今怎么跟在路小姐身后,是老太君临时调拨你过去伺候她吗?” 欲雪摇头,“不是,我已是路小姐的奴婢了。” 云落一惊,但不待她追问,欲雪就已解释道:“明年路小姐要参加选秀,我会跟她一同进宫。” “届时,还望宫里最得宠的霄贵人美言两句。”欲雪挤眉弄眼。 云落明白过来,眼尾还未淡下去的红,此时又隐隐有显现的趋势。 “诶诶,”欲雪却是大呼小叫起来,“我不过要你说两句话,怎么还气得眼都红了。” “我可不管,这个宫我是进定了。” 被她这么一闹,云落的感伤也去了不少,当即哼道:“好啊你,竟敢这般对本小主言语,就不怕本小主治你个不敬之罪?” 说罢,云落朝欲雪的腰间挠去,欲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很快反应过来回击,两人登时在榻上闹作一团,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在国公府的日子。 最后还是云落最先败下阵来,她比欲雪要怕痒,每回互挠痒痒,十有八九是以她讨饶告终。 但讨饶归讨饶,理不直气也壮的还是云落。 “头发都乱了,都怪你。”云落皱了皱鼻子,不满道。 欲雪打了胜仗正高兴呢,好脾气的走到云落身后,“好了,你别动,我给你理理。” 欲雪干脆将云落的头发散开,打算重新梳一遍。 云落也没闲着,问道:“三小姐是不进宫了吗?” “有你进宫替大小姐争宠,如今又风头无两,大夫人哪还舍得让三小姐进这深宫里?” “早两个月路小姐进府做客时,夫人就已给三小姐选好了夫婿,是一位今年刚考中进士的郎君,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差。” 如今的国公府虽已大不如前,但与一翰林院小官比起来,却是低嫁了。 真好,有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三小姐今后的日子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幸福美满。云落心中不免感慨道。 “对了,那位关太医……”欲雪笑着凑到云落耳边,“他喜欢你?” “咳咳,”云落也不否认,“在你眼里,我就如此有魅力?” “那当然,若我是男子,定早早就将你哄骗到手,不让旁人有半点可以染指的机会。”欲雪肯定道。 云落白了她一眼。 但欲雪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微蹙了眉。 “不过那位关太医,近来家中不太平稳。” “怎么回事?”云落也顾不上梳发了,忙转头追问。 欲雪将云落的头摆正,将最后一支发簪插上,低声道:“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他嫁出去的姐姐出了事。” “关太医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云落看着坐回到她对面的欲雪,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欲雪见状反而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用他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过——”欲雪压低嗓音,看着云落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你最好去见他一面。” 第143章 妙姝受伤 这日云落待在延芳斋正嫌无聊呢,就见晨婉走了进来。 “小主。”晨婉上前行礼。 “何事?” 晨婉笑着回道:“奴婢方才瞧见大公主在临曲亭附近蹴鞠,小主要不要过去与大公主一块儿玩耍?” 云落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虽说她这两日为了等欲雪的信,不敢随意走动,就连皇帝召见她,她都借口身体不适推拒了,就怕翌日要她伴驾。 每日里不是躺在延芳斋睡觉,就是下山蹴鞠。 不过蹴鞠也没意思,因为她是宫中嫔妃,又是近来正得宠的,只要她上场,各个都变得畏手畏脚起来,生怕她会受到半点损伤。 但她也没无聊到要去与一八岁小童玩。 晨婉显然是料到云落会有此想法,当即解释道:“奴婢听说大公主也是因为嫌山下的蹴鞠没意思,所以才拉着宫人玩,瞧着可比大家小姐们踢得用劲多了。” “而且陪大公主玩的宫人也不仅是小孩儿,也有与小主一般年岁的。” 云落这才起了兴趣,又想到自己与蕙昭仪的关系,这才在榻上坐起,伸了个懒腰让宫人来伺候她更衣。 临曲亭与延芳斋离得并不远,或者说最山居与延芳斋隔得就不远,所以云落很快便听到了喧闹的声音,还有大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未一,你怎么回事!” 云落走近一瞧,便见一与大公主年龄相仿的小宫女跪在地上认错,“公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瑟瑟寒风里,大公主玩的脸颊泛红,身侧已有宫人过来给她挡风擦汗,衬得地上跪着的小宫女愈发令人怜惜。 因为瞧见云落过来,大公主这才收敛怒容,朝云落草草行了个礼,“嘉儿给霄姨娘请安。” “这宫女犯了什么错,竟叫公主如此生气?”云落笑问道。 大公主闻言又瞪了未一一眼,气鼓鼓道:“她太笨了,总将鞠踢到假山上去,眼下已是第三回了,且踢得一次比一次高。” “公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未一话音未落,大公主又是一个瞪眼,“你难道还敢故意不成?!” 未一不敢再求饶了,只心中叫苦不已,力道小了公主嫌她们废物,力道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怎么有时竟变得那么大,总将鞠踢上假山。 “这次,你自己去将鞠拿下来。”大公主对着未一怒道。 未一的脸色唰的一下更白了。 云落顺着未一的视线看过去,如大公主所言,这未一的确厉害,鞠竟被她踢到足有一丈高的假山上。 三个未一叠罗汉踩上去,或许勉强能够着。 可大公主正生气,谁敢上前去帮未一?但让一个小童去爬假山,云落瞧着实在不忍心。 “公主,这宫女年岁也太小了,只怕还没取下鞠,就从假山上跌下来。”云落蹙眉道。 “总得让她长个教训,否则次次如此,我还怎么玩儿?”大公主梗着脖子不松口,“再说,她不取,总得有人去取,难道旁人就不会摔了?” 这话倒是不假,这假山太高,哪怕是成人去取,也有摔下来的风险,但总比小孩儿来得强。 许是瞧出了云落的为难,晨婉上前道:“公主若是不嫌弃,就让奴婢去取吧。” 大公主瞥了晨婉一眼,又看向云落,这才勉为其难道:“看在霄姨娘的份上,你去吧。” “不过我将话说在前头,若是摔了,可是你自找的。” “自然。”云落笑道。 大公主余怒未消的哼哼两声,冲着未一斥道:“还不快谢过霄姨娘!” 未一这才反应过来朝云落道谢。 云落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大公主这才在骂了她句“蠢东西”后,让她起来了。 毕竟她还想着继续蹴鞠呢。 宫人适时的拿了一个新的鞠出来,但还不待重新开始,就听假山那头的晨婉哭喊起来—— “太、太高了,小主、公主……奴婢……”只见趴在假山上的晨婉抖如筛糠。 但再仔细一瞧,晨婉爬的高度怕是连两尺都没有。 云落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摆手让妙姝过去将人给扶下来。 而这头未一的脸色刷的一下又白了。 “妙姝,你去。”云落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 妙姝应了一声,她进宫前常与村里的小孩儿爬上爬下,所以她不仅不畏高,这座假山于她而言也只是小意思。 晨婉回到云落身边,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句:“小主……” 云落没应她,只对大公主道:“叫公主看笑话了。” 大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瞧见云落站在一旁看着,便邀请道:“霄姨娘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别瞧嘉儿年纪小,比山下的那些大家闺秀们可厉害多了。”大公主挺了挺胸,就差拍两下了。 如此瞧着还有几分可爱模样,云落笑着应了下来。 可今日许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假山那头又发生了意外—— “砰!” 云落闻声看过去,下一刻身体快过脑子,朝着从假山上摔下来的妙姝跑过去。 “妙姝!” 云落扑到妙姝身前,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就听她道了一句“奴婢没事”,人就晕了过去。 “妙姝!”云落连忙冲一旁吼道:“快去请太医!” 有瞧见经过的宫人在旁解释:“霄小主,是假山上的石块松动,妙姝姑娘不慎踩塌,这才失足跌落。” 晨婉与未一更是面如土色,如果不是她们,妙姝就不会从假山跌落,或者此时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就是她们。 倒是大公主说了句人话,“霄姨娘,太医很快就来了,您不要太担心。” 云落胡乱的点了点头,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妙姝身上。 妙姝的左腿不对劲,应是骨折了,云落不敢让人移动她,只能取下斗篷尽可能的让她别受冻。 等到太医来了,才在他的指挥下将人抬回延芳斋。 妙姝除了左腿骨折,后脑勺也被磕破了,唯一幸运的是,因为冬日穿得多,没再有其他的伤势,只双手还被划了几道口子。 但在腿和头的伤势下,已经不算什么了。 “霄贵人,妙姝姑娘的伤势没有大碍,只需好生休养,不会留有后遗症。”太医将开好的方子递给泉流,对云落恭声道。 但云落还是不放心,秀眉紧蹙问道:“她摔到了头,当真没有任何问题?” “妙姝姑娘的脑部没有留有淤血,方才说话也口齿清晰,应当是无碍的,”太医顿了顿,“只这几日许会犯晕、恶心想吐,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霄贵人福泽深厚,有您关照,妙姝姑娘定会恢复如初。”太医恭维了两句。 云落深吸了口气,让泉流将太医送出去。 “小主,奴婢……”晨婉走过来,觑着云落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但云落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冷声道:“自己下去领罚,今后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 说罢,云落便转身去了下房去看妙姝。 晨婉瘫坐在地,被主子赶走,她今后还能寻到什么好差事? “小主,小主!奴婢罪不至此啊小主!”晨婉反应过来冲云落哭喊,可云落别说回头了,就连脚步都未停,自有宫人将她拖走。 下房这头的妙姝早在被送回延芳斋时就醒了过来,休息了一阵,瞧见云落过来,还能扬起笑脸:“主子。” 云落也散了冷意冲她笑道:“感觉如何?太医说你只要好生休养,不会有事的。” “奴婢好得很,”妙姝摇头,但下一刻脸却垮了下来,“奴婢这些日子都不能伺候主子了。” 云落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就缺你这么个伺候的?” 泉流这时也送完太医走了回来,正好听到这两句话,笑道:“你放心,你休养的这几天,我定将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云落在下房又待了一阵,亲自给妙姝喂了一碗,这才离开。 “主子。”泉流跟上云落的脚步。 雪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四下寂静无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回到寝卧,泉流一边给云落换衣裳,一边小心问道:“主子,今日这事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怎么个巧合法?” 泉流斟酌了下语句,“先是晨婉引您外出,再是她明知自己恐高的情况下,还主动站出来要去取鞠,最后让您碍于脸面,只能让妙姝去。” “可伤了一个妙姝有何用?妙姝不如你稳重,我平日倚重你更多,若要断我左膀右臂,也该伤你才是。” 泉流被云落问住,但还是小声劝道:“但奴婢觉得,贸然将晨婉赶走,会不会不太好?不如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呵,”云落嗤笑,“妙姝受伤,你得跟着我,谁去盯她?” 泉流哑口无言。 “还有,我们很快就要回宫,不将她赶走,她今后还会舒舒坦坦的在延芳斋待着。” “妙姝是我的人,不管她晨婉究竟是另有其意还是一时冲动,我都不能容忍自己轻易放过她。” 泉流给云落换好衣裳,正好瞧见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冷意。 泉流心中触动,宽慰道:“或许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晨婉若真是旁人安插的棋子,只伤了妙姝还无大碍,却被您从延芳斋赶走,今后她们就算再有谋划,也只能寻旁的法子了。” 云落却是吩咐道:“你改明儿去打听打听,问问晨婉去了何处。” 泉流先是应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比起将晨婉放在延芳斋盯着,将她赶走才是更好的选择。 晨婉不同于承风阁的邹元,贸然将邹元赶走,不仅打草惊蛇还易遭不知情的嫔妃耻笑善妒。 但晨婉不同,晨婉乃是事出有因,将她赶走只有好处,比如—— 若是晨婉从延芳斋离开后,还能寻个好去处,说不定能顺藤摸瓜,寻出幕后真凶。 毕竟她家主子正得圣宠,除了背后有人,晨婉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不要吝啬。”云落道。 第144章 叶卿礼,我们不可以 又过了两日,云落总算是等来了路今归。 不过与她见面,自然还是欲雪。 “可以去了。”欲雪低声道。 云落心知肚明,扭头便吩咐宫人伺候她换上骑装—— 今日去狩猎。 女眷与外男的狩猎区域是划分开来的,叶卿礼目前在分隔线那块儿巡逻,所以他选的见面地点也只能在分隔线附近。 云落只能打着去狩猎的旗号,才能顺理成章的过去。 因为妙姝受伤,所以云落只能将泉流带上。 “你今日辛苦些。”云落翻身上马,对泉流道。 泉流与欲雪则跟在云落和路今归的马后,若是二人有射中猎物,她们负责将其捡起。 “都是奴婢该做的,”泉流仰头笑道:“主子若是心疼奴婢,今日就多射中几只猎物,让奴婢也尝尝鲜。” 云落一口应下。 一旁的路今归见状,也笑着对欲雪道:“放心,我也让你尝尝鲜。” 然而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欲雪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密林道:“贵人瞧,那儿像不像我们曾去过的……” 欲雪随口编了个理由,云落从善如流的接过:“的确有几分相似,过去瞧瞧就当重游故地了。” 云落与欲雪的“故地重游”,自然是不能带上路今归与泉流,便暂时交换丫鬟,云落带着欲雪去密林,泉流则跟着路今归。 随着愈发靠近密林,树木也渐密集起来,云落只能下马将马绳系在树干上,与欲雪徒步过去。 “云落。”随着熟悉的嗓音响起,一道身影从树后走出。 与记忆中君子端方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叶卿礼一身戎装、腰佩长剑,无端多了几分凌厉的气质。 云落有片刻的怔愣,下意识退后两步,反应过来后才扭过头去看欲雪,抿唇道:“你去外面守着。” 说着,解下斗篷交给欲雪。 此处树木繁密,一般不会骑马来此处狩猎,欲雪拿着她的斗篷,远远看去只会让人觉得她二人站得有些近,但不会怀疑只有一人。 欲雪接过斗篷,看了眼云落,又看了眼叶卿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也只化作一句:“好,你们快些。” 欲雪的身影很快远去,云落站在原地只能依稀瞧见她的背影。 “你如今,连看看我都不愿意了吗?” 良久,叶卿礼看着云落的背影道,嗓音似有些许发颤。 云落身子一僵,才勉强道:“……是我、是奴婢没脸见少爷。”“云落!”叶卿礼蓦地提高音量,最近的那株松树都被吓得簌簌掉落积雪。 不说如今二人的身份早已不同,单论以往,云落也早就不在私底下对他自称奴婢,也不唤他少爷。 眼下云落恢复最早的称呼,显然是想和他划分界限。 可是…… 但云落却不管他心中如何作想,仍道:“奴婢不知答应来见您是否正确,但奴婢不希望,您走上一条不归路。” “您曾说您想远去边疆建功立业,奴婢祝您心想事成,而不是同奴婢一般囿于……” 云落猛地顿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欲雪都同奴婢说了,那两件事都是您帮忙做的,今后奴婢不会再想办法递信出去,您也不要再自作主张。” “……金吾卫改换军营,应当不是难事。” 云落絮絮说了一堆,可叶卿礼只一句:“云落,你看着我。” 许是呼啸的风声太大,云落并未听清,叶卿礼只能瞧见云落垂在身侧的双手,将裤边揪得更紧。 他知道,这是云落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是在害怕,被人发现吗? “云落……” 这次叶卿礼才唤了个名字,就见云落抬步朝外走去,显然是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叶卿礼急了,忙大步上前,挡在云落身前。 他这才瞧见,云落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此刻见到他,这才忙低头胡乱擦了把脸。 叶卿礼本有许多质问的话,可方才那一眼便让他的质问梗在了心头,最后只能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你明明也舍不得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进宫?明明没有你,奶奶还有旁人可以选进宫帮大姐。” “让谁呢?”云落抬眼看他,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痕,“大家都是丫鬟,凭什么奴婢可以例外?” “国公府的大小姐进了宫都能失宠,谁敢以为一个丫鬟进宫就能荣获圣宠?” “为什么?”云落眼中带泪,却忽的笑了起来,“奴婢是府里公认的生得最美的丫鬟,就连大少爷都拜倒在奴婢的石榴裙下,自然是奴婢进宫,才有最大的把握能够帮到大小姐。” “能够帮到国公府。” 常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人心易变,哪里需要三十年。 早在国公府放弃武将这条路,在文臣一路又没混出个名堂来时,国公府早就大不如前了。 男人不行,就只能靠女人。 叶卿礼没有说话,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叶侍卫早些回去值守吧,我也该回了。”云落忍下喉间的涩意,尽可能的让人听不出她有何不对。 可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叶卿礼拉住云落的手,“别走。” 云落本下意识想将他的手甩开,听到这话,还是暂时忍耐了下来,但也没有动作,等他反应。 只见叶卿礼从怀中掏出一细长的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玉簪。 但与平常通体翠绿或莹白的玉簪不同,这支玉簪的簪身是绿的,簪头的花型却恰好是粉嫩的颜色,正正好被雕刻成春日的一抹武陵色。 “你说,今年的生辰礼要我游学途中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我记得当时已至四月末,却意外在一处山林间见到一株仍在盛放桃树,我……” “然真正的桃花易败,我只好将枝头开得最美的那朵桃花画下,交给匠人打造成发簪。” 叶卿礼的目光落到云落的发间,因为是来狩猎,所以发髻上并未用过多的首饰妆点,但叶卿礼忍了下来,只将发簪递到云落眼前。 “生辰快乐,我祝你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叶卿礼的嗓音不知何时哑了起来,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在桃花上的,却是云落。 不论是当初想攀附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是如今进宫勾引皇帝,她都只是不想再继续当人下人。 但有时,她也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有几分是假意,几分是真情。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但被人记得,总归是不错的。 “谢谢。”云落接过发簪,仰头冲他露出笑容,“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 这是叶卿礼今日看到的第二个笑,但不论是先前的嘲弄,还是眼下,云落都是笑中带泪,都叫他心疼。 “别哭。”叶卿礼抬手想去给云落拭泪,却终是没能忍住,俯身将人抱进怀中。 “我时常觉得,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一回家什么都变了。” “……我好想你。” 要不是因为叶卿礼是埋首在云落的颈项,只怕最后这句,云落都听不到。 除了这句话,云落还能感受到下颌处有淡淡的湿意。 她没有将人推开,但说出的话却和冬日的风一样寒冷: “叶卿礼,我们不可以。” 第145章 不对! 叶卿礼看着云落的身影在林间消失,漫天的风霜突然间换了颜色,他仿佛回到了春日。 他不喜欢桃花。 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1 他自幼便认为桃花轻佻,不如梅兰竹菊有傲雪凌霜之姿。 只是因为母亲与胞妹皆喜欢,所以并未过多在外人面前表达不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觉得桃花亦有可爱的一面? 他忘了。 但他永远记得,云落站在桃花下笑靥如花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诗的意思。 有些花傲雪凌霜,适合用来激励自己;有些花开在阳春三月,适合用心呵护。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为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停在原地等他。 如果他早早将云落收入房中,再去战场上建功立业,用军功换云落当他的正妻,应该也是能成的吧? 或者早早表明他与云落的关系,奶奶就不会让将她送进后宫,他还是可以继续原来的计划,用军功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什么都晚了。 呼啸的寒风将树上的积雪吹落,叶卿礼抹了把脸,有些积雪落到了他的脸上,化作冰凉的水顺着他的脸流下。 叶卿礼浑浑噩噩的往回走,直到快回到巡逻的区域,才勉强打起精神,让自己尽可能变得和平常一样。 “不对!”叶卿礼蓦地脸色大变。 …… 云落离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到欲雪将斗篷给穿上。 太冷了。 没了斗篷也就算了,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没料到叶卿礼抱着她一顿哭,泪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再被冷风一吹,简直透心凉。 欲雪什么都没问,只替云落整理斗篷,又摸到她手冷,将她的手塞进自己衣袖中取暖。 倒是云落,等指尖恢复了些许暖意后,将怀中的发簪取出,交给欲雪保管。 “你等明年进了宫,再寻个由头给我。” 欲雪点头应下,将玉簪妥善放进怀中。 “还有两件事,”云落牵起欲雪的手朝马走去,“你告诉他,我这次要的药方,是用来对付他的继姐的。” “你就说,是我要你转告他,是我不想他继续掺和进我的事。” 欲雪皱起眉头,“你不怕他真帮不你?叶卿珺毕竟姓叶。” 云落自信的勾起唇角,似有几分嘲弄:“倘若他放得下,就不会进皇宫,就不会冒着风险只为亲自送我一份生辰礼。” “何况他与叶卿珺自小就不对付,他只会觉得是叶卿珺在宫中欺辱我太过,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 云落看向欲雪,“这叫以进为退,放心,我有把握。” 欲雪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也好,提前说清,好过叶卿珺毁了容才叫他知道,反生嫌隙。” 对于叶卿礼,云落有把握;但对于关却尘,云落却无十足的把握,或者说,她连半成的把握都没有。 “顺便再找个机会跟他说说关太医的事,最好让关太医欠我人情,”云落顿了顿,“若他问起我与关太医的关系,就说我刚入宫时认识一个宫女,我与她交情甚笃,而她喜欢关太医。” 明年秀女入宫,后宫形势只会愈发波云诡谲,若她能有一位信得过的太医,能让她省许多事。 她必须得将关却尘牢牢握在指掌之中,否则以她如今的身份,再想旧计重施,难如登天。 “知道了,你在宫里也要多保重自己。”欲雪点头应下,语气中满含担忧。 旁人只瞧见她以一介宫女之身在短短半年之内一步步当上贵人,而忽略她这半年里受到过的伤痛。 云落说完这两件事,二人也走到马儿附近。 云落翻身上马,却没急着驱马前奔,而是朝欲雪伸出手,明媚笑道:“要不要试试骑马?我练了个把月,带你应该没问题。” 欲雪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不了,这样要被旁人看见,指不定在背后要如何编排你。” “以后吧,”欲雪扬起笑脸,“你到时将我安排去箭亭当马奴,等我学会了骑马,你再将我调回来。” “欲雪……”云落心中忽有几分难过。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如今却有了分别。 云落抿了抿唇,粲然一笑道:“那你得做好准备了,我今日可是打算满载而归的。” “放心,”欲雪拍了拍胸,“我可不像你,当了几个月的小主,已经变得身娇体弱了。” 云落挑眉,干脆用行动回应,于是就见下一刻她已骑着马儿朝前跑远了。 没跑多远,就听见前方隐隐有喧嚣声传来,过去一瞧,才发现是有人举办了一场比赛,看谁今日狩的猎物多。 奚贵人也在其中。 “霄妹妹,听说陛下今日猎了一头熊,咱们也让陛下瞧瞧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如何?”奚贵人朝云落笑道。 许是经过几日山野寒风的凛冽,奚贵人的笑容瞧着比在宫中时多了几分爽朗。 但让云落一口应下的,自然是因为她口中的“陛下”。 “好,不如我二人再添个彩头?” “哈哈,添彩头这事就只差妹妹你了,我与蕙姐姐都已添过了。”奚贵人笑道。 路今归与泉流也在人群中,泉流早在瞧见云落时就已与欲雪换了位置,此刻听到奚贵人的话,立马将二人添的彩头告诉云落。 云落略一沉思,道了一个比蕙昭仪略差,但与奚贵人相差无几的彩头。 添完彩头,比赛正式开始。 “主子,咱们不如去方才那儿吧,”泉流提议,“奴婢方才跟着路小姐,听她们说,那儿因为树木繁多,担忧驭马不便,所以极少过去。” “可咱们方才去过,相较于此处的确密了些,但只要不深入林间,驱马跑动还是没问题的。” “且奴婢观察过,那儿猎物不少。” 云落笑纳了泉流的建议。 前几日因为记挂着要与叶卿礼见面,就连皇帝的召见都被她给推拒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可不能再浪费。 今日若是能拔得头筹,怎么也得让皇帝刮目相看。 嗯……就算没拔得头筹,她也有法子去跟皇帝撒娇。 但人都有胜负心,为什么不试试呢? 云落调转马头,很快便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第146章 她要死在这儿了吗? “奇怪。”云落眉心紧蹙,骑在马上在原地转了一圈。 泉流也满是疑惑:“奴婢明明在这附近见过不少野兔、野鸡,怎么这会子一个都瞧不见了。” 云落也记得,她与欲雪下马走进密林时,还曾见过一只野兔一蹦一跳的被惊走。 但现在她二人回到密林旁已有一段时间,可转了一圈,仅仅瞧见一只飞奔而走的野兔。 且因为那只兔子跑得太快,云落还没来得及弯弓搭箭,它就跑进雪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还不如刚来时的那段路,好歹还射中了两只野鸡。 “罢了,”云落松开眉头,“既然此处没有动物,我们换个地方就是了。” 泉流懊恼道:“早知道奴婢不就建议主子来此了,平白耽误许久的时间。” 云落轻笑,正要安抚两句,就听身后似乎传来一道低沉的吼声。 吼声?女眷这边不该会有动物能发出如此吼声才对。 早在冬狩开始前,女眷这边的猛兽就全赶走了,只留下温顺如鸡、兔之类的小动物,最多还留有几头鹿。 怎会有猛兽的吼声呢? 几乎在瞬间,云落就想了许多,可不论她如何觉得不应该,她都已在泉流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惊疑不定。 这道吼声,显然不是她的幻听。 “……是、是老虎!”泉流用余光瞥见了吼声的来源,她虽是第一次见,可额上有“王”字的,唯有百兽之王。 云落几乎瞬间如坠冰窟,来不及多想,扬起马鞭的同时冲泉流吼道:“跑!分开跑!” 然而老虎来势汹汹,她们不过刚分开,就已猛冲而来。 “吼——” 低沉的吼声如同索命符,叫人肝胆俱裂。 云落有马倒还好,虽然而此处在松林间,但树木并不繁多,马儿仍能甩开四蹄飞奔。 然而还未能跑出老虎的视线范围,便听泉流一声尖叫:“救命!主子,救我!” 云落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泉流的身影已被老虎遮住,依稀露出一点衣裙。 二者似乎离得极近,且老虎正低头在地上啃咬着什么。 云落的大脑顷刻间空白一瞬,幸而下一刻又听见了泉流抖着嗓音碎碎念着:“别过来,别过来……” 与此同时,泉流的衣裙慢慢朝后挪动,随后渐渐在云落的视线中露出头来。 泉流没事。 可还不待云落将这口气松下,泉流的碎碎念陡然消失,是老虎重新抬起头,又看向了泉流—— 云落拽着缰绳的掌心满是汗水,心跳声几乎快盖过周遭的一切声音。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去,正中老虎的股间。 是云落。 此处偏远,还没有人来做她们的救世主。 “吼!” 股间的疼痛令老虎仰天长啸,云落忙又搭上一箭朝老虎射去。 又是一道破空声,然而这次却是险之又险的与老虎擦身而过。 云落的箭法向来不好,练了月余,也不过从十中一二变成十中二三,眼下又兼紧张,第一箭能中,已是上天显灵。 但没时间让她继续了,老虎吃痛激怒,已经放弃了近在眼前的泉流,转身朝她奔来。 她听见泉流在冲她大喊“快跑”,可老虎的速度快得可怕,她已经第一时间调转马头,然而泉流的话音才不过将将落下,她就闻到了身后紧随而来的臭腥味—— “砰!” “主子!”泉流悲愤大喊。 鲜血的气味在这方天地弥漫开来,跟随了云落才不过数月的马儿尚来不及嘶鸣,就被老虎咬断喉管,没了声息。 云落顾不上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方才老虎扑倒马时,她及时放开了缰绳,所以顺着惯性朝前摔了出去,暂时还能苟延残喘。 云落趁着老虎处理马时,从地上爬起,就就近选了棵树往上爬。 然而她六岁进国公府,虽说是当奴婢,可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哪里还记得曾经爬树的技巧。 她要死在这儿了吗? 不要,不行,不可以! 云落拔下鬓间的发簪,猛地转过身去,恶狠狠的瞪向老虎。 不拼,唯有一死;放手一搏,或许还有生机。 然而就在老虎咬死马,抬头朝云落扑来的刹那,一柄长剑闪着寒光从斜刺里破空而来,深深刺入老虎的后腿,力道之大直接将它刚跃起的身子砸落在地。 有人来救她们了。 云落腿一软,跌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泪水夺眶而出,在泪水朦胧中,云落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卿礼?” 云落忙抹掉眼泪转头四处瞧看,却发现偌大的林间仅他一人而来。 然而老虎方才被跌落在地,是因为正好刺中它的后腿,此刻缓过劲来,勉强还能起身朝叶卿礼发出愤怒的吼声,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可叶卿礼此时除了身后的弓箭,可谓是赤手空拳。 叶卿礼打得过吗?能全身而退吗? “主子,我们快走吧。”泉流不知何时跑了过去,哆嗦着嗓音就想扶着云落跑。 “可是……”云落含着泪看向已和老虎搏斗的叶卿礼,“他只有一人,打不过怎么办?” “他是侍卫,本就该保护您,若是他没打过……”泉流深吸口气,“咱们就更该赶紧跑。” …… “云落,我好想你。” “云落,你来了。” “云落……” ……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云落闭了闭眼,脸上又添一道斑驳泪痕:“……走。” 叶卿礼自幼习武,他不会有事的。 云落扶着泉流的手起身,临走前深深看了眼叶卿礼。 在叶卿礼看来,却是云落担忧他的安危,迟迟不肯离开,情急之下只能在搏斗的间隙喝道:“走!” 云落走了,他也好安心。 第147章 玩忽职守 披头散发的云落和泉流出现在大众视野时,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女眷这边出现了猛兽,谁能保证就只有袭击云落的那一头?所以不仅得派人去帮叶卿礼,还得派人去将在外狩猎的小姐们唤回。 蕙昭仪忙得团团转,但还是第一时间赶来了云落暂时安歇的厢房。 蕙昭仪到时,太医正好给云落诊完脉。 “太医,霄贵人如何,可有受伤?”蕙昭仪在门口拦下太医,焦急询问。 “回蕙昭仪,霄贵人并无外伤,但受惊心悸又兼风邪入体,今晚恐有发热之险。” 蕙昭仪本就皱紧的眉头当下皱得更紧了,只好吩咐几句便让太医退下了。 “霄妹妹,”蕙昭仪走进房间,“可有好些?” 云落起身欲行礼,被蕙昭仪按下,这才虚弱笑道:“嫔妾无碍,劳姐姐挂心了。” 蕙昭仪上下打量云落,又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瞧看过,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妹妹放心,我定如实禀告陛下,必严惩今日玩忽职守之人,给妹妹一个交代。”蕙昭仪咬牙道。 她作为目前熙台行宫位份最高的嫔位,女眷这边的事务基本都是她负责,出了这种事,她难逃其咎。 偏偏撞上的还是云落,幸好有侍卫及时出现阻拦,否则云落若是受了半点伤,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陛下的震怒。 “多谢姐姐。”云落展颜道谢,复又微蹙眉心,迟疑道:“……姐姐。” 蕙昭仪见状忙道:“妹妹有话直说。” “……救嫔妾二人的侍卫,是国公府的公子……待会若传来消息,劳烦姐姐第一时间告诉嫔妾。” 云落目光澄澈,只有满含的担忧。 与其让旁人从别处知晓救她的人是叶卿礼,倒不如她坦然道出,免得被人猜测心中有鬼,无风不起浪。 毕竟她本是国公府的奴婢,认识叶卿礼乃是情理之中,今日又恰好被他所救,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生疑。 蕙昭仪没瞧出不对,只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好巧,便一口应了下来。 “泉流瞧着也不大好,”蕙昭仪看了泉流一眼,“妹妹若是不嫌弃,我让万菱留下来照顾你。” 云落受惊心悸、风邪入体,哪怕换了衣裳喝了热茶,唇色也仍旧泛白,泉流又能好到哪儿去。 但泉流闻得这话却是率先拒绝,“谢蕙昭仪关心,但主子身边目前只奴婢一人能活动,奴婢想陪在主子身边。” 云落也道:“……嫔妾、有些害怕,姐姐吩咐人替嫔妾与泉流熬药即可,就不劳烦万菱姑娘了。” 云落说话时下意识抓住了泉流的手,蕙昭仪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嘱咐了泉流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出了门,蕙昭仪仍是将万菱留下,吩咐她看好云落主仆,尤其是进口之物,必须仔细盯好。 见多了阴私,难免怀疑今日之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但不论是意外还是人为,眼下她都不允许有人趁此时机作乱。 第148章 不是意外 想了想,蕙昭仪又吩咐道:“去将嘉儿带来,若是霄贵人没在休息,就让她进去陪霄贵人说话解解闷。” 宫人应了声是,蕙昭仪又急匆匆往外走。 她还得去安抚各府的女眷们。 里头的云落在听闻外边的动静小了,才示意泉流靠近,小声问道:“我射箭时,那头老虎是不是在地上啃咬什么?” “不是……”泉流下意识否认,随即脸色一变,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压低嗓音回道: “是奴婢的手帕掉了,奴婢本以为就要命丧当场,结果那虎竟然追着手帕嗅闻,您又及时射箭,这才救了奴婢一命。” “主子,”泉流嗓音发颤,“是有人要害我们?” 云落深吸了几口气,胸脯起伏不定。 入宫以来,她遭遇的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算少了,唯独这次,她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会魂归黄泉。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都闻到了老虎口中的腥味,如果不是叶卿礼,她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步上马的后尘。 “奴婢现在去禀告蕙昭仪,要她将奴婢的手帕找回来!” 话音刚落,泉流刚起身就被云落拉住,“那人能引虎而来,必然买通了侍卫,现在再去已经晚了。” 别说手帕了,只怕是她们刚换下来的衣物,也被人抹去了痕迹。 泉流也想到了这重,又忙道:“那奴婢现在去将换下的衣物拿回来。” “不,”云落眸色暗沉,“你去准备些银钱,发给院中为我们忙前忙后的宫人,记住,任何人,都不能落下。” “再跑一趟延芳斋,取套头面来,送给方才送我们回来的赵小姐,顺便叮嘱妙姝,要她‘好好’养病。” 泉流很快明白过来,应了声是便匆匆出去了。 若是衣物上沾染了什么,只怕这时已经泡了水,化在水中难寻踪迹。 倒不如看清是何人给她们洗衣,哪怕只是碰过,待会儿闹起来也不怕有人躲着不出面。 至于回延芳斋,她是因为不清楚泉流身上的药是何时下的,万一不是今日,说不定泉流与妙姝的房中还留有痕迹。 泉流走后,云落仍是眉头紧锁,生怕自己还遗漏了什么。 最可惜的是,她在林间时因恐惧未能及时察觉不对,若是将手帕带回,此时也不必如此周折。 云落捏了捏眉心,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想也对眼下毫无益处,倒不如想想如何从中尽可能获益—— 泉流,或许从今日起,她能将其一点点挪入自己的阵营,而不是因为皇帝才为她忙前忙后。 毕竟,她对泉流怎么也算得上是有了救命之恩。 云落半阖眼眸倚在床头,直到万菱端药进来,被温热的药汁一熏,未施粉黛的苍白小脸才有了些许血色。 “霄姨娘。”大公主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云落对大公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大公主。” “……霄姨娘。” 但等云落刚皱眉喝上一口药,大公主又唤了一声,云落只好再看向她,“大公主有事?” 第149章 朕在这里 “没事!”大公主矢口否认,但没过一会儿又出声:“……疼吗?” “我是说,霄姨娘从马上摔下来,疼吗?” 疼吗? 刚从马上摔下来,可能是疼的,但当时根本顾不上那点疼痛,等后来逃离缓过劲来,身上的雪融化浸透衣裳,只记得冷了。 云落摇头,但还不待她回答,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皇上驾到!” 泉流还没回来,皇帝却先到了,可见是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原本喝药皱眉,甚至看向大公主时还能露出笑容的云落,在看到穆靖川的那一刹那,泪水似珍珠扑簌簌的往下掉落。 “陛下……” 旁人行礼请安,唯有云落仍坐在床上,只朝穆靖川伸出双手。 穆靖川大步流星的走进去,才刚到床边,云落就已直起身子扑进了他的怀中,只能听见她细弱的哭声,和不住发颤的娇躯。 “好了,没事了。”穆靖川心疼的将人抱紧,轻拍后背安抚道。 云落也不说自己有多害怕,只抱着人小声抽泣,偶尔才唤一声“陛下”。 但这副作态,比一字一句的言说害怕,更能让人体会到她的恐惧。 “朕在这里,都过去了,没事了。” 穆靖川轻声安抚,好不容易才让云落止住涟涟泪水,正要将剩下的药喂她喝下时,外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是泉流!”云落瞳孔一缩,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血色的脸当即又白了下去,掀开被角就要下床。 穆靖川将人按住,温声道:“泉流在这里是不会出事的,让驰海去问问……” “带她过来。”云落眸光微颤,抓住他的指尖也发白。 穆靖川没办法,只得应下来,“好,那你先将药喝了。” 话音刚落,云落便一把拿过药碗,皱着眉头仰头将剩下的药灌了,结果因为喝的太急,被呛得不住咳嗽。 “咳咳,咳咳。” 看得穆靖川是既心疼又恼怒,再一看驰海已经走出房间,厢房只剩她二人。 没处发火不说,泉流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哭喊道:“陛下,求陛下为我家主子做主啊!” 然而身为泉流主子的云落,却是一脸茫然无措,苍白的脸上只被咬住的下嘴唇才有些微的血色。 穆靖川的眉头当即就皱紧了,“好好说话。” “陛下,是有人想谋害我家主子,那头老虎是人为引过来的!”泉流一张口就叫闻者一惊。 云落更是瞪圆了眼眸,不敢置信道:“泉流,话可不能乱说,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驯虎?” 主仆二人截然不同的口径让穆靖川心生疑窦,一旁的驰海忙道:“可有证据?” 泉流点头,“奴婢方才想起,那虎一开始是来追奴婢的,奴婢被吓得摔倒在地,本以为就要死了,哪知手帕不慎遗漏,结果老虎竟追着手帕嗅闻,根本不多瞧近在眼前的奴婢一眼。” “陛下,奴婢怀疑,有人在奴婢的手帕上下了东西,所以才会被老虎追!” 第150章 梦魇 话音刚落,就在云落脸色一白,下意识抓紧穆靖川的手,“……嫔妾也记起来了,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当时嫔妾与泉流分头逃跑,嫔妾听到泉流的呼声回头去看,的确看到老虎停在泉流身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云落越说,喉间的颤意越烈,眸中重染泪光。 比起意外,自然是人为的谋害更让她恐惧。 穆靖川将人揽进怀中,冲驰海道了句“查”,才在云落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别怕,朕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 “嗯,”云落哽咽着应了一声,“陛下能不能,陪在嫔妾身边?” 说完似是怕穆靖川不答应,又赶紧补充一句:“嫔妾害怕。” 来熙台行宫这几日,穆靖川不是去围猎,就是和文臣武将在一起喝酒烤肉,甚至连山顶的紫来殿都不住,在围场旁扎营睡帐篷。 因为云落前两日还婉拒了穆靖川的陪侍,所以自打进了行宫,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与穆靖川见面。 可面对美人的哀求,又是他近来上心的,穆靖川哪有不应之理,“朕哪也不去,就这儿陪着你。” 云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将头埋进男人的怀中,上身也基本紧紧相依。 许是室内的炭火烧得足,又许是药效上来了,云落竟靠在穆靖川的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色都有些暗了,周身静谧,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 云落缓了一阵,看着眼前陌生却眼熟的床幔,这才分辨出眼前的处境—— 还是山下的厢房,所以是黄昏。 但云落没有急着出声,而是不动声色的凑近床幔,透过细密的织料纹理,查看房间的情况。 穆靖川不在,只有万菱垂首立在一旁。 云落撇了撇嘴,但还是躺回去将被子慢慢抬高将头盖住,等到闷出汗来,这才演了起来。 “……别过来,别吃我……陛下,救我……陛下……不要!” 从喃喃低语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凄厉的“不要”,云落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床侧的万菱被吓了一跳,忙掀开床幔去查看,然而还没等她看清,云落便抱着锦被往里躲,并尖声哭喊:“不要过来!” “小主,奴婢是万菱啊小主。”万菱手足无措的下意识道。 然而云落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中,只呜呜咽咽的传出几个字眼,似乎仍是方才的梦呓。 万菱这时也反应过来,忙转身出去唤人,然而外边的人已经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快步走到床前,万菱见状解释道:“陛下,霄贵人似是被梦魇住了。” 穆靖川没应,只对躲在被中的云落唤道:“霄儿,是朕。” 被团动了一下,没有再尖声哭喊,却也没从被中出来。 云落在思考是再演一下,还是直接掀开被子扑进男人怀中,然而她还只是刚起了这个念头,被角就被人掀开—— 穆靖川微拧的眉眼在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又黑了下去。 第151章 可以预见的修罗场 黑暗中,云落瞪大双眼,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被圈进了温暖宽厚的怀中。 “霄儿,是朕。” 话音刚落,云落便察觉唇畔被落下了一枚微凉的吻。 “陛下……”云落眼睫一眨,潮湿的长睫如扇般在穆靖川的脸上刷了一层薄雾。 穆靖川轻应了一声,“朕在。” 云落又唤了几声,每一句都不耐其烦的有回应,又兼语气轻柔,说不清的温柔。 云落感受着脸侧温热的呼吸,与她的呼吸纠缠,在封闭的锦被中逐渐充盈。 云落心尖一颤,捏了捏指尖,颤声唤道:“陛下。” “朕在,”穆靖川将人抱得更紧,“不害怕了,有朕在,任何事物都不能伤害你。” “朕已查明缘由,是太医给妙姝开的药方中有荆芥,此物的气味易使老虎兴奋,泉流与妙姝日日共处一室,身上难免沾染气味,所以才导致老虎追着她跑。” “……意外?”云落抿唇反问。 穆靖川应了一声,随即又道:“也不全然是意外,老虎本不该出现在这边。” “朕已吩咐,将那些玩忽职守的侍卫,拖下去、以军规论处了。” 云落松开被自己死死掐住的指尖,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从晨婉一步步引诱她外出,再到妙姝爬上假山受伤,如果不是太心急导致她察觉不对,只怕此时她也只会以为今日之事乃是因缘巧合。 可是,会是谁害她呢? 不仅想将她置于死地,更重要的,是有这个本事能够调动天子眼下的禁卫军。 一道人影在云落脑中浮现——荣妃。 会是她吗?云落蹙紧眉头,但让她相信此事是个意外,她实在是无法忽略其中的不对劲。 云落深吸一口气,小小的锦被中待了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陛下,嫔妾饿了,”云落将头靠在穆靖川的肩头,“陛下陪嫔妾用膳可以吗?” “自然,说好了朕哪儿也不去。”穆靖川轻笑,抬手掀开锦被,扬声传膳。 在等宫人上菜时,云落才突然想起问道:“陛下,叶、叶侍卫呢,他可有受伤?” “赤手空拳与虎搏斗,哪有不受伤之理,”穆靖川瞧着云落的脸色微顿,“不过一些皮外伤,只需修养一段时日。” 云落松了口气,脸上也带了笑,“那就好,叶国公只这么一个嫡子,若是有碍,嫔妾日后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了。” “想以军功入仕,自然免不了危险,”穆靖川微勾唇角,“叶家小子的确不错,胆大心细,又有一身好武艺,朕已下令,将他擢升为御前侍卫。” 云落差点将眼睛给瞪圆了,好悬没有露出更多异样来。 御前侍卫,那就意味着她今后去泽宸殿,就有很大概率能够见到叶卿礼。 虽然她不清楚,叶卿礼进宫这几月,究竟有在何处巡逻,有没有在跃金殿外巡逻,有没有见过她与皇帝在御花园中漫步…… 就算都有,但也都好过眼睁睁的瞧着她进泽宸殿侍寝、争宠。 ……云落既惊又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能当陛下的御前侍卫,今后一定前途坦荡。” 但高兴完,随即又有些忧愁,“可惜老太君一直念着叶侍卫能当个文臣,没想到还是走上了祖辈的老路。” “叶家如今的地位,本就是在军营中博出来的,叶卿礼执意以武入仕,才算不堕祖辈英名。”穆靖川道。 云落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能当御前侍卫,可见叶卿礼受的伤的确不严重。 她能知道这点就够了。 至于日后要如何面对? 她是皇妃,他是侍卫,还能如何面对,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一定能有几次。 云落眼睫一垂,压下心底的思绪,温柔浅笑着给穆靖川夹了一筷子菜。 …… 受惊着凉,云落倒是没发热,只也许是午后睡得太多,夜深后一闭眼,眼前就浮现白日在雪地里,与血色交织的场景。 就连此时窗外的风声,似乎也成了虎啸。 云落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目光随意的落在黑暗中的某处。 与其一闭眼就害怕的睡不着,倒不如一直睁眼,说不定睁累了就能睡着了。云落心道,浅浅的叹了口气。 风声阵阵,云落皱紧眉头,正打算伸手捂住耳朵,身后忽的有具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 炙热又绵长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云落怔了一下,随即又感受到穆靖川将手脚都伸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 尤其是手,从她的指缝中穿过,与她十指相扣。 “……陛下?”云落轻声试探着唤了一句。 回应她的仍然只有耳畔的呼吸。 许是因为落在耳畔的绵长呼吸声将窗外的风声盖过,又许是睁了大半夜的眼累了,也许是被禁锢住了手脚没法翻来覆去,云落闭眼后的世界总算迎来了黑沉的梦境。 但即便如此,在穆靖川起身洗漱时,云落还是被细微的动静给吵醒了。 “陛下。”云落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唤道。 穆靖川听到动静折身过来,“既然还困,就再睡会儿。” 云落伸手抱住穆靖川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腹间,摇头道:“嫔妾不困了,嫔妾今日想伴驾。” 说着不困,可嗓音却软糯,明显是倦意未消。 “朕今日休息,”穆靖川轻拍了拍云落的背,“午后陪朕去梅林走走,你得养足精神。” 穆靖川语带笑意,嗓音温柔的像是一团棉花,又暖又柔。 “休息?”云落眨了眨眼,“陛下今日不用去狩猎?” “嗯,也该休息了,哪有日日都在围场奔波的。” 云落听了这话,这才乖乖躺回床上继续睡觉,但在临睡前,没忍住唤道:“陛下……” “怎么了?”穆靖川看过来。 云落轻咬了下唇,赶忙露出笑容,冲他摇了摇头。 穆靖川也没追问,只又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见没有问题,这才吩咐多瑞仔细照顾。 是了,云落没发热,倒是泉流,今早被人发现浑身滚烫,赶紧请了太医过来给她重新看病开药。 云落拢共就带了两人过来伺候,结果眼下妙姝受伤、泉流生病,身边愣是没一个能放心伺候的宫人,只能暂时让多瑞跟在她身边。 穆靖川的身影在房间消失,多瑞却瞧见云落的目光却还痴痴地落在已经阖上的门口。 “小主,陛下只是出去用膳,很快就回来了。”多瑞轻声道。 云落没说话,只眸光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面朝里边,叫人看不到她究竟是闭眼还是睁眼。 多瑞想了想又道:“昨儿个下午,陛下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是去处理玩忽职守的侍卫去了,一处理完,就赶紧回来陪您了。” “奴才跟您保证,陛下今日一定会一直陪着小主您的。”多瑞拍胸道。 但仍是没等到云落说话,不过似乎听到了一声极浅的笑声? 多瑞挠了挠头,只好前后左右看了几眼,这才悄悄踮起脚尖,探头朝床里看了一眼—— 嗯,好像是闭眼在睡觉。 多瑞放下心来,退到一旁,和其他宫人一并束手而立。 这一觉云落倒是睡得香甜,一睁眼瞧见穆靖川,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在云落发愣的片刻,倚在床头看书的穆靖川也察觉到了身侧的人儿醒了,放下书去看,正好瞧见云落回过神来绽放的笑容。 “陛下!”云落微抬身子,便滚进了穆靖川的怀中,用脸在他的腹间蹭了蹭,又软声唤了一句:“陛下~” 垂落的长发正好有一缕落在穆靖川的手,有些痒。 穆靖川指尖微动,干脆勾起那缕发丝在指尖绕圈,另一只手则已经抚上了怀中人的脊背,“正好,也该喝药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穆靖川就感受到掌下的身躯一僵,随即听她娇气道:“好苦……嫔妾没有生病,可以不用喝药的~” 穆靖川嗓音温柔,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让步,“不许撒娇。” 云落抬头还想据理力争一番,就听穆靖川又道了一句:“昨日霄儿喝药,可是爽快得很。” 云落双眸圆睁,昨日喝药是个什么情形,她那是急着见泉流,所以才仰头一口闷了,怎能混为一谈?! 可穆靖川已扬声将宫人唤了进来,云落只好满脸写着不高兴的从他身上下来。 臭脸一直维持到洗漱、用膳,哪怕最后穆靖川亲自喂药,也没能让她开怀。 “唔。” 嘴里忽然被塞了颗东西,云落还没来得及说话,甜意就从她的唇齿间弥漫开来,是蜜饯。 云落的唇角刚抿出些微的笑意,就听穆靖川问道:“还苦吗?” 那点微末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云落将蜜饯藏进腮帮里,蹙眉哼道:“一点儿也不甜。” “不甜?”穆靖川挑眉,“驰海,蜜饯是谁做的,将他带过来。” 嗓音微沉,似是动了怒。 云落连忙拦下,“甜甜甜!嫔妾刚刚说错话了,是甜的!” “犯了错就得罚,霄儿不必委屈自己替他们撒谎。”穆靖川道。 “真的是甜的!陛下不信自己尝一颗。” 云落连忙去看一旁的宫人,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呈上来的,她都没瞧见就被塞了一颗在嘴里。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那个宫人,眼前蓦地一暗,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唔。” 龙涎香的香味稍纵即逝,穆靖川直身笑道:“嗯,甜的。” 云落涨红了脸,羞赧道:“陛下惯会作弄嫔妾。” …… ——游雯苑—— “霄贵人当真是受宠。”路今归坐在厢房的榻上,同对面正在饮茶的叶二小姐道。 方才得来消息,陛下昨儿个陪了霄贵人一整日,不是逛梅林就是共浴漾馨池,今日更是带去了围场伴驾。 叶二小姐放下杯盏笑道:“霄贵人受宠,是我叶家之福,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你的福气。” 路今归听明白了叶二的言外之意,当即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感慨,前几日都是蕙昭仪与奚贵人伴驾,我还以为……” “是我想岔了。” 说是伴驾,其实只是传唤过去陪同用膳或是临幸,怎如霄贵人这般,哪里是她伴驾,分明是陛下陪着她。 甚至一日都不够。 “霄贵人生得貌美,如今又是后宫里年岁最小的,再加上前日受了惊吓,陛下多疼惜几分也是情理之中。” 叶二的目光落在路今归的眉眼,“你也生得美,明年若有幸进宫,未尝不能成为第二个霄贵人。” 路今归摸了摸脸,摇头笑道:“只是有几分颜色罢了。” 若非生得美,她也不会被家中精心培养,只为进宫博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 在见过蕙昭仪与奚贵人之后,她心中的自信更是多了几分,只是…… 路今归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亦有自知之明,比起霄贵人,她是不如的。 也是,能从奴婢一跃成为受宠的嫔妃,岂能没有过人之姿。 何况她已在叶府住了不少时日,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霄贵人的评价,基本都是夸赞,可见其有多得人心。 路今归压下心中的滋味,笑道:“若是能进宫,我不求盛宠,只要能得个一男半女,能帮上父兄族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如叶卿礼,进宫才多久,如今就成了御前侍卫。 虽也有他立功的因素在,但这其中若无霄贵人的缘故,她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路今归黛眉微蹙,“霄贵人这般受宠,当真会帮我吗?” “你放心,她、”叶二顿了下,“只要你真心待她,她也会真心待你。” 说到这,叶二又停顿了下,摇头叹道:“切记,离叶嫔远些。” “她可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类似的话,路今归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很好奇,这位叶嫔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叶二与她的姨母——国公府嫡母统一口径。 说来她与叶嫔的关系,和她与叶二的关系相差不大,甚至她与叶嫔的关系,在血缘上应当还要更亲近些。 叶嫔与叶二的母亲,还有她的母亲其实原都是一家姐妹,不过叶嫔的母亲乃是长房嫡女,叶二的母亲是二房嫡女,而她的母亲是长房庶女。 第152章 大公主来访 叶嫔的母亲嫁进国公府后才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在诞下叶嫔的几日后就撒手人寰。 听说国公爷与原配感情甚笃,也是为了照顾原配留下的独女,这才又娶了原配的娘家妹妹。 这么多年下来,国公爷是否还保持初心她不得而知,但从叶嫔在国公府的院落来看,的确是府中小姐们最大最好的。 是了,哪怕如今叶嫔已进宫近三年,国公府仍留着叶嫔的院落,只待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府省亲。 “知道啦,”路今归握住叶二的手,“只要不将我分配去瑶华宫,我定离叶嫔远远的,绝不主动去招惹她。” “对了,霄贵人可有什么喜欢的?若是易得,我这两日就托人送过去,”路今归眨眨眼,“毕竟日后要攀附她,可得叫我多喜欢我一些。” 叶二噗嗤一笑,“你何苦舍近求远,问我不如问欲雪,她可比我了解多了。” “哎呀,”路今归一拍脑门,“一时昏了头,竟将欲雪给忘了。” 话虽这么说,路今归却没急着将欲雪唤进来,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与叶二闲聊吃茶。 但她的速度又很快,翌日上午,云落仍待在山脚的帐篷里时,就见多瑞掀帘走进,手中提着一食盒。 “小主,吴春斋的豌豆黄。” 云落闻言抬眸,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吴春斋?这不是宫外的店铺吗?” 她还记得,她初初进宫时也带了些吴春斋的点心,结果还没献给当时的叶婕妤,点心就被掰开揉碎根本拿不出手了。 是了,不止叶嫔爱吃吴春斋的点心,她也爱,尤其这道豌豆黄,她每次出府都要买上一份。 随着多瑞从食盒中端出,黄澄澄的豌豆黄映入眼帘,云落深吸一口气,的确是熟悉的气味。 云落迫不及待的捏起一块放进口中,咽下去才笑问道:“哪儿来的,是陛下派人去买的吗?” “……” 多瑞看着云落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半晌才在她的注视下,吭哧回道:“是暂住叶府的路小姐与欲雪姑娘送来的,说是小主爱这口。” 云落拿糕点的手一顿,“哦。” 应了这一声,云落吃点心的动作没停,但速度却是降了下来。 多瑞却以为是自己说错话的缘故,赶忙解释道:“小主,陛下不知道您喜欢吴春斋的豌豆黄,若是知道,哪儿还轮得到路小姐,只怕这几日吴春斋都没有豌豆黄可以售卖。” 哪有人吃糕点是一口接一口的不停,尝了两个体会滋味,自然速度就放慢了,但—— 云落垂眸没说话,就让多瑞误会吧。 多瑞正着急,帐外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大公主过来了。 大公主?云落放下点心,擦干净嘴和手指,没等进来的大公主问安,便迎了过去。 “公主怎么来了?”云落拉着大公主在铺了皮毛的座椅上坐下,又示意多瑞将豌豆黄端来,“公主尝尝,是宫外的点心。” 大公主道过谢,才解释道:“母妃担心霄姨娘在这儿无聊,所以让儿臣过来陪陪霄姨娘。” “蕙姐姐真是……”云落嗔了一句,“公主正是爱玩的年纪,怎好让你陪我拘着。” “公主喜欢玩什么?不如我们到外头寻块空地蹴鞠?”云落提议道。 大公主眼眸一亮,显然是有些意动,但出乎云落意料的是,她果断摇头拒绝,随后倾身朝云落凑近,又招了招手,示意云落凑耳过来。 云落凑过去,就听大公主小声耳语道:“霄姨娘,你能不能帮我求求父皇,我也想去围场狩猎。” 云落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公主,八岁大的小女孩,身高才不过到她的腰腹,没有人协助,只怕连马都骑不上,就想着去围猎野兽了。 何况才发生一件意外,旁人只怕躲还来不及,偏她还兴致勃勃。 往常总听说大公主爱玩,今儿个总算是见识到了。 云落挥手将宫人挥退,这才小声回道:“太危险了,你母妃连女眷那边的围场都不让你进,若是知道你进了这边的围场,只怕要气坏。” “不会有危险的!这边有侍卫跟着,若遇到了猛兽,打不过还跑不过嘛?而且父皇才刚严惩玩忽职守的侍卫,带头擅离的那位更是被下令处决,侍卫们只会更加用心。” “处决?”云落微睁眼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只知道皇帝在第一时间就将人给罚了,但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竟是这般严厉。 大公主却是理所应当的点头道:“对啊,多严重啊,若不是叶侍卫在巡逻时嗅闻到气味不对劲,及时赶来救下您,天知道那日还会发生什么。” 这么说也对,如果不是叶卿礼,怕是只死一人都不够填皇帝和有可能遭受丧亲之痛的大臣的怒火。 “霄姨娘,”大公主双手合十撒娇,“你就帮我求求父皇吧,好不容易能来一次围场,要是不能纵马骑上一遭,岂不是白来了?” “这……” 云落才刚面露犹豫,大公主立马抱住她的手臂,“霄姨娘,嘉儿求您了~” 大有一副云落不应,她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云落没办法,只得蹙着眉心应下来,“我只求一次,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我保证不再缠着姨娘。” 云落摇了摇头,笑骂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嘿嘿。”大公主冲云落一笑,喝了口水,这才拿起桌案上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一块。 这一尝,让大公主发现了新大陆,“这豌豆黄做得真好吃,是行宫的厨子做的,还是父皇宫里的厨子做的?” 说完才想起来云落最开始的介绍词——宫外的点心。 “宫外的点心?是哪家店的,我下次也让人去宫外带些回来。” “吴春斋的点心,不知公主听过没有?” 大公主点头,“叶姨娘也爱吴春斋的点心,但叶姨娘爱的那几样,我觉得就一道梅子酥做的比宫里的强些,其他的还是宫里的好吃。” “嗯,豌豆黄是第二道。” 大公主一脸认真的点评完,才弯起眼眸又拿了一块。 “看来我与公主的口味相近,我也最爱吴春斋的这道豌豆黄。”云落笑道。 穆靖川回来时,正好瞧见大公主吃完盘中最后一块点心,而云落则笑着给她擦嘴角的碎屑。 看起来温馨祥和。 穆靖川不由露出笑容,“嘉儿来了。” 二人听到动静,忙从椅子上下来行礼。 穆靖川摆手免了二人的行礼,但还不待他说话,大公主就已瞧见驰海手中抱着的一团雪白。 “父皇,那是什么?”大公主指向驰海问道。 大公主的眼里满是好奇,哪怕是站在她身侧的云落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兴致。 但穆靖川却是道:“狐狸,送给你霄姨娘的。” 说罢,穆靖川从驰海手中接过狐狸,递给云落笑道:“瞧瞧,可还喜欢?” 怀中的狐狸小小一团,毛色雪白没有杂质,唯眉间有一缕像是火焰的毛发。 小狐狸刚进云落怀中,就自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喉间溢出一声软软的哼唧声,简直能让人的心软成一团。 云落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可……云落看了眼一旁正仰头朝她怀中看的大公主,弯腰将小狐狸递到她眼前,笑道:“公主喜欢吗?” 大公主连连点头,眸中绽出几分期许。 云落心下了然,揉了把狐狸的头,便笑道:“公主喜欢……” “嘉儿喜欢,父皇明日再给你寻一只。”穆靖川打断道。 云落尴尬的张了张嘴,刚伸出去的手是继续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幸好穆靖川又道了一句:“不过现在可以先抱会儿霄姨娘的狐狸。” 云落偷偷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将狐狸塞到大公主怀中。 大公主也高兴,虽然不能马上拥有,但得了父皇的承诺也不差,她才不屑跟人去争抢呢。 不过这只小狐狸显然是刚出生不久,除了大公主戳得狠了才哼唧两声外,其他时间基本都一动不动的趴着睡觉。 所以逗弄了一阵便无趣的放到了一旁。 但没了小狐狸吸引大公主的注意力,很快她便给云落使眼色。 云落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今日猎了什么野兽,不知道嫔妾与大公主有没有口福?” 云落抛砖引玉,想着等大公主先开口,她再在旁劝两句。 结果倒好,大公主不搭茬,只不时给她使眼色。 穆靖川纵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也不问,只等着看她俩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最后还是云落率先败下阵来,为难的朝穆靖川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公主是您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太差。” “不如……”云落给大公主使了个眼色。 但大公主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嬷嬷,仍是没敢接话。 “不如什么?”穆靖川看不下去了,“嘉儿你说。” 穆靖川面无表情,瞧着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就在云落想干脆帮人帮到底算了,大公主总算是自己站了出来,“父皇,嘉儿也想去狩猎!” “父皇应该也想瞧瞧,嘉儿学了几年的骑射,应当有几分本事吧?”大公主抱住穆靖川的手撒娇道。 云落趁热打铁,“就让公主跟着陛下,如此既能保证公主的安危,也能让陛下随时检验公主的功课。” 大公主眼眸一亮,连连点头。 能去围场狩猎是好,但能跟在父皇身后自然更好。 穆靖川简直要被气笑,他还没答应呢,这俩人就已安排的头头是道。 “蕙昭仪最挂念嘉儿的安危,你如今替她说话,就不怕蕙昭仪知道后埋怨你?”穆靖川对云落道。 “这有何难,”大公主理所应当,“只要父皇一声令下,谁敢告诉母妃!” 说罢,大公主朝自己的宫人看去,领头的嬷嬷原本还不时注意这边,听到这话,连忙将头低下,不敢与她对视。 穆靖川却是笑了,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应允了下来,“明日早些过来。” 其实他当初下令让嘉儿也跟来行宫,正是因她喜爱骑射。 不过蕙昭仪拘着嘉儿这事他也知道,但想着蕙昭仪素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嘉儿又是她的独子,忧心她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便没下令非让嘉儿在围场里走上一遭。 后发生云落遇虎一事,他更是将这个念头放弃。 如今见到自己的长女兜了一大圈子来向他请求,穆靖川还是心软应了下来。 反正有他看护,定不会出事。 “谢谢父皇!”大公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差没蹦两下以示高兴了。 穆靖川露出笑容,“只谢父皇?” 大公主明白,同样冲云落笑道:“也谢谢霄姨娘。” “公主客气了。”云落抿唇笑道,顺便抬手扶正大公主发髻上一朵微歪的珠花。 大公主留在营帐内用了午膳,午后哪怕穆靖川带着云落回了山上的行宫,大公主哪怕有些犯困也没走。 也是,皇帝没发话,谁不想在他身边多待会儿。 云落就更不可能开口“赶”大公主离开了,只静静待在一旁,让宫人拿来针线簸箩,便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偶尔朝不远处的穆靖川与大公主看上一眼,嘴角噙笑。 若有不知情的人远远瞧上一眼,只怕也得赞一句这一家三口温馨有爱。 大公主是用了晚膳才走的,不过在临走前,云落将她忙了一下午的成果送了过去。 “小狐狸!”大公主眼眸一亮,朝云落道过谢,便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 看到大公主高兴,云落也高兴,但…… 待大公主一走,穆靖川便拿起一旁的花样,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兔子、雪人、鱼……” “这么多,你得绣到什么时候去?” “布偶好做,只要想好了花样,嫔妾一日就可以将这些全都做出来。”云落笑道。 “布偶好做,意思就是朕的寝衣不好做了?” 第153章 打起精神来 云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眸一转却是点头道:“陛下的寝衣要绣龙,纹路繁多,自然是布偶好做。” “嫔妾还得再想几个花样,待回宫好送给集盈轩的……” 穆靖川没说话,只将花样放回去,背过身去传唤洗漱。 云落掩唇偷笑,忙咳嗽两声将笑意压回去,才戳了戳他的后腰问道:“陛下生气了?” “没有……”穆靖川顿了下,“朕为何生气?” 可云落才不管他的嘴硬,绕到身前来嗅了两下,疑惑道:“那嫔妾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穆靖川岂能没听懂云落的言外之意。 吃醋?他怎会吃自己儿女的醋,他只是不满云落将他放在旁人之后。 怎么也得按先来后到,先将他的寝衣做了,再做哄小孩儿的布偶。 “哎呀陛下,”云落钻进穆靖川的怀中,“嫔妾给公主做布偶,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女儿,嫔妾才愿意哄她开心。” “大公主难得与嫔妾待这般久,又见她喜欢那只小狐狸,所以才费了些功夫做了只布狐狸赠她。” “至于方才的话,”云落露出狡黠的笑意,“嫔妾是故意的。” “陛下是天底下对嫔妾最好的人,嫔妾自然也最爱陛下,做一个哄公主开心就够了,当然还是陛下的寝衣最重要。” 穆靖川原也只是心中有个小疙瘩罢了,听到云落这番直白又热烈的话,反倒让他咳了两声,“知道就好。” 紫来殿。 冬狩的最后一晚,云落站在回廊处往下眺望。 最后一缕落日余晖被地平线吞没,弦月初升,星子也黯淡不够明亮,反倒显得远处城中的灯火繁盛。 云落饶有兴致的看了好一阵,居高临下的俯瞰烟火气息,只觉心中平生万千豪情。 只是可惜,不知过了今晚,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毕竟遇险一事带来的皇帝柔情,经过这几日的消磨,已经快耗尽了。 昨日她不过与大公主在外踢了会毽子,皇帝就被“偶遇”的奚贵人以鞋袜湿了为借口,轻而易举的勾了过去。 虽晚上还是回来陪她,但其中还剩下几分心意,她不敢妄加揣测。 所以在看到山道中有灯火蜿蜒而上时,云落一把拉过多瑞与病愈的泉流,既紧张又期待的问道:“可是陛下回来了?” 多瑞眯起眼眸仔细辨认了一番,“……应当是陛下,这个时辰陛下也该回来了。” 听到多瑞不算肯定的回答,云落却是眉开眼笑起来,提起裙摆就往宫殿里跑。 甫进寝卧,云落便将室内的宫人尽数屏退,只留下跟过来的多瑞与泉流。 “快,多瑞你去布置床榻,泉流帮我打扮。” 云落一迭声吩咐下去,二人立时动起来,不多时寝卧便已成了她预想的模样—— 殿内的烛火只余下两盏以供照明,满室晦暗,勉强能分辨出仅落一层纱幔的床榻之上被褥隆起,显然是有人正在安歇。 为了不扰清静,就连宫人也只留下两人,分别在床榻头尾处侍立。 “公公,小主这就歇下了?” 多瑞刚阖上寝殿的大门,就有宫人上前低声询问。 “嗯。”多瑞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今晚上打起精神来。” 第154章 陛下,霄贵人不能伺候,让奴婢伺候您吧 内殿黯淡寂静,陛下回来的又晚,今晚上能有什么可上心的? 宫人不解,但多瑞显然是没有解释的打算,从一旁提了盏灯,便赶紧走去宫门处候着了。 只见山道中蜿蜒的灯火已愈发明亮,多瑞不过稍站了一会儿,便与宫人们一齐行礼恭迎。 “霄贵人已经睡下了?”穆靖川走至后殿,瞧见黯淡的寝卧不由问道。 多瑞上前应声,“回陛下,小主今日兴致不高,所以早早就吹灯了。” 云落今日本也该跟着穆靖川下山的,但声称身体不适,所以在紫来殿待了一日,就连大公主过来也没见。 可身为嫔妃,住在皇帝的寝宫,哪怕是身体略有不适,也不是不等皇帝归来就睡下的理由。 实在是有些恃宠生娇了。 多瑞话毕,恰逢一阵北风袭来,吹得呜呜咽咽令人心生凄凉。 穆靖川捻了捻指尖,没再多说什么,径直朝寝殿而去—— 驰海低头跟上,然而就在他即将跟着穆靖川踏进寝殿时,衣角被人拉了拉。 驰海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好干儿子。 多瑞挤眉弄眼,末了又冲他摇头。 驰海虽没看懂多瑞的眼色,但这个摇头他还是看懂了,这是叫他别跟进去。 驰海皱眉,扯回衣袖,用眼神询问原因。 可多瑞哪说得上来,这事儿他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实在找不到能用哪个眼神能够指代。 驰海略等片刻,见多瑞“说”不出个缘由来,眉头当即皱得更紧,瞪了他一眼便懒得再搭理。 然而几乎就在驰海转回视线的那一刹那,眼睛瞬间就瞪大了,随即只觉一股火直冲脑门,气得他直想将自己的干儿子给一脚踹飞;一边又觉寒风萧瑟,吹得他透心凉。 但驰海毕竟是总管太监,见多识广,很快冷静下来将寝卧的门阖上后,便一把将多瑞拉到一旁,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多瑞嘿嘿尬笑了两声,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解释。 多瑞不说,驰海却也猜了个大概,当即一甩拂尘,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是陛下的人,怎敢掺和进后宫嫔妃的事去!” “霄贵人呢?可还在紫来殿?” 多瑞一愣,这时才明白过来驰海误会了。 而引起误会的云落,此刻自然是在紫来殿的寝卧中。 就在驰海被多瑞绊住脚的功夫,穆靖川已大步走至床前,只见影影绰绰的纱帐内躺着一道身影,被锦被从头盖到脚,半点缝隙也没留。 穆靖川拧了拧眉,掀开纱帐就欲弯腰将锦被扯下。 “陛下,”床头的宫人蓦地娇滴滴出声,“小主已经睡下,今晚不能伺候您了。” 穆靖川自认是个心胸开阔的,云落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他并未动怒,但此刻听到宫人的话,心头难免升起几分不满。 身为嫔妃不等他归来就睡下本就不对,此刻他就算将云落唤起,说出去都不知得有多少人羡慕云落的得宠。 毕竟他只是让云落醒来,并未治她御前放肆之罪。 倒是这宫人,属实是放肆了。 穆靖川微拧眉心,正欲开口让驰海将其带下去时,这宫人竟又不经吩咐上前,娇声道:“陛下,今晚让奴婢伺候您吧。” 当了数年的皇帝,穆靖川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胆大的宫人,一时竟怔愣了片刻。 而就在这片刻,大胆宫人已在他身侧跪下,抬手去解他腰间的宫绦。 “放……” 训斥的话音未落,宫绦已被宫人灵巧的手指解开,仿佛这个动作已做过许多次。 “奴婢自认不比霄贵人差,陛下不妨一试。” “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霄贵人的面说这番话,不怕她事后寻你麻烦?”穆靖川的指尖拂过宫人发髻上的碧色珠花,轻声笑道。 “奴婢一心爱慕陛下,只要能与陛下有一夜露水之缘,哪怕见不到明日也心甘情愿。”说话间,宫人的手已解开衣衫,朝肌理分明的腹间探去。 微凉的指尖摸得有些发痒,穆靖川微拧了拧眉。 他身上的衣带此时已解了个干净,但因着宫人是跪地伺候,所以衣裳仍挂在身上。 虽然该露的不该露的都已经露了个干净,但这般姿态…… 再反观宫人,除了一侧的珠花被穆靖川取下放在指尖把玩,其他都还穿戴整齐。 穆靖川随手将珠花丢到一旁,正欲将人扶起,结果再次被打断。 第155章 “兴师问罪” “陛下,奴婢虽自认不比霄贵人差,但唯独容貌……”宫人顿了下,“奴婢可以将陛下的眼睛遮起来吗?” 娇声软语带出来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腹间不说,手也不安分四处点火,穆靖川的欲望已然抬头。 但他更想知道,云落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便应允了下来。 “陛下闭上眼。” 穆靖川依言行事,下一刻便觉被人轻轻推了一把,顺势仰躺在床上,头正好枕在锦被下的软枕上。 扮做宫女的云落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绸布,在穆靖川的配合下将他的眼睛给遮得严严实实。 “好了?”穆靖川嘴角噙笑问道。 云落没作声,只俯下身来在他说话时颤动的喉结上落下一吻,随后又舔又磨,光是这一处就被她玩上了一炷香时间。 直到她终于放过喉结,湿热的吻向下时,穆靖川终于忍不住,掐住她的腰翻身而上。 云落只来得及娇呼一句“陛下”,衣裳就被穆靖川扯了开来。 “这衣裳是奴婢借来的,陛下轻些。” 云落去捉穆靖川的手,可她的力气怎比得过,白皙的手腕搭在麦色的腕间,反倒像是她捉着穆靖川的手在她身上作乱,丝毫不能阻止好好的衣裳变成布条四处散落。 忽如一夜春风来。 紫来殿的宫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春景“欣喜”,忙活了大半晚才歇下。 …… 翌日上午,云落尚在睡梦中,就被枕边人给闹醒来了。 云落微睁迷蒙的双眼,见是穆靖川,便哼唧一声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又闭眼睡了过去。 “巳时了,还睡?” 穆靖川语气温柔,听着还有几分催眠,云落一时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便含糊道:“嫔妾好困,陛下让嫔妾再睡会儿。” 然而说完这话才不过片刻,云落瞬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陛下刚刚是说,巳时了?!” 穆靖川颔首。 “可是——”云落左右瞧了瞧,见还是紫来殿,可再一瞧窗外的确天光大亮,“不是说辰时过半就得出发回宫吗?” “已经改到巳时过半了,但霄儿若是再不起,就得改到下午回宫了。”穆靖川轻笑道。 完了,她不会被人骂红颜祸水吧? 云落一想到满朝文武和嫔妃、命妇们皆因她而白白多耗了一个时辰,她就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陛下!您怎么不早点喊嫔妾醒来?”云落支起手臂就想起身,全然忘了昨夜闹得太晚,腰肢酸软的厉害,太心急反而又摔了回去。 偏一旁的穆靖川还好整以暇的撑头看她,脸上带着餍足的笑。 气得云落捏起拳头在他身上软绵绵的砸了一下,“陛下、陛下好坏!” 说他坏,穆靖川干脆将云落伸来的拳头握住,拉到唇边碰了一下,反问道“朕坏?” “朕倒想问问爱妃,昨晚的小宫女被爱妃藏去了哪儿?” 云落不敢置信的瞪圆双眼,桃花眼硬生生成了杏眼,整张脸又羞又恼的红了一片,可偏偏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唇瓣翕动了几下,也不知是不是在骂人。 这人还好意思问,昨晚她偶尔几次忘了捏着嗓子说话,就被说“是不是故意模仿霄贵人的声音”,若只是这也就罢了,还要恶趣味的磨着问她今晚为何玩花样。 哪怕她泪珠都掉出来了,也丝毫不怜香惜玉。 云落自然不能回答是因为他去了奚贵人那儿,导致她有了危机感,便道是她早就发现他起了欲望,却因忧心她的身体只能硬生生压下来。 反正男人早上总有那么一会儿,她也不算说谎。 只是这人实在过分,明明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蒙在眼上的绸布也掉了,现在还来明知故问。 云落瞪了厚脸皮的男人一眼,便打算起身唤宫人来伺候洗漱,然而这次轮到她被打断了。 云落自以为颇具威势的瞪眼,落在穆靖川眼中却是媚眼含嗔,当即便倾身压上,“爱妃若是交不出来,就将自己赔给朕。” 抵在腿间的火热,证明他并不是在闹着玩。 吓得云落赶紧往下一滑,从他的腋下钻了出去…… …… 最后勉勉强强赶在巳时过半登上了下山的銮驾。 只一些消息灵通的才知道,明明推延回宫的缘由是陛下身体不适,可最后却是霄贵人被陛下抱着上了銮驾。 不过有能力打听到穆靖川身边事的人都是聪明的,自然不会拿出去到处乱说,只心中各有成算。 第157章 晋位名单 云落是和穆靖川同乘一辆马车回宫的,刚下马车时,在宫门处迎驾的嫔妃们的目光让她只觉如芒在背。 不过因为出发的晚,抵达皇宫时已值午时,正好撞上饭点,并未多说话,众人便各自回宫了,只皇后一人跟着去了泽宸殿。 “陛下,临近年关,臣妾已将后宫妹妹们晋位的位份拟好了,还请陛下定夺。”皇后话音刚落,水玉上前呈上了一封小册子。 穆靖川不甚在意,“梓潼做事,朕一向放心,不必看了。” 可谁知皇后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反而迟疑道:“……陛下,其实还有一人,臣妾不知该如何安排她的位份。” “哦?”穆靖川有了几分好奇,但仍是道:“梓潼若觉不妥,不晋位便是。” “是霄贵人。”不等穆靖川反应,皇后快语道:“臣妾觉得霄贵人短短半年已晋位数次,若是还晋位,只怕会引起后宫众人不满。” 刚还嘴角噙笑的穆靖川没了笑意,拧眉道:“后宫众人皆晋位,偏落下她一人,皇后觉得如何做法,就不会遭众人议论?” 皇后嘴里发苦,她已经许久没从自己夫君口中听到唤她闺名,如今不过一个贵人,连独属于她的“梓潼”二字都成了冷冰冰的皇后。 可她是皇后,是六宫表率,万不能学着嫔妃的作态,哭哭啼啼的去求陛下的怜惜。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欠缺考量,”皇后顿了顿,“陛下觉得,给霄贵人什么位份才好?” “贵人往上是嫔位,晋为嫔位,陛下觉得如何?” 穆靖川没应声,低头拿起原本没多看一眼的册子。 待他一目十行的扫过,才出言道:“升为婕妤。” “婕妤?!”皇后失态惊呼,“婕妤在嫔位之上,足足升了两阶,会不会太过了?” “朕瞧皇后拟位份中,也有人连升两阶,霄贵人连升两阶不算特例。”穆靖川淡淡道。 “可是——”皇后还欲分辩,可终究还是在穆靖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的确,还有一人也连升两阶,可那人本就位份低,哪怕晋位之后也未至贵人,何况她之所以给这人连升两阶,乃是因为她正有孕! 邓宝林连升两阶,不过从宝林到才人。 霄贵人却是升至婕妤,才人和婕妤怎能相提并论? 皇后轻吐一口气,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臣妾知道了,这就回去将霄贵人的位份添上。” “其余妹妹的位份,陛下可还有要更改的?” 除了云落与邓宝林,其余人皆是只升了一个位份,若只这般说,听着还不觉得如何,但昭仪之位距离妃位本就只有一线之隔,再晋一位便是妃位。 但穆靖川的目光从蕙昭仪的名字上略过,落到韵嫔二字上。 “明年新妃进宫,徽音殿不要安排人进去;另外给集盈轩安置个小厨房,若是地方不够,隔壁的偏殿也纳入集盈轩之内。” “是,臣妾记下了,”皇后露出笑容,“可惜赳赳和安岁尚且年幼,不能体会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虽徽音殿暂无主位,韵嫔平日有需要也能借用正殿的小厨房,但借用与拥有却是截然不同。 拥有意味着能调御厨在集盈轩的小厨房做事,且相应的食材都不需再额外采买。 否则就只是借用小厨房里的炉灶起锅烧火罢了,别说是食材,哪怕是炭火也得从别处调用。 第158章 先君臣后夫妻 对两个小的上心,难免就想起了养在皇后膝下的大皇子。 “贺儿近来如何?”穆靖川顿了下,“虽说距离入学的时间已不足俩月,但也不要终日拘着他。” “学问不是靠闭门造车就能成的。” 皇后笑意加深,“是,平日臣妾总说要他出去走走,或是去含光殿寻嘉儿,这孩子总不愿,如今有了陛下的旨意,总该比臣妾的话有用。” “陛下,贺儿这些天总念着您,您看您有时间,去臣妾宫中坐坐?” 穆靖川欣然应允,当即便道明日过去。 可还没等他多开怀一会儿,就见皇后微蹙眉迟疑道:“陛下,说起贺儿,臣妾还有一事想请您定夺。” “何事?”穆靖川嘴角的笑隐下,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是若若,”皇后讨好笑道,“她已禁足了近一年,不如就趁着年关解了她的禁吧,也算是一件喜事。” 穆靖川听她说完,才冷下嗓音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陛下——” 皇后还欲争取,可穆靖川已不想再听,“驰海,送皇后回宫。” “娘娘,”驰海上前躬身,“请吧。” 皇后咬了咬唇,不甘的看了穆靖川一眼,可当年连她皱下眉头都要问上一句的男人,如今已自顾自的翻看起了桌案上随手摆的书籍,哪怕是眼角余光都不愿分她丝毫。 皇后低下头,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出了泽宸殿,驰海却未急着回去,倒是皇后道:“陛下身边离不开你,送到这就够了。” “娘娘……”驰海叹气,左右瞧了瞧,压低嗓音劝道:“您与陛下多年夫妻,陛下的性子您最是清楚,您何苦非得捡陛下不爱听的话说。” 皇后闻言却是低低笑了一声,半晌才听她道:“夫妻?本宫与陛下先是君臣,才是夫妻。” “本宫岂能眼睁睁瞧着陛下行差踏错,而一言不发?” 皇后一开始还能维持语气平淡,可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是叫驰海从中听出了几分涩意。 驰海还想再劝,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那些话该从何说起。 他痴长陛下十岁,可以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这些年陛下与皇后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 皇后是陛下亲自求娶的,虽求娶的原因大半不是因为爱情,但新婚时二人也度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后来新人进府,陛下的目光稍稍分到了旁处,可任何人都不能越过皇后去。 再之后便是陛下登基选秀,后宫愈发充盈,小主们聚在一块儿笑闹时,就如春日的鸟雀啁啾,令人心神摇曳。 陛下放在凤仪宫的目光自然就更少了,但他知道,陛下虽有对旁的小主多加宠爱,不过在陛下心中,皇后娘娘永远都是第一位。 可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陛下与皇后之间少有往日情意绵绵的时刻,多半是禀告公事,更有甚者如今日一般,总在三言两语间惹陛下不愉。 驰海目送皇后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这才转身回去。 第159章 梨妃禁足的原因 “唉。”驰海走了没两步,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挑这两件事让陛下不愉快。 后位之下皆是妾,就算给霄贵人封妃,由着陛下又能如何?更遑论只是一个婕妤罢了。 若劝阻不让霄贵人晋位,还能寻个缘由说是担忧引起后宫不满。 可提起梨妃……皇后还说是怕陛下行差踏错,在他看来,不如说是皇后言行无状。 毕竟—— 驰海的思绪飘回数月前,他还记得那夜星子黯淡,天幕暗沉得好似要砸下来。 那日政务繁忙,陛下伏案处理完,连晚膳都未用,便匆匆赶去了凤仪宫,去看望才小产不久的皇后。 陛下到时,连日来沉寂的凤仪宫,竟从内殿中传来笑声。 虽他从中听到了大皇子稚嫩的嗓音,似乎还有本该在禁足的梨妃的笑声。 但他跟在陛下身后,虽瞧不清陛下的面容,可伺候多年,哪怕只是看背影,他都能察觉陛下一扫心中的沉郁,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如他所料,寝殿内除了皇后,还有梨妃母子,想来正是她二人陪着皇后说话,才让满面凄苦的皇后有了笑意。 皇后与梨妃在闺中时就是手帕交,如今又共侍一夫,感情自然比旁人更好,所以大皇子虽是梨妃生养,但皇后却是将他视若己出。 所以哪怕梨妃不顾禁令外出,陛下也并未生气,只是先免了皇后的行礼,才看向梨妃问道:“你怎在此?” “陛下……” “回陛下……” 两道截然不同的嗓音响起,分别出自皇后与梨妃。 “梨妃,你说。”陛下道。 皇后只能不甘的闭上嘴,而梨妃则是先请求让宫人将大皇子带下,才解释道: “回陛下,是臣妾冒昧请求皇后娘娘,让臣妾带着贺儿来凤仪宫一趟。” “陛下……”梨妃深吸口气,蓦地跪下,“臣妾来此,是来向娘娘赔礼道歉的。” “娘娘小产,虽不是贺儿故意为之,却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臣妾想、想将贺儿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以弥补过错。” 说罢,梨妃俯身叩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眉心一跳,而陛下才松快几分的面容,此刻又眉心微皱。 “梓潼以为如何?”陛下朝皇后问道。 “……陛下来前,若若就已同臣妾说过,臣妾……” 皇后话语未尽,但一切自在不言中。 若她不同意,陛下来时听到的就不会是笑声。 “也好,”陛下轻笑,“皇后再难有孕,的确需要个皇子傍在身侧。” “但一子岂能有二母,日后你二人起争论,反让贺儿头疼,不如依照前例,去母……” “陛下!”皇后凄声打断。 梨妃虽未言语,但也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陛下。 梨妃打得一手好算盘,见皇后无子,便企图通过将大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从而得个嫡子的名头。 如此一来,大皇子离太子之位不说板上钉钉,至少比旁人多了几分成算。 而且大皇子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儿子,他完全可以说,梨妃能成为宫中宠妃之一,与乖巧伶俐的大皇子脱不了干系。 但梨妃终归是内苑妇人,哪里知道陛下心中所想。 大皇子聪明伶俐,日后有治国之能又如何?哪怕当真记在皇后名下,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又如何? 陛下一心想要个嫡子,的确是有将其培养成未来储君的想法,毕竟有了太子,才能避免今后有可能出现的朝堂纷争。 但陛下想要是一回事,旁人盯着他的位置是另一回事。 梨妃,显然是触碰到陛下的逆鳞了。 其实梨妃大可不必如此心急,皇后无子,自然是长子为第一顺位。 可惜…… “陛下不可,贺儿还年幼,若是失了生母,只怕要哭掉半条命去。”皇后紧紧抓住陛下的衣袖哀求道。 陛下没看皇后,却也没扫开她的手,只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顿了下,显然是组织了下措辞才道:“……依臣妾所见,不如将、将梨妃禁足,时日一长……贺儿便只认臣妾一个母亲了。” …… 驰海收敛心神,看着眼前的门吐了口气,才推门入内。 第160章 抛砖引玉 刚进门,驰海便得了吩咐。 “让人去承风阁走一趟,看看霄贵人可有不方便的地方。” “是。”驰海低头应声,脚步不带停的又走了出去。 而远在跃金殿的云落,瞧着眼前悲喜交加的众人哭笑不得。 “一个个的瞧见我回来,怎么都不高兴似的?”云落佯怒道。 摇翠放下在眼角拭泪的手绢,扬笑回道:“主子平安归来,对奴婢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奴婢们这是喜极而泣。” 好好的三个人出去,才不过十日,妙姝骨折一路被人背着回宫;泉流瞧着全须全尾,可眼下的青黑让人一眼就知她夜夜难寐。 万幸的是,她家主子看起来精神不错。 这得多亏云落不爱做梦,只最先那几日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重现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的景象,可她只要一睡觉,便什么忘了。 如此过了几日,只要不是特意想起,基本算是忘之脑后了。 泉流却不同,日日噩梦缠身,精神自然萎靡不振。 “既是高兴,那就不许哭了,”云落摸了摸怀中的小狐狸,“这几日让问竹和照水多担待些,等妙姝和泉流好了,我多给她们发一个月的月银。” 先前在行宫是没办法,所以泉流刚退了热就回到云落身边伺候,如今回宫,云落怎还可能不让人休息。 可泉流一听这话却是急了,“主子,奴婢不用休息。” 云落眉头一皱,就听泉流解释道:“奴婢不是逞能,而是……唉,若是能安排奴婢守夜,白日热闹时再歇息就最好不过了。” 云落闻言心中一叹,没再坚持让她休息。 “也好,但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去请太医,该休息休息,该抓药抓药。” 泉流咧嘴点头,“多谢主子。” 主仆几人正说着分隔这几日的见闻,就见小东子进来禀告:“主子,揽月轩的裴小珍姑娘过来求见。” “快让她进来。”云落笑道。 裴小珍与刚见到她时的摇翠等人一样,俱是双眼含泪一副心疼的模样。 云落无奈,只好又安抚了她几句。 裴小珍毕竟年幼,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注意力便被云落怀中的小狐狸吸引走了。 “小主,奴婢听说陛下送了您一只小狐狸,就是它吗?” 云落见她看向小狐狸的眸中好似泛着光,便将其递过去,“是它,唤作拨云。” “拨云?”裴小珍不解,“怎么和小主名讳冲突了?” 云落伸手将拨云的头轻抬起,再拨了拨它额间的毛发,笑道:“瞧,这像不像‘拨云见日’?” 裴小珍恍然大悟,可还是忧心忡忡道:“可和您用了同一个字,会不会……” “它是陛下所赠,谁敢说三道四。” 见云落不以为意,裴小珍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揉了两把拨云的毛发,便告退去下房看望妙姝。 在承风阁,是云落的一言堂,自然无人敢说三道四,可到了旁处,可就说不准了。 翌日清晨,凤仪宫。 “嫔妾日也望,夜也望,总算是望到蕙姐姐你们回来了。”众人刚到齐,便听韵嫔笑道。 “是啊,平日里不觉得,此次才分别不过一旬光景,嫔妾每日来凤仪宫请安时,都觉得冷清了许多。”谈才人附和道。 蕙昭仪掩唇笑道:“我是听明白了,你二人是嫌我们平日里吵闹。” “娘娘,”蕙昭仪扭头看向上首,“您说这得掌几嘴?” 皇后无奈摇头,笑着虚点了点蕙昭仪,“依本宫说,该罚去一趟熙台行宫便野了心的昭仪才是。” “娘娘明鉴,野了心的可只有蕙姐姐一人。”奚贵人笑闹着插话。 云落见状,便也笑道:“嫔妾也是,娘娘要罚,只能罚蕙姐姐一人,可不能连坐。” “好啊!”皇后将三人一一指了一遍,笑骂道:“你三人怕是俱都忘了宫里的规矩,都得罚一遍才是。” 蕙昭仪原本听了奚贵人与云落“没良心”的话,还作出一副横眉竖眼生气的模样,这下又喜笑颜开。 殿内一时其乐融融,就连一向默不作声的任宝林也笑着附和了两句。 然而三个女人一台戏,九个女人坐在一起,怎可能只有甜,而没有酸苦辣咸。 这不,韵嫔抛砖引玉道:“蕙姐姐,嫔妾听说陛下亲自在围场中给公主抓了两只小狐狸?” 第161章 没有敌手的叶嫔 “何止大公主,嫔妾听说霄贵人也得了一只,还是霄贵人先有,大公主才跟着有的。”谈才人附和,脸上笑意盈盈,话语中却满满都是挑拨。 云落与蕙昭仪对视一眼,丝毫没将韵嫔二人的挑拨放在眼里。 先不说她二人早已是同盟,单论云落在行宫时待大公主的态度,就足以让蕙昭仪与云落一致对外。 可还没等她二人出言反击,就听叶嫔嗤笑道:“怎么,你羡慕?” “有的人就是手高眼低,连去行宫的机会都没有,竟还奢想能得陛下的一番心意。” 叶嫔自打失宠后,已许久未曾这般伶牙俐齿过,适才这番话一出口,甭说是直面的谈才人了,在场众人无不是怔愣了片刻。 “叶嫔妹妹,”韵嫔率先反应过来,“不过是姐妹间的闲聊,你恶意揣测谈才人的意思,未免也太过分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嫔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瞧着嘲讽意味极浓,“倘若不是存了挑拨蕙昭仪与霄贵人的心思,单说她二人都得了狐狸不就是了?” “非得分个先后,”叶嫔翻了个白眼,“若是这都不算挑拨离间,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你——”韵嫔被气了个仰倒。 偏叶嫔还没完,又笑道:“不如我来教教你二人该如何挑拨离间,应当将奚贵人也一并带进来,笑她跟去了行宫,却一无所获。” “再笑霄贵人虽是得了狐狸,却被大公主后来居上。” “最后笑蕙昭仪,只能靠公主争宠不说,得的两只狐狸却没一个的品相比得上霄贵人那一只。” 叶嫔这番话说得一气呵成,旁人就算想打断都找不到空档。 所以她刚停,便得了皇后沉下脸的训斥:“叶嫔,不得妄言!” “娘娘,叶姐姐也是与霄妹妹姐妹情深。毕竟霄妹妹才在行宫吃了那么大的苦头,陛下心疼送了只狐狸罢了,一回来就遭人说三道四,若嫔妾是叶嫔,也是坐不住的。” 开口替叶嫔说话的人,竟是班贵人。 结果叶嫔丝毫不承情,反而还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及时反应过来,没叫旁人察觉异样。 皇后脸色稍霁,“叶嫔,本宫知你与霄贵人关系匪浅,但皇宫并不是你可以大放厥词的地方。” “罚抄十遍宫规。” 叶嫔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甚至嘴唇都微微张开了,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老实应道:“是,嫔妾遵旨。” 不过皇后也没放过韵嫔二人。 “叶嫔有错,你二人亦也有语带歧义之过,各罚抄三遍宫规。” 二人虽不服气,却也只能如叶嫔一般,乖乖应下来。 云落也是没想到,一场本来针对她的风波,她竟安然无恙? 思及此,云落朝叶嫔看去,但显然她们丝毫没有默契,叶嫔哪怕视线无意中朝对面的云落扫过,也并未对视上。 云落在心中啧了一声,估计叶嫔得找她办事了,不然怎会这般好心。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散了请安,皇后竟将她留了下来。 “娘娘。”云落跟着皇后走到内殿,行礼道。 “不必拘束。”皇后在榻上坐下,朝一旁的宫人吩咐道:“给霄贵人搬张椅子来。” 云落连忙谢恩,“谢娘娘赐座。”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与皇后私底下见面,实在摸不准皇后的用意。 第162章 喜事 “昨日舟车劳顿,本宫便未派人上门打扰你休息,可好些了?”皇后温柔问道。 云落颇为受宠若惊道:“谢娘娘体谅,嫔妾休息得很好。” 皇后淡淡一笑,打量了云落片刻,“瞧你面色红润,本宫也就放心了。不过听说你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都病倒了,若缺人手使唤,可先从本宫宫中调人过去。” “不用不用不用,”吓得云落连忙摇头摆手拒绝,“谢娘娘好意,嫔妾宫中的人手够用,实在不行,就近在跃金殿调用就是,不必劳烦娘娘费心。” 皇后被云落紧张的模样逗笑,“瞧你紧张的,本宫是六宫之主,本就该对你们费心。” “娘娘日理万机,一点微末小事,嫔妾怎敢来扰您清静,”云落顿了顿,“当然,若真有嫔妾解决不了的事,定会第一时间来寻娘娘。”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啜饮,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云落的目光从上首收回,一路掠过她的裙摆、脚踏、地砖……最后才落到自己手边桌案上摆放着的茶水点心。 云落并未敢多看内殿的景象,但只这一段小小的距离,足以看出与承风阁的区别。 闻着鼻尖萦绕的淡淡幽香,云落也端起茶杯喝水。 才刚放下茶杯,就见殿内的大半宫人悄然退出。 “……娘娘?”云落忙问道。 皇后冲云落安抚的笑了笑,待该退下都退下后,才道:“别害怕,本宫是有一桩喜事想要提前告知你。” 喜事? 云落与一旁的摇翠对视一眼,实在不知喜从何来。 皇后也没卖关子,直言道:“你应当也已听说,岁尾陛下会大封六宫。” “陛下亲自定下你晋升的位份,乃是婕妤。” “婕妤?!”云落惊呼出声。 皇后浅笑颔首,然下一刻又敛了笑意,“其实,本宫是不赞成。” 云落心中一凛,搭在桌案的手也不自觉的放回了双膝上,一副端正老实的模样。 “甚至本宫觉得,霄贵人进宫不过半年,已一跃成为贵人,哪怕今年不再晋升也是应当的。” “奈何陛下坚持,本宫也只能遵守。” “霄贵人。”皇后蓦地正色唤道。 “是!”云落连忙应声。 “后宫嫔妃之间总免不了一些摩擦,但本宫希望你不要忘了本心,不要忘了陛下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皇后淡淡道。 “是,嫔妾不敢忘。”云落不带半点的迟疑连连的点头。 皇后见状,神色缓和下来,“本宫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受了委屈还藏着掖着,是要你受了委屈便来寻本宫的意思。” “嫔妾知道,”云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嫔妾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如今已成了一抔黄土的慕氏,曾在承风阁中安插人手,正是将人扭送到了凤仪宫,求皇后做主。 皇后显然也想起了这桩事,只是想起慕氏,她便没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当下也没了和云落继续交谈的兴趣。 “娘娘可是累了?” 水玉的话才刚出口,云落立马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提点嫔妾,时辰不早,嫔妾就不打扰您了。” 皇后不虞的扫了水玉一眼,这才看向云落浅笑道:“也好。” “水玉,你送霄贵人回去。” “娘娘,不必劳烦水玉姑姑,从凤仪宫回去的路,嫔妾闭上眼睛都能回了。”云落拒绝道。 可皇后却道:“本宫给你准备了些安神的药材,一人怕是拿不下。” 话音刚落,水玉便走到云落身前,根本不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 第163章 叶嫔有约 然而一行人才走到宫门处,就有太监上前道:“霄小主,方才叶嫔离开时,嘱咐奴才转告您一声,要您去一趟揽月轩。” 云落听了这话有些尴尬的看向水玉,“姑姑,这……” “小主只管去揽月轩,奴婢会将东西妥善送去您那儿。”水玉笑道。 “那就有劳姑姑了。”云落颔首点头,又看向传话的小太监,“多谢公公转达。” 话音未落,就见小太监神色有异。 云落既然看到了,便问道:“公公若还有话要转达,直说便是。” “回小主,是班贵人……她本也想让小主您过去一趟,不过见叶嫔寻您有事,便说改日再寻您。”小太监回道。 云落点点头,“多谢公公。” 从凤仪宫离开,云落二人便与水玉分道扬镳,她正好也想瞧瞧叶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嫔显然正是在等云落,才走到瑶华宫的宫门处,守门太监便引她入内。 “皇后留你,都说了些什么?” 云落刚落座,叶嫔便开门见山问道。 “没什么,皇后关心了两句嫔妾的身体,又送了些安神的药。”云落避重就轻道。 她不知道年末的大封六宫,是怎么个封法,但值得皇后单独将她留下谈话,连越两级的晋升,不说在后宫中是独一无二,也至少是少数。 若旁人皆只晋升一级,那么叶嫔将会是婕妤,岂不是从明年开始,她二人就是同起同坐了? 不对,她还有封号,细究起来,她比叶嫔还高半级。 她傻了,才会将这事告诉叶嫔。 叶嫔并未怀疑云落的话,不过既然提起了这点,便也道:“巧了,我也给你准备了些安神的药材,没成想竟与皇后娘娘想到一处去了。” “其实不瞒姐姐,嫔妾已无大碍,只要不刻意提起,基本上、就不会想起那日的场景。”话虽如此,但云落的面色还是有些微微发白。 这点并未她假装,毕竟才过去多久,混杂着腥臭味的血盆大口,仍历历在目。 “那就囤着,药材这东西,是不嫌多的。”叶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云落点头,“是,谢姐姐挂念。” “对了,”叶嫔撇了撇嘴,“我听说你在围场时与家里人见过面?” “嗯,”云落迟疑了片刻,“今年跟着国公爷来围场的,是二小姐与大夫人的娘家侄女。” 叶嫔还在府中时,总爱与叶二小姐争个高低,二人说是姐妹,可平日里相处还不如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但这次叶嫔听了这话,却是道:“我知道,路今归,也是我的表妹。” 说到这,叶嫔给一旁的深红使了个眼色,随后看向云落身侧的摇翠。 这头深红接到叶嫔的示意后,便将室内的宫人屏退,只留下她与浅碧,所以叶嫔看向摇翠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云落朝摇翠点了点头。 和在凤仪宫时一模一样的步骤,云落知道,这是要步入正题了。 待摇翠也离开,叶嫔才嗤笑道:“听说我这位表妹,明年要进宫参加选秀。” 云落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的抠着裙摆上的花纹,点了点头。 叶嫔也不在意,问道:“你觉得她能如愿吗?” “……嫔妾不敢妄言。” “行了,这儿又无旁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叶嫔翻了个白眼,“你难道就甘愿有人进宫来分薄陛下对你的宠爱?” 云落垂下眉眼,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没有路小姐,也会有旁人。明年选秀,后宫还不知要进多少姐妹。” 叶嫔沉默片刻,“旁人的心思我管不着,可家中往宫里送人,你甘心?” 云落简直想笑,明明是路家送人,不过提前来京城熟悉,借宿叶府,落到叶嫔嘴里,就成了是叶府送人。 她还真是替国公爷觉得心寒。 叶嫔出生不久便丧母,当时的国公爷年华正好,国公府也不可能一直没有主母,因为担心娶别家女子会导致叶嫔少有关爱,便娶了她的姨母进门。 这些年下来,叶嫔对大夫人母子的敌意是阖府皆知的,但有国公爷的疼爱,哪怕是国公爷的嫡长子叶卿礼,待遇也不如叶嫔。 据她所知,大夫人虽被叶嫔的做法伤了心,但也从未在暗中使过绊子,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结果不过来了位路小姐,叶嫔便怀疑起了叶府的用意,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云落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避重就轻道:“……老夫人将欲雪送给了路小姐。” “欲雪是和嫔妾一同进府的,嫔妾想留下她。” 第164章 三秒就破功的叶嫔 叶嫔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听听云落在说什么,她竟是想为了一婢子给自己多树个敌人?! 一旁的深红瞧见叶嫔面色不对,忙上前给云落换了杯热茶,一边用自己的身形将叶嫔遮住,一边提议道: “霄小主想要欲雪留在宫中陪您,何须拖家带口的,只要欲雪进了宫,还怕她进不了承风阁吗?” 依照云落如今受宠的程度,想要个婢子,不过是说句话的功夫。 甚至在陛下跟前撒撒娇,直接向国公府要人也不是不行。 但这话当着自家主子的面,深红不敢说。 “……你说得对,但路小姐能不能进宫,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 云落伸出嫩白的指尖碰了碰重新蓄满热水的杯壁,轻声道:“女子安身之本无非容貌与才情,路小姐乃是大家出身,想来琴棋书画应是样样精通,至于容貌……” “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叶嫔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攥紧了手,她好歹也受宠过一段时日,自然知道女子容貌在皇帝心中占了多少分量。 “我不想要她进宫。”叶嫔冷冷道。 从叶嫔刚说起路今归开始,云落就知道了她的用意,所以此时并不奇怪她会如此言说,不过面上还是做了一副困惑的神情。 “嫔妾不明白,”云落皱眉摇头,“据嫔妾所知,路小姐的母亲与先夫人乃是同父所出,为何不让路小姐进宫,我们也好多一份助益。” “助益?”叶嫔冷笑,“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不允许路今归进宫。” 云落抿紧唇瓣,没有说话。 叶嫔也不在意,继续道:“正好你有好友跟着路今归,你让她给路今归下些药,不拘是什么,只要能让她被送出宫去。” 云落沉默,但从她抿紧的唇瓣来看,显然并不愿意接受。 叶嫔皱了皱眉,“我在跟你说话,耳朵聋了?” “主子,此事牵连到霄小主的好友,内心挣扎也在情理之中。”深红连忙打了个圆场。 然而云落并未接受深红这番好意,抬眸看向叶嫔道:“嫔妾不愿意。” 一字一句,嗓音坚定。 叶嫔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句话,竟是当场愣住,过了片刻才拍桌怒道:“你真是胆子肥了,竟连我的吩咐都敢不听从!” 吓得深红连忙上前拦住叶嫔,只是这殿中又何止叶嫔一个说话做事不经大脑的。 “霄贵人,你才坐了几天的贵人之位,就忘了跪在小主面前的场景了?” 听到浅碧的冷嘲热讽,深红眼一闭,只想晕过去。 “浅碧!”深红一声暴喝,“小主因与继夫人的旧怨导致口不择言,你怎么也昏了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说罢,便朝浅碧扇了一巴掌,清脆响亮。 浅碧下意识捂住脸,不可置信的望向深红。 但深红根本没空打理她,又对叶嫔道:“小主,您糊涂了!” “奴婢知道您担心路小姐被继夫人与二小姐洗脑,怕她进宫针对您,但您也要设身处地的替霄贵人想想,霄贵人是个重情义的,您张口就是让欲雪姑娘行背主之事,霄贵人哪能同意?” “再说,若是霄贵人不作犹豫的应了下来,咱们反倒要怀疑霄贵人的人品,是否值得咱们相信。” 深红一边说,一边疯狂给叶嫔使眼色,这才让她稍稍恢复理智。 可这番话劝下了叶嫔,却劝不了云落。 “无论如何,嫔妾都不会将欲雪拉下水,”云落起身冷声,“您放心,今日之事,嫔妾只当没听过。” “嫔妾告退。” 说罢,云落直接朝外走去。 “你……” 叶嫔刚熄的怒火重燃,然而这次深红也顾不上尊卑了,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直到云落离开才松开。 “啪!” 清脆的巴掌声又在揽月轩的寝殿中响起,这次是叶嫔扇深红。 真是好一场闹剧,若是云落还在的话。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叶嫔盯着深红,身体都被气到哆嗦了起来。 深红不敢喊疼,径直在叶嫔跟前跪下,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希望主子将霄贵人推远。” “路小姐若是进宫成了陛下的嫔妃,奴婢不确定她会不会针对主子,但主子若是真惹恼了霄贵人,无疑是将她推向路小姐。” “主子,”深红眸中含泪的抬头望向叶嫔,“奴婢知道您的心酸与苦楚,可越是这般,咱们就越不能行差踏错。” 深红顿了下,叹道:“主子,陛下的目光从来都不会在一处停留,且今后后宫嫔妾只会越来越多,与其看着旁人受宠,倒不如是霄贵人,她毕竟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万不可能于您有害。” “可她对小主不敬,难道就当不存在?”浅碧不服气道。 深红瞪向浅碧怒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没认清她早已不是当初你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小小宫女了吗?!” 第165章 尔林的明珠 深红不仅是说给浅碧听的,更是说给叶嫔听的。 若不是叶嫔的态度影响浅碧,浅碧就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对皇帝的嫔妃出言不敬。 “你说得对,”叶嫔不甘的攥紧拳头,“云落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翅膀硬了,我不该再仍将她看作吴下阿蒙。” 虽叶嫔话语中的意思,并不完全和深红希冀的一致,但至少她家主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然是进步了。 深红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霄贵人才走,现在拿上药材,应当还能追上。” 叶嫔没有言语。 浅碧见状,愤然道:“霄贵人情深义重的很,她的好友在路小姐手底下,鬼知道她会不会扭头就将小主给卖了。” “这有何难,待路小姐一进宫,便将人要来送给她,”深红不以为意,“如此一来,霄贵人总不能还向着外人吧?” “再且,”深红弯了弯唇角,“咱们也正好借此事试试霄贵人,看看她是不是被圣宠冲昏了头脑,当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叶嫔眉眼一动,低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深红。 …… “霄小主!”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正是提着药包匆匆追来的深红。 “深红?”云落诧异,“你怎么来了?” 深红朝云落行了一礼,笑道:“回小主,我家主子让奴婢来给您送药材。” 云落既不可察的挑了下眉,继续诧异道:“……姐姐让你来的,她不生气了?” 这话说的深红颇为尴尬,前后左右瞧了瞧,低声道:“主子也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这不缓过劲来了,就让奴婢赶紧来给您赔礼道歉了不是。” 赔礼道歉。 云落心中嗤笑,本人没来,提的东西还是原本就要送她的,这叫赔礼道歉? 但当着深红的面,云落还是稍稍露出了几分笑意,又道:“今天的事我会当作没听过,哪怕……我也不会说的。” “多谢小主。”深红适时的加深笑意。 云落笑了笑,“把药材给摇翠拿着吧,承风阁离得远,不必多跑这一趟。” 摇翠听命上前伸手,深红却避开道:“小主,还有些事,主子吩咐奴婢一定要转达给您。” 话音刚落,深红就见云落微蹙了下眉头,便解释道:“是宫外的事……但也许再过不久,会成为六宫上下的事。” “六宫上下”这几个字眼,被深红格外加重了音量。 云落心中一动,和摇翠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个视线,允了深红的跟随。 承风阁。 “说吧,什么事?”寝卧,云落只留了深红问道。 “回小主,临近年关,周边的附属小国已陆续带着贡品抵达京城,听闻今年尔林的贡品中有一女子。” 尔林,算是朔朝的附属国中国力较为强盛的了。 先皇在时,尔林时常派兵骚扰边关,后被还是皇子的皇帝带兵攻退,这才成了朔朝的附属国之一。 如今又有荣妃的父亲——骠骑大将军驻守,边关百姓已过了几年安居乐业的日子。 而朔朝自先皇起,凡有贡女进京,要么完璧归赵,要么赐给大臣,总之没一个能进后宫。 听说是先皇嫌异族女子蒙昧粗鲁。 所以尔林今年进献宫女,乃是几十年来第一国。 至于当今陛下会不会笑纳…… 云落轻敲了下桌面,“她有何过人之处?” “听说乃是尔林王与咱们中原女子生下的女儿,自幼学习汉文,又因能歌善舞、容貌绝艳,被誉为尔林的明珠。” 明珠…… 云落手边的茶杯正冒着袅袅热气,茶叶沉浮的水中依稀能倒映出她的脸颜。 云发丰艳,蛾眉皓齿,端的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云落将杯盖盖上,疑惑问道:“她在宫外,我们没法做出应对。” “小主误会了,”深红摇头笑道:“只是告知您一声,免得在除夕晚宴上被打个措手不及。” 云落“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了,你替我向姐姐道声谢。” 深红应下。 云落喝了口茶水,见深红站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告退,便问道:“姐姐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小主,”深红露出尴尬又讨好的笑容来,“是奴婢有话想对您说。” 云落噗嗤一笑,“你不必这般拘谨,咱们之间有话直说便是。” 话虽这般说,云落却已经猜到了深红想说的内容。 无非是叶嫔可怜,自幼没了生母,而生父刚服完齐衰1就迫不及待的将妻妹抬进府。 正所谓有后母就有后爹,后母对叶嫔冷待,生父也没好到哪去。 …… 深红前脚刚走,云落后脚狠狠翻了个白眼。 旁人不知,她在国公府待了十年,还能不知吗? 第166章 关却尘拒绝拉拢 叶大夫人的确对叶嫔颇为冷漠,可叶嫔也没好到哪去,平日不去请安也就罢了,偶尔见上一面也是千难万难才能听她唤一句“母亲”。 但叶大夫人除了在面上对叶嫔不够热络外,一应待遇从未有过苛刻。 至于国公爷对叶嫔冷待,这就完全是无稽之谈了。 国公爷除了对老太君多些笑颜外,旁人难得从他嘴里多说几个字。 而他与叶嫔虽是父女,但也有男女之别,总不能有事没事就往自家女儿院中跑吧? 云落是真不认为叶嫔可怜,反而觉得是太过放纵她,反倒养成了目无尊长的白眼狼。 不知道叶卿礼那儿如何了,云落拧紧眉头,她想尽快解决叶嫔了。 不仅仅是害怕叶嫔的性格会拖累国公府乃至她,她更想将国公府在宫中安插的眼线收为己用。 就如这位尔林的明珠,如果她能得到国公府的全力支持,又何须经过叶嫔? 但叶嫔一日不倒,国公府就一日不会分出资源予她。 云落正想着,就见摇翠推门而入道:“主子,今日来给妙姝检查伤势的是关太医,您要不要唤他过来,问问妙姝的情况?” 云落秒懂,点头同意。 不多时,关却尘跟在摇翠身后走进内殿。 “微臣见过霄贵人。”关却尘行礼道。 “关太医快快请起。”云落示意摇翠将关却尘扶起。 “关太医,不知妙姝伤势如何,可好些了?” “妙姝姑娘恢复得很好,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好好休养。” 关却尘与云落一来一回对了几句话,才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小主,那件事……请恕微臣无能。” 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云落不能接受。 云落面上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微垂的眼眸中流露出失望,却还是勉强勾起笑容,“是我强人所难,一开始就不该去为难你。” 云落松口的太快,反倒叫他无所适从,张了张嘴想为自己分辩两句,他毕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医院学徒,怎敢掺和进后宫嫔妃的争斗中。 且云落要的可是害人的毒药,虽不致命,可……终究是与他心中的美好少女相差甚远。 “关太医?” 盈盈目光含着担忧望来,关却尘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云落脸上太久,连忙低头避开,“……微臣告退。” “等等!” 云落拦下关却尘,朝摇翠吩咐道:“去将我备下的年礼拿来。” “临近年关,我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关太医,所以早早备下年礼,提前恭贺新禧,祝愿来年也事事如意。” “……霄小主。”半晌,关却尘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您不必、拉拢微臣。” 云落脸上的笑容凝固,不可置信道:“原来在关太医心中,我竟是个这般不堪的人。” 云落深吸口气,但似乎还能听出嗓音中的微微发颤,“……是我自作多情,不该认为我们相识、你又帮过我,便一厢情愿的以朋友自居。” “摇翠,送客。” 虽来前就已下定决心断开与云落的一切联系,今后只安分守己的以臣子自居,但听到这番话,关却尘还是不忍抬头朝云落看去。 可这时云落已偏过头去,半点目光都不愿施舍予他。 他只能借着从窗外投进的日光中,看到云落抿紧的唇瓣,和长而卷翘却下垂的眼睫。 “霄……” “关太医,请吧。”摇翠上前出声,将关却尘一时的情难自抑给堵了回去。 关却尘一走,云落端起杯盏润了润喉,哪里有半点伤心模样。 关却尘与皇帝、叶卿礼皆不同。 皇帝是她的夫君,她可以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的爱意,或嗔或喜,不停的调整自己的一颦一笑,去抓获皇帝的心;面对叶卿礼,她虽不能明目张胆的表达爱意,但也能通过各种肢体语言去告诉他,她的心中永远都忘不了他,只是世事弄人。 唯独关却尘,明里暗里她都不能吐露爱意,偏偏身份有别,她们连相处的时间都少有。 想要关却尘死心塌地的为她做事,难。 所以今日关却尘会有此举,在她的意料之中。 幸好她安排了后手,就是头疼现在叶卿礼尚在卧床养病中,不知何时才能替她办好这件事。 云落望向窗户,企图透过厚重的窗纸看到国公府,好知道她挂念的人是个什么光景。 …… 这日午后,云落刚午睡醒来,就见小东子进来传话,“主子,寿安殿来人,传您过去。” “太后传我?”云落面露惊诧,“可有说是什么事?” 太后向来不爱在后宫走动,如她这等寻常嫔妃,除了逢年过节,根本别想见到太后一面。 “说是大公主想见您,并让您带上狐主子。” 狐主子,就是拨云。 承风阁的宫人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呼“云”字不好,便改口将拨云唤作“狐主子”。 按他们的话来说,旁人要如何称呼他们管不着,但他们是承风阁的人,就不能以下犯上。 云落拿他们没办法,偶尔也会如此时一般,挠了挠拨云的下巴笑道:“走吧,狐主子。” 拨云蹭了蹭云落的指尖,呜咽一声似是在回应。 她在熙台行宫并非毫无收获,大公主与她的关系可以算是突飞猛进,今日总算是有所收成了。 云落抵达寿安殿时,宫中除了太后与大公主,还有蕙昭仪和班贵人,令云落意外的是,大皇子也在。 太后与大公主两个小孩儿坐在榻上,两只小狐狸也或被抱在怀中,或趴在膝头。 蕙昭仪与班贵人则坐在一旁的椅上。 “嫔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云落行礼道。 “免礼。”太后笑容慈爱,给云落赐了座。 云落谢恩落座,大公主便迫不及待朝她招手道:“霄姨娘快将拨云抱过来。” 说罢,昂首对大皇子道:“拨云长得可好看了,它额间有一缕红色的毛发,像是初升的太阳。” 大皇子点点头,却问道:“那为何不唤作‘见日’?” “大皇子聪慧,我的确是根据‘拨云见日’四字来给它取的名,之所以选了‘拨云’二字,是因为我的名中亦有‘云’字,便选了更觉亲切的‘拨云’。”云落解释道。 “旁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名讳是独一无二才好,你却是与众不同,竟给小宠儿用了和自己同样的字。”班贵人摇头笑道。 “‘云’字寻常,用它作名的人不知凡几,”云落落在拨云身上的目光满是温柔,“且拨云生得可爱,嫔妾极喜欢,恨不得自己有的都能给它用上,一个‘云’字算得了什么。” 云落话音刚落,蕙昭仪噗嗤一声笑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看不是因为拨云生得可爱,而是因为它是陛下亲自从围场带回来的,妹妹爱屋及乌,所以才极喜爱。”蕙昭仪揶揄道。 “蕙姐姐!”云落羞恼娇嗔,“你又打趣嫔妾。” 蕙昭仪笑得更开怀了,就连太后都忍不住替云落说了句话,“你个促狭鬼,当着嘉儿的面,连个娘亲的样子都没有。” “嫔妾不管,在太后宫中,嫔妾也是小孩儿。”蕙昭仪理直气壮。 大公主原本还一双眼都落在被抱过来的拨云身上,听到这话,立马附和道:“那嘉儿就是小小孩儿。” 太后被母女二人逗得合不拢嘴,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好好好,”太后摸了摸大公主二人的头,“是皇祖母的小小嘉,还有小小贺。” 太后没有落下大皇子,但同在榻上的三人,大公主将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大皇子却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只见大皇子将拨云举起,好奇的在它额间的那缕红发上揉了揉,好似在确认是否当真是天生的。 见揉搓不下来,这才对大公主道:“它确实生得漂亮,我觉得它一个就抵得过你那两只。” 大皇子微顿,又补充道:“还绰绰有余。” 大公主面色微变,但只是道:“我就觉得如火、如荼更好看。” 如火、如荼便是大公主那两只狐狸的名字。 一白一红,正好平分“如火如荼”四字。 “各花入各眼,拨云能得大皇子的喜爱,是它的荣幸。”云落笑道。 幸好大皇子也只是随口一提,听了云落的话点点头,便将拨云抱在怀中不撒手。 就是听拨云不时的呜咽声,云落有些心疼。 不过小孩的心性还未定下来,现在觉得狐狸新奇,没过多大会儿又被窗外飘起的雪花吸引去了注意力。 太后被两个心头肉联合起来撒娇,根本扛不住,连盏茶时间都没坚持下来,便允了二人出去堆雪人。 “太后就惯着他们吧。”蕙昭仪嗔道。 班贵人放下茶杯,“好了,你平日里总是拘着嘉儿,这不许那不许的,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太后宫中,就让她松快松快吧。” “还有大皇子,听说近来也甚少玩乐。” 太后笑容微敛,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一旁的桂嬷嬷见状提议道:“太后可要继续听书?上午正讲到精彩关头。” 冬日无聊,太后平日常听人说书解闷。 说书的太监口条清晰、慷慨激昂,哪怕云落不知故事前情,也很快听得入迷。 “大皇子快撒手……公主!”惊恐着急的嗓音被寒风席卷闯进内殿。 蕙昭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腾地一下站起。 恰在这时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禀告:“太后,大皇子与大公主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蕙昭仪闻言更是焦急,但还是理智的朝太后行礼道:“太后,嫔妾出去瞧瞧。” “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太后也连忙起身,扶着桂嬷嬷的手就朝外走去。 蕙昭仪率先跟上,云落和班贵人自然不会留在殿中,也忙跟在后头一并出去。 大公主二人就在殿外的中庭堆雪人,所以一出门,众人就瞧见大皇子与大公主被宫人分开抱住。 猛地一瞧,大公主可怜极了,发髻都散了一半;可再细瞧,大皇子却是红了眼眶,泪流满面。 见到做主的人来了,大公主立马朝太后哭道:“皇祖母,大弟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拿雪球砸我!” 大公主挣开宫人,扑到太后怀中也开始掉泪。 大皇子却截然不同,听到大公主的指控,反而将头扭到一旁,不过泪水没停不说,还能瞧见他因紧咬牙关而颤抖的下巴。 太后心疼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冲着已经跪了一地的伺候宫人呵斥道:“怎么伺候的!” “回、回太后……” 正如方才进内禀告的那般,她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就见大皇子攥了个雪球砸向大公主。 大公主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反应过来就也捏雪球砸回去,两人砸出火气来,干脆扭打在一起。 他们没办法,只能将两人抱住,强行分开。 “贺儿,怎么回事?”太后沉声问道。 大皇子也倔强,只管将头一扭,咬紧牙关不松口。 大公主见状,又有人撑腰,立马哭得更大声了。 “嘉儿,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蕙昭仪擦了擦大公主的小脸,柔声问道。 大公主皱眉回想,“堆雪人……就说了些和雪有关的,没说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堆他的,我堆我的,嗯……他打我之前,我说这雪落在树上……” “对不起!”大皇子突然出声,“是我错了。” 终究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口称道歉,但脸上却并未流露出几分歉意。 所以……落在树上的雪,有什么不能提的吗? 云落心生疑惑,瞥了一眼银装素裹的树木,愣是没瞧出什么稀奇的地方。 “好了,既然弟弟已经道歉,就不要哭了。”蕙昭仪哄道。 大公主抽噎两声,点头应了下来。 经过这么场闹剧,太后也累了,摆手让众人各自回宫。 “唉,好不容易能来一趟寿安殿,竟一点收获都没有。”与蕙昭仪、班贵人分别后,云落沮丧道。 第167章 晋升婕妤 “小主不要气馁,有一就有二,总有一日不用通过大公主,太后会因为心喜而召见您的。”摇翠宽慰笑道。 云落点点头,她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撸了把拨云的头,便觉心情好多了。 回宫的路上,许是因为见了不少披银挂霜的树,云落灵光一闪,总算是想到了一点可能。 “将诗集取来。”云落刚进房,便吩咐道。 这本诗集中共收录了三四百首,云落在去行宫前就已将它们全背了一遍,只可惜背完后面的,前面学的又忘了。 不过也不算是毫无长进,好歹在脑海中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摇翠在旁看着云落不停翻找,忽见她指尖一顿,欢呼道:“找到了!” “主子在找什么诗?”摇翠好奇问道。 云落将书合上,反而问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觉得这句诗描写的是什么?” 摇翠皱了皱眉,迟疑道:“春日的梨花?” “不是,”云落摇头,“是冬日的雪花。雪花落满枝头,像是一夜间春风拂来,枝头梨花盛放。” 摇翠聪慧,几乎是云落话音刚落的片刻,便明白过来,“您是说,大皇子是因为‘梨’字发怒?” “我也只是猜测。”云落摇头道。 说来大皇子也被皇后养了大半年了,宫中又下令不让提起,怎么大皇子还会因为一个“梨”字就大发雷霆? 她是六岁离开故土,没人刻意让她遗忘,但她还是忘了许多事,哪怕是娘亲的音容相貌,也被时光冲刷的极为模糊。 而大皇子离开生母时是四岁……就算是有宫人没忍住在私底下跟大皇子偷偷提起,可也不至于动怒吧? 云落实在理不清大皇子的动机。 毕竟梨妃还好好的活在宫里,大皇子这般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丧母了。 难道…… “难道是有人蒙骗大皇子,说梨妃过得不好?”摇翠猜测道。 “大皇子住进凤仪宫时,他身边伺候的人基本都换了个遍,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往凤仪宫安插人手?” “不说了,凤仪宫的事,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云落打开诗集,继续上午的学习之旅。 还是得多读书,不然今天根本猜不出大皇子动怒的头绪。 凤仪宫。 大皇子还未从寿安殿回来,皇后就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 “娘娘,大皇子太沉不住气,陛下若是知道,只怕又要不满了。”水玉禀告完,叹道。 皇后垂眸看着端起的杯盏,杯中茶叶沉浮,半晌才唇瓣翕动道:“母子连心,何况临近年关,本就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贺儿思念过度乃是人之常情。” “可是……”水玉咬唇,“陛下本就不满由您抚养大皇子,会不会——?” “不会,陛下最多一直拖着,不将贺儿在玉牒上更改到本宫名下。”皇后肯定道,唇畔露出些微的笑意。 水玉担心大皇子会被送走,池琳却担心别的。 “娘娘,大皇子这一闹,陛下会不会责怪您没有管好伺候大皇子的宫人?” 皇后拂了拂茶上的浮沫,“就算陛下不责怪,本宫也该管管大皇子身边的宫人了。” 在承风阁的云落对这些一概不知,只知道翌日,皇后带着大皇子亲自登门含光殿。 再之后,便是眼下的除夕了。 天还未亮,云落便与众嫔妃前往凤仪宫请安,这次请安,不仅大皇子也在,就连蕙昭仪和韵嫔也将各自的孩子带了过来。 除了最小的三皇子,毕竟前两日还发了一场高热,折腾得徽音殿上下都不得安宁,哪敢将他给带出来。 众人刚给皇后请过安,就见二皇子在奶娘怀中不安分的折腾起来。 韵嫔一瞧,便知自己儿子是在闹什么,赶紧解释道:“娘娘,赳赳近来学会了走路,已不太爱让人抱着了。” “那就放他下来走动,”皇后轻笑,“贺儿,你不是总念着二弟弟,还不快过去瞧瞧。” 蕙昭仪见状,也让大公主过去。 前些日子才闹过矛盾的两人,此时打眼一瞧,又亲亲热热起来,没有一丝隔阂。 小孩都被带到一旁玩闹,众嫔妃给皇后各自说了些吉祥话,又闲聊几句,待朝中命妇们也陆续进宫给皇后请安,人都到齐后,便由皇后带头前往寿安殿。 云落还在命妇的人群中瞧见了叶府的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但直到午时用膳,她才寻到机会去与二人交谈。 “姐姐,我们过去和老太君、大夫人说说话吧?”趁着歌舞间隙,云落走到叶嫔身边,轻声询问道。 叶嫔瞥了云落一眼,眸中似有情绪起伏,但这次压了下来,勾了勾唇道:“我去见祖母,你去寻国公夫人。” 老太君明明与国公夫人就在一处,叶嫔偏这般叮嘱,可见是想要云落拖住国公夫人,从而不与她说上一句话。 云落抿了抿唇,“是。” 不仅她二人,奚贵人也同她们一样去见娘家人。 至于其他嫔妃,除了班贵人的家人早被太后召到跟前说话外,剩下的人家俱都没有在京城为官的。 不过以她们目前的家世,就算有家人是京官,也没资格进到皇宫参加除夕宴。 “臣妇拜见叶嫔、霄贵人……” 没等叶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当真下拜,云落就赶紧上前将老太君给扶住了,“老夫人……” 云落眉尖微蹙,眸光盈盈。 叶老太君心中一叹,倒也没坚持一定要下拜行礼,顺着云落的力道起身。 一旁的国公夫人是被深红抢先扶住的,好歹给叶嫔留了点面子。 虽说君臣有别,自家女儿一旦进了皇家,就不能再按在家中时的长幼之序,而是她们给皇妃行礼。 但自古以来又以孝为先,行个半礼就被扶住,也不算不合规矩。 然而叶老太君虽是云落扶起,可她都没来得及多说上一句话,就被叶嫔不着痕迹的挤开,“祖母,孙女好想您……” 云落没办法,只好扭头看向国公夫人。 “叶夫人。”云落唤道。 国公夫人张了张嘴,也跟着唤了一句:“霄贵人。” 若说国公府上下无人知晓云落与叶卿礼的过往,那是绝无可能的。 再如何瞒,也不可能瞒得过一个母亲,尤其还是掌管全府事务的国公夫人。 只是这二人愿意偷偷摸摸来往,她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哪有在世子夫人进府前,世子房中先纳了美妾的。 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只怕就得与她看中的一些人家失之交臂了。 后来母亲有意让云落进宫时,她曾犹豫过要不要替自己儿子阻止这件事,可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云落进宫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她还松了口气。 所以如今与云落见面,尤其自家儿子还正因眼前人在家中养伤,国公夫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云落率先问道:“夫人,家中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劳小主挂心。” 云落与国公夫人一问一答,渐渐的倒也瞧着热络了起来。 “……家中一切都好,二姐儿时常在家中念叨你,担忧你在宫中的日子,不过自打从围场回来,她算是放下了心……” 国公夫人压低嗓音絮絮叨叨,末了才抬眸与云落直视,“……小主。” 这一眼一句中仿佛包含了万千情绪,云落都有些被感动了。 “我听说家中已给二小姐看好了人家,可定好了出门的日子?”云落眸光微动,“大公子与二小姐是同一天出生,也该看人家了,不知道……” “明年秀女进宫,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在宫中替夫人瞧瞧。” 云落笑意盈盈,瞧着似乎没有丝毫问题,可作为与她面对面的国公夫人,自然不可能忽略云落嘴角的笑容已维持了这个弧度许久。 国公夫人心中一叹,却也放下心来。 秀女进宫,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留在宫中学习礼仪,最后才能进到殿选。 最好的女子被皇家挑走,但能坚持到殿选的秀女,虽没被皇家挑中,但也是国朝数一数二的女子。 有宫中的贵人替她提前寻摸,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最重要的是,云落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那就麻烦霄贵人了。”国公夫人退后两步,朝云落行礼道。虽又被云落及时给扶住,没当真让她行完。 也就是在云落将她扶起时,衣袖中被她塞了个荷包。 “贵人不必担忧家中,倒是贵人,一定要保重身体,万事都没有您本人重要。”国公夫人拍了拍云落的手。 云落不动声色的将荷包收好,笑道:“我知道,一定好好的,不叫家里人担心。” 云落与叶嫔约莫待了盏茶时间,但愣是没给她机会与老太君交谈。 不过也无妨,老太君的心意,已经由国公夫人转达了——一千两银票。 作为曾经叶老太君的一等婢女,每年国公府给叶嫔的银票便是一千两。 能与叶嫔一个待遇,云落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午膳进行到一半时,后宫嫔妃晋位的旨意总算是颁了下来。 与月初拟定的那份晋升名单一致,蕙昭仪升妃,如今唤作蕙妃;其余值得说道的便是云落与邓宝林。 尤其是云落,无子却能成为唯二一连晋升两阶的嫔妃,哪怕是如今的蕙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不如云落的多。 别人没想到,云落虽提前被皇后告知,但此刻真真切切接了旨意,仍是缓了许久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婕妤,她竟然真的成为了婕妤。 她还记得,她刚进宫时,叶嫔便是婕妤,如今兜兜转转近一年,叶嫔仍是婕妤,而她已从任人打骂的宫女成为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婕妤。 真好。 云落露出笑容,眸中只有喜不自胜的情绪,全然一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小女人模样。 第168章 不咬人的狗 “恭喜霄婕妤。” 此刻天色低沉,落日余晖全然被乌云遮住,快要下雪了。 她们这些后宫嫔妃,只有妃位及以上的才能参加除夕晚宴,所以在陪着太后听了一下午的戏后,便就地在听戏的畅听阁摆了一桌。 众人刚落座,便听如今同样晋升为婕妤的韵婕妤,皮笑肉不笑道:“恭喜霄婕妤。” “不知韵姐姐何出此言?”云落故作疑惑道。 这话说的,一股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落在桌上的其他人耳中,实在刺耳得很。 谈美人没忍住刺道:“您如今可是婕妤之位,天大的喜事,您不会还不知足吧?” 云落眉头一皱,“谈美人慎言!若说喜事,在场的姐姐妹妹们哪个没有晋升?难道就我一人晋升是喜事,而你们都不愿,所以不将晋升当作是喜事?” “呵呵,”韵婕妤掩唇,“霄婕妤此言差矣,满宫里就你与邓才人连胜两阶,可才人之位与婕妤之位相比起来,自然是霄婕妤更值得恭喜。” 说着,韵婕妤给云落的杯中倒满酒水,“且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不过说笑几句,哪里就值得这般动怒?” “说笑?”云落根本不接她的话茬,“我并不觉得有趣。” 韵婕妤面色一僵,也是没料到云落竟连她的面子都不给。 也是,如今云落与她同是婕妤,虽说她膝下有子,可云落无子却能与她平起平坐,倒还真分不清谁更尊贵。 的确无须给她脸面。 席面一时静下来,席面的氛围与除夕本该有的喜庆显得格格不入。 偏皇后与蕙妃不在,竟连个主事打圆场的都没有。 虽叶婕妤勉强够格,可她哪里甘愿眼瞧着云落一步步爬到她头上去?所以哪怕深红在身后提醒了她几次,她也无动于衷。 至于其他人…… “霄姐姐、韵姐姐,快尝尝这道仙人脔,嫔妾每年除夕宴上,最期待的就是这道菜了。”任常在鼓足勇气打破尴尬的气氛。 韵婕妤瞥了一眼,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更像是白了一眼。 幸好云落给了她面子,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妹妹推荐的,肯定不会差。” 任常在握紧筷子的手松下来,不好意思道:“是御厨做得好。” 不过众人还是没什么心思用膳,任才人是最先离席的,一句精神不济,就没人敢留。 有了任才人开头,其余人自然也陆陆续续的散了。 唯有任常在目露不舍,可大家都走了,也只能跟着与她同住琉璃宫的班嫔一起离开。 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离开畅听阁不久,就见不远处的宫道上有莹莹烛光。 “班嫔、任常在。”云落折身唤道。 “霄婕妤。”任常在行礼道。 而同样在云落之下的班嫔却只是站在原地问道:“霄婕妤有事?” 云落只当没瞧见,仍笑道:“今日宫钥落得晚,不如去我那儿坐坐,一同赏赏烟花、吃吃酒?” “谢霄婕妤好意,”班嫔胸脯上下起伏了一下,“嫔妾有些累了,就不去了。” 虽班嫔极力克制,但云落还是听出“嫔妾”二字中带着不甘愿。 “那任常在呢,可否赏脸?”云落看向任常在,仍旧是笑意盈盈。 云落听得出班嫔的不甘愿,任常在站的更近,自然也听出来了。 若是旁人,任常在自然是跟着与她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班嫔,可偏偏眼前人是云落,还是如今位份比班嫔要高的云落…… 任常在咬咬牙,笑道:“嫔妾恭敬不如从命。” 哪怕只是去饱腹一顿也是好的,任常在不敢看班嫔的脸色,只低声道了一句“嫔妾就不随姐姐一同回宫了”,便走到云落身后。 在大庭广众之下,班嫔自不敢如何,哪怕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也只能柔声笑道:“早些回来,不要误了落钥的时辰。” 回到承风阁,不仅是酒,丰盛的菜肴也已摆满了一桌,正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云落看着任常在偷偷咽口水的模样就有些好笑,拉着她落座,“快尝尝这道仙人脔,和畅听阁的可有区别。” “都是御膳房出来的,肯定都是一样美味。” 话虽这般说,但任常在没等宫人给她布菜,就已迫不及待的自己夹了一筷子塞到了嘴里。 看她满足的眯起了双眼,就知道滋味不差。 云落没忍住也跟着尝了一口,果然味道极好,不愧能让任常在年年念着。 云落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尤其不爱荤腥,但今天和任常在同桌吃饭,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看得摇翠极为欣慰,忍不住对任常在道:“常在平日若是无事,不妨常来承风阁走动。” 任常在眼眸一亮,立马应承下来。 她并非没来过承风阁,单论这个月都来过三次。 一次是云落从行宫回来,借着她受惊的事情过来安慰;一次是腊八节,腆着脸走了一趟;再就是借口女红跑一趟。 不过这三趟来归来,可她总觉得和云落的关系毫无进展。 如今得到摇翠的邀约,自然是忙不迭的就应了下来。 在宫中待了近三年,见到陛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寒来暑往,她怎么会不羡慕如云落这般的人。 不说别的,就论眼前的这一桌膳食,如果今晚云落没有邀她过来,她回去之后只能吃些剩下的点心就茶水度日。 今日除夕晚宴,陛下在泽宸殿宴请朝臣与使臣,御膳房忙得很,如她这等无子无宠还无高位的三无嫔妃,哪怕使银子都是要不来吃食的。 哦,她还没钱。 眼见着当初与她一样的邓才人攀上荣妃,虽这条路没走通,但还是幸运的怀上皇胎。 不受宠又如何,仗着肚子,现在说是在宫中横着走也不为过。 班嫔那条路她试了三年都没走通,可不得换个目标。 无宠也行,只要能怀上皇嗣,哪怕是个公主,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思及此,任常在扯了扯云落的衣袖,欲言又止。 云落见状,挥手屏退宫人,低声询问:“怎么了?” “姐姐近日小心些,嫔妾担心班嫔会对您下手。”任常在细若蚊蝇道。 云落皱了皱眉,“何出此言?” “姐姐升到婕妤了呀!”任常在肯定道:“班嫔是个小心眼的,她肯定看不惯姐姐在短短时日内就坐到她头上。” “韵婕妤刚进宫时的位份也比她低,如今不也到了婕妤?她膝下还有二子,日后说不得要比我强,你如何笃定班嫔就会对我下手?” “韵婕妤当初有荣妃护着,如今……”任常在顿了一下,“姐姐当初就不该与班嫔有牵扯,她最看不惯身边人比她强。” 云落没说话,静等任常在的下言。 任常在咬了咬唇,左右看了几眼,见四周无人往这边探听,才又压低嗓音道: “嫔妾与班嫔是一块儿选秀进来的,当初还在选秀时,她和一名秀女交好,后二人一同被选上,然而陛下更宠爱那人,升了位分不说,还时不时就有流水般的赏赐。” “再后来,那人就没了,说是失足落水……但我听到了,是班嫔和那人约好去天一池附近逛的,偏偏那次,班嫔失约未去……” “而且——”任常在拧紧眉头,沉吟良久才道:“嫔妾总觉得她对大公主也怪怪的,但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班嫔不像她表面那般喜欢大公主。” 任常在挠挠脸,有些羞窘的低下头,“……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云落拍拍任常在的手,“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第169章 古贵嫔 “对了。”云落心念一动,拉着任常在走进内殿,让人将她已经绣好的寝衣拿过来。 这件寝衣,云落从熙台行宫时开始缝制,如今过了月余,只待明日送去泽宸殿。 “你替我瞧瞧,这件寝衣可还有哪里要改的?”云落皱眉问道。 任常在一眼就瞧出这是给谁做的,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看都没看两眼,便道:“姐姐绣的寝衣已是极好,嫔妾挑不出毛病来。” “当真?”云落的指尖拂过寝衣上龙腾祥云的图案,“可我总觉得不大好,可又寻不出来。” “是姐姐太追求完美,所以才疑神疑鬼。”任常在宽慰道。 云落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抬眸看向任常在,“确定?这是我要送给陛下的新年礼物,我想尽善尽美。” “……”任常在张了张嘴,迟疑道:“明日就是大年初一了,现在就算改,也来不及了……” “那就是说你觉得还有地方需要改!”云落转忧为喜,“无妨,过几日再送也行,只要这件寝衣完美无缺,陛下是不会嫌弃的。” “届时我就告诉陛下,这里头还有妹妹的一份功劳。” 任常在反应过来,云落这是要给她在陛下面前举荐! “那、嫔妾……”任常在赶紧扭头仔细检查寝衣,企图从中挑出半点毛病来。 可惜她出身低,哪怕在天底下最富贵的皇宫待了几年,眼界还不如在国公府当婢女的云落,翻来覆去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看得云落在心中直叹气,她一早就看出任常在想依附她,一直没真正抛出橄榄枝去,就是因为她觉得任常在不是个聪明的。 今日动了心思,主要是瞧任常在还算谨慎,待她也算是有几分真心。 结果…… 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地儿,编个理由说要改改不就行了?要理由也编不出,学着她模棱两可说觉得不对也行。 毕竟只是走个过场。 就在云落想直接替任常在走完这一步时,她身边的宫女冉凝是个聪明的,指着袖口道:“霄小主、主子,奴婢觉得或许可以在袖口上绣一圈祥云。” 说完,又赶紧道:“奴婢愚见,让霄小主见笑了。” “哪里,你说得对极了,就该在这袖口上多绣一圈祥云。”云落眼眸一亮,随手抓了一把银锞子就要赏给她。 冉凝看过任常在,这才喜不自胜的将赏银接下。 任常在看在眼里也是眼热得很,倒不是嫉妒冉凝得了赏银,而是眼热云落,随手就能抓上一把银锞子赏人,哪像她,想吃顿好的都得额外花银子。 有时还得干些绣活换钱才能一解口腹之欲。 任常在一直在承风阁坐到快要落钥时才回宫,但听着远方不时传来的烟火爆竹声,愣是睁着眼见到新年的第一个凌晨,这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得亏大年初一皇后要跟着去祭祖,她们不必去凤仪宫请安,不然说不得她明日就要顶着眼下青黑去闹笑话。 云落却是一夜无梦,新年新气象的迎来朗朗红日落在窗棂上的温暖光影。 一醒来先是吩咐宫人拿了两双鞋垫送去泽宸殿充做新年礼,再给承风阁乃至跃金殿上下的宫人发赏银。 “小东子呢?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摇翠拿着最后一份赏银,嘀咕道。 正说着,就见小东子带了一件去岁的旧事姗姗来迟: “主子,宫中进了新人,是尔林献上的王女。昨夜一舞倾城,陛下龙颜大悦,将其封作贵嫔,安排进了芷阳宫的萃赏楼。” 对于尔林的王女进宫一事,云落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当下并不觉得意外,只让摇翠下去准备见面礼。 又问禀告的小东子,“我记得尔林王室按照咱们朔朝的称呼,是姓古?” 小东子点头,“正是。” 云落摆摆手,让小东子退下了,等摇翠准备好见面礼,便带着几人去了芷阳宫的萃赏楼。 云落到时,韵婕妤和奚嫔已经到了。 当然,还有谈美人,毕竟她也住在芷阳宫,近水楼台,若是比她们还晚,实在说不过去。 “嫔妾给古贵嫔请安。” 经过身边宫人的提醒,古贵嫔上前将云落扶起,笑道:“霄婕妤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云落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古贵嫔的容貌,不愧是能被尔林人称为明珠的女子,其容貌就连她都忍不住心生赞叹。 眉眼深邃,却又不失朔朝女子的温婉宁秀,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今早才知道宫里多了位姐姐,来得有些迟了,还望贵嫔见谅。”云落略带歉意道。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你若还叫来迟,那本宫算什么?” 新晋的蕙妃朗笑走进,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间瞧着都多了几分舒朗。 众人忙给蕙妃请安,古贵嫔更是将上座让出,由蕙妃去坐。 “本该是嫔妾去给娘娘请安的,娘娘怎么亲自来了?”古贵嫔诚惶诚恐道。 “你新进宫,对宫中许多事都不熟悉,皇后娘娘一时又抽不开身来,便只能是本宫来带你熟悉了。”蕙妃拉着古贵嫔的手,让她在上首一侧的新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没多大会儿,其余嫔妃也尽皆陆陆续续到了萃赏楼。 让云落啧啧称奇的是,古贵嫔虽是尔林人,可不管是面对谁,一举一动皆符合宫礼,可见平日没少下苦功。 不过云落并未在芷阳宫待太久,在韵婕妤提出去宫中走走,顺便给古贵嫔介绍时,云落提出了告退。 “娘娘、贵嫔,嫔妾昨晚没歇息好,怕扰了兴致,便先行告退了。” 蕙妃莞尔,“可是昨晚看烟花看得太晚了?” 云落低头没否认,蕙妃无奈失笑的摇了摇头,便放她回去了。 “主子,旁人都没走,您为何不留下来多看看古贵嫔的性子?”回去的路上,泉流忍不住问道。 “一个人的性子,岂是这短短一日就能瞧出来的?”云落步履未停,“来日方长。” 况且,皇帝有了新欢,她正伤心着呢,没当众露出异样来就算好了,怎还可能言笑晏晏的与其攀谈。 不过只凭今日一观,瞧着不太像以往印象中爽朗的异族女子,反而温婉如中原的江南水乡女子。 若当真如此,她倒是不必担心,毕竟后宫里多的是温婉如水的娇娇贵女,哪怕古贵嫔的容貌远胜她们,她也不太担心。 可若是…… 云落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心思放在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上,只会将自己愁得早早容颜衰败,得不偿失。 正月初四。 “主子,陛下朝咱们这边过来了!”小东子一早就过来报喜。 第170章 诱人深入 “当真?”云落也是没料到,不过比起喜逐颜开的摇翠与泉流,她反倒第一个淡定下来。 春节的头三天,皇帝忙着祭祖、召见朝臣与附属国使臣等等,根本没空闲时间在后宫走动。 按照以往的情况,最早也得在大年初四才有时间空下来。 一空下来就直奔她们承风阁,可见云落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当真,奴才亲眼所见,错不了!况且这头只咱们跃金殿住了人,其余的宫殿都空着呢,陛下除了来见主子,还能见谁?”小东子嘿嘿笑道。 云落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快下去吧,别让旁人看出不对来。” “是。”小东子揉了揉脸,将笑容隐下后才躬身退下。 而云落一早就派人去看皇帝的动向,自然不是单纯就为了让自己提前高兴的。 只见云落将未送出的寝衣拿过来,捏着针忽然对泉流道:“确定自己好全了,待会见血不会被吓到?” 许是被过年的喜气一冲,泉流已基本不会再梦见那日的血腥之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云落还是先问上一句。 泉流心中一暖,“奴婢哪有这般娇气,主子放心。” 话虽如此,但云落还是叮嘱了一句:“若有不适,就下去歇着,不要逞强。” 话落,见泉流点头,云落这才捏着针在自己的指尖上狠狠扎了一下。 云落蹙眉嘶了一声,只见血珠很快冒了出来,在白嫩的指尖上格外显眼。 “主子。”摇翠心疼的上前,用沾了水的手绢细心的将血珠吸掉,只留下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小针眼。 做完了这些,云落才低头将寝衣的袖口上一针一线的缝着任常在“提议”的祥云。 将将绣完一朵,便听宫门处传来期盼已久的唱喏声。 云落拍了拍脸,对镜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表情,确保眉眼带笑却又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陛下!”云落快步走到穆靖川身前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祝陛下新年顺遂、吉祥如意。” 穆靖川伸手将人扶起,在榻上坐下后却叹气道:“可朕并不觉得新年事事顺遂。” 云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眸,“是谁胆子这般大,竟敢让陛下烦闷?!” 穆靖川没说话,只看着云落。 云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是、是嫔妾?” “嗯,”穆靖川颔首,“朕今日过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云落困惑不解,又觉得委屈,“嫔妾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陛下了,怎么可能惹陛下不满?” 算起来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见过面了,但并非穆靖川冷落,而是年末事务繁杂,一直到今日才有空到后宫走动。 至于他为何首选承风阁,主要是被云落送来的年礼给气笑了。 但穆靖川向来不是个爱解释的,尤其见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当即便道:“可见爱妃并非将朕放在心上,既如此,朕还是去别处走走……” 穆靖川话音未落,怀中就扑进来一人。 “不要!” “陛下不要走,”云落紧紧抱住男人,“嫔妾愚笨,实在不知哪里有错,求陛下告知嫔妾,嫔妾今后再也不犯了。” 灼热的视线就落在他的下巴,但穆靖川没低头看,只轻咳了两声。 驰海会意,立马上前低声道:“小主,寝衣。” “寝衣?”云落重复了一遍,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张,“……嫔妾……陛下是不喜欢嫔妾送过去的年礼吗?” 穆靖川听出了不对,凝眉低眸,“如实交代。” 云落那件寝衣从行宫时就开始缝制了,直到去年最后一次见面,也只剩下一些绣花,按照她先前的速度,不可能一直到大年初一还未做好。 除非是出了什么差错。 穆靖川倒不是非那件寝衣不可,只饶是谁被足足吊了一个多月的胃口,最后得来却是敷衍,都会心生不满。 “……陛下,嫔妾元宵再送您可以吗?”云落顾左右而言他。 穆靖川被气笑,还真以为他堂堂天子缺一件寝衣不成? 还是泉流机灵,赶紧解释道:“陛下,主子老早就将您的寝衣制好了,只是任常在说有不足之处,主子为了尽善尽美,这才没能及时送出。” “不许胡说!”云落斥道:“是我主动问的任常在,这事和她没有关系。” 穆靖川都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心善了,但心头的那点不满,的确意外的被打散了。 “哼,随随便便的一句点评,就能让你重新缝制绣花,依朕看,只怕元宵也到不了朕手上。” 说着,穆靖川吩咐道:“拿过来。” “是。”摇翠将收好的寝衣取来。 穆靖川拿着稍翻看了两下,便看出了左袖口比右袖口少了一圈祥云。 “花里胡哨。”穆靖川点评道。 可谁知正是这句语气还算松快的话,竟让云落无端落下泪来,虽很快就被她低头抹去,但根本没逃过穆靖川的眼。 “好好的哭什么,朕不是没走?” “没有,没哭。” 可说出的话却略带鼻音,根本藏不了一点。 穆靖川还是没闹明白哪里值得哭,可看着云落低头委屈的模样,再看寝衣针脚细密、绣花精致,还是打算软下语气哄两句。 想尽可能的送他一件完美的寝衣,本就没错。 但没等他开口,就听云落道:“嫔妾知错了,这就将袖口的祥云拆了。” 顿了顿,竟是起身行礼道:“嫔妾恭送陛下。” 穆靖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的人,竟主动开口请他离开? “云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嗓音低沉,仿佛风雨欲来。 “陛下!”泉流扑通一声跪地,“陛下,主子是伤心到糊涂了!” “陛下,主子是日也盼、夜也盼,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您过来,这几日更是神思不属,这才一时说了糊涂话。” 顿了顿,又赶紧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瞧瞧主子的手,方才刺绣时还不小心扎了手。” 云落下意识将左手往袖中藏了藏,可穆靖川一句“伸手”,就只能乖乖的伸过去—— 血迹早已消失不见,可嫩如青葱的指尖上容不得一点瑕疵,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针眼,落在旁人眼里也碍眼得很。 “这几日为何不高兴?” 第171章 古贵嫔抢人? 内殿的宫人不知何时尽数退下,只剩下穆靖川与云落二人,偌大的房间显得极为安静。 云落咬了咬唇,打破安静道:“嫔妾、怕陛下不高兴……” “你已经让朕不高兴了。” 说罢,穆靖川伸手一拉,将人拉到怀中来,又捏着她的下巴,迫使云落只能抬头看他。 “若还不说,朕就真走了。” 云落眸光一颤,低眉避开穆靖川的视线道:“嫔妾害怕,新来的古贵嫔好美,听说歌舞双绝,除夕晚宴上让陛下龙颜大悦。” “害怕陛下有了新人忘旧人。” 听到云落提起,反倒让穆靖川想起来了,他原本是打算去芷阳宫看看自己新纳进宫的美人,谁料临到头,只想到了云落擅自换了年礼。 “朕若只闻新人笑,那你眼前的是谁?”穆靖川低头凑近,几乎与云落的鼻尖撞到一起。 呼吸洒在云落白皙的肌肤,明明气息清浅,却无端让她白玉般的脸颊泛起缕缕红霞。 “……是陛下。” 蝶翼般的长睫上下翻飞几下,云落终是抬眸又撞进穆靖川的眸中,“可是、可是古贵嫔不仅生得美,性子还温婉可亲,就连咱们这儿的诗词歌赋也是略通一二。” “嫔妾处处不如她。” 离得太近,其实反而看不清脸上的情绪,穆靖川只能看见云落眼眸似一片澄澈的湖水,因为湖底波浪翻涌,以致湖面无风也起浪。 “朕若是喜欢温婉可亲的才女,就不会来承风阁了。”穆靖川嗓音微哑,在云落的唇上落下一吻,辗转深入。 那日离得太远,伴舞也多,说实话他根本就没瞧清古贵嫔具体模样,只知道身段的确不错,舞姿倾城。 不过若真如云落所言,是个温婉淑女,那和后宫其他女人有甚区别?他更乐意来见爱使小性子的怀中人。 一吻毕,云落浅粉色的唇瓣已然红艳不少,水润生辉。 穆靖川伸手在她的唇侧摩挲,“满意了?” “嫔妾就知道,陛下只是喜欢嫔妾的皮相,日后容颜衰败,嫔妾在承风阁就再也等不来陛下了。” 云落语气含嗔带怨,若不是穆靖川的手指就落在她的唇畔,只怕也难发现她一开始是微扬了下唇角。 此刻正浓情蜜意,穆靖川也愿意哄两句,“世上美人何其多,但生得正合朕心意的,只霄儿一人。” 云落嘴角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但还是硬生生压下来哼道:“那陛下保证,不论今后宫中有何等美人,都不许将嫔妾忘在脑后。” “都怪陛下给嫔妾安排的跃金殿太偏远,万一真忘了,嫔妾想去邀宠都比旁人难些。” 这句话许是将心底的委屈给勾了出去,原本难压的嘴角彻底落了下去,小嘴一噘,都快能挂油瓶了。 可落在穆靖川眼中,却是红唇诱人。 但这次他没急着吻下去,而是先许诺道:“等你成了一宫主位,后宫空着的宫殿,任你挑选。” 云落的目标何止是一宫主位,但听到穆靖川的话,心中还是不免激动了一番。 毕竟能听到这番话,就说明他现在是有给她封妃的打算。 可不等云落再试探问上两句,唇又被堵住不说,就连腰带也被扯松了开来。 又要白日宣淫! 云落倒是不在意,可还是做做样子将人往外推。 “良辰苦短,霄儿难道不想给朕生孩子了?”耳鬓厮磨的间隙,穆靖川轻笑道:“朕可是盼着霄儿诞下麟儿后,挑一处离朕更近的宫殿。” 云落明白了,得等她生了孩子才给封妃。麟儿麟儿,说不定还得是个皇子才行。 不过她很快就没空想了,被拉入欲海沉浮,直到临近午膳,换了身干爽的衣物才有心思拨动腕间的手镯。 她要不要,取下来? 早早怀上龙胎,才能早点封妃。 奈何身边没个能商量的,摇翠虽已站在她这边,泉流也基本没了大问题,但主动避孕这种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云落思忖半天也没能定下决心。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还没将孩子生下来,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云落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去想。 …… “陛下,您真的觉得袖口这一圈祥云太花里胡哨了吗?” 午后,云落翻出寝衣问道。 何止是袖口花里胡哨,这一整件衣裳,穆靖川都觉得刺绣过多。 虽这件寝衣有了两层,外层细密的针脚不会影响穿着,但毕竟是穿在里头的寝衣,没必要绣得这般精致华丽。 但看着云落期待的目光,穆靖川违心道:“朕先前是一时气话,好看。” “嫔妾也觉得任常在的眼光好,多了这一圈祥云,陛下只要一抬手,就能想到嫔妾了。” 穆靖川一愣,目光落到那圈又多了几针的云朵上,不知怎的,竟有了几分顺眼,“绣好了就送去泽宸殿,不必再等到元宵。” “啊?!那岂不是嫔妾又要另想一件元宵礼?” “给朕送礼就这般头疼?”穆靖川啧了一声,“朕三不五时送来的珠宝首饰,怎没见你推拒?” 云落嘿嘿一笑,企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谁料俩人正笑闹间,驰海竟进来禀告道:“陛下,古贵嫔求见。” 古贵嫔? 云落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进宫这么久了,拢共就只碰上两次有人来跟她抢皇帝的。 一个是荣妃,仗着家世与宠爱。 一个是韵婕妤,仗着皇子。 可古贵嫔有什么?说的好听是尔林的王女,可说的不好听,不过是尔林眼巴巴送来博人一笑的玩物罢了。 也就比她强了一点。 云落确信点头,面上却酸溜溜的言不由衷道:“古贵嫔这般急着来见陛下,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第172章 满宫里的笑话 能有什么急事?后宫女人纵有天大的急事也该去寻皇后才是。 也不知道穆靖川是故意的,还是真有意想见见这位尔林的明珠,竟颔首道:“让她进来。” 云落几乎是瞬间就将针给捏紧了,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片刻,还是放弃了再来一下。 “陛下~”云落抛下寝衣,抱住穆靖川的胳膊可怜兮兮的撒娇。 穆靖川捏了捏云落的脸颊,“朕在晚宴上没瞧清古贵嫔的容貌,听霄儿说她容色倾城,朕岂能错过。” 因着手感好,穆靖川又多捏了两下。 云落气得想磨后槽牙,自己贪恋美色,还非得怪到她头上来! “陛下答应过的,不能将嫔妃忘在脑后,”云落哼哼唧唧,“所以待会儿不管陛下觉得古贵嫔有多美,今日都得留下陪嫔妾。” 云落话音刚落,古贵嫔已经踏了进来。 “嫔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云落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嫔妾给古贵嫔请安。” 穆靖川的目光在古贵嫔的脸上打了个转,淡声道:“免礼。” 古贵嫔的眉眼深邃,带着异域风情,与云落相比起来,是另一种不同的天姿国色。 穆靖川收回目光,将云落拉回坐到自己身侧。 至于古贵嫔,皇帝没开口,云落自然不会蠢到给敢亲自跑来她承风阁争宠的人好脸色。 也不知道古贵嫔是天真还是有心机,面对这样的场景竟丝毫不觉难堪,反而笑道: “嫔妾曾无数次在尔林子民的口中听过陛下,今日一见,才知千言万语都抵不上陛下毫分。” “哦?尔林的子民都是如何言说朕的?” “陛下拔山盖世,乃是战神下凡的常胜将军。” “噗嗤。”突兀的笑声打断了古贵嫔的谄媚之语。 云落连忙捂住嘴,咳了两声打算装作无事发生。 真可笑,皇帝今年才满二十五,领兵打服尔林才几年,夸什么不好,竟夸皇帝的战功? 是真不怕尔林战死沙场的将士半夜来找她啊。 哪知古贵嫔偏偏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竟还不解的来问她:“霄婕妤为何发笑,可是我哪儿说的不对?” “嫔妾是想到一件别的事,并非觉得古贵嫔所言可笑。”云落端笑道。 “古贵嫔若是无事,就回去吧。”穆靖川颇觉无趣,将手中的书册翻了一页,淡淡道。 古贵嫔咬唇,眸中闪过几缕分辨不明的情绪,高声道:“陛下,我知道您不相信,不相信尔林的子民会称您是战神。” “的确,尔林人这些年因为与朔朝互通有无,日子安稳幸福许多,提起您与朔朝唯有满脸笑容,但从未有人赞您是战神。 “战神之名是我根据您的事迹,在心中自封的。” “我仰慕您,所以才请求父王来到朔朝,以盼能成为您的女人!” “我知道待在后宫里,总有一日能够见到您,但我已经等了好多年,所以一听到您有空闲,便冒昧过来求见。” 好一个温婉淑女,原来在皇帝面前,又是另一张脸孔。 就是这话听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她当初对皇帝说过的,爱慕他的心路历程。 不过她是土生土长的朔朝人,倾慕本朝的少年将军是在情理之中,可战败的异族公主用同样的说辞? 云落撇了撇嘴,好蹩脚的理由。 “送古贵嫔回去。”穆靖川吩咐道。 看来不仅云落一人觉得这理由蹩脚。 古贵嫔不甘心,却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尤其见穆靖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后,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 等到初六恢复请安,满宫里都知道了古贵嫔的“辉煌事迹”。 “古贵嫔怎来得这般早?” 云落到时,正好听见也才刚到的叶婕妤的说话声。 “第一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自然得勤快些。”古贵嫔道。 叶婕妤吃吃笑了两声,见到云落走进来,转而向她问道:“你来得正好,听说前两日古贵嫔去了你那儿,不知你二人都聊了些什么?” “妹妹不好说,毕竟古贵嫔是去寻陛下的。”云落随着宫人的指引落座后道。 叶婕妤原本见云落在她的斜上方落座时,眼中闪过不甘,可听到云落对她还是自称“妹妹”,心里这才好受些。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古贵嫔特意跑去承风阁,定不会是些不能为人听闻的话。”叶婕妤掩唇,笑容不怀好意。 “哎呀,叶妹妹也真是的,古姐姐就在这儿,你何苦为难霄妹妹?”韵婕妤嗔了叶婕妤一眼。 以往叶婕妤因为韵婕妤是荣妃的走狗,俩人互相看不顺眼许久,如今亲热的又好似自家姐妹。 云落笑看着,一口糕点一口茶水,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这场笑话直到众人到齐,皇后落座才落下帷幕。 谁能想到,众人初一还在提防容貌绝艳的古贵嫔,才过了几日,就成了满宫里的笑话。 古贵嫔在承风阁闹的笑话,云落自然不可能替一个上门来跟她抢人的人隐瞒,所以并未吩咐宫人不得出去乱嚼舌根。 可以说在场的嫔妃现在基本都能原话复述,穆靖川对古贵嫔的态度,她们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古贵嫔,只怕这辈子也就是个贵嫔了。 第173章 峰回路转 “主子,关太医求见。”摇翠禀告道。 “关太医?”云落连忙起身,“可是妙姝不好?” 摇翠将人拦住,失笑道:“和妙姝无关,奴婢也不知道关太医是因何事求见。” “不过——”摇翠拉长声音小小的卖了个关子,“奴婢觉得应当是件喜事。” 云落也有此意。 不然好端端的,关却尘怎的又突然来她承风阁给妙姝看病? 关却尘一进来就跪了下来,“臣,拜见霄婕妤。” 云落被吓了一跳,忙上前将人扶起,“关太医快起,好端端的怎行此大礼?” 将人扶起,云落又让摇翠搬来椅子让关却尘坐下,可他不仅拒绝落座,还始终不敢抬头与云落对视。 关却尘现在心情很复杂,明明前不久才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云落的请求,甚至都做好了哪怕见面也只当不相识的准备,结果自己扭头又来了承风阁。 又想起自己曾经的龌龊心思,更是只觉没脸见云落。 但听到云落问话,还是躬身拱手回道:“回霄婕妤,臣今日前来,一则是拜谢您的大恩,二则……” “臣无以为报,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如果不出云落所料,应当是叶卿礼解决了关却尘姐姐的事情,不过她面上还是疑惑问道:“大恩?我……关太医愿意帮我是我的福气,但我却不能平白收受好处。” “小主不知?”关却尘也奇怪,好奇之下抬头看了一眼云落,见她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这才解释道:“臣有一姐,所托非人,幸得您与叶家相助,才让她在婆家得人尊敬。” “臣思来想去,唯有一身医术能够报答您。” 云落“恍然大悟”,“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也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不值当太医如此相报。” “于您只是举手之劳,于臣与家姐却莫过于救命之恩。有恩不报非君子。” “这……”云落一叹,“好吧,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不知太医此次前来,可有将我所需的东西带来?” “臣正想和您说此事,臣有一方子比叶家准备的更为隐蔽,只是用起来会麻烦些……” 关却尘低声将他的药方的优缺点一一道出。 叶卿礼准备的药粉得长期使用不说,而且只要是沾染过的都有生疮出痘的风险,一旦查起来,极易查出下药人。 而关却尘的药方,却是有两份,单独使用只会让人觉得身上瘙痒,两份相加会觉奇痒无比,难以自抑的在身上抓挠,一旦抓破口子,就难愈合了。 “那就请您替我配一副吧,”云落顿了顿,“可有生命危险?” 云落压低声音,“我只想要她失宠,不想要她的命。” 听到云落这么问,关却尘不知怎的松了口气,“您放心,只会留疤,不危及性命。” 云落摆摆手,让摇翠将人给送了出去。 不多时,摇翠回来,“主子,您打算如何做?” 云落原本就打算一石二鸟,将蕙妃安插在揽月轩的小丘子给一并拔除,免得日后这人会成为班嫔反咬她一口的关键。 如今有了关却尘提供的药方,她就更好操作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缺个可靠的人手。 “去请任常在过去坐坐。”云落吩咐道。 关却尘配药还需要些时日,她自然不会蠢到将人喊来就吩咐做事,怎么也得先给些甜头,才好索取回报。 可任是谁也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才让皇帝的注意力分了些许在任常在身上,就听宫人传回消息: “古贵嫔在御花园起舞,恰好被陛下撞见,被带回了泽宸殿。” 这还不算完,原本众人皆以为古贵嫔在初次侍寝后没有晋升位份,意味着陛下只是一时新鲜,可谁知接下来竟连着三晚都翻了她的牌子。 云落也是没想到,选秀还未开始,就已有人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她知道皇帝喜欢美人,但并不爱温婉贤淑的美人,反而喜欢会对他使小性子的。 当然,得把握好度,不能真将人给气走了。 古贵嫔生得美,她知道皇帝不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不敬就真将人在后宫里蒙尘,只是如此食髓知味…… 云落想起那日古贵嫔在宫中对皇帝说的话,心就止不住咯噔一下。 古贵嫔不会和她走的是一个路子吧? 这日,泉流刚回来,就被云落拉回房间,迫不及待问道:“可打听到了?” 泉流点头,来不及喝口水,就将自己从多瑞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转告给云落。 “据古贵嫔所言,陛下是她的救命恩人。 “在陛下还未收服尔林之前,她虽流着王室的血,可因其母是朔朝人,所以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辱的对象,但这一切都在陛下收服尔林后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人人皆习汉文,而她的朔朝血脉,也成了尊贵的象征。” 云落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这古贵嫔还真和她走一条路子。 “不仅如此……”泉流消了音,看着云落的脸色不知该不该继续下面的话。 云落咬牙,“说!一五一十的、完完本本的,全都告诉我!” 泉流咽了咽口水,“古贵嫔在私底下并不与陛下自称嫔妾,并且还唤陛下为‘七郎’。” 好好好,何止是和她走一条路子,还走到她前头去了。 “主子,咱们该怎么办呀?”泉流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办? 自然是将人给抢回来,她必须牢牢的抓紧宠妃的位置,否则别说是继续往上登高位,就连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存在。 但该如何去做,她目前还没有头绪。 泉流见云落凝眉思索,小心提议道:“不如咱们也直接在古贵嫔侍寝时去见陛下,或是去请陛下过来,反正是古贵嫔先不要脸的,咱们也只是一报回一报。” 云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和别的嫔妃抢人,这是最低级的措施,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此下策。 “去请如霜姑姑来。”云落吩咐道。 如霜是教司坊的,云落自从去年中秋晚宴后就少与她见过面,不过逢年过节还是有派人去送些节礼。 “主子是打算靠弹琴将陛下争取回来吗?” 这个问题不止泉流问,在云落见过如霜的翌日,在凤仪宫亦有嫔妃在问。 “听说霄婕妤昨日又开始练琴了?”韵婕妤不经意问道。 云落坦坦荡荡承认,“如霜姑姑上一次教给我的琴曲,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故而昨日又将她请来学新的曲子。” “霄婕妤还当真是有闲情逸致。” “平日无事,练练琴、看看书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看着对面淡然饮茶的云落,韵婕妤唇角微落,她就不信云落当真对古贵嫔的受宠不以为意。 因着最近宫中的红人并非云落,所以除了韵婕妤试探了云落两句外,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落在古贵嫔身上。 第174章 吃醋 不过也不知道这古贵嫔是真傻还是装傻,饶是谁对她语中带刺,她都只笑盈盈的答表层意思,一场请安下来,旁人气了个仰倒,她还跟没事人一样。 云落虽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在古贵嫔追上来与她交谈时,还是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一副不愿与她过多来往的模样。 “霄婕妤可是还在怪罪我?”古贵嫔蹙眉,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 云落同样微蹙眉心,“贵嫔何出此言?” 古贵嫔咬了咬唇,“前几日我并非有意去你宫中寻陛下的,我只是等了太久,有些等不及了。” 云落恍然大悟,浅笑道:“贵嫔客气了,您愿意纡尊降贵,是嫔妾之福,哪会怪罪。” “我听出来了,你在怪我。” 明明在凤仪宫时还听不出旁人的阴阳怪气,面对云落却聪明了起来。 不过古贵嫔直来直往的打法,还是出乎了云落的意料,差点就没避开她走近过来拉手的动作。 云落又退后几步,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心,根本没掩饰自己的不喜,“贵嫔有话直说便是,嫔妾不喜旁人靠的太近,还请见谅。” “我……”古贵嫔手足无措起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听说你是陛下喜欢的嫔妃,想来定然性格极好,所以特意来与你交好。” 云落看着眼前又是蹙眉又是咬唇的美人,她是真不敢将眼前人与泉流打听来的形象联系起来。 不过云落平日在镜中看自己看得多了,面对古贵嫔这般的国色天姿并不为之所动,仍是淡淡道: “古贵嫔言重了,宫中的姐姐妹妹们都是陛下喜欢的,嫔妾只是其中之一,并不值得您大费周章。” “而且,”云落屈膝行了一礼,“嫔妾并没有和您有过多来往的打算,嫔妾告退。” 说罢,云落转身就走。 “你——霄婕妤……”身后传来古贵嫔婢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云落脚步微顿,下一刻便听古贵嫔柔弱中带着受伤道:“是我唐突在先,不怪霄婕妤。” 云落微勾了下唇角,继续抬步朝承风阁走去。 “主子……”走到一僻静处时,泉流终于忍不住出声。 云落微侧首瞥了她一眼,“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泉流这才道:“主子,您这般下古贵嫔的脸面,会不会惹陛下不喜?” “下古贵嫔的脸面?”云落嗤笑,“她要与我交好,我就不顾自己的喜恶巴巴的贴上去,岂不是先下了自己的脸面?” “可是……”可是古贵嫔正得宠,下她的脸面不就意味下陛下的脸面吗? 可瞧着云落的脸色,泉流不敢再劝。 一旁的摇翠沉默片刻,出声道:“主子,奴婢觉得您与古贵嫔交好没坏处。” 见云落没有反驳,摇翠低声解释道:“古贵嫔是异族女子,这辈子也就是个太妃的命,只要她没有害人之心,我们不妨与她多走动。” 这话倒不错,只要古贵嫔别傻到想往上争一争,日后得个妃位也不是没可能。 她也不介意交好,或者说,只要是宫中不对她怀有敌意的嫔妃,她都不介意与之交好。 但眼下嘛,云落没好气的哼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摇翠与泉流对视一眼,不敢再劝了。 依照陛下先前对主子的宠爱,应当不会因为主子对他的新宠有几句不敬,就弃了主子吧。 只她二人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敬事房的太监竟是来了她们承风阁通传:“恭喜,陛下翻了霄婕妤的牌子。” 云落亲自赏了通传的太监,泉流赶紧跟上回房,惊喜问道:“小主是故意的,知道陛下会翻您的牌子。” “哼,”云落戳了下泉流的眉心,“还不算太笨。” “陛下连着翻了几日古贵嫔的牌子,也该换换人了。” 她只是正好“出现”在了皇帝眼中,说起来还该感谢古贵嫔送来的机会,免了她另寻时机的麻烦。 好歹也当了几个月的宠妃,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她不敢说摸得一清二楚,但多多少少也知道几分。 喜欢有个性的,还喜欢为他吃醋的。 若是古贵嫔另外挑个时机来和她说那番话,她不介意坐下来好好谈谈。 毕竟古贵嫔的性子就是“直率”,加上在尔林的几年,算是患了好几年的相思病,如今好不容易才来到心心念念的人身边,情难自抑的跑过来诉说情话,合情合理。 只是可惜,时机不对。 是夜,泽宸殿。 云落特意换了身内务府新做的衣裙,月白色的裙摆上用银线绣了大片的百合,在灯下走动时,流光溢彩,仿佛是来自月中的仙子。 不过云落跟随多瑞走到寝殿时,穆靖川没在。 “陛下呢?”云落咬唇,“还在尚书房?” 多瑞点头,想了想,小声提议道:“小主,您要不要过去红袖添香?” 云落显然是意动了,可犹豫片刻却是道:“尚书房岂是我随意能进的,我在寝殿等陛下。” “小……”多瑞不解,霄婕妤往日也不是没去过尚书房,怎偏偏今日矜持了起来? 可没等他再劝,就被泉流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罢了,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总不能是霄婕妤见陛下召了古贵嫔几日,故意不去见陛下。 要真因为这生气,霄婕妤就该称病不来侍寝了。 不过他想着霄婕妤总归心中是有怨的,眼睛一转看到了一旁准备好的琴上,提议道:“陛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您要不要弹会儿琴,也好解闷。” 多瑞和韵婕妤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特意搬来琴,只为给云落提供最好的邀宠条件。 可谁料云落只是瞥了一眼,便道:“不了,新学的曲子还不熟练。” “主子,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您晚膳没用多少。”泉流开口,没让多瑞有再次说话的机会。 所以等穆靖川从尚书房走到寝殿门口时,就听到云落的笑声:“泉流你尝尝,这个点心好吃。多瑞,你能帮我向御厨要个方子吗?” 穆靖川也下意识弯了弯唇角,可转眼就想到白日听来的消息。 不应该啊。 “霄儿。”穆靖川踏进寝殿唤道。 云落是侧对正门坐的,穆靖川刚进来便瞧见了,可她并不如往日那般奔来,只是极守规矩起身略走几步离开桌旁,屈膝行礼道: “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味儿对了,但穆靖川心里又不舒坦了。 对着旁人就嫣然莞尔,对他就不同往日的恪守宫规? “霄儿这条裙子是新做的?朕似乎往日没见过。”穆靖川走近问道。 云落微弯唇角,浅笑回道:“是内务府新做的,嫔妾、嫔妾喜欢,便穿了。” 穆靖川走近才在昏黄的烛火中看清云落的脸,也不知是不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缘故,总觉得脸上的胭脂似乎多打了些,就连眼尾也有了淡淡的红,像是往日被他欺负得很了才有的痕迹。 楚楚可怜,却甚美。 “朕也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云落低头扯了扯裙摆,干脆连笑容都落了下去。 多瑞看的着急,可被驰海不着痕迹的扫来一眼,顿时低下头不敢多言。 第175章 独一无二 “陛下,嫔妾不高兴。” 云落扯住穆靖川的一点衣袖,仰头看着他,瞳仁里映着的烛火好似破碎的点点星光。 穆靖川将云落的手包住,将人带到坐榻上,“朕才听见你的笑声,难道是见到朕就不高兴了?” 云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眸,“陛下、陛下怎……” 本想道一句“陛下怎空口白牙的污蔑人”,可一细想发现说的也不算有错,顿了许久才垂头丧气道: “是,也不是。” “自打知道陛下翻了嫔妾的牌子,嫔妾满心里只剩下欢喜,可是……”云落扫了一眼四周,最后落到穆靖川的眸中,“真的看见了陛下,反倒有万千情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云落拉过穆靖川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嫔妾心里难受。” 满室烛火荧荧,仍显昏暗不及白日明亮,却将云落的容貌映衬得越发突出,就连微蹙的眉心,也为她平添了几分风情。 书中捧心的西子,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穆靖川想起今年的初见,云落本就因他新得了美人而自怨自艾,好不容易哄好,“美人儿”竟莽撞跑来当着她的面诉说情意。 今日又仗着恩宠将她拦下。 早两日他还想着云落会不会一报还一报的将他从古贵嫔身边请走,还当她是心胸开阔,却不曾想一直忍到今时。 “让朕猜猜,”穆靖川感受着掌下一下一下的心脏跳动,“是因为朕宠幸古贵嫔而冷落了你,所以难受?” 云落摇头,“嫔妾往常还有十天半个月没见过陛下的时候,岂会因为寥寥几日就这般难受。” “陛下三宫六院,若是谁得了恩宠,嫔妾就如此,那早该难受死了。” 想了想,云落又解释了一句:“今日在御花园,是嫔妾不对。嫔妾心里难受,所以迁怒了古贵嫔。” “陛下……能代嫔妾对古贵嫔道声歉吗?” 看着委屈可怜,却事事替他着想的云落,穆靖川反而心里不得劲了,还不如那日缠着他撒娇要承诺的娇嗔模样。 “岂会因为寥寥几日就这般难受”,想到云落方才说过的话,穆靖川心道,所以还是难受的,可具体原因是什么…… 穆靖川懒得再猜了,“泉流,你家主子是因何难受?” 说话时,穆靖川看着云落,根本不给她去给泉流使眼色的机会。 可泉流自打经历过遇虎一事,这等小事云落还是使唤得动的,当即便按照云落早前叮嘱过的话道: “回陛下,都怪奴婢,是奴婢不好,不该跟主子嚼舌根。” “奴婢……”泉流跪在地上,闭上眼心一横道:“奴婢去打听了消息,听说、听说古贵嫔在私底下对您自称‘我’不说,还称您……” “七郎”二字,泉流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但即便如此,多瑞仍是白了脸色,要不是驰海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只怕这时也跟着泉流一并跪了下去。 驰海赶忙微挪脚步,将多瑞挡在身后。 他毕竟多活了十来年,哪能听不出泉流是故意将多瑞给藏下来的,多瑞这时跪下,和自曝有什么区别? 陛下与古贵嫔私底下如何相处,不止泽宸殿的宫人知道,萃赏楼的人也知道,他更是知道泉流打听来的这些消息,只怕宫里大部分的嫔妃都有耳闻。 “是嫔妾要她去打听的,不怪她……”云落连忙替泉流辩解,可在穆靖川的目光中,云落的嗓音越来越小。 驰海站出来,“陛下,宫中的奴才的确该好好整顿了……” 但这次驰海显然是会错意了,只听穆靖川不在意道了一句:“嗯,你明日去一趟凤仪宫。” 连视线都没从云落身边挪开,便听他又道:“所以霄儿是因为这些不高兴的?” 云落小心辨认穆靖川脸上的情绪,这才在羽睫微颤了几下后,闭上眼点头。 “原来如此,朕的确不该厚此薄彼,”穆靖川轻笑着刮了下云落的鼻尖,“从今日起,霄儿也不必再对朕自称‘嫔妾’,也可唤朕‘七郎’,如何?” 云落仍是闭着眼,却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穆靖川诧异扬眉,“又为何不愿?” “……嫔妾不要学着和古贵嫔一样,更不想哪日嫔妾唤陛下‘七郎’,陛下想到的却是第一个这般唤您的古贵嫔。” 云落小心翼翼的睁开眼,“陛下,嫔妾知道,嫔妾不可能独享陛下,却也想贪心的拥有一些与陛下的独一无二。” 云落说话时嗓音轻柔,好似一片轻羽随风飘荡无所依存,却恰好好落在他的心头,令他心尖一颤。 “穆郎、川郎?”穆靖川在云落泛红的眼尾落下一吻,“可有喜欢的?” 云落仍是摇头,这些名字和“七郎”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字罢了。 “那……朕不许古贵嫔再这般称呼,如何?” 第176章 “歹徒” 这话倒是有可取之处,云落总算是露出笑声,却又摇了摇头,道: “陛下能许古贵嫔这般唤,就说明陛下是喜欢的。嫔妾难受古贵嫔拥有了陛下的独一无二,却更不愿陛下因嫔妾为难。” 云落依偎进穆靖川怀中,软声道:“如此一来,嫔妾会更难受的。” 如瀑的青丝随着动作倾泻到穆靖川手上,如同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穆靖川勾起一缕青丝在指间把玩,叹道:“可朕也不想要霄儿难受。” “霄儿难受,朕亦难受。” 情话撩人,云落被哄得嘴角止不住上扬,“这是陛下该烦恼的事,陛下该想想该如何哄嫔妾开心。” 云落的小脸埋在男人怀中,所以穆靖川并未瞧见她上扬的嘴角,但听这话,也知道了她的心情转变。 “朕已无计施为,还劳烦霄婕妤指点一二。”穆靖川故作烦恼,但要是能收收语气中的笑意,就更好了。 云落显然也听了出来,娇嗔的哼了一声,这才指向不远处的琴道:“就罚陛下弹几首曲子哄嫔妾开心吧。” 穆靖川挑眉,“朕还以为是霄儿准备要弹琴哄朕开心的,原是等着朕。” “不过,”穆靖川起身将云落也一并拉起,“霄儿难受,朕要哄;朕因霄儿难受,霄儿也该讨朕欢心。” 穆靖川将云落拉到琴架后坐好,“《良宵引》,如何?” “陛下总有理由,嫔妾说不过您。”云落噘起嘴,但还是将右手搭在了琴上,与另一侧穆靖川的左手遥遥相对。 …… “还是娘娘有先见之明,是奴婢愚钝了。” 淡香萦绕的宫殿,宫人接过华贵妇人手中的剪子,又将剪下的一朵并蒂花一并收到一旁,才倒了杯温度适宜的茶水递上去。 “早对你说过万事不可早下定论,你瞧,又在娘娘跟前露了怯不是。” 早先说话的宫人哪能料到这出,满心以为新出了个与众不同的古贵嫔,娘家是千里之外的尔林不说,日后诞下皇子也不必担忧有继位之险。 自然比霄婕妤好多了。 霄婕妤虽出身低下,生的皇子比旁人继位的可能要低,但只要皇子聪慧又得陛下喜爱,万事皆有可能。 毕竟,是皇家血脉,是朔朝血脉。 可谁知霄婕妤当众甩了古贵嫔脸面,陛下却是翻的霄婕妤的牌子,且此后也没再独宠古贵嫔,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去了承风阁。 可见在陛下心中,霄婕妤的分量还是更重一些。 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是自家主子的话: “要有野心才好,只求陛下的宠爱,本宫还瞧不上。” “宫里的消息,可都送去了莲寂庵?” “娘娘放心,保证那位错不了宫里的一点事。” 华贵妇人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杯盏。 乱一点才好,她很期待荣妃回宫之后的场景。 而被旁人议论的云落,此刻哪怕知道,也无暇他顾。 不用睁眼睛,她都知道自己此时定是遭遇了不测。 虽身上还盖着柔软的锦被,身下躺着的床褥也极软和,但微微的颤动感,和传来的骨碌碌的车轮碾动声,云落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肯定遭遇了不测。 绑架? 先不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天底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从守备森严的皇宫将嫔妃给绑走? 而且能让她毫无知觉的被绑走,可见是给她下了迷药…… 云落满脑子想了一堆,属于是越急越不知该如何做了。 毕竟不管她能不能回宫,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好下场。 “既……” 马车里的另一人才刚出了个声,就见原本闭目躺着的云落飞起就是一脚,将锦被朝人踢去。 这是云落自幼和欲雪打闹时研究出来的招式,用被子将对方的头蒙住,就能痛打落水狗了。 就算这人是个雄壮的男子,打不过也能遮下视线,好为她的逃跑争取一点时间。 云落想的很好,然而锦被还没飞到男人身前,就被其一掌挥开。 云落瞪大双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陛、陛下?!” “看来朕准备的惊喜达成了一半。”穆靖川摇头无奈道。 云落捂住胸口,闭上眼长出了口气,咬牙切齿的怒道:“喜在哪儿?陛下明明只给嫔妾准备了惊吓。” “嫔妾的心现在还在砰砰直跳呢。” 穆靖川伸手将人一把捞到怀中,覆上云落捂住心口的手,挑眉笑道:“不信,让朕听听。” 云落脸一红,却不仅将手放开,还目光闪烁道:“……手可听不见,得耳朵才行。” 云落是被穆靖川从睡梦中抱上马车的,虽然昨晚被某位“叛徒”喂了安神药,但为了保证惊喜的完美,所以身上仍是只着了一件入睡前的亵衣。 亵衣雪白,可衬着云落脸颊上的绯红,整个人好似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梅花糕,冒着热气,令人口舌生津。 只可惜地点不对。 穆靖川松开云落,给她披上一件斗篷,朝窗户道:“推开窗,就知道是什么‘喜’了。” 云落这才注意到窗外渐渐传来的声响,车轮的转动声逐渐被压下,随之而来的是记忆里熟悉的吆喝声。 云落将斗篷掩好,扭头将窗户掀开一条缝,熟悉的喧嚣声如潮水般涌进,长街入目可及是满目的红,还有门前悬挂的琳琅满目的灯笼,让人目不暇接。 自打除夕夜起,整个京城就没一日少过烟花爆竹声,后日又逢元宵,各式店铺更是铆足了劲吸引来往路人的目光。 “不冷?” 云落还没看够,窗户就被穆靖川放了下来。 云落也不恼,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陛下怎么想着带嫔妾出宫了?” 穆靖川将云落方才搭在窗框的手包进掌中,轻笑道:“不是想要‘独一无二’?” “将衣服穿好,待会去吴春斋买你喜欢的豌豆黄。” 穆靖川话音刚落,唇畔就被人落下一吻,转瞬即逝如蜻蜓点水。 云落亲完就跑,穆靖川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随即也在指缝中溜走。 “呵。”穆靖川弯了弯唇角。 许是记挂着吴春斋的豌豆黄,云落很快便将里三层外三层的冬装套在了身上。 最外是件大红的氅衣,用白色皮毛卷了边,其下是一条藏蓝色洒金长裙,衬得云落明艳生辉,宛若神妃仙子。 但这样华美的衣裳,怎么也得配个云鬟雾鬓的发髻才行…… “陛下,马车晃悠,嫔妾梳不好头发。” 云落将绑了几次的都没好的一揪头发甩到一旁,一双眼斜目怒视,好似下一刻就要张开嘴将那揪头发给一口吃了。 穆靖川被自己的脑补逗笑,“那就先下马车,寻个人给你梳头发。” 云落倒是没问去哪里梳妆这个蠢问题,蹙眉担忧道:“我们这个时辰去吴春斋,只怕都要排队,再寻人梳个头发,不知要排队到何时了。” 话落,云落灵光一闪,又高兴起来,“嫔妾忘了,有陛下在,应是吴春斋的东家亲自将豌豆黄送来,而不是咱们去排队。” “嗷。”云落捂住被穆靖川敲了一下的额头,委屈道:“嫔妾哪里说得不对?” “打着朕的名头出去,你是想被围得水泄不通?”穆靖川顿了顿,“下了马车,将称呼都改了。” 云落点点头,听完穆靖川吩咐人去买糕点后,笑嘻嘻的凑过去,问道:“嫔妾要怎么称呼陛下?” 没等穆靖川回答,云落自问自答:“黄老爷?话本里的皇帝微服私访,身边人都这么称呼他。” “平日背首诗总是犯困,话本倒是看得多。” “咬文嚼字的诗词怎么能和精彩纷呈的话本相提并论!”云落反驳了一句,随即眼眸一转,抱住穆靖川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看来陛下不喜欢‘黄老爷’这个称呼,那——” 云落的小脸贴着他的胳膊仰头看他,像极了她养的拨云,讨要吃食时也是这副痴缠模样。 叫人难以拒绝。 “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穆靖川无奈道,语气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温柔。 第177章 梳妆 “嗯。” 恰逢马车抵达目的地停下,穆靖川起身下马车,云落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方才听到的答应,是不是幻听。 云落急忙追上去,“陛下……” 谁知话音未落,穆靖川折身停下,与追上来的云落撞了个满怀。 不待云落捂住被撞疼的鼻子装可怜,就听穆靖川道:“还叫陛下?” 云落抓住穆靖川的衣袖,“嫔妾没有听清嘛~” “陛下到底是想要嫔妾唤您‘黄老爷’,还是……” “娘子,”穆靖川咬字清晰的打断云落的话,“若是还没听清——” “娘子。” “娘子……” 反应过来的云落伸手捂住穆靖川的嘴,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听清了听清了,嫔妾、我听清了。” 哪怕在不太明亮的车厢内,穆靖川也仍瞧清云落红到发烫的脸颊,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穆靖川包住云落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才低声笑道:“那娘子该唤我什么?” 明明方才询问时还说得顺畅,这会子反倒害羞的结巴了起来。 “……相、相公。” 可害羞归害羞,云落只在最开始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便鼓足勇气看向他,这次坚定道:“相公。” 穆靖川轻笑,自然而然的握住云落的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只见马车停在一处房宅前,上书“禾府”,门口处已有管家模样的人候着,见到二人下来,立马上前谄媚笑道: “老爷,夫人。” 不得不说这位管家是个会说话的,不管穆靖川带回来的是大夫人还是小夫人,瞧二人携手亲密的模样,唤句“夫人”总归是错不了的。 这不,他话音刚落,就听云落高兴道:“你是个会说话的,本夫人有赏。” 然而说完这句话,云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一双眼眨巴眨巴的看向穆靖川。 穆靖川:? 驰海站出来,将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一把扯下,尽数赏给了管家。 别说云落自打进宫当了嫔妃后,就再也不在荷包里放银钱了,只说今日被人从床上“掳走”,除了一身华服,那是连个铜板都没有。 自然只能找罪魁祸首伸手讨要赏人的银钱了。 过了这个让管家眉开眼笑的小插曲,一行人进到宅内,过了几个回廊,已有妇人在房内等着给云落梳妆。 也不知这妇人是不是有顺风耳,亦是一口一个“夫人”,哄得云落心花怒放,大手一挥又赏了一笔出去。 至于驰海该从哪儿又变出一笔银钱来,就不是云落该考虑的事了。 “走吧。”待云落梳妆打扮完毕,穆靖川走到云落身后,“今日想去哪儿玩?” 可云落看着镜中的穆靖川,将刚描好的黛眉蹙了起来。 “你先下去。”云落将梳妆的妇人打发走,才起身看向穆靖川,“我觉得你也要化点妆。” 穆靖川拧眉,“我乃堂堂男子,无须涂脂抹粉。” 云落噗嗤一笑,“又不是要你去扮登台唱戏的戏子,只是略添几笔,免得被人认出来。” “毕竟这可是京城,随随便便抓个人都有可能与官府沾亲带故,万一碰见见过陛下的,一句‘请安’,岂不是扫兴?” 云落将穆靖川推到凳旁坐下,只见她狡黠一笑,右手从袖中伸出,竟是不知何时从梳妆台上拿了支眉笔。 见穆靖川仍拧眉不愿的模样,云落冲驰海道:“驰海你说呢?” 驰海看看云落,又看看穆靖川,低头躬身道:“依奴才所见,春节期间人多眼杂,夫人所言不无道理。” 云落朝穆靖川挑挑眉,示意松开自己被握住的手。 穆靖川轻咳一声,松手道:“不许胡来。” “放心,我保证让旁人瞧不出您是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云落自信一笑,右手拿着眉笔落在穆靖川的脸上,一笔一划的描着胡须。 有些痒,但云落的笔触全落在人中附近,穆靖川放下心来。 第178章 约会 柔嫩的手掌轻移,有时指尖还会碰到他的脸。 穆靖川干脆闭上眼,任云落施为。 “咳咳。” 却听驰海忽的咳嗽起来。 穆靖川心头一跳,睁开眼问道:“还没好?” “……”云落的眼睫一颤,“好了。” 明晃晃的心虚。 穆靖川瞥了驰海一眼,“拿镜来。” 云落想趁着驰海取镜的空隙溜远些,可惜被穆靖川看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想去哪儿?” 穆靖川凝眉问道。 这要放在平时,哪怕不会被其帝王的气势吓到噤若寒蝉,也该沉沦在其剑眉星眸中。 然而云落却是没忍住噗嗤一笑,虽及时止住,但穆靖川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很快,穆靖川就从驰海取来的镜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云落画胡须的本事的确不错,若不凑近仔细端详,足以以假乱真。但…… 穆靖川闭了闭眼,不想再看自己不知何时被云落用胭脂蹭花的脸。 “是你先不相信我的,我要是不作乱,岂不是对不住你的不信任?”云落赶在穆靖川出声前解释道。 “呵。”穆靖川冷笑。 穆靖川瞥了眼云落的手,只见她之前藏在袖中的手红绿掺杂的抹满了胭脂,分明是一早就打算好了。 “啊——” 云落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穆靖川拽到了怀中,躲无可躲,只能扬起讨好的笑容求饶: “陛下是君子、是大丈夫,定不会与嫔妾这等小女子一般计较。” “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从不拘小节。”穆靖川话音未落,就见云落松了口气,于是扬了扬唇,继续道:“我只不过是想与自家娘子亲热。” 说罢,不待云落反应,低头往云落脸上蹭去。 “啊!陛下我错了,相、相公……” 云落一通“陛下”、“相公”的乱喊求饶,但正如她自己下手时没留情面一样,穆靖川亦然,直将云落娇嫩的小脸蹭到发红才停下。 也成功将脸上大半花花绿绿的胭脂蹭到云落脸上。 只是云落脸上的胭脂也多数转移到了他脸上,尤其是那抹口脂,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连衣领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颜色。 云落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只知道看着穆靖川难得的一面又有些忍不住想笑,不过这次勉强忍了下来,捂住脸嗔道:“相公好坏。” 室内第三人驰海低头平静道:“奴才去打水。” 说罢赶紧转身出去,不敢多留片刻。 没别的,他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经过这一闹,等二人重新整理好,一整个上午的光景几乎都被消耗殆尽。 不过京城繁华,哪怕在住宅区亦有摊贩沿街叫卖吃食。 云落兴致勃勃的让人去买了两碗豆腐花,稍稍填了肚子后,才与穆靖川手牵着手前往城东的城隍庙。 城隍庙在春节期间一直都举行庙会,难得出来,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云落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热闹。 各种食物的香气与炮竹燃烧过后的硫磺混杂成新年的气味,云落指着前方挤成一团的人群兴奋道:“是杂耍,我们也过去看看!” 穆靖川下意识皱眉,可看着云落灿若明星的双眸,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 “人多混乱,不要走散了。”穆靖川快走几步,握紧云落的手。 “嗯!” 和女子逛庙会,穆靖川不是头一回。 未婚时陪荣妃逛过,婚后与皇后逛过……但和云落,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荣妃性子急,她看上的都要第一时间拿到,这倒也不是难事,毕竟于他们而言,只是多费些银钱。 皇后温婉,哪怕被周遭喜庆的氛围感染,脸上的笑容也都尽可能的克制在一定弧度内。 至于云落…… “我们来晚了,最后一盏莲花灯被人买走了。”云落垂头丧气。 穆靖川看向周围其他卖花灯的摊位,不解道:“这里不是还有卖莲花灯的?” “不一样,”云落踢了踢脚边的纸屑,“只有他家的莲花灯在燃烧时能闻到淡淡的莲花香气。” “可惜他们一天只卖二十盏莲花灯,来晚了就没了。” 云落不舍的又看了眼已经没了莲花灯的摊位,随后很快振作起来,重新扬起笑脸指向前方道:“那家的肉饼超好吃,我以前每次来逛庙会都会去买,而且还得买上好几个带回去分。” 挤在汹涌的人群中,穆靖川几乎是被拽着走过去的,脸上贴着的胡须都差点被挤没。 所以就算有暗卫跟着,穆靖川也只能握紧云落的手,免得俩人真走散了。 不论是荣妃还是皇后,都没有像云落这样的,满心扑在自己喜爱的玩物或是吃食上,与周遭的喜庆融为一体,连他都能忽略…… 也不完全是。 “相公尝尝,趁热最好吃。”云落从摊贩手中接过肉饼,自己都还没尝,就递到了他嘴边。 “瘦而不柴、肥而不腻,难怪你念念不忘。”穆靖川尝了一口道。 云落笑弯了眼眸,“不止呢,还有澄沙团子、酥油泡螺、樱桃膏……” 有云落在,走走停停一个下午,她嘴里如数家珍的美味都没能吃遍。 然而华灯初上,从四处涌来逛庙会的男女更多,可他们却得逆流而行,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宫。 直到滚滚的车轮声盖过喧嚣,云落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车窗。 “陛下,”云落双眸亮晶晶的扑进穆靖川怀中,“今天是嫔妾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 “来日方长,你就确定今天是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了?” 云落肯定点头,“当然,因为今天是陛下送给嫔妾的‘独一无二’。” “嫔妾实在想不到,还会有哪天、哪件事能比得上今日。” 云落的眸光明亮得灼人,穆靖川几乎是脱口而出,“未必。” 虽是没经过思考,但穆靖川并不后悔这句承诺,“来日方长,最高兴的日子永远都在今后。” 第179章 牵连 翌日,泽宸殿前。 “陛下不在?” 云落从摇翠的手中接过食盒,正打算让宫人通传,就被殿前的小太监拦下,“回小主,陛下此刻的确不在殿中,还劳烦您改日再来。” 云落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摇翠,皇帝不在寝殿,她怎么没收到消息。 “那陛下何时回来?我特意熬了几个时辰的汤,想呈给陛下。”云落不死心的追问道。 “奴才不知。”小太监讨好回道。 夕阳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又梦幻的光芒。 云落抿了抿唇,将食盒递给小太监,“还是劳烦公公替我送进去,陛下若是回来,说不定还能全了我一份心意。” 这倒不是难事,小太监接过食盒,只差没拍着胸膛保证只要皇帝一回来,就将汤呈上去。 “对了,多瑞呢?我似乎好几日没瞧见他了。”云落随口问道。 除了昨日瞒着众人偷偷出宫,云落这些天也见了皇帝几次,但不论是侍寝还是陪同用膳,都没瞧见多瑞。 虽说多瑞只是驰海的干儿子,严格来算并不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宫人,但怎么也不会连着几日都没露脸。 “回小主,多瑞公公身体有些不适,正休养呢。” 云落可没错过小太监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但既然不愿说,她也不会蠢到在泽宸殿前与一太监争执起来,便只关心问道: “好端端的怎身体不适?可请过太医了?情况还好吗?” 云落一连三问,语气焦急,小太监忙笑回道:“小主放心,多瑞公公无事,休养几日便好。” 云落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带着摇翠离开。 “你说,多瑞如果不是生病,会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当值?” 回宫的路上,云落蹙眉问道。 摇翠没错过小太监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但还是安慰道:“近来天气变化莫测,多瑞没及时增减衣裳病倒了,也是意料之中。” 云落轻应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希望不是被她那日的争宠给连累了。 不说别的,没了多瑞,她连泽宸殿的消息都难打听了。 想到这,云落又问道:“怎么回事,陛下去了旁处竟没得到消息?” 摇翠也奇怪,她是泽宸殿出来的宫人,没了多瑞这条路子,还有别的交好的宫人,大事或许打听不到,但陛下不在泽宸殿这点小事,怎么也没半点消息传出来? “是奴婢失职,主子……” “好了,咱们主仆之间无须这些虚的,”云落拍了拍摇翠的手,“平日上下打点不要吝啬,若是短缺了银两,尽管来问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为难。” 别看云落如今是婕妤,平日又不缺赏赐,可赏赐里大多都是些珠宝首饰,若是从皇帝私库里拿的,还只能自己用,所以能动用的也就每月的份例和国公府的补贴。 再不济就得拿些不起眼的首饰、布料赏人了。 “银钱够的,”摇翠忙回道:“主子放心,奴婢平日都没忘记联络旧友,今日许是您正好撞上了陛下出门的时辰,她们还没来得及转告奴婢。” 云落点点头,接受了摇翠的这个猜测。 只是接下来几日,都没收到来自泽宸殿的消息,不论是她还是摇翠、泉流,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主子,奴婢打听到了。” 今日又下了一场雪,可从外头匆匆跑进来的泉流却满头是汗,“多瑞不是病了,是被驰海公公给罚了,正卧床休养呢。” 云落一惊,忙追问道:“是因为我们?” 那日泉流虽没有指名道姓,皇帝也没发怒只让皇后加强后宫管理,但多瑞被罚的时间实在太过巧合,正好是她承宠后不久。 泉流摇头,“奴婢打听来的消息是说,多瑞没注意茶水的温度,给陛下上了杯滚水,幸好被驰海公公及时发现,这才没酿成大错,不过还是被驰海公公给罚了,打了十杖呢。” “随后,驰海公公借此事,将泽宸殿上下宫人都训了一顿,所以这些天才没人敢往外传消息。奴婢今儿个还是废了老大的劲,才挖到的消息。” “你辛苦了。”云落轻声道,指尖摩挲着杯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没事的。若此事是陛下授意,就不会带您出宫游玩了,”摇翠上前给云落换了杯茶水,“只要不是陛下对您有意见,没了泽宸殿的消息也无妨,反正旁人也同我们一样打听不到。” 云落点点头,也只能如此想了。 “既然打听不到,你们今后也别叫她们为难,”云落顿了顿,“但也不要因为用不上,就将人忘在脑后。” “是。”摇翠二人一齐应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回到云落从泽宸殿送汤回来的翌日,是今年春节的最后一天——元宵节。 这日一早,云落就被室外的喧闹声给吵醒了。 “一大早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喜鹊过来报喜了。”云落坐起身,对从外端水进来的泉流打趣道。 “回主子,方才内务府过来送节礼,大家伙凑过去领赏,聚在一起所以声音大了些。” “我们的赏赐可发了?”云落问道。 “嗯,一早就发了,各个都夸主子人美心善。” 纵是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次,云落还是扬了扬嘴角,嗔了泉流一眼,“就你嘴甜。” “奴婢说的可都是真话,您不信,大可随便唤一人进来问话。”泉流打湿帕子,一边拧干一边不服气道。 新春佳节,伺候的主子得宠不说还大方,跃金殿的宫人在今年可算是过了个好年。 云落用完早膳,先去下房看了妙姝一眼,才带着泉流和照水出门。 春节的最后一天,皇后在九春斋布置了家宴,虽仅有午时一餐,但杂耍、戏曲、说书……却是要热闹整整一日。 云落虽才出宫玩过,但一年到头能过上几回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早早就过去看热闹的。 “霄姐姐!”是任常在。 任常在与云落所见略同,比她到的还早。 云落朝任常在点了点头,看向在场的另外一人—— “嫔妾见过古贵嫔。” 第180章 霄婕妤你为何害我?! “妹妹快起。”古贵嫔亲自将云落扶起。 这回云落倒是没如先前那般对她避之不及,不过也没太搭理她,只一个劲的与任常在说话。 “瞧,那边有花灯,我们要不先去选一盏灯,再去点一出戏?”云落转身问一旁站着的任常在。 任常在知道云落与古贵嫔的矛盾,当下也没多看古贵嫔一眼,笑道:“嫔妾也有此意。不知姐姐平日喜欢听什么戏?” “我不挑,什么《天仙配》、《花木兰》,亦或是《秦三姐击鼓》,我都是听的。” 两人说话间,就朝着挂满了花灯的廊下走去,全然将古贵嫔当成了空气。 “主子,这霄……” “闭嘴!”古贵嫔拧眉斥道。 随后深吸了口气,往一端正在喷火的杂耍技人走去。 没了古贵嫔打扰,云落与任常在也更为放松,至长廊的花灯底下不过数十步,俩人已经笑了几回。 “咦?” 刚停下脚步,就听云落轻疑出声。 任常在顺着云落的视线看过去,不由问道:“霄姐姐,怎么了?” “看上了一盏灯。”云落解释了一句,便上前将其取下,扭头吩咐道:“你们身上可有火折子?将里头的蜡烛点燃。” 泉流和照水身上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站在附近的九春斋宫人赶紧上前,不消片刻,云落便从花灯的蜡烛中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莲花香。 幽幽的莲花香散开,近旁的任常在深吸了两下,看向云落手中的莲花灯惊奇道:“霄姐姐,这灯还有香味呢。” “是啊,莲花灯配莲花香,这做灯的匠人倒有几分巧思。”云落将蜡烛吹灭,交给宫人保管。 虽说元宵配花灯,可哪有青天白日就点灯的。闻了气味,确认正是那盏错过的莲花灯就够了。 “的确新奇,往常只想着要选造型精巧华丽的花灯,却没想过从蜡烛下手,”任常在扫了一眼灯廊,“霄姐姐,你帮帮嫔妾找找,嫔妾也想要一个这样的莲花灯。” 云落顿了一下,“好。不过若是寻不到一模一样的,可不许和我抢。” “那当然,嫔妾岂是夺人所爱之人。” 然如云落所料,长长的灯廊莫说有上千盏花灯,几百个也是有的,但就是再也寻不到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哪怕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盏外形相似的,可点燃蜡烛一闻,结果却让人失望。 “主子,不如看看别的吧,”冉凝在任常在垂头丧气时提议,“您瞧这盏锦鲤灯,造型灵动、栩栩如生,也是难得的佳品。” 云落也说好,“游鱼戏莲池,花影舞碧波。等到时候天色一暗,我二人一盏莲花一盏锦鲤,旁人一看就知是一块儿选的。” 任常在这才高兴起来,让人取下那盏锦鲤灯收好,免得到时被后来人捷足先登。 领完花灯,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到了,至于穆靖川与皇后、太后,是临近午时才来的,与众人一同用过膳,穆靖川便陪着太后离开了。 皇后倒是留了下来,坐在戏台下点了一出《贵妃醉酒》。 “不必顾及我,想去看杂耍,或是听书,或是旁的都行。”皇后对众嫔妃笑道。 众人应声,可走的却没有,哪怕如二皇子也被奶娘抱在怀中跟着一块儿听戏。 许是知道自己在,众人会不自在;也许是去年小产,身子还未完全养好,才看完一出戏,便称累了先行回宫了。 皇后一走,叶婕妤与班嫔也没多待,各自找了个借口也回去了。 云落喜欢热闹,一直到夜幕降临,将选好的莲花灯拿出来。 云落这盏莲花灯光看外形比其他的花灯粗糙些,所以刚一拿出来,便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这盏莲花灯是霄姨娘自己做的吗?”大公主好奇问道。 云落:…… “不是,是我今早在灯廊那儿选的。” “灯廊的莲花灯不少,怎么霄婕妤偏偏挑中了这盏?”韵婕妤瞥了一眼,笑道。 “回韵婕妤,这盏莲花灯虽其貌不扬,但内有玄机,其蜡烛燃烧时有莲花的香味,很是宜人。”任常在替云落回道。 “哦——”韵婕妤恍然大悟,哼笑道:“原是为了互补。” 任常在没反应过来,却见云落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羞涩笑道:“韵婕妤谬赞了。” 直到韵婕妤脸色一变,甩袖走了老远,任常在这才后知后觉的品过味来—— 她说莲花灯其貌不扬但内有玄机,于是韵婕妤嘲讽霄婕妤空有美貌没有内在,而霄婕妤反应迅速,只认下韵婕妤是在夸自己貌美。 “主子。” 任常在正想追上云落的脚步,却被冉凝轻声唤住。 “怎么了?”任常在询问。 冉凝示意任常在走到僻静处才道:“主子,您不觉得霄婕妤选那盏莲花灯很奇怪吗?” 见任常在皱眉,冉凝解释道:“您也说那盏灯其貌不扬,可霄婕妤却一眼就看中了,还命人点灯闻香,显然是早就知道那盏灯的不同之处。” “……一盏莲花灯,霄婕妤就算早就知道其不同之处,那又如何?不过就是一盏灯罢了。” 任常在不以为意,却是让冉凝恨铁不成钢。 “主子!”冉凝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才继续低声道:“您就不想想,是谁大费周章在灯廊放一盏与众不同的莲花灯,霄婕妤又为何拿下,这背后是不是别有深意……” 任常在“啧”一声打断冉凝的猜测。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与你无关的事少胡思乱想。” “主子,您现在和霄婕妤来往甚密,有些事不得不……” 任常在眉眼冷下来,“我现在靠着霄婕妤,你少给我做白眼狼的事,想也不行。” 见任常在都动怒了,冉凝纵是再想劝,也只得闭上嘴。 就在这时,忽的听见灯廊后的梅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啊!火,着火了!霄婕妤你为何推我?!” 第181章 古贵嫔作证 “啊!救命啊!快来救火!” 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云落错愕过后,赶紧扯下自己披着的斗篷,盖住谈美人起火的裙摆。 因为反应迅速,所以等众人闻声赶来时,火势已经熄灭,只有谈美人焦黑的裙摆能够证明她所言非虚。 “蕙妃娘娘,您要给嫔妾做主啊!”劫后余生的谈美人扑到在场位份最高的蕙妃跟前,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妆容,哭得好不可怜。 云落有些懊恼,一来懊恼一时不察,被谈美人贼喊捉贼;二来懊恼不该动作那么快,就该多烧会儿,让谈美人好好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蕙妃娘娘……” “霄婕妤!谈妹妹就算平日与你有些口角,你也不能下此毒手!” 没等云落申辩,韵婕妤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 说着,又走到谈美人跟前,将她被燃烧的那点裙摆翻到众人跟前,一脸痛心道:“瞧瞧,这要是再烧会儿,只怕谈妹妹今儿个是要凶多吉少了。” 云落差点就被气笑了,但还是语带讥讽道:“韵婕妤莫非有千里眼不成?竟能将梅林里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蕙妃娘娘,”云落扭头看向蕙妃,“是谈美人无端生事,先是抢走嫔妾看上的灯笼,后又气不过,借着将灯笼还给嫔妾的功夫,自己往地上一倒,引火自焚。” “你胡说!”谈美人尖利的嗓音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没忍住皱了下眉。 “娘娘,是嫔妾先拿到的灯笼,但霄婕妤喜欢,嫔妾自知不如霄婕妤,便只好忍痛割爱,谁知就在嫔妾将灯笼递过去时,竟被她狠狠一推,这才倒地引火上身。” “娘娘,谈姐姐手中拿着灯笼,就算要陷害霄婕妤,也不会让手中的灯笼倾倒,以至火势蔓延。”邓才人扶着肚子,蹙眉分析道。 “蕙妃娘娘,嫔妾……”古贵嫔的突然出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但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一道男声由远及近,“怎么都聚在这儿?” 众人一惊,忙转身给走来的帝后请安。 穆靖川摆手免了众人的礼,难以避免的被哭得妆容都花了的谈美人吸引去了目光。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那是霄婕妤的斗篷?怎么在地上?” 谈美人面色一白,她都哭成这样了,陛下在意的竟然是霄婕妤一件无关紧要的斗篷。 谈美人一咬牙,扑通跪地就哭道:“陛下,您要替嫔妾做主啊!” 云落恼恨的瞪了一眼谈美人,再抬头看向穆靖川时,眸中也似乎含了泪光,不过强忍着没让掉出来,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模样。 “回陛下,地上的斗篷是嫔妾为了救火,一时情急扯下将火盖住,这才灭了火。” “你少假惺惺的装好人了!” 谈美人又是一声凄厉的吼叫,刺得耳膜生疼,云落实在没忍住皱了下眉。 “谈美人,不得喧哗!”皇后沉声训道。 韵婕妤赶紧站出来,“陛下、娘娘,实在是谈妹妹受足了委屈,这才失态,还望恕罪。” 说罢,韵婕妤快言快语的将谈美人的控诉复述了一遍。 “不是这样的!”古贵嫔抢在云落开口辩解前出声。 “陛下、娘娘,”古贵嫔深吸一口气,“嫔妾当时就在不远处,亲眼瞧见是谈美人自己故意摔倒,栽赃陷害给霄婕妤。” 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极了,任是谁都没想到,竟是本该与云落不合的古贵嫔出面替她作证。 但也正是如此,她的口供才极为可信。 “你胡说!”反应过来的谈美人牙呲欲裂,“陛下,嫔妾没有撒谎,就是霄婕妤将……” “够了!”穆靖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蛇蝎心肠,不知悔改。” “……陛下,嫔妾、嫔妾……”谈美人这下是真的慌了,穆靖川这八个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几乎已能看见自己的未来。 “陛下,”韵婕妤赶紧站出来,“许是误会!” “谈妹妹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应是她递灯笼时没站稳,误以为自己被霄婕妤推倒!” 韵婕妤说的肯定,不知道还以为她也是目击证人。 “是啊陛下,谈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去冤枉霄婕妤的。”邓才人也跟着站出来替谈美人说话。 用过晚膳又过来的叶婕妤却是道:“陛下、娘娘,韵婕妤寻的理由实在生硬,嫔妾有理由怀疑,她们是一伙的。” “你——”韵婕妤面色一变,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朝帝后二人委屈道:“嫔妾是念在谈美人往日的为人,这才替她说话,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明鉴。” 邓才人见状,也想跟着韵婕妤一同替自己辩解,却听皇后开口道: “陛下,依臣妾所见,哪怕如韵婕妤所言乃是一场误会,谈美人在没弄清楚情况下便无端指控霄婕妤,皆是大错特错。” 谈美人委顿在地,却听皇后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乃是良辰佳节,还是给谈美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陛下觉得如何?” 穆靖川看都没看目露希冀的谈美人一眼,“嗯,后宫之事,梓潼处理就是。” 然而没等她松口气,就听皇后居高临下的淡声道:“谈美人贬为答应,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谈美人,不,现在是谈答应,只见她嘴唇翕动,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淌了下来,却最终只能叩首谢恩。 第182章 “双喜临门” 集盈轩。 “啪!” 桌案上的杯盏茶壶碎了一地,茶水沿着砖缝肆意流淌。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韵婕妤阴沉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狰狞。 去年她放低身段去求一个宫女,没能让云落受到半点伤害,还让其白得了陛下几日呵护;如今她亲自动手,原想着不说让云落剥层皮,也能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偏偏冒出来个古贵嫔,一口咬定是谈答应栽赃陷害,让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韵婕妤现在一想到皇帝拿他自己的斗篷亲自给云落披上的画面,双眸几乎能冒出火来。 何止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还白白为云落做了嫁衣裳! “古贵嫔与霄婕妤不是不对付吗!”韵婕妤拍桌恨声道。 香洁赶紧宽慰道:“主子,霄婕妤受宠,古贵嫔应是想借此投桃报李。” “也都怪谈答应,下手前也不知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哼,扶不上墙的烂泥。”韵婕妤一想到谈答应在梅林的作态,现在还觉得耳朵嗡嗡的犯疼。 要不是担心谈答应会鱼死网破的攀扯她,她根本就不想为其说话,也不至于被叶婕妤胡搅蛮缠的泼脏水。 韵婕妤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满腔怒火稍稍降下些许,才平静问道:“可有听到霄婕妤与古贵嫔说了什么?” 众人在九春斋赏完灯各自回宫时,她瞧见霄婕妤朝古贵嫔的方向走去,便使了个眼色,让香洁派人去听墙角。 “主子,霄婕妤与古贵嫔在宫道上谈话,咱们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所以……”香洁小心翼翼看着韵婕妤的脸色,“所以并未能听清她们说了什么。” 但随即赶紧补充道:“不过瞧霄婕妤的动作,应是在感谢古贵嫔的仗义执言。” “仗义执言?”韵婕妤气笑了,“好一个仗义执言!” 香洁吓到跪地。 韵婕妤没管她,只出神的看着桌上昏暗的烛火,眼底是辨不分明的幽暗神色。 不仅是韵婕妤弄不清古贵嫔的用意,哪怕是刚亲自给古贵嫔行礼道谢的云落,也仍是一头雾水。 “你们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云落托腮,困惑不解道。 摇翠从泉流与照水口中将梅林的经过完完本本的听了一遍,于是猜测道:“尔林的风俗人情与咱们朔朝不同,许是古贵嫔做事随心而为。” 随心而为。 所以才会因为倾慕皇帝,就直接来她承风阁表露心意;所以在知道做错后,又来找她认错;所以哪怕她没给好脸色,也将自己看到的事实和盘托出。 真的,只是如此吗? “姑姑想得太简单,能得陛下宠爱的,哪会是个简单人物。”泉流不屑道。 云落闻声看向泉流,挑眉笑道:“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人物?” 泉流一僵,随即尬笑道:“主子当然不简单,奴婢若是陛下,也会喜欢主子这样会讨人欢心的美人儿。” 云落白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摇翠拨了拨炭火,宽慰道:“主子,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管她是真好心还是别有用途,眼下对咱们都无坏处。” “只要咱们承风阁上下一心,就不怕旁人泼脏水。” 云落闻言叹气,沉默片刻,让人吹灭烛火入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终日提着心神惶惶不可终日的。只怕是敌人还没动作,自己就杞人忧天的先吓死了。 好好的元宵佳节,结果出了谈答应那档子事,后宫算是平静了一段时日。 非但如此,还得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太医院有太医告老还乡,而关却尘通过考试,补上了这个空位,正式成为太医院的一员;二是…… “主子,国公府送了东西进来,还有一封书信。”泉流提了一篮新鲜的瓜果进来,将怀中的书信递给云落。 如今天已逐渐转暖,但各宫每日能用的新鲜瓜果仍是定量,国公府送来的这一篮子虽不贵重,却也是用心了。 不过眼下,自然是递到眼前的书信更重要。 信封上的漆印早在进宫时就被守卫撕开检查,云落从中抽出几张薄薄的信纸,如去年递进来的书信一样,分别有老太君和欲雪的字迹。 然而没等看完,云落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关门,点蜡烛。”云落将没看完的信纸放到桌面上,对泉流吩咐道。 泉流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主子,蜡烛。”泉流护着点燃的蜡烛端到云落面前的桌上。 火光跳跃,云落抽出信纸中的最后一张放到火上。 “主子,您……”泉流的不解皱眉,很快就成了瞪眼惊讶,“字!怎么凭空……” “嘘。” 泉流反应过来,立马点头捂住嘴,惊奇地看着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信纸上凭空出现数行褐色的文字。 待信纸上的字全部显现完毕,云落低头去看。 “撕拉——” 信纸被面色阴沉的云落不慎撕了一角。 泉流心头一跳,小心开口唤道:“……主子?” 云落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递给泉流。 泉流看了云落一眼,这才将信纸接过,低头仔细阅读。 寥寥数行,不过片刻就已看完,与云落一样,泉流也出离愤怒。 “荣……实在是太可恶了!她这么做,哪里还有国法家规!”泉流将信纸捏着手中,扭头就要往外走,“奴婢这就去禀告……” “回来!”云落冷声呵斥,“一封书信就能定罪?你又将国法家规放在何处?” “而且她的人信誓旦旦,她即将回宫。”云落从泉流手中抽走信纸,将其放到仍在燃烧的蜡烛上,“说不定正是陛下给了他们信心。” “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泉流咬牙,眼中满是恨意,“我们差一点,就命丧虎口了!” 逆来顺受,向来不是云落的性子,若不是去年荣妃一早就被皇帝打发去了莲寂庵祈福,光是去年的仇,就够她出手报复了。 如今又添杀身之仇,如今说是不死不休也不为过了。 云落看着落到地上的信纸余烬,当最后一点红光熄灭,视线移到泉流脸上,“去叫摇翠过来。” 泉流应了声,便匆匆推门出去。 云落的目光一直落在泉流身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唇畔竟慢慢勾起了一抹笑。 感情如云雾易散,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虎袭一事,她本就怀疑不是意外这么简单,如今能够确认幕后凶手乃是意外之喜,而泉流与她有了同样的敌人,一旦沾手就再也别想脱身。 摇翠、泉流,都是从泽宸殿出来的宫人,尤其是泉流,当初可是在泽宸殿寝卧伺候的,算得上是得脸。 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泉流的话总比旁人更值得信任。 第183章 太后有令 “主子,婉仪姑姑来了。” 这日,问竹进来禀告道。 婉仪是蕙妃的贴身宫女,云落没耽搁,让人请了进来。 “奴婢给霄婕妤请安。”婉仪朝云落请过安,才满脸笑意道:“小主,太后有令,让您做些点心送去寿安殿。” 云落有些诧异,但还是迅速展开笑容询问道:“太后对点心的口味可有要求?” 婉仪摇头,“太后没有吩咐。不过宣德侯夫人正在寿安殿做客,小主要尽快些。”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告知。” 婉仪没有多留,将话带到便又匆匆赶回蕙妃身边。 婉仪前脚刚离开偏殿,云落后脚就吩咐宫人赶紧去打扫跃金殿的小厨房。 不料吩咐的话才刚说完,就听外头传来问竹的训斥声。 问竹才被云落吩咐去送婉仪,这会子估计俩人还没走出承风阁,云落皱起眉头。 摇翠见状,赶紧出去瞧看情况。 “主子,”摇翠很快回来,“是邹元没长眼,扫地时不小心撞到了婉仪,奴婢已经罚她了。” 听摇翠已经处理好,云落便没再管这件事,只想着要做什么点心,才可以尽可能的让太后满意。 太后难得吩咐她做事,这样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我记得宣德侯夫人以前也进过宫,你们可知道她的口味?”云落问道。 宣德侯夫人是班嫔的母亲,亦是太后的弟妹。云落虽不喜班嫔,但眼下若是能够搏宣德侯夫人一笑,想来也能搏太后一笑。 至于太后的口味,云落去年送点心时,就已经知道了。 摇翠与泉流一齐摇头,“奴婢以前在泽宸殿当差,甚少去过寿安殿……”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云落倒也不意外,既如此,就只能在口味和外形上多下功夫了。 “主子,太后不能碰杏花,咱们只要不做和杏花有关的点心,就出不了错。”泉流提醒道。 “太后碰了杏花,身上会生藓,”云落扬了扬下巴,“这我可忘不了。” 皇帝孝顺,刚登基时就曾下令要将宫中所有的杏树都砍了,但太后觉得不必为此大动干戈,所以最后只砍了寿安殿附近与御花园中的杏树。 后来这件事传到民间,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等到小厨房打扫完,云落也想好了要做的点心—— 外形精致的荷花酥、香软可口的南瓜花糕、哄大公主开心的糖蒸酥酪,和两味饮子。 因为婉仪一句“尽快”,云落一刻都不敢停,宫人一从御膳房取回了食材,便马不停蹄地走进小厨房揉面团。 有宫人帮忙,云落虽仍在春寒料峭的初春热出了一身汗,但总算是在半个时辰内将所有的点心准备完毕。 “泉流,你和照水先送点心去寿安殿,我换身衣裳再来追你们。”云落看着宫人将点心装盘,吐了口气吩咐道。 二人点头,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提起食盒就往寿安殿赶去。 因二人害怕走得太快会打翻食盒里的点心,所以云落虽更衣耽误了一些时间,但还是在半途追上了二人。 紧赶慢赶,没成想竟在快到寿安殿时,撞见了正从寿安殿方向过来的龙辇。 “嫔妾/奴婢参见陛下。”主仆几人退到路边,行礼请安。 龙辇在云落身前停下,穆靖川唤起后,才看向泉流等人手中提着食盒笑道:“给太后做的点心?” 云落点头,“回陛下,正是。” “陛下。”云落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嫔妾做了荷花酥、南瓜糕、糖蒸酥酪、白豆蔻熟水和紫苏饮,您说,太后会喜欢吗?” 穆靖川听了这话,却是低头将云落的手牵起,目光在她纤白如玉的指尖上掠过,才道:“你有这份心,太后会喜欢的。” 云落松了口气,笑容肉眼可见的明媚了几分。 “嫔妾不打扰了陛下,”云落退后几步行礼,“嫔妾恭送陛下。” 却听穆靖川道:“回来。” 云落乖乖走回去,仰脸不解:“陛下?” 穆靖川没忍住捏了下云落光滑的脸蛋,不满道:“都碰到朕了,不打算将点心给朕分一份?” 云落果断摇头,“太后、宣德侯夫人、蕙妃、班嫔和大公主,这么多人,嫔妾还怕做得不够多呢。” 云落就差没掰着手指头数了,但看着穆靖川的面色,赶紧补救道:“下次嫔妾单独给陛下做,不止这些甜口的,还给陛下做些咸口的点心。” 穆靖川这才脸色稍霁,“荷花酥就不必了。” 云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容中多了几分甜蜜,“嗯,嫔妾知道了~” 荷花酥与别的糕点不同,需要下锅油炸。 不小心是会溅油到身上的。 送走皇帝,又走过两条长长的宫道,寿安殿总算映入眼帘。 进去前,云落先检查过食盒中的点心没问题,这才带着人走过去。 “小主先入内,这些点心待奴才尝过,没问题便会呈上去。” 这是试菜的奢员,宫里只有皇帝、太后和皇后有,云落让人将食盒递给他,“有劳公公。” 进到内殿,没想到皇后竟然也在,不过也不妨碍什么,云落一一行礼…… “太后。” 云落刚行完礼,还未落座,就见一宫人匆匆走进,目光在云落身上停了一下,才对太后禀告道: 第184章 可恶!到手的鸭子飞了 “禀太后,奢员在霄婕妤送来的点心中,尝出了杏花的味道。” “杏花?!”云落震惊过后连忙又重新向太后行礼道:“太后,嫔妾知道您不能沾染杏花,所以并未在送来的点心中放过任何与杏花有关的食材。” “霄妹妹别急,有杏花的味道不一定就是放了杏花,应当是其他类似的味道,奢员尝错了。”蕙妃反应过来后,笑着替云落开口辩解。 就连大公主也道:“皇祖母,霄姨娘很细心,嘉儿喜欢吃的点心,她一次就记住了,不会忘记您不能吃杏花的。” 大公主和太后坐在上首的坐榻,可见所言并非是蕙妃指使,不枉云落这段时日与其交好,总算不再是明着喜欢,实则是蕙妃嘱咐。 不过有人替云落说话,自然就有人有不同意见。 “母后,事关您的身体,还是传奢员进来问话,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皇后皱眉轻声道。 云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说话,脑中却已疯狂运转,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食材她都检查过,绝对没有杏花掺杂其中;点心装盒后,也不可能被人投放,毕竟泉流就站在一旁,但凡有小动作都会被她发现。 如果问题真是出在她这儿,那么就只可能是在小厨房做点心时,被人偷放了。 当时小厨房除了她,还有摇翠、照水和问竹,另外还有一跃金殿的宫人,因善厨艺,所以特意要来打下手。 如此来看,自然是这位跃金殿的宫人嫌疑最大。 …… “奴才拜见太后、皇后娘……” 没等奢员一一请完安,班嫔不耐烦的摆手道:“虚礼先别行了,快说你在霄婕妤的点心里尝出了什么?” 奢员小心翼翼的朝上首看了一眼,见太后和皇后都没有意见,这才不敢耽搁的禀告道:“禀太后,奴才不敢冤枉霄婕妤,的的确确在糖蒸酥酪中尝出了杏花。” 这下连杏花的味道都不是了,直言就是杏花。 此言一出,云落直接跪地,面色发白道:“太后明鉴,嫔妾万万不敢在您的膳食中使用杏花。” “霄婕妤有没有用杏花,问问御膳房的人就知道了。”蕙妃道。 “蕙妃此言差矣,”班嫔皱眉,“御膳房知道霄婕妤是给太后做点心,就算她要杏花,御膳房也是万万不敢给的。” 皇后见状道:“母后,叫儿臣宫中的奢员过来尝尝,就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必了,进安跟了哀家多年,从未出错。”太后语气平常,却是一言就让局势明朗。 有时候在权势面前,所谓的人证、物证都不需要,只需要上位者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定人罪责。 云落委顿在地,眸中泪光盈盈,“太后,嫔妾……” “太后,您不能沾染杏花,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霄婕妤定是不小心才会将杏花不慎带入,绝非故意。”竟是班嫔开口替云落说话。 “不过——”谁知下一瞬话锋又一转,“虽非故意,却也是她不上心的缘故,不如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您觉得如何?” 太后摇头失笑,“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还要哀家说什么?” 见太后心情好转,皇后也露出笑容,柔声道:“班嫔条理分明,想来也想好了该如何以儆效尤了,不妨说来听听,免得母后还要费神去想。” “那嫔妾就献丑了,”班嫔掩唇一笑,“依嫔妾所见,将霄婕妤降至嫔位。” 此言一出,不止皇后的笑容一顿,整个殿内都安静了片刻。 虽只降了一级,但毕竟是降位,实在称不上是小惩大诫。 别看云落进宫不到一年就从宫女升到了婕妤,可要是看旁人,就知道嫔妃的位份有多难升了。 元宵节被降位份的谈答应,从潜邸就跟着皇帝了,最高位份才不过美人。 现在,就看太后是否会听班嫔的意见了。 “太后,班嫔还是小孩心性,您别听她胡说。”宣德侯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瞪了班嫔一眼。 皇后蓦地一声轻笑打断了宣德侯夫人的话,“母后,儿臣倒是觉得班嫔这个主意不错。” “许就是因为霄婕妤的位份升得太快,所以一时忘乎所以,在对待您的事情上竟也敢疏忽,降一降位份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况且霄婕妤圣眷正浓,若是罚跪、杖责之类的惩罚伤了身体,平白让陛下也跟着忧心。” “嗯,便依你二人所言。”太后一锤定音。 三言两语之间就被降了位份的云落,连在寿安殿陪着的机会都没给,就被宫人请了出去。 “主子,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从寿安殿出来走了一段路,泉流握拳气愤道。 云落瞥了她一眼,眸中怒气隐忍道:“回去再说。” 泉流闭上嘴,但脸上显然怒气未消,半晌又提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一趟泽宸殿?” “陛下肯定会为主子做主的。” “……此事事关太后,只怕陛下也……”问竹迟疑开口。 云落转身看向三人,“太后的奢员没有问题,御膳房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只能出在跃金殿,你们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谁身上。” “回去后我要听到答案。” 说完,云落转身往回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她并不觉得奢员能被人随意收买,毕竟奢员的存在可谓是事关身家性命,但凡有异样就得被查个底朝天。 太后相信奢员,合情合理。 再一个,收买奢员这般要命的事情,就只是为了给她降为嫔位?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如果……云落眼神一暗,如果真是奢员被收买,眼下也只能是她这儿出了问题。 她哪怕揪不出下杏花的人,也得将相关人员都严惩一遍,才能让后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满意。 第185章 深夜来访 “有话就说。”太后闭目养神,却忽然出声对刚进来不久的佩枝道。 佩枝微顿,还在思忖该如何改口,就见太后睁眼肯定道:“皇帝去了跃金殿。” 佩枝点头,柔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佩枝敛了笑意,犹豫道。 太后喝了口茶水,才淡声允了。 “今日之事,陛下会不会怀疑到班嫔头上?” 佩枝语气担忧,太后却不以为意,“不过降了一点位份,皇帝改日高兴,随手也就升回去了。” “婵儿有哀家护着,不会如何。” “可是——”佩枝仍是担忧,“陛下今日政务繁忙,都没能多陪您一会儿,可霄嫔受了委屈,哪怕宫门落钥也要赶过去看望。” “一而再再而三,就怕陛下对班嫔愈发不满。” “还有……”佩枝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道:“奴婢担心班嫔,您事事替她善后,只怕会养大她的野心。” 这话佩枝已经说得委婉了,班嫔的野心只怕早就不小了,否则太后也不必带她出宫避风头。 只可惜以目前来看,班嫔似乎并未体会到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后沉默片刻,“她是班家的女儿,亦是……亦是哀家救命恩人的女儿,只要她不再对皇嗣下手,不肖想后位,哀家在世一日,就要护她一日。” 佩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旁人或许不知,可她跟了太后多年,却是再清楚不过—— 宣德侯夫人本该有亲生的嫡子的。只是适逢太后有孕,宣德侯夫人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进宫道喜,顺便宽慰即将为人母的太后慌乱的心。 谁知她只是在太后宫中喝了碗甜汤,腹中胎儿殁了不说,身体还落下病根,一晃几年,才勉强有孕生下班嫔。 直到如今,已经没了再孕的可能。 而太后腹中怀的,正是如今的陛下。 所以真正说起来,宣德侯夫人哪里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分明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娘娘,奴婢还是觉得,这桩恩情您应该告诉陛下,免得您与陛下之间生了嫌隙。”佩枝眉头紧锁,忧心劝道。 这话佩枝已不是第一次相劝,但无论多少次,太后的回答都是一样。 “皇帝是天子,当以国事为重。这桩恩情,哀家一人便足以报答。” 太后口气不容置喙,佩枝纵再不愿,也只好偃旗息鼓。 …… 承风阁。 穆靖川刚到时,云落已躺在床上准备安寝,听到宫门处的传来的唱喏声,怔愣片刻才不敢置信的问向一旁守夜的摇翠: “陛下来了?!” 摇翠同样表情空白,懵懵的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惊喜道:“是陛下!奴婢伺候您穿衣。” 话音刚落,就见云落翻身而起,连鞋都没穿,就赤着脚跑了出去。 摇翠一惊,顺手抄起鞋袜朝云落追去,“主子!主子您别急,多少将鞋穿上!” 如今虽已入春,可昼夜温差大,夜里还要燃炭取暖,赤脚跑出去,肯定要着凉。 寝殿里的惊呼声传到了已踏入承风阁的穆靖川耳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身素净亵衣的人儿从漆黑的宫殿中跑出,因目之所及处出现了想见的人,才稍稍停顿了一下。 月华如纱般倾泻,透过门扉,落到扶着门框的云落身上,好似即将乘风归去的月中仙子。 穆靖川还没看清,恰逢风来,月中仙子撞进了他的怀中。 穆靖川下意识将人抱住,就听怀中本该清冷的月中仙子带着鼻音唤道:“陛下……” 短短两个字,带着挥之不去的委屈。 穆靖川知道她受了委屈,可眼下真切的将人抱在怀中,原本打好的腹稿化作了喉间一声未曾逸出的叹息。 “鞋袜都不穿就敢出来见朕,愈发没有规矩了。”穆靖川黑脸训斥,手上却将人抱住往寝殿走去。 云落充耳不闻,搂住穆靖川的脖颈蹭了蹭,“陛下,真的是你吗?嫔妾不是在做梦吧?” 穆靖川还没应声,或者说云落根本没给他应声的时间,就听她一迭声的黏黏糊糊的唤道:“陛下、陛下、陛下~” 原本穆靖川想训她不爱信自己的身子,这下也没了言语。 “不是做梦,”穆靖川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云落的头,“朕在。” 云落安静下来,可等穆靖川将人抱进房间,打算放到榻上让人给她擦脚时,忽觉脖颈处传来湿热的触感。 然而几乎是刚碰到,云落手一抬,将他与那点湿热隔绝。 哭了? 穆靖川低眸,只能瞧见云落乌黑的秀发。 没有啜泣声,也没有哭泣时的身子微颤,好似埋首在他的怀中已然睡了过去。 “霄儿?” “云落?” 没有应答。 穆靖川将人放到榻上,正打算松手,怀中人总算有了动静,身子一贴,手脚并用的将他缠住,“陛下不要走。” “陛下不要走。” 云落重复了一遍,企图用看似平静的嗓音,掩盖第一句的哭腔。 “……朕不走,只是你穿的单薄,先添件衣裳。”话虽如此,穆靖川却没再松手将人放开,而是抱着云落在坐榻坐下。 抱了一阵,云落估摸着皇帝要不耐烦了,用已经被泪水浸透的衣袖擦了擦眼,便从穆靖川的怀中直起身子。 只是眼睫上沾满水汽,瞧着仍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陛下怎么来了?”云落抿唇微顿,“宫门都落钥了陛下还来,明日又要惹人非议。” 若无特例,皇宫一到戌时就得关门落钥,大到午门,小到后宫宫殿。 与午门不同,后宫宫殿虽也戌时落钥,但若有要事需要外出,只需经过主子的同意,和守门宫人的记录即可。 皇帝就更不必说了。 “朕来瞧瞧,朕的后宫里是不是有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谁敢非议?”穆靖川的指腹擦过云落的面颊,还有一点残存的水渍。 云落不自然的躲开穆靖川的手指,垂首低声道:“哪儿有人哭?犯了错就该甘心领罚。” 嫩白的指尖在腿间交缠,云落低头看着,好似极为有趣,迟迟不肯抬头。 “口是心非。”穆靖川一手包住云落的小手,一手挑起云落的下巴,“难道是害怕朕来替太后教训你?” 云落想避开,但穆靖川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与之对视。 第186章 求情 云落摇头,还没张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啪嗒啪嗒的全砸在穆靖川的手腕上。 “……不相信……陛下就不会来了。” 大半的字音被浓重的鼻音吞没,云落抓住穆靖川的手贴上自己满是泪迹的脸颊,热烈却又委屈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穆靖川的眸中。 “……嫔妾、嫔妾只是不明白……嫔妾真的没有做过……” 汹涌的泪水将眸光也搅得破碎,穆靖川的心尖似乎都为之一颤,用指腹去抹她眼角的泪水,“朕知道,不哭了。” 想了想又道:“不是将人送去了慎刑司?或许明日就有答案了。” 除了原本从泽宸殿出来的宫人,今日但凡与小厨房有过接触的,都被云落送去了慎刑司。 但云落并不觉得此举真能挖出幕后人,毕竟某人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明显,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只是……她还是想确认究竟是她的承风阁出了问题,还是太后那儿出了问题。 “……陛下。”云落眸光微动,扫了一眼房间侍立的宫人,咬唇迟疑的又看回穆靖川,“嫔妾、嫔妾……” 穆靖川虽不知道云落想说什么,但还是朝驰海看了一眼,让他带人下去。 “只有我们了,想说什么?” 穆靖川本想将人重新揽回怀中,却被云落紧紧抓住衣袖,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开口道:“陛下,嫔妾担心……如果不是嫔妾宫里有人坏事,那、那是不是太后的奢员……” 被人买通了? 云落的话没敢说完,但穆靖川岂能不知道未尽之语。 云落抓着穆靖川的衣袖,紧张之下的力道使得指尖都在泛白,目光仍一动不动的看着穆靖川黑如点漆的眸子。 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她捕捉到了。 但并不是对她。 因为穆靖川在随口说了一句让她别担心的话后,便转移了话题,“倒是你宫里,若是慎刑司也没问出话来,那些送进去的就都别要了,让内务府重新送一批过来。” 答案已然明了。 云落松开衣袖,赶忙摇头求情:“送进去的足有六人,哪怕没有接触,只是说了句话的也被嫔妾送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慎刑司可怖,嫔妾本就已对不住没做错的宫人,若还要舍弃,岂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送死?” 云落近乎哀求的看向穆靖川,“陛下,别赶她们走……” 穆靖川捏了捏眉心,“好。” 云落本是婢女出身,难免对宫人有几分感同身受。 不过云落哀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有别的想法—— 这批送走,不能保证下一批送进跃金殿的宫人有没有旁人的眼线,倒不如留下,将其从中揪出。 穆靖川“轻而易举”的松口,反倒让还准备了别的话术的云落没反应过来,怔愣了片刻。 “高兴了?” 见云落的眼泪有停下的趋势,穆靖川微勾唇角,捏了捏她的脸颊。 “陛下真好,”云落干脆就此展开笑颜,“嫔妾代她们谢过陛下。” 第187章 分析 总算将人哄好,穆靖川心里也舒坦了,含笑道:“过些时日,朕再给你的位份升回来。” 云落眼眸一亮,但很快担忧道:“……太后会不开心吧?嫔妾待在嫔位也挺好的。” “太后是太后。你讨朕欢心,朕自然得赏。” “可是……” 可是穆靖川向来孝顺太后,日后又出类似的事情,或者比这还严重的事情,当真能护得住她? 云落是不信的,但面上显露出来的惴惴不安,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嗯!”云落抿紧的唇瓣绽出微末的笑容,软身贴近男人的胸膛,“只要陛下相信嫔妾,嫔妾就别无所求了。” …… 月沉日升,第一抹金光从地平线跃出,刺破浓重的黑暗。 “陛下,该起了。”驰海在床前低声唤道。 床幔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应声,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过后,驰海挑准时机挽起床幔,而伺候穿鞋的宫人早已跪在了床前。 但今日却被云落将这活抢了过去。 云落不仅伺候穿鞋,就连更衣的活也一并抢走。 “好了,朕去上朝了,你再回去歇会儿。”穆靖川侧身对送他到宫门前的云落道。 “陛下……”云落拉住穆靖川的衣袖,欲言又止。 “怎么,”穆靖川弯眸轻笑,“想让朕今日又来?” 云落下意识摇头,但也终于鼓足勇气,踮起脚尖凑到穆靖川耳边低声请求道:“嫔妾今日不想去请安,陛下可不可以让驰海公公走一趟凤仪宫?” 话落,目光乞求的看着穆靖川。 眸中无泪,却让人想到她昨夜在烛火下泪光盈盈的模样。 “好。”穆靖川点头,扭头便朝驰海吩咐了一句。 云落高兴起来,得寸进尺的甜笑道:“若是可以,陛下今日能又来,自然是最好的。” “贪心。”穆靖川刮了下云落的鼻头,却没说行不行,转身上了龙辇。 云落站在宫门处,目送穆靖川一行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才转身回去。 “昨日是什么时辰将他们送去慎刑司的?”云落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回主子,申时过半将他们送去的。”泉流回道。 “嗯,那今日也在申时过半将他们接回来。对了,去太医院取些药,免得接回来还是没能抗住。”云落淡淡道。 昨夜云落求情时,宫人都被屏退了下去,所以泉流骤然听到云落这番吩咐,不由在惊讶之余劝道:“主子,这接人,得先看慎刑司有没有问出话来吧?” “若能问出来,自然是最好的。若不能,打上十天半个月,人都死光了,也无济于事。” “放心,”云落朝泉流笑道:“我已经向陛下求了恩典,旁人就算不服,也只能憋着。” 泉流放下心来,朝门口看了一眼,又低声问道:“主子已经确定了?” 当然。 奴婢出身,所以对伺候的宫人格外心慈? 呵,若是平日风平浪静之时,云落自然不介意替他们多考虑一分,但碰上了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她得先保证自己安全无虞,才有闲情逸致去大发菩萨心肠,可怜旁人。 之所以向皇帝求这份恩典,是因为她已经从皇帝的态度中试探出了答案——是她的承风阁出了问题。 至于这个人选,她其实早在昨日就已经有了答案。 在将人送去慎刑司前,她是先将其分开问话,又派人搜了房间。 虽然没能搜出半点物证来,但通过问话,她已经锁定了邹元。 或者说,云落是根据邹元平日的表现,将怀疑的重心落到了她身上。 毕竟邹元与她,勉强算得上是同一类人。 邹元想学着她,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心思,根本别想瞒过她。 但云落不知道这点小心思,是邹元自己生出的欲望,还是背后有人指点,所以有让摇翠多盯着她。 大半年的时间,邹元怎么可能没露出过马脚。 只是背后之人谨慎,她虽已确定邹元背后有人,却无法确定究竟是谁。 眼下总算是有了突破。 她当然得好好的护着邹元,才有机会将昨日之辱还给她背后的班嫔。 如果邹元真正的主子不是班嫔…… “主子,”泉流面露迟疑,“会不会是蕙妃?” “昨日蕙妃身边的婉仪与邹元相撞,说不定就是借此将杏花传了过来。” “或者,此事她二人皆有参与。”泉流皱眉猜测道。 “不可能。”云落果断道。 蕙妃与班嫔的关系众人皆知,虽蕙妃是妃位,可要班嫔有了主意,却是蕙妃顺着她的意来。 第188章 “好消息” 若是蕙妃与班嫔皆有参与此事,怎会是蕙妃唱红脸,班嫔唱白脸? 与其猜测这二人是同谋,倒不如猜测蕙妃身边的宫女婉仪是班嫔的人。 至于这事要不要告诉蕙妃,云落还在考虑。 虽蕙妃私底下和她表明,她并不甘心屈居于班嫔之下,但她毕竟是一心护着班嫔的太后的人。 云落抹去眼尾因打哈欠而泌出的泪水,歪倒在床上,嘟囔吩咐道:“先去太医院拿药吧,顺便问问关太医。” 泉流一凛,嗓音微沉:“是。” 与此同时,凤仪宫。 众人给皇后行完礼落座后,韵婕妤扫了一圈殿内,奇怪道:“咦,霄婕、霄嫔没来?” “霄嫔身体不适,陛下一早就派人过来替她告假了。”皇后含笑道。 韵婕妤嘴角的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复原状,“虽近来昼夜温差大,但承风阁的奴才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韵婕妤一语双关,若是皇帝没去,说不定还能引起几人发笑。 可皇帝不仅昨夜匆匆赶去,今早更是免了云落的请安,其用意不言而喻,谁还能笑得出来呢。 太后是重要,可皇帝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噗嗤。” 殿内一角蓦地传出一声笑,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是一整个冬日都没怎么出宫的邓才人,只见她掩了掩唇,眉眼间带着轻蔑的笑意,“皇后娘娘,既然霄嫔身体不适,该去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吧?” 说话间,邓才人抚了抚肚腹,四个月大的肚子,已在春衫下隆起了一个圆润小巧的弧度。 有人的目光扫了一眼,便重新看向邓才人的脸,有人的目光却有些失态,直到蕙妃出声,才收回视线。 “邓才人思虑周到,霄嫔身体不适,的确该撤去绿头牌,以免将病气过给陛下。”蕙妃淡声道。 正准备出声赞同的韵婕妤闭上嘴,目光在蕙妃与班嫔之间转了一圈,勾了勾唇角。 “蕙妃与邓才人急什么?”叶婕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生了病的确该撤下绿头牌,可也得等看过太医,才能确定霄嫔的身体有没有到这个地步。” 云落受宠,她心里不舒坦,但云落是她的人,总好过让旁人分了好处去。 “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做不到,想来是病的严重了。”邓才人回道。 叶婕妤拧眉看向邓才人,“邓才人好本事,随口就能断病,不如出本医书,也好造福天下人。” 说着,眸光落到她的小腹上,“正好替你腹中孩儿祈福。” 邓才人轻抚腹部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扯了扯衣袖想盖住肚腹,可看着叶婕妤幽深的眸色,将肚子挺了挺,扬眉笑道: “不劳叶婕妤操心,陛下的孩儿,定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 叶婕妤的面色顿时难看起。 生得下才算福气,叶婕妤本想反唇相讥,可胸口一时气闷,只攥紧手帕短促的哼了一声。 但很快,皇后宣布的一件事,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失态,根本无暇顾及身处偏僻宫殿的云落。 …… 班嫔看着从凤仪宫离开的嫔妃,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对身侧的蕙妃道:“你回去吧,我去跃金殿走一遭。” “……你要做什么?”蕙妃迟疑问道。 班嫔闻言噗嗤一笑,仿佛蕙妃说了句笑话,“当然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霄嫔,免得她还在做美梦。” 蕙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带着宫人回了含光殿。 班嫔的目光在蕙妃的背影停留了片刻,才带着宫人朝跃金殿走去。 她到时,不用去请安的云落才洗漱完,正坐在桌旁用膳,听到班嫔过来,眉头皱了皱,却也只能先放下碗筷,将人迎进来。 “班嫔怎么来了?” 刚奉上的茶香在手边氤氲,云落微勾了下唇角问道。 云落的态度不算热络,但班嫔并未在意,笑意盈盈的开口道:“我本想等忙过了这遭秀女进宫,再来跟你说,没想到陛下竟这般心急。” 班嫔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喟叹。 云落眉头紧锁,“你到底想说什么?” 班嫔没说话,端起手边的杯盏,用杯盖拂了拂茶面,悠然自得的喝了起来。 云落朝一旁的泉流看了一眼,“下去。” 泉流依言行礼,退下前担忧的看了云落一眼。 班嫔轻笑,放下茶杯正欲开口,被云落抢先道:“我的人已经退下了,她们不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