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上的车轮》 01-听说过鹳鸟吗 故事发生在韶若。韶若是荷兰的一个小渔村,在北海中的佛瑞司兰群岛上,位于海边,紧靠着防水高堤。也许就为这,人们管它叫韶若1。村里有一座教堂、一座钟楼和几户人家。其中五户有六个小学生,这一点很重要。有的人家只有老人,没有孩子,或者虽有孩子,也都是刚学走路的幼儿,不是小学生,所以都不太重要了。 韶若村的六个小学生都在一个学校。野洛是年龄最大的一个,按他的年龄,他的个子可是够高大的。还有艾卡,他笨手笨脚,动作迟钝,可脑子却很灵。关于奥卡,故事才开头,还说不出他有什么特点。他性情温和,好相处。还有皮尔和德克,他们是对双胞胎。他们虽然长得像表兄弟,但是皮尔和德克喜好一样,皮尔做什么德克就做什么,他们总爱在一起。 此外还有莱娜。莱娜是韶若小学校里唯一的女孩。一个女孩,五个男孩。当然,还有一位老师,是位男老师。 也许我们的故事应该从莱娜讲起。并不是因为她是韶若唯一的女学生,而是因为她写了一个鹳鸟的故事。韶若没有鹳鸟,是莱娜自己要写的,老师并没有叫她写。其实,在莱娜没把故事念给老师和同学们听以前,谁都没想到过鹳鸟。 有一天,同学们在上算术课,莱娜举手问道:“老师,我能给大家念一个鹳鸟的故事吗?我自己写的,关于鹳鸟的故事。” 莱娜说是故事,其实是一篇短文,一篇习作。因为是莱娜自己写的文章,老师高兴极了,就暂时停止了算术课,让莱娜朗诵。她从题目开始,一直念下去: ———————————— 1英语shore是海滨之意。shora(音译韶若)与shore仅一字母之差。 你听说过鹳鸟吗? 你听说过鹳鸟吗?屋顶上来了鹳鸟,会带来各种运气。我只知道鹳鸟又大又白,它们的长尖嘴和长腿是黄色的,做的窝又大又乱,有时就把窝造在你家屋顶上。如果它们在一家屋顶上造了窝,就会为这家,甚至为整个村子带来好运气。鹳鸟不会唱歌,它们的叫声,像我们高兴时的掌声。我想,它们大概也是在高兴时才拍打着长嘴,发出这种高兴的声音的。但是,它们几乎随时都在拍着嘴叫。除非在沼泽地,或者在水沟里捉青蛙、捉鱼和其它东西吃的时候,才安静。它们在房顶上闹得特别欢,但那是快乐的吵闹声,我喜欢快乐的吵闹声。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鹳鸟。关于鹳鸟,我那位住在乃泗村的姑妈知道得更多,因为每年有一对鹳鸟在她的屋顶上造窝。我知道得不多,因为鹳鸟不来韶若。附近所有的村庄都有鹳鸟,就是韶若没有。我想,如果它们来韶若,我就会更了解它们了。 莱娜读完了故事,教室里一片寂静。老师站在那里,看上去既骄傲又高兴。他说:“莱娜这个故事很好,文章写得也不错。而且关于鹳鸟,你知道得并不少。”他的两只眼睛愉快而又明亮地闪着。他转向大个子野洛说:“野洛,关于鹳鸟,你知道些什么吗?” “鹳鸟?”野洛慢吞吞地说:“老师,我什么都不知道。”野洛显得挺粗鲁又挺倔强,因为他很难为情。随后他又觉得应该解释几旬,就对老师说:“因为我不能用弹弓把它们打下来。我试了又试,可就是打不下来。” 老师吃了一惊。“为什么要把它们打下来呢?” “我也说不出。”野洛说。他在座位上来回扭动了好一阵儿,看来很不高兴。“我想因为它们会飞。” “喔,”老师说。“皮尔、德克,关于鹳鸟,你们知道些什么?” “鹳鸟?一点儿都不知道。”皮尔说。 “德克,你呢?”老师说。 “跟皮尔一样,不知道。”德克说。 “皮尔,如果我要先问德克,那你怎么回答?”老师问道。 “和德克的回答一样,”皮尔不加思索地说。“老师,这就是双胞胎的毛病——什么事你要是不知道,就会加倍地不知道。” 老师和同学们听了这句话,都忍不住笑起来。“那么奥卡,你呢?”老师问。 奥卡本来还在笑,觉得皮尔说得有趣,不过现在他严肃起来了。“我觉得,如果鹳鸟像莱娜说的,能够发出快乐的声音,那我就喜欢鹳鸟。” 老师四下看了看说:“喔,坐在角落里的艾卡,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艾卡想了想说:“老师,我跟莱娜一样,知道得很少。但是如果鹳鸟到韶若来的话,我想我就会对它们了解得更多了。” “是的,说得对,”老师说。“那么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大家现在开始好好考虑一下鹳鸟这个问题,可能会怎么样?今天快放学了,如果你们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上学前,一直考虑鹳鸟这个问题,你们认为可能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孩子们静静地坐在那儿,考虑着这件事。突然艾卡举起了手。“我想我对鹳鸟知道得不多,所以不会老去想它。只要一分钟就够了。” 大家都笑了,可老师并不显得高兴。“对,对,”他说,“确实这样,艾卡。因为我们知道得不多,所以不能去多想。可是我们可以动动脑筋。从今天到明天上课前这一段时间,大家动动脑子猜想一下好不好?猜想一下,究竟为什么鹳鸟在附近村子的房屋顶上造窝,可是不来韶若造窝?有些时侯,如果我们动动脑筋,就会使一些事情出现。是不是你们就这么去做——好,现在下课!” 02-想原由 自由了!大家聚集在校园内。野洛望着堤坝旁边高高的钟楼。他简直不敢相信,但那钟的大白盘上确实标着三点了——都三点过点儿了。“哈!”野洛惊喜地说,“为了鹳鸟,老师差不多让我们早走一小时。”他开始喜欢起鹳鸟来了。“咱们干什么?”他兴致勃勃地问男孩子们。 可是莱娜挺身而出了。既然这件事是由她的一篇作文引起的,她觉得应该由她负责。天气好极了,天空晴朗,一片蔚蓝。堤上洒满阳光。她说:“我们大家到堤上去坐会儿,一面去想想,就像老师说的那样。” 没有人反对。他们顺从地向堤坝走去,全都为那意外得来的一小时自由感到高兴。因为出于对鹳鸟和莱娜的感激,就听从她,恭顺地坐在堤坝上,想象着鹳鸟。但是野洛落在后面了,这可是有点反常,通常大野洛总是领头的。从村中大街一路走向堤坝时,他仰望着经过的每个人家,仿佛在这新得到的一小时自由中,连这些房子都变得新鲜了。他顺从地爬上堤坝,坐在排尾。莱娜坐在另一头。 大家坐着。因为没有老师指点,好像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想。野洛看看天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没有鹳鸟,连海鸥都没有。野洛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没有一艘船。 野洛望了望这一排安静的孩子,他们一个个都抱膝坐着。大家一声不响,局促不安,挺不自在。突然,野洛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向排头的莱娜说:“老师没叫我们一定在堤上坐成一排猜想,对不对?” “是啊,”莱娜说,“可是他从来没有早一小时放过学,所以我想” “好了,那么,”野洛说放了学却坐着不动,简直不是滋味。但那平静的海,平静的天,什么主意都不给他出。真运气,正在这时,缓缓驶来了一艘运河船,沿着远处的河湾前进。甲板上两个人把风帆和桅杆解了下来,好从矮桥下通过。那两个人拿起长杆,撑船过桥。野洛突然跳了起来,他现在有主意了。“喂!我们大家去拿长杆跳沟玩,好不好?” 除了艾卡,所有的男孩都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才像样,这才是自由的乐趣。 “艾卡,你也去把长杆拿来,”野洛说。“告诉奥卡把我的也带来。我在这儿等。” 莱娜泄气地瞪着野洛。连艾卡都要去了。跳沟这件事艾卡从来不参加——他太胖了,太迟钝。“可是我还以为我们该好好琢磨一下鹳鸟不来韶若的原因呢!”莱娜说。假如艾卡都非去不可,那么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莱娜望着那些跑下长堤的男孩子。“艾卡,算便宜你!”她不高兴地叫道,一面怒气冲冲地瞪着野洛。“好家伙!看老师知道你”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在这突然得来的一个小时自由中,莱娜被冷落一旁,使她觉得痛苦、怅惘。 突然莱娜有了一线希望。野洛要大家跳沟,一定是想等老师一旦发现,大家好一块儿挨说。也许野洛会让她参加!也许就为这个他才陪她留在堤上。“野洛,我也参加,行吗?你想想,如果不是我,大家这时不还在教室里坐着?我可以用妈妈的晒衣杆,又长又光滑” “不行,”野洛立刻说,“女孩子跳不好。这是男孩子玩的游戏。” “我不会比艾卡差,也许比他还强。”莱娜生气地说。 “可能比他强,但是艾卡不怕弄湿衣服。女孩子担心脚湿了,担心衣服会飘起来,又吵又叫。而且害怕了又会傻笑。” 野洛好像对这一点早有考虑。莱娜知道哄他、和他争辩都没用,就一本正经地把穿着木鞋的脚收回来,抱着膝盖,丧气地望着海面。“老师说,我们应该好好猜想一下,为什么鹳鸟不来韶若。他还说,如果我们真正用心想,也许会出现什么事。” “我们跳沟的时候可以想,”野洛立刻说。他有点儿不自在。现在孩子们跑回来了。他看见奥卡拿着两条长杆,又说:“我们才不在乎你报告老师呢!他也没说我们该像傻瓜一样坐在堤上。” 不过野洛还是真在乎。他担心莱娜会报告老师。莱娜不是个爱告密的人!莱娜不屑于再和他搭话。她看见艾卡拖着长杆走来,忍不住向堤下望去。“便宜了你,艾卡!”她气冲冲地说。 这就是作为唯一女孩子的苦处:什么都把你排除在外。如果艾卡参加了,她就没有事做了,只好一个人坐着,要不就和妹妹林达或别的小孩子玩。那有什么意思呢?哼!她要让他们看看。她偏坐在这儿,想,用心想。明天早上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会举手回答。而野洛他们会像傻瓜坐在那儿,只有牙,没有舌头。可是这算什么威胁?男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从远处飘来。 莱娜突然盯住了远处海面上一个模模糊糊的飞翔着的东西。多么希望它是只鹳鸟呀!虽然她明明知道那是只海鸥。她再也不想和艾卡玩了。一个星期,也许十天,甚至三个星期!就是野洛和别的孩子们玩的所有游戏全都不要艾卡,她也不管。她下决心再也不理艾卡了,就是不理了! 她用眼盯着那只海鸥,虽然它不是鹳鸟。如果这时一大群鹳鸟从海上飞来,男孩子们在跳沟,他们连看都看不见。不过莱娜承认,他们看见看不见都没什么区别。鹤鸟不会在韶若停落,而男孩子们也不能使它们停落。有什么区别呢?莱娜叹了口气。作为韶若唯一的一个女孩子,真不容易。 莱娜脱掉一只木鞋,坐着,呆呆地向鞋里看着。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呆气。这是她孤独时的习惯。她经常这样。不知怎的,这样她便感到安慰,思想也集中些。她不懂是什么道理。她希望在教室里也能穿着木鞋,不必脱掉。可是上课,木鞋都要放在门口。莱娜相信,假如她能拿着一只鞋,对它盯着想一会儿,特别是在做算术习题的时候,一定会帮她大忙。莱娜叹了一口气。作算术时,不能梦想,只能思考。这样算术就变得很可怕,又难做,叫人太不感兴趣了。 鹳鸟使人高兴!“好好想想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莱娜对着她的鞋子大声叫着。那两句话从硬木鞋上反弹了回来。她又轻轻地对木鞋说话,那木鞋也轻声地回答。她坐着遐想,眼睛盯着那只鞋。海鸥翱翔着向海外飞去。 莱娜依然在琢磨、梦想着鹳鸟,她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手中提着那只木鞋走下堤岸。她慢慢地走上大街,专心地盯着所有的屋顶,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似的。村里街道上寂静无人,到学校去的路上,也只有莱娜。她发现所有的房顶都很尖,而学校的房顶又是最尖的。 远外传来隐隐的喧闹声,欢笑声。莱娜转过身来,看见那些男孩子们在远远的平地上玩着。现在,大个子野洛,一定是野洛,高高地跳过那条沟。紧跟在他后面,撑着高杆跳过来的,是另外三个男孩,接着又是一个,一定是艾卡。但是艾卡不见了,一定掉进沟里去了。现在又传来不断的呼喊和跑步声。莱娜着急地等待着艾卡从沟里出来。突然她想起她要三个星期不理睬艾卡的决定,于是她转过身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希望他一直淹到脖子。”但是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现在艾卡淹不淹到脖子已经不要紧了,男孩子玩得起劲也不要紧了,她发现了鹳鸟不来韶若造窝的原因:房顶都太尖了。她不但知道原因,而且还知道应该怎样办。应该在每个屋顶上放一个马车轮,就像她姑妈家那样。明天早上上课时,她会在男孩子面前露一手。他们准会吃惊。 莱娜匆忙走回村里,急着想告诉别人。她把木鞋穿上,好走得快点。她知道学校里没人。男孩子在野外玩,老师已经离开。她可以回家告诉母亲,但是她早晚总会告诉母亲的。她觉得好像应该告诉一个不熟悉的人,可这儿没有这样一个人。整条街都是空空的。她觉得刚才那样着急太没有用了。莱娜盯着一所房子,步子慢下来了。 她再一次走到那条街,又再一次在各家门前呆呆地站了会儿,把鞋子脱了下来。正当她对着西博婆婆第三的房顶望时,老婆婆走了出来,把莱娜吓了一跳。 “我知道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老婆婆说。“可是你几次三番站着,瞪着眼。我看见你从堤坝走到学校,又从学校走回来,好像一只迷路的羔羊。” 莱娜有礼貌地笑了笑。“喔!我不是乱走,我是在乱想。” “喔!”老婆婆迷惑不解地说。“我觉得乱想总比乱走好,比乱走有意义。”她像一般老婆婆一样格格地笑着。 她们互相看了看。莱娜想:以前路过这儿,除了为了礼貌打声招呼以外,怎么从来没有和西博婆婆交谈过呢?现在她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 老婆婆好奇地看着莱娜,温和地说:“是因为你在出神乱想,才把鞋子拿在手里的吗?” 莱娜惊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木鞋,不由得涨红了脸,急忙把鞋穿上。西博婆婆会怎么想呢?她不是莱娜的亲婆婆,她是全村人的婆婆,因为她年纪最大。莱娜穿一只鞋,抱一只鞋,样子一定很可笑。难怪西博婆婆会走出屋来。 “我”莱娜开口解释,但又格格地笑了起来。“我的样子是太傻气了吗?”她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一下,可什么也想不出来。但是西博婆婆并不是带着一种长者的微笑站在那儿,她只是露出一种好奇、迷惑不解的神情。莱娜决定把经过都告诉她。“我这样子的确傻。可是我看着鞋里,思想就比较集中。所以在我特别专心的时候,就忘了把鞋穿上了。”她为自己辩护着。 “对呀!”老婆婆马上表示同意。“这类的小事往往可以帮大忙,多怪呀!如果我坐在椅子上,一面摇晃,一面嘴里含一块糖,我的思想也集中多了。我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起,就有了这个习惯了。”她小心地在台阶的最高一层坐下,像要准备长谈似的。“现在,当然,我非得知道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竟忘了穿鞋子。”她又格格地笑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一夜都会睡不好,老要去猜。” 她们一齐笑了。老婆婆拍拍身旁的台阶说:“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和我谈谈?” 莱娜连忙坐下,正好坐在老婆婆拍过的地方。“老婆婆真好,”她想。真没想到,她跟你谈话,不把你当成小孩子甚至是吃奶的婴儿看待,也不因为年龄的距离而带着大人常有的那种傲气。她竟然也了解孩子气的傻事,比如向木鞋里盯着看这种事。她就像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朋友一样理解自己。一个女朋友也总会有许多稚气的念头,并悄悄地告诉你。莱娜大声说:“我在想鹳鸟,西博婆婆。我在想鹳鸟为什么不来韶若造窝。” 老婆婆像在沉思。“不错,这件事实在值得考虑。难怪你把鞋子脱掉了。我们韶若这地方,一直没有鹳鸟。” “可是我想到原因了,”莱娜得意地对老婆婆说。“我们的屋顶太尖了!” “嗯,不错是的,”老婆婆小心地说,也感觉到了莱娜的兴奋。“不过这可以在屋顶上放个马车轮来补救,对不对?就像其它村子的作法一样。” “对了!我也想到这点了,”莱娜立刻说。“我住在乃泗的姑妈,她屋顶上就有个马车轮。鹳鸟每年去造窝。” “不错,”老婆婆说,“你姑妈房子附近,不也有树吗?” “对了,有树,”莱娜惊奇地望着西博婆婆。可不是,西博婆婆一定也考虑过鹳鸟。这么大年纪的老婆婆也会想到鹳鸟,不奇怪吗?“我大概从来没想到过树。喔,或者因为韶若没有树,所以我从来也没想到。”莱娜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这是个完全值得考虑的新发现。 “鹳鸟需要树吗?”老婆婆自言自语地说。“我想会的。而且为了了解鹳鸟的需要,我们要从鹳鸟的立场来考虑问题才好。” 莱娜突然直起腰来。这个想法多好!莱娜一面穿鞋,一面热情地看着老婆婆。 “你看,假如我是一只鹳鸟,就是在房顶上有个窝,我也喜欢有时候能够藏在树荫里,歇一歇,不愿老站在光秃秃的屋顶上,让人们总看着我。” 莱娜把脚收回来,为难地望着木鞋。这才是需要木鞋的时候,因为她的思潮起伏不宁。 “你知道,好多年以前,”西博婆婆解释说,“喔,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当时是韶若唯一的小女孩,就像你现在是唯一的女孩一样。那时韶若有树,也有鹳鸟!韶若的几棵树都长在我祖母家。我祖母是那时韶若唯一的老婆婆。她叫西博婆婆第一,就像现在,我叫西博婆婆第三。而你,也许有一天会成为西博婆婆第四,要是你母亲给你起名叫西博,而不叫莱娜的话。我本来让她叫你西博的!喔,你的名字轮不着我起,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是韶若好像应该永远有个西博婆婆似的。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主要是我祖母的小屋,就是现在学校所在的地方,它跟现在光秃秃的校园完全不同,完全不同!我祖母的屋顶是芦苇作的,鹳鸟喜欢芦苇。祖母的房子藏在树林里,鹳鸟喜欢树林。祖母的房子四面是深沟,沿沟长着垂杨柳。柳荫下有梭鱼游泳。沟上有小桥,通向祖母的大门口。柳树上,总有一个鹳鸟窠。还有一个造在祖母的矮屋顶上。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常站在小桥上,我那时就想,我几乎能够摸到小屋的矮檐了,摸到那些鹳鸟了,他们好像离得非常近。” “喔,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莱娜急切地说。 西博婆婆好像没有听见,她回忆着过去的年代,摇着头说:“一次暴风雨来了,韶若经常有暴风雨,可是这一次特别厉害。风和浪在堤坝上猖狂了一个多星期。整整一个星期,海水冲击,盐花四溅。空气中全是盐。家里的面包都有盐味。风暴过去后。西博园只剩下三棵柳树。人们把我祖母家叫西博园,因为夏天天热,一天劳动以后,大家坐在韶若仅有的树荫下休息,聊天,把疲劳的背,靠在仅有的树干上。就是剩下的那三棵树,后来也干枯、死掉了。我想,在那一星期里,它们的枝叶沾的盐太多了。 “后来西博婆婆第一去世了,她的房子拆掉了,老朽的柳树桩也砍掉了,濠沟也填了泥。好几年来,那块地上一无所有,直到造了那座光秃秃的学校。但是鹳鸟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莱娜抱着两膝,睁大眼睛盯着前方,回味着老婆婆的话,梦想着当时的情景。这很像一个外国传说,然而真有其事。西博婆婆第三亲眼见过!当她是个小孩的时候,她就想过,她几乎可以伸手碰到那些鹳鸟,那么真实,又那么近,就在韶若! “没听说过,没听说过,”莱娜抱着双膝轻轻地自言自语。“居然还有过一座小木桥。” 西博婆婆站起来,柔和地说:“所以你看,尖屋顶不是唯一的原因,对不对?也该想到其它方面,比如缺少树木,经常发生风暴,还有盐水浪花。我们要从各方面考虑,而且还要从鹳鸟的需要考虑。 西博婆婆说“我们”! “那么您也一直在想鹳鸟的事吗?”莱娜惊奇地问。 “从孩子时代我就开始想了,而且一直就想让它们回来。它们又友好,又走运,又喔,就是好。村里没有鹳鸟,好像很不完美。可是从来没有人过问这件事。” “老师说,”莱娜轻轻地告诉老婆婆,“如果我们真正动脑筋,用心琢磨,最后总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他这么说的?那真不错,”老婆婆说。“我厨房架子上有个小锡罐,罐里有糖球。你现在进屋去,从锡罐里拿两个糖球来。我坐在我的台阶上,你坐在你家的台阶上,我们俩都想想鹳鸟的事。各想各的容易专心,一谈话就妨碍想了。你的老师讲得可能有道理:如果我们都开始考虑,去琢磨,有人会做出些什么事来的。你先去把糖罐找着。我嘴里一含糖,思想就比较集中。你也吃一个,你试试这样是不是比盯着一只木鞋有效。” 莱娜从来没有进过西博婆婆的屋子,更没去过她整齐的厨房,架子就在那里,糖罐就在架子上面。糖罐四周,画的都是栖在浓密大树上的鹳鸟。罐盖上画的是个村子。每家屋顶有一个很大的鹳鸟窝。每个窝里,都有鹳鸟,它们好像正在用那对着蓝色的天空的长嘴,发出快乐的叫声。 莱娜转动着糖罐,把那些图画一看再看。她突然意识到,在西博婆婆的屋里呆得太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进西博婆婆的屋子!婆婆会怎么想呢?她急忙把糖罐放回原处,回到台阶上。 “西博婆婆!你的糖罐上有鹳鸟!每家屋顶上都有一个窝!喔”突然,莱娜发现忘了拿糖。她飞跑回去。不去看画上的鹳鸟,实在不易做到。但她总算把脸转向一边,拣了两颗红色的糖球,又飞跑回来。“我把糖球全忘了。” “我知道,”老婆婆温和地说,因为她注意到莱娜递糖球时,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莱娜的眼中有着美梦,她看见了韶若村家家屋顶上都有鹳鸟。老婆婆一声没吭,让莱娜走下台阶,走回她自己的家。莱娜正做着美梦,反正讲什么她也不会听见。 莱娜上了自己家的台阶,才第一次回头。她见西博婆婆坐着,摇着,吮着糖球。但是莱娜的梦,并不限于鹳鸟——并不直接关系到鹳鸟。她以后会想到鹳鸟的,像西博婆婆说的,用鹳鸟的想法去想。可是现在,她正在想西博婆婆。婆婆家里有个糖罐,糖罐上有鹳鸟。婆婆知道鹳鸟,而还在她是个小姑娘时,她就想象过她几乎可以伸手摸到鹳鸟了。 这也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真像老师说的,事情已经开始发生了!老师说过,大家要想想究竟为什么,也许有什么事情会出现。真的出现了!西博婆婆就坐在屋前台阶上,她突然变得十分重要了。她不再是和我年龄相差很远的老婆婆,她是一个朋友,一个年龄相同的女孩,她也在梦想着鹳鸟。 莱娜向那边台阶上坐着的老婆婆又看了一眼。她感到很惊奇。她坐在那儿,因为有位老婆婆作朋友而觉得心里热呼呼的。这样亲切的感觉像糖一样甜,像梦一样美。莱娜脱掉一只鞋,向里面望了望。真的,鹳鸟的确带来好运!鹳鸟已经给了她一个朋友。哼!以后如果男孩子们不和她一块儿玩,她就去找西博婆婆,坐着一块儿聊天。莱娜得意地抬起头来。哼!就这么办! 03-马车轮 早晨,上课了。五个男孩、莱娜和老师,又坐在教室里。这是个星期六的早晨,他们没有唱那支非常、非常古老的国歌——我可爱的土地,我的祖国,那里,我的摇篮曾经站立。”老师站在那儿,把六个孩子一一端详了一番。大家静悄悄地坐着。最后他说:“谁猜想过了?得出了什么结论?” 莱娜的手很快举了起来。但出乎她的意料,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包括野洛和艾卡在内。见到这情景,老师好像很高兴,莱娜却很生气。“老师!他们根本没想!他们跳沟玩去了!” 她又急忙用手捂住嘴,可是已经太晚了。她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莱娜心里很激动,也非常生气。他们在欺骗老师,让老师空高兴。 老师看了她一眼,好像很吃惊。他转向野洛。野洛坐在前排,那么大块头,样子挺倔强,而且在生气。他非常生莱娜的气。但老师问话了:“野洛,你认为鹳鸟不来韶若,是什么原因呢?” “喔,我没想,”野洛坦白地告诉老师。“我问了我妈。” 老师笑了。“对,请教别人,也是个好办法。你母亲说什么?” “她说鹳鸟不来韶若,是因为它们从来没到这儿来过。她说,鹳鸟每年要回到原来的地方造窝。如果它们从来没有来过韶若,就永远不会来。所以这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了。” 莱娜坐在位子上,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要告诉大家鹳鸟来过韶若,告诉大家西博婆婆所说的话。她恨不得拚命地挥动她的手。可是男孩子都在生她的气,甚至老师都有点儿失望了。真叫人难过,但她非说不可。她挥动着手,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是老师并没注意。莱娜忍不住高声地说:“可是鹳鸟以前的确来过韶若!” 全屋人都转向了她,包括老师。莱娜兴奋地告诉大家西博婆婆所讲的西博园、鹳鸟、柳树以及有座小木桥的深沟。鹳鸟曾经住在现在学校所在的地方!她还提到了沟中的小梭鱼。 坐在前排的野洛听说小梭鱼,就转过身来。他忘了还生着她的气,也忘了他是在学校。他没有征求老师同意,就大声说:“喔!小梭鱼!大不大?莱娜?” 男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好像对小梭鱼比对鹳鸟更有兴趣,除了艾卡。艾卡举手了。他用他那惯常缓慢的口气说:“莱娜提到的树,正是我猜想时想到的。老师,鹳鸟不来韶若,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树!” 艾卡的座位就在莱娜旁边,莱娜转过身来,瞪着他。他怎么敢这样说?他好好想过了!他是跳沟玩去了! 艾卡像是猜到莱娜的想法,平静地告诉老师说:“我真没料到我会想到树。可是当我跳到沟里,沉到水底的时候,我真的想到了。因为我浑身都湿了,希望有棵树,可以把衣服晾干。可是那儿一棵树都没有,所以我只好湿淋淋地回家去。喔!母亲还教训了我一顿!” 老师和同学们一样笑得那么厉害,笑了半天。连莱娜也笑了。 “艾卡,”老师说,“虽然你是在水底时想的,你的想法还算不错。”老师转向大家,笑得眼睛亮晶晶的。“现在,孩子们,你们同意艾卡的意见吗?鹳鸟不来韶若的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这儿没有树。”他转向黑板,写了几个大字:鹳鸟不来韶若的原因: 在下面,他写了“第一”两个大字,等着答案。 “我还是觉得我妈说的是第一个原因。”野洛争辩着。 “可是莱娜已经告诉我们,韶若以前来过鹳鸟。野洛,事实上,西博婆婆第三就在我们学校现在所在的地方,亲眼看见过鹳鸟筑窠。想想看!”老师说。 “也许我妈错了,”野洛慢吞吞地说,好像不愿意承认似的。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样子很尴尬。 接着奥卡举起手,安静地说:“那么第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树。” “西博婆婆也这么想,”莱娜坦白地对同学们说,“她说鹳鸟喜欢树荫,可以藏身,可以歇脚。她说,如果她是只鹳鸟,她就喜欢树!她还说,要想知道鹳鸟喜欢什么,就得照鹳鸟的想法去想。” 老师看着莱娜说:“这是西博婆婆告诉你的吗?很有道理。”他转身对全班说,“那么韶若没有鹳鸟的第一个原因是因为韶若没有树,大家同意吗?”他拿着粉笔,像要动手写了。 莱娜急忙挥手阻止他,她几乎叫了起来。“不是树!是屋顶!老师。”她不顾一切地对着老师的后背叫道,“虽然西博婆婆和大家都以为是树,其实应当是屋顶。鹳鸟不单在树上造窝,也在屋顶造窝。可是我们韶若的屋顶都太尖!喔,一定是屋顶的原因,”她辩驳说。“我们可以把马车轮放在屋顶上,给它们造窝用,可我们不能立刻让树长起来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全班同学,西博婆婆糖罐上的鹳鸟图画,盖子上画有全村的景色,家家屋顶有鹳鸟窝,因为家家屋顶上都安放着车轮! 皮尔和德克几乎同时说:“喔!天哪!想想看,韶若每家屋顶上都有一个鹳鸟窝!” “连我们学校屋顶上也有!”奥卡叫道。 “对!对了!”莱娜大叫着。“现在韶若没有一家屋顶上有车轮,大概因为大家和西博婆婆一样,以为是没有树的缘故,所以从来没有人把车轮放在屋顶上。可是不试验,我们怎么会知道原因呢?” 莱娜激动地坐下,期待地望着老师。喔!她当然是正确的!老师非得同意不可! 老师喜欢孩子们的热烈情绪。他站在黑板前,转动着手里的粉笔,并不急于写字。男孩子们惊异地望着莱娜。他也望着莱娜。“好啊,”他骄傲地说,“小莱娜。”然后在黑板上用白粉笔写下莱娜述说的原因:尖屋顶上没有车轮。 他转向全班说:“如果我们在每家尖屋顶上放了车轮,鹳鸟会像莱娜在糖罐上见到的图画一样,在每家屋顶上造窝吗?” “噢,那不过是图画,”野洛轻蔑地说。“画里什么都可以有,就像做梦一样。” “不错,就像做梦,”老师说。“然而,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开始于梦想。当然,如果你一直做梦,停留在梦境,梦就会变旧,变死。可是如果先梦想,再动手,这不是使梦变成真事的办法么?现在大家坐一会儿,梦想一会儿——想象一下:我们韶若有树木又有鹳鸟。现在韶若是光秃秃的。试想,韶若有了树,有了鹳鸟,有了生命。头顶是蓝天,堤外是碧海,鹳鸟在韶若上空翱翔。你们想象到了吗?” “韶若不会长树,”野洛顽固地争辩。“因为盐水、狂风和暴雨多。现在韶若只有一棵树,是棵樱桃树,长在断腿杨纳士的后院。可是那院子四面有围墙。墙那么高,爬都爬不过去。那棵树长在朝阳的墙脚,杨纳士爱惜它,保护它,连一颗樱桃都不让小鸟或小孩儿吃。一颗都不给!” “好,这不正告诉我们些道理吗?”老师说,“为了让树在韶若长起来,我们就应该尽力保护它们。难道我们不能种些比柳树更坚强、更能抵抗风暴和盐分的树吗?一定有适合在海边生长的树。或者我们可以栽一排防风的白杨来保护柳树。重要的是,如果这里以前长过树,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使它们再长呢?” “喔,可是那要很久,”德克说。“那要很多年。” “要使梦想成为现实,往往要很多年,”老师说。“我不是说事情一办就会立刻成功。我们第一件要办的事是叫一对鹳鸟到韶若来筑窠。所以我们首先找出鹳鸟不来韶若筑窠的原因,其次如果我们学校这块地方以前长过树,难道不会再长吗?想想看。我们学校四面全是树!” “还有一条有小梭鱼的深沟,”野洛立刻补充说。“我们男孩子可以自己动手挖沟,莱娜给挖沟的做热巧克力牛奶喝。” “对了,野洛,这才像话!我们还可以自己种小树。但是,首先,在开始考虑这些之前,我们该怎么着手呢?” “找一个车轮,放到屋顶上!”莱娜立刻喊道。 “对啦!”老师说。“现在我们知道自己能动手做什么了。你们知道了吗?我们先猜想,再推理,现在我们必须动手做。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大车轮,然后,把它放到屋顶上。但是做这件事,是因为后面还有一个梦想——韶若每家屋顶上有鹳鸟,有树!甚至绕着学校还有一条水沟。你们能想象这样的韶若吗?” 他的声音十分激动,教室的气氛也十分激动。莱娜再也坐不住了。她扭着,动着,终于举起手来。“还有一座小桥,一直通门口。我们每天过桥上学。老师,”她请求道,“我可以向西博婆婆借来糖罐。这样我们大家可以看见韶若有鹳鸟、有树的情景了。” 老师点点头。“去吧,莱娜。” 西博婆婆毫不犹豫地把糖罐借给莱娜。“孩子,你可以把它留在学校里,一直到你把真的鹳鸟引到韶若来。”她打开糖罐,拿出一个糖球。“哈,剩下的还够你们一人一个。” 教室里,孩子们一个个传看着糖罐,看着四面和盖子上的图画,拿出一个糖球,然后依依不舍地把罐子传给下一个。老师拿了最后一个糖球,再把糖罐放在黑板顶上。这样,教室各个角落,都能看见一个画着每家屋顶都有鹳鸟图画的糖罐了。在糖罐下面的黑板上,他写了几个大字:可能吗? 他转向全班说:“想一想,韶若有一匹花斑马,两只长颈鹿从堤坝上探过头来。又一只长颈鹿在我们堤上跑。” “韶若还有一头狮子!”奥卡说。 “对了,奥卡,甚至可以想象韶若有狮子。"老师竟出人意料地同意了。“一头好狮子,温顺的狮子,在我们的街上走。这不几乎和鹳鸟一样吗?你们知道鹳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在荷兰的时候,它们在什么地方?想不到吧,是在非洲大陆的正中心,在非洲内陆一条大河的发源地。不过那里现在不再是条大河了,而是条小溪、芦苇丛生的沼泽和湿地。这些是构成大河的元素。我们的鹳鸟现在就在那里。跟花斑马、羚羊群、狮子、水牛在一起。它们后面的矮树丛中,还藏着一只老犀牛。想象出我们的鹳鸟了吗?它就站在河流发源处的河岸上!再过去一点,一大群河马在沼泽深水处打鼾、喷水。鹳鸟就生活在它们中间!到了一定时候,这庞大高贵的鸟,伸展开它的巨翅,振翅飞出非洲的荒野,到我们这里来住了。它虽然是只巨大的野鸟,可是温顺又善良,住在我们的小村中。这不很奇妙吗?也许,也许这只能是一个梦。我们现在连车轮都没有,也不知道先放在哪家屋顶。”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全班一齐喊了起来。“先放在我们学校的屋顶上!” “当然,”老师说。“当然,同学们!那么谁去找车轮呢?到有的地方去找,没有的地方也要找。可能有的地方要找,不可能有的地方也要找。” 大家都兴奋得说不出话来。野洛急忙把糖球吞下去,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我们大家都去找。一下课就找,直到找到为止。” 老师点了点头。“我们就是这样,要开始让梦变成现实。今天是星期六,下午自由活动。从中午开始,咱们整整有一个下午,可以去找一个马车轮。我们要认真去做,只有这样,才能使梦成为现实现在,咱们来做算术。” 04-野洛和农夫 他们勉强应付过了算术课,文法课也学得糊里糊涂,到了书法课时,哈!他们的心简直没法再放在写字上了。 莱娜第一个绝望地放弃了写字。老师走到她的桌旁,查看她的本子。“老师,”她说,“我坐不住了,坐不住就不能写字。我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这时全班都停止了写字。“我们该计划计划,”奥卡满怀希望地建议。“我们应该计划一下怎样为鹳鸟找轮子。” “鹳鸟很快就要来了,对不对?”艾卡问老师。 “是的,事实摆在面前,鹳鸟季节已经到了,”老师慢慢地说。“艾卡,你真聪明。我也不能不承认,时间实在不多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在书法课上浪费时间呢?”野洛说。他把本子举起来,给老师和大家看。他只写了三个大字,接着画了一只大鹳鸟,长尖嘴横衔着一条大鱼。“这是咱们自己水沟里的梭鱼。”野洛解释道。 老师笑了。“野洛,你不但想得太早,也画得太早了。这又不是书法。如果你们写字都像老人那样发抖,莱娜,西博婆婆写字都要比你稳当多了,那么” 老师停了一下,全班都在期待着。“听着,孩子们,昨天我们早下课一小时,如果现在我再早下课一小时,那么等到这件事办完以后,下星期六整个下午大家来补课,你们愿意吗?这样值得吗?” “愿意,”大家齐声说,“值得!” “那么大家同意了,”老师立刻说。“上午还有一小时,我们用这一小时把整个韶若找遍。下午,大家分头到乡下去找。每条路上的每个农户都要找到。” “好啊!”奥卡说,“要是我们每人找到一个轮子,那韶若几乎每家就都会有个轮子了。” “我们应该给西博婆婆也找一个,”莱娜提醒大家。 “每家一个,除了杨纳士,”野洛立刻同意了。“杨纳士,我要让他的脑袋尝尝石头的滋味。” “别那么急,别那么急,”老师劝告他们。“我们的目标是找到一个轮子。别以为大家都能滚个轮子回来。找到一个,我想,就已经够困难了。而且记着,钟楼上的钟敲十二点的时候,大家回学校报到。如果还没有找到,下午我再分派你们沿路去找。”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学校跑出来,经过大街,分散到每家院子、仓库和小棚里去找。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 起初,他们都抱着希望。可是星期六上午的一小时过得真快。看来,好像没有到一小时——连十分钟都没有——大钟就敲十二点了。它慢慢地敲了十二下。在村子的四处,每个孩子都在数。这钟很难令人相信,但确实是十二下。钟敲得挺准。 野洛在自己家里的阁楼上数着钟声。他从布满灰尘的小阁楼上,厌恶地望着楼钟。真是十二点。两个铜针都指着十二。可他,两手空空,坐在自己家的阁楼里。他满身泥巴还湿漉漉的,因为他刚穿过人家的后院,跳过小沟,最后才到了自家里积满灰尘、干燥的阁楼上。到阁楼上找车轮好像很傻,但是老师说过,可能有车轮的地方要找,不可能有的地方也要找。当然,阁楼不可能有车轮,而且确实没有! 在阁楼里,野洛找到一把弓,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弓,可是没有箭。于是他坐在满是尘土的窗前,对着那冒犯了他的楼钟的白盘,弹弄着弓弦。 野洛从窗口朝下望了眼隔壁西博婆婆的后院。突然地窖门猛地开开了,奥卡抱着一个大坛子艰难地爬了出来。 奥卡把坛子放下,抬头望着钟楼上的钟。他觉得受了骗,很失望。他把韶若所有的小棚子都看过了,当然,除了断腿杨纳士的。你可不能走到杨纳士面前说,“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小棚?”那你会被他打破头。 西博婆婆是最后一家。但她没有小棚。奥卡居然失望到问西博婆婆能不能让他看看地窖。 “没有用,奥卡,”西博婆婆说,“我知道我家地窖里有什么东西——一坛泡菜。我不往地窖放东西了,因为上下不方便。可是我又受不了泡菜的气味,所以只好放在那里。” “老师对我们说,”奥卡解释说,“可能会有车轮的地方要找,不可能有的地方也要找。” “那你可找对地方了。”西博婆婆笑着说。“我的地窖里绝不可能有车轮。不过老师说得对——这是寻找东西的唯一办法。去吧!不然你不会放心的。而且,你既然要下去,就顺便把泡菜坛带上来,放在后院吧!隔着地板都可以闻到味儿了。” 现在,奥卡站在坛子旁边,抬头望着钟楼,他突然瞥见隔壁阁楼窗口里的人影。野洛正用一张没箭的弓对他瞄准。“看我找到了什么?”野洛隔窗叫道。 “不是马车轮。”奥卡喊着回答。 “不错,可是如果有箭,不是很好玩儿吗?你找到了什么?” “一坛泡菜。”奥卡叫道。他突然笑了。 野洛做了个鬼脸。“泡菜对鹳鸟有什么好处?” 奥卡耸耸肩说:“大概跟弓一样,我想。走吧!回学校去吧。已经十二点了。” 在村边的一个谷仓中,皮尔和德克听见楼钟敲了十二点,这可把他们吓呆了,两人都面带愧色,坐在那儿互相望了望。“十二点了,”德克对皮尔说,“可是咱们光玩了。” “我知道,”皮尔说。 他们在谷仓中发现了一个干草堆。他们就爬了上去。当然,干草堆上没有车轮。谁也没期望有。可是皮尔一本正经地告诉德克,他们应该到不可能有的地方去找。当然,爬上草堆顶,再滑下来,很是有趣,他们就立刻又爬了上去,也不装作找车轮了。真没想到,这么有趣的一小时这样快就滑过去了,观在已经十二点了。皮尔看看德克,德克看看皮尔。他们坐在往下滑时带下来的零乱的干草中。德克看了看四散的干草,跳了起来,后悔地说:“我们没找着车轮,可是弄得满地是草。” “连一根车辐都没有。”皮尔也叹惜起来。 “也许咱们最好把掉下来的干草带走。”德克建议。 “带给鹳鸟?它们又不是山羊!” “对,可是我们没有时间把草放回到草堆顶上去了。如果我们随身带着,顺便扔到什么地方,农夫就不会知道我们在他的草堆里玩过。” 这个主意不错,起码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主意。他们急忙把四散的草收在一起,每人搂了一大抱向学校跑去。 “哈,有意思吧!”皮尔说。 “有意思,”德克有点内疚地说。“可是我希望有人找到车轮。” “我们把草拿到学校去,说是给鹳鸟造窝用的。”皮尔建议说。“这也表明我们做了事。” “也许,”德克怀疑地说。“还是快跑吧!十二点早就过了。 德克和皮尔跑到学校的时候,野洛和奥卡已经和老师在一起了。艾卡在德克和皮尔后面远远跑来,推着一辆很高的日式儿童车。艾卡后面,通向运河的街口,莱娜正空手跑着。 在校园中集合的时候,老师把他们挨个看了一遍。“一张弓,一辆儿童车,两抱干草,可是,没有车轮。”老师慢慢地说。他看着奥卡,“奥卡,你找到什么?” “一坛泡菜,”奥卡严肃地说。“可是我没带来。我想鹳鸟用不着。” “我什么都没找着。”莱娜急忙说。 老师又看着那两抱干草。“你们俩带干草来作什么?”他问皮尔。 “我们想,假如有人找着车轮,”皮尔含糊地说,“也许干草能帮鹳鸟造窝。” 德克点点头,急忙说:“对,我们以为用得着。” “你,艾卡,为什么带辆娃娃车来?” “我把它推来,因为它有轮子,”艾卡说。“我也想到不够大,不过这是和马车轮最相近的东西。我妈妈让我带来,”他解释道。“她说我是她最后一个娃娃——绝对最后。而我,都快十二岁了。” “好个娃娃!”野洛说。“哈!” “那么我们什么都没有。”莱娜轻声说。 他们在校园里,站成一圈,都挺不高兴,失望得谁都不愿看谁。不过大家好像都盯着那辆儿童车。皮尔和德克还傻乎乎地抱着干草。突然皮尔走上前去,把怀里的干草塞进儿童车。德克受了启发,也把他抱的干草放到皮尔的草上。儿童车停在一旁,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干草。后来,就没有人再看儿童车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天空。 堤岸上方,高空远处,白色的巨翅扇动着——两只鹳鸟从海面上出现了。经过钟楼上空时,他们飞得更高,更有决心,并不因为这儿是韶若而下飞、回旋。它们渐渐地变成两个白点,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中消失了。 慢慢地,大家的眼睛又移向下方,望着那辆儿童车。艾卡涨红了脸,嘴里咕噜着,一把抓住小车,狠狠地把它推向校园的一角。 “如果我们现在有只羊就好了。”奥卡望着掉在鞋上的草说。没有人发笑,也没有人搭讪。奥卡自己也没有笑。大家那么安静,连莱娜费劲儿地咽了几口唾沫都可以听见了。这就是女孩子的毛病,莱娜想,遇到这种事情就想哭,而男孩子们看上去则是显得气恼、顽强、厌烦。突然莱娜不再咽唾沫,也不想哭了,她生气了。 野洛替大家说话了。“听着!”他粗鲁地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再玩弓和儿童车,也不能再在干草堆上玩了。”他把弓用力扔到停着儿童车的那个角落,正好被车上的干草钩住了,但野洛没去睬它。“注意,”他说,“鹳鸟已经来了。我们起码应该找到一个车轮,而且得拚命去找才成。”野洛在生自己的气,也生所有人的气。 “野洛说得有道理,”老师说。“我很高兴,你们现在能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原来并没真正指望在韶若找到车轮。我们看见的鹳鸟,也不过是最早的两只,所以大家不要太失望。今后,鹳鸟会一对对,一群群地飞来。要把他们吸引到韶若来,我们能做到的事确实太少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把车轮放到屋顶上,其它就要靠鹳鸟了。而这一点,我们得立刻就做,然后,才可以玩。” “我一定真去找。”大家严肃地答应道。 “好。那么我们午饭后立刻再出发去找。从韶若有五条路通往村外。你们男孩每人走一条,莱娜负责堤岸。” “堤岸?”莱娜问。 “对。我知道车轮在堤岸上的可能性不大,可是从堤上,能看见所有的偏僻小路,和远离大路的农舍,那里,男孩子们走不到。在男孩们搜寻所有沿着大路的房子和谷仓的同时,你就负责那些地方。” “我们该走多远呢?”艾卡问。 “一直到找到轮子为止。”没等老师说话,野洛就抢先回答。 “我下午会一直呆在学校里,如果有必要我会等到傍晚,”老师说。“所以你们找完自己的那条路,千万要告诉我。如果有人找到轮子,我就敲学校的钟。际们听见钟声,就回来。现在大家回去吃午饭。可是别忘了,我还得说一遍,要到可能有的地方去找,也要到不可能有的地方去找。虽然今天早上使你们失望了,但是意外的事情会经常发生,让我们吃惊的。” 看来又有希望了。海面没再出现鹳鸟。大家分散,各自拚命跑回家去。 星期六下午四点钟。韶若一片寂静。除了钟楼下广场上有三个幼儿在玩,四处见不到一个孩子。五个男孩和莱娜已经到乡间去找马车轮了。老师站在学校门口,望着通往乡间的空旷大道。这条路是野洛负责的,路上没有人,也不见野洛的踪影。 老师自己笑着想道,“野洛现在是全心全意地干了。他要是干起来,会跑到邻省去。”学校上空,又有两只鹳鸟出现了。它们扇动着翅膀,很快地向远方飞去。老师目送着它们远去。在路上的孩子们也会看到这两只鹳鸟。“一点不错,他们没丧失信心。”老师对自己说。 老师又把视线转向大路。这时路上可不是空荡荡的了,他看见远远有个车轮从狭窄的小路上衮来,一个男孩跟在后面。车轮一倒,他就设法把它扶正,让它继续往前滚。一定是野洛——只有野洛才有力量独自滚动一个沉重的车轮。野洛找到一个轮子了!老师想转身去学校打钟,“最好先等一下,”他对自己说。“野洛要下决心干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准他会怎么个干法。还是等一下好。” 忽然滚动的车轮没有了,只见一个农夫领着野洛向学校走来。轮子不见了。 老师在校门口等着。 心里不情愿的野洛和那个高大的、气呼呼的农夫走近了。农夫揪着野洛的耳朵,另一只手中拿着块红色的东西,好像是片红屋瓦。 走完了那段漫长痛苦的道路,野洛最后被揪着耳朵进了校园。他看上去既倔强,又惭愧,又生气。走近门口时他挑战似地瞪着老师,可是一面还得小心地侧着头,免得耳朵太疼。那被揪得很紧的耳垂,这会儿一定跳得很厉害。 农夫把他推到老师面前,野洛皱着眉头说:“我没偷。他说我偷了轮子,可是我没偷。我在农庄上到处叫喊,没人理。而且那个轮子好久没用过了,它靠在小棚的屋檐下,一半陷在了泥里。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挖出来,它在泥里埋得太久了。可是现在他说我偷了他的。” 农夫脸色严峻,他让野洛说完,然后面向老师,“你这学校是怎么回事?”他责问道。“教小孩偷东西!我在庄后挖沟,想直起腰休息一下,一抬头看见一个车轮在路上滚。我向小棚一望,靠在墙上的轮子不见了。是我的轮子在路上滚,所以我跑啊跑,跳过几条沟,才追上这个孩子。光天化日之下,真叫人不敢相信!我经过小棚的时候,轮子的确不在了,在原来放车轮的地方,看见一块东西。”农夫把一块红瓦片塞给老师。 那块瓦上,野洛用钉子划了这样几个字:“借用车轮,给鹳鸟在校舍屋顶造窝。我们希望鹳鸟再来韶若。等鹳鸟用完即送还。野洛·沙达。” 老师极力克制自己,不笑出来。在他读那些字时,那气得眼睛都红了的农夫一直盯着他。“起码,”老师斟酌着,慢慢地说,“起码留名留姓不会是真偷。真偷就不会归还所偷的东西了。如果说,我们学校真教孩子偷窃的话,那您该承认,我们教的偷法可有点儿特别。”他平心静气地笑着说。“您要知道野洛是真心准备归还的。” “是啊,我就该一直等到鹳鸟造了窝,下了蛋。鹳鸟用完了,我才能用我的轮子。”农夫恶狠狠地说。“我需要那轮子!春、秋两季都要用。事实上,我本打算今天下午就装轮子,可它却好端端地被人滚走了。”一想到他的轮子刚才在大路上滚,他的气又来了。 农夫狠狠地揪住野洛的耳朵。 “您放开他耳朵,”老师说,“我保证他不会跑。也许我还能解释一下野洛为什么这样做。当然,我不是替他辩护,只是解释。看起来,您还像个能接受解释的人。您自己从前可能也是个像野洛这样的孩子——只要下决心干什么事,就要做到。您小时候,有没有拿过一件不容易得到的东西?” 农夫的气消了一些,他差点儿笑了。但立刻他又绷起脸,粗暴地说:“不错,有一次我想要一副弓箭。所有的孩子都有,就我没有。多受罪啊,因为我在那群孩子里个子最大。我妈不准我有,她怕我把自己射死。怎么会把自己射死呢?我不知道。我甚至连把做弓箭的刀子都没有。我妈不准我有。而我的个子最大,就像他一样,”他打量着野洛。“不,比他还大些。后来,我得到了一把刀,别问我怎么弄来的。我就给自己做了一副弓箭,非常得意。可是在还刀子的时候,祖父把我抓住了。他给了我一顿好打!不过,就是他用刀子把我的皮剥下来,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有了弓和箭。” “可是您看您自己,”老师说,“把野洛的耳朵都揪红了,他那个要用的车轮还没到手呢!” 农夫看看野洛又红又肿的耳朵。 老师解释着孩子们设法招引鹳鸟来韶若造窝的计划,农夫静听着。老师说完后,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我说,”农夫说话了,可这时他又看着野洛的耳朵,打断了自己的话头。“最好弄一块冷湿布放在上面。现在我懂得他为什么那么做了。可是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星期后,我用完了,就可以出借。他可以一直用到秋天。我的农场小,这个星期以后,我就不用了。” “那不是太晚了吗?”野洛问老师。“今天下午,起码已经有五对鹳鸟飞过韶若。它们来得那么快,恐怕非洲一只鹳鸟都没有了。您不是告诉我们吗,在非洲,鹳鸟就和犀牛、狮子、河马、花斑马住在一起。”他竭力向农夫解释。“可是在村子里,它们和我们人类住在一起。”然后他不高兴地说,“当然,韶若除外。” “是的,野洛,我也怕一星期可能太晚了,”老师说。他转向农夫,“野洛能不能帮您做些农庄上用马车的活儿?我认为他打搅了您,起码应该向您道歉。如果他能帮忙,您就不会等到一个星期后,再让学校借用车轮吧?” “成交了,”农夫立刻说。“我一回去就把车轮装好。野洛到星期一,或者现在就可以帮忙。全看他了。” 野洛站着,沉思地摸着肿胀的耳朵。“您现在还记得怎么做箭吗?”他小心地问农夫。“我有一把弓,可是没有箭。” “当然,”那人说,“我家农庄后面,正在挖的那条沟边,有很多赤杨树,可以做箭,你想要,我教你。”他拍了拍衣袋笑着说,“我现在自己有刀了。” “我一定来,”野洛高兴地答应了。“可是今天下午我也许还要再找找车轮,鹳鸟来得这么快。” “随你便。”农夫说完就大步走了。 野洛担心地摸着那疼肿的耳垂,柔顺地望着老师说:“我并不是要偷他的,”他解释说,“因为那里没有人可问,轮子又在眼前”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我想我还是再去找找。”他觉着有点儿理亏,说完就走开了。 “好吧!可是不要不问就拿。”老师在后面叫着。“如果你还那样想,就把耳朵捏一下。” 他们两人都笑了。野洛走了,老师回到教室。野洛穿过校园时,四只鹳鸟从高空飞过。“现在它们四只四只来了!”野洛向老师叫着,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他抬头望着鹳鸟,突然对他们挥着拳头。“难道非把你们打下来,你们才在韶若停下吗?” 他的目光落在校园角落里艾卡的儿童车上。那张弓躺在草里。如果鹳鸟不在韶若停留,他也许能用弓箭把它们射下来。这也许是个办法。不射死,只把它们打下来,然后关在笼子里,直到学校的屋顶装好车轮。这样,韶若就有鹳鸟了。 他看着教室敞开的门,踮着脚尖,悄悄走到墙角,拿起弓,然后钻过篱笆,绕着道,避开学校窗户能看到的地方,穿过田野,向那有车轮、有做箭用的赤杨树的农庄走去。 05-皮尔德克和樱桃树 看来,就是两条不同的路,也不能把皮尔和德克分开。他们乖乖地按老师指定的两条路出发:德克往正南走上一条去特纳村的大道,皮尔走上一条通往韶若西南方的曲曲弯弯小土路。小路上只有四户农庄,皮尔每家都去过了,但根本没用,似乎连农夫也没有多余的车轮。 “所有的轮子都在我车上,”最后一个农夫对皮尔说,“那可是最需要的地方。我想不出有什么比没轮子的车更无用了,除非是没腿的人。” 那是最后一个农庄。从那儿,那条小土路缓慢地转了一个大圈,突然与德克那条通特纳的大道衔接起来。皮尔在草丛中坐下,等候德克。德克还不可能走过去,因为去特纳村的路上农家很多。皮尔静静地坐了很久。他懒洋洋地想着,那位农夫所说的没腿的人无用,是不是指杨纳士?“不知道他听说过杨纳士没有?”皮尔自言自语地说。连一条腿都没有,一定很苦恼。鲨鱼把杨纳士的两条腿一口咬掉啦!那时杨纳士像韶若其他的男人一样,靠打鱼生活。一天,他从船上跌进海里,正巧一条鲨鱼游过,一口就把他两条腿连靴子全咬掉了。皮尔张大了嘴,龇牙猛地咬一下。寂静之中,他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声音。他摸摸自己牙齿的边缘。天哪,就一口,连靴子都没了! 现在不论屋里屋外,杨纳士只能坐在轮椅上,而且变得古怪——成了韶若最古怪的人。皮尔突然弯身向前,用手在腿上做了个刀砍的姿势。他在想象着,没有腿会是什么样。当然这不是好玩的。他自己也一定会变得非常古怪。咳!独自坐在这里,想着那种傻事。这儿多么安静哪!他瞪着自己的两条腿,好像光想那种傻事,他的腿也变得麻木了、僵死了。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一个姿势坐得太久的缘故。 他急忙换个姿势,跪着坐,他真高兴能把两条腿都摺在身下。是啊,这样坐着,就像没腿似的。他怀着恐惧的心情,体验着两腿的麻木感觉,因为他想象着两条腿已经被切掉了。他环视一下四周寂静的田野。没有腿,怎么回家呢?他想象着自己在那弯曲的小土路上爬行,残废的大腿拖在后面。他呻吟着,又急忙把呻吟变成笑声,但在那沉寂的旷野,这笑声听上去像是痛苦的呼唤。“咳,别发神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每当他独自一人,没有德克在身边时,就会遇到这种麻烦。他老是想到那些又可怕、又傻、毫无希望的事情。他把腿从身下抽出来。一条腿好像被许多小针扎着一般刺痛。他用手在腿上到处轻轻戳着,捅着,看看是否已经僵死。他全神贯注地玩着这一项孤独的游戏,竟没有注意德克穿过路旁的草丛,偷偷地走近了。突然,德克的影子落到皮尔的腿上。皮尔吃了一惊,抬头对德克狠狠地瞪了一眼。 “请问,这也是在找车轮?”德克说。 “哼!我也没见你运来什么轮子。”皮尔对他兄弟冷冷地说。德克真吓了他一大跳! “我没找到,可是起码我在找,没在草里坐着。” 皮尔听见自己在说:“哼!你要是没腿,也不会到远处去找。” “什么?”德克问。 皮尔急忙转变话题。“我已经把我的路找完了。这条是你的路,所以你继续找下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伙计,说得真好听!”德克火了。“坐在这儿等!你不知道这条路一直通到特纳?” “也许特纳有好轮子。”皮尔因德克吓唬了他,在进行报复。但他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德克来了。和德克在一起,他从来不会去想有腿没腿这种傻事。他当然不想独自坐在这儿,等德克回来。他跳了起来,“我跟你去,德克。” 可是转眼间他又倒在地上。“德克,我的腿,”他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的腿没用了!” “你坐了一下午,都坐麻了。”德克不耐烦地说。 “喔,对了!”皮尔放心了。可真把他吓了一跳!“你知道,”他告诉德克,“有一阵子我以为我的腿没了。” “你的腿不少,”德克说。“就是没脑子。” “喔,真的?”皮尔冒火了。但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德克,我真高兴你来了。我不喜欢一个人走路做事。” “我也不喜欢,”德克说。“快点儿,该动身了。” “一直到特纳?”皮尔问。“恐怕天黑了才能回来。我在这儿坐饿了。中午我没吃多少饭,我太兴奋了。我们先跑回家,跟妈要点什么吃。” 德克动摇了。“好吧,”他同意了。“我也饿了。可是我们得跑去跑回。然后,要是一定得去的话,我们就一直走到特纳。而且绝不能贪玩!” 于是两人并排一路跑回韶若。到了村中,才慢下步来,喘着气走。街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四处没有一点声响,一片沉寂。 “人都在乡下找,”德克惭愧地说,“就是你非叫饿不可。” “你自己也说饿嘛!” “要是你不提,我就不会饿。” 村中的恬静被一阵可怕的金属碰击声音打破了。响声过后,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传来一响猛烈的撞击声。德克和皮尔互相看了看,咧嘴笑了。“他没打中,”德克满意地说。“听见石砸在篱笆上的声音吗?如果打中了,那只鸟一定会被打得稀烂。” “哇”皮尔说。 他们在街心,听着,笑着,等着闹声再起。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杨纳士。一定是杨纳士树上的樱桃开始成熟,小鸟都来食。和以往的春天一样,杨纳士坐在树下看护着。杨纳士的妻子杨娜,每年爬到最高一条经得住她的树枝上,把系满锡罐的一条长绳挂起来。杨纳士自己不能挂,他没有腿。樱桃一开始变红,杨纳士就坐在树下轮椅中,扯绳子,摇锡罐,惊走鸟儿。叮当响的锡罐儿把多数的鸟儿惊走了,除了喜鹊。喜鹊大胆机警,不论多么响,怎么敲打,它们还敢冲上树偷吃一两颗樱桃。对付喜鹊和男孩子,杨纳士另有一套办法。 轮椅边经常准备着一堆供他随时抓用的小石子。杨纳士的院子四面围着木板墙。墙顶装了钉子和尖利的锯齿形的破瓶子。但是尽管有钉子和玻璃,在光秃秃的韶若,杨纳士的樱桃树对男孩们还是有很大的诱惑力。杨纳士的樱桃树是韶若,也是附近沿海一带唯一的果树。在韶若,男孩子和小鸟很少吃到水果。这就是春天的时候杨纳士要在树下守护的原因。 早在樱桃成熟以前,杨纳士就在守护了。因为甚至青樱桃对小鸟和孩子们都是一大诱惑——有一颗青的果子总比没有好。要是木墙、钉子及碎玻璃还不能挡住男孩们,杨纳士妻子所收集的一堆石子就用得着了。从乡间贩卖面包回来,一路上杨娜就在碎石路上拣着小石子,把面包篮底填满。每天傍晚,她把杨纳士第二天用的子弹备好。对那些好不容易才翻过木墙、既没有受伤也没撕破衣服的孩子,杨纳士会毫不踌躇地用石子打他们。杨纳士对准小鸟或男孩子投过去,多年来的练习,使他能百发百中。 连大个子野洛都是试一次败一次。如果野洛都办不到,谁还能办得到呢?野洛常讲起,有一次他如何翻过木墙,只把裤子扯破一个口子。他跳到杨纳士院子里,居然没有被发现。杨纳士在树下睡着了。野洛向杨纳士和那棵樱桃树走去,偏偏那时,一只可恨的喜鹊在树上叫起来。就在这时候——简直还没等那只傻瓜鸟叫出声——,杨纳士醒了。杨纳士和野洛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野洛转身向后墙跑去。他真吓坏了,发疯似地向墙上撞去。而杨纳士一声不吭地坐在轮椅中追赶他。“你绝对不会相信,”每次讲到这件事,野洛都这样说,“他没有腿,可是在那四面有墙的院子里,他坐着轮椅追赶我,一句话也不讲——我只有背靠墙站着,让他把我抓住。我都瘫了。” 后来怎么样呢?甚至现在,一年之后了,野洛还不愿意说出来。好像是杨纳土把野洛提起来,往他的断腿上一摔,就动手了。可是野洛只是说,“他把我整了一顿以后,我不再吓得瘫软了——可是也不能走路了。那个人的手可真是最重了,而且他一句话也没说。” 野洛以后没有再试过。 在那四面围着木墙的院中,锡罐又响了一次。“走吧,”德克说,“咱们得赶快。” 可是皮尔还站着,眼睛盯着高墙,墙的另一面坐着杨纳士。皮尔好像没听见德克的话。他盯着墙,半猫着腰,出神地用手搓着自己的大腿。“德克,你记得吗?”他突然说,“老师说过,到处都要找,对吧?杨纳士的院子没人找过,这是肯定的。万一杨纳士有个轮子呢?没人知道那座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不过,万一那里有个轮子呢?” “就是有,你怎么拿?你怎么进到他的院子里去看?”德克说。他现在兴趣也上来了。他看看他足智多谋的兄弟,再看看那堵高墙。“要是野洛都办不到,想想你怎么能办得到?” “不错,可是野洛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我们可以合作。” “怎么合作?” “你从后面的墙爬上去。” “想让石子把我的头给砸掉?”德克说。“真多谢你了。” “你不要爬过墙。只要弄出好像爬的声音。可是不探头。懂吗?这样,杨纳士一听见,定会到后墙脚下等你过来,他会请你吃石子。可是如果你弄出很大的响声,继续爬,又像爬不上去,这样他就不会听见我开后院的门。我偷偷进去看一下,甚至还能捞一把樱桃。懂吗?他不会呆在靠近那堆石子的地方,他会在墙脚下等你。而且他真要转身看见我,我就跑出大门。” “你会跑,如果你不像野洛那样,没跑就先瘫了。” “我不会瘫!因为坐在乡下等你的时候,我好像知道没有腿的人会心情变坏似的”皮尔不想再解释了。连对德克解释都不可能。他找不着适当的字眼。 德克看看他。“好吧,是个办法,”他勉强同意了。“如果你敢,我就敢。”于是德克向后墙走去。 皮尔把木鞋脱掉,提在手上,蹑手蹑脚地一直走到木墙的门前。他蹲在那里,等候德克弄出爬墙的响声。他从板缝向里面张望,可是看不见院里的动静。现在他听见德克了,德克的木鞋摩擦着木板墙,好像爬上去又滑下来的样子。皮尔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是否有轮椅转动,杨纳士是不是移向后墙。终于他听见轮椅轻微的吱嘎声。院中没有其它声音。杨纳士自己保持死一般的静默。现在德克又发出了响声,好像是又一次向上爬去。轮椅的吱嘎声又向后墙移去。 皮尔跳起来,拔掉门栓,轻轻把门推开。门枢没有响声,他放了心。为了避免出声,他只把门开得能够挤进去,一手提着木鞋。 皮尔进到那个有围墙的院子啦!计划成功啦!樱桃树下有一小堆石子,但杨纳士离那儿很远。他在后墙下,瞪着墙顶,等着德克过来。皮尔好奇地四面张望。树上满挂着闪烁的锡罐和青色的樱桃。绳的一头垂在树下。院角有个小棚。四处不见车轮,除非在小棚里。皮尔踮着脚尖,偷偷向樱桃树走去。 他的眼睛一直注意着杨纳士的后背。他的心跳停止了!德克闹得正起劲,他把一只手伸过墙顶,这样更便于弄出爬、踢的响声。皮尔看见他在玻璃和钉子之间摸索,试探可以着手的地方。而杨纳士坐着,盯着那只摸索的手,德克太过分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杨纳士举起臂膀瞄准。他手里有块石子!他随身带着石子!正向德克的手瞄准。他会把德克的手打烂! “德克!下去!”皮尔叫道。 德克的手,随着这声喊叫消失了,可就在这同时,杨纳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掉转了轮椅。皮尔站在樱桃树下,有气无力地抓着那双木鞋。他可别瘫了啊!他猛地把视线从杨纳士身上移开,向大门奔去。 “站住!小子!不然请你吃石子。”杨纳士嘶哑地叫道。石头还在杨纳士手里! 皮尔慢慢转向杨纳士,毫无办法地站着,等那没腿的人来捉他,真是难受极了。皮尔的眼睛害怕地转向大门。那门已经关紧了。 “别想开它了,”杨纳士冷冷地说。“那扇门是特别设计的,你从里面开不开。这是我特别设计的机关。因为这样,哪个孩子进来以后,不让我在他身上留下记号,就别想出去。” 皮尔直咽口水,可是没有说话。他说不出。他生了根似地傻站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杨纳士。杨纳士把椅子转到他面前。“你们俩可真是聪明!一个调虎离山,另一个就在我背后偷樱桃。真聪明!” “不是,”皮尔绝望地说。他非得先咽口唾沫,才能嘶哑地挤出话来。“杨纳士,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杨纳士追问。 “不是来偷樱桃的。真的,杨纳士,真的。我们在找马车轮,想都没想到你的樱桃。” “说你狡猾,真是狡猾。不但挖空心思进我的院子,而且进来不是为樱桃,是为马车轮。当然,当然不为樱桃。”杨纳士嘶哑地干笑着,“为马车轮!” 杨纳士说着,好像被逗乐了。其实那并不是笑,而是威胁。这比杨纳士叫嚷、怒斥、责骂还要可怕。杨纳士弯腰向前,仔细观察着皮尔。“咳,你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对不对?你们两个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对不对?好了,你们现在可以同甘共苦了。把你弟兄叫来!” “不要!”皮尔绝望地叫道。 “别跟我顶嘴。叫他!&rdquo杨纳士的巨臂飞了出来,一把抓住皮尔。他一只手就把皮尔扭转,横上大腿,放在那两个肉桩上。“叫你兄弟!” “不要!”皮尔倔强地嚷道,但已经一半是在嚎叫了。 “等等,杨纳士,我就来。”德克在门外喊。他大概一直在门外听着。大门开了,德克进到院中。那门在他身后又自动关闭。 德克站在轮椅前面,但小心地避开杨纳士。皮尔扭头看着德克。两人彼此绝望地看着。“真的,杨纳士,我们不是来偷您的樱桃。”德克求饶说。“真的,就像皮尔说的,是来找车轮的。不过,”他继续说,“要是方便,也许会顺手抓几颗,可是我们的确是为车轮来的。是给鹳鸟用的。”他解释说。 “说下去,我很喜欢听听,”杨纳士说。“你跟你弟兄一样机灵。” 德克继续十分激动地说。“我们要鹳鸟回到韶若来。我们要在学校屋顶上放个车轮。我们到处都找遍了,然后又想,没有人敢到您的院子找,那么,万一您有轮子的话”德克无可奈何地继续说着,希望延长皮尔受罪的时间,杨纳士则坐着倾听。 德克从头开始,解释了整个计划。他告诉杨纳士,非洲的鹳鸟和狮子、犀牛、河马住在一起,德克越说越不对头,但话到底讲完了,他再也没话可讲了,“你想想,”他无可奈何地重复着,“在非洲它们和野兽住在一起,可是在这儿,它们和人住在一起。” “哼!很奇怪,”杨纳士竟出人意料地说,“你要问我的话,我觉得在人群里生活需要更大的勇气。”突然他把皮尔提起,让他站在地上。他对皮尔说:“知道吗,我打算相信你俩的话。这样一个荒唐故事,说是来这找车轮,不是找樱桃,没人能够瞎编出来,所以一定是真的。现在,告诉我,既然到了这里,你会不会顺手抓几把樱桃?” 德克羞怯地点点头,慢慢说:“不知道怎么能让它们留在树上,就算还有点青。” “这才像话,”杨纳士对皮尔说,“你的弟兄很诚实。任何孩子到了这个地步都会这样做,可你,喔,你不会,你想都没想到樱桃。” 皮尔满脸通红,蠢笨地搓着腿,然后说:“可是我被您捉住了,他没被您捉住。也许您没注意那时我手里提着木鞋。” “所以我听不见你在我背后进院子。” “不是,”皮尔向后退了几步,“我可以很快把樱桃装在里面。” 杨纳士惊奇地昂头大笑起来。“这才像话,”他终于说。“这才像话。我正纳闷,这个春天,孩子们都怎么啦,一个都不来,只有那些讨厌的椋鸟,和其它鬼鬼祟祟的家伙,偶尔有一只喜鹊。喜鹊算是坦白的鸟,它情愿为一两颗樱桃冒着生命的危险。可就没有孩子。你们是第一拨。现在我才知道,你们的头脑被车轮占据了。” “噢,”皮尔说,“我们差点儿弄到手。” 德克捅了皮尔一下,警告他。 “对了,”杨纳士说得够温和的,“我承认。要不是为救你兄弟大声嚷,你可能就弄到手了。” “我非叫不可,”皮尔说。“我不能让您把他的手砸烂。” “你以为我会?”杨纳士愣住了。“孩子,我不会的。我对手脚太重视了,不能把别人也变成残废。咳!难道你们孩子们认为我是那样的人?” 皮尔很窘。他低头紧望着杨纳士坐椅的轮子。 “鹳鸟?”杨纳士突然转变话题。“那也是诚实的鸟,而且从来不偷樱桃。我也喜欢看鹳鸟在韶若屋顶上飞。你们说一个车轮也没有?真抱歉,我也没有。我所有的轮子都在这把椅子上。咳!”他突然对皮尔叫道,“别死盯着我的轮子。你不是在想抢一个可怜的、没腿人轮椅上的轮子吧?” “太小了。”皮尔毫不踌躇地回答。 杨纳士笑道:“所以你还是在动脑筋。” 皮尔走近几步。“杨纳士,”他热切地问,“您两条腿是被鲨鱼一口咬掉的吗?” 杨纳士好像吃了一惊。他问:“你们孩子中间就那么说我吗?” 皮尔涨红了脸。德克又在后面警告地捅他。但是皮尔现在只能向前冲了。“是的,”他说,“而且他们说这是使您特别古怪的原因。”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言。“并不是我喔,我要没腿,也会变得古怪的,”他的脸一直红到头发根。“我曾经想象过,我好像知道没有腿的那种感觉,而且”他的声音消失了。他找不出适当的话。当然,给杨纳士解释他坐在路边时的可怕幻想,不免有些傻气。 “喔,你知道,”杨纳士说。他奇怪地望着皮尔。“你这孩子真邪气,所以你也会变得古怪喽?不过如果真是被鲨鱼咬掉的话,我不会这么古怪。那该是件值得回忆,值得吹牛的遭遇。可惜不是鲨鱼。我的腿,是蚊子咬掉的。” 德克不相信地笑了笑。皮尔睁大了双眼瞪着杨纳士。 “是真的,”杨纳士简单地说。“有天晚上,我睡觉时,一只可恶的蚊子在两腿上各咬一口。我大概抓了伤口,血液中毒。后来又没去找医生。我想我是有点儿怕医生。结果非把腿锯掉不行了。” “喔,杨纳士,天啊!”德克说。 皮尔突然转身跑到樱桃树下。他把绳子猛然一抖。整棵树都闪闪发光,叮叮当当地作响。“我一直想拉一下,”皮尔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似的。他回到杨纳士椅前。“您真不会用石子砸德克的手吗?”他很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杨纳士怒冲冲地瞪着他。“你们小孩子,背后讲我那种话!我不干那种事。我只要看看,他转过来见我准备好石子坐在墙边时,那张脸是什么表情。我把手脚、臂膀看得太重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古怪消遣:吓吓鸟,吓吓孩子。就是这一点点。” 皮尔郑重地走上前来说:“我不喜欢您那个蚊子的故事,没有鲨鱼那个好。德克,他是说,假若是鲨鱼咬掉了他的腿,他就不会古怪了,对吧?杨纳士并不古怪。” “喔,天哪,一点也不古怪,”德克热烈赞成他。“野洛一定加油添醋了,”他对皮尔说,“表示他多么勇敢。” 杨纳士奇怪地看着皮尔。“所以你喜欢鲨鱼,不喜欢蚊子?要是一只小蚊子,我有古怪的权利。人一样大的鲨鱼,我就没有古怪的理由。是这样吗?” 皮尔看着杨纳士,把头点了又点。“我想是这样。我想应该是这样。因为您一点都不古怪。德克,你说对吗?” “喔,天哪,一点都不古怪。”德克说。 他们有些拘谨地站着,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他们转向大门,红着脸,不自然地开始告辞。“我们还要加紧继续找轮子。”皮尔解释。 他和德克转身走回到大门口。大门已经开了!杨纳士笑了。“那也是用绳子操纵的。”他骄傲地说。 孩子们站着,想要告诉杨纳士他们心中的惊奇感觉,可又没有适当的字眼。杨纳士成为一个真实的人,成为他们村子的一部分。他并不是一个可怕的鬼怪,跟人家斗智,让人家憎恶。就是这个院子,围着叫人不敢走近的高墙,现在看来也不一样了。如果莱娜在这里,她就会告诉皮尔和德克怎么回事。莱娜会说这是因为杨纳士成为重要的一分子,就像西博婆婆成为真实而重要的一分子一样。他已经成为一位朋友了! 可是皮尔和德克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他们仍然在门旁徘徊。毫无疑问,皮尔会想出个什么主意。但这时,街上传来一声大叫。只见艾卡和混身湿淋淋的野洛正站在那儿,两人都抱着大堆的车辐和轮边。 “艾卡和野洛找到一个轮子啦!”皮尔向杨纳士叫道。 06-艾卡和古车轮 艾卡被派去搜寻那条沿运河的路。那是条沿河小道,直达汉塘村。艾卡不打算到汉塘去,因为沿路农庄很多。他按照自己的习惯,缓慢而又仔细地搜寻每个农家。渐渐地他离开韶若越来越远了。他按自己的方式,加紧干着。 一条灌木丛生的小径通向一所巨大古老的住宅。在尽头处,一个年轻农夫突然从树丛中走出来,挡住艾卡的去路。“你到处偷偷摸摸,想要干什么?你在隔壁农庄,我就看见你了。你凭什么在没人的农庄上乱闯?” “喔,”艾卡吃了一惊。他端详着那个高大的农夫,盘算着要不要拔腿就跑,但他立刻判定,这没有多大作用。他反而慢慢地笑了,极力镇静地对农夫说:“喔,我不是偷偷摸摸,我在找马车轮。你有马车轮吗?” “什么?”农夫说。这次轮到他吃惊了。 “是这样,”艾卡解释说,“我们学校需要一个马车轮,因为我们要叫鹳鸟回到韶若来。整个学校都在找”艾卡解释了那个伟大的计划。 冷静、缓慢、透彻的解释似乎使农夫很满意。“哈,真妙!”他说,“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你在隔壁农庄的时候,为了观察你,我爬上我家旧谷仓的干草顶棚。那个顶棚,从我曾祖父以来就没有用过。可是你猜怎么的?那上面有个旧车轮!那轮子少说也有一百年了。我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个轮子。如果不是因为跑到小窗跟前去看你,被它绊倒了,我也发现不了它。它埋在陈草里。我的脚踝都被它擦破了。哼!告诉你,为了你,我的脸都埋到灰尘、干草中去了。这可不是什么舒服事儿。” “喔,对不起,”艾卡说。他谨慎地观察着那高大的农夫。他如果想逃跑,那农夫不消三步,就会把他捉住。“很抱歉让您摔倒了。但是我很高兴您找着一个轮子,如果您能把轮子给我的话。” 农夫笑了。“你倒很坦白。我想你可以拿去——我想不出什么不给的理由。又大、又旧、又非常笨重,配不上我们现在用的马车。” “您的意思是,我这样就可以得到这个车轮了?”艾卡又追问一遍。在那样辛苦漫长的搜寻以后,这似乎来得太容易,太简单。 “你把它搬下来就算你的。这儿没人用。” 艾卡看看那相当高大的仓房。他指着屋脊下仓房前部三角墙上高高的双叶门说:“就在那后面吗?在高处?我能从门口用绳子吊下来吗?” 农夫把谷仓打量一下。“行,只要把两扇门都打开。大概当时就是从这里放上去的,因为顶棚上的活门很小。可是你非找人帮忙不可。你看我已经穿戴整齐了。我正要出发去汉塘的时候,看见你从路上走来。为了在这儿看着你,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要是我,我不会一个人动手。那轮子很重,用绳子往下吊,一定会连人也带下去。你看,那顶棚相当高。”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这里没人,”农夫有点犹豫,“大家都在后面地里干活儿好吧,你去吧。你不是说整个学校都在找吗?最好把整个学校都叫来帮忙。我是不会一个人去动手的。好了,我该走了!”农夫突然向小路走去。 走了几步,农夫又转身说:“我在你身上冒个险。动作慢的胖孩子多半很诚实,因为跑不动。我希望你不乱动我谷仓里的东西,可是那个车轮是你的。快去吧!”他走开了。 艾卡仰望谷仓,考虑是去找人来帮忙,还是独自去试试。试想他独自一人滚着轮子到学校去,该是一个什么景象!别人从来不把艾卡看在眼里,因为他又胖、又慢、又笨拙。今天,他们的眼不瞪破才怪哩!梦想着那情景,艾卡的眼瞪得大大的。他匆匆进了仓房。想想看!要是他能成为那个把车轮滚到学校的人该多棒! 艾卡吃力地爬上那通到顶棚的陈旧木梯。那木梯又长又不稳,被他压得吱吱作响。艾卡把头伸出活门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就在那儿!那轮子就躺在那儿!在顶楼的地板上,它那笨重的躯干深深地埋在年深月久的陈草里。它已经露在外面。农夫摔倒的痕迹还留在四散的灰尘和草屑中。由于爬梯子,也由于兴奋,艾卡站在车轮前面,不停地喘气。他有一个轮子!是他的轮子!他可以把它吊下去!可以把它滚回学校!也许他滚着轮子回去时,大家都站在校园里,两手空空。 但这不是做梦的时候,不是在脑中渲染成就的时候。艾卡赶忙走到那双叶门旁边,开开挂钩,把它使劲向外推开。门碰到外面墙上。现在有了亮光。他急忙回到轮子旁边,借着进来的亮光细细察看。面对着这个古老的车轮,他产生了一种敬重的感觉。农夫说过,它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他用脚尖拨弄着,在寂静的旧谷仓中,他感到了庄严与兴奋。 头顶的横梁上,垂着一条粗绳。这一定是把干草拉进顶棚用的绳。大概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吧!正像农夫所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不但有车轮,还有把车轮吊到地上的绳子。艾卡沿着一根光滑的柱子爬到横梁上去解绳子。农夫没有提到要用绳子,但他当然知道把车轮吊到地上,一定要用绳子的。 艾卡小心翼翼地在那绕着绳圈的横梁上爬。他看见那轮子正好在身下。那是他的轮子!艾卡不再犹豫,他松开绳圈,解开绳结,把它垂落到车轮上。他滑下直柱,急忙把绳子的一头系住轮边。车轴靠地,他把车轮从满是灰尘的地板拖到门口。 艾卡趴在顶棚地板上,向仓外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比从地面向上看要高一倍!艾卡打量了一下拖在地板上的绳子。虽然谷仓看来很高,他估计绳子的长度足够到达地面。可是一个人办得到吗?当全部重量挂在仓房外面,吊在绳子末端的时候,他一个人支持得住吗?从干草楼的高门洞处,艾卡向平坦的田野嘹望,渴望有人来帮助他。穿过平坦的田地,在远处,他只能看见韶若小学的尖屋顶。也许最好找人来帮忙。突然远方小路上有个东西在动,吸引了艾卡的注意力。那不是野洛吗?是的!野洛有个轮子!正在向学校滚呢!野洛处处比自己强。艾卡彻底失望了,呆呆地望着远处路上滚动的车轮。 从高处,艾卡也看见一个农夫躲在公路旁的沟后边,偷偷地跟着野洛。路上,野洛滚着车轮。艾卡叫了又叫,警告野洛,可野洛听不见,离得太远了。突然农夫抓住了野洛。车轮东倒西歪地离开大路,掉到沟里去了。农夫揪着野洛,向学校走去。“喔!”艾卡轻轻地说,“野洛偷了人家的轮子。” 他凝视着农夫和野洛的背影,摇了摇头。但在他内心深处感到痛快。野洛一向以头头自居,总是怪艾卡太慢、太蠢、太胖。许多游戏,都不让他参加。可是今天,他如果能把那个大车轮搬下来,他就可以成为头头了,居然自己也有成为头头的一天。艾卡决心要胜过野洛,所以,他的不满全部消失了。 艾卡不再去看野洛。他已经下定决心。他把车轮尽量推向门口,但又不使它因为失去重心而飞向地面。车轮准备好了,往下降落了。艾卡分析了一下情况。也许最好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万一需要用手抓住什么东西,免得车轮把他从高高的的顶棚上拉下去。 系好绳子以后,为了保险,艾卡特别绕着那根他刚才爬上去解绳子的直柱走了一圈。绳子在柱上绕了一圈,轮子就不会直接拖动他了。要拖动他非得先把他从门口拖过地板,绕过直柱不可。绳子果然很长。艾卡绕过柱子以后,还可以回到车轮旁的门口。 现在艾卡不再犹豫了。他用脚使劲把轮子一推,巨轮摇晃了一下,倒向外面,射出高高的门口。 艾卡身后的绳子,像蛇似地爬着,由松变紧。突然一扯,把他面朝天摔在地上。绳子像飞一样把艾卡从灰尘和干草中拉向直柱。艾卡居然清醒得伸出了双手,避免一头撞到柱子上。有一会儿,他抱住那根直柱。但是往下坠的车轮把他从柱子上扯开了,扭得他脸朝下背朝上,来不及抓住任阿东西。艾卡被拖过地板,向大开的门口冲去。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艾卡把两腿撑开,绝望地想借此拖延一下。他的手抓向胸前的绳结,拚命想把它解开。没等解开,就到了门口。艾卡盲目地抓着,手指深深陷进了门框旁边朽了的木柱中,总算抓住了。重重的车轮使他打了个转。在他手抓住门框的当儿,他的腿已出了门口。 在这叫人难以相信的可怕时刻,艾卡吊在那里了。他的鞋从脚上飞开了。时间像没有个完似的,他的鞋也好像很久才摔到下面的硬泥地上。他挣扎着,想在门框上抓得更紧,更稳。但接着可怕的抖动穿过全身,绳子不够长了。车轮从他身上悬空吊下,好像钟摆一样。绕在他胸上的绳子向下滑。他晕眩地希望它滑下悬空的两腿,从他身上滑掉,但被艾卡的大粗腰挡住了。 艾卡凭着手指吊在那里。身下,那旧绳系住的巨轮在谷仓的墙上碰撞。 这种情形多么使人眩晕呀!这种情形还会很久吗!全靠两手吊着,他决不可能经得住那个巨轮。艾卡闭上眼睛。他的呼吸有出无进。他现在只能挂在那里,过一刻是一刻了。 正在这时候,绳子断了,车轮摔下去了。压力消失了,腰上和手指上的压力消失了。突然间呼吸恢复了。艾卡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好像在飞翔,好像他能飞。靠着新生的精力,艾卡把自己从门外拖了上来。当他的腿平安到达顶棚时,他在满是灰尘和草屑的地板上哭了起来。他平躺着,急促地喘着气。能躺着哭,不再动弹了,真是舒服! 终于艾卡记起了那轮子摔撞的声音。他平趴在地板上,慢慢地、胆怯地,把头伸出门外。他不禁目瞪口呆。地上的轮子已碎成上百块。只有镶了铁皮的环还在。巨大的车轴滚得远远的。车辐散了一地。 艾卡呻吟起来。死里逃生的感觉已经在极端失望中忘掉了。车轮已经成为碎片,把车轮滚向学校的美梦破碎了。艾卡慢慢爬起来,把两扇大门关上,还记得上好栓。腰间仍然系着断了的绳子,他呆呆地爬下长梯。 那个车轮破坏得非常彻底。艾卡难过地望着面前的破轮子。他捡起自己的木鞋,看看没有裂缝,便重新穿在脚上。他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看看。轮子还能重新装起来吗?所有的部件都还在! 他动手捡起四散的车辐,足足有一大抱。还有车轴!要是把轮环也滚着走的话,他非要用两手才行。艾卡左思右想,还是腰上的绳子帮他解决了难题。他把车辐一条条插进腰上的绳子下,整个腰都插满了,他只能挺着腰板走,几乎不能捡起那笨重的车轴了。车轴怎么办呢?不能抱在手里,因为手要空着,才能把铁轮环滚回韶若。插满车辐就像穿了笨拙的铠甲,艾卡直挺挺地走到轮环旁。那上面有一截断绳。他抖了又抖,把绳子扯断。绳子一缕缕散开。现在他有一段短绳。他把一头系住车轴,小心地把车轴放到肩后,另一头系在腰间的绳子上。好了,车轴的问题解决了。还有那个轮环。他浑身插满了车辐简直弯不下腰,好不容易才把它从地上竖起来了。 周身插着车辐,背上压着车轴,艾卡滚动了轮环。他在轮环旁僵直地快步走着。在田野的小路上,它滚得很顺利。可是到了车辙深陷的运河路上,车轮有时要滚进车辙,有时因石子颠簸,突然滚向很深的运河。艾卡不能走得太快。他只能这样做:只要轮环转向运河,他就赶快把它推倒,免得车轮滚进水里。这个身负重担,勉强挣扎的艾卡,不久就汗下如雨。他咕哝着,气喘着。但他总是把轮环拾起,继续前进,决心把它送到学校。 跳动的轮环被他调理得比较顺手了。他发现顺着低陷的车辙滚,就像在轨道上走一样。他很有进步。像这种速度,很快就会到韶若了。 突然,铁环碰到一块大鹅卵石,从车辙中跳了出来。幸亏它又掉回车辙,艾卡放心了。但是突然间整个轮子散架了。内圈的木轮脱离了外圈的铁匝。木轮原是一截截的短木拼凑成的。现在一截截的木片劈里啪啦地散了一地。艾卡停住了。垂头丧气地站着,瞪着满地的碎木片。而那个轮圈继续向前滚去。 隔着田野传来了大声的呼唤。“当心!当心轮圈!”艾卡惊讶地向田野看了一眼。是野洛。野洛一面叫,一面向他跑来,艾卡转身去追轮圈,太迟了。它已经跳出车辙,滚过大路。水花四溅,轮圈在运河中消失了。 艾卡的心沉了下去。他跑到运河旁,心里十分生气——野洛为什么要叫?他气愤地把肩上系住车轴的绳子解掉,任它摔下。他盯着它,好像要把它踢进运河。堤岸高陡,铁圈沉下去的地方,河底卷起污泥。肮脏的水泡漂到水面,就破了。 “看准沉下去的地方,不要动!”野洛在大路另一边叫着跑过来。“你为什么让它跑进河里去?” 艾卡狠狠地瞪着河水,勉强回答:“它散架了,碎成一块块的。”他指着路上四散的断木。 野洛看着混浊的河水问:“是从这儿下去的吗?” 艾卡点点头,忽然他简直想哭,说不出话来。他一直那么起劲,而现在他又突然生起气来。他现在注意到野洛不但有弓,而且还带着箭。野洛倒逍遥自在,玩弓弄箭。不过艾卡什么也没说。 野洛小心地把箭放下,趴在河沿上,用弓在混水中搅动。现在他又两手扶地跪在那儿。“用弓碰不到。”他抬头望着艾卡。“你会游泳吗?” “不会。你呢?” “也不会。可是我在想,”野洛看看插满车辐的艾卡,再看看那躺在岸边的车轴。“咳!你可以用车轴上的那条绳子系住我,放我到河里去。” 艾卡一声不响地捡起那条绳子,把其中一缕抖了两下。绳子松散,在他手中断了。“喔,不行,我只好喂鱼了。” “我们得找人帮忙才行。”艾卡说。 “不错,不过我们一离开,也许再也找不着那掉下去的地方。哈,有了!”野洛叫道,“瞧,我们可以用你身上的车辐,把它们一个个当木桩钉在河岸上。这样,就可以像走梯子一样下水。我下水以后,抓住最后一个木桩,用脚趾去摸轮圈。看,我们可以用那个车轴作锤子,把木桩钉下去。” “那个铁圈非常重,”艾卡怀疑地说。“你用脚趾钩不起来。” 野洛那样专心,并没有注意艾卡的话。他解下车轴上的绳子,把第一个车辐钉进垂直的河岸。往下离开一尺,他又钉了一个。“再给我一个,”他喘着气说。他把第三个钉进河岸,但再低的地方他就够不着了。“该你了,”野洛说。“听着,我按住你的脚踝,你倒挂下去,把底下的一个钉上。” 倒吊在河沿上钉木桩,简直不可能。血液冲到艾卡头部。车轴太重,一只手几乎提不起来,直到先把木桩固定住,他才腾出两只手去钉。艾卡总算钉进了一个木桩。当野洛放开他的一条腿,去拾第二个车辐时,艾卡吓得半死。当野洛弯腰递车辐时,艾卡向岸下滑去,更接近河水了。这他可一点勇气没有了。他总算把第二个辐条钉进河岸,但眼前一切好像都在晃动了。“我受不了啦,”他说。那笨重的车轴从他麻木的手中滑出,掉进运河,不见了。 “你这个笨蛋,”野洛一边骂,一边把艾卡拖上岸。“现在连车轴也进去了。什么时候你能干件像样的事?” 艾卡痛苦地从岸边爬开,在青草中坐下。眼前一切在打转,一切模糊不清。他坐着发愣。模模糊糊的野洛在岸上消失时,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四外静悄无声,艾卡害怕起来。他爬回岸边,向下凝视。他把头摇了又摇,想恢复眼睛的视力。野洛正抓住岸边的一个木桩,在水里用脚趾摸索。污泥被他搅起,从四周涌上来,旋转着。 野洛看见了他。“一点儿也碰不着,”他说。“不过我可以再下去一点。”他看着最后一个木桩。“扶着最后一个木桩,我可以到更深的地方。” “靠不住,”艾卡说。“最好不要。野洛,我想我还没把它钉紧,车轴就掉下去了。” 但野洛早就下去了。除了他那抓住木桩的手,全身都不见了。艾卡呆看着那涌上来的泥水,肮脏的水泡发出细小的破裂声。这可使艾卡慌了。他盯住那只抓着木桩的手。 野洛钻出水面,扶着木桩上来了。他喷着水,吹着鼻子。艾卡松了口气。“什么也摸不着,”野洛说。“还要再下深一点儿。”他又要下去了。 “不要!野洛,不要!”艾卡叫道。 但野洛照原来的样子开始往下沉。 “野洛,不要下去!” “我也不要,”野洛古怪地说。“我不想”他喉咙梗塞了,疯狂地挣扎着,想使嘴巴露在外面。“艾卡,我不行了!” 艾卡恐惧的眼光,从野洛飞向岸边的木桩。木桩没有了!它在野洛手里!不久,那木桩会随着野洛的手,没进浑水中。野洛带着木桩同时下沉!艾卡想也没有想就爬下岸来,爬下车辐造的小梯。他紧抓着最后一个木桩,爬进水中。他拚命抓住木桩,向野洛所在的地方踢。野洛感到有人踢他,用手摸索,紧紧抓住艾卡的脚。艾卡攀着木桩,后面拖着沉重的野洛,野洛死命抱住了他的两腿。艾卡不能用腿,只能用手抓着木桩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和野洛拽出水面。他像有无穷的力量,足够担当一切。野洛突然在下面叫道:“艾卡,放手,放手!木桩都松了!” 艾卡恐惧地向下面看了看。野洛松了手。艾卡翻身上岸。他顺手抓起最方便的一件东西——放在一旁的那张弓。他把弓伸向两眼大睁的野洛。野洛抓住了弓。艾卡把野洛拖到岸旁,停在那里。 “能不能把我拉起来?”野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艾卡摇摇头。突然间,那股猛劲儿消失了,他又害怕起来。野洛吊在水里。除了最上面的一个,所有的木桩都松了,垂在岸边。他曾经扶着它们爬上来,后面拖着沉重的野洛。剩下的一个桩子又直又牢,是野洛第一次钉进河岸的那个。突然,艾卡把他这头的弓挂在木桩上。他跳起来。 “野洛,”他绝望地说,“我非得找人帮忙了。我不敢用弓拉你起来。断了怎么办?”他向周围看看,不见人影。没有人,没有移动的东西。“野洛,”他说,“你呆在那里不动,行吗?不要用力拉弓,不要移动。行不行,野洛?我跑回韶若去找人。” “那么,快跑,”野洛绝望地说。“别光站着。快跑!”他充满恐惧的大眼望着艾卡。 “就去,就去,”艾卡叫道。可是出发好像是件难事。自己跑开,却把野洛一人留在那静静的运河中,他感到不安。“我走了。”艾卡说。他转身就跑。 他拚命跑。拚命跑才能逃开野洛所在的地方。野洛现在独自一人,在静悄悄的运河中。野洛留在那里了,心里非常害怕。 艾卡四顾找不到帮手。没有移动的东西。路上空荡荡的。运河也是静静的,空空的。而野洛留在运河里。 突然艾卡不再奔跑。他僵直地站在这寂静的旷野。他不能离开野洛——野洛害怕了。野洛从来什么都不怕,但是他现在可是要吓死了。 艾卡猛然想到,他能把野洛从运河中拉上来。那条绳子一定经得住野洛!它一定经得住!它曾把车轮吊了很久,那车轮比野洛重十倍。他也有力气把野洛拉上来;因为那条绳子不但吊住了车轮,而且他自己只凭手指尖,也经住了那大轮子的重量。 这使艾卡吃了一惊。他向回跑去。他大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强壮。他也许又胖、又慢,但很有力气。没有人知道他是这样强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难道他不曾把轮子吊起来?难道他没有把野洛拖出水外,直到木桩松了?他一定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强壮十倍。 他回到运河边上老地方,向下张望。 “喔,你回来得真快。”野洛感激地说。 “我没走,”艾卡说。“我回来了。我现在要把你拉起来。” “怎么啦?”野洛焦急地问。 可是艾卡没空答话。他把两端绳子系在一起,他腰上的一段,和车轴上的一段。他把那个结试了试,然后在一头打了一个活结的圈套,把圈套垂向野洛头部。他又把岸边唯一的木桩试了试。他踢掉木鞋,以便稳稳地用脚抵住木桩。 “现在,”他命令野洛把一只手臂穿过绳圈,用另一只手抓住那弓,再让绳圈套过另一只手臂。慢慢地,”他警告道,“慢慢来。不要太猛,太紧张。” 野洛照他说的做。他小心地移动着,避免在弓上增加不必要的压力。绳圈一落到野洛胸部,艾卡就立刻把它拉紧。他说:“现在我就把你拉上来,不要乱动;就像米袋那样挂着。” “那绳子不行。刚才不是一缕缕散了吗?”野洛害怕地说。 “可是整条绳子会经得住。我用它把那个车轮从高谷仓里吊出来,那轮子比你重十倍,我也可以把你拉上来。既然我都经得住那轮子,我就可以拉你上来。” 为了野洛,他的话比他的感觉要自信的多,因为野洛在害怕。 “可是,艾卡——” “别说话,”艾卡简短地说,“现在上来吧!”他用脚抵住车辐,一把一把地往上拉绳子,一把又一把,他把全部重量都抵在木桩上,避免旧绳在岸边摩擦。艾卡咬紧牙关。野洛在水里时,还算容易,现在他整个重量都挂在艾卡的手臂上了。不过得避免绳子贴在岸上,别让它摩擦。艾卡一把一把地拉,拉,拉。 突然间重量消失了。艾卡有一阵子以为又要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了——一定是绳子断了。可是没有溅起的水声。野洛已经抓住岸上的木桩,自己翻上岸来。他两腿伸向空中,滚了又滚,从运河边滚开。 艾卡忽然躺下。躺着真是舒服,尤其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件事——完成了一件他盼望做的事,而且是按照他的计划完成的。他强壮有力;那绳子也没有断。这是一种奇妙的骄傲感觉。 野洛爬起来了。他低下头对艾卡说:“天哪,艾卡,我从来不知道你力气这么大。” “我也不知道,”艾卡仰望着野洛说。“我正在想这件事。大概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大家总认为我小,自己也这么想。好多事不等我做,爸爸和哥哥总是都替我做了,因为我最小,我是个娃娃。” “了不起的娃娃!”野洛感激地说。 突然,他们相视而笑,可是彼此又都很拘谨。野洛不知道怎样表达他的感激。艾卡几乎可以看得出,野洛费尽心思在寻找着合适的词儿。两人又相视而笑了。 “天哪,艾卡,你也许慢,可是我不知道你那么大力气!那么大力气,你参加我们的什么游戏都行!” 艾卡知道这是野洛表示感激的方式。他跳了起来。“你知道,我在想——也许我们最好把车辐和轮边捡起来,拿到学校去,告诉老师。岸上那个木桩留着作记号,这样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地方。然后我们也许可以用长柄耙子捞轮圈,顺便把车轴也拖起来。” 野洛顺从地走到岸上,把四散的断木捡起。艾卡把所有车辐都用一个臂膀搂住,他们一齐走向韶若,身上往下滴着泥水。大个子野洛不时望望在他身旁稳步前进的小矮胖子艾卡。他摇摇头,好像不敢相信似的。 “了不起的娃娃”他突然大叫出声来。艾卡咧嘴笑了。 07-奥卡和锡贩 奥卡被派去搜寻堤防下的那条路。这条路直通乃泗村。出发时,莱娜在堤上,奥卡在堤下,他们彼此大声招呼着,心情十分愉快。从堤上,莱娜应该侦察通向偏僻田庄的小路。 “我要一直到乃泗去,”奥卡向她叫道。“也许穿过乃泗。” “可惜我不能去。”莱娜羡慕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能去?” “因为那些偏僻的田庄上,有时会有很大的看家狗。我怕狗。” “它们不咬人,”奥卡向她保证。 “只要盯住它的眼睛,一直走上前去。” “盯住哪只眼睛?”莱娜从堤顶问道,一面神经质地傻笑。 “你要和我换吗?我找小路,你找我这条通往乃泗的路。”奥卡提议说。 “不,不要!”莱娜怀疑地说。“你那条路上房子多。房子越多,狗也越多。至少从堤上我看得见人家院子里有没有狗,是不是光有狗,还是也有人。我只要一路唱着走下去,这样,狗会听见我来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出其不意,把狗吓得半死?”奥卡取笑她。 莱娜对他作了个鬼脸。 在堤下的路上,奥卡到了第一家农庄。农庄就在拐角的地方。从这儿开始,这条路离开了海边和堤防,向内地乃泗村伸展。乃泗有树木,还有鹳鸟。奥卡急着到乃泗去。 当奥卡搜寻过一个院子和谷仓出来,莱娜已经不见了。后来,奥卡经过一条窄巷的时候,听贝转弯处传来轻微的歌声。一定是莱娜。奥卡哑着嗓子汪汪叫着。 莱娜听到奥卡的声音。奥卡也到莱娜神经质的笑声。 “希望你找着一打车轮,可是没有狗。”奥卡对着已经看不见的莱娜叫道,然后就匆忙向乃泗走去。 奥卡终于走近乃泗了。可是一路上什么也没有找到。哪一家也没有多余的车轮。隔着平坦的田野,乃泗村的屋顶,在阳光下的绿树丛中,闪烁着温暖的红色。奥卡在大路旁的一条小土路边上休息,希望莱娜会从那条小路出现。在寂静的田野中,他留神听着有没有歌声。一种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从灌木茂密的小路深处传来。奥卡听着,咧嘴笑了。一定是莱娜。 她大概唱累了,所以现在摇着什么叮当作响的东西,警告那些看家的狗。 那细微的叮当声好像渐渐靠近了。可也很难说,那声音停一阵,响一阵,现在又停了。过了好一阵子,响声又起,逐渐稳定了,靠近了。终于奥卡知道是什么了。一定是那卖锡器的小贩,他整个车上用钩子、铁丝挂满了发亮的锡锅、锡罐、水壶等。果真是那个小贩。沿着小路,一匹消瘦的老马慢慢地出现了,后面拖着一辆叮当作响的马车。可是座位上没有人!马车的一边不在路上,而在草地里前进!一定是这匹老马决定回家,把锡贩子丢在哪个农庄上了。 车停了。奥卡看见锡贩从车后转出来,在草地那边的后轮上鼓捣着什么。奥卡等着。终于,小贩跳上前座,马车又继续前进了。 锡贩的马车摩擦着,碰撞着,嘎嘎响着从小路出来,小心地转着大弯,上了大路,到了奥卡站着的地方。车轴几乎擦着奥卡,但是那小贩还是没有注意到有人。他扭着身子坐着,眼睛盯住车厢的后轮。 奥卡看着那轮子嚷道。“咳!那个轮边要掉下来了!” 小贩看见奥卡,急忙勒住了马。 “您的轮子——要散架了。”奥卡又对他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皱着眉说,“我从韶若一路用铁丝设法把轮边扎住,可是铁丝很快就磨断了,所以我得不断地扎上新的。”他疲惫地爬下座位,从车后找着一段铁丝,把它绕在车轮上。整个车轮,每隔几英寸,就有铁丝缠绕。 “为什么不把车轮给我?”奥卡突然说。“它根本不能用了。” “这是什么怪话?”小贩责备地说。“给你?我怎么办?坐着车轴回家?” 奥卡感到自己的请求提得太突然,急忙向小贩解释学校的鹳鸟计划和轮子的作用。 “毫无问题,那轮子的唯一用途是给鹳鸟,”小贩说。“但没有新轮子以前,我还得用它。到了乃泗,不管怎么样,我得弄个新的。” “喔,那么我跟您去,好不好?”奥卡热情地恳求说。“我正要到乃泗去。您有了新轮子,这个旧的就可以给我了鹳鸟正好用。”他激动地解释着。“鹳鸟不滚动它,也不在乎一些铁丝,只要不把它们的脚趾钩住就行。” “慢!慢!”小贩说。“我需要新轮子,我非得有个新的不可,可是能不能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星期生意很不好,只在沿路补了几口锅。新的东西简直没人买。整个破韶若只有那个断腿的人买了我几块锡片,说是要挂在树上。这我是在韶若唯一的生意。” “喔,那是杨纳士,”奥卡说。“他用来吓走樱桃树上的鸟。”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咳!这一定是樱桃要熟了。” 小贩并没有听奥卡讲。他吆喝那匹马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观察转动的轮子。那一圈圈的铁丝,也无法把木头的内轮和铁的外圈固定在一起。只要轮子转动几下,铁丝延长了,外圈的铁轮环就要掉下来。铁轮环本该包在木内轮上,可是轮子转动时,它却是摇摇晃晃的。锡贩端详了一下碎石路。“乃泗的屋顶看得见了,”他绝望地说,“可是碎石路上,要花那么多工夫扎铁丝,恐怕天黑了才能到。” “如果我坐在后面,看哪条铁丝断了,就赶快扎条新的,”奥卡说,“那您就不必常常停住,上来下去麻烦了。” “不错,”锡贩说,“是个办法。那样我们俩人都能到乃泗。可是记住,我不能保险一定会给你轮子。”小贩递给奥卡一把短铁丝,推他上了这辆高马车。 车上到处挂着锡器。奥卡得把挂着的锅、罐、壶等像拉窗帘似的推在一旁,才能钻出头看着车轮。 “你看见哪根铁丝断了,只要叫声‘吁’!就行了。”小贩爬上了座位。 “这么多东西叮叮当当的,您的马能听见我叫?”奥卡怀疑地问。 “这匹马?只要你叫‘吁’,水底下十尺它都听得见。可是你叫‘驾’它就不太懂了。‘驾’!”他叫道。 “您要真有了新轮子,旧的一定给我,好不好?”趁着马车还没转动,锅罐的碰撞声还没有淹没他的声音,奥卡急忙进行交易。 “这得看我妻子上星期有没有剩下钱。我这星期赚的,连买一条车辐都不够。驾!”他再次对老马叫道。 “如果您妻子没有钱,您怎么办呢?”奥卡说。“下星期这个轮子绝对不能再用了。” “喔,我把它扔到运河里,泡它一个星期日,这样可以再用几天。如果下雨,就更好了。可是这个星期,干得像软木塞。驾!”小贩耐心地叫道。“不过这次坏得太厉害了。我怕连水泡也没有用了。”他双手一摊,说道,“可是没有钱,怎么办?驾!” 那老马好像意识到谈话肯定结束了,不太情愿地踏着沉重的步伐,摇晃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前进。马车吱吱嘎嘎地向前走了,锡器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乃泗不远了。就在这短短的距离内,奥卡捆绑铁丝的技术越来越熟练。铁丝还没有断,他就看出来了,老马走得那么慢,奥卡有足够的时间把铁丝穿上车轮;等轮子转回来时,再用力拧紧。他很少需要叫“吁”,不过只要他一叫,虽然锡器乱响,老马听到也会马上止步。好像只要奥卡一想到“吁”,它就知道了似的。 在锋利的碎石路上,铁丝接二连三地磨断。奥卡像蜜蜂似地忙碌。不叫老马止步,就能用铁丝把轮子扎好,成为一件很有趣的游戏。另外,看来,他很有希望为校舍的屋顶找到一个车轮。可也难说。但这总比在农庄上到处找希望大一些。几乎没有一个农夫有轮子而不装在车上。 终于,他们上了乃泗的鹅卵石街道。忙碌中,奥卡抬头看见一只巨大的鹳鸟从一家屋顶飞起。它鼓翼飞开时,第二只正向屋顶的窠中降落。鹳鸟已经在乃泗造窝了。奥卡好不容易移开视线。就在这顷刻间,已经有五条铁丝从轮上断开。奥卡不得不叫老马止步。他补上了三条,发现铁丝没有了,最后一条也用在轮上了。 “铁丝没了,”他对锡贩说。“都用完了。” “我也没有了,”锡贩说。“我把车上所有的都给你了。无论如何,支持到这条街底就行。我住在那里。” 铁丝支持不到底了,在鹅卵石的街上,一条条地陆续断了。现在一条都不剩了。那铁轮环有从轮上滚落的危险。 “还有多远?”奥卡问。 锡贩停下来,看着车轮。他一声没吭,把修补时用的锤子递给奥卡。“你跟着车走好吗?只要看见铁边要滚下来,就给它一锤。我想法走最平坦的地方。” 奥卡接过铁锤,跳下车来。他把铁边敲回轮上。“走吧!”他说。马车向前滚动。车轮在鹅卵石上蹒跚前进,紧跟在旁边的奥卡,像只鹰似地守候着。只要铁圈有离开车轮的迹象,他就用锤子把它打回去。现在除了马车上的锡器碰撞声,又加上了奥卡不时重重的锤击声,热闹极了。街上的孩子们开始跟在马车后面走。 马车在一所小屋前停住,到了。一个妇人站在台阶上。她焦急地从高座上的丈夫望到拿着锤子的奥卡。她的身旁围着许多小孩,有的扯着她的裙子,羞涩地偷看奥卡。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在奥卡看起来,所有的孩子好像都是一样大小。“生意不好?”妇人看着她丈夫尖声地说。 锡贩点点头。“阿福克,非要有个新的轮子不可了。没有别的办法。” “你赚的钱够买轮子吗?” 小贩眨眨眼。“生意太坏上星期你剩了点儿钱没有?”他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 “剩钱?”她说,“上星期剩钱?”她向围着她的孩子挥了下手。“何况扬妮还不得不上了趟医院。” 孩子们看来都郁郁不乐,好像十分了解这境况。显然,这个小贩没有能力去买新轮子。这使奥卡很为他们难过,很失望。他也为自己难过,因为这样,学校也得不到轮子了。 “铜匠能不能替您修理呢?”奥卡建议说。“他给大酒桶什么的装箍,也许他能把铁轮圈修好。” 锡贩和妻子好像怔住了。所有的孩子都瞪着大眼。“这个主意很新鲜,”锡贩说。“这个办法我还没有试过。我到铁匠那儿去过好几次,可是没钱,再也不能去了。至于铜匠,”他考虑着,“那不会花多少钱。”他看看妻子。 “希望如此,”她轻轻地说。“不然,我们最好还是祷告。祷告是不花钱的。”她挑战似地看着奥卡。 “我想我该走了,”奥卡不安地说。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他把锤子递给小贩,但是避开他的眼光。情况这样不利,使人伤心。奥卡觉得喉中梗塞,十分不愉快。他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谢谢你帮忙,”锡贩说。“我真希望能把轮子给你。” “喔,不要紧,”奥卡说。“我觉得很有意思"他感到这句话说得不太合适,又笨拙地加上一句, “从某一方面来说,”说完就转身跑了。 逃开不愉快是很大的解放,所以奥卡越跑越快。还是鹳鸟使他停步了。马车所经过的一家屋顶上,两只鸟嘴里衔着芦苇,拍着翅膀,在屋顶的车轮上停下。它们又大又白,又奇妙—一活生生的。奥卡张着嘴站在那儿盯着他们。 仰着头,盯着鸟,奥卡全神贯注。他侧身进入那幢房子旁边的小院,鹳鸟现在就在头上,他几乎伸手就能碰到。一条小树枝,没在轮上放稳,从房顶掉下来,落在奥卡脚边。奥卡捡起小树枝,举起胳膊,打算把它扔回给鹳鸟。这时一个妇人使劲敲着玻璃窗。奥卡放下手。 “你在我院里干什么?”妇人打开窗户责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奥卡的眼光从鹳鸟身上移开,发现自己还拿着树枝。“喔,””他慌乱地解释,“是这样,树枝从屋顶上掉下来,我正要把它放回去。他把树枝扔掉。 “你大概是外村来的生客?”妇人说,“你总是这样闯进人家的院子吗?” “没有啊,”奥卡说。“可是因为鹳鸟对不起,闯到您院子来了。” “不错,而且你拔掉门闩才能进来。” 奥卡困窘地、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大概太出神了。您看,鹳鸟离得这么近。但是我们韶若根本没有。而您呢,就在自己的屋顶上。” 妇人见奥卡对她屋顶上的鹳鸟这么喜欢,不觉笑了。“它们每年都来,我大概习以为常了。当然,如果你们村里从来没有,我想的确是值得高兴的。” “每年都来!”奥卡说,声音带着惊异。“而韶若咳!”他突然说,“您大概是莱娜的姑妈吧?我是莱娜的同学。她写了一篇关于鹳鸟的文章,说是您告诉她的。现在我们大家都在找车轮,好放到我们学校的屋顶上,叫鹳鸟来韶若。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到乃泗来找。” “啊,原来这样!”妇人说。“是莱娜发起的?可是,孩子,我怕你在乃泗找没有用。每年春天,乃泗多余的轮子都放到房顶上去了。这是春季大扫除要做的一件事。你只看见我的,因为我的已有鹳鸟来住。我的鹳鸟是乃泗最早的一对。可是你看,几乎每家屋顶都放了车轮。每家都有,除了对街的这家。爱佛特今天要放,起码他已经把梯子靠房子竖起来了。爱佛特总是最晚——他也太过分了,甚至要把轮子都漆过。” 莱娜的姑妈把头探到窗外观察对街的房子。奥卡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位老人从屋角转出来,把一个轮子滚向梯脚。“看他!”莱娜的姑妈带着轻蔑的口吻说。“今年他这么爱国,竟把轮子漆成红、白、蓝三色!过去他只用一个颜色。就是那样,一只鹳鸟都不去。鹳鸟不喜欢鲜艳的颜色,鲜艳的颜色叫它们害怕。可你还不能跟爱佛特讲,这个老顽固!” 对街,那老人开始把轮子往梯子上推。轮子又大、又重、又结实。爱佛特正在挣扎。光是那轮子的重量,好像都使他难于登上梯子的第二磴了。 “他拿不上去,”奥卡对莱娜的姑妈说。“也许我该去帮忙。” 老爱佛特在梯子半腰停下休息。他抬头望着前面的一截梯子和斜陡的屋顶,无助地四面观望,最后眼光落在奥卡身上。 “咳!孩子!”他喊道,“要赚两分半钱吗?帮我把这个轮子放到屋顶上,我给你两分半。” “好,”奥卡立刻说。两分半钱不是每天可以得到的,何况他本来打算义务帮忙。“再见,莱娜的姑妈!”他匆匆说着,走向小街,随手把小院的门关上。 “替我告诉那个老顽固,”莱娜的姑妈轻轻地说,“他这是白花钱,空费力。鹳鸟根本不会在灯塔那么亮的轮子上住。” 奥卡可不打算失掉那两分半钱。他跳跃着过了小街。“你要我做什么?”他站在梯子下面问爱佛特。 “从房后把另一个梯子搬来,竖起来靠在我旁边。然后我们两人同时把轮子抬上去。你能搬动梯子吗?” 为了两分半钱,奥卡抬两个半梯子都情愿。他赶紧去找,费劲地把梯子靠房子放好,紧挨着爱佛特的。然后,他爬上去,抓住轮子。“你真帮不少忙,”压力减轻时,爱佛特感激地松了口气。“只要把它放上屋沿就容易了。” 奥卡看看那结实的车轮,又看看那峭陡的瓦屋顶,突然他的灵感来了。 “真是白费劲儿!”他说。 “什么白费劲儿?我不说了给你钱吗?” “您在白费劲儿!”奥卡直截了当地说。“莱娜的姑妈说,您把车轮漆成红、白、蓝色,像灯塔上的旗子,鹳鸟永远不会来。您该知道!她的轮上早有鹳鸟住了。”他冲着对街的屋顶点点头。 爱佛特望着对街的房顶。一只鹳鸟扑打着巨大的翅膀,嘴里叼着一条树枝,在车轮边停下。 “看见没有?”奥卡说。 “当然看见了,”爱佛特不耐烦地说。“可是只要我们的一放好,它们照样也会来。” “这种鲜艳的颜色叫它们不敢接近,”奥卡很内行地说。 “它要的,”他心平气和地继续说,“是个旧的破车轮——只要经得住鹳鸟就行。莱娜姑妈的,就是这么一个旧轮子。” “真的?”爱佛特说。“抱歉,我只有一个好的,结实的,漆过的轮子。它们住不住听便。” “它们不会住,”奥卡即刻说。“到了秋天,您还要拿下来。多费事!” “我叫你过来帮忙,不是过来顶嘴,”爱佛特冷冷地说。“我要不是站在这儿,又拿着一个大车轮,早就给你几个耳光了!” “当然不是来吵嘴,”奥卡说。“我是说,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这样一个又老又旧、非常合适的轮子。上面没有一点漆。甚至比莱娜姑妈的还要破。” 奥卡用膀子顶住轮子,承受大部分的重量,这样他可以给爱佛特仔细解释锡贩那个毫无希望的轮子。“他不能再靠那个轮子出去做生意,”奥卡激动地把故事讲完,“不管他把它在河里浸多久。” 老人古怪地看着奥卡。“咳,你这个小古怪,多管闲事。那个锡贩经常有困难。那么一大群孩子,困难永远完不了。可那是他的困难,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不错,”奥卡坚持道,“可是如果他有您这个轮子,他就可以继续作生意,您有了他那个轮子,就会有鹳鸟来住。” 爱佛特狠狠地望着他。“喂,莱娜的那个姑妈也是你自己的姑妈吧?你这么爱管闲事,你们一定是亲戚。” 奥卡倔强地展开新攻势。“明天是星期日。如果你今天不把轮子弄好,那就要等到星期一才能动手。可您现在已经很迟了。莱娜姑妈的鹳鸟已经在造窝了。” “所以?”爱佛特想要知道下文。 “所以我想我不能帮您放上去。”奥卡坚决地说。 “那么你就得不到两分半钱。” “不错,可是您也不会有鹳鸟。压正一个漆过的轮子放上去也没用,可是” “好了,好!”爱佛特说。“我从来没碰见过你这样又固执,又古怪的孩子。可是依着你,总比站在梯子上,扶着轮子和你顶嘴来得方便。帮我把它拿下去。” 当他们下了梯子,把轮子靠着梯脚放稳时,奥卡警惕地注意着老人,提防他随时会飞来一巴掌。 爱佛特嘀咕着。“一个结结实实的好轮子,换一个破破烂烂的,”他低声说,“此外那个锡贩没有一分钱可以报答我。”他还是决定了。“好吧,”他对奥卡说,“把它滚走,带那个旧的回来。我来试试看。对街的那个总不会再多管我的闲事了。快走!” 奥卡跳向那轮子。“我马上就回来。然后帮您把那个旧的放上去。旧的轻多了。您看吧,鹳鸟马上就来,鹳鸟会带来各种各样好运气。”他感激地说。 “不错,好运已经要带给锡贩了。”爱佛特说。“快走,不然我要变卦了。” 奥卡把轮子滚了开去。他顺街往下走时,见那锡贩、锡贩的妻子和那些孩子们仍在马车旁。锡贩正在修理那旧轮子。奥卡忍不住一路叫着:“看我找到了什么东西!”他把轮子飞快地推向马车旁惊讶的人群。 “我们得马上把您那个旧的取下来,拿去给街那头的爱佛特,”他解释说。“我们要赶快。” “爱佛特?”锡贩简直不敢相信。“爱佛特一定疯了。”他对妻子说。大家站在那里,被那红、白、蓝三色的光泽吸引住了。 “换轮子的时候我给您解释,”奥卡说。“最好赶快动手—一爱佛特也许会变卦。” 于是锡贩加紧干,很快就把马车支起来了。 那个旧车轮取下,装上,不知有多少次了,大螺丝帽松开以后,它简直就从车轴上掉了下来。奥卡和锡贩把新轮装上车轴。锡贩不由退后几步,以便欣赏那三色车轮。奥卡拧上螺丝帽,用钳子拧紧。锡贩还不太满意,非再去拧一下不可。然后他又退后一步。 新车轮装好,他好像才开始相信自己的运气来了。他匆匆把旧轮拿起来,放进车厢。“大家上车,”他叫道。“孩子们都上来。我们要用马车隆重地把奥卡送回韶若。你先上车,我把孩子们递上去,你接住。”他兴奋地命令奥卡。 奥卡接住一个个递给他的孩子,把他们安置在车厢后面拥挤的锡器间。小贩的妻子也抱着婴儿爬上高座,分享这次旅行的喜悦。 “我们先到爱佛特家去,谢谢他,帮他把轮子放到屋顶上,然后去韶若。”锡贩说。“希望爱佛特家今年有鹳鸟来用这个轮子。他从来没有一只鹳鸟。如果必要,我给他捉几只,把它们拴在轮子上。”他高兴地说。看他这么兴奋大家都高兴得笑了。 货车叮叮当当地到达爱佛特的屋前。那感激涕零的锡贩兴奋地谈了一席话,使爱佛特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不用说变卦了。爱佛特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当儿,奥卡和锡贩抬着车轮上了梯子。对锡贩来说,那个斜陡的屋顶,好像不算回事。他甚至可以走墙,登云。转眼间,轮子就在屋脊的支柱上安放好了。 “好了,爱佛特,”锡贩兴高采烈地向下叫道。“如果上天不为你的好心赐给你几只鹳鸟—一它当然会的——我就亲自替你捉两只。” “两只锡的?”爱佛特不高兴地说。 “不,走运的,活的鹳鸟。就像那两个。”他指着莱娜姑妈的屋顶。“你等着瞧,等着瞧吧。我”突然他抬头望着天空,指点着说:“来了,来了!让我下来。把梯子拿掉。爱佛特的鹳鸟来了!” 他是这样有把握,大家就都相信他了。几乎都没等他爬下梯子,大家就急忙把梯子搬开,横放在地上,连锡贩的妻子都帮着干了。两个爬下车来的小孩儿,又被抡上车厢。锡贩从高座上对没来得及爬上车的妻子说:“你先跟着跑几步。我得把这一车亮晶晶的锡器移开,不能吓着鹳鸟。” 奥卡和锡贩的妻子在车旁快步走着。过了六家门口,货车才停下。锡贩的妻子爬上了高座。奥卡把婴儿递给她,也随着爬上了车。锡贩的眼睛直盯着天空。车厢中的小孩们也严肃地望着天空。 “这车亮晶晶的、叮叮当当的锡器,还要移得远些。”锡贩喃喃地说。 货车摇摇摆摆地沿街走下去。大家望着那两只翱翔的鹳鸟在乃泗高空盘旋。在爱佛特家,爱佛特正蹲在一棵灌木后面,一动不动地张望,那盘旋着的鹳鸟逐渐越飞越低。 “如果把这些鹳鸟吓走的话,我会一辈子后悔的。”锡贩喃喃地说,气急败坏地催促着老马。老马也领会到主人的急迫心情。马车辚辚地出了乃泗,向韶若前进。 08-莱娜和沉船 莱娜走的第三条小路最糟糕。头两条小路上,她一面走,一面唱,好让人知道,尤其是那些看家狗知道有人来了。幸亏每家都有人喝住那嗥叫的看家狗。 偏僻的农庄,人们好像特别欢迎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访。当莱娜解释为了鹳鸟,学校发动寻找车轮的计划时,大家都发出同情的赞叹声,认为这是最好不过的计划。“韶若光秃秃的靠着堤坝,”一个妇人说,“实在需要几只鹳鸟来点缀。”可是没有人有多余的车轮。“孩子,”妇人说,“如果我们有多余的,保险早就放在自己的屋顶上了。每天我看见鹳鸟飞过,真希望也有一个轮子。这儿太安静了,鹳鸟正好来作伴。” 在第三条小路上,好像只有一个农庄,在路的尽头。除了一辆卡车下有些小鸡和一只鹅外,四处不见一个人影。莱娜现在有点后悔在走上小路时,没有先跑到坝顶上去看看;也后悔没有唱着歌走来,因此她一直在回味着前两条路上人们所说的话。眼前,在可怕的寂静中,在通向农庄小路的尽头,只有那马车下的几只小鸡和一只鹅。 莱娜踏上小路,马车上立刻出现了一只彪形大狗。突然它站了起来,冲着莱娜嗥叫——嗥叫中夹杂着急促的狂吠,叫个不停。 莱娜站在那儿,僵住了。那深沉的咆哮声好像贴着地面滚来。她的脊背发冷,也看不见那只狗是不是拴在车厢里。如果它从车上跳下来,怎么办?四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莱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全身发抖,真想跑。如果她转身就跑,那狗可能会向她追来。可是现在它只是冷眼盯着她,用吓人的咆哮警告她走开。莱娜想出一个绝望的办法:她开始向那狗唱歌——没有其它办法。她的歌声很奇怪,有些发抖,但她还是唱。她勉强使自己大声唱,拚命唱,唱得好像上台表演。 她使出所有的劲儿,对着那狗唱。 那只狗吃了一惊,站在车上不动了。但它的耳朵警惕地转向莱娜,听着她怪声大唱。它已经停止了咆哮,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然后站在那儿,迷惑不解地瞪着莱娜,两耳直竖。 莱娜振作起来。她一面唱着歌,一面向后退。不管是什么歌,什么词,反正那狗不懂。连她自己都不懂。终于,路旁的灌木挡住了彼此的视线,莱娜才转身飞跑起来。 她一面拚命地唱,一面回头张望。狗并没有追来。尽管如此,莱娜还是一直唱着上了堤坝。现在,她才觉得太平无事了。她倒在坝上,喘作一团。隔着旷野,她看见那只狗,还在车上,没有动,只是把身子转向堤坝。那对可怕的眼睛,好像还在盯着莱娜。莱娜打了个冷颤。 莱娜知道她再也没有勇气到下一个农庄去了。因为刚才拚命大唱,她的喉咙又干又哑。不管刚才唱的什么歌,她以后永远不再唱它了。在堤上她感到平安,没有一件东西能出其不意地吓你一跳。因为任何东西都看得见。她把眼光从狗身上转向堤外平静的海面。正是退潮的时候。远处的海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延展在堤下的海滩,在落潮中显得又干又硬。 一只苍鹭受了惊似地尖叫着,从海滩上飞起,拍打着翅膀,飞到远处一只翻了个儿的旧船上。苍鹭的影子衬着高高的蓝空,和远远的海水,它用长嘴整理着羽毛。 苍鹭不是鹳鸟。但莱娜照样入神地注视着这只孤单的鸟,停在那只被弃的沉船上。老师不是说,在不可能有车轮的地方也要去找一找吗?哈,船上不可能有车轮,尤其是这只搁了浅,翻了个儿,躺了好多年的旧船。它已经在那躺了——躺了一辈子了。船,当然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有车轮的地方。但是正是这种地方,老师曾经说过,是发生意外事情的地方,是令人惊讶的地方。况且海上又没有狗。 莱娜慢慢地穿过海滩,绕过涨潮时在低洼处留下的水潭。尽管莱娜悄悄地走,苍鹭也听见了。它嘶哑地大声叫唤着,鼓起翅膀飞过了高堤。莱娜在寂静的海滩上走着。前面是那只灰溜溜的旧船。 怎么才能爬上高高的船底呢?这是个难题。为什么要爬上去,莱娜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既然在这儿,就非得找件事做不可。她不能总是绕着船转圈儿,然后再回来,坐在堤上!整个船底带着海草和浮渣,看来又滑又腻。奇形怪状的腐烂了的海中生物布满了船身。大螃蟹在船下匆匆爬行。这里真安静!它们匆忙的爬动声都听得见。蜗牛和其它缓慢的海中生物,在海草、朽木上游动。 莱娜绕船走了一圈,上船只有一个办法。一条铁锚的链子,仍旧在船尾,链上长了一层滑苔。如果能够拉住铁链,就能爬上圆圆的船尾——但要把鞋子脱掉。 莱娜考虑着,该不该把袜子也脱掉。当想到她的脚趾会碰到滑物、浮渣、游动生物时,她怕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只脱鞋吧。她把鞋放在干燥的海滩上。它们看来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与大海真不相称。莱娜感到有些不放心,不能把鞋子留在海滩上。 莱娜突然想起,把头发上的丝带解下,穿在木鞋鞋帮的洞上,然后把丝带挂在脖子上。她紧闭两眼,抓住滑腻的铁链,用脚撑住船尾,一挺身就上去了。这比她想象的容易多了。 莱娜上了船,她又惊又喜,骄傲地看着四周,希望能有人看见。野洛认为只有男孩子能爬能跳,如果不是因为裙子不方便,她想她比又高又大的野洛都爬得快。 喔,这儿太安静了。她希望那只苍鹭还停在这儿。莱娜忙把鞋子解下,穿上,把丝带仍留在脖子上。她的手太脏,不能用丝带系头发。穿上鞋,她马上觉得舒服多了。在滑溜溜的船底上,在爬游的小动物问,莱娜小心地摸索前进。 翻了个儿的船底上有一个洞!是锯的一个四方的洞!为什么锯了一个洞?莱娜小心地爬到洞口,跪了下来,向下探望。下面是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螃蟹轻微的爬动声。 慢慢地,莱娜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她把头伸进洞内——头和肩膀都进去了,看个仔细。不可能!不会的!但这的确是个车轮。 莱娜把头伸出洞外,向四面一看。阳光照得她不住地眨眼。她半张着嘴,像要报告好消息似的。但是四面没有一个人。在寂静和阳光中,她真不敢相信这种奇迹。一定是她的幻觉。她再次把头伸到洞里,尽可能弯下身来。是真的!的确是个轮子!几乎全部埋在淤泥里,可是还看得见一些车辐,一段车轮边。大车轴正露在淤泥上面。 一只陈旧的,被遗忘的,翻了个儿的船下,有个车轮,这不可能!但却是真的! 莱娜绕着洞口跳着、舞着,忘了所有粘滑的东西。在寂静的海边上,她唱了一支歌。那支歌,好像就是她唱给那只恶狗听的。歌词仍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现在却好像是支快乐的歌。 突然莱娜停止唱歌,站着不动了。她看见有人在堤上观察她。莱娜知道,这是老杜瓦,这船也是他的。她和老杜瓦一点儿不熟,虽然老杜瓦也住在韶若,但是人们很少见到他。老杜瓦每天要沿堤散步——有时一直要走到特纳村。这需要一整天时间,然而第二天他还是这样做。老杜瓦已经九十三岁了。 这会儿,老杜瓦正从堤上对她叫着,而船上的莱娜听不懂他嘶哑着嗓子说什么。 “您说什么?”莱娜隔着海滩叫道。 于是,老杜瓦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叫着:“小姑娘,你为什么在我船上跳舞?” “我找着一个车轮!我找着一个车轮!”她大声回答着。 “喔,当然,它在那儿躺了八十多年了。” 这下莱娜可惊呆了。她非得坐下来不可。想想看!杜瓦说这话,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一个车轮在船下躺了八十年,而且杜瓦一直知道这件事。整个学校在找车轮时,谁都可以去问问他;“杜瓦,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个车轮?”而他会立刻回答:“喔,在我船底下。” 可是谁会想到去问杜瓦呢?杜瓦都快一百岁了。 莱娜脑子里好像有上千个问题冒了出来。她有上千桩事想要知道,关于船里的轮子,船底的洞。为什么船底锯了个洞?还有一切事情,一切令人惊异的事情。莱娜跳起来。但是相隔太远,又不能大声叫着问。在急于想知道一切的兴奋中,莱娜盯着杜瓦,跑下高高的船肚,跳到干燥的海滩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只木鞋摔裂了,可是现在她没有工夫管这些。莱娜站起身,穿过海滩,向堤坝跑去。当她到了堤上,站在杜瓦前面时,已经气喘得不能说话了。 “为什么,”老人想知道,“一个小姑娘因为一个车轮,就在船上跳舞吗?” 幸亏他看到莱娜的鞋子裂了,这给了莱娜喘气的机会。 “最好把那只鞋提着,”杜瓦说,“到我家去。我把鞋面钉条细铁丝,就会像新的一样了——如果你以后不再从船上跳下来的话。但是你到底为什么在那儿跳舞呢?你真弄得我像西博婆婆一样好奇、爱问了。” 莱娜喘过气来了,便解释为什么要找一个车轮。她匆匆说完,便问老杜瓦为什么船里有车轮?为什么他并不感到奇怪,其实这真是一个奇迹。 “为了鹳鸟,你需要那个轮子,”杜瓦说,“不错,不错” “可是那个洞不够大,不能把轮子拖出来。”莱娜告诉他。 “当然不够大,”杜瓦说。“我把它锯得只够拖出一个人,一寸都不多。” “一个人?”莱娜很惊奇。 “我父亲,”杜瓦说。“这个轮子,是我父亲的。它救了他一条命。” “可是,杜瓦!”莱娜忍不住叫了起来。 老杜瓦只是摇摇头,望着海外。一群鹳鸟从远处的小岛那面,一直向韶若飞来,向杜瓦和莱娜飞来。可是快飞到旧船时,忽然转向乃泗村,鼓翼而去了。 “一定有二十只。”莱娜敬畏地说。 “没有。正好十二只,”杜瓦说。“可是问题并不在此。如果鹳鸟已经成群飞来,我们应该把车轮从船底下拿起来,我们不能站着聊天。明天又是星期目,更没有时向可以浪费了。你看,不久海水要涨潮,我们的时间就更紧促了。除此之外,小岛后面,风暴已起来了!” 莱娜看看远处蓝色的海面和灿烂的天空,怀疑地望着老人。 “没错,风暴不久就要来了。”杜瓦说。“喔,这不是几小时的事,风浪也不会几分钟内就到。可是它来时,风浪很大,好几天堤坝上潮水不退。所以这是我们能够走近船的最后一次机会。你看,小姑娘,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最好还是一边走,一边谈吧。” “可是我们上哪儿去?我们怎么办?”莱娜焦急地说。 “用我以前——八十年前——的老办法。到我家去,拿锯子——八十年前救我父亲的那把锯子——到船上把洞口锯大点,把轮子拖出来。就这样!” 老杜瓦拄着粗拐杖,在堤上走得那么快,莱娜只穿着一只鞋,勉强跟上。她一路跌跌撞撞,满脑子迷乱的感觉,又有很多疑问。她抬头向老人热切地张望了几次,终于忍耐不住了。 “杜瓦,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船里会有个车轮,不然,不然我脑子就要爆炸了。” 杜瓦笑了。“那容易,”他平静地说,但不放慢脚步。 “你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都是渔夫,我以前也是渔夫。我父亲有晕船的毛病。在出海的几个星期中,他一直生病,直到回家为止。他恨海,可是他要靠海生活。他是渔夫,他的前辈都是渔夫,所以怎么办呢?在陆地上做工?不行。你知道他后来怎么办?他就把一个车轮放在船上。还有比车轮与陆地的关系更坚实,更稳定的东西么?没有!这很合理,对不对?” “有理,”莱娜小声说,想象着那个一生晕船的渔夫。“可是车轮怎么救了他的命呢?” “有一次大风暴,渔船回不来了。那阵风暴来去很快,渔船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就翻了。那时,我是韶若的一个小孩子。风暴过去了一星期,海潮把我父亲的船带到海滩上——韶若唯一回来的一只船——到岸边的时候早就翻了底儿,在差不多现在的这个地方搁了浅。一个星期的风暴,不可能还有人活在翻了底儿的船里。那时整个村子都陷入悲痛之中。那只船躺在海滩上,像座坟墓,没有人愿意走近它。我那时是个小孩子,大概也像你现在的年龄,我常常一个人到堤上去,孤苦伶仃地看着那只沉船自己哭。每天去——一个孤单、无能的小男孩。” “一天,我突然想入非非。开始幻想很多奇怪的事,大概因为我天天看着父亲的沉船,心里十分不好过。我就编造了一个故事:想象父亲可能会在船里,被压在船底下,也许还活着!这并不是父亲的坟墓。这种想法很古怪,可是我每天在那里哭,十分孤单!喔,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事实上可能,对不对?”莱娜急切地说。“因为不可能的不可能,所以是可能!” 老人看着她。“一点不错!”他好像在对大人谈话似的。“不可能的不可能——一点不错!”他说。“小姑娘,你怎么这样会说话?当时我要能够这么解释就好了,作为一个孩子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讲不出来。” “这是我们老师说过的,”莱娜正要解释,老人已不再听她说话了。 “我向船走去,”老人轻轻地说。“正是退潮的时候,船身差不多都露在外面。在静静的海滩上,我靠着高高的船站着。我心里很害怕,因为这是我父亲的船,而他已经不在了。在这汪洋大海上,我不敢相信所做的那些梦。但是不管怎样,我试着把耳朵靠在船上听着,听了很久。我好像听见了轻微的敲拍声。喔,并不比硬壳蟹的爬动声大。过了一会儿,我才相信,于是我大叫了:‘爸爸!爸爸!’‘等等,我马上回来。爸爸,我马上回来救您!’好像他没在那里呆很多天似的。” “记得当时我跑回韶若,一路喊,一路哭。我顺着街喊下来,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可怜的母亲说:‘杜瓦,不要叫了,你爸爸已经不在了。孩子,镇静下来!’” “我不能停下来船释。大家都以为我疯了。你不知道我当时那种焦急的心情。我拿起斧子和锯子,一个人跑了回来。我虽然小,可是我很壮,而且又很激动。我马上把船底凿了个洞,再把锯子放进去锯,我锯啊锯,而且时时停下来,对洞里喊着:‘爸爸!爸爸!’他有气无力地答应着。于是我又继续像个神经病似地锯着。 “洞终于锯开了。我可以把头伸进去。父亲正在洞下,靠在那个车轮上。轮子靠着船舷。为了靠洞口近点,让我能够到他。在我锯的时候,父亲勉强爬上轮轴。后来我弯身爬进去,抓住他地胳臂,把他拖了出来。我虽然小,但是很有劲。那时,我的力气好像连教堂和钟楼都举得起来。可我父亲,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 莱娜在老人身旁,一边流泪,一边一拐一拐地走着。在回忆往事的兴奋中,杜瓦的步伐快得像赛跑。为往事流泪是件痛快的事,尤其这是八十多年以前发生的奇迹。 “你知道他在船底下的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老人几乎叫着说。“只要涨潮,他就爬上车轮,把头露在水面上。那是船在淤泥里还没有陷得很深。上潮时,海水也不像现在这样把船身全部淹没。你知道他吃什么?蜡烛!涨潮时船里的蜡烛一片片浮在周围。知道他喝什么吗?鱼和螃蟹!把它们嚼碎以后,把汁液咽下去,再把咸的生肉吐出来。所以后来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当时我站在船上,几乎高兴得发疯了——我居然能够和父亲在一起。我扶着父亲,像你一样从船上爬下来。我们在一块了。后来我扶起他,搀着他走过海滩,走过堤坝,到了韶若。我把家门踢开,喊着:‘妈!爸爸在这儿!’我母亲当时晕了过去。那是不能忘记的一天!伟大的一天!” 沿着沙堤走着,莱娜惊奇地望着老人。 “现在我要再干一次,”老杜瓦突然说。“几乎隔了一世纪。拿同一把锯,锯同一个洞。不过这次是为我父亲的马车轮,而且要放在学校的屋顶上!你知道,小姑娘,这个主意不但好,而且很正确。那个车轮如果放在学校的屋顶上,就会像一个纪念碑,纪念它救了我父亲的性命!” “喔,”莱娜气喘吁吁地说,“不错,杜瓦,不错。” “可是我们得有人帮忙,才能把那个轮子从污泥里拉出来,拖出洞口。” “经过差不多一个世纪,”莱娜担心地说,“它不会烂吗?一世纪是很长很长的岁月。” “它像第一天放到水里时那么坚固。泡在水里,埋在泥里,它几乎能永世不坏。木头泡在盐水里,是不会烂的。” “那么我去告诉老师,”莱娜说。“他会打钟,这样,所有的男孩子都会来帮忙的。可是要等一会儿工夫。因为他们现在都在乡村各处找呢!” “好,”老人说。“我去拿锯子,铲子。等他们来时,我们把洞口再锯大点,把轮子从泥里挖出来。告诉你的老师,让大家赶快,不久就涨潮了。来,把你的木鞋给我,我去修理。喔,还是把两只都给我吧!这样,你可以跑得快一点。” 莱娜急忙把木鞋递给老人,匆匆地走了。走了很远,她还听得见老人大步疾走时,沉重的拐杖敲打着砖路的声音。 学校里没有人。老师不在。校门大开着,可是不见一个人。莱娜跑进教室,疑惑地站在屋里。老师说过,他整天都在学校!喔!也许她应该自己去打钟,叫大家回来。莱娜向挂着打钟长绳的大门跑去。可是绳子不见了!莱娜环顾四周,不知怎么办才好。终于,她毫无办法地耸了耸肩,跑出大门,向村外老杜瓦的方向跑去。 整个村子像被舍弃了似的,没有一个人,连西博婆婆都不在台阶上。莱娜继续跑着,向四面观察,突然她在街心停下来。杨纳士大高墙的院门开着:真是天下奇闻!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莱娜想跑进院去。唉!真是糊涂。杨纳士没有腿,怎么帮忙?在绝望中,她跑过老杜瓦的家,向堤坝跑去。“从高堤上,也许能看见田野中的男孩们或老师。”莱娜这样想着。可是除了弯腰工作的农夫,没有一个同学或老师。 莱娜看看远处翻了底的船。老杜瓦正大步向那只船走去。他扛着锯子,铲子,和一盘绳子,拄着粗拐杖,急急地走着。另一只手里,拿着她的鞋子。杜瓦连等都不等她!莱娜穿着袜子,无声地在堤上向他跑去。 远处,卖完面包,正担着空篮回家的杨纳士的妻子杨娜,看见了老杜瓦带着锯子和铲子在堤上匆匆忙忙地走着。杨娜今天走得很远,她是在韶若和乃泗间的农庄上卖面包。接着她又看见莱娜跟在老人后面拚命跑着!杨娜把篮子放在路上,把扁担拿下,站在那儿望着。 老杜瓦走下面向海那边的堤坝,从杨娜的视线中消失了。在他后面不远莱娜也跑下堤坝,不见了。杨娜疑惑地弯下腰,从路上拣起几块平滑的石头,扔进篮里。突然她拿起扁担和篮子,向韶若飞也似地跑去。她的长裙飘动着。 当杜瓦走近旧船时,莱娜终于追上了他。“喔,您真能走!”她喘着气说。“我都赶不上您。我在韶若找不到人,大家都走了,连老师都不在。我们怎么办呢?” “咱们俩,你和我,能干什么就先干什么。走一步,算一步。着急也没有用。” “可是您怎么能爬到船上去呢?” “你是怎么上去的?”杜瓦问。 “我从船尾抓着锚链爬上去的。” “那么我也只好从船尾抓着锚链爬上去了。” “可是您您已经九十三岁了。” “不错,我有一把年纪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唯一的办法是尽可能试试看。”看着莱娜那怀疑的表情,老人骄傲地笑了笑。“你先上,”他说。 莱娜被杜瓦一推,很容易地爬了上去。老杜瓦把长把铲递给她,又把那盘绳子和锯子扔给她,把莱娜和自己的鞋也扔给她,“不能把这留在岸上,万一潮水涨上来,”他说。“咳,等一等。我的拐杖!”他把拐杖也递给莱娜。 “现在开始爬船,”他愉快地宣布。“把绳子放下来,我想我需要你帮点忙。”他把绳子系在胸前。“有时候我对自己的能力估计得过高了。只要有你尽力拉,我再尽力爬,就一定办得到。” 他用力抓住铁链,把脚抵住船尾,开始向上爬。爬了一半,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拉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使劲拉!” 莱娜用惊人的力气拉着,老人用惊人的力量攀登,终于上来了。他站在船头摇摇晃晃,刚站稳,就向前迈了一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看,”他说,“就我们两个人,也上来了。” “喔,杜瓦公公,您真伟大!”莱娜说。 “别叫我公公!”老人命令道。“公公只能坐在角落里,公公不爬船。” 但他不得不坐下来,休息片刻。“你喘过气来了,莱娜,”他说。“你开始锯吧!” 船虽然很旧,可是还很厚。沉重的内层是很坚固的橡木。莱娜一直锯到抬不起胳臂了。她看看自己的成绩:锯了几乎不到一寸!连一寸都没有。她看看老杜瓦。老人格格地笑了。 “你先要学会有节奏。要稳住劲儿往长拉——不是上下乱跳。” 他站起来,走到洞旁。“也许我锯洞,你挖泥,这样,我们可以同时完成两件事。那底下黑漆漆的,螃蟹什么的都有,你不会害怕吧?” “如果上面有您,下面有轮子,我就不怕。”莱娜勇敢地说。“可是如果我们把洞锯好,把泥挖开,然后怎么办?我们两个人,能把轮子拖出来吗?” “当然不行,”老人心平气和地说,“不过我已经算计到了。我看见你一个人跑来,就知道没找着人,学校的钟也没响。刚才,杨娜卖完面包回来,看见我在堤上,带着锯子、铲子拚命走。我故意走到堤这边,让她看不见。现在,杨娜跑回韶若,一定告诉大家,老杜瓦神经病发作了。”他笑了。“你看吧!不久那些妇女们就会到堤上来。他们都要把我当作娃娃。”说着他把绳子系在莱娜的胸前。“现在你该下去了。在涨潮前把车轮挖出来。好了?下去吧!” 杨娜跑回韶若把扁担和篮子往街上一扔,跑上老杜瓦家的台阶,冲进屋里。“颜卡,颜卡,你在哪儿?”她满屋叫道。 厨房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杜瓦的孙女颜卡跑了出来。“什么事?” “颜卡,不幸呀!祸事终于来临了!”杨娜担心地告诉那妇人。“你爷爷到底发疯了。他在堤上带了锯子、铲子跑,打算去把他父亲救出来——而他的老父亲,已经去世六十年了。” “喔,天啊!”颜卡浑身无力地说。“今天早晨我们还在讲爷爷身体这么健康。快九十四岁了,每天还一直走到特纳。” “我刚才看见他向旧船那边跑,带了锯子和铲子。” “可是他出去散步也要一整天,哪儿来的锯子和铲子呢?等一下!”颜卡跑出屋去。 杨娜一个人在屋里向外张望。她看见莱娜的母亲——兰娜,显然是要上街去——因为她手臂上挎着买东西的篮子。杨娜匆忙走到外面台阶上。“兰娜,”她赶紧地招呼。“兰娜,你过来一下好吗?” 杨娜的喊声带着一种神秘的表情,等到兰娜走近时,韶若很多妇女都被她惊动了。窗帘拉开了,而且几乎每家台阶上都站着一个妇人,有的拿着扫帚,装得好像正在扫台阶,有的干脆从窗口伸出头来,伸长了脖子,连西博婆婆第三都出来了。这时,妇女们看见杨娜作着手势,招呼大家前去。她们就匆匆走到大街上。西博婆婆跟不上,就在自己的台阶上坐下,前后摇着,带着好奇和不耐烦。她忘了拇指和食指间还夹着一块硬糖。 妇女们到了台阶前面的时候,正好杜瓦的孙女颜卡从屋里跑出来。“杨娜,你猜对了!”她脸色苍白地说,“爷爷真的把锯子拿走了!锯子不在了!这些年,它一直挂在壁炉的墙上,可是现在不见了。大概我上小铺子买东西的时候,他回来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莱娜的母亲着急地问。 “兰娜,老杜瓦发神经了!可你的女儿莱娜也跟在他后面跑,”杨娜冷静地报告。“可怜的孩子,她能把一个神经病发作的健壮老人怎么办呢?” “他很顽固,”杜瓦的孙女说。 “所有的男人都在海上!”一个女人叫道。然后,大家激动地谈论着,一齐向高堤出发。 “真的,”一个妇人突然记起来了,“韶若一个男人都没有。杨娜,连学校的老师和你家杨纳士都不在!” 杨娜急忙转过身来。“我家杨纳士?” “不错。他离开了院子和樱桃树,带上耙子,和老师离开了韶若,有四个男孩子推着他的轮椅。” 杨娜对这些话一点都不相信。“我家杨纳士?不会!”她肯定地说。“男孩子推着他?哈,不是我家杨纳士!” “那么就当我撒谎吧!”另一个妇人生气地反驳道。“可是我亲眼看见啦!甚至还追着问他:‘杨纳士,怎么回事?’你知道他坐轮椅走过的时候,怎么回答? ‘没事,没事。自从鲨鱼把我的两条腿咬断以来,没有哪天比今天更有趣了。’” “鲨鱼咬断他的腿?”杨娜喃喃自语,她真迷惑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大家都疯了?” 人群经过西博婆婆的台阶前时,杨娜向老婆婆叫道:“到底怎么回事,西博婆婆,村里的事,您最清楚。韶若现在是怎么回事?” 大家在匆忙地走着,都没有停下来等她回答。西博婆婆也不打算回答。她看着她们奔向堤坝,自己格格地笑着,轻轻地自言自语。“杨娜,韶若的事,不过是为鹳鸟找车轮罢了。”她得意地前后摇摆着,把那块糖塞进嘴里。 韶若的妇女们爬上了堤坝,一面担心着,不知在堤坝那边会见到什么样的情景。 妇女们在堤上站成一排,向翻了个儿的旧船那边望去。她们看见杜瓦在船上弯着腰,跪着,拚命地拉锯。 “可是莱娜在哪儿?”莱娜的母亲问。 妇女们巡视着海滩,但是整个海滩没有女孩的踪迹。 “喔,看!”一个妇人突然指手叫道,“那不是潮水来了?” 远处,几乎在她们看不到的海上,一条银色的细线正慢慢向那些小岛爬来。 “是涨潮了!”另一个妇人也看到了。“涨潮了。我们得在涨潮前,把杜瓦从船上叫下来。涨潮的时候,整个船都会被淹没的。” 她们开始跑了,穿着长裙和木鞋,笨重地跑着。潮水上得稍快一些了。本来是在远处的,几乎看不见的一条银线,现在却像蛇一样滑过来了。紧跟着前潮,是比较深的后潮,正在一阵阵地加深,直到海中的水浪形成高墙,向陆地咆哮而来。 船上的老杜瓦向海口瞥了一眼,向洞里的莱娜叫道:“轮子挖出来了吗?海潮几分钟就要来了。” “差不多了,”莱娜说。“可是它这么大,要挖很久。”她继续拚命地挖着。 莱娜挖,老人锯。一会儿莱娜向上叫道: “好了!”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我想把它立起来,可是连推都推不动。这么重!” 在她说话的时候,第一道哗哗作响的海水迅速地在船底滑过,冷冰冰的海水卷着她的脚趾。莱娜倒吸了一日冷气。 “喔,已经到了,”她叫道。“水来了。” 老人弯腰向洞里说:“你会爬绳吗?” “不行,”莱娜不假思索地说。“我试过好几次,可是裙子碍事。” “那么,把裙子脱掉。” 底下一阵静默。“喔,我不知道。非脱不可吗?您不能拉我上来吗?” “听着,潮水不懂谦恭礼让。这条绳子非系在轮子上不可 ——还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拖上来呢?把绳子系在轮上,我把它拉紧,你就爬。如果不这么办,就弄不到轮子。” 又是一阵静默。一会儿莱娜细小的声音开始叫道:“我已经把绳子系好了,裙子系在了脖子上。都准备好了。” 老人跨在洞口,用力把绳拉紧,让莱娜爬上来。 韶若的妇女们都站在靠近旧船的堤上。潮水挡住了去路。隔着海滩,她们向着老杜瓦使劲地喊话。可是老人忙着为莱娜拉绳子,没空回答。 莱娜爬绳时,就听见妇女们的喊叫了。现在她的头已露在洞外。老人弯腰去拉她时,她已经看见那些妇女了。“我妈也来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我,没穿裙子。这下子可糟糕了。” “我给你挡着。你一出来,我就把背转过去。”老杜瓦笑着,把她拉了出来。在老人宽大的背后,莱娜把脖子上的裙子急忙解下来穿好。“好了。”她低声说。 一见莱娜,她母亲就冲下堤来,在海水中跑了一截路。海水的漩涡打到她的膝盖。她在水中叫道:“莱娜!莱娜!赶快下来!要不就太晚了!” “下来!下来!”堤上的妇女们绝望地一齐叫着。杜瓦的孙女颜卡,跟在莱娜母亲的后面,也跑进水里。“你们两个,快下来!从水里跑过来!”她尖叫道。“现在还来得及!” “你们去找个农夫来,”杜瓦向跑来的人喊道。“去找个农夫,带着马和马车来。就要这两样儿。” 杜瓦看到堤上的妇女们,转身从堤顶跑到韶若附近农庄上时,不觉笑了。只有兰娜和颜卡,母亲和孙女,依然在堤下徘徊。她们紧挨在一起站着,彼此搀扶着,才站稳脚。但上升的潮水,迫使他们退到堤上。 “莱娜,莱娜,水已经没过我们的膝盖了!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莱娜的母亲尖叫着。 “我们留在这儿吗?”莱娜焦急地问杜瓦。 “不错,”老人说。他镇静地在口袋中掏着烟斗。“你母亲不知道,如果她们那里水已经过膝的话,我们这里已经没过你的头了。可是这只船很高,要一个钟头才能没掉。所以你和我就安安稳稳在这里等帮忙的人来临。这就是我叫她们去找马车的原因——不但把我们救出去,也能把浸了水的轮子拖上岸去。”他装着烟斗,望着海外,一面格格地笑着。 莱娜在船上走来走去。 “你现在最好叫你母亲回到堤上去,免得真被浪头冲倒。看!来了!”他指着大海远处像高墙一样扑向陆地的海水,点燃了烟斗。 “妈,回去!回去!”莱娜隔着波涛叫道。“浪来了!快,跑上堤去!我们在这儿不要紧。” 她母亲和颜卡淌着渐渐加深的海水,急急爬向堤岸。到了堤旁,这两个妇人又绝望地转过身来。海水像雷鸣一样来到了,同时又传过来一声尖叫。“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你最好跟我坐在一起,”杜瓦对莱娜说。“在滑溜溜的船上走,也许会滑下去。坐着比较安全。让她们去叫,叫够了才好受。好在已经有人去找农夫,这就行了。即使海潮比农夫先到,也不过把我们的脚打湿。你年轻,用不着担心风湿,真要到那么高的时候,我只好坐在你的肩膀上了。” 莱娜哽住了,吃惊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笑了。杜瓦的笑话和镇定也使她安静下来。她坐在老人身旁,握住他的手。 “我不知道您这么幽默,”她感激地说。“我不知道人老了还会幽默。” 老人听了很高兴。“对,这就好多了。在这艘船上,像无头鸡似的上下乱跑,毫无意义。” 可是莱娜总想站起来。“妈,我们这儿真的很安全,”她拚命大声叫道。“杜瓦说,不必担心。妈,我们找到一个车轮。” 莱娜在老人身旁坐下。“多高兴的事!您和我,我们找到一个车轮。”“妈,我们在这儿很安全!”她突然叫道。“杜瓦知道!”可是这次,她没有站起来喊。“反正她不相信我,”她对老人说。她紧紧抓住老人的手,海浪排山倒海地从沉船两旁咆哮而过,扑向堤岸。浪潮过后,海水包围了沉船,在圆圆的船底两边拍溅着水花。 “这多叫人兴奋!”莱娜小声地说着,紧紧地依偎着老人。 09-马车的轮圈 全身都湿透了的艾卡和野洛回到韶若,把大堆车辐和轮环碎片也带到学校。“我不知韶若哪家有耙子,你知道吗?”艾卡怀疑地问野洛。“韶若没有树,又没有院子,用不着耙子。” “老师也许有,”野洛说。“他有个小花园。”话没说完,他用胳膊捅了一下艾卡。皮尔和德克正站在杨纳士后院的门口,和杨纳士在谈话!“看看!”野洛不敢相信地低声说。 “一定有什么事,”艾卡说着急忙走进杨纳士的院子。现在他也站在门口,向皮尔、德克、杨纳士解释着一切。野洛站在街上。但艾卡向杨纳士提到了他。“野洛,来啊,”他叫道。“杨纳士要看轮圈的碎片。” 野洛一动不动。 杨纳士把椅子转向门口。“来呀!孩子,我不会咬你。” “不咬,”野洛迟疑地说, “可是您打得很重。” “喔,对了。去年我是打过你一顿。”杨纳士说。他撇着嘴,向两边的男孩子们说。“如果隔了一年,他都没忘,我大概是打得相当重吧。”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野洛不得不走过去。他隔着手臂中抱的一大抱东西,警惕地、害怕地看着杨纳士。如果必要,他可以像野兔似地跑开。野洛担心他们会有什么阴谋。杨纳士坐着,和孩子们聊天,这有点不对劲。再过一分钟就全知道了。 “杨纳士要看看这堆轮圈碎片能不能再配起来,用胶水粘住。”艾卡安慰地解释着。 野洛走上前去,把手中的碎片都扔在杨纳士的椅子前面,又急忙后退到杨纳士够不着的地方。杨纳士在那堆木片中翻来翻去,找找,配配,打算把这些碎片装成原来的形状。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杨纳士能替我们修好吗?”野洛不敢相信地小声说。 杨纳士听见了他的话。“可以修,”他告诉野洛。“只是很费时间。胶水,螺丝钉,几个小钉就行。鹳鸟并不挑剔。” “没有铁轮圈,合不起来吧?”野洛问。因为轮子有修好的可能,才使野洛忘记了害怕。他挤到德克和皮尔中间,想看看杨纳士究竟在干什么。突然杨纳士把手里的碎片扔到地下,吓得野洛倒退了几步。杨纳士说: “不错,小嘎,你很会考虑问题。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赶快去捞铁圈吧。” “要捞的话,得有一把长柄耙子——因为污泥太深。”艾卡对他说。 “耙子,”杨纳士考虑着。“韶若哪家有耙子?耙子是地里用的,对不对?” 这是个玩笑。除了皮尔,没有人能在杨纳士面前自在地笑。皮尔偷偷地笑出了声。当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时,便严肃起来,说:“老师有一把,杨纳士。我知道,有一次我帮他在园子里做工——算是惩罚我,代替罚我留校。” “找老师去!”杨纳士命令道。“来呀!一起去!”他抓住两边的轮子,推动自己的坐椅,向学校出发。他大声嚷着,看来情绪很高。 “杨纳士,我来推您吧!”皮尔自告奋勇。 “我也来!”德克说。 艾卡也叫起来说:“杨纳士,我也可以推吗?” “我来看看”杨纳士看着他们四个人,好像在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最后他指着野洛说。“你,大个子,你来推。也许你帮我做点事,就不会这么怕我了。” 野洛推着轮椅,大家向学校走去。这把新鲜的轮椅很迷人,其他三个孩子不愿意袖手旁观。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算稳重,不一会儿四个人全都在推了。野洛和皮尔在后,德克和艾卡在两旁,大家不由自主地跑起来,轮椅也在高低不平的街上飞跑着。杨纳士用力抓紧扶手,但他似乎还是很高兴。由于他没反对,现在孩子们推得更快了——现在他们真的跑起来了。 “让路!”杨纳士向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喊着。“肃静!回避!杨纳士驾到!” 男孩们堆得更欢了。 “孩子们,这才像样!轮椅从来没走过这么快!”杨纳士安静了一阵。“咳,皮尔,”他回头叫道,“这跟鲨鱼把我的腿咬掉的时候一样,叫人兴奋。” 大家叫着,笑着,轮椅嘎嘎地响着,一块儿来到学校。老师听见外面的声音,从教室里跑出来。他刚到门口,孩子们已经把杨纳士连轮椅推进了门廊。老师和杨纳士几乎撞到一起。 “出什么事了?”老师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老师,这些孩子找着一个车轮,可是它的铁圈掉到运河里去了。他们说您有一个耙子,我们想借用一下去捞铁圈。” “轮子散了,”艾卡说。别人也七嘴八舌地解释着。老师举起手说:“我明白了,你们是要找一把耙子,我到家里去拿。然后咱们一起到运河去,路上你们再仔细解释。” 他绕过人群,跑出门去。 “我喜欢这个人,”杨纳士说。“我从小就不跟清高的老师打交道,可是这位老师做事很认真。我还以为老师都是靠耍嘴皮子的。他倒是说做就做。” 男孩子们把杨纳士的椅子转过来,推出门廊。突然,杨纳士看见门口挂着一条拉钟的绳子。“咳!一条绳子!”他说。 “我早就想到,我们还需要一条绳子。想一想,运河底下有些地方很深,我们也许要在耙子上系一根绳子。”他伸手去抓那绳子。 “别动!”皮尔赶忙说。“您一拉,钟就响了。钟一响,大家就都回来了。因为钟响表示已经找到一个轮子了。” “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杨纳士不耐烦地说。“起码有十分之九的轮子了。不过别着急——如果我用力拽一下,有一个地方也许会断,可钟不会响。”他抓住绳子猛然一拽。绳子果然断了,掉下来落在杨纳士头上。“好了,有绳子了。” 他说着,镇静地把绳子绕在手上。 杨纳士说做就做!连老师都不问一下,孩子们都胆怯地望着他,又抬头看看原来挂着绳子的天花板。 “难怪你一个星期不能走路,”艾卡悄悄地对野洛说着,一边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好像怕疼似的。 老师回来了,带着耙子。但他马上看见门口的绳子没有了。他盯着天花板上挂绳子的洞。 “我想我们会要用绳子的。”杨纳士解释着。 “喔,真的?”老师轻声地说,“喔,不错。” “大家准备好了吗?”杨纳士问。“那么走吧。”到了外面,他把耙子从老师手里拿过来,放在膝上。“我坐车,”他笑着解释。“咳,”他接着说,也许该把我用绳子绑到椅背上。这样,这群疯孩子推我上堤时,我就不会来个嘴啃地了。” 老师果真用绳子把杨纳士紧紧地捆在椅背上了。“您能跑吗?”杨纳士问老师。“因为我们是急行军。” 四个孩子哧哧地笑了。老师是个庄重的人,而杨纳士却要他跑步! 真没想到,老师咧嘴笑了,“还可以追得上一把轮椅。万一不行。我和您可以换换位子。” 杨纳士可乐了!他哈哈大笑着:“您这个人真够格!”他赞许地对老师说。他嫌轮椅走得太慢了,一向四面一看说:“孩子们,怎么回事?就因为老师在,你们就把我当作摇篮里的小娃娃了吗?快点儿!加劲儿跑!” 孩子们向老师看了一眼,稍微用点力。老师没有反对,他们就加快速度了。真的让老师追轮椅小跑起来了。看来他的情绪很好。 “我们来了!”野洛咧着嘴,模仿着杨纳士叫道:“肃静!回避!” 杨纳士紧紧地倚着绳子——做好准备。孩子们拚命推他跑过韶若的大街。跑得这样快,徳克和皮尔好不容易才保持住椅子的平衡。杨纳士还对一个碰上的妇人嚷了几句。刚出韶若村,艾卡就掉队了。他们走得太快了。但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仍然快步追赶着。 来到河边轮圈掉下去的地方时,除了杨纳士,大家都累得喘不过气儿来了。杨纳士主张马上动手,老师不同意。他说: “我们是一路跑来的,现在得先喘一口气。我的气还在韶若呢!” “你们尽量喘,”杨纳士慷慨地说。“我来观察一下。” 他把轮椅转向河边,转到离河这么近,坐在草地上休息的老师吃惊地跳了起来,一下子抓住了椅子。野洛也抓住了一个轮子,皮尔和德克抓住了另一个。艾卡呼呼地喘着气赶来了,他也马上抓住了轮椅。 杨纳士对老师和同学们的行动毫不在意。他使劲靠在胸前的绳子上,用耙子去拨弄河水。所有的人都扶住椅子。他用耙子捞了十次,有点怀疑起来了。“这儿的河泥大概深得没底。老师,我觉得您该打个电报到中国去,问问他们那儿有没有找到一个马车轮的铁圈。” 大家都没有笑,只是丧气地望着运河。艾卡走上前来,向河里望着。“咳!那车轴露在水上,紧靠着河堤。”他指给杨纳士看。 “那个东西也要用耙来捞。”杨纳士说着,又把耙子扔了出去。 这次耙子碰到了一个硬东西。杨纳士拚命用耙子在那儿捞,想把碰到的硬东西拉住。“捞到了。”他终于说。可是耙子带出来的,是一只沾满了污泥的破搪瓷脸盆。杨纳士生气地把它摔得远远的。“不碍事了。”他向艾卡说,“来,先把车轴拿上来,再试试别的办法。” “艾卡,让我来,”老师说着,接过耙子。“我正觉得帮不上忙呢。”他匆匆走下运河。 孩子们把杨纳士的轮椅从河边上拉了回来。他整理着绳子。“等老师回来,我们再把绳子系在耙子上,往深处去试试。如果绳子够长,准能把铁圈捞起来。非把它找到不可。天哪!自从鲨鱼咬掉我的腿以后,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他一本正经地看看德克和皮尔。 野洛的嘴不由地张开。艾卡看着杨纳士发呆。“两条腿被一口咬掉?”他吃惊地说。 杨纳士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多少口?”他说。“那时候我又没看着。” “那时候您怎么办的?”野洛说。 “我一脚把它的牙踢掉了,就是这么办的!” 看到野洛和艾卡的害怕劲儿,皮尔忍不住暗暗发笑。他问杨纳士:“可是您说,它把您两条腿都咬掉了。” “我说过两条腿是同时咬掉的吗?”杨纳士说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它在我一只皮靴上磨牙,我用另一只脚踢了它,我犯了个大错,它一生气就把这只也咬掉了。我不能再踢它了,因为没有腿了。” “我希望那双皮靴比青樱桃更糟,叫鲨鱼吃了害胃病。”皮尔说,一面严肃地看着其他几个孩子。 “我也希望它害胃病。”野洛也表示赞成。 艾卡站在那儿,犹豫着。他有个关于鲨鱼的问题,想问问杨纳士。杨纳士看见老师已经把车轴取来了,立刻把轮椅推向河边,没时间再说话了。他把绳子系在耙柄上,把耙子向河里远远扔去,等它沉下后,再慢慢地把绳子收回来。突然耙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准备,”杨纳士说,“先抓住我的坐椅。这是那轮边,它要上来了,不然我不叫杨纳士。”因为用力,他巨大的两臂上肌肉鼓了起来,颤动着。他把绳子,耙子,以及耙住的不知什么东西拖向岸边。这么费力牵扯,他颈后的筋都紧张地突出来。 突然,什么东西断了。因为大家都在拚命按着轮椅,这一来,大家拉住杨纳士和轮椅退离河岸很远,才站稳。那耙子的柄虽然系在绳上,但耙子却在水面漂浮。“好了,韶若唯一的一把耙子也完了。”杨纳士郁郁不乐地说。没有别人答话。大家气馁地望着运河中的耙柄。“现在,只有另外想办法。”杨纳士说。他的口气似乎过分轻松。“回韶若去吧!不管怎样,我再想办法。” 没有人说话。在沉默中,杨纳士突然抬头看天。“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他举手示意要大伙儿肃静。杨纳士听见的声音又传来了。运河上的风传来像是妇女们的尖声呼号,是从村子另一头的堤上传来的。又一阵风把那嘈杂声音顺着运河吹过。 杨纳士抓住他坐椅的双轮,掉转方向。“是妇女们在叫。一定出了事。”他的目光射向钟楼顶上的风向针,然后转向太阳,迅速地估计了时间和风向。“啊!”他说,“上潮了。多半是几只羊走下堤坝,被上潮的水淹了,现在就站在那里死等。我们快去,以后再来捞轮圈。” 他们跳起身来,把杨纳士推向大路。这时,杨纳士又举起手来,要求肃静。“听!”他说。有一阵听不见声音。不久,隐隐约约的叮当声,来自呼喊声相反的方向。“喔,不过是锡贩子的货车。”最后野洛说。 他们把杨纳士推到大路上。“等一等!”他说,“到妇女们叫喊的地方,坐马车要比步行快。” 沿着运河的大道,一匹马拉着货车出现了。它疾驶过一个路弯,上了一座桥。锅锅罐罐,敲敲碰碰,不住地响。 “咳,看!”皮尔说,“那座位上不是奥卡吗?他站起来了,好像在招呼我们。” 锡贩坚持带大家绕着韶若兜风——对他来说,从乃泗到韶若沿堤坝的那条路太短了。他说,这个星期六下午,大家都该出来散心。结果,他们上了韶若另一边的那条运河路。 他们转了弯,过了桥,奥卡注意到运河边的一群人。“看!”奥卡叫道,“一定出事了!一定有人淹死了!连杨纳士都坐着轮椅来了。”他跳到座位上。“这匹马能不能跑?”他焦急地问。 “这一点路他还能跑。”小贩说。他把缰绳在瘦骨鳞峋的马背上重重地抽着,老马向前跑去。伴着锡器的叮当声,马车摇摆着向路旁等候的人群驰去。 10-海上马车 “出了什么事?”马车走近路旁围着轮椅的人群时,奥卡在喧闹声中喊着。车停了。车上锡器的碰撞声也停了。 “出了事,但不在这儿,”杨纳士说。“我们听见妇女们在堤上喊叫,正要去呢。” “那么跳上来吧!”小贩说。“这匹老马会很快把你们带去。咳,对了。轮椅上的那位不能跳,我们可以把你抬上来…” “别做梦了,”杨纳士打断他的话。“快出发吧!只要让我抓住马车后边,我会跟上来的。” 这个奇特的队伍冲进韶若,奔向堤坝。尽管那匹老马拚命跑,新添旅客的重量还是使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过马车看起来还是很快,锡器的响声听起来也更快了。它驶过大块鹅卵石路时,更是一片急促的叮当声。挂在铁丝上的锅盆使劲摇摆着。轮椅上的杨纳士抓着车后一路跟来。 杨纳士的两手紧紧抓住车厢后部。他胸上系着绳,以防跌出椅外。他几乎是在车厢下面前进,只有头和肩部比车厢的底高。老师和野洛在两旁跑着,保护着轮椅不使它倾斜。“只要轮子不掉就好了。”老师说。 杨纳士兴高采烈,并不担心轮子会掉。他在车后连连赶着那匹老马赶走。“驾!驾!驾!”他不断地大叫。. “咳,告诉后面不要叫!”小贩说。“那马说不定会听错。” “谁的话杨纳士都不听。”奥卡对锡贩说。 不论如何,那老马似乎对杨纳士声音中的兴奋也有所响应。它消瘦的臀部颠耸着,大脚蹄重重地踏过鹅卵石砌的街面,把满车重载以全速拖过韶若。 堤上的妇女,看到满是锡器的马车向他们飞奔而来,都带着惊愕,默默地看着。跟在车厢后面的杨纳士,虽然人被遮得看不见,可他的声音却远远盖过了各种嘈杂声响。妇女们已经回到堤上。一个农夫答应带着马和车来救莱娜和杜瓦。妇女们没等他套好马车,就跑回堤上。 莱娜的母亲第一个恢复了正常。她跑下堤去,把堤上小路的门打开。这是为马车上坡造的一条斜路。顺着这条路,马车可以爬上很陡的堤顶。经过小门,爬上斜路,老马立刻停了下来。生活在平坦的地区,它不习惯爬坡。它把剩下的劲,都使出来了,可是车轮一点儿都不动。 杨纳士吆喝“驾!驾!驾!”也没有用。老马已经用尽了力气。它太老了,太明智了,不会去做不可能的事。它不管杨纳士怎么停在那里不动了。 这对杨纳士来说,是太过分了。 “大家下车,除了赶车人和小孩子。”他下了命令。“大家帮忙推。老家伙已经尽了力量,也该有人帮忙了。它干得挺出色。”杨纳士几乎从轮椅上推着马车前进。所有的男孩都从车上跳下来了。连锡贩也从前座上翻身下了车,让他妻子拿着缰绳。 在堤顶,杨娜惊讶得目瞪口呆。但马车到堤顶时,她才说出话来。“那是我家杨纳士?是杨纳士的声音?” 马车已经上了堤顶,在妇女们跟前停住。杨纳士的轮椅从车后出来,他骄傲地把自己推到吃惊的妻子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杨纳士!你以为是谁——圣诞老人?” “虽然不是圣诞老人,但是跟圣诞老人一样好!”那妇人轻轻地说。 杨纳士转动轮椅,向海面望去。他看到老杜瓦和莱娜被水包围着,站在翻了身的船底上,水已经没到膝盖。他再次向海外嘹望。他坐在轮椅里,几乎颤抖起来。他闻着强烈的海的气息,张大了嘴,深深地呼吸着。他在堤上,下面的海像雷鸣似地上潮。此刻,他又处在熟悉的世界之中了。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立刻开始指挥。“把车上所有的孩子和锡器统统搬下来,放在堤上,”他说。“不能让锡贩的货物被海水打湿、生锈,可是我们得用这辆马车把老人和小姑娘救回来。大家帮忙,要小心些。如果我对我的大海和潮水的脾气还没记错,那么大概只要半小时,船上的两个人就会没过顶了。所以快把东西拿下来,放整齐,不要碰扁,也别乱丢。” 妇女们、孩子们,都忙着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个妇人想起了那个农夫,急忙跑去通知他,不必来了。 “咳,锡贩!”杨纳士叫道。“你的马敢下海吗?会不会害怕?” “它不怕,”锡贩立刻说。“它习惯下海。只要靠近海,差不多每一次都带它到海水里,泡泡他走累了的脚板。它喜欢泡。” “好!”杨纳士说。他观察了一下马蹄。“不错,看得出来,是匹卖力的老马。宽大的蹄子很有用,至少马车到海里去时,不会陷进污泥里—它的蹄子像雪鞋。” 妇女和男孩们已经把车上的东西搬完了。一叠叠整齐的锅、罐、壶,在堤顶排成一排。后面,是不能摞起来的一排咖啡壶,站得像一队士兵。咖啡壶后面,是锡贩补锅用的锡皮,堆在工具箱旁。 杨纳士看见一切都准备好了,便说: “很好,现在下海吧!你一个人去。”他对小贩说。“什么也不装。马车漂浮的时候,你和老马习惯在一起,这样,它就不会惊慌。” 老马拉着身后的车,慢慢走下海那边的斜坡。坝上的人看到站在船底上的莱娜发疯似地对他们挥手。杜瓦站在旁边,扶着她,好像在指点她。 “大家安静,”杨纳士喊道,“他们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马车走下大堤一半,停住了。大家向前探着身,听着从船上传来的大声喊叫。突然莱娜转向老人,似乎等待进一步指示。她这次是更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呼喊,声音又尖又高。 杨纳士挥着手喊道:“别担心,小姑娘,”他隔着海浪大叫着, “杨纳士知道了,杨纳士负责办妥!” “听着,”传来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喊叫,“杨纳士,除了杜瓦和我,这儿还有一个马车轮。它得从船底的洞口上拉出来。马车也得从船底的洞上直接经过。所以,马车上的轮子非取掉不可。” 杨纳士高兴地挥着手。“不要紧,小姑娘。”他这么拚命地叫,脖子后面的粗筋都突了出来。“别着急,杨纳士会给你把轮子拖出来。” 莱娜和老人挥手表示明白了。 堤上的人兴奋地议论着。“莱娜找到了一个轮子,”男孩子们惊奇地彼此相告。“莱娜在船里找到一个车轮!她跑到船里找车轮。” “怪事!”野洛替大家作了个结论。 但杨纳士向他们开火了。“你们是一群什么东西?喜鹊?别吵!锡贩!”他向堤下的锡贩叫道,“你有支撑马车用的千斤顶吗?” “当然有,”锡贩说。“我这样一辆车,千斤顶就和马一样重要;但是我觉得现在不必要,轮子上来下去很勤,取掉也很容易。等马进到水里,水就会把车举起来,这样,就可以把轮子取下来,也许还能快一点。” “好,”杨纳士说。“能快就好。没有时间了,潮水越涨越高,暗流会冲得他们站不住脚,很可能会把他们冲走。” 除了妇女,大家都忙着搬轮子。这时,杨纳士才满意了。 老师走进齐腰深的水中,帮助锡贩把前轮取下来。只有他俩个子高些,可以走进离堤稍远的海水中。男孩子们在搬后轮。杨纳士观察着天色和站在船底上淹了一半的杜瓦和莱娜。“看看他们,”他对妇女们说,“那么点点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冷水没到了小肚子,一点也不惊慌。我们来到之前,你们哪个在拚命叫嚷?” “那个小姑娘,是我女儿,”莱娜母亲安静地说。 “拚命叫嚷的是我们这些人。她不害怕是因为有老杜瓦在旁边。后来我们也不再恐慌了,您大概也注意到了。我们着急,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你们来了,又有马车,您好像又知道怎么办,所以我们也不着急了。” 杨纳士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兰娜,这都是仁慈的好话,”他笨拙地说。“你不知道有多仁慈。”他看了看妻子。然后他看见马车上的轮子都取下来了,男孩子们正把它们滚上堤来。车厢的后端靠在斜坡上。那马站在水里,水没到肩下。 “把尾门打开,”杨纳士对教师说。他驶下斜堤,从尾门进入车厢。“除了女人和小娃娃,大家来呀!”他叫道。“我们要想把那轮子拖出来,一定要把马车加重,这样,车厢在船洞上才能站稳。快!” 杨娜走向马车。“杨纳士,你以为”她把话咽了回去。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再多说,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男孩子们纷纷爬进车厢。老师把尾门拉起,拴紧。锡贩早坐在那高高的驾驶席上了,吆喝着马车前进。因为车轮没有了后轴陷进了堤边的污泥里。妇女们赶忙上前,半抬半推,终于把车推了出去。老马把它拉向海中。车厢在海里自由地漂浮着,老马迎着海浪前进,车厢在后面漂浮摇荡。 堤脚下,杨娜默默地望着摇摆不定的车厢。为了避免焦急地喊叫,她的手在围裙袋里神经质地乱抓着。杨纳士这么兴奋,这么快乐,他坐在那群叽叽喳喳的男孩子中,真像个孩子王。过了一会儿,杨娜看看自己在干什么。她的手指,插在衣服口袋里的石子间。那些石子,十分平滑,是她从路上捡来的,为杨纳士准备打鸟雀和男孩子用的。她把石子拿出来看看,然后,一个个地把它们丢在脚边。她看着那漂浮着的马车,突然叫道:“杨纳士,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包括车轮。” “放心,放心吧,杨娜,”杨纳士回答。“一切交给杨纳士了。” 杨娜不安地微笑着,踢着脚边的一堆石子。莱娜的母亲沉思地望着海上的马车。杨娜抬头看看她。“他会把你的莱娜带回来。”杨娜安慰着,暗暗感到骄傲。 海中的老马突然失去平衡。海潮的冲击,使它不能站立。它抓爬着,喷着鼻息,然后开始游泳。汹涌的海浪使它把颈子向后仰起。它继续游泳,一点也不惊慌。杨纳士赞许地看着老马。“要知道,锡贩,这件事办完以后,韶若欠你的马三斗燕麦。你们说,对不对?” “六斗!”大家叫道。 “哈,越早拿来越好,”杨纳士说。“老师,你负责看他们把这件事办好?!” “一定,杨纳士。” 他们逐渐靠近那淹没的船。船底已经全部在海潮下。站在船底上的杜瓦和莱娜,一个水已经到了胸口,一个水已经到了腰部。他俩互相倚靠着,抵抗着潮水的不断冲击,以免掉下去。幸亏船尾分散了潮水的力量,使暗流的主力从船身两旁扫过。但那粘滑的船底很难使人站稳。他们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逐渐靠近的马车。 “莱娜,你真的找到了一个车轮?”奥卡从车厢中叫道。 莱娜在骄傲中忘记了所处的险境。“真的,”她答道,“很大一个,而且很结实。盐水把它保存得很好。可是因为浸水久了,杜瓦公公和我两人挪不动。” 马车现在靠得很近了,他们听见老人对莱娜说:“‘公公,公公’,我怎么跟你说的?” 莱娜格格地傻笑。 男孩子七嘴八舌地发问。杨纳士严厉地叫道:“回到堤上再问不迟。现在闭上你们的嘴。最好把车赶过船去。”他对锡贩说。“然后让车厢浮在船上。如果我们的人够重,也许我们能使车轴抵住船肚。只要有时间把轮子拉上来就行。” 锡贩点点头,拉着缰绳,在暗潮中进行着高度技巧的驾驭。杨纳士转向老杜瓦。“车向你们退时,抓住,爬进来。我们会帮着拉你们一把。但是当心,不要踩在船底的洞上。对了,杜瓦,您知道那洞的位置么?因为车退回来,要正好在洞边,不把洞盖住。一定要垂直,才能把轮子拖出来。” “早想到了,杨纳士,而且用浮标作了记号。”他愉快地指着面前漂浮的手杖。“我把系住轮子的绳子,一头系在拐杖上了。” 杨纳士笑了。“想得真周到。”他称赞道。 “现在情形紧张起来。大家一言不发。马车经过沉船,锡贩费劲儿地控制老马,不叫它前进,想让潮水把车厢冲回杜瓦和莱娜所站的地方。但是老马本能地挣扎着,它喷着鼻息,不愿意顺流后退。锡贩发出各种温和鼓励的声音,说着各种安慰的话语。多年相处,他们彼此了解了。老马听他的话,慢慢镇静下来。马车逐渐退向杜瓦和莱娜。他俩弯身向前,伸手抓住了车厢。大家伸出热情的手,往上拉他们,他们一同上来了。 杨纳士在车厢后部紧靠着尾门,注意着浮动的手杖。马车靠近了。“大家到后面来,”杨纳士说。“我们要把后面加重,使车轴插住船的龙骨,车厢才不会浮动。” 大家都向杨纳士挤去。重量足够了,车厢在船肚停了下来。老马还在游水。杨纳士说:“让它游,只要把车厢拉正,不在水里乱晃就行。” “就是,”锡贩说。“可是你们后面快一点儿。马累了。” “你,趴下来,抓住手杖。”杨纳士对野洛说。“别担心,你肚子平趴在车厢的水里,然后抓住手杖。” 野洛跪下来抓起手杖,水花四溅。杨纳士从他手中把手杖抓过来。“现在大家抓住我的椅子,那车轮就出来了。”杨纳士边说边拉。由于轮子的重量,绳子绷紧了,他又换了只手。椅子吱吱作响。杨纳士的胳膊胀得鼓鼓的。在浪潮冲击中,那椅子的响声是唯一听得见的声音。轮子开始上升。突然,它在洞边停住了。 杨纳士咕哝着,涨红了脸,十分恼火儿。然后他用力一抖,一扯,轮子被他拉动了,铁圈露出了水面。 但是,杨纳士用力太猛,也弄松了插在船龙骨的车轴。猛然间马车向后退去,盖过洞口。那车轮向下沉去。 “老师,杜瓦,抓住绳子。”杨纳士叫道。“只要抓住就成!别让轮子沉下去。” “锡贩,叫老马赶快前进。孩子们,你们把我的椅子向水里倾斜。来呀!我不会掉出来,我绑在椅子上了。来!” 大家立刻照办。杨纳士连着椅子倾向水中。他紧紧依在胸前的绳子上,尽量往深处,在车厢下的水里捞摸。“只要我有一个手指碰着那轮子就行了。”他说。不久,他就抓到了,是两手抓到的。他的臂膀绷得鼓鼓的。“现在把我扶正。”他命令着。男孩子们拉椅子,扯胳膊。老师一把抱住杨纳士的身子,杜瓦,甚至莱娜都在帮忙。椅子上来了,杨纳士的大手抱着的轮子也上来了。椅子放平以后,他把轮子高举过头,得意地举着它,看着它。他咬着牙咕哝着:“哼!一个没有腿的人,有时也能办点事。”然后,他把轮子放下,大家把它接过来,放在车厢底。 “成功了,”他向锡贩叫道。“干完了。你可以放松缰绳了。老马可以顺潮走,车厢会把它推上岸。可怜的老家伙”老马转过身来,马车也随着转向堤坝。老马和马车都掉转了身,以汹涌奔流的潮水的速度冲向堤坝。老马只需要划动着腿,保持平衡。 堤上传来妇女们激动的喊叫声。她们在水边挤做一团,挥着手臂,欢呼着。堤岸越来越近,海潮把马车推向堤坝。那堤坝在咆哮的大海上,有如一座城堡的围墙。 11-风暴和鹳鸟 星期六晚上,风暴到了韶若村。黑夜中,暴雨侵袭着堤坝,狂风从北海吹来,在韶若的狭窄街道上吼叫着,在沉重的屋瓦下尖啸着,穿过粗大的烟囱咆哮着——像是巨人在咆哮。但是韶若的孩子们都睡着了。 莱娜独自睡在阁楼里,一阵狂风吹来,掀起了屋上几块厚瓦,把它们吹得像纸片似地上下翻滚着,摔在屋顶上,碎成了几瓣,然后滚下屋顶,掉在鹅卵石砌的街道上,摔得粉碎。阁楼的梁柱发出呻吟。狂风狼嗥似的吼叫声从烟囱传下来,震动了整座房子。莱娜突然惊醒。好一阵子,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设法区别着呼啸着卷进阁楼里的各种风声。在那沉睡方醒的朦胧状态,她什么也弄不明白,她的脑子转不动了。 突然间,她颤抖起来。阁楼的地板上发出了跳动、奔跑的声音。阁楼里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和她在一起,还在地板上跑动,她吓坏了,满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不敢把头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唯恐轻微的移动会暴露自己。她的眼睛,由于恐怖,睁得大大的,直瞪着前面。虽然在恐惧中,她还是慢慢恢复了知觉,明白了,发出那些跳动声、奔跑声的是雨水,是从被风卷走的屋瓦空隙中,钻进来的雨水。 她听见屋外风暴中的人声。狂风旋转着把人声带过屋顶,传进阁楼。风又在烟囱里咆哮着,摇响了屋瓦,吞没了深夜里人们可怕的叫声。 渐渐地,莱娜明白了,老杜瓦所预言的风暴来到了。夜色深沉,堤上传来人们的呼叫声。人们在大风浪中彼此呼唤。狂风使得人的呼喊声听起来微弱无力,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莱娜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阁楼又冷,又透风,还漏雨。她从壁柜式的床上下了地,赤脚跑到窗前,抬头一望,被吹走的一片片屋瓦的空隙处,露着暗淡、混乱的天光,雨从缝隙处落进来。 这时,莱娜听不见人声,只看见堤上闪烁移动的灯光。灯笼!带着灯笼的人们聚在堤上。风把一个妇女的尖叫声音从堤上带进阁楼。灯笼在无形的手里来回摇晃。 又是一阵平静,好像风暴突然被一刀切断,或是被一扇大门关在了外面似的。在平静中莱娜听见了男人们的声音。男人们在堤上呼唤!这时她才醒悟,渔船队回来了!渔船队在风暴的主力降临以前到了家。现在他们正在卸货,安置船只。韶若的妇女们一定在帮忙,但莱娜只能看见灯笼的微弱光芒。 窗下,黑暗的街道上,有人突然高声叫着。莱娜吓得从窗前跳开。这时,她听出是她父亲的声音。她父亲在下面对什么人叫着:“是的,大家都到了,可是一点也不嫌早。” 父亲大概是在对老杜瓦说话,因为现在又传来了母亲的高嗓门儿,劝告老杜瓦回屋,不要去堤上。“风会把您刮倒。我从堤上回来时,只能手脚一起爬。幸亏还拖了一大篮子的鱼,不然决不能呆在堤上。杜瓦,别拿您那把老骨头去冒险。”霎时间,她母亲的话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突出。但是,一下子大风又刮了起来。阁楼咆哮着,震动着。谈话声从楼下隐隐地传上阁楼。她母亲和父亲已经进屋了。莱娜转身,要冲下梯子去欢迎父亲,可是她又冷又湿,连头发都湿了。她想,还是先回到床上,暖和一下,身上干了以后再下去。 莱娜绕过地板上的湿处,急忙爬到床上。她冷极了,好不容易才拉住头顶的木板,爬上高床。她牙床打着战,钻进被窝。受过湿冷以后,床上显得那么暖和,那么舒服。她躺了一阵,突然打了个冷战,传遍全身,她感到说不出的舒畅。她摸摸潮湿的头发。如果要使头发变干,最好一直钻进被窝。 莱娜醒来时,被子还盖在头上。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头发,头发已经干了。她掀掉被子的时候,阁楼已经亮了。这是白天的光,混乱不安的风暴日子的光。昨天晚上,她在连夜的暴风雨中,睡了一整夜,没有下楼去看父亲。雨还在下,风还在屋顶上咆哮。有时从大烟囱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呜怒吼。风暴还和昨天晚上一样,可是在白天听来好像不太相同。没有那样寒冷刺骨,使人惊怕。莱娜乐观地想,也许风暴已经快过去了。也许今天就过去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明天星期一,就能把车轮放到学校的屋顶上了。 莱娜从床上跳下来,急忙下楼去看父亲。她的赤脚碰到又冷又湿的地板时,不由地叫了起来。她单脚站着,把一只脚的脚底靠在另一条腿上取暖。在她这样独脚站着,保持平衡的同时,她从阁楼的窗口,望见了肮脏的灰色浮沫,从堤上滑过来。水花在空中四溅。长堤外,海浪依然汹涌澎湃。远处一片乌黑,看不见海岛。这是真正的暴风雨。今天是星期日。莱娜浑身颤抖着,抓起椅子上的衣服,穿着睡衣跑下阁楼的梯子。上教堂以前,莱娜没和父亲见到面。她只从起居屋内那嵌进墙旱的壁柜式高床上瞥见了父亲的脸——他的鼻子和下巴间没有被毛毯和睡帽盖住的那部分。他把睡帽戴得低低的,一直拉得盖住两跟,避免光线。帽子上的穗子拖在嘴上。每当他在沉睡中呼吸时,穗子就不停地抖动。莱娜踮着脚尖,从父亲睡觉的房间走出来,向发出嗞嗞油炸声的厨房走去。 风从烟囱下来,在炉灶中呼啸。莱娜的母亲在炉旁忙着,没有听见她走进来。“我想爸爸不会上教堂吧?”莱娜大声说。“看来好像他可以睡上一个星期。” 母亲转过身来说:“喔,他会去的。光是为感谢在风暴前能赶回家,他就会去。他们在海上颠簸了一夜,,我要他尽可能多睡” 狂风从烟囱里呼啸而下,淹没了她的声音。奇怪,在狂风中,烟囱内传来一声海鸥的啼叫。那海鸥一定正从房顶上空飞过。 “连海鸥都被赶到陆地上,这风暴真不小。”莱娜的母亲说,一面倾听着。 现在传来其它海鸥的叫声,卷在风声中,又古怪,又像很高很远。“听它们,”莱娜说。“它们好像吓坏了。可是,妈,如果海鸥都受不了,那鹳鸟怎么办?它们的身体那么大,风一定把它们吹得很厉害。” “我想它们会暂时找个地方停下来,躲过风暴。它们很聪明。” “可是在海上?它们正在海上飞的时候?”莱娜说。 莱娜的母亲耸耸肩,转身忙着炸鱼。“我们先吃早饭。让爸爸睡到最后一分钟,然后给他一杯茶,就上教堂。反正他太累,吃不下。我把你小妹妹留在家里。她太小,在风里走,受不了。” 莱娜想,她母亲根本不理会她。早餐放在面前时,她囫囵吞下,没有注意是什么东西。 “你忙什么,这么心不在焉?”母亲不耐烦地问。 “妈,我在担心鹳鸟。我要早些去教堂,不等您了,行不行?也许男孩子们也在那里。我们得商量轮子的事。可是,假如鹳鸟被风暴吹散了,那怎么办呢?” “莱娜,说实在的,我现在没空替鹳鸟操心。我光顾着为你父亲和所有的人能平安归来高兴了!我为他们祷告呢。可是动物有理性,有直觉。无疑地,它们早就知道会有风暴来临。它们会在风暴前就做准备。喔,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赶快上教堂去,谈个痛快。” 莱娜飞快地换上了她最漂亮的服装——主日服。母亲让她在外面穿上防雨外套,戴上绒线帽! “整条街上大雨倾盆。用不了一分钟,你就会变成落汤鸡了。” 莱娜有点不愿意,但没有反驳。她急着上教堂去。走出门口时,风势可把她吓坏了。风把大门摔回门框,威力之大,好像整座房子都被震动了。她顶风前进,像老婆婆似地驼着背,在大风中挣扎。风在转角处狂吼,它顺着狭窄的街道一路嚎叫。当狂风撕扯她时,她才庆幸身上穿了外套和戴了绒线帽,要是其它的东西一定会被狂风卷走的。 莱娜蹒跚地走近教堂时,一张脸从教堂的进口处露了出来。是艾卡。莱娜费力地上了那二层台阶。所有的男孩都已经到了,他们躲在门廊中避风。莱娜站着喘了一阵气,男孩子们围拢来。 “我们在等你,”艾卡郑重地说。“你想到过这种天气对鹳鸟的影响吗?它们现在都已离开非洲了。假如正好碰上这场风暴,它们会被吹到欧洲各地。” “假如没有沉到海里的话,”野洛加上一句。 “我知道,”莱娜沮丧地说。“连海鸥都招架不住了。真可怕。” “对,可是有什么办法?”皮尔说。“只要明天天气不太坏就行。哈,渔队都回来了。我们的爸爸都可以来帮忙把车轮放到屋顶上。只要他们帮忙,风暴过后来的那些鹳鸟就有地方落脚了。” “对啦,皮尔,”奥卡激动地说。“好主意!找我们的父亲帮忙。那个轮子有一吨重。我想,我们五个人都搬不到房顶上去,这我知道。我在乃泗帮忙放过一个,那还是个很干燥,很破旧的轮子” “那我们就这么办,”莱娜兴奋地说。“我们都请自己的爸爸来帮忙。他们知道了我们引鹳鸟来韶若的计划,一定会帮忙。!反正暴风雨的日子,他们没有别的事。有点事做,他们会很高兴的。” “只要天气不是坏得不能爬屋顶就成,”野洛颇有预感似地说。“我们的爸爸的习惯大家都知道。这场风暴也许今夜会过去,如果风平浪静了,他们又会出海。所以即使明天还有暴风雨,我们也得抓住他们。” “老师会停课的,”德克说。“昨夜他说,如果星期一我们把车轮放上去,就不上课。当然,他没料到这场大风雨。” “他还让我们把车轮放在学校里,”皮尔对莱娜说。“这样,让它干一干;另外,还因为奥卡怕有人把它偷走。” “你们什么时候拿去的?”莱娜问。她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有些生气,因为那个轮子还是她发现的呢! “喔,这是你母亲把你带进屋以后,我们干的。因为你在船上被水泡得太久了。”皮尔告诉莱娜。“你母亲把你带回家后,我们又给马车安上轮子,把锡器装上车厢。大家给锡贩买了点东西,表示感谢。德克和我,还从谷仓中,给那匹马拿了些大麦,也算表示感谢。” “拿了些?”莱娜不以为然地说。“偷了些!” “这是它该得的,”皮尔乖巧地说。“而且也只不过装了几帽子。” 莱娜的思想早已飞到学校的车轮上。“你们是不是可以问问老师,让我们在教室的炉子里生上火,把轮子烤一烤?老杜瓦告诉我,那个轮子已经在水里泡了八十年了,所以才那么重。在船上的时候,老杜瓦告诉我好多事。” “杜瓦告诉我,不要把它马上烤干,不然它会像艾卡那个轮子一样,碎成一片片的。”野洛说。“昨夜,杜瓦和我谈了很多关于轮子的事。”野洛可不甘心莱娜占了自己的上风。 莱娜急着想告诉他们从杜瓦那儿听来的故事,但是他们得从教堂的门前让开。扫地的女人来了。她是老杜瓦的孙女颜卡。他们忙着计划,争吵,竟没有注意她的到来。颜卡打开门锁。大家跟着进了潮气很大的空旷教堂,在后排的位子上坐下。 “我不知道,”颜卡见他们坐下时说,“依我看,你们是今天唯一来做礼拜的人。只有海鸥和孩子才冒这样的风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父亲会来的,如果我母亲能叫醒他。”莱娜对她说。 “我们的爸爸都会来,”野洛说。“我爸爸说,一个人能从那样的海里出来,走上堤岸,他马上就会想到上教堂。他们会来。” “不错,我猜他们会来,”颜卡说。“他们的妻子会一同 来的。我和杜瓦公公也吵得面红耳赤,总算说服了他,不到这 儿来了。”她走出教堂门口时,回头招呼说: “你们自己注意点。这是教堂。” 这很有诱惑力。就是说,在往常这会很有诱惑力。如果没有严厉的大人看管,这一群孩子们会满处乱跑,在教堂里捉迷藏玩的。可是今天,他们太担心风暴中的鹳鸟,计划着怎样把车轮放上屋顶。突然,他们再也不能安静了,靠边坐着的奥卡,走向门廊,大家马上跟了过去。从门廊的柱子后面探头向街上张望。 人们终于来了——妇女们先到。她们在大风中弯着腰走,腰儿乎弯成了九十度。她们怀里抱着木制的脚炉,里面点着小小的炭盆,以便在冰冷的教堂里保持双脚的温暖。风吹动着炉里的炭火,把火花吹得满街飞舞。一个妇人赶快把脚炉放下,用圣诗集把羊毛披肩沾上的火花扑灭。风,还是撕扯着妇女们的衣裙。 渔夫们在后面跟着来了。他们已经冒着风雨,到堤上检查过船只是否安全,观察过天色和海浪,然后才来到教堂。 野洛为提着脚炉的妇女们把门打开。因为顶风,她们个个都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进入教堂。她们用感激的目光向野洛致谢。男人们走近了。孩子们观察着他们阴沉的脸色。“风暴会很久吗?”奥卡问。 “得好几天,”一个人说。其他的人点点头。“也许一星期。”他们匆匆进入教堂,没有心思闲谈。 再没有什么可等了,人们都进入教堂了。刮着大风的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声尖利的海鸥啼叫。德克向街上看了最后一眼。“我想老师不来了。我要问他星期一的事。咳!”他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猜谁上教堂来了?杨纳士!他从来不进教堂。杨娜在风里站都站不稳,使劲推着轮椅来了。来呀!大家去帮忙。”莱娜和男孩子们冲到街上,向杨纳士叫道:“我们来帮忙啦。” 但是杨娜不肯。“这次不用,”她低沉地、气喘吁吁地说。“这次不用。这是第一次,我得自己推他。” 男孩子们还是帮着把轮椅抬上台阶,到了门廊内。 “别太靠前了,”杨纳士告诉杨娜。“别一直往前推,我不是来传教的。就呆在后面吧!我可不愿让大家都得心力衰竭——杨纳士进教堂啦!” “把椅子推到儿童们那边吧!”莱娜请求道。“那是在后面。” “在后面就行。”杨纳士说。 杨娜要坐在妇女们那边。儿童们在男人这边最后一排。男孩子们从杨娜手中接过杨纳士的轮椅,神气地把杨纳士推到自己这排位子旁,然后大家又抢着坐在靠近杨纳士的位子上。大野洛取得了胜利。莱娜的位子最远,紧靠着冰冷的湿墙。“问问杨纳士,”她低声说,“问问他风暴会不会继续下去。如果风暴继续很久的话,会不会还有鹳鸟飞来?” 他们一个个低声把话传过去。野洛把问题传给杨纳士。 杨纳士转过头,厌恶地看着野洛。“废话!”他大声说。然后,他醒悟到是在教堂中,就哑着喉咙低声说,“废话。” 所有的孩子都向前俯着身子,以便听见他的话。“你们担心什么?”他厌烦地说。“你们看见的几只,不过是先头部队—— 那些老鹳鸟,飞不快,所以要及早出发。年轻的都在后面呢!整群大队还要来呢!它们会上百上百地来。” “杨纳士,您能肯定吗?”莱娜在最末一个位子轻轻说。这席话听上去真太好了,可令人难以相信。 “能肯定吗?”杨纳士一下子把声音又放大了。“你以为这些年来,我每天看鸟是为什么?飞过的鹳鸟,我简直每个都可以叫出名字来,只要它们的名字不是那些古怪的非洲语。” 整个一排孩子都不禁哧哧地笑了起来。人们生气地纷纷转过头来。但当他们看见杨纳士在教堂时,都大吃一惊。杨纳士发觉人们在注意他,脸红了。他急忙摘下帽子,举在脸前面,和其他男人一样,对着帽子祷告起来。在帽子后面,杨纳士没有看见他所引起的轰动。人们彼此轻轻地推搡着,用头指点着教堂后方。“杨纳士上教堂来了!”他们一个个地又第二次回过头来,好像要肯定一下第一次有没有看错。耳语声又起。 当杨纳士从帽子后面看见前面的头都向他转过来时,他猛地抓住吃惊的野洛的肩膀,拚命地摇着。“安静,小东西,” 他暴躁地说。“在教堂里你就不能守点儿规矩吗?嘘!不错,风暴以后,要来的鹳鸟还多呢!安静点儿!” 他妻子坐在三排以前,转身给杨纳士使个眼色;但他正忙着教训孩子,告诉他们些事情。“杨纳士!你自己安静点儿!” 杨娜狠狠地低声警告着。“牧师上台了。” 杨纳士放开野洛的肩膀,安静地坐着,仰望着高台上的老牧师。野洛揉着酸疼的肩膀,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安静地坐着。扬纳士保证鹳鸟会来,使他们感到安慰,他们安静下来了。 12-校舍上的车轮 星期一早晨风暴还没有停。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海浪愤怒地冲击着堤坝。海中的浮沫和浪花高高地飞过大堤,在街道和屋顶上铺了一层灰色的污迹。只是这会儿的风暴忽强忽弱,在狂风怒号中,虽然堤外的大海还在咆哮,但有时也夹着一阵阵古怪的平静。巨大的激浪高高涌起,然后又拍打下来,嘶嘶作响着形成一条细线,儿乎冲上堤顶。小时地,会有一个巨大的海浪的余波漫过堤坝。 屋内,渔夫们坐在厨房炉灶后面的角落里,免得妨碍忙碌的妻子和准备上学的孩子。但是他们却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在韶若,当了父亲的渔夫们都被自己的孩子纠缠着。不管有没有风暴,一定要把车轮放到学校的屋顶上去。 “想一想,如果明天有鹳鸟飞来,可是没有轮子,”莱娜和她父亲在厨房里争论着。 “如果,如果,”她父亲生气地叫道, “如果你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个角落里,让我暖暖和和的,什么都不做,那不是更好吗?” “可是风暴一停,您又要出海了。我们的轮子还没有放到学校的屋顶上,又没有别人能帮忙。杨纳士和老杜瓦,他们都不能上。 “这是他们运气,”她父亲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这场风暴要刮很久。它又不像自来水,一关就完事了。难道就不能等一个比较平静的日子?”他拿起一张一个星期以前的旧报纸看了起来。虽然是旧报纸,但因为他出海已经好几个星期了,看来还是新闻。用报纸挡住,这也是个逃避的办法。 可是他没法看报,莱娜的小妹妹林达,要爬到他的膝盖上去。莱娜隔着报纸还在继续和他争论, “老师星期六说,如果我们今天能把轮子放上去,就不上课了。大家都来帮忙,就不会搞得太久了。” “老师懂得什么风向和风暴?让他自己在风里爬房顶试试!你现在快去上学!我们出海以前,一定会有个比较平静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再看。快走吧j这样我今天就可以安宁了。” 这是最后通牒。莱娜生气地穿上木鞋。她知道不能再争吵下去了,她已经竭尽全力。她把外套扣紧,跺着脚走了。 “听着,野洛,要跟你说多少遍才算数?最后再告诉你一遍,今天我绝不迈出屋门一步。一个人在海上呆了几个星期,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不能坐到学校的屋顶上去。快走吧!到学校里去学点东西,不要坐在学校屋顶上。” “可老师说过,如果我们今天往屋顶上放轮子,就不上课了。” “这么大的风,轮子上不去,所以还是要上课,就说是我说的。你是不是非要我抓着你的脖子,送你到学校?” 野洛生气地穿上木鞋,走出家门,使劲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皮尔、德克,你们听着——这是双胞胎的毛病,什么都得双份——你们再吵一声,我就把你们两个人的头碰在一起,如果还剩下一个就算你运气。一个就够了,我的回答是不行, 不行,不行!狂风暴雨,决不能为了放车轮爬房顶!” “可是我们大家都来帮忙。老师还说不上课,如果” “我说上课。为了让耳朵清静些,不再听说鹳鸟,你们就该上课去。快走,快走!” 皮尔和德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闷闷不乐地穿上木鞋,走到门口,互相嘟囔着。正在看旧报纸的父亲听到他们气愤的嘟囔,忍不住笑了。“今天上课好好学习,”他取笑道。“听说是关于鹳鸟的课。” “只要不是关于顽固不化的渔夫就好,”皮尔怒气冲冲地说。他担心说得过分,便赶快溜向门口,德克在后面紧跟着他。父亲把报纸弄得沙沙作响,德克把皮尔推出了门,因为?于离开,德克几乎摔在皮尔身上。门关上了。 “听着,奥卡,难道你想永远吵我个没完?如果我再听见一句关于鹳鸟的话,我就我就把你的脖子拉得像鹳鸟一样长。然后,你就可以坐到房顶的车轮上去。鹳鸟很聪明,不会在风暴中飞的。而且这种大暴风雨天,你叫我怎么把车轮抬到房顶上?我又没长翅膀!如果我在狂风中从那湿漉漉的房顶摔下来,谁去赚钱送你上学,让你和鹳鸟闹着玩?上学去!” “如果我们今天能把轮子放上去,就不上课了。” “好,今天没人能把轮子放上去,所以要上课。再见,奥卡。” 奥卡没有办法,只好穿上鞋,一声不响地走开。父亲看着他,取笑着说:“如果你的嘴唇再噘出一点儿来,就可以把车轮放在那儿,不用放到房顶上去了。” 奥卡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冷冷地看着他父亲,慢腾腾地把门带上,好让冷风吹进屋去。 艾卡的父亲舒服地坐在厨房里的炉灶旁。他从报纸边上看着艾卡慢慢地穿上鞋,扣上外套的钮扣,翻起衣领。“上哪儿去,孩子?” “上学去,”艾卡说。“您知道,今天是星期一。当然,风暴太大,不能把车轮放到学校的屋顶上。所以我想只好去上课了。”他叹着气。“反正我运气不好。再见,爸爸!” 艾卡低着头,顶着从对面刮来的大风。前面的孩子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在狂风中走着。大家气愤地,像打了败仗似地,向学校走去。谁都不愿和谁说话,也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艾卡走得太慢,远远落在后面,他早餐吃得太饱,不能用力。 这一切计谋都是昨天上完教堂以后决定的。皮尔和德克对付父亲的办法是:不断纠缠,直到他投降。如果所有的孩子都照着做,不断叨唠,哀求喔,父亲会发脾气,生气,说俏皮话。这是男人们的作风,跟母亲不同。父亲出海的日子多,你不太了解他。可是非那么办不行。取笑,叨唠,叨唠,取笑,等着瞧吧!不论他怎么生气,不久他会照你的意思办! 也有人不以为然,尤其是艾卡。他说他的父亲会说,“喔,当然,艾卡,”可是并不动手。皮尔和德克曾老练地向大家保证,这比说服母亲容易得多。如果这样纠缠母亲,准会挨耳光,这是因为你成天都在母亲身旁,使她缺乏耐性。 除了艾卡,其他人很快地赞成了。特别是:如果计划成功,不但可以把轮子放上校舍,而且这天还可以不上课。这真值得好好试一试。不过艾卡说,他父亲脾气太好了,你没办法纠缠他。 现在计划失败了。往学校走的时候每个孩子都不愿对别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却不知道,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完全失败了。 风暴永远都不会停息!他们知道,风暴过后,一只鹳鸟都不会留下。一切都毫无希望,毫无作用。即使有一两只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学校屋顶上没有轮子——因为父亲们不合作。 他们在学校的门廊上会面了。门廊上很冷,只是风没那么大了。大家都怕冷似地使劲儿跺着脚,拍着胳膊,大声呵气。 “呼!好大风!”一个人说。没有人搭腔。他们互相看着,把胳膊横架在胸前,装出怕冷的样子。” 野洛终于转向德克和皮尔——计划的创始人。“怎么?你们的爸爸来不来?”他问。 皮尔和德克互相看着。“不——来,”皮尔慢吞吞地承认道。“我想不会来。” 这使空气活跃起来。“我的爸爸也不来。你们要是听见他刚才怎么说的就好了。” “我的爸爸也不来。”他说, “他情愿坐篮子出海,也不愿在这种风雨中坐到学校的尖屋顶上去。还说,如果有马鞍,他也许会试试。一个渔夫,在大风天的尖屋顶上,摔成两瓣,有什么好处?摔成的两瓣儿将来出海也抓不到两倍的鱼。” 大家被这话逗笑了。现在既然都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大声地重复着父亲所说的话。现在,对于自己的失败,大家都笑起来。而艾卡没说“我告诉了你们没有?”因为他笑得太厉害了。 野洛替大家作了总结。“大概这场风,对我们父亲这些头来说,的确太厉害了。” 突然,老师在门口出现了。 莱娜第一个冲口对老师说:“我们的父亲,没有一个愿意来,一个都没有。”她说。“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火炉。他们就是坐着烤火。” “这就是你们抱怨的事?”老师说。“我要说,他们是聪明人。你们迟早也会了解,人不能和风暴硬抗。就像光用头推不倒墙一样。现在我们进去吧!开始上课,把心用在学习上吧!你们的父亲会改变主意的。你们知道。如果今天不成,等风暴小一些,他们就会动手。他们在出海前,会把轮子放上去的。” “他们告诉您了?”莱娜急忙问。 “他们没有告诉我。可是我知道。你们也该知道。只要是可能的事,他们总会想办法做到的。这是父亲和母亲的作风。你们只是没有耐性。不过轮子能等。鹳鸟也在等着风暴过去。让我们像鹳鸟一样又聪明,又能忍耐吧。” 不管怎样解释,课堂的情绪总是不好。风还在学校的周围狂呼怒啸,好像在告诉他们,风暴还在横扫着海洋和陆地。靠在黑板旁边的车轮,更让他们想起那些鹳鸟。呼啸的狂风,使他们难以听懂老师讲的,也更难聚精会神地回答问题。成百只鹳鸟如果现在从非洲飞来,也许正沉溺在大海之中,这种时候,谁还有心去回答算术问题?不知有多少只鹳鸟会因此淹死,到不了韶若?大风似乎给大家带来了这个烦恼的算术问题。 老师问奥卡十六乘十六是多少。奥卡只得猛地把注意力从窗口移开,因为正好有一簇茅草被狂风吹得贴在玻璃上。“没有一只鹳鸟经得住这样的风暴。”奥卡回答。 没有人因为奥卡答错了而发笑。所有的眼睛都担心地转向窗户,再从窗户移到黑板旁边的车轮。连老师都显得很忧郁。 “越来越坏了。”后排有人轻声地说。 “看来只能如此,”老师慢慢地说。“因为我们自己无能为力。只是坐着,对车轮毫无办法。可是行动起来是件难事。但是奥卡,现在我问你的问题是:十六乘十六是多少?” 奥卡踌躇了一下,努力使自己思想集中到算术上来,寻找答案,可是他答错了。 “喔!”他烦恼地自言自语着。“我以为是十六乘十八。” 除了奥卡自己,没有人听他答得对不对。连老师都不在意。老师站着,听着外面的声响。那风好像在发出新的声响。喃喃的,咕哝的说话声传到教室里来。门廊外,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一会儿,门廊内也有了跌撞声。大概是风把什么东西刮倒在地板上,到处滚动着。 重重的一阵敲门声,大家都把头转向教室门口。有人在门外说话。 “我们的爸爸!”莱娜喊道。 老师赶忙去开门。韶若的男人们都站在门外。“简直是神经病,神经病,”其中一个对老师说。听声音像是艾卡的父亲。“先是孩子纠缠,所以把孩子赶到学校去。然后怎么样?然后是孩子的妈来纠缠。除了车轮上该死的鹳鸟,这些人的脑子里好像没有别的。我们最后全被撵出来了,所以只好聚到一起商量,决定把车轮放上去,这比一群没完没了地叨唠的妇女和孩子容易对付。” 老师高兴地笑了。“所罗门几千年前就发现这个真理了。他有一条‘箴言’说:坐在屋顶上胜于和饶舌的妇人坐在屋内。” 奥卡的父亲说:“听见没有?连老所罗门都让他妻子赶上了屋顶,咱们几个蠢渔夫能有什么办法?” “跟所罗门一样上屋顶,”有人在门廊中说。“承认失败。” 教室里一阵哧哧的笑声。男人们在说着笑话,而且还说不论风雨,都要把轮子放上去。他们并非真的不愿意去放轮子 ——这你可以看得出来——不然他们就不会说俏皮话了。说俏皮话总是个好兆头。 野洛的父亲向教室里望着,“我好像听说,”他大声说, “如果我们今天把车轮放上学校的屋顶,你们就不上课了,这个消息正确吗?还是出于野洛对学校的热爱?” “不上课!”整个教室齐声答道。“不上课!老师答应过的。” 他们从老师脸上看得出来——今天什么事情都不做了。不等老师点头,大家就高兴地走出教室,把外套、绒线帽和木鞋穿戴上。 在门廊上,他们看见父亲们带来了梯子,木头和绳子。这些东西在校园中乱糟糟地放在一起。 “回避!回避,百姓们!”野洛一路叫着。只有野洛没忘记,他跑到教室前面去拿车轮,并不跟着大家冲出教室。他把车轮摇摇晃晃地滚出了教室门口,滚进校园,停在那堆木头、绳子和梯子上。 “好了,什么都有了。”一个男人喊。“现在把你们的鹳鸟也滚出来吧!” 男人们都笑了,孩子们却没笑。看着父亲们准备把车轮放上屋顶,他们高兴了,放心了,正期待着,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低沉的天空中,乌云滚滚,看来很像海上的怒涛,预示着凶兆。空中除了风暴,没有别的。到处不见一只鸟,连麻雀都没有。纷乱的雨点打下来,风把雨点吹进了门廊。 “这样的风暴过后,还能有鹳鸟活下来吗?”德克向校园中围在那堆东西旁边的人们问道。 男人们抬头望着天空,耸耸肩膀。“也许有,如果风暴不再继续的话,”莱娜的父亲说。“也许有几只聪明的鹳鸟会把头埋在沙里,等待风暴过去。” “那是鸵鸟!”莱娜轻蔑地说。她正站在旁边,为父亲的无知感到很丢脸,特别又是在老师前面!“据说鸵鸟把头埋在沙里,其实不对。” “我想,这样你跟你的鸵鸟就满足了,”艾卡的父亲说。 “对啦,”莱娜的父亲有点生气了。“也许最好把我自己的头埋在沙里。这些现代学生,他们什么都懂。我呢?只知道鱼。”他突然笑了。“如果屋顶上放几条鱼,你们怎么样?” 他问道。“一个大盆里放几条鲨鱼?” 孩子们叫嚷着不要,他才咧嘴笑了。他严肃起来,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尖尖的屋顶。“来吧!你们这群所罗门王,”他不耐烦地说。“快上屋,把轮子放好。” 男人们站着,考虑着斜度这么大的屋顶。“又湿,又陡,风又大。简直比满甲板的海蜇还滑。”其中一个人说。“先把梯子立起来,看看上面的气候如何。” 两个男人把梯子竖起来。在从学校的一个角落绕过时,一阵大风吹来。两个人拚命挣扎,都扶不住它。梯子摇晃着,眼看就要倒下来。 大家着急地看着梯子,心想它会马上被摔得粉碎。“小心!小心!”有人在叫。“如果连梯子都架不起来,怎么能把轮子放上去呢?来呀!大家动手。别光瞪眼瞧着。先放下来!慢一点,慢一点!对了!在拐角多风的地方要平着拿。这可不是举着旗子游行。” 这是杨纳士!他坐在轮椅上,凭两只胳膊的力量冒风来了,一面大声地斥责着每个人。 男人们把梯子放下,然后转向杨纳士;为他们在自己孩子面前挨骂丢了脸,有些生气了。可是杨纳士正咧着嘴笑哪!虽然他和风搏斗着,顶风前进,但他却十分得意。他把轮椅转到人群的前面。“在陆地上办事,你们这些人就像鱼一样无用。” 他把轮椅又转一下,面向屋顶,对大家说。“现在我们要动脑筋,想办法。最好还是听我的!” “我们现在有监工的了。”一个人说。 “好了,现在把梯子放下来,”杨纳士指挥着。“一头贴墙,把另一头举起。在梯子下面,用手一磴一磴地向上移,直到靠墙举起为止。然后把梯脚拉出来就行了。这样就不必和风打架了。” “哈,的确不错。”另一个人说。 梯子放好了,大家不由自主地转向杨纳士,听他指挥。杨纳士看看那堆木头和旁边的另一把梯子。 “现在把这一个梯子也推到房顶上去。不过先要在第一磴系一条绳子,这样可以把梯子在房顶的另一头系稳。再把第二个梯子和第一个用绳子连起来,不然它在房顶上会立刻被风吹走的。你们孩子们,把车轮给我。” 等孩子们把车轮滚过来时,他不住地看着校园中那堆木头。“这一大堆木头是干什么用的?”他冲着屋顶叫道。 “支轮子用的。一定得有个架子把轮子支起来,这样轮子在这个尖屋顶上才能放正。”奥卡的父亲解释说。 “唉!上面是住鹳鸟,不是住大象,”杨纳士说。“依我看,轮子放得越简单越好。如果把这一大堆木头放上去,鹳鸟飞过时,还以为是陷阱,不是窝。不过先放好梯子再说吧!我会把它安排得又舒服,又简单,又美观。” “是,老爷,是,老爷,”奥卡的父亲说。“杨纳士吩咐,把第二个梯子竖起来。” 野洛、奥卡和莱娜把车轮滚到杨纳士面前。“锯子呢?” 杨纳士说。“我在这个百宝椅上挂了锯子的。” “在这儿,”皮尔在后面说。“还有一把锤子。您把它坐住了。” “锤子也要,”杨纳士说。“先把锤子给我。刀他拿起锤子把轮子外面的钢圈敲掉了,根本没注意到孩子们惊讶的神态。然后,他估计了一下屋顶和屋脊的斜度,开始在木轮边上锯成凹进去的v字形。孩子们帮他扶住轮子。“看,锯两个深的v字。这样,轮边就会正好和屋脊贴紧,”他解释说。“然后,把铁边套住一部分木轮,这样也不会遮住凹处。铁边也盖不住整个轮子,反正轮子又不滚动。这样就好了,铁边高起,把轮子变成盆子一样。鹳鸟造窝是粗心大意的。这样可以把它们搬采的东西部留在上面。” 老师走过来。“杨纳士,您不进屋里来吗?在屋里一样可以干活儿,何必坐在风里呢!” “如果他们坐在风吹的屋顶上干活儿,我坐在这个地方,就已经非常舒服了。”杨纳士简短地说。他在全神贯注地拉锯。 老师知道杨纳士不会接受特殊照顾,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事?”他问。“大家都在忙,我好像帮不上。” “喔,我要一个手摇的曲柄钻头,钻头要长得能够穿过屋脊。” “我爸爸有曲柄钻,还有各式各样的钻头,”野洛赶忙说。“我去拿。” “野洛把我的差事抢跑了。”老师说。 “别急,”杨纳士说。“我还要两条粗一点的铁棒。长得要能够支持整个轮子。你看,我们把屋脊穿两个洞,把两条铁棒插过去,然后架上车轮。我在轮上锯的v形正好卡在屋脊上。然后,只要用铁丝在两条铁棒上绑住就行了。轮子会又稳,又平,又结实,像座房子。可是,我想不出韶若什么人有两条这样的粗铁棒。” “哈!”老师说。“您找对人了。我记得,到钟楼上打钟的时候,好像见过几条这样的铁棒。对,我完全可以肯定。” “只要够长就行。”杨纳士说。 “我去看看。没有人能抢我这件差事,作为村里的法定打钟员,只有我才有钥匙。”老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又大又旧的钥匙,举起给大家看;然后匆匆地走开了。 “幸亏给他找着一件事,”杨纳士对莱娜说。“什么都看得那么仔细,真叫我坐立不安。他跟你们孩子一样兴奋。”这时凹处已经锯完,现在的工作是把铁圈套上一半。男孩们和莱娜好不容易把车轮扶稳,让杨纳士套上那紧凑的铁圈。 野洛拿来了曲柄钻和所有的钻头。几分钟以后,老师也带来了两条生锈的大铁棒。杨纳士仔细看了看这些铁棒。“可以。又粗又结实。长得足够放轮子。幸亏你记得,”他对老师说。“恐怕这是韶若唯一没有用上的铁棒,也是刚才我担心找不到的东西。没有铁棒,我的妙计再好也没有用,我就会成为韶若的笑柄了。” 野洛爬上梯子,把曲柄钻等送给在屋顶上的人。老师去找把轮子绑在铁棒上的粗铁丝。“不能让他闲着。”杨纳士对莱娜狡猾地眨眨眼。 轮子终于准备好了。孩子们把它滚到梯子下。男人们把它抬上梯子,野洛的父亲正在屋顶上为铁棒钻洞。 冒着大风,在屋顶上做这样的事是很困难的。两个渔夫骑坐在屋脊上,等轮子一上来,就把它安放在准备好的铁棒上。忽然一阵狂风夹着冰雹劈头打来。屋脊上的人不得不俯身趴下,紧紧抓住梯子。递轮子的人,不得不停下来,在梯子上使劲抓住轮子。雹雨来的快,过去的也快。于是大家又开始工作了。 杨纳士密切地注意着一切活动。他是那么专心,好像根本不知道下了这阵雹雨。他不时地向村里那条大街张望。突然,他喊着:“看,大家来看!谁来了?是妇女们!可不是吗?雨也好,冰雹也好,她们给我们送热咖啡来了!这简直像过节一样。妇女万岁!” 屋顶上的人停止了工作。大家坐着,望着大街。妇女们簇拥着走过来,保护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突然,又来了一阵夹着冰雹的暴风,男人们紧紧攀住屋顶或梯子。 风雹过后,他们又向路上探望。“看也没用,”杨纳士叫道,“不把轮子放好就没热咖啡,什么也没有。” “杨纳士,你真像个监工头子,”坐在屋脊上的一个人抱怨道,“就缺一条鞭子。” “用不着鞭子,我有舌头。”杨纳士回答。 “哈,”皮尔和德克的父亲向下叫道。“鲨鱼咬掉了你的腿,可没咬掉你的舌头。” 坐在下面的杨纳士窘得红了脸,望着别处。然后从帽沿下看着皮尔的父亲,揣摩着这玩笑到底是什么意思。皮尔的父亲看见杨纳士的神色,向他善意地笑了。杨纳士在椅子中放松了,他嘘了一口气。“哈,我告诉你,”他慢慢地说,“那条鲨鱼开始看中了我的舌头。还真的好好看了一阵,因为我好好地教训了它一顿,也许它嫌舌头太硬,觉得靴子还比较柔软,就把我靴子拿走了。可那条蠢鱼怎么知道里面还有我的腿?” 大家都笑了。杨纳士靠在椅背上,放心了。他好像在试探,在品尝这笑声。他看见在椅旁徘徊的皮尔。“好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家听这个古怪的故事是为我着想。的确对我有好处!”他亲切地说。“好得很。” 屋顶上正在安装车轮。杨纳士聚精会神地看着。“设计的两铁棒必须得用上。”他焦急地自言自语,“不然我就名声扫地,他们会把我赶出韶若。” 老师拿了一把铁丝匆匆走来。杨纳士找了几条最粗的,让皮尔送到屋顶上。“没有你可做的事了。”杨纳士对老师说。“妇女们在教室的炉子上放了热咖啡。你自己去喝一杯吧!这种天气,你不习惯活动。” “是,先生!”老师说着,行了个举手礼,走了。 野洛的父亲,整个身体都躺在屋顶的梯子上。他用铁丝把轮边和铁棒紧紧捆住。这是件别扭、干不快、举着手干的活儿。雨水和刺骨的冷风使他们工作得很慢,四肢都麻木了。坐在屋顶上的两个人扶着轮子,其中一个人伸了一下发麻的手臂。他疲倦地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等再抓轮子时,轮子歪了。 “颜!把轮子扶正,”杨纳士说。“鹳鸟要的是窝,不是滑梯!” “知道,”颜没加思索,就不耐烦地说,“你要以为你能干得更好,你就上来试试!” 大家都惊呆了,看着杨纳士。莱娜站在旁边,把手放在杨纳士肩上。但出人所料,杨纳士竟十分高兴。“听见没有?”他问莱娜,“他忘了我没有腿。天保佑!事实上该当如此。” 颜一直注意着还没放好的车轮。现在才想起刚才说了什么话。他望着杨纳士,不好意思地笑了。“别上来,”他说。“我不要你到上面来把我比下去。我要你看看,我是跟你一样的男人。”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掩饰。他们对杨纳士同样看待。杨纳士弯腰整理着夹住裤腿的夹子。等他抬起头来时,两眼发亮。“天保佑!”他咕哝着说。 莱娜把手从杨纳士肩上移开。她也不应该把杨纳士当孩子看。 “你敢不敢上去试试?”杨纳士突然问她。“我们应该把轮子试验一下,你大概有两个鸟那么重吧!我要看看那轮子能不能撑得住,会不会动摇倾斜。让几个人来扶着你。” 杨纳士也没把她当成小娃娃。“当然敢。”莱娜坚决地说。 屋顶上,颜扶着莱娜的手,让她爬上车轮。杨纳士在下面指挥着。莱娜沿着轮边,向颜够得着的地方走。杨纳士留心地注意着这一切。“好!可以下来了。”他说。“很结实。在边上走的时候车轮动都没动。现在都下来吧!想着把绳子和梯子带下来,喝咖啡去!” 莱娜趁着大家拿东西的时候,挣脱了颜的手,独自爬上了轮轴,拍打着两只胳膊。“我是鹳鸟,我是鹳鸟,”她叫道。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吓得她赶紧伏在轮子上,抓紧车辐,拚命拉住颜伸向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放。 “什么鹳鸟!”男孩子们讥笑她说。“看你能飞下来。” “颜,下来!把那只鹳鸟夹在胳膊底下带下来,”杨纳士说。“省得她飞走。我不放心。” 真是一次野餐!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蛋糕和油炸饼。好一顿宴席!男孩子们和莱娜还有很热的巧克力牛奶喝。这就是所以成为一次宴席的原因。女王生日那天才有热巧克力牛奶喝哪!圣诞老人那天也才有油炸饼吃。可是现在,油炸饼和巧克力牛奶在同一天都有了!而且这天剩下的时间又不上课!简直是过节呀! 教室里响着嗡嗡的人声。杨纳士坐在轮椅上,他的声音比谁都高。大家都高兴极了。不顾风雨,冰雹,寒冷,他们终于把轮子放到了屋顶上。这件事把这一天变成了一个节日。 这一天不上课,父亲们也都在家,可以玩游戏了。大家都要和父亲们玩骨牌。这是大人们围坐在温暖的炉旁时,五个男孩和莱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着热巧克力牛奶决定的。父亲们在家的日子很少。他们要经常出海;就是在家,也总是为渔网,船帆,或船上什么其它事情忙碌着,可是今天,他们几乎有一整天的时间,能和父亲在一起了。风暴使他们有了假日,也给了他们和父亲一块儿游戏、讲笑话的机会。 大家都在热烈地谈着话。杨纳士更是起劲。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子们和莱娜。“怎么样?”他问。“这像不像过节?” “热巧克力和油炸饼!”皮尔兴奋地说。“咳,杨纳士,我们只缺几颗樱桃。” 杨纳士笑了。“想吃樱桃,你们得到风把它们吹到的地方去找了。大概它们已经飞过了几个国家,到了德国了。喔,如果你喜欢吃咸的,树下还有几颗。” 莱娜告诉男孩子们,她要请杨纳士玩骨牌。虽然杨纳士和杨娜没有孩子,也应该被邀请。大家都热烈地拍手表示同意,都愿意杨纳士到他们的家里去。 “不行,不行,”莱娜说,“是我先想到的。” 13-海上漂来的浮物 风暴又继续了三天。堤外,海水时起时落,和大风激烈地搏斗着,最后风胜利了。潮水紧贴着堤岸。在退潮中,海水愤怒地一起一伏。大浪翻滚着,仍然想冲上大堤的半腰。狂风在屋顶和村落里呼啸着,顺着屋瓦呼呼地叫着,常常把屋瓦吹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好些窗户已经被飞来的屋瓦打破。虽然风暴期间,韶若每家窗户上都装了百叶窗作保护。 拥挤的小屋中,渔夫们因几天不能出海逐渐厌烦起来。五天来,所有渔夫都被困在家里——一间起坐间,一个过道,一间厨房。起坐间里好像总是在整理床铺。柜橱式高床上的铺盖,统统堆在椅子上。渔夫们因为小屋阴暗窄小,加上自己烟草的气味,还有伴在脚边的大小孩子,使得他们焦躁不安。 大孩子还可以送到学校去。可是在学校里,据大人们看,他们也好像什么都不做,只是担心风暴,替鹳鸟发愁。这种局面怎么能让他们得到学问哪!男人们听厌了鹳鸟,也玩厌了骨牌。 风暴的第五天,莱娜的父亲终于把整堆骨牌从桌上一手推到地上,有两张竟掉到清出的炉灰盒里。“骨牌又不能吃,”他生气了。“好像我不是抱小毛孩儿,就是陪着大毛孩玩骨牌。骨牌!弄得我睁眼只看见圆点了!”突然他抓起雨衣,跑出门去。“我去把船收拾收拾。明天风暴就过去了。风势变了。”他看看妻子,她正在捡掉到热炉灰里的两张骨牌。“喔,我知道我在这儿碍事。我该出海去。” 在这同时,很多渔夫好像都在家里呆不住了,人们从不同的小房子大步走了出来。另一些人听见了,也跟在后面匆匆跑了出来。在堤上,他们在大风中忙碌地整理着渔网和其它船具,虽然在风雨中整理这些东西很费劲!他们工作着,在狂风中互相呼唤。风把这种声音带进屋里。听到这种忙碌声,使人感到一些安慰。妇女们的呼吸也轻松了些,继续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屋子。 “也许明天能开门开窗户,换换空气了吧!”莱娜的母亲满怀希望地说。“谁知道,也许还能出太阳!见见太阳多好呀!” 还得等着。渔夫们也要再等上一夜时间。是否像渔夫们所想的,风有了变化,风势也在逐渐变小,但是大海好像并不知道。海水好像成了习惯,在大堤外不住地翻腾发怒。傍晚时北方吹来的风好像转了一点儿方向。这点微小变化,只有渔民才能注意到。 渔夫们在堤上一本正经地站在一起查看着风向的变化,观察着移动的云块,似乎也在品尝着大海抛给他们的咸水花。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预示着变化——可以出海了。他们准备明天早上出海,不管大海是不是赞同这种变化。他们知道风暴一停,海水也就会平息下来。 幸亏这天是星期四,报纸到来的日子,只有两页的密密麻麻铅印的周报,带来了全国和别的国家的消息。全韶若的渔夫们只有这一份报。大家传着看,直到报纸都读破了,变成一块块小纸片。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没人玩骨牌!一个人,有报就非看不可。仔细地,每个小字都要看到。但是要快!因为别人还在等着呢! 晚上,男人们大声念着报。忙碌的妻子和大孩子们可以同时听见。他们一边念,一边看着钟。因为到了时间,就要传到别家去。 对孩子们来说,念报真是枯燥。骨牌比较有趣,但是大人们很快对游戏就失去了兴趣。 现在没有事做,只好自己玩骨牌,把它们一张张排起来,像一列士兵,然后把第一张推倒,再看它们依次倒下去。这也算作了一件事。尤其是让小孩子看了高兴,他们不再吵闹了,不再打搅大人们那十分重要的,几乎是神圣的读报了。报上都是国会、部长们的各种活动,还有从陌生的国家来的,有着奇奇怪怪的陌生名字的使者。 奥卡坐着静听父亲读报。父亲举起报纸,给母亲看了一个奇怪的念不上口的字。奥卡向报纸瞥了一眼。突然,他被“非洲”这个词吸引住了。好像这个词从字句中向他跳来。他忘了推倒给弟弟摆的一条骨牌长龙。他念着: 五天来横扫全国及西欧的激烈风暴,一般认为使来自非洲的鹳鸟群大受损害。风暴来临时,正是这种候鸟北移的全盛期。飞向海洋的鹳鸟遭此突然袭击,据猜测已被毁灭。我们荷兰国内,多数屋顶、谷仓顶及其它旧窠所在之处,今年将会成为空窠。这种情况更具有悲剧性,因为近年来鹳鸟数目开始有所增加。但是据估计,此次风暴将使鹳鸟数目的增加推迟若干年。 奥卡念完,默默地坐着,好像还在推敲那些生硬、沉重的字眼。这真难以相信,但是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更可怕的是:他父亲竟把鹳鸟这条新闻漏掉不念。 “推!”奥卡的弟弟看着桌上的骨牌长龙请求说,“推呀!奥卡!” 奥卡推倒骨牌,从桌后钻出来说:“我去看看皮尔和德克。” 他母亲抬起头,温和地说:“现在?冒着大风雨?”但她的注意力还在父亲所念的新闻上。奥卡迅速穿上外套,没带帽子,就冲上了大雨冲洗着的街道。 没人知道这条消息!所有看过报纸的人家,都把鹳鸟在风雨中毁灭的新闻压住没念,这好像使事情更严重了。莱娜也来了,和奥卡、德克及皮尔一道,又去看野洛,然后到了艾卡家。大家都应该知道这件事。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印在报纸上的新闻,怎么能不相信呢?新闻也是事实。他们没有办法。天主的意旨送来风暴,把鹳鸟抛进海里,变成鱼的食品。他们坐在艾卡家的厨房里,彼此默默无言。 “是不是有些还会飞来呢!?”莱娜绝望地说。与其说她在叙述事实,不如说她在肯求他们同意。 “是呀!也许它们会飞到以前的老家去。你记得杨纳士说的,只有去年生的那些鹳鸟才会找我们学校这种新的地方造窝。而且杨纳士星期日在教堂里告诉我们,年轻的鹳鸟在继续飞来。而这些也就是被吹到海里去的那批。” “杨纳士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老师呢?” “喔,老师会知道的。” “也许我们应该告诉杨纳士我们去告诉他吧!” “大家都去吗?”野洛怀疑地说。“我们所有的人?可我们从来没去过。” 他们得做件事才成,不能老是坐着发愁。 杨娜来开门了,孩子们站在外面风雨中等着。“请您告诉杨纳士好吗?所有的鹳鸟都被吹下来了!”皮尔严肃地说。 “是那些孩子吗?”杨纳士在里面喊。“带他们进来吧!我正在想,看了那段新闻,他们会来的。” 他们排成一队走了进来。男孩子们摘下帽子,忙着解开外套的扣子。这样,莱娜就先跟着杨娜走到厨房里。杨纳士正坐在那里喝巧克力牛奶。“巧克力牛奶里再加点水,大家都来喝一杯!”他对杨娜说。 杨纳士还开玩笑!看了那种坏消息,他还有心开玩笑?喝巧克力牛奶!孩子们,甚至连皮尔,都没话可说了。 “杨纳士,您看见报上说的了吗?”莱娜问。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杨纳士严肃起来了。“看了没有?当然看了!而且看了许多遍,都能背出来了。可是孩子们,你们别信以为真!那个混身油墨的人,坐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什么地窖里,四面都是摩天大楼,连一尺见方的天都看不到,他能知道什么鹳鸟?” 杨纳士不屑地吸了口气。“怎么样,我跟你们打赌,他连鹳鸟和公鸡都分不清。想想看,鹳鸟从不飞到城里去。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懂!还知道鹳鸟都在海里淹死了!风暴来的时候,他坐船出海去了?他看见鹳鸟都掉在海里了?他看见鹳鸟的尸体都冲到堤上来了吗?” “当然没有!"杨纳士生气地自己回答。“他有一桶油墨要解决,而且还要填满一张报纸。报上还有一块空白,于是他就把什么鹳鸟新闻填了进去。他什么都想得出来。一般认为。据猜测。据估计!”他讽刺地引用着报上的字眼。 “谁认为?谁估计?印报的人!好叫韶若的孩子们着急!”杨纳士生气地说。他看着孩子们又看看自己的大手。杨纳士想,如果那个可恨的印报人在这儿的话,他和他的脖子就都好受不了。 “你们有人看见鹳鸟的尸体冲到堤上来了么?”杨纳士问。 “没有,”莱娜说,“我们也没有去看。” 这个回答太糟糕了。杨纳士好像把她看成了那个可恨的印报人。“办报的!油墨!黑字!”杨纳士哼着鼻子说。“听着!那些鹳鸟,每年要旅行两次。想想,如果那个办报的从地窖里出来,冒着风暴坐船出海,离堤不到十尺他就会沉下海去。可是你们的父亲不会沉。对不对?他们会安全回来,因为他们是内行。鹳鸟呢?也是内行。当然,也许有少数会掉下海;可是鹳鸟并不是听天由命,让自己掉到海里作鱼饵。它们也很聪明,不会让风暴把它们困在水上。早在风暴来临前,它们骨头里就感觉到了。根本用不着念什么报纸新闻。” 杨纳士把鹳鸟的智慧和报纸的愚蠢作了强烈的对比,听来像是真的。杨娜正传递着一杯杯热巧克力,杨纳士这才安静下来。“不久就知道了。风暴会使它们几天不能活动。把它们吹散到各处。可是再过几天,天空就可以找到鹳鸟了。它们三三两两地飞来,而不是一群群的。因为它们被风吹散了,但决不会吹到海里去。也许除了几只傻气、年轻的,第一次上路会遇难,可大家都会到家。” “可是,杨纳士,您星期日说的那些年轻的鹳鸟,正是我们韶若需要的。”野洛焦急地说,“您说,年轻的鹳鸟才会找韶若这种新地方,老的只会回到老地方去。” “正是这样,你这傻瓜。”杨纳士不耐烦地大叫道,“你看不见吗?风暴倒是帮了我们的忙,它把鹳鸟吹得到处都是。那些本来要去德国的,会到我们荷兰来。他们已经耽搁了一星期,所以不能再飞到几百里以外的老地方去了,只好将就些,在第一个看到的轮子上住下来。” 孩子们充满希望地望着杨纳士,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他说得那么肯定,比报上印的都肯定。而杨纳士也不住在地窖里,他坐在轮椅上,多年来不做别的,只看鸟。杨纳士以前是个渔夫,所以他也了解海和风暴。 “这些天,风一直从海上吹来,”艾卡慢慢地说,“即使鹳鸟在海上,也会被吹上陆地来的,对不对,杨纳士?”艾卡想到了这点。 这时好像巧克力牛奶的滋味也变得好多了。真是好喝呀!杨纳士喝了一大口。“这才像话,”他对艾卡说,“就是这样,这才是按道理推测,不光是印了黑字的报纸。‘一般认为’,‘据猜测’,‘据估计’!”他又生起气来。从鼻子里呼出来的粗气吹在杯里,竟吹出泡泡来。 “女主人,巧克力牛奶里再加碗水,”他对杨娜说。“我们大家都再要一杯安安神。混帐报纸!” 厨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又舒服又自在了。杨娜在炉旁说了句笑话,大家都笑了。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面喝着巧克力牛奶。喔!害怕担心之后,能和杨纳士坐在一起,真舒服。 杨纳士等大家喝完巧克力牛奶。“现在,”他说,“我要你们到起坐间来看看。” “喔,杨纳士,不要!”杨娜反对道。“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是孩子。”杨纳士说, “不是啰啰嗦嗦的主妇。来!都进来!” 大家一个个走进杨纳士的起坐间。艾卡的车轮放在桌上!除了沉进运河的铁圈,那轮子已经一片片拼凑在一起了。地板上满是发锈的马口铁片、木片和木屑。这间屋里乱糟糟的,但这些大吃一惊的孩子们眼睛只是盯着桌上的旧轮子。杨纳士用一片片锈锡皮包在木轮圈的外面。整个轮子已经用胶水和钉子拼凑起来了。车辐也都安装好了,车轴在屋子中间的桌上高高立着。 “你们觉得怎么样?”杨纳士骄傲地说。“你们想,我要认为鹳鸟不会来,我会费那么大劲儿吗?我把樱桃树上的绳子扯掉了,把上面所有的锡罐子都用了。用这些长满锈的锡皮包住木轮边,这样就不会亮晶晶地把鹳鸟吓走了。再包几块锡皮,钉几个钉子,过一夜,胶水干了,就可以上杨纳士的屋顶了。这当然是说,艾卡,如果你同意的话。” “喔,天哪!”艾卡说。 莱娜的双眼亮起来了。“这就是老师说的,只要我们动手开个头。看现在,第二个屋顶马上也要有轮子了。谁知道?也许有一天韶若每家屋顶都会有轮子的。” “而且有树,”奥卡说。“我们也种树。” “可是哪里还找得着轮子?”野洛说。“可不要找好几年呀!” “好几年?不!”杨纳士说。“我早就想到了,孩子们,我们可以自己造轮子。我只需要木材,而每次风暴之后大海会带来一些木材。” “对了,杨纳士。”皮尔高兴地说。“我们大家沿堤去找,甚至可以从这里找到特纳。杜瓦公公散步时要是看见了,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再去搬。” “我把它们造成轮子样的东西。”杨纳士答应说。“只要有像轮子上车辐那样的横木,鹳鸟能造窝,就行了。要结实一点,能经得住一对鹳鸟。他们并不挑剔。只要木材和锡皮就够了。这也给我点事做。” “喔,这次风暴以后,会有各式各样的木头漂来。”艾卡说。“我们会把您的院子堆满。杨纳士,您要放在哪里,我们给您搬。”他兴高采烈地说着。 “可别打我起坐间的主意。”杨娜在门口说。“卖完面包回来,收拾都来不及,你可不能把我起坐间变成造轮厂,堆满又湿又脏、海上漂来的破烂儿。” “院子里的小棚子可以作工厂。”杨纳士立刻决定。 “哈,我们需要搞一个‘韶若车轮及鹳鸟会社造轮厂’之类的招牌。” “韶若车轮及鹳鸟会社。”莱娜叫道, “杨纳士,太好了!这包括我们大家。就这么办好了。再有轮子的话,放在西博婆婆第三的房顶上,再一个放在杜瓦公公家。以后的我们再抓阄决定。杨纳士作会长,老师作副会长,然后” “够了,”杨娜说。“现在我作副会长,宣布散会。不然你们的母亲会以为深更半夜,你们被风暴卷走了。开步走!也绐我点时间把这间屋子整理一下。 “看来,这件事我们没有表决权,”杨纳士说。“晚安,孩子们。” “晚安,杨纳士!” 大家兴奋地思索着,“韶若车轮及鹳鸟会社”的会员们顺从地一个接着一个走出了杨纳士的家。 14-钟楼上的小儿 早上,风暴过去了,就是说,渔夫们可以一早出发,去试探那怒涛汹涌的大海了。整个韶若都动了起来。虽然才两点钟,但是每个窗户都出现了灯光。四点钟就退潮,渔夫们不敢迟疑。如果风暴的力量不能把潮水留在堤上的话,下了锚的船都会搁浅。 风还在刮,海水仍在冲击着堤岸。但说话声和木鞋哒哒声,已经在街上出现了。门一开一关发出碰撞声。堤上传来了呼唤声。这是出海前的兴奋时刻。小渔船中的男人们要到很危险的北海去。妻子们几星期内见不到丈夫一面。 渔夫们等不了风浪再平静一些了。“如果每次来个小风浪就要等,我们只好永远坐在堤上了。”当小渡船离开渔船,划回堤边时,野洛的父亲喊着,算是道别。三个妇女把小船摇了回来。这只小船,这次得留在家里。因为海浪太大,不能冒险把它抬上野洛父亲的船,作为小渔船队的救生船。 在准备和出海的混乱中,孩子们睡得正香。他们还在平常时间起床,发现一切恢复了原状——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和小孩子。这好像很自然。但是渔夫们的离去,表明了一件重要的事:风暴结束了。 孩子们急忙穿好衣服,匆匆吃完早餐,本能地做着同样的事。上学以前,大家奔向堤顶。在那里见面,在那里丧气地站着。海仍然混浊,浪仍然翻滚着。一阵失望的感觉过去以后,堤上这些人发现了某种不同。作为渔夫的孩子,他们能够意识到。远处群岛的阴影时隐时现,渔船队早已无影无踪。它们一定早已经过了那些群岛。一艘旧的黑色的汽艇,在岛这边时隐时现。打在堤上的浪已不太高了。碎浪的声势也没有昨天那样翻滚得可怕。 孩子们转向海面远处飞走的乌云。乌云下,汽艇上,一只海鹗在翱翔。海鹗!鸟!可是海鸥在什么地方?海边如果没有海鸥,好像有些不对头。也许海鹗能够降服强风,可是海鸥没有回来。风暴把它们卷到内陆去了吧! 这时,孩子们听见村里钟楼上大铜钟的响声。八点钟了。老师正在打钟。钟声告诉韶若附近田庄上的农夫们,该回家吃早餐了。他们四小时一班,这是第一班结束。 不知怎的,今天的钟声好像响得不同。飘过长堤时,在风中,这钟声显得又庄重又悦耳。孩子们倾听着。“风暴过去了,几乎过去了。”钟声好像在唱一支动听的歌,预告着充满阳光的日子不远了,也预告着好事情就要来临。 男孩子们和莱娜不能在堤上再呆下去了。上课时间到了。他们应该在老师到学校之前就赶到。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跑下堤去。乌云在顶空中飞过,韶若的孩子们在街上笑着,叫着,奔向学校。 老师把钟楼下的大铁门敞开着。这些天来,刮着阵阵盐风,溅着水花,不必关门。他拉着钟绳,看着门外。村中被风吹过的广场,又清新,又干净,吸引了他的注意。风暴过去,空气又新鲜起来。他使劲儿打钟,楼里响起了庄重的钟声。他总算住手了,钟的回声在钟楼里渐渐地消失了。钟楼里恢复了宁静,只有头顶高处的大自鸣钟,仍在滴嗒地走动。 老师静听着自鸣钟的滴嗒声,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出这声音有点异样。他烦恼地咬着下唇,记起了自风暴以来,一直没有上过弦。这件事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如果现在还不上弦的话,一小时内它就会停摆。他向门外张望,孩子们已经从堤上下来了。他们会在学校等他。喔,他得先上顶楼去上弦,也只好让孩子们稍等一下。一个孩子最有耐性等的一件事,也许是唯一能等的一件事,恐怕就是等学校开门。 老师开始向上爬,爬完第一层,到第二层的梯前时,他听见广场上有小孩儿们的叫唤声,是幼小孩子的尖声叫嚷。母亲们一定是等上学的大孩子一出家门就把这些小家伙送到屋外。老师把通向钟楼的铁门大开着,钟楼外墓地的园门也大开着。莱娜的小妹妹林达,找到奥卡的小弟弟伊安。伊安是林达的特殊伙伴。林达有个伟大的计划,她要和伊安做一个菊花链。她看见姐姐莱娜做过,很容易。其他小孩子们都在墓地前的广场上玩,要林达和伊安参加,但是林达和伊安要做菊花链,拒绝了他们。伊安不知道菊花链是什么东西,不过林达会教他。 “伊安,来呀!”林达穿过园门,进了墓地。她还从来没进过墓地呢,因为门总是关着的。不知怎的,她好像觉出,这样做是犯禁了,有些不对。“来呀!伊安!快点!” 伊安顺从地跟她进了园门。在第一块墓石后,他们找到了两朵雏菊,便蹲下去采。他们被墓石遮住,立刻就被广场上热烈游戏的同伴们遗忘了。林达又找到了三朵半开的雏菊。他们不知不觉地靠近了钟楼。 伊安看见钟楼下的门开着,他感到很新鲜。这比采雏菊好玩多了。做菊花链大概需要一百朵花吧!是林达说的。伊安并不知道一百有多少,但听来好像要一大桶。伊安轻轻地踮着脚尖走进钟楼。立刻,这阴冷石屋的安静,使他有点害怕。他马上跑了出来。“林达,来!看这里,好大!”林达来了,手里抓着五朵雏菊。两人一齐进了钟楼。 他们在钟绳前停下,默默地站着,有点害怕。但外面的门大开着,门口又有光。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的声音传来,使他们感到一点安慰。在石屋的一角上有个带栅栏的笼子,把林达吸引住了。 笼子的后面有一张光秃秃的小床。小床由墙上的两条粗链吊着。突然林达想起来了——这是监牢,关坏人的地方!她告诉了伊安,两人沉重地喘着气。外面传来孩子们游戏时的大声喊叫,从开着的大门,也看得见长堤。 “有时候,我不乖,妈妈就说把我放到这儿来,”伊安轻轻地说。“她不会吧?!” “不会!”林达告诉他。她的嘴有点哆嗦了。对这样的恐吓,她可太熟悉了。他们从栅栏处往后退,上面好像有什么声音。林达向有声音的地方望去。从上面透下来的光线中,他们看见钟楼里有许多梯子通向上面。林达看见两只脚从上面下来了。 “伊安,看!” 脚步声就在头顶上。被震落的一些灰尘洒落在他们仰望的脸上。一会儿,脚从旁门伸进大石屋。林达屏住气把伊安拉到大铁门的背后。他真是慢!上面是老师!莱娜和所有大男孩儿们的老师正从梯子上下来——他高大,庄重,让人害怕,更让一个没上学的小女孩害怕。林达用手捂住伊安的嘴,怕他傻里傻气地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们藏身的门从前面拉开,“哐啷”一声关住了。钥匙在锁洞里转了转,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除了从钟楼的顶层射下来一小道微弱的光,照在牢笼的栅栏上,到处是一片黑暗。他们被锁在钟楼里了,锁在了这个坏人住的漆黑的石牢里。老师已经走了。伊安哭了起来。林达自己几乎也要哭了,但她还是想法安慰着伊安。 伊安把她推开。“我要妈妈!”他哭着。 这叫林达很丧气。这个时候,整个世界上,她要的也是自己的妈妈。上面透下来的一点光,正照在监牢的栅栏上。林达睁大眼,盯着栅栏。她咽下自己的眼泪。“我们爬上去。”她怂恿着。“我们到上面可以看见所有的东西,房子,也许还看得见海里的岛!”她许诺着,说出了她能想出来的一切好东西,因为这也等于在向自己许愿。虽然她也怕监牢、怕栏杆,可是她不能告诉伊安。钟楼上面有光,而且上面没有牢笼。 伊安不爬,还在哭着要妈妈。林达把他拉到梯子旁边。“我就在你后面爬,这样你不会掉下来。”她对伊安说,并把眼避开那些铁栅栏。她几乎把伊安举上楼梯。伊安不得不专心地用自己短短的小胖腿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因为他不能一边爬一边哭着要妈妈。但他仍然在使劲地啜泣。林达从后面挤住他,她急于想离开黑屋中的监牢和铁栅栏。 两个小孩向亮处爬去。他们爬过屋顶上那个活门儿;上面还有一层又长又陡的梯子。这儿有点光亮。光从窗户样的开口处射进来。因为开口太高,他们不能伸头探望。不过这儿没有带铁栅栏的监牢。 他们手牵着手;这地方,这么陌生,这么寂静,真使他们有点害怕。高高的开口处,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广场上没有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世界和小村子好像都不存在了。他们看着通向更高一层阁楼的楼梯。 “也许爬到那儿,咱们就能看见房子什么了。”林达小声说。 伊安摇摇头,他不想再爬梯子了。突然他跑回到地板上敞着的活门门口;下面一片黑暗,像个无底的黑洞。伊安呆呆站在洞边,害怕地望着脚下那黑乎乎的一片。他又离开洞口,转身跑到通向上面的那个梯子。 像爬第一张梯子一样,他们费劲儿地爬上第二张梯子。林达紧跟在伊安的后面,她的脸几乎贴在他的木鞋上。就在这时,伊安的一只木鞋掉了,打在林达肩上,又摔到了下面的地板上。伊安哭了起来——他要鞋。可是林达不知道怎么下梯子。她把自己的两只鞋也踢掉,为了使伊安心里好受些。于是伊安把另一只鞋也踢掉了。他们觉得穿着厚毛袜,还更容易爬。可是伊安现在又要回去,把鞋子都捡回来。林达催他快走,他只好再向上爬。 又推开了一个活门,他们发现了另一层悬楼。那窗户样的开口处仍然太高,他们还是看不见外面,看不见林达答应过的房子和小岛。伊安伤心地抽泣起来。“林达你说过”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伊安突然自己走到另一个梯脚下,开始往上爬。林达赶紧跟在后面。当伊安爬过又一个活门时,他像打嗝似地抽啜了几声,最后一声就在嘴里停住了。他面前高耸着那庞大的钟。他们爬上了钟楼的顶层!自鸣钟滴滴嗒嗒地走着。伊安睁大了眼,看着那些巨大的铜齿轮。那些慢慢移动的齿轮和沉重的滴嗒声,使他害怕。机器上面传来急促转动的声音。当!时钟重重地敲了一下,是半点钟。 “它真响,把我的耳朵都震疼了。”伊安得意地说。他又惊讶,又紧张。他抓住铁架,好像要爬上去。林达马上把他拉住了。 “不行,不能上去,”她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妈妈”她没有说下面的话,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和自己进到钟楼里的过失。“我们再爬上去就会看到岛了?”她急忙说,以便赶走对妈妈的内疚。 “好!”伊安居然同意了。他开始听从林达,好像她是自己的母亲。 钻过上面的活门时,他仍然跪在地上。 “那是什么?”他问。 是口大铜钟!他们一生中,每天都听到声音的大铜钟。它那么庞大真叫人吃惊。它从天花板的巨梁上挂下来,垂在他们面前。它太大了,几乎碰着了地板。 伊安趴到钟旁,向里面望去。钟里面,垂着个巨大的钟舌。伊安突然躺在地板上,扳着钟沿,钻到钟里,去抓钟舌。他简直入了迷。 林达站在那里,看着伊安的两只脚。她大吃一惊。伊安在钟下!她马上抓住他的两只脚,想把他拉出来。可是一点也拉不动,因为他攀住了钟舌。 “你出来!”林达大声叫道。 “我不!”伊安回答。他的声音从钟下传出来,瓮声瓮气,那么古怪,使林达有点害怕。 “喔,伊安,”她改口说,“从这儿可以看见所有的东西——整个村子,房顶,还有小岛呢!” “我不看!”伊安在钟里说。 “连鹳鸟在飞都看见了。”林达说。 她满怀希望地等着。这些天,她听见很多鹳鸟的事,也许鹳鸟具有吸引力,伊安会爬出来了吧?可是伊安连理都不理。他的沉默使林达很感不安,这些她全是编的,她说了谎。她把视线从伊安的脚上移开,像犯罪似地四下里看了看,唯恐有人听见她的谎话。是真的!她没有说谎!她可以看见钟楼外!挂着大钟的这层楼,三面敞着,很矮。像窗户样的开口处,有一条条的斜木板。从斜木板的缝隙中,能够望见天空和远处的海,甚至那些小岛。一个岛的边上,有个白色灯塔,矗立在动荡的黑色海面上。 但是,没有鹳鸟。 林达再看看大铜钟,她想把伊安叫出来。可是她撒了慌,说有鹳鸟。林达拚命向远海望着,好象要使鹳鸟出现。她的姐姐莱娜,除了鹳鸟,不谈别的。莱娜说过,风暴过后,一只鹳鸟都没有了。喔,莱娜也撒了谎!鹳鸟!两只鹳鸟从海上飞来了!两只大鹳鸟,慢慢地扑打翅膀。远远地,从海上飞向灯塔。它们像灯塔一样白。下来了,在海上降落了!不再飞翔!鹳鸟站在海里!远远地,它们站住了,但是没有灯塔那么远。 非叫伊安出来看看不可。林达踮着脚,走到钟旁,冷不丁抓住伊安的两脚,把他拖了出来。 “快看!快看!”林达把鹳鸟指给伊安看,甚至两手扶着他的头,让他从正确的方向看。 “海上白的东西?”伊安问。“两个白的东西?是鹳鸟?” “当然。它们刚才在飞,但是现在站在海里。我告诉你了!” “看见了。” 看见一动不动的鹳鸟真是难得,可是总不动,就没有更大的吸引力了。伊安又回到钟下去摇那巨大沉重的钟舌。 有人在敲教室的门。老师还没有走过来,门就开了。莱娜的母亲和奥卡的母亲站在门外。 “也许我们不该打搅您”莱娜的母亲先开了口。“可是老师,伊安和林达不见了!我们到处都找过了。”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有些绝望。她用眼睛找到了莱娜。“莱娜,你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 “奥卡,你也来,”奥卡的母亲也说。随后她哭了起来。 “我们都去,”老师立刻说。“如果大家都去,可以到各处去找找。” “我们是在上课钟声响的时候,把他们放出来的。开始都以为在隔壁家里玩。”奥卡的母亲绝望地说。 莱娜的母亲点点头。“林达是莱娜的妹妹。她曾经说过鹳鸟。她听见莱娜替风暴里的鹳鸟着急,所以我们担心她会到野外去找鹳鸟。可是,路边的每条沟里都积满了水!他们不在村里。每一家我都去过了。”她再也站立不住,转身跑出了教室。奥卡的母亲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我跟她们去。有个男人帮着会好一些。”老师匆匆地说。“你们每人负责一条以前找轮子的路。堤上的路,要两个人负责。”说完,他向莱娜的母亲追去。 老师已经不上课了,事情一定很严重。莱娜思索着,神经质地咬着嘴唇。野洛指挥着一切。他说:“莱娜,你跟我到堤上去。”她默默地,简直是感激地跟着野洛走了。 野洛匆匆地在堤顶上走着。莱娜静悄悄地跟在后面。顶着风在堤上跑,使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听野洛说。作为侦察队队长,似乎使野洛又神气起来了。当然他的妹妹没有走丢!在神气中,野洛好像忘记了到堤上来的目的。他向海面望去。“最近几天用不着找鹳鸟,”他内行地说。“风暴还在英国呢!” 莱娜觉得他很讨厌。野洛是全班地理最差的一个,他连英国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现在莱娜又焦急起来,她快步走着。她真希望是奥卡,而不是野洛和她在一起。奥卡的弟弟伊安也丢了。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两人都会分外地焦急。也许野洛叫人讨厌倒是件好事。这使她不会出现林达和伊安会掉到沟里的可怕念头。莱娜匆忙向钟楼看了一眼,快十点钟了。林达和伊安已经失踪两小时了。 野洛也有意见。“老师不应该跟你母亲和奥卡的母亲一起去。他应该去打钟。这样村外的人都会来。他们也会帮忙找一找。如果两个孩子到村外的话,在田里工作的人总会看见的。” “不!老师不能去打钟,”莱娜火了。“他不能那么干。”她这样讨厌野洛。“你知道政府规定了他打钟的场合。想想,人们会四面八方跑来,以为是失火了,或者其它什么更可怕的祸事。” “难道这不是祸事?”野洛争辩道。“两个小孩也许在水里淹死了”喔,野洛意识到他不该这么说,但已经太晚了。听见莱娜急促的呼吸。“他们大概在什么地方玩,被锁起来了,或是出了这类的事,你看吧!”野洛急忙改口说。 “我们快走吧!”莱娜说。 他们向老杜瓦沉船的那个方向跑去。在离村子不远处,有一小段破烂的码头伸进海中。但现在不过是一排参差不齐的木桩,像老年人的一嘴坏牙齿,露在水面。这些木桩对孩子们很有吸引力。他们常常跳过一个个木桩,一直到最后一个。这里到处都是危险的裂缝。木桩没有了的地方都是大窟窿。 喔,林达和伊安还太小,不会上码头去玩,更不会跳裂缝玩。莱娜安慰着自己。她正在沉思,那里突然她一把抓住野洛,用手指着海面,话都说不出来了。木桩之间的水面上,浮着什么白的东西,白的东西!是白的!可是两个小孩子没有穿白的,起码冬天不会穿白的。着急、担心的时候,真是容易受惊呀! “什么东西都不是,”她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看见了”她不再解释。精神上的放松使她四肢发软,说不出话。“喔,什么东西都不是。”她又放心地说。 野洛还在看她指的地方。 “什么东西都不是!”野洛说。“是鹳鸟!淹死的鹳鸟!”他向码头飞跑过去。 莱娜没法跟着他跑。经过精神上的这么一紧、一松,现在她整个身体,像散了架、脱了节似的。喔,那漂浮着的白色东西真吓坏了她!野洛说是鹳鸟!莱娜发现她自己也在跑了。等她跑到那排木桩前,野洛早已跑了过去,跳过了那些裂缝。这时他正平趴着,把身体从码头探下去。是淹死的鹳鸟。野洛抓住了它们僵硬的翅膀,把它们一个个拖上来,放在码头上。郁郁不乐的野洛慢慢地向莱娜走过来,一手提着一只湿漉漉的死鹳鸟。“杨纳士还说”野洛几乎要哭了。“还是报纸说得对。它们在海里淹死了,不会再有鹳鸟来了。我们去找老师,让他看看” “林达和伊安呢?” “喔,对了”野洛看着手中的鹳鸟。“对了。”他站着。找人?还是马上告诉老师和同学们鹳鸟的事?野洛内心很矛盾。他半弯着腰,好像要把两只鹳鸟放在堤上。“莱娜,你继续找孩子,”他突然说,“我跑去找老师。我跑得比什么都快——马上就回来。” 没等莱娜同意,他提着鹳鸟的长腿,沿着小路冲上堤去。莱娜小可怜似的望着野洛,她转过身好像打算独自去找。裙子在风中飘动着,她都能听到飘动的孤零零的响声。 死鹳鸟的发现,野洛的离开,多风的堤岸和寂静的海洋——突然她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转身向野洛跑去。“野洛!等等!野洛!” 她的声音又高又颤,野洛还以为她发现了林达和伊安——也许已经淹死,便转身向她跑了几步,手中仍然拿着死鹳鸟。他停了步,在钟楼的对面等着她。 这时候,钟楼上的林达正兴奋地从钟楼顶上的百叶窗木条的空隙向下张望。她看见姐姐莱娜,正向大个子野洛跑去。野洛曾带着鹳鸟,离开姐姐跑开。这两只并不是海上飞来的鹳鸟。林达转过头来对伊安说:“野洛和莱娜在堤上。他们有两只鹳鸟。我看见他们了!” 伊安从钟下滑了出来。“哪儿?”他还没站起来就问。 “这儿,你得从板缝里往外看。”她指着百叶窗木板说。伊安又缩到后面去了。 “别怕,”林达安慰他说。“我把你抱起来。” 伊安抓住木板,从空隙中向外看。“喔,我好高啊!”他吃惊地说。他要下来,但林达的两手顶住了他的背。“我扶住你,”她鼓励着说。“看见了吗?” “看见了。他们还拿着两只鹳鸟。” “他们抓错了,”林达不屑地说。“那两只还在海里呢!你看见他们站在海里吗?” “没有”伊安说。 林达不耐烦起来。她决定告诉莱娜。“莱娜,”她从楼顶上喊道,“你找错了鹳鸟。” “林达!林达!你在哪儿?”莱娜的尖叫声传到了钟楼顶上。 “我在这儿!”林达也喊着。百叶窗木板的风声好像把她的声音吸了回来。 “什么地方?”莱娜叫道。“林达,什么地方?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在这上面。伊安钻到钟下面去了。你看不见我吗?” “钟下面?”传来莱娜的喊声。 “你在钟楼上?” “是的。伊安也在这儿。” “林达!林达!看看上面有没有石块。找一块石头敲钟。重重地敲。” 林达在钟楼里到处寻找。地板上有很多从墙上掉落下来的石块。她拣起最大的一块,要两只手才能举起。她吃力地走到钟边,把石块向钟扔去时,石块掉了,因为它太重了,只打在脚趾旁的钟边上。当!可怕的震耳的声音从钟内发出来。声音慢慢扩大,旋转,充满了整个钟楼。伊安害怕地从钟下爬了出来。钟的余音仍在四面响着。伊安抬头听着。他很喜欢这声音。他笑了。可是林达很害怕。她干了什么事?她离开那钟,慢慢向钟楼上的一个开口处靠近。 “怎么弄响的,林达?”伊安问。 吓坏了的林达指了指大石块。伊安用两手使劲抱起石块,在钟上打了一下,又打了一下。当!当!四面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你闯祸了!”林达叫道。“大家都听见了。你妈妈可要教训你了!”她指着木板外面,好像在证明她的话。 真的!附近田地里的人都站起来,向钟楼望着。在路上的男孩子们也向村里跑去。一个男人和两个妇女顺着一条大道向钟楼这边跑来——是老师和他们俩的母亲! “你闯祸了!”林达小声说着。“你妈妈来了!” 伊安开始哭起来了。 这时莱娜在钟楼脚下叫;“伊安!林达!呆着不要动。不要下来!老师来了,妈妈也来了!” 老师和他俩的妈妈!林达绝望地看着楼内。“你妈妈也来了,”她告诉伊安。“你要挨打了。你敲了钟。” “你先敲的。”伊安哭着说。他张着嘴,拚命大哭,跌跌撞撞地走到活门那儿。从洞口向下面的梯子和一层层的深楼一看,他的哭声停止了。他离开梯子,转身看见那钟时,又哭了起来。林达也和他一起哭了。 他们哭得那么起劲,都没有听见钟楼下的大铁门打开,也没有听见老师和野洛爬那吱吱作响的梯子的声音,直到他们到了最上面一层。什么都来不及了。老师发现他们靠着钟,并排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拚命大哭着。 “好了,好了,”他说。“怎么坐在这么高的一个地方哭?没有什么可哭的。看,野洛也来了。野洛和我,把你们背下去。谁要背背?” 林达不哭了,向野洛伸出手。伊安只好爬在那个高大、陌生的老师背上。“闭上眼睛就没事了。”老师说。 林达听话地闭了眼。一路下来,她听见老师和伊安跟在后面。老师一路还说着各式各样安慰的话,可是伊安哭泣不止,对老师提的问题统统回答一个“不”字。林达只是闭着眼。 走出钟楼,林达看见外面聚集了很多人。所有的人都在!所有的人都在发问,大家都同时讲话。真让人不知所措!妈妈把她抱起,在她肮脏的脸上到处亲吻。伊安的母亲也是这样。没有一个人生气,大家都在讲话。除了两只白色的死鹳鸟,大家都在。死鹳鸟躺在堤顶上。在这混乱嘈杂中,她怎么能够告诉莱娜,这两只鹳鸟,不是她看见的那两只活鹳鸟?妈妈把她抱得这样紧!现在妈妈把她像小娃娃似的抱回家去了。伊安也是这样的。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甚至还有老师!她怎么能够告诉莱娜呢?她准备一有机会就告诉莱娜:她和野洛找错了一对鹳鸟。 15-海上鹳鸟 结果还是小伊安记得那两只飞进海中的鹳鸟。母亲抱他进了屋。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伊安站在窗口,看着大男孩子们和莱娜排着队回到学校,继续去上课。那位可亲的,讲话声音很轻,带他爬下楼梯的老师,命令男孩子们和莱娜立刻回学校。只有野洛没有跟老师回去。他跑回堤顶去了。伊安知道他去干什么!去取那两只鹳鸟!林达说过,这两只鹳鸟不对。 野洛跑了。奥卡到厨房去,拿了一片面包,抹了些糖浆,急忙跑出来追赶其他的孩子,一面还咬着糖浆面包。野洛从街头带着两只大鹳鸟来了。 “看,奥卡,”伊安在他哥哥后面叫道,“他有鹳鸟。” “鹳鸟?”奥卡说。他顿时停住了。“你说什么?” “野洛有两只鹳鸟,是死的。两只活的飞到海上,站在海里呢。” 奥卡连理都不理他!他冲到窗口,把帘子拉开。“死了!”奥卡的声音很古怪,他在自言自语。“风暴中淹死的。” “要不要我指给你看另外两只活的鹳鸟,奥卡?”伊安说,他想帮忙,可眼睛却盯着奥卡的面包。奥卡都顾不上吃了。 “你到底说些什么?”奥卡不耐烦地说。“鹳鸟站在海里?” “奥卡,这是真的。” 奥卡使劲盯着他问:“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不是,奥卡。”伊安认真地说。 野洛拿着鹳鸟正从屋前经过。奥卡从屋里跑出来追上他,然后转身问他弟弟。“林达知道吗?”他问。 “当然。” 作为女孩,林达的词儿比伊安多十倍。林达能够解释。“我去问林达,”奥卡说。 “把面包给我好吗,奥卡?你又不吃。” “拿去吧!”奥卡把面包给了弟弟,匆匆到隔壁去盘问林达。 “喔,我忘了说!”林达惊讶地说。想想!她居然忘了!“我在钟楼里的时候就告诉了莱娜,可是她没听见。后来我也忘了。那两只鹳鸟飞呀飞,然后飞到海上。我看见它们了。还叫伊安看了看。奥卡,可以从钟楼上看见。” 奥卡跑出屋子。野洛已经走得很远了。“野洛!野洛!这儿来!跟我来。那两个小孩儿看见鹳鸟飞到海上了。” “这不!我已经把它们捉住了。”野洛说。 “活的鹳鸟!它们还在飞。快来!” 野洛急忙跑来。跑了一半,他把鹳鸟放在一家台阶上,又继续跑。 “据我知道,他们曾经看见两只鹳鸟向韶若飞。可是它们在海上降落了。”奥卡急切地解释着。“也许它们降落在一个沙滩上。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说两只鹳鸟是站在海上的。去看看吗?” 两个男孩向堤上跑去。他们向海上察看着。但是堤不够高,只能看见翻滚的波浪。望远处,他们只能看见熟悉的沙洲,一片海水,别的什么也没有。 野洛看见渔船队留下的那只小划船,在堤下被一条短锚绳拴着,起伏不定。“我们摇那只船出去。” “到海上?野洛,我们不能听两个小孩儿这么说就去。” 奥卡看看钟楼。“他们两个都那么肯定。刚才大家那么兴奋,不知道老师把钟楼门锁上没有?那会儿他背着伊安。” “你看墓园的门锁得很好,”野洛说。 “是的,不过你很高,你可以把我抬起来,翻过墓园的铁丝网。如果我能上钟楼” 他们跑下堤,打算试试这个计划。奥卡脱掉木鞋,野洛使劲把他顶到铁丝网上面。奥卡勉强抓住了铁丝网。他贴在那儿稍喘了一口气,野洛又把他的脚使劲往上一顶。奥卡抬起腿,跳过了铁丝网。就在他抓住铁丝网的一刹那,他听见撕破衣服的声音。他重重地摔在墓园里。“过来了。”他喘着气看了一眼被撕破的裤子,站起来向钟楼的门跑去。 那门的确没有锁上。“等着我。”奥卡喊道,接着就园里消失了。野洛站着,向钟楼上张望,直到脖子都酸了。终于,奥卡兴奋的声音从高楼传来:“野洛!野洛!它们在那儿!它们在那儿!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在扑动翅膀挣扎。也许它们陷进沙里了。快跑到学校去告诉他们!也告诉杨纳士。把小划船准备好。告诉老师给我开门,而且” 野洛没有听完,就向学校跑去。 钟楼上,奥卡匆忙地走到梯子旁边,准备下楼。但他决定再看一次鹳鸟。他望着那混浊的海水,又看到了那对鹳鸟。它们在远远的海里,靠近小岛。它们背后,暗白色的圆形灯塔直立着,像一支粉笔。海浪在阴暗的天空下翻腾,乌灰,可怕。只有波浪在沙洲前突然变得平稳时,两个小白团儿才显得出来。一只鹳鸟扑动翅膀,翅膀的扑动使它有时显得很明显。奇怪的是,它缓慢地在沙滩上飞翔,可是它的伴侣并不跟着它一块飞。那大鸟又停了下来,站在另一只身旁。它们并排站着,在这无边无际、不停动荡的灰色大海中,孤立无援。 奥卡跑到能够看见村内的那个开口处。他越过许多人家的屋顶,看着远处的学校。那里没有动静。他们该快点呀!啊,杨纳士出现了。他坐着轮椅,经过空旷的街道。椅背上挂着一圈绳子。到了堤坝脚下,杨纳士毫无办法地坐着。堤坝使他不能再走了。 杨纳士看看天,又看看楼钟。奥卡猜到了他的思路:他在推算涨潮时间。不会有多久了,杨纳士不耐烦地把轮椅转了个身,向街上望着。大家终于来了,男孩子们和莱娜远远跑在老师的前面。 杨纳士不等老师来到,就叫四个男孩儿把他连椅子抬上堤坝台阶。莱娜在轮椅后面拚命用力推。老师也到了。他和莱娜抓住椅子。杨纳士一到堤上,他就自己滚着轮椅走下通向海边的斜坡。啊,杨纳士知道了。他一点都不浪费时间。“老杨纳士真行!”奥卡放心地说。 但是他们把奥卡忘在钟楼上了!奥卡开始向他们喊叫,但突然他又想到,他们现在立刻乘船出海当然更为重要了。 杨纳士叫野洛淌水下海,把小划船带到堤脚下。就是在:退潮的最后一小时,堤边的水仍很深。大个子野洛总算把船划到堤边。嗨!他们把杨纳士抬上了小船!杨纳士要亲自出海!老师把他绑在座位上。这是杨纳士带绳子的原因。除杨纳士,别人是不会想到这点的。因为没有两条腿保持平衡,杨纳士就一定得绑住,不然他摇桨时,会翻倒在船底。野洛和老师坐在杨纳士前面的位子上。奥卡看见杨纳士递给老师一只手套。杨纳士连这点都想到了i这很有道理。老师的手嫩,没有手套,一会儿就会起泡的,到不了沙坝,他的两手就不能划船了。 奇怪,莱娜也跟着去了。她爬进船尾。而皮尔呢?皮尔爬到了船头!艾卡和德克留下来了。为什么要莱娜和皮尔去呢?喔!他们最小,最轻——一定是这样。是的,就是这个原因。皮尔和莱娜跟去,可以抱住那两只鹳鸟,这样,别人才能摇桨。喔!杨纳士什么都想到了。杨纳士真行! 艾卡和德克把船从堤岸推开。杨纳士威武地挥着桨。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也开始划了。船慢慢向前移动,平稳地离开了堤岸。 这次行程相当困难。奥卡匆匆地走到向海的那面。海浪终于平静。他又一次看见那两只白鸟,它们像哨兵似地站着。不再扑动翅膀挣扎。 奥卡突然觉得寒冷刺骨。他哆嗦着,又匆匆转到向村子的一面,看看德克和艾卡在干什么。他们沿着堤坝向钟楼跑来了。德克的手里好像在挥动着什么东西。喔!是墓园大门的钥匙。老师并没有忘掉他!奥卡急忙爬下梯子。 小船里没有人说话。两个大人和野洛用力划着桨,起伏的巨浪,使没有经验的老师不能把桨很快插进水中,再顺利地拔出来。他在拚命划,他那全身没经过锻炼的肌肉都在使劲,不能再更高地要求他了。杨纳士强壮的身体更加使劲地弯着,催使小船前进。 小船一起一伏,船尾的莱娜看见皮尔的头有时比前面两个划桨的还高些。皮尔的眼睛紧盯着钟楼。小船随着波浪向上升起时,他不看海,不看浪,还是死盯着钟楼。脸色铁青,嘴唇惨白。皮尔正在和晕船症作斗争! 莱娜就是在巨浪的顶峰也看不见鹳鸟或沙洲。海在不停地翻滚,天色阴暗。灯塔的尖顶像铅笔似的有时矗立在天空,转眼又沉进海里。只有杨纳士知道沙洲的方向和距离,但杨纳士严肃地一言不发。 突然,他的视线从两个划桨人身上移开,向楼钟瞥了一眼,接着又默默地划了一会儿。“老师,”他不耐烦地说,“你到莱娜那儿休息一下。” 老师一离开,野洛就一声不响地坐到中间,抓起老师的桨。杨纳士开始哼着,有节奏地一下下用力把船划向前。野洛年青有力的两臂和杨纳士宽厚的双肩,很自然地配合着。四支桨节奏一致。 “你一看就知道他是渔民的孩子。”精疲力尽的老师对莱娜说。 莱娜点点头。她的眼睛在海上寻找着,希望在海浪中看见白色的东西。 杨纳士又向钟楼望去。 “二十分钟,”他喃喃地说。“再有二十分钟就涨潮了。那时候除了返回堤坝,哪儿都去不成了。那些鹳鸟也会淹死。孩子,要划就拚命吧!” “这样的风浪,二十分钟我们能到吗?”老师问。 “我们从沙洲的后面走,”杨纳士说。“只要一到沙洲后面,水势被拦住了,浪也就不会太猛。应该到得了。” 莱娜故意等皮尔的头上下跳了十二次,再回头看钟楼上的钟,已经模糊了。他们在动!你要是也像莱娜这样做,就能看出船在前进了。小船并不是仅仅随着巨浪起伏。杨纳士和野洛的确划得很快。喔,他们真是健壮。皮尔的眼睛避开海浪和水波,仍然盯着钟楼。汗珠从他带病容的脸上滚下来,但他很顽强,不能让晕船把自己制服了。 “到了,”杨纳士终于说,虽然别人都没有注意到。“野洛,再好好划十下,我们就到背风的沙洲了。加把油,孩子!” 划了十下以后,虽然还看不到什么,但大家已感觉到了。波浪的巨大威力在这儿似乎被击垮了。在这儿,很容易感到了船是在前进。 老师一声不响地爬回原位。正当他开始划桨时,一股激流和漩涡突然冲来。整个海像在膨胀。他们也随着升高了。整个海在上升。暗潮到了,开始涨潮了。 “涨潮了!”皮尔喊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划!”杨纳士狠狠地说。“干!拚命划!” 不到几秒钟,沙洲在前面海上出现了。皮尔转过身,站起来,抓住船边,伸长脖子,去看沙洲上的鹳鸟。 莱娜以为杨纳士会叫他坐下。但正相反,杨纳士说:“对了,站好,你觉得行了,就马上带锚跳下,跑上沙洲。然后去找鹳鸟。” 皮尔转过身,吃惊得张开嘴,怀疑地看着杨纳士。 “没错,”杨纳士说。“沙很硬。我上去过多次。涨潮的大浪现在正滚过灯塔,你有的是时间。” 船头划进了沙岸,在沙里搁了浅。皮尔带了铁锚跳下时,重重地摔了一跤。他抱着锚在沙岸上走了几步,把它抛下,然后看着杨纳士,希望得到鼓励和下一步指示。 “照我看,你有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以后,潮水会滚到这个沙洲。快走!”杨纳士说。 皮尔好像有点害怕。他转过身去,爬上沙坝,在沙坝上停了一下。“它们在这儿!在这儿!”他高兴地尖叫道。“是活的,可是已经淹到脖子了。” “抓住!”杨纳士粗哑地叫道。“抓住脖子,把它们抓过来。它们不会挣扎,已经累死了。快,孩子,要不然你们三个都得淹死。” 皮尔害怕地向船上的人看了最后一眼,在沙坝后消失了。紧张、可怕的等待!他们面前是那隆起的沙坝。皮尔就像沉到海里似地消失了。沙坝高出来的地方,挡住了视线,他们已经听到雷鸣般的潮声咆哮而来。 “潮来了,”杨纳士说,他把桨插进沙里,掉转船尾。这样,待皮尔回来时,舷侧靠在岸上。“把锚拉进来,我用桨把船撑住。”他对野洛喊道。“只要把锚收进来就行。别到沙坝那边去。那孩子有时间跳进船就行了。他怎么还不来?” 这时候,只听见沙坝那边叫唤道:“杨纳士!杨纳士!涨潮了!” 杨纳士不自觉地紧靠着椅子上的绳子,好像要站起来,向皮尔跑去似的。 皮尔的头从沙坝上露出来了。他在那堵高墙一样的巨浪前使劲地奔跑。巨浪似乎就在他身后咆哮。他冲下沙坝,惊恐地瞪着双眼,抓着两只鹳鸟的脖子。它们的翅膀无力地扑动着。 “跳!孩子,跳下来!” 皮尔跳了。莱娜赶紧抓住扔给她的那只鹳鸟。皮尔摔进船底,手里仍然抓着另外一只鹳鸟。他躺在那里,哭了起来。“它们不愿来,跟我打架。它们又那么重,陷在沙里了。”他哽咽着说。突然他生起气来:“杨纳士,沙地不硬,我都陷进去了。而且水又来了!”杨纳士忙得没空回答。他把桨从沙里拔出来,把船从沙岸推开。涨潮的巨浪冲过沙坝,像发怒的瀑布。不过这时船身已经自由了。海浪把小船向前推去。小船迅速地乘浪前进。 “我忘了这次风暴,”杨纳士对皮尔说。“那五天的风暴,大概在沙上留了很多污泥淤沙。不过你成功归来了,对不对?” 莱娜坐着,把鹳鸟放在腿上。皮尔蹲在她旁边,停止了抽泣。他爬起来,坐到莱娜旁边,把另一只鹳鸟也抱在腿上。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两只半死的大白鸟。只有它们眼睛里的微弱光彩,显示出它们还活着。皮尔轻轻地摸着他那只鹳鸟的脖子。莱娜也紧抱着她的一只,好像要使它温暖些似的。 多么令人难以相信!鹳鸟就在他们腿上。巨大、陌生的鸟,飞过海洋和大陆,如今躺在他们怀里。皮尔和莱娜你看我,我看你,显露出高兴和惊讶。他们又看看鹳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没有注意,小船因为顺潮,很快就要靠近堤岸和钟楼了。 “咳!抓住脖子!”杨纳士突然警告说,“虽然它们现在很弱,但毕竟是野生的。它们的长嘴会把你们两人啄几个洞。” 莱娜吃惊地抬起头。皮尔没有理会,还在抚摸着那白鸟的脖子。皮尔差一点为它送了命。这件事真叫人不敢相信。 “我们有两只鹳鸟。”他对莱娜喃喃地说,仿佛现在他才明白这个事实。 突然,德克、奥卡和艾卡都在堤上向他们大叫。皮尔和莱娜急忙抬起头。啊!已经到了!前面就是堤了。堤上不止有德克、奥卡和艾卡,所有的妇女、小孩、杜瓦,甚至西博婆婆都站在那里。整个韶若的人都在堤上了。 杜瓦从特纳村散步回来,正迈着大步沿堤走着,德克、奥卡和艾卡就把好消息告诉了他。三人同时喊叫起来: “注意,”杜瓦终于听明白了的时候说, “注意,我们得准备着他们把鹳鸟救回来。有杨纳士,一定会成功的。他们带回来的鹳鸟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是野生的。野鸟不喜欢被人摆弄。所以,我们把梯子搬到学校去,等船一靠岸就把它们放到车轮上去。以后的事,就要看它们自己了。我想,遇到这场风暴,可怜的鹳鸟已经精疲力尽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安家了。所以越早点送到车轮上去,它们在韶若住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大家都知道杨纳士有梯子,可是,杨纳士现在在船上呢!放梯子的小棚子可能会锁着,不过大家还是跑到杨纳士家里去了。连杜瓦也拄着粗拐杖,跟在后面去了。果然棚子是锁着的。 “把门打破。”杜瓦命令。 三个男孩儿看看他。打破杨纳士家的小棚! 老杜瓦笑道:“我负责。我想杨纳士不会把我放在膝盖上打屁股。” 男孩子们还在犹豫,杜瓦走上前去,把拐杖尖插进锁上的搭扣。那钉住搭扣的钉子吱吱地从门框上出来了。杜瓦走进小棚,男孩子们也跟了进去。他们把梯子搬了出来。这些声响把西博婆婆引到了后门口。 “这叫非法闯入!”她在后门台阶上叫道。“杜瓦,论你的年纪,也该知道点好歹!” “西博,我们没有坏意,”杜瓦回答。“鹳鸟到韶若来了。从你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鹳鸟。它们是坐船来的。”杜瓦隔着高墙,把情况解释给老婆婆听。她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 “这我倒要开开眼界!就算风能把我吹倒,为这件事,我也要到堤上去看看。不过我要借你的拐杖用用。”杜瓦把拐杖从墙头递了过去。“西博,你老了,要当心点!” 孩子们抬着两个梯子,早已走到了街上。 “对不起,我还有件事要办。”杜瓦说。他回到小棚中,拿了一卷绳子,去追赶孩子们。杜瓦到学校的时候,德克和奥卡已经把第一张梯子靠墙放好了。在杜瓦的指挥下,他们把第二张梯子也抬了上去,放在屋顶上。杜瓦把绳子扔给他们,让他们把两张梯子连了起来,再绑在屋顶的车轮上。 男孩子们迅速地干着,因为他们急着要回到堤上去。艾卡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一会儿,烟从学校的烟囱里喷出来。一片片纸屑飞落到德克和奥卡身上。 “他生火干吗?”德克向杜瓦叫道。 艾卡从教室跑出来,搓着黑漆漆的手,掸着裤子上的煤灰。他为自己能想到在教室的炉里生火,感到十分得意。“那两只鹳鸟在风暴里挣扎好久,以后又在冷水里站了那么长时间,也许需要暖一暖。”他说。 “咳!”老杜瓦惊讶地说,“亏你们小孩子想得出——烤鹳鸟!” 德克和奥卡爬下梯子。三个男孩立刻向堤岸跑去,不客气地把老杜瓦甩在后面了。杜瓦在后面走着。在村内的大街上,他自家的台阶旁边,杜瓦发现了那两只死鹳鸟。他严肃地叫三个男孩回来。德克只得到杨纳士的小棚里去取两把铲子;奥卡和艾卡把死鸟带到钟楼下的墓园里。德克把铲子拿来时,杜瓦叫他们就在墓园内的大门旁挖个小坟墓。 “我们可以在国家的墓园里挖吗?”奥卡怀疑地说。 “刚才我们做了这么多犯法的事,我想,多一件不算什么。”杜瓦不在意地说。“而且,谁会知道!”他把头向堤上歪了一歪。韶若所有的妇女都聚集在堤上,向海里张望着。小孩子和母亲们在一起。连西博老婆婆都站在那里,妇女们为她遮着风。 “喔,不知道他们进行得怎么样了。”艾卡说。 杜瓦耸耸肩。“你把这两只埋好就可以去看。不能把死鸟到处乱放。如果他们带来的两只活鹳鸟在韶若飞的时候,看见自己同伴的尸体,那它们就不会太喜欢韶若了,也许一有机会就飞走了。” 这就够了。奥卡和德克诚心诚意地挖着,但是他们没有耐心挖得很深。他们把鹳鸟放进坑里,盖了泥,踩紧以后,再也不能等待了。他们把铲子一扔,向堤上跑去。老杜瓦正弯腰去捡铲子时,堤上传来一阵欢呼。这时杜瓦也顾不得地上的铲子,赶快向堤上走去。堤上的人都已走到海的那面。杜瓦走上堤顶时,看见三个男孩正抓住小船的边,把它拉向岸来。 莱娜跳下来,怀里抱着一只鹳鸟。后面跟着皮尔,抱着另一只鹳鸟。他们奔上堤坝。三个男孩像兴奋的小狗,围着他们跳跃。野洛和老师爬出小船,跟在大伙儿后面。妇女们也跟着向堤上跑去。 后面船上,杨纳士可生气了。大家都把他忘了,留下他一个人被绑在座位上。他大声叫道,“把铁锚抛到堤上,把轮椅搬下来,把我搬出去。难道我在这里就不算人了?” 老杜瓦和老师马上去帮杨纳士。其他人连头都不回地走下堤去。在兴奋中,连西博婆婆也被他们忘了。 正向学校奔去的这群人,除了鹳鸟,他们什么都没有想。艾卡、德克和奥卡争着告诉皮尔和莱娜他们为鹳鸟所做的准备工作,但是大家又彼此打断话题,询问拯救鹳鸟的种种经过。五个男孩和莱娜奔向前去,把妇女们远远抛在后面。最后面,老师和杜瓦把轮椅慢慢地从堤上挪下来。杨纳士坐着,大发脾气,跟那些孩子一样不耐烦:“我都可能在那条船里淹死,饿死了,只要那两只鹳鸟活着就行。” “杨纳士!安静一点儿,你尽了你的本分!”西博婆婆说。她也在尽自己的力量,拄着杜瓦的拐杖,在轮椅前面匆匆地走着。 到了学校,杨纳士恢复了正常。孩子们正在等他,不知该把这两只半死的鸟放上房顶,还是先把它们放在艾卡生起的炉火旁暖和一下。他们喊着,向杨纳士提出了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杨纳士故意让他们等着,一直等到他的轮椅推到人群中。然后,他故意抓耳挠腮地思考一番。“喔,如果我是鹳鸟,正好从炎热的非洲飞出来,五天五夜的暴风雨叫我精疲力尽。另外,还得坐在冷沙墩上,让海水溅得满身湿如果我是鹳鸟,我要坐在炉子上。” 莱娜和皮尔立刻把鹳鸟抱进屋去。杨纳士是权威。有人赶快为莱娜和皮尔在炉旁放了两把椅子。他们坐下来,把鹳鸟小心地放在膝上。 “我怎么对你们说的?要一只手抓住脖子!”杨纳士突然在门口大叫。“这两只鸟一活,会把你们眼睛啄瞎。” “你们已经抱了这么久,”奥卡和艾卡向皮尔和莱娜请求说, “也让我们抱一会儿。”莱娜咬紧嘴唇,看来十分固执。于是他们在皮尔身上打主意。“皮尔,行行好,”德克说,“如果你连同胞兄弟都不让” “别打扰他,你们这群孩子。”杨纳士狠狠地对他们说。“他豁出小命把它们从沙坝上救出来的。” 莱娜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鹳鸟。她尽力保持安静,绝对安静,不然她会突然大叫、大笑、大哭起来。抱着鹳鸟,坐在教室里,多了不起!真是难以相信。鹳鸟在学校里,鹳鸟在韶若村里!她弯腰抱着鹳鸟,流了一会儿泪,轻轻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白颈。 老杜瓦在莱娜后面,向杨纳士解释他们为鹳鸟所做的准备——他们如何闯入杨纳士的小棚,拿了他的梯子、绳予和铲子。杨纳士好像不太关心。站在旁边的老师听说把两只死鹳鸟葬在墓园里的时候,大为震惊。“杜瓦,那是政府的地!那不合法,要受惩罚的。那块地属于政府和女王!”他十分愤怒。“非把它们扒出来不可。” 杨纳士把椅子转向老师说:“因为是政府产业,他们挖了个小坑,女王就不高兴,哈!那就让女王自己把它们挖出来,拖到阿姆斯特丹,葬在皇宫后面!” 杨纳士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便大笑起来。想象女王拖着死鹳鸟,沿路走向阿姆斯特丹,在皇宫后面挖个小坑的情景,他真开心极了。他大笑不止。 大家都设法叫他安静。“杨纳士,鹳鸟!你要吓着它们了!” “哈!”杨纳士说,“如果它们习惯了这种场面,也就不会害怕杨纳士。"他把头向后一仰,又大笑起来。 在炉边,莱娜的鹳鸟在她手臂.中挣扎着,拚命地挣扎。它的长颈和闪着野性的眼睛,高高地挺在莱娜的面前。杨纳士的笑声消失了。“野洛,抓住它!抓住脖子!”他叫道。“把它们放到车轮上去,快!现在它们的血液流通了。皮尔,快去!” 皮尔和野洛遵照命令跳起来。他们想起杨纳士的警告,就用一只手抓住鹳鸟的脖子。野洛手里的那只疯狂地挣扎着,打算挣脱他的手。 “你这个白痴,也别把它们掐死!”杨纳士严厉地说。 因为需要双手爬梯子,野洛不得不把抓住鸟脖子的手放开。他把大鸟夹在腋下,爬了上去。皮尔跟着他。到房顶上,他们慢慢地在梯子上匍匐前进。突然间,野洛的鹳鸟开始凶猛地啄他的头,野洛闭上眼,让它去啄。他的帽子被啄掉了,鹳鸟的长嘴在野洛的头上像锤子似地敲着。一簇头发也被啄掉了。野洛尖叫起来,他再也受不了了。他躺在梯子上,两手抓住鹳鸟,把它向车轮抛去。 鹳鸟的大白翅膀展开了。野洛的公鹳在轮边降落了。皮尔把他的那只递给野洛。野洛举得高高地要把它放在轮子上。但那只公鸟把脖子伸下来,生气地去啄野洛,野洛急忙把母鹳放开。公鸟走过来,守护似地站在母鸟上面。慢慢的母鹳也抬起头来,伸直长颈,望着它的伴侣。 “把绳子解掉,把梯子放下来。”杨纳士在下面叫道。 野洛平躺在梯子上解开车轮下的绳结。大家帮忙把梯子搬下来,沿学校的墙脚放好。然后大家退到路上,不声不响地仰望着轮子上的鹳鸟。公鹳挺立着,满身白色,低头望着人们。母鹳把双脚收在身下,靠着车轴卧着。 公鹳踏着缓慢、庄重的步伐慢慢地沿轮子走着,研究着它,还不时地用嘴敲敲轮边。检查完了轮子,它又笔直地、庄严地站住,望望天空。它张开长嘴,对着天空发出重重的拍击声。母鹳侧着头倾听,挣扎着要站起来。 公鹳温柔地用嘴在它的白颈上轻轻抹过。突然它展翅飞下屋顶,降落在校园中聚集着的人们面前。鹳鸟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一根长树枝。它用嘴衔住,吃力地扑打着翅膀,飞上屋顶,把小树枝扔在母鹳面前。它严肃地低下头,把小树枝推近它。母鹳虽然无精打采地坐着,却用嘴尖儿把小树枝拨近身旁,它接受了小树枝,似乎就表示同意在这里筑巢。公鹳紧靠着它,在轮上安顿下来,闭上了眼睛。 下面路上,没有人说话。人们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学校的屋顶。然后,杨纳士轻轻地说:“它们对我们表示感谢。它们表示要留下来,在这里造窝。现在,我们大家轻轻走开,不要打扰它们。” 人们踮着脚尖走开了,同时又一本正经地回过头望望鹳鸟。杨纳士在人群中滚动着轮椅。 “简直不敢相信,”杨纳士连连地低声说,“简直不敢相信,鹳鸟会到韶若来。”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还是第一次。”西博婆婆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鹳鸟到韶若来,”莱娜重复着,“我相信这是可能的,扬纳士。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所以是可能的。现在我相信了。” “对了,小莱娜,”老师说:“因为不可能的不可能,就应当可能。想要鹳鸟在韶若每家屋顶居住的长期以来的美梦,现在开始成为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