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都不算重生》 第 1 章 莫许在洗手间吐了个掏心掏肺出来时,包间里已经人仰马翻,一场庆功宴走到这里,也该曲终人散,她提起包包打了声招呼头重脚轻往外走。 今天是她的新片《烟火燃起时》上映第七天,口碑大好,票房更是创了华语文艺片新高,网络上,有关她演技开挂,或许能凭此片再次拿下金马、入围奥斯卡的呼声铺天盖地,但她自己心里却十分平静,没什么期许。 莫许之所以在七十二行里选择演戏,是因为曾经有人说她演技很好,不去演戏可惜。 于是她演了,至于能爬到什么样的高度,她倒不在乎。 反正爬得再高,也爬不出楚寒的五指山。 更甩不掉楚寒情|妇的帽子。 圈子里稍微懂点行情的人都知道莫许是楚寒的情|妇,对她敬而远之,却没人知道她是冤枉的。 她比窦娥还冤,她在楚寒身边六年,别说滚床单,连嘴儿都没亲过。 他不过是想一辈子困着她,耗着她,折磨她而已…… 出了包间,莫许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凌晨一点,打算叫司机来接自己,却听走廊里有人叫她:“许姐。” 是上部片子演她弟弟的男三号,程商,演技跟得上脸蛋,在一大批新生代小鲜肉里整体水平算拔尖。 程商微笑着朝她走来。 莫许表现得有点惊讶:“嗯?小程也在?” 程商点头:“刚见了个朋友,许姐呢?” 莫许:“……正打算回家呢。” 她说着脚跟不稳又打了个晃险些摔倒,程商急忙上前扶住她:“许姐你喝醉了,一个人回去不安全,需要我送你吗?” 莫许本来想说不用我叫了司机,但年轻男子英俊帅气的脸陡然逼近,精致的五官在走廊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放大后更是无可挑剔。 莫许倚在他臂弯里两眼眯起了笑:“好啊,谢谢。”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是胆大包天还是涉世太浅,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接近她,但长夜漫漫,她正好需要个人做伴。 更何况,那双眼睛黑中透亮,星星点点的,仿佛嵌了一个银河系,她很是喜欢。 车到别墅前停下,莫许偏了偏脑袋:“进去喝杯茶吧。” 程商犹豫了下,没有拒绝,扶着莫许进别墅。 “楼上左拐,我房间。”莫许又道。 “嗯。”程商扶着她上楼。 但出乎预料的是,两人刚到门口,屋里的灯就自己亮了起来,明晃晃的水晶灯下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男人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一身笔直的黑色西服衬得他全身的气场冷冽而又危险,再配上那生人勿近的眼神,好比阎王一般。 莫许心里嗑地一声,从程商手里抽回胳膊:“谢谢你送我回家,下次再请你喝茶吧。” 程商看看男人,再看看莫许,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后又变得复杂,最后局促地笑了笑说:“许姐不必客气,既然楚先生在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再见。” 程轩调头就走,步子越来越快。 “再见。”莫许挥挥手,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真奇怪,她竟然在这小鲜肉眼里看到了失望。 失望什么? 失望美好的夜晚被人搅合,还是失望她屋里大半夜坐着一个有妇之夫? 莫许懒得去想,回头一脸惊喜:“楚总不是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笑盈盈地走到楚寒跟前:“等多久了?提前回来也不通知一声。” 这样她就不会把人往家里带。 楚寒缓缓抬眼,黑沉的眸子盯着她,突地起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往上提:“小许,我警告过你,再有下次,就拧断你脖子!” 莫许被掐得踮起了脚尖,呼吸困难,不过她还是不以为意地笑:“误,误会啊楚总……我喝醉了,人家好心送我回来而已……” 楚寒显然不信,掐得她更狠:“你当我白痴?!” “咳……咳……”莫许艰难地摇头:“我哪敢啊……” 楚寒眼神里闪动着狠戾,掐得她脸色因为缺氧变得涨红才松手,把她扔床上。 “咳,咳,咳……”莫许抚着脖子大口喘气。 缓过气,她又坐起来,拉着楚寒的袖子谄媚地讨好:“生气啦?别气,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哪比得上你,我最喜欢你了。” 楚寒眉心皱起,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抵触和厌恶。 莫许视若无睹,攀着他的胳膊向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嘴唇快要贴上他的:“就算我跟别人睡,也只是想找个伴,你知道的,我害怕一个人,怕你侄子半夜来找我讨命……” 下一秒,楚寒毫无悬念推开她,怒呵:“闭嘴!说了别再提他!” 莫许像是没听到,一头倒在床上捧腹大笑:“开个玩笑而已,楚总这么激动做什么,该不会以为我真要亲你吧?放心,不会,我知道你有洁癖,知道你嫌我脏,嫌我跟你侄子上过床。” 楚寒冷冷吸气,鼻翼耸动,声音低哑得发沙:“小许,你还要置气到什么时候?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莫许趴床上两只小腿翘起来打晃:“置气?置什么气?气你把我当棋子塞给你侄子还是气你跟别的女人结婚?” 楚寒:“这几年你变着花样作,难道不是?” “呵呵……”莫许又笑了:“楚总你想多了,你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吧,过了那么多年,我早就不在意了。” 她笑得不计前嫌,以为楚寒会像以往一样警告她下不为例,然后就放过她,哪知他脸一拉,俯下身在她头上笼罩出一片阴影,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这都不在意了?那你还在意什么?你特么到底在意什么才让你自甘下贱一二再再二三挑战我底线?” 莫许被捏得下巴生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又讨好地笑:“还在意楚总你呀。” “说人话!”楚寒怒吼。 莫许不知道他到底想听什么,干脆翻了个白眼不吭声。 楚寒又吼:“说!” 莫许痛得哆嗦,再也没心情笑了,她冷下脸,眉毛挑得老高:“我在意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我自甘下贱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一个有妇之夫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她使劲推开他:“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回家带孩子,别三天两头来我这里闹,弄得好像我们有一腿似的,我比窦娥还冤。” 楚寒抓着她的手往回拉,怒不可止:“你冤?你哪里冤?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给的?车子房子、名气地位、甚至连你身上的一丝一线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喊冤?” 莫许对上他的目光理直气壮:“但你也别忘了,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有我一半功劳,楚徊遇不死,楚家的一切还轮不到你,我并不欠你什么。” “不欠?”楚寒咬牙瞪眼,一字一句:“你忘了当年是怎么像狗一样爬到我脚下求我救你的?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欠我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 莫许浑身一怔,放弃了挣扎,瘫坐在床上久久说不出话。 是的,楚寒救过她。 他像救世主一样将她从那个人间地狱带离。 最感恩戴德、热血上脑的时候,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死。 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需要她。 而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慷慨大方。 从他把她推给楚徊遇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样。 楚寒见她愣住,两手扣着她的肩,声音和眼神都柔和下来了:“小许,你乖一点,乖乖呆在我身边,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包括楚太太的位置。” 莫许两眼空洞无神,身体像木偶一样僵着不动,半晌之后,一头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楚寒皱眉:“你笑什么?” 莫许:“我笑你年纪变大……记性越来越差……” 楚寒脸色变绿:“你什么意思?” 莫许:“我七年前就是楚太太了,小叔,你忘了?” 当年楚徊遇不顾整个家族反对非要跟莫许在一起,还拉着她去民政局领证。 只是那个时候楚徊遇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她不过是楚寒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七年前就到手的东西,你现在给我,不觉得过时吗?你哪来的自信,小叔?哈哈哈哈……” 莫许笑得肚子都痛了,眼泪直流,但她就是忍不住笑。 楚寒见她像疯了一样完全停不下来,额头上青筋直冒:“闭嘴!不准笑!” 莫许还是笑:“但你真的,真的很搞笑啊,哈哈哈哈……” “我叫你闭嘴!不准笑听到没!”楚寒眼底浮起的血丝交织成网,一把抓起枕头抚在莫许脸上大吼:“叫你不准笑!闭嘴!闭嘴!闭嘴听到没!” “唔……唔……” 莫许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呼吸越来越难,肺部难受得快要炸裂,脑海里却浮现七年前,那个桀骜而又霸道的男人将她从满地的酒水和玻璃渣里抱起时,字字如誓言:“从今天起,谁碰你手指,我断他四肢!” 谁碰你手指,我断他四肢。 再也不会有人说那样的话了,再也不会…… 莫许绝望地闭上眼。 **** 天色将亮未亮,被群山环抱的小山谷笼罩在一片鸡鸣狗叫的雾色之中。 雾气凝集在池塘边的树叶上变成了水滴,一滴一滴落到池塘里,像下着一场小雨,惊得浮出水面吐泡泡的鱼儿四处窜逃,瞬间没了影。 莫许坐在池塘边的石块上,仰着头,悠悠吐出一口偷来的红梅烟叹气,她已经连续五天被这具新身子胖醒了。 谁能想到她被楚寒一枕头闷死之后,会重生在一个山村里的肥丫头身上? 她现在终于领悟到什么叫“上天有好生之德”,连她那种人也能再世为人,啧啧,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但老天在帮她找新身子时,一定没长眼,不然也不会挑这个起码八十公斤的肥丫头。 她看着这满身的赘肉,胳膊腿儿至少比曾经的自己粗一倍,到现在也没有勇气照镜子。 莫许百无聊赖地叼着烟,吸了一口又一口,脑子跟眼前的雾色一样混沌。 接下来该干什么? 杀回去找楚寒报仇,然后称霸娱乐圈成为人生大赢家? 就凭这具新身子? 任重而道远,想想就没干劲,不如再死一回。 天色渐亮,莫许自暴自弃又叹了口气,低头在泥土地面上找了块碎瓦片打算刨个坑把自己扔的烟头埋起来毁尸灭迹,却听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声中响起了叮铃叮铃类似钥匙碰撞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越来越近,她不由得回头,就见十几米之外的泥土小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过混沌的雾色徐步走来,而钥匙的声音正是从他腰间发出的。 雾色太浓,再加上这新身子的眼睛似乎近视,莫许眯起眼也没看清男人的长相,直到男人走到她跟前不咸不淡的说:“让让。” 莫许这才看清那张居高临下的脸,顿时浑身一颤,扔了瓦片缩到一边,见那人越过自己立马脚底抹油往家里跑。 她虽然身子胖跑得慢,好在家就在池塘边,没跑两步就到了,她猛地推开灶房的门打算上楼逃回自己房间,哪知刚进屋,就撞到了一堵肉墙上,随后就是少年吃痛的叫骂:“死(女儿)!你干啥子!跑这么快见鬼啦!” 莫许一屁股摔在地上晕头转向,回过神后,讪讪点头。 没错,见鬼了。 她不信神不信佛,却唯独怕鬼。 因为她觉得楚徊遇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恶鬼回来找她讨命。 第 2 章 莫许这具新身子名叫夏炽,而被她撞到的肉墙是夏炽的双胞胎哥哥夏燿,仅比她早出生几分钟,却占着先机,动不动就要用兄长的身份给她训几句。 此时,夏燿揉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数落她:“你是不是撞哈了?还点头呢!” “……” 莫许不知道怎么回,刚才时间太短,再加上她这双眼不好使,她一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眼花,把刚才的人看成楚徊遇,她本能地伸出圆润的指头指向池塘的方向,“池塘,有人……” “有人?哪个?哪个把你吓成这样?等着,我去看看。”夏燿莫名奇妙地皱皱眉,出了灶房,留莫许一个人坐在地上,望着对面猪圈里几只白毛猪头一脸痴呆。 夏家的灶房直通猪圈,而猪圈里关着八头即将待宰的肥猪,是为了给夏炽两兄妹攒大学学费的。 两兄妹刚参加完高考,很快就要上大学了。 而现在,猪圈的食槽早空,肥猪们饿得嗷嗷直叫,前肢已经趴到猪圈的石栏上随时都能破圈而出,空里还飘着一股浓浓的潲水味儿和屎尿味儿的结晶,熏得莫许脑袋发晕,觉得屁股坐在了冰窖上,全身凉了个透。 这坑爹的重生…… “那是建人叔哒,你连建人叔都认不到,脑子坏掉啦?” 夏燿从池塘边溜达了一圈回来压着嗓门说。 莫许一脸迷茫:“贱人叔?” “对呀,隔壁建人叔。”夏燎弓着背,声音越放越低,快要贴到莫许耳朵上:“建人叔在给王大公洗尿裤子呢。” “哦……我没戴眼镜,没看清……”莫许迟钝地点点头,没明白洗尿裤子是个什么典故,非得让夏燿说句话也小心得像做贼。 不过夏家的砖瓦房不怎么隔音倒是真的。 见莫许坐在地上发愣,圆圆的一跎肉挪都没挪一下,夏燿又瞪她:“还不起来,坐上瘾了是不是,一会儿又跟妈冤枉我欺负你。” 莫许回过神样子有点可怜:“腿软,吓坏了。” 她是真被那一张不知道眼花还是真和楚徊遇一样的脸吓得三魂失了六魄。 “出息!”夏燎伸手拉她胳膊,拉长了声音摇头叹气,像唱戏:“哎,我的幺妹耶,你咋就只长肉不长脑呢,你看你都胖成啥子样了……” 然而得意不过三秒,就被人打脸了。 “大清早的,吵啥子吵,吵得人头痛 ,找不到事干,就给我烧火煮饭去。” 李小双穿戴整齐,连头发也理得一丝不苟地出现在夏燿身后。 莫许站直了身子拍拍屁股上的灰告状:“妈,我哥推我,还笑我胖。” 李小双当即脸一拉,把手里的围裙当棍子往夏燿屁股上抽:“喊你不准欺负幺妹就不听是不是?” 虽然不痛,但夏燿却跳起来大叫:“啊,痛啊,妈,那死女儿冤枉我!不要信她!” 李小双又抽:“我都听见了,还不承认啊你!” “夏炽你个死女儿就知道打胡乱说,我拉屎去,不跟你们母女一般见识,气死我了!” 夏燿有理说不清,抚着屁股往厕所跑,消失之前还哀怨地挖了莫许一眼。 莫许抿着嘴憋笑,两个肩头微微耸动,额头上却突地多出了一只手贴过来。 这只手温热里带着粗糙,让莫许身体僵住,动不了。 虽然李小双是这具身子的母亲,但莫许而言还是个陌生人。 被陌生人触碰,还不能推拒,这种感觉很森然。 李小双皱着眉,认真地感受莫许的体温,半晌之后收回手:“没烧了,以后注意点,天气越来越大,不要老跟着你哥乱跑,不然还得中暑,有你受的。” 莫许松了一口气点头:“哦,知道了。” “我去扫猪圈。”李小双把围裙套在身上,走到猪圈前加大音量喊:“三娃儿,赶紧拉完了出来烧火煮饭。” 猪圈外的小道直通厕所,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出夏燿的无奈:“妈,你就不能让我舒舒服服上个大号吗,叫幺妹煮不行啊。” “幺妹不好,别啥子事都推给她。” 李小双翻过石栏进猪圈,清扫几头肥猪一个晚上的粪便,肥猪们望着主人,嗷叫得更加激动。 夏燿:“那我还拉肚子呢,你就不能心痛我一哈?” 李小双:“谁让你好吃懒做,多干点活就好了。” 夏燿:“啧啧啧……到底我懒还是幺妹懒啊,妈,说话得凭良心。” 李小双:“你是哥哥,多干点又咋子?会少块肉啊?” …… 母子俩一人一句对答如流,再加上肥猪们的叫声做背景音乐,就跟了一场热闹的唱双黄似的。 而这双黄每天都得唱几回,莫许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头皮发麻地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捧着全是肉的脸蛋叹气。 怎么会重生在这个跟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村沟里? 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叮铃的钥匙声再次响起,莫许一个激灵,跨下台阶在临近小路的坝子边来回溜达,假装散步,几秒种之后池塘边再次出现那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走得大摇大摆,不徐不慢,好像天踏下来也动摇不了他的节奏。 莫许眯着眼盯着他看,他越来越近,渐渐地,她能看到他身上黑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以及手里拿着一块拧成了团的黑色布料,大概就是夏燿嘴里说的尿裤子。 然后,他五官越来越清晰,面部的每一根线条和轮廓都与记忆里那个人渐渐重合:浓黑的眉,高挺的眉骨,深陷的眼窝,削薄的唇,以及对任何人事都不屑一顾的眼神…… 再次与这张脸面对面,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莫许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收紧手指,在那人即将一声不吭从自己跟前走过时用影后的演技盖住心虚地招呼:“早啊,建人叔,洗衣服呢。” 她眯着眼笑,把邻家小妹的角色演得活灵活现。 那人步子放慢,漆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瞟了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点点头:“嗯。” 接着,他又大摇大摆地越过莫许径直走到隔壁只有三间小屋的砖瓦房前开门走进去。 莫许目送了整个过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被掌心传来的刺痛刺激得回过神。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他到底是东珠城里的楚徊遇还是这村沟里的建人叔? 莫许摸摸鼻尖上的冷汗,望着几米之外浓浓的雾色吐气。 其实要确定他的身份并不难,只要看他胸口有没有几厘米长的刀口就明白了。 当年楚徊遇受伤落海,警方连续打捞了三个月也没捞着人,再加上他失血量大才会让所有人认为他没有生还可能。 可如果他没死,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杀回去找楚寒和自己报仇? 难道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脑子受了伤失了记忆回不去? 那也太,狗血了…… 夏家的早饭是红薯粥配酸水蚕豆。 红薯粥是夏燿一边抱怨一边烧火煮出来的,而酸水蚕豆则是李小双喂完猪以后现做的。 酸水蚕豆做法很简单,把蚕豆炒熟以后放碗里,立即用泡菜罐里的酸水泡,等炒得滚烫的蚕豆被酸水积胀,再放些切细的藿香和调料就行。 母子三人摆好碗筷围成一桌开始早饭时间。 莫许一开始胃口平平,但夹了一颗蚕豆后食欲大增,闷着头扒饭,把这几天心情低落导致胃里空出来的位置全填满了。 真不知道李小双哪里学的稀奇古怪的做法,但那味道酸酸的,咸咸的,还有一股淡淡藿香味儿,配上微甜的粥真是绝了。 莫许活了二十七岁,吃过的山珍海味无数,就从来没尝过这味儿。 吃完饭,夏燿收拾碗筷,李小双递给莫许一盅药水说:“幺妹把这个喝了,过了今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哦。” 莫许接过药水一看,和前两天窝床上喝的一样,棕黄色,闻起来没什么怪味儿,喝起来也不苦,还甜甜的,大概放了糖。 她犹豫了下,扬起脖子咕噜咕噜把药一口喝完,再看李小双,已经将养蚕的竹盖放在高凳上,手里拿着剪刀和桑叶细细的剪起来。 竹盖里的蚕又细又小,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密密麻麻的,看得莫许冒鸡皮疙瘩。 然后,她鼻子嗅了嗅,发现刚才喝的药味和李小双手里的桑叶竟然有向分相似,于是问:“妈,你给我喝的什么药啊?效果挺好的。” 李小双低着头,把剪细后的桑叶轻轻洒在幼蚕们身上说:“蚕沙水啊,专门清热下火的。” “蚕沙?”莫许揪着眉,没听懂。 “幺妹你是不是哈,蚕沙就是蚕屎,喝了那么多现在才问。”夏燿洗完碗回到堂屋里嘎嘎地笑。 “……” 莫许盯着竹盖里那些黑黑的,细得像沙子的小粪粒,反应了几秒之后,胃里翻江倒海,撒腿跑出堂屋,直奔坝子外的路边,哪知刚出坝子,就撞到一辆摩托车的前轮上。 “看斗点。”王建人推着车,沉声提醒。 “抱歉我……呕……” 莫许一见摩托车的主人,心肝儿一颤胃一抽,猛地低头,把早上喝的药和粥全吐在了那挡住她去路的车轮上。 第 3 章 蚕沙水,幼蚕粪便泡的水。 莫许一想到自己喝了那玩意儿几天,就恨不得把胃也吐出来。 她弓着身子不停干呕,胃里早空,没有食物只有酸水,脑袋也一片眩晕,只能晃晃乎乎听到身后李小双着急地问:“咋子了?咋子好好的又吐了呢……建人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哈,夏炽这几天中暑,胃不太舒服……” 王建人看看车轮,再看看莫许,拧着眉摇头:“没事。” 夏燿爆笑:“哈哈哈……妈,幺妹是被你的蚕沙水吓吐的,啧啧,瞧把我建人叔的爱车污染得哟……” 李小双怒瞪:“夏燿你皮子紧是不是,再笑给你两买卖!还不快去堰塘头提两捅水帮建人叔把车冲干净。” 夏燿:“行行行,我提还不行,就晓得凶我,建人叔你等着哈,我这就去提水给你的爱车洗澡。” “实在不好意思哈建人兄弟,把你车弄脏了,你等一下,夏燿去提水了。” 李小双愧疚得不行,把莫许扶到一边连连道歉。 王建人把车停好,退到一旁,重复刚才的话:“没事。” 李小双又回头拍莫许的背:“怎么样,幺妹,好点了没,实在不行的话就去诊所输两天液。” 莫许调整呼吸,有气无力地罢手:“没事……不用……” 李小双不放心,又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才松了一口气说:“那你坐下来缓缓,如果还吐的话咋子也得输液……我去铲点灰把地扫了。” 莫许点头,退到坝子边的石阶上坐下来,扭头一看,王建人就在她两米之外静静站着。 他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表情淡淡地望向远处吐出来。 烟雾被风送到莫许鼻尖,莫许深吸一口气被这口二手烟熏得精神了许多,胃里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远处: 早上九点多,浓雾逐渐散开,视野在金色的阳光下开拓开来,能依稀看见成片的稻田和玉米地,入眼全是一片碧绿。 蓦地,她自动进入了好邻居模式:“对不起啊建人叔,我刚才没忍住……” “没事。”王建人目不斜视。 莫许:“……” 王建人似乎不愿意跟这个污染源多说,莫许识趣地闭了嘴,心理感叹:相貌一样,但这闷头闷脑的架势却跟当年的楚徊遇差太远。 楚徊遇外号楚霸王,是在东珠城横着走的螃蟹,以蛮横霸道臭名昭著,可不会被人吐了一车只会像复读机一样只会说‘没事’。 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莫许越来越疑惑。 李小双麻利地用柴灰盖住呕吐物开始清扫,笑着问:“建人兄弟是出去跑车吗?” 王建人:“嗯。” 李小双又问:“没耽误你时间吧?” 王建人:“没。” 夏燿提着一大捅水回来,往车轮上一泼,干净了一大半,但还需要再冲一冲,夏燿任劳任怨又去提。 一连泼了三桶水,车子终于干净了,夏燿成就满满:“建人叔,看我把你爱车洗得多漂亮,哪天教我骑骑噻。” “有时间的话。”王建推着车朝池塘对面的泥土公路走。 “那就是没时间咯……”夏燿惆怅地叹气。 王建人家里有一个半身不随动不动就失禁的老爹需要照顾,一有时间都去跑车挣钱了,哪还有时间留给自己。 古祠村到市集虽然有公路,却还是泥土的,到处坑坑洼洼,四个轮子的车根本跑不起来,就算跑起来,那也跟过山车似的上蹿下跳,能把人结石都颠出来。 相反,两个轮子的摩托车跑起来轻松许多。 所以,村里人一旦有事赶时间都会叫摩托车,而王建人技术好,熟客特别多,再加上人耿直,只要不下雨,除了一日三餐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跑。 夏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拜师大业遥遥无期,他悲从中来,指着莫许的鼻子开始训话了:“幺妹,你看,你每次闯祸都是哥哥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老在妈面前冤枉我,告我状知道么。” 莫许望着王建人和他那半旧的摩托车心不在焉:“哥哥你要是能像建人叔那样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我找谁告状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王建人推着车的动作停了一下又接着往前推。 “呵呵,那是。”夏燿瞬间优越感爆棚,伸手撩起额前的刘海摆出一个自以为狂炫酷霸拽的模特儿姿势:“哥哥我帅得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不然学校哪有那么多妹纸找你递情书。” 平心而论,以夏燿的身高和长相的确算得上大帅哥。 那种帅阳光张扬,与王建人的清冷沉闷截然不同。 但能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是臭美到了无与伦比的境界。 莫许满头黑线,扯着嗓门儿喊:“妈,我哥说他辣手摧花,学校好多女生都被他撩过。” 李小双的骂声从堂屋里传来:“你个花孔雀儿!咋不上天呢!” 夏燿气得炸毛:“夏炽你个死女儿!你咋不成精呢!” 莫许缩着脖子往屋里跑。 那种无中生有打小报告还有人无条件力挺的感觉很不错,一试就上瘾。 王建人把车推到池塘对面的马路上,身后夏家兄妹的吵闹声还在继续。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变沉,削薄的唇抿成一线,随后,戴上头盔发动引擎嗷地一声开走了。 李小双喂完蚕,叮嘱莫许喝点糖水,再吃一碗粥才拿着桶和盆去井边洗衣服,而夏燿跟着李小双一起。 村里没有自来水,洗衣机无法施展才能,村民们只得靠手搓洗。 但从井里提水是个体力活,李小双人瘦,再加年纪越来越大,夏燿怕她闪了腰。 水井很近,就在王建人家旁边的小竹林里,水井旁边用水泥砌了一个小坝子,方便放桶和盆。 每天这个时间点,村妇们都会搬着小板凳坐在一起,一边洗衣服,一边八卦。 作为万花丛中一点绿,夏燿这个货真价实男子汉既然要提水,只帮自己老妈一个人提未免太小气,最后几个大妈大婶的一起承包。 一连十几桶水出井,还没练出肌肉的夏燿觉得自己胳膊都快断了,必须回家修养一会儿,于是派莫许去李小双旁边守着,等她需要人提水再叫他。 莫许想着自己一个早上告了夏燿两个污状,着实有点不厚道,就勉为其难答应了,揣着手机去井边围观一群中年妇女洗衣服。 作为一个贴心孝顺的女儿她应该帮着李小双一起洗衣服的。 但是这些天莫许对夏炽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以及身边人的语气太度做了深入研究,想想还是算了。 夏炽在家排行老四,头上有两个哥。 一个是成天被她告状却从来不敢动他一根头发丝儿的三哥夏燿,还有一个在省城念医大马上就要毕业的二哥夏燎,据说成绩是学霸级的。 虽然莫许还没有见过这个学霸二哥,但听说手里的手机是夏燎用奖学金给她买的,可见这个哥哥对她的宠爱非同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姐,但遗憾的是大姐年幼走丢了。 也正因为如此,父母把对大姐的疼爱全部叠加到了唯一的女儿夏炽身上,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稍微重一点的活儿都舍不得让她做。 现在夏炽生着病,哪舍得让她洗衣服。 好吃懒作,牙尖嘴利,好事八卦却是个学霸,是莫许对夏炽这个人设的初步定论。 “妈,要不要我帮你洗呀。”莫许假惺惺地问。 李小双嫌弃地赶人:“走哦,一边去,不要影响我发挥。” “哦,那你慢慢洗哈……”莫许识趣地缩到一边,演好懒人夏炽的角色。 虽然重生在这具胖身子上不是她期望的,但不让夏炽的家人发现女儿变成了另一个人却是必要的。 幸好她是影后,有演技,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方言,不然早就把角色演崩了。 莫许蹲在一边玩手机一边听一群妇女八卦,没一会儿,却听李小双笑声道:“淘淘,咋就你一个人呢?你妈妈呢,不来洗衣服吗?” 莫许抬头,见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边啃边说:“妈妈不开心,生病了,在家里。” 另一个村妇问:“你妈妈为啥子不开心呀?” 小男孩儿:“莫许姐姐死了,所以妈妈不开心。” “……” 莫许握着手机的手一顿,随即又失笑。 没想到在这个村沟里还会有人为她的死难过。 小屁孩儿妈妈应该是她的脑残粉吧…… 李小双又问:“莫许姐姐是哪个呀?” 小男孩儿:“莫许姐姐就是简月姐姐呀。” 李小双当即脸色大变,和几个村妇面面相觑后惊讶道:“简月?难道是《风云追月》里面那个简月,那个演员死了吗?” 另一个村妇激动地点头:“对头,就是她,我好像听我家夏颖说过,就这几天的事,电视里头都播了,还是自杀的。” “哎呀……”李小双哭丧着脸感叹万千:“多漂亮的姑娘儿,那么年轻咋就想不开呢,多可惜呀……” “那不是哈,那电视演得多好啊,我们一家都喜欢,天天等着看呢。” “……” 莫许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刚出道时演的玛丽苏角色这么深入人心,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她。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村妇们议论的话题都是:那个叫莫许的演员为什么那么想不开闹自杀? 作为主角,莫许窝在一旁心里万马奔腾,心叫:不是自杀,是他杀!他杀好不好! 她明明是被楚寒一枕头闷死的。 一定是楚寒买通警|方和媒体,扭曲了事实。 第 4 章 离莫许被楚寒一枕心闷死那天晚上已经半个月了,但莫许的死讯是她死后的第三天公布出来的。 三天! 足以让一个有钱有势的杀人凶手粉|饰一切。 莫许磨着牙,想打开浏览器看看媒体怎么把牛吹上天,却不料进度条转了半天也转不开。 没流量了。 莫许无语凝噎,收了手机叹气,继续听妇女们如何感叹自己红颜薄命。 而中止这一切的是一个老头儿的到来。 确切地说,是一个老头进了王建人的家。 村妇a低低地笑:“哎,快看,那老头儿又来了,这次不晓得又要说个啥子样的。” 其他村妇跟着望了那老头儿一眼都笑了。 村妇b:“一看就是个骗钱的,也只有王大爷才信他的话。” 村妇c:“是啊,哪有这样的嘛,上回那个寡妇比建人大十几岁,女儿都嫁人了,还有个儿子上小学,居然有脸让建人出钱去那边修房子入赘,王大爷居然还很欢喜。” 村妇b:“那不是哈,要不是那女人坚持不生娃儿,说不定这门亲事就成了。” 村妇d:“那女人真敢狮子大开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子样儿!老子宁愿一辈子光棍也不说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寡妇还给别人养儿子?王大爷简直脑子有问题。” 李小双叹气:“哎,王大爷可能也是看建人到了那个年纪着急了。” 村妇d:“再急也不能说个那样的呀,建人长得又不差 ,人高马大,劳力又好,一担子能挑两百斤,还怕说不到婆娘?” 村妇a:“但你们不觉得他一天到晚闷头闷脑的,跟哪个都没话说,有点不正常吗?” 村妇b:“好像是有点,一天到晚板着脸不说话,有点吓人。” 李小双:“我觉得还好呀,今早夏炽吐了他一车,也没见他发脾气呀。” 村妇c:“你们说这些都是虚的,建人人才是不错,但人才再好管个屁用,你们也不看他家里啥子样!三间瓦房,两爷子一人住一间,连吃饭都要在厨房里打挤,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爷子,哪家条件好一点的年轻姑娘愿意嫁过来?” 被这一问,村妇们集体叹气。 答案心照不喧。 莫许缩在一边茅塞顿开。 心里唏嘘,原来那个老头儿是来给王建人做媒的。 原来王建人行情这么差…… 洗完衣服村妇们各回各家。 李小双提着一桶的衣服走前面,莫许拿着小板凳和空盆子跟后面,路过王建人家时,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瞧了瞧。 只见王建人家堂屋的门大开着,那个六十来岁的媒老头和一个靠在长椅上、面黄肌肉的老头儿兴致勃勃地讨论什么。 两人有说有笑,非常愉快。 快到中午,李小双和夏燿在厨房张罗午饭,莫许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数蚂蚁。 一长串蚂蚁从坝子里搬家到屋檐下的石缝里,莫许一只不漏地数,数到一百二十五只时,阴阴约约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她抬起头,果然没一会儿就见王建人推着车出现在坝子边的小路上。 六月的阳光灼热刺眼,晒得他额头和手臂上全是豆大的汗,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建人叔回来啦?今天生意好吗?” 莫许跳下台阶跑到路边招呼时吃了一惊。 王建人似乎也没心情理他,盯着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的媒老头眉头渐渐皱起。 他一声不吭,但媒老头儿硬是被他盯得原地愣了愣,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媒老头儿咧着嘴干笑:“嘿嘿,建人兄弟回来了?这次这个真不错,真可以考虑,回去跟你老汉儿好好商量……我过两天再来啊。” 媒老头侧着身子小心翼翼与王建人和摩托车擦身而过。 王建人垂了垂眼仍旧没吭声,推着他的车继续往回走。 莫许干巴巴站在一旁,研究了他的面部表情半天,硬是没看出他到底乐意不乐意。 “哎……”莫许幽幽叹气。 这王建人的嘴就跟铜墙铁壁似的,漏出来的字少得可怜,与其跟他搭话找线索,还不如直接扒了他的衣服一看究竟来得容易。 王建人把车停在路边,取了钥匙进门,屋中央躺在长椅上的王光华笑呵呵:“回来了?快坐斗,吹吹风。” 王建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上厕所不?我抱你去。” 王光华摇头:“不上,上午忙得水都忘了喝,没得尿。” 王建人瞟一眼他身边矮桌上的杯子,水还是满的,转身朝厨房走:“那我去热饭。” 王光华叫住他:“别走哦,过来,坐斗,我有话给你说。” 王建人回头:“还没饿?吃了再说。” 说着又要走。 王光华板脸,气冲冲地说:“一两顿不吃还饿不死,你别给老子装,倪大爷前脚走你后脚就回来,别说你没碰到他!” 王建人语气不耐:“他又咋子嘛?” 王光华:“他今天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儿,年轻得很,才二十岁,长得也不错,还没结过婚,就是反应比普通人慢了点,我觉得行,你说呢?” 王建人沉默几秒,两条浓黑的眉毛一抬:“哈二?” 王光华挺起胸膛:“哈二怕啥子?只要她能洗衣做饭能生娃儿日子照样过。” “……” 王建人闭上眼吸气,足足半晌之后才开口:“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 “先人板板的,你要把老子气死是不是?!咳,咳,咳……”王光华顿时暴跳如雷,差点没从长椅上摔下来。 王建人赶紧上去按住他,给他揉胸口:“你就不能少操点心?” 王光华重新躺回长椅上叹气:“老子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啊建人……别他妈听外面那些人的乱说……打一辈子光棍?!他们打过吗?!说得轻松……老子才是光棍了几十年的人,一个人有多老火只有老子一个人清楚……” 王光华一开始还雄赳赳气昂昂,后来就变成了伤春悲秋:“老子就是不想你跟我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哪怕砸锅卖铁也要给你说个婆娘回来……有个婆娘好歹有个家,外面干了一天活回来有口热饭吃,衣服脏了有人洗,闲得发慌有个人说说话……一个人苦啊……建人,听老汗儿的话,改天跟倪大爷一起去看人,只要不哈得太过分就说回来……哎,老子要是早点死就好了,就少托累你一点……” “不要乱说。”王建人打断他的话:“你死了我才是真正一个人。” “……”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房间里无比安静。 一会儿之后王建人起身:“好好躺着,我去热饭。” 王光华不死心,盯着他的后脑勺喊:“去不去看人啊,倪大爷等我回话呢!” 王建人顿了顿点头:“去,你是老汗儿你说了算。” 王光华这才满意地舒一口气,重新躺回长椅上,眨了眨皱成几折的眼皮子目光朦胧地望着远方。 王光华年轻时其实是讨过老婆的,但结婚没两年老婆就得了病——乳腺癌。 那个年代医疗落后,老婆割去了一只乳|房也没能保住命,最后因为伤口溃烂活生生疼死,留下王光华和年仅几岁的儿子。 一想起老婆死前痛苦的呻|吟和人不人鬼不鬼的憔悴样,王光华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从此对女人产生的恐惧,哪怕有续弦的念头,也不敢付诸实践。 王光华虽然心里怕女人,却深知一个家没有女人的悲哀,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王建人讨一个回来,管他寡妇也好,智障也好,只要会做家务会生孩子就行。 在外人看来这种想法偏激不可理喻,但对他而言,是一种圆满……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王建人又推着他的车出门了。 路过夏家门前时,夏燿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建人叔,这么大的太阳就去跑车了呀?” 王建人抬头,见夏家兄妹悠闲地趴在走廊阳台上剥花生,花生壳从二楼掉到坝子里,到处都是,他淡淡‘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推车。 下午一点多,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这个时间点骑着连块挡风玻璃都没有的摩托车在马路上跑,好比把自己放在热锅上炒——可见王建人捞钱的决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这么热也有人坐车,建人叔生意真好啊。” 莫许觉得阳光越来越刺眼,刺得人眼睛又酸又痛,回头对着屋内一边剥花生一边打趣说:“哎,哥,你说建人叔真是王大爷亲生的吗?我怎么觉得他两一点也不像呢……” “不是亲生的,难道是充话费送的,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夏燿给她一记白眼又伸手捏她脸上的肉:“是王大公,不是王大爷,脑子烧哈了是不是,连辈分都清不到了。” 虽然不痛,但莫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捏懵了,她瞪着眼含糊不清地警告:“松手,再不松手我生气了啊。” 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敢捏她的脸,简直不知天高厚。 夏燿咧着嘴笑:“你长这么多肉,不是拿来捏的干啥子的?” 莫许憋了两口气突地大叫:“救命啊妈!我哥掐我!” 李小双的吼声从楼下堂屋里震出来:“三娃儿!你皮子又紧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给你松一松!” 夏燿一个抖擞赶紧收手:“你不告状要死是不是?” 莫许:“活该。” 混账小子,捏她脸不说,还笑她胖,没煽他两耳光已经算客气。 不过,这身子是真胖啊…… 走路都能明显感觉腿上的肉在晃,爬两层楼梯能把人累得喘气。 莫许已经自暴自弃得连减肥的欲望都没有了。 第 5 章 轰轰的摩托车声从窗外传来,然后又嘠然而止,莫许夹着烟的手颤了颤,不过她没动,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王建人跑车回来了。 晚上六点多,李小双和夏燿已经开始张罗晚饭,王建人也是时候收工了。 莫许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背抵着门重重吐出一口烟,手指熟练地弹掉烟灰,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眨也不眨一下。 她求得嘴都干了才哄着夏燿给她买了10块钱流量,现在正聚精会神地浏览关于自己‘自杀’的新闻。 夏家的宝贝幺女,留给她的支付宝遗产不到三块钱,简直穷得连内裤都买不起。 经过半个月发酵,网络上有关莫许‘自杀’的原因各种猜测铺天盖地。 什么跟了金主多年,却始终是个三,熬不下去了;什么抑郁症复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了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无颜再活于世……等等,等等。 但大多网友愿意相信的理由却是:莫许入戏太深,无法自拔。 因为莫许在她的最新电影《烟火燃起时》里扮演一个为权势和荣耀放弃爱情,却在恋人死后怅然若失内心空荡得跳楼的女人。 电影最后一幕 :是女主角在恋人死后的第五个除夕夜。当她穿着华丽的礼服,一身精致的妆容和昂贵的首饰一步一步踏上楼顶,整个城市的烟火都在她脚下绽放,但那个儿时宁愿耳朵被震得几分钟听不见声音也要亲手为她点烟火的人却永远离开了她。 她闭上眼,静静聆听烟火声音,渐渐地她笑了,嫣红唇角牵起,像绽开的玫瑰,然后她张开双手,像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倾身坠落。 而她身下绚烂夺目的烟火争先绽放,像一片拍打着浪潮的花海迎接她的归来。 那画面凄凉得让人绝望却又美得惊心动魄,被无数网友疯狂转发,用来当作莫许留在人世最美的瞬间。 莫许的微博已经沦为网友们缅怀悼念她的公共平台,留言近千万几乎全是对她的祝福: 听说抑郁症很痛苦,希望女神真正解脱,一路走好。 拍个电影而已,何必入戏太深,一路走好。 虽然一直骂你花瓶,后来才发现是个古董的,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莫许忍不住笑。 活着的时候被骂成了狗,死后却对她这么温柔。 她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不过,抑郁症?入戏太深?什么狗屁! 她还不会蠢到为一部电影自杀。 楚寒到底花了多少钱买水军带节奏? 她都替他心疼。 莫许叼着烟,两手握着手机,快速登录自己账号,更新了一条微博:我不是自杀的,我死得好冤,谁来为我主持公道啊\(╯﹏╰)/ 收了手机,莫许又笑。 明知道一条微博起不了任何做用,很快就会被官方以账号被盗为由避谣,但一想到楚寒的危机公关们会因此忙上好几天,她就神清气爽。 楼下李小双喊她吃饭了,莫许赶紧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放蚊香盘里原封不动地塞回床底下,溜出夏燿房间。 她伸了个懒腰打算下楼,却见坝子外的小路上,王建人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大步朝池塘边走。 “幺妹,吃饭了,还不下来!”李小双在堂屋里催促。 “嗯,下来了。”莫许回。 王建人闻声抬头,神色匆匆地瞟了她一眼,又底下头继续走。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尿臭味儿,莫许皱眉,手指在鼻尖搓了搓,叮叮咚咚下楼 。 李小双和夏燿在堂屋里摆放碗筷,莫许趁着去灶房洗手的时间,洗了把冷水脸再漱了几口水才上桌。 夏燿一看她就嫌弃:“幺妹,你这几天当老佛爷当得很爽是不是?要不要哥哥我把饭送上楼喂你呀?” 莫许捧着碗喝了口米汤:“那是因为我生病了。” 夏燿冷哼:“我倒看你精神好得很,下楼差点没把楼板震穿。” 莫许:“你就是说我胖嘛,我也没法呀,要不你也长这么多肉试试?” 夏燿:“好啊,明天开始烧火煮饭洗碗全包给你,说不定我就长肉了。” 莫许:“好啊,你要是也像我一样病几天,我也可以把你伺候得像太上皇。” 夏燿磨牙:“死女儿,你巴不得我不好是不是?” 莫许:“明明是你先说我胖的。” 夏燿:“我说的是实话,实话也有错吗?” 莫许:“我也说的实话,我有错吗?” 两人你来我回谁也不让谁,坐在一旁默默吃饭的李小双突地碗底磕在桌上嗑地一声:“你们都是老佛爷太上皇,就我一个人是奴才行了吧?!你们都别干活,让我一个人做牛做马伺候你们行了吧?!” “……” 两人齐齐止了声,低下头老实扒饭。 李小双拉着脸骂:“一天到晚都吵,吵得人鬼火冒,吃顿饭都不得安宁,再吵都给我下桌,别吃了。” “……” 李小双一锤敲定:“明天开始夏燿负责扫地、摘桑叶,夏炽负责煮饭、洗碗,哪个都不准讨价还价,不干就滚出去。” “……” 莫许一个头两个大,看来想演好这个肥丫头,会偷懒,会告状,会牙尖嘴利远远不够。 但她长这么大只会用电饭煲煮饭,哪会烧什么火…… 况且,胖子本来就怕热,让她大热天守在灶前烧火,不把她烤死。 想了想,莫许决定放下颜面,再一次跟夏燿化干戈为玉帛。 烧火她不会,但扫地她会,等吃了饭她要跟夏燿做交易。 在李小双黑脸镇压下,两兄妹安静地扒饭,大气也没敢出。 最后让李小双乌云转晴的是二儿子的一通电话。 二儿子每个周末都会打电话回家嘘寒问暖,李小双对着电话轻声细语喜笑颜开,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眼角皱得像金鱼的摆尾。 这个时候,连莫许都有一种夏炽是路边捡来的错觉。 重生到这个家近一个星期,莫许第一次跟这个远在省城医院实习的二哥通上了电话。 二哥从李小双嘴里得知她中暑,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事项之后,开始问她高考志愿的事。 莫许被问得脑子发懵,参加高考的是夏炽又不是她,现在分数还没出来,她怎么知道夏炽能考多少分,想上哪个大学什么学专业? 更何况,她还没有接受这肥村妞的设定,或许明天就跳池塘里淹死一了百了也说不定,哪还上什么大学。 莫许模棱两可,说自己还没想好糊弄过去。 轮到夏燿,他倒是干脆,直接说自己考不上,已经决定去省城打工,开始社会人生。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李小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考不上大学,没有学历,好一点的单位谁要你,像你老爸一样给人搬砖头还差不多,就你这瘦不拉肌的猴样,干不了一天就会哭着喊娘,到时候老子才不得管你。” 李小双的态度很明显,并且非常强硬,考不上就复读,直到考上为止。 夏燿被骂得灰头土脸,夹着尾巴收拾碗筷往灶房躲。 跟盛怒之下的老妈讲道理,无疑是找死。 他还不会傻到干这种蠢事。 莫许缩到一边叹气,李小双这种农村妇女能有咬牙切齿让孩子上大学的觉悟实在难得。 虽然人一辈子的前途和命运不是一张文凭就能决定的,但能学到更多东西总是好的。 想当初,她可是十五岁就离家出走,从此与学校和家庭断绝了一切联系。 后来虽然活在镁光灯下,站在了领奖台,但网上扒她学历低,没文化的贴子堆成了高楼大厦,到现在还在…… 晚上八点多,李小双坐在二十来英寸的电视机前看狗血连续剧。 莫许挪到夏燿旁边跟他小声商量起交换家务活儿的事来 。 幸好夏燿这个小伙子虽然嘴贱了点,但记性不怎么好,从来不记仇。 不管吵多少架,被打多少小报告,一眨眼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夏燿同意交换家务活,但条件是摘桑叶的活一起换。 莫许毫不由于答应了,摘桑叶有什么难度? 只要不烧火怎么都行。 于是二人愉快地达成协议,夏燿负责烧火洗碗,莫许负责扫地摘桑叶。 对于这对两兄妹的私下交易,李小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怎么换,只要活儿有人干就行。 不过后来莫许才发现,夏燿挖了个大坑给她跳。 * 吃完早饭扫地,扫完地之后跟着李小双去井边洗衣服,顺便听一些八卦消息了解周遭人际关系,吃了午饭睡觉,觉醒以后找夏燿吵两架再去李小双那里打两个小报告,下午太阳落山前摘桑叶…… 莫许把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突然觉得自己好敬业,演好一个好吃懒做、八卦好事的肥村妞真不容易。 这天她又跟着李小双去井边洗衣服,村妇们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个叫淘淘的小屁孩是不是真的早产,后来也不知谁突地冒出一句:“哎,你们听说没 ,前两天那个媒老头儿又来找王大爷介绍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儿,还是个哈二……” “哎呀……不会吧……” 村妇们集体张大嘴叹为观止。 莫许听到这个八卦,差点没把手机掉水盆里。 寡妇过了又是智障…… 也不知道王建人心理素质得有多强才能忍受那媒老头儿的花样百出。 第 6 章 “王大爷又在听广播啊?” 洗完衣服,路过王建人家门口时,李小双冲瘫在堂屋中央的王光华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听广播,李五姐洗完衣裳了啊?”王光华呵呵地笑,堂屋里闹喳喳的,是一对男女主播在相互拌嘴的声音。 “嗯,洗完了。” 李小双步子没有停,提着桶继续往家里走,把跟在后面走马观花的莫许甩了一大截。 莫许优哉游哉地提着盆子和小板凳,扭头往里瞧,里面的老头儿半身不随,隔三插五画地图,给儿子取了个绝世好名叫‘贱人’,给儿子相的对像不是智障就是寡妇…… 现在莫许对他的好奇仅次于王建人。 “门口那个是不是夏四妹儿啊?”王光华半眯着眼喊,老花眼不是很灵光。 莫许点头:“嗯,是我,王大公。” “呵呵呵,我就说是你个胖子女儿嘛,来,快进来。”王光华冲她招手:“来帮大公倒杯水,我口干得很。” “要得。”莫许求之不得,利索地把盆和板凳放王家屋檐下,进到屋里。 王建人每天早出晚归再加上惜字如金,莫许发现他好几天,就是没跟他搭上话,想扒他衣服更不太可能。 无法从王建人身上下手,只能另想办法,现在正是机会。 水壶和茶杯就放王光华旁边的矮桌上,但水壶是满的,挺重的,大概王光华是不想摔了东西,才会叫莫许搭把手。 莫许倒了水递给王光华说:“有点烫,大公你好生点哈。” “嗯,好。”王光华对着杯子吹了几口气,小心喝起来。 莫许趁机把王光华和这屋子瞧了个仔细。 这老头儿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满是折子的手臂上青筋又粗又长看起来吓人,额头上长着几个豆大的老人斑被皱纹折成了几折,已经无法从外表判断他的年龄。 而堂屋里除了长椅、矮桌、凳子之外还有一张靠着墙壁的床和专门存放粮食的大罐子以及其他小东西,挤得人窒息。 “四妹儿咋没去读书呢?”王光华解了渴老生常谈起来。 莫许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说:“放假了呀。” 王光华:“才六月份,这么早就放假了,不会是你逃学吧?” 莫许心里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解释:“高考比平时早一个月的嘛。” “哦,高考了啊!”王光华很是惊讶:“搞火你都高中毕业了,好快哟!那年子我回来接你建人叔的时候,你妈才刚把你生出来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莫许捧着脸问:“接我建人叔,接他去哪里呀?” 王光华:“接他出去打工噻,他阿公阿婆死了,没人照看他,我只能把他接到外面去。” 莫许:“你把建人叔接出去了就没回来过吗?” 王光华:“那不是哈,要不是腰杆被压断了,说不定到现在还在外面呢,哎,所以还是读书好啊,使劲地读,读出去就好了,起码得脱离农村,不做苦力,不背太阳过山。” “嗯。”莫许很是受教地点头。 王光华几乎半辈子都在外地打工,后来又把十来岁的儿子接了出去 ,自那以后近十五年没再回过家,直到三年前他在工地受伤落得个残疾才带着儿子落叶归根…… 这些都是莫许在井边蹲点的时候听村妇八卦的。 但是,当年王光华带出去的儿子和现在领回来的是不是同一个,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那建人叔没读书啊?他在外面也一直打工吗?”莫许想了想又问。 “咋子不读?大公我还不是巴不得他考个大学啊,但你建人叔……”王光华顿了顿,神情掩饰不住的哀伤和无奈,“他狗|日的不挣账啊……” “建人叔咋子了?”莫许讪讪地问。 “他,哎……算了,不提也罢……”王光华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 莫许似乎在那一双老眼晕花的瞳孔里看到了泪光,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道:“我觉得建人叔现在也很好呀,又高又帅,摩托车还开得拉风,我三哥都想跟他……学呢……” 话没说完,却见王建人推着摩托车出现在了堂屋外的坝子里。 “建人叔回来啦。”莫许笑着喊他,心里满是做贼被抓个正着的心虚感。 但再一想,她说的全是夸他的好话,有什么好心虚的。 王光华咯咯地笑:“一天到黑跟个闷瞪儿样,媳妇都说不到,好啥子好。” 王建人被王光华笑得拧起了眉头,取了钥匙进门,高大的个子把门外的光都挡一半。 他看了看莫许再看王光华没好气地说:“笑啥子笑。” 莫许眼巴巴地望着他脑子里酝酿怎么答,总不能说笑他太木了讨不到老婆吧。 王光华笑骂:“你管老子笑啥子,动不动就拉起个脸给哪个看?不要把人家夏四妹儿吓到了。” “我懒得管你。”王建人脸拉得更沉,扔下几个字转身朝厨房走。 王光华:“不要跟你建人叔一般见识,他一天到黑都那个样。” 莫许:“嘿嘿,大公你不懂,这叫高冷。” 王光华唾弃:“高冷个铲铲,像讨债的样。” 很快灶房里传来跺跺的声音,莫许耳朵一动从凳子上站起来:“咦,建人叔煮饭了,我去看看他今天中午煮啥子。” 莫许钻进了厨房一瞅,王建人正站在桌前手法利落地切土豆丝,她自来熟地问:“建人叔今天中午炒土豆丝呀?炒啥子味的?酸辣的还是青椒的?” 王建人像是没听到,认真切他的菜头也不抬,手下的刀越来越快,土豆丝又细又均匀就跟用尺子量过的一样。 莫许站在他对面的桌前感叹:“建人叔的刀工好好哦,我觉得酸辣的好点,青椒的难吃得要命。” 王建人还是不吭声。 莫许撇了撇嘴环顾四周,这灶房跟堂屋一样挤,桌子往里是一个看起来年事已高的木制碗柜,而碗柜再往里一个两口的柴灶,旁边堆着几捆柴,占了大片地儿,灶对面是水缸,水缸旁边是一块用砖头撑起来的水泥板,大概是用来切菜的,但由于上面放了蔬菜和油盐酱醋等瓶瓶罐罐,已经没有多余的地儿放砧板,王健人只能把砧板放桌子上切。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水泥板太矮,而王建人个子太高,硬要勉强在上面切,可能会损了腰。 整个厨房唯一让莫许眼前一亮的是桌上竟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电饭煲亮着灯,已经开始工作,她又撑着下巴嘀咕起来:“建人叔用电饭煲煮饭啊,比我们家安逸得多,我妈抠得不得了,有电饭煲也不用,害怕浪费电,不过幸好煮饭是我哥的事 ,不然我这么胖,烧火不把我热死才怪。” 这话一出,王建人手里的刀停了,他眼皮子一掀,漆黑发亮的目光落在莫许脸上听不出情绪地说:“多流点汗水好,减肥。” 说完他又低下头跺跺跺。 “……”莫许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嘲笑自己胖。 看来这个王建人也没她想象的油盐不近嘛。 莫许再接再厉:“你以为我不想减啊,但减不掉的嘛,高考跟地狱似的都没把我瘦下去,我也没办法,我也很绝望呀。” 这回王建人又闷头切菜不吭声了,莫许不甘心,势必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她又说:“哎,建人叔,你在城里呆了那么多年见多识广,晓不晓得啥子减肥的好办法,介绍给我噻。” 王建人又抬眼,认真的审视了她几秒,严肃地摇头:“没有。” “哎……”莫许失望地叹气:“没有就算了,看来我只能圆圆滚滚地过一辈子了。” 王建人继续切他的菜。 莫许乘胜追击:“唉,建人叔,听说你很小就跟大公去外省打工了,那出去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到不啊?” 王建人手里的刀再次停下来,有点不耐了:“你问来咋子?” 莫许:“呵呵,我好奇,毕竟你那么小就出去了的嘛。” “记不到。”王建人冷面冷声地低下头:“还不回去,你妈喊你吃饭了。” 这是要赶人了。 莫许竖起耳朵一听,果然听到李小双扯着嗓门喊:“幺妹——吃饭了——” 然后又数落:“尼马,提个盆子都把人提落了,吃饭都还要人请,伤心。” “那我回去吃饭了,建人叔,你慢慢切哈。” 莫许见好就收,缩了缩脖子赶紧往家里跑。 王建人站着不动,半晌之后放下切到一半的土豆和刀,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重重吸了一口,然后坐在灶前的凳子上疲惫地闭上眼,将烟雾绵长而又缓慢地吐出来。 堂屋里,王光华叹声不断:“呵呵呵,这胖子女儿,胖得跟个猪样,好胖哦,夏建国是不是给她喂了添加剂哟,不过,胖是胖,机灵得很,那眼睛滴溜溜的转,跟她大姐小时候一模一样……哎,夏大妹儿才是可惜了,多乖个姑娘儿,就那么没了,李小双那年子哭得跟个疯子样,还好又生了一个,人啊,这辈子说不清……” 第 7 章 见莫许从王建人家跑出来,李小双倒是有点意外,吃饭时板着脸说:“还以为你又到你保保屋头找夏颖耍了哟,搞火在王大爷屋头。” 莫许无辜地扒饭:“我没到保保屋头去,王大公喊我给他倒水,所以就在王大公屋头耍了一会儿。” “这就对了,莫到你保保屋头去,你保嬢不欢喜。” 莫许点头:“嗯,我晓得。” 李小双嘴里的‘保保’是夏燎父亲最小的弟弟,人称夏老幺,也是夏炽的干爸,夏炽一出生就拜给了他。 夏炽这个干爸在市集上做生意,挣了点小钱,家里装修得挺漂亮,地板、灯饰、电器一点也不比县城里差,但由于房子在乡下,到处都是泥,进进出出随便一踩就是个大花印,打扫起来特别费劲,而且夏炽的干妈人懒性子又小气,别家孩子一到她家玩就板着脸。 李小双不愿意夏炽和夏燿遭人脸色,就不让他们去。 但夏炽睁眼瞎,从来看不见干妈的脸色,隔三插五就会去找堂姐夏颖玩 ,两人窝在沙发里对着大液晶彩电摆消消话,李小双怎么说她都不听,还总找一些理由反驳李小双。 这次一提,女儿就乖乖点头,李小双顿时觉得女儿长大了,无比欣慰,感动得想流泪。 但其实莫许只是怕对上那个堂姐穿帮,能避就避而已。 一起摆悄悄话的姐妹肯定知道对方许多秘密,万一对方说个什么自己对不上暗号,那就不好了。 “幺妹你提的盆子和板凳呢?提哪里去了?”李小双又问。 莫许灵光一闪:“哦,还在王大公屋檐下呢,等我吃了饭去拿回来。” 李小双没再说什么,一家人安静吃饭,吃到一半,夏燿突然道:“妈,我下午有事出去一趟哈。” 李小双皱着眉没好气:“你能有啥子正事?又想到哪里去野?” 夏燿嬉皮笑脸:“妈看你说的啥子话,我约了几个同学打球而已,哪里就野了。” 莫许瘪着嘴笑,心道:不是野,是浪。 一看他这身装扮就知道是花孔雀发情,要去找小姑娘约会了。 夏燿每天下午都会拿着手机躲屋里聊天,还时不时偷笑,不是谈恋爱还能是什么。 但莫许懒得拆插他。 李小双:“你打球就打球,不准给我惹祸,不然打断你的腿!” 夏燿信誓旦旦:“不惹祸,不惹祸,我是那种人吗?” 李小双:“你惹的祸还少啊!” 夏燿低头扒饭不吭声了。 饭后,夏燿把板鞋的鞋边都擦得一尘不染才出门,走到坝子边正好碰到王建人推着车出来,夏燿喜出望外:“嘿嘿,建人叔要出门呀,正好我也要出去,载我一程行不行啊?” 李小双瞪他:“你自己没长腿呀,自己走过去不行?别耽误你建人叔跑车。” 王建人摇头:“没事,正好我也要去市集接人,一起吧。” “好勒,我建人叔果然是大好人。” 夏燿把李小双的话当耳边风,屁颠屁颠跟着王建人朝马路走。 李小双瞪着夏燿的背影瞪着就笑了,低低地骂:“臭小子,就知道偷奸耍滑……” 那笑容欣慰里带着欣赏,莫许坐在屋檐下撑着脸悠悠叹气:没有哪一个母亲看着自己亲生儿子长得高挑帅气稍微打扮一下就像度了一层金不欣慰吧。 白t恤,蓝牛仔,平板鞋,干净清爽,再加上大长腿和精致的五官,的确是偏偏美少年的模样。 这种从娘胎里就配备精良的优势,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李小双又开始和她的蚕培养感情了,而莫许去王建人家拿板凳和盆子,走到王家堂屋门口时,她眯着眼笑:“王大公还要不要水,我帮你倒啊。” 王光华罢手:“不要了哦,你建人叔今天晌午炒的土豆丝,又酸又辣,怪难得吃,酸得我嘴巴里头现在还在冒酸水。” “不会吧,我觉得酸辣土豆丝很好吃呀。”莫许有点意外,没想到王建人真炒了个酸辣味的。 王光华摇头:“好吃个铲铲,你建人叔自己都吃不下,就我吃了几口,剩下的全倒了。” “……” 全倒了。 莫许有点愣。 如果是楚徊遇的话,应该会全吃了才对。 至少以前她做的土豆丝他全吃了。 如果一个人受伤或受刺激导致失忆,性格和口味是不是也会跟着变? 莫许纳闷的地提着板凳和盆子回家。 从上午王光华和王建人的反应看来,莫许几乎可以确定这段父子关系有着猫腻,并且猫腻就在王光华外出打工的最后几年里,但是该怎么找出来,却是个大难题。 王光华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而王建人守更是守口如瓶,该怎么证明王建人不是王光华亲生的,又该怎么证明王建人和楚徊遇是同一个人,莫许有点头痛。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答案就在她无从下手时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简单而又粗暴,让人心脏都快炸裂了。 下午三点左右,莫许缩在房里拿着手机围观网友们为自己‘自杀’还‘他杀’的议题相互伤害,甚至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虽然官方已经宣称莫许账号被人盗取,那一条微博纯属盗号者无中生有,但还是有不少生天怀疑论的网友坚持莫许是被人暗害的。 双方对峙了好几天,最终‘自杀论’的网友以人数众多取得了绝对性胜利。 虽然结果早就在莫许预料之中,但被人闷死了,冤情还得不到申诉,心里总不是滋味。 莫许正咬着烟头磨牙,就听楼下李小双大喊:“幺妹,变天了,快去摘桑叶,不然一会儿就下雨了。” “啊?”莫许从夏燿房间里钻出来望着乌云密布的头顶,先是吃惊,随后又认命地点头。 李小双站在坝子时在,手里拿着一把出头:“你抓紧点把桑叶摘了回来,别淋雨了,不然又得感冒,我去把后檐沟理一下,不要涨了水,把屋头淹了。” “好嘛,我现在就去。” 莫许下楼,认命地背着背篼朝田埂上走。 一想到这个摘桑叶的活儿,莫许就忍不住摇头叹气,完全是着了夏燿的道。 那蚕的涨长势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每天一个样。 一开始只要一个竹盖就能装下,现在已经变成四个了。 而原本一背篓桑叶可以吃两到三天,现在只能管一天。 再这样涨下去,或许一天两背桑叶也不够吃。 难怪夏燿坚持要把摘桑叶的活换给她。 她哪想过蚕子们一天一天长大,食量也会大增。 简直太坑了。 夏家的桑树就在屋对面的田埂上,摘了好几天桑叶莫许早就熟能生巧,麻利地把背篓塞满以后,发现这雨不也没落下来。 她也不急着回家,见桑树枝上的桑泡儿红得发黑,忍不住摘了几颗吃起来。 桑泡儿这个东西商场里也是有卖的,莫许不是没吃过,但那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味道跟土生土长的桑泡儿没法比。 这土桑泡儿酸酸甜甜的正合莫许味,每天摘桑叶的时候她都会顺手吃几把,今天也不例外。 树上的桑泡儿矮一点的,够得到的,都被她摘得差不多了,要是她再瘦一些的话可以爬到树上坐着慢慢吃,但她现在这具身子想爬也爬不上去,所以,她只能踩在树丫上踮起脚使劲把手往上伸。 哪知,刚踩在树丫上没几秒,树丫就嚓地一声断了,莫许顿时脚底一空,嘭地一声砸到了下面的稻田里。 稻田里的水积到了大腿处,虽然不至于淹死人,但水里全是淤泥,莫许80公斤的肉弹落下去,两条腿稳稳陷在淤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莫许欲哭无泪,试着动了两下提不起腿,只能张着嘴大叫:“救命啊妈……快来拉我一把,我摔田里了起不来……” 一连叫了好几声,李小双才扛着锄头从后檐沟跑出来,吓得脸都白了:“咋子了,幺妹?!咋子了?你在哪里哟?” 莫许:“妈,我在这里,我摔田里头了,快来拉我一把。” 稻田里全是半人高的稻秧,李小双睁大眼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大片桑树下找到莫许的头,立马扔了锄头飞快跑到田埂上,见莫许脸上和身上全是溅起的泥水大骂:“尼玛!你不晓得在干啥子,摘个桑叶也能把人栽田头去。” 莫许无辜脸:“我也不想呀,摘桑叶不小心的嘛。” “摘桑叶摘得了这么久?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摘桑泡儿吃,一个嘴儿吃得乌溜了的,跟你说了好多回,桑泡儿被虫子爬过吃多了不好,你就不听,就当耳边风是不是?” “……” 莫许哑口无言了。 李小双利索地把裤脚卷到大腿处,下了田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使劲往上扯:“来,好生点,跟着我走,不要扑下去了。” “哦。” 莫许借着李小双的力,终于把腿从淤泥里拔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晃地从稻田爬到田埂上。 母女俩从大腿到脚板心全是乌黑的泥,莫许恶心得恨不得卸了这两条腿,李小双又说 :“这是你王大公家的田,看你把人家秧子弄得好烦嘛。” 莫许干眨眼:“王大公家的?建人叔种的?” 李小双:“不是他还有哪个?骂斗你活该!” 莫许:“……建人叔话都懒得说,应该不得骂人哦。” “别废话那么多,赶紧回去把脚洗了换身衣裳,不然感冒。” 李小双背着桑叶顾自走前面,莫许小心翼翼跟后面。 而这时,酝酿了半个小时的大雨水终于姗姗来迟,密密麻麻地往下洒。 母女俩顶面着豆大的雨快速跑回池塘边,清洗腿上的泥。 李小双却突然地盯着莫许小腿上一根小指长的绿色东西道:“幺妹不要动,我看你腿上有啥子东西。” “啊?有啥子?”莫许像被点了穴一样全身定住,后背迅速窜起了一层冷汗。 李小双弓着身盯着那根绿色的东西认真端详了一翻脸色大变:“蚂蟥!” 第 8 章 绿油油的蚂蟥一动不动地贴在黑色的淤泥上特别显眼。 莫许脑子空白两秒,扯着嗓门尖叫:“啊——蚂蟥——啊——咋子办啊妈,快把它弄掉啊妈,妈!” 莫许使劲甩腿 ,吓得脸都青了。 李小双被她叫得耳朵痛,大声道:“知道了!但你不要动啊,一直动我怎么帮你弄。” 莫许脚停下来,嘴里仍旧大叫:“快帮我弄掉啊,妈,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站着别动,我回去抓点洗衣粉来。” 李小双也怕蚂蟥不敢拿手去碰,幸好知道蚂蟥怕碱,于是飞快地跑回家抓了把洗衣粉和了水再淋到蚂蟥身上,那蚂蟥立马卷着身子从淤泥上掉下去,飘在池塘的水上面一荡一荡。 下一秒莫许立马从池塘边弹了起来往岸上爬,她吓得腿都软了,汗水糊了一脸,再加上雨水这么一淋,全身都湿透了。 直到李小双找了块石头把蚂蟥弄死才重新下去洗脚上的泥。 李小双看她一脸苍白的可怜样幸灾乐祸地笑:“桑泡儿好不好吃啊,还吃不吃啊,屋头饿了你饭是不是?落田头被蚂蟥钻到脚里面了才舒服是不是?” 莫许低着头不吭声,一边吸鼻子一边清洗腿上的泥,心道:你没饿我饭,但饿了我水果和下午茶,你还奴役我。 其实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为了吃几颗桑泡掉田里还被蚂蟥粘上着实丢人,但莫许更多的是委屈。 如果她不去摘桑叶,会瘫上这种倒霉事? 她为什么要重生在这个肥丫头身上? 归根结底都是楚寒的错。 如果他没闷死她,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都过的什么糟心日子啊。 雨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屋檐下的水滴已经拉成了粗长的线,远处山顶上不断聚拢的乌云开始轰隆隆的作响,母女俩洗完脚迅速回家,换完衣服又擦头,末了,李小双又烧火煮姜汤驱寒,两人一人一碗。 做完这一切,已经下午五点。 雨太大,天色昏暗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再加上雷鸣闪电不断,普通的房屋没有避雷针,连开灯放电视都不太放心,母女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看风景。 没一会儿家里电话响了,夏燿以雨太大为借口,晚上不回家,李小双叮嘱了几句就去厨房烧火煮晚饭。 原本这时候煮饭是由夏燿负责,而李小双应该去喂猪的。 但夏燿不在,再看看莫许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她也懒得叫她干活,干脆自己一个人全包了。 李小双找了几根结实的木棍放灶里烧着,十几分钟火也不会灭。 她一边喂猪一边烧火,来回跑,两头也没耽误。 莫许知道李小双两头忙,这个时候稍为心痛母亲的女儿都会主动帮忙烧火或干点别的什么,但她屁股贴在凳子上就跟生了根似的,动也不想动。 她一边袖手旁观一边反思,觉得会出现这种局面,‘懒人夏炽’只是次要原因,而主要原因在于自己还没有接受夏炽的身份和她的一切人际关系,自然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态去‘心痛’这样一个‘母亲’。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地躲在夏炽的身体里玩角色扮演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时候窝囊,死了也不见得好过,老天对她或许并没有抬爱,或许是另一种惩罚也说不定。 不知道坐了多久,雷电终于停了,雨也变小了,天色仍旧昏暗,池塘对面的马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乌拉乌拉地,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挣扎。 莫许猛地回过神,马路全是泥,被雨水这么一泡,又软又滑,摩托车再轻便怕是也跑不动了吧,王建人竟然还能把车开回来?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坝子边目愣愣地看着王建人吃力地把车从远处推过来。 渐渐地,她目瞪口呆了,因为王建人从头发丝到鞋子全身湿透了,左腿侧面的黑色裤子上从脚踝到大腿全是泥,连白色的衬衣也脏了一大片,而摩托车的两子轮子和车身,甚至反光镜上也都有泥…… 一看就知道车子和人一起摔地上过,或许还不止一跤,简直不能太狼狈 “建人叔,你淋雨了啊。”莫许小声地喊,声音大概只有自己能听见。 王建人还真没有听见,视若无睹地推着他回家,连眼神也没给。 莫许愣了半晌,重新回到屋檐下跟凳子消磨时间。 厨房里,李小双打着电筒开始炒菜了,见莫许还坐在凳子上,于是问她:“幺妹,刚过去的是不是建人叔啊?” 莫许点头:“嗯。” 李小双:“那你去问一哈他有空给我们修一下保险不,这烂保险好像又烧了样,灯点不燃了。” 莫许又点头:“嗯。” 她起身朝王建人家走,短短几十米的路上脑子里萌生了一个大胆而又狡猾的念头。 王建人全身湿透了,现在一定在家换衣服,如果她悄悄地溜进去看上一眼,答案不是一目了然? 想就做。 莫许身体力行,放轻步子走到王建人家门前,见堂屋的门紧闭,只有灶房的门裂开一条缝,露出蜡黄的光。 莫许轻轻推开门溜进去,探着脑袋扫描了厨房一圈,果然没发现人。 隔壁的堂屋里传来王光华断断续续的声音,但太小,莫许没听太清,她又轻脚轻手走到门边竖着耳朵听,终于听清楚了,那是王光华的哭声。 “是我托累你啊……你不要管我了啊……我瘫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好……你不要再给我洗整了……” 王建人:“好了,莫哭了,又不是啥子大事,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还像个小娃儿,不怕人笑?”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被甩到了地上,恰好离门边两迷远,莫许依稀看到裤子是染着一些黄色的东西,浓浓的臭味飘来莫许猛地回过身,惊讶的抚住嘴,但脚却不小心碰到了墙角的扁担上,嗑地一声。 “哪个?!” 王建人低呵,快步走到门口,一见莫许,顿时脸色铁青,大吼:“出去!” 他还穿着回来时的衣裤,头发湿得滴水,眼神冷得像冰渣子刺过来。 莫许后退两步缓缓吸气,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偷窥狂,于是吞吞吐吐道:“我妈,让我请你,修保险丝……” 但王建人对她的解释完全没兴趣,脸色青得发黑,加大的音量吼:“出去!!!” 那表情,那眼神太特么吓人,莫许被吼得浑身一个哆嗦,撒腿就跑。 跑回家,李小双已经把饭菜端在了桌子上,笑声问:“咋子样?你建人叔今晚上有空不?” 莫许咽了咽唾沫,语气飘乎:“他,他忙不过来。” 李小双:“忙不过来就算了,今晚上摸黑,明天再修,吃饭吧。” “哦。” 莫许颤着腿走到桌前坐下来慢慢数米粒,如果光线够强,李小双一定会发现她脸色比被蚂蟥粘上了还要惨白。 母女俩吃饭吃一半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路过坝子边朝池塘走,虽然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长相,但钥匙声响亮,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王建人去池塘洗裤子去了。 几分钟后,钥匙声又响起,应该是他洗完裤子回家了。 没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并且越来越近,一直响到了堂屋前。 莫许和李小双同时望出去,就见王建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电笔和一截金属线问:“李嫂是不是要修保险丝?” 莫许盯着他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 因为他竟然只换了长裤,而上身光裸着什么也没穿…… 答案就这么明显地摆在眼前,但光线太暗,莫许还是没有看清他胸口有没有那道疤。 “嗯,对对对,今天下等打雷,保险丝好像又坏了样。”李小双连忙拿着电瓶起身,“麻烦建人兄弟帮忙看一下呢。” “要得。” 王建人转身朝屋檐边的保险箱走,李小双举起着电筒跟在他身后。 莫许慢半拍地下了桌 ,蹲在堂屋门口远远观望。 被王建人吼的两声让她余惊未平,没敢靠太近,只能听他们的声音。 王建人:“保险丝是烧了,换一根就行。” 李小双:“我就说烧了嘛,那麻烦建人兄弟帮我换一根哈。” 王建人:“要得。” 几分钟后王建人又道:“换好了,开灯看一下行不行。” 李小双回头:“幺妹,回屋开一下灯,看好了没。” “嗯。” 莫许进屋,同时按下屋檐和堂屋的开关 ,灯一下子亮起来。 李小双喜笑颜开:“行了,修好了,麻烦你了建人兄弟。” 王建人:“小事,不存在。” 李小双见他头发全湿,又惊讶了一声说:“哎呀,建人兄弟今天是不是也淋雨了?我煮了一些姜汤没喝完,要不我给你盛一点?” 王建人顿了顿点头:“那好,谢谢李嫂。” 李小双:“谢啥子谢,老找你帮忙修保险,我还不好意思的,你去屋头坐着,我给你盛去。” 王建人依言进屋坐在了桌前的高凳上,而他头顶正好是亮着的电缸,白灼的灯光把他全身都笼罩在下。 莫许蹲在门口木愣愣地望着他,终于看了个真切,他身上的肤色麦黄,胸腹和手臂上的肌肉匀称结实,而临近胸口的地方,一道三厘米长的刀疤赫赫刺眼。 没有比这条疤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他是楚徊遇了。 第 9 章 费尽心思要找的答案就这么猛烈地、赤果果的暴露在眼前,莫许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忘记了一个影后级演员的素养,木愣愣地蹲在门口说不出任何台词。 “幺妹,你蹲在门口咋子,快起来,屋头有板凳哒。” 李小双捧着一碗姜汤回到堂屋,笑呵呵地递给王建人:“来,建人兄弟,把这个喝了。” 莫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缓缓起身拍屁股上的灰,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看着王建人把那碗汤一饮而尽,笑着说:“建人叔,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在我家一块吃啊。” 李小双连连点头:“哦对,建人兄弟,你刚回来没多久,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 王建人放碗起身:“不了,家里饭煮了,热了菜就吃,我老汗儿还等着,我这就回去。” “那行,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李小双笑笑不勉强。 王建人愿意喝她的汤,她已经很意外了,压根就没想过他会真的留下来吃饭。 王建人走到门口,李小双又叫住他:“建人兄弟,有个事给你说一哈。” 王建人回头:“嗯?” 李小双笑得尴尬怪不好意思:“今天下午夏炽摘桑泡儿吃,落田头把你秧子踩坏了几窝,你不要生气哈。” 王建人诧异地拧起眉,看了莫许半晌,摇头:“没事。” 莫许顿时有一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感觉,赶紧维护形象:“不是摘桑泡儿,是摘桑叶,妈你不要乱说。” 但王建人已经出了门走到了坝子外,也不知道他听到没。 李小双:“呵呵呵,现在晓得要面子了?你吃得满嘴乌溜的时候咋不晓得要?” “……” 莫许不想跟这个专业拆台的老妈子多说一个字。 晚上,李小双守完狗血八点档就回房睡觉,莫许也对电视没兴趣,只能回房。 村里没有夜生活,但莫许不到十二点不睡觉的作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夏燿给她买的十块钱的流量很快就用完了,连看网页打发时间也不行。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叹气,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王建人光着上身坐在堂屋里的画面。 虽然在乡下,男人们光着上身到处走就跟女人穿着比基尼在海边玩沙一样正常,但这么多天以来,莫许还是第一次见王建人这样。 上一刻还想方法设法去偷看,下一刻他就自己送上门来。 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却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心里全是震惊和震撼,到现在也缓不过气。 莫许甚至有一种王建人愿意喝那碗姜汤其实是想到堂屋里秀一圈的错觉得。 视觉冲击太大了! 莫许望着天花板眨眼,慢慢理思路。 楚徊遇没死,变成了闷头闷老的王建人,家里还有一个半身不随的老爹。 他靠跑摩托车挣钱,会洗衣做饭,还会种庄家。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真的愿意一直守在一个乡下老头儿身边不去找自己和楚寒讨命? 他真的甘心? 真的认命? 莫许不信。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比如他在等。 比如他脑子坏了,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 又比如这老头救了他,对他有恩,他不得不照顾他脱不了身。 对!一定是这样! 她这六年的噩梦可不是白做的。 莫许想得入神,却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突地疼了起来。 她赶紧翻身下床,夹着腿往楼下厕所跑。 被李小双说中了,桑泡儿吃太多拉肚子了。 莫许艰难地蹲在茅坑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村里没有马桶都是茅坑,坑里全是长年累月的粪便,那味道臭得简直能从鼻尖直冲天灵盖。 而这天晚上由于下了雨天气变潮,蚊子比平时多了好几倍,整个厕所里全是嗡嗡的蚊子声,像在开一场热闹的联欢会。 莫许一只手痛苦地捏鼻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啪啪啪拍在屁股上,但还是没用。 十几分钟后,等她拉完肚子从厕所里出来时,满屁股都是指母大的包,又痛又痒,痒得她眼泪直流。 太臭了!太痛了!太痒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为什么要被发配到这个村沟里。 凭什么都是坏人,她在这里活受罪,楚寒却仍旧活得有滋有润? 凭什么?! 莫许一边抓着屁股上凹凸不平的大包一边抹眼泪,最后竟然嗷嗷地哭出了声。 她哭得毫无矜持毫无节制,悲惨得像一个没妈的小孩,像是要把这一阵子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李小双已经睡着了,却被她的哭声吵醒,吓得不轻,连忙起床问她怎么回事。 莫许站在走廊上抓着屁股抽泣,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那种奇痒难忍的痛像是钻进了心里,痛得她话也不想说。 “幺妹,你咋子得?咋子哭了?你给妈说啊。”李小双也被吓哭了:“你是不是哪里不好,别怕啊,妈送带去医院,妈这就去找你建人叔送我们去。” 她太着急,连下了雨,摩托车跑不动都忘了。 莫许一愣嘎然止了声,抽泣着摇头:“不,不去。” 李小双急得不行:“那你到底咋子了嘛 ,你给妈说啊。” 莫许一只手盖住眼睛,另一只手还在屁股上抓,抽泣好一会儿才哽咽地说:“痒,屁股被蚊虫咬了很多包,痒得不得了。” “……” 李小双这一刻的表情只能用‘龟裂’两个字形容。 她脸色青白的看着莫许,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把伸手掐她两把的冲动硬生生压回去,说:“屁股痒不晓得抹花露水呀,蚊虫多不晓得点蚊香呀,你十九岁了又不是三岁娃儿,还要我手把手伺候你呀,越活越回去了,还哭得有劲,你好意思啊?” “……” 莫许无言以对,被蚊子咬得大哭的理由的确有点站不住脚,但她就是想哭啊。 “被蚊虫咬几口都哭,你以为你豌豆公主,半夜三更的哭,老子魂都被你吓落了!” 李小双抹了眼泪,骂骂咧咧拿了蚊香和花露水塞在莫许手里:“拿去,把你高贵的屁股抹得香喷喷的就不痒了,把蚊香点得你屋头熏起,顺便点一盘放猪圈的石头上,你怕痒,老子的猪还怕痒,被蚊虫咬得不长肉,还亏得大。” 李小双回房砰地关上门。 “……” 莫许自知理亏,抓了两把屁股老实下楼点蚊香伺候猪大爷,然后又回房间倒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屁股上仍旧奇痒难忍还被抓得火辣辣地痛,但她懒得动,懒得抹花露水。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莫许最后在屁股上抓了一把痛下决心: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楚寒好过。 她要报仇,必须报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并且,还要拽上楚徊遇一起。 虽然现在楚家被楚寒掌管着,但楚徊遇才是楚家正统的继承人,不管他有没有失忆,只要他的身份不假,就能给楚寒带去大麻烦。 有楚徊遇,就好比握着一张王牌,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减肥。 想用这满身的赘肉迷倒楚徊遇让他心甘情愿跟自己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下定决心以后,莫许想了想,拿起手机,熟练地输入一个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喂……” 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起,传出来女人慵懒迷糊的声音,隔着电话也能闻到声音主人的口气里醉意熏天。 莫许果断掐了电话,只等对方回拨过来,但等了两分钟,对方也没拨,她又重新拨打过去,等对方刚刚接起,她又挂了。 这回等了三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拨,莫许只得再打一次,在对方火速接起电话破口大骂之前又挂了。 但效果不错,刚挂电话对方就打了过来,莫许满意地接通电话立马传来对方咆哮的怒骂:“谁呀!谁特么半夜打电话不说话!有病就吃药啊,打老娘电话干什么?” 莫许掏了掏耳朵:“嘶,小声点,我这不是快没话费了才让你拨过来嘛。” 对方:“你没话费你光荣你伟大,关我屁事啊,凭什么让我给你回过来,不是,你特么谁呀?” 莫许:“呵呵,你猜。” 对方:“我猜你妹呀猜,我管你是谁,警告你别再打过来了,不然我报警。” 莫许悠悠叹气:“羊儿,我是小许,我还没死透,你别难过,别每天喝得烂醉如泥,我会心痛的。” 对方安静几秒之后:“你,你说你谁?” 莫许:“我莫许呀,我借尸还魂了,现在在一个村沟里给你报平安,是不是很感动?” “你特么病得不轻!”对方嚓地一声掐了线。 莫许:“哎……” 借尸还魂,的确是玄幻故事,别说她的经济人连她自己也难以接受。 不过既然决定报仇,扩张队伍增强战力是必须的。 经济人名叫苏扬,是莫许离家走出走后认识的,两人一起喝过同一桶泡面汤,挤过同一张单人床,后来发达了,还在同一个浴缸里泡过牛奶和红酒,也算交情过硬。 要说莫许生前有什么信得过的人,苏扬是唯一一个。 不找她还能找谁? 不过这种大半夜打骚扰电话自报家门完全不顾及对方心理感受的方式,也只有莫许才做得出来。 苏扬显然一时无法接受。 不过没关系,莫许可以等。 五分钟后,苏扬再次拨了过来:“你到底是谁?冒充莫许有什么目的?她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从声音上判断,苏扬明显酒醒了,人也冷静下来了,终于有点经济人的气势和素养。 莫许也正经起来:“苏扬,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件事很不可思异,很难接受,但我真的是小许啊,我没死,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乡下丫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扬:“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拿什么证明?” 第 10 章 证明? 呵呵,不要太简单。 莫许想了想:“是你让我说的,说出来可别怪我揭你老底哦。” 苏扬:“你倒是说啊。” 莫许:“你的初恋是个人才,劈腿劈成了蜈蚣,同时跟除了你之外的六个女孩谈恋爱,你气得发疯,要拿剪刀去剪他jj,吓得他当场跪地上叫你祖宗。” 苏扬:“哼,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人渣和姓顾的两姐妹都在场,谁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莫许:“那行,再说一个吧,在发廊当学徒那会儿,有天晚上,你差点被总监按洗头床上直接给办了,是我把总监后脑勺开了瓢救你出来的,那孙子去医院缝了十八针不敢吭声,后来一有机会就给我们小鞋穿,还记得吗?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苏扬的声音开始发颤:“还,还有呢?” “还有啊……”莫许慢慢地想:“你这女人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恨洗碗洗内裤,碗能堆得发霉发臭,内裤从来只穿一次,衣橱里随时备着两大箱,全是蕾丝的,我没说错吧?这事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苏扬:“……” 莫许:“好了,别试探了,谁特么大半夜有精神跟你玩潜伏啊。” 苏扬吞吞吐吐:“你,你真的是小许?你真的没死透?” 莫许:“嗯,我真是莫许,我真没死透 ,我要是真死透了,现在就是鬼在跟你说话。” 苏扬哭着笑了:“你特么要是能变成鬼跟我打电话我也不怕,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哎,不说了,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事对不对?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莫许:“先转几百块钱到我支付宝上吧,我没钱充话费了,这破地方太穷了什么也没有,没网日子没法过,其他的,等你来了再说吧。” 苏扬:“好,把支付宝账号和地址给我,我明天就动身过来找你,嗯……这件事需要告诉楚总吗?” 莫许:“说毛线呀,不说!就是他把我闷死的,让他知道我没死透,不得再杀我一次?我找你来就是商量复仇大业的知道吗?” 苏扬震惊得说不出话:“你说什么……是楚总他……” 莫许:“好了好了别提他,你赶紧地过来吧,来了再说,哦,对了,记得给我带两条烟,还有驱蚊水,防晒霜,香水,口红……哎算了,香水、口红暂时用不上,哦,还有姨妈巾,一定要我们平时用的那牌子知道吗,你的内裤也分我几条吧,哦不,内裤还是算了,我现在屁股大穿不上。” 苏扬叹气:“你好好想想,缺什么,例个清单一起发给我吧。” 莫许点头:“行啊,我想好了明早发给你。” 收了手机,莫许躺床上望着天花板笑。 有一个能随叫随到的基友感觉真不错。 可笑着笑着她又叹气了。 都说人生是一个一路走一路丢的过程,可她才走了短短二十七年,已经丢得孑然一身。 那些至亲的,至信的,至爱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到最后还留在身边的只有苏扬一个,唯一的一个,再也没有多。 多么可悲啊……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清晨时,又变成了倾盆大雨。 莫许把物需清单发给苏扬,顺便附带一句:这两天村里下大雨,全是泥,走不动,等两天天晴了,我再通知你吧。 苏扬从省城过来,要先坐车到县城,再转车到集市,然后再从集市到村里。 而从村里通往集市的公路全是泥,没有车,她也进不来。 苏扬回复:好。 吃完早饭,李小双又开始喂蚕,蚕已经长大了好几倍,不需要用剪刀把桑叶剪细,整片整片盖上去就行。 莫许无聊站在一边围观,心里突然有一种成就感。 那可是用她每天下午一片一片亲手摘的桑叶养大的。 不过,她还是不敢拿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劳动成果。 那些东西秃秃的肉肉的,只用眼看看就冒鸡皮疙瘩。 到九点多时,这场大雨才渐渐停歇,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淡黄的脸,树上的知了开始嗡嗡地叫。 终于雨过天晴了。 没一会儿,坝子外的岩石缝里飞出了一群淡黄色的飞虫,可飞到低空中没打两回转就掉落到坝子里,飞虫们翅膀被雨水打湿,飞不起来,却又垂死挣扎,像扑了一层稀疏的小黄花。 李小双叹息:“哦哟,好多涨水蛾儿,涨水蛾儿,短命蛾儿……” 莫许跳下坝子蹲下身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飞虫的本名其实叫蜉蝣’,并不是真正是涨水虫。 蜉蝣朝生夕死,一生短暂,绚烂不过一天。 还真应景啊。 坝子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一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手提着桶从坝子外走过。 小屁孩子见莫许盯着地上入神,好得奇挣托了老太婆的手说:“阿婆我就在这里跟胖四姐耍。” 老太婆:“那你好好耍,不要躁哈。” “嗯。”小屁孩儿跑进坝子里和莫许一起盯着地上的虫问:“胖四姐,这些虫虫死了啊。” 这小屁孩儿莫许见过几次,叫什么淘淘,有关他是不是真的早产,或者,他的老妈有没有给死去的老爸戴绿帽子的事对村妇们而言一直是个未解之迷。 “嗯,死了,你干啥子呢?”莫许问。 小屁孩指着池塘说:“我跟阿婆来捉鱼。” “捉鱼?” 莫许有点怀疑,池塘里刚涨水,凭一个老婆子和小孩儿想捉鱼,不怕被淹死? 小屁孩儿眨着单眼皮很是认真地点头:“嗯,捉鱼。” “走,看看去。”莫许本着求证精神走到池塘边,发现小屁孩儿的阿婆正站在池塘的缺口边,把大大小小的鲫鱼一捧又一捧地往桶里放。 原来是这种‘捉’法…… 池塘里涨的水漫过了缺口,哗哗哗往低处的稻田里流,而拦在缺口处的铁网前积了一大团,全是鲫鱼。 鲫鱼喜欢跟着水流走。 小屁孩儿的阿婆装了大半桶鲫鱼打算回家,要带小屁孩一起。 但小屁孩儿往莫许身后躲,还想再玩会儿。 阿婆也没勉强他,吩咐他玩一会儿就回去,然后自己提着桶走了。 莫许觉得可能夏炽跟小这屁孩儿交情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来了就不走。 果然,没一会儿小屁孩儿望着她问:“胖四姐,你好多天没去找我妈妈耍了呢?” 莫许吃了一惊,夏炽这个胖村妞找一个寡妇玩什么? “玩什么呀?”她问。 小屁孩儿:“找我妈妈讲题呀。” 莫许又吃了一惊,她妈妈不是自己脑残粉吗?还能给夏炽讲题 夏炽可是学霸,能给学霸讲题的,不是学霸中的学霸? 自己的粉丝里有这一物种吗?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莫许笑着解释:“因为已经考完试,所以不用再做题了呀。” “哦……”小屁孩表示接受,然后朝她伸手:“胖四姐,你手机给我玩一会儿嘛,我好久没玩游戏了,我妈妈不让我玩。” 莫许:“……”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吧。 “拿去吧。” 莫许慷慨地把手机递给小屁孩儿,却没解锁 ,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哪知人家直接打开屏幕输入密码就自己玩起来了。 莫许眼角直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密码是什么,每次解锁只能用指纹。 夏炽跟这小屁孩儿交情得多硬啊。 小屁孩儿玩起游戏就忘了时间,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多,听到家里老妈喊她吃饭才偷偷把手机还给莫许,还叮嘱她保密。 “淘淘,快跟妈妈回家吃饭了。” 小屁孩儿的妈妈站在楼下喊。 “嗯,来了。” 小屁孩儿跺跺地下楼。 莫许也好奇这学霸脑残粉的庐山真面目,于是站在楼上居高处临下地瞅。 这一瞅,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啊,她讽刺地想。 第 11 章 莫许僵硬了几秒之后低下头,机械地给苏扬发了条信息:“猜我看见谁了?顾心知!” 发完,她就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懒得管它震动了多少次。 她趴在阳台上,神色淡淡地看着站在坝子里的女人。 她仍旧年轻,漂亮,洗得半旧的衬衣和牛仔裤丝毫掩盖不住那张不施任何粉黛却姣好白皙的脸蛋。 只是人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了些,憔悴了些。 多少年没见? 六年还是七年,莫许记不太清了。 甚至分别后的这些年里,她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但那天晚上李小双凶神恶煞逼夏燿复读时,她还是不经意想起自己和苏扬曾经也有过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送学霸妹妹上大学的雄心壮志。 那个时候多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啊。 觉得几个学渣姐妹里能出一个名牌大学生将是她们所有人至高无上的荣耀与骄傲。 可后来事实证明,妹妹是别人的,荣耀与骄傲也与她们毫不相关。 但不管怎样,都是她们曾经当犊子护的妹妹啊,怎么会嫁到这个穷村沟里,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呢? 莫许又抠着脑门想,终于想起来了,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嘛。 但是莫许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惭愧。 因为她会有今天的结局,也正是拜顾心知和她死去的姐姐所赐。 没有顾家姐妹,她就不会落入那个人间炼狱,不会遇上楚寒,她的人生就不会因此走向疯狂。 据说世间万物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当初交好时有多亲密,分别时就有多惨烈。 用来形容莫许和顾家姐妹这段相互伤害的交情再贴切不过。 “妈妈,我下来啦。”小屁孩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顾心知的腿。 顾心知瞪着眼问:“你是不是又来问四姐拿手机玩游戏啦?” “没有,没有,我跟胖四姐在楼上看电视。”小屁孩使劲摇头,然后望着莫许:“是不是啊胖四姐。” 莫许微笑:“是。” 顾心知浅浅地笑了:“四妹你不要包庇淘淘哦。” 莫许仍旧微笑:“不包庇,淘淘很乖,没玩游戏” 顾心知摸摸小屁孩儿的头:“跟四姐和李五嬢说再见,说我们回家吃饭啦。” 小屁孩儿立即挥着手说:“胖四姐再见,李五嬢再见,我跟妈妈回家吃饭啦。” 莫许微笑着挥手:“再见。” “再见,再见,淘淘好乖好有礼貌哦,下次再来耍啊。”李小双站在屋檐下笑呵呵,然后又抬头瞪莫许:“人家淘淘都晓得吃饭,你还不晓得吃,还不下来。” 莫许:“……哦” 莫许数完米粒,打开手机才发现,短信被苏扬轰炸了。 心知?你真看到了? 哪里看到的? 她现在怎么样?深知死后她就不见了,她现在好吗? 你特么倒是回话呀,撩完就跑,你耍流氓啊! 草!你不会去找她干架了吧,别呀,稳住,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开点啊。 小许,冷静点,我知道当年的事她们姐妹不仗义,尤其是深知,但你也报复了,深知已经死了,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吧,别去找心知闹了啊,乖,听话,么么哒。 “……” 莫许满头黑线,缩到房间给苏扬回电话:“刚才我妈喊我吃饭去了,别乱开脑洞,我现在是别人的身份,去找她闹,不是疯了吗?” 苏扬:“没闹就好,吓死老娘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莫许把自己在井边蹲点时听到了一些八卦毫无保留地讲给苏扬听。 顾心知所嫁的丈夫名叫陈建兵,高中没毕业就出外地打工了。 大概是六年前,陈建兵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回家,急着要结婚。 村里穷,讨个漂亮还知书达理的媳妇儿不容易,陈家人毫不由于欢天喜地就把婚事办了。 结婚不到一个月,顾心知就怀孕了,八个月后生下了孩子。 孕期不足说是早产,村里人一开始并没太在意,但随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像陈建兵,大家就越来越起疑,私下来难免会议论。 陈建兵是在孩子出生几个月后外出打工挣奶粉钱意外死掉的,顾心知也因此二十出头就成了寡妇。 现在她在一所村上的幼儿园里做老师,虽然收入不多,但也能满足母子俩的日常开支,不用像普通村民一样,一年四季靠种庄过活。并且就算她想做,她那弱身板也做不了。 村里年长一代的,大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对顾心知这种一看就有二两文化的人会另眼相看几分,虽然背地里议论她,但人前总会对她和颜悦色,说不定哪天自家儿子或孙子就落她手里当学生了呢。 苏扬唏嘘不已:“她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呢?” 莫许好笑:“哪步田地?嫁到村沟里还是当寡妇?” 苏扬:“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深知死了,没人供她上学,但她可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再怎么不济随便找份工作也不至于随便嫁人呀。” 莫许:“但据我所知,顾深知死前两个月,她就已经休学了。” 苏扬:“为什么呀?” 莫许不耐烦了:“你问我,我问谁,不说了,我这边天晴了,再过两天路就干了,你两天后出发吧,到时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自己问她,她的事我才不管。” 苏扬:“行吧,我尽快过来,哎哟,我这小心脏被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惊喜吓得不轻。” 莫许:“等你来了,还有更大的惊喜。” 苏扬:“还有?!!我去,不会吧。” “等你来了就知道。” 莫许挂了电话。 更大的惊喜当然是她的秘密武器——楚徊遇。 天虽然晴了,但路还很滑,王建人自然不可能出去跑车。 慢了几个半拍想到这一点时,莫许立马把睡午觉的行程调整为找王建人交流感情。 她赶紧下楼,打算以帮王光华倒水为由进屋里坐坐,发现王建人在家就顺理成章地找他聊天。 然而走到王家门口时,却发现王建人提着一把锄头从灶房里出来。 “建人叔你要出去挖土啊?”莫许有点失望。 “不。”王建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莫许觉得他已经没在为自己悄悄溜进他家的事生气。 王建人提着锄头走到旁边的竹林里,对着一块湿润而又肥沃的泥土一锄头挖下去,乌黑的土壤被掀开,几条粗长的蚯蚓被挖得断了截,慢慢地扭动着。 莫许顿时全身冒鸡皮疙瘩:“建人叔,你挖这个做啥子啊?” 王建人把蚯蚓放到准备好的塑料盒里道:“钓鱼。” 莫许大大咽一口唾沫:“哦,钓鱼呀,钓鱼好耍,我看你钓哈。” 王建人回家放了锄头就拿着蚯蚓和鱼竿去池塘边,莫许厚脸皮地跟在他身后。 路过堂屋门口的时候,她刻意往里面瞅了瞅,发现今天王光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瘫在椅子上眺望远方,而是窝在了床上。 莫许猛然明白,或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光华都不想看到自己。 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雨过后的天气风和日丽,阳光暖暖的,微风徐徐的,不晒也不热。 池塘的缺口还在哗哗地流水,铁网前的鲫鱼又挤了一大群,欢快地吐着泡泡。 路边的小花精神地开着,被王建人大步生风地走过去,惊起了大群伏在上面小憩的蝴蝶煽起翅膀四处乱飞,莫许跟在后面差点没被扑了一脸。 “建人叔,咋子那么多蛾儿呢?都差点撞我脸上了。”莫许没话找话说。 王建人低头把蚯蚓串在鱼勾上甩出去:“因为你脸大。” 噗…… 莫许血压飙升,差点没吐两口老血出来。 这话要是夏燿说的,她能追杀十条街,但是王建人,看在他是秘密武器的份上,她忍了。 她狡辩:“才不是,因为我身上香,我抹了花露水,蛾儿才飞到我身上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就要把自己白得像莲藕,却又肉得起节的胳膊往王建人跟前伸。 一胖毁所有,夏炽这一身赘肉让她脸胖得像被人胖揍过一顿似的。 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唯一的优点也就剩下肉本身了。 被夏家养得太好,那肉简直又嫩又白,照在阳光下能晃人眼。 王建人不忍直视地侧身扭头,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拿开,不要没得哈数。” “不闻就算了嘛。”莫许撇撇嘴,扯了一根路边地野草,有下没下地打着路边的小花,把气撒在了蝴蝶身上。 蝴蝶不得安宁,群体飞起来乱蹿,白花花的,蹿得人眼花缭乱。 王建人烦躁地皱眉:“回去,钓鱼没啥子好看的。” 莫许当然不愿意:“好看啊,咋子不好看,我还想看你钓啥子鱼呢。” 王建人懒得理她,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烟,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静静吸起来 。 烟味飘散开来,撩得莫许鼻尖和心尖都发痒,变本加厉把周围几米的小花小草都打一个遍。 蝴蝶们被逼无奈,只得群集搬家,把地盘让给她。 蝴蝶没了,莫许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见王建人站了一会儿之后蹲了下去,修长的手臂轻轻弹了弹烟灰,她立马灵机一动,狗腿道:“建人叔是不是脚站软了?我回去给你拿板凳哈。” 不等他反应,她就扭着浑圆的腰身和屁股往回家跑,跑得不快,但全身的肉都在颤。 王建人盯着她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剩下的烟头被他一口燃尽。 第 12 章 李小双睡完午觉起来,就见莫许提着自家板凳往外跑,还是两根,不由得好奇:“幺妹,你把板凳提到哪里去?” 莫许头也不回地答:“我去看建人叔钓鱼。” “钓鱼不晓得有啥子好看的,像个哈二样。” 李小双莫名奇妙,但莫许已经把她的话完全抛在了脑后。 “来,建人叔,坐,站久了脚会麻的。”莫许把板凳放在王建人身后,还用手掌拍了拍上面的灰,殷勤得像个伺候主子的丫鬟。 王建人皱起眉,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了她半晌,欲言又止,最终坐了下去。 莫许赶紧把另一张板凳放王建人旁边自己也坐下来,和他一起望着水面。 她并着腿,捧着脸,乖得像个小学生:“建人叔,鱼来了没,我近视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连浮漂都看不到了。” 王建人:“戴眼镜。” 莫许:“不干,本来就已经很胖了,戴眼镜更难看。” 王建人:“那就活该。” 莫许扭头,做出一副委屈样,还用两只乌黑水亮的眼睛瞪他:“建人叔,你咋子老说话打击我呢,就不晓得安慰我一下?” “你脸皮厚,用不着。” 王建人利索地扯起钓竿,一条手掌大的鲫鱼被扯了出水面,莫许立马不计前嫌,蹦起来贡献掌声:“哦,是条鲫鱼,好大哦,建人叔好厉害。” 她蹦跶得太厉害,再加上体重太大,一不留神把田埂边上的泥土踩得跨了一小截,莫许顿时脚下一空,身体失衡,直往池塘里扑。 “啊!建人叔救命啊!”莫许吓得尖叫。 王建人见状,一手拿钓竿,一手抓住她后领的衣服大力往回拉,人倒是拉了回来,但脖子被衣领狠狠勒着,差点没把她勒断气。 “好生点,不要讽兮兮的,落堰塘头了活该。”王建人冷着脸数落。 莫许揉着脖子眼睛都红了,还被训,委屈地赌气:“落堰塘头也淹不死,反正我全身都是脂肪,可以自己浮起来。” 王建人冷着脸看她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半晌,嗤地一笑,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也对,那你跳下去浮吧,我不管。” 王建人把鱼放桶里养着,抛下鱼饵继续钓鱼。 哎哟,竟然笑了。 原来没有面瘫。 又是一大进展。 莫许心里一喜,忘了堵气,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捧着脸笑:“我才不跳,我这么胖跳下去的话声音太大了,会把鱼吓跑的,那你就钓不到鱼了,不划算。” 王建人半眯着眼望向水面目不斜视:“意思是我还要谢你?” 莫许:“嘿嘿,不用谢,你钓的鱼分我两个就行。” “夏炽,你个哈二,清不到了是不是?想吃鱼嘛找淘淘他阿婆买两斤,来守斗你建人叔咋子?” 李小双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田埂上,低头往桶里瞧了瞧又笑:“哟,两条鲫鱼,挺肥的。” 莫许满头黑线:“哎呀,我开玩笑的,妈你当咋子真了哦。” 顿了顿她又道:“我才不吃鱼,我要减肥。” 鲫鱼全是刺,吃起来多费劲,莫许是真不想吃,看看就行了。 “呵,你减肥……”李小双怪声怪笑地说,“不吃鱼你来守斗建人叔咋子,不要影响人家发挥。” 莫许:“我看热闹不行呀,反正在家里也无聊很得。” 李小双:“无聊不晓得去摘桑叶啊,趁天气好,早点摘了早点完事。” “哎呀,妈,我晓得摘桑叶,等我再耍一会儿就去,你不要一直念我行不行,好烦哦。” 莫许不耐烦地翻白眼,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跟王建人培养感,李小双竟然一点眼力也没有,硬要来破坏气氛。 而且,破坏气氛的人越来越多,没一会儿,淘淘和他的阿婆又提着桶来缺口边捉鱼了。 李小双走到缺口边看着水里的鱼说:“陈大婆的鱼吃得完不,吃不完的话分我几斤行不?” 陈大婆连连笑呵呵点头:“吃不完,吃不完,你要多少自己挑吧。” 李小双:“价钱的话就按市价算哈。” 陈大婆:“要得要得,就跟建人一个价吧,他在我堰塘头钓鱼都按那个价。” “那好,我回去拿桶和秤。” 李小双雷厉风行,转身回屋。 莫许没想到李小双真要买鱼,不会是因为自己围观王建人有什么误会吧? 她赶紧说:“妈,我说了我要减肥,不吃鱼的。” 李小双嫌弃:“你减你的肥,我吃我的鱼,各不相干,你以为你脸多大,还专门买给你吃哦。” “……” 莫许憋得内出血。 好吧,是她自做多情了。 做完鱼买卖,陈大婆提着剩下的鱼回家,淘淘又留下来,缠着莫许玩手机游戏。 莫许心情复杂地重新审视这个小屁孩儿,发现他,单小皮小眼睛,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头发还自然卷,的确看起来可爱,但在他脸上却没有看出半点顾心知的影子,真不知道老他爹是谁。 莫许灵机一动,对着小屁孩儿的脸咔擦一声,拍了张照顾发给苏扬,让她也来分析分析。 莫许本来不想给手机的,但经不住缠,又投降了。 虽然李小双回家了,但现在又蹲了个小屁孩儿在她旁边玩得霹雳啪啦地响,什么搭讪的心情也没了。 四点多的时候,出门见小情人的夏燿也回来了。 由于路滑,他把鞋脱了提在手里,裤桶卷到了膝盖处,光着脚步步为艰地往回走。 走到池塘边时,整个脚背和脚踝全是泥,狼狈得不行,更重要的事整个人没精打彩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莫许幸灾乐祸地笑:“哈哈哈,哥,你出门的时候不是春风得意么,咋子一回来就腌了哟,不会被甩了吧?” 结果夏燿只是恶狠狠挖了她一眼,竟然不骂她,洗完脚就默默回家,留给她一个沧桑的背影。 莫许:“……” 难道真被她猜中了,夏燿被女朋友甩了? 长那么帅还被甩,真可怜。 莫许十二万分同情。 小屁孩儿的照片发出去半个小时后,苏扬有了反应:我去,我怎么觉得这小屁孩儿有点眼熟呢? 莫许:眼熟?像谁? 苏扬:韩二那个贱人啊,这单眼皮小眼睛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第 13 章 说起韩二这个人,莫许只能用狗皮膏药几个字来形容。 凡是被他粘上的,哪怕撕掉也会掉块皮,比如自己。 韩二名叫韩彻,是东珠城有名的豪门公子哥儿。 不过他虽然有钱,却是只铁公鸡,抠门得要命,跟女人吃饭从来都是aa,一般人从来上不了他的车,就算上了,也要收油费。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有的是钱,但绝不为不相干的人花一分钱。 在上流社会里,韩二的存在简直是一朵人中奇葩。 莫许之所以会被韩二粘上,一切都得归功于楚徊遇。 韩二和楚徊遇是发小,而韩二的妹妹韩嬉和楚徊遇还在喝奶时就定了娃娃亲。 但韩嬉是条女人中的汉子,女汉子中的战斗机,楚徊遇一直把她当兄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不止一次跟家里老爸闹着要解除婚约,然而父辈们却因为家族利益的捆绑一直不同意。 而这一层悬而未断的关系,直到莫许的出现彻底走向了决裂。 至到现在莫许都想不明白当年的楚徊遇为什么会对自己一眼即中,又或者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那么执着,狂热,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 总之,一切都如楚寒所料想的那样,楚徊遇为了她得罪了韩家,甚至不惜跟自己父亲和整个家族反目。 楚徊遇义无反顾拉着莫许去民证局领证的时候,两人还认识不到三个月,都刚满法定结婚年龄。 也正是这一张结婚证让楚徊遇跟自己父亲彻底决裂,被整个家庭驱逐,众叛亲离…… 楚徊遇死后,莫许回到了楚寒身边,成为了他经纪公司旗下的一员,而韩家兄妹也因此认定莫许和楚寒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接下来的几年,韩二仿佛长了一只眼睛在莫许身上,时时刻刻盯着她。 莫许进入娱乐圈后的几乎所有黑料都是韩二让人放出去的,要不是楚寒帮她洗地,她早就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 而韩嬉每次见到她都是各种诅咒唾骂,扬言要弄死她。 现在她终于死了,韩家兄弟或许做梦也会笑醒吧。 听苏扬说顾心知家的小屁孩儿长得像韩二,莫许震惊了半晌后回复:是挺像的,不过…… 她犹豫了一会儿:韩二那只铁公鸡一分钱都舍不得捐 ,会舍得捐自己蝌蚪吗? 苏扬回她一个大白眼:你脑子被门夹了?这是捐钱捐蝌蚪的事吗?这是爽不爽的事好吧?! 莫许:爽不爽也得他本人亲自上阵才知道啊 ?韩二之前一直在国外,是他大哥死后才回国的,但他大哥死后,心知早就不见了,他找谁爽去? 苏扬震惊脸:对啊!韩二在国外,那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来的? 莫许摸着下巴琢磨:韩二不在国外,但他大哥在,韩二跟他大哥起码有六成像,尤其是眼睛。 苏扬直接发了一个被雷劈了的表情。 因为韩二的大哥韩哲是顾心知姐姐,也就是顾深知的丈夫。 如果顾心知生的是韩哲的孩子,那就…… 当然这只是猜测,谁也没证据。 而韩哲和顾深知早在六年前因为了场车祸双双毕了命。 两天以后,被雨淋湿的公路终于干了。 苏扬一大早动身开车过来找莫许,而莫许也趁着跟李小双去集市赶集的机会顺便接苏扬。 从家里到市集有八公里,由于公路陡,没有公车,村民们一般不赶时间都是自己走着去。 大概要走一个半小时。 李小双赶集,一是置办一些日用品,二是家里好几天没吃肉,打算买点肉回家加菜。他背着背篓走前面,莫许几乎全程小跑着跟,到集市时,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集市是每个月的双号逢一次,村民们约好在这一天进行各种买卖。 上午人特别多,几乎快到了人挤人的地步,因为大家都急着把买卖做完,争取早点回家吃午饭,李小双也不例外。 她麻利地买完日用品,就带着莫许去菜市买肉。 卖肉的摊位有十几家,但李小双没有选择只能固定在一家买,因为莫许的干爸夏老幺是卖肉的,如果照顾别人的生意,势必会让夏家两兄弟生了嫌隙。 夏老幺人圆滑,熟人多,生意特别好,摊位前挤满了人,还让女儿专门负责收钱。 “大娘,买肉啊。”收钱的女孩儿笑眯眯地招呼了李小双又冲着莫许挤眉眼。 莫许接到信号后分析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比夏炽大几个大月的堂姐兼闺蜜——夏颖,于是又把眉眼挤了回去。 夏颖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收钱找钱。 这丫头生得纤瘦、秀气,笑起来两眼弯弯的,特别好看,难怪是大家公认的村花。 夏家的基因好啊,除了夏炽,一个二个都是俊男美女,莫许由衷感叹。 “大嫂买几斤,瘦的还是肥的?”夏老幺拿着刀在肉上比划。 李小双睁大眼,盯着夏老幺的刀:“两斤就行了,要瘦的哈。” “两斤咋够哦,起码要来个四五斤噻,难得三娃儿跟四妹儿都在屋头多买点让他们吃好点噻。” “两斤,不能多,多了吃不完。” “两斤都吃不完,你当我侄儿侄女是喂的猫儿啊,高考伤了元气,得补回来噻。” “就要两斤,够了,割不割,不割我去别家了啊。” “好好好,两斤,就两斤,大嫂你真的……” 两人就肉的斤数问题较量了半天,最终夏老幺妥协,手起刀落,把肉割了下来,结果放秤盘上一称:“三斤半 ,呵呵,不好意思,嫂子,割得不是很准,多了一点,将就着吃。” 李小双板下脸:“说了两斤你还要割三斤,多出来的我不给钱啊。” 夏老幺笑呵呵地拿口袋把肉装起来:“嫂子,自己屋头,说这些,多少不都一样吃,三十五块钱,收你三十嘛,零头不要了。” 李小双气鼓鼓掏荷包:“下次再这样不在你这里买了啊。” 夏老幺:“好好好,说了就是。” 付了钱,李小双背着背篓转身没走几步,就拉着莫许的手经验老道地说:“你保保就是那副屁德行,你以后在他这里买肉,买三斤也要说两斤,买五斤就说三斤,不然他就给你哈起整。” 莫许满头黑线,原来争了半天差点没吵起来,都是套路啊…… 李小双打算回家 ,莫许却赖在市集不肯走了,说约了同学玩,下午才回去。 李小双骂骂咧咧叮嘱了几句就自己先回去了,临走前还给了莫许二十块零花钱。 苏扬自架开车从省城到集市起码得五个小时,得下午三点才到,莫许一看时间才早上九点多。她走马观花地把市集溜达了一圈,最后找了间网吧,又买了包烟,在里面打发时间,中午兴奋得连饭都懒得吃。 结果到下午两点左右,却接到苏扬电话:路上有一座桥断了,正在修,下午估计到不了,让莫许别等了。 莫许吐了口老血出网吧。 她原本打算,等苏扬一来,就不愁钱花,可以吃一顿稍微好的,回家还可以坐车,谁料苏扬没来,李小双给的二十块钱却被她买烟和上网用完了,现在只能认命地靠自己双腿走回去。 下午两点多,太阳挺大的,又热又饿,还没有涂防晒霜,莫许走在路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喜出望外的是,没走一会儿,竟然看到王建人骑着摩托车从身后开来,往家的方向开,莫许赶紧晃着两只手大喊:“建人叔,建人叔,搭我一下哈,我也要回去。” 结果王建人在她身旁停下,身后还坐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岁十岁,体重一点也不比莫许轻的中年妇女。 “坐不下,自己走回去,我送人。”王建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就载着中年妇女开走了,留下一阵尾气,烟得莫许肝火直冒。 莫许气得跺脚,跺完接着往回走。 没一会儿,天气渐渐转阴,太阳被团团乌云遮住,这是又要下雨的节奏。 莫许心叫不好,赶紧加快步子跑起来。 然而完全来不及,几分钟后,雨水大颗大颗往下落,迅速把她淋成了落汤鸡。 更惨的是,泥土路面被雨水淋湿,又硬又滑,就跟踩在冰块上似的。 莫许哪走过样的路,几乎是一路摔回去的,回到家时,成了一个泥人,全身甚至头发上都是泥。 夏燎见她的模样笑得腰都直不起:“哈哈哈,幺妹,你是不是懒得走,滚回来的哟?” 莫许不想跟他说话,哭得两个眼睛通红,见王建人的车安稳地停在屋檐下,抹了把眼泪,涂了一脸泥气冲冲地朝王建人家走。 第 14 章 王建人家的灶房门开着,莫许直碌碌地走进去,王建人正在生火打算炒菜,见门口站着一个乌黑的肉球,顿时诧异地睁大眼,站着不说话。 莫许气鼓鼓地走过去,每走一步,地上都是一个泥印。 她走到他跟前望着一张被泥抹花的脸,双眼通红眼,王建人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你哪个?” “你大爷!”莫许大骂,上前推他一把,在他白色的车衣上抓了两个五爪印。 王建人拧起眉莫名奇妙:“夏炽,你清不到了是不是?” “就是清不到你要咋子!”莫许又推他,“认不到我你喊我名字个毛啊!” 王建人被推得背贴着墙壁退无可退,堂屋里传来王光华的喊声:“建人,咋子了,啥子事?” “没得事,你莫管。”王建人淡淡地回。 王光华没再多问。 王建人脸色变冷,压低声音低呵:“给我小声点!要发疯出去发,我又没惹你。” 莫放吸了吸鼻子,声音果然变小了,委屈地哭:“明明就有一个位子,明明就有一个,你都不搭我……我被雨淋了,摔了好多跟斗……” 王建人双手插腰,一脸无语:“又不顺路我咋子搭你嘛,还有,路陡得不行,你们两个加起来三四百斤,翻了车咋个办?” “……” 莫许被‘三四百斤’这几个字眼打击得差点原地爆炸,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火气硬生生压下去:“东扯西扯的,你就是不想搭我怕我把你的车坐坏了嘛,你钓鱼我都给你搬板凳,你搭我一哈要咋子,明明就有一个,明明就有一个!” 王建人被她念得头痛,连连罢手:“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下回,下回搭你还不行?快回去,再不回去,你妈拿棍子来找你了。” “我不,我就要今天坐。”莫许一屁股坐在他灶前的板凳上使劲磨了磨站起来:“你不要我坐,我偏要坐。” 王建人看着板上的泥脸色发青,瞪着她说不出话。 莫许睁大眼瞪回去,转身朝桌前走:“我今天摔了六个跟斗,我要在你屋头坐六哈!” 说着就用屁股在四根高脚凳上坐了四个泥印:“我坐!我坐!我坐坐坐!” 王建人原地站着不动,脸色青得发黑:“夏炽,信不信我给你两买卖!” “你打噻,打找噻,反正我摔了六跟斗全身都痛,你打我正好找你付汤药。”莫许死猪不怕开水汤,伸着脖子四处瞧,见灶房里已经找不到板凳给她污染了,于是又走到屋檐下的摩托车前,先是一头扑到皮座上蹭了蹭,然后又用屁股使劲挨,弄得整个皮座都是泥。 大功告成她又对着灶房里瞪:“建人叔 ,我把你看白了!不要以为你又高又帅我就要围着你打转,你不搭我算了,等我以后有了钱,想找哪个搭就找哪个搭。” 放下狠话 ,她又气冲冲地回去了。 王建人看着一屋子的泥,头痛地揉太阳穴,低骂:“你他妈把老子看白了,老子还把你看白了……” 第 15 章 夏燿坐在屋檐下剥蒜,见莫许乌溜溜地走过去又乌溜溜地走回来笑得更猖狂:“嘿嘿,幺妹,你是不是觉得滚了一身泥巴不围着整个房子唱个戏洗了不划算?” 他原本来以为莫许气冲冲地,是去井边提水,结果走了一圈回来还是一样污。 莫许瞪他:“我喜欢,要你管,妈呢?” 夏燎:“妈去保保屋头打米去了。你找妈咋子?难道还想要妈帮你洗啊?” 村里人大多都是吃自家种的稻子,需要打米机去皮。 但打米这种事,一户人家一个月也打不了一次,犯不着每家每户都买一台打米机供着生锈。一个村有一两台就行了。 借别人机器打米,再付一点电费就行。 莫许气得磨牙:“我不洗了你要咋子?” 说着就加快步子朝夏燿走过,夏燿一跳,立马弹簧似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躲得远远的,一脸嫌弃:“死女儿,你要咋子,走远点哦,不要得我面前来哦。” 莫许鼓着脸追:“你躲啥子躲,你不是要看戏吗,姐姐唱给你看。” 夏燿见莫许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抹他,躲到了坝子里开始讲大道理了:“死女儿你当真的是不是?你自己整一身就够了,还想整我一身,妈不难得洗衣裳啊。” 兄妹俩正追着赶,李小双就背着一背篓米从池塘旁边的小路里回来了,见莫许的模样顿时大吼:“哦哟!你这一身比斗都更多,咋子不把脸也全部糊起哟!老子认不到你还好点。” 莫许站在坝子及不耐烦的翻了翻眼皮子不吭声。 夏燿赶紧跑李小双身后躲后幸灾乐祸地告状:“妈,你快管斗幺妹,她在地下滚了一身泥巴回来还要惹得我身上,太可恶了。” “滚开,你以为你是好人!”李小双火三冒丈地冲夏燿一通数落,又回头瞪莫许:“还不快去堰塘头洗干净了换衣裳,站得那儿好看啊。” “我不!”莫许低头闷声闷气地回。 李小双卸下背篓放在屋檐上,来气了:“你不洗留得身上过年嘛!恁大了,走路都走不稳,摔了跟斗你还多委屈,你好意思!喊你跟我一路回来你不,你要跟同学一起耍 ,现在耍安逸了嘛,整得一身都是,衣裳难不难得洗嘛,你又死懒,衣裳都不洗一件……” 莫许被李小双念出一通无名火,抬起头大吼:“衣裳我自己洗,不要你洗 ,你不要一直念经行不行,烦得很,我不得堰塘头洗,我要得井边上去洗。” 李小双被气得连连点头:“哦好,好得很,你自己洗,去洗噻,还站在这里干啥子,等到泥巴干了做雕像啊。” “洗就洗!”莫许扭头,气冲冲地朝竹林走。 李小双在她后头吼:“你不拿桶去咋个洗,跳得井头去洗啊,井头的水够你喝几辈子。” 莫许又回头,气冲冲地去灶房拿了桶继续朝竹林去。 夏燿眼珠子在李小双和莫许之间来回打转,被这母女俩突如其来干的一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却不料李小双突地捏着他胳膊上的肉低骂:“还站在这儿干啥子,你不去给她提水她提得起啊,落进头了咋个办?” 夏燿痛得面部肌肉抽搐:“嘶——妈,你轻点,你跟幺妹吵架掐我咋子?” 李小双:“你不惹她,那充气婆儿会气成这样?还不快去!” “我去,去还不行吗。”夏燿一脸无奈和无辜:“每次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井边放着一根专门用来提来的长竹竿,竹竿的头部钻了一洞,只要把桶上的绳子钻里面系上桶就不会掉。 但莫许只是站在一旁围观夏燿提水,自己还从来没有亲自操作过,现在正在研究。 夏燿看她就是外行,伸手拿竹竿:“拿来,还是哥哥我来帮你提,你落井头是小事,落下去把井污染了全村的人没水喝,那就造孽了。” 莫许本来已经松了手,却听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哦不对,井口不大,你落不下去。” “……” 莫许一把推开夏燿:“滚开,我自己提。” “幺妹你!!!” 夏燿看着自己胸口的五爪印痛心无比,莫许已经顺着竹竿把桶往井里放。 夏天的雨水充足,水面离井口只有两三米,很快桶就沉入水里被灌满了,莫许抓紧竹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扯,哪知扯到一半,串在竹竿上的绳子一松,桶立马掉入水里沉了底。 “……” 夏燿眼睛瞪成了死鱼眼:“充气婆儿,你不充气要死啊!桶落下去了看你咋子办?!” 莫许盯着井口幽幽地说:“大不了我跳下去捡……” 夏燿一把抓住她后领的衣服往回拉:“敢!站斗不准动,我去想办法。” 夏燿抓着脑袋,走到王建人灶房屋门口笑嘻嘻地招呼:“哟,建人叔今天还搞得多快呢,都炒好菜了。” 王建人把烟从嘴里抽出来:“啥子事?” 夏燿:“呵呵,我幺妹那个哈二把桶落井头了,建人叔有没得啥子办法把桶捞起来呢?” 王建人皱眉:“有倒是有,不过……” 说着,他把厨房的板凳拿出来扔在屋檐下:“我要先把板凳洗了。” 夏燿盯着几张板凳上的泥再看看王建人衬衣上的五爪印觉得无比眼熟,有点想找地缝钻,愣了半晌说:“要不,建人叔,我跟幺妹帮你洗板凳,你帮我们捞桶?” “行啊。”王建人点头,示意夏燿把板凳拿到井边去。 莫许脚背上的泥都已经开始干了,她蹲在井边一用手指头抠脚背上的泥一边听夏燿和王建人打商量,没一会儿夏燿就拿着两根板凳排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洗!板!凳!” 而王建人也拿着一个桶,一个铁勾和一条长绳走了过来。 他拿自己的桶提了一桶水放莫许跟前,阴森森地说:“洗干净点。” 莫许瞪着他磨牙,手掌却自觉地从桶里捧出水淋在板凳上磨磨蹭蹭地洗起来。 这种时候只能忍气吞生,如果桶落井里捞不出来,李小双会念她一个晚上,她不想头痛得睡不着觉。 见她老实了,王建人又才用绳子把铁钩死死绑竹竿上,然后试着用铁勾把桶钩起来。 由于井水太深,看不见底更看不见桶,竹竿的长度又稍微差了一点,王建人附身趴在井口上,弄了好一会儿,也没把桶钩起来。 莫许看他趴得挺费劲,膝盖都磕在地上,裤子也被水弄湿了,对这一副跪地求饶的真诚很满意,于是心里憋着的火气漫漫地消下去了,认认真真地洗起板凳来。 很快夏燿把另外几张板凳也摆莫许跟前,双手抱胸口地监督她:“洗!” “洗就洗嘛,凶啥子凶,是建人叔帮我捞桶又不是你捞。”莫许像个洗衣丫鬟两只手贴在板凳上使劲地搓,顺便把自己手上的泥也洗干净。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建人终于把桶捞出来了,把满满一桶水放莫许脚边:“板凳洗完了还有车。” 然后就拿着他的工具回家了。 “哦。”莫许缩了缩脖子,笑嘻嘻:“嘿嘿,哥,帮我把板凳拿到建人叔屋头去哈嘛,我洗脚。” 夏燿见王建人走远,板下脸挖了她一眼,指着她鼻子训:“幺妹你清不到了是不是,跑建人叔屋头去躁!回去再跟你算帐,洗完了脚赶快回屋。” 莫许翻白眼:“晓得了!” 莫许就着那一桶水,先是洗了把脸,再卷起袖子和裤子,把脚上的泥也洗干净。 这一卷才发现,左腿膝盖上一个鸡蛋大的青块,中间还破了皮,亏得她回家到现在只顾着赌气,连痛都没感觉到…… 洗完身上的泥,莫许提着剩下的水来到王建人车前,笑眯眯地喊:“建人叔,我来给你洗车啦,你有抹布没得,给我一块,洗起来方便点噻。” 王建人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叼着着,随手把抹布扔到莫许脚边:“洗干净点。” “晓得了。”莫许撇撇嘴,捡起抹布,一边擦车一边嘀咕:“建人叔,我坐你板凳真的是因为气得不得了,哪个喊你把我丢在马路上淋雨还摔跟斗嘛,我膝盖都摔肿了,痛得麻木了,不信你看……” 她把自己的膝盖对着王建人用手指,那白花花的膝盖上,乌黑的一团特别刺眼。 王建人瞳孔缩了缩,迅速挪开眼,冷声道:“你活该。” “哎……”莫许叹气:“建人叔,你不要记仇嘛,就算我把你的板凳和车子弄烦了,不也洗得干干净净了嘛,咱们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扯平了行不行。” 王建人仍旧板着脸,吐了一口烟雾,淡淡地说:“扯不平,我记仇得很。” “……” 莫许心头万马狂奔,有甩了抹布再泼他一脸污水的冲动。 但一想起他都跪地求饶了,又觉得算了。 她又笑:“建人叔,你晓得网上说你这种个性叫啥子不?” 王建人:“不晓得。” 莫许:“叫傲娇。看不出来建人叔高冷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傲娇的心啊,小女生最喜欢你这种个性了” 王建人冷嗤一声:“鬼扯。” 第 16 章 没吃午饭,一路跌跌撞撞爬回家,然后给人洗板凳做苦力,莫许饿得前胸贴后背,晚上情不自禁地吃了两碗米饭,肉块若干,等她躺在床上摸着全是软肉的肚皮打嗝时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的减肥大业啊!!! 但这也不能怪她不上心,减肥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节食减肥。 莫许上辈子虽然是个黑红影后,但成名以后,168cm的身高体重却从来没有超过42公斤,任何时候上镜都毫无压力。 但她之所以那么瘦,并不是因为控制食欲,相反地,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连运动都很少做,但她就是瘦得要命。 她是真的天然瘦,怎么吃也不长肉。 所以,对于减肥而言,她还是个门外汉。 莫许艰难地翻了个身叹气,决定明天开始认真对待。 从屏蔽李小双农家菜的引诱开始。 李小双虽然念念叨叨,但那一手菜真的是……让一个狂想减肥的人欲哭无泪。 这次的雨,只下了两个小时天气就放晴了,经过第二天太阳暴晒,路面再次晒干了。 苏扬在县城里的酒店里窝一晚上,第二天就动身到了集市。 这次莫许坚决不去接她,让她自己开车进村里来,并且住处都已经替她找好了。 古祠村背后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据说里面有一座几米高的金佛和一个很会算命的老头,人称黄大仙,灵得很,临近的村民们逢年过节都不忘去寺里烧香拜佛,远到而来的游客还可以在寺庙里借宿。 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莫许肯定是不会信的,但苏扬以最好的朋友过世悲痛欲绝无心工作找个偏僻的地方散心为由住进庙里太合适不过,就连楚寒也不能阻止她休假。 早上,莫许跟着李小双去井边,刚把自己裹了一身泥的衣服洗完,就接到苏扬的信息,说是马上要到了。 莫许晾了衣服,趁李小双和夏燿不注意,偷偷往山上跑。 重生在夏炽的身体里以后,一直都知道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黄大仙,但莫许对这个没兴趣,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上山。 十几分钟以后,莫许终于爬到半山腰,没等她喘过气就被祠庙门前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越野闪瞎了狗眼。 这穷山村里竟然会藏着价值七位数的豪车,她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越野车发动引擎缓缓往外开,祠庙里跑出来了一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瘦得像猴,头顶亮得反光,但声音却无比精神响亮的老头儿追着车屁股破口大骂:“你个混帐东西!你要到哪里去!你给老子回来!” 车里的人不理,陡然加快速度,把光头老远远甩在后面,老头被尾气熏了一鼻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直跳脚:“你个祸害,你要到哪去为非作歹,想把老子气死是不是!” 虽然光头老的骂声起不了作用,但那车跑了几十米又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对面也开来了一车越野。 两辆越野在窄挤的泥土公路上狭路相逢,竟然一时半会儿措不开身。 “你个兔崽子,你跑啊你,看你跑到哪里去,看老子不把你抓回来废了!” 光头老见状,眉梢一喜,赶紧追上去,却不料,那豪车自己退几米之后猛地加速,竟然横冲直闯,直接把对面拦路的车撞到的路边的玉米地里。 “啊——卧槽!你特么撞我干什么!车子牛x了不起啊!哎!你特么别走啊,回来!草!神精病啊!” 女人的叫骂声破空而出,但豪车已经嗷叫着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弓着身子连连喘气的光头老。 莫许:“……” 这声音,苏扬…… 车门猛地被踹开,伸出一条小腿修长,脚上穿着棕色运动鞋的腿。 那条腿悬空晃了好几下,才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踩在一根被撞倒的玉米杆上子不至于沾到泥。 然后白面红唇的女人整个身子从车里钻出来,甩了甩一头褐色的大波浪卷发,鼻梁上的黑色大墨镜被阳光照得反光,洋气而又骚包。 “那个……这位大爷,刚才那车的主人是你什么人啊?你跟那神精病什么关系啊?” 苏扬指着光头老问。 光头老立马站直了身,无辜地眨眨小眼睛:“那车的主人是谁?老头子我咋晓得?我又认不到他?” 苏扬勉强能听清老头的口音,双手抱胸一脸审视:“不认识他你追他干什么?” “老头子我给那小子算命,他赖账不给钱,我能不追吗?”光头老越说越来气,一股浓浓的仇富情绪宣泄出来,连带苏扬也鄙视一通:“哼,这年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儿,连老头子我的算命钱也抠,简直不要脸,算了,懒得这些年轻人一般见识!” “……” 苏扬咬了咬唇在地跺脚,谁都看得出来这老头儿是装的。 但是轶事者逃跑了,她硬追着一个老头子负责也不算事儿。 光头老假装没看到,甩甩袖子,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往寺庙走,还嗡嗡地哼起了小曲儿。 回头见莫许站在路边,老头儿眉毛一抬,小眼睛赫然睁大,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莫许两眼哼笑:“哟 ,这不是夏四妹儿嘛,来山顶上干啥子?给叔公我捶背呀?” “叔公您精神得很,哪用得着啊。” 莫许讪讪地笑,这光头老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黄大仙了。 只是没想到他对夏炽的语气这么熟络。 “呵呵……你这丫头……”黄大仙伸出手欲拍莫许的额头,但手却在莫许下意识躲开之前僵硬在了空气里,他眯着眼盯着莫许的脸,半晌之后收回手叹气:“叔公用不着,但你妈用得着,回去给她多捶捶,多孝敬孝敬你妈吧……” 莫许:“……” 这老头儿家住海边吧。 黄大仙越过莫许慢悠悠地走回寺庙。 莫许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苏扬发来的信息:我到寺庙了,你人呢?怎么还不来?草,我的车被一个神精病撞玉米地里了,真特么霉到家了,快来帮我想办法。 莫许回:左转90度,姐一直注视着你。 苏扬猛地扭头,用黑漆漆地镜片对着莫许,三秒钟后蹲到地上笑得欲罢不能:哈哈哈,喔滴天!小许!!你也有今天!!! 第 17 章 “哎哟,不行了,我肚子痛得受不了了……” 莫许早就猜到了苏扬的反应才会隐瞒自己爆肥的事。 然而看她抚着肚子笑得这么惨绝人寰,莫许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揍扁。 她板着脸走过去,刚想抬起脚尖踹苏扬一脚,却见苏扬站起来,摘了墨镜看着自己两眼泪花:“不过胖一点也好,福态,说不定以后还旺夫呢。” 然后苏扬张开双手一本正经地微笑:“来,抱抱。” 莫许:“……” 看在这女神经流了二两马尿的份上原谅她了。 两人拥抱在了阳光下。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苏扬下巴磕在莫许肩上抽泣。 莫许眨了眨眼,鼻子发酸,半晌之后嫌弃地推开她:“起开,别把鼻涕流我肩上了,恶心。” 苏扬笑着吸鼻子:“哪有鼻涕,明明是眼泪,珍贵的眼泪……不过小许,你肩上又肉又软,靠着还挺舒服的。” 莫许咬牙瞪眼:“差不多就行了啊,再笑把你揍得跟我一样。” 苏扬:“好好好,不笑,快想办法帮我把车弄出来吧。话说,那个撞我车的神经病你认识吗?” 莫许摇头:“不知道啊。” 刚才她的注意力全在豪车上,至于车上的人长什么样没看太清,只知道是个男的,活的,而且头发挺长,下巴全是胡茬,阴森得像个恐怖份子。 苏扬:“草,算我倒霉,没看清他车牌,再让我碰到他非宰了他不可!” 这乡路上别说监控器,连个红绿灯都没有,遇上横冲直撞还不负责任的马路杀手只能吃哑巴亏。 苏扬的车不仅被撞得鼻梁踏了一半,轮子还陷在了玉米地的泥土里,想要凭两个人的力量把车推出来,比母猪上树还难。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正伤脑筋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背着一背篓桑叶面色纠结地走过来:“哦哟,车开得土头去了呀,包谷给我整得好烦哦……” 是淘淘的奶奶。 莫许礼貌地喊了句:“陈大婆。” 陈大婆看看莫许,再看看一幅城里人模样的苏扬,有些讪讪地问:“四妹儿,这个大姐是你熟人啊?” 苏扬两眼一瞪,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老太婆的大姐了,莫许摇头:“不是的,这姐姐的车开土头了出不来,让我帮她想办法,这是你们家的土啊,陈大婆?” 陈大婆仍旧一脸痛心样:“那不是哈……这车陷得深,怕是要去房子头请人来帮忙推才行。” 苏扬看出来了,这老太婆在心痛她的玉米,想索赔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道:“这位大娘,实在不好意思,弄坏了你家玉米,你看这样行吗?等车推出来了我赔你损失,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找几个力气大的人推车,辛苦费我一块儿算。” 陈大婆表情立马转阴为晴:“那要得嘛,我现在就回去放了背篼帮你找人来。” 苏扬:“那谢谢了啊。” “不关事不关事,我很快就帮你找人来哈。” 陈大婆背着背篓小跑着往山下跑,动作利索得像个小伙子。 苏扬盯着陈大婆神色复杂,莫许戳她胳膊笑:“猜猜这老婆子谁?心知她婆婆!” “不会吧……”苏扬叹为观止。 二十分钟后,在陈大婆的吆喝下,十几个村民浩浩荡荡地爬到了山上。 其中,有四五个看起来力气不错的壮丁是来帮忙推车的,其余全是来看热闹的。 老人,女人,小孩儿,都有,连夏燿和淘淘也在其中,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苏扬钻进了车里,在几个壮丁的合力推动下,开动车子。 夏燿一见莫许就伸手揪她耳朵:“热闹多好看是不是?哪里都有你!” “嘶——”莫许龇着牙叫:“痛啊哥,松手,说我看热闹你不也看。” 夏燿松开莫许‘切’地一声:“不就是一架越野嘛,有啥子好看的,比小四爷的差远了。” 莫许估摸,夏燿嘴里的小四爷应该就是刚才把苏扬撞进玉米地里的神经病。 苏扬的车好歹也接近七位数,但是被小四爷的豪车一比,顿时降了几个等次。 莫许没好气地问:“不看热闹你来干啥子?” 夏燿:“来喊你个老人回屋吃饭!晌午都不晓得回屋,又厚着脸皮来找小四爷耍是不是?人家才懒得理你。” 莫许:“……” 真想不到,夏炽竟然还会跟那个土豪神经病有交情。 她撇撇嘴:“我爱找哪个耍就找哪个耍,要你管。” 夏燿嗤之以鼻地瞥她一眼,拉她手臂:“走,回屋了,妈还等斗得 。” 莫许站着不动:“哎呀,再看一会儿嘛,看他们把车推出来了再回去。” “你个死女儿恁是……” 夏燿作势又要揪莫许耳朵,被莫许偏着头躲开,也没再催她。 在十几个村民紧张的注目下,车子和壮丁同时发力,终于从地里挣扎出来了。 所有人同时松一口气。 “好了,走回去了。” 夏燿又要拉着莫许走,眼见莫许找不到借口不得不走,苏扬赶紧叫住她:“哎,那个……夏妹妹,麻烦等一下啊,我还有事拜托你。” “嗯,要得。”莫许无辜地冲夏燿眨眼睛,夏燿气得没脾气,只得陪她一起等。 苏扬本来要给壮丁们感谢费,但壮丁们只是笑笑不愿意收,跺跺脚上的泥回家了。 苏扬无奈,又问陈大婆赔偿费多少。 陈大婆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笑:“呵呵呵,大姐你随便拿点就行了嘛。” 苏扬本来想给五百,硬是被那一声‘大姐’气得少给了一百。 陈大婆拿着四百块钱高兴得合不拢嘴,打算拉着淘淘回家,结果苏扬管不住手,在淘淘脸上捏了几把,还把人家自然卷的头发搅得杂乱一通,吓得淘淘眼泪旺旺地望着她快要哭了,苏扬这才发现自己手法不对,赶紧从车里掏了几个零食塞给他才放人。 曾经好姐妹的亲儿子,捏两把也不算过分吧,她感叹万千地想。 做完这一切,苏扬走到莫许和夏燿跟前客客气气地笑:“这位帅哥是?” 莫许:“这是我哥,夏燿。” 苏扬仔细地盯着夏燿瞧:“呵呵,真帅,想不想做名星呀?如果想的话,可以找我哦,我可是职业经济人,莫许知道吧,她就是我捧红的。” “谢谢,不想。”夏燿像拒绝诈骗犯一样一口回绝。 苏扬:“呵呵,没关系,夏小哥什么时候想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 “姐姐还有什么事吗?”莫许狠狠挖苏扬一眼。 苏扬:“呵呵,我听人说恩觉寺里清静,所以想来渡几天假,但又担心寺里的伙食吃不惯,所以想请妹妹介绍一户厨艺好的人家提供中餐和晚餐,当然,我会支付一定费用的。” 莫许:“那来我家里呀,我妈厨艺好得不得了,保管你喜欢。” 苏扬惊讶得捂住嘴:“哦,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呵呵,不过,你妈妈愿意吗?” 莫许:“我妈当然愿意啊,她最喜欢赚钱了,今天中午就去我家尝尝我妈手艺吧。” 苏扬:“那就打扰拉,等我去拿包。” 两人就这么狼狈为奸、一唱一合地把伙食问题解决了,整个过程,夏燿使了无数个脸色都被莫许自动屏蔽。 结果,两人领着苏扬回家把李小双雷了个外焦里嫩。 不过李小双道不是生气,而是紧张,城里来的有钱人竟然冲着她的厨艺来,万一做得不好吃,那就让人笑话了。 本来桌上只有两个菜的,因为苏扬的到来,李小双决定临时加菜,还把冰箱里存放已久的腊肉都取了出来。 李小双揪着夏燿在厨房里忙活,莫许陪着‘贵客’苏扬在坝子里看风景。 金色的阳光,碧绿的稻田,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苏扬打算闭上眼来个深呼吸,深切体会一下乡里的新鲜空气,却见坝子外的路边,一个高大冷俊的男人推着摩托车缓缓走来,她顿时心肌一哽,肺上一堵,差点没当场断气。 “建人叔跑完车啦?”莫许像往常一样殷勤地冲他招呼。 而王建人也一如既往地还她冷眼。 直到王建人推着车走远,苏扬才脸色惨败地扯莫许衣服:“小许,他,他……” 莫许望着远处的稻田神色淡淡:“嗯,他没死。” “……” 苏扬震惊得无语凝噎,许久之后才开口:“所以,他就是你的秘密武器?用来对付楚总的秘密武器?” 莫许点头:“是的,没错。” 苏扬长长吐一口气,气息发颤:“小许,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真的是楚总……” 不等她说完莫许就一口咬定道:“是他把我闷死的!” 莫许怔怔地看着苏扬:“难道你连我也不信吗?” “……” 苏扬沉默良久:“信,我当然信。” 只是…… 剩下的话被苏扬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作为命案现场第一发现人,那一池刺目的鲜红和手腕上狰狞血口,像一把力钻,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笔,一辈子也抹不去。 第 18 章 其实在这之前,苏扬没有见过楚徊遇本人。 她对楚徊遇的认知都是通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打听和八卦拼凑而来的。 因为她和莫许分别后再次重逢时,楚徊遇已经是个死人,莫许也已经以艺人的身份在楚寒旗下的经纪公司正式出道。 那个时候公司无条件捧莫许,最好的资源任她挑任她选,第一部戏就担任名编名导国民大剧的女主角,而苏扬还只是一个二线演员的小助理,整天受窝囊气。 两人在剧组碰上后,再次一拍即合、狼狈为歼地延延续革命友谊。 莫许仗着楚寒这个大金主后台坐镇,硬是要炒了当时带她的金牌经济人,把苏扬挖过去顶替,而楚寒竟然纵容她作天作地,安抚了经济人就让手下给苏扬办理入职。 新艺人与菜鸟经济人的组合正式成立,圈内所有人都等着莫许看被楚寒玩腻打入冷宫冰封雪藏的笑话,然而莫许却凭着精湛的演技,第一部戏就一炮而红,成了公司最具潜力的印钞机。 一晃六年过去,她们一起承受过圈内人士的讽刺质疑,一起面对过网络暴民的人生攻击,最终莫许稳坐影后宝座,苏扬也凭着一口气,从菜鸟变成了国内屈指可数的金牌经纪人。 她们是对方最亲密的朋友,最信任的战友。 然而,苏扬始终觉得,她们之间离十六七岁那会儿一起挤单人床无话不谈的时光相差太远。 因为莫许从来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及她那个还没有过蜜月期就死了的丈夫——楚徊遇。 被问起时,她只会背书一样地说:楚寒救过我的命,我欠他,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让我勾引他侄子,我照做了。谁会想到,他侄子脱离楚家的势力范围会被仇家找上,丢了命呢,哎,我也不想害死人的。 答案虽然标准、正确,但苏扬却觉得莫许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比如,她对楚寒是感激还是爱慕,这些年无视外人的指点跟他纠缠在一起是真的走不了还是不想走,又比如,她对楚徊遇是愧疚还是恐惧,那短短半年却又如火如荼从恋爱到婚姻的时间里有没有假戏真做,她统统都不愿意透露。 她整天在外人面前没心没肺作天作地,演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把那些情绪积压在心里,绝口不提,谁也撬不开。 也只有这个时候,苏扬才会由衷地感叹莫许是天生吃演员这口饭的。 尽管莫许在自己面前也会演,但苏扬并不介怀,能把那些陈年往事封装沉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没必要撕得血淋淋。 至少,一开始她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楚徊遇没死,苏扬也和莫许有了同样的疑惑: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找回去? 心太大?脑子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新炒的菜上桌,夏家的午饭终于开动了。 李小双虽然不怎么爱八卦,但见苏扬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一个人往人生地不熟悉的乡下跑,还是忍不住关心几句:“你咋子一个人到寺里来呢?没人陪你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苏扬一五一十地答,感情饱满而又丰富:“我妈妈在我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后来我爸爸再婚,后妈生了弟弟,她们都不怎么管我,我也长期在外工作很少回家,这次出门是因为朋友过世了,心里难受,想一个人散散心……” 夏燿坐在一边眯着脸狐疑,心里好笑:朋友死了胃口还这么好,吃那么多,哪里难受了? 李小双倒是听得入神,差点没感同身受:“原来是这样哦,出来散散心也好,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那样更不好过……想吃啥子你就给我说哈,我们乡下虽然没有城里头好,我做得来的菜也不多,但管饱还是行的。” 苏扬捧着碗喝了一了口香甜的米汤一脸满足:“谢谢李嫂,你做的菜已经很好吃了,比我爸做得还好吃。” 饭后,李小双叮嘱莫许陪苏扬在村里到处逛逛,然后就开始喂她的蚕了。 但是太阳太大,也不能真出门,几人站在屋檐下一边看风景一边消化中午的食物。 夏燿趁苏扬不注意把莫许拉到一边警告:“我总觉得那女的有古怪,你离她远点,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莫许还他一个白眼:“你妹妹我能卖好多钱?她要肯能把我买去包装一下做明星我还巴不得呢。” 夏燿鄙视:“能不能有点骨气,她说自己是经纪人你就信?!还想做明星,你咋不上天呢!” “我就要做明星你要咋滴?骨气是啥子能吃吗?”莫许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被迫害妄想症,懒得理她。 夏燿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蠢得无可就药,别人随便一吹,就屁颠屁颠跟着人跑,实在伤脑筋。 他一定要拆穿苏扬的真面目,不能让她在自己家里骗吃骗喝,还把老妈和妹妹骗得团团转。 他走到苏扬跟前,斜着眼问:“你不是说你是那个大明星莫许的经纪人吗?那她咋子死的,你晓得不? ” 苏扬目光一滞,不由自主看向莫许吞吞吐吐:“她……她拍电影入戏太深,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莫许冷漠脸,只能翻白眼。 夏燿哼地一声,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信’:“这种理由烂大街,网上随便一搜就是一大堆,就没有一点实质性的?看来你这个经济人当得也不怎么样嘛。” 苏扬也算是个人精,哪能不清楚这小子心里想什么,故作惊讶地两眼一亮:“哎呀,原来夏小哥还会上网啊,你能查到小许,应该也能查到我呀,我经常陪她参加活动,不信你查查,放心,我不是骗子。” 什么叫“原来他还会上网啊”,现在21世纪,人手一个手机,谁还不会上网啊,分明就是拐着弯嘲笑他是乡下人赶不上时髦嘛。 夏燿憋着一口气掏出手机上网一搜莫许经纪人,果然能看到苏扬的照片,而且每一张都比眼前的本人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简直风姿绰约…… 苏扬得意地挑起眉:“怎么样,查到了吧,相信我是真的经纪人了吧,夏小哥,我觉得你条件真不错,如果想出道的话,随时找我,我保管把你捧得大红大紫。” “呵呵,那还是算了,我才不想哪天跟莫许一样闹自杀呢。” 夏燿一言难尽地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 大经纪人竟然厚着脸皮跑到自己家里蹭饭,那种感觉简直日了狗了。 “……” 苏扬干眨两下眼之后,心里迅速蹿出一团火烧焦了五脏六俯,差点追上去把夏燿狂揍一顿。 “这小子,他在怼我是不是?他身上长刺了吗?我惹他了吗?”苏扬朝莫许抱怨。 莫许:“活该,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让你巴着脸往上贴,好好的大经纪人都被你掉价成狼外婆,我都觉得丢脸。” 苏扬委屈得不行:“我这不是看他是你哥长得又帅就卖个人情嘛,捧谁不是一样捧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莫许:“别打他主意,我妈指望他考大学呢。” 苏扬:“考大学能挣几个钱呀,有当明星挣得多吗?” 莫许白苏扬一眼:“你掉钱屁股里了是不是?” 苏扬:“嘿嘿,我开玩笑的,他想跟着姐姐还不愿意呢,这种刺头最难带了。” 两人正嘀咕着,又见王建人推着摩托打算出门了。 苏扬一顿时握紧拳头,干劲十足地说:“反正已经掉价成狼外婆了,再掉一点也没关系,想不想知道他脑子是真坏了还是假坏了?看我的。” “你想干嘛?”莫许顿时心跳加速,大步追上去。 苏扬一股作气冲到坝子边对王建人笑眯眯道:“那个,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可以耽误你两分钟吗?” 王建人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抬抬眉毛:“你说。” 苏扬搓着手:“呵呵,其实是这样的,我叫苏扬,我的工作是职业经纪人,莫许你知道吗?就是最近闹自杀的那个,她也是我旗下的艺人,是我一手把她捧红的……” “你到底想说啥子?”王建人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子,打断道。 苏扬:“我看你又高又帅,外形条件非常好,有没有兴趣做明星,签给我,我一定能把您捧得大红大紫!” 这回王建人没有回她,而是转眼看着莫许:“她谁?” 莫许咽了咽唾沫,竟然有点紧张:“是,是来寺里度假的客人,今天中午在我家吃饭。” “有病。”王建人冷冷丢下两个字,推着车打算接着往前走。 “哎哎,先生,你别急着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苏扬不甘心,跑过去拦在前面直直盯着他的脸:“先生,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个人……他姓楚,叫楚徊遇,是东珠城市值百亿资产的楚家大少爷……” 第 19 章 苏扬这种试探方式太过粗暴直接,让莫许心跳直接蹦到了喉咙口。 她紧紧盯着王建人,不错过他脸上和眼睛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王建人自始至终除了厌恶和愤怒,并没有别的。 没有被人识破身份的震惊,也没有听到仇人名字的憎恨。 “我就一张大众脸,像谁都可能。”王建人无所谓地答。 “……” 苏扬呆愣在原地,一时半刻找不到词反驳。 王建人又道:“让让,不要耽误我跑车。” 说着就推动车子,也不管苏扬让不让,就在车轮要擦到苏扬脚尖时,苏扬终于慢半拍地挪了开。 “哎,不是,先生,你帅得这么有贵族范,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大众脸啊,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来找我啊,我这几天都在李嫂家蹭饭。” 苏扬后知后觉地对着王建人的后脑勺喊,但王建人只当她放屁,一个字也不回。 “……”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夏燿站在二楼阳台上看见大经纪人拍马屁被狂打脸后,难以自制的抽笑声。 苏扬和莫许面面相觑,同时选择了屏蔽,回到屋檐下唉声叹气。 王建人的反应太阵定了,要么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处变不惊,要么就是脑子里四大皆空,一心只开破摩托。 苏扬和莫许交流几个眼神后,不约而同选择相信后者。 因为莫许重生在夏炽身上是一个玄幻故事 ,一般人无法无法想象,而苏扬的出现太突然,王建人既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不可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她揭穿。 所以,只能是脑子坏了,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能帮你什么?”屋檐下,苏扬小声嘀咕:“更何况,他早就离开楚家,就算脑子正常,也不是楚总的对手,算什么秘密武器?小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的。” 莫许捧着脸:“我不管,反正要对付楚寒,就不能少了他。” 苏扬知道莫许性子倔,劝也没用,也不想多费口舌:“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 莫许叹气:“具体怎么做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首先,得等我把身材瘦下来才行。” 苏扬不由得再次看两眼她满身的赘肉,嗤笑:“你能行吗?” 莫许瞪她:“怎么不能?我想减就能减,我以前多苗条你不是不知道。” 苏扬砸吧下嘴不再多说。 她当然知道莫许以前有多‘苗条’,但那完全不是通过减肥控制的。 而是因为,她长期精神性失眠,再加上工作起来不要命,折磨成那样的…… 但苏扬不忍心拆穿她。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转移话题:“你刚叫他什么?贱人叔?我没听错吧,贱人?!还能再霸气一点吗,啊哈哈哈……” 莫许磨牙:“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世面。” 苏扬耸着肩,笑得一抽一抽:“还有,你在她面前怎么怂得像条狗一样,有那么心虚吗?” 莫许郑重强调:“这叫战略,战略,你懂不懂,化百炼钢为绕指揉!” “好好好,战略,战略……”苏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两人在屋檐下坐了一阵子,太阳火辣辣的晒,觉得无聊,又上楼看电视。 夏燿一见两人就嫌弃地扔了遥控器回自己房间睡觉,走的时候还挖了莫许一眼。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妹妹才认识那个女人一天不到,两人就有说有笑熟络成那样。 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妹妹在跪舔大经纪人。 得出这个结论夏燿即觉得痛心又觉得丢人,教育不了,他只能一个人保持格调独善其身。 到下午五点左右,天气逐渐转阴,莫许带着苏扬到村里‘随便逛逛’。 一个村里能有什么好逛的?无非就是把苏扬这个脸上抹了白|粉的城里姑娘当宠物溜一趟,逢人就笑呵呵打声招呼。 经过上午推车的事,全村的人都知道村里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城里人,她化了妆,开着车,还说普通话,有钱得很。 经过一座石头堆砌成的旧房子,坝子里还有一个小屁孩儿追着皮球跑时,莫许给苏扬递了递眼色,苏扬会意,故作欣赏地朝那石头房子走过去,感叹道:“哇,这是用石头建成的房子吗?真特别,还以为在古城才看得到呢……” 小屁孩儿听到声音,怀念上午那几包零食的交情,抱起皮球礼貌地喊:“阿姨,胖四姐,你们来我家耍啊……” “哟,这不是上午的小帅哥吗?原来你家住这里啊,你还没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扬又蹲下身在小屁孩儿的脸上捏啊捏。 小屁孩儿被捏得口齿不清:“阿姨,我叫陈双帆,你叫淘淘我就行。” 苏扬继续捏:“原来叫淘淘啊,真有礼貌,真乖,呵呵呵……” 正捏着,石头房内响起了女人轻柔的声音:“淘淘,你在和谁说话呀?” 顾心知从屋里走出来时,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青菜,大概是在择菜。 “妈妈,是上午给我零食吃的阿姨。” 淘淘趁机从苏扬的魔抓下逃脱跑回去抱顾心知的腿,而顾心知在看清苏扬脸的瞬间,面部表情全僵住了,“羊,羊姐……” 苏扬大步上前,难以至信地抚住嘴,做出一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知?你真的是心知?我没看错吧?!” 顾心知愣了半晌之后回过神,眼含热泪地微笑:“是的,羊羊姐,我是心知,这是我家。” 苏扬一把抱住她:“你个死丫头,这些年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和小许担心死了。” 顾心知一颤,赶紧把手里的菜叶拿开:“羊羊姐,小心点,别弄脏衣服了。” 苏扬:“我不管,先让我抱一会儿再说。” 这场面来得太离奇,淘淘不明所以地望着两个女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莫许站在坝子边直翻白眼。 苏扬这个死人,就爱胡乱加戏。 她什么时候担心过顾心知了? “大嫂,有没得啥子东西可先填肚皮的,我饿得不得了。” 两人正抱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咬了一半的酥皮鲫鱼,边嚼边说:“哟,这是哪个,大嫂你朋友啊,好漂亮哦。” 莫许心里估摸,这应该是顾心知死去丈夫的弟弟陈建强,人称陈二娃,据说年纪轻轻不出门挣钱,赖在家里吃闲饭,一有时间就去麻将馆打牌,输了就回家找家里要。 “还有一会儿就吃晚了,你忍着吧。”顾心知冷下脸,看也不看陈二娃一眼,拉着苏扬和淘淘的手:“羊羊姐,去我房间坐会儿吧。” “好。”苏扬瞟了那男人一眼,回头手一招:“夏四妹儿别在外面站着,一起进来呀。” 莫许又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进屋。 顾心知的房间在楼上最左边的一间,家具都是老式而半旧的,不过干净整洁,倒让人看着舒服。 进屋时,莫许和苏扬同时被墙上贴着的几张海报给吸引了。 因为海报上面都是同一个人——莫许。 顾心知同她们一起望着海报,眼底渐渐浮起血丝:“许姐真好看啊,每次看到她的海报都忍不住买来贴家里……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有新的了……羊羊姐,许姐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哽咽,若无旁人的流起眼泪来。 “别哭了,别难过,小许如果还活着,也一定不想我们这样……” 苏扬叹气,再次抱着顾心知用最深得人心的套路安慰,还趁机给莫许递眼色,像是希望她有所表示。 莫许又翻白眼,她能说什么,难道说:姐没死,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吗? “那个,我还要回家摘桑叶呢,你们慢慢聊啊。” 莫许实在受不了别人当着她的面哭丧,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再说,把她害那么惨还来哭她,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莫许想想就冒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苏扬跟顾心知聊了些什么,等莫许把桑叶摘回家时,苏扬也正好从顾心知家回来,脸色一点也不好。 灶房里,夏燿在烧火做饭,猪圈里,李小双在喂猪,八只肥猪嗷嗷大叫,非常热闹。 苏扬坐在屋檐下幽幽地叹气:“小许,别置气了,那丫头因为你的死已经伤伤心心地哭了好几回了。” 莫许一阵烦躁:“又不是我让她哭的,并我屁事。” 苏扬沉着眼看她,继续道:“那丫头这几年过得一点也不好,你没见她那个混帐小叔子的眼神贼眉鼠眼恨不得吃了她吗?她房里那道门有三把锁,三把!” “……” 莫许扭头不吭声,看出来了又能怎样,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苏扬又道:“还有,我问她了,淘淘是韩哲的儿子没错,但她不喜欢韩哲。” 莫许诧异地回头,顾心知自小就洁身自好而且清高。 除了真正喜欢上韩哲,心甘情愿为生他的孩子,莫许和苏扬再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不等她开口问,苏扬就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丫头死也不说。” 第 20 章 不愿意说为什么退学,不愿意说为什么生了个姐夫的孩子,更不愿意孩子被韩家人发现。 顾心知似乎已经铁了心要带着孩子在这村沟里躲一辈子。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谁也无法左右。 但苏扬却因此憋得内伤。 因为这和她们所预想的顾小妹的未来天差地别。 她们一致认为,四个姐妹当中,谁都可能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一辈子翻不了身,但顾心知不会,她的未来应该是在高档的实验室里做研究,又或是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看报表。 那可是她们曾经的骄傲和希望啊…… 与莫许、苏扬这种在普通家庭成长,叛逆期直接离家判逃变成‘野人’的女孩儿不同,顾心知姐妹是出生富贵大家、从小言行得体气质高贵的千金小姐。 要不是家里破产,父母因为背上巨额贷款双双跳楼,姐妹俩也不会从云端跌落,在破旧窄挤的出租屋里与莫许和苏扬碰上。 那一年,四个女孩儿中,年纪最长的,是顾心知的姐姐顾深知,年龄也只有19岁,最小的,自然是顾心知,16岁,还在上高一,而莫许和苏扬排中间,莫许18,苏扬比莫许还小一岁。 顾心知从小乖巧温顺,成绩优异,年年考第一,为了让她能继续上学,顾深知放弃了学业,放下了高贵大小姐的娇柔,一天打几份工,只为给她挣学费和生活费。 那个时候莫许和苏扬已经在外‘打拼’了一段时间,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好歹一个月还能去路边撸几回串清理清理肠胃,但顾心知姐妹俩省吃俭用,有时能一日三餐都抱着泡面啃,穷得连莫许和苏扬两个狂拉城市人均收入水平的穷人都看不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也许是因为同情心泛滥,两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女孩儿竟然觉得出门撸串不拽上她们姐妹都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几人的友情就是这样坐在一起撸串,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抢卫生间的过程中建立的。 渐渐的,顾心知不再是顾深知一个人的妹妹,供她上学也不再是顾深知个人的一个的志向,而是三个姐姐共同的。 她们护着她宠着她,把她当成浑浊不堪淤泥里的一颗星星,相信她总有一天会高挂在月空之上。 然而那一天还没到来,她们之间的友谊却先破裂了。 因为一个名叫韩哲的男人。 那一段时间,苏扬被老爸找到,抓回家关静闭去了,而顾心知面临高考,学业繁重,住进了学校,出租屋里只剩莫许和顾深知两人。 一天夜里,顾深知下了班回家,到了夜里十一点还不见莫许回来,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她在路边碰到一个车祸昏迷的男人,叫了救护车一起送医院,然后下大雨,堵在医院回不去。 顾心知当即拿了伞去接她,顺便瞻仰一下那个倒霉的男人。 韩哲虽然昏迷着,不能说话不能动,但眉宇间英气十足,一看就是个帅气的男人。 并且,虽然他一身血迹狼狈不堪,但仅仅一颗衬衣扣子就能看出他身份的高贵与显赫。 莫许和顾心知心痛地打着车回到楼下时,已经十二点多,雨也变小了,两人撑着伞急急忙忙往家里楼道里钻,却不料被几个早就埋伏好的男人抓个正着。 那是来找顾深知姐妹还债的高利贷。 父债子偿,高利贷没有情面可讲,姐妹俩躲了近两年,终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他们抓了顾深知和莫许,还把莫许当成了妹妹顾心知,而莫许不想那帮人找到学校影响顾心知学习,竟然毫气冲天咬紧牙关认了。 那帮人对两人威胁恐吓了一翻,就放了顾深,让她回家想办法筹钱,三天之内筹不到就会卖了莫许。 莫许和顾深知私下商量,让她回头找医院那个倒霉蛋以救命之恩敲诈一笔,顾深知哭着点头,然后就回家了。 莫许被关在又湿又黑的小屋里跟老鼠和蟑螂和平共处三天三夜,却没把顾深知等来 ,而那帮高利贷说一不二,竟然真把她卖了。 几天以后,当苏扬再次从家里逃出来,回到出租屋时,顾家姐妹和莫许全不见了。 四个姐妹也从那一刻起全散了。 莫许被她当做货物几经转手,最后卖到了一艘游轮上。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黑,在那里她终于见识到了。 那是一个游走于法律和制度之外专门供有钱人挥金如土的地方。 只要有钱,不管是政界首脑不是杀人狂魔都能奉为上宾。 在那里,任何东西都能以货物的形式竞价拍卖,珠宝、字画、古董以及情报、武器、人。 而莫许正是那样被他们洗得白白净净再绑上蕾丝和蝴蝶结关进橱窗送上拍卖台的,最后拍下她的是一个满脑肥肠满脸胡茬的猥琐老头儿。 也许是因为年纪轻精力旺盛,也许是因为老头儿年龄太大体力不支,她被灌了迷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等着被临幸,竟然还有力气挣扎,竟然还能推翻老头儿逃出房间。 然后,她就那样跌跌撞撞,衣不避体地摔到楚寒脚下,求他救她。 命运齿轮也从那一刻开始扭转,驶向一个,她前所未料的新方向。 两年后,当莫许成功帮助楚寒夺得楚家并以娱乐圈当红炸子鸡的身份陪同老板参加一场商业酒会再次与顾深知相遇时,顾深知已经是韩家大少奶奶。 圈内都传,韩家大少爷娶了一个她与自己命定相遇的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救了他的命。 莫许只当听到一个笑话,笑得眼泪直流,因为她再也不能为三年前顾深知的失约和失踪找借口。 再也不能安慰自己没有被姐妹抛弃。 莫许这个人吧,意气的时候是真意气,但翻起脸来也是真的六亲不认。 她可以为别人两肋插刀,但绝不允许别人放她冷箭,一根也不行。 顾深知凭着一个救命之恩的缘份成功嫁入韩家做了少奶奶,莫许要做的当然是揭开真相破坏一切。 大庭广众之下,她当着顾深知的面和韩哲来了个当面对峙。 没过两天,就传出韩家大少爷和顾深知发生严重车祸双双毙命的消息。 顾深知倒是死了,但顾心知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谁知道? 莫许心眼小,记仇,没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她扭头瞪苏扬:“别再我面前跟她搂搂抱抱,还要哭不哭的,我跟她势不两立,选她还是选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 21 章 “选我还是选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扬瞪回去:“你特么是不是还要问我你和她同时掉水里我救谁呀?” 莫许起身,拍拍身腰上的肉,得意得不可一世:“谁要你救,我自己有游泳圈!” 然后就大摇大摆地朝灶房走,边走边喊:“妈,我们屋头的猪好久才能卖出去哦,吃太多了。” “……” 苏扬两眼瞪成了斗鸡眼,被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嘴脸震惊得无语凝噎。 李小双笑骂:“哦哟,你还嫌人家吃得多,你咋不嫌你自己用钱多呢,死懒又好吃……天黑了,蚊虫又多了,快去点盘蚊香来给它们熏起,不然又要被咬得斑斑点点的。” 莫许:“点嘛点嘛,哪个喊他们是大爷呢,我伺候他们总行了吧。” 苏扬又忍不住笑,莫许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很快适应环境,混得如鱼得水。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见黑,苏扬要去山上寺庙里住,李小双担心她一个人走路不小心被蛇咬到,因为夏天天气热,蛇有时候会爬到路面上乘凉,于是叫夏燿拿着电筒送苏扬上山。 夏燿一脸不情愿,但又害怕李小双武力镇压,只能唯命是从。 第二天是个大阴天,没有太阳也没有雨,只有风不大不小的吹,凉爽而又舒服。 李小双一大早就敲莫许的门,让她上山叫苏扬吃早饭,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尽心尽力。 莫许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多,赖在床上不肯动,含含糊糊地回:“哎呀妈……别个是城里头的,城里人都是半夜三更睡觉,第二天睡到晌午的,吃啥子早饭哦……不然她咋子会说只吃午饭和晚饭呢……” 苏扬懒到什么程度莫许最清楚,要是冬天没有工作,她能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起床。 李小双想想也对,城里人跟乡下人习惯不一样,于是决定把饭温着,等苏扬自己什么时候起床,自己下来吃。 结果一等,果然等到了中午。 苏扬到夏家时,眼下的眼圈堪比熊猫眼,脸和脖子上好几个又红又大的疙瘩,见到莫许的第一句话就是:“草!蚊子真多,呆不下去了,老娘要回家。” 莫许咯咯直笑:“没把你咬得满屁股包已经算客气了。” 天气好,吃了午饭,苏扬就点名让莫许作导游带着她四处转转。 这次是真的转。 正好莫许来了这么久,也没真正把这个村子好好看过。 于是两人围着村子后面的高山转了一圈,最后累了坐在寺庙旁边的斜坡上一边休息一边抽烟。 莫许偷着家里红梅吸了一个快一个月,突然换上苏扬带来的好烟,就好比一个吃货啃了一个月咸菜馒头一下子吃上了山珍海味,吸一口就一脸陶醉浑身舒爽。 也正因为这一口久违熟悉的烟味儿,让她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活了漫长的两辈子。 漫长得如果不多吸两口烟提神,她都快忘了上辈子那27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吸完了一根,莫许又要再点一根,苏扬戳她胳膊:“差不多得了,吸两口解解馋就行,你以为你打牙祭呢。” 莫许不听:“一边去,我吸的不是烟,是人生。” 苏扬翻她白眼:“人家小姑娘的身体才19岁,别没两年就被你糟蹋成肺癌,对得起人家吗?想让人家死不瞑目吗?” 莫许不以为意地笑:“她死不瞑目,我还死不瞑目呢,我现在就快要被她留给我的满身肥肉气死了呢。” “别说混话。”苏扬瞪她,随后又皱起眉疑惑:“不过,这小姑娘是怎么没的?怎么就让你鸠占鹊巢了呢?” “我怎么知道。”莫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她是不是没想过。 夏炽到底是怎么死的? 莫许从夏炽的身体里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除了肉多一点之外完好无损,就连中暑的症状,也是醒来之后那天下午才出现的。 既没有抹脖子,也没有割手腕,也没有吞□□,总不至于想不开寻死吧。 更何况,生在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有寻死的念头呢…… “大概是那丫头注定短命吧……”莫许淡淡地说,手指不由自主的拨动打火机,又点上了一根烟。 苏扬正想得入神,也没再阻止她。 “不管怎么样,既然这副身体被我占领了,就得随我的意愿支配,那丫头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干扰,说不定以后,等我瘦成一个窈窕淑女成了万人迷,她还得感激我呢,哎,这个看脸的社会,胖子是没有未来的……” 莫许叼着烟打趣,正吞云吐雾笑得得意,却听一阵轰鸣的摩托车响声呼啸而来,很快就见王建人载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山丘下的马路上开过,朝寺庙的大门开去。 并且,路过时,王建人自然地扭头往山丘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碧绿的山丘上坐着两个一红一白的女人实在太显眼。 就在她扭头的瞬间,莫许浑身一颤,表情心虚得像做了贼,连夹在指头的烟头滑落到又粗又肥的大腿上也没发现,几秒之后,莫许毫无悬念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尖叫:“嘶,妈呀,好烫!烫死我了!” 苏扬哈哈大笑:“说你怂你还不承认,被人看一眼就吓成这样。” 莫许看着大被烧得的指头大的洞子,以及里面冒出了小泡的肉,痛得眼泪花直冒:“你懂个屁,我那是注重形象,他要是把我当成吸烟酗酒的太妹,以后不喜欢我怎么办?我还指望把他拐进城帮我对付楚寒呢。” 苏扬仍旧笑:“那人家现在看到你吸烟,就把你当太妹你能怎么办?” 莫许远远瞅着王建人把车停在寺庙门口,和中年男人一起进了门,抹了抹眼泪花儿下定决定:“当然是挽回形象啊,绝对不能让他误会我!” 说着就托着肉肉的身子像个球一样滚下山丘,朝寺庙的方向跑过去,苏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只管等着看热闹,不发表任何意见。 第 22 章 寺里香火重,刚进门莫许就被熏得皱起了眉。 她探头探脑地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王建人站在佛堂旁边的一个小厢房外,手里拿着个杯子喝水。 被他载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佛堂大门旁边的木桌前,跟那个外号黄大仙的老头儿说着什么。 而佛堂正中一座足足几人高的佛像金光闪闪,像是能把晚上闪成白天。 据说这座佛被黄大仙的徒弟,也就是那天开着豪车把苏扬撞到地里的神经病渡了很厚一层金,就连这座寺庙也是那个神经病掏钱建的。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土豪,钱多无处砸,竟然跑到这种穷村沟里建个寺庙把自己住进来…… 莫许被金佛闪得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垫着小碎步跑到王建人跟前咧着笑喊:“嘿嘿,建人叔,你喝水呀。” 王建人微微仰着头,喉咙滚动,只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没吭声,喝完水进厢房把放杯子,等他回头打算出门时,本来就不宽的门已经被莫许横在那里一站,堵了个三分之一,就连小孩子也过不去,他冷着脸皱眉:“你咋子?” 莫许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建人叔,我刚没有烧烟,你看错了。” “嗯,看错了,我眼瞎,快让开。”王建人面色生硬地点点头 但莫许就堵在那里动也不动,还很无辜地解释:“建人叔,你误会了,真的,我没有烧烟,我就是看那个苏嬢嬢的烟又细又长的,跟我老爸的不一样,所以就好奇点一根来闻一哈。” 慢吞吞跟在后面的苏扬听到‘苏嬢嬢’几个字,差点没气得吐血。 “你烧没烧烟不关我的事,跟我说这些咋子?让开,不要把门挡了。”王建人不耐烦地上前一步,只等莫许让路,他就出去。 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这么一走近,莫许眼前立马笼罩出了一片阴影,只能看到他肌肉结实的胸口。 莫许似乎感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一下,她抬眼,望着他剃得不留一根胡茬的下巴可怜兮兮地眨眼:“咋子不关你的事,万一你以为我学坏了,以后不跟我耍咋个办?” 王建人极具讽刺意味地扯了扯嘴角,双手插腰,垂下眼,黑沉沉地眸子审视她几秒:“哪个有时间跟你耍,老子忙得很,再不让开我冒火了。” “建人叔,我真的没有烧烟,你要咋子才相信嘛。”莫许也急了,她干脆占着体形优势,叉开双腿卡住门的两边,把路堵得死死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你不相信我我就不让,难不成你要打我哦。” 这就是所谓的‘挽回形象’啊…… 苏扬倚在佛堂大门边,笑得两个肩膀耸动。 王建人脸色发青,重重吸了口气,咬着字警告:“夏四儿,你再在我面前横,信不信老子……” 话没说完,却见莫许面部肌肉一抽,‘嘶’地一声蹲下盯着自己大腿上破了洞的裤子一脸扭曲。 王建人眸色一动,语气缓和下来:“你又咋子了?” “泡儿都磨爆了,你说咋子了……”莫许吸着鼻子哭。 刚才叉腿的动作太大,裤子崩得太紧,把被烟头烫出来的泡磨破了。 “还不是被你看到我手头拿烟,吓得我把烟头落腿上烧了个大泡儿……”莫许委屈得冒眼泪花。 王建人居高临下地撇着眼,见她裤子洞里的肉果真被烫出了一个粉红的泡,现在皮破了,流出淡黄的水…… 他垂下眼,黑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色,声音不咸不淡地说:“难道怪我?” “本来就是嘛,我本来就没有烧烟嘛,你咋子就不信嘛,我还不是怕你不理我才跟你解释的嘛,你凶啥子凶嘛,我本来就胖,万一泡儿爆了还留个疤咋个办嘛……建人叔,真的没有烧烟,你相信我嘛……” 莫许委屈地嘀咕,王建人被她劈里啪啦指控得脑仁发痛,揉了揉太阳穴说:“好了,好了,你说啥子就是啥子,快回起来,不要堵在这里,我还要跑车。” 她蹲在门口也是一大跎,对于王建人这种身高体壮的人没法过。 莫许立马站起来,两眼通红地看着她笑:“嘿嘿,建人叔,你说话算话哈,以后不能生我气,要跟我耍哈。” 王建人不忍直视地拂手:“快让快让,看得我脑壳痛。” 大功告成,莫许满意地后退几步把路让开,王建人二话不说大步生风地越过她走到佛堂门口,那个中年男人还在跟黄大仙有说有笑地聊。 莫许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歪着脑袋冲苏扬挤眉眼。 “啧啧……” 苏扬大开眼界地砸吧了下嘴,无言以对。 这样也行…… 这么卖力,就是不知道靠的是真演技还是本色出演。 “王师傅,你再等几分钟,我去给佛祖上根香就走哈。” 中年男人客气地说。 王建人点头:“不急,你弄完再走。” 中年男人是来找佛祖还愿和感谢黄大仙。 据说是前一阵子家里不顺,来找黄大仙算命,而黄大仙出一些点子,中年男人照着做,运势果然就好起来了。 而王建人今天承包了接送他来回的生意。 中年男人去佛堂前上香然后贡献香油钱,黄大仙打了个哈欠,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走出佛堂伸懒腰,见莫许两个眼睛通红,诧异地问:“咦?你这个胖丫头咋子了,哭了?哪个欺负你了?” 莫许指着腿上的泡:“泡儿爆了,痛得很。” “哎哟 ,好造孽哟……叔公这里有药,保管擦了不痛不痒还不留疤,跟我来吧。” 黄大仙甚是同情地哼了两句,就双手背在身后径直走下佛堂外的台阶,朝侧面的别院走。 走了几步回头,见莫许还愣在原地黑人问号脸,又招手:“还愣着干啥?过来噻。” “啊?哦……” 莫许的确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这老头会对她那么好,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佛堂门口苏扬又手抱胸,盯着王建人似笑非笑。 那么高贵的大少爷,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方靠开破摩托维生,不知道哪一天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过去会不会心里落差太大得个抑郁症啥的。 哪知,她正想得入神,王建人却看着她突地冒出一句警告的话:“不要教坏小娃儿。” 那表情冷得能把人冻感冒,那眼神锋利得能把人捅成蜂窝。 苏扬懵逼几秒,脑子里只剩一个字:草!草!草! 谁教坏谁? 明明是莫许那个死人自己要吸,她拦都拦不住,关她鸟事啊? 凶她干毛啊? 还有,她才是被教坏的那个好不好! 但王建人早就转身和中年男人一起走远了。 第 23 章 黄大仙把莫许带到自己的厢房,拿出一个葫芦状的小陶瓷瓶递给她说:“拿去抹吧。” “哦,谢谢叔公哈。” 莫许讪讪地接过瓶子,闻了一下有点刺鼻,不太敢擦,但看那老头儿一脸殷切地盯着自己,又不忍心拂他好意,只得英勇就义地往伤口上抹。 这一抹才发现药效真奇了,原来被烫得火辣辣的伤口一下子变得凉幽幽,一点也不痛了。 “感觉咋样?管用不?”黄大仙挑着眉问。 “哇,叔公你这个啥子药啊,好灵哦,一点都不痛了。”莫许发自内心的赞美。 黄大仙得意得眉飞色舞,头顶亮得反光:“哼,那是,这可是叔公我的独门药方,能不管用吗?” 黄大仙伸出手,莫许把药瓶子盖好了捏手里往身后藏:“我这个泡儿破皮了,要多抹两下才不会留疤,叔公,再给我用两天行不?” 黄大仙笑骂:“你这胖丫头,是想把我的药毛了去吧,算了,拿去拿去。” 莫许本来只是说着玩,没想到这老头真的愿意给,只能道谢:“那谢谢叔公了哦。” 黄大仙:“谢啥子哦,害怕留疤就代表你晓得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晓得爱惜就行。” 莫许:“……” 一个泡也能牵扯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老头儿也太能说教了。 不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她只有笑着奉承:“叔公说得好有道理哦。” 两人一起出别院,回到佛堂门口时,苏扬还杵在那里生闷气,而王建人早就不知所踪。 “苏嬢嬢,我建人叔走了吗?” “走了。”苏扬咬牙瞪眼恨不得吃了她:“胖四妹,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姐姐就行,叫嬢嬢太抬举我了。” 莫许抚着嘴笑:“哦,那好嘛。” 没想到王建人走这么快,莫许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又把佛堂里金碧辉煌的佛像打量了一翻,觉得这个金疙瘩实在太晃眼,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更不知道渡了金的佛会不会比普通的石头管用一些。 但她绝地没有跪下去磕个头再许个愿再验证真伪的兴趣,于是又把目光投到了黄大仙身上,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叔公,他们都说你算命灵得很,帮我也算一个嘛,看我高考考了好多分,以后减得了肥不?” 不等黄大仙回话,她就一屁股坐到佛堂门口的木桌前,伸出了手:“要看手相是不是?男左女右是不是?” 她身子是夏炽的,但灵魂却是自己的,要是这老头儿能看出半点端倪,她就当场下跪认他做祖宗。 但是,黄大仙腰杆笔直地坐在她对面,用余光瞟着那只胖得手指节圆润的手,半晌之后,竟然拿起竹简‘啪’地抽在她掌心,嫌弃道:“你这咸猪手,胖得线都找不到了,不看!” 莫许‘嘶’地一声缩回手,对着掌心直吹气:“不看就不看打我咋子?” 黄大仙冷哼:“就打你个死女儿,赶紧给我起开,不要看得我心烦。” “不看就不看,有啥子了不起!” 莫许憋着气,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苏扬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伸出手笑:“大仙,胖四妹的手胖看不了,我的手瘦,应该可以看吧。” 黄大仙瞟着她白皙纤瘦的手抱起胸笑:“看是可以看,不过,老头子我从来不给人白看。” 苏扬:“要收费是吧,行啊,您开个价就是。” 黄大仙当即伸出五根指头:“五百!” 苏扬:“没问题。” 黄大仙眉开眼笑:“呵呵,老头子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人。” 苏扬伸着手正襟危坐:“看吧。” 黄大仙抱着胸口不动:“看了呀 。” 苏扬震惊脸:“这就看完了,您也太敷衍了吧。” 黄大仙:“不是敷衍,是境界。” 苏扬:“那您说说结果吧,比如我以后能不能成功磅个大款嫁入豪门啥的?” 黄大仙:“老头子我只看运势不看姻缘。” 苏扬:“那我以后运气怎么样啊?” 黄大仙眯着眼沉思了半晌,使出万精油大法说:“你以后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还是没有问题滴,不过……” 顿了顿,黄大仙看着莫许:“要是你裹着这个胖丫头一起疯,那就不好说了……” 苏扬满头黑线:“您想多了,我跟夏四妹隔了两个代沟,疯不到一起的。” 莫许不服气了:“叔公,你不给我算命就算了,给她算命还骂我,关我啥子事啊,我跟她又不熟。” “哪个喊你是个祸害呢……”黄大仙一脸无奈,开始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给了钱快走,别在这里给我添乱。” 放了五百块钱血,苏扬和莫许一起出寺庙,边走边吐槽:“这老头儿肯定是个神棍吧,专门骗钱的吧,衣食无忧就大富大贵了?现在21世纪还能有多少人饿死?白白被他敲诈了五百块。” 莫许:“人家敲诈,那也得你愿意给,活该,谁叫你人傻钱多?骗钱就骗钱,头一次听说看手相也要搞身材歧视的,气死我了!” 苏扬:“啊哈哈哈,谁让你胖呢,人家老头子也是有审美的,活该!” 莫许:“滚,离我远点,不然你下半辈子会变乞丐去路边讨饭也说不定。” 苏扬:“还真把自己当祸害啦?” 莫许:“我是让你离我远点。” …… 苏扬果真离远了,不过不是被莫许赶走的,而是她带来的内裤扔完了,再不回家就没有内裤穿了。 在古祠村游荡一个星期之后,苏扬开着她被撞得鼻梁凹陷的车浩浩荡荡地回东珠城去了。 临走时,把给莫许带的防晒霜,姨妈巾等日用品分了一半硬塞给了顾心知,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给些什么,因为顾心知绝对不会收她的钱。 本来还带了两条烟的,结果一看莫许的体形和年龄,再被王建人一句话伤了自尊,苏扬一气之下,把烟原封不动的拉回去了,气得莫许欲哭无泪。 一晃到了六月底,高考分数出炉了,这天一大早,莫许和夏燿以及堂姐夏颖约好一起出门回学校查分数,顺便抓紧机会跟高中即将南辕北辙、东奔西走的同学们聚一聚。 虽然莫许并不知道夏炽有哪些要好的同学,但戏还是要做足的。 第 24 章 查高考成绩,随便一个网吧就能查,但镇上的网吧器机太差,味儿太重,莫许去了一回再也不想去二回,于是三人早早出发,走路到镇上,再坐汽车到县城中学,并且车费还是夏颖一个人付的。 夏颖虽然只比夏燿和夏炽大三个月,但由于她是独生女,家里条件也不错,零花钱比较多,所以三兄妹一起出门时,坐车、吃饭、啃冰棍的钱她都会一起掏了,夏燿和夏炽乐呵呵地受着,从来不脸红。 这是她们共同的秘密,从来不会跟家里人讲。 不然,不仅夏颖的老妈会不高兴,连李小双也要炸毛。 一路奔波劳累,到县城时已经九点半,学校里人也挺多,一进校门就不断有男男女的学生朝他们投来别样的目光。 其实这也难怪,夏燿长得帅就算了,每次出门还会精心打扮一翻,衣服,头发,什么都一丝不苟,现在又多了个夏颖…… 夏颖这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还颇具时髦感,披肩的黑长发,超短裤下晃的大长腿,再加上嘴巴抹得粉嫩樱红,少女的青春和靓丽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帅哥靓妹再中上肥妞的组合能不惹人眼吗? 更何况自己被夹在中间。 莫许觉得自己跟他们走在一起完全成了笑料担当。 不过很快她又发现,那些人的目光里除了欣赏和羡慕之外,竟然还有震惊,回头率简直百分百。 震惊? 这就不对了,这三兄妹应该经常走一起,学校里的学生应该习以为常才对,有什么好震惊的? 除非夏炽一夜暴瘦。 但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走到操场上,一个打篮球打得满头大汗的男生跑过来拍着夏燿的肩兴奋道:“可以啊,你妹厉害啊,竟然考了673,全县第一,状元啊!” “……” 三人同时震惊半晌之后,夏燿和夏颖异口同声:“你说真的?!” 那男生抹了把汗点头:“不是蒸的难道煮的,不信你们去教学楼看,三班老师都快欢喜疯了。” 说着,他又冲夏燿挤了挤眉毛意味深长地笑:“不过,你家那位貌似不是很欢喜,好像哭了,快去安慰安慰人家吧。” “哦。” 夏燿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声,回头一把罩在莫许头顶使劲揉:“干得漂亮夏大胖!不愧是从娘胎里就跟哥抢饭吃的姑娘!吃了考状元,才对得起哥的无私奉献!走,先瞧瞧去。” “……” 莫许顶着一头乱鸡窝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又响起了夏颖的尖叫:“我滴妈呀!!!我去!我去去去!大胖竟然考第一,来,快给姐抱抱,让姐占点你身上的喜气,说不定姐也能上个本科线!” 夏颖一把搭在莫许肩上,手臂从后面圈住她的脖子,押着她朝教学楼走。 “……” 莫许仍旧云里雾里,像是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巨型馅儿饼砸晕了头。 据历史数据统计,夏炽虽然成绩好,勉强算个学霸,但成绩一直在年纪10到30名之间徘徊,从来没进过前10,这次能拿第一,可是说是外挂与狗屎运的完美结合。 并且,状元啊,状元…… 真是一笔金光闪闪的遗产,就跟影后头衔一样,极大程度满足了莫许的虚荣心。 啃着大馅儿饼消化几分钟后,她才面若神游地问:“我哥那位?” “你管她个屁呀?!这回被你盖了个大火锅肯定气得肺炸了,又要梨花带泪的哭,啊哈哈哈,阿弥陀佛,不然她还以为年极第一的宝座是专门给她打造的呢……。” 夏颖押着莫许痛痛快快狂笑三声,夏燿黑着脸警告:“夏颖你够了啊,再说把你头发一把火烧了!” 夏颖一拳捶到夏燿背上:“滚你个重色轻姐的白眼狼,被那朵白莲花勾了魂是不是?!” “你个……我懒得跟你两个谈。” 夏燿无语地揪眉,用一副儒子不可教的语气结束了沟通。 莫许懵着脸慢慢整理信息,原来夏燿的小情人是朵白莲花,蝉联年级第一宝座,并且,貌似不怎么讨夏炽和夏颖喜欢。 三人上了教学楼,走廊上和办公室前都挤着学生,而走廊的尽头,一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孩似乎在抹眼泪,还被几个女生围在中间安慰。 夏燿望着眼,神情忧虑:“我过去看看,一会儿操场上碰头。” 莫许明白了,原来那就是夏燿的小情人,果然楚楚可人啊,这样的女孩最能激起男生的保护欲,不知道是多少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近距离观察,就被几个学生围住了,大多都在感叹她超常发挥异军突起,为班级争光,最后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殷勤关怀了近一个小时,悉心辅导她如何填写高考学校、专业以及人生规划,莫许只能全程陪着笑,脸都快僵了。 等她抽身时,夏燿和夏颖早就不知去向,教学楼已经没几个人。 她一个人下了教学楼,慢悠悠地朝操场走,一路上头重脚轻,总觉得状元的皇冠太重太不真实,想了想,还是先给苏扬发条信息炫耀:我考上状元了,快来恭喜我吧! 见苏扬发来一长串被雷劈的符号,莫许心里一阵暗爽,满意地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刚走到操场上,却见篮球场外,一群男生围成一团,唏嘘声不断。 好像有人在打架。 莫许好奇,走近一看才发现主角之一竟然是夏燿。 夏燿和另一个男生扭打有一起难舍难分,都恨你得把对方揍扁。 “夏燿!!!”莫许大步上前企图把人分开,但两个男生打得太激烈,而她体型太胖行动不便,完全跟不上节奏。 而这时,夏颖的叫骂声也响起了:“你还愣着干啥子!我弟娃儿被人打,快去帮忙啊!” 夏颖使劲推她身边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但男生站着不动表情为难。 “草!你特么是不是男人!不帮是吧!行!分手!”夏颖在男生腿上踹了一脚,捡起地上的篮球狠狠砸向和夏燿打架那个男生的头。 却不料,球砸过去的时候,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来了个大反转,那球直直砸到了夏燿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