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分卷阅读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 书名: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缘乍起 (已修) 江南景色艳如画,四月的春/色开遍大江,连南楚偏处一隅的小城也不例外。 晋阳城内锦柳青青,从食馆上层阁楼眺望街心,只见人声鼎沸、春/色绿遍城中,眼下风华虽及不上楚都平京的万分之一,也足够令人沉醉于江南慵懒中,一梦不愿醒。 食馆阁楼全是贵气豪客,不是从平京来的行脚商、生意人,便是威遍江湖的武林人士,店家招待惯了上宾,一见有三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上楼独占一桌,忙不迭招酒上菜,服侍得那叫一个妥当体贴。 三人皆气度非凡,当中尤以一位剑眉星目、容色冷厉的贵公子更受其他两人敬重。他凭栏远望,轮廓深刻分明、有如一尊大理石精雕的伟岸塑像,五官眉宇更透了犀利硬朗之气,与一般富家少爷回然有别。 店小二也是识趣,知三人来头不小,上了一轮小菜后,又向贵公子连连作揖:“公子慢用,有何吩咐,小人定必依足去办。” 贵公子一手在把玩白瓷杯,冰冷深黑的眸瞳仍然望着官道,眼神不见有何波动: “随便找纸笔来就行,我们不用招呼。” 店小二连忙去了。 “哈哈……”忽然间,阁楼上四五桌江湖大汉的群堆之中、有人高喊而起:“这把是鼎鼎大名、位列品剑上家的胡令奇胡帮主所赐的宝剑,谅你们见识浅薄,这辈子也未见过好东西。” 那大汉将长剑高举半空,仰天长笑,拔剑出鞘在众人眼前转了一匝,顺带舞起几个剑花:“今天本大爷心情好,让你们好好睁大狗眼看清楚﹗” 近处与他对峙的另一伙绿林中人冷冷地笑,不止如此,连阁楼角落一个富贾亦出言嘲讽: “胡帮主在八位品剑上家中敬排末尾,汉钟帮只能在两湖威风一下罢了,到了平京还禁不住春日楼一个指头呢。” 阁楼顿时炸开了锅,那几桌冷笑相看的武林人士、脸上立有崇敬自傲之色。 ——春日楼之名,在晋阳这等小城也是如雷贯耳。它屹立江湖十载,作为平京第一大帮、统领江湖七十二大小帮派,就连公差朝堂也忌惮三分。 “正是,那话传去平京集贤巷那儿,恐怕只是欧阳楼主的笑柄而已。” 欧阳楼主之名岂是儿戏﹖那大汉也是心下一虚,手中有了剑、便像吃了豹子胆,怒斥道: “谁胜谁负,还得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哗然。 欧阳少名乃武林新一代当之无愧的翘楚,凭“削玉情”稳居楚都第一剑,成名以来从无败绩,连少林、武当两派武林正宗,也胜不了这位江湖盟主,那大汉岂不是口出狂言至极﹖ 贵公子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呷了口清茶,瞬即冷冷一笑。 “楼主在品剑上家排名第四,就连胡令奇也要俯首称臣,兄台还是先掂量自己的斤两为好。” 那四五桌帮派人物立刻拍桌而起,跟春日楼众人怒极对视。阁楼几个店小二立时慌了,原本要为贵公子递笔墨的小厮也避往一旁,此时又忽有一人悠然开口: “什么胡帮主、又什么欧阳楼主,于品剑上家榜还不是被人压住么﹖”那个留长髯的书生说道:“这些人只是一刻光芒,在御剑门面前算得上什么角色﹖” 阁楼所有喧哗、甚至每人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剎那间如潮水般消却。 全场寂静至针落无声,连那贵公子眼中,也极罕有的露出注意之色。 若说欧阳少名声震南楚,“御剑门”三字便是天下盛名、青史不朽的传奇。 四百年前,御剑门旷世传人碧阳将军,以其兵法将才,为楚国景家打下万里江山、辅助开国君主景浦一统天下,成为有史以来首位雄霸中原和漠北的帝皇﹗ 这开国元帅的军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唯一一位凭功入主南楚帝皇庙的名臣。 及后景家政权数度动荡飘摇,二百年前的永昊之变中,皇族被亲王起兵围攻逐出洛阳,被逼偏安江南、定都平京。事过百年,南楚刻下遭群雄虎视眈眈,早不复昔朝辉煌荣光。然而,那个战神剑圣睥睨天下的时代、惊动风云的御剑门主,仍是令无数南楚百姓向往的梦。 以帅之名,立帝之功。中原古今英杰如云,惟一人独立星宿之巅,光荣可傲日月。 ——《楚纪?帝皇列传》里,只曾为这位传奇战神作出此般完美评价。 碧阳一代后,御剑门已再无传人踏足江湖。但自有品剑上家榜开始,门主所配之九玄剑便位居榜首数百年,任武林代代更替,它的地位仍然无可撼动。 “这位兄台若能技压九玄剑,莫说武林盟主,半个天下也随时唾手可得。” “吹什么牛皮﹖我倒是好奇,你们有谁看过九玄剑啊﹖”大汉冷哼一声。 见众皆无言,他更是咄咄逼人:“那御剑门主、九玄剑光呢﹖你们当作神来捧的御剑七式,四百年来有谁使过来着﹖” 偏偏此时不知谁在附和:“九玄剑隐于江湖几百年,说不定早就折断,御剑门已经亡派了﹗” 阁楼重陷热议,那大汉剑尖嗡嗡连震,忽然大喝一声,领着同伴、这就往春日楼那几桌冲去﹗ 贵公子剑眉轻皱,双眸神光湛湛,瞬又立刻敛去。 那群春日楼帮众也一致拔刀迎向大汉,双方就要在此地来个激烈火并﹗ “砰﹗” 墨宝跌碎在地,那个递笔墨的小厮给夹在两桌中间,转眼便要成无情刀剑的牺牲品﹗ 贵公子目光剧沉,那两个随行青年同时手按剑柄,却又都停在当场。 血溅食馆的画面没有发生,甚至连两帮人兵器交击的声音也没响起。 “阿福﹗你整天傻头傻脑干嘛啊﹖” 小厮被人扯到一角,及时拉走他的少年役工气急败坏,语重心长的教训他:“没事就别站在坏人旁边,说不定人家跟官府早串通了,就算弄出人命也不用坐牢,这岂不是把命白白搭进去么﹖” 少年分明在暗讽春日楼和大汉两帮人马,一众高手听得直瞪眼:“你不想活了﹖老子这就叫你说不出狗话﹗” 两边帮众都要提刀向少年砍来,阁楼诸人都在为他抹一把冷汗—— 他一副纤瘦骨架,给这群壮汉轮番压都要压碎了,何况是要赤手空拳对付剑刃﹗ 被救的小厮暗暗拉着他衣袖:“……白飞,你还是不要多嘴吧……我、我没事……” “你以为随便在当铺买把破剑,就能冒充是稀世名剑了﹖”少年推开了阿福,撇一撇嘴,仍然坚持为朋友出头:“我跟你说,我刚刚送来的茶壶也是御剑门主赐给我的,不服来辩。” 大汉怒喝一声,说也不说,便剑化长虹、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 往少年胁下直刺而去﹗ 他这时正背对楼梯、旁边刚好是贵公子那桌,一见剑光,立即作滚地葫芦般避开,在另外两个青年的斥喝中,慌张地躲在贵公子背后。 ——那剑顿时变成朝贵公子直刺而去﹗ 大汉脸色阵红阵白:“你这天杀的……” ——千钧一发之时,贵公子猝然出手,纯凭两指便夹住了剑锋﹗ 他运劲抽剑,却惊觉整个人像被一座名山大岳压住,任他如何施力、也苦苦动弹不得﹗ “胡令奇送你剑的时候,没把剑法一并教给你么﹖” 贵公子忽然收回两指,脸上仍是淡定高傲的神情,就连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那大汉却用力过猛、喷血摔地,连续几个翻滚方才停下﹗ ——如此功力,在平京足够被春日楼招揽作总坛高手﹗ 两帮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片刻便下楼逃个一空。 少年在贵公子肩间半伸出头,“好厉害的武功……哎啊﹗” 那两个青年分别抓住他两条手臂,少年想挣开也无济于事,便垂头丧气的道:“喂,我是好人来的,你快叫他们放开我。” 贵公子把脸转过去,少年满脸油污尘土,不经意朝上一瞥,彼此鼻尖碰到鼻尖—— 四目相对的剎那,那双眸子清澈得过了份,彷佛亘古千亿流星、都坠下了在同一面镜湖上。 那是一对涤过凡尘、净了杂质的眼睛。 “大爷别吓我,算我拜托你了,看在你刚才救过我的份上,你不妨再行行好,叫他们放了我吧。” 少年一脸难色,说话的温热都扑在贵公子脸上。他又勾起了冷笑,“你是好人,我不是,凭什么要我放了你﹖”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啊﹗ “我知道害大爷捱剑是我不好……但你就看到了嘛,我是走投无路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 “放开他。”贵公子忽然开口。 什么是嘴炮的威力﹖这就是活活的人办。 两个青年应声坐回原位,少年嘴炮得逞,立刻一溜烟的跑走了。 阁楼不一会就回复常态,贵公子拿了笔墨,刚刚蘸了墨水,身旁的华衣青年终于按捺不住,低头悄声问:“少爷,那小子不会有问题吧﹖” 贵公子漫不经心的斜瞥开去,只见少年已跟新来的数桌混成一片,谈论不绝于耳: “投靠什么军队﹖谁要起兵了﹖” “你这黄毛小子懂什么,我们在平京听了数月,说是皇太子已经得圣上准许,要建一支南方最强的骑兵﹗” “不只招兵买马,圣上更诏告骁骑营,务要将这一代的御剑门传人带回楚都﹗” 那几桌显然也是平京人,说起楚都局势头头是道,吸引了大部分食客的注目。 “御剑门传人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要出动骁骑营翻遍南楚找他一个人﹖”少年眨了眨眼问道。 “乡下小子就是不懂。”说话那个行脚商对少年嗤之以鼻,“得九玄剑者、犹得半壁江山。现在天下兵荒马乱,无论哪国、也想请御剑门传人出山效力,只是这一门隐居之地极为神秘,才令圣上如此费神而已。” “无论建军、还是找人,也委实不太乐观啊。”有人长声一叹,“御剑传人已有四百年绝迹江湖,咱们南楚足足也消沉了百年……皇太子虽是手段通天,但漠北胡人的铁蹄、还不是终有一天踩到这里来吗﹖” “只望那一天来得晚些,这个世道,生意能做一天便是一天好啊。” 两个华衣青年看着贵公子疾书,一边凝神静听阁楼诸桌的高谈阔论。直到贵公子放下毛笔、将信笺利落折好,其中一人立刻恭敬将信接过。 只听贵公子淡淡问道:“东海那边有何消息﹖” 青年压低声线答他,“一切顺利,只待您动身回去便开始大计。” 贵公子眉头微舒,瞧着少年在诸桌飞快穿梭的背影,沉声低道:“他体内没有内家真气,脉象只比普通人强一些。” “这么说……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未必。”贵公子勾唇一笑,“那个人,又怎会被轻易给找得到﹖” “但您已离开了数月,骁骑营几乎查遍江南,只剩余杭这带还没——” “骁骑营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办不到。”贵公子眼神一凝:“活要见人、死便见尸,重点不在那个人,我只需要九玄剑而已。” 两个青年点头领命,贵公子收拾了墨宝,忽然低声启唇—— “骁骑营已在晋阳盘桓了四日……”他瞇着眼,又看去官道的青柳:“这个小城,到底藏了什么人﹖” 夜幕早垂,晋阳不比平京,楚都天街的繁华到了这里,妥妥掉了几个档次,酒家早早收店了事,横贯大街唯一人声鼎沸的、只剩这座城内唯一的青楼了。 温柔乡中莺歌燕舞、酒醇娇香,多数贵客一进门就醉了,双眼只顾追住歌妓的彩衣,浑然不觉楼中潜伏的危险气息。 ——顶层回廊上,贵公子从厢房中走出来,鹰目如刀、凭栏俯视楼里的销金奢靡。 一声极低微的闷哼,在同层另一间厢房里响起,混于歌乐中,常人绝难发现个中蹊跷。 “发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啊﹗我郭锋、郭锋宁死,绝不背叛太子殿下﹗” 仅仅是一扇门后,房内的一切已是活人炼狱。 上等羊垫被血泡染透,两手一腿已经离开了那人的躯体,成了半堆残肢、半堆肉末﹗ 围坐房内无一不是精气内敛的武士,外表英伟俊朗,手底下却狠若酷吏﹗ ——“走狗还能拿出架子,真是可笑。”一名武士怒然起立,强逼那人张开嘴,徒手抓起地上的肉碎,厉目瞪着他低道:“三声之内,你若不交代殿下远赴湘州所为何事,便好好尝一尝狗肉作何味道吧。” 那人齿间迸出了冷笑,双目的仇恨如喷火冲焰: “即便是当殿下的狗,也比骁骑营为讨好陛下,残害忠良、戮杀宗室来得强﹗” 那人惨嚎一声,瞬又消敛—— 武士果真将肉末塞进他嘴里,一刀从胸椎剖到会阴、几乎将他活活劈成两半﹗ “说﹗殿下是不是已在湘州找到线索﹖﹗” 几个武士上前连手、将那人分从两边扳开,其残忍无情、简直令人心寒作呕﹗ 正在此时,本来闩紧的木门被人一掌拍开﹗ 那群武士在来人闯入的剎那、才蓦地生出警觉,但来者已是快如鬼魅,一掌把门倒拍而回,红光暴现、森寒剑气已漫空杀至﹗ 他们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永远失去出手的机会。 于皇城足可傲视同侪的骁骑营精将,一招之间,竟被不速之客全部灭口﹗ 地上那人已奄奄一息,来者手背青筋跳动,最后的一剑,竟是往他颈上抹去。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 那人终从惨无人寰的逼供里解脱,倒地之前,还脸露欣慰安详之状﹗ 贵公子怒甩衣袖,刚要将沾血的兵刃还鞘,忽然眉间一跳,双眸写满不可置信之色。 房门蓦开。 贵公子从容一笑,打开房门淡然道:“来送酒的么﹖” 房外的小厮跟他结实打了一个照脸。 “呃……”小厮立即露了个灿烂的笑容:“公子叫的酒水,小人就放在这里啦。” 他蹲下身去,将手中杯盘缓缓摆在地上。贵公子冷眼盯着他,忽然说道: “是你吧﹖” 小厮闻言抬头,笑得那叫人畜无害—— 竟是今天在食馆闹个天翻地覆的少年﹗ “公子好眼力啊。”他眸光清澈,隐隐流转诚恳真切的光:“小人家里清贫,不得不多找几份工作干活嘛。我看公子是阔绰人家,不如给小人多打赏几两银子……” “我不是说白天。”贵公子沉声道:“刚才是你躲在门外吧﹖” 少年仍然是低蹲在地的姿势,在贵公子脚下惊讶的睁大了眼: “没有啊,小人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其他人——” “你知道房里都是什么人吗﹖” 楼里的艳妓歌舞到了尾声,大堂全数恩客拍掌助兴,好些人直接便上前搂住体段柔美的女儿身,眼看便拾级上楼往厢房去了。 “能和公子一起寻欢作乐的,自然是公子的朋友啊。”少年继续露齿微笑。 贵公子容色剧沉,用剑挑起了少年的下巴,隔着剑鞘,血腥味丝丝渗进了他鼻腔—— “里面是骁骑营的人,全都给我一剑杀掉了。”贵公子也蹲下了身,悠然看着脸色僵住的少年,“而你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从这个角度,少年清晰看到骁骑营一行十数武士横尸于地、一人被断肢中分毙命的景象。 他猛的摇头,清秀容颜上溢满了无助。 “更重要的是,骁骑营的人在我破门的一剎才发现我……”贵公子忽然改用手捏住了少年下颚,磁音中带了无比的冷酷,“而我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你的气息,只嗅出了你送来的酒香。” 这个少年隐没在门外窥伺良久,竟然不被房内任何人所觉﹗ “你绝对不是小城里的普通杂工。”贵公子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你到底是什么人﹖” 曲舞渐止,青楼外一颗小脑袋偷偷窜过大门,却被接待的一个小厮捉住了。 “喂,你这小不点来偷看姑娘洗澡啊﹖” 男孩双眼一溜,立刻笑颜如花,“我嘛……就是想飞哥哥了,想着想着,就像中了邪一样走到这里啦。” 那小厮连忙挡住男孩的身形,将他带进大堂里,一脸没好气的道,”白飞到楼上招呼贵客去了,你宁小天一向鬼小灵精,不在被窝找上来青楼干什么﹖” “唉,你也知道他是个天才。”小天耷头歪脑,机灵的随着小厮脚步混在人堆中,“我……我在外面闯了祸,回去后铁定会露出马脚、给他打死,唯有来这里自首,望他能对我坦白从宽了。” 小厮一听、立刻恍然大悟:“臭小子又妙手空空了﹖” “………”小天闻言抬头,双手捧着钱袋,那叫一个泪花滚滚、我见犹怜:“我舍不得让飞哥哥每天打工、到半夜三更才回家嘛。” 小厮听得直发抖—— 唉,白飞家教出的小魔怪,果然是修炼成精啊。 主厅的阶梯转眼已到,小天以比翻书还快的速度,收回了眼泪攻势,笑嘻嘻的对小厮说道: “谢莫大哥啦,我改天叫飞哥哥请你吃一顿天香楼——” 他疑惑的停了嘴,只见那小厮目瞪口呆,抬手指住自己身后的方向。 青楼内所有姑娘恩客都惊叫避往一旁,长长的斜梯转瞬已经清空。 一个少年从顶层直滚下楼,贵公子眸内冷芒如电,挟着长剑、有如大鹏展翼般飞身扑下﹗ 两人一个翻滚退避、一个狠辣狙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主厅红芒倏盛,贵公子的一剑酷烈绝寒、无可抗御,青楼中不乏懂武的行内人,然而离他一丈内的所有江湖高手,都生出了极致可怖的感觉,惧了全场掀起彷似厉鬼的气息,接连往后退去﹗ ——这一招的境界,已可与楚都第一剑、群龙之首的欧阳少名平分秋色﹗ 整座青楼,忽然变成空城一般的死寂﹗ 这刻的一切、全为腾飞半空的修罗男子所主宰。 少年已狠摔在地,撞在大厅歌妓献艺的舞台旁。 贵公子如形附影瞬即飘至,他连滚带爬的勉力站起,想要再避、眼看却快要魂断剑下﹗ “飞哥哥﹗” 死寂的静默中,只有小天拔腿狂追少年。 在贵公子全力催发的一刻,男孩拼命冲上舞台、死死抱住了他﹗ 漫空剑芒化作滚滚血浪,那个瘦小的身躯、却在剑尖下将少年牢牢罩住了。 少年双瞳剎那完全放大。 青楼的所有成了一出哑剧,用一息千年的速度在他眼前投映。 整个脚本,只有男孩撕心裂肺的一句: “混蛋停手﹗谁都不可以杀我飞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初次挑战古风文,不论设定还是文笔,也有许多需要琢磨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包涵了~ 至于更新,嗯,其实是有存稿的,但由于某人所学的专业有点忙,会尽量保持一周一更﹗ 这文算是圆了某人对武侠、江湖、打天下的执念,许多我一直憧憬的人事风景,之后都会尝试写进文里。毕竟现实有太多未如人意的地方,那些还未遇到的,就是为了给人在二次元尽情ff啊(笑) 感谢一直作我第一个读者的好基友,也感谢纳兰佩紫和沧月两位启迪我武侠梦的大大,就酱紫了,希望大家能耐心看下去~~~(合掌) 呃,关于这章的打戏,某人实在学术不精,正在学习好好改善(笑) ☆、此剑吾命 (已修) “混蛋停手,谁都不可以杀飞哥哥﹗” 少年像给巨槌打中心脏,全身肌肉都剧烈抽动一下。 脚本的下一幕,剑尖只差一寸便刺入了男孩后背。 然而,这出脚本却没如期上演。 剎那间,少年蓦然抬头,目光犀利更胜剑芒,出手一掌、便将男孩如断线风筝一样抛了出去﹗ 长剑贯胸,从背而出,剑尖深埋木材、将少年钉在舞台后的擎楼巨柱上﹗ “既然你能在我手上救走那孩子,”他眉间的冷意愈来愈盛,“为什么不避开﹖” 少年双脚离地、整副骨架被长剑撑起,鲜血在他身下聚落成滩。 “你是什么人﹖”方才的天真无邪在他脸上消退无踪,他对将自己一击贯穿的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 剑刃漠然并不在乎,反是仰眸淡淡锁紧了贵公子:“不但残害了骁骑营的高手,就连一个小孩也要狠下杀手﹖” 贵公子温柔地摸上了他发间,持剑的另一手却缓缓将锋刃再推进去—— “死在我手上的人,比这座城的百姓加起来还要多。”贵公子看着他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忽尔轻笑出声,“还不反抗﹖你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四尺冷冽青锋,在少年体内已插至没柄﹗ “混蛋﹗快放开他啊﹗放开他﹗﹗﹗” 小天摔得头破血流,又再向舞台靠拢过去,那小厮却哭着扯他回来:“别去﹗那家伙根本不是人﹗” 青楼静如鬼域,唯有两人之间充满了剑拔弩张。 辟雳四散的对峙火花迷眩了目光,落在少年眸里,瑰丽堪比长空星河: “不若我们打个赌﹖”他忽然低声道。 “赌什么﹖” “来猜猜对方是什么人。”他镇静得难以置信,令贵公子错觉两人掉换了角色。 “赌注呢﹖” 少年斜斜向滴血的剑柄瞥去,失血的笑容如同张狂锋利、清冷绝代的刀—— “不就在你手里吗﹖” 两人脸颊相贴,贵公子能在他眼底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他用死亡都未可屈折的傲气。 “本来我不肯定,但这一剑、还有你给我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贵公子微笑凑在少年耳边,“能一掌破去那孩子身上封脉真气的不出十人,像你这般年纪更是绝无仅有,我说得对么﹖御剑门主。” “明教新一代的杀手好像都不太济事。”少年双眸笑成弯月,吐出的字句也相当温和:“不如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嘴炮不如干架﹖” 所有变故都太突然,少年空着的一手五指翻张、撮掌为剑,瞬间已抬手往贵公子胸口直刺﹗ 贵公子早有戒备,及时出手格住他的掌沿,那“手剑”劲气霎眼向前吞吐三尺,俨如有形之剑,原式不变攻向自己檀中要害﹗ 贵公子瞬即拔剑、立如离弦之箭倒飞出去。 剑一离体,少年胸前立时血如泉涌,落地时一个踉跄,却闪电出招,振臂反手一拍,整个舞台应掌激起大片碎屑,暗含阴柔劲气,无孔不入的朝贵公子射去﹗ 贵公子再顾不得对少年下杀手,立时运剑护住自身。 “来——人——啊﹗差大爷﹗这里出人命了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先纵声嘶喝,全间青楼顿时炸开了锅:“杀人啦﹗救命啊啊啊﹗﹗” 贵公子冷然转身,却再看不到他的影踪。 ——只是霎眼耽搁,少年便已挟着男孩、从人群中远扬而去﹗ 少年几乎是脚不沾地的攀山越野,本来要走上大半时辰的山路,被他迅如流星般撇在身后。 小天在他胁下发着抖,却死命用力按住少年胸前的剑洞—— “飞哥哥……不要再跑了,这里出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 其实男孩看到的只是小事:贵公子甫一拔剑的时候,那血是井喷出来的、现在顶多是汨汨溪流而已;然而那人说得没错—— 他的确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月色沐照下,少年恍若御风而去,小天看不清楚他逆着华光的脸容,却听到他柔声低道: “你刚才不顾命冲过来,真的把我吓一跳……” “你才真是把我吓死﹗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少年摇头失笑——小天一向胆小得紧,若不是顾着替自己按压伤口,这小不点早就软瘫在路上了。 “死了便是死了,没有我,你一样要好好过日子。” “才﹗不﹗呢﹗”小天鼓起粉腮,“我这辈子最疼你了,才不会让你死啊﹗” 少年胸口生暖,忽然却眼前一黑,立刻停了话、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咽回去。 “你……是不是给那混蛋伤得很重﹖”小天哭红了鼻子,一股脑儿呜咽道:“要是师父和大师兄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不会看着你被人揍的……” “你、你是不是快不行了……” 见少年不再应话,小天急得哭出声,“你快停下来吧,大不了被他追到,我们就死在一块儿算了﹗” “那家伙能有多厉害﹖换了在忘忧谷,师兄早就一剑把他咔嚓了,我只是不出手而已,并不是打不过他。”少年拍了拍他,脚下又再加了速,过不了多久,前方有一间古旧简陋的宅院,两人平平稳稳落在前院地上。 换了平日,小天已经围住少年团团转,逼他带自己每天飞回家、免去被山路累死之苦。只是刻下男孩已经没了这个心情,只懂手忙脚乱的扶住少年: “飞哥哥……” “乖,把晴晴和大牛唤醒。”少年压下翻腾的血气,说:“要快,我们要立即离开这里。” 少年立刻换了衣衫,将染血的小厮服绑在院内养的大花狗身上,再将牠赶入了山林。 片刻之后,他已收拾好包袱,默然站在大厅的壁炉旁。 平日用来拨弄柴火的铁杵,被他握住了手柄、运劲震落了铁锈灰屑—— 六尺“铁杵”,逐渐露出通体漆黑如墨的真貌。 动若星宿静如墨,风云变色千军破。传颂天下已成传奇的九玄剑,正静静躺在他手心内。 厅中的亮光只余饭桌一盏风灯,烛光明灭,显得凄然而孤独。 少年思如潮涌,慢慢抚过厅中明净无尘的一几一木—— 离开忘忧谷后整整两年,时光在这座简朴的小宅院内点滴流逝,一切竟亲切得如同昨日。 他们围在这张饭桌,纠结着眉眼吃完晴晴弄的第一顿饭菜; 大牛第一次自己上山砍柴后,累极瘫倒在后院的水井旁,给他们躲在暗角偷笑; 小天种下的第一棵梨树还未开花,夜风拂来,厅外沙沙叶响,大概明年仲夏,院子便有梨花落幽的清香了。 少年低低叹息,多年之后、再次依稀感受到剑刃上冰冷的宿命—— 握住它吧……它的光辉与荣耀,曾经与你同在。 他决然转身,诀别了最后一段和平宁静的日子。 从门院离开的时候,三个睡眼惺忪的孩童紧紧拉住他: “飞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晴晴一脚踏出院门,悄然攀上了少年衣袖。 “大小姐伤心什么呢﹖”少年弯下身对她微笑:“我们出城后,先买一间更大更漂亮的院子安顿好,找天回来摘小天的梨花、由你煮梨花羹给大家吃好不好﹖” “嗯﹗” 飞哥哥不会骗人的,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晴晴依依不舍的凝看梨花树,最后拭去了泪痕,转身跟上了少年。 “明天我一定要吃张叔的牛肉面﹗”大牛拉起晴晴的小手,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要像上次这么大碗,我要请晴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 晴吃。” 晴晴立即甜甜的笑开了。 “……”小子尽管装豪气啊,最后还不是要我结账么﹖“你这穷小鬼只会吃光晴晴那份而已。要哄女孩子,先学懂赚钱才说。” 后来那段传奇熠比星月,这座宅院百年后仍香火鼎盛、人烟不绝,成为天下顶礼膜拜的圣地。 对此刻的少年来说,这里的回忆,却只是一份渺小而平凡的幸福而已。 ——所有命运、所有注定,隔了四百年的沉厚史页,终在这一夜悄然转动起来。 一行人摸黑赶路,三个小不点满心只担忧少年的伤,浑然不知他是取直接从近郊离城的方向。 行至二更,少年蓦地在一个山洞前停步,剧烈喘息一下,瞬即抬头,对他们笑了笑: “你们先进去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吧。” 小孩们撑到现在,又怎抵得住劳累﹖然而少年曲膝坐在洞外,抹去他们脸上的灰尘,却又威吓似的瞥着他们: “乖,听话进去。” 大牛忿然摇头,扯住他衣角叫嚷:“我们可以不用睡﹗你现在才是要进去养伤﹗” 少年抓起了剑、作势要打他屁股,大牛惊极退后,小天在洞内却已经铺好杂草,叉起腰呼喊:“喂﹗外面那头蛮牛快进来啦,要不然我就拉着晴晴的小手睡了啊——” “你敢﹗﹖”大牛飞快钻回洞里,“晴晴的小手是我的﹗﹗” 半晌之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 “飞哥哥……”小天低声道:“有什么事,你记紧自己一个人跑路。” 星高天阔,四周除了虫鸣与狼叫,就只剩无边的寂寥。 正在调息的少年没有睁眸,只是淡淡的笑了。 不知在虫鸣声中默坐了多久,少年忽然握紧膝上的长剑,嗓音不高,却遥传到山洞外的丛林: “谁﹖” 他霍然旋身,直立、拔剑、指敌,剑尖剎那便有若目睹、凝定在来敌咽喉前三寸。 漫野入目都是妖火般的诡红。 ——剑是好剑,剑脊折出的赤华如血,尚未出招,已使人满目血流成河﹗ 贵公子单手横剑胸前,洞外丛林蓦现近百武士,以两人作中心、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向他罩来﹗ “看来我要收回那一句。”少年双眸亮如锋刃,“明教的杀手干架不行,吊靴鬼的功夫却很济事。” 他这刻不慌不忙,哪里还有被一剑穿胸的颓丧之色﹖ “你很聪明,懂得用有血衣的家犬引开了追兵,”贵公子向他挑眉,“可惜我一早在你身上动了手脚。” 少年本来重伤虚弱、及后又匆忙赶路,根本未及留意,此时凝神细察,果然有一股隐香之气、自他发丝间不断飘散出去﹗ ——武功如此强横、心思如此细密,甚至连明教内最高级的天界杀手,也难以与之相比﹗ 他当年杀遍昆仑山光明顶,除了教王扶光,尚且未遇上这么平生难逢的对手﹗ “你在明教三使中身任何职﹖”少年忽然摇头失笑,“还是说,你是新任教主,顾念自己篡位不太厚道,所以为扶光讨债来了﹖” 贵公子仍是莫测高深的姿态—— “你不是要赌上你自己么﹖”他瞇眼看着少年的佩剑,一脸漠然:“看来我猜对了,而你却猜错了。” 少年心神剧震。 他先仔细扫视林内的武士,只见他们袖臂上的纹饰、与青楼遇害的骁骑营高手有几分相似,再定睛看那柄将自己钉在柱上的厉红神剑,一个念头闪过、使他忽然放大了双瞳: “天道无情,绝智弃性。”少年霎眼启唇低道:“此剑名曰『绝情』,剑气酷烈霸道,武林各家难以望其项背。” “太清真人的嫡传弟子,原来是南楚皇宫里的人……你冒充明教中人追杀我,只为诱我暴露身份。你杀光骁骑营的高手,是不希望他们比你更早找到御剑门主。” 贵公子为之动容。 ——就连在楚都平京,都未有人能一看便知他的底蕴﹗ 少年忽然扬眉冷笑,“你却没有想过,如果你赌错了,在青楼那一剑便会错杀平民。” “你若是御剑门主,便不会一剑死在我手上;但你若不是普通人,知道我对骁骑营下手,那也必须得死。” ——他只需要结果、不吝手段。 他狠辣冷血,冷血得上天也为他绝了情。正如他在食馆对少年所言一样: 他的确不是好人。 道德与正义,在他眼内从未存在过——那些碍路的字词,随便丢掉就可以了。 婊/子不须立牌坊、奸邪不须谈良心,如此简单而已。 “没料到衡山剑狂的门人,竟然也要当别人的爪牙。”少年皱一皱眉,“你既然食人俸禄,为什么要比楚皇更早找到我﹖” 贵公子眸里光芒倏盛—— “我费此心思寻你而来,是想留下一句话。” “白飞……不,御剑门主白灵飞才对。” 他的一言一语,都带有一番惊人力量,使人听而屏息—— “像你这般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必为我所毁,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此乃南楚皇太子景言所立,以手中绝情剑为证。” 整个天地,都为这一句话凝固了。 包括一直淡漠若水的白灵飞,那一刻,都在那冷酷无情的宣告中失了神。 随景言来的武士均漠然望着他—— 倘若此子说一个“不”字,他们将受皇太子殿下之命,将他斩杀于此松柏林下﹗ 林中唯独景言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分明是愈浓便愈具杀意的笑容。 他在军中铁腕掌权,甚至皇城之内,多少人的生死皆瞬间在他一笑一言中被决定﹗ 自离开忘忧谷后,白灵飞曾预想无数次,第一批找上门的人物有甚来历。由威慑塞外的第一邪派明教,到恩师昔年的知交名宿——却万万没想到,今天竟是南楚皇太子手执绝情剑、对他下一道非降即杀的绝令﹗ 九玄剑通体沉黑,在绝情剑芒下亦不映光华。 “愿赌服输是种美德。”景言笑了,“门主若不愿效忠本殿下,可以选择留下九玄剑。” 少年直视景言傲意逼人的眼睛,“太子殿下,你嘴炮完了么﹖” 白灵飞手腕一震,九玄剑由刃锋开始泛开朦胧白芒,迷离有若磷青。 他目光陡地沉凝,落音冷如冰雪—— “吾命如此剑,必不为他者御,当不为汝所折﹗” 天边的山线终隐见黎明前的青白。 剎那间,惊鸟离林而飞,一道极白极亮的耀芒充斥了天地。 剑光无形无实,却犹胜苍穹三十二星宿,眼前即使万马千军,皆要给这剑瞬息撕成两半﹗ 白华无垠,这是真正可耀神祗的辉煌。 九玄剑芒,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 相隔四百年终于重现人间。 剑不寻隙莫之所出,意不攻坚莫之所发,剑意凌驾九玄青云,故为之曰御剑起式—— 剑者,理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正牌小攻小受终于出场了~~ (说什么呢明明上一章就在啊﹗) 就如文案所言,腹黑流氓和清纯男神各一枚,嗯,亲妈表示,两个亲儿子都很有爱,只待大家耐心看下去啦~ p.s. 曾经想过六尺长剑会不会太……太难驾驭了,但找过数据才知道,原来郑成功一军的斩马剑便足有六尺之长,一尺有多长按朝代不同而有所变更,在这里,六尺设定的长剑就大约等同斩马剑了~ ☆、天道无情 (已修) 剎那白光如电,天地除此一剑再无其他。 ——唯独这把剑、这个人足以动天撼地,惊艳一眼、余生永志不忘。 这是南楚皇太子、以及御剑门主第一次真正交手。 红白两道芒光甫一相触,便化作急速扩散的漩涡,所有埋伏林里的武士一致发喊,全被两人剑气震开数丈﹗ 乱石碎翻、巨树倾折,以两人为核心、林里一角眨眼间被夷成平地﹗ 漩涡的核心中,只蔓延一片死寂。 ——绝情剑划出一个半圆,尖锋凝而不动,而景言却震惊地看着白灵飞: 他连攻十三剑、合共九十一重剑气,却全被悉数封挡,更加注一缕至阴剑气反攻过来﹗ 从未有人能一出手便尽破“绝情剑法”最狠厉的“七重杀”,这个少年却是云淡风轻、轻易便将攻势瓦解于无形之中﹗ 白灵飞非但丝毫无伤,还不忘对他出言冷嘲:“看来殿下自称师承衡山,的确不是冒牌货啊。” 少年在一招内布下的剑气罗网,已将周遭空气与他完全割裂。被白灵飞的阴柔真劲钻入经脉,他便如易筋洗髓一样难受—— 他拜于“剑狂”太清真人门下,“绝情剑法”至阳至刚,以霸道酷烈之名冠绝江湖;然而少年内功竟走至阴至柔的路子,与他内功天性相制相克﹗ 一向睥睨平京的皇太子,这时心内也要有侥幸的感觉: 若白灵飞在青楼骤然反击,被剑直钉血肉的恐怕是他自己﹗ 两人交换一招只是一息呼吸的事,此时的漩涡外、武士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比骁骑营更高几个档次的高手,叱喝着从几丈开外直冲往战圈中心﹗ 这回轮不到白灵飞再淡定下去了。 ——短短一招,他已几乎将所有浑身解数都使尽。 自己早在青楼估摸过景言的实力,此招本是要出其不意、用相克的内功重创这皇太子,但刻下他明白,用剑网困住景言是可以,若不祭出压箱底的御剑七式、要在百招内分出胜负却绝无可能﹗ “劳烦殿下以身涉险,白灵飞何德何能,怎担得起此等厚待。” 白灵飞忽尔一笑,景言心知不妙,未及拦截,困住他的真气剑网已散个无影无踪﹗ 近百把无形气剑、竟可如有臂指,嗤嗤穿行在松柏林中﹗ 痛哼接连响起,有十数名武功稍低的武士、一个照面已给白灵飞重伤,然而余下的武士却一无所惧,仍然状如猛虎、前仆后继往少年扑去—— 皇太子身份何等尊贵,若在此地有何闪失,诛连九族亦难以担当罪名﹗ 景言此时已放弃将少年生擒劝降、变成决心把他就地格杀,红光大开大阖,绝情剑直有一夫当关、万军难敌之威,竟是敢与九玄以硬碰硬﹗ 双剑绞击,迸溅出的剑气如同星火。景言沿九玄剑身往前平削,眼看快要命中少年心脏,九玄及时生出卸劲,将绝情剑锋带偏几寸,剑上真劲忽又变得莫可沛御,少年手腕一转、剑尖上挑,立时迅如疾风般直刺景言面门﹗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这位皇太子没有招架、没有反攻,反而是直接弃了剑。 他果断将绝情剑一甩,以毫厘之差避开九玄、如游鱼一样滑出了白灵飞剑气的掌控。 两人恰恰在杀招间错身而过。 白灵飞醒悟回身,而景言正用脚挑起绝情剑、将它重新握在掌中。 这个情景极其微妙,白灵飞背对松柏林,与山洞正正隔了一个皇太子;而景言的心腹武士、有近半重伤倒地,余下却妥妥封住了他的退路。 “看来你不打算罢手。”白灵飞冷然说。 “嘴炮不如干架,这可是你说的吧﹖”景言忽然向山洞看了一眼,玩味的笑着看他:“我知你此刻亦不愿逃,怎么﹖随我回楚都,还是把四条人命留在深山之内﹖” 知道景言以小孩之命作要挟,白灵飞立时怒然厉喝: “你——”话音未落,他已喷出一篷鲜血。 他在青楼受的一剑、远远超乎皮肉之伤,早在被钉在柱上的时候,自己已硬捱了景言一次“七重杀”。这番力战之下,内伤再难抑止,若不再觅地静养,对经脉恐怕就有永久损害﹗ ——自交手以来,景言等的就是他力竭不继的一刻。 “你逃不掉的。”皇太子的口吻听上去竟是非常平缓,“我惜你是世所罕有的人杰,若愿归我麾下,我对你之诚、必如文王之于周太公,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无一不许。” “但你若不效忠于我,其他一切也是徒然。” 说到这里,绝情剑气立时暴涨近尺﹗ “我不知殿下为何需要我效忠之誓,亦不想理解此中争斗,但你既然坚持,我就把话说清楚——” 白灵飞唇角淌血,嗓音愈转低沉。那一刻,他眸内光芒雪亮,整个人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傲然气息: “我此生绝不为臣,亦绝不为任何人所用,此为御剑门人拜师时所立之誓,除非我死,否则此誓便是永无更改。” 眉宇如斯冷俏,字字说得铁铮如骨。 “你若敢为逼我屈服、伤小孩们一根毛发,我定必将你们全部斩于剑下,哪怕大破杀戒、哪怕你是楚国皇太子,我白灵飞亦当说到做到﹗” 景言从少年眼里读懂了他的决心—— 他是要与自己拼个玉石俱焚﹗ 这个人的心性如同火油,万万不能去烧,一旦碰上烈火,愈是烤灸、愈是性烈,非要燃尽己身才肯罢休﹗ 纵是深沉如皇太子,睑色也是微变。 九玄剑白光更盛,白灵飞竟是不惜加剧内伤、也要全力出手﹗ 天际已然开始泛白,晨风吹拂林中松柏,就在这骨节眼间,洞内突然传来一把稚嫩童声: “飞哥哥——” 白灵飞赫然变色。 他甫动、景言也同时发动,就在两柄神剑都近乎划破对方咽喉的时候,场中变故丛生﹗ “唰唰唰唰﹗” 松柏林中,竟有无数箭矢疾射而至﹗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 两人瞳孔瞬即紧缩。 下一刻,白灵飞和景言都不顾自己脖子上的锋刃,同时撤去了杀招—— 那简直是武林神奇至极的怪象,旗鼓相当的两人、竟然像生来就有完美的默契,连收剑的时刻也完全重迭﹗ 白灵飞飞身挡在山洞口前方,手腕飞快运转挑开箭矢;景言立在原地,全力催发剑气,将发自机关的弩/箭硬荡开去、免其波及场中众人。 白灵飞劈开迎面而来的一箭,却见箭锋是可布的亮蓝—— 箭上竟有淬毒﹗在两人对峙中,竟然谁都没发现林中早有埋伏﹗ 他微微侧首,一看便骇得魂飞魄散: 一支毒箭穿过包围网,恰巧逃脱景言和他的双重阻截,直往从洞内走出、不知就里的小天呼啸而去﹗ 他反射性将九玄脱手掷出、直追箭尾破空射去。然而弩/箭由机关发出、在半空仍兀自增速,眼看离小天已是几步之遥,就算九玄再快、后果也已无力挽回﹗ 场内接下来的一切,以极缓慢的速度在他眼内回放: 九玄精芒亮如白昼,只差一线、终究没追上矢尾。 剑快、箭快,却有人更快: 一道人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俯身抱住了小天﹗ 箭矢透体而入,带出一篷血雨,箭尾还兀自在那人背上颤动不已。 全体武士完全僵了。 那一支淬了毒的羽箭,准确无误钉入了南楚皇太子体内。 “——殿、殿下﹗” 霎眼的留白后,小天始懂放声大哭—— “飞哥哥﹗混蛋他、他死了﹗﹗” 后背中箭的皇太子无奈一笑,脸上迅即泛上诡异的死灰色,“小不点,我还好好的……没挂掉……” 这个冷酷狠毒的男人,竟在最后一刻舍身替小天挡了一箭﹗ 见到此情此景,偷袭发箭的神秘杀手竟然全都逃遁出林﹗ 晴晴和大牛被一轮变故惊醒,见同伴没了影子,立刻跑出洞外: “飞哥哥﹗” 两个小孩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让开﹗不然我一剑杀了他。”白灵飞厉声暴喝。 他一剑抵住景言咽喉,背后跟住哭声未止的小天。 景言已然脸如枯槁,昏迷了过去;林中武士冷汗淋漓,连说话都开始发抖: “放开太子殿下﹗” 白灵飞一手提剑,转而将瘫倒的景言掐颈拎起、当成盾牌一样挡在身前,领着小不点们慢慢走出包围网。 那些武士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没一人敢不随他的脚步退开—— 皇太子中毒被制、危在旦夕,若御剑门主的手再收紧三分,后果实非他们所能料想﹗ 白灵飞就这么走出松柏林的重重围困,片刻便消失在山路之中。 小天、大牛和晴晴把守在出口旁,眼看洞外朝阳变成烈日,又渐渐泛起暮色。 “我们真的逃得掉吗﹖” “……他们人这么多,早晚能找到这里,我们怎办才好﹖” 他们仍在今早遇伏的山头,白灵飞背着重伤的景言、又带着他们三个孩童,即使轻功绝顶也没法逃远。他只在山野穿插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钻进这个极其隐蔽的藏处,立即为景言驱毒疗伤。 他本为安全计而将小孩都留在洞外,茫然不知他们自愿负起护法之责、全部都溜了出去。 “可以逃当然最好,不过那混蛋救了我,自己还没有活过来……我们不能抛下他不管的。”小天焦急的道。 晴晴沮丧地垂下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些坏人要来抓飞哥哥﹖” “我去看看情况。”小天拍拍衣衫跑回去,不久之后,六尺见方的山洞内有一声惊呼: “飞哥哥﹗” 两个小孩连忙来到小天身旁,胆小的晴晴更吓得立即闭眼—— 白灵飞盘膝坐在景言身后,一手托住他脑枕,另一手抵住他背心。 少年脸色竟比中箭的景言更苍白,最后一丝黑气滑入他掌心,沿手腕和前臂逐渐蜿蜒而上。 毒箭已被他拔了出来,在皇太子伤痕斑驳的后背上,那个创口深可见骨、里面皮肉已见溃烂,然而毒素扩散出一只手掌的距离,便奇迹般停定、不再侵蚀附近筋肌。 长达几个时辰不顾己身的疗伤,已使白灵飞灯尽油枯。 少年眼底有浓烈的倦色,“听话,不要乱跑出去……” 眼前所有、在下一刻顿成漆黑。 白灵飞再醒过来的时候,洞顶正跳跃着忽明忽灭的火光。 逆光的角度里,一个刚毅的轮廓微微低头,脸上表情看不清楚: “你醒了﹖”是成年男子的低沉声音。 他只觉脑如针刺,一下子扎得自己无法思考。 ——山林、围攻、弩/箭……那箭上所淬,是茶蔓陀之毒。 明教用毒天下无双,茶蔓陀毒性剧烈,中毒者浑体犹如针刺、心魔丛生,最终因幻觉错乱发狂,毒气攻心而亡。茶蔓陀只能凭解药而治,他别无选择,唯有将剧毒从景言转移至自己身上。 少年忽然抓住男人衣襟,那人竟能一眼读透他内心,低声向他道:“放心,我没杀你的小不点,此时已是深宵,他们虽然担心你,但也实在太累,刚刚睡着了而已。” ——眼前男子正是景言。 白灵飞勉力点头、坐立起身,然而一动便是全身剧痛,直令他脸容扭曲。 他尽量平伏气息,忍耐妄动真气的百般折磨,半晌才从唇间迸出一语:“你为小天挡了一箭,我代小天为你驱毒,我们彼此各不相欠……你可以走。” 景言怔怔看他,忽然将他整个人提起压在洞壁,手臂狠狠卡在他颈上: “我不能让九玄落在父皇手中。”皇太子厉目狠盯他,“你若不降,我唯有杀了你、再把九玄带回平京去。” “好。”白灵飞竟然向景言点头:“这两样东西我可以全部给你……但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死之后,你要留三个孩子一条活路,给他们安顿一户……一户好人家。” 头痛欲裂,幻象浮现,白灵飞瞬即软倒下去—— 茶蔓陀的毒性,在一个晚上已深入他五脏六腑﹗ 关键时刻,景言撤去力气,转而抱住了他。 “不先求生、反而求死,空枉你一身武功才智又有何用﹖”皇太子忽然一叹,“这三个孩子和你一样,是你师父霍前辈偶然收养的弃孩而已,与你既无半点血脉关系,怎值你舍命相救﹖” 少年似是勾唇笑了一下。 “你这个嘴炮……”他倚在景言怀里,意识迷糊间虚弱的道:“这问题怎么不问你自己﹖” 天底下,大概只有他敢如此赏皇太子一记巴掌。 “这些事……都是太清真人告诉你的么﹖” ——原来二人的恩师,上代御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 剑门主霍其峰、与衡山剑狂洛归笙是投契挚交。 御剑门历代隐世的忘忧谷位处白云山绝峰,数百年来多少名士皇胄苦觅不得,太清真人却是绝无仅有、曾多次造访忘忧谷的武林名宿。白灵飞能认出景言手上的绝情剑、亦是这个缘由。 “不错,我曾经见过师父。” 景言凝视着他纸一般苍白的脸容,想起了九玄在他手上所向披靡的锋芒。 “我向父皇奏请,组建一支全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以抗塞外日渐强大的北汉。他用了一道旨意作交换,那交换的条件便是你。” “昨晚奉剑阁又传异响,碧将军赠予怀阳帝的宝剑,今年已是第二次剑鸣大作。宝剑乃通灵之物,剑发异象,必是御剑传人出世之兆——” “若想建军,便把御剑门人带到朕身前,朕自会淮奏皇儿之事。” ——御剑门主﹖这一派早绝迹江湖四百年,天下何等肤浅,只执着当年剑圣战神的传说,不知九玄现今何在、便把御剑门捧上了天。 他并非帝君与皇后之嫡子,被迎入楚都七年,帝君一直对他严加提防,就连八军统帅之虎符,也是因皇族中已无将才可用、方逼于无奈授予自己。 组建骑兵之议、在南楚历代皆极其敏感,他早知此路异常艰难,只是断未料到、帝君一开始便用这道天大的难题堵住了他﹗ 当夜,他立刻秘密离京,独自南下衡山求见恩师太清真人。 “言儿,你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为师自然明白你的心思——”恩师如同往日、以洞悉一切的目光微笑看他,“为师也不瞒你,我和御剑门主平生引为知己,这事极少人知。而他那两个徒儿,我自然也是见过的。” “两年前,其峰已经飘然离谷,将象征门主身份的九玄剑传予小徒儿——那个孩子,现在也已离开白云山流落他方。他……” “你此番一去,若还能回来、跟昨日必有诸多不同。言儿,莫要轻敌,为师只能言尽于此。” 烟香缭绕下,他见师父飘然转身,负手卓立窗前,状如天人。 “师父﹗” 太清真人微微一叹,声音遥传而至: “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师与其峰情谊深重,绝不能陷他疼爱的小徒儿于危难之中。” 他静默无言,蓦地向太清真人跪了下去。 ——那个画面,与当天他被御林军押下衡山、带回平京之前,拜谢师父养育之恩的时候一样﹗ “你没做错,何必要跪﹖” 太清真人有些唏嘘,回头看着这个惊才绝艳的入室弟子。 景言跪地仰首,顾盼间有种铮然决绝的气魄: “徒儿心中只有保家卫国一念,有朝一日,我将率领一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骑兵,决战北汉黑玄铁骑,将抢掠者永远逐出中原。请奏建军,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次下山而去,若有违反师门规条之举,师父当知徒儿是情非得已。” 太清真人走上前,弯身抚上景言腰侧长剑。 ——那是景言少年时代被逼带往楚都受封皇太子前,他在书房授予这爱徒的绝情剑。 他很了解景言,七年以来,为免替衡山与自己添麻烦,这爱徒绝不轻易透露师传武学,就连沙场出征、亦未曾动用这柄师门至宝。 当景言将绝情剑随身携带,那便代表眼下是极为凶险的时刻。 “从你踏下衡山开始,便要负上一国太子的重责,为师纵是看着你长大,亦不能再与你分担。”太清真人止不住眼里的疼惜,想起与爱徒血脉紧连的沉重命运,只能低低一叹: “你既选择走上乱世之途,便必一走到底、不留退路,你所谋之事,为师并不怪你,更无权怪你。言儿,不论时势如何变故,你都是我洛归笙唯一的弟子,这把绝情剑、亦只有你才配拥有。” 他胸中一热,纵使楚都经年练就成无比心冷,这一刻,他亦为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而动容。 佩剑上的力度、忽然竟有如千钧之重: 他是师父唯一的弟子——纵是南楚储君、八军统帅,他永世不忘衡山脚下、师父对自己的授业深恩。 即使要负天下人,他也唯独不能负了师父﹗ “那孩子曾孤身直追大漠、负剑杀上昆仑山,在教王扶光眼底下血洗镜湖圣殿,只为救走他遇伏遭擒的师兄。”挣扎良久,太清真人方对景言低道: “这些我本不该相告,然而师徒一场,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将会面对能与你匹敌的对手。” ——独行大漠三千里,孤身杀上光明顶……这样的剑手,竟然会甘心求死﹖ 景言看着沉睡中的孩童,晴晴清秀的眉微微蹙起,小天和大牛却在睡梦中低唤:“飞哥哥……” 他忽然明白了白灵飞: 师父如此护他,跟这个少年如此护着孩子,也是出于同样的感情罢。 这些孩子都是幸福的,也许这刻他们并不明了,但待日后长大成人,便懂感念这份生死相护的不易——那是连父子骨肉也未必做到的奉献。 “可惜我快咽气,就算你把我抬回平京,都没人认得这具死尸是御剑门主……”白灵飞又再不断吐血,黑红的泡沫染了两人一身,“对不起……没能助你完成、完成皇命,反而害你变成落难皇子……呃﹗” 景言连忙将少年稳在怀里,送入真气助他压住剧毒。 “伤成这样还在说笑﹗”皇太子立刻惊看着白灵飞: 他断未想过,以少年的内力也压不住茶蔓陀之毒﹗ 毒素早已侵蚀脉气、遍及脏腑,想来是他要听得自己许诺不可伤害孩子,才凭一念支撑到现在。 “即使快马回平京也来不及,你——” 白灵飞摇头,眼神开始溃散:“就算救了我……我、我也无法向你立誓效忠……你拿走九玄之前,答应我……” 景言只觉肩上一沉,少年已是昏了过去,只余一丝精纯真气仍护在心脉、任体内之毒如何冲击仍是徘徊不散。 白灵飞已不再是食店伙计、青楼小厮的乔装,景言第一次认真细看他的容颜。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容,唇形抿紧,合上的眼角微微上挑,景言想起寥寥几次相见,他双眸都隐透灵气、澄澈而不掺丝毫杂质—— 那是如此淡然而安静,彷似高山止水,使人一停步便再移不开目光。 在生死凶险间、在黑夜荒洞里,他竟可遇上这抹不属凡世的恬静。 景言看着柴火,眸光连连闪烁,终于放下怀内的少年,缓缓走出洞外—— 天道无情,乱世之路上,唯有绝智弃性者方能走到最后﹗ ☆、交锋 (已修) 与晋阳这等小城不同,金延的规模与繁荣仅次都城平京,是江南商贾汇集之地,与北方的郑都洛阳并列天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 下两大商都。 金延紧握南楚水运命脉,乃南方水路交通枢纽,城中大小运河支流十七条,海上商贸一向以金延为中转港口,此地亦是南楚海师练军之处——天下有一说法,南楚能据半壁江山以抗中原郑、夏两国,全靠金延与平京两城固若金汤、唇齿相依之故。 金延城里,光是市集已有大小一百三十多处。南方最享负盛名的贵价货,诸如珍珠、珊瑚、茶叶、南瓷、楠木、沉香、苏绣,均由各地经东边水路运至,在市集散货交易。帮会、世家以及零散行脚商,在金延采购好物资后,便纠集船队从港口沿运河北上到洛阳、长安等大城,以高价卖出货物。 如果再上永济渠继续实行陆路,便可沿安庆山脉往东北离开郑、夏两国,进入域外北汉国境。在漠北可以物易物,换到麝香、狼皮、狐裘这些南方稀有之物,等闲一次的转口贸易,已能有十数锭花澄澄的黄金进袋。 正因如此,金延不乏经商世家,华宅庭园座落城中各处,几乎全是南楚生活最富足的商贾豪族。 城内承平已久,大街集市夜夜笙歌、灯火彻夜不灭。 四月金延,艳杏烧林,缃桃绣野,傍晚刚下过一场绵雨,入夜后烟雾醉人,花街柳巷中,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 金延总管府内,正厅大排筵席。 ——今夜招待的这位贵宾非同小可,非只是手掌整支军队的朝延重将、近年庙堂的新贵红人,更是当今皇太子最倚重的心腹亲信﹗ 正殿极尽奢华,竟是以白玉珊瑚树排出宾客往来之路、用东海夜明珠点缀六百七十二盏风灯;席上琉璃杯盏配珍馐百味,歌姬云袖流香——那是最近于贵族间风行的塞外奇珍,雅名“千里流芳”,等闲一斤在金延亦要百两白银﹗ 一场王公贵冑的寻常宴会,奢侈得超越了平民一生可以想象的层次。 这个国家,俨然已靡烂在百年的偏安苟全中,连骨子里都透着销金颓丧的味道。 青年将领位居酒席正座,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琉璃杯。 他习惯一身轻甲在战场快意纵横,殿下的流苏镀金、莺歌舞曲,实在令他异常心烦。 他手上的纸笺妥妥折好,见右首的金延刺史死命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好笑—— 金延刺史之位,是诸多地方官中的最高职衔,官阶直拜三品,理应比自己更能吓唬人;奈何自己身为太子宠将,不只南楚最精锐的应龙军、更手握数支太子亲兵,相比之下,官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信使是景言从晋阳城派来,他合起密函的一刻,心里是止不住的暗叹—— 又是孤注一掷、不顾后路……他的皇太子殿下,每次都保准让手下兵将操碎十万颗心。 幸而他在东海已为景言准备妥当,只望这一次,这胡来的皇太子能早点安然回来才好,否则平京的风起云变,自己也不能再独力支撑多久了。 “青原少将,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他不把你抄斩处死便算了,能对你这肚满肠肥的贪官有何指示﹖ “皇太子命本将叮嘱何刺史,千万要保重身体,拿十足精力效忠我南楚。”而且记紧别给民脂民膏撑破肚皮,好好保重项上头颅,将来他是要亲自来取的。 青原清咳一声,起身离座,话锋也转得突然:“而且还请何大人将金延港看紧一些……殿下虽然放心将港□□给您,但无论如何,朝廷也是要将金延港牢牢控制的,殿下并不想一些不该多事的人在这里出现——”他凑近何光启耳侧,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线笑道:“例如是春日楼主,刺史以为然否﹖” 何光启眼神大变,脸露难色,立时支支吾吾:“少将这、这实在不是在下所愿,只是……”见青原神色自在,还兀自谈笑风生,他只得用敬酒掩饰尴尬,低说:“只是欧阳楼主号令江湖七十二帮派,绿林有言,『天下景色三分春』啊。” “朝廷难管江湖事,何况金延的赋税也得依仗商运生意,希望少将能明白这为难处……” “何大人,就算我能明白,殿下想来也难以理解。”青原瞇了瞇眼,将何光启送上的美酒一喝而尽—— “毕竟殿下号令的,是南楚水陆八军百万兵将,金延更是应龙军屯兵重地。大人,您说这事殿下是管、还是不管﹖” 何光启冷汗涔涔而下,手中酒杯差点摔在桌上。 青原忽尔哈哈一笑,走过来拍着他肩膀: “殿下感念刺史营营役役、忠于职份,特命本将交代,请您对朝延鞠躬尽瘁,殿下对尽心为国之人、必定厚待之至。” 朝中措辞诸多制肘,若非顾念场合,他早已拿起何光启的领口劈头开骂,大不了刀剑相见,看谁胜得了谁。此间他却要保全皇太子的“名声”,耐着性子悄声答他:“当然,青原也知大人委实不易……我想,欧阳楼主是明白人,个中利害他也清楚,只要在下稍稍提点,问题自然也迎刃而解。” 言罢,这位应龙军统领微笑放开他。 何光启长呼一口气,低头才知自己手心抖得厉害,连忙把手缩在官服内。 ——这个少将不消一兵一刃、便压住了自己这官场老手,难怪他在平京能扶摇直上、威震八军﹗ 一个心腹将领尚且如此,那位八军统帅、当今南楚的皇太子,又该是怎么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小天把少年再次托上木头车,吃力跟上男人前行的脚步。三个小孩大汗淋漓,心中不禁嘀咕—— 这混蛋莫不成也是木头造的﹖烈日当空连车带人拉上山,怎么走得比他们还要轻松啊﹗ “怎么﹖想替你家飞哥哥报仇、在后面捅我一剑么﹖” 小天立时呆住:自己的恶意真有这么明显吗﹗﹖ “走快一点,他快熬不住了。”景言的命令简洁精炼,轻易将三个小魔怪死死吃住。 “喂……”小天小心翼翼的跑上前,拉着景言衣角,喘着气说:“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他指住木头车上脸无血色的少年,“他晒了半天,再走下去会变成人干的——”只怕还没找到神医,他便给你活生生折磨死了﹗ 最后这句,小天当然忍住没说。 两天以来,景言领他们往西南而行,离晋阳地界已不知多远。小天只觉每次将白灵飞身子托正,他脸上又再多了几层死灰色,而且在昏迷中喃喃自语的情况也更严重了。 看在景言眼内,自然知道那是茶蔓陀完全侵夺了他的意识。 白灵飞的意志力确实惊人,每当体内毒气差些冲破经脉、都被他那道精纯真气死命压住,就算风餐露宿、颠簸流离,他就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一到晚上露宿而睡,他都会陷进一时大喜、一时大悲的幻觉中,在梦里最常呼唤的,还是他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 师父和师兄。许多时候,他脸上都是反复而恍惚的神情,又似凄苦,又似欢喜—— 原来他心里,也有如此多复杂难明的情感么﹖ “还差半天就到了。”景言想了想,又对小孩淡道:“把我外衣脱了,想办法替他挡太阳。” 没费多久,三人便合力架起了挡光的布幕,景言一边拉车向前走,忽然回望一眼小天: “你们年纪轻轻,怎懂得做这么多事﹖” 大牛昂首一拍胸口:“飞哥哥教我们的事情可多了﹗” 小天跟晴晴在一旁替白灵飞搧风,也帮忙说上一把:“别看小我们,他平日可是会教我们轻功的,他说自己要努力赚钱、不会经常在家,所以叫我们学好这些保护自己、方便干了坏事之后跑路。” “……最后那句是你加上去的吧。”景言漠然损了一句。 小天气涨了脸。 “总之我会好好练武,长大之后,立志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侠士。”他仰起目光,清脆的童音如此道:“我一定要保护飞哥哥,再不会让他受坏人欺负了。” ——于是,一上来便对少年喊打喊杀的太子殿下、就此华丽的躺了枪。 景言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负车向前。 金延港外泊满千帆,一天的上落货运早早结束,现在是酒家客似云来的时间。 南方为鱼米之乡,新鲜海产源源不绝从港口运至,若说美食佳肴,则连洛阳等地、也不能与金延相提并论。 港口景色最佳莫过于天鹊楼,这座酒家位处东市、正正在东西贯穿全城的天罗大街上,紧傍港口西南角的渔家市场。顶楼观潮阁占尽地理之优,坐拥金延八方水路交集之盛景。 一骑从总管府门外驰出天罗大街,掠过沿路无数华轿,往天鹊楼直奔而至。 出乎意料,楼外竟有几个把守的带刀大汉,一见那骑来势匆匆、皆目露注意之色。 来人甩镫下马,将座骑牵给招呼的店小二,直接就跨门进内。 “这位兄台,请问是要到顶楼观景么﹖”一个门外侍卫扬声问道。 来者闻言挑眉,那侍卫不但拦住他去路,而且一并碍着他身后的客人,引起群众怨声议论。 他忽然来个一掌横扫,将侍卫带往一旁。 ——这招他手法巧妙、角度精准,那侍卫根本挡无可挡、只能如他所愿般往侧退开。 门外立刻空出一条大路,予其他客人鱼贯进内。 “我要去哪轮不到你管。” 侍卫知是遇上高手,他也是沉得住气,先向同伴打个眼色,再对来者客气抱拳: “观潮阁已被我家公子订下了,若兄台对金延港口的夜景有兴趣,不妨择日再至。” “哦﹖”那人忽然被勾起了兴趣,“你家公子是谁﹖” 侍卫傲然一笑,“这个好说,敝主正是欧阳楼主,天下景色三分春,兄台有听说过罢﹖” 这个好说,我对着那家伙的可憎面容这么多年,用得着你重复一遍﹖ 他再不客套,身形迅捷无伦连闪数下,一个晃身,脱出侍卫的掌控混入人流之中,那侍卫只隐隐听他笑道: “废话,我自然知道那上面是欧阳少名,要不然来又干嘛﹖” 青原拾级上楼,然而到了观潮阁下的木梯,意料之中、再给春日楼的弟子拦住。 他已吸引了一楼大部分人的目光,却是一无所惧,提气便往上大喊: “欧阳少名,你要我走上去还是打进来﹖” 一时间,席里的杯酒哄笑声均如潮水般消退,无人不为这年青公子心惊胆跳—— 敢直呼欧阳楼主之名,这个年轻人是不要命了么﹖﹗ 有些心肠好的客人,已经打算走上前送他一杯水酒、默默祝愿他黄泉好走。 岂料在天鹊楼的整片寂静中,一把沉稳而有威严的嗓音从顶层传至: “你下次可以再文雅些,至少别坏了我看潮的兴致……让他上来罢。” 最后一句,却是对春日楼弟子所说的。 青原冷眼横扫,前一刻阻拦的弟子两手垂在身侧,任他握剑上楼。 观潮阁最抢手的时节,是盛夏八月金延大潮当日,现在才刚春暖花开,自是没潮可看的—— 所以欧阳少名也没观潮,正斜倚在玉石栏旁,好整以暇睨着他: “皇太子的走狗有酒宴不去,竟然来这种平民地方消遣来了﹖” 眼前这副嘴脸,完全刻上了“欠削”两个大字。 “看来你去东海一趟,对生活有另一番体会,青原少将如此大彻大悟,在下失敬失敬。” 那两个大字在欧阳少名脸上、瞬即放大了十倍。 “你他妈的少来这套﹗外面港口那些商船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青原少将实在极其爱惜皇太子殿下的羽毛,对欧阳少名他尚且能用咆吼,用真格对何光启、估计刺史大人要用“永久失聪”来向平京朝廷报工伤去了。 “哦﹖那是清江帮要运上汉中的盐货,夏国建都长安、货源吃紧,你们总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当米吃了,不分给他们些毫。”春日楼主别过头去,对身后闻名江南的美景不为所动,只是随手对码头船群一指,“那队商船……让我想想,应该是海兴社卖给平京的上等丝绸,那都是你们这些贪官最爱穿的,没办法,谁叫你们每天穿一套丢一套,需求量大,所以就要堵在运河出口处、过几天才扬帆北去。” 欧阳少名耸肩淡道:“这里没一条船是春日楼的,要是堵住了少将的兵器箭矢,那我真是爱莫能助。” “你奶奶的﹗人无耻则无敌,你干嘛不早去当天下无敌﹗” 清江帮、海兴社,外加关法帮、金沙派,有哪个不是归服春日楼的七十二道人马之一﹖要不然你真可以如数家珍、连船上有多少个舵手都能记住﹖ “你给我听好,总之我要明天港口一开,运河已是畅行无阻,你要堵住什么入朝贡品随你,但这批军货若有耽误,后果连你也负担不起﹗” 啧,真是一副朝延狗官的口吻。 欧阳少名曲指敲敲佩在身侧的削玉情,完全不看怒火中烧的青原半眼,只以略为冷狠的目光、用君王的姿态俯临金延港—— “你是怕要负责而已。就算这批弓矢不能如期运上平京,那狗屁皇太子又能怎样﹖”春日楼主冷笑一声,“建军之事已令朝廷满堂风雨,他不回平京尤可,万一回去、连虎符也保不住。” “八军统帅,还不是过眼烟云﹖怪只怪他野心太大,老爹还没两脚朝天,便要培植自己的骑兵筹划兵变——” 霍的一声,金属贴脸而过,只差半分便划破了他脸颊﹗ 青原腰间剑鞘已空,佩剑给他脱手掷去,插在欧阳少名身旁的白玉柱上﹗ 白玉非是凡品,剑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 却竟可深入三分,剑柄还兀自在空中抖颤不停﹗ “我只是看不过眼,有人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秏民之财、征民之兵,暗地却为满足自己狼子野心而已,有问题么﹖”欧阳少名竖起一指按在剑柄上,嗡嗡之声立刻消歇。 下一刻,青原抢前拔出佩剑、将它干脆插回鞘内。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殿下所谋的一切、全然没有半点私欲。何谓天下,何谓苍生,像你这种容不得天下人的狂妄之徒,怎会真正明白﹖” 欧阳少名看着柱上被他一剑破开的裂痕,冷冷笑道:“所谓天下、所谓苍生,又岂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说了算的﹖我执掌春日楼十年,没有什么是不敢做——只要那是我认为对的事。” 青原缓缓点头,也是沉声回敬:“从御林军走来这八年,也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包括明天调动金延水军,在阻碍我北上的商船凿个窟窿。”他执剑而立,迎着江风,自有一番慑人之势,“你以为我怕么﹖我不怕被军法处置,只因这在我眼中是对的、而且是必须做的事。” “只是你春日楼号称统领江湖七十二道,在金延还保不了几条商船,不知又该如何善后﹖ 欧阳少名冷道:“你在威胁我﹖” 那话中的危险意味,令青原听得不寒而栗。 春日楼主独步绿林,在江湖上已近乎是神话了;而他只是一介武将,除了兵权,便毫无资本搁上这个无人敢惹的狠角色。 “我话便至此。”青原昂首、直刺刺看进男人眼内:“欧阳少名,你自己慢慢想好。” 他在梦里,始终只愿停留在那年的荒原积雪、大漠长沙之中。 逃出昆仑山,他驮着重伤危殆的师兄攀越漠北绝境,身上处处刻骨伤痕,他就是不哼一声。 身上衣衫大都已为师兄包扎用掉了,出谷时带上的止血灵丹也已剩下一颗,那是准备给师兄下次伤口裂开时用的。 大漠中炎夏赤热得骇人,即使将所有清水粮食都留给师兄,这些基本所需消耗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两人已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中,然而距离洛阳还余几千里…… 这几千里,他必须孤身一人挺下去。 ——他绝不能倒下,就算死,也要先将身为郑国元帅的师兄送回洛阳……师兄的命,比他自己来得重要。 然而,与师兄身贴背的触感,却是自许多年前他离谷下山后都未曾有过—— 那是长久以来,自己求而不得的触感。 这趟大漠长行是如此绝望而甜蜜,他早以为这般的亲密、今生已不会再有,岂知上天竟肯以这荒漠绝境,给他这份卑微而不堪的爱恋一个终结—— 要是跟师兄双双埋在黄沙之下,那他们来生、是否又能做相知相交的师兄弟﹖还是……还是能做一对此志不渝的爱侣﹖ 他以剑拄地、拖着脚步在黄沙上踯踽而行。 对师兄有着如此心思的自己,龌龊得令他一时想反胃作呕——他怎能如此想师兄﹖如此想他对自己温柔关爱、想他的轻言细语、对自己……怎么可以﹗那是世上除师父外、唯一待他好的师兄,怎容自己用念欲去玷污﹖ 长久压抑而不能言说的爱欲,比脚底烫沙还要烤炙他心志。 脚下的每一步、都如红铁烙在他心头,赤痛得他几要昏厥。 终是支持不住倒在酷日下,迷迷糊糊中,师兄披满风沙的俊容正在身侧、触手可及。 顷刻之间,心头的酸楚支配了他所有动作,他犹如沙漠最渴求泉眼的旅人,将唇凑上那片苍白无生气的唇瓣—— 想要疯狂吻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深爱他经年却苦苦说不出口。 他视他如同情人,他却看他作师弟—— 从一开始,他们中间已是一道不容跨越的情禁。 胸口忽然痛得天昏地暗,师兄双唇上,却忽然有了他几个时辰寻觅亦不见的清水,一滴一滴滑入齿间—— 他是想抹拭自己眼眶的,然而想起泪水已是师兄唯一的续命之方,他就这么俯身为师兄挡住酷日,定定凝视着他每寸肌肤,想象自己与他耳鬓厮磨的画面—— 如同师兄下山以后,他在夜里才敢以幻想抚弄自己,清醒后方才看清,除了虚无、自己根本一无所有。 他在自我折磨,任由泪水顺脸颊划落,直到师兄双唇不再干裂为止。 这一刻……已是他最接近能得到师兄的时候了罢﹖ 也好,当泪已流干,至少,他是为他而死的。 今生能为师兄而死,他已是别无他求。 大漠三千里,就这么给他孤身一剑用惊人耐力走完。 当背着师兄重入郑境,他手腕已给割得不能再握剑,身上几近所有鲜血都已到了师兄身上,而他,除了一颗被碾碎成烂泥的心,也早已不剩其他。 洛阳城门把守的士兵,只是看到一个少年以膝在花岗石上蠕动着、背上伏着他们奉若神明的安帅。 师兄,如今你身上还流着我喂你的血,是否会窥得我这不堪污秽的情/欲﹖ 人说血水是世上最深的羁绊,然而你挂冠而去两年,为何我用尽方法、却感知不了你身在何方﹖ 师兄,倘若有前世今生,下一世我可否当你手中佩剑,从此有影皆双,相伴浪迹天涯、永远再不分开﹖ ——我……只是想再回到你身边而已。 师兄…… “飞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本文副cp也出场了(撒花)~~~ 俗话说,主角是用来推动剧情用的,所以相对殿下x小飞,楼主x青原这对少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轻松的喜感 (?) 当然,因为某人对强强的爱好,强攻强受那还是必须的,主副cp四人组的能力值不容小看啊! ☆、剑试天下 (已修) 数人在房中屏气默对,一炷香烧完后,白灵飞才悠悠醒转过来。 三个孩子日夜轮流守在榻侧,一见他状似醒转,小天便立即冲出去前厅,连奔带跳拉了景言过来。这皇太子也是心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头,俯身细察白灵飞脸容。 ——那女人说得没错,白灵飞眉间死气尽褪,手臂胸前也再没黑气缠绕。 然而少年睁开了双眼,目光却仍然呆滞无神,脸上又重现中毒后交替反复的神色。 “飞哥哥不会有事吧﹖怎么到现在还没认出我们﹖”大牛抽着鼻子,拼命去拉白灵飞衣袖。 景言已托下人传讯,奈何心下也是没谱,只能低声安抚小孩: “他中毒有些时日,时间过了,很快就能好。” 皇太子凝视他木然的脸庞,目光闪烁却不言语: 莫非茶蔓陀之毒影响太深,竟是连他这种高手,也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 无法完全复原么﹖ 咫尺之间,景言忽然听得一句低唤: “师兄……” 那句呼唤有些怯懦,彷佛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话里的丝丝期待和欢喜,却都无比真实。 景言心中一颤,忆起少年脸上曾经出现过,那些悲喜交集、沉重得令人痛彻心扉的神情—— 那些幻念,难道……都是因为他那个师兄么﹖ 九玄的主人、如同它那道绝世白芒,长久不动声色,却又独自隐藏了如此之多……一个人要有怎样的过去,才能把感情收敛成这种地步﹖ “你把晴晴吓坏了,你再不醒来,我要便恨死你了﹗” 女孩粉团般的小手打在少年身上,被白灵飞含笑稳稳接住。 景言回过神来,见白灵飞竟已回复常色,对着晴晴、那是无可掩盖的宠溺: “好啦,我就算不毒发而死,也要被大小姐你恨死,想要图个清静也不行。” 这刻一家人平安重聚的画面,没有景言能插足的一丝空间。 他让过了身,小天大牛立刻挤过去扑到床上,见白灵飞安然无恙,都兴奋得连连跳起欢呼,只差没把少年搂成一团肉酱。 “所以我醒过来哄你啦,求大小姐高抬贵手,别要不小心又再把我恨死了。” 少年捏住晴晴的鼻子,终于逗得她破涕为笑。 眼看甩不掉赖在身上的小孩,白灵飞无奈认命,任由他们边搂边打,却是瞥向了独站在榻侧的景言: “谢谢。”他感念这皇太子没在途上舍弃自己的情义,低声开口向他道谢。 景言淡漠不语,一如初遇的深沉难测。 白灵飞忽然想起一事,立刻皱眉问:“明教之毒唯有解药可医,你如何能救我﹖” “我没这个本领,这里是芍药居,救你的自然是江湖第一圣手施曼菁。” 白灵飞睁大双眼,剎那间以为自己中毒太深、又再出了幻听—— “她﹖” 大牛猛地点头,开始以无比独特的方式述说来龙去脉: “就是那个老女人﹗样子凶巴巴的,一点也没晴晴温柔可爱﹗哼,我们一上门,她便摆个臭脸左说右说……反正我是听不懂她的鬼话啦﹗幸好有混蛋哥哥出马,那女人立刻点头答应,轮不到她不乖乖动手救你了。” “……﹖”白灵飞听得一头雾水,深深明白自己的小不点说话太不靠谱,他很明智的转向景言:“你真把我带到余杭芍药居来了﹖” 芍药居主人施曼菁声名昭著,论医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她性情孤僻古怪,等闲之辈绝不会救,传闻她有“三不医”之规,其一不治小伤小病之人,其二不治伤不至死、病不至危之人,其三不治伤已至死、病已至危、命不久矣之人。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爱看谁救谁的任性神医。 景言耸肩点头。 “你、你竟然能叫施曼菁救我﹖”这个江湖上,竟然有人能说动她出手﹗﹖ 景言朝他一笑,“你随我过去不就知道了﹖” 朝日东升,金延港口内,清江帮等商船一字排开,转又散成数组船群,让出北上的运河入口。 犹如先前已排演了无数次一样,上达百艘船只进退有方,倘若这队是重装备的战船,以此纵控运河又有何难﹖ 青原以皂巾束发,换上常服装扮,来到其中一首不显眼的船只上。 毫不意外地,他一眼便看到在清江帮商船望台下令的欧阳少名。 ——也只有春日楼主,才有调度七十二帮派如臂使指的能耐。 事关重大,这三十条乔装商船的部队内有乾坤:船只上层,是他这几个月里在江南兵器厂秘密打造的军器弓矢,下层是在东海募集的八千新兵。 ——这将是他们组建骑军的第一步。连他这个应龙军统领、亦要暗中随行,确保船队能万无一失抵达平京。 一声响锣,船队正式启航,扬帆北上。 他知在对岸,欧阳少名也是这般目注自己。 在晋升为皇太子麾下头号重将之前,自己于楚都经年的势力斗争里,已与欧阳少名多次暗地交锋。 他对这个江湖霸主的深沉心思,其实并没半分把握,看见春日楼今日明确的让步,他方放下心头大石—— 此地一别,他俩来日在平京,又会是另一番争斗了罢﹖ “青原少将,今早接到都城飞鸽传书﹗” 青原回过神,从士兵手上接过密函打开一看: 宫内一切平安,然父皇猜疑之心日盛,不日内将宣诸王进京齐聚平天祭上,望皇兄回朝万勿小心。 ——笔迹清秀端正,落款盖上火翅鸟金印,竟是仪雅少公主亲函﹗ 船出金延港,运河上船队络绎不绝——今年第一批商队采购完毕,已是陆续北上了。 他仰望长空,清风乍起,恰好吹皱一池春水。 青原低头,只见表面平静的湖水下,竟似有无数暗流激荡。 芍药居西厢前厅内,庄主施曼菁笑意盈盈,看着眼前两名来客—— “死小鬼,中了茶蔓陀还能挺那么久,又没在我手上给医死,真是要恭喜你啊。” 她纤手一指、停定在刚清醒过来的少年身上,见他一脸惊愕,芍药居主看得直摇头,“真是可惜啊,看来又是另一个被传闻荼毒的小伙子。” 白灵飞闻言,连忙手托下颚,将一直往下掉的嘴巴合拢好。 ——大牛口中的“老女人”,就是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成熟女子﹗﹖ 他深深觉得,自己的小不点果然要再教育一下,至少不能因为自己钟爱男子、就令他们失去对女性正常的审美观啊。 “白灵飞感激施庄主出手相救,此恩深重如山,在下对庄主必定有所回报。” 他依礼数一揖到地,却见施曼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医药费都给他用宝贝付清了,你没什么要报答我的。” 宝贝﹖什么宝贝﹖ 他讶然往上望去,只见景言解下腰间佩剑,随手便将它交给施曼菁﹗ “什么﹖你——”白灵飞眼捷手快捉住了景言,瞠目结舌的道:“你竟然拿剑来作交换﹖﹗” “那些狗屁不通的『三不医』,都是江湖术士强加在我头上而已。”施曼菁安坐太师椅,单手支颌,笑靥如花,“不过你的情况不同,身中明教『五毒书』秘典上的绝毒,想必跟明教有血海深仇,要我冒险救你、又要应付不熟悉的毒性,不用诚意来打动我怎行﹖” 景言淡然睨他一眼—— “快放手。” 白灵飞站直了身,断然回绝:“不行﹗它是你的,怎可为救我而送人﹖” 施曼菁一晃眼,面前忽然多出一把漆黑无光的剑刃。 白灵飞傲然抬头,单手将剑连鞘递上。 “请庄主收下此剑。”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 施曼菁眼角上挑,凝神将剑打量半晌。 “换了是你,一把废铁与品剑上家榜的名剑之间会选谁﹖”她嫣然一笑,也不再看,淡定挥了挥手:“收回去吧,别碍着我收诊金。” “假若这是武林四百年未见之物,庄主又会否心动﹖” 此话一出,皇太子连同芍药居主人都一并呆住了。 白灵飞捧剑淡道:“在下保证所言非虚,此乃御剑门下之九玄剑,请施小姐验明真伪。” 景言心头一震,差些以为白灵飞给毒疯了—— 九玄剑乃门主象征,多少史家费尽笔墨、只为描绘它耀胜日月的一瞬间,他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将神兵利刃拱手送人﹖ 施曼菁仍是含笑看他,出乎意料的,纤手一推,竟将剑刃退还给白灵飞﹗ “难怪要明教下此毒手,更惊动绝情剑主用宝贝来救……我早知你绝非常人,只恨还是看走了眼啊,死小鬼。” 两人一致皱眉,互相对望。 ——这位芍药居主人,言谈间竟对武林中事居然了如指掌﹖ 更奇怪的是,她眼下连送上门的九玄剑也不要了,莫非是心血来潮来个义诊不成﹖ 施曼菁见两人呆看着她,用手轻轻揉着眉心,摆出赶客一般的口气: “行了,诊金什么的我再想想,你们快给我出去﹗” 景言毫不客气转身就走,白灵飞却是礼貌恭敬的行了揖礼。 绝美的女子忽然想起了一事,叫住了踏步离去的两人: “还有,别让我听到那些小不点唤我作老女人﹗” 两人差点笑到呛气,闻言飞快溜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立马看到小天和大牛为新衣服你追我逐。 白灵飞又开始头痛了,斜斜瞥一眼身旁的皇太子,有一种想挖洞躲起的冲动—— “……让你见笑了。”自己的教育并不太差,把小不点养成这样子,到底是养不教父之过、抑或朽木不可雕也﹖ 景言见此情景,自然而然就对小孩们皱眉: “大牛放手,这衣服太小,不合你穿。” 小天作了个鬼脸,便兴高采烈拿着新衣跑去换了,大牛捋起袖子、眼看便要追上去干架,却给景言一个眼神镇住、连手指头都不敢乱动﹗ 景言淡然开口,连尾音都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你穿上去不合身,晴晴看见也会取笑你。这衣服在小天身上反而显大,穿了也是不伦不类,不信你待会去看看。” “哦。”大牛嗫嚅着跑走了。 庭院只剩下白灵飞呆立原地,那表情震惊无比,简直好比看到六月飞霜、又或西边升起了十个太阳: 小不点竟然会乖乖消停,而且完全把自己当成空气﹗ 他只是昏过去几天,怎么连三观都一下子给颠覆了﹗﹖ “只是你太心软而已。”景言说得无悲无喜,“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教导小孩的道理亦是同样。” 芍药居座落余杭道风山山脚,庄中各座宅院均依山壁而建,呈半拱形在东面散开,将庄主书榭护于正中。庄中园林亭台,虽不奢华,却得隐世超然之□□—— 能一手打造这里的施曼菁,断然非是普通江湖女流。 两人并肩上了后院假山上的石亭,目临山脚万里稻田之景。 春种刚刚播下,田野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看来又是江南丰收年。 “殿下对我和小天有救命之恩,无论什么要求,即使是替你弒君,我赴汤蹈火、亦必办到,唯独除了一件事——”白灵飞轻声一叹:“我不能效忠于你。” 景言沉默半晌,忽尔一笑,“你以为我想篡位,所以才翻天覆地去找御剑门主,确保你对我的忠诚、甚至要放在父皇之前﹖” 白灵飞瞪大了眼,那张脸简直刻着一句: 不然你杀骁骑营的高手是闹着玩的﹖你那是司马昭之心啊殿下﹗ “平京的局势太复杂,我无法一时三刻对你说清。”景言负手远眺,淡然看向江南千畂良地,“但我需要你,天下苍生也需要你,这点却是千真万确。” “你别看山脚下米农今年好收成、他们便能过上好日子。”皇太子低低的冷笑:“今年赋税已加至六成五分,但满朝贪官比心皆是,重税之下、国库仍旧连年空虚。如今南楚表面风光,其实已被贪腐偏安侵蚀至摇摇欲坠﹗难道此等景象,你仍可冷眼旁观,任由一身绝世才华埋没乡间﹖” “白灵飞,你告诉我,御剑门的门训是什么﹖” 少年尚未从他那番厉言里回过神,蓦然被人以师门门训压住,他竟是怔怔愣在原地。 犹记起师兄下山当日,他俩在白云山天险栈道上,曾高呼许下乱世之约: 当自己剑道大成,定必下山与他转战天下、荡平群雄,助明主一统中土。 然而此后师父心灰意冷,自己亦为救回师兄四出奔走。回首经年,自己所有光阴都消磨在塞外大漠、南楚僻壤里,哪还记得年少所立之志﹖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皆引为己任——如能毕生立此为戒,方配得上御剑者之名。” 相隔多年,曾铭于骨中的拜师之誓,竟如上一世的记忆那般陌生。 “说得好﹗” 景言豪情壮起,大喝一声、目注默立栏前沉思往事的少年: “你师祖碧阳将军以剑平天下,最终奠定楚国江山基业。御剑门一派,受历代百姓敬拜崇仰,数百年来,即使内乱分裂、外族侵扰,也盼碧将军的传人能拯救苍生于水深火热当中。” “——那只是碧师祖当年的选择。”少年沉声答他:“天下绝大多数人只甘成小事小我,古今有多少豪杰足以论英雄﹖” “人性本就软弱无能,不可强逆,像殿下这种心怀苍生的皇者,当然无法明白我们这些凡人。” 景言眼看白灵飞低垂目光,心头无名火起,一记狠摔、将他死死按在亭柱上﹗ “你心里就没半刻想过其他人﹖” 白灵飞两眼昏黑,靠在柱上闭眸调息,半晌后才喘着气淡道: “立志报国之士,天下俯拾皆是,殿下大可开个集贤馆,将他们尽揽麾下,助你北伐一统天下,无需纠结在我这等志短平庸之辈身上。”夕风一吹,白灵飞平复了气血,遂睁眼回望景言;“九玄剑,你可以拿走;项上头颅,我亦任凭殿下来取、绝不反抗。” 景言目光冷厉,手指紧紧箍住了他下颚—— 他在青楼吃过苦头,全不怀疑这皇太子下一刻便会当场掐死自己。 “何以你立誓永不为人所用﹖”岂料景言没使上半分真劲,只忽然淡淡问他:“你曾说过那也是拜师之誓,这是什么一回事﹖” 白灵飞念景言对自己多次留手,也终于不再隐瞒: “这便是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 碧师祖当年挂冠退隐、创建忘忧谷后所订的规矩。” “每代御剑门人拜师,必立之誓有二,其一便是本门门训,其二则需许诺此生不得下山为官、卷入天下斗争。” 景言心中一颤,下意识放开了他—— 原来,这便是御剑门再无传人踏足江湖的原因﹗ 怎么可能﹖那位神祗般的开国元帅,怎会为门人立下这自相矛盾的规条﹗ “许久以前,我学艺尚未大成,师兄却先一步下山,我曾与他约定过,来日要连手平定天下、造福万民。”白灵飞来到栏前,抚过所倚之处刀剑刮过的遗痕。他骨节纤秀,曲舒之间却筋肌分明,有种于沉稳当中随时爆发的力量: “这么多年,师父、师兄相继远去,而小不点还等着我将他们抚养成人,有一事我也终于想得通透。” 两岸青山残红,夕阳嵌在他身后,他抬眸看景言,带点回首往事的茫然若失,双眸似在望他,又在望那些在自己年少的片段: “能贯彻始终、护住所爱所信,已是万幸。景言殿下,成败从来不足以论英雄,而你、楚国的皇太子,又能做到当中几分﹖” 昔年的少年剑客,已被长年的爱恋与私欲磨平了棱角。 他终是辜负了先祖,这般悲天悯人的情怀,他并不曾有。 他不是战神剑圣,眼里容得下的,只有身边至亲之人而已;整个苍生的份量,在他心里过于沉重……他担当不起。 残阳如血,农家炊烟已起。 景言看着他那抹凉透心扉的苦笑,忽然有一种撼动直上脑髓—— 他想起了在衡山授业的师父。自己转战朝廷沙场这八年,有多少手段是光明磊落,足使他老人家为爱徒而自豪﹖ 转念间又想及远在平京皇城、自己那些所谓血缘之亲。父皇恨不得他早日归来、好方便削他职衔兵权,挂名的母后膝下无子、从来厌恶自己这庶民出身的皇太子,至于那些皇叔亲王、对他的仇视怨恨更不必提。 唯一真心待他的亲人,只有同父异母的皇妹仪雅了,只是她孤身置在宫内争斗中,不知日子又是如何﹖ 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又是经历过什么、才会看得比自己还要透彻﹖ “我听师父说,你当年曾孤身闯大漠,杀遍光明顶救你师兄。若无御剑者之心,这又是为了什么﹖” 白灵飞的笑容,顿时僵定在脸上。 那年的大漠长沙,已许久未曾出现在他梦中。中毒的这些日子,他竟又反复梦到那个熟悉的怀抱…… 原来思念早已蚀骨,只是他未曾刻意去想而已。 “师父长年周游在外,不常在谷里,自小便是师兄授我学业剑法。”他淡然道:“除师父外,师兄是我这生最敬重的亲人,我那次所救的,不是天下,在我心中却比天下更重。”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他消敛了笑容,天际倦鸟飞还,他一人独撑暮色,所言极淡,平静当中却显清绝,一如他藏鞘多年的剑。 景言立在亭心,思量许久,假山下缓坡处,小天的呼喊渐从垂柳间传至—— “飞哥哥、混蛋哥哥﹗来吃饭啦﹗” 顷刻之间,沉重气氛尽去,两人相视而笑。 景言淡淡道:“把菜端上来吧。” 白灵飞为之绝倒。 “他们不是你随从,你这种把小孩当小厮使唤的皇太子,将来还怎么爱民如子啊﹖” 景言闻言挑眉: 在平京城内,尚未有人敢如此调侃他﹗ “你以为我这话是跟他们说的﹖看你这德性,还不是立马下去把小不点提上来、哪用他们劳动﹖” 切,宠小孩怎么了﹖宠小孩才不是罪呢。 白灵飞懒得看他,转眼飞身而下。不消片刻,一顿丰盛江南菜、外加三个笑逐颜开的小孩都齐刷刷被他放在亭心石桌前。 少年点了一盏风灯,春夜亭中,晚风凉如水,后院里、山脚下,放目尽是百花千树。 景言看向三个小不点:“都是你们烧的﹖” 大牛拍拍胸口,像拖到晴晴小手一样神气:“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指住桌上炭烧鲭鱼、龙井虾仁、芥兰炒百合三道菜,“全由我们包办,而且还特意央厨房的秋霜姐,把原来给那恶女人的蒸鸡拿过来。” “对啊,正好拿来给你补身子。”小天不由分说,便挟了最大的鸡腿放到白灵飞碗中,还故意将景言面前全部小菜中的鲜肉都给扒走。 “……”白灵飞哭笑不得。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他十分同情芍药居主与南楚皇太子被克扣伙食的委屈,既怕施曼菁记仇将景言的绝情剑当诊金拿走,又怕景言转眼翻脸找他干架,那只鸡腿吃下去,简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忽然出言试探:“我不想打扰芍药居太久,这一两天付好诊金后就会走。” 景言在饭碗中抬首,也不多问,嚼着饭菜含糊应道:“嗯。” 少年愕然,“你就这么放我走﹖” “我嘴炮说不动你,干架干不过你,还能拿你怎样﹖”景言随便往腰间一摘,将一件物事抛到白灵飞眼前,“你我师父是知交,彼此师门算是有情谊。日后你若遇险,凭此信物、可向南楚任何兵将求援。” 那是一块上等羊脂玉佩,以精工仔细刻了个“言”字。 “只要我未失势,他们见此玉佩、便如同见我本人,哪怕全军覆没、亦必保你无恙。” 白灵飞摇首仰眸,却给景言一个眼神镇住: “收好了,它是我除了虎符之外、唯一象征身份的信物,就连六部尚书也求而不得的。” 少年挣扎片刻,终于将玉佩放入怀内。 “你也不用太灰心。”白灵飞展颜笑了,“其实,如果当年我没对师父许过诺,我会心悦诚服跟你回去的。” 景言停下了动作,唇角万年的优雅弧度忽然一凝。 晴晴举筷,娇滴滴的问:“什么遇险、又回去哪里﹖混蛋哥哥,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啊﹖” 小天拍拍她脑袋,为白灵飞打个圆场:“笨蛋,真有什么危险,飞哥哥一个人就能解决掉,我们怕什么﹖” “死小子﹗干嘛打晴晴,干嘛说她笨﹗”大牛站上石椅,放下碗筷就要跟小天开打。 “喂﹗她一向不长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这群小不点如此闹心﹗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笑得那叫一个迷人:“再打﹖我跟你们混蛋哥哥把饭菜搬下去吃了啊——” “好。”景言断然应道。 “不要——﹗﹗” 景言抱臂挑眉: 你总算在我身上学到东西啊。 白灵飞撇嘴: 威逼利诱我本来就懂,用不着向你学好吗。 暂且欢饮一夕散,留作他朝好离别。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 四月江南,已沐春风,亭中欢笑声久久不散,停在夜中。 ☆、庄园巨变 (已修) 夜里白灵飞在房中打坐,静心运功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将毒素从体内完全散去。 大牛、晴晴各自在西厢的两间客房熟睡如猪,他走到小天房外的回廊,却从窗花中窥看到床上没人: 这个死小子又鬼混到哪里去了﹖ 一时三刻他也不担心,毕竟出了忘忧谷的这些年,小天都已锻炼成只小狐狸了,而且他也断然跑不出芍药居,这里有自己与景言在,小天便绝不会有事。 他忽然怔了一怔,然后摇头苦笑: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这皇太子算在内了﹖ 夜里的庄园静得有若空谷,他走到后院假山的石亭,掏出景言所赠的玉佩,在月下细看半晌。 短短几天里,他跟景言从拔剑相对、到荒谷照料,竟已历经数次生死。 他是何等霸道酷烈,甫一出手、便将自己悬空用剑钉住,不到血尽也不罢休;然而山林当日、他却不顾己身回护小天,到了现在,知道自己日后定被明教追杀到天涯海角,更是不计前嫌予自己一诺之助。 平生第一次,自己受了深恩、却竟完全没法报答对方。 前路茫茫,晋阳固是不能回去,然而扶光已派人千里追杀,上次能计划山林狙击,下一次定然更加来势汹汹……天下虽大,却哪里有安全之地﹖ 沉思之间,竟隐有杂音从主宅传至。 ——那是刀剑交击之声﹗ 白灵飞大骇,此时景言刚好赶到凉亭,显也是被打斗声惊醒过来。 两人施展身法,片刻便来到主宅,甫向下望,连久历沙场的皇太子也赫然变色: “怎么可能……” 本来宁谧安静的庄园,就在他们眼底瞬即燃起,在数息间全部沦为火海﹗ 枯山妙水、风韵楼阁皆被火舌无情吞噬,而且更有卷向高空之势,火场离两人已仅有十数步之遥,他们却没感到有丝毫热气,诡异的是,扑面而来的尾烟就似寒火,愈红愈冷、像要把人的温度吸进火海一样﹗ 庄园中的家丁和侍女本来负责照料东厢的病人,现在却全都奋力泼水救火,然而水甫接触火舌、便立即化成滋滋白雾﹗ 火势蔓延的速度匪夷所思,转眼已把数个救火的家丁卷了进去。 主宅通往求药榭的石林中,已有十数具焦尸在地上东歪西倒,此刻有群侍女从东院影壁后跑来主宅,景言右手紧握绝情剑、还来不及去营救,寒火中已有冷光闪过,惨叫声一响嘎止。 ——侍女们瞬即随剑光身首异处、香消玉殒﹗ 偷袭者施然走出火场: 赫然是一群蒙面杀手,转而开始对整个庄园展开屠杀﹗ 事先谁能料到,这风光正媚的江南庄园、忽然之间会变成修罗地狱﹗ 景言倒抽一口凉气,“是明教么﹖” 白灵飞双肩抽动,连带全身都开始抖颤起来。 ——他手上的绝世神剑,正迸出一股可怖凌厉的杀气﹗ 景言一瞬便看懂了他心中的痛惜和暴怒,飞快在他耳边低道:“这里有我,你去救人,快﹗” 白灵飞剎那抬眸,向景言沉重的点一点头,便迅即拔身离去。 景言跃上园林西边的三重塔顶,却见庄园此时已再无刀光剑影—— 芍药居上百条性命,顷刻已被明教屠个彻底﹗ 庄园惨厉有如鬼域,景言想也不想,便如飞鸟般飞泻而下、破窗跳入居主所在的书榭。 鬼火尚未燃尽,书榭支柱已颓然倒下,火柱压住一个幼孩;一名半脸着火的女子护在孩童身前,用长鞭缠住敌方长刀,硬是将四名明教好手拒在廿步之外—— 那女子赫然便是庄园主人施曼菁;她身后的小孩失了意识,正是半夜失踪的小天﹗ 红光大盛,一道亮虹划破半空,被施曼菁卷住兵器的明教徒眉心中剑,下一刻,另一个与她以鞭对鞭的杀手被长剑贯胸,本来钉牢在她手腕的长鞭顿时松开。 施曼菁瘫倒在案桌上,草药笺沾到她脸上的鬼火、也一并烧了起来。 “快……快救他……” 她虚弱的低喃道。 剩下两个敌手此时却分从左右攻至,他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间﹗ 两人走拳脚路子,景言被欺近身、已是空有剑法而无从施展,他们功力等同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加上配合得天衣无缝连手战术,一时间竟令他束手缚脚、不知如何应付。 两掌分从上下向他颈侧和气海切去,景言断然收剑、整个人忽如龙卷风般高速急旋﹗ 漩涡卸去了七成掌风,攻他颈侧的杀手无路可退、被逼先与景言对掌。 “砰”的一声,杀手不敌他的精纯内劲、当即吐血倒飞。 另一个杀手见景言能将同伴轻松重创,立时大骇急退,却见一柄赤剑直搠而至—— 快、狠、准,剑如同穿透薄纸一般无情贯入。 景言木然拔出剑身,立刻飞掠到案侧。 施曼菁断续咳血,神情萎靡,景言这才知道,杀手已以高明的连手阵法、合力将真劲透入她的长鞭,企图将她脏腑全部震毁。她决心护住小天,明知下场如此,仍是不肯撤手,故而才落得重伤垂危﹗ ——这个乖张的女子,在死亡的威吓下,仍至死不忘医者之任﹗ “哦——又有愣头青求医来了﹖看在那小子是个大帅哥的份上,医药费不用付了,他好了以后、你改天把剑送来就行。” “他身上的剑伤是你刺下去的吧﹖茶蔓陀本也是你倒霉所中、幸好碰上一个更倒霉的替你挡劫……绝情剑主,你有心恶之相,我阅人无数、尚且没人比你更冷酷狠毒啊。” “我本不愿与明教再有关系,但这傻子与你纠缠很深,我出手救他,只是因为你极少珍视人命、却将他的安危系在心上……我替一把戮世之剑找回了鞘,也算是贯彻了我夫君的救世遗志。” “小心背后……”微弱的女声提醒了他。 景言瞬间侧过身,凭风辨位、贯穿了最后一个杀手的面门。 解决了后顾之忧,他将绝情剑锵然插/进火柱,半把剑身深入木桩,他将阳刚真气注满佩剑,一下笔直刺上的剑式,带起木柱、俯身将脸无生气的小天救了出去。 男孩的棉裤已彻底熏黑,景言横抱起他,拔剑回到案前,想扶起施曼菁,这位庄主却微微是摇头: “明教中人,行事赶尽杀绝……你立即毁屋、将此处夷为平地……否则……他们若知有活口、你们便再逃不掉……” 景言神色一黯——她伤得太重,即使此刻施救,这位再世华佗也是断无生机。 “你对明教很熟悉。” 她费力抬眸,原来巧笑倩兮的容颜已经尽毁,狰狞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 可怖,状似厉鬼。 “我夫君是明教掌药使者,后来我与他相恋、双双逃去中原……他在我们拜堂后的第二天……已给明教……明教清算杀死。”忆起丧夫之仇,她满布血洞的脸上似有苦痛之色,“后来我继承他遗志开了芍药居,能解御剑门主之毒、非是偶然,最终死在明教之手,也是冥冥天意……谁叫我看不得你、你失了剑鞘……” “庄中有我夫君带出的明教药典……你……”她开始在极度的苦楚中麻木,闭上眼凄然的笑,“罢了……让我带下去黄泉作嫁妆也好,你快走……千万要毁庄……” “记着,那傻子……不能死,他、他身上有皇者找了四百年的……” 说到这里,她终于完全静了。 景言想要再问,而女子笑容已逝,鬼火瞬即吞没整副驱体。 他剑尖指地,对这位医者深深躬身—— 这是南楚军对战士英魂的最后敬别。 剑芒舌吐近丈,另外三条木柱皆被一剑从中劈断。 他抱住小天遁入夜色,身后书榭轰然倒在火海。 主宅与东厢最先起火,现已烧成一片颓垣败瓦。景言顾不得另有活口,便落到他们所住的西厢后院,追入小孩们的客房里。 记着,那傻子不能死,他身上有皇者找了四百年的…… “白灵飞﹗”他首先走入晴晴房间,见少年立在榻前,悬起的心放下一半,背着小天走上前扯他: “还呆着干什么﹖快带人走﹗” 一扯之下,少年直直往他倒去。 景言大骇,当先想到是敌方埋伏,然而双手那一剎鬼使神差却没放手,最后稳稳扶住了他。 他心知不妙,一瞥床榻,所有话顿时便哽在喉中: 床角里,大牛紧抱晴晴,后背被一刀插中,刀身直没体内、将两个弱小的幼童钉在床板上。 想来是大牛惊醒后知道不妥,立即到邻房去找晴晴,及后不幸被明教杀手发现、才双双惨死在屠刀下。 血渍染红被褥,孩子早已气绝。 晴晴脸上还残存死前极度的惊恐,这张娇嫩小脸,几个时辰前在凉亭下,仍是天真烂漫、面映桃红。 打笑嬉骂还在脑海,那顿江南菜犹似幻影,如此两条纯真的小生命,竟就在眼前被残忍扼杀﹗ 房外明教徒已开始逐间房搜索活口,景言低道:“小天还没死,我们要尽早毁庄、离开这里。” 白灵飞甩开了他,将染满孩子鲜血的钢刀拔/出来,缓缓放在床上,又脱了身上黑袍,轻轻抹去小不点脸上的血污后,用袍裹住两个孩子的尸身,结了一个手挽。 连串动作,景言是看着他涣散着目光做的,彷似他已被人抽空了灵魂。 少年转身看着小天,拨好了他额前刘海,最后才执起九玄,说出了第一句话: “带他们走,天明之前,道风山脚西南十里河等。” 景言听得心中一寒——在他这话里头,已然找不出任何属于人的感情了。 景言将毁庄前侥幸运出的数本药典埋好,终于在天明前等到了白灵飞。 少年在山腰松柏间飞身而下,衣角拖着星火,全身连同脸容都已浴血,直如嗜杀成狂的修罗魔。 景言与他眼神一触,便有如冰镇般为其所摄—— 他看不到芍药居毁庄前一刻的景象,却知庄中所有明教杀手,均逃不过少年复仇的剑刃了。 白灵飞木无表情,走到自己跟前,跪在小天身旁、伸手想要摸他,五指忽然却停定在空中,双眸压抑了一种极大的悲恸。 “放心,我用真气护住了他心脉,这几天得你我轮流照料,他不会有事。”景言对他轻声道:“我先前被你掳去,跟亲兵失了联系,但只要再入城,我便可安排一切,待你们完全复原为止——” “明教虽在漠北如日方中,但只要在南楚境内,我就有方法保住你们。” 景言竟然放柔语气,把手搭在少年肩膀上。 白灵飞无语凝噎,只懂抬首看着他。 景言低声一叹,“你去吧。” ——他负着大牛晴晴一路逃到十里河,长袍已给解开,两个小孩安静的躺在袍上,彷佛只是在野外累坏,如往常一样睡着了不愿醒来而已。 白灵飞摇摇欲坠的起身,在树下挖了个两丈见方的洞后,又一直往下挖、直到剑身卡住地底的花岗石才肯停下。 他轻轻将小不点抱起,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琉璃,缓缓放进坟内。 少年抚过孩子的眉眼,短短数息、便将他们这生相依为命的片段回想了千百遍。 “乖乖睡好,等飞哥哥回来,明年再带你看梨花树。”他恍惚的说,那话有一种悲凉的温柔。 来日梨花似锦,他要牵着晴晴在树下看,让她摘些去做梨花羹,这是他许过她的。 他还许过大牛,要回晋阳吃招牌牛肉面,两份葱花不加辣,他都记得。 他们再回去的时候,天下所有好玩的、好吃的,他都要让小不点们尝遍。 几年之后,大牛晴晴便是一对金童玉女了,他们将在梨树下定情相守;小天那臭小子,又会自命高手抢过他的剑争当大侠的。 小不点最信他,那些已许下的、还没许给他们的,他都要在来日逐个兑现……说好的将来,他又怎能食言﹖ 即使没了忘忧谷,他也要小不点过上最快乐的童年、有最幸福的回忆。他不想他们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因战乱里失去所有,独自在大漠绝望流浪。 明明他答应过,要当他们永世的阳光、不让他们心内留半分阴影。为何他空负武功、手掌名剑,却还是守不住这个诺言﹗﹖ “我们回家去……” “来,随飞哥哥回家去。” 他掬了一手黄土,拎起、再洒下,直到泥沙覆成一座小丘,他再看不到孩子的脸容了。 所有期盼和幸福、都被他一抔抔葬起。 他再看不到他的小不点了。 许久之后,少年沿树身滑下坐倒,眼里甚至没泪水去痛哭。 “死了就是死了,你再消沉也是无用。”景言立定在他面前,“在沙场一次出征,多的是千百将士战死殉国,他们死了,有些人也要继续活下去的。” “活下去﹖”白灵飞茫然重复他的话,忽然抽着肩一笑,沙哑着嗓子大吼:“是我害了他们﹗是我﹗我活下去干什么﹖﹗” 他就像一只受伤发狂的野狼,瞳仁只得雪亮而犀利的光。 ——若非自己当年为一己私欲,在昆仑山犯下杀戒,明教怎会直追到中原报复、杀尽庄内活口﹗ “杀死他们的是明教,与你无关。”景言语调的杀意丝丝渗了出去,“多少年了﹖明教在漠北作胡人的走狗,对汉人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甚至连幼弱妇孺也不放过。你只看到面前两条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 牺牲的人命,但这种悲剧已重演了无数次﹗” 皇太子指住土墓,厉声对他冷喝:“幽云十六地里,武、新、应、朔几州,数十万流落在外的百姓,便是这样的命运,你可有睁眼看清过﹖你可有用心想过他们吗﹗﹖” 白灵飞全身剧震,缓缓往他木然望来。 “你若痛心他们,为何又要对天下漠然不顾﹖﹗在你眼中,难道人命就分贵贱,你至亲至爱的人就矜贵无比、其他人便命如草芥了﹖” “白灵飞,你答我﹗”景言逼前一步,俯视的眼神凌厉而充满威严: “你恨明教么﹖想为今晚惨死的上百条人命讨回公道么﹖” 少年在唇边迸出低笑,笑到半途,忽又仰天狂啸,整个人已陷于仇恨的疯狂边缘。 “恨又如何﹖我四年前已经犯过一次大错,难道又可冲上光明顶再杀一场﹗﹖”他蜷伏在地,十指深陷泥内,发了狂的嘶喊:“是我该死﹗我该死﹗让明教把我杀掉就能一了百了啊﹗” 那样的自暴自弃、那样的不顾一切,猝不及防在景言心里砸了一个深坑。 他看着少年被悔恨蚕食掏空,开始绝望地崩溃痛哭。 ——他亲眼看着一个明净的灵魂被自己捞起来,狠狠打落一个永不超生的炼狱里。 景言骤然静止了呼吸。 在冰冷而漫长的记忆中,头一次、他想用全身力气去安慰一个人;却也是头一次,他亲手毁了一个自己想竭力安慰的人。 “人不可能无止境地杀下去。”他轻轻将手放在他头上,近乎叹息地道:“你是御剑门主,手掌救世之剑,这种悲剧要由你亲手斩断。” 白灵飞哭哑了音,泪仍不断沾湿两人衣衫。 破晓的第一道曙光,终于穿过重重树影、投在两人身上,然而晨光纵再温柔和煦,也是照不进少年心内了。 ——凭他一人,纵能敌天地六合又如何﹖ “明教是北汉钦定国教,只有将北汉瓦解,你才能真正报此雪恨。” “当我的剑,助我北伐平定天下,重现怀阳帝当年一统中原和大漠的盛世。”景言断然道,“你既已忏悔,便当如你碧师祖一样,执剑助我、献身南楚,为幽云十六州的百姓、为所有曾被胡骑屠戮的无辜生命而战﹗” 在皇太子眼中,有无可比拟的决心与战意。 景言双眸亮似冰雪,凝注眼前崩溃的少年: “御剑门主,这是你身上的使命。” 晨曦林间,南楚皇太子铁腕傲骨,对少年许下这铮然慷慨的邀约。 白灵飞耳边,彷如敲响了暮鼓晨钟—— “弟子白灵飞今日在列祖面前,拜入师尊门下为御剑门第八十六代弟子,来日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皆引以为己任﹗” “异日练成御剑七式,我一定会下山来助师兄你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为天下百姓开拓另一个太平盛世﹗” 他曾弃师门使命如敝履。 那段时日,他手执剑刃,却只为追逐六情私欲而挥下,即便染尽鲜血亦一往无悔。 再之后,他悔于杀戮,于是甘藏锋芒,将九玄剑光隐埋于黑暗中。 然而,上天终在此夜,几乎将他爱的人全数夺去。 冥冥之中,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遗忘了的责任再推到他面前。 他是御剑弟子,这一次,他责无旁贷,绝不可再逃。 ——他的人生,不再需要光明。 少年蓦然抬眸,遗世独立四百年的九玄锵然出鞘,插在河边新立的坟前,余音响绝百里,直通九霄: “属下白灵飞在此立誓,此生只效忠景言殿下一人,任凭驱遣、百死不回。”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此剑一拔,即将惊起世间千涛浪。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小飞对殿下的效忠之誓很似曾相识﹖ 我自己看回来,立刻便想起听雪楼里的楼主和靖姑娘——那么一对曾经刻在我年少心里不能磨灭的bsp;虽然楼主阿靖那种主从关系、并不是我心目中想写的画面,但一想起效忠之誓,还是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么冷漠又强大的两个人。 也许看到这里,大家还不太明白那两个师门之誓的缘起、也未理解它们在小飞心里何等重要,但要说的是,小飞真的把这两个互相矛盾的誓言当作他生命去看待,若非失去了小不点,他就算死也是会守住的~ ☆、初入都城 (已修) 楚都平京座落汉江以南、湘州之西,与汉水、洞庭湖等水系以运河相连。城外的汉南平原水土富饶、一季产米足以养活整个平京全年。 平京西北五百里是横亘于楚、郑、夏三国交界的天引山脉、是都城最重要的天然屏障,加上北面长江天险自古难破,故当永昊之变之时,楚国皇族果断弃帝都洛阳、南逃至此地,重整兵力后与叛军多次鏖战于汉南平原上,最终力保偏安一隅,改朝南楚。而旧楚一众诸侯经连番混战,最终成郑、夏两国以东边黄河河套为界,双双称霸北方。 南楚经此一役、骑兵几乎战至殆绝,此后二百年,皇族转而勤练水军,凭其天下无出其右的应龙水军,将中土三分之局维持至今。 然而内战经年,中原元气大伤,六十年前,漠北柔然族长明王统一草原、建立北汉政权,随即挥兵越过长城,燕云十六州全告陷落,中原三国至今仍无一朝有力重夺故土,千万汉族百姓因而流亡漠北,代代沦为塞外诸族的附庸,在市场任人买卖、供草原贵族任意奴役。 “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人间。” 平京分外城、内城、皇城,以天街作中轴线、由城北永嘉门直达城南安定门,将内城分隔为平东、平西两大区域。 街垂千步柳,人行百重烟。从皇城至安定门的路上,人潮密集得几乎插针不入。城内分从汉水、大运河引入近百条支流,横跨流水的每座拱桥上,人车均是络绎不绝。 ——不论外城内城,人群全都朝皇城外的平天广场而去。 “平京到底住上多少百姓,才能挤满这条天街啊……”白灵飞低低道:“所有人都跑到这里来,恐怕城外农地都没人干活了。” “平天祭每年只此一次,这日不止平京人、就连南楚举国上下,都会跑来凑热闹。”景言唇角一勾,风帽下的锋利眼神只有白灵飞才看得到。 “也只有重提四百年前的传奇,姓景的才能在天下人前挽回一点面子了。” 少年静静听着他的冷嘲热讽,抽动嘴角说道:“……殿下,你忘了自己也是姓景的﹖” 皇太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个奇葩的传奇啊。 此时两人穿戴披风,身不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 由己被人潮带到平天广场外。 汉水在平京的最大支流从东北丰国门流入广场,乃为楚都内的名河汾离水。 汾离水上,赫然横列十数艘双楼战船,船首战士擂鼓声震天,引得全城民众连声喝采。 “反正姓景的、也不太把我当作自己人。”景言扬起下巴,暗自朝他示意,“战船上全是我两个皇叔的亲兵,装甲之精良,甚至还胜于我的应龙水军。” 白灵飞远目望去,只见皇城城楼上银甲铠兵,南楚四割菱军旗漫天飞扬,平天广场外围三侧各列兵士达五百人,在烈日暴晒下,兵将全都沉静无声,只有铁甲在皇城下折射出耀目的银辉。 ——如此军容,直令天下为其所慑。 “东、西、南三队分别是御林军、中野军、应龙军。御林和禁军、骁骑营并列皇城三卫,中野和应龙是八军里最优秀的两支军系,前者以当朝大将军洪达为首,后者为青原所统领。” 此刻的景言身上,别有一番沙场统帅的凛然气慨,当谈及眼前威仪极盛的军队,他那口吻如同点算家里的长桌板凳一样淡然—— 这些观礼的百姓怎能料到,这里便站着一个八军统帅,正横眉冷看这场举国欢腾的盛典﹖ 少年陪伴着景言,抽离于这片人海之外,忽感一阵无法排却的疲惫,长久绷紧的神经、终于锵的一声断开。 ——自那日离开道风山脚,两人先赴汉荆会合亲兵,为掩藏行踪,景言将亲兵化整为零,暗中潜伏保护,再亲自定下回京的迂回路线,只留下他与玄锋、源涛两位军队统领沿途随行。 不愿景言归朝的人、远比皇太子想象中更要多,他们前往平京之路极其艰巨,从余杭到楚都、实际只须十天马程,却因遇到诸多伏击关卡,一行四人直到今天才抵平京。 路上他们力退多批神秘杀手,曾背靠着背在荒野浴血而战、也曾在城墙边缘踩着一砖之地互相回护。为护景言周全,他夜里也不解衣、执剑守在这皇太子身侧,一守便是一整晚。 而小天在途上得他俩输注真气续命,终侥幸从鬼门关逃出来,奈何在书榭被火柱压过双腿,两肢已残,再也没法站立行走了。 “小天以前经常嚷我,要我带他们几个到平京,见识最好玩、最好吃的东西。” 如今,他终于来到万民景仰的天子脚下,可是一切已变得天翻地覆。 若那日没在食馆遇上景言,更甚是当年没一意孤行杀上光明顶,所有物事是否就截然不同﹖ “有玄锋的人马在客栈守住小天,没人可以伤害他。” 景言的神经、彷佛被他的神情狠狠戳了一下。 在天街茫茫人海中,彷佛只有少年凝定在这里,任凭他们身侧百姓如何兴奋热烈,他眸里也是冷的,完全跟这个人世无关。 有些东西在那一夜被彻底抹去了,想找也找不回来。 ——那些光芒,都是自己亲手从这个人身上夺走的。 他用上所有手段,终于将御剑门主带来这里,但对自己来说,重归平京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广场上这么多兵将,你都一一记得他们名字么﹖”他平和的轻声问。 “你要是曾跟他们出生入死,自然会用一生来记住的。”在挤满百万人的广场上,他忽然对少年静静地说:“等你真正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你便是南楚第二个可耀日月的元帅——” “这场壮丽的祭典,歌颂的将不再是碧前辈,而是你白灵飞。” 全城忽然爆响热烈呼声,从城楼到汾离水、平天广场、集贤巷、春日楼、天街的东西两市——欢呼如同波浪般扩散到外城,整座都城,都在那一剎那沸腾了。 皇城从内打开,帝君景焯黄袍冕冠,由文定皇后相伴,亲领文武百官走出广场。 汾离水上十二位皇族亲王齐来迎接,民众欢呼更甚,平京全民为之轰动。 那是造物者所能想象的、人间最绚烂瑰丽的时刻—— 千万人用上最华美的诗篇、最辉煌的场景,去纪念那位浴于战火、光耀千古的神—— 那位任凭皇朝更迭、始终风光绝代的开国元帅。 少年几乎被全城的欢呼震聋双耳,内心却有一处始终静默无声。 有种丝丝缕缕的悲伤,彷似纪念亡者的挽歌,遥远而飘渺的传达到他心内。 眼下的所有崇拜与仰望,都刺得他双眼异常灼痛。 那一剎,白灵飞忽然低声脱口而出: “将屠戮者当成神去歌颂是种悲哀……他不需要那样的场面。” 景言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天佑南楚,吾皇万岁﹗” 平天广场上,一千五百将士同时向帝君下跪。 阵中排出二百人,一致拔出长剑指天,广场忽然弥漫着沙场厮杀的肃然味道。 “没事。”白灵飞此刻惊醒过来,茫然摇一摇头:“没说什么。” “咚﹗咚﹗咚﹗” 军鼓连敲三下,二百精兵按鼓声指示,变幻出各式攻守阵法,竟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军舞﹗ 在笙扬的军旗下,帝君欣然接受三军的最高致敬。 广场中央、一众将士所舞之核心所在,赫然有一个鎏金托架,供奉着的连鞘宝剑长达八尺,通体纯黑,就连将士的银甲光芒映在剑上,也有如月沉墨海、不折分毫华采: 正是南楚皇宫奉剑阁中至尊之刃、由“战神剑圣”碧阳转赠怀阳帝景浦的御影神剑﹗ 将士军舞渐近高/潮,一众亲王与帝君看得连连拍掌。 就在此时,御影剑鞘蓦地剧烈震动,发出一声清越高亢的剑啸﹗ 众皆惊惶,连场中的军舞也开始溃乱起来。 “恭喜皇上,此乃大吉之兆﹗” 宿星殿首席天官浑身剧颤,从百官队中跑到帝君身前,纵泪跪拜高呼: “神剑三鸣,必有将星降世﹗南楚百年来等待的帅才将要出现﹗” 帝君脸色为之一变。 全城的人海中,同时变色的还有景言—— 就在御影剑鸣动的一剎那,白灵飞掩藏在腰间的九玄亦是剑气大盛﹗ “你的剑怎么了﹖﹗” 白灵飞与他面面相覤,也是一头雾水,心下跟景言同样隐有一念—— 御影跟九玄之间,定有某种微妙难言的感应﹗ 此前景言曾问及御影异象之事,他只知本门历代相传一对神剑,均采极北冰渊的神石打制,一把作为门主随身配剑代代传承、正是九玄,另一把当为四百年前碧阳赠出的御影,两剑既是同源异造,则有相感连系亦不稀奇,但他却没想到,它们之间竟能以剑鸣召唤彼此﹗ 御影的召唤之力、随剑鸣愈趋强烈,白灵飞尽用功力相抗剑气、亦感难以招架﹗ 金托上的神剑忽然出鞘,剑气暴盛、硬将广场上的将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 士尽数逼退﹗ 御影剑毕直破空而上,剑上白芒可耀日月,犹如悬浮在都城上空的夺目星宿。 在平京各地仰望这场盛事的百姓,一时只懂屏息看着御影飞升上天。 唯一没抬首望天的是白灵飞。 他凝神运功、抑止九玄剑的阵阵异动,然而当御影升上半空,九玄剑终于不受控制,在人群中锵然而出,如脱缰野马般直追御影剑而去﹗ 全城再度哗然。 御影九玄,两相辉映,在平京上空攫尽天地华光。 景言霍然回神,炽热的看着他: “我需要你。” 白灵飞颌首,深吸一口气,向皇太子微微点头。 他忽从人群拔身而起,全力往白芒大盛的两剑追去﹗ 历代的平天祭典,百姓尚是首次目睹此情此景—— 只见楚都上空,一袭白衣翩然若飞,穿梭于亮芒间有如神祗,任两柄神剑在空中疾移如电,都未能伤他丝毫。 少年手执青锋、御风来去。那一剎,百姓眼内彷佛看到战神重生,跨越了四百年的动荡和烽烟,再度降临这个末代乱世。 御影之光、九玄之芒,终于再次眷顾南楚﹗ 剑芒忽敛,少年如一只白鹤般落到广场上。 他腰佩九玄,将御影剑高举过头顶,对南楚帝君恭敬跪下: “草民白灵飞,叩见皇上。” 见证这个场面的千万人,此刻终爆出震天呼喊。 “将星降世、天佑南楚——”不知是谁先纵声高喝,然后全城军民皆举臂应和: “将星降世、天佑南楚﹗——” 帝君仰天长笑,接过御影剑,对举城瞩目的白衣少年道: “爱卿手执的,可是御剑门主象征之九玄剑﹖” 少年傲然抬眸,微笑点头:“正是九玄。” “草民受皇太子殿下之邀觐见帝君,望能继承师祖平生夙愿,终生效忠陛下、献身南楚。” 在帝君身后,一众亲王骤听景言之名,俱都心神剧颤;文武诸官按派系立场、各自神色回异,军阵中所有兵将则立时精神大振,昂首等待他们唯一的主帅归来﹗ 平民广场上,一袭华衣越众而出,从容走过一千五百南楚精兵,在帝君身前跪下行礼—— “参见父皇。” 男子缓缓除下风帽。 他容色有铁血傲骨之气魄,鞍马戎装、指点朝廷的狠厉果断立时席卷而至。 ——消失于都城数月的皇太子,今天竟然平安回朝﹗ 连番刺杀失败的消息如雪花般传来,那个能掀起波澜惊涛的人、竟然真是回来了﹗ 那些一浪接一浪的精密杀着,终究是徒劳无功。 “儿臣幸不辱命,终将御剑门主带回面圣。” ——皇太子能平安回京,背后绝对少不得这白衣少年的一份功劳。但来者既能驾驭御影、九玄两把通灵神剑,便是如假包换的御剑门主,楚都千万百姓皆可作证,容不得任何人再作质疑。 这招先发制人,委实太过高明,御剑门主忽入平京,的确又是一个难料变数。 景言微笑瞥向帝君,列在精兵阵前,扬声高呼: “得九玄剑者掌半壁江山,既得门主宣誓效忠,儿臣在此恭贺父皇,愿天佑南楚,千秋万代、辉煌昌盛﹗” “好﹗”帝君开怀大笑,先后扶起二人,捧起重归沉寂的御影,对城内外千万南楚百姓高呼—— “有此吉兆,我南楚何忧耶﹖” “天佑南楚——﹗” 举国称庆中,南楚帝君挽着重入楚都的皇太子,亲自将惊才绝艳的少年迎入了皇城。 “得御剑门者掌半壁江山……不知这半壁江山却是归谁呢,我的好皇儿﹖” 万人簇拥的帝君跨入皇城门,忽尔敛去笑意,极轻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了这么久,其实某人就是私心想将一对正cp的形象先写好(偷笑) 嗯,可能大家会觉得剧情有点太慢,不过下一章开始便真正入戏,小飞带着一把神剑入京、殿下胸中满盘计谋,不好好在都城争斗一番怎对得起设定啊xd! ☆、廷宴暗曲 (已修) 空前浩大的平天祭圆满结束,当夜帝君在沁风殿大排酒宴,与亲王百官尽欢同乐。 睽违数月的皇太子由仪雅少公主陪坐右首,殿上景言高冠玉髺,黑锻朝服以五爪蟒绣、用金丝滚边,腰间束有云蟒浮雕黄玉带,臂腕绑紧波斯豹皮,当真是俊逸无双、风采逼人。 客席中不乏金延城的贵族巨贾,不是权倾一方、就是富甲一隅。 新入都城即在广场上一鸣惊人的白灵飞,则获帝君亲自安排到第三席客座,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杯酒歌舞中,仪雅俏然起立,来到沁风殿的堂阶前。 ——少公主乃文定皇后之独生皇女,为帝后的掌上明珠,自幼蕙质兰心,极受景焯溺宠,长年陪伴帝君出席皇族重大场合,年前她更受封为亲王,敕赐火翅鸟金印,故即使殿上诸人身份尊贵,亦没人敢对她有半分看轻。 她先向众人浅笑施礼,再盈盈对帝君躬身: “今晚适逢平天祭盛事,仪雅想与诸位同庆,在此献丑舞唱一曲,一贺皇兄完成使命平安归来,二贺众亲王能齐聚平京、共叙离情,三贺父皇得御剑门主这一奇才、大业可期,请父皇恩淮。” 帝君欣然抚髯,对这个极其疼爱的皇女柔声道:“既得仪雅如此体贴朕心,朕有何不淮﹖” 他一声令下,殿内立即铺上白狐裘毡,仪雅云袖一挥,便是在殿前率先献舞。 宫灯映照下,起舞伊人粉面玉琢、肤若凝雪,娇媚却不失天真,一颦一笑纯美如月。 霎时间,众人犹似被一阵清风拂过心扉,不知不觉间己在舞中醉了。 少女额点朱砂,身披璎珞华服,舞姿优雅,点足摆手间充盈跳脱的活力。在她身后的伴舞美姬虽全是楚都红妓,相较之外,竟也失了颜色。 “庐陵别驾有慈闱,到处官亭见彩衣——”旋舞数匝,仪雅微张檀唇,缓缓启口: “总为青山能送老,不知黄壤却同归,”她歌声婉约,似有千般道不尽的情蕴。少女微仰螓首,顾盼间凝看殿上的帝君,又续唱道:“谁唱双棺薤曲悲,前声未断后声随……” “人间父子情何限,可忍长箫逐个吹——” 一曲已毕,仪雅款款谢礼,退到席中、坐回皇太子身旁。这时殿上诸人才如梦初醒,纷纷鼓掌称道,仪雅低头含笑,又再一一谢过。 景言自斟一杯,对微笑不语的仪雅一饮而尽。 ——她在曲中的弦外之音,他自然听得明白。 人间父子情何限。 为了权势利益,即使血肉之亲亦能同室操戈;生在皇族,便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 由不得心中有情。当初帝君薄幸,南巡之时宠幸过他母亲一夜后便弃之如履,如今他那个父皇,对他又有几分父子之情﹖ 他斜眸看台上的帝君,却见这位皇者也在望向自己,眸中深沉、莫测喜怒。 景言忽然放下酒杯,仪雅还赶不及拉住他,他便已离席走出,恭敬行礼—— “父皇,儿臣离宫之日,您曾以一诺相许,今天皇命既达,望父皇兑现承诺,淮奏儿臣之愿。” “哦﹖”帝君瞇起双眼,看着流有皇族血统的儿子,依然是不紧不慢的道: “皇儿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景言眼神微微一变——帝君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守诺,只图谋用一道皇旨将自己引离平京而已﹗ 他剎那便忍住了心中所有不忿怨怼,仰首淡然一笑:“昊天之变后,南楚尽失骑兵一系,现今北汉对中土虎视眈眈,我国又长期受郑、夏两国之扰,情况已到刻不容缓之时。今天父皇得御剑门主此一将星,正是天定的大好良机——” “请父皇淮许儿臣组建锋狼骑兵,助南楚北伐中原、重夺燕云之地﹗” 若有乐师能把众人的心声奏出来,这下的沁风殿的巨响,大概是南楚各地十年来所有婚礼和丧事的总和。 席上众人之中,以白灵飞最是从容,饶是他淡定过人、手心也被景言吓出了冷汗—— 这家伙一回京便将自己放在刀锋上,真是不要命了啊﹖ 比他明了平京权力争斗的其他人,对“皇太子不要命”的感慨更要深得多。 世事往往出神入化,当人失去了武器、同时却不需打仗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当大家已习惯了手无寸铁、却有人提出在遇上危险前重铸武器: 他们不会居安思危,只会本能地居安而求安。那个要将力量重新赋予全族的人,便是对安稳的最大威胁——谁知道武器铸出来以后,能不能做到人人一把﹖要是不能,谁可保证那个人不会先拿族内的人开刀﹖ 这下子,皇太子一回京、便用简单一句将各方势力彻底都得罪透了。 半晌,帝君轻轻笑道:“我儿今天立此大功,建军之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吧。” 景言凝起目光,淡定领旨:“谢父皇恩淮﹗” 台上阶下,一对父子各怀心思,而脸色都是莫测深浅。 廷宴一直到深宵方告散席,殿里王公权臣皆尽兴欲归、鱼贯从殿门退去。 与一群攀交情的权贵纠缠了整整一晚,白灵飞也是心力交瘁,正要告辞,却忽然心感不妥。 几乎在同一时间,景言亦在皇族酒席中霍然回眸。 宫灯倏灭。 剎那间,沁风殿顿时陷入极度的漆黑和恐慌。 在四侧负责守卫的御林军首先反应过来: “保护皇上﹗” 宫娥舞姬全都尖叫退避,文官富贾则纷纷叱喝推撞,情况混乱至极点。只有武将和亲王加入御林军的数组,迅速往台阶上的帝君靠拢。 然而数名刺杀者从暗黑中蓦地冒出来,无声无息便潜到台阶前﹗ 刺客袖中寒光一闪,一物破空而去,直刺帝君面门﹗ “陛下小心﹗——” “救驾﹗挡住它﹗” 众人出言警告已是太迟,只见来物快要洞穿面门,帝君魂飞魄散,吓得语无伦次: “来人﹗来人——” “叮﹗” 在所有人都来晚一步的时候,一道人影越过虚空,直接用手掌挑开暗器﹗ 景言护在帝君身前,对兵士沉声大喝:“御林军,快护驾﹗” ——他跟白灵飞最早意识到危险,奈何宫规言明面圣前须交缴兵器,他无剑在身、只好与贯注在暗器上的真劲硬拼了一回。 暗器锋头亮蓝、显是淬上剧毒,他剎那便恍然了悟: 杀手是明教派来﹗ “别让刺客跑掉﹗”安庆王景泰率众大呼:“其他人随我困住他﹗” 话音未落,殿内已有连声闷哼,高明者一听便知,来的刺客少说也有廿人﹗ 暗器虽尚未及体,帝君却给上面贯注的奇诡内功震伤,吐血昏了过去。 殿内杂乱人多,御林军根本无法组织有效围捕,最后几个黑衣身影已越门没入殿外夜色中了。 被惊动的皇城禁军赶到殿外,跟在殿内冲出的御林军都奋力追赶。 ——皇城三卫内互不咬弦的两支军队,会同心协力动作一致、简直是多年都未得睹的画面。 纵然两军连手,却未能形成一张围捕网,转眼间刺客逮到机会、跃到殿上檐顶便要遁去﹗ 两军当中尽皆一流好手,却谁都没有一跃到殿顶的本领,此时众人逆着月华,才看到刺客手中拉住银丝—— 赤/裸/裸的犯规,靠独门器具穿梭于皇宫大殿、绝对不是真本领啊﹗ 御林和禁军中轻功高明者,都提气纵跃、不顾性命要去阻截刺客。 忽然之间,殿内一袭白衣疾电掠出,竟是比两军更快,不需任何辅助、一下便跃至沁风殿顶上﹗ 待头一批身手高绝的御林军登到殿顶,便是看到十数名刺客同时发动、以银丝围击手无兵刃的御剑门主﹗ 白灵飞掌中凝起一道无形剑气,充当着三尺短剑,将企图在他全身穿插而过的冰蚕丝狠力削断。 ——这批明教杀手估计属“天、地、人”中第一等,比之当日在芍药居的更高明几倍,甚至在他当年杀上光明顶时亦少有遇上﹗ “嗖”的一声,银丝直穿他左脚踝。 那个杀手逮到机会,立时撮唇作啸。 其他刺客双手立时往袖里缩去。 白灵飞蓦地回头,对已跃到瓦上、侍机参与围捕的御林军大喊: “全部退开﹗” 景言将帝君留在殿内、命太医朝官恪加看料后,便立马冲出沁风殿。 这个时候,一批御林军仓皇落地、殿外的兵将百官全都抬头望天,骇然惊呼出声—— 于是乎,冲出来的皇太子殿下,刚好赶上了廷宴最精彩的时刻。 火光在殿顶轰然爆开,黑烟直冲夜空,彷似是一场极璀灿的花火盛典。 一袭白衣如同流星的尾巴,挟着刺客和无数碎片、脱力从琉璃瓦上滚了下来。 景言不假思索,便如离弦之箭般掠前,穿过半空的灰屑砖碎、在白衣坠地之前险险接住了他。 那刺客显已被重手法制服,倒地后瞬即便被御林军铐上。 ——白衣上渗了一丝丝的鲜红,景言知白灵飞伤是伤了,却一时对他伤了哪里全无头绪。 景言看着一殿败瓦,脸容仍是沉静:“把刺客带走,由本殿下亲自审问。” 那杀手立刻被押了下去。 直到白灵飞下了地、一个踉跄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少年的左脚在殿顶那战中报了废;而在少年依身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 份向自己施礼的时候,他又再看清楚白灵飞的右手同样报了废。 “去召太医过来。” 士兵领命而去,转身的时候却呆住了—— 皇太子的脸上,好像要比平时急躁啊。 少年忍住穿了骨的痛,淡淡回绝了他:“在下并没大碍,殿下无须担忧。” 他与景言已商量妥当,自己效命皇太子的立场绝不可张扬,这番说话拿捏得当,与景言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是皇太子与御剑门主应有的对应姿态。 景言也不置可否,挑了一个御林军淡问:“刚才殿顶发生了什么事﹖” “回殿下,刚才刺客想用暗器伤及兄弟,多亏白门主替末将挡下。” 御剑门的传奇家喻户晓,那御林军少尉方才更蒙白灵飞出手相救,言谈中自然用了敬称。他看向少年,也是焦急而担忧的说:“门主,卑职见您身上不少地方都被银丝穿中了,不如——” 景言顿然明白他全身是怎么报废的。 皇太子立刻打断了手下兵将,出口的话竟然近乎命令:“门主乃南楚贵宾,今夜之事有赖阁下出手,还请你留在宫内就医养伤才是。” 欵﹖说好的脚本呢﹖这么任性改对白真的好吗﹖ “殿下抬举了,在下一介平民,留在宫内恐怕于礼不合——”少年忽然顿住,与皇太子一起回望沁风殿。 “禁军听令,抓住刺客﹗” 安庆王大步走出宫殿,禁军甫受命令,便涌上将白灵飞重重困住﹗ 景言将禁军冷眼扫视一遍,兵士知他素来治军极严,又以军功震慑朝廷,对这位统领八军的皇太子一向极为敬服,只是安庆王之命不可忤逆,被景言一睨后,诸兵陆续垂首、却不敢妄自散开。 景言扬袖回身,对安庆王淡道:“四皇叔,刺客刚才已被押下天牢,你恐怕是来晚了。” “是么﹖难道世事真能这么巧,白门主甫入平京、现身皇宴,陛下便立遭刺杀﹖”安庆王一挥手,禁卫军士立刻上前制住了少年﹗ 景言瞬即握紧了拳,那些士兵被他眼神所吓,当即不敢对白灵飞再下重手。 “刺客能在皇宫内行刺,显然计划周详,必有党羽埋伏殿内。白门主身为御剑传人,为何竟能容刺客在手底下安然逸去﹖恐怕这些不是巧合,是门主有意纵虎归山吧﹖” 白灵飞嘴角一抽:他师门是学剑的,不是学空手夺白刃好不好。 景言纵是盛怒,偏是无法阻止——禁卫、御林两军,属皇城三卫的系统,连他手中虎符都无法调动,前者被安庆王牢牢控制、后者则只会听命于帝君。 “皇叔此言,未免是过份揣测。刺客一事,待你我片刻后到天牢审问,真相自然大白。” “皇侄所言甚是,不日后真相自会大白。”安庆王冷冷一笑,“若白门主真与刺客无关,到时候自会得个公道,门主以为然否﹖” 白灵飞神色淡然,言谈不卑不亢,“在下愿静待王爷与殿下查出内情,此前任凭处置,并无怨言。” 安庆王朝景言摆手,示意禁军将人带走。 “查明真相一事,就要依仗皇侄你了。” “皇叔何须言重,这是景言份内之事。”皇太子皮笑肉不笑的应答。 沁风殿灰屑飞散、空中仍然有硫磺的刺鼻气味。 染血的白衣渐行渐远,南楚皇太子、以致惊魂甫定的百官都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 唤起平京血雨腥风的楔子,也许正是掌在少年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仪雅一曲,词其实出自余倅父子挽词二首 其二 (林亦之),由于某人实在不擅作词,所以就偷来用了~ 嗯,若是大家真的看到这里,请听某人一言—— 真的好想要评论啊有没有t_t﹗关于文风、关于剧情、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某人也很想听呢t_t ☆、水花灯影 (已修) 平天祭当晚的廷宴,炸飞了半座沁风殿、波及到刚入京的御剑门主、更使帝君遇刺受伤,天明之后,这番巨变立即轰动了整个平京。 帝君暂时退到深宫休养,为稳住朝野,其他亲王返回封地,安庆、赤川两王留在平京,所有政事军务皆由皇太子监国代理。 那晚被擒的杀手尚未受审、已经服毒自尽,刺杀的线索完全断绝。 于是乎,平京的百姓见证了一段极为神奇的时日: 身佩家纹的贵族,从一只骄傲开屏的孔雀、变成乖巧温驯的绵羊,就连在天街的轿子碰到平民、轿夫也会破天荒把人扶起来,生怕神出鬼没的皇太子在天街晃一晃,自己便害全族大祸临头。 而古越山的禁军天牢,也历史性地迎入了一位神级人物—— 这位住客,不但身份比皇公贵族更特殊,更刷新了进京后最快被打进天牢的纪录: 别人混功名场、至少混个廿年才攒够经验去蹲天牢,他用一晚时间就完成壮举,所以说,御剑门主的确非同凡响啊。 ——一来白灵飞地位尊贵,二来士兵都深深记住皇太子在沁风殿的威吓眼神,十数天以来,天牢改变了把人屈打成招的传统,生怕把这尊行走的佛像擦花了,各种招呼之周到、简直像把廷宴搬到古越山一样。 他就安静留在囚室中,整天凝神打坐,时候到了有专人送饭递水,日子比在晋阳城还要清闲。 那晚明教的天界杀手、使他全身骨头被钉了洞,幸有景言暗地将太医院的奇药当饭来送,他身上的皮肉之伤才得以日渐愈合—— 可是心房的伤口,却是怎么缝也缝不好。 离开道风山之后,他没有一晚能安稳入眠。 闭上眼睛、他便能看见小不点沾血的脸容,两张虚弱的小脸睁大圆眸、嘴巴嗡动—— 他们在唤他的名字。 而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断气。 辞别了当日的满院梨花,他的心里,真正只剩死寂一样的空洞。 “难得七夕,宫里其他兄弟都能去夜宴了……” “什么见鬼的夜宴﹖说不定和上次沁风殿一样呢。” 两个禁军狱卒嘀咕着,就来到白灵飞的牢房前: “来,门主请慢走——”他们将牢门打开,无比恭敬的摆了个送客姿势,“实在不好意思,天牢今天大扫除了一番,门外湿滑,还待门主留神了。” 少年坐在湿冷发霉的枯草堆里,对天牢热情的好客之道,他住了半个月也未能完全习惯: “……出去﹖” 定神一看,两个士兵身后尚有一道人影,披着斗篷风帽、看不清面目。 他勾唇苦笑:“是跟这位刽子手大哥出去刑场吗﹖” 狱卒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殿下已经查个水落石出,廷宴的事,是骁骑营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 副统领陆光大逆不道、策动刺杀陛下。都怪那天杀的逆贼作祟,才连累门主关在这里受苦啦﹗这位大人,就是殿下派来接你出去的﹗” 神秘人不发一言,只是拿住手谕——这人能受景言所托,应当是他的心腹重将无疑。 他们见白灵飞呆着不动,连忙一左一右把他挟起,替他拨拨囚衣、小心翼翼将他扶出去。 “……” 少年被带出牢房后,向两人礼貌性地抱拳相谢:“劳烦两位大哥为我费心了,不知道天牢有没有住后回馈的调查﹖” “﹖﹖” 白灵飞顿了一顿,当即笑道:“没什么,只是大家对我实在太好,我在住后回馈上一定会打个满分,只是若囚住大奸大恶之人,希望各位大哥能降低一下招待质素——不然可能愈来愈多人争着到天牢来住啊。” 神秘人立时双肩抽动。 两个士兵笑到捧腹—— 第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住客,竟然对他们作了如此正面的住后回馈,让方如松大统领知道了,简直情何以堪啊。 “感谢门主欣赏,末将定会再接再励﹗” 白灵飞在全体士兵欢送下成功出狱。 他表面不动声色,尾随神秘人离去,心里却是大惑不解: 区区骁骑营副统领,如何能勾结上塞外的北汉国教、甚至胆大包天到刺杀帝君﹖此事本来疑点重重,何以景言要贸然定案﹖ 走出天牢,迎面的仲夏夜风,终于吹散这些天的阴冷湿气。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夜空,不禁有些目眩: 平京满城烟火,璀璨耀眼,有如一个溢光流彩的世界。 那是他从未看过的人间胜景,在平京东北的古越山顶俯瞰下去,楚国都城美若琉璃,犹似梦幻。 漫天星屑里,神秘人脱下盖过眉的风帽,缓缓转身、淡然看他。 古越山上、汾离河畔,那人傲然立定,一袭没束冠的墨色长发落下、于夜色中飞扬而起,拂过他经年被战火打磨、犹像冶铁的轮廓。 火光碎屑纷纷坠在河水上,映上了他容颜。光影迷离,他眸里的千景剎那变幻,似是沉淀许多说话尚未道尽—— 这个沙场军神,原来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刻么﹖ 他们都在怔怔看着彼此,淡笑不言。 烟火无声,风静山寂,四周就只剩下这一眼的凝望。 许久之后,男人从黑斗篷里伸出手,将一柄长剑抛了给他。 白灵飞将剑接过去,确定了九玄安然无事后,才笑着问他:“他们说今晚皇宫内有廷宴,你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除了来接你还能干什么﹖”景言答得精简,将一面朱漆方牌递到他眼前。 于是乎,才刚刚出来透气的御剑门主、一下子又再受了刺激。 他将九玄别在腰间,叹气拱手,仔细地看这块造工精致的令牌: 龙葵草纹样式从底端延展,分向两边拱托宝剑,如此精工巧雕,证明令牌绝非凡物。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景言又将令牌递近一些。 白灵飞用纯真的眼神表示了: 他完全看不明白。 “请殿下赐示。” 眼前的龙葵纹令牌,忽然换作了景言俊逸而狠厉的脸庞—— “从明天开始,你是御林军左营上锋将、身兼承光殿首席守将,官从六品,每年粮饷五十石,相当一个御林军中级主事。” 嗯,幸好是当一个中级小将,总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少年轻吁一口气。但皇太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继续淡然道:“皇城三卫二千个有将衔的军官、只得承光殿守将能随时直接面圣,从此以后,你便是军内最接近帝君的近臣。” 白灵飞顿感世界被颠覆了,带着淡淡的晴天霹雳如是说: “……我没有当过官,连皇宫也只去过一次而已。”而且是一去皇宫便顺道去了天牢啊,殿下你难道是撞了脑袋失忆了吗。 皇太子用不容他拒绝的笑语、直接点明了重点:“你师门上一个出山传人位至八军统帅,官拜正一品,封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后来加授因他而创的昭国元帅之衔,乃至封无可封、怀阳帝才肯罢休。我觉得,承光殿守卫勉强够当你的起步点,你说呢﹖” “……一切当遵殿下安排。”白灵飞终于认命。 “下这道谕令的是父皇。”景言纠正了他,“他怕刺客再来,当下便加强皇宫守卫,你的大名平京无人不知,会奉召入御林军是必然之事。” 白灵飞断然没想到,天牢的住宿服务中还包括名扬都城这一项。 “这是你父皇的想法,”少年低声道:“那你要把我安插在御林军,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能省下许多功夫。 景言挑眉道:“陆光一案,我已经不能再查下去了。” 白灵飞呆住:以皇太子的身份也不能触及的真相,恐怕就是南楚皇族的核心争斗了,难道—— “你要顺水推舟,让我进宫调查你那些皇叔亲王﹖” “这案的幕后黑手能收买骁骑营的二把手,又有资格与明教互相勾结,足以证明他是朝中大有来头的人。”景言朝他瞥来,“你如今是平京最瞩目的人物,小心自己一举一动,否则下次再进天牢,便没机会做住后回馈了。” “……”他觉得,景言的眼神铁定写着“蠢哭了”三个大字。 “有话便说。” 潜台词:卖了身就要干活,我是来当皇太子、不是给你开善堂。 白灵飞欲哭无泪。 “小天呢﹖我想见他。” 少年忽然变了一副脸孔,淡漠得连皇太子都微微一颤。 “殿下,灵飞别无他意。小天已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也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若你不能确保他万全——”白灵飞目现锐光,言词锋利至极:“我虽生犹死没关系,想必殿下却不愿一具行尸走肉为你卖命、坏了大事吧。” 最锋利的剑,必定是最是棘手。景言也知道自己收伏了什么样的属下,淡然应道: “我不方便出面保住你俩,入京后,我托仪雅暗中照看小天,将他送进太学府。仪雅身份特殊,与皇族各派均有交好,有她在旁守护,尚且没人敢动小天一根汗毛,你大可放心。” 白灵飞一愕。 他对这位少公主也是印象深刻,当天廷宴她凭曲寄意,既免了落天家面子、又巧妙化解朝中的矛盾,如此善解人意的皇族少女,确实令他心里佩服,更知景言所说非虚。 在平京里,想来也没有比她更值得托赖的人了。 而他操心朝政、疲于奔命,同时间竟不忘为一个幼孩周到安排……也实在出乎自己期望之外。 此时古越山下、汾离水上,正零落飘浮几盏灯光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 。白灵飞指向山脚,低声问:“这是什么﹖” “是水花灯。” 景言随他所指看去:“这是平京的七夕习俗,年轻男女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亲手做的水花灯上,放在河中随城内流水而去,水花灯会将他们引领到爱人面前,让有情人能千里相会。” 白灵飞恍然一笑,“你对民间习俗还挺熟悉啊。”还以为你只认鞍马不认爹娘呢。 景言白他一眼: 你真的蠢哭了,我在平京多少年头,还能比你懂得少么﹖ “你待会下山不妨拿一盏水花灯来试试,说不定你心上人也来了平京,你正好可以见她一面。” 白灵飞的笑容忽然凝结了。 夜色中,他凄迷的双眸似在汾离水,又像在看天地间那茫然不知的何方。 那侧影清绝又凄冷,使皇太子一瞬间失了神: 他想起的那个人……莫非是他中毒垂危的时候仍牵挂着的师兄﹖ “既知无相逢之日,又何必妄想强求。” 他说得很轻,几乎令景言以为那是一剎幻觉。 蓦然有道青灰身形,以迅捷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掠上古越山。 白灵飞惊醒过来,暗自握紧佩剑,景言却先一步认得来者,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河岸旁,景言早已准备好的两匹骏马正在歇息吃草,来人穿过密林而至,停定在马旁,先后向两人施礼: “在下青原,是太子殿下的副手,见过白公子。” 景言在回京之路的一个月中,将楚都众派系错综复杂的关系大致向他说了清楚。 八年之间,景言逐步于军里培植势力,悉心挑选了一众绝对信任的心腹,当中以这青衣少将最为出色,刻下甚至执掌南楚水军、成为平京新生代将领之首。 别的不说,只数这一手轻功,其水平之高、已是自己平生罕遇,难怪这少将能受景言这般人物信任。 “他很快便是御林军的人,做的恰好是你当年的位置。你提点他一下吧,免得过几天他横尸皇宫,化作怨鬼来找我。” 在青原面前,景言终于有些笑意渗了进眼底。 “御林军乃陛下身边的心腹军队,名义上由安庆王统管,但内里派系争斗异常复杂,跟一个缩小的朝廷并无二致。”青原微微一笑,对白灵飞耐心解释:“承光殿守将有随时面圣、不被阻拦的特权,长久以来都被各势力虎视眈眈,请公子务必谨慎行事。” 比之景言的酷烈决断,青原身上是另一种军人气质,直截了当、干练明快,更易让人亲近。 “有劳青原少将提醒,灵飞会记在心里,不敢有忘。” 青原又瞥了景言一眼,见他微微颔首,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向他道:“殿下,新兵由玄锋授格斗、源涛教旗号,训练进度如常。只是新人军心散漫、不少人疏于操练,恐怕还未符合您的期望。” “你我之间不必把话藏住,灵飞也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直说便行。” 两人谈笑间竟如平辈兄弟一样坦然,交情显是匪浅。 在回京一路中,自己的表现固然抵得上景言重视,但他心知自己在皇太子心中的份量、跟眼前的青衣少将不可同日而语,故而亦知机的保持沉默。 “东海人虽然擅水性,但骑射的天份平平,即使这批新兵能投入作战、也不习惯北方水土,更不可长期于马上颠簸赶路。”既然景言对白灵飞推心置腹,青原也就直言不讳,“殿下对锋狼军招兵的首重之地选在东海,属下认为并不适合。” 这话不是他首次对景言提起,只是此前这皇太子一反常态,没有任何解释、只让他奉命行事,他一向信服景言,故而一直也将疑虑放在心里。 受手下宠将当面质疑,景言反而是走去河边、缓缓抚顺骏马鬃毛: “你这问题,不妨拿去考验我们的御剑门主。” 白灵飞忽然从“蠢哭了”的地位、被擢升至备受期待的角色,一时只是眨了眨眼: “﹖﹗” 奈何青原的询问目光太过热切,他硬着头皮,一边思索一边道: “东海百姓以渔民为主,出海捕鱼一向多劳多得,动辄要在船上日晒雨淋几天才有收获,加上当地民情纯朴、没有平京声色犬马的风习,在东海所招的新兵、理应有其他地方难求的坚忍心性和刻苦特质。” 青原顿时恍然。 “公子才智比之剑法也不逊色,在下佩服至极。” 白灵飞求救的眼神投向了景言,只听这位皇太子揽住马颈,对青原微微一笑: “之前我对灵飞赞不绝口,你只是不置可否,现在亲眼验证过了,还认同我的眼光么﹖” “天下不乏欺世盗名之辈,殿下身处庙堂之高,岂可轻信他人﹖”意识到此话有所不妥,极度爱惜皇太子羽毛的青原立时尴尬抱拳,“在下知道公子并非这种人,一时失言,请您见谅。” 白灵飞见青原一身翩然青衣,说话光明磊落、半点不卖关子,心下顿时对他多几分好感。 “少将也太看得起我了。”少年心里掂量,先不论他与景言的交情,光只应龙军统领的地位、便已妥妥将一介六品的自己秒杀掉,顿时也懂从善如流:“我身无战功,少将请勿用敬称,以后对我直呼其名便可。” “……既然如此,我们以彼此名字相称也好。”青原微一错愕,立即又欣然点头。 “其实动脑筋这种费神事,还是交给太子殿下为好,毕竟能力愈大、责任愈大啊。” 青原脸容抽动、勉强忍住了笑。 “新兵对操练不上心,只因未历过战场生死、也未感受过一国兴亡的切肤之痛。”景言被逼接过了话头,一边瞅着白灵飞一边淡道:“南方人对北方水土一向不习惯,平京人的适应力更不见得优于东海人,假以时日,只要新兵磨炼出战斗意志,在战场上定当所向披靡。”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利益。”景言甩手一震斗蓬,“他们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有军饷,你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也不会犹豫于主帅的命令。想一想,假若你生于金延,能满足一年几两的军饷么﹖如果他日要攻打彼此商贸往来密切的洛阳,你会奋力作战么﹖又假设北伐能成真,南楚免不了要在北方再招新兵,那些豪族当年多是楚国遗臣,你还真能心无芥蒂么﹖” 白灵飞听得目瞪口呆,露出一个真正蠢哭了的表情。 ——领导的水平果然与别不同,要跟着腹黑主帅混饭吃,他也是蛮拼的好吗。 “让他们继续操练,其后的剑法、变阵、骑射,全由我亲自教授。” 景言翻身上马,对青衣少将淡道:“你刚从军营回城,这几天便留在城里歇歇,我已经命你管家将府上打扫个遍,一切只等你回来而已。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 ” ——简直自然得像叫太子妃梳洗之后等候侍寑一样。 皇太子转又望向他,“新兵操练的地方不在平京,你不用担待此事,专心当你的左锋将便行。” 能够在晋阳当一个混得开的劳模,他自然是万二分的知情识趣,当即便点了点头,足下轻点,瞬即已倒退三丈,在夜风里飘然而去。 ——轻若鸿毛,敏似飞燕。 青原还未在他暧昧的微笑中回过神,却听得景言一下叹息。 “殿下﹖” 景言凝看那道背影消没在古越山林中,忽然轻声低喃: “是我毁了他。” ——只有他一人知道,明教能追杀到芍药居,非是得知白灵飞的身份,只因他故意泄漏自己的行踪,引诱明教来屠庄而已。 青原显然不知皇太子心里所想,一时间只能和他并骑而立。 “殿下为收服御剑门主,既是连番布局设计、又是冒着毒发而亡的危险,不过这番看来,您所费的心思亦大有价值。” 景言下意识的答话:“那个时候我就有把握,以他的为人,不会坐看我毒发而亡的。”他旋又敛去思绪,说话亦不再带感情,“不过一个活着的门主、自然比死的来得好。” “在芍药居的时候,有一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青原为之惊讶,“什么事﹖” “施曼菁在死前留下了一句话——”景言看着夜色,一字一句的重复:“她说,白灵飞身上有皇者找了四百年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再次呼唤评论啊评论t_t (&lt-够了﹗) 小飞心心念念着师兄,师兄难道不打算露一面吗……看这都把小师弟郁思成疾了啊﹗(师兄:露不露面还不是你决定﹖) ☆、七夕长夜 (已修) 七夕夜,平京尽是成双成对的年少男女,银铃般的嬉笑声伴随彩衣在市集内穿插,城内凡是有河道的地方,就有缠绵爱侣的身影。 汾离水上莲灯生华,上千盏水花灯争相竞艳,俨如楚都多了个银盘光池。 这晚,平天广场旁的集贤巷门庭若市,出入之人皆独具形相、风度非凡。 此情此景,倒非七夕佳节才有的。 ——南楚名士之宅、有志者组织的议政书院,甚至不少江湖帮派总坛都聚于此地。 集贤巷内,尤以威震绿林的春日楼独领风骚,高雅门庭中自见慑人威势。 烟火照耀下,春日楼风采更甚,三层楼全采紫木萧竹而建,牌楼上“春日楼”三字有力而透骨,正楼门外一副对联字迹狷狂、有如游龙凤舞—— 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 对联以利器刻上,正是春日楼主用名剑削玉情所亲题。 巷内万众瞩目的顶层平台,江湖七十二道均齐集一堂,随便一人也是绿林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然而,这群帮派中人在此刻,都一致向堂里居中的男子敬礼﹗ 那人一身红色披风,持扇佩剑,却有一代名士的儒雅风流。 “全靠楼主沿路派人护航照拂,今年清江帮又多了一分盐运进帐,我在此代兄弟敬你一杯﹗” 清江帮带头之下,其他帮会商社都逐一向他谢过。 ——今日七夕酒会的主人,便是春日楼主欧阳少名。 春日楼势力遍布大江,其水船一向负责驱散劫货的河盗,使南楚至北汉领地的运河安然无阻。凡是经水道做生意的,便少不得受过春日楼之恩。 席上的欧阳少名地位超然,故而并不多话,却不吝于对众人劝酒,周旋在各帮主间游刃有余。 “大家都在说皇太子与商会几日后议定年底征税之事,听说当日安庆王不会列席,”金沙派少帮主与几人一起围在雕花栏前,眺望灯火万象的平天广场,“不知道楼主又会否为我们主持公道﹖” 春日楼一向与安庆王交好,崛起的十年间没少受他暗中支持。但自帝君被刺后,皇太子执掌朝中重权、更兼迎回御剑门主有功,连六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丞等重臣亦不敢轻言忤逆。 现今在平京,皇太子声势如日中天,其他亲王势必遭打压,说不准还会株连春日楼,使七十二路的帮派无辜受累。连日来江湖传闻尘嚣日上,都在猜测春日楼主有何对策。 欧阳少名接过那少帮主敬来的美酒,却只是笑看杯中的晶莹佳酿: “那是自然。无论结果如何,我也不会教各位同道吃亏,来年春日楼会新添一批东海造的上等商船,一定算上陈少帮主的一份——”他语中一顿,唇边笑意又浓了些:“当然,也有大家的一份。” 得春日楼主一诺,众人立刻疑虑尽去,开怀向欧阳少名拱手相谢。 众人兴致高昂,忽然有一把粗犷声音遥传堂中: “我们一直以楼主马首是瞻,尤其您手中的削玉情,那是技压平京的宝剑,一众兄弟也素来敬畏万分——” “但御剑门主忽现江湖,虽然是个黄毛小子,但他在平天祭神乎其技、收伏御影九玄,却是大家目共睹。兄弟们都是好奇,不知他比之楼主,剑法到底孰高孰低啊﹖” 发言者正是“品剑上家榜”排行第八、汉钟帮主胡令奇。 欧阳少名闻言回头,忽然收起折扇,往腰间长剑轻轻一弹。 ——剑音悠长绵沉,聚而不散、积而不发,如同万丈深渊蓦地觉醒的龙神﹗ 这一手弹得削玉情一串连绵清吟,内含独门内功,堂内功力稍低者,已被剑音震得双腿发软,连胡令奇骤然听落、也是心头窒闷。 汉钟帮主果然脸色一变。 ——这手借音施劲的本领,在座除欧阳少名还有谁能做到﹖ 同样位居品剑上家榜,自己跟他的实力竟然相差这么远﹗ “胡帮主也是使剑的人,不会不明白空想不如实打的道理吧﹖待遇上值得我拔剑的对手,彼此打上一场,答案自然会分晓。” 言下之意,就是削玉情还未出鞘、便教他吃了暗亏,自己是没资格对他的武功再说三道四了。 欧阳少名冷眸浅笑,胡令奇暗自握拳。 “我当然希望见到楼主旗开得胜的,大家说是不是﹖” 他振臂一呼,堂内诸人齐声应和。 欧阳少名示意众人静下来。 “适逢七夕佳节,如果还继续留在春日楼,那也太剎风景。在下是识相之人,不想打扰大家与情人共度良辰,这就告辞了。” 他从容对各人施礼离去,集贤巷内,任谁都能看见那袭红衣从平台拾级而下。 一贯侍候他左右的帮众尾随而行,对楼主习惯性的调侃: “楼主走得这么快,难道也是佳人有约﹖” 欧阳少名挑眉:“即使我有约,也只能是约了我的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 削玉情。” 在他眼里,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样,无非是多了些东西在应该要在的地方而已。 ——唉,别人七夕抱着香软美女一夜销魂,他家楼主就捧着一柄冷铁抹抹摸摸……这个世代的剑痴,真是寂寞得惨不忍睹啊。 “您要懂情趣一些才行啊,否则我们哪来的帮主夫人……什么﹖﹗” 欧阳少名直接用剑堵住了帮众的嘴巴。 “你如果想尝试叫帮主夫人,我可以考虑替自己的宝贝改名。” “……还是不用了。” 想一想当代绿林盟主高冷的出手,高冷的说一句:看我的帮主夫人—— 那简直是武林的绝代悲剧。 于是乎,他默默将十年来对帮主终身幸福的担忧、再次咽了下去。 平京夜如白昼,集贤巷的人潮中忽有一骑奔至,瞬又绝尘而去。 欧阳少名何等眼利,纵是在楼上一瞥,也已看到马上那青衣翻飞的身影。 他指尖抚着折扇,脸容渐渐泛起意味莫测的笑。 “闷了这么久……平京终于又变得有趣了啊。” 在青原策马回到府邸的同时,以轻功回城的白灵飞也潜进了太学府。 太学府距集贤巷只两个市集,学生多为官宦子弟、皇族公子,平日不会寄住府内,这晚又适逢七夕,还在后院的太学生更少之又少。 他甫踏足后院,便已在其中一个厢房前停下脚步。 他对任何一个敌人的气息、都没有自己的小不点那么敏感。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推开门—— 这一剎那,他彷佛连心也再不属于自己。 “飞哥哥﹗” 是他。自己甚至不用去看,闭上眼也能找到他。 无论相隔多远、分离多久,自己一定要回来,去照看他永远长不大的小不点们…… 那是远远超过承诺本身,他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东西。 门扉敞开,少年十指收拢在袖中,不言亦不语。 男孩坐在木制轮椅里,轻柔唤了一句,“飞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么一句,便是他活着的理由。 少年冲上前,不顾一切抱住了男孩。 手心的温度真实得令他颤抖。 直到被那温度完全烫热,他才放开了小天,开口有如低鸣: “我回来了……傻孩子,别怕……我回来了。” 历经死劫变故,尚自能与他唯一的小不点相见,即使再坐千百次天牢、再受更多苦痛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男孩不再撒娇,也没有吵吵闹闹的心性,只是将头埋在他颈间许久,方懂哭着说: “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晴晴跟大牛在彼岸,是两个没人照顾的苦小孩,连唯一幸存的小天,他也没能好好照看。 他无法在明教屠庄时护住小不点,现在就连给小天少许安全感,也都无能为力﹗ 昔日在大漠挖坟埋葬亲人的小孩,离开北域、潜心习武,继承了世间名剑—— 最后的下场,却是再次为所爱的人立冢。 十多年的时光,原来自己,永远只能如此。 “我想记起那天晚上的事,但我什么都记不起了,醒过来之后,晴晴和大牛就……” “我真的好怕……好怕自己一个人﹗你不要走……我不想你死了……” “我一定留在你身边,永远不走、不会再抛下你。” 活着的理由,便是如何令一个人心如刀割、也要决心为此活下去。 白灵飞扬起笑,仔细抹去小天脸上泪痕,又揉乱他的刘海,故作轻松的说: “怎么了﹖还习惯吗﹖在太学有没有捣蛋﹖万一闯了祸,明天我可要克扣你鸡腿。” 自进屋后,他第一次将目光从小天身上移开,却见房内一直有位素妆淡雅的少女俏立在旁﹗ “少公主﹗﹖” 仪雅一身水蓝纱裙,虽衣着简朴得不符身份,比之廷宴当日却是清丽了三分。 皇族少女甜甜一笑,对少年柔声道: “灵飞大哥别怪小天,他在太学的这些日子里乖巧安静,连老师都称赞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白灵飞黯然一笑: 安静﹖乖巧﹖以前的小天每日都混在街上偷钱袋、斗蟋蟀,又怎会跟这些扯上关系﹖ 然而离开芍药居后,他却失去了那夜的所有记忆,就连景言问他为何在施曼菁的书榭内,小天也是茫然不知,之后这皇太子数次有意无意引他回忆往事、却是令他头痛欲裂,久而久之,两人都不敢对男孩重提当晚的情景。 初次醒来的时候,他闻得恶耗、再看到双腿的模样,曾嚎啕大哭过一场。 以后的日子,他已是很少再笑。 短短时日,这个孩子已经跟快乐绝了余生的缘份。 ——苍天若有恻隐,何以不许自己用此后所有,去换他一天幸福﹖ “对对对﹗仪雅说的话你总信了吧﹖我天资这么好,又尽得你真传,你还怕我学不成那些知乎者也、山不在高吗﹖”小天撑着腰,用招牌充大侠的口吻说道:“你给本少侠听着,来日我一定可以考上状元、金榜题名,到时候你要供养我一辈子的鸡腿,不许反悔﹗” ——就算再辛苦,也要努力的笑啊……宁小天,从今晚开始,只能让他看见笑着的你,知道么﹖ 至少这样,才能令他相信你是快乐的,那他才能快乐起来啊。 “你不要口出狂言,别忘了,有我当你的见证人,如果你考不上就要等着啃鸡腿骨,谁怕谁来着啊。” 白灵飞愕然,只见仪雅掩嘴轻笑,竟是能与他们打成一片,没丁点贵族骄女的架子。 “听到没﹖你敢不听话,看我怎么修理你,我保证不会反悔。”白灵飞出拳、装作要在小天头上打出个爆栗,小天一阵笑骂过后,少年才认真的问: “有没有被人欺负了﹖” “没有啦,你不是又想逞强替我出头吧﹖” “没有就好。”白灵飞这又转向仪雅,收回玩笑神色,淡然问:“少公主怎么不在皇宫里﹖” 仪雅随意坐下来,手放膝上,侧首的动作娇憨天真。 “你说夜宴吗﹖”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嫣然一笑,“去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我不太想去,倒不如在这里给小天说故事、猜猜拳更好啊。” 这种笑容,怎么看怎么稔熟啊。 “……你果然是那家伙的妹妹。” 不得不说,这对同父异母的皇子公主,某程度上还真是惊人地相似。 “飞哥哥﹗刚才仪雅姐姐说,在很远很远的西方,原来会有懂跳舞的蛇啊﹖是不是真的你说嘛﹗……” ☆、变革之刃 (已修) 七夕宴后,经历几许风浪的皇宫终重归平静。 这日安庆王、赤川王联袂入宫谒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 见文定皇后。含华宫内燃了皇后钟爱之奇楠沉香,此香属香中之王,从域外经金延运进平京,其香气随时间而变化,珍贵非常,故一向只供南楚皇族所用。 为表对两位亲王的敬重,文定皇后亲自沏茶接待。 “闻知少公主因抱恙而缺席七夕宴,不知现在是否安好﹖”安庆王悠然道。 皇后闻言蹙眉,对左右侍奉的宫女低道,“快去紫竹苑把少公主请过来。” “皇嫂且慢——”安庆王连忙阻止,“倘公主仍是病重,便千万别打扰她静养。” “哪里是,仪雅还是年轻,翌天又精力充沛缠住陛下了。不过也幸得她日夜陪伴,陛下心中欢喜,龙体尚自安康。”文定皇后将手一挥,宫女领命而去,她这才展颜一笑,“倒是她不懂事,连累两位皇叔费心了。” “听说焕康不日便到平京,赶赴今年武状元考试﹖” 赤川王抚髯而笑,放下空茶杯,摇头叹道:“犬儿功夫实在不值一提,老臣只是想,正好让他到都城见识一下、跟同辈切磋锻炼而已。” 宫外通传,绯色罗衣、腰系白玉的仪雅此时来到。 她头上只斜斜插了一支翠云湘簪,进厅后盈盈施礼,宫女随即上前为她左右侍候,她却含笑摇头,亲自为三人添上新茶,向赤川王奉上茶杯: “六皇叔怎能如此谦虚﹖仪雅小时候得见过焕康大哥竞马远射的风采,他英雄了得,定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 赤川王开怀大笑,状甚宽慰,“得公主这般看得起焕康,实是犬儿之幸啊﹗” 仪雅坐入文定皇后身侧的旁座,见她拈了拈金香炉边缘,顿即指示侍女重新换过沉香。 殿内香气复又从浓归淡,皇后这才点头,对仪雅淡道:“本宫派人去紫竹苑宣你,你何以能这么快来﹖”见仪雅的装扮,便又皱眉:“来见两位皇叔,为何穿着仍是不合宫规﹖” 平素仪雅并不讲究华衣盛妆,鲜有穿戴公主宫服,宫内上下均是知道,而帝君宠爱皇女,亦没对此多加要求。然而此番来面见两位皇族长辈,礼节宫规自然是另一回事。 “回母后,仪雅刚才在御书房为父皇送汤,见到尹玲、慧柳两位姐姐匆匆而去,这才随她们到母后寝宫来。”她心念数转,脸上仍是漫烂的笑容:“本来仪雅在探望父皇后,便要出宫到太学府恭聆讲经博士授课,为免高调烦扰了文老师,才莽撞穿了这身衣服。没料到途中来见两位皇叔,是仪雅考虑不周了,请皇叔们见谅。” 她辩解得体,言辞更温婉有礼,文定皇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问她:“你近来经常去太学府听课,又是什么缘故﹖”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蒙受父皇与母后的宠爱,仪雅身在天家,又得赐火翅鸟金印的亲王身份,理应多磨炼自身,将来在父皇需要时为他分忧,又可向太学子弟作个榜样,以示皇族与寒士等同,皆需刻苦寻求学问。” 当然,在听课的时候暗中照看小天、确保他不受太学贵族孩子欺负,还有下课后跑去市集给小天买吃买玩的事,就不在她向母后禀明的范围之内了。 “少公主如此懂大体,年纪轻轻便博学通理,皇嫂管教确实有方,老臣惭愧。” 皇后睨了仪雅一眼,欣然对安庆王道:“四皇叔言重了,仪雅毕竟是皇女,待皇太子立妃后,她也要出闺嫁婿,这些经纶道理,明白就可以,学多了也是无用。” “母后说的是。” 说起皇太子纳妃之事,赤川王忽然脸露难色,皇后眸起浅笑,悠然开口:“六皇叔何必顾忌,有事但说无妨。” “景言皇太子已二十有三,按皇族历代传统,早已过了娶妻之龄——” “这事亦缠扰本宫多年,他是陛下唯一嫡子,太子妃对整个皇室都意义非凡。”文定皇后浅浅一叹,“英国公之女凤玲郡主、乃至杜太傅千金明溪,哪位才貌不是万里挑一﹖只是皇太子立场异常强硬,本宫与陛下多次游说,他仍断然回绝纳妃之议。” 她将仪雅召来身边,焦急的说道:“论婚嫁当以长兄为先,但公主已是二八年华,皇太子难道是想害她不得出阁么﹖” “母后,皇兄心里一向只得家国天下,男儿志在四方,他无心于娶妃之事,也是理所当然啊。” 仪雅内心恨不得景言婚事再晚几年——平京的权贵之后,尽皆是飞扬跋扈、志小气短之辈,要她要那般的人共度一生、她又怎会嫁得心甘情愿﹗ 文定皇后收回感慨,低声叹道:“届时武状元选拔,仪雅亦会在场,让焕康与她多作认识,也是好的。” 赤川王自然连连称是。 “待陛下龙体好转,老臣与六皇弟便会返回封地,我俩正好在离京之前看看,南楚新一代到底是何等精英辈出。”安庆王淡然道。 先帝念这两位皇子军功显赫,在拟旨传位前,早将南楚最重要的封地赐予二人——赤川王获封到运河交汇的两湖之地,后者则封到物产丰饶、几可与金延看齐的扬州。 闻得两王不日即离平京,文定皇后神情一动,叹道: “这些年愈来愈少昔朝故人陪在陛下身边了……两位皇叔若有闲情,便多来平京几趟吧。” 两王脸上一僵,满厅立时陷入微妙的沉默。 也是仪雅出言、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文老师的讲课半个时辰后便开始,仪雅就此告退,留待选拔当日再拜会两位皇叔了。” 她躬身作礼,又辞别文定皇后,这就往太学府去了。 安庆王离开皇宫,驰出平天广场,沿河向集贤巷而去,直登位临汾离水的春日楼平台。 几大商会领袖已恭候多时,春日楼主欧阳少名亦在席中,正在轻摇白画扇、气定神闲向他致礼。 堂里两个主座上已坐一人,皇太子景言作剑手打扮,一身黑衣武士装,亦以皇族后辈的礼数起立迎他入座。 待一切整顿好,景言也不多作绕圈,开门见山便直入正题:“去年湘河洪水暴发,湘西之地十万农民失去耕地、沦为流民,当地瘟疫频生,又缺粮食,国库已抽调不少银两前去赈灾,但治水、重建之事逼在眉睫、无可拖延。工部亦已批下去、最快月末便开始整修疏通江南大运河。南楚国内,无一处不正在大兴土木。” 他扫视全场,不少纵横江湖的商会领袖,都被那一眼冷睨所慑。 只有欧阳少名目光凝定,与景言四眼隔空相视。 “朝廷为鼓励经商,对平京各商社征税维持不变,至今已有五年。近年北上的河运兴旺,以浙林茶叶作例,在江南采货后到洛阳一赵,保守来算也值上四百两。几年下来,诸位所挣的数目想必相当可观吧﹖”景言玩味的一笑,又再续道:“朝廷计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 划将平京各商社的征税加上两成,用作应付国库各项开销所需。想来以各位挣的数目,对比起这小小的两成,实在不算什么吧﹖” ——以往朝廷对商会征税只占收入一成五分,如今竟然增至比双倍还多﹗ 众皆哗然。 “您这么加税成,无论我们以往挣了多少、也会一次过赔掉,何况我们还有兄弟家小要养活,一个帮社从采购到店销少说也牵累几百人,请殿下三思﹗” 安庆王也是嗤之以鼻,他是亲王身份、对景言更是一贯不友善,当即沉声冷道:“皇侄恐怕有欠考虑,当时陛下就是为促进商贸,才定下轻赋税的政策。如今你虽监国,难道就能漠视陛下的旨意了么﹖此旨一下,等于向商社泼了一道冷水,平京里还有谁会再行商﹖少了经商的百姓,税收只会不增反减,如此舍本逐末,显非良策。” 春日楼一向属安庆王一系,如今他出言护住平京各大商会,也是景言预料中事。 “陛下轻赋税、促商贸,所谋便是国家富强、百姓安康,现在加税补助国库、赈灾救危,正是为了此意,又何来舍本逐末一词﹖”他悠然起立,走到平台栏前。 春日楼下人潮来往、均聚在那对“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牌楼下仰望上去: 皇太子为听民意、纡尊降贵到集贤巷与商社领袖开会,早在清晨便传遍平京。集贤巷内黑压压的人群,都是为求争睹皇太子风采而来的。 景言的嗓音复又回传堂中: “南楚各业,还有哪一行比运河转口、工商贸易的回报更高﹖想赚那份量的银两,就得拿出相应的代价,这些道理,恐怕在座老板会比我更清楚。” ——这皇太子是何等胆量,竟以做生意的道理来跟他们角力斡旋﹗ “容我再问大家一句,今年初全国农民征税加至六成五分,但无论天灾人祸,最先遭殃的却是他们,这当中岂有半分公平可言﹖在下请各位设身处地想想,同为南楚子民,希望各位老板莫要轻视湘西百姓的苦难。” 这话他暗运内功遥传开去,集贤巷中虽人声鼎沸、车马相挤,却无一人听漏片言只语—— 那种真切,彷佛是那傲然立于平台上的皇太子,正逐一站在每人身边清楚诉说﹗ 集贤巷内的议政分子、平民帮众立即拍手叫好。 平台上商会老板见到这般群情汹涌,一时骑虎难下、都在斟酌该作何言语。 安庆王为之气结,这才知道为何以景言的城府之深,竟如此爽快应这春日楼之约—— 他是算准集贤巷的议政书院和帮会一心向着湘西灾民,不吝利用群众民意逼使商会就范﹗ 欧阳少名瞇起双眼,忽尔摇头一笑,在众目睽睽下离席,与景言并肩俯视集贤巷。 ——两位当世人杰,一为南楚八军元帅,一以剑技傲视楚都,皆是含笑望向对方,而那笑也大有深意。 “取之于民,还之予民,乃治国根本之道也。湘西水灾之所以祸连甚广,全因贪官中饱私囊,侵吞用作修建湘西石堤的公款,所以洪水一来,石堤不堪一击,酿成祸患。” “敢问太子殿下,朝廷这些年对农民苛刻重税,可曾为他们做过点什么﹖丰收之年农民将大部分收成上缴,失收之年却没收到朝廷一粒米粮,这又是公平么﹖国库空虚,罪不在民,而在朝中将私欲置于国家之上的贪官污吏,然则殿下再加重税,岂非袒护官吏、动摇国本﹖” 欧阳少名句句暗含内劲,与景言一样声遍集贤巷。 他所言极之有理:巷内的群众原本就苦被贪官压榨,才离家千里飘泊江湖,继而到来集贤巷。 他们心中激起义愤,又见春日楼主丝毫不畏天家皇权,纷纷为他鼓掌,论声势排场,这位江湖霸主竟也不输于皇太子﹗ 宫城门开,一队将士驰出了平天广场。 骏马奇快,当先将领银铠轻甲、英气逼人,领着骑队驰入集贤巷。 沿路人群皆让出中间一条空路,只见领先的是一名少年将领,用武士纶巾盘髻,银甲上别了一柄六尺墨色长剑。 欧阳少名只看了一眼,便将手上白画扇合拢,抬手掷了出去。 春日楼主独步江湖,近年平京已极少看到他出手,此番变故、大大出乎集贤巷意料之外﹗ 纸扇虽软、木骨架上却贯满真劲,欧阳少名内功之深厚属武林少有—— 画扇直往当前一马而去,速度堪比利箭﹗ 红毛骏马受了惊,四脚立即后蹬。 景言微微皱了眉。 本来骏马是必定会撞上围观平民,白画扇也一定要刺穿马头: 只可惜这一掷选错了对象。 关键时刻,少年将领左手勒缰绳,在座骑人立而起的同时,右手往腰间轻轻一抹—— 白光一现而逝,霎眼间白画扇转势向上飞,重新落入欧阳少名手中。 景言本来抓住在雕花栏上的五指,终于慢慢松开了。 欧阳少名展扇轻拨,眼内忽有激烈波荡﹗ ——在剑现白芒的一剎那,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削玉情叫吼了。 它叫吼着那个寻遍天下、唯一匹配与它相互交锋的对手﹗ 盘髻少年剑已归鞘,身后兵士也随他勒马停下。 ——即使事出突然,这番动作也是划一整齐,可见这队兵将训练极严、乃皇城的精英军队。 巷内诸人这才恍然: 这个清秀少年竟能一剑封挡春日楼主的狠招,两相硬拼而仍不落下风﹗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清音亢越,众人顿感十分耳熟,在平天祭当日离阅兵场地不远的百姓终于惊觉,看了看他秀气明净的容颜、又见到他腰间的六尺长剑,立时高呼出声: “御剑门主﹗” 那个领军少将,便是当日凌空驾驭神兵、彷似战神下凡的少年﹗ 皇太子、安庆王、春日楼主、还有御剑门主……当今平京风头无两的人物,竟都一下子云集在这条平民巷子﹗ 春日楼的平台上,景言的嗓音压过巷内的纷闹,淡淡问道:“灵飞少将要往何方﹖” 白灵飞率御林军左营兵士,横剑平放胸前,行了只对统帅才作的标准军礼: “回殿下,陛下命末将到城外校场,准备三日后武状元选拔之场地,并待应届考生到齐后,领他们往安定门外的军营住下,等候选拔之日陛下赐示。” “哦﹖安定门外的军营﹖”景言微微一笑,“烦请转告洪达将军,这几天劳费中野军的兄弟们多担待了,选拔过后,我必到军营找他畅谈达旦。” 白灵飞立即领命。 众人听了这份视武将如生死兄弟的气魄,联想起皇太子的赫赫军功,当下又是对景言百般钦佩。 白灵飞一拍马股,当即便与御林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 军快马出了集贤巷。 “在下严惩贪官污吏之心,与欧阳楼主并无二致。”景言转向身旁的欧阳少名,刚才下军令时不怒自威的神色仍未收回,“武状元选拔后,我会亲自主持官员考察,上至六部侍郎级官员、下至地方县令乡事,亦在考察之列。如查获私下贪污、虚报政绩、欺压百姓、玩忽职守者,皆一律按法处置。此议两日前已得父皇批奏、六部尚书盖印,即时生效执行。” 底下围观的平民全都欢呼称庆,高喊声此起彼落—— “皇太子英明﹗” “太子爱民,南楚有福矣——﹗” “殿下将来必是南楚明君﹗” “只是湘西之事不容耽搁,无论察考如何能打压贪腐,远水亦不能救近火。加税之事,实在是出自逼切之需。”景言悠然转身,向堂内商会领袖道:“希望各位老板能体谅个中用意。” 欧阳少名冷冷看他。 ——牌楼下吶喊之声仍然不断,集贤巷民众,顷刻已全部倒向景言的一边。 短短几句,不须以利相诱、又不费刀剑兵卒,这皇太子已然达到目的。 景言向来用尽手段、恩威并施,连朝中的老狐狸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商会老板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殿下既然已说到这里,我们亦无反对,就这么按您意思办吧。” 安庆王一声冷哼,并不言语。 景言容色无波,只是微微勾唇,“湘西事了后,我会伙同六部尚书再检讨税成,假若几位大人均一致认为此次加重了,在下定必会重新调低赋税。” “多谢殿下﹗” 欧阳少名心中暗笑:果然还是上当了。 ——税一向是有加无减,何况六部尚书现在全不敢逆他意思,要这些朝官一致反对景言、是比南楚皇座易主更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他其实没真正将这群老板放在心上,只是春日楼要混下去,便少不得跟他们打交道而已。 他真正在乎的,是刚才剑出惊人的九玄—— 动若星宿静如墨,风云变色千军破。 此剑若真正使尽,当是如何的惊世骇绝﹖ ☆、青原少将的日常 (已修) 一个长年戎马在外的武将,的确会不大习惯在平京安静无事的生活。 大名鼎鼎的应龙军统领一步出府邸,竟然是反射性地去了兵部。 ——倒不是他有军命在身,只是习惯使然,每逢回京都会去跟兄弟打个招呼而已。 兵部依旧流水账入、流水账出,官吏都忙得焦头烂额。见青原来到,大家一一前去热情相问,寒喧了一会,又再回到岗位埋头干活。 他走入内府,见到一群排队等领军饷的中野军士兵,少不免又是几番问好,这时一把爽朗声音打断了他,问也不问便拉了他过去—— “难得休假就别来啊,你又不是有公务要办,硬要来这里占地方。” “不来这里,我也想不到去什么地方。”他看着这两个熟悉的拦路人,讶然问:“玄锋、源涛,你们不是殿下副将吗,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是脱了盔甲、一身官服,直与兵部吏郎无异﹗ “殿下前些天颁下政令,命我们来查清楚八军兵士人数,将虚报数目、亏空军饷的情况向他禀明,再重新决定下放给各路兵马的食粮和军饷。”玄锋拿着军士名册,将他们刚才到中野军营查察的结果用毛笔点注,一边写一边低头道:“待所有名册都查明之后,殿下便会重新编配八军。” 这段日子,他奉景言之命专注于城外操练锋狼兵,甚至住在军营未曾入城,骤然听到朝廷变故,立刻提起精神,问道:“殿下还批下了什么﹖我待会向他请示,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也好。” 源涛笑着拍他肩膀,“千万别去,他就是看你练兵太辛劳,才在这等用人之际也让你休息的。不过殿下自监国以来也是日夜工作、未有懈怠,颁下改革后,兄弟们就有的忙了,你的快活日子过不了多久啦,哈﹗” 青原跟他笑骂了几句,又将玄锋递来的名册接过,“改革﹖是什么改革﹖” “殿下的改革,在于革法、革地、革税、革人、革军五项。”玄锋对他简单作解释:”所谓革法,犯轻罪判牢狱五年以下者,以徭役代之,多数便是不日后去修江南运河,此举令国家役工充裕,百姓徭役得以减轻,故凡家中无成年子嗣者,免其夫之役,丧夫者则免去一子之役。除此之外,全国所有积累三年以上未断案件,由刑部下派官员到各地断案,御史台则帕特巡御史到各县衙门坐镇三个月,听百姓陈情冤案。” 青原这才明白,这几日来不见景言,原来就是为改革而如火如荼的奔走。 “革田,就是将全国流民分配到未开垦的田里,凡是开拓所得的荒地都归于该家。革人方面,将由殿下亲自主持全国官员考察,凡有违为官法度者皆按法查办。革军啊,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啦。殿下今天去了集贤巷,与平京各大商社开会,议定增加商人征税一事,他还打算几日后,封还年初户部批出加收农民赋税的奏折呢。” ——这些政令,其实已在景言离开平京、往寻御剑门主前已经拟好。只是青原未曾料到,他带回白灵飞以后,竟然以完成皇命作条件,大刀宽斧、说革就革,完全不把平京各方欲把他置之死地的势力放在眼内。 青衣少将断然道,“殿下公务如此繁重,就算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我这就向他说,让他取消我休假回来帮忙。” “慢着——﹗”两人死命将他从兵部大门扯回来: “战马日奔千里也需歇脚,你是殿下最神骏的座骑,万一去了,他肯定怪罪我们、没好好管住他的神驹。”玄锋低声叹道。 “行啦,你还担心没事儿干吗﹖殿下已经说了,他正在忙改革之事,这届武状元他也无暇分/身逐个观察。”源涛搂着他肩,不客气的一拳捶下去,“所以啊,要靠你的雪亮眼睛为他把关,在这届考试与他一起作评核考官,看看今年的小子们是什么来路。” 青原听得一怔,每届武状元考试里,帝君、兵部尚书、八军参事、南楚统帅乃当然考官人选,而他区区一介五品武将,竟被委此重任﹖ 他这就明白,景言为稳住自己在朝廷和军中的地位,费的心力比起改革一点不少。 他打消了重返工作的念头,离开兵部后,百无聊赖之下、唯有走入集贤巷。 春日楼平台大会已完结,议政书院外的书生,以至路边的小厮车夫、面档里的文盲妇人,都在闹哄哄议论今早在平台上,春日楼主如何不畏强权、太子殿下又如何锐意改革,而御剑门主与平京第一剑两相交手、不分上下的一幕,更成了许多茶馆戏台的说书点子。 听着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 身边的人被百姓挂在口边、众说纷纭,青原大感有趣,听了几刻钟添油加醋的说书,这才转出了天街。 他是不喜喧闹的人,然而平京除皇宫外,也没什么地方能落得个清静,倒不如来逛逛这条枢纽大道。 自上次奉命到东海后,他亦有半年没真切看过平京: 这熟悉又陌生的都城,似乎只能是这样子了。 自从他年少随爹进京,城内亦没甚翻天巨变,只是隐隐能看出,像他这种寒士出身的人在城里日子愈发艰难——这几年天街是富商巨贾的天下,平民的小店只能在东西两市里,外城的贫民窟也是愈显拥塞,成为颠沛流离的百姓在南楚最后的避难所。 当今楚都,唯一能让寒士站住得脚、抬得起头的地方,就只剩集贤巷而已。 转入东市,大道上遍地都是摆卖的小摊,古董、玉器、胭脂、珠宝……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青原看得眼花缭乱,见大道旁有一小店似是兵器铺,便起了兴致走过去。 “客官您慢着﹗这把青锋剑等闲动不得、动不得啊﹗” 店主对刚拿起墙上铁剑的客人道:“这柄剑啊,乃先秦铸剑师灵渊为晋文公所造,本来是作为陪葬珍宝的,却被盗墓者挖了出来,这才能重现人间……您既然有缘看上此剑,那小人便作个价,一百两吧﹗一百两收了这把绝世宝剑那是值啊﹗” 那店主七情上脸,青原狐疑的瞄他一眼,见他正拿着一把精钢长剑,用粗布漫不经心的磨着—— 这人到底懂不懂剑啊﹖这样用粗布磨,好剑也给磨成花脸婆了﹗ 不过这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哎呀客官,您别看了﹗无论你付多少,这宝贝也是卖不得的﹗”店主有意无意将剑在他眼前晃了晃,“难道认不出来﹖您也太没眼光了,这把便是欧阳楼主的随身宝剑﹗” 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笑容,”敝店啊……说来荣幸,楼主指定他的削玉情由小人定期打磨,今天你们不是见他老人家出手截住御剑门主时,用的是扇不是剑吗﹖不就是因为他名震天下的宝贝搁在这里嘛。” 那客人操着一把扬州腔,瞪大眼看店主手上的长剑: “莫非是统领江湖七十二道的欧阳楼主﹖这……这真的是削玉情﹗﹖” “您总算是有些见识,那青锋剑就破例一回,九十五两便宜一下客官您吧……” 店主还没说完,手里在打磨着的长剑却被青原一手抢了过去。 “那家伙的剑你怎可这般马虎打磨﹖”青原气忿不平的跟店主理论,“像这等绝世神剑,至少要用上等研磨膏再沾水、顺着剑刃方向慢慢磨平,哪能用粗布顺便乱擦﹖他给你开了这么高价,你磨出来的削玉情他用不上手怎办﹖……” 于是说,嘴炮病是会传染的,由皇太子到应龙军统领亦未能免俗。 “你别碍着老子做生意﹗这么爱磨剑你自己磨去﹗”店主气得暴跳如雷,捣乱的人他见过,就没见过这种不带心眼的笨蛋﹗ 他转又向客人赔笑:“一口价九十两,客官您把剑拿回去,这剑的来头不说,光是本店能替欧阳楼主磨剑的资格,将来在江湖上行走有谁敢小瞧您﹖” 青原一个劲儿扯住老板,对他唠叨念道:“你要当无良奸商了﹖你随我来,我教你怎么磨。以后那家伙再把削玉情交给你,你就不能让他宝贝有些许闪失了,不然他劈了你可不关我的事……” 店主忍无可忍的大喝:”你闭嘴﹗立刻滚出去﹗” “你叫谁滚﹖” 店内三人立刻敛声。 平白多了个红披风的冷酷男子在门外,店主看得傻眼了: 今天集贤巷的确是热闹……但天街上怎么也有怪人一个接一个来啊﹖ 转眼店主又换上那副谄媚姿态,连连鞠躬把他请进店内。 “听说你是卖剑的,那你来看看,”那男子睨着愣掉的青原,把剑解下、递向店主,冷冷道:“这把剑值多少﹖” 店主一看更傻眼——这剑真的很眼熟。 他看着掌柜台上的长剑,左看看、右看看: 一模一样啊……不,其实还真有那么点不同,莫不成是遇上同行了﹖ 能够把膺品做得和真货一样,他真要好好向同行借鉴、共同进步才是。 男子挑眉,彷佛天下人都不被他放在眼内:“你划个道儿来,我卖给你。” 店主终于发觉不对了。 “欧阳楼主……您老人家别、别开玩笑,这把剑就算用我整间店也买不起啊……” 武林盟主就是这么任性﹗像欧阳少名这种人物千不进万不进、怎么偏挑他这家店撞进去﹗ 他对欧阳少名拜了又拜,就只差把一颗脑袋留在地上了。 “知道就好。”春日楼主使了个眼色,叫青原将“削玉情”抛给他。 欧阳少名接过剑,不屑的看了一眼,淡然开口:“那把所谓青锋剑,也就是将二次冶铁后剩下的铁渣熔掉再造而已,最多只值几十文钱。至于这剑——”他摇头一叹:“恕我直言,全剑上下,没有半分相像。除了瞎子,就只有脑门被夹的笨蛋会相信。” “你……﹗”青原差点没抡拳打过去。 “今天不用当皇太子的走狗么﹖”红披风的楼主自顾自的继续说:“哦——他有了御剑门主作新欢,就冷落了你这个旧爱。真是可惜了你,这种男人还是早点踹掉为好啊。” 在天街这种公众场合,青原依旧是极度爱惜皇太子的羽毛。 于是,他破天荒的不怒反笑:“欧阳楼主今早没给殿下从平台一脚踹下去,才真个是可惜啊。” 欧阳少名悠然斜望他,忽然莞尔一笑,脸上冰雪首次消融。 他振了振衣袂,红衣在青原面前翻飞飘扬,一如他那七分张扬三分狂恣的气质。 “还看什么破剑,走吧。” “还有,明天我不想看到这里还有些废铁标价不符——” 他和青原步出店铺,临走前如此对店主笑说:“你自己看着办。” 老板这就后悔了,集贤巷就在附近,早知如此,就算给他豹子胆亦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惹上欧阳楼主,可比惹上黑白无邪还可怕啊﹗ ☆、琴心剑魄 (已修) “我是看不过眼名剑被老板糟蹋,才会路见不平替你出头而已﹗” “哦﹖你认为我会轻易把宝贝交给别人﹖少将这些日子是练骑兵不是水军,怎么会练到脑子进水﹖” ………摊上这个狂妄又毒舌的男人,简直是他人生最惨痛的黑历史、没有之一。 青原半跑半追、随他走出东市,沿路那袭红披风比削玉情的辨认度更高,直如磁石吸铁,将全街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为人浮夸也算了,用得着穿个衣都这么高调吗﹗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 他受不了跟平京名人并肩而走、万人瞩目的感觉,二话不说便拂袖离去,却又被欧阳少名迅疾探身、一把抓住手腕。 “你别逼我削掉你的手。” 欧阳少名听着好笑,这大概是他平生见过最放肆的战书,“你削来试试看。” 青原傲然一笑,这就抬腿拔出短剑,往春日楼主的五指直刺。但锋刃尚未近身,少将的动作已然顿住。 欧阳少名随他望去,对街人车熙攘,却有抹绯红彩衣在小面馆内亮眼得很。 少女放怀娇笑,正伴着一个小男孩吃拌面条,奇怪的是,他坐的不是板凳,而是一架木制轮椅。 少女并未介意周遭的异样目光,也不嫌辛苦,捧着面碗一边吃、一边俯身跟男孩说话,男孩本来有些落寞寡欢,然而一与她谈笑得兴起,脸上也重回同龄小孩应有的天真,连嘴角沾了面油也不自知。 那是在这势利残酷的平京城内,难得还未变质的风景。 “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 青原往他一瞪,“少公主乃千金之躯,轮不到你乱说。” 欧阳少名“哦”了一声,也不以为然,仗着压倒性的内力优势,扯得青原随他顺人群而走。 “也对,你始终是她皇兄的旧爱,也没胆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青原想起那两个真挚纯粹的孩童,心中感慨,一时间也忘了拌嘴。 “白灵飞教出来的小孩挺不错。” 青原讶然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少名摇头一笑,又再淡然续说:“那位仪雅少公主也是个好女孩,只可惜了,生在皇家由不得人。” 青原眉头一皱,却是无可辩驳。 景言长年在庙堂和沙场间周转,即使在楚都,亦鲜能抽空照顾自己亲妹。往往在他连自顾也无暇的时候,便将仪雅托给自己暗中护庇。 可以说,自己是看着那个皇家贵女长大的。 而他认识的仪雅,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女孩。 ——正如景言一样,她的心,从来也不愿给皇族的镀金枷锁缚住: 但她兄长已选择永生被困,她奋力挣开锁链,又能支持多久﹖ 盛夏炎气几乎把面铺蒸出水了,少女和男孩热得满额大汗,谈话都不扬声,与周围光着膀子说粗话的壮丁小厮一比,便显得份外格格不入。 “你经常这样跑出来的﹖”小天用衣袖拭了拭嘴角,一边咀嚼着面条一边说:“混蛋不管你吗﹖” 仪雅扬手要了两碗清水,又递给了小天一碗,“皇兄经常领军出征,就算在平京也是忙着政事,我们很难见上一面,我见青原大哥的时间反而多些,只是他人好,也不太管束我。” “我也和你差不多。飞哥哥为了养活我们、又要打探大师兄的下落,一天要干几份活,半夜才回家,我们都不多见他。”说起在晋阳的点滴,他神色黯了下来,又是那使人心疼的落寞。 仪雅凑了过去,眨眼向他笑道:“那不打紧啊,你这么喜欢灵飞大哥,他一定是很疼你。” “飞哥哥最疼我们了﹗”小天泛着泪光抬头,清脆的童音中很是坚定:“以前在忘忧谷里,师兄不在,都是他带我们几个去摘花、去林中探险,煮东西给我们吃,给我们说故事。” “出谷之后,他不眠不休干活,为的是我们;被混蛋一剑钉在柱上,为的也是我们……我知道他不想来这鬼地方,不想当什么少将,但他为了我,还是留在这里……” 泪珠在小天眼眶内打滚,逐滴落在吃到一半的面条上。 “我好怕、好怕连累了飞哥哥……他现在一定很难受的,他根本不喜欢这里啊﹗” 这几天,飞哥哥来到太学府时已是深夜,每天没把故事说完,自己便先睡着了。 男孩从未见过他这么疲累,甚至连晚上也是睡不安稳,经常会作恶梦。 有一次,他偷偷走过去看蹙眉梦呓的少年。 他看不到那个恶梦,却听到了被他喃喃重复着的名字—— 那是他两个同伴的名字。他们几个本来相依为命,从名山绝巅到江南小城都没变改。 那个晚上,夺去了他生命的一切。 那夜的记忆很凌乱,春风月下、笑颜如仙的施曼菁,无故燃起的鬼火……直到自己伤后醒来,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赶路了。 他不知道那晚芍药居是什么样子,更不知同伴是怎么死去——这些,只有飞哥哥才知道。 他一个人承受了太多,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男孩捂紧嘴巴,倒在床上默默抽泣,守在床边的少年就这么痛苦梦了一整夜,大清早惊醒后,便又换上盔甲回到皇宫。 “灵飞大哥和皇兄,都是一样的人。” 仪雅听得心酸: 他就连在太学里受贵族子弟的欺负,也默不吭声忍了下来,现在却是为别人而掉泪么﹖ 她轻轻拍他头顶,学着去哄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男孩—— “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只有好好生活,才能让他们放心啊。” 不知不觉间,青原已被欧阳少名带到城内的一条小巷。 青衣少将正想要实现削了春日楼主的豪言,却见眼前是一间小酒馆,格调素雅清幽,店内以竹席铺地,珠帘后再分一进,两进中间、是一个种满湘妃竹的庭院。 “我等闲不轻易请人来这里喝酒,今天破例一次,就当作你为我护剑的谢礼。” “……﹖” 应龙少将完全反应不来,便被他直接拉进酒馆。 欧阳少名与老板应是故交,甫进酒馆,便可直入庭院,像是主人一样,示意青原坐进竹林里的雅座内。 “……既然那把剑是假的,你谢我干嘛﹖” 林内青竹映日生辉,午后夏阳当头一照,倒是被湘竹隔去了炎毒,金光纷坠洒到两人身上。 竹林内有一长桌、桌上备着古琴。 欧阳少名坐到琴前,将名剑往旁一搁,眸中是他专属的狂傲笑意。 那袭红披风猎猎燃着焰火,卷住满目十里竹林。 风乍起,而青原却只注视着那抹炽色的红。 他束发的皂带飘然扬起,蓦入两人对视的三尺空间,拂到欧阳少名眼前。 “你既有惜剑之心,便有与我以酒相交的资格。” 阳光勾勒着那翩然优美的身影,眼前俊朗而愣愣出神的面容,有那么一刻使他屏息—— 终于明白,何以他在闹市中,眼内仍没天下浮华。 他不愿属于平京浊世,这里才该是他的世界——如他自己一样。 “既然你诚意至此,我也不客气了。” 青原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坐下。 不是他想与欧阳少名喝酒,只是在城内绝难找到这等清雅之地了,难得来到,他也没道理再跑回那烦扰不堪的天街去。 竹林内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 ,欧阳少名摆好酒具,亲手为他煮了一壶湘美人。 青原一尝,入喉琼浆乃酒中极致清冽,似是在绝顶中尽揽天下风雪,当是孤高野鹤所品之酒。 “你的人生似乎只有那柄剑而已……除了剑,我还真未见过你执着于其他物事。” 欧阳少名眸里有些波动—— 长年在春日楼的平台俯瞰众生,这平京城却没一个人敢言懂他分毫。 然而今天,眼前这人却把自己的心言简意赅、一句道明。 他有权而不爱,有财而不恋,甚至一身武功所带来的地位也不在乎,然则十年来,无人不以这些来谄媚他、讨好他。 可笑世人,到此刻依然未勘得春日楼门外、那句“人剑无求品自高”的深意。 “我执着公义、执着高洁,可俗世容不得这些。”他伸手抚上琴弦,生平首次向他人倾吐毕生所追所求—— “只有上窥剑道之极致,我才能寻得执着的那份完美。单此一念,我欧阳少名这世,只为剑而生,亦只为剑而死。” 铮、铮—— 那双一贯只操持武器的手,倏地在乌琴冰弦上抖动翻飞。 琴音比之湘美人,岂止清冽了三分。 琴客以剑为指、以狂为性,绝顶上的浪人揽尽风雪后,却是一番对月高歌—— 歌的非是镜花水月,而是傲意纵横﹗ 青原心里激起千重骇涛,既是为他,也是为了自己—— 煮酒论琴的他俩,就似彼此的镜像。 他从来跟欧阳少名不咬弦,八年来在楚都针锋相对、多次交手,却遑论想要理解他什么。 而今发现,他们身上某些地方,竟是惊人的相似。 琴心驭剑魄,公子世无双。 相识八年,他们却在这一剎才真正看清了对方。 青衣少将在曲中听得痴了,彷佛天和地,就只剩那双微微淡倦的、却又对什么深情如初的眸瞳。 ——许多时候,人在红尘只身辗转经年,只需心念稍动,便是回眸陷落一生。 ☆、走钢索 (已修) 在白灵飞的廿年劳模人生中,皇城御林军一职足以荣登“人生最坑爹工作”的榜首。 他甚至有种被景言骗上贼船、却回头不是岸的感觉: 皇城三卫内,禁军、骁骑营、御林军长年斗争极度剧烈。御林、禁军始建于开国初年,前者为朝廷武官子弟的磨练场所、一向承袭“以实力认英雄”的武将作风;后者则是贵族嫡裔为官的起跳板,以显赫骄贵胜绝三卫。两支卫军势力于皇城根深蒂固,极受历代楚皇器重。 骁骑营属三卫中的后起之秀,但当今帝君即位后,立刻起用骁骑统领清剿异己,当中更包括同姓的皇族诸王,使朝廷上下为之战栗。自此三十年,骁骑营经常受帝君委以秘密重任,俨如御前特务,处处压制另两军,隐有凌驾皇城三卫之势。 廷宴行刺一案,使骁骑营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尽头——副统领被拉下马,其他重将亦立时被落井下石,刻下宫中,甚至无骁骑营士兵敢抬头行过皇城广场。 而御剑门主最终被帝君召入御林军、任命作承光殿守卫,坐上皇城里最接近帝座的武将之职。御林一系,忽又于三卫争斗里反占上风。 他就是在这口风浪里,接过龙葵纹军牌的: 他在皇城每走一步都不能错,遇上骁骑营仇视、禁卫军白眼,更不得多说半句。每天平京千万道目光都在盯看御剑门主——他背负着开国元帅遗下的光环,任何举动,都与南楚皇族密不可分。 幸亏他在沁风殿救过御林军,还曾因他们被钉穿了骨。念在这番救命之恩,一众战友待他相当厚道,自己在宫中才尚未郁闷致死。 他一边暗叹卖身予皇太子的悲惨生活,一边步入帝君寑宫所在的承光殿—— 景焯受明教的邪僻内功所创,无奈太医不谙武学、治疗迟迟未见果效。每天他其中一项职责,便是为帝君行气驱毒、直到完全伤愈为止。 “陛下/体内邪气尽去,往后日子只要按太医处方、固本培元,便可使脏腑重注精气。不出半月,相信便可上朝议政,健壮如昔。” 景焯安坐帝帐内,睁眼淡瞥白灵飞,忽尔瞇眼而笑: “爱卿这般功力,难怪能保太子归朝之途屡险而无碍。” 就在自己首天上任,帝君便仔细盘问了景言回京一路之事。然而出乎意料,闻知儿子连番被人埋伏暗杀,他却只是沉静听完,非但没下命彻查,往后亦再没提起。 这刻忽见帝君含笑说及此事,白灵飞知道绝非简单,表面不动声色的应答: “末将武艺全由恩师造就,自当以碧师祖作楷模,为陛下及天家鞠躬尽瘁。” 他言辞巧妙,既不居功,更不着痕迹以“天家”概括、对皇太子避而不谈。 “你是绝顶聪明之人。”帝君逐一理好龙袍上的折皱,话里多了些不明的冷意,“只是,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白灵飞立在殿里一角,脑内正飞快盘算、揣摩着帝君深意,忽然殿外通传,一名骁骑将领被禁军士兵左右押着、狼狈进殿,跪伏在帝帐圣驾前。 白灵飞更是不敢胡乱再说一字,被押上殿的骁骑将抬头,认出了他腰间所佩的九玄剑,眸里立时涌起森然狠意,少年给瞪得浑体一寒,只能僵直原地、等候帝君指示。 “本来朕以为御剑门主这步棋,足可令皇太子进退不得,不料九玄匿世四百年,竟然真能被他寻回楚都。” 景焯左手一挥,殿内贴身侍候的宦官立即上前,斟满了手中酒杯、轻放在那骁骑将眼前。 将领全身剧抖,颤声低道:“陛下﹗” 景焯并没正眼看过骁骑将,只是从宦官手里接过了酒壶,斜斜向少年笑着,“白爱卿,你可是狠狠地将了朕一军啊。” 在景言离京前,他早已将皇太子朝里力量牢牢钳制,而景言为筹组锋狼骑兵孤注一掷,竟真赌上失势的风险,往寻御剑门主、远走平京近半年。 在皇太子归来当天,他本来可以下最后一道旨令,将虎符象征的兵权、连同太子名衔一并从景言手上削走—— 只可惜,最终是白灵飞伴他一起回京。 御剑门主现身平京、鼓动万民,在全城眼前执九玄、控御影,无形间为景言挡下所有杀着。 甚至现在,景言代君监国,在朝野中呼风唤雨,势力比起离京当日更深厚不知几倍。 “陛下﹗臣多年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您绝不可误听佞臣之言——” “朕这些年一直觉得,骁骑营的声音未免太吵。”景焯侧耳,两指拈住搁在龙床上的帝冕旒珠,“吴平康,你该学懂像白爱卿那般,在适当的时候沉默才是。” 白灵飞抿紧唇,尽力使内心惊恐不显于脸上—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 — 他绝不会天真地去认为、这句是帝君对他的赞许之言,在君皇眼内,皇城三卫不论哪系,都只是捧削均于一念的存在而已﹗ 他能用御林军打压骁骑营,他朝亦可如法炮制、使自己完全从皇城内消失﹗ “不过,朕也明白你不擅沉默。”帝君惋惜的叹道:“念在你效命多年,曾为朕除去很多不需留于世上的人,便不对你再苛刻要求,特此网开一面——” 吴平康猛地叩首,直到前额血流亦不敢停歇:“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说你不懂沉默。”景焯微笑,俯首看着座前以为逃过大难、叩谢皇恩的武将,“朕网开一面,不必你特意去学,只要喝下此酒,便永远不用再说话了。” 将领晴天霹雳,瞬即凝在原地。 景焯挥手下令,那杯夺命酒即被宦官强灌入吴平康口中﹗ 少年在旁看着他濒死呼救,几下眨眼后,骁骑将领便耳目渗血,声弱力尽、颓然倒下。 ——这便是史书所载的帝皇﹖谈笑之间、生死予夺,瞬间便抹灭了一条生命的皇者﹗ “爱卿,你在入京途上曾与朕儿相处多日——”帝君悠然转向白灵飞,宦官躬身上前,双手奉上另一只酒杯。 “依你之见,皇太子是何样人﹖” 酒满杯盏,帝君欣然伸手,将酒杯递到白灵飞眼前。 白灵飞定定看着酒杯,双手掩在身后、连指甲也深嵌掌中。 武将尸首还尚自暖热,少年按捺心里颤抖,低声答道: “太子殿下雄才伟略,气宇不凡,确是承继了陛下的风范。” “果然聪明。”帝君开怀欢笑,半晌后摇首一叹:“你可知当年碧将军与怀阳帝之事﹖” 白灵飞强自将目光从酒杯移开,直直看着帝君,不知该给一个什么答案—— 对于师门被举世膜拜的战神,他所知的全部、其实与普通百姓无异。碧阳辞世前,没对徒辈留下片言只语,多年以来,师父亦无对他提及——那位流芳百代的师祖遗给他的,就只有严禁门人下山为官的拜师之誓而已。 帝君眸光连连变幻,像是明白了什么,沉吟片刻,最后将白玉杯再往前送。 少年咬着下唇,终于捧手接过,仰首将酒喝尽。 “你是替他翻身的最后险棋——”眨眼将臣下轻描淡写地赐死的帝君,对着少年如此说:“不过,无论是谁的棋,最后都得为朕所用。” 白灵飞仍然沉默,只是愈来愈是茫然—— 毒酒破喉烂肚的感觉,竟是迟迟未有。 景焯抚额轻笑,单手一递,宦官又将一杯奉到他掌心。他斟满一盏,怡然自得的喝了下去。 ——酒内无毒﹖﹗ “朕知道,白爱卿能将这番话听明白,聪明人是用不着那个杯子的。” 嘴上拐了千百个弯,他终于在鬼门关前绕回人世。 那一刻,白灵飞险些脱力倒地——还是他修为极深,下盘扎得够好,才不致在帝君面前漏了底。 “谢陛下赐酒,末将日后定必不负圣恩。” “若朕有用得上爱卿的时候,自会派人找上你的。” 景焯含笑点头,终于下了一道少年最冀求的圣令:“爱卿退下罢。” 白灵飞极力忽略用轻功逃出皇宫的诱人念头,退至殿门,倏地又闻帝君轻笑再言: “有一句你说错了——” “他比之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大门敝开,白灵飞愣住,耳边那句还在萦绕,眼前却是皇太子酷绝凌厉的脸容。 前来觐君的景言目光越过少年,轻轻触及帝帐内的皇者,又再瞥向脸无血色的白灵飞: 你怎么了﹖——皇太子用眼神问。 我只是卖身给你,没卖给你老爹;殿下家门不幸,烦请自己解决吧——白灵飞用一记白眼答他。 少年霎眼便勾出一笑,以标准的淡漠向景言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末将先行告退了。” 三日后,城外御用校场内,当届武状元入围者一字排开,默立在望台前,静听选拔前最后一段训话—— “练武中人即使臻达极致,求的仍是尊师忠君、保家卫国,此乃武者之气节。” 四割菱军旗飘扬在校场半空,以应龙、中野两支水陆精兵为首,八军整齐列队在校场南面,一致握手成拳、横搁胸前,遥向北边望台处、披上玄铁战甲的皇太子敬礼。 遇刺的帝君仍需静养、故而缺席选拔,由身为元帅的景言代为主持考试。望台上,左右副席是兵部尚书叶鸣钦、职方司郎中王泛,八军总参事徐汝、中野军统领洪达、应龙军统领青原亦列在考官席中。 安庆、赤川两王列于望台左右的旁席,仪雅少公主则获皇太子特淮,伴坐在景言身旁。 那番训示铮然坚决,响绝整个旷野校场: “将来在战场上,兵器可以弃,唯武节绝不能失——望诸君切记,毋忘当日寒暑如一、坚忍习艺之本心。” “喏﹗”南楚八军齐声应喊。 待御林军左右两营作好最后准备后,景言亲自敲响铜锣,比赛正式开始。 此次考试先在各地作了一次筛选,当朝不少亲王、大将之子均入围御试,然而出乎意料,赤川王之子景焕康在湘州初试时,竟被草芥出身的云靖拔得头筹,此事立刻轰动两湖之地,使这场御试对决更为瞩目。 御试分搏击、兵器对战、骑射三场,最后由考官亲问兵法军策。 场内右营御林军负责监察任何作弊或犯规迹象,左营则负责兵器、战马、弓靶等赛前检视,并在比赛时守卫于外围、以防突发之变。 在第一场搏击战中,各考生已全力以赴,擂台上每招均是贴身肉搏,丝毫不留余地分寸,需右军多次遣人示意、才令比赛免致危及生死。 景焕康毫无悬念胜出首场,将反应不及他的对手一击倒地。 这场互斗搏得全场成片喝采,席上的赤川王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欣然接受各方恭贺美词。 青原看得眉头紧皱,洪达亦是摇头叹气。 仪雅看在眼内,侧身向托颚不语的景言问:“焕康大哥真有那么厉害吗﹖云靖比之他又是如何﹖” 景言仍是目注校场,左军士兵正重设擂台,准备下一场的兵器对战,而供考生挑选的刀剑枪戟等十种兵器,正由左营锋将白灵飞作最后检查。 他凑在仪雅耳边,低声解说:“他的确胜陈斌一筹,但陈斌见他是赤川王的宝贝儿子,几次暗中留手不伤他,他却抓住陈斌一个失误,施重手将对方打落擂台。景焕康虽然赢了,却输在过于好胜、气量狭小。”看台上诸考官,以他与青原的武功最高明,虽然只看了一场,却心知其他考生虽然出色,武状元亦只是景焕康与云靖之争了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 。 “云靖各方面也很平均,但所有考生都及不上他的应变,像他这种人,用剑最能突显己身优势。”他微微一笑,扬起下巴向仪雅示意:“景焕康也是用剑的,如果下场他们对上了,你便有好戏可看。” 仪雅与景言关系极亲,知道他剑狂传人的身份,自然对这番分析不抱怀疑。她眨眼看去场上,见白灵飞将兵器架上其中一把精钢长剑换下、由士兵递补上另一把剑,又按捺不住好奇,抓住景言盔甲边缘低问:“灵飞大哥怎么了﹖” 对这个表面温婉、实际机灵多变的皇妹,景言心里好气又好笑,“在这个校场上,灵飞是行家中的行家,没有剑的虚实能瞒过他,即使场外有人想耍把戏,也过不了他这一关。” 所有武器检验完毕,由参事徐汝公布下一场对战的抽签结果,旁观席与所有考生都是议论纷纷: 这轮的最后一场,便是景焕康与云靖以剑对剑﹗ 第二轮开始,校场上众人俱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考生争胜之心比第一轮更甚,以武器过招更不同于赤手空拳,多场比试下,竟有不少人是溅血被抬离场的。 终于到了最后一回对赛,千呼万唤中,景焕康悠然步出,也不礼让,直接就挑了剑。 递剑予景焕康的士兵退到一旁、却不慎碰跌了兵器架,见赤川王之子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将各种兵器还回原位,便飞快归回队中。 云靖来到兵器架前,亦挑了架上仅余的一柄长剑,在全场屏息静气中来到擂台中央。 见皇亲贵胄只为景焕康叫好,仪雅心里看不下去—— 出身平凡的人在平京城内,就如刻下的云靖无异,一个人在擂台上、所抗却是整个平京的强权势力。 “如果他俩分别跟青原大哥、灵飞大哥和你交战,结果会是怎样﹖” 景言看场中两人彼此抱拳作礼,横剑身前摆出阵式,不假思索便答她: “青原是遇强愈强的人,在军中没有将军敢说能胜他,估计二十招内便可一次过拿下他们。如果我用的是绝情剑,那便是三招之内的事。”他想了想,才笑着对仪雅低道:“如果是灵飞,他俩估计就能使上一招吧。” 仪雅瞪大双眼:“只有一招﹖为什么﹖” “一招之后连剑都没了,拿什么跟他打﹖要是那家伙动真格,他们连剑也不用拔,直接了事。” 场外安庆王亲自下令,在第二轮唯一一场纯用剑的比试中,将由白灵飞与右营将军一同监场。 从六品的上锋将本无此资格,军里却罕有没任何异议: 共事日子虽短,御林军却已深服他为人,武将间凭实力识英雄,白灵飞正是少数甫进军即赢得大片人心的将领。何况他是天下剑道圣地之门主,又深得帝君器重,亲自监看这场剑斗亦合情合理。 在众人意料之内,景焕康首先发招,往云靖胁下疾刺。 两剑首次交击,清响震遍校场—— 云靖封住景焕康的辣招,在剑势变无可变的剎那,手腕灵巧一转,竟就原招向他下盘削去﹗ 两道人影缠斗之激烈,尤胜之前任何一场比试。刀刃无眼,擂台上亦是险象环生,旁观席里倒抽凉气之声不断,赤川王也是异常焦躁,唯恐自己独子会出什么差池。 白灵飞看在眼里,不是云靖剑法太高明,而是景焕康用力过猛、更兼求胜心切,乱了自己阵脚,这贵族青年离败阵、就只在几十招间了。 他回头一望,景言仍是沉凝不语,并不打算提前终止这场御试比剑。 云靖的剑招奇快,景焕康要应付已是吃力,往往每攻一剑、云靖便以两招回敬,交手以来尚未可抢占主动。然而他是亲王之子、怎吃得下这场败仗﹖顿时猛下决心,虚晃几下剑花,便运足真劲、破进云靖的剑招内: 该死﹗敢与我对着干,非要打掉你的剑不可﹗ 两人的水平本来相距不远,景焕康/生了狠意,剑势便忽然暴涨,逼得云靖连退七步﹗ 旁观席全部人拍掌叫绝,只有仪雅暗自为云靖着急,死命抓住景言的手,生怕场内下一刻便要以血相见。 云靖只差少许便退到擂台角落,胜负悬于一线之间。 “锵﹗” 双剑相击,云靖纯凭直觉,堪堪架住景焕康的辣招,然而手中长剑此时却忽然中分断折,一半断剑反往自己面门飞去﹗ 景焕康为之大骇,他这招剑势一发、便再难以回收,长剑锋刃贴住对方手腕,继续向上疾刺,直指云靖膻中要穴﹗ 校场一片惊呼,仪雅更是吓得别过脸去,不忍看见接下来的可怖场面。 ☆、校场对 (已修) “锵﹗” 双剑相击,云靖手中长剑忽然中分断折,景焕康为之大骇,剑势却难以回收。 校场一片惊呼,仪雅更是吓得别过脸去,不忍看见接下来的可怖场面。 景言和青原各自握剑,准备出手,却忽听“叮、叮”两下: 一缕指风透入两人中间,先打飞去势极迅的断剑,再撞断景焕康手上的精钢兵刃,使云靖幸免于难。 擂台上两人惊魂甫定,看看手里的半截剑,又看看掠至场中的少年将领。 “两位没事吧﹖” 云靖躬身向他感激道:“草民无碍,多谢少将出手救助。” 景焕康身份尊贵,在父亲的封地里,便从未向一个六品小将行礼。此刻却不得不收回气焰,清咳一声:“……我没事。” ——这人非同小可,一动指头便废了两柄御林军精制之剑,他可不想一言不合之下,也被他这般废掉﹗ 白灵飞捡起地上残剑,与台上的景言不经意交换一个眼神: 云靖所用的,绝非御林军事前准备的配剑——有人在他检查兵器之后,偷偷将剑掉包了。而在对决开始后,对方唯一能混水摸鱼的机会,便是那个士兵碰跌兵器架的时候。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到看台前下跪: “出现此次意外,全因末将检察兵器不力,有所疏忽,请殿下与安庆王降罪。” 安庆王何等样人,心知定是场外有人搞鬼作崇,而白灵飞绝非池中物、进御林军后更多次被帝君私下召见,乃自己极力争取的对象。 他心里在盘算,口上对主动请罪的下属淡道:“你刚才救回两个考生,亦算功过相抵,这事就由皇侄来定夺吧。” ——烫手山芋最后还是抛到他这里,他的四皇叔果然够意思。 “既然皇叔这么说,便从你一年粮饷里扣掉十石,当作处罚。” 仪雅借拨开发丝的动作遮掩唇形,悄声低嗔:“皇兄﹗错不在灵飞大哥,你别罚他吧。” 景言亦以低头咳嗽掩饰,没好气的答她:“小天有你管吃管喝,这家伙会花什么钱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 ﹖要是他没钱,找青原拿不就行了么﹖” 他回复原样,一声军令命他退下,示意继续御试。 白灵飞疑惑的看他,景言却是极轻的摇头。 心思细微者或多或少能猜到,这事跟赤川王一系脱不掉关系。白灵飞刚进御林军,面对各方派系的角力,便如在钢索上行走般凶险万分,若要他再调查此事,便等于将他从钢索上推下去——自己踏破铁鞋才找到御剑门主,可不想如此快便赔掉。 景焕康、云靖皆失掉手中武器,而兵器架上原只剩两把长剑,却都一先一后在比试中报废了。 旁观席上,赤川王忽将自己的佩剑抛向场中,景焕康接了过去,满心欢喜的回喊道: “孩儿谢过爹了﹗” ——这柄宝剑削铁如泥,乃先帝御赐神物,即使是爹平常亦不敢多用,这回他连宝贝都用上了,自己不将武状元的名衔拿下,怎么对得起他爹的心意﹖ 眼见此幕,仪雅抿紧薄唇,心中不禁有气—— 御试规矩明言,考生所用的全部武备皆由御林军提供,赤川王此举分明是偏袒儿子、漠视赛规。 监场的右营将军亦是一脸为难,但赤川王在朝中位高权重,他一时间亦不敢直捋虎威。 云靖似是早已料到这般情状,洒然一笑,默默走向监场的御林军兵士,打算另借长剑一用。 然而,莫论有没有人肯与赤川王作对帮他一把,即使能借得长剑,对着景焕康手上的皇族宝刃,这场比试胜负已是毫无悬念了。 “云靖,你过来。” 全场惊愕,云靖诧异回头,要不是景言正在台上看他,他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在平京里,普通一个朝廷命官亦少有自降身份与寒士平视交谈,何况是眼前的南楚皇太子﹖ “刚才是武器出了意外,非战之罪——”景言用手指托住下颚,淡然开口。 他将斜插腰侧的随身长剑拿下来,如赤川王般照样将剑抛向云靖: “这把剑随我征战沙场多年,虽然非是父皇所赐,也比普通剑刃好一些,正好合你用。” 不止是云靖,其他人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云靖何许人也,竟能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这般青睐﹖ 原来意气风发的景焕康,心里亦不是味儿——劳驾皇太子亲自借剑、这家伙凭什么﹗ 景言心里暗笑,那句“比普通剑刃好一些”,就是说来骗骗人而已。他借给云靖的虽非绝情剑,但随他出征的自非凡物,他敢断言,就算把景焕康手里的宝刃算进去,场中唯一有可能劈断这剑的,就只有白灵飞的九玄了。念及这里,他又调侃的向少年看一眼—— 给我看着些,别再手指一动把我宝贝弹断了。 白灵飞也用眼神回敬——行了别再装,要是这么容易给废了,你还会借给别人么﹖ 仪雅在旁看着他们你望我、我望你,却是半点摸不着头脑。 “谢过殿下借剑之恩,云靖定必铭记在心﹗” 两人分别得赤川王与景言之助,复又重回擂台上开始比试。 先帝赐予赤川王的固是剑中珍宝,然而景言这柄衡极剑,却是他三年前首次作元帅领兵出征时,太清真人从衡山剑楼百里挑一、不远千里带来平京赠他的,两者间自是宝物与圣物的区别。 景焕康吃了兵器的暗亏,又因见云靖大出锋头、泄了锐气,最后给云靖一记妙招抵住后背要穴。 云靖几经艰辛,终于胜了此场。 景焕康心里更是苦闷,脸子是没处放了,又不可归咎兵器上的不公平——难道他可以戳着当朝皇太子的鼻子开骂吗﹖何况一开始是老爹坏了规矩借剑,他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幸而在自己最擅长的骑射环节中,他以压倒性的靶数赢过云靖,总算出了一口乌气——看来跟那家伙决定胜负的关键,便是兵法答问了。 校场上,兵部职方司郎中王泛首先出题: “假设目下你率五十艘应龙军的战船作战,却在运河江面遭敌军用铁链锁江,请问两位,有何破敌之策﹖” 景焕康不禁扬唇微笑,南楚境内多有江河,水军在作战的地位可见一斑。对于水战谋略,他在准备御试前已演练过多遍,故立即便能对答如流: “水战首要争取顺流而下、顺风作战,假若敌人真用上锁江铁链,只要我抢占了上游位置,便可借楼船顺流而下、用船拍重击铁链破开封锁,然后再以走舸作先锋,利用其船小轻便的优势、牵制对方最重型的楼船。待时机成熟,便用我军最为疾速的蒙冲,先冲散敌方余下船队的阵形,再派楼船全队上阵围而歼之,此正为前朝将领吴明彻面对华皎、大破对方楼船队之法。” 王泛目现赞赏之色,沉吟片刻后却补问道:“如若我军所处为逆流之位,又该如何﹖” 景焕康事前没设想此点,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此时云靖恭敬答道: “楼船、蒙冲皆为形巨之船,于逆流难以冲锋,故当以走舸打头阵,命水手逆流而上,让船上兵士持长斧斩断铁链,同时弓箭手射杀敌方楼船上的水手。待铁链一破,敌方没有水手划桨的楼船必会顺流而下、我方派蒙冲顺水势从后追赶,营造顺流优势,击溃对方重型巨舰。此时敌方军中必派其余船只前来救援,我军水船便可守候在江面上、将其逐一歼之。” 此番应对流畅自然,可见云靖确是善于灵活应变。 王泛心里也是满意两个考生的表现,便转而向青原道:“他们所献之策,还请少将点评一二。” ——青原乃当今八军里最优秀的水军统领,故才能以少将身份执掌应龙水军,于南楚百年来史无前例,在场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为两人表现判定高低。 “两位心思之缜密、用兵之奇谋,实属难得一见。”青原仍是不温不火的语气,然而话中运筹帷幄的将领风度却使众人心折:“两军对决,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对此两位皆有提及,风势为天时、占据上流为地利、扰乱对方军心为人和。” “然而水战里要彻底摧毁对方的战力,非用上火攻不可,唯此方能对船舰造成最严重的伤害,使其水军一蹶不振、难成后患。假若我军属顺流顺风,点燃几只蒙冲沿水而下,即可波及对方全阵,届时再以走舸从容破炼、顺流而去,守在下游,以己方楼船□□机与投石器作支援,尽破逃离火海的漏网之鱼。” 景焕康和云靖都为之目瞪口呆——如此大胆的战术,他们尚是首次耳闻。 “假若我军属逆流逆风,可佯作畏敌溃逃,诱对方越过自身锁江链顺流来攻,此时我军再重整阵形,主力船队往江面两侧散开,将几艘船只留在江心、燃起火来,敌军便是自投罗网直撞去火海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5 。这时他们笨重的楼船与蒙冲已难幸免,若有走舸知机逆流逃脱,可暂表不动,因他们必谋在上游某处弃船登岸,只要我军先留兵士在岸边作埋伏,等他们上岸时逐一击杀,不但可尽歼对方全军,还可缴获大批走舸以供己用。” “真正的战场对垒,还须考虑许多实际因素,更不可墨守成规。这些体悟,在战场经历磨练后,以两位的天资自会明白。” 听到此处,全场已对这位少将佩服得五体投地,至此方知这史上最年轻的应龙统领,确有能与之匹配的实力。 白灵飞怔着感叹: 这少将看来正直磊落,原来都是披着羊皮骗人的狼,还是咬死人不偿命的那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说得一点没错啊。 仪雅的俏脸上溢满明亮笑容,她早已把青原当成半个兄长,只希望有朝一日军中能承认他的辉煌战绩,让他不再受贵族将领的轻视和白眼—— 想不到在这出乎意料的时刻,她终能完成心愿、亲眼看见这块旷世宝玉受人惜重。 景言脸上虽没表情,心里的宽慰却与仪雅无异。 没人比他更明白青原的能力,他值得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幸而自己这个与他历过生死的战友兄弟,今天终能为他争响应得的少许。 第二题由兵部尚书叶鸣钦提问,内容涉及当今扩充兵源之法,景焕康与云靖都答得头头是道,对叶尚书的追问亦是应对得宜。 “殿下是否还有考题﹖”问答到最后,叶尚书向景言请示最后的题目。 校场上复又鸦雀无声——御试已到尾声,景焕康与云靖二人各有所长,在众人眼内实难分高下,故太子殿下亲自提问的最后一题,便是当届武状元选拔的关键。 熟知他的仪雅、青原和白灵飞三人,脸上也一致现出注意神色—— 以景言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此道题必是无人能料,且是对两人最刁钻的考验。 在校场上千对目光注视下,景言飘出一笑,悠然问: “如果你并未习过武功,却有一个强盗,胁持了你一位挚亲、以及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眼前强盗让你用所有财产来换其中一人的平安——你会救谁﹖” 他提问过后便含笑不语,然而场里千人却是半晌无言。 圣贤所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舍生而取义也。义之所在,扶老救弱,然则亲人为情之所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孔夫子再世,面对这种两难抉择,亦难断言对错情理。 景言目光投在景焕康身上,这位亲王嫡脉、皇族新一代里的骄子挣扎良久,终还是低声答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赤川王一听脸色便是铁青——这岂不等于弃权不答﹗武状元魁冠不是市集白菜,怎可以把快要到手的让给别人﹗ 景焕康恨不得挖一个坑给自己埋进去了,以后别说是平京,连在湘州他也不敢再出门。 景言听后深深瞧了他一眼,出乎全场意料之外,竟然点头淡道:“很好。云靖,你呢﹖” 云靖沉吟片刻,也作了他的答案——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人绝无眼见小孩遇害而袖手旁观之理。我会选救那位小孩,然后自绝于亲人坟前,以赎不义不孝之罪。” 景言眼见玩味笑意,“这便是你心内的答案﹖” 云靖决然点头,道:“是。” “很好。”景言仰头一笑,霍然站立。 赤川王已是连连叹气——只要不是傻子,便已明白这届武状元花落谁家了。 “敢问太子殿下,您又会如何选择﹖” 全场兵将皆愕然看向云靖—— 敢质问当今太子,这平民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么﹗﹖ 景言手握那柄曾借予云靖的佩剑,神色凛然冷漠,俨如在沙场上指点八军的威严: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即使丢了剑,我也绝不让自己至珍至爱之人陷于危难中。” 在他脑海内,忽然便掠过当日黄昏庄园里,那番曾撼他至深的感言—— “能贯彻始终、护住所爱所信,已是万幸。景言殿下,从来成败不足以论英雄,而你、楚国的皇太子,又能做到当中几分﹖” 藏起许多伤痕的倔强少年,历过生死别离,便曾在暮色中如此问他。 而他当日思潮翻涌,却是没有给过他一个答案。 此刻,他是背负名为“宿命”枷锁的皇太子,披着八军统帅的战甲、攥紧曾伴他转战半个中原的利刃,在千人中,终于找上了那双澄澈的眸瞳。 那双眸子的主人也在看他,依然是经霜如雪的淡,镜湖底里的,却是他现在才看懂的悲切。 他们在晋阳食馆初次遇见的时候,那还是一双没有阴影的眼睛。 ——是自己一手毁了他的幸福,烙下了使他痛苦终生的疤痕。 自下衡山后,平生第一次,他不愿作南楚的皇太子,只以景言的身份、在芸芸人海里对一人诉说: “但若有一天我须选择,我会对强盗说,我不知道。” 白灵飞,这便是我给你的答案。 但有朝一日,你知晓我便是那夺你至爱的强盗,你又会怎么选﹖ “本殿下已有决定。”景言别开目光,复又看去两个站在看台前、万中挑二的年轻武者,宣布最后的结果—— “今届的武状元,湘州汶县人云靖;第二名,湘州赤川王府景焕康。” 此话完后,校场上一切叫喊喜悲,彷佛便与景言无关。 他依然是那抹难言深意的笑,接受考生与兵将的朝拜,却是平静地看向场中某一方—— 那双清眸还在,带着丝丝被撼动的波澜,淡而复杂的望向他。 景言的答案还未完结,而那缺失的下半句,只有他自己、与清眸的主人明了—— 他会把自己一并拿去交换,然后让强盗放走两个人。 他懂他,因为他们原是同一类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写得某人心里激动,对于殿下的刻画,某人下苦功做了很多,只因他心里的坚持确实感动了我 (喂),希望这一章后,大家将这个角色看得更清楚~ 对于这一章出现的兵法答问,某人也是尽了全力啦(苦笑) 景焕康所作的「前朝」例子,其实是南北朝将领吴明彻的战法,这里某人设定应龙军的三种主力战船,也是南北朝时代水战里最常用的船种,战法当中有何不合理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指点~~ ☆、河上盟 (已修) 武状元选拔后,皇太子亲下军令,让当届状元云靖直入应龙水军、归到青原少将麾下,而榜眼景焕康则被派到中野军里,亦是直属洪达将军的亲兵系—— 然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6 而此举,已是对两人的仕途作了暗示。南楚八军以水兵为首,青原当今更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党将领。反观中野军虽是步兵之重心,洪达将军却一直忠于帝君,鲜有牵涉平京内派系争斗。 太子提拔寒士、抑压豪门贵族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南楚百年来等待的变革正在上演。 几日后,景言当朝封还户部增加农民田税的奏折,与六部尚书于祈安殿上争持激烈,好几次需退朝再议。然而朝中惧于景言手掌兵权,更兼青原率应龙军坐镇运河重地,不得不作退让,将农民年底缴税率维持于六成,举国百姓为之称道。 全国官员考察亦已开始,负责土木建设的工部首先遭殃,正四品工部左侍郎亏空湘州石堤经费八万两,贪污纪录中赫然涉及皇宫几年前的修缮工程。此案牵连工部上下达七十二人,即日由太子联同刑部尚书、大理寺丞、御史台左都御史作三司会审,判处四十三人削官为民、十七人充军流放、十二人立斩于平天广场外。 集贤巷内,参与各议政书院的民众之多,达至前所未有的地步。一众贫寒之士来自五湖四海,连场辩论里,大部分人均倾向支持新法改革,巷内盛况轰动一时。 七月末,安庆、赤川两王返回封地,皇太子景言再次离京,沿运河南下金延主持察考。 太子离京当日,多日并未上朝的帝君亲出平天广场送行,并派承光殿守卫、左御林军上锋将白灵飞率精英兵士随行左右。 平京城里,终于将这番朝野变更消化掉: 此番监国,皇太子雷厉风行的连串改革,原来得到帝君背后默许、更派御剑门主暗中护法—— 距离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看来是不远了。 暮色烟媚,残阳如血,照得眼前水域成一片绚丽金海。 景言此次离京,坐的非是应龙军之舰,而是普通商船,身边亦无浩浩荡荡的亲兵,只得白灵飞及御林军十数名将士。 商船转入洞庭湖流域,他眼力何等敏锐,江面往来的表面看似商船、实乃经改装的武备战船——然而这种规格,却非似赤川王府的水兵。 白灵飞回复白袍结髻的常装,走到船舷,站在景言身侧,随他目光看去。 江面往两旁无限延展,夕光显得分外潋滟清明。 长风刮起,少年笑而闭眸,拼命猛吸,彷佛那风从下游吹来了晋阳城里的味道。 自带白灵飞进平京后,景言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有了这么明净的笑容。 “你上辈子没有休过假﹖吹个江风而已,用得着这么高兴﹖” 见鬼的上辈子,他有八辈子没有休过假好吗﹗ “你不也一样﹖快跳下洞庭湖照照自己的样子吧。” 明明自己都笑得不见眼了,还好意思来说我这苦逼手下﹖ 景言扬起下巴,环臂胸前淡淡问了句: “你怎么看﹖” ——估计寻遍天下,也找不出一个能懂这话的天才。 “那些船不太妥当,不如向青原捎个信吧,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也可提早应对。” ——幸好,上天在“破解景言”的这门学问里,至少安排了除青原外的另一个天才。 “如果我没料错,他们是两湖附近的河盗。我刚才已经传讯给青原,叫他不日后率水军将其歼之。” 于是说,刚才是皇太子殿下脸容平静、看着一群河盗与他们擦船而过,然后微笑着心念“你们几天后死定了”的情况吗﹖ 白灵飞为这群河盗深表遗憾——遇上别人可以,摊上这位腹黑中的极品,自求多福都是徒然,倒不如好好珍惜剩余几天的阳光。 “仍然没有线索么﹖”景言转了话锋,侧首看着少年,“你坐上了全皇城最炙手可热的位置,却不断对我说查不出来——”他瞇眼笑了,眼神轻轻扫过白灵飞腰侧的六尺墨剑,“这不是你的风格。” 少年认命点首,摸向腰带五指一翻,将一根淡绛色的幼索递到景言眼前。 “我翻遍沁风殿不下十次,才找到这根幼索。” 幼索是普通玉佩所用的系带,两端各自打了绳纹,纹理复杂而无章,似是匆忙之下遭物勾断的。 沁风殿自廷宴之事后便严禁任何人等进出,此索也就一直遗在地上,到白灵飞夜里暗探殿中才被发现。 “还有什么﹖” “……也许还有,但你要等我回去把主梁拆掉再劈开才行。” 景言接过红线,在风里默思半晌。见白灵飞双唇翕动、却不说话,便将索绳纳入襟内,淡道:“有话便说,万一你在这里憋死了,我往哪里找剑去劈殿柱﹖” 白灵飞斜眼瞪他——说到底就是工夫没做完,一天也别想拍屁股走人的意思啊﹗ “你不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吗﹖”几丝残霞似是血泪,零落坠在海天交界间,少年一叹,压低声音如此说:“京察里大批重官下马,又提拔寒士安插军中,还有税制、田制、军编的改革。你不怕被人说排斥异己,漠视君威么﹖” “所以,你就是这么禀报父皇的﹖”景言挑眉,玩味的笑看他—— 他自然知道,此番白灵飞被派去护送自己前往金延,实是自己父皇派来监视他的眼线无误。 “要是我这么想,当初就不会跟你来到平京。”日沉西海,白灵飞转过身背靠船栏,容颜淡漠中有些冷锐的味道:“在我心中,只是想着北伐大漠、将明教连根拔起而已。” 景言顿时沉默,半晌后才问他:“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比父皇许你的荣华富贵还重要么﹖” “那是我活下去的信念。”白灵飞道:“一个不稀罕光明的人,自然也不需要荣华富贵。” 其实只是很轻很淡的口吻,但那为死而生的意义却决绝得超乎想象。 ——他已然变成一个靠仇恨存活的灵魂。 景言转过身去,又是等了良久,才找到了合适的语言开口: “其实,你不必只忠心于我。” “朝廷虽然腐败不堪、却还有人不甘于偏安。如果父皇胸中有北伐之心,你大可替他征战沙场,甚至助他把我除掉——”他淡淡道:“所谓效忠,不应该是对一个人,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理念,否则只是愚忠而已。” 白灵飞五指逐下抚过师门利刃,铁般的冰冷印在掌心上,他微一叹气,低声道:“帝君对你的心思,你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 “已经时日无多了。”景言漠然看着船首破浪而行,日落过后、暗夜笼罩前路,这皇太子的双瞳里,也倏然多了一种墨般的沉色—— “假如再等一两年,万一老天爷开个玩笑,来一次天灾人祸,生灵涂炭、民变四起,南楚便可能熬不下去。”偏安百年,这个曾经辉煌的皇朝,早已连支柱都腐烂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7 朽化,不堪任何冲击。假若没有改革为它多加一根支架,倒下是早晚的事。 “不是我不想活命,而是在自己与南楚之间,我根本没有选择。” 夜色里扬眉迎风的男子,竟是无声的笑了出来。 而那笑中的苦凉,听得少年久不能语。 原来他对自己的国家,是如此的不看好、却又如此的执意要拯救。 在白灵飞心内,竟有种早知如此的恍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那皇太子的骄傲,也是随他入骨的血性。 “此番离京,回去之后又是百般变量,你打算怎办﹖” 景言眼底有些波澜。 刻下在平京,自己看似权倾朝野,然而他在朝中有的,只是因利益而投诚的“盟友”,他朝自己大权旁落,便会一致倒戈相向——自己真正牢掌的力量,依然只是八军统领之兵权,真正可信赖的,亦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眼前,正是架空自己于朝内权力的绝佳机会,他这回前去金延,本就是不要命的赌博,跟当时抛下一抛去寻白灵飞一样。 然而,金延是除平京外南楚的另一命脉,若要守住南楚基石,非要守住此城不可。 即使明知是绝路,他也要将金延翻天覆地来一次变革——在一切来得太迟之前。 “听天由命。”景言对他深意的一笑,“等我们能活着离开金延才说吧。” 在青原收到景言的飞鸽传书后,两湖之地的局势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景言下令修缮江南运河后,一批役工逃脱监工的管控,投奔以往曾在洞庭湖流域一带肆虐的河盗。这股河盗势力一夜壮大,立刻重整武船,分成小队对北上运河的商队进行劫掠缠扰。 他立刻从平京赶至两湖之地,然而此事之复杂却出乎他意料—— 此地的运河控制权名义上虽属水军,但湘州为赤川王封地,他甫抵洞庭湖便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无兵可用。 湘州水军的指挥权在赤川王手上,他立刻登府求见,但却吃了闭门羹——日前景焕康因皇太子而失落武状元宝座,更被投闲置散放于军里,赤川王如此反应亦是合理。 他本亦没打算能向赤川王借上水兵,故在离开平京的同时,已连下三道军令,纠集湘州附近的应龙水军。偏偏八月是军中整备换防的时候,此时要调度水军,所费时间远比平日更久。 青原对金延的熟知,简直比自己平京的府邸还深。城内夏季最大规模的商船队将在不日内抵达洞庭湖,而这队商旅,肯定是河盗发大财的天赐良机—— 他们绝不会放着船队在湘州不劫。而河盗此次倾巢而出,更是将其一网打尽的黄金时刻。 奈何河盗已有多年劫掠船队的经验,非应龙军不能对付,他这光棍少将只能静待一切布置完成,在此之前,唯有对着运河干瞪眼。 他站在湘州府外、在两旁紧扼运河关口的箭楼上,想得脑袋都快炸掉—— 真想借走那家伙的削玉情,一举劈开江面,以泄心头怨恨。 自己只想要一群能抄家伙、打水战的手下而已,真有这么难吗﹗ 青原扶额苦思,见运河江面上帆影重重,看来是一队外表风光体面的商船。 对此他只得心里悲叹—— 又多一队小羔羊送进虎口了么﹖ 然而一瞥之下,他瞬又挑起眼角—— 商船有没有经改装、武器规格如何,行内人一看便知。眼前十多艘商船虽用以载货,却是暗藏玄机:船上厢房暗开掣棹孔、弩口、矛穴,船帆更应另有机关,可因应风向调转角度,使船只任何时候皆能顺借风势增速。 这种改装非是军队所为,却必是南楚境内精锐的水战部队﹗ 连番思量,他忽然从箭楼上飞身而下,在当先那船经过水闸的剎那,俯身下冲,安然踏足船里指挥台上。 足踏实地后,青原终于舒了一口气。 指挥台上虽没那袭烈红披风,但白画扇、削玉情却是妥妥的健在,眼前这人除欧阳少名外还能是谁﹖ ——自己当然没想错,在南楚内除应龙军外,能有这等精锐船队的,自然是统领江湖七十二道的春日楼主。 “我刚才还在想,河盗难道不是从江上来、而是平白从天掉下来的﹖仔细一看,原来是青原少将,失敬失敬。” 这一刻,青原又觉得是自己想得不对了—— 要是真有削玉情在手,他绝对是先削了这家伙才去劈江面啊﹗ 旗舰船上,春日楼帮众都握着兵刃、在指挥台下等着侍候他了,其他船只自然亦提高戒备,准备应付任何江面的异动。幸好欧阳少名的强横无人不知,即使见楼主独自在望台与不速之客对峙,帮众仍是沉得住气、只等候欧阳少名发施号令。 他本想损欧阳少名几句,然而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身段,用足江湖礼数向他抱拳笑道: “欧阳楼主说笑了,在下冒昧闯船,实有一事相求,希望楼主可以考虑。” 欧阳少名收起白画扇,用扇骨虚指着他,只一句便使青原的客套假象粉碎得一干二净—— “你说话别文绉绉的,我听着刺耳,还是用回一介武夫的粗言重复一遍吧。” “老子就是想来借船借手下,他妈的你借还是不借﹗﹖” 这是南楚军历史上最直接大胆的勾搭(结盟)。 青原就只差抄起袖子去干架了,见船里帮众的下巴快掉到甲板上,他本打算收敛言辞装回客套,又见欧阳少名双肩抖动,显是在极力忍着笑。 “借的给我滚下去﹗不借的,你……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句。” ——好端端一个应龙军统领,竟然沦为流氓去要挟另一个流氓,真是世风日下啊。 “首先,你现在手里无兵,就是一个光棍司令,谁的拳头更硬谁主事的道理你懂吧﹖”终于止住了脸容肌肉的抽搐,欧阳少名一转扇骨,指向底下等他命令冲上来的帮众,续道:“其次,在这船上我是主你是客,谁使唤谁你没可能不懂。” 所以说,要我这个水军统领在你手下做小兵么﹖想都没门儿﹗ 然而现实里,人不可能只靠骨气吃饭,正如骨气也没可能为他变出一队水兵。青原心中虽气,却也是知道分寸,他强捺咆哮的冲动,尽量淡然的道:“我懂,那你是不是答应了﹖” “既然你都奋不顾身跳下来了,现在也上不了岸,我勉强也可答应你——而且看在你本来统领千军的份上,也勉强可以让你作主。” 青原简直听得连家伙都忘了削——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欧阳少名会是这么易与﹗﹖ “春日楼弟子听令﹗” 欧阳少名目顾全场,冷定下达命令:“从这一刻起,你们便以青原少将作最高指挥,直至把河盗赶出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8 洞庭湖为止。” 船队上百人应和。 湘州府不知不觉已被船队抛离在后,青原看着这队借回来的水船,感激的望向欧阳少名,话语给卷入江面长风中: “谢谢。” ——看着这人炸毛发狂,确是自己在这平淡的都城中,难得的一番趣味。没想到他收起尖刺、眉目温顺的模样……原来也挺顺眼。 春日楼主心里暗笑,其实这回,的确是青原给他的话绕了进去。 洞庭湖河盗之事,固然是归应龙水军来管,在绿林中却也同时归春日楼来管——他目的跟青原别无二致,务求在金延这批商船途经洞庭湖流域时全力保护,以尽春日楼所负之责。 青原火速来到湘州、却未借得赤川王一兵半将的事,他在来洞庭湖的路上便已知晓。而他自己只擅调度商船在港口之进退,却不擅于水军战术,而春日楼弟子虽众,优秀将材并非轻易能求得,遑论是应龙军统领这种水平的水将。 他本来早已决定,进两湖之地后便找上青原统领船队,没想到却是青原先找上他,故才一并作个顺水人情、将手下全交予他—— 他相信楼中船队的实力,只要配上青原这般的水战大家,要战胜河盗并非难事。 “只是碰巧路过、给你截上而已,你无须谢我。” 欧阳少名与他共立在指挥台上,轻摇白画扇,一脸从容的笑着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发展到这里,两对cp也要出差做任务了啦xddddd 之后的几章,不论剧情还是感情都将飞跃发展,请各位耐心看下去啊~~~~ (还有,某人现在还在呼唤评论和收藏呢~~~~) ☆、论皇太子逛青楼的霸气 (已修) 在洞庭湖蕴酿战火的同时,景言一行亦顺流而下、直抵金延。 出乎白灵飞的料想,他们是很低调地入金延城的——准确来说,是偷潜入金延。 由此可见,时道确实很艰难,连皇太子想要进自家门口,也搞得跟汪洋大盗没两样。 白灵飞庆幸自己也是爱惜皇太子羽毛,所挑的随行人选皆是御林军精英,恰恰符合他偷鸡摸狗的要求,不然这下还没入城便要坏事了。 金延城内,还是那销金窟的靡烂繁华。他们分散几组而行,逛了全城一圈后才投了栈。 城内客栈长期处于客满状态,于是一行人只能屈就在一间大客房中,而景言跟白灵飞则住店内仅余的双人房。 “你到底搞什么啊﹖怕被人设伏刺杀吗﹖”还是说,你被人追杀久了,玩潜入城里玩上了瘾﹖ 景言二话不说便坐进床里,踢掉靴子,完全没有半分客气可言。 ……好吧,皇太子殿下是要歇脚的,他理解。 “待会你就知道了,我先睡,别让人进来吵醒我。” ……好吧,皇太子殿下是要睡觉的,他完全理解——可是能不能别占走整张床啊﹗ 白灵飞已经完全放弃对景言的治疗,斟了一杯茶自顾自的喝着,转眼再看看床上—— 那皇太子殿下已经瞬即熟睡,简直比猪还要快。 这些日子,每晚自己在皇宫值班巡视,便见东宫灯火直到三更才灭,然而五更已是早朝时间了。他每天便用那两更仅余的睡眠,来应付白昼六部的当朝质问,和平京里的一切波谲云诡。 少年低叹苦笑——这家伙,刻薄手下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都不放过﹖ 他解剑搁在桌面,托腮合眸,再不顾其他,在桌上也睡得不省人事。 夜幕低垂后,倒是景言先醒过来的,醒觉自己占去了白灵飞睡的那块,他下了床,走近桌上无辜被他赶下去的少年—— 这个人,怎么会连睡去也抿紧唇﹖ 就连在梦里,他也是不平静的。景言俯身听他梦呓,那低喊出的名字极轻极浅,却忽然扎在男人痛处,脸色微变,半晌才懂重新望住少年。 他自问非是善类,在平京争斗多年,从不曾吝于用何手段——为达目的,人始终要有所牺牲。他能舍仁义道德为敝履,有朝一日若真需如此,亦当将己命如是舍弃。 多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计谋,若能重来一次,他亦照做无悔——纵然他一直在错,但那是为了对的而错。 然而,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是因他而逝的,眼前这人染满仇恨,也是他一手设计的结果。 错了便是错了,不管籍口如何,他终究亏欠了小不点们,亏欠了小天,也亏欠了这少年: 自己对他狠心到,直在他心脏捅刺一刀后、还将一切留给他独自面对。 他忽然抬手,想去抚平少年眉梢间的伤: 他心内的梦魇,有几分是因自己而有﹖若可为他消减些许哀恸,心里这份罪疚又能轻些么﹖ “你又在干什么啊﹖” 那双清眸已经睁开,透着灵气,正一脸茫然看着自己。 “试试你有否尽忠职守、替我把守门口——然而你并没有。”景言挑眉,不着痕迹收回右手,讥讽的着看他:“你到底是不是用剑的﹖有人走得这么近还能睡下去﹖” ……你没说要把你当成“敌人的气息”啊﹗难道你在房里晃来晃去,我也要醒上几回吗﹖ “殿下,属下知错了,这就借客栈的墙面壁去。”白灵飞赔着笑,转身伸个懒腰往房门而去。 “这里有墙,你不用下去面壁这么麻烦。” “顺便去拿吃的行不﹖”少年扬声应他:“我的皇太子殿下,你光靠睡就能饱么﹖” “不用去拿,你一是留在这里面壁,二是随我出去吃东西。” 少年往上翻个白眼—— 这家伙真的没完没了啊﹗反正这里是金延不碍事,干脆把他丢下,自己回平京看小天算了。 “你还出去干什么﹖” 白灵飞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无奈摊手:“叫上其他兄弟吃饭啊,要不然你自己去叫。” 景言对他摇头,眸里又是那种难辨深意的笑。 “他们留在客栈里吃,只有你一个随我出去。兵贵精不贵多,明白了吗﹖” 这种眼神,白灵飞简直不能再熟悉了——那潜台词只有一句: 金延城里,很快有人要遭殃了。 春日楼的水兵自是训练有素,在彻底检视完手上这支船队一遍后,青衣少将实在有些感慨。 即使是他领应龙军对付这批人马,少不免须打一场硬仗——欧阳少名这家伙,实在是个无底潭啊﹗ 若这支力量能为殿下所用,说不定便是他不容小覤的重要助力了,又如果能把欧阳少名从安庆王一系争取过来…… 青原暗地里摇头,这么想显然不靠谱,倒不如现实点去想怎么打河盗更好。 他与欧阳少名、以及几个春日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9 楼里擅水战的堂主回到指挥船上舱。船厅中,欧阳少名摊开整幅运河形势图,从金延逆流北上平京,太湖至洞庭湖的一段水域、大小运河湖泊均加了详细标注。 青原暗懔——他一直没低估欧阳少名,然而春日楼的通天手段,还远远出乎他想象之外。 帮众轮番将河盗的消息禀报完毕,欧阳少名听罢,用朱笔圈住洞庭湖与湘江的交界点,对青原低声解释:”从这个月商船的遇袭情况推断,河盗的藏身巢穴应是这里。这个地方,同时也是在运河上伏击商船的理想地点。” 青原完全同意,也拿起另一支朱笔,勾划金延商船队的路线,“往年船队会依此路线北上,所以,他们最快两天后便可能遇上河盗。当然,要对付河盗,我们可从这段藏身的水道转出运河——”他用笔杆指着船队刻下停泊地,那是洞庭湖西南约百余里、可随时东驶转出湘江的隐蔽小湖,“然后沿途保护船队,直至他们抵达平京为止,不过我想你也不情愿用这个方法。” 欧阳少名点头微笑:“上上之策,是趁他们倾尽全力劫船的时机,反过来把他们全灭掉。” 错过这次擒贼机会,便须等换防完毕的应龙军到两湖后、与河盗明刀明/木仓/打个真章。然而洞庭湖水系错综复杂,河盗又是狡猾非常,打不过便逃,以往春日楼与之数次交手,均未能将河盗连根拔起,故若错失这次良机,剿盗之事更是难比登天。 “我们对河盗的计划一无所知,就连贼穴也只是凭空猜想,”青原转动毛笔杆,微微皱眉:“没有军情,我无法拟定确实战略。” 一名春日楼堂主立即请命:”楼主,属下可带人在河道侦察、刺探河盗确实情报。” “洞庭湖附近大小河泊太多,你们过去几次侦察也毫无所获,这次亦不会例外。”欧阳少名沉着摇头,“几年交锋下来,我肯定河盗里有高手坐阵,以你们的身手,去了反会打草惊蛇,刺探不了军情之余,还把自己赔进去。” 青原讶然看着他——这家伙难道是想…… 欧阳少名悠然回望,“没错。”看来说到行军打仗,这少将脑袋里的灌水便倒得一滴不净啊。 “这里只有你我适合这份差事,”他含笑抚着腰间的削玉情,“没人比你更熟悉两湖,也没人比我更有把握应付河盗里的高手。” 青原心知此话非虚,己方只剩下两天时间,要在千般交错的水道上寻找河盗踪影,更要探听到敌方的全盘计划,只有他俩互相配合才有可能做到。 军机不可误,他看着这个多年来棋逢敌手的男子,决意断然道: “我和你一道去,把小艇准备好后,一到入夜便立刻出发。” 白灵飞随景言在天罗大街的人潮中停下脚步,一看之下还不相信,揉揉眼睛后,再愕然看着眼前的花街柳巷—— 俗话说的那句,叫“饱暖思淫/欲”,这次序能不能别弄反﹖ “……我明白你的需要,但你也要明白我肚子的需要,大不了我们先去吃,你赶快吃完自己去找姑娘解决吧。” 你在平京憋得要紧我理解,但手下的温饱死活你不能不管啊﹗ 相比起在平京,景言装束已算十分平庸,白袍皮靴的白灵飞亦是一贯简约。然而两人仪表出众,身在烟花之地,便难逃被青楼女子成群缠住的场面。 胭脂水粉的女儿香熏得白灵飞透不过气,他看着景言叫苦不迭,这位皇太子反是从容淡定,对投怀送抱的美艳女子也不看半眼,横手便将白灵飞扯离一众粉蝶的围困,硬将他拖进青楼。 “看来你还没进过青楼。” “……我只干过青楼小厮,没当过你这种豪爽贵客。”你忘了自己把我一剑钉死在半空的战绩﹖ 甫进楼内,景言便从腰带里掏了一锭白银,鸨娘接过后笑逐颜开,知道来的是两个风流阔绰的贵公子,当即娇笑连连:“两位公子爷啊,您们在此稍等,奴家这就去把最如花似玉的姑娘叫来,让两位慢慢挑选,包管令公子满意。” 见鸨娘上楼而去,景言顺势便将他拉到不起眼的角落,那应付自如的娴熟技俩,简直是到自己皇宫后花园闲逛一样。 “后宫有佳丽三千任你挑,你偏要来烟花之地买笑。以后别说平京那些纨绔子弟了,免得五十步笑百步。”少年扶额叹气。 景言嘴角一抽,“你要弄清楚,那三千佳丽名义上都是我继母,轮不到我碰半根指头。”他回头斜睨白灵飞,没好气的解释:“我是不缺女人,但习剑者一向少近女色。这座艳花苑,是金延高官富商最常来的青楼,这次我来不是找女人,明白没﹖” 白灵飞连连点头:“……完全明白啊。”怪不得迟迟不立妃,原来你好男不好女。 自古多有帝皇豢养男宠的先例,在平京他亦有所听闻,南楚的权贵豪族对此风气习已为常。作为当朝南楚储君,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皇太子有这种癖好,实在是合理不过。 白灵飞清咳一声,其实自己也没立场指点些什么,只得好意提醒他:“那些大官富商应该是来挑姑娘吧﹖我看这里没什么小倌,你会不会是进错地方了﹖” ——这家伙到底哪条弦出了问题啊﹗﹖ “我来找的是何光启,不是来风花雪月好吧。”景言哭笑不得的解释。 “………”白灵飞对他赔笑,“他是金延刺史,你要找他,直接亮出朵儿不就行了,他怎敢不见你﹖” 你好歹把话说清楚啊,毕竟有太子冠岁不立妃的黑历史,让人误会怪不得我。 “我想命他为我办几件事,但我既不想付代价,又不想他不听话。”景言勾唇一笑,对他挑眉:“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少年终于从“皇太子进青楼找小倌”的脑回路里清醒。 毕竟是用来“破解景言”的天才,白灵飞一听之下便恍然大悟: “你想用他见不得光的秘密来要挟。”以景言的能耐,不难在金延察考中查出何光启贪赃枉法的勾当,只是一旦定罪,跟他再来个条件交换只是笑话。 “他知道我若动真格来金延、必会对他开刀,故趁我们未入城前,一定先跟他的商贾同党谋定对策。”景言勾起唇,漫不经心的看着楼内飞蝶彩衣来去,“今天我们在城内,不就听到几个金延大老板晚上在艳花苑设酒宴么﹖这种场合,何光启怎会不在﹖” 白灵飞很安静的闭上嘴——这种心思算计,实在不需要自己说些什么了。 唉,自从进城后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这家伙真没打算让自己好好吃饭的。 不一会儿,鸨娘便领了十数个红粉黛人回来。景言斜斜看了一眼,便淡然拂袖道: “我给你的银两不少,就拿这些庸脂俗粉来打发我俩兄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0 弟﹖鸨娘,你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 “公子息怒,不是奴家不想厚待两位,而是您们实在来得不合时啊﹗楼内几位红阿姑都去了服侍钱老板、桂老板他们……啊﹗公子、公子留步﹗” 两人似要从正门离开,她硬是缠上去,拿出十足的媚劲道:“要不两位将就将就,明晚奴家一定为您们预留最上等的姑娘……” “给我们几位老板旁边的厢房,我们也可将就留下。”景言毫不吝啬,这次掏的是一枚黄澄澄的金子,看着那些媚眼抛个不断的风情女子,只是傲然一笑:“但我对女人一向不将就,这些给我撤下吧,别再叫姑娘来了。” 白灵飞在一旁听着,心里由衷感叹——这就是皇太子逛青楼的霸气,他这等平民懂什么﹗ ☆、龙潭虎穴 (已修) 这边厢景言和白灵飞刚进厢房,隔壁便是一阵玉杯碰盘的清脆响声——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 瞥见景言等看好戏的神情,白灵飞便知言者乃金延刺史何光启无误。 “若要硬将事情公诸天下、把我们都拖下水,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大人您你有份儿赚这笔钱,理应自己想办法解决此事。” “即使殿下查到头上,我们本来就是赚钱的商人,只是误信朝廷命官、被大人骗上当,才会铸成此错,算不上什么重罪。倒是勾结商贾、以权谋私,若按南楚律法问罪,理当斩首啊……” “朝廷一向优待金延商贾,倒是大人要小心些,若在殿下面前出了差错,自食其果的只会是您﹗” “是你们不信我,”何光启重拍桌面一下,嘿嘿冷笑:”殿下城府之深,手段之狠,恐怕胜过朝中任何一人﹗若我主动请罪,还有活命之机,你们的下场便难以逆料了。既然你们不顾我这个盟友,我也没必要顾全情义,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白灵飞忍笑偷瞄景言——看来你是臭名远播啊,真的不用爱惜一下自己名声吗﹖ “好话已经说尽,我们几个就此告辞,何大人不必送了。” 几个大老板相继离去,两人在邻房听到瓷器陆续掉地碎裂,声响持续了片刻才消敛。 见景言在抱臂深思,少年心里不解,低声问他:“何光启这么怕你,现在都想主动认罪了,你还担心他不乖乖听命么﹖” “人的心理很奇怪,愈是位高权重,便愈有侥幸之心,绝不肯将荣华富贵轻易放弃。”景言故作认真思索的情状,“能当上金延刺史的会是什么人﹖何光启是极小心谨慎的官场老手,刚才只是讨价还价而已,他那些勾当莫说跟我坦白,甚至连查亦要大费周章。” “真正要他死心塌地,还需把他真正的把柄抓过来。” ……世事都被你看透了,我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白灵飞懒得理他,一屁股坐进椅内,将桌上的西域葡萄抓了几颗衔在口里。 ——再不治饱肚子,怕是没命为他的皇太子殿下干活啊。 原来陪酒的红妓都一并被何光启赶了出去,这下不欢而散惊动了鸨娘,此际又再领一批姑娘来敲房门。 何光启勃然大怒,暴吼道:“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那声音已带醉意,显然是他把老板们赶走后,独自一人不断灌闷酒。 鸨娘悻悻然的告辞而去,此时景言还在苦思,忽见厢房床铺上有一套轻纱罗裙。 在下衡山之前,身为剑狂首徒的他已经常擅离师门、闯荡江湖,自然知道那是供青楼女子在销魂一夜后更换的衣衫。 白灵飞还在玩葡萄抛接的游戏,吃得不亦乐乎,却忽然全身打了个激灵。 少年定神望去,只见他的皇太子殿下斜倚床头,双眼都瞇成两条细缝,正在好整以暇看着他。 少年张开了嘴,葡萄却不慎滚到桌上—— 每次和景言出入烟花之地保准没好事,他走的是什么青楼霉运﹖ 为了自保,白灵飞决定不惜助纣为虐:“你需要我绑些小倌回来给你么﹖” 皇太子殿下笑得相当没节操,“不用,你把自己绑起就行。” 借着夜色掩护,小艇在黑沉夜海里悄然滑行,逐渐接近这批停在小湖上的武备船。 这次对洞庭湖的搜索经过青原悉心计划,凭他对水道的熟知,两人在河道穿梭三个时辰,终于在湘江入湖口以西二十里,找上河盗的据点。 小艇缓缓靠向船身,剎那却奇迹般停定,青原当即瞪向掌桨的欧阳少名—— 内力比我好了不起啊﹖当船夫有啥好炫耀的﹖ 然而一看湖上的武船队,纵是震慑南方运河的应龙少将,当下也头皮发麻: 整整三十多艘帆高两层的河盗船,每艘俱都灯火通明,甲板上十步便有一哨岗,不知情者一看,还以为他们才是被劫的商船队。 幸而高身的武船吃水不深,火把无法照到水面上,不然他们这只小艇早给发现。 青原转身看向身边的春日楼主—— 欧阳少名脸上难得也有几分凝重,眼前是唯一一批春日楼无法一网打尽的河盗,多年交锋下,河盗对己方水船很是忌惮,防守才严密到这种程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衣少将的笑意一现即逝,而那笑里的战意仍在。 欧阳少名双目微瞇,用眼神询问他——哪一艘﹖ 青原敛神察看,迅即分析出河盗的船阵:旗舰船上必是主帅所在之地,故武装规格在众船里肯定最高。 不消片刻,年轻少将的目光定在眼前这艘大船上。 欧阳少名心神领会,曲指弹出一道指风。 “见鬼了,今晚风竟然这么大。” “这几日天色不太平静,希望老天爷别碍住我们发财……” 船尾几个河盗的火把被吹得忽明忽灭,便给这下分了神,未曾留意此时两人已从艇上拔身而起。 “咦,风怎么是青色的﹖” “你才是见鬼,风应该是金子般的颜色啊……” 在最后一刻钻进下层船舱,青原松开拳头,暗呼好险——若非欧阳少名身法绝顶、及时把他拉进船,自己恐怕已暴露形迹了。 两人身处的舱室一片漆黑,三面墙前整齐堆了几十个木箱子,应该就是河盗用来放赃物的地方。 青原正想开口,嘴巴却忽然被欧阳少名捂住。 几个河盗推门而入,欧阳少名带他退到其中一堆木箱后,旋身挡在他前方。 两人脸贴着脸,均是放轻呼吸,只剩些微温热鼻息拂在彼此颊间。 青原整个人给他压住,暗黑里,只剩面前这双眸子凝看自己—— 剑者的冷狠下,埋着三分执着如一的深情,与当天在竹林抚琴的他一模一样。 向来深知这男子生来就是狷狂如斯、不曾掩饰;岂料融进柔情,那结合是如此矛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1 盾而完美。 胸中一阵陌生的悸动,狂乱得无法抑止—— 在咫尺相对里,他竟沉沦到几近窒息。 “大王说的波斯宝贝在哪﹖什么白玉石夜光杯……是不是会在夜晚发光啊﹖” 青原连忙收慑心神,暗听河盗异动。 “索性把箱子全搬出来,揭盖来看有没有会发光的珍宝。” 两个河盗一边说,一边便将他们身旁那迭木箱逐个搬走。 “不过夜明珠也是闪闪发亮的,我们岂不是找到天明﹖喂,你们几个别光站在门边,快来——” 两人声音忽然收敛。 其他河盗心感奇怪,走进舱室里,果然看到黑暗中会发光的宝贝—— 一点寒芒抹过颈间,那一剑,竟带着些许潇洒的风情。 两湖闻风丧胆的六名河盗,顷刻之间,全伏首于利刃之下。 青衣少将身形一直被男子用后背掩护着,甚至没半滴鲜血溅到他脸上—— 他虽经常把削玉情挂在口边,却第一次近看这把名剑出手。 欧阳少名从始到终,都没有往身后的河盗看上一眼,只是轻轻一抖剑锋上的血珠,然后无声将爱剑插回鞘内。 青原这就领会到,自己实在有够狂妄——应龙军屡次与春日楼抬杠,这家伙忍了八年,亏得他还能对自己留手。 两人搬了几口箱子遮住尸首,便移到门后。 欧阳少名一下示意,青原立即随他迅速移到走廊上,又闪进另一船室。这次青原见他作了噤声手势,便按他意思,耳贴墙边,凝神细听: “大王,听说朝延派应龙军来围剿我们,而且春日楼主已经离开集贤巷,必定又是冲着我们而来,这次计划太过冒险,不如先放过那批金延船队吧﹖” “废话﹗不冒险能劫得金子﹖察天观色,两日后必有大雨,届时湘江流入洞庭湖之处将会风高浪急。只要找几艘船停在入湖口,便可吓得金延狗商不敢前进,见湘江的西边有一个小湖,定会匿藏在此地,以为我们不敢逾越河口进击。怎知我们一早在这里埋伏,等他们全部进湖便封住出口,到时要钱有钱、要货有货,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与欧阳少名相视而笑,兴奋之意只有彼此明白。 ——计划倒不错,可惜船上埋伏了两个探子啊。 他们再听了片刻,便果断离开船室,重施故技回到船尾。 青原藏在走廊的阴影角落,待几个河盗远去后,立随欧阳少名潜入房中。 霎眼间,他心中忽然大感不妥—— 精光从头顶而降,来势凌厉迅猛,一来便直取他背心要害﹗ 青衣少将瞬即抽剑相迎,与来敌硬拼一记。 他剑势何等迅烈,一招之下,对方立被震得在廊道上连退几步。 然而,只是一刻耽搁,局面已是无法扭转。 船廊上,各间船室里涌出大批河盗,与伏击青原的高手成合围之势,同一时间,欧阳少名亦从那间藏了尸体的舱室退出来,与青原背靠着背,冷看厢房中严密布阵的敌人。 下层船舱大半河盗受此惊动,俱都走出廊道,连同通往甲板的两个出口,两人被至少上百名敌人重重围困。 青原几可肯定,定有河盗从赃物堆里发现尸体,推想出有人潜伏船上,因事出突然,只能安排小部分同党在这房内预先埋伏,对方的特级高手则在廊道守株待兔,待两人接近,便以打斗声警告所有同伴。故而除了藏尸船室的包围网,其他河盗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组织散乱,尚未站稳阵脚。 ——这是时间的游戏,只要全船人都来到这条廊道,他们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千钧一发之际,青原侧首看着男子,锋尖凝定指向前方。 男子翩然轻笑,对他缓缓点首。 一个眼神,却已对彼此所想了然于心。 下一刻,冠绝南楚八军的利刃、和傲视平京的当世名剑同时出手。 重重敌影中的两个剑势漩涡,各自往河盗席卷而去﹗ ☆、一剑之证 (已修) 自春日楼稳坐平京第一大帮后,欧阳少名已是极少出手。这一下,却是削玉情今夜第二次出鞘。 他双眼轻抬,眸光遽化成厉寒,瞬即一掠往前,一点微亮的精光往空中划去—— 这是一个极狂狷的剑手,手执一柄极高傲的名剑。 世上罕有物事能令他拔剑,然而此剑一拔,他必将魑魅魍魉伏诛于剑下﹗ 这一剎,船廊十六间船室外、总共八十九个河盗,一致看着削玉情的锋尖,犹像慑于与绝代佳人的初遇。 此光何冽,此剑何狂﹗ 寒芒飙向河盗群,血珠甫触剑锋、沿刃而落,不留些毫。 血红只留在十一名河盗的颈间。 ——那柄剑斩遍天下武林、从来绝不沾血。 通往甲板的出口处伏尸遍地,前一刻把关的河盗,几已被欧阳少名一剑扫空。 藏尸的船室集中了包围网内最强横的高手,此际青原在门外身陷苦战,河盗虽未可令他负伤,却足可令他穷于应付猛攻,无暇助欧阳少名一臂之力。 他们用的,正是下驷对上驷之法,只要青原能将河盗阵内高手拖得一时半刻,削玉情已能在松散的包围网打开缺口。 欧阳少名往外急旋,剑尖寒芒绕身急刺,眨眼间,廊道往船尾方向的河盗已全数溃败。 “呛啷﹗” 舱门外是长剑落地之声,在廊道的另一端,河盗首领扬声大笑: “兄弟们,想不到吧﹖今晚来的贵客竟然是欧阳楼主啊﹗” 欧阳少名将剑回收胸前,缓缓转身回望。 “看来我们已经名扬天下,连春日楼主威震江湖,也要亲自上门拜访大王﹗” 他早知河盗里有高手助阵,否则绝难在廊道上一击留住应龙统领,却没料到青原会败得如此之快﹗ 青衣少将被剑抵住咽喉,沉默不言,心里显是极怒。男人看去,瞥到钉在青原手骨上的小箭,立即恍然大悟—— 若非在混乱围攻中遭暗算,南楚军第一剑手又怎会在数招内受制于人﹗ 他见青原双唇急剧转白,眼神便又更冷: “若你还想活命,便立刻替他解毒。” 那胁持青原的河盗哈哈一笑,“楼主恐怕弄错了,有客登门,我们怎能不好好招呼﹖” 话未说完,已对准羽箭一掌拍下﹗ 箭锋透骨直钉进掌内,只余箭尾一小截仍在血肉之外。 见剑下的青衫人咬破下唇,始终将痛哼咽在喉里,河盗也是微微点头,“春日楼果然不缺好汉,在下佩服﹗”却不知青原乃军人出身,自然不因皮肉之苦而有半分示弱。 青原见惯生死,在凶险时刻依然守持冷静,眉头一皱,计从心生。 “楼主快走、不必管我﹗我们本要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2 杀尽这些奸狡河盗,现在……现在虽未杀尽,但只要您亲领兄弟闯此贼窝,定能大胜一仗、为属下报仇﹗” 他嘶哑着声音向男人喊道。 欧阳少名心内明了他玩的把戏,他与河盗首领在廊道首尾互相对峙,手中紧攥削玉情,眸里狠意顿生,分明意味只要一言不合,便要使船上血流成河。 “我只多说一次,给他解毒、放了他,否则我便血洗洞庭湖。天下间尚无我杀不了的人,别用你的头颅挑战我。” 青原心道,这家伙还真挺能交戏的。 “属下一死又何干﹖但您不可把命留在这里……”箭上之毒极快发作,他脸色已是相当苍白,那虚弱倒不是装出来的,口吻亦真诚得难以怀疑:“属下猜想,这群河盗最多……也只能设锁铁链伏击金延船队而已……楼主您一剑劈下去,就算捆仙索都要断掉……还怕他们什么﹗” “闭嘴﹗”河盗将剑反压下去,青衣少将颈上立马多了一条绯红细痕。 “欧阳少名,想救他便放下剑、束手就擒﹗” 鲜血开始从刃边渗出,青原心想,为了演好这场戏,自己也是蛮拼的,然而船上最拼的竟然不是他—— 欧阳少名毫不思索,扬手便将剑回鞘﹗ 青原虽是身体受制,脑筋却是清醒得很,对他急喝:“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戏已至此,足令河盗以为他们误判敌情,虽然受伤中毒,但自己行走运河多年、总有方法脱身,这家伙在纠结什么啊﹗﹖ “你给他解药,我便把剑踢过来。” 青原确实受了惊吓——那剑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他竟真的将剑放到地上﹗ “欧阳楼主向来一诺千金,现在不是想耍花样吧﹖” 这下就连河盗首领也听出几分端倪了—— 春日楼主怎会为了一个心腹下属,轻易将成名的削玉情交出来﹖ 男人不经意给青原一个眼神,年轻将领愣眼直瞪,及后欧阳少名的一句,更彷似劈天惊雷: “我一向守诺,更不会坐看所爱之人受伤。”他逐字清晰的道来:“这个人,我铁定要护。你放,还是不放﹖” 老天爷﹗这样异想天开的戏码真的好吗﹗ 青原忽然觉得,这群河盗绝对是有必要灭掉,否则这个晚上,将会成为他这应龙统领毕生的黑历史。 然而时机只有此刻,为了打胜此仗,他也豁了出去,姑且就当节操跟剑一样暂时被丢掉—— “别管我﹗你我今生缘尽……来生属下定当再追随楼主,以报、报此深情恩义……” “哈哈……原来这俊手下,是楼主的小相公啊﹗”劫持青原的河盗纵声狂笑,打量青原白得有些透明的脸庞,啧啧感叹:“楼主眼光不错,多么俏的年轻郎﹗只可惜了,没有你的剑嘛——” 他将剑再逼下去,青原颈上的血痕又深一分。 “不﹗我不值得你放弃这把宝贝……”该死﹗别真的丢剑啊﹗没剑我们怎么逃出去﹗ 然而心内吶喊是没用的,因为下一刻,男人已将冠绝平京的名剑踢到河盗身旁了。 青原实在看得心塞——你是不是太入戏啊﹗别真的丢剑怎么就听不懂﹗ “我说你值得,就是值得。” “我此生为剑而生、亦当为剑而死,削玉情等同我性命,但你,比我自己来得重要。” 世上剑痴成群,恐怕只有这个男子,能将成名宝刃抛弃得如此云淡风轻。 青原忘了心内狂啸的怨念,只懂凝眸看着他。 ——他不知这话几分真假,然而那厌倦所有、却对一事执着如斯的眼神绝不会假。 而他,真的为了自己舍了剑,这也绝不可能是假。 他是天下最张狂的剑者,弃了剑,便等如弃了自己的骨气与傲性——他们为敌多年,这男人怎会为自己做到如此﹖ “想不到楼主是个情种,莫怪我们不信,只是你威名太盛,就算没剑,我们还不能放心——” 河盗首领使眼色,便有另一个围攻青原的高手拾起削玉情,带点狂热又不可思议的眼神,将剑缓缓拔出鞘。 青原那一剎看得热血上涌,不顾其他便是冲口而出: “放手﹗你没资格碰它﹗” 全场为之一讶,显没料到他竟有余力挣扎。 然而更令人惊愕的,却是武林过去十年未曾得见的场面﹗ 削玉情给那河盗运力掷出,朝欧阳少名左胸搠去、透体而入﹗ ——他不避不挡,任由绝世名剑刺中了它的主人。 纵横十年、从未玷污的剑尖从他后背穿出,在地面上滴落朵朵红莲血花。 或许是宝剑有灵,削玉情锋尖上、永恒的寒芒亦黯下了光华,彷似不忍饮下主人的赤血。 欧阳少名微微垂首,看着透肉切骨的爱剑,心底忽然有种从未尝过的滋味—— 自剑艺大成,他曾历过大小许多殊死战斗,闯华山、战少林,每战皆惊动江湖。 他一直想,以后会这般刺入自己体内的,大概只能是超然于世的九玄剑——那是他最渴求的一场对战。 而今夜,终于能有剑可一击贯穿他。 但那却是自己的削玉情。 这剑、这身,他今夜都为了同一个人而舍,甚至连荒天下之大谬、被自己佩剑透体而过的痛,也是拜这个人所赐。 本来顾忌那人是应龙军统领,若在他船队内遭何不测,春日楼定必遭皇太子日后清算、后果难料,故才不惜代价救他离险地,然而,当剑锋与血肉相磨之时,自己竟没半分悔过—— 似乎为了那人而受剑刃透体的伤,是一种值得他做、且为之而无悔的事。 甘心情愿,彷似宿命。 他淡然抬头,眼神斜斜上扬,第一道触及的,便是那双为他而惊、为他而疼的眸光—— 那是如剑一样、与他同在的宿命。 欧阳少名忽然轻笑—— 原来除了削玉情,上天还为自己留下这世上最后一道羁绊么﹖ 青原觉得,眼前的所有都是无声的。 从削玉情刺中主人开始,直到男子脸不改容拔出剑身、把利刃抛回给河盗高手,也没人有半分声张。 而即使有,他也是听不到的了。 那道随削玉情而洒出的血雨,残酷浓烈得扼住了他呼吸。 那男子挺直了身,竟是有如面对帮众般下了命令: “我说到做到,放了他,我会留下。” 其实青原是茫然不知自己是如何拿着解药,给推到欧阳少名身边的。 他看着他左胸的剑伤,一个刺红的血印,触目惊心。 眼前是一道剑伤,然而在青原心里已不止是伤。 它超越了平凡伤痕的意味,是一个高傲至睥睨人世的剑客,肯为他而舍了剑、忍了痛,被刺透了骨的证明——一份决绝又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3 灼人的义重。 他欠这男人的,或许往后如何亦还不尽。 是男人借轻拥而说的低语唤回了他: “他们有我在手,定以为春日楼船队不敢妄动。我会尽力令他们轻敌,你按原计划行事,两天后,里应外合一举歼敌。” 青原决然抬眸、沉重的点头。 欧阳少名正拥着他,笑而敛语,洒然而优雅,彷佛自己未曾舍过一地的鲜血。 “万事小心,等我们来救你。”青原在他怀内如此轻道。 他放开了欧阳少名,走出甲板后一跃入海,跳上在暗处的小艇,在黑暗中迅即远去。 ☆、花魁与皇太子的二三事 (已修) 在金延最有名气的艳花苑里,竟然有位俊逸公子独自在房中悠然自酌,实在是奇怪不过的事;更诡异的是,满院笙竹曼歌,他却只听隔壁房内恩客与姑娘的私语,而且还听得脸容抽搐,差些便要倒地狂笑。 这些画面,可怜的恩客自是不知情的。 这位主宰金延十数载的刺史大人,倾情尽吐腹中苦水,一手揽酒壶,一手抱美人,已经醉得认不出爹娘了,唯一认得只剩怀中暖玉人儿—— 也是难怪,如此一个绝代佳人,任男人再浑噩无情亦难以把持了。 那美人不施脂粉,甚至不用挽发玉簪,任长发轻轻披落在肩上,就连极绮艳的水红罗衣,也给她穿出一种清雪的颜色,轻艳犹胜凡间精灵。 “真是的,这么一个宝贝,鸨娘平日怎么不拿出来接客……﹖”他望而神醉,收紧臂弯,欲想一亲香泽,岂料给她巧妙避开。 “大人太心急了,”美人轻咳一声,眼角稍一跳动,略微冷淡的继续劝酒:“您还未说完,那些盐局铁矿怎会归你所有﹖” 她的嗓子很清很淡,比平常女子更要低沉,即使淡漠着言语,却也有一番别样风情。 “嘿……说完之后,你可要听话了。”他在她颊间来回厮磨,按捺不住原始的兴奋,一边低叹一边说道:“那群老板见钱开眼,每年望穿秋水、都盼着能继续占住金延港的码头,亏得他们自知没有春日楼的斤两,只好拿盐铁私下跟我交易……” “这些美人若是想要,今晚便跟我一起快活,明天我用大红花轿娶你过门——”他刚褪下美人一肩轻纱,心花怒放正要缠绵一番,她却忽然一改柔弱无骨的容姿,眼神飞扬,抽身劈掌,顷刻已将他制伏在桌上﹗ 何光启这下酒醒七分,艰难抬头,才看真那清绝“美人”,竟是一个脸溢煞意的秀气少年﹗ 房门敝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他绝不愿在金延看到的人—— “殿、殿下﹗” “怪不得金延近年物价只涨不跌,连水军想买铁打造兵器亦愈来愈难。真没想到,何大人在城内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能联同最大的盐铁商操控价格,每年牟取黄金万两的暴利,在下佩服之至。” 景言负手步入房中,何光启甫碰上他眼神,全身便如陷冰窖—— 他完了,彻底完了。任他机关算尽,还是低估了这个对手﹗ 景言斜眉示意,少年心中领会,放开何光启、悄然退到一旁。 “既然何大人已经把话说开,我也不再兜圈子。” 他缓缓踱至金延刺史身前,俯身轻笑道:“我明知你底子不干净,更是四皇叔一系的人,还依然把你留到现在,自然是念及你的才干,能胜任金延刺史的高位。” 何光启听出那话中的转机,有如看到救命圣药,跪倒在景言脚下,又闻这皇太子沉声再言: “这场察考由我主持,有些我不想查到的事,还是可以压住不报——”景言唇角微勾,低头像对一头顺服的羔羊细语: “只要你肯听我指令,本殿下可当今夜之事从没发生。” 亲王党得以控制金延、与手掌八军的皇太子角力数年,全因何光启从属安庆王阵营之故。际当太子临朝监国,急谋打击其他贵族派系,这场交易的条件,必会将何光启陷于两难之地。 他十指紧攥地面,额上青筋暴现,景言忽尔再低头轻道: “看来是我令何大人误会了——” “我不是给你选择的余地,因为整个南楚,除了我、没人能保住你,连四皇叔也不行。” 他笑得亲切而和气,还有几分如沐春风的味道,偏偏看在何光启眼内,却感觉不出任何该有的暖意—— 他的笑,根本是遇浓愈冷﹗ 人性与权谋均被他算得淋漓尽致,不论是谁,亦只是任他摆弄操控的棋子﹗ 这夜最后的结局,完全在白灵飞意料之内。 景言冷眼看着何光启如枯槁木偶、垂首离去,那一刻,少年庆幸自己并非他的敌人。 他默默摇头,无力再看那位太子殿下,更无力面对自己这身装扮,正要回隔壁房去,却被景言伸手拦在门前: “美人要去哪里﹖穿成这样不怕给其他人看到﹖” 那眼神要多流氓有多流氓,前一刻的太子风范完全被狼叼掉了。 “……我怕,所以才要过去换衣服。” 好吧,他信就算走上天罗大街绕城三圈,也没人能认出自己,对比形象,衣着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他执着的是另一个重点—— 那个始作俑者,刻下居然还在幸灾乐祸放声大笑﹗ 少年连连点头,笑靥如花,“请问殿下,看够了没﹖笑够了没﹖” 千辛万苦到金延,饭没得吃,还要牺牲色相当青楼姑娘,现在沦落到连衣服也换不得,打工的生活实在太痛苦。 “哈哈……你……哈﹗”景言实在笑得撑不住,索性背靠在门闩上、透一口大气——继续大笑。 “你比后宫三千佳丽美多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少年那身红罗纱:“哪天你在御林军里混不下去,可以来金延当花魁,保管全城男人都拿花轿抬你回去……哈哈……” 原来何光启平常虽滴水不漏,唯独酒品差于常人,醉后失言已有先例,只是安庆王屡次罩住丑闻,景言便看在眼内、记在心中。当何光启赶走鸨娘时,他已知这刺史醉得不省人事,便心生此计,没料真能奏效,令何光启将以往勾当全盘托出。 如此成绩,一半归功何光启醉后不分雌雄,另一半却有幸他的审美眼光尚算不错—— 那般惊艳秀气的长相,埋没在御林军里也太暴殄天物了,这样才叫人尽其用啊。 “……你好歹是皇族,说话能不能有点气质﹖” 被嫌弃吐不出象牙的皇太子敛着神情,极认真的回道: “世有所云:九玄剑出,风云变色。今吾断言:门主一出,六宫粉黛无颜色。” 赤/裸/裸的调戏,还让不让人活了﹗ “殿下再多说一句,我保管待会也用花轿抬你回去,不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4 用劳烦你走路这么费力。” 少年终于知道,景言一开始给鸨娘那锭黄金,其实就是买下自己一整晚,肆意将快乐建筑在手下的痛苦上。 智商决定命运,果然是千古至理。 ——用一枚金子就把自己卖走了,他真的好傻好天真有没有。 八月初八,洞庭湖上浪涛汹涌,就连天边的无尽墨色亦在吞卷翻滚。 雨在蕴酿,这一场,恐怕是今夏最暴烈的风雨了。 金延的商船队中,不少人均仰首看这场风云变色。 这是北上湘江的最后一段水路,离转出洞庭湖只有些许船程,若能顺利通过入湖口,最快七日,船队将可到达平京东北外城的汾离水。 然而最近两湖河盗肆虐,从昨夜开始,船队人心惶惶,经各大商社代表议定后,决定趁暴雨来临前越过入湖口,以免留在湘江上夜长梦多。 水手齐声一致发喊,船队作最后的逆流加速,洞庭湖口正在眼前。 从狭窄的湘江转出去,湖口赫然停着近十艘战船,船上笙旗猎扬。 天色昏暗,船队望台上的哨岗亦看不清楚战旗徽号,然而对方战意凛凛,夹着风雨欲来的压逼感,显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船队指挥连忙喊停水手:“折返﹗折返回湘江﹗” ——航程到了最后关头,果然还是碰上河盗﹗ 船队上恐惧的情绪蓦地达到顶点,二十七条船上近六百水手拼命运桨,借着风势往湘江里退去。 就在此时,雨点如连绵利箭,密集钉在甲板上。 洞庭湖上,将是一场战云暴风。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终于快要放年假了,看到有亲在催日更,作者君在年假期间尽量保持日更~~~~ ☆、在水一方(已修) 湘江的小湖风雨如盘,二十多艘河盗船飘摇在水上,甲板的火把早给淋熄,只剩零落风灯凄凄亮着,只能由河盗中目力过人的高手监视入湖口。 首领心里忐忑难下,不时望向身后被高手成群簇拥、整艘帅船上最高的帆柱。 绑在柱上的男子唇边噙笑,任凭怒雨冲刷全身,仍是不皱半下眉头。 好不容易绑了个绿林盟主回来,写下武林历来最辉煌的战绩,首领心内却苦不堪言—— 劳费阵中所有高手不分昼夜看管也算了,更麻烦的是,春日楼主到他手上,杀又不是、不杀更不是,晾在船上显摆、河盗兄弟们连拳头都不敢抡下去,倒跟缚了自己没啥区别。 而那楼主竟然自在得很,闲时饮雨吃风,彷佛只是来巡视一遍业务,不日后便摆驾回府。 幸而胁持欧阳少名在手后,春日楼的船队便投鼠忌器,两日来均绝迹湘江。在整个江南运河带、春日楼便如被废武功,再无法为商船提供保护。 首领已然决定,劫完金延商社的船队后,全军便沿南方河道再大肆劫掠,赚得差不多了,大家好聚好散,届时把春日楼主放回去也不迟。 “这么久还没传来讯号,难道堵截失败了么﹖” 暴雨似是永无休止,首领望天低喃,正想派阵中高手出湖察看,湖外却忽起号角战鼓,在骤雨暴风里传遍湘江﹗ ——这是伏兵与洞庭湖口人马约定的暗号,号角一响,代表己方遭敌攻击、急需支持﹗ “大王﹗莫非他们不知好歹要硬闯过关﹖”有一河盗在暴雨中纵声急喊。 那队金延商社疯了不成﹖眼前这种天色,当真要闯过武装船队的拦阻,转出湘江、直入洞庭湖么﹗﹖ 河盗首领大感不妥,心念数转,忽然脸色大变: “不好﹗是春日楼﹗” 楼主被擒、春日楼怎会轻易善罢﹗在湘江绝迹两日,只是蛰伏在旁静候时机,等待己方分散力量而已﹗ 大雨更趋绵密,他骇然转向帆柱上的欧阳少名,却见他欣然笑道: “你不去跟我的人打招呼吗﹖我怕再迟一些,便再见不到你手下了。” 首领气涌心头,戟指厉声下令:“全军出湖﹗” 帅船上河盗们纵声狂呼运桨,天际乌云疾走,整队河盗船在风雨交加中转入湘江。 “快﹗去洞庭湖口﹗迟恐不及﹗” 大雨哗啦打在欧阳少名脸上,他悠然闭眸,似乎很是享受这场年来最狂暴的风雨。 湘江水面已是一片黑蒙。 河盗内的高手若能有他这般目力,当可察觉小湖出口两旁隐约可见船首。 半支河盗船队转出江面,杀喊声在前方的湘江出满处、响彻水道,显是厮杀到了高/潮。 “全速前进﹗” 事实上,不用首领下令加速,战火瞬间已由前方烧到这里了—— 船队忽然中分截断,水面仍然杀声连天,却是近得犹在耳畔﹗ “点灯﹗进攻﹗” 暗黑里一声厉喝,完全压过湖面、江口两处的喊杀,语中战意冲天、只闻其声便觉势不可当﹗ 己方骤然遇袭,帅船上顿陷混乱,欧阳少名悠然一叹,终于笑着睁眼—— 已经转出江面的半队河盗船,正被数目相若的春日楼战船猛烈摧毁﹗ 对方甫打照面,便毫不留情以投石器毁掉河盗的船舷、白帆,几息之间,河盗船的机动力已被瘫痪大半﹗ 河盗肆虐两湖之地多年,水战经验丰富,本非如此不堪一击,然而春日楼船队匿藏之法极其高明,不但没点亮船上任何一盏风灯,更悉数收起船帆,在大雨江浪中只凭水手掌控定住船身,完全瞒过河盗阵内听旗辨敌的高手。 这么一支船队犹像水上幽灵,静伏在湖口两岸,只等河盗中计出湖、便予以迎头痛击。 河盗一方正在重整阵脚,那嗓音再次在战阵里喝道: “放下小艇,记紧留下活口﹗” 春日楼众弟子割断粗缆,战船两旁忽然放下数十条小艇,载的皆是楼内最精通水性的帮众,由操舟好手于暴雨下迅速驱行,疾行至河盗船附近,却不急于登船进攻。 首领瞧得一阵心寒——以往几次与春日楼交手,两方仍是各占上风、互有死伤。然而这次,对方的主帅竟是脱胎换骨,指挥船队如臂使指,甚至现在,他连败在对方什么战术之下亦一无所知﹗ 浪涛汹涌,不消片刻,双舷被毁的河盗船便失去平衡,急剧往左右/倾侧,河盗连忙弃船投河逃生。待得此时,在船侧小艇守候的春日帮众群起而上,陆续将河盗从江面捞起俘虏。 欧阳少名身处的帅船,是队中唯一一艘尚未损缺的船只。但只要不是被烧坏脑袋,就该知道战局至此,河盗已是大势已去了。 一众河盗眼睁睁看着春日楼众船扬帆,准备接近几乎尽毁的河盗船、结束这场悬殊的战斗。 当先的春日楼帅船挟着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5 激雨,直往河盗一方疾冲而去。风浪中,一道青衣身影昂立船首,衣袂翻飞,彷佛江河的风雨再烈,亦不能将之淹没、使之吹折。 首领一见,便立刻指挥手下以弩/箭迎战。然而那帅船速度奇快、更兼异常灵活,这番还击又怎有威胁﹖ 他把心一横,掠到欧阳少名身侧,当即便架剑在男人颈上: “你要害死自己的楼主吗﹗﹖” 他虽是声威吓人,暗地却是看着那袭青衣胆战心惊—— 过往多年,怎么无人知晓春日楼内竟有这般耸人听闻的高手﹗ 两船的距离迅即拉近,春日帮众皆都见到被缚柱上、命悬一线的欧阳少名: “楼主﹗” 箭阵迎面罩下,青衣人蓦地拔剑、荡开眼前两支箭矢,忽然拔身前冲,在所有人惊愕之下,一掠近四丈,投在河盗帅船上﹗ 船上诸人均以他的落点为中心、自然散成包围网。 青衣人安然落足甲板,河盗首领眨一眨眼,忽然气急败坏的大喊—— “是你﹗” 他千算万算,怎也没料到隐藏在春日楼的水战高手,竟是那夜被放走的小白脸﹗ 隔着漫天狂雨,欧阳少名与踏浪而来的青原两相对望,不约而同都扬起一抹笑。 ——他笑得七分狂狷,彷佛对方的用兵如神、仗剑而至乃预料之内。 ——他也笑得七分坦荡,似是不把孤身闯上船当作一回事。 因着欧阳少名的缘故,护卫于首领左右皆都是一流好手,大部分人已跟青原打过照面,知道这青衣剑客功夫极硬,难以对付,纷纷往帆柱靠拢过去,显然知道这张王牌是时候派上用场—— 假设首领知道春日楼主与应龙统领纠缠八年的恩怨,这种信心大概会烟消云散大半。而一向与男人不咬弦的青衣少将,此际亦十分乐意打击河盗的信心: “你一剑咔嚓下去,我会很感谢你替我解决了麻烦。”他稍稍一顿,觉得自己有些说得太过,毕竟将救命恩人往剑尖送是不太厚道,便侧过头往后示意:“不过嘛,你的兄弟麻烦就大了。” 春日楼的帅船已然停定,第一批被俘上水的河盗遭五花大绑、跪在船首。 “你若敢伤害楼主半分,我们便杀尽所有俘虏﹗” 楼主于春日子弟心中如若神明,船上众人尽是杀意腾腾,分明不肯与河盗罢休: “放了楼主﹗你们已经无路可逃﹗” 青原对河盗首领无奈摊手:“那可是他们说的,我作不了主。” 首领脸色阵青阵白,忽然指住青原怒喝:“擒住他﹗” 青原摇头暗叹,用得着每次都如狼似虎吗,他跟这个男人明明就没半点关系啊。 他纵剑而起,与一众河盗高手再次交锋。 受过教训、他这次有了提防,暗器偷袭自然无法伤他。而他亦无须战上多久,因为船上局面片刻已被扭转—— “你们大王已经作不了主,还不快些投降﹖” 河盗止住打斗,赫见在柱上被制的人,霎眼竟换成自己的首领﹗ 架在颈上的剑刃,被反握在欧阳少名手里,缚住他的索绳已段段断裂在地。 多么痛的领悟,河盗首领简直想去撞墙了。 ——即使用上独门的封穴手法,最精制的捆仙麻索,也缚不住春日楼主﹗他之所以甘于受制,全因要静待里应外合的时机而已﹗ 风雨里,这位楼主看着河盗首领,甚为可惜的叹道: “你布在洞庭湖口的船队,早给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击垮了,连求援也没机会。后来你听到的号角声,是他故意逼俘虏引你出湖。本来你打算在这里恭候商船队来投进圈套,怎知最后却反而自投罗网。” 青原直瞪着他——明明给人缚成粽子似的,别说得像自己亲眼见到战局一样行吗。 胜负分明,指挥船上的河盗见首领被俘,皆知此战无望,只得放下武器投降。 春日楼弟子在两船间搭起木板,陆续上船收拾场面。 青原与欧阳少名立在甲板上,看着战俘逐个被押上己方帅船。 “你那么料事如神,不如改行当算命先生吧,免得每日在金延晃着碍眼。” “我还没那个道行,”欧阳少名淡问:“你把那队商船弄到哪里了﹖” “我派你手下一早去了,把他们藏在我们之前那个小湖里。” “还有一事我没算到,”春日楼主继续微笑:“你为何孤身闯阵救我﹖” 青原眼皮一跳,说得面不改容:“今天雨大,我脑子进了水倒不出来。” 两名春日坛主前来,先向欧阳少名致礼,再走过去将河盗首领押离船。 首领看着眼前青衣飞扬的年轻人,虽是气忿难消,却是不得不服,只好低声问他: “兄弟战法实在高明,原本是哪条道上的人﹖” 青原闻言微微一咳,正斟酌着用辞,却被欧阳少名抢过话头,笑而答道: “他是青原少将,你败在他手上,倒也不算冤枉。” 这回连首领也连叹倒霉了,南楚有两人威震江南水道,一见他们帅旗,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绿林里自然是春日楼主,八军中便属纵横江河、未尝败绩的应龙统领了。 今天这两人放到一起,此战不败,简直是江湖神迹。 青原为之气结,狠狠瞥向身旁的男人—— 要你多嘴﹗堂堂朝廷重将竟然要借流氓的船作战,你叫我怎向殿下解释﹗ 欧阳少名负手轻笑—— 不借也借了,没有春日楼的船队,我看你怎么打胜此仗﹖ 被押住的河盗首领走过木板,忽然明白了一个关键重点—— 怪不得春日楼忽然如有神助,原来欧阳楼主挑了最强的水军统领做新相好﹗ 事实证明,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会有另一个成功的男人。 “真是天作之合啊……”首领如此批曰。 ☆、殿下,我们来谈谈伙食可好﹖ (已修) 应龙水军的晨练到此结束,白灵飞从指挥望台下了船,用手指将眼皮强自撑开—— 说好的有薪假期呢﹖怎么在金延的日子,竟然比在平京皇城更艰苦啊﹗ “少将,新式投石机已运至码头。” 白灵飞决定放弃对休假的美好幻想,转向前来汇报的应龙军士兵,心内实在不解: 他是个半吊子少将没错,但投石机分明属水军专项,跟御林军完全沾不上边儿啊。 他稍一思索,恍然道:“稍等片刻,我这就上船请金将军过去。” 士兵讶然抬眸,“投石机尚未完成装嵌,还不是试用的时候。” 他瞪大了眼睛,却听士兵又再道来:“青原少将此前严命,所有破浪舟配置的新式装备均须严密包好,确保从东海至金延的船程运送无恙。可是锁在投石机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6 上的粗索铁链,各营兄弟费时甚久,仍未解下,又怕力道用得不好,会把投石机身砍坏。” 少年望着港口码头的潮水,完全阻止不了内心凄凄悲叹。 果然,士兵覆述了八军主帅一番淡言: “殿下说,只有灵飞少将才能解下锁链,故命属下请您去一趟。” 自从来了金延,应龙军中事无大小,第一时间也是差人来找他贡献劳力。大前天帮忙晨操训练,前天试新兵器,昨天去军舟补洞修船,今天原来还有新款工种﹖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人生……” 前几天被压榨劳力的他几近虚脱,带着淡淡的忧愁如此道:“的伙食问题。” 贵人实在事忙,赶着离开营地往金延总管府的皇太子回头,说得直截而了当: “工夫做好了就可以吃饭,你有问题么﹖” “……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得没问题,否则工夫完了,太子殿下也是不会给饭吃的。 想起了这番话,少年站直了身子,开始了新一天的苦力工作。 他抱住混饭吃的壮烈理想,支持到午日当空的时候,终于把军里所有劈不开、斩不断的都一一搞定。少年舒了一口气,默默将九玄还剑回鞘,大踏步往营内前行,卷袖、伸手—— 领饭吃。 鉴于景言每日在军营内忙得天昏地暗,没空关心手下的待遇问题,他基本与应龙驻军食在一起。 军里士兵对白灵飞反是热情,见他身份不同凡响、人却没半点架子,自然心生亲近,成群年轻人岁数相若,更是容易投契。 这下士兵见白灵飞休歇回营,便凑过去与他坐到一桌搭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倾谈间忽听兵将提起青原,他心里好奇,抹去饭粒问道: “我在皇城听说过,青原少将的统领一职,是殿下亲自以虎符向帝君说情的﹖” “他们关系可铁了,”那百夫长张坎拍桌而笑,“殿下接任八军统帅后,第一道调令便是提拔少将进军,当时闹得满朝翻天,想来都觉精彩﹗” “那是自然啊,当年殿下进京受封皇太子,少将全程随军护行,早就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了。” 景言鲜有提及旧事,相处数月,白灵飞对他过去的认识,大多竟还是来自在晋阳听到皇太子的各种事迹。 明启十七年,南楚迎回流落民间十五载、承袭帝君血脉的唯一皇子,天下尽知。 习惯了看景言临朝纵局,只有听及旁人叙述的时侯,少年才记起他的庶民出身、以及地位未稳前在皇城的艰辛——那些在他的光芒与气度面前,所有人都已忘掉的事实。 那人洞察朝廷天下,却是唯独、没让别人看透真实的他。 白灵飞怔然沉思着,忽然之间,心里牵动了一念,一种他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强烈感觉。 “……殿下接掌虎符之前如此艰难,又怎么能在几年间立威八军﹖” 兵士见年轻的少将问得专注,说起来更有兴致: “嘿﹗立威又怎可能只用短短三年﹖” “殿下受封不久、便已随军出征,与大家同吃同住,逢战必一马当先,退亦必单骑殿后。”张坎喝了一大口茶,用筷子指着身上肩甲笑道:“这件宝贝,便是樊岭那战在山上埋伏三天三夜,我跟殿下一人一肩披着取暖的﹗” 白灵飞微笑起来,打趣的道:“这肩甲破损了,也切记别拿去补,好让将来做传家之宝。” 众人哄声大笑一会,张坎喘着气摇头,“那个时候,殿下在洪达大将军麾下还是个新将,在战场寂寂无名,威信都是要拿血换来的。” 白灵飞惊讶的眨眼——“……他﹖寂寂无名﹖”那家伙都跟这四个字脱节多久了﹖ “你不知道﹖”张坎摸着下巴,瞇起眼解说:“当年所有将领、不论南北何国,全都被一个名字给盖过,连殿下也不例外。” 景言于平京初出锋芒时,自己连师门忘忧谷都还没出,怎么会知道天下局势大事﹖ 他坦白的摇头,张坎俯身向前,逐字说道: “安若然啊。” 那些士兵虽已早知答案,骤听那镀金的名字,一时都不免屏了气息。 白灵飞心头猛然一震,五指倏松,手中筷子便骨碌掉到桌上。 “七年前还是郑国的沙场新将、便已十战十胜,一人足可平定诸王之乱,更将当时二皇子明怀玉捧上帝位,论将才军功,除了北汉的鲜卑战神,还有哪人可比﹖” “也是可惜了,这般传奇名帅,始终保不了不败战绩。”张坎抚手一叹,颇有些识英雄重英雄的意味,“殿下执掌南楚军后的首仗,便是与少将在涧水大败郑军,一战成名,从此南方才有能与安若然分庭抗礼的帅才。他经历此战,心灰意冷、又厌倦功名,这才向郑帝呈辞远走。” 少年抿紧了唇,用左手抓着右腕,这才止住了双手颤抖。 “啊﹖”张坎见他这般神态,停了说话、轻轻推了推他。 “嘿﹗如今殿下今非昔比,与当时安若然相较绝不逊色,”以为白灵飞被那个名字惊慑住,张坎当即出言安抚,“何况现在九玄现世,那安帅据闻虽是武功绝顶,又怎能胜过门主你的剑﹗” “……我胜不过他的。” 士兵闻言一呆。 少年敛了衣领,悠悠抬头,扬起一笑,安静而平淡的低道: “那位安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我怎能胜得过他。” 白灵飞离座,对士兵说声告辞,便直去码头继续忙活了。 ☆、挑灯谈心 (已修) 连续几天,景言都在城内主持察考事宜,更兼以八军统帅的身份巡视换防中的应龙军基地。 自从皇太子驾临金延后,城内立现转折。 刺史日前颁下一系列惠民新政,当中包括调降全城油粮盐铁等必需品的物价。港口几大商社为呼应朝廷政策,亦将数个码头的停泊权开放予城内平民,让小本经营的商船即日可扬帆北上运河,从此以后,金延转口生意的垄断局面将告打破。 这些转折的内情,金延百姓自是不明白的。 只有白灵飞知道,何光启受景言要挟下,交出历来贿赂他的商社名单,当中包括双方纵控城内物价的证据。商社老板遭何光启暗地出卖,无奈屈服在景言的交易下,以开放港口作条件、换取皇太子对此事既往不究。 深夜的应龙军营中,帅帐仍是灯火通明。 在帐外守卫的少年轻叹一声,抬步揭帐入内。 案桌上的男子淡淡瞥他一眼,便又继续翻着那迭厚册,逐页在上面作标注。 “应龙军有专门负责夜巡营地的将士,你不用自己抢着去当哨兵。” 看来有人仇家遍地,却没有爱惜生命的自觉啊。 “我是不想还没报仇,老板就先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7 给人卸成八块而已。” 景言一向有半夜挑灯干活的习惯,亦早已对白灵飞明言不必在夜里侍候,但这少年还是每晚守于帐外,一切只能证明一点—— “你命里什么不缺,就是欠/干。”景言放下毛笔,忍笑看他,“干活的干。” “……你娘一定没教你管好节操对不对﹖” 瞥见皇太子凝定了脸色,他就知道,这话就算说了一百遍也是不懂。 “这么晚了,你想说什么﹖”景言淡然开口,漫不经心的敲着桌:“还是说,父皇要你连我入睡的时辰也要汇报﹖” 就只一句,白灵飞便知景言是来跟自己较真的。 于是他走到案前,耐心对景言低道:“安庆王在朝里举足轻重,港口的商社与春日楼同一阵线,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犯不着跟他们对着干。” 他眸里折着淡光,分明写了异于寻常的执拗:“满朝都等着看你,哪怕走错一步,你都将后果难料。” “作为父皇的心腹,你说得太多;作为我的人,你太过啰嗦。”少年在眼前只有一臂之遥,景言眉心微动,彼此对视良久,他忽尔勾唇,一手朝白灵飞伸去—— “不过,我不讨厌啰嗦的手下。” 只有真正在乎,白灵飞才会将同一番话认真重复两次。 ——若非将自己放在心内,他怎会连番警告不愿自己陷险,又连日不改守在帐外﹖ 景言眼底深处,渐渐多了一种沉色。 他轻轻托起少年脸容,艳花苑那夜的惊人清绝尚在,看着自己的眸瞳明净不染丝尘。 他只觉一阵恍神,心头连涌微热,忽然用力将少年拉到唇边,却醒觉自己动的念头,当即收回了手,敛着神色淡道: “我娘的确没好好教我,她很早便已过世了。” 景言依旧镇定从容,只是少年瞥见了他扣着桌缘、用力得发了白的修长手指。 那是没有破绽的他说及过去,唯一会显露的不平静。 白灵飞这才知道,他刚才脸色的不寻常,竟是被自己触及伤疤而有的钝痛。 他不忍离景言太远,终究没避开脸贴脸的碰触,宁静的瞧着男子垂眸续说: “小时候,我从来不知自己身上的血从何而来。” “我没看过亲父一面,娘亦没将她的祖籍故乡告诉过我。自出生开始,我只知道一件事——家里很穷,只得我和娘相依为命。我们住在穷僻的小渔村,她每天在家里织布维生,日子很苦,却也勉强能活着忍受。” 从未在旁人面前回忆童年,剥开硬壳的痛楚直钻心底,他用力扶住案桌,想要竭力平静,始终只能扯出惨淡的笑。 “直到有一天,官府带人来到我们村里,说南方早灾、朝廷要对各户加重粮税。村里拿不出钱粮的,便遭那队官兵狠打狠踢,连小孩也没放过。” 白灵飞听着那般残酷情景,却一直不敢作声,只是皱紧了眉,默然搭住他几近抓碎木桌的手。 那手很冷,少年没法想象,真气至灼至阳的景言竟然会失了温度。 “我们全身没余半个铜板,官兵讨不了钱,便把我拖到地上棍打。”他唇角微勾,却连平常自在的表情也没法做到,“我想去救娘,却眼睁睁看着她双手给人打废。他们见她姿色不凡,不愿罢休,竟然就在我的面前,污辱了她。” “对不起,我……”少年心中刺痛,轻轻低唤一句:“你别说了。” 景言将额抵在他脸上,本来伟岸堪如战神的俊容,此时悲恸已深不见底。 男子动了双唇,白灵飞陡然低下眸,平缓而悲悯的凝注着他: “别说了,我明白你。” 他说得那样淡,有若拂面而来的清风,却使景言最后一分平静都几近崩溃。 进京后不久,他便在军里遇上一名有份袭村的士兵。 士兵自然忘掉昔年仲夏、那条穷僻的小渔村曾发生过什么悲剧,更没认出当日瑟缩一角、头破血流的小孩,便是眼前一身锦袍的皇族少年。 而他,却在两人目光对上的剎那,被骤然涌上的仇恨冲击得发抖。 最终,那士兵死在他夜袭的剑下。他冷静地用手抹去刃锋污血,没有欣喜、没有释然—— 原来人心最可怕的,是连恨都失去的虚无。 那是他唯一一次因私怨破了师门守戒,因他明了,杀一人、终究不能救众生。 他从此绝了情,断了欲,献身于小时候曾淹没于虐打的誓言中—— 他要凭手里力量,守住这个天下。 自下衡山之后,他一步步踏在权谋与鲜血上,终成今日倾指颠覆平京的皇太子。 睽违八年,在那般清澈明净的眸光面前,他方知那时被自己亲手扼杀的“景言”,原来,并未枯朽。 那些正常人视之当然的爱恨喜悲,于他而言,竟是恍似隔世。 “那之后没多久,娘熬不住重伤顽疾,把我托于衡山后就去了。” 终于,他忍住胸臆那些汹涌暗流,坐进椅内,拉开了与少年的距离。 “不是所有公义都能永无止境等下去——救赎来得太迟,与见死不救没分别。” 景言眼里闪着冷光,把手抽回,漠然看去桌前的白灵飞。 少年也在看着空了的掌心,良久才回神,微微点头:“同一个问题,属下以后不会再问。” 白灵飞转身出帐,营帐灯火仍然不灭。 帐内帐外,两个人各自沉凝默思。 少年从怀里翻出一封密信,再看几眼,忽然将它丢进帐前营火里。 火舌瞬即吞没了纸笺,而他执剑仗立,吹着夏风,一直伴帐内无眠的男子守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好基友在波兰还好吗xddd 某人带着日更的新年礼物来了啦~~~ ☆、执念 (已修) 湘江河盗一役,春日楼船队取得压倒性胜利,河盗一方共六十八人溺水身亡,其余一千人尽数被俘,缴获完好战船十四艘,被投石机摧毁的战船十八艘,重修两舷与船帆后便可重用。 三日后,主帅青原与换防完毕的应龙水军在湘州会合,将被俘河盗分批交予军船,经运河送到江南各地由流民开垦的荒田,服徭役两年,协助建水车、掘灌溉水道的工程,直到耕地完成建设为止。 这份捷报即日送抵金延港口、亲自坐镇应龙水军基地的皇太子手上。 皇太子立即向港口码头旁、于军营驻守的一众将领道贺,并淮许将士当晚可自由在港口范围尽欢庆功。 黄昏时分,景言终于离开军营。港口的渔家市场里,正在买卖今天最后一批出海渔民捕来的新鲜海产,不少渔获还未卸下渔船、便已给一整网买走,渔民接过银两,俱是笑得合不拢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8 嘴,分好酬金后逐船欢哄而散。 “今天的银子刚好够去老张那儿,买只肥鸡回去加菜﹗” “幸亏殿下终于来金延,否则一两也买不了半斤米啊﹗” 渔民里有些去了市集,有的则趁东市夜里正旺、成群去喝酒寻乐子。 白灵飞站在码头旁,定定看着整网活跳生猛的大鱼,被各大酒家派人装箱载上马车,直往天罗大街驰去。 “想吃便自己买来煮。”景言挑眉道。 ……他的确很饿没错,这不能怪他,被人大清早唤醒后干活到现在,他连一粒米饭都没下肚好吗。 “钱刚才都给你拿去犒赏将士了,没钱怎么买鱼吃。”白灵飞欲哭无泪,他不是免费劳工,而是倒贴银子去当免费劳工,还遇上了天下最刻薄无良的老板。 “拿去。”景言翻出一串铜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忍俊不禁的道:“今晚军营的人跑个一乾二净,恐怕连煮饭的厨子都没有,你去将这些钱变一桌饭菜来吧。” 少年盯着景言、一脸哀怨——我能只煮自己那份吗﹖ “我不懂点石成金,这点碎钱在金延能买得了什么﹖” “不去试一试,怎知城内的改革有没有实效﹖何况你照顾小不点的伙食这么多年,应该不愁没有办法。” 落日余晖下,渔民泊岸卸货、贩子放声叫卖、围上来的百姓争相抢买今天最后的新鲜食材……挤涌喧闹的港口里,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即使日近暮色,这城仍焕发着如朝阳般的活力。 ——也许平民就如草芥蝼蚁,在皇权强势中任由宰割、无法反抗。 但在大自然中生命力最顽强的,也正是这些微渺不足道的生物。只要给他们些许阳光雨水,无论环境何等艰苦,他们始终会抓住仅余生机,用尽全力繁衍下去。 景言含笑旁观着码头的盛况,蓦地欣然回头。 夕光下,身旁的白衣少年眸瞳一黯——就似平湖轻羽一样落寞。 那种落寞是如此的忧悒,彷佛在眼前的熙攘繁华中,他仍是沾不上半分人气。 心中某一处忽然猛烈揪紧,男子咽了咽喉,却明知自己无法温暖他些毫。 ——他的孤独是无法磨灭的,因为那是自己在初见时便赐予他的、一道如斯刻骨铭心的伤痕。 这个人,本来不该如此。他是注定属于白云山绝峰、傲啸世间的当代剑圣,自由而澄澈,不沾半分血雨腥风。 而自己,亏欠了他两条人命,亦将用使命囚禁他一生。一切的一切,自己永远也没法偿他。 “走吧,再看下去,你买不到东西,我便要活活饿死在军营外,成了整个金延城的笑柄。” 景言上前拉住他衣袖,在他耳边柔声低道。 白灵飞倏然回神。 水色流金、落霞如烟,景言融在这片码头的繁杂人息中,对他笑得很是轻柔。 而那笑容,竟真在他心里,撩起丝丝暖意。 “好啊,就看你这场改革,能不能养活我们两个。” 少年嬉皮笑脸,用手掂一掂那串钱板,混杂在人群中当先走了。 ——那一笑,比夕阳都要清灵明净。 景言愣在街心,痴痴看着他的纯白,在暮色中染遍全身耀华,彷佛这就是繁世一梦中,人间最美的风景。 营帐内摆满一桌丰盛饭菜,景言在心内默默下了两个结论: 一、金延物价的整顿总算初步成功,起码这桌饭菜只盛惠四十文钱,比一个月前至少便宜了一半。 二、在“白灵飞的使用指南”上,除了查案、群架、女装、练兵、修船种种多项外,以后还能加上下厨,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多用途跑腿。 大抵这跑腿的唯一缺点是特能吃,这会儿不理皇太子还未举箸,白灵飞已经连咀带嚼、瞬间消灭了半碗米饭——但是不打紧,反正跑腿也特能饿,等闲饿上整天再喂一餐绝对没问题。 他忍笑看着对面的少年狼吞虎咽,也开始动手起筷,对数道小菜浅尝几口后,他微一皱眉,扬眸淡问:“你怎知道我爱吃辣﹖” 这顿大部分饭菜都加了辣椒烹煮,跟金延平素的家常便饭大有不同。 专门挑别人嘴巴忙着的时候问话,这家伙还讲不讲道德啊﹗ “你平时吃饭都只试小口,只有加辣的小菜才吃半碟,正常人都知道你的口味好不好。”白灵飞咽了余下的半口饭,施施然续道:“你师承太清真人,在两湖地方待了整个童年,应该喜欢正宗湘州菜吧﹖” 景言瞇起眼,多吃了几口,饭箸顿了顿,又夹了一块辣鱼放到少年碗内。 他若无其事的道:“你怎会懂做湘州菜的﹖” “在饭馆打工学厨,看着看着自然就懂。”白灵飞衔住筷子,发音有些含糊,“怎么﹖学得不像﹖” “还过得去。” 眼见皇太子殿下既不言也不语,就将饭菜吞下大半,少年更是一头雾水了—— 情况不对啊,这家伙怎么比自己更像饿鬼﹖ 景言在饭桌中抬头,见白灵飞一脸茫然,便微微一笑,悠然说道: “如果你是女的,拿去当太子妃也勉强凑合。” 白灵飞呛得差点将米饭喷到他脸上。 其实你就是恶趣味想再看我女装而已﹗等下辈子,不然现在去发白日梦也行。 这一记隔空白眼,理所当然换来太子殿下的捧腹狂笑。 ——他很久没真正笑过。 对南楚皇太子而言,优雅的笑容是种习惯、是种武器与防御,肆无忌惮的大笑却是一种奢侈。 不过半月,他似乎已习惯了在除仪雅外、另一个人的身旁享受这种奢侈。 自己其实乐于看见帝君派少年随行监视——只有他,会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景言”,而景言这个人,可以哭笑、可以癫狂,也可以挥霍所有爱恨□□。 时间久了,就连平京也愈是模糊。彷佛在他身边,即便多留上一时三刻也是好的。 “既然你凑合凑合也行,为什么还不立妃﹖” 此话一出,白灵飞立刻恨它收不回来。 太子早到立妃之龄、后宫位置却一直悬空,皇城以至平京多年亦有暗议。他平日领御林军在宫内巡逻,于军中听得不少,有说景言流落民间时早与女子私订终身,亦有说皇太子有龙阳之癖、不愿娶妻,种种猜测,简直比某人现身说法更疑幻似真。 然而这属皇太子的私事,即使自己身为心腹,亦不应为此过问。 他抚额暗叹,冲动是魔鬼,对老板有好奇心更是要不得啊。 “每个人都有不想凑合的事。”景言却不介怀他多此一问,像闲话家常般,一边吃一边淡道:”等到哪天世间容不得你再执着,又或自己不想执着下去,自然是凑合的时候。” 白灵飞双瞳微颤,然而面对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49 景言、却是笑得没心没肺的: “你的境界我可不懂,快吃东西吧。” 景言忽然一笑: “你懂的,就像你跟你师兄一样。” 他将话淡淡的道来,却似在少年心上狠狠割一刀。 没有锥心刺骨的痛,只是忽然再咽不下了—— 任谁的狰狞伤疤给人一下剖开,那不堪情状也大抵如此。 “你中毒的那段时日,唤的是你师兄,你说他在你心中犹胜天下,这不是执着是什么﹖” 其实连景言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相问。只是每次见着那身白衣,都会忆想古越山脚、汾离水旁,他含思脉情看着水花灯的景象—— 那个时候,他眼里是另一个人。 那人的音容言行,与白灵飞曾有的过去,自己都一无所知。但白灵飞却在他们相识之始、又或更早以前,便将那人比若天下——甚至,曾为他独走三千里,冒死杀上光明顶。 若无道风山的效忠之誓,他,又会为自己做到如此么﹖ 心里丝缕渗着凉意,景言低头看着掌心,从容淡定的说: “他为你付出过什么,才令你濒死都执着不肯放手﹖” “师兄自小在忘忧谷里照顾我,教我武艺,授我兵法,对我的照顾还胜于他自己。”白灵飞放下碗筷,轻轻的道:“我是他一手养大的,自然会执着于他,就像你执着于仪雅一样。” 即使刻意掩饰,景言还是瞥见了少年那抹慌张与不安。 “不……你不只执着于他。”他终于道出自初见以来最想问的一句:“你是爱他吧﹖” “爱他﹖”白灵飞喃喃重复着景言的话,忽然浅浅的笑,再之后,却是半点也动不得了。 简单两个字,竟令他无言以对。 ——没错,他爱那个人,爱得成了魔、发了狂。 为了师兄,他甘愿孤身直闯大漠长沙,首次用御剑七式对敌,便是犯下平生最大的杀戒。 再之后,他又破了拜师之誓,离开忘忧谷、辗转飘泊江湖,只为再探听他的行踪,哪怕每天只能听得他的传奇故事—— 他爱了那人大半生,却只能从别人的口里,去捡那镀金名字的碎片。 一片、再一片,却拼不回一个近在眼前的安若然。 他是爱他,那又能怎样﹖ 他见他的最后一面,已是那年在洛阳躲在街角的遥远凝望。 那时的他拖着一身重伤,两手为放血而割的剑痕、赤痛有如蚁咬,抱着膝盖无声痛哭。 而师兄一身银甲战马,神飞风越,伴着新帝朝宫门深纵绝尘而去。 四年后,手腕的剑伤已经淡去无迹,但他却始终只能如此,守在那一刻凝望的执念,却是无法拥有那道背影。 如今,连笑着说不爱的尊严都没了,他又能怎么样。 “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他眸瞳里绝望得透彻,想要努力的扬起唇,继续那抹清而淡的笑。 却笑不起来。 顿失了那种淡绝的好看,看得景言心头一酸。 “这顿饭还吃不吃啊﹖”少年垂头低声道:“吃的,就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快新年了都还要虐小飞是什么概念呢 (抬头望天) 嗯,其实就是要预告一下,殿下固然会遭重虐,但小飞的命运会比殿下更加坎坷xddd (笑个什么) 这枚才是我虐得最狠的亲儿子orz 祝大家新年快乐啦~~~~~ ☆、我真的没有在卖友……(已修) 看着最后一批河盗被应龙水船载上湘江南下而去,青原终于彻底松一口气。 “你这样放过河盗,不怕回平京后被人参上几本﹖” 欧阳少名打量着刚抹擦好的削玉情,状甚满意的将爱剑插回鞘内,平放膝上。 平京的所有权术争斗,似乎离洞庭湖的宁谧夜色很远、很远。远到他不想去思索,只愿完全将思绪放空。 “殿下只交代要我领军,没交代怎么处理他们。”青原收回望出窗外的目光,倦色甚烈,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眸低叹:“而且我肯定,换了是殿下也会如此,否则这事他不会交给我全权负责。” ——这次河盗之事间接因景言改革徭役制而起,若然任由其在运河劫掠,掀起轩然大波,必定被有意者大肆渲染,牵连改革本身。 景言正是深明此点,故才立刻派麾下最优秀的水战将领带军、将此事速战速决。 “不过,若我将他们全押回平京问斩,你也会先把我削了吧。” 他身处当天春日楼剿灭河盗的帅船,正在欧阳少名的厢房内,与这位春日楼主隔几对坐品茗——顺道看他表演磨剑。 这支船队、连同将与他返回金延港的应龙水船,刻下均停泊在湘州府外的码头,等待整备完毕,明早便启航各自奔赴平京和金延两城而去。 虽然绿林与官府素来不交好,但春日楼曾与他并肩作战,既慑于他的将才,又感念他冒险救回楼主,对青原和其应龙军是衷心敬重;至于应龙水兵则见春日楼威名甚盛,而河盗一役欧阳少名功不可没,故对这支人马亦客气有加。两支船队在湘州码头整修了几天,倒是相安无事。 “那时你一个人在我的船队里,人要杀要剐轮不到你说事。”欧阳少名悠然兜他一眼,这才极优雅的品了口茶,淡然续道:“多数河盗只想糊口而已,以往劫船少有要人命,若非在战场兵戎相见,我亦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想想吧,河盗也是人,若不是官逼民反,他们怎会去当贼﹖要我将河盗交到逼迫他们的贪官手上﹖”欧阳少名逐字加重语气:“绝不可能。” 手上的清茶香气淡雅幽远,沁人心肺,然而对座的男子身上却有种肃杀之意,令青原剎那愣住。昔年初入平京,年少的寒士一袭淡青布衫,只能在集贤巷昂然大步。 紫木箫竹的高楼平台上,红衣正在猎猎飞扬—— 那个时候,他刚刚在武林崭露头角,俨如彗星,耀目不可逼视。 全平京都在待看他从九霄堕落下地,最终,他却成就了足以颠覆江湖的春日楼主。 那次惊鸿一瞥,使自己对他的仰望成了习惯——追赶他的身影,直至此刻彼此平起平坐,亦难以再有变改。 “你不爱名利,不要权势,当日一手创立春日楼,又是为了什么﹖” 欧阳少名深深瞧他一眼,良久之后,低声答他: “江湖七十二道是一股强大而危险的力量,这些帮众可以为民请命,亦可欺民劫财。水是载舟、还是覆舟,取决于约束它的规矩——而规矩,只有江湖上最强者才有资格决定。” “权势地位,是我手上的第二把剑。没有它,我拿什么来让江湖臣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0 服在我的规矩下﹖” 青原握紧了茶杯,忽然有些痛惜这个主宰浮沉的男人。 他用春日楼这座毕生心血、竭力捍卫心中最公义的江湖,却始终要见证江湖上所有残缺。而那些不公,将是他永远无法消弭的,甚至是同样执着的景言,穷尽一生亦未必完全做到。 ——一个背阳朝影子疾追的行者,其实深知不可能踏住影子半分。 青原看着他抚剑含笑,方知他执着于削玉情的深意。 ——他非是痴情于剑,只因剑道是他唯一能堪堪捕到的、代表完美的影子而已。 青原心中一软,岔开话题问他: “伤好全了没﹖我……我是来送药的。” “早好了,不然武功拿来显摆的﹖”这话锋也转得太没技巧了吧。 欧阳少名无奈看桌面上的金创药,知道青原脑子进水的旧患又发作了——要是自己养伤几日都未曾上药,春日弟子那声“楼主”肯定是白叫了十年。 然而他没点破某人,只是笑着将金创药收在手中。 他才没过意不去、肯定没有过意不去、绝对不可能对这个男人过意不去啊﹗ ——很好,重要的事情要念三遍。 青原别过脸去,说得很是不以为然:“我是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春日楼便将帐算在我头上,到时候被你帮众跑遍大江追杀,那就冤到家了。” 他站起身来,装作潇洒的举步离去:“你伤好就行,我先走了。” 欧阳少名眉心一动,忽然从后叫住他。 “你问了这么多,也是时候礼尚往来。” 青原没好气的转身—— 得了便宜还不懂卖乖,这个男人,实在不值得他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你一直对那皇太子忠心耿耿,为的又是什么﹖” 青原心里一讶,没料到他对这个问题竟然有兴趣。 “殿下曾救我一命,他是唯一值得我效忠的人。” 恣意飞扬的春日楼主,自然不知当年有谁在巷内仰望过他、那道目光背后又有甚故事。 欧阳少名正灼灼看着他,青原心里感慨,低低向他道: “我爹是寒士出身的朝廷命官,我小时候他来平京赴任,我们全家才来到南楚都城。” “他一直劝勉我要尽忠报国,于是我十三岁考入了御林军,一心报效朝廷。不料后来爹卷入朝中争斗、给奸人害至身陷牢狱,被判结党谋反,最后被斩于宫门前。” 欧阳少名当然清楚,那一场朝廷巨变,甚至连南楚最大名族谢家的领袖、当时吏部尚书谢宗坤亦牵涉在案。 ——早知他是个有过去的人,所以才会厌倦楚都,却没想到,那竟是一段这么残酷惨烈的往事。 “本来谋反是要诛灭全族,是那时刚入京不久的殿下亲自求情,陛下才赦免我余下全家。” “你在御林军时跟他早有交情﹖” 若非青原道来,欧阳少名也不会相信,那个擅弄权术的皇太子,竟然也有冒险保全朋友的一面﹗ 青原微微点头。 “我在御林军待了不久,便随将军离京执行一项机密重任,远赴衡山脚下,迎回民间庶出的皇太子。” “殿下刚离师门,路上只有我能听他倾诉。就在那时,我们两人引为知交、结成好友。” 说及往昔,青原又是一番苦笑—— 当日两个以剑论交的张狂少年,都在残酷人世里磨出了锋砺。八年后,一个贵为皇子权倾朝野、一个统率水军征战四方。 命运的漩涡,又会将八年后的他们带往何方﹖ “衡山门下……”欧阳少名摇头轻叹:“原来『剑狂』太清真人的首徒,一直都在平京城里。” 多番与景言正面相对,皆有一种酷烈的凄红藏于他深瞳、挥之不去—— 那便是绝情剑主的气质,而自己却一直给蒙在鼓里。 青原自然知他动什么脑筋,当即白他一眼,拿剑虚指他恫吓: “即使在皇族里,亦绝少人知晓殿下的师承,你要比剑我不管,要是漏出半点风声,我一定来春日楼削了你。” 欧阳少名默然一笑,当作应许。 青原清楚男子的为人,否则不会将这等秘密坦然相告。 他忽然有些心虚,就像胡乱替知己拉郎配,然后知己不幸被狂魔看上了一样—— 天知道这个绝代剑痴的猛烈攻势,殿下能否消受得住啊…… 翌天,湘州码头外两支船队作完最后整备,已是扬起船帆,只待主帅上船便可斩索开航。 码头西岸,青衣皂巾的应龙军少将抱拳致礼,白画扇红披风的春日楼主依礼回敬。 ——这客套场面,自然是做给对方船上人马看的。要是没有这两支船队,恐怕眼下便是青原拔剑相向,欧阳少名以言还击的场面了。 “你到平京后消停一会吧,我不想一回去便看到满城风雨的烂摊子,那会让我跟殿下很头痛的。” 欧阳少名为之失笑。 干脆说回春日楼后好好休息就行,话这么婉转,怕是只有自己才能听懂啊。 “我没说要回平京。” 青原瞪大双眼,只见春日楼的船队里,上千帮众弟子均在注视着他俩,“那他们……” “他们只是等我下令开船,不是等我上船。” ……老天爷啊这家伙打算满河跑吗﹖这跟放任一只老虎出去祸害山林有何分别﹗ “那你告诉我,什么地方这么倒霉﹖” 欧阳少名瞇眼一笑,那两字在青原耳边如响惊雷—— “金延。” “我想,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个皇太子了。” “……”这是要将品剑上家榜里、搁在削玉情上面的名剑都打飞才回去的节奏﹖这人还能不能拿去治疗啊﹗ “当然,如果能会一会白灵飞自然更好,”欧阳少名作了个“请”的优雅手势,笑着看他:“青原少将,你怎么还不出发﹖” 欧阳少名,算、你、狠﹗ 青原无奈认命,跟他一先一后拔身纵跃,投在应龙水船上。 两支南楚境内的最强船队,在江面上各自背向而去。 ☆、满盘落索 (已修) 八月十四,金延港应龙水军换防完毕。同日,水军最新型军船破浪舟在皇太子的主持下、于港口举行盛大下水礼。 破浪舟由东海顶级船厂打造,从设计起草到第一批舟船完工,前后共费三年。战船宽六丈、长二十丈,属两层中型蒙冲,能容纳士兵上千人。 破浪舟虽承袭南楚水船狭长而快速的特点,机动性却远超历代战舟——船身首尾均采钢板打造、外型比一般战船更尖窄,若配合风势水流而下,足以将敌方战船撞得支离破碎。战船两侧开大量机关孔口,所装的弩/箭机参照平京城楼样式,能穿透牛皮船身、更可随时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1 装上火器,将杀伤力提升到极致。 金延刺史率总管府众官来到码头,全城百姓挤满港口市场,齐贺破浪舟的首次试航。 营地、码头、军船,南楚四割菱旗飘遍金延港,驻地近万应龙水军列队,一致向主帅轰然敬礼。 景言检阅应龙军后,亲自吹响号角,向领着将士守卫码头的白灵飞昂首示意。 在全城注目中,一抹白衣乍然而起,半空划过一道亮芒,耀目犹胜旭日。 十二条系舟巨索遽然而断,群众欢采雷动,目送破浪舟以威不能敌之姿、迅疾駃出金延港口。 九玄铮然回鞘。 白灵飞掠过整个码头之距,在景言身前飘然落下,横剑胸前,俯首单膝下跪。 景言垂手按在他肩上,眸光微动,却不发一语。 码头上万应龙军目睹这一幕,齐声举臂应和: “天佑南楚﹗” ——得御剑门人者,得半壁江山也。 南楚立国之始,战神剑圣碧阳手握神剑,向当时开国帝君誓言永远相随。那之后,便是一段流传万世的光辉佳话。 轮回的宿命犹如跨越了四百年,金延港口里停泊着纵横江河、雄霸天下的应龙水军,舟船将士军容凛凛。八军拥戴里,御剑门主执掌九玄,正对主帅单膝跪下—— 那一剎深烙在他们心里,金延百姓将无一能忘。 下水礼在全城军民欢呼声里结束,何光启率官员上前向景言连声道贺。 “明日的中秋佳节,是金延港年度的大潮日子,不知殿下有否雅兴到港口赏潮﹖” 景言在百官簇拥的队伍中,转身微笑应道:“待明晚赏过大潮之后,我便会动身返回平京。” 何光启轻声咳嗽,问得小心翼翼:“关于察考之事……” 见刺史大人的问题切身关己,众官不禁注目那将重权揽于一身的皇太子。 ——太子殿下的铁腕无私,平京的同僚已狠狠领教了一回,要是他对金延如法炮制,恐怕总管府内无人能留下来﹗ “日前我将诸位的资料、以及总管府内历年纪录都翻看了一次,这次金延察考已经结束。” 队伍里的官员全都松一口气——以一场物价改革便抚顺了皇太子,使总管府上下逃过一劫,刺史大人实在高明啊﹗ 何光启吊在嗓子眼十多天的心也终于放下,当即恭敬无比,对景言连连施礼: “殿下英明,下官日后定当竭尽全力,管理好金延城——” “不必了,何大人,现在我就公布察考结果。” 景言容色倏然冷若寒雪,沉声喝令: “来人,将金延刺史何光启拿下﹗” 转变过于突然,连一直执剑护在他身侧的白灵飞亦大感意外。 景言皱眉看他,他这才恍然一众将领落在队伍后方,那句“来人”命令的正是自己。 何光启仍被他的冷喝镇在原地,白灵飞抢前出手制住了他,却听他忿然对景言大喊—— “殿下﹗你怎可出尔反尔﹗” 景言像听到天大的笑话,齿间迸出一笑:“出尔反尔﹖” “你在任金延刺史十二年,任内穷奢极侈、酒色敛财,向城里贵族卖出逾半官位,用每年码头停泊权为条件收受贿赂,联同商会纵控盐铁米油之价格,贪污巨款达黄金三十万两,抵得上南楚一年赋税有余﹗身为朝廷命官,你作这些之时,可有想过“出尔反尔”这四字﹗” 景言冷然拂袖,眸里的寒火剧燃,使人望之生畏: “你收下三十万两黄金,可曾为城内百万百姓做过分毫﹖若我今天放过你,我便是负了金延,更不配作这个皇太子﹗” 何光启匍伏地上,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灰—— 利用自己要挟商社老板后,景言便真的来个过河拆桥……这皇太子要的不是账簿,甚至不是金延刺史的官位,而是他的命﹗ 白灵飞拼命用眼神阻止,景言却是视而不见,剑眉一挑,嗓音有若浸过冷泉:“楚桓楚知事,按南楚律法,何光启当论何罪﹖” 何光启如遭雷殛——卖官、受贿固是重罪,贪下三十万两黄金,更是南楚历来闻之未闻,若按律法论断,他就算有一百个头,也不够担当罪名﹗ “殿下﹗”他本要扑在景言脚下,却给白灵飞牢牢按住,最后只好四肢伏地、仰头呼哭: “罪臣自知罪犯滔天,理应当斩,但请饶过我家中妻儿老小﹗饶过他们、饶过他们啊﹗” 队伍中一文官巍巍上前,连头亦不敢抬: “回殿下,何刺……何光启当、当是罪诛六族……家财悉数充公。” 景言目光有如针刺,使楚桓有种所有秘密皆要暴露的难堪感觉——他的知事一职,就是家族花数千两白银向何光启买来的,这事怎能逃过皇太子的法眼﹖太子如此一问,显是在震慑金延府里诸官——他们所有把柄,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众人的仕途以至生死,只凭他一言一念决定﹗ “将何光启抄家所得的财产全数充入国库,金延全城,免去赋税一年。” 景言转向匍伏地上、悲哭叩头的何光启,心内轻叹,漠然下着判语: “你这十二年白当了刺史,最后几天始终做了些惠泽百姓的事……有念及此,本殿下可饶你诛族之罪,族中女眷、不足成年之孩童流放海南滔州,其余人等,收押金延大牢,你则押上平京天牢,全数交予刑部按罪发落。” 他微一挥手,立刻有城军士兵前来,将前一刻仍是金延主事者的何光启押下去。 城内官员将士、以及港口仍未散去的百姓均默默看着这一幕。 上万对眸光里,有敬佩、顺随,亦有惊惶、猜忌,而唯一清澈纯净的眸瞳,此际正悄然看他: “这样对你自己……是否太绝了﹖” 景言蓦然一笑,那弧度过于犀利尖刻,似乎不应是深沉如他会有。 “我从不为自己留后路。”他斜眸看着少年,“若你后悔跟错了人,现在还来得及。” “虽然工资不高,伙食不好,还有可能被饿坏累死,”白灵飞护卫着前方、为离开港口的皇太子开路,忽尔回眸低说,坚定有若誓言: “但是跟了你,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嗯,那句天佑南楚,是有点天佑空桑的即视感……在此再向沧月致敬~ 第一卷去到这里,已经快要到重头戏,两对cp也将快要在金延会合,第一卷完成后估计会有番外,只是不知道大家想看殿下的腹黑总攻成长史多些、还是想看四百年前碧阳和景家的恩怨多些xdd﹖ ☆、人间绝景 (已修) 青原的应龙船队在运河航行三日后,终于在这日午后到抵金延港。 甫下船,他跟欧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2 阳少名便已有种莫名的直觉—— 金延城变了,简直是变了天。 以往十多年,码头停泊权在几个大老板手中,小资商社想北上运河,只得带货物加入大型商社的船队,每次转口便要将至少三成利润双手奉上—— 而刻下港口几十个码头里,竟有小型商船破天荒在纠集成队、准备出发启航。 前来迎接的兵将将城内情况一一向青原禀报,说及破浪舟昨天已率先下水时,青原微微皱眉,而下一个消息更令两人同时震惊不已—— 金延刺史何光启因贪污受贿,昨已被免职抄家,即日押上平京交由刑部审问。 这些,全都只在景言抵金延后短短时日发生﹗ 两人心中的滔天巨浪,直比当日在洞庭湖的暴雨浪涛更甚。 欧阳少名眸光连闪,锋亮如电,“我想见他。”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皇太子殿下无误。 换防后,水军宁静有序的泊在港口,码头两岸的营地里,各组营帐均驰出数骑,显是接到统领安然返回的消息了。 港口市场比平日还繁华挤拥,这天是月满团圆夜,傍晚还有一年一度的金延大潮,是城内全年最热闹的日子。 青原沉思片刻,断然道:“待整顿好水军后我会禀告殿下,一切容后再说。” 他牵过士兵拉来的骏马,踏镫而上,一夹马腹,便似箭的往营地驰去了。 这一年的中秋,城里热闹更胜往昔。全城上百个市集内,直是挤得连针都插不进去—— 以往手中几个铜板买不了东西、市集自然没啥好看。今年不比旧时,物价一低,总算是有地方可以花钱了,连/城郊普通的农民也能趁机逛逛。 临近傍晚时分,渔船全都提早返港,大半金延百姓更是聚在港口,港口市场各酒家、不论规模大小名气都完全满座,甚至连加开酒桌都不能应付人潮。 位占港口最佳观潮之地的天鹊楼,门外人龙更是沿天罗大街延至市场外,有的人排上几个时辰,只为在楼内占得一张板凳。 白灵飞千辛万苦,才跟得上景言的脚步来到天鹊楼下。在他平生见识过的节庆祭典中,也只有平天祭能跟眼前盛况相提并论了。 “你来这里干嘛﹖”他拉住景言,不料竟给他反过来握住手拖行。 白灵飞对他的思维实在无法理解——凭他俩的武功,跳上随便一间酒家的瓦顶观潮便行了,用得着去排队吗﹖ 出乎意料之外,景言倒是没打算成为人龙里的一分子,反而直接走进酒家里,白灵飞被拉得尾随他进楼,看着楼内这么一副大阵仗,也不敢声张,只是五指反握他一下,低声在景言耳边道: “走吧,这么想看潮,大不了我们到营地去,比起这里景致还要好啊。” 景言忍着笑回望,去军营看风景什么的,也亏得他能想出来啊—— 现在后悔没好好治疗手下的脑洞,算不算来得太迟﹖ “客官万分抱歉﹗今年观潮阁已经位满了,抱歉抱歉﹗” “位满了﹖咱家桂老板一年前便下了订金,是钱老板把位子抢了吧﹖他付多少,我们老爷付双倍价钱﹗” 天鹊楼的老板连连作揖,“观潮阁今年被本楼预留给一位贵客,无论几位老板付多少也不会让出来的,桂老板付的订金稍后便会退回,实在抱歉、抱歉啊。” 这些已不是第一批来碰钉子的人,此前金延城几位大老板亦遣人来过,却一一被天鹊楼推拒了。 楼内的人群顿时炸了锅——观潮阁花落谁家,是每年金延大潮的焦点,往年位子只是桂、钱两老板之争,今年竟连各大商社都抢不了,到底这个坐拥大潮全景的贵客是何来头﹖ “老板,观潮阁准备好了吧﹖” 景言悠然开口的同时,白灵飞在他身后、差点把头垂到地上—— 土豪,他老板绝对是南楚最大的土豪﹗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天鹊楼的老板笑得双眼合拢—— 有这贵客来过观潮阁,保准几年之内,楼内的生意多得接不过来﹗ 一见换上常服的皇太子,天鹊楼内不论客人伙计均跪地拜倒,纷纷称颂。 景言一贯的从容自在,先将老板扶起,再对众人笑道:“今天是金延城年度盛事,我只是来凑热闹而已,大家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他从怀里掏了一颗碎金,递予老板:”我们一共两个人,这是订金和酒菜的银两。” 得当朝太子亲扶,老板受宠若惊,见到那锭碎金,又是连连施礼,连碰也不敢碰一下:“殿下公正英明,爱民如子,一来金延便造福全城百姓,既是免税、又将贪官赶了下台。这个观潮阁是百姓感激您的功德、由本楼代表送上的薄礼,还请殿下笑纳才是﹗” “就是啊﹗” “殿下大恩大德,金延百姓无以为报﹗” 起立后的众人俱都一片美言,景言摇头失笑,硬将碎金塞进了老板手中,“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但生意终归是生意,我既来金延察考,总不能自恃身份白吃白喝。”他在人群中拉过白灵飞,领头拾级而上,声音悠悠传回来: “老板不用派人上来那么客气了,我们自己招呼自己便行。” 夕阳的最后一个媚眼,染了紫红的余韵,如血砂一般坠在西海上。 半空天际已有一层黛绿,冰轮高挂苍穹,所有商渔军船悉数返航。 从水天交接的那线开始,重重波涛正往港口浪卷而至,洪流滔滔,犹如战号怒过长江,汹涌没过出海口后,化作一圈圈往外扩散,荡得码头上千艘船舟沉浮飘摇,因有捆船绳索、抛锭定船,才不致给冲出港口—— 即使凡人花上百代的心血来构筑,仍然比不上天地一瞬的鬼斧神工。 在自然的浪涛之威里,人力是何其可笑渺小,企图用绵薄的人力去扭转世间时势,又是何其狂妄而不顾天命﹗ ——然而每朝每代,却总有极小数的人要逆转天命,史书称之为变革者。在他们当中,那些能于残酷争斗里幸存的,便是下一个时代的创造者。 每一个时代,都是由变革者殉道而铺出的血路。每一颗寰宇间的微尘,都是沉浸在成寸的厚重鲜血里,蕴酿、发芽、然后绽放。 这才是清平盛世背后的真象,而天下人在坐享变革的成果,却从未意识到,有谁曾为着他们,片刻没遗忘过去,没放任现在,更没放弃未来。 白灵飞看着这堪称世间一绝的壮丽胜景,心内思绪纷起,面对双眼容下遍海浪涛的男子,脱口而出:“……谢谢。” 不只谢他带自己同赏这江南绝景,还谢他使自己终将师门使命明了得透彻。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莫不为己任。 亲见过景言独对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3 己残酷的慈悲,便彷佛是他用绝情剑来刺醒自己——一个本应同样心怀苍生、却是为情自断了剑刃的自私者。 在他的胸怀面前,自己以往廿年的一切所信、所护,如同给海啸冲刷摧毁,崩塌得不剩分毫。 除了师父、师兄,他从未这么崇敬一个人,但那份敬意,却是带着更重的痛心—— 倾尽遍地血红、只图换一息和平,他是何等狂妄,何等可笑……却又何等襟怀壮烈﹗ 他注定是孤独的,绝情断欲、不惜自伤,只为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不用谢我,要与御剑门主共度佳节,去的地方自然不能太寒酸。” 白灵飞静静听他的调侃,心里的余涛却有若潮水。 余杭十里河旁,他曾以九玄对景言立誓效命。走到现在,却从未有一刻,他对自己的念想看得如此清楚—— 他要当景言的利剑,为他劈尽荆棘,至少,不要让他在殉道的路上孤寂一人。 “其实你以前在忘忧谷,每天也看到这种绝景,若要较真,反是我害你每年只能看一回。”景言与他隔桌而坐,仍在深注那片变幻莫测的大海,“既然只得一次,我想将最好的风景偿给你。” “比起白云山的日落,这份礼物还算可以么﹖” 他语中难得有几分柔情,似是对恩师曾造访数次的隐世之谷心驰神往。 白灵飞目光微动,细看景言良久,笑意忽然多了些许感伤和温柔: “没有哪里比哪里更美……真正美的不是景,而在人。” “当年师兄还在谷里,每天都带我在栈道上看日落。师兄不在了,那里便是我带小不点们看日落的地方。即使以后碰上再多胜景,在我心中,最美的风光还在那条栈道上。” 他在看海,视野中却似残留当年绝峰的云海金光,“只有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那么现在,”景言迟疑了一剎,启唇低问:“这里美么﹖” 水天夜色中,景言的几绺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一贯凌厉酷烈的侧脸。 那一剎,他沉静深邃有如夜海,犹如那次七夕夜,古越山顶的惊鸿一瞥—— 那般的他,至今还留在少年脑海,那是景言难得宁静到令人渴望靠近的时刻。 “很美。”白灵飞似有若无的浅笑,“这份厚礼我收下了,只是绝景映美人,你下次该和天姿国色的太子妃共赏大潮才是。” 天姿国色算什么,你能素颜当花魁才是真绝色。 他忍住嘴角抽动,淡淡道:“上一顿饭害你吃得不快,这次便当是我向你赔罪。” “我都记不起上次的事了,”白灵飞轻轻摇头,无所谓的笑着:“别想太多,好好吃就行。” 景言心头却是一窒——当日的质问明明伤他至深,他为何不动声色便原谅了自己﹖ 眼里少年依旧轻颦淡言,纯粹而明净,一若冬末初融的雪水。 轻描淡写之间,他便安抚了所有躁动,包容了自己的所有戾气—— 那么平静的力量,不知不觉便令人想要留恋。 白灵飞……你说跟随我未曾后悔,但将来又可会有悔,自己曾如今天这般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证明了一点——殿下深知把小飞实在不容易,第一次约会外出,他也实在是拼了xddddd ☆、怒海龙战(上)(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又名“两个男人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杀气。 没有剑光、甚至没有形迹——它所有的杀意,全汇聚成剑尖上的一点轻芒。 那芒孤冷,而且张扬。它只肯为匹配的敌手而出鞘,亦只会灭在更强的对手之下。 白灵飞对杀气的反应更快上一瞬,反射性便抓住桌上九玄的剑柄—— 剑却没能抽出去。 沉溺在思绪中的景言清醒过来,一掌拍往九玄剑鞘,使之倒回去套住剑身。 ——这一剑,只有绝顶高手才能使出。当世有这般境界的剑手,除了眼前的白灵飞外,大概只有另一个人。 这个对手,他必须亲自去面对。 快如鬼魅的剑招,最终被绝情剑连鞘挡住。 景言立在白玉石栏前,反手架住了削玉情,斜眉看眼前曾斩遍武林无数名宿的对手。 欧阳少名的目光亦离开削玉情剑尖,同样从容的回望他。 “欧阳楼主,你——”白灵飞再也坐不住了,想要过来阻止,却给景言一个眼神拦住: “灵飞,坐下。他找的是我不是你。” “待在下会过剑狂传人后,自然会寻上九玄剑,这一战还请白门主勿要出手才好。” 彷佛是应了他的一番搦战,景言将剑一拔,顺势把鞘抛给白灵飞。 剑身甫现,景言的脸容已染了红。 那是何等暴烈的赤色,剑未饮血,便已先伤了剑者一身。 ——绝情剑﹗ 欧阳少名细细凝看景言剑脊上流转的红芒,眸里的炽热情感,非剑手便绝难理解—— 侠士十年磨一剑,而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配得上削玉情的名剑﹗ “宝贝,上天始终没有待薄你。” 那一剎,他如此对削玉情低语。 “不要在这里打。”景言目光冷定,那敛着的寒火令人望而栗惧:“要打,便到海里打。” 欧阳少名缓缓点头——绝情剑的主人,理应是敢将己身置于至险之地的剑手。 他唇边飘出一笑,对着脚下的金延港,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将是一场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与对的人所作之战。因为他,亦是一个桀骜而骄傲的男人。 金延港口浪涛拍岸,观潮阁里,杀气一触即发。 青原听完下属轮流禀报后,又亲自率兵巡视了码头的船队。回到营帐后,他与一众将领商议个许时辰,先交代了湘江河盗之事,又再问清金延城月内的变化情况。 至于破浪舟的建造,其实便是在青原全程监督下完成的。这艘将来应龙军最强的船种,他几个月前在东海察视了一遍,已完全掌握其操作应用,故而参加下水礼与否,只是一种仪式而已。 然而景言却像计算好似的,恰恰在他回金延前一天便使破浪舟下了水,这当中……是否另有深意﹖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对一众将领挥手,眼中混合着思索与倦意:“辛苦你们了,都先出去吧。” 在场诸将里,青原资历算是尚浅,然而他在水战兵略上才华横溢,战绩于水军诸将里最为耀眼,平素为人既光明磊落,亦不恃功倨傲,故他们对这统领也是信服,并不觉此话有何不妥,都欣然领命退走。 青原随后离开营帐,却忽然想起一事,朗声问走在前列的将领们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4 :“殿下在哪里﹖” 众将领脸脸相覤,俱都答不上来—— 即使是来了金延,太子亦是事务繁重,每天虽固定有几个时辰在军中,但其他时间却是找不到踪影。 这时守卫帅帐的一名年轻侍卫上前,恭敬答道:“禀统领,听码头的百姓议论说,殿下此时与灵飞少将应在天鹊楼的观潮阁。” 青原肯定,这侍卫是新来应龙军的,因军中诸人皆按习惯称他作少将而不作统领。然而那人身形有些眼熟,直到侍卫抬首,两相对望之下,青原便立刻认出他: “云靖﹖”想起那天少年在校场比至折剑、后来却得景言青睐而夺武状元桂冠,他委实也有些惊讶—— 寒士出身、尚未立过军功,便已官晋至副尉,他那殿下对云靖的优待,也太明显了些吧。 云靖见青原能一眼辨出自己,又知他同样出身寒微,对这统领顿时有了亲切的好感: “属下荣幸能被统领记住名字,此前您去了两湖之地,故未曾在军里见过我。” 此言一出,诸将领私下便在窃语—— 还没打过胜仗,只是凭武状元的虚衔便与统领套近乎么﹖这年轻人的心思现实,如何能担当重任﹗ 青原将诸将的不满看在眼内,然而南楚向来以出身定高低,他纵有心相助,却都无能为力。 “谢谢了。”他拍拍云靖肩膀上的铠甲,洒然笑道:“还有,以后在军里叫我少将便可,这里的将军全都跟我一样,同样是应龙军的统领。” 众将虽有微言,但青原话里既有抬举之意,他们亦不想在此计较,便都没有对云靖发作。 以巧言化解这些纷争,已是自己目前能为他作的最大支持了。 ——云靖,在军中的这条路,远比你想象中难走。 那一抹深瞥使刚作副尉的云靖呆住,正在仔细咀嚼着统领的含义,青原却已上马飙出营地了。 一直沿码头狂奔至天鹊楼,他还是亮出应龙统领的名号才能上观潮阁。 其实在来的时候,他已有一种不妙的直觉——在他驰来之前,那家伙大可能已经找上门了。毕竟在金延大潮当晚占去了观潮阁,想别人找不到也难。 然而任凭他如何猜想两人的对峙场面,亦绝想不出结局会是眼前这种景象: 白灵飞执剑立在栏前,倚着的白玉柱上还依稀有着剑痕—— 那是几个月前自己在暴怒下赏给欧阳少名的,想是那时用力过于刚猛,即使老板如何修补也无法复原至最初。 白衣少年五指紧攥九玄,浮现了淡淡的青筋。 青原上前与他并立远望,便立刻对他的沉静佩服得无以复加—— 功聚双眼、目极而去,怒海中一袭红衣、一柄赤剑,已是战至你败我亡的时刻。 没人能料及,中秋月夜、狂海潮涛里,竟有两柄当世名剑正作殊死决战﹗ ☆、怒海龙战(下)(已修) “……没法去阻止他们吗﹖”多少感染了白灵飞的波澜不惊,青原尽量问得淡定—— 尽管那在白灵飞耳内,其实跟吼没甚分别。 白灵飞也尽量淡漠着语气,虽然那手快要握碎冰渊神铁,完全出卖了心里的不平静: “阻止了也没用,他俩始终要打上一场。” 青原不得不承认这话太精辟,自从将景言的师承透露给欧阳少名开始,他就有种预感,两人从此成磁石与铁、互相纠缠不分离。然而那两把剑威力如何,他是心知肚明的,总没可能让白灵飞冒住被双剑穿心的风险,跳进海里分开他们。 “这场比试你怎么看﹖” 这像比试吗根本叫厮杀好不好。 白灵飞摇头轻叹,“我不知道。” 景言的剑术他在晋阳体会过不只一次,而欧阳少名的实力、他亦从集贤巷那一扇中知晓一二,然而就连他,亦难以判决浪中缠战的两人最终胜败何从。 见青原十指都快戳穿白玉石栏,焦急之情洋溢于表,一直异常纠结的他才算有些抚慰—— 终于有人明白,自己在这里看着这么久到底作何心情了。 白灵飞默默看着身处浪花洪流、已被褚红剧芒完全吞没掉的两人,又再默默回看青原青筋暴现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叹—— 不止那两个男人,就连在旁观战的他俩,其实也是蛮拼的。 “他们都是有分寸的高手,会分得清什么是决胜负、什么定生死。” 剑刃激战之时只可发、不可收这些话,他才不会在青原面前乱说呢——万一青原受了刺激跳下金延港,他可没把握一次挑开三把逆天的剑刃啊﹗ “殿下的剑法师承太清真人,而品剑上家榜作如此排名,他岂非始终也胜那家伙一筹么﹖” 白灵飞略微有些惊愕——这发展有点不对,以自己认知的青原,关心的理应是景言而非春日楼主啊。 “我从未见过比『剑狂』一门更精纯的心法,但欧阳少名十年内战尽天下名家,功力的炉火纯青亦非景言可比。”白灵飞俏皮一笑,朝青原眨眨眼,“胜负尚未可期,你不必太担心欧阳少名。” “绝情剑芒愈来愈盛,我又怎能不担心……”青原蓦地恍然,这才知是被白灵飞绕了进去,连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没担心那家伙﹗我是怕殿下熬不住他的绝地反击而已﹗” 其实他心内,还真是生生给撕成两半—— 一边是识于微时的知己好友,另一边是……慢着,欧阳少名到底是他的什么啊﹗ 在这骨节眼间,青衣少将竟是给自己莫名其妙难倒了,直看夜浪中的烈红披风—— 昔日仰望过那人的风姿,但当欧阳少名曾为他弃剑受伤之后,他在自己心内,又算得上什么人﹖ 白灵飞低头失笑,忽尔对着夜海低道: “剑主愈是暴戾,绝情剑便愈是酷烈,景言是给逼到危急时候,剑芒才会如此变化。削玉情在赤红里依然不灭剑尖寒点,证明欧阳少名非是处于下风。此战,他们顶多两败俱伤而已。”他如此出言安慰。 青原想起湘江上那透骨的一剑——其实在那时,若削玉情再往侧偏些,欧阳少名便要因此丧命。而他为救欧阳少名,冒险闯船身陷重围,又何尝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若这种叫生死相随,那他跟欧阳少名之间,又算是什么﹖ “若然殿下死于削玉情手上,”青原忽然如此问:“你会怎么做﹖” “不会的。”白灵飞答得决断,双瞳傲然凝注沧海,“那一剑,我必然会为他挡下,哪怕对手是春日楼主。”至少在景言创造另一个新时代前必须保他无恙,那是自己以剑救天下的毕生使命。 ——但如若九玄挡不下,那他又该如何﹖ 少年愣了数息,方才低低续说:“如若无法挡下,那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5 我便为他而死。” ——为那人光复中原的理想而死。 金延港怒涛浪溅,他双眸紧锁立于海天之间的景言,才蓦然醒觉一事: 这生死相依的决意,自己竟从未宣之于口——就连爱过安若然这么多年,亦不曾这么明确过。 在月夜下踏浪血战的两人,却只是被白灵飞言中一半而已。 绝情剑芒剧盛,映得景言全身均是狠厉血光。 巨浪拍打着港口外的礁石,溅起漫天浪花,却没有沾湿两人衣角半分—— 绝情剑气犹似利箭,在海水近身三丈之际、便已悉数将其截断﹗ 两人置身之处无尽墨黑,那是一片连夜色也要沉进去的怒海。 明月当空,月影投在水面,似是炸开了的银盘。除了那碎满港里的月华外,港口尽处唯一的光,便是连月与夜也噬至虚无的赤红。 “叮叮叮叮﹗” 在这个对手面前,就连视觉也已不再可靠、亦不再有效,欧阳少名纯凭剑手的直觉,挑开了景言连攻的九七六十三剑,而那六十三剑之快,却令这串双剑对挑的清音如同一声。 他的右肩胛被景言划破了皮肉,交手至今,他已受了不下数十道这种剑伤——尽管景言身上的伤不见得比他更少。 两人兵刃一触,激荡四散的剑气再在身后溅起一道水墙。 他们借双剑相击的冲撞之力,再次腾空掠至、倏又分开—— 交战而来,海中的一切均随浪浮沉,而他们竟是如同凌空浮在水面,情景诡异至极。 景言忽然庆幸,他初见白灵飞便曾硬碰九玄数回,若非那几战,他无法想象如何应付这般境界的对手;而碰上削玉情的剎那,他又再暗幸上天为自己安排的克星只有一个——欧阳少名非是走与自己相克的阴柔路子,他甫一交手便放手狠攻,凭着刚烈真气,肯定已令欧阳少名受了内伤。 然而他还是估错了。 那点彗星般的寒芒蓦地化成一匝弧虹,破入毫无破绽的虚实七剑内﹗ 削玉情之强,在于不拘一格的突变,更在于百折不屈的坚忍—— 一旦寻得隙缝,那点孤芒便是水银泻地的抢攻,直到对手败亡为止﹗ 欧阳少名将功力蓦地提升至极限,剑上一点锋芒愈发惨亮,直飙向绝情剑主的心脏﹗ 此剑之狂,不饮对手之血便不作罢休﹗ 绝情剑已来不及回护,景言下意识间、便是双手合在胸前夹住削玉情—— 凭他的内力,那是必定能挡此一招的。然而右手抬到半途,却是硬生生顿住了。 若在平地,他尚可暂弃绝情剑来对敌,然而两人足立深海,若将佩剑弃掉去接这裂山崩河的一剑,哪怕只是一霎眼,绝情剑便永无可能再寻回来﹗ 他从太清真人手上接过绝情剑的时候,便是他随御林军下衡山之日。 “此剑乃为师半生佩剑,从不离身,如今送予你作师徒信物……言儿,它将随你入皇族之路,望你终有一天,能彻底透悟『绝情』真谛,来日不论终局如何,你仍是令我最骄傲的徒儿。” 这是师父与他的信诺——哪怕被天下人所弃,此剑却绝不可弃﹗ 景言把心一横,绝情剑停了剑招,赤红却洗得怒涛里满目厉火、倾尽七海之水亦无法浇熄。 削玉情刺入左胸,淅沥赤血沿剑身滴落,顷刻绽成血花、消没在黑浪里。 欧阳少名全身一震,止不住的震惊看他—— 天下武林里,从未有人敢用赤手挡他一剑﹗ 景言容色冷漠,左手却在削玉情上握得发了白。 他掌心深陷锋刃,然则剑尖在离心脏前寸许,终被他掌上内力抗至停住。 而他右手,始终紧握绝情剑不松些毫。 欧阳少名脸色连变,绝情剑与削玉情俱收了剑气,浪涛拍住巨石激溅而上、卷起水花向两人当头涌至。 观潮阁上,白灵飞和青原只见那浪瞬即涌没了剑光与寒芒。 浪沉倒海后,两人已然收剑,一先一后踏浪借力、再足点港口诸船,最后从岸边直掠上阁里。 他们看着那两个被浪湿遍全身的男子,已惊出了一额冷汗。 然而两人却似有某种默契,并不上前,只是默然听着他俩的宣告: “这一剑你胜了。”景言淡然笑道,彷似看不见那不偏不倚就在心脏上的剑伤。 ——那从未失算的皇太子,竟是第一次向他人俯首服输了。 “不错,可是这一战,却是你胜了。” 欧阳少名抖落了剑上的水珠,合眼仰首良久,终是回剑归鞘,复睁的双眸闪过电芒: “从这一刻开始,春日楼会是你在集贤巷的后盾。不论政局如何变迁,我将以春日楼主之名向你保证,此立场日后绝不变改。” 那是一句轰动天下的宣誓。 一场明月怒海下的踏浪血战,造就了日后史书的传奇神话。 而分处朝堂与绿林之巅的天之骄子,俱都勾出一抹彼此了然于心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章,实在有太多话要说,这是第一卷里我最满意的一场武打戏了,估计只有最壮观的绝景,才配得上作这两个男人决斗的帷幕。 当时写完之后,内心受了震撼久久不能平复——不论是楼主还是殿下,在这一战的表现都是相当令某人心折啊。很久以前,一想起古风文,就莫名想要自己写出那么一场踏浪而战的画面——那是只献给我最疼爱的儿子们的,与叱咤风云的他们相配的场景。呼~~ 现在终于写完了,有种“即使挂掉了也少却一件憾事”的感觉。 第一卷即将完结了,而在某人的计划里,乱世修罗道会是超长篇,估计会有七卷(咳),但从第二卷开始,剧情会明快紧凑许多,战争场面亦即将出现,请大家支持下去喔~~~ ☆、二度回朝 (已修) 大潮翌日,景言由御林军精兵护送、应龙军统领青原少将陪同,清早便离开了金延港。 港口经过昨夜浪潮,在旭日下折出灿若盛莲的金辉。 前来相送的金延百姓挤满天罗大街,港口营帐的兵士握拳致礼,上千商渔船将船身转向,同以迎风帆旗向皇太子送别。 同日,欧阳少名亦循水路归回平京,六日后抵达集贤巷旁的汾离水。巷内万众注目下,这位春日楼主施然离船,毫不耽搁便直上平台。 ——不出意料,案上已是堆满大迭册折了。 在皇太子离开金延之日,便有一道政令经飞鸽传书,分别送抵皇城与集贤巷春日楼内: 百姓如有任何冤案控诉,除对衙门或地方特派御史申述,即日起可向春日楼各坛陈情,奏册送达集贤巷总楼予以整理后,由楼主欧阳少名面交御史台、刑部及大理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6 寺,三个部门将受纳上访、彻查案件。 政令一出,这座紫木萧竹的三层楼坛更成平京的焦点。于那两道“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对联外,除楼中出入办事的春日帮众,更挤满平京附近数郡的上访百姓,彷佛将天下的五湖四海都聚于门前。 欧阳少名回楼后,便召来楼中的高级弟子、逐一仔细吩咐工作。 “春日楼一向亲近安庆王,现在不但失去金延港的商社利益,还突然与皇太子连成一线——”他搁下手中册本,悠然挨住椅背说道:“忍耐了这些日子,也实在是难为你们。” 堂前十数帮众一怔,当中擅使双戟的右护法栎木飘然站出,对久未回京的欧阳少名露出了笑容: “虽然不知楼主深意,但我们都绝对信任您的决定。” 这番变卦确令春日总坛措手不及,这几天各地分坛的上访书折源源不绝,甚至有安庆王的人马暗中来过。楼中弟子尚未弄清个中缘故,便要穷于应付此际风波,均是好生为难。 最终,安庆王的人是由栎木打发走的。 当日他甫露面,皇城禁军纵再跋扈,亦不敢对坐镇总坛八年的右护法有何得罪,在他的犀利言词和温润微笑下,终究落得灰头土脸、狼狈离去的下场。 之后,栎木逐一安抚了帮众,劝慰众人静心等候,待楼主从两湖回来主持大局。 春日弟子或许不信神、不信鬼,却对欧阳少名信服近乎盲目——他们的楼主不会错、亦不会败,作为春日楼子弟,他们只需忠诚追随那从未倒下的身影而已。 “我与皇太子曾在金延决斗一场。” 这跟“我将玉皇大帝劈开了八块”在本质上无甚分别,除了栎木,所有人的脑袋都嗡嗡作响,差些就被楼主平平淡淡的一句给震碎了。 他们首先担忧皇太子的生死,看见楼内汹涌不断的册折,脸上又给搧了一巴掌—— ……皇太子还没被楼主挂掉啊。 他们垂泪相望,准备默默下巷给自己买一口棺材。 “他是第一个令我由衷敬重的剑手,我相信这个对手。”欧阳少名抚着椅柄,忆起那场浪涛中的血战,他眸里的光芒琢磨不定,似含惊叹、又似欣慰—— 堂而皇之的誓言对他不值一文,景言早已对此明白通透,故此八年来、从未造访过春日楼劝说什么,却会在他寻上观潮阁来求一个证明的时候,不顾生死便应了他一战,甚至、可以决绝到宁舍性命也不弃剑。 这个皇太子,竟是用生命证明了他的信念。 “在收剑的一刻,我才真正信他所谋不为自己、只为天下。但凡心怀天下者,便永远是我春日楼的盟友。”欧阳少名淡道。 正担忧春日楼存亡的帮众久久没反应过来,栎木见状,缓缓启唇低道: “太子殿下锐意改革,分田、革军、减税、提拔寒士,无一不为南楚子民谋福祉,集贤巷内的舆论早已倒向他那一方。反之,百姓受高门大族欺压多年,安庆王属天家出身,长年与商贾合作牟利、只顾己族利益,失尽民心。楼主弃安庆王而选择殿下,实是刻下明智之举。” 既得右护法点明,其他子弟更不虞有他,就连心底仅余的疑虑也消去了。 “楼主英明﹗”众弟子纷纷领命而去,欧阳少名看着创帮时代便紧随左右的栎木,微微一笑,对他赞赏的点头。 ——栎木是明白他深意的,故而才费尽心思,将自己那抱负包装成现实说辞,巧妙地安抚了楼中弟子。 朝阳洒遍汾离水,透入春日楼里的窗棂。八月晨光仍旧渗了盛夏炎气,然而,栎木俊容却依然纸白如霜,彷似是十年未沾过阳光的囚灵。 “虽是为民请命,但景言对金延的一番改革,怕是令靖川乱了阵脚。” 栎木双瞳一动,幽幽低道:“楼主离开金延前,没有见上左护法一面么﹖” “他给商社老板日夜缠住,连酒也没空沾口。”欧阳少名挑一挑眉,补上一句:“何况他知你并没随行,怎会特意抽身见我﹖” 苍白的青年抿唇,语中已有不满,“他一向顾大局量轻重,当知来见楼主方是正事。” “在靖川心里,你才是他八年来的头等正事。” 栎木愣而不语,欧阳少名忽然一叹,“……我开始明白他。” 湘江风雨里的那抹青衣,彷佛已刻在心上铸入骨里。 血战过后,他与景言收剑同归观潮阁。那一剎,几乎捏碎白玉栏的少将回首,带着焦急掠到他身旁,察看了伤势,宽慰的一笑,然后才是比大潮更震撼的咆哮—— “你没事去跳海干嘛﹗﹖你挂掉了尸身会碍着军船的路好吗﹗” 而在青原脚步挪近的时候,他也是轻轻的笑了。 ——那个人,原来是见不得自己受伤的。 “楼主﹖” 欧阳少名回过神,敛了神情,对栎木说道:“你告诉靖川,我一向最是信他,金延港的一切由他决定,只是千万别冲动,不要一个大意用赤刀将老板削了才好。” 削了﹖ ——湘州不愧是勇武之地,连方言都带着淡淡的霸气啊。 栎木费了半晌,这才接受了楼主用词的最新风格,悄然掩上房门退去。 两日后,景言亦由水路归回平京。 他在汾离水下了船,容色异常虚弱,神情却是不减厉绝,与两个得力干将各自掠上马背后,并未急于催马疾驰出平天广场,反而远目眺望皇城所在。 朝阳下,象征南楚无上至权的堡垒折散淡淡银光。 主宰堡垒血雨腥风的皇太子,却是在马上微黯双眸。 “青原,你不用陪我进宫。”他倦色甚烈,低言有若梦呓:“现在就去集贤巷春日楼,对你来说,那是平京唯一安全的地方。” 青原勒转马头,诧异回望。 “我不会走。”自离开金延后,青原心里已隐有不详的预感,景言这般说,他更知宫门后的凶危超乎想象。“殿下,至少让我将你安然护送到东宫为止。” 应龙军的少将昂然抬首,容颜带着不服输的坚决。 “你别担心他,这家伙由我来护送,”白灵飞蓦地开口轻道:“他说得没错,去集贤巷吧,春日楼上访百姓众多,正好需要你调度场面。” 春日楼被朝廷委以重任,景言派心腹坐镇春日楼、确保新令顺利推行乃是自然,但青原份属水军重将,岂有弃戎屈就之理﹖ “我这次入宫变数莫测,你若跟着前去,必定会受牵连。”景言低低一叹,终于向他解释:“你此番是奉军命去剿灭河盗,又不在破浪舟下水礼的现场,即使别有居心者有意攻击你,只能拿你对河盗从轻发落之事作文章。光凭此罪,皇城三卫亦不致要硬闯春日楼押你回去。” “刻下在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7 平京,有能力、也愿意保住你的,只有欧阳少名而已。” 青原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景言赶着在他回金延前、就为破浪舟下水,便是让自己免此一祸﹗ 他摇头苦笑,在危急关头,这个主帅却永远将所有人一手推开——究竟什么时候,他才容许别人与他共同进退﹖ “这次是去送死,你不用赶着去投胎。”见青原还想再说话,景言哑然失笑:“要是你真的想送死,也要留待和我一起冲锋陷阵的时候才去,懂吗﹖” 他说到最后,自然而然的将手里绝情剑递给青原。 年少真诚相交的知己,如今,竟是在玩笑间立下生死之约。 青原叹息一声,将景言视之比生命更重的佩剑接了过去。 ——他俩如今的身份,与当年初识时的衡山年少剑客、御林军稚嫩新兵已回然不同。然而,这份信重却更胜最初,甚至不须只言片句,对方已值自己的全然交托。 “殿下,万事小心,属下必定在春日楼里等你归朝。” 他清叱一声,留下对平生知己最真挚的嘱咐,便带着宝剑催骑而去。 汾离水旁,两人身后的集贤巷正映着艳阳,熙熙攘攘、犹似浊世。 眼前紧闭的宫门仍散着朝辉,淡光微冷,马上的背影正眺望皇城,一个肃黑、一个净白,却都是浑身敛不去的锋利刺芒。 “想不到你对送死如此有兴趣。”景言对白灵飞调侃。 “……若我不跟着你,恐怕你还没机会捱到宫门前送死。”白灵飞忍不住反唇相讥。 与欧阳少名一战,景言损耗过巨,而最后一剑又险些穿心而过,若非自己在整趟船程寸步不离、助他疗伤,景言这刻就绝不可能骑马谈笑了。 马蹄触地、尘土飞扬,两人并骑驰过平天广场、直到宫门。 景言还未掏出令牌,望楼将领已认出两人,连忙命兵士去开城门。 “假如我无法继续掌控朝廷,你们必须接手余下的计划。” 等待城门打开的二人并骑而立,白灵飞心头一震,回头看去、只见景言漠然说道: “切记,在我的改革里,锋狼骑兵是最关键、也是最难成就的一环。” 自从帝君准许景言建军之议,青原一直在平京忙于练兵,当湘江河盗起乱后,锋狼新兵的训练便交由玄锋、源涛两位军里统领负责。 白灵飞淡然应他:“你放心,玄锋等人已加紧练兵步伐,只等青原这个主帅从集贤巷归来,你的锋狼军便大功告成。” 宫门从内敞开,皇城表面平静如斯,然而两人却瞬即嗅出,内里比平常多了几分肃杀意味。 “青原不是锋狼兵的主帅。”景言缓缓摇头,“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唯独缺了当骑兵将军的刚烈气魄。这份气魄,在南楚八军里亦无人能有。” 他苦苦所寻,普天之下却只有一人。 回京之路屡次见证那人大开杀戒,就连心性坚毅如他,亦要为之悸动。 “吾命如此剑,必不为他者御,当不为汝所折﹗” ——然而若能御此剑,这将是历代最锋利的武器,足以劈山断河,连风云星宿亦为之变色。 白灵飞瞪大双眸,彷佛已知景言有何动天撼地的念想。 景言笑着点首,“即使其他政令都给六部封还退回,只有锋狼兵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他说出了对眼前少年最重要的交托: “在我心中,锋狼军统领只能是你白灵飞一人。” 少年默然抿唇,静静握紧了手中傲视当世的九玄—— 他终于要动用自己这柄利剑……在陷身险局之前,他竟是将毕生最执着之事托予自己﹗ “我明白了。” 他抬起眸,黑瞳里透现着一种深刻而纯粹的光芒。 风扬起少年一身白衣,而他追随在景言马后,直往深宫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t_t 年假完了,某人也要很悲催的继续被主修虐得体无完肤,连三日一更的承诺今次也没守住,迟了一天太抱歉t_t 想起前天与同学喝酒去,一名好基友刚刚知道我开了新坑,然后问我:“你什么时候更一次﹖”我答得有点心虚:“呃……三日一更……”她就很精辟的说了:“读者一定很想劈了你啊﹗” 对t_t 大家来劈我吧t_t 我要重生成为一个勤奋的作者君了ush﹗ ☆、道之所在 (已修) 全日的太学讲课至此完结,绯衣的少女手里捧着经典,提起裙角便奔离座席。 数名太学子弟围在小天案桌前,室中所有太学生一边收拾纸墨、一边注视这番辩道—— 太学以辩为粹,历代栽培过多少贤臣大儒。在当今的平京城,“风骨”二字大概只存于集贤巷、以及这座厚重古朴的府第内了。 “各位师兄原来正向小天讨教么﹖”她扬起微笑,明丽有如四月桃花,“仪雅不才,望大家不嫌我在此恭聆。” 一见手掌火翅鸟金印的仪雅少公主,那领头的学生顿时收敛了倨傲,辩者不平之气却仍在:“少公主言重了,只是师弟刚才讲课时所表之言,大家认为尚有斟酌之处,所以才特此互相交流切磋罢。” “冯师兄辩才冠绝太学,却不恃骄自居、时刻严谨求道,实在令人心折。” 那不服辩道的贵族青年,便是南麒王之子冯潆杰。 仪雅素来敬他才学,对他的印象更远胜其他贵族之后。只是前几日的季度选考中,冯潆杰被入学不久的小天占了榜魁、屈居第二,自尊心不免作祟,故而才处处为难小天而已。 她将冯潆杰视作同门师兄,虽明白此间原委,但仍是温婉的笑道:“小天所说,民为一国之本,社稷次之、君主为轻,仪雅认为并无不对。” 她放下那迭经典,拿起最上的一本、附有自己注文的《孟子》,在冯潆杰面前朗言: “天下实为百姓之天下,而非一家一氏所私有,天授君权、同时更授予君主明政爱民之重任,此为授权的核心基础,若君主对百姓予取予夺、置之于水深火热中,则等若漠视天意民情,失去担当天子的资格,此时民众群起推翻政权,便相当拨乱反正,属理所当然之行。” 在讲经博士案前整理的太学生受此一吓,差些推倒毛笔架—— 皇族的公主竟是在挑战君权﹖若此事传开去,不知会引起平京多少轩然大波﹗ 冯潆杰也是镇静,片刻便回复过来,微微冷哼一声,“若君权可随便被推翻,天下岂非陷入空前混乱当中﹖”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有效管治国家,必然要实现阶级分等,君须君、臣须臣,其余亦如是,此固是法、更重于法,圣贤称之作礼教。”他昂首论道: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8 “以下犯上之事有违纲伦,动摇国家根基,绝不可予以鼓吹,否则国家失其规范、等若失其血肉,礼教秩序崩坏,受苦亦只会是百姓。师弟引用亚圣之言,实在差矣。” 仪雅微微皱眉,还待再辩,却听小天未脱稚嫩的童音平静道:“师兄的见解,我并不认同,但我学问未精,此刻论道、我辩不过你。待我将《孟子》真正读通透后,定会另找师兄私下交流的。” 初来太学时,太学子弟碍着仪雅之故,平常言行都不甚过火,只有在她回宫以后才不吝对自己嘲讽——无非是贬他出身寒微、双腿残废而已。既然能熬过那些讥笑,像这种挑衅言辞,又算得上什么﹖ 何况其他时候,这群贵族学生也算磊落,起码是以才干立足太学,他亦不愿当着仪雅面前,伤了同门彼此的和气。 “仪雅姐姐,下课已有好些时候了,你还是赶快回宫去吧。” 男孩坐在椅中,只及上少女腰间的高度,但那一眼的傲气,却没半分自贬于他人。 仪雅看得心里灼痛,一股不服输的心性油然而起。 “我不急于回宫。”她眸中顿扬犀利的光:“若说论道,平京当以集贤巷为首,仪雅渴望见识已久。众位师兄辩才无碍,在议政书院里定能舌战群雄而不败,今天正好带仪雅去见识,便当是为师兄们捧场也好。” 那些寒苦出身的学生听她提议,心里立时叫绝。 贵族公子们一听,却是脸露难色——集贤巷是绿林中人、寒士贫民出没之地,他们若是去这种地方,无疑于自降身份,不但惹来闲言闲语,还会令己族之名蒙受损失﹗ 然而提出此议的,却是比任何人出身都更显赫的仪雅。在她面前,谁敢表露半分胆怯﹖ 他们踌躇之下,便全都看向冯潆杰。 仪雅笑得俏丽天真,都在注视这个王族内、唯一堪与“才情”二字相配的公子。 “既然少公主盛情如此,我们又岂有拂逆雅意之理﹖” 于是,一众太学子弟换下了学侍服,便浩浩荡荡的离开太学府。 仪雅一身绯衣,推着小天的木轮椅走在前列。一行人甫入集贤巷,便招来无数好奇的探问目光。 集贤巷内众多议政书院,均会在门前搭建一个半弧形木讲台,每天上下午均有一场时政辩论,这下正正给他们碰上。 包括冯潆杰,贵族子弟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他们未曾见过这般龙蛇混杂的景象,甚至全然不懂途人高嚷的市井之言。但寒士学生见到贩子在路摊叫卖、一家大小蹲在街边吃面的景况,却觉无比亲切,就连谈话亦比平日在太学有活力得多。 当首的仪雅微微一笑,对群众指点私议毫不在乎,直接便往聚集了最多人的辩台走去。 在辩台附近旁听的民众皆显激动,仪雅好奇的踮高双脚,从人头间的空隙瞥向辩台。 “太子怒撤大贪官……金延……金延全城免赋税﹖”这是辩题、还是茶馆说书的章回节名啊﹖ “正好,就让他们去碰钉子。”她“噗哧”一声轻笑,俯身在小天耳旁低道。 “这里太高调了,还是别——”小天未及拉住她,仪雅已经转过身去,对那群跃跃欲试的太学子弟笑问:”众位师兄何不上台大显辩才﹖” 她这般邀约,那群贵族子弟更是骑虎难下,这时一名布衣辩士恰恰语毕下台,众人无理由再作推卸。 冯潆杰把心一横,在人群里拨开路来,硬着头皮毅然步上木台。 “太学府学生,冯潆杰。”他欠身微笑,依场规自报身份,当然略过南麒王之子这重关系——集贤巷中嫉贵族如仇敌,要是说了,恐怕就走不出这条平民巷。 “殿下此举本是出自爱民好意,然而用何光启抄家所得、填补金延整年赋税实属不智。” 他在台上滔滔说着,仪雅亦是听得留神,不时与小天和其他太学生交换意见。 冯潆杰反对皇太子的论调,显是在民众中开炸了锅,欲与他论个真章的大有人在。 年轻辩士刚结束发言,围观的十数人立刻抢着向前,这个时候,已挤到台下的仪雅垂头看了一眼小天,竟是比众寒士更先一步,悠悠踏上辩台。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个绯衣俏丽的年轻姑娘,便立时哗然起论—— 一介女流之身,敢单独上议政的辩场,即非能言辩士,亦必是志气可嘉﹗ 见着她对自己施礼,冯潆杰更不知如何应对—— 这个皇族公主,竟是来集贤巷跟自己当众较真﹖﹗ 巷内悉数目光都直冲少女而来,而她嫣然扬首,眼里闪出采芒,璀灿如同烟火: “太学府学生,景仪雅。” 艳阳在她身后漾开白金色的光晕,驱散了暗角的阴霾。整个集贤巷,剎那间被耀目的纯辉照个遍地。 宫门敝开的一刻,蹄声响彻皇城广场。 霎眼间,祈安殿前就若骤冒一道铠甲围墙,银甲折耀着初晨的清晖,凛冽肃冷,三千禁军漠然拉弓,箭锋一致指向广场核心那尺青石砖地。 领头的禁军大统领方如松勒马停定,手上缨枪直指景言: “奉陛下之命,立将谋反逆党当场□□﹗” 望楼铜铃急响,城墙上涌现无数持弩的禁军士兵,一听统领之令,瞄准广场上目标显易而见的两人,毫不留情便扣下扳机﹗ 一声清叱压过先前方如松的命令,竟在剎那喝止住全宫禁军—— “谁敢伤太子殿下﹗” 白芒蓦现,铿锵之音混合极寒剑气,顿时使整个广场笼罩于轻霜雪意里。 九玄已有一半纵剑出鞘,方如松狠盯握住鞘身、单骑挡在景言身前的少年,怒喝:“大胆﹗在殿前岂容你带剑拔刃﹗” 白灵飞直对着禁军统领,昂首时依然毫不畏惧,“此剑从来是例外。”他冷然续说:“方将军,反倒是你,难道竟敢在殿前谋害储君了﹖” 上千禁军的箭锋不禁轻颤—— 对方能守之地不过三尺,但简单一句,这群南楚精英战士竟给动摇了意志﹗ “少将,你是被逆贼颠倒是非了罢﹖”见白灵飞在言语中企图反击,方如松扬起将袍,再次严厉下令:“立刻让开,否则本将军将你列入乱党、一并处置﹗” 广场布下了天罗地网,任人武功何等高明,亦当插翅难飞,他言下之意,便是根本没将九玄剑放在眼内了。 ——只要方如松再次下令,两人铁定要在乱箭下惨死皇城﹗ “退开。”在少年马后,本来冷漠的景言蓦地开口:“斩翼箭阵由你碧师祖所创,你挡不下的。” 他扳过白灵飞肩膀,但人却仍在马上纹风不动—— “刚刚答应过要装聋作哑,进了宫门就忘了﹖”白灵飞极轻的低笑,“我再问一次——” “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59 你信不信我﹖” 景言沉凝了目光,“我信,但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斩钉截铁,决绝如许—— 哪怕眼前三千弩/箭,他也要护住这个人﹗ 景言使力猛拉,想将少年推开此地,然而他暗地运力相抗,竟是在祈安殿前扬声高呼: “承光殿守将白灵飞求见陛下﹗” 方如立时松怒目直瞪,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皇城三卫中,只得承光殿守将一人可直接面圣,不论旁人官至何职亦不能拦阻。在场禁军深明这点,一时间亦是忐忑,虽是箭在弦上对准景言,却不知手上的箭该不该发。 白灵飞的嗓音传遍整座皇宫,广场上每个人都屏了气息,唯独景言容色剧烈变幻,按在少年肩胛骨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咿呀﹗” 祈安殿开,在偌大广场上份外刺耳—— 平京里短暂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撕碎。 安庆、赤川两王悠然步出,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中野统帅洪达等重臣亦悉数到齐,左右簇护着一人走下大殿台阶: “皇儿,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包括方如松,全体禁军将士下马跪伏在地,城墙上的士兵亦跟随高呼万岁。 “儿臣参见父皇。”景言与白灵飞一同下马跪礼。 当他重新站起,足踏广场青石地的帝君瞇眼而笑,扬手往空中一掷—— 一本奏折砸中景言左颊,擦破了他唇角。 他淡淡一笑,从地上捡起奏本,迅即看到署名为工部尚书晁才政。 “整个八月,工部八月总共上书九十七本,这一本,晁爱卿参你专/制妄断、恃权滥杀、铲除异己,培植党羽,使朝廷人心惶惶、难以专注为国谋策。” 跟随帝君、立于台阶的晁才政甫触及景言目光,便立即别开脸。 安庆王、赤川王仍是冷眼旁观,又有一物打中了脸,景言淡然自若的弯腰拾过,飞快扫阅了遍。 “这一本,吏部尚书严毅参你苛政扰民,不但大大加重官吏工作负担,还令平京商业因加税大受打击。” 他合上本子,渗血的唇边蓦然浮上一笑—— 不愧是读了大半生圣贤书的人才,这种用词温文又狠意纵横的好文章,自己就算是拿绝情剑去刻竹简,也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陆续有奏本扔到脚下,他仍是不以为然的神色,直到稳稳接住一本奏册、打开一看,眸里才真正起了些变化—— 杀气腾腾,透着宣纸扑面而来,他斜眼看向噙着冷笑的安庆王,点头报以一笑。 “四皇弟前日上书,参你在金延十余天里,潜伏在应龙军营内企图发动兵变,更趁破浪舟下水的阅兵场合、当众羁留金延刺史何光启打算发难,只是应龙统领青原因事耽搁、未能配合,此事才不了了之。” 以八军元帅所掌之兵,若要发动兵变,又怎会兵逼金延而非平京﹖ 然而无论情理如何不合,安庆王就是捉住了那“独揽军权、图谋作反”的用神,这一参,比之前的奏折加起来还要狠毒。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景言抬起眸,淡然向帝君道:“儿臣只得赤心、并无他物,反而朝中百官天才洋溢、文采出众,当真是南楚之福。” “你儿时流落民间,又长年带兵在外,不擅舞笔弄墨,也是理所当然。”帝君微笑着,轻抚手上的黄金扳指,“纣王临朝时,有一贤臣比干,号称其有七窍玲珑心,我儿可记得,最后比干作何下场﹖” 景言淡漠的答道:“后来比干因谏触犯纣王,被处剜心之刑。姜子牙虽有意相救,但天意难违,终因一句“无心即死”而毙命。” 帝君未曾道出“平身”二字,除了景言和祈年殿诸臣,众人仍跪在青石上。这一番对答,却使众人吓得打了寒颤—— 柔王景苓尸身被悬在城门外曝晒七日、沛王景侨妻女被充入教司坊作妓、茨王景涟全家被锁在府邸活活饿死……昔年先皇驾崩后,帝君清剿亲王宗室的手段极尽残酷,教他们如何不心寒﹖这样的帝皇,即使是当众将亲子剖胸剜心,亦非绝不可能﹗ “以你之能,必能得姜太公“雄材伟略”的赞语。只是纣王太过手软,若早将太公与比干一并处死,周文王怎可觅得贤才,助他推翻商朝﹖” 在景言脚边的白灵飞一震,果然帝君仰天长笑,缓缓启唇: “白爱卿,四皇弟所言是否属实﹖” 那一剎,景言默然合眸,似已带了些绝望意味。 方如松等人这才理解,皇太子颓然不语的因由—— 帝君是以姜太公比喻这个唯一得豁免、能在面圣时佩剑的少将,对白灵飞来说,一句是否的意义判若云泥——若忤了帝君心意,便会被打上「逆贼」之名给禁军当场处决,对比起荣华富贵、权倾皇城三卫,只要是常人便知如何选择﹗ 帝君的笑意深邃,静静凝看跪在地上的少年。 “回陛下,”诸臣注目,白灵飞傲然抬头,清眸里锋芒不容折服于他人:“末将此行一直跟随在殿下身边,只见殿下一直为察考与换防奔波,安庆王所言之事,末将并未看到,应是误会一场。” ……他竟是出言袒护皇太子﹗ 安庆王等一时无言,眼里不无怜才之意—— 彷佛在刚才的一剎,金座前的白骨冢间,又多了一件异常亮眼的牺牲品。 他们看向少年的时候,似乎已与看一具乱箭穿心的尸首无异。 景言睁开眼,神情恍惚,痛惜正一刀刀划中心房。 ——整个广场,只有他一人早知结果如此。 帝君目光剧沉下去,霍然踏前一步,这个时候,景言忽地扬袖,一无所惧,移到白灵飞身前、隔住了他跟广场大半禁军的弩矢。 “陛下,有一事关于太子殿下,末将不知该不该说。”白灵飞站起、微微扯过景言,挡在他与帝君中间。 “既是有关皇太子,何事不可说﹖”帝君话里极其威严,不带一丝感情。 白灵飞一手持剑,另一手扯开了自己武士服的衣领。 帝君仍然沉静,两王及六部尚书等却都变了脸色。 景言焦急如焚,抓住白灵飞肩胛,扳过来一看,立时刺痛得无法呼吸。 “在金延察考之时,殿下曾遇刺杀埋伏,当时只得末将在旁保护,在杀手围攻之下,末将与殿下齐告重伤。事后他怕引起朝中动荡,才嘱咐末将保密此事。” 裸/露的胸膛上,左边纵横着多条剑痕,其中一道正中心脏,其上三分是另一处形状怪异的伤痕,似是利器所致,却非寻常兵刃会有。 帝君眼神陡凝,白灵飞把心一横,拉过景言领口依样施为—— 同样是透心而过的伤疤,伤势之重,直至现在仍兀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0 自渗血。 广场上断续是禁军的低声惊呼——这穿胸一击,若非皇太子武功绝顶,早已被杀手偷袭致死﹗ “殿下两次离京,都遭不明来历的高手一路狙击,末将本来不敢妄自揣测……但末将身中的,乃明教独有之敕夙镖,他们与廷宴刺杀陛下的杀手身上,更有同一种信物。”白灵飞眼神扫过两王,淡淡说道:“恕末将斗胆,这次殿下无故被指谋反,连同这番刺杀阴谋,恐怕是朝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勾结塞外明教,精心策划……” 他还未说完,安庆王已是剑眉紧蹙,赤川王更是当众怒喊:“住口﹗圣驾之前,岂容你一介小将含血喷人﹗” 少年虽被打断,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他未完的下文了。 城墙禁军中,近一半士兵似是中了咒,纷纷放下弩机,无人再敢将上弦之箭指向皇太子,就连方如松亦举棋不定,以眼神征询帝君之意。 “四哥绝非行事阴险之辈,请陛下勿听佞臣之言。”赤川王恭敬的在帝君身边道。 经白灵飞这般一说,情势变得极微妙,禁军进退不得,众臣暗地议论,安庆王只觉如芒在背,然而景言在漩涡的核心,却只怔怔看着少年,似乎广场上千般变化,除了白灵飞身上那些剑伤,便再映不入他双眼。 所谓刺杀,便是自己与欧阳少名一场决斗而已,他剑痕边缘鲜红,触目惊心,显是新近添上——分明是在回京的船程才有之伤﹗ 自己沿途一直受他输气、闭房静养,竟也没察觉他这般自残身躯﹗ 景言颓然一笑,终于明白在金延港旁,他对自己的一句“绝不后悔”的深意。 在自己眼中,他在都城长久隐忍锋芒,小心翼翼在自己与帝君间游走,便是为支撑直到北伐。 他带着仇恨来平京,理应是走上对北汉、对明教的复仇之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自己早将他与平京的党争隔离开来,连锋狼军练兵之任、亦从未让他沾手。北伐的所有,由自己一手承担,只待有朝一日,他将以御剑门主之能,如同碧阳将军当年一样,带领锋狼军直破大漠、报仇雪恨,然后带着荣耀踏上离途。 他俩,注定分葬于江湖,除此之外,不必其有其他。 ……于是,自己将他算错了。 在金延的时候,他心里早有其他,所以才有那么多次的规劝。 ——既然不能将自己从死局扯回来,他便决志和自己的命缚在一起,纠缠至堕下深渊为止。 他说不后悔,那便是永生追随,至死方休。 “褫夺皇太子八军虎符和监国权印,将其收押天牢。太子监国期间一切政令,由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大理寺丞等亲自检讨,若有不合情理者,朕批准各卿家将之实时封还。” 玉冕的皇者深深瞧了白灵飞一眼,然后挥手开口:“至于锋狼骑兵练军一事,交由洪爱卿全权负责。” 诸臣中,一个脸带悍色的虬髯将军排众而出,连领命也是浩气正然: “臣遵旨﹗” 在八军的高级统领中,只有洪达多年来仍保持中立、独忠于帝君。这备受朝里爱戴的老将微微一顿,沉声禀道:“自从军以来,老臣所率乃中野步兵,对骑兵钻研不深,望陛下准许臣在军里挑选副手,以助练军。” “卿家所言合理,朕可以准奏,不知洪将军所选何人﹖” 洪达沉静的应答:“老臣属意者,为御林军左营上锋将白灵飞。” 景言的手仍抓在白灵飞肩上,骤听此言,两人不约而同都为之一震。 方如松一挥手,十数名禁军士兵便上前分开他们,将当朝太子制住。 景言遥望着洪达,记起了年少在他军里跋涉千里、奋战守城的情景—— 自己那时掩饰身份、只是一个卑微副将,在荒原雪野倒下再撑起,只望能活过下一个月落日升。没料那些染血的时日,今日竟换得他这般厚待……患难之交,莫过于此。 “当年碧将军为怀阳帝南征北讨,所用的兵法鬼神莫测、变化无穷,当是其师门的不传之秘。老臣经年钻研史书记载,依然对个中玄妙摸不出半分头绪。”洪达向帝君拱拳续道:“灵飞少将乃碧将军的传人,既然陛下立意打造天下最强骑军,臣正好借机向少将请教一二,免致绝迹四百年的神妙兵法就此失传。” “竟有此事﹖”帝君拉长了语音,瞟向白灵飞手里的长剑,“白爱卿,碧将军的兵法你可曾习过﹖” “敝门弟子拜师后,有两门技艺必须修习,一为剑术,二为兵法,故而御剑七式、连同碧先祖的战术,末将在承继九玄出谷前已全部学毕。” 南楚渴求战神剑圣的传说,御剑门主,是百姓无上的精神象征,延续四百年,至今仍是如此——即使是南楚帝皇,亦难以在群臣和禁军面前,将能控御影、手执九玄的少年格杀当场。 “就依洪将军之言,白爱卿勿要藏私,待锋狼军练成后,朕自当重重有赏。” 帝君连连拍手称道,以一种爱惜器重的神情笑着看他。 然而,当看向景言时,帝君脸上却是冷酷无温,只是漠然见证他自行随禁军离开广场。 所有父子羁绊,敌不过一个“权”字—— 孤绝的帝王之路,本就是一条冰了心的绝情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星期实在太多事情在忙,所以要向大家请个假了t_t 某人罪该万死啊小飞你用九玄削了我吧t_t!!!! 请大家原谅了t_t 今天更的这章尚未补全,之后便是小飞爆发小宇宙的时刻啦,相信小飞,护夫绝对是他的毕生使命(笑) 第一卷估计会在下星期初完结的,之后的第二卷,殿下和小飞的感情会飞速升华,殿下的北伐之路会急转直下,小飞会经历人生另一场严酷考验;而这一卷提到的靖川栎木(丐帮忠犬攻x病弱美人受),以及殿下的情敌、小飞的师兄也会华丽出场的~ ☆、楔子、昆仑巅 大漠以西,昆仑山顶终年封雪。 烈风呼啸,绝峰传来连绵叫号,荒原铺上的千年皑白,也被这场暴风激荡至翻飞零落,远看似是一层白绢沿着山巅缓缓推动。 相隔整条河西走廊,穿越了千里黄沙,昆仑与中原之间,原是一段冬夏永不相见的距离。 一道人影迅如鬼魅,片刻便攀过了冰封百尺的险崖。 巨大的冰川融成雪水,有若一条光带奔流而下,将昆仑冰川横斩成东西两段。 它们或将东入长江,或将渡进澜沧,天下净水源流,全皆出自此地。 冻河西边,竟有大片芍药在寒风里怒放,静寂的簇拥着一座宫殿—— 光明顶在雪原花海里,纯洁得不染丝毫色彩。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1 男子掏出黑曜令牌,直接走入以和田白玉筑成的神殿。 他脱下斗篷风帽,露出阴柔如伊人的脸容,顾盼自有种洒脱风流的神采。 男子在镜湖之旁,对着高台恭敬跪下,双手捧着一物高举头顶。 “教王,他为您在中原带来这件宝物。” 在镜湖尽处的神坛祭台,伫立着一个花白了鬓发的俊美之人,贵服高冠,衣袂领袖均用金线滚边,极尽奢华能事—— 如此衣饰,甚至将柔然国都里那位大漠皇者亦比了下去。 湖上隐约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被尊为“教王”的岸伟男人在神坛一方踱步而来—— 说是踱步,他却竟可在水镜之上如走平地,血肉之身惊世骇俗至此,已非凡世武功所能企及﹗ “烟岚。”教王轻唤一声。 在湖心亭里的女子微点螓首,足尖一点,对着镜湖驭风而去。 流光雪色,一袭轻衣在半空中飘摇。 她以重纱覆面,只露一双清华秋瞳,落到男子身前,只是平伸出双手。 他眼里光芒纹丝不动,轻轻将锦盒交到烟岚手上。 那倩影无言回到亭中,对着镜湖匍伏,以亲吻教王脚尖的姿态,为他送上宝物。 “他倒是识时务的谋国贼。”教王打开锦盒淡淡看了一眼,也不动容,便随意将它合上,“品剑上家榜中的雁天剑,不知何故、竟流落至南楚皇宫内……要将剑弄出来送至昆仑,也是难事。” “他曾在易凡面前,不满我教仍未将南楚皇太子彻底除去,以厚礼向您赔罪亦是应份。” 教王遥遥瞥去湖外繁花,渐渐泛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区区野心之徒,也敢对圣教心生不满﹖” 他一边冷说着,锦盒却在顷刻间、在他掌内碎成粉末﹗ 任易凡和烟岚皆是一颤,直直盯着白玉地不敢作声——他们是明教正、副二使,武功在教内属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自问合二人之力,仍未可在谈笑之中,单凭内力眨眼便将盒子毁个粉碎﹗ “他身上种有三段锦之毒,若无解药,他自知下场如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叫他先准备好自己份内之事,才对圣教指手划脚罢。”教王将鞘上的碎粉抖落,掷出了在剑榜上排名第二的名刃—— “这剑沉实有若千钧,正合你剑法路子,恰好能拿去用。” 得教王开恩赐宝,任易凡浑体剧颤,接稳破风而来的雁天剑,却不敢将它纳入怀里。 教王收回远眺目光,“雁天算上什么﹖”他张臂长立在镜湖上,对着看不透底的湖水沉吟:“只有那把剑,方配祭我沉于湖下的三百教徒。” 任易凡叩首垂眸,“谨遵教王之命﹗” 玉镜湖上,数圈绯色涟漪渐渐漾开,就似在湖面凭空生出红莲,诡异至极—— 四年前,当时烟岚和任易凡赴了柔然国都霜英,正与长明王阿那环秘密会面,却接到光明顶遭高手惨烈屠戮的消息。 他们马不停蹄赶回昆仑,越过冰川、奔到宫门,却只及眼看教王在神坛催念安息咒,幸存教众将死于九玄下的亡魂渡入镜湖。 自此,镜湖底终日不见光,赤血浮遍水面,至今不散。 “我非是要你再去南楚,江南那边,离逍已有计划。”教王缓缓摇头,语意飘渺似是叹息—— “只是,我有四年没见那剑光了。” “教王,白灵飞与我圣教之仇不共戴天,又多番破坏您与长明王的计划,决不容再留于南楚﹗”任易凡厉声道,眼内焰火似要焚尽三界芍药之花﹗ 湖面波光清冷,教王俯身,专注的看着玉镜湖,眼内芒光却悠远得恍若天地—— 那一瞥,有种比天地都要悠远的寂寞。 “……风羽,你想再见这么强烈的爱恨吗﹖” 那一剎,血洗过漠北疆土的魔魅,竟对湖水低喃,轻柔有如情人。 听了他的低语,连教中正使烟岚都不再多言了。 上任教王风羽,一直都是光明顶的禁忌,这代教王扶光不容教中弟子提起,却总是在半夜独立祭坛、依着镜湖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烟岚曾经在长廊看过教王孤身默思的情景。 那刻,他捧着风羽教王生前所佩的净沙刀。夜凉似水,而他披着金丝华服,眉宇神伤,低头吻上了刀刃。 她自然是不明白的——扶光经年策划,夺去光明顶、背叛了风羽教王而代之,甚至将昔日旧主软禁到死。而在风羽教王逝去多年后,那个人心底里,又怎会对他思念至此﹖ 烟岚咬着下唇,见着在湖上几要翱翔而去的男人,竟是有些心酸—— 若非风羽教王的遗体沉睡湖底,他早便不止君临昆仑顶了吧﹖ “这次虽未将南楚皇太子置死,但他身陷天牢,已不足为惧。白灵飞再高明,也不过剑者之勇,一介御林军少将,更不能再扭转些什么。”扶光抬首,淡淡说道:“与那谋国贼约定之事,你晚些动身长安去筹谋。告诉长孙晟,只要尽力完成和圣教的交易,我必将他所图的物事给他。” 见任易凡仍然未退下,扶光微微皱眉,语气一冷: “待阿那环需要除去白灵飞之时,我自当南下中原。” 两位正、副使都倒抽一口凉气——大漠荒原上,从无人敢直呼那久郁闾氏皇者的名讳﹗ 任易凡终于满意教王的答复,离开了白玉宫,烟岚睫毛轻颤,幽幽低道: “霜英那边传来给教王您的口讯。” “阿那环﹖”扶光的手微微抖动,送出一道掌气,拂散了湖面的血红涟漪:“还是鲜卑族的第一战神﹖” “两边也有。”烟岚双眸低顺,轻声答:“长明王请您加快中原的部署,至于拓跋将军使人传讯……”她顿了一顿,不知如何说下去。 扶光眼里有了冷漠的笑意,“他还是想救那个圣殿里的废人么﹖” “……他请教王留在光明顶,三年之内不离昆仑半步。”烟岚战战兢兢的覆述:“否则他会直上光明顶,再次血洗我圣教镜湖。” 白玉宫回荡着苍茫的笑声,良久才歇。 “拓跋灭锋,你把自己想象得太强了。” 满殿的芍药,沉寂的镜湖;银霜无极,孤独无边。 ——人愈是处于峰顶,便愈会矢言要守住什么……哪怕只是一息妄想。 扶光苦涩一笑,越过亭里的烟岚,不沾镜湖,往殿外飘然远去,前往接见塞外诸族的王子贵族。 他们都是各族送往光明顶的人质,诸族透过此行向北汉表示效忠,而明教之威名,亦因而籍此远 播大漠。 “风羽……你说,人心到底会强到什么地步呢﹖” 扶光掠过之处,血腥气还隐隐在空中浮动。 烟岚默然站直娇躯,面纱下的玉容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2 复杂而不知意蕴,似在斟酌着教王的自言自语。 幽香随风飘远,她微一恍神,遥望宫门外的无尽纯白—— 昆仑冰川汇聚天地灵气,光明顶全年皆是芍药的花季。 白花迎风抖摇,虽然微小,却真挚得令人心疼。 一夜盛雪独吐艳——正如人世短暂的浪淘年中,那些爱恨恩怨的诗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实在对文不满意,所以作者君拿了存稿去大修……第二卷的走向,大约就是楔子的主题:人心里的爱恨力量,到底能强大到什么地步﹖北伐路上,殿下和小飞当然会对这个问题作答案,但许多其他的角色,都会有自己的执念和命运的~ 第一卷一直在暗处的明教终于出现,扶光教王是个不一般的boss (嗯,估计大家都看得出他是个boss……),楔子里未看懂的谜,第二、三卷会逐一解开~~~(如果你们已经看懂了,记紧别告诉我已经看懂啊xddd) 另外,有人在这里已经萌了扶光和风羽了吗xddd ☆、困局 集贤巷内人潮浪涌,春日楼的牌坊外,人龙几乎占了半条大道。 街上虽人车熙攘,却少了种盛酷逼人的炎气——平京的夏末,不知不觉已到尽头。 “楼主又去皇宫了﹖” “两位御史大人每天都要接见楼主,他怎会在集贤巷闲着﹖” 几个春日楼子弟离开了萧竹楼,步经巷内一众议政书院。一堆堆木板凌乱搁在院门外,他们看着曾经的议政辩台,便想起那场曾轰动全城的精彩舌战—— “去年金延税收约十二万七千两黄金,光此一城,便占全国税收四成。何光启所贪的黄金三十万两,已跟去年国库进帐所差无几。这等若过往金延的百姓、被逼多纳南楚一年的税收数目﹗” “掠于民而还于民,为明君贤臣之本份。仪雅认为,皇兄免税之举并无不妥——除非场上有英雄能矢言,愿凭一己承担南楚国库之求而绝无怨怼。以上愚见,还请冯师兄指点。” 少女英姿飒然,甫上辩台,便赢得满巷轰天掌声。 平民多将天家迭事当作戏曲题材,那一刻,皇族的公主却从那些野闻中“活”了过来。 歌舞双绝、江南尽知的少女走进人烟,耀目如斯,比传言里的想象更要美。 一名楼中弟子叹了几声:“唉……楼主已去了两个时辰,户部封还太子殿下调低农税的政令,最后不知该怎么了局﹖” 议政书院外,集贤巷所有士人,不论出身贫富、均在奋笔写奏折,更有穿学侍服的太学子弟赫然在其中。奏折完成后,便不停有江湖帮众当跑腿去送件,交到一位绯衣淡妆的绝艳少女手上。 她身旁还有一个坐轮椅的男孩,两人拿着奏本与身边的成群义士商量良久,在上面仔细标示,复又交给他人送回笔者处。奏本来回往去,最后归返她案前,由她亲自烙上亲王象征的金印。 每逢暮色将临,奏本储满木箱子,便会由人抬去春日楼,由暂居楼内的青原少将、联同右护法栎木亲自检视,最后在全巷注目下抬到平台、送抵在平台凭栏的欧阳楼主面前。 ——自从景言皇太子落狱后,这便是集贤巷一道恒常的风景。 每天欧阳少名以代民上访之权、带着一迭迭木箱子进宫会见左右都御史。御史台里,早就给比人还高的奏本淹没了。而帝君重新执掌朝政后,早朝的固定节目,便是御史台将一大堆为皇太子申情的奏折如实上禀。 “三日来,他们有上千封为农民请命的奏本送入春日楼,少公主实在是尽力了。假如帝君批准户部的封还,那便是昏君当道、天理不容﹗” 那群春日帮众对仪雅非常敬重,但当谈及帝君,却一反平静的语调,话中不无鄙意—— 景言被囚天牢后,翌日帝君于朝上将虎符赐予安庆王,三年来,南楚八军再次更换主帅。 平京百姓当然不满军功赫赫的皇太子遭此待遇,更认定太子叛君谋反之论是奸人所害,对帝君的偏听偏信颇是心冷。而现在,就连帝君嫡女亦暂住太学,与心向太子的寒士子弟自发到集贤巷加入抗争阵营、协助组织笔伐,更显得帝君有多不得人心。 而如今的仪雅,俨然是各议政书院的精神领袖了。 ——往昔十数年,一众书院因立场相左而常有摩擦,群策群力、合作无间更是天方夜谭,然而在她带领下,这景象竟能成真。每当阵营内出现纠纷,只要她一番巧笑倩兮的言辞,便可轻易化解,众人无不心服口服。 她非但以金印作笔伐最有力的支持,更不以门阀差距区分各人,平常对巷内众人用平辈相称,如此心胸,委实令人由衷钦佩。 “少公主、小天,你们别太操劳吧。”他们走入士人阵营里,想要劝止不歇息在埋头用神的两人,“都第几天了﹖若是御史台那两位大人都无能为力,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始终不能左右朝堂之事啊。” 这时男孩一句童言戏语,刚惹来四周哄堂大笑,多少冲淡了紧张沉重的气氛。他抬头眨一眨眼,见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帮众来了,心里很是高兴,灿然笑道:“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坚持的东西就更加没法达成啊,对吧,柳大哥﹖” 仪雅亦停了和身边集贤巷人的对话,往这边嫣然回望,“柳大哥,是栎木护法有口讯吗﹖” 他们眼内有明亮炽热的火,那些帮众瞬即便犹豫了。 一个残了双腿的孩子、一个娇弱无力的少女,尚且能为时局做到如此,他们这些绿林中人,难道要灰心放弃、坐视不理么﹖ ——不﹗春日楼崛于江湖、便是从颠覆传统作初始,他们本属游离正规外的异类,岂可因无胆与强权相抗而灭了斗志﹗ “楼主进宫已有多时,护法使我们来告知,若楼主辰时尚未回巷,便请少公主来春日楼共商对策。” “好的。”仪雅点头一笑,放下毛笔,看着奏本上烫金色的复杂纹章,语意坚定: “柳大哥若是说户部封还一事,这是我们开始攻势的第四天,然而,我们也就坚持了四天而已。冰封三尺尚非一日之寒,抗争更非短短朝夕可见果效。” “皇兄监国时许下民间上访的权利,便是将改变的錀匙交给百姓,若我们随便将它丢掉了,怎对得起大家所受过的苦难﹖”少女的凛然透着英气,彷佛那日她铿锵的辩声仍在巷内回荡。 “仪雅……”小天定定看着她,惊艳于她那一息间的锋芒。然而他与少女在太学相交互知,这个月来更朝夕共处,已然了解她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火焰。下一刻,小天亦朗声对他们笑道: “你们不是说了吗﹖有欧阳楼主在,我们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3 集贤巷是不会输的。前天不行、昨天不行,说不定今天他就会带着好消息回巷啦。” 说时迟、那时快,集贤巷外忽然有人拿着告示跑进来—— “成功了﹗成功了﹗” “左右都御史大人面圣半昼,帝君宣告户部封还无效﹗” 那些江湖帮众逢人便派告示,继续往议政书院这边奔来发放消息:“殿下减农税的政令熬住了﹗楼主稍后便会从皇城回来﹗” 不待传讯的人挤进来,这里的士人早已喜状若狂,堆在一团欢呼称庆了。仪雅和小天被他们围于中间,两颗脑袋被左揉右揉,都和众人一样笑得呛出眼泪。 “你刚才那些话,是灵飞大哥昨晚来春日楼的时候教你的么﹖” “才没有﹗”小天在一个集贤巷帮众的怀内蹭出了头,淘气的吐了吐舌头:“飞哥哥以前就这么教我的。” “你看,柳大哥,”受众人拥护的少女欣喜的转向他们,“我们在前一刻,不也认为这是不会来到的幻想么﹖” 然而,理想不是幻想。 变革者热衷创造未来,因为他们知道,人总有一天会生活在那个盛世。 柳明等几个人猛地一震,有什么终于在心里释然了。 她在人群里盈盈而立,与男孩彼此交换了一记眼神,指着对方,又再没来由的开怀大笑—— 无法站立的障碍,在他们之间不复存在。 整个集贤巷呼声雷动,连正在春日楼平台上的两个男人亦停了对话,往巷内俯瞰下去。 “六部和御史台陆续有封还皇太子政令的结果——”平素温文沉静的右护法说道:“吏部尚书严毅封还官员考察之令,然而此前中央六部内已考察了四部,另计御史台、各城县等地方官员,查获涉玩忽职守者近千人,近半已由刑部批下判决,其余人等因证据确凿,亦未能暂停处罚。” “工部尚书晁才政封还修缮运河之令,其后由御史台、应龙军力陈江南各段运河失修之实情,经朝中激烈争辩后,封还无效。刑部再次批下徭役、法制改革,并无封还。兵部批下整顿八军之决议,不作封还。御史台继续命派遣御史留在各地听取冤情,楼主仍保有上访之权。”栎木将平京的政局平缓道来,最后斜眼望身旁曾叱咤运河的水军少将:“今天,就连户部亦败在御史台的逼迫下……皇太子在朝中多年所培植的势力,果然不可小覤。” 青原遥看向集贤巷出口,平天广场在日晖下庄严而肃穆。 ——那座蕴酿巨变的堡垒,似已渗出丝丝锋烟味道。 “栎木护法,殿下的处境,比你想象中严峻得多。”他淡然道:“如果没有灵飞身上那几剑,他回朝当日早遇不测。直到现在,在皇城能直面帝君而相护殿下的,也只有灵飞一人而已。” “少将说得是。”栎木温雅一笑,“安庆王甫接过帅印,便将应龙军统领一职交给高樊逑……失却运河和金延港,更少了您这位得力臂助,皇太子能否安然度过这关,只怕仍是未知之数。” 青原听得一阵烦闷——景言下狱后,他一直受庇于春日楼,每天在焦虑皇城内的异变,整个人也日益烦躁。面对栎木,他心里更是有股无名火起,却又莫名道不出缘由。 也许是因那番话里事不关己的语气,又或这右护法的心思太缜密复杂,自己看不到底。但既然在他人檐下,他不愿因情绪与栎木闹僵,只是淡淡指向平台下方:“那家伙该已离宫了,右护法还是去迎接你们楼主吧。” 栎木没说什么,瞥见平天广场驰过一骑、火红有若烈焰,便礼貌的向青原躬身:“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退到平台木梯处,恰恰有一春日子弟上楼,见是栎木临栏而下,立刻垂首致意: “右护法,御林军刚有密信送至。” 栎木眼底掠过一丝芒光,同一时候,对心腹手下说道: “楼主吩咐过,所有宫内密件只能给青原少将察看。”他稍稍回头,向单衣临风的青原微笑,“林雨,还不快将信函予少将过目﹖” 林雨不敢怠慢,当即将信送到青原面前。 栎木拾级下楼,低眸迎向那袭正从巷口疾驰而至的红披风—— 春日楼右护法的笑容,深邃更甚平京上方的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貌似已经退步到四日一更了……从三月中到五月七日为止,作者君要为考试作准备了t_t 之后一定会恢复速度﹗﹗这些日子,中间的时间作者君也会尽力更的,只是未必能有三日一更了……大家还是时不时就来看看吧,作者君会像小飞一样爆发小宇宙的ush!! ☆、忍为上 宫门内,皇城广场沙尘扬起,皇宫遍目都是初秋的萧飒。 早朝刚过,文武百官离开祈安殿,各自起轿而行。 经过宫门,百官皆能看见率领御林军护卫广场的少年将领。他腰插一柄墨黑长剑,虽脸有倦色,仍正以标准的军姿笔直挺立、守在门旁,与众官之间的应对进退有度,配上清冷秀气的俊容,显得身上银甲份外寒傲逼人。 ——皇太子被逮下天牢之后,帝君当晚便亲自发下一道御旨: 承光殿锋将白灵飞,即日委作皇宫守防总将,加以锋狼新军总教官之职,功必重赏、过必严惩。 往昔属禁军管辖的重要位置,竟被御林军横插一脚,夺去守卫之职务﹗这相当于让御林军掌握着无形令箭,皇城三卫,全要对龙葵纹令牌敬七分面子。帝君临朝逾廿载,从未有三卫将领此般重任加身,御林军内,一时间更将少年将领捧上了天。 蹄声骤然响起。 在皇城广场,只有三卫八军里的高级武将能策马而行—— 某程度上,在马上狭路相逢的机会,实在高得不忍直视啊……白灵飞心里感慨着。 “末将见过安庆王。”少年对掌握御林军大权、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施了军礼。 来骑催马疾行,转眼来到王公贵族所走的那道宫门。安庆王勒定马头,微微冷笑:“灵飞少将多礼了。本王刚才向陛下启奏,所议之事便是八军下一年统领人选。” 八军统帅自然不用跟一介小将交代什么,若真如此,那也不是好兆头。白灵飞心思通透,当即恭敬让出门廊:“末将不敢扰烦,王爷请。” “少将应该是都城里最忙碌的贵人罢﹖”安庆王倒没放过他的意思,依然停在道上,倨傲的俯视少年:“早朝守过宫门之后,是要去城外练军、还是不死心的要去天牢看皇侄一面﹖抑或是,你知道各军统领将有变动,现在就要启程去面圣呢﹖” 经过这个月,白灵飞觉得自己对语言艺术的理解跃升了几个档次——这番话短短几句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4 ,便将满满的嘲讽浓缩其中,果真是功力、功力也。 幸好上天不只打算安排他俩狭路相逢,兵部尚书叶鸣钦、八军总参事徐汝见了这边的骚攘,走过来便是与他们打个照面。叶尚书含笑抚髯,向马上的亲王柔声道:“都说四王爷在扬州爱兵如子,如今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即使暂离封地坐镇平京,亦不忘对御林军的新将予以关心,下官实在佩服、佩服啊。” 徐汝官阶不高,更有叶尚书首先发言,便聪明的避到白灵飞身旁。 安庆王见他被兵部尚书如此出言相护,冷哼一声,“少将仍记得自己身属御林军就好,其他事情,本王理应不必多言。” 安庆王骑马扬尘而去后,白灵飞松了一口气,对两人微笑点头:“多谢叶大人出言相救。” ——兵部一众高级文官,均是太子阵营的人。此前安庆王多次企图在八军换上自己的亲信,最后亦给两人于朝堂一一挡回上奏。 “何必言谢,当日你在广场三千禁军前维护殿下,便远远不止如此。”叶鸣钦对这年轻将才爱护有加,说话亦带着慈祥之色,“锋狼军的进展如何了﹖” 白灵飞如实答道:“现已渐入佳境,估计最快今冬,锋狼军已可投入战场初次试战。” 最近锋狼兵操练时间加至四个时辰,由洪达和他轮流执教——只要这支骑兵能够成军,他们便掌握更多筹码、更有把握将皇太子从天牢救出去。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集训使新兵也吃不消,更别提白灵飞自己——他身负全皇宫夜里守防之责,每天值夜班固是当然,每隔两更、还须亲自带队巡逻内宫一遍,连闭眼的机会都没有,积劳下来,这几日简直都不能足踏实地了。 倦成这个样子,自是瞒不了人,徐汝好意劝他:“你还是要多作休息为好,这场是持久战,你在军中是殿下的代表,不能这么快倒下来啊。”徐汝是年轻文官,与白灵飞辈份较近,待他便如兄弟般照看,言谈间亦倍是亲切。 少年握住了剑鞘,试图让自己能保持端正军姿。“我明白了。” ——姓景的果然是天下最刻薄的老板,相比起来,某人虽然克扣伙食,但起码还让自己能睡,实在宽容得令人涕泪交流。“两位大人刚才……” 徐汝摇头叹道:“安庆王已奏请陛下,请求撤去玄锋、源涛的正统领职位。” 白灵飞问:“陛下接纳了上奏么﹖” “还没有,但已差不了多少。”兵部尚书亦是忧心忡忡,“所有为殿下而进谏的同僚,不是被撤职、就是被贬官。帝君心意已决,这一次,连我们亦不能鲁莽进言……这个情势,有谁可以挡住安庆王﹖” “江南快将秋收之季,现在只能盼望天公造美了。”徐汝道:“今年全国流多亏殿下之令,可到各地开垦荒田,假如这第一趟作物收割不成,后果实在难以料想。” 两人辞别了他,从另一道宫门离开皇城。 早朝时段到此完结。 虽然白灵飞身为皇城总守将,但御林军守卫宫门的时间只限早朝之时,这个时候,他已是疲不能思,还没卸下银甲、便已翻身上马。 前来接替守卫任务的方如松已到城墙,少年在往宫门外策马,他便在门道中央定骑候着—— “灵飞少将的风采不凡——果真像一条丧家之犬啊。” 战马人立而嘶,两骑在狭窄的宫门长道中对峙,任何突袭在这种距离亦无法回避。 “有一句说话,方将军想必是听过的。”面对嘲讽,少年脸上没有波澜,双眸清澈若明镜,“好狗不拦路。” “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方如松颔首,低声道:“志高气满是可以,切勿乐极生悲才好。” 他瞥向少年,以一种锋锐的眼神直看进少年瞳里,“圣旨说的是“有过必惩”,少将认为,若你因错而触怒陛下,那位比丧家犬还落魄的狗主怎救得了你﹖” 秋风吹过门道的幽暗,一道肃寒之气骤然而起,使不设访的禁军统领蓦地绷紧了神经—— 少年按住了名刃,剑寒,眸光且更冽。 “你要辱我可以,但我绝不容你出言侮辱殿下。”他那霜雪般的语调,分明藏着凛然杀气﹗ “我倒佩服皇太子,手下竟然养着这么忠心的家犬……不过一只好狗,就应该为主人舔伤口才是。” 少年身体遽然一颤。 “可惜你没这种福分服侍主人。”冷笑在门内伶仃萦回,“对了,我忘了提醒少将,天牢掌握在禁军手上,要是你碍了本将军的路,你那位主子是要替你吃苦头的。” 杀气立时消敛。 方如松看着少年煞白了脸色,手指关节握得格格作响,却不作任何异动——纵然在宫门深处,以他的武功突然发难,自己必无幸免,他硬是没将九玄拔出鞘。 禁军统领一笑,昂起头斜望着他。 白灵飞知道方如松的目光用意何在,他刻意忽略所有因那人而起的波涛,闭眸顺平了呼吸,低声道:“是末将碍住方将军了,望将军海涵,莫要计较在下愚鲁。” “既然拦了路就不算是好狗,不过这股奴性,也算是天下少有……去吧。” 少年抿紧唇,复睁的瞳仁里折着零碎清芒。 缰绳无声的擦伤了他手心,鲜血逐滴渗到青石砖的缝里,而他却竟半点不知痛楚。 白灵飞嗓音冷漠,向方如松依礼低头:“末将告退。” 方如松看着砖间蜿蜒的血红,正在默思,却是有另一骑缓缓而来。 他瞬即正容收摄心神,未及致礼,已被来人举手示意阻止。 “今次良机不能再失,这种打草惊蛇若有下次,你别妄想能保住军牌。” 白灵飞离开皇宫后,便直去平京城西方百余里外、汉南平原的东南密林。 密林中整齐排列十数组营帐,是数月前景言与青原几经商讨后订下的练军地点,既是隐蔽而难于监视,又能利用平原、密林交界的地形训练骑兵冲锋,两人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密林外的骑射场上,洪达正在望台观看常规的竞马远射操练。一众新兵瞥见少年将领的身影,都齐声向他挥手致敬。 靶场上不同方向共设箭靶二十个,各人全速策骑从场上直穿而过,在高速移动下迅即拉弓搭箭、射下目标。白灵飞远目望去,场里多次命中红心的新兵大有人在,阵阵欢呼接连而来。 洪达目露微笑,欣然对他道:“少将练兵之法果然非同凡响,老夫佩服﹗现在全军的骑射水平,虽离北汉精骑还有大段距离,但已跟长年习骑射的北方胡人无甚分别了。” 白灵飞接手锋狼军后订下规矩,上、下午授课完毕后各设常规操练,全员完成训练目标后才可集体到炊事班处领饭。新兵定期接受实战考核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5 ,按其成绩分作九等,依等发放赏银、送回士兵在东海的老家里。起初新兵对严苛的新规颇有微言,但白灵飞每日坚持观毕操练,与他们领同一份饭菜,用饭后再按当日的授课内容、对他们逐个加以提点,入夜后才离开军营返皇城值班。 久而久之,新兵整体集训成绩异常优秀,而白灵飞在军里亦渐具威信,即使未有名份,亦俨然是众人皆服的统领了。 少年心中泛着戚忧,然而在洪达面前,他不能任由自己顿失状态,当下便扯出一抹僵硬苦笑: “洪老过奖了,练军如练剑,首重的是练心。殿下招兵时早考虑到这点,才以品性纯朴、刻苦耐劳的东海人作新兵骨干,灵飞能够做的,只是将他们这些特质激发出来而已。” 他轻声叹息,茫然看去新兵纵马来回的骑射场—— 新兵一切已渐上轨道,但那家伙到了什么时候,才可看到他筹谋多年的锋狼兵﹖ 愈是想深一层,少年眸内的清光便愈碎散。 自景言被囚之后,自己多次前去古越山,却是用尽方法、都未可见他一面。天牢中所有兵士都已换上忠于帝君或安庆王的人马,以方如松的为人,更不会对景言有半分客气可言——他掌权之时铁腕镇朝、不留情面,落入禁军手上,不知会给折磨成什么模样﹖ 洪达见少年心不在焉,知他在皇城里重任缠身、精神已近消秏至尽,便叹着气的一拍少年肩膀,“怎么﹖灵飞今天可愿与老夫切磋兵法﹖” 白灵飞强自提起精神,刚想点头,却又给心里的焦火烧得隐痛难当,最后只能颓然低道: “每次您简单一问,晚辈都要费尽脑汁才能应答,今天我恐怕经不起您的考验。” 洪达仰天而笑,“既然灵飞都这么说,老夫今天就不勉强了。虽然是年轻人,但也别太勉强拼过了头,要多保重自己才对。” 这么一说,白灵飞直有冲动拿水照看,自己额上是否凿了“快要累死”四个大字了。 “多谢前辈看重,灵飞会铭记在心的。” “何须言重,当日你在圣驾前冒死救了殿下,实在令老夫感悟甚深,更知你是值得托赖之人,才将殿下极其重视的锋狼兵交予你。只要你待人至诚,他人定必这般待你。”他略带欢喜的道:“今日老夫想向你推荐一个人,不知他能否助你一臂之力。” 白灵飞一愣,洪达微微侧身让过,在他身后几个亲兵中,有一人不情愿的上前,声线细讷如蚊: “……见过灵飞少将。” 一个中野军副尉要对御林军锋将行礼、本是自然不过,白灵飞却很明白,眼前小将何以如此尴尬—— 毕竟一位亲王嫡子要向自己低头,心里那关实在难过啊。 几月不见,景焕康飞扬跋扈的性子似乎没怎么改,却已不若当日校场上的意气风发了,想来是在中野军给人挫了锐气,开始习惯在军中吃苦头之故。 “……原来是景副尉。”他索尽枯肠,方才为这娇贵公子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你我当日也见识过他的骑射功夫,老夫对此很是欣赏。你近来过于疲惫,多找个教官来军中教授骑射,正好减轻你身上重担。”他转而对景焕康沉声道:“你留在中野军中也学不了什么,不若随灵飞少将练军,总算是有一番作为。” 景焕康双颊烧红,不敢直望两位顶头将领——他自被编入中野军以来,的确常向京中纨绔子弟抱怨被投闲置散,没料洪达竟了如指掌。 眼前少将乃布衣出身,跟他年纪所差无几,却已出手救过自己,甚至备受帝君重用、揽去军中数个要职,现在要他去当少年的下属,他心内的纠结、实非外人所能言道。 白灵飞心里却是另一番考虑。 洪达是忠于帝君的将领,亦只会以事论事,故而将锋狼军的操练交予自己,现在又推荐赤川王之子担任教官。论实力,景焕康固然是合适的人选;但他身份敏感,若留他在锋狼军中,军里的大小动静便可能悉数掌握在亲王党手上。奈何他是极之敬重洪达的,一时之间也实在难以回答。 “就依前辈之言吧。”他思索片刻,终于淡然一笑,“景副尉,日后你是锋狼军诸位教官之一,为专注练兵,各教官亦会与新兵同住营帐,不知副尉明日能否搬进军营内﹖” 景焕康愣愣点头,洪达对他严厉一瞪,他这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道: “……属……属下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禁军统领令人有一剑削去的冲动吗﹖其实我不想有他在的,只是没唱白脸的角色,就显不出小飞护夫的决心啊(喂) 殿下曰:得此贤妻,吾无憾耶。 (喂人家还没定情呢﹗定情什么的下一章才有好吗﹗) 嗯,下一章其实不止定情这么简单啦~~~~~ ☆、情初动 骑射午习完后,白灵飞脸上已全无血色,竟是半滚半踏下了马背。 洪达见他情况差到如此,立刻遣手下亲兵将他护送回平京城。然而他驰到半途,却忽然对中野军兵士低说:“你们先回密林营地吧,我可以自己回城。” 短短时日里,士兵都知这少将是出了名的倔强,他们不敢说不,只是劝道:“如果我们不将您送回城内,将军定会怪罪卑职办事不力,少将……” “我师门功夫学得不错,断未会没命回去。”他语中有几分灵巧佻皮,竭力说服士兵自己尚有余力。士兵觉得仍有不合之处,但见白灵飞执意至此,又认为御剑门主武功高绝、当不致会窝囊得倒在马上,他们只得照原路返回汉南平原。 士兵显然并未完全了解这位少将——其实他一直以来,还真没将御剑门主昏倒堕马当一回事。 白灵飞全速催骑绕了平京半圈,若心中无一念支撑,早就被骏马抛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了。 他单人匹马直闯上古越山,禁军大牢守卫见到来者,全都提高十二分戒备—— 天牢扣押着当朝皇太子,圣上严令,除守牢禁军,无人能私进内里半步。然而少年纵骑驰上斜坡,当面冲来便冷然低喝:“禁军士兵接令﹗” 那队精兵霎眼全都呆住,白灵飞喘气再喊:“此乃圣旨,谁敢不跪﹗” 看到少年在怀内掏出一物,他们反射式便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白灵飞摊开手,掌心却竟是个刻着“言”字的顶级羊脂玉佩。 “陛下知道殿下在牢里受了点伤,虽谋反一事未有定案,但君为万民楷模,陛下不愿作不念父子情份的皇者,故特命我来看望殿下——有此信物作证,快开牢门。” 禁军士兵支吾的道:“但这……这殿下的信物啊。” 少年绽开了一个纯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6 粹的笑,“没错,这是殿下出生时、陛下打造成一对的玉佩。殿下的那块正在东宫内,这块是陛下赐予我来传讯的。” “灵飞少将可有圣旨﹖” “陛下信物在前、岂会有伪,何须再要圣旨﹖”少年沉下语气,马上身影挺得削直如剑,“若大家有所疑虑,可待你们方统领来到对证真假,我身负皇命,定不会逃出古越山,各位自可交差。殿下是天家唯一嫡系储君,若因耽误而有所闪失,便是整队禁军亦难担其罪。开门﹗” 那队士兵得他保证,亦不在牢前再作为难,领了少年走进天牢最深处,将值班士兵们叫来,集齐三把钥匙,把牢门的锁逐个打开—— “咿呀——” 牢外的摇曳烛光甫照入内,本来一直在出口驻守的士兵倒抽凉气,牢房内几个禁军将领怒目相视,都在怪责同僚岂能将人带到此室。 少年掩着嘴巴,用力咬破了下唇,才不致漏出半分声响—— 刑室里,一具精壮的男子躯体伤痕班驳,赤血从被高吊起的手腕上淅沥而下,彷似在他脚边流满了整个红池。 那人经受过禁军几乎全数酷刑,只差未被折磨至残,全身上下,唯有脸仍是完好无伤。 少年怔怔凝视原来杀伐凌厉的容颜,却发现他已成一尊沉睡的伟岸雕像。 ……这个月来,景言便是日夜在牢中遭锉骨裂皮的苦﹗ ——除了别离,再没什么能让人在顷刻间看清自己的心。 突如其来的痛淹没了少年,紧紧攫住他神智。白灵飞不顾一切,扬手拔出九玄,指住其中一将喝令:“立刻放下他﹗” 剑华映得牢室亮白如昼,那几个将领认出了这柄震惊当世的长剑,更见少年双目栗寒、可怖状似修罗,全都不敢再对景言用刑。 沉睡四年的杀戮狠意,再次在血液里破脉而出——他有冲动不惜一切、都要将天牢变成禁军葬岗﹗ 他秏尽全身的抑制,才遏止了九玄欲饮人血的原始欲望。 “全部出去﹗” 那是一个,他拼命逃离却又作不完的梦。 江南渔村的夏午,全是令他神经隐痛的刀扎碎片。 周身骨头似要快被打碎,他鼻里结了血块,不断吐出嘴巴的泥沙大喊。 他喊了很多声娘,亲眼看着娘受了天大的凌/辱,渐渐再也喊不动了。 全村都不敢得罪官兵,还没给打到重伤的,都只在屋外默默旁观。 直到最后,他断了左臂骨,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手指差一寸便碰到了娘的裸躯—— 爹。 爹……娘受了屈辱,孩儿在唤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若是当初许了一生,为何又要坐看所爱受尽伤害、空余半生相思情恨﹗ 为何自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为何自己身上,要有那负心人的一半血脉﹗ 他用未断的右臂在地上蜷动,最后抓到了被撕下的布碎,盖住在娘身上,对着从未打算施援手的村民疯狂叫吼,直到将门外的人赶得一个不剩为止。 他伏在娘的胸脯前,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断嘶喊,满牙都是咬完右臂后的鲜血,过了良久,摸到了地上纺织机碎成几段的杼心,红着双眼,便对着已折的左手猛刺落去。 若是放干了一半的血,他跟他从未见过的“爹”,就能斩断血缘了吧。 等待血尽的过程,比凌迟还要漫长。他看着那些残肉,又再木然再多刺几下。 忽然间停住他的,却是一双指骨分明、布了剑茧的手。 ——那梦出现在他人生十多年,自己在虚空中的手,第一次被人温暖的覆住了。 那手抓得很紧、彷佛要弥补他前半生的失落和虚无。 孩童到少年时代,那些曾被一下下从心里掏空的东西,忽地全都填满回来。 那是一个他不敢奢望过的景言,迷糊间,他想抱住那陌生的净光和暖意,抱至灼痛仍不肯放手。 “景言……景言﹗” 呼唤在刑室里特别响亮。男子睁开被血凝了半边的双眼,蒙胧里见了遍地赤色中的纯白,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低唤:“灵飞……” 以精钢打制的倒刺手镣给一下削毁,男子费了许久,才知道自己双腕缠上白布,是被人在昏迷中仔细包扎好的。 他给搁在刑室墙角,全身大致已用金创药料理过。男子无言看自己四肢躯体绑着的包扎布,终于缓缓抬头,静静注视脱了轻甲、撕走了大半衣衫的白灵飞—— 傲气倔强的少年眸里,聚起了雾气泪花,却一直凝在眼眶下缘,只在他们四目相对时才悄然掉落。 “我就知道会是你……”景言吃力的伸出手臂,将少年拉进了怀内,抱紧片刻,才在唇边浮了一丝笑容:“我再不是皇太子的模样……甚至连护住你都做不到了。”他气若游丝的问:“你介意么﹖” 白灵飞埋在他肩间,只懂拼命摇头。景言心里一疼,全身的创伤转瞬已被抛开,咬紧牙关将左手从少年腰际抬起,一边在他两颊轻轻擦拭,一边对他低言: “你身上那些伤……到底好了没有,嗯﹖” “……好了,早就好了。”少年努力停住泪水,将他的手反握住,轻轻的道:“手不要再动……你筋肌伤得很深,如果再妄动半下,这辈子会永远废掉的。” 男人把痛吼咽在喉里,放软手任少年这么捧住,靠在他耳边低笑:“不动就不动,但你要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景言将脸贴到他颊边,低沉有若魅惑魔音,“其实你在心疼我么﹖” “不是……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有些情绪已满盈心房,少年哑着嗓子,喃喃低道:“也不愿见你顾了一切,只是没顾上自己。” 几乎是反射式的,他将男人拥得更用力,否认中的言不由衷,景言自然明白了七分。 皇太子稍稍拉开了他,趁白灵飞仍在茫然的时候,勾唇一笑,忽尔低头封住了少年双唇。 ——他是首次吻上一个男子,这片唇瓣的触感不若女子的柔软媚香……却是非常、非常的温暖。 这么笑若初雪的少年,连给自己索的这一吻,也带着不属尘世里的纯净。 自己其实一直都沉溺于他的温暖、他的纯净。沉溺已久,于是渴求;渴求已久,于是奢望占有。 明明自己曾伤他至深,就连多碰他一分也是种亵渎,明明已抑制着慕想他身上的一切,却慕想到直至此刻,竟然完全还原了他丢弃半生的爱欲。 他在少年口里无休止的掠夺,尝遍舌上齿间的温热,然而同时、那晚在庄园炼狱般的惨况,他却未曾忘却过。 蓦地想向少年说一声忏悔,但他带给自己的所有、自己都已无法再抽离。 也许自己,这辈子只会、亦只甘困于那抹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7 纯白。 终于触到日思慕想的身影,爱恨正疯狂地噬咬着他,他却无力抵受,于是,只有更用力的噬咬着少年。 直到铁锈味留了满腔,醒觉自己将少年弄得满唇是血,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 白灵飞用手指沾了沾血,好半晌仍在定睛看着景言。 ——刚才双唇交缠里,他分明感受到那人暴烈挣扎着的内心。 那是求而不得的情感,同一种滋味,他尝得太透彻。 ……原来景言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藏着那种思慕,苦苦克制不敢逾矩。 正如他过去对另一个人的念求,在大漠长沙的孤梦中、洛阳城的街角里,他原来跟景言一模一样。 洛阳应仍繁花似锦,却是不知不觉开谢了四个寒暑。 四个寒暑,为一念执着追遍江南,花季未央,人便已先心灰如死。 在他参透御剑七式的时候,便已知世间所有尘念,都应有个尽头。剑出如花开,剑收如花谢;他参透了剑,却始终未肯勘破自己的情。 少年恍惚的笑了一下。 执着如他,竟忘了红尘里再激烈的情爱,终究会在花季中渐渐枯萎。 昆仑山到郑都、忘忧谷到晋阳,多年来在江南烟雨里蹒跚独行,他是真的累了。不是不留恋,而是磨尽了心力,他再也爱不起。 那一剎,他鬼使神差的,竟没推开景言。牢狱里,少年将领依在皇太子身上,甘被染红那一身的纯白,“那该死的欧阳少名……定是对削玉情下了咒吧﹖” “就算我用九玄在你心口刺一剑,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复原啊。” 景言先是愕然,然后才意会了他的心意,微笑看着白灵飞,阵阵感慨涌上心头。 “我没你想象中坚强。” “这天牢里全是父皇的人,他们每打一鞭,在我心里比狠狠一刀更痛。”景言低声默叹:“因为我太清醒,才会无时无刻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我父亲赐给我的。” 白灵飞凄然苦笑,这男子何尝做错过什么,值得被血缘挚亲这般对待﹖ “我可以在他们面前装作不在乎,可以催眠自己莫要不甘,但我忘不了这种痛……和小时候我看着娘受辱时喊着叫爹一样的痛。” 少年剎那明白了——他不是熬不住施刑,而是败在那份在乎,那比任何极刑更摧残他的意志。 “我这一辈子,可能也活够了……我想,就算自己死在这里,你和青原也绝不会忘却那个理想,即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也会看见中土光复的一天。” “灵飞……”景言环住少年,“原来人有些时候,会软弱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白灵飞唇上还未结痂,他尝着自己的血,轻轻回拥景言抚慰他:“还记得我初次遇上你,就为了替你驱毒而中了茶曼陀之毒么﹖我不愿效忠于你,为了换走小天他们的性命,便叫你一剑了结我。” “不先求生、反而求死,绝非剑者所为——那个时候,你是这么说的。” 那晚山洞的死寂,与囚室逐格重迭。当时自己身中剧毒,景言寸步不离的照料、带着三个小不点费力将自己送到芍药居求医,而现在,反是他们调换了角色。 “无论是我、还是青原,都永远不能代替你这个人——没有了你,你坚持的那条路也就完了。” 那清越嗓子带着痛惜的音色,景言心头一软,贴在他秀气的容颜上,忽然又想起一事,低低问白灵飞:“你身上的剑伤怎么来的﹖” “……我知道帝君不会对你罢休,便想起了苦肉计,要青原在我身上刺了几下。”少年无奈的答他:“陛下对你动了杀机,一定会动用皇城三卫,但若看到皇太子遇刺重伤,你在南楚又等同军神,先别说军心立被动摇,帝君也必不愿冒风险当场杀你。” 景言明白少年对自己费的心思,感触不已,情动之下,慢慢将唇凑到他眼角,沿着他灵气秀逸的轮廓,细碎的往下吻去。 即使是坚冷的铁钢,一旦化成绕指柔,脉脉的温情更令人无法推拒。 少年全身僵硬,只有脸庞没有绷紧,不忍驱走他们之间的第一份甜蜜。 景言像对待一件无上圣洁的珍宝,每下都不敢吻重,直到捕住了两片红瓣,又压抑下天性想要蹂/躏他的欲念,只是细细扫过刚结未固的血痂。 白灵飞在吻里笑了,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满身狰狞伤疤,创口还在渗着血水,却是不情愿再咬伤自己。 牢里的时间,在咫尺凝望中蓦然静止。 所有绝望被少年身上的明净淡化,从晋阳城的山中荒洞走到此刻,就连黑暗也夺不去他的气息。 男人被汹涌的情爱淹至没顶,浑然不觉腕上的伤,抬手抚上他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念着少年名字。 “皇命在前,竟然也敢闯来禁军重地,少将果然胆色过人。” 零星铁锁声后,禁军大统领的影子倏然就在牢房外。 铁门打开,方如松顿时便瞥见忘情相拥深吻的两人。他目光落在银甲已卸、破碎了半身白衣的少年,连连点头道:“不过皇太子更令人佩服,本来我怕用刑太重、您会一命呜呼,没想到您转眼便有精力、更有兴致在天牢行云雨之事啊。” 两唇倏分,景言单臂揽过了白灵飞,冷冷看着方如松。 “难怪忠狗如此护主,原来是一介男宠,特意爬过来以身侍人。”将领笑了一声,狠盯着少年,沉声的讥诮:“你没忘陛下那句“过必严惩”吧﹖先用玉佩假传圣旨,更私自闯入古越山天牢,这两宗罪加起来,不知你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景言一听之下,便知道少年苦无办法,唯有拿自己芍药居赠他的信物混进这里。 他容色转寒,重拾昔日落狱前的凌厉张狂,即使是从低仰视,出言仍然咄咄逼人: “只要步出古越山,本殿下会要你为这番话付上代价。” “既然殿下开口,那今次的事,本将军可以既往不究。”方如松侧身让过牢门,“只是把主人服侍得舒爽了,再好的狗也是要走的。” 未待景言发作,白灵飞已经用眼神止住了他,离开了男人的怀抱,漠然将银甲逐件套回身上,在禁军各种异样和鄙蔑的目光下走出铁门。 “我知你要说什么——你想阻我再对他用刑吧﹖”方如松轻声低语,“不妨听听我的条件,你是不会拒绝的。” 少年下颌骨上暴现青筋,军靴生生钉在了原地。 “灵飞,继续走。”牢内的男子沉音扬起,“他不配辱你,我也不用任何人求情——” “禁军的酷刑再硬,也硬不过我的骨头。” 白灵飞灼灼看着刑房的无尽幽黑,忽然扯出锐利的浅笑,如有实质、透着煞人的锋芒。 他以清冽和隐忍,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8 代替了心里暗许的誓言—— 承诺过守住你一生,我白灵飞定当说到做到。 银甲轻寒,少年将领决然回眸,转身便离开了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终于都吻上了,殿下好样的﹗(很明显,要攻陷小飞就要挑他心软的时候啊﹗) 其实将儿子一个虐得体无完肤,一个要忍辱负重,某人也是很心疼的t_t (谁信!) 嗯,小飞的护夫之路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殿下会遇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殿下:我有逆天能力值娇妻我怕谁﹖) ☆、何以相为谋﹖ 春日楼已成平京申冤陈情的重地,各大议政书院每天更是派人用箱子搬来上访奏本。对此盛况,一众弟子皆深深感慨—— 读书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些会动笔动脑的人发起狠来,用口水都能淹死人啊。 箫竹楼内喧嚷得有若集市,而苍白温文的右护法坐在总管堂内主持大局,总是噙住安然的一抹笑容,单手支颚,淡定指挥各弟子的分工与去处。 总楼平白多了七分人气,然而楼内却有一地始终清静如昔。在集贤巷内,旁人全然无法想象竟有这么一个幽雅的竹院,忘世故我得几近出了尘—— 这是楼主的起居小筑,楼中弟子一向严禁进入此地,就连栎木等闲亦不会前来打扰。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有一袭青衣来得风风火火,肆无忌惮直闯竹院内楼主的居室: “欧阳少名﹗出来﹗” 被直接点名的男人停了抚曲,将冰弦古琴搁在案桌上,摇头便是失笑—— 他养的到底是天才少将,还是一只炸毛的小动物﹖ “你知道门用来干什么吗﹖”他掠到房前推开门扉,用手指摩挲着门缘,低叹道:“它是拿来敲,不是用来吼,你好歹是皇太子的宠将,这丁点道理,怎会学了一整月都不懂﹖” 初秋的竹院,略有些萧瑟的风情,甚至连正午艳阳照下院落,亦是种美人迟暮的倦意。 站在门前一脸煞色的,自然是头束皂巾的青原。 “你别有事没事躲在这里怠工行吗﹖”青原心里找了一百个理由,才阻止自己把男人削了的冲动,“安庆王被栎木拦住了,你不打算出去把他解决掉﹖” ——果然啊,小炸毛平日在主楼至少干活到日落西山,才甘心回到这竹院休息;这下他在日照当空时来这里,就代表楼内要出大事了。 春日楼主佩剑执扇,眉间似亦染了秋色,微一耸肩,慵懒的斜倚着门边,道:“栎木能摆平他的,难道你要我用削玉情把他解决掉﹖” 青原为之语塞——这家伙的嘴巴不作死不行啊﹗﹖ “这次他不是派人暗中造访,而是穿戎服铠甲、指名道姓去找你,整个集贤巷都在看着平台了。” 青原说得决断,“我认为你应该去见他。” “你知道自己的语气像谁么﹖”欧阳少名用扇骨敲着木门框,在一下一下的节奏里,笑吟吟的望着青原,见青原一脸疑惑,他终于低笑出声,“春日楼主,不然就是楼主夫人。” “……我才没打算要当什么破楼主﹗” “啊﹖”欧阳少名正色道:“你是想当楼主夫人么﹖” “他妈的,谁要当你夫人啊﹗﹗﹗”那是什么鬼﹗凭什么他是夫人而不是夫君﹗ 欧阳少名当然不让他的咆哮持久下去——小炸毛的嘶吼功,只会硬生生震碎自己桐木琴的弦线而已。 “走吧,和我一起上平台。” 院内竹叶洒落纷飞,红披风飘扬而起,他舞着的艳与狂,刺痛了青原双眸。 少将一腔怒气哽在了口腔,却收敛了浑身的芒刺—— 其实……那家伙的背影,也不算太碍眼,反而有一种,张扬到灼烫了心的温度。 春日楼的平台确是万人注目,当欧阳少名凭栏俯瞰巷内,欢呼声震长街,威势甚至比刚才安庆王纵马入巷更盛。 堂内除了首座上的安庆王,还有与他联袂而来的青原。 欧阳少名微微一笑,转身对铁青着脸的安庆王施礼,又命在一旁的栎木退了下去。 “王爷不忙着调兵遣将,反而抽空来一座集贤巷内的小楼,倒真令敝楼蓬毕生辉。” 这番话绵软藏针,纵是深沉如安庆王亦是脸色一变。 他冷笑几声,睨着在右首悠然品茶的青原,“我看欧阳楼主是胡涂了,这平台不是随便能上吧﹖如果楼主不将无谓人等送下去,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谈的。” 青原闻言挑眉——以往安庆王的冷嘲热讽,有景言在旁、他可以一概不管;而这个时候,有词锋胜却名剑的欧阳少名在,他更不必多管。 “青原少将是春日楼的贵客,暂住在雅院小筑中,理当由我亲自招待。”欧阳少名斜眸拂袖,从栏旁走回平台中央,“而楼内的大小决定,也应该轮不到安庆王来费神。” “你似乎该换一换称呼,”安庆王脸色更沉,“这一位恐怕是叫青原公子吧。” 欧阳少名用扇点了点下巴,脸露思索神情,低声说道:“若我没记错,你只削了他应龙军统领之位,没撤去他五品少将的职衔——” 他踱步到安庆王身前,忽尔展颜一笑,“不然你可以去金延的应龙军基地,看看那里的人服你那高将军,还是我这里的青原少将﹖” “你……﹗” 执掌八军以来,他费尽心力在清除景言一系的人马,却先后给叶鸣钦、徐汝、洪达等重臣拦阻住,日前上奏撤去玄锋、源涛两人,更被白灵飞横插一脚,退朝后直接面圣进谏,使他无功而返。 即使应龙军已换了统领,水军忠于景言和青原的将士仍多不胜数,堂堂兵马大元帅,无法将南楚最强军系牢掌手中、已是一大痛处,何况帝君心思难测,虽将皇太子狠打下狱,亦绝不等于会站在亲王派的一边﹗ “别忘了,若没有我一直支持春日楼,你欧阳少名亦不可能在这里说话﹗”安庆王一掌拍在茶几上,怒然对春日楼主低喝。 欧阳少名张开手上的白画扇,负手轻拨。然而,这翩翩公子却是目含寒意的,“安庆王好像忘了,我们只是互惠互利而已。你利用我操控平京的商社,我利用你统领江湖七十二道,而平京,就这么安然无恙了十年。” “不过,我们之间充其量只是盟友,不是朋友。”欧阳少名继续笑得风流潇洒,“盟友需要时合作,不需要时分开;而朋友,可共富贵、更可共患难,这是我做人的规矩。” 安庆王忽然拍掌大笑:“好﹗好一个做人规矩﹗”他在铠甲下透出肃杀气息:“但我告诉你,人还有一个叫“利益”的朋友。你的朋友如今在天牢,不知何时才重见天日,我可以成为你第二个朋友,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69 就凭我手上的虎符——只要你管好春日楼内的奏本,别让它们在宫中到处乱晃,我不想看到平京所有舆论都倒向皇太子。” “安庆王可以到总管堂随便翻开一册奏本,”青原眼里跳跃着傲意,在欧阳少名的护佑下,他说话不必再留余地,“青原平日看多了,可以为您解释一二。集贤巷的奏本全盖上火翅鸟金印,相信您很清楚它代表的权力,别说是欧阳楼主,就连两位都御史,亦万万不敢将其截下,不知安庆王以为然否﹖” 他说完之后,还替欧阳少名沏了一杯茶,后者微笑接过,用扇骨往平台下、一众议政书院外的地方指去,“安庆王还有垂询,可到巷内找仪雅少公主商量一下,我俩就此不送了。” 安庆王怒极摔桌,头也不回便下了平台。 木屑翻飞,旋舞半晌才散落地上。青原自觉是自己惹怒了安庆王,捧着茶杯颇有歉意:“那张木桌值多少﹖我复职之后赔给你吧。” “小事一桩,数千两而已。可惜你不是贪官,要白干活几年才赔得起。”欧阳少名悄悄将整套雨花精瓷茶具移到自己身边,才淡然续道:“当然,对楼主夫人来说,这一整座楼都是他的,自然不用赔。” 集贤巷人人抬头仰望,只听箫竹楼的平台一阵砰然巨响。 当日春日楼的弟子点算损失,心内崇拜应龙少将的英姿,然后默默将整个平台的物品记在账册上。 冯潆杰等贵族太学生,这天亦步入睽违了近月的集贤巷。 巷内的一切调度有序,各帮总坛如常有帮众鱼贯出入,而春日楼牌坊前排队的百姓、比之上次是有增无减,议政书院前士人奋笔疾书的盛况,更与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别无二致。 他们很快注意到混杂人群里的绯衣少女,冯潆杰当先领头走近,只见她在认真思索,眸里正闪现着灵动神采。 “少公主,文老师今天在课上明说,若你与一众师兄弟还再去集贤巷,明天他会将你们拒于门外。” 仪雅暗自一讶,没料以辩才称绝的贵族少年,竟少了几分理直气壮的语气。她在奏本里嫣然抬头,礼貌的向他浅笑:“多谢冯师兄提点,我们明天会在走廊上听课的。” “皇后娘娘刚派人到太学府传讯,若你明天再不回宫,禁军会将你强行带回去。” “嗯,这里有青原大哥在,必要时我会请他帮忙的。”仪雅爽快的答他。 冯潆杰哑口无言,良久,他才压低声音,对仪雅作最后一番忠告:“我爹让我转告你,中庸乃为王道。少公主,你手里的金印该怎么用,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在少女身侧、本来在飞快阅着奏本的男孩抬头,对冯潆杰眨眼笑道:“冯师兄,仪雅有自己的想法,太学府是培养一国栋梁的地方,我们正在做忠臣义士应做之事,只要没有错,我们还会继续做下去的。” “我在和少公主谈论正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不丁点来说话﹖”冯潆杰气得脸都白了,却听仪雅合上纸本,盈盈开口:“师兄,你口上说的是文老师、是我母后、是南麒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又有何想法﹖又或者,你何曾想过这件事﹖” “……我有想过。” 她是唯一能在辩场上与自己相抗的人,一出言、果然还是使他招架不住。 他的确不认同景言某些政令,然而对这皇族前辈的凌厉作风,他是打从心底的佩服—— 三年前,景言首次挂帅带兵出征涧水,在平天广场上拔剑誓师、震慑全城。 那个时候,他便是在太学府门外、带着崇敬仰望这位皇太子的。 即使是天街上的平民,都看得出这次太子下狱,是连番改革招致的报复。读书人的眼内既容不下沙子,又怎能容忠义之士被冤屈﹖他自小清楚朝廷派系争斗,甚至比仪雅更气愤不平。然而他是南麒王之子,若皇太子继续改革下去,自己家族便必遭灾,亲王党与太子间的分歧矛盾,更使他不可能支持集贤巷的笔伐。 他自己﹖他冯潆杰想些什么,又何曾重要过﹖ 满腹才情的贵公子苦涩一笑,再没有气吞山河的辩辞:“我认为,少公主最好能审时度势,做与皇女身份合宜的事。” 毕竟,他与这皇族少女不同……他家族只受封三等亲王,她在做的事,他想做,但不能做。 “以往仪雅守持中立,但不代表心里没有立场,”少女的目光直接而无畏,“于义,我要救一个为国为民的忠士;于情,我要救自己情同手足的皇兄,这是我动用金印的理由。” “请师兄转告文老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骨,我不曾在太学里学到,却反而从集贤巷求得。”她再次执起毛笔,对冯潆杰惋惜的轻叹:“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各位师兄莫要见怪。” 始终念着同窗之谊,她对少年等人仍是好意温言,不忘平素的亲切。 冯潆杰看着她继续与小天批注奏本,连番挣扎,最终还是静悄悄的在人群里退去。 在辩台书写奏本的寒士太学生断续呼喊,一行贵族子弟脸露犹豫,却没半步为之停留。 仪雅在巷心见此情状,不禁有些黯然。 ——假如没有分化的立场,太学府里的师兄弟,或会比现在亲近许多罢﹖ 然而世上总有些拉力,要将人与人撕裂扯离,相互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彷似,就是上天对人因欲念起私斗的刑罚,严酷得令她心里很是难受。 “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男孩对她低言安慰,“你们都没错,只是选择不同罢了。飞哥哥说过的,没准有一天,我们又会在终点碰头了。” 少女秀目异采涟涟,怔怔的看着小天。 才短短数月,苦难在他身上已锤出了许多痕迹。只有白灵飞间或在晚上潜进集贤巷,他才真正有了欢欣,其他时候,男孩都藏住隐约的阴霾—— 但他始终对自己明朗的笑着。 他怎么……还执意要当别人的阳光呢﹖ 少女心里涌过几阵温热——自己……好像被上天眷宠得过份啊。 “小天……谢谢你。”她轻轻拍着男孩的小脑袋,脸上依稀有明媚的幸福。 ☆、酒馆陌路人 柳青客舍四方城,烟华宫门九重天。 世有所云,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绝天下,洛阳繁华胜似人间,但论气派堂皇,当以长安城为首。这座历朝古都的沉朴厚重,当非笔墨能形容万一。 初晨的长安城郊,碑林内汀草萧萧,迷雾尽盖烟寂空山。 “佑王,您考虑成如何了﹖” 重雾深处隐约是一颀长身影,他从袖里翻出了一件物事,言语间透着不寻常的沉魅,“要取此物,还请您遵守与教王的交易。” “任公子不必再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0 三提醒本王,我自然需要它。”另一个高冠男子昂首答道:“尊者更无须对计划多虑,除了鲜卑战神的黑玄骑兵,普天之下,只有夏国的精骑值得他信赖。” 任易凡满意的点头,将那个小瓶甩手抛向男人。 “素闻佑王战绩辉煌,于一众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在下拭目以待。”他眸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佑王贵人事忙,有些事情不免忘了,我不得不再三提醒。” 男子紧蹙剑眉——秦川之内,只有他一直号令于人,怎耐反被一个明教使者玩弄于掌心﹗ 任易凡淡然道:“人有大志无可厚非,但尊者对野心叵测之徒,向来不会手软。” “同样是二皇子,当初亦非注定能继承皇位者,后来却在同室操戈中登基——希望您记得,郑国旧帝最后是何下场。”明教副使融在浓雾中,十月晨露沿竹叶尖滑落他衣衫,瞬即消散成水气,“他如今在洛阳白马寺,余生都与幽暗为伴。他的元帅在光明顶冰狱里,武功尽失,永远不得逃脱。” 佑王眼底有了剧烈的波动。 遥想当时,明怀玉踏在洛阳宫城十尺白骨上,浅眼妖娆,巧笑伸手,邀他的战神安若然并肩同临帝极—— 少年冠皇冕,神将执寒剑,花映璧侣,风光无限。如何能料想两年后,会遭明教这般无情报复﹗ “我长孙晟最憎恶受人威胁。”佑王冷冷低言,“副使大人,你恐怕用错手段了。” “敝教虽远在千里之外,但中原任何异动,皆逃不过教王法眼——”任易凡拖长了尾音,看向长孙晟的眼神平添了些暧昧意味:“例如您在离宫之前,才刚纵情侵犯过自己亲兄。皇长子现在东宫里一/丝不挂,尚未从情/事余潮中回复……” “闭嘴﹗” 长孙晟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石碑,脸溢煞意,霍然指向任易凡,“别忘了你身在长安,只消一道命令,我便可要你活不成﹗” 任易凡点头耸肩,“佑王殿下,请好自为之。” 神秘公子顿化一道疾电,顷刻没于迷雾幻影中。 坍倒在地上的、是某前朝君皇的功过碑。 长孙晟敛了怒火,环视那一片碑林,继而想象百年之后,将会在林里、自己的方碑该作何模样。 他缓缓勾唇一笑。 ——碑上应无字无痕,意曰立碑者生前功德无量,远远不可用文字体现。 九月底,江南各地秋收前夕,蝗虫起祸,近十万畂农地一夜被吃清光。 南楚秋种终告失收,饥荒的阴霾瞬即笼罩全国。 十月十二,广西地区首先起乱,因皇太子改革而来开垦荒田的十万流民削竿而起,遵化县守军久未经战,竟在流民的数番冲击下弃城而逃,遵化县令连夜出走。 半月之内,广西及附近地区共计十四县遭流民攻陷,广西刺史以地方兵马平叛未果,接连上书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帝君授命统帅安庆王带领二万精兵,方才一举收复广西。不料广西之乱刚平,安征一带数县亦陷落于受灾农民。 ——星火足以燎原,冬季即临,叛乱却如夏潮般扩散至全个江南。 平京作为国都,城内一向储粮充足,更兼位处漕运的集中地之一,只要运河尚未结冰,源源不绝的运粮船便可抵达汾离水等大小支流。 江南风雨飘摇,而楚都却依旧超然在苦难之上。 天街照样一片升平之象,显富贵族在两旁店里仍是挥金如土。 在满街锦衣华服里,一介寒酸布衣自是份外显眼。被调来平京已有时日,云靖也习惯旁人的指点目光,只有垂低头急步行进。 天街人群熙攘,他一不小心,便撞到一名锦衣公子身上。 “寒酸小子不懂走路啊﹖” 云靖赧然抬头,锦衣公子身旁的几个朋友指着他哄笑,其中一人用眼角瞥他,嗤笑几声方才道:“人穷眼也瞎,你知道自己撞倒了什么贵人吗﹖” 锦衣公子跟他打了个照脸,出乎意料的,却是不悦的瞪了瞪那些酒肉朋友。 云靖淡然施礼,“景副尉。” 那堆公子哥儿露出一款“总算小子知趣”的神色,反而是景焕康心内纠结了—— 这家伙到处晃着干嘛,还怕别人不知自己是他手下败将吗﹗ “怎……怎么会是你。”云靖夺了武状元桂冠后,在应龙军中当上统领亲兵,对比起被投闲置散的自己,虽然官阶相同、地位却高了几级。但要他向云靖行礼、他自是千百般不情愿,只好左顾右盼的道:“你不是在金延吗﹖休假也是回湘州,怎会来平京的﹖” “康少,你怎会认识这个穷瞎子﹖” “你是赤川王府小王爷,跟这小子说话岂不自降身份﹖别管他了。” 那些公子哥儿啧声连连,云靖低敛双眸,景焕康却首先按捺不住,拿了平日呼喝下人的语气对他们斥道: “你们胡闹什么﹗他是应龙军的云副尉,说少一句不行啊﹖” 众人恍然大悟——赤川王爱子在校场败于一介寒民的奇闻,在平京的贵族圈子早已传开,谁都知这小王爷极其介意这宗丑事,他们仰天打了个哈哈,都识相的不再作声,对着云靖、却还是一副蔑视的眉眼。 “我现在只是一个百户兵,不再是云副尉了。” 云靖一说,景焕康便立刻明白了——应龙军前途最好的兵将均在金延港,次一等则驻守运河沿岸的重地,当中平京城以商船往来为主、只有军里冗兵才会被调到城外汉水两旁的营地。云靖备受皇太子厚待,如今景言失势下狱,他没了后台、又是平民出身,自然遭人打压排斥,故而被贬了军阶后、又给调来平京城。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景焕康自己亦尝过云靖的境地,落井下石这种事他可做不来,唯有歉然对云靖道:“也许你很快就可以回金延了,其实……其实我也没比你好上多少,洪大将军不想我继续留在中野军,便把我调去当骑射教官、天天在城外吹风,多么没趣。” 云靖微微张嘴,只得摇头苦笑。 ——锋狼兵教官的顶头上司,乃八军中最耀目的新星,既受帝君重用、又得皇太子深信的灵飞少将。加上南楚一向缺乏骑兵,锋狼军练毕之后,地位比起应龙军亦不相上下,有这么好的差事,他还要怨些什么呢﹖ “既然景副尉身有重任,在下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他黯然转身,那袭布衣混在人群里,伶仃而刺眼得很。 景焕康看着他走远,心内却是不知作何滋味—— 虽然那家伙曾打败过他,但那是靠实力而胜的。而太子殿下雷厉风行、以才服众,一切改革都是为民而作。 然而这么两个人,如今一个潦倒被贬,另一个更是陷身天牢。一国之都的平京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啊……﹖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1 眼前这幕,便似粉饰了铅华的美人在夜里卸下浓妆。 那一剎,在贵族少年的心里,自小对楚都的美好幻想正在逐片碎落。 城门已然闭上,天街上万家灯火、繁嚣如梦,若然人想寻个清静,只好另觅他处。 这家小酒馆位于平京东市的角落,只得寥寥数桌客人,比天街的大酒铺冷清不少。 ——天街的光鲜繁华,只属于那些官门显赫,平京城里的寒酸布衣,也就配来这里喝粗酒而已。 云靖独占了正对大街的一桌,独饮了几壶。 有个不胜酒力的客人拍桌站起,左摇右晃的在店内来回乱走,转眼又给木板凳绊倒,摊在地上不知所云。 云靖也不去多看,苦涩一笑,只专心去喝自己的闷酒。 在军中,他已把闲事莫问的道理领悟透彻—— 知道皇太子进天牢后,他跟其他士兵一样,心里都为殿下抱打不平。军里常有将领私下议论,热切说着怎么支持太子。 最初的几天,他以为自己并不孤单,何况金延是应龙军的基地,只要有青原少将在,他们便不会出意外……如今想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安庆王轻易换上了贵族将军作统领,那些曾表态支持太子的兵将却都安然无恙——只有自己连贬几级、调任平京,相等于被流放的罪兵。 这便是官场,不是有才干就能得认可的地方。军里的高级将领无一不是豪门望族之后,在权力争斗下牺牲的,只会是自己这些背景平凡的小角色……就连与他一样布衣出身的青原少将,暗地亦早有春日楼作后台,才可在这次风波全身而退。 校场御试扭转他的命运,他满怀壮志离开平京赴任,却给现实狠掴一记耳光,被打回原形黯然归来。 他颓然放下酒壶,又叫小厮换了一瓶新酒。 心系天下又如何﹖就连叱咤风云的皇太子,与帝座背后的庞然大物对抗,亦落得失势被囚……连皇太子都未能战胜的事物,他孤身一人、又怎可以做到﹖ 在这个国家里,只能以妥协作终而已。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云靖愕然抬头,独坐墙角的贵气青年站起身,拿着酒瓶欲要扶桌离去。 青年星目微醺,仍有富家公子的风流俊逸之态,他灌了口酒,脚下一绊,便连人带瓶倒在云靖的酒桌上。 那情景,便像一个天上仙人忽从云霄掉下泥沼。 云靖微皱剑眉,却见双颊酡红的青年嚷了嚷,贴着桌面低吟—— “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 云靖心里一震,“是你﹖” 贵族青年茫然抬头,瞇眼盯看他半晌,手在半空虚指摇晃:“你认识我啊……” 云靖微微苦笑,当日自己在湘州赴京考试,便曾在城门遇过他。自己盘缠几已用尽,拿不出银两讨好城门的士兵,便被截查盘问、诸多为难,幸有他恰巧路过替自己解围。 “公子气宇不凡,可否赐告姓名﹖” “……我姓云,单名靖。” “原来是云靖公子。”他声音有若金属碰玉时的清响,好听得令人难以忘怀:“人不以富贫论志气,公子切莫自弃,以你的才情,将来必有一番大业。” 那个时候,自己一看便知他是富户人家的公子哥,衣饰华贵、举止高雅如兰,心里不禁自惭形秽——自己穿着破旧,何来有资格与他相视交谈﹖ 后来自己武状元及第、带着荣耀离开平京,再次走过天街,脑海便浮现当日他的风姿—— 下次若在天街相逢,当可抬头对他说,自己是那天蒙他青睐的志士吧﹖ 今夕又是一个忧郁难解夜。在最不愿见他的时候,他们反而在偏僻的街角、各自以最落泊的模样重遇了。命运弄人,大概如此。 “我还未说完……”贵族青年很是狼狈,劈手夺了云靖面前的酒杯,直至喝到杯内一滴不净,才咧嘴笑道:“诗未尽、再来一杯﹗” ——他,竟是认不出自己了…… 云靖心中一酸,似是自言,又似在问他:“要出人头地,便要有所牺牲……但如要牺牲本心,又该如何选择﹖” 他虽是醉酒,竟是听到云靖的低语,哈哈笑道:“失掉自己的心,还说什么出人头地﹗” 青年又替云靖斟了满满一杯,索性拿酒瓶跟他碰杯对饮。 云靖听他这番酒后狂言,竟是没有半分反驳余地。 贵气青年尽饮一壶,在其他客人的异样目光下,往门口高声朗吟而去——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但愿海波平﹗” 这两句狂意纵横,在他口中吟来,竟有几分武将豪情。 云靖凝注那踏歌而去的身影,良久出神,连酒也忘了喝。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他自幼勤苦练武,心里藏了叱咤沙场、笑谈兵马的轻狂美梦。那些谈笑用兵的画面,投身军旅的年轻人,有几个没有憧憬过﹖而最后,又有几个能成就一代名将﹖ 当日校场上,皇太子的训示忽尔浮现心头—— “将来在战场上,兵器可以弃,唯武节绝不能失——望诸君切记,毋忘当日寒暑如一、坚忍习艺之本心。” 楚都里,一朝功名可剎那变幻,甚至连权势霎眼亦可易主。 刚毅的嗓音似近实远,那言者更已非八军统帅、监国权臣。然而当天南楚皇太子身上、泱泱的武者气度仍鲜明如初—— 他曾把随身佩剑借予自己,只望自己能代表南楚寒士胜下一仗。这份提拔恩情,此生如何能忘﹖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某人不知羞借了戚继光大人的诗来用了……咳咳。 醉酒的公子大家说不定能猜到是谁~ 这一章出现了整整三对cp,嗯,夏国的兄弟cp是重口味向,大家请有心理准备orz 小飞的师兄是个很传奇很有故事的人,跟景言小飞同样是君臣,这对是帝受,明怀玉华丽地成为小飞(前)情敌了xd 嗯,没错,最后一对的确是cp,大家不用担心站错……(云靖的cp不是小王爷啊喂﹗小王爷的真命天受下一章才出现﹗) ☆、克星 难得能从军营回城,景焕康将祖宗佛祖菩萨全都感激个遍,不一会已忘了与云靖偶遇之事。 他在那群贵族公子簇拥下,上了全天街最奢华的青楼,一行人随意对小厮打赏、也是以碎金计的,更别说是一掷千金、将楼内花魁招来献艺陪酒了。 他当了廿年小王爷,过惯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这晚却有根刺堵在心头,连喝酒也不尽兴,而那艳冠平京的花魁、亦不再如平常吸引,景焕康心中暗惊—— 该不会去城外吹了吹风、练了练兵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2 ,便中了邪门咒这么倒霉吧﹖ 行过几趟酒令,景焕康便欲离席,奈何那群公子哥儿极力扯住他,他也不好拂了兴致,便再继续陪他们灌酒,又半推半就的与怀中花魁调情一番。醉生梦死间,他转眼看窗外,骇然见到月上中天,顾不上同伴拦阻、便匆匆搁下一袋碎金下楼,慌忙上马往城西全速策骑而去。 今天锋狼军里刚好轮到他半日休假,自己才能溜回城里。军规明言,军中教官居于营里,在晚上必须回营就寝,万一他出不了城,那就要出大事了﹗ ——佛祖保佑啊﹗您老若保住金华门长开,小子喝少十次花酒又有何干﹗ 骏马转入出城的最后一段长街,看到大街尽头,这小王爷不禁喃喃一句: 佛祖老爷行行好吧,小子带您喝十次花酒,成交不﹖ 午夜城禁时间已到,金华门已经闭上。 ——锋狼军教官按例不可缺席任何授课和操练,偏偏晨操的时间早得惨不忍睹,鸡啼未起、新兵已在训练场集合了,他若再等明早城开才赶回营,一切已是太迟。 他双手回扯,骏马人立而起,还未开口、已先在士兵面前耍了一手漂亮骑术。 “公子回去吧,明天请早﹗”士兵扬声喊话。 景焕康心里叫苦,又不得不硬充好汉,只有掏出随身腰牌,用军官口吻戟指喝道: “我是赤川王府的人,身上有军令耽搁不得,你们竟敢拦阻﹖” 士兵见来者拿着亲王腰牌,又是穿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便试探的问他:“阁下是否赤川王之子景副尉﹖” 景焕康心中得意,傲然道:“知道就好,还不快开城门﹖ 士兵迎上来,对他行了个揖礼,“请景副尉把军令牌给卑职先行核实。” 八军兵将若有军命在身、需要在夜间于城池间通行,会被授予通行令牌。然而自己就是没有令牌才要硬闯出城,他岂不就是废话么﹖ “……我忘了带出来。”小王爷清咳几声,旋又板起脸孔:“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有可疑,要截查盘问才可以放行了﹖” 士兵连忙解释:“副尉误会了,但是没有令牌,我们也不能不顾规矩,还请原谅。不如副尉在附近投宿,待明早城门一开、就可尽快出城了啊。” ——这帮笨蛋﹗脑里怎么只有一条筋啊﹗ 景焕康以往在两湖横行无忌,气焰何等凌人,当即厉喝他:“放肆﹗我是赤川王的儿子,军阶比你们高了不知多少,谁敢阻我﹗” 城墙下,忽然有一声不屑冷哼: “赤川王的儿子又怎么了﹖” 一个与景焕康年纪相仿的清秀少年,正往他们这边看来。那人作文士打扮,环臂胸前,一副等看好戏的模样:“忘了令牌是你的问题,要为难兵大哥违规放行是什么道理﹖何况有求于人,最起码也有一个“请”字,你对人颐指气使,连兵大哥说话都比你有修养,还说是小王爷﹖我看你像市井流氓多些啊。“ 景焕康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小子好样的﹗廿年来从未有人敢绕圈子来羞辱他﹗ “你姓甚名谁﹖官至何职﹖我不跟无名之辈说话。” 少年心中好笑,你现在不就跟我说话了么﹖ “这个好说,”他踱步到景焕康马前,悠然看马上武将,“在下御史台从六品侍御史谢正风。以我所知,景副尉只官至从六品,而且朝臣遇见御史,即使不下马礼让,亦应客气言语,这点常识,赤川王之子应该不必向我请教吧﹖” 少年虽是词锋尖刻,却长了一副飞扬好看的眉宇,就连小王爷一看,也是怔了片刻—— 他傲慢的姿态,实在到了欠揍的地步。景焕康没想过,世上会有这么盛气凌人的存在,偏偏这个小御史傲得刺眼,刺眼得令人……一见难忘。 他觉得,今晚自己定是遇上了一个幻觉。嗯,比自己还嚣张什么的,纯粹幻觉而已。 然而,那不识相的士兵无情推翻了他的结论:“原来是谢大人。”御史虽官阶不高,但拥弹劾百官的重权,手里笔杆随时能将朝廷一员大臣拉下马,连吏部尚书亦不得干涉。这侍御史年纪轻轻,职位却只在正副都御史、御史中丞之下,士兵怎敢有半分怠慢﹖ “兵大哥客气了,我只是看不过眼有些纨绔子弟恃势欺人而已。”谢正风看着景焕康,一脸“你在看谁啊我在说你呢”的神情,复又漫不经心的负手看天,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景副尉。” “假如一个将领身负军命,需要连夜赶行,怎会满身酒气﹖真的好奇怪、好奇怪啊……” ……出不了城也罢了,佛祖用得着将克星搁在这吗﹗﹖ 景焕康恨得可以,只想抄家伙赏他几剑泄恨。然而习武之人不可欺文弱书生,这点良知小王爷还是有的,何况侍御史是最可怕的读书人,自己宁愿被剑刺死,也不想给弹劾淹死啊﹗ “既然……既然如此,本官明早才出城。”他终于还是在守城士兵面前输了一回。 小王爷满脸涨红,恶狠狠瞪着少年,那话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谢正风,我记着你﹗” “你不用谢我,景副尉请慢走,正风不送啦。” 谢正风忍笑损了最后两句,才扬袖飘然走上长街。 景焕康碎碎念了“谢正风”几百遍,一边策马绕着城墙离去。 虽然遇上克星、出城之路很苦逼,但说到底他是凭着脑袋,得皇太子亲点作武榜眼,此路不通,山人自然另有妙计。 小王爷在一个不显眼的小巷外下马,翻遍了满巷的竹筐,终于找到了出城道具。他将一个废铁勾用绳索扣住,得意洋洋的走回城墙灯火不及的角落,用足内劲掷出绳索一端。 铁勾微微卡住在石缝内,他用劲试了试,便猛一咬牙,扯紧绳索,足尖点地、提气而上—— 那谢正风不让他走,他偏偏要立刻走﹗ 虽然勇气可嘉,但小王爷显然低估了楚都的城墙。景焕康将绳索接连收回、复又掷出,眼见几近跃到城头上,铁勾却忽然脱出石隙﹗ 景焕康真气一岔,无以为继,便直往硬石地堕下去﹗ ——该死的小御史﹗这是害他成第一个人爬墙不遂、反而摔到血肉横飞吗﹗ 身体飞速向下坠落,景焕康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烧坏脑袋,而且坏得不忍直视—— 堂堂赤川王府小王爷,为了准时出席晨操去爬城墙、又为了一个小御史的气话而摔个稀巴烂……他到底是哪条筋不对﹖ 呜啊﹗我佛慈悲﹗菩萨显灵﹗以后小子不鬼混了,整副家当都给您老娶花魁好吗﹗ 别真的摔个脑袋开花啊…… 脑袋开花…… 开花…… “﹖﹗” 妈啊……脑袋开花不会痛﹖ 他连痛都没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3 痛就开了花啊鸣啊﹗﹗比开/苞还要干净利落啊妈的﹗ “……景副尉,你能不能先下来﹖” “老子都在地府了,再下不就是他娘的地狱吗﹗﹗”妈的,佛祖的嗓音怎么听怎么熟。 “……至少你先睁眼。” “老子的手手脚脚散在一地,还看个啥﹗” 天啊,这是佛祖还是阎王,自己好像每天都听着这把嗓子啊……﹖ “……你的脚还在,手也没散,全部挂在我身上。”那人顿了顿,又再低道:“景副尉,你的脸离我太近……动作还是小些为好。” “少将﹗﹖” 景焕康睁眼,显然忘记了那人的嘱咐,猛然跳到地上,一不小心,便狠狠撞上了那片红唇。 “……”亲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按南楚军令当判何罪﹖ 这回连佛祖都保不了他,小王爷简直有在平京城墙挖洞躲起的冲动。 少年将领一身白衣常服,双颊微微一红,不能自控的回想起和景言在牢里双唇交缠的火热场景。 这些日子,古越山依然是皇命禁地、不许擅闯,而他仍在朝里疲于奔命,却在独对夜色的时候,将心中的思念琢磨得更清晰。 愈是清晰,思念便更益痛楚—— 那是种没来由的碾骨之痛,时刻提醒着自己,他在想他。 他思念那人笑着的无情、思念他优雅的冷酷,他在自己眼前倾指覆灭朝野,却会在牢中抱着自己剥下伤疤诉说脆弱。 自己常揶揄他是披着太子皮的豺狼,但当逐分逐分失去那个人,才惊觉自己不能没有他。 “您脸色好像不太对……”小王爷直接将少年脸色苍白的原因归到自己身上,连忙行军礼向他道歉,“属下知罪,少将您……” 白灵飞收摄了心神,一嗅到景焕康身上的酒气、更兼看到他攀城墙的壮举,自然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平京的城墙很平滑,你下次别这么冒险了。”他对这贵族武将淡淡一笑,“想出城的话,随我走吧。” 景焕康愣在原地,哑口无言,白灵飞已转过身去,撮唇作啸、召来坐骑。 他只好依言照做,与白灵飞一先一后再驰到金华门。 守城士兵见景焕康再来碰钉子,心中正讶,却瞥见领着他的御林军少将,不待白灵飞掏出龙葵纹令牌,便已传令打开城门。 ——每天白灵飞至少出入金华门两次,士兵早已把“为灵飞少将开城门”当成指定动作了。而且南楚里,只要是穿着军服的士兵,都将一颗赤心系于皇太子,对于曾拼死维护太子的白灵飞,城门卫军是打从心底敬重的。 在马上的少将对士兵点头微笑,带着景焕康便从金华门飞驰出去。 月夜星辰下,两骑奔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小王爷今夜接连受了打击,不禁有些泄气: “老爹的令牌真不管用啊……” 白灵飞回头一瞥,见景焕康腰际果然插着一个方形牌子。小王爷见少将对令牌颇是好奇,便索性将它拿下丢给他:“虽然只得赤川王府才有,怎知道这玩意只是拿来显摆,连/城门都开不了。” 全速催骑下,白灵飞将令牌稳稳接住,逆着月华放在眼前细看。 牌上是赤川王亲兵的徽号,造工比御林军龙葵方牌还要精致,两侧雕了极繁复的纹饰,甚至还系住一条流苏编穗。 “这种设计只有赤川王府才有吗﹖”少年忽然问。 景焕康爽快点头,“家徽的确是,这种流苏编法是一等亲王独有,在两湖,只有我们才请得起顶级师博,为家里有身分的人编流苏,就跟安庆王在扬州的亲兵一样。” 少年淡淡一笑,将令牌还给景焕康,“走吧,下次出城别迟到了。” “……属下领命。” 在夜里驰行的少年眸光连闪—— 他并非在城门巧遇才把景焕康救下的。这贵族将领身份非比寻常,今天他休假回城,自己已遣人暗中尾随监视,确保景焕康没跟赤川王府的人接头、将锋狼兵的机密泄露出去。操练完毕后,他立刻入城,隐匿在旁亲自确认,以保锋狼兵能万无一失——没料到,这贵族少爷今晚竟为自己带来这件意外收获。 “赶快回营吧,景副尉。”白灵飞勒骑停定,风舞起他一身白衣,在夜中清淡如神,“我需要回皇宫守防,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景焕康点了点头,却听茫茫苍野中,忽然有了不寻常的动静—— 那是懂听地辨声之人,能在草地微震中感觉到的异动。 两人练的乃是骑兵,对此尤其敏感,景焕康已有疑惑,白灵飞更是下了马,将耳贴近地上: “蹄声密而不乱,骑队不下二百人——”少年沉默再听半晌,忽然瞪大眼眸,“东北方向,是从城外来的。” 景焕康微一皱眉——“城外﹖东北方有哪里可去啊﹖” “古越山天牢﹗”少年愈听愈觉不妥,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咬紧下唇,只定定回望护城河的吊桥。 “少将﹖您不是回皇宫吗﹖”他见白灵飞容色这么不对劲,才一拍额头恍然:“那队骑兵是去天牢﹗您要随他们去接太子殿下出来啊﹖” ——这小王爷的心思,比起其他皇族子弟不是一般的单纯。 白灵飞捉紧缰绳,好半晌后握紧佩剑,抬头断然道: “景副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景焕康给他一句震得呆住——少年拧起清绝的眉眼,竟将御林军的龙葵纹牌递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真的不是来卖萌、真的不卖萌、他卖的不是萌是二啊…… 谢正风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御史(小王爷惨被打脸),喂其实人家倒真跟小王爷挺门当户对的(大误),小王爷x云靖的cp是时候被拆了…… 预告时间:下一章,小飞武力值max。殿下男友力max。嗯,这两人戏份真的不一般的多 (喂人家是主角﹗) ☆、天牢惊.变 月上中天,守卫几乎都挨在墙上瞇着,突然却被城外一阵急蹄声惊醒—— “开城门﹗” 这年头,扰人清梦的都这么横蛮霸道,还让不让小卒活了。 “城门天亮便开﹗明天请早﹗”转头又回墙角睡了。 那人气急败坏,也不讲理,甩手便将一物运劲抛出。士兵摸摸砸在脸上的令牌,睡意少了七分,立刻将方牌还给马上的骄贵公子,揉着眼扬声喊令开去。 “副尉慢着……吊桥还未完全放下来啊﹗……” 来骑迅如疾电,后蹄狂蹬,在城门河半空成一条闪弧,落在倾斜的木桥上,顺下俯之势往门廊冲去。 天街繁夜已近敛息,景焕康拼命催骑,一盏热茶后终转入集贤巷—— “让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4 开﹗” 箫竹楼内,只得总管堂仍有零落灯火,门前守卫却竟比金华门更严谨,几名春日弟子怒瞪着闯进牌坊的年轻公子,“阁下想进楼,还请先报上名来。” “赤川王府景焕康﹗我要见欧阳楼主﹗” “楼主已经歇息,请景公子改天另投拜帖。” “我不管,我要立刻见他﹗” “春日楼不迎无礼横蛮之人,公子请回。” 争吵中,有一把悠越之音从总管堂内响起: “小王爷,赤川王府架子虽大,但楼主也不会轻易见客。”那人掌托风灯、身披厚毛大衣,缓缓走出总管堂,弟子纷纷低头致意。他人幽静似莲,启唇时却是冰冰冷冷,莫名透着一种威胁,“时辰不早,敝上确是不便见您,若小王爷有要事与楼主商议,在下愿作妥善安排。” “大胆刁民﹗”贵族武将怒极,一并将腰上两个令牌举起,“你敢拦住我﹖” 楼中弟子见右护法被景焕康言语辱及,态度更不友善。长年养成不畏强权的骨气,他们只瞅了令牌一眼,冷笑几声:“这道门是凭楼主之命而入的,没有对任何人优待的规矩。” “赤川王府﹖” 众人为之大讶,一见那袭红披风出楼,连同栎木、全都齐声唤道: “楼主﹗” 欧阳少名带着青原,看到在焦急喘气的景焕康,眉头已是一皱。 “龙葵纹﹖”他身旁的少将低声惊呼,“这是灵飞的军令牌。” 男子剑眉皱得更深,与青原两相对望,当即颔首淡言: “小王爷,进来吧。” 古越山万鸟皆寂,甚至没半分虫鸣。 一队人马从东北门离城,经汉南平原、悄然驰上山坡,沿路叶落技折,竟也静默无声。 为首的人背箭握弩,整支骑队有若暗夜窥伺的毒蛇,沿汾离水转眼便抵密林。 密林处忽地火光通明,那人雄驱剧震,立时将马拐离,斜斜切入漆黑的濯丛里,却见小路入口已有两道人影守住,其中一人抚剑摇扇,洒然微笑: “原来真有人如此雅兴,特意摸黑来古越山赏景。” 另一人冷下目光,“方将军,你深夜去天牢,所为何事﹖” 乌灯黑火中,骑队肩饰隐约是皇城禁军的样式,骑队领头者,正是禁军统领方如松。 “古越山是禁军重地,我在这里有何不当﹖”他睨向两人,“倒是青原少将,你统领之职已被削去,与春日楼主擅闯这里才是不妥吧。” “山可为屏,草可为席,天地何处不是景﹖”欧阳少名扬起披风,狂傲之意激扬漫空,“我和少将共赏夜色,难道还要挑地方了﹖” 霎眼间,这支禁军队已给春日楼人马团团围住。 “本将军接到天牢士兵传讯,急需赶路往援,你们这是要从中作梗﹖” “这些当真是禁军的兄弟么﹖”有了火光,青原一瞥之下便起了疑,“我怎么从来没在皇城里见过﹖” “少将久未回朝,自然不知皇城已是另一番光景。倘我将今夜之事向圣上禀明,你亦不能像从前一样幸免。”方如松昂首看他,“两位最好让路。” 拦路的男子摇头低笑。 “楼主敢赌一把么﹖”方如松昂首,“若我未能及时赶去,天牢内恐怕凶危非常﹗” “凭什么要我信你的一面之词﹖”欧阳少名淡道:“真相也可能是放你上山以后,天牢便会有凶危,对吧﹖” ——他竟是当众与禁军撕破脸皮﹗ “大胆狂徒﹗岂敢含血喷人﹖” “天牢里锁住什么人,你我都一清二楚。”他五指逐一抚过木扇骨,语中渗了出鞘的煞意,“我正是不敢拿好友的命去赌,才要把你留在这里。” 扇合、剑出。 全数春日弟子蓦然发动,与那队禁军瞬即陷于混战,兵刃交击,响彻空山。 双方人数相差不远,春日楼一方却两个特级高手,在弟子拼杀得相当吃力之际,他俩配合无间,轻松游刃于众敌中,削玉情所向披靡,而青原则尽责护住欧阳少名后背,交手几个回合,春日楼竟能在禁军手上不占下风﹗ “下手别太重﹗”青原深悉皇城三卫的武功套路,击退几个士兵后,便敛了两成功力,挨住欧阳少名的后背大喊:“他们是货真价实的禁军﹗” 十年来,武林因一人骤起风云,从未有人能叫得他留手。 此刻,削玉情却真如青原所言,剑尖寒芒忽消,使的再也不是狠辣致命的剑招。 欧阳少名在剧战中回头,贴在青原耳边,忽尔低道: “你说得对,我们中计了。” 一切确和方如松所言无异,天牢内已到极度凶危的时刻。 所有士兵口吐白沫、东歪西倒的遍布牢廊,不只脸容扭曲,死状亦异常可怖。 ——整支天牢禁军,竟在顷刻间全军覆没。 穿肠毒/药自然是来敌预先准备的,而禁军全没,对方目标便在牢内唯一血战不退的少将身上。 这批城外而来的闯牢者,每个都足成中原武林独当一面的高手,比起已属南楚精锐的禁军,实力更胜百倍。 苦战中的少年以一抗百,已近强弩之末。 来者全以黑布蒙脸,全用利于绞击刀剑的鞭索,合击之术天衣无缝,采取的正是克制顶级剑手之策,于天牢狭窄的走廊中更见威力。 剑光若雪,愈战愈是惨亮。合攻的十余个杀手再无法抵受酷寒剑气,一致往后飞退,换上另一批已养精蓄锐的同伴,又再开始下一场消秏战。 无数鞭影当头罩至,少年纵剑横削,却始终被其中一条长鞭箍住右脚踝。合围的众人一手缩回袖中,按下机括,上百羽箭破空而去,嗤嗤轻响,往少年身上要穴攻来﹗ 连绵数波真劲从长鞭传来,少年运劲相抗,淬蓝箭锋却已袭近身,他猛咬下唇,厉声清叱: “斩风﹗” 风快、斩风之剑更快,织成的剑气罗网,甚至连半缕微风也透不进去。 所有箭尾犹似长了眼,在半空停顿了一剎,而后给剑劲卷至倒退而回,“噗噗”连声,全数没体透入发箭者身躯﹗ 少年疲极低喘,他以全身真气催动御剑七式,少了抗力,脚踝骨前一刻已被震碎。 他仍守在天牢最深处的牢室。 ——恶斗以来,那双军靴便似钉在牢门前,尚未有人能令他让开一步﹗ 他平定了喘息,转眼抬头,眸里再次涌现惊人的杀气。 “能晋地界的死士不过千,今天一来便整整百人……”少年舔去嘴角的血,经此戳杀,嗓子已有扭曲的寒意,“能适逢其会,真是何其荣幸。” “少作狂言,副使有令,必以你白灵飞之血,祭我教圣湖下数百亡灵﹗” “我再问一次……这里面的人,也给你们毒死了﹖”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5 “自然,教王怎容这里还有活口﹖” “是么﹖”少年手腕一翻,剑锋瞬即指向那杀手,渐渐浮了一个与他容颜毫不相称的讥诮微笑—— “碰巧我也要用你们的血,为我两个小不点奠墓。” 御剑七式是御剑门的终极剑法,任何一式皆极秏真元,在对战中绝不轻言使用,却见本已力竭的少年猛然咬唇,白芒暴现,九玄再也不见实影。 雪花激扬纷飞,长鞭虽柔,仍柔不过能绕指贴面的轻霜—— 一式“问情”,碰上剑锋者,只沦得溅血倒地的结局。 创教数百年,只有这柄名刃,堪作光明顶教徒一直的恶梦。 “——要奠墓,还得连他的一份,你们这次怕是来少了人……” 少年踉跄了一步,站在被他劈碎的血肉堆中,剑尖平指前方,竟是欲鏖战到力尽为止﹗ 那批杀手心中一寒,见他重回当年圣湖旁状若疯魔、嘶喊冲杀的神情,终于使出了明教死士的杀手锏﹗ ——黑光﹗ “该死的……怎会这么难走﹗” 景焕康随春日楼人马来到古越山,在半途遇上方如松后,却悄悄在战圈中退走了—— 他是注定要享福的小王爷,怎可把命赔在这里﹖ 他沿来时的方向下山,却不时回头往上望—— 龙葵纹令牌还在腰侧。 那少将交代自己的,是“务必完成此任”,明明他的确是不负交托、将春日楼主带来相助了,但……良心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照今晚的情势发展下去,天牢里的皇太子恐怕是有危险了,一看少将的模样,那是必定会赶去天牢拼死相救的……好歹在城墙救了自己一趟,这么拍拍屁股溜掉,岂不……有点不讲道义﹖ 年轻的小王爷抵不住天人交战,抽马回身,完美的秀了一手骑术,掉头而去,愈奔近山顶,心中不妥的感觉愈盛—— 牢外的范围,就连空中都带微弱的血腥气﹗ 他第一眼便看到在从牢内退出的一道黑影。那身形甚是眼熟,见牢外全是春日楼弟子的尸首,他便恍悟低喊: “右护法﹖” 那人刚要再展身形、重返天牢,闻言却凝了一凝,空着的手抬起,在脸上抹了一下,方才缓缓转身:“小王爷﹖” 栎木手无兵刃,血却从指尖滴落,从黑衣下淌到地上。 见此情状,景焕康再是单纯,都知晓天牢中战况惨烈,春日楼之众无一存活,甚至连武功于楼中数一数二的栎木亦受了重创。 景焕康上前扶住他,栎木却眸色一冷,扣住了他脉门。 “啊﹖” “楼主知道今夜之事非比寻常,早定下兵分两路之计,派我到天牢探看究竟……不料未到牢内,便已给敌方伏击。” 右护法脸色苍白如死,似要强忍着内伤,闭眸平复气息,半晌后才淡淡道:“现在牢内不知是何光景,在下斗胆,想请景副尉与我同进察看。” 景焕康脸容一僵,勉强的干笑,“也不是不行,你……你带路吧。” 栎木眸光微变,却不改淡漠之容,拿出火熠,领着景焕康穿过天牢大门。 牢内烛台俱灭,景焕康在火光仅及的几寸空间里紧随着栎木,沿路照到士兵的尸首,他不禁别开目光,直到愈走愈深,廊道上竟有残肉断肢,狂妄若他,都不敢再大透一口气了—— “这、这……是什么啊﹖” 廊道尽处的牢室就在眼前,密密麻麻的铁针悉数钉满了整道铁门。 牢门三道铁锁都已脱开坠地,然而铁门却仍紧闭不开。 “他们无法达成阴谋,自然只能选择当场自尽。”栎木环目扫视遍地尸首,冷冷开口,“暗器威力能贯入铁门、无孔不钻,当是出自明教之手。” 他抱拳拢袖,垂首对着铁门道:“在下春日楼右护法,遵楼主之命,前来救助太子殿下。” 连串爆响之后,所有暗器瞬间夺去了九玄光华。 白灵飞握紧剑柄,一切就若倒退到当日,他凭一念执着冲上昆仑时的景象。 教王扶光亲自出手,从镜湖旁的祭坛飞身而下截杀他。 那一掌直夺天地造化,而他紧握佩剑,凝顿了一瞬,将使了一半的“无蕴”剑式倒划回去。 生死一线,他蓦然变招、形同自戮。 那是少不更事的自己,对师兄的坚定承诺:七式的最后一招“无蕴”,练成后只会给他一个人看。 四年后的禁军牢内,同样是必死无疑的困局。 白灵飞轻轻转动手腕,暗凝师门绝技的起手式—— 第六式,红尘。 剑雨化作清烟,剑气却没发出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原来要三枚钥匙才能打开的铁链锁,正被内劲震得寸寸碎裂﹗ 铁门轰然而开,有一手从门后伸出,千钧一发间将少年拉进牢室﹗ 铁门又再闭上。 席卷整个门廊的铁针,最终在铁门钉入两寸而止。 “你……你又不把父皇的禁令当一回事……咳﹗” 景言背抵铁门,戏笑到了半途,已接连咳出几口鲜血。 白灵飞骇然抱稳了他,与他两掌相握,真气甫送出去,少年脸色立时剧变,“你没中毒……但脉气怎会弱得这么厉害﹗” 门外的明教杀手仍图撞击牢门,景言为震碎铁链,已虚秏全身内力,无法再语,只可强撑不让自己昏厥,用己身重量抵住铁门。然而幽闭数月、伤劳交困,功力再高,又怎抵得住杀红了眼的明教死士﹖ 他受内劲所震,已咳得满脸成血,白灵飞不忍再看,想也不想,就将九玄当成门栓,横送过去,稳稳闩住了牢门﹗ 景言勉强扯着唇角,对一把抱住自己的白灵飞吃力的道: “你师门的宝贝……就这样不要了……﹖” “连你都没了,要剑干什么﹖”怀抱中的温暖如此真实,真实得使他神智火烧般赤痛。白灵飞深吸一口气,双眸清亮如同秋水,“九玄用极北玄铁打制,等闲断不了的,除非师父骗我……但若真的断了,你以后用绝情剑赔我吧。” “在下春日楼右护法,遵楼主之命,前来救助太子殿下。” 牢室半晌寂静,随后是金属碰刃之声。 铁门往内敝开,只见一男子闭眸盘坐榻上,半脸披血,看似已是半人半鬼。 下一剎,轻甲的少将执剑在门后站出,先瞥见后方的景焕康,再将目光投到栎木身上,对两人报以淡淡一笑。 “少将……” 白灵飞对景焕康微微点头,“殿下现已无碍。”复又转向栎木,“欧阳楼主身在何方﹖” “楼主在山脚布阵,等候截击不速之客,现应全速往天牢赶来。” 三人各自在牢门内外,白灵飞清绝自若,栎木亦淡雅似莲,只景焕康挠头搔手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6 、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沉默。 数刻之后,牢内传来一声悠扬低沉的吐纳,白灵飞双眸一亮,皆因知道景言已完全复原了。 与此同时,天牢外大队人马抢门而进,直走到牢道尽头。 景焕康和栎木二人侧过身去,白灵飞扬起下颚,不禁勾唇一笑。 ——只见禁军士兵被春日楼弟子逐个尾随盯紧,方如松则被欧阳少名和青原一左一右傍住,看到牢室里站在光影交界的少将,脸上顿时似是被掴了一巴。 “方将军姗姗来迟了。”白灵飞没有半分客气,“深夜时份,神秘高手血洗天牢,太子殿下身受重伤,请问禁军统领有何交代﹖” “本将军也是接讯来此,反被人在山脚中途伏击,岂会有什么交代。”方如松怒然道:“反是你一直在牢中,才该交代禁军兄弟为何惨死在此地﹗” “没有问题。”白灵飞爽快点头,“景副尉,把你脚边那人提起来,让他向将军好好交代。” 景焕康欲哭无泪。 ………脚边那位仁兄已经不是人好吗﹗这是要提着残手还是断头去问啊﹗ 少年的讽刺言语,方如松竟是无力还击——虽说禁军统领长年驻守皇城,但天牢出了此等大事,按罪怎也会算在他的头上﹗ “你是铁了心,要在早朝向陛下禀报了﹖”方如松冷冷一笑,“你算漏一点了——陛下未必就将天牢之事放在心上。” “也许确是如此,但他亦不容殿下毁于他人之手。方将军,这条件你谈、还是不谈﹖” 事实正如白灵飞所言,帝君将景言打入天牢后,指使禁军行各种私罚酷刑,却分明不准旁人了结皇太子。 只有圣旨能使景言步上绝路;其他人妄图加害皇太子,只会激起公愤、逼使太/子/党背水一战而已。 ——入朝短短时日,他竟把帝皇心意摸得如此通透……自己身为禁军统领,也要依仗他以的身份在帝君面前美言,才能在这次天牢血灾里免罪﹗ 方如松不禁语塞。 “你自然知道我会提什么条件。”白灵飞淡然道:“从这刻开始,严禁所有兵将再对殿下用刑。为确保将军言而有信,我要有随时进出天牢的权限。” “你以为在御林军呼风唤雨,便能够骑在禁军头上了﹖”方如松冷笑,“凭一条以色侍人的贱狗﹖八辈子都别想。” 青原已然抡起拳头,如非欧阳少名死死拦住,早就怒吼爆发。 “你敢再辱灵飞,最好便祈求我终生被囚。” 嗓音响在白灵飞身后,不高不低,却寒得有若钢石,天牢每人都听得清楚: “否则,你头顶乌纱连同项上人头,我也一并要定了。” 只此一言,景焕康等人不由自主挺直腰胸,如同接受主帅训示,不敢有露些微轻佻不敬﹗ 青原喜极低呼,“殿下﹗” 白灵飞始终淡漠不言,只是翘唇笑了。 暗黑中,景言凝注着白灵飞沐在烛光里,坚拔的身影替他挡去一切尖锋。 ——直到许多年后,君临天下的帝皇依然无法忘记,他们在牢室生死与共的晚上。 那夜很是漫长,少年助自己回复元气后,凄迷了眸光,蓦然敛去全身的雪光锋芒。 明明不愿杀戮,赤红还是沿着他的指腕,逐分滴湿两人的肌肤。 少年垂下眸,忍住每次染血后遗留的罪疚。 他们之间,只配有这么残酷的抱拥。 “我们杀气那么重,早晚会有报应的。”皇太子如此戏言,“你还是收敛一下吧,不然克死了夫君怎么办﹖” 少年低笑一声,“……你想太多了,殿下比我魔高几丈,我才是要怕的那个。” 那个时候,他狂傲不怕逆天,他亦锋锐不怕断折;怎料那两颗星的轨迹,已在这刻注定应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正定下殿下小飞两人的基调了,其实直到结局,他们也是在比谁的手积血更厚。我常常想,他们俩就像一条生物链,殿下为了苍生,而小飞一生在拼命为他,嗯,有点揪心。 ☆、平台飘雪 翌日早朝,帝君召禁军大统领方如松、以及御林军上锋将白灵飞上殿,当众亲述那场天牢惊/变。帝君不提彻查此事,已在徐汝、叶鸣钦等人意料之内;然而皇太子连番遭到伏杀,谋反之辞迟迟未有定案,逼于群情之下,帝君以失职为由,撤去方如松皇城守卫之任,令其改驻古越山。御林军顿时享有重权,白灵飞更总揽外宫、内城、承光殿守务,成为三卫的实质指挥者。 不出半年,这少年已昭示了惊人之能,一丝不误的重演昔代传奇。 白灵飞铠甲加身,太/子/党诸人却多了几块巨石堵在心头: 连番任命,帝君正逐步将形势推向穷巷末路。 旧日朝廷多方角力、如今渐渐聚焦于白灵飞身上。他正陷于罩网,明知蜘蛛在不断吐丝,却又不得挣扎。时间一久,猎物终会露出破绽,除了被勒至气尽,再没有别的下场。 帝君明知皇太子威震朝野,绝难入罪,更兼要麻木众臣,便选了一个最适合的突破口—— 白灵飞。 承担起连番重任,绝无可能不出岔子。今天少年被捧得愈高、他日只会摔得愈狠。 当众人还在苦苦挣扎,帝君却在皇座上冷眼俯看——他只需盘算何时收网而已。 无止境的权谋、内斗、守防、练军,也随时日逐分压垮少年,甚至还能看出银甲下他骨尖的轮廓。 而收网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 十一月初九,第一批赈灾粮食顺利送抵江南各地,暂缓冬季的大饥/荒,总算将民怨稍稍压下。同日广西、安徽两州的叛乱终被镇压。两日后,统帅安庆王上奏,不日后班师回朝,将起乱首领连同十万被俘流民押回平京。 这份奏本在朝上再引烽烟。 平叛的安庆王力陈,应将叛乱首处以重刑,并判十万流民充军海南,以作警戒。此议遭御史台及兵刑两部极力反对。集贤巷议政书院甫闻此事,纷纷上奏御史台企图阻止。 其时赤川王已返湘州,却仍心系平京政局,直指流民之祸、全因开垦荒田之令而起,若追究责任,户部众人应当一并论罪。 朝堂接连激议数日,帝君最后接纳吏部尚书严毅之议,判流民首领斩首示众,其余被俘人等充军千里、逐至海南。垦田令在监国期间所颁,此次叛乱之责,应由皇太子景言一力承担,由于罪名未定,暂未论刑。 御史台恐怕是目前平京怒火最盛的地方。 都御史书房里,一声厉斥正劈头而去。 初晨轻寒,欧阳少名披上大衣候在门外,对此已见惯不怪了。 他出入御史台日久,充分见识这里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7 读书人的性子。这群士人全是笔伐场上的旷世名家,手里拿着一支沾了墨的削玉情。两位都御史因经年上朝、脾气还算收敛,其他御事中丞、侍御史什么的,比起他楼内养着的小炸毛还要不好招惹啊。 只听一把年青嗓音吼破了瓦顶: “陛下岂可如此滥杀无情﹖他在皇宫里待久了,怎会明白流民不反便要饿死的惨况﹗如果殿下还在监国,赈灾的粮食早就送到江南,他们何需起乱造反﹖”那嗓音气忿不平,甚至要喘息数下才能说下去:“如今造反不成,没能糊口、反而被判斩首,这种不近人情,我当真自愧不如﹗” 看来这小子战斗力惊人,恐怕两位都御史比他的日子还要不容易。 欧阳少名听得饶有兴致,那年轻御史句句都是欺君犯上之言,却怎说怎顺耳。 “这话只能在御史台里说而已……陛下是要立威朝廷,明示无论我们如何反抗,掌生杀大权的始终是他。” “唉……有些事情,你总要学会接受的,就连我们,也救不了这群流民首领啊。” “如若真斩了这批流民,定会民怨四起、后果难以想象。右都御史大人,请批准所有御史一同向陛下上书﹗” “陛下心意坚决,就算百官上书也是无用。” 两位都御史同声一叹,似乎已疲惫不堪。 “正风,你先出去吧,为下一份有用的奏本养精蓄锐,更胜于作无意义的挣扎。” “大人﹗”年轻御史想要再说,或许是被两位领导挥退下去,最终还是低声告辞。 房门一开,欧阳少名便跟那火气极盛的御史打了个照面。 ——那叫作正风的御史年纪甚轻,听书房的一番对话,似乎颇受两位上司重视。这么说,他不是出身名门,便是身负惊人才学了。 少年御史一脸愤慨,却因认出了他,收敛些许怒火,点头作礼: “欧阳楼主。” 小子虽然眉清目秀,含怒的神情倒有几分小炸毛的影子。 欧阳少名对他点头一笑,洒然进了书房。 连月以来,集贤巷的笔伐规模仍未减小,但因流民叛乱之故,近日奏折转而聚焦到帝君杀令上。两位最高御史满腔无奈,与欧阳少名商谈了片刻,后者才告离去。 安庆王带兵平乱、皇太子等候判刑、帝君议决斩杀流民……皇城里的矛盾,已到白热化的地步。 处决叛民之事,百官劝说未果,皇城总守将白灵飞日前面圣进言,直谏力陈近一个时辰。出乎朝堂所料,这位红人并未打动帝君,更被勒令拖出御书房外,当众廷杖二十板。此后,帝君立下严令,如有再议流民之事者,不论官职,皆一律处以杖刑。 此事平京全城尽知,御影剑自立国便供于皇城奉剑阁,九玄剑更深埋在南楚子民心中,代代敬仰不断。自从白灵飞在平天祭御风驭剑开始,御剑门,再度成为他们眼里无可撼动的象征,如今又岂能坐看年轻的门主无辜受罪﹗ 自皇太子下狱之后,民间对帝君的不满瞬即飙涨到顶点。抗争进一步激化,刑部侍郎、大理寺中丞、御史台一众御史接连捱了廷杖,集贤巷内,盖上金印的奏本仍不断送至帝君面前。帝君忍耐已久,终在早朝龙颜大怒,下旨命禁军以三日为限、务将仪雅少公主带回宫中。 平京城已隐有预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将是关乎皇太子命运的最后一场角力。 就连楼内最具远见的聂靖川,也在捎给平京总楼的汇报中笔注了一句: 刀上之俎,不由天命,只在人为。 欧阳少名不愿承认,但他的左护法对时局判断从未出错。 百官劝阻、御史台上书、集贤巷反对……如果这都无法动摇帝君的决心,性命堪虞的便不仅是流民了。 平京的锦柳已枯秃得不剩一点绿,深秋的落蕊入了冬,枯了余华、残败遍地。 楚都的空气中已隐有流霜的凉意,今冬的第一场雪很快便要来了。 欧阳少名满怀心思走入集贤巷,回到箫竹楼的平台上。 在对面的平台木栏旁,那袭青衣凭栏而坐,正在思绪间默然出神。 欧阳少名走到他身边,半跪下去,与他同临汾离水。 “皇城内到处都是反对处刑的奏书,但昏君主意已决,安庆王已在安徽拔营班师,最迟半个月后即到平京,届时城内便是昭告天下的罪状令了。”春日楼主低道:“诏书上,将会把皇太子与流民一并论罪。” 青原听了,出奇地并没反应。 初冬最后一丝残风拂过汾离水,平京……原来已是欲雪之时。 他低头细看搁在脚边的长剑。 剑是它主人在一个炎夏的朝晨交予他的,转眼夏到秋、又由秋到冬……然而那人在天牢内,恐怕感受不了流转的季节了。 帝君既能下诏斩流民,也可对这柄神剑的剑主如此施为。一国之君,怎会有欲杀而不成之人﹖ “刚才栎木将一封御林军密信交予我。” 青原蓦地一震,往欧阳少名瞧去。这水军重将曾与自己名震运河,这刻却紧皱着眉,不掩心中慌乱,轻轻问:“灵飞说了什么﹖” “留给你的密信,我从来不会私看。”欧阳少名递来一封信简,青原拆开烙漆,扫视一遍,竟是痛惜无言。 受灾流民要被无情格杀、八年知己也将含冤而殒,他难道仍要偷生集贤巷,眼看这一切发生而无力挽救么﹗ 隐于春日楼的日子以来,积压下的所有悲愤如潮浪涌至,青原缓缓攥紧绝情剑,转身扬袖而去。 欧阳少名胸中刺痛,终于将他拉过来锁在怀里。 “白灵飞每次见他,他都不厌其烦说要你留在这里,你还是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青原在隐忍着情绪,颤声喝道:“明白又如何﹖难道可以把殿下救出来﹖” 欧阳少名拥紧了他,也在看那柄缺了剑主、黯下神光的宝刃。 “他心里想的两个字不是虎符、不是皇位,你和我心里清楚。” “他没藏住兵部的心腹,也无力顾上他的亲兵……只有你不同。他费尽心血将你藏在集贤巷,让我用春日楼之力护着你,因为你是他手上最关键的剑。” “若结局无可挽回,纵使人毁、剑亦绝不可折。失了应龙军统领,南楚还拿什么去北伐﹖” 汾离水船帆来去,今年这个时候的商船比以往都多,船上都是从各地抽调过来的粮食。 青原茫然看着河水,慢慢往后挨去,全身都是一阵空虚的疲乏,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灵飞要走最后一步险棋……明知帝君连父子亲情都可以抛却,他却赌陛下不敢妄杀御剑门主。”他怆然闭目,“他赌不了这一局的。这个时候,我还怎能掩住良心躲在集贤巷。” “你跟白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8 灵飞不一样。”欧阳少名揉着他的发丝,在他耳边沉声道:“他可以为了景言去拼命,我却不能任你随他去,一次都不行。” 厉红染得青衣也带几丝暖火,连冬风亦减去了寒意。 青原微颤,在怀抱里感受楚都唯一暖着他的温度。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去,带了颤巍的力度,环住了男人的后背。 平台上,两道身影相拥俯瞰汾离水,北风刺冷,两人中间的空气却被瞬即燃起。 欧阳少名心里一热,在凝视中缓缓低头。 那吻落得很轻,狂狷的霸主竟然放下了身段,用不曾有过的柔情抚慰着爱人。 青原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便抚上男人胸膛。 ……这袭红衣下,因他而有的剑伤还留着痕。这个人,早在湘江上已为他弃过一次剑。 他是有多迟钝,才会到现在方明白这个男人﹖ 那份执着,一直都是自己独有的眷宠。平日胡说自己什么“楼主夫人”、两人“同居一室”,那些暧昧都不是在诓他。 想了这么久,原来欧阳少名早就对他言明了情意。 他情不自禁贴得更近,仰首将这个吻引得更深。 ——这般主动送吻,对倔傲的应龙统领来说,已是最坦白直率的接受了。 平京半空流霜飞降,飘雪终于降临这座污脏得太久的楚都。 平台微雪里,春日楼主用力箍紧自己的小炸毛,霸道不退,想再索求再多,硬在他嘴里每一寸都留下气息,连双唇都啃肿,才肯将青原放开。 青原眼角泛红,眸里湿润,微微喘息,已是被吻得缺氧。 欧阳少名心里的欢快,比打飞九玄剑还胜千百倍。他紧紧捕捉青原左顾右盼的目光,先是勾唇一笑,一笑变成轻笑,轻笑变成恣意大笑。 “……你再笑我、我削了你﹗”青原装作要拔出绝情剑,喘着气在咆吼。 他一定是脑子突然进水﹗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就会吻了这家伙﹗ 是吻、了、啊﹗﹗ 面子呢﹖节操呢﹖他不如去跳汾离水算了﹗ 欧阳少名不遗余力,轻易令青原再度爆发:“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去你的﹗那是什么鬼烂台词﹗ 青原用尽毕生忍耐力,才勉强将绝情剑留在鞘内,他觉得,有些事自己必须要澄清: “他娘的诚实﹗我身体哪有……﹗我嘴上也没……” ——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少将说得很对,你嘴上没说不要,而且也的确被我要了。”楼主完全无视绝情剑,托起了小炸毛的下巴,抚过那异常红艳的唇瓣,凝视间状甚深情,“听着了,这番话我不轻易对人说的。” “……有屁快放﹗”经历了一个吻,前应龙军统领对“被吃豆腐”的概念已然荡然无存。 “削玉情是我的命,我只曾为一个人丢过它,从今以后,我也只会为同一个人而弃剑,给我记着了。” “嗯。”这种目中无人的狂言,要一字不差的记住实在很困难好吗。 见青原愣愣出神,显然还未意会到自己意思,欧阳少名又再将他的脸拉近,两唇轻碰,柔声重复了诺言—— “我爱你,所以你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 青原垂下目光,讷讷应道,“……嗯。” 欧阳少名释然一笑。 “你一天不出去,我便在身前护住你;他朝你出了集贤巷,整个春日楼都在身后当你后盾。” “你不该浪费在朝里斗争中,战场才是你应去的地方。”春日楼主低道:“留下,是为了那皇太子的理想,明白么﹖” 青原心里感激,不禁情动,有些胆怯的、小心翼翼凑到他颊间,将刚才方被他蹂/躏过的唇瓣印了上去。 ——那年在集贤巷仰望过的身影,竟然真被自己碰到了。他不再需要仰望,他们将会并肩携手,走过日后每次风浪。 从今以后,那人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立言相守,永不离开。 漫天雪花,为这对终将在汾离水长年相伴的爱侣,作了最纯洁的最初见证。 一阵急剧的蹄声,急速打碎了这份甜蜜的宁静。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先后掠到平台另一端栏前。议政书院外,仍有士人不畏初雪,继续在写奏本,各个帮派陆续有帮众出来,拿了棉衣分发给诸人。 集贤巷内,少女的身影很是亮眼。她披了白狐毛裘,在风中依然不减丽色,正在跟轮椅上的男孩互相争论着什么。 一队禁军士兵穿过集贤巷口,直往这边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楼主什么时候走霸道总裁风,反正高富帅就是任性﹗ (两对cp都订了情,有种完成历史任务的错觉 &lt-喂﹗) ☆、平凡难守 以往朝廷兵马只会穿过集贤巷,眼前却是平京极罕有的一幕—— 皇城禁军直逼巷内,带着腾腾煞意,激得乱霜半空飞溅﹗ 万人注目下,禁军勒马停定,当先一将遥遥致礼:“奉陛下之命,请少公主立即随末将回宫﹗” 那队禁军一行二百兵士,要说是请公主回去也太大阵仗了。众人为之哗然,小天满目担忧,下意识扯住仪雅衣袖。 皇族少女素淡而高贵,在乱雪中仍镇定自若,朝那将领嫣然一笑,“这位将军,似乎这个『请』字值得斟酌,即使我不想回宫,父皇仍然要你将我押回去,对吗﹖” “这……”那将领一时语塞,唯有坦然向她道:“公主见谅,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希望您可以合作。” 谁都明白这队禁军打的主意,一众集贤巷人接连斥骂,一致向仪雅围拢过去,将他们的领袖团团护在核心。禁军士兵戟枪怒喝,形同临阵对敌,如非带头锋将举手制止,眼下便即演变成两帮人马互相拼杀的场面﹗ “我虽然还未完成这里的使命,但宫里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恐怕……我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 “千万别去﹗”小天心里一紧,嗓子里急出了鼻音,拼命攥着她袖子:“谁知道帝君会不会像对混蛋一样对你﹖说不定还会和飞哥哥那样捱打,你不要回去﹗” 仪雅心底微酸,在嘈杂的骚乱中幽声低叹。 ——这些日子平京风雨动荡,集贤巷人人各怀心思,然而,最惊惧的始终是这个男孩。 平京城得知白灵飞因直言而熬刑的那日,他偷偷躲在角落呆了半天,再出来和春日楼帮众吃夜宵时,双眼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经历过与同伴的死别,被再次丢下的感觉绝不好受。……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他一定又会躲起来为她流泪了吧﹖ “父皇一直最疼爱我,就像灵飞大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79 哥对你那样,我回去后绝对不会有事。”仪雅俯身,笑住捏一捏小天的鼻子:“你要等着我,我下次回来一定带你两份鸡腿。” 她对男孩伸出了尾指,温婉的笑容中带了几分俏皮。小天坚决摇头,她再将尾指递近一些:“我要回去跟灵飞大哥并肩,这样才能把皇兄带回我们身边啊。” 小天双瞳紧缩,想起他皇城里举步维艰的飞哥哥,忍住眼泪,猛然咬唇。 “你一定要回来,把他们两个都带回来。”男孩和她拉了勾。 “嗯,一定会。”少女笑着点头,将眼前彼此勾住的尾指刻在心内。 她离开了小天,示意骚动的人群散开,随她的脚步让出了一条空路。 “将军,仪雅想冒昧请问一下。”轻雪微寒刺骨,她抓紧狐裘领口,在大道中央盈盈走到众人前方,“如果我决意不跟你回去,这队禁军又会如何﹖” 那一句戮在了禁军的死穴,士兵瞬间脸色都焦糊成炭。 “区区禁军又怎能奈何﹖” 就在这时,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翩然而降,分别落在仪雅两旁。 “不受集贤巷欢迎的人,我的宝贝亦不会客气。”欧阳少名曲指一弹,剑鸣有若龙吟,整个人是说不尽的狂傲,“你们统领不在啊……真是遗憾。” ——若带队硬闯的是方如松,他便早已出手,要禁军大统领横着出集贤巷了。 见春日楼主赫然从平台临街,带头将领已心知不妙。要知道皇城三卫从未硬闯集贤巷,一半是惧于民意,另一半便是不敢去捋这位楼主的虎须。 “公主,青原必定会站在你那方。”随身佩剑被青原留了在楼内竹院,他执起绝情剑,对骑队微微欠身,“诸位兄弟,莫怪在下得罪。” 禁军人人骇然变色:“青原少将﹗” 春日楼主说到底只是绿林传奇,这群士兵从血堆中打滚过来,对应龙军统领的敬畏更切身﹗ 集贤巷人愤起齐喊——“好﹗” 古越山当晚,在运河几近成神的两人甫连手,便令禁军吃了一次大亏,见集贤巷声威之盛,士兵更是为两人气度所慑。 那将领微微张口,正在犹豫措辞,不料竟是仪雅先开口了: “青原大哥、欧阳楼主,谢谢你们。”她轻摇螓首,对两人浅浅一笑:“不过,仪雅不希望这里成为刀剑战场,请你们不要拔剑。” 两人心里一震,知道这是一场演给禁军的下马威,心中都一致为她喝采。 少女抬步,逐步向禁军骑队前行,集贤巷人断续唤她,她却忍住冲动不去回头—— 她是如此专注着自己所选的路,有如一个崇敬神明的使徒。 终于,仪雅在禁军士兵牵来的空马前停步。她曾随青原习过骑术,不需帮助便踏镫上马。 “这段日子,仪雅幸得各位照顾,在此谢过,原谅我不能陪大家战到最后了。”她向那群由辩台拆改而成的案桌瞥了最后一眼,芳容极其温柔,连月的万千感慨,一点一点渗在语里—— “来日江湖再见,望诸君珍重。” 少女身影在雪中依然出众,明媚而清丽,正如那天她在烈日当空下,于辩台前为民争辩得铿锵有声,一来便照亮了整个集贤巷。 她扬起白裘,娇叱一声,在全巷默然相送中离去。 人群中,男孩正无声闭眼,为那朵遇雪不凋的白梅衷心祝福。 对于逛天牢,白灵飞已是驾轻就熟。自从古越山惊/变,守牢士兵一看见他,便自动掏钥匙开门,简直比自家养的小不点更乖巧。 这天他照样进了牢房,顺手燃了烛台。地上放了一盘饭菜,很明显,皇太子安坐石榻上,并不打算用膳。 他故意拖长了语气,“不吃饭会饿死的,你别被关到疯了、想要自寻短见啊。” 景言正靠墙闭眸打坐,淡然回他:“如果我给你天天吃牢饭,吃了几个月你也会自寻短见。” 白灵飞走到榻前,认真再问:“真的不吃﹖” “待你走了自然会吃。” 他缓缓张眸,只见少年将一个小木桶递到眼前,满脸漫不经意的揭开遮盖。 皇太子有种被人当成小不点哄的错觉,“……好,现在就吃。” 那是数碟热腾腾的饭菜,最上的一道还放了几只辣椒清炒。他想也不用想,都知这顿饭是白灵飞亲手做的。 景言心下一暖,低声叹道:“你连吃饭都搬到天牢,父皇有说这里要多囚一个人吗﹖” 白灵飞径自坐到他身旁,将碗筷在石榻上摆好,没好气应道:“我的皇太子殿下,你知道自己一个人占去了整个天牢吗﹖我怎么敢跟你抢地方啊﹖” 身份问题对白灵飞简直是浮云,他连招呼都不打,便当先起筷大嚼。 景言反是好整以暇,一边吃,一边忍笑看这个被克扣三餐的劳工。 对比起上一次见他,白灵飞又再瘦了一圈,景言将满榻饭菜都夹去他碗里,皱眉问道: “你把自己的肉都拿去做饭了﹖” “……我这叫显瘦,天赋异禀,你羡慕不来。”白灵飞一边说,一边将碗里堆成山的东西扒回去给景言。 “都瘦到剩下骨了,我倒挺佩服你的异禀,什么时候能指点一下我﹖” 可怜的青菜被夹来夹去,心内都在滴血:秀啊﹗尽管秀啊﹗干脆把恩爱当作饭吃算了﹗ “你资质不合,还是去练铁皮铜骨功吧,下次被打落天牢,便不用我浪费那么多金创药了。” 天牢外,全南楚都为了皇太子而烽火弥漫。而皇太子在牢内,却慢慢习惯漫长而绝望的等待,和每次白灵飞来看望他的时候,那份微小而平凡的温暖。 就似刻下,他们可以像普通农户轻松吃着家常便饭,平平静静便是过了一个傍晚。 这些,是南楚皇太子、和御剑门主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的时光。 景言一边吃一边看,愈看愈不妥,无论白灵飞怎么掩饰,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背脊伤了﹖” 白灵飞给他抓住手腕,仍然咬着米粒,含糊的答他:“练军的时候跟新兵对打,熬一两下苦头很平常啊。” “你倒是告诉我,那新兵师承何派,能令你伤到这样﹖” “……我没问,说不定是明教的细作。” “过来。”景言一冷下口吻,便有昔日指点兵马的威严。 白灵飞眨眨眼,努力作最后挣扎:“……可是我想吃饭。” 景言沉下脸,索性将他手里的吃饭工具拿走,将他扳到背对自己的位置,不说半句便把白灵飞身上的银甲连长衣脱了下来。 这具身体的每寸肌肉虽藏了绝顶剑手的爆发力量,骨架却比瘦削还要瘦削,整个后背满是手臂一样粗宽的瘀痕,景言一看,眸光瞬即冷凝成冰—— “这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0 些是什么﹖” “……我改了训练内容,这几天新兵要练棍术。”白灵飞一脸无辜,胡谄的时候连心跳都没快半拍,“我有涂药的,过几天就能好。” “这是廷杖。”景言替他披回长衣,脸色已经不止阴沉可以形容:“父皇为什么要将你处以杖刑﹖” 他身上的气息太过霸道,白灵飞想要把事绕过去,却知骗不了比狐狸还精明的皇太子,最后只能坦白招供:“安庆王日前上书,将起乱的流民首领全数斩首,陛下已经准奏,朝中大臣劝阻未果,我多了几下嘴……结果给赏了几下板子。” 几下板子﹖几下板子能把你打到这样你骗谁﹖ “多久了﹖” ……拜托我只是想吃饭而已﹗苦逼劳工的心怎么就不懂﹗ “我不是说了﹖几天都过了啊。” 几日也就回复到这个样子,刚打完岂不都快吐血﹖ 皇太子放柔了语气,“还痛不痛﹖” 被当成一打即碎的瓷娃娃,御剑门主这就不服了:“小事而已,不是你捱板子你急个什么啊。” “我的人被我老爸赏了板子,你说能不急么﹖”景言已经对白灵飞完全无力,只是狠瞪着他:“别动。” 白灵飞满眼委屈,直直盯住那些还没落到肚子的美食。 没人比皇太子更清楚他在吃这方面的执念,景言夹起一箸白饭,直接送到他唇边。 “张嘴吃饭你不懂﹖”皇太子淡然问。 ……我懂,但我没懂为什么要人喂吃啊﹗ 其实他已是皇城三卫的头号人物,完全没必要遵行落难太子的命令。然而在景言的目光威逼下,他不得不被倒了一肚子饭菜,直到碗碟里颗米不剩,才眨眼无奈问: “殿下,现在可以动了没有﹖” “不可以,我还没吃完。” 白灵飞呆了一呆——饭菜都没了,还能吃西北风不成﹖ 一晃眼,男人突然将头凑近,伸舌在他唇角舔了一下。 明明只是极轻的动作,那暧昧的氛围却更胜唇吻。白灵飞红了双颊,景言拂在他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气息,更令牢室的空气都沸了。 ——连舔饭粒都能犯规,这家伙以前到底泡了多少次青楼啊﹖ 景言挑眉放开他,忽然却转了语气: “我在等。” 白灵飞一点不惊讶,静静等景言把话接下去。 “从我带你来平京的路上开始,便有一个我们看不透的阴谋。那幕后黑手之所以借用明教力量,三番四次置我于死地,因为“皇太子”这个人是他的最大阻碍。” “现在我失势下狱,对他已无威胁,他便可在朝中尽情布局。”景言手搁膝上,指节逐下敲着,若有所思的道:“你说过,从景焕康令牌上看到的流苏,曾在廷宴那晚的杀手身上出现,便更证明我想得没错。” 白灵飞低声道:“赤川王已返湘州……剩下的便是安庆王。但他接掌虎符后除了安插军部心腹,没有其他异样,皇城三卫也没迹象被他动过手脚。” 他知道景言在等什么——刻下一切正按幕后黑手预期发展,那个人若再下一棋,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景言点头,旋又无奈一笑,“也未必是四皇叔。何况那个人太谨慎,不会缺了坐看我一命呜呼的耐性。本来天牢那晚他已将近成功,不料你及时出手救我,使他不得不重躲暗处。现在怕是要等我命丧黄泉,他才敢放胆显露狼子野心。” “他赢在把我父皇的猜疑嗜权算得太准,而我却输在时日无多。” “你……”白灵飞心头一紧,又生生将话咽回去。 ——帝君已经铁定了心,要借处决流民永远除去皇太子。景言的生死,将在几日内被议定,连自己动用特权面圣、亦被重刑处置,太子阵营的直谏,是注定不会被帝君听进耳内的。 无论是谁,都已对局面回天乏术。景言没有说错,但他却不能当着景言的面承认这点。 ——好不容易撑下整顿饭,又怎可让平静在这刻破了功。 “相信我们。”白灵飞淡然微笑:“整整半个朝廷,再加上八军和春日楼,救你出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景言也是微微笑了。 他们沉醉在小心翼翼堆砌的美好虚象中,谁也没有戳破谁。 白灵飞一如平常,与他在牢内笑闹了整个时辰。戏笑到了最后,景言忽尔用一种充盈情绪的嗓音,凝视白灵飞的双眸说道: “如果有天能出去,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这简直是当代南楚皇族最震撼的时刻——一向心硬如铁的皇太子,顶住满朝催促纳妃的压力近十年,这时居然主动开口求婚了,而且对象还是一个男子﹗ 这么多年,礼部从来不知皇太子坚拒不娶妃的理由。 童年时母亲的含恨而终,使景言无法接受缺失爱情的结合。那是他不择手段了八年,爬过白骨、爬过权谋,却唯一不愿妥协的底线—— 既已决定割舍情爱,他就不会与任何女子许海誓山盟。 但他终究是动了情。 这生,能令他开口许终身的只有一人。 烛台火光将要燃尽,他们背后的石墙透着一种深刻的绝望。 白灵飞咽下了凄怆,那一刻,他笑里有似雪的温柔,低低吻在景言的唇角上。 “我又不是女的,你快看祖训能不能改称呼……我听了心塞啊。” 十一月二十二,安庆王班师回朝,抵达汉水东岸、离平京三百里的橡州。 十一月二十二日午,小雪初晴,兵刑礼三部、御史台、大理寺、八军将领等共计八十六人跪于御书房前,请求帝君收回处决流民的诏令,众官当首者,为御林军左营上锋将白灵飞。 当晚,回宫不久的仪雅少公主亲至御书房外,与白灵飞一同跪在百官列前。 不止内城,整个皇宫都炸开了,甚至见惯场面的皇城三卫,也猝不及防去应付白灵飞这一招,皇帝不作任何反应,三卫当中,御林军已被他悉数折服,凭住实力、竟能压下企图武力驱赶的骁骑营和禁军。 僵持之下,官服和银甲罩遍了御书房雪地一整晚。深夜,帝君从御书房移驾承光殿就寑,见这开国以来从未得见的阵仗,只是淡淡挥手,下令对领首者处以五十杖刑,并命仪雅少公主立刻离开。 出来执刑的御林军你瞪我、我瞪你,看着他们腰挂九玄的顶头上司,连说了几句得罪,既惶且恐,一边昧着良心,一边结结实实打了五十廷杖。 意料之内,白灵飞不吭一声,熬过了可把文官活活打死的重刑,只是微微苍白了脸色,对下属淡道: “请转告陛下,若他不肯收回成命,末将与各位大人便在此长跪不起。” 一直在旁看着的仪雅红了双眸,亦是凄然道: “请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1 转告父皇,明君理当爱民如子,君民之情就如父子之情,仪雅求他能对南楚子民网开一面,不只流民、还有皇兄……这是女儿对父亲的请求。” 当夜,平京城下了整晚乱雪。星斗缓移,霄辉清亮,无情、而且没有生命。 人间亿万年,代代只如白马过隙,贵为九天星宿,又何曾为过凡尘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是个花式虐狗狂魔~~~ 虽然是要写文、是要温习,作者君却很无耻的点开了“踏雪行”……综武侠系统文,虽然是bg但写得挺不错,最难得是没把我家柳五公子写崩t_t (温大你还我柳五来啊﹗﹗) ☆、觉醒 十一月二十三日晨,过半官员缺席早朝,偌大一个祈安殿前所未有的空荡。帝君勃然大怒,即时下命,将一众滋事者重处一百廷杖。 安庆王领着回朝兵马,已在平京城外一百里驻营。同日下午,南楚边境、位处三国交界的天引山脉,其守军派人来报: 十一月二十二,五万夏骑进犯天引山,对防线诸城发起空前规模的进攻。南楚军剧战连场、死伤惨重,已近溃败,请朝廷立刻火速增援﹗ 战报经快马回京,送抵御书房的时候,外面的文武百官尽皆震惊,整个皇城,都被那份战报剧烈摇撼—— 来了……在南楚动荡不安之时,虎视眈眈经年的外敌终于来了﹗ “陛下﹗请恢复皇太子的军职、让殿下领兵击退敌军﹗” 百官里请命呼喊此起彼落。 不论政见,这确是眼下险境的最佳对策:三家分楚后,南楚在长江以南偏安二百年,从未在骑兵对战占过上风,与郑、夏两国大军的差距不止一点,当朝曾大败北方兵马、又是擅率骑兵者,只有景言皇太子一人而已﹗ 仪雅水眸含泪,脑海中轰然炸响了一个念头: ……她的国家,终是被久违的战火卷进去了。 北方山脉如同流星的绚丽金光,拖着残酷的尾刃,割破了百年的和平粉饰。 后世史官,不约而同都承认这一天的非凡意义: “其时光武帝受拘禁,流民候判,白帅领百官雪夜长跪,以换赦免,为帝屡受杖刑。翌日,夏军战情送抵平京,震撼全国。天引山烽烟,正式拉开十年战争之序幕。” 皇城内积雪成寸,恍若纯白雪域,御书房外,却是溅了大片血红。 白灵飞跪在雪地,与在场武将担起了全部人的杖刑。身为领首者,他所受之刑比其他武官远远更重,看上去像没事人,后背实已皮开肉裂。 他没有启唇开口,十指却紧抠着地上皓雪,看得仪雅不禁别开了脸。 他平时的双眸清澈,耀若星辰,这一剎那,却竟比极星更亮更炽,透了极强烈的情感—— 深刻,而且极为凛冽。 并非以师门之名加诸的责任,早在皇城广场决志与景言同死的时候,它已渐渐破茧而出,一直螫伏在血中。这场战火,终令他从半年来的那场梦完全苏醒: 他多次梦见一座极峰。梦里极峰的人影很是模糊,他只知那人任潮汐来去、春秋往复,始终望着同一个方向。 这一刻,那画面忽然清晰得骇人—— 那座极峰,是他师门所在的忘忧谷。栈道上顺日落归处眺望的地方,便是南楚绵延的疆土。 那人影的思潮起伏,竟然明确得如同刻在他的骨里。 ——他属于南楚,也注定守护这里。 一炷香后,御书房内传来皇令: 安庆王不须入城,直接在金华门前点齐朝廷兵马,领粮草立刻往天引山脉。 皇命当中,半句不提释放皇太子之事﹗ 八军一众统领似是受了某种感召,全体从一昼一夜的长跪里起立。雪花从盔甲上簌簌而落,他们向白灵飞染红的背影致了一个军礼,便在皇城里默默踏雪而去。 ——危难当前,每人都有自己的命。风雪中,有人领军赶赴前线、有人回兵部调度军粮。 白灵飞承担起整个楚都里最艰难的重任,不发一语,继续跪在御书房外。 “灵飞少将,你不要再跪下去了。”剩余廿多个官员里,有个年轻的御史如此说:“朝中很快有用得上你的时候,余下的事情,请少将交给我们﹗” 还在支撑下去的,全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文官,发言者在朝里也颇有名气,正是以敢言见称的侍御史谢正风。 白灵飞眸内陡有雪亮锋芒。 ——轮回历劫,敌不过一种冥冥记认。 少年漠然低道:“我要留在这里,直到陛下愿意赦免十万流民、释放太子殿下为止。” 三日后,一道战报十万火急传至平京皇城: 安庆王率三万精兵,与夏军在天引山附近数次交锋、争持不下;十一月二十四日晚,安庆王夜里行军,在山脉南麓中了夏军埋伏。此战南楚惨遭大败,三万精兵死伤过半,主帅安庆王亦告中箭重伤,山脉南方全告失陷,安庆王在残军护送下,撤至天引山以南、南楚最前线的城池舄琊。 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两万夏军猛烈攻城,舄琊城失陷,南楚全军继续后撤。 同一时间,夏国继续集结兵力,准备沿天引山推进战线。 ——天引山脉是南楚的天然屏障,夏军越过天引山、连番攻势势如破竹,南楚等若暴露在敌军肆意攻掠之下﹗ 平京举城惶恐,失了火凤金印,集贤巷上书之势不减反增;天街之上、乃至朝廷内部,都在为同一件事激议—— “请陛下拟旨,命太子殿下增兵天引山﹗” 仪雅与一众年轻御史仍然跪着,不掩激愤悲怆。 护体真气大半已被打散,白灵飞咬唇受了最后一杖,剩下三根完好的肋骨也尽被击碎,他骤然吐出了大口鲜血,吸气、而后一声清斥:“军情不可耽误,请陛下速下决定﹗” 他脸上最后一分血色都已退尽,这话是运了内力发喊,才能传入御书房。 一刻后,御书房传讯宦官走了出来。 地上积血已冻成赤霜,他看着坚持了四天的白灵飞,既有些怜惜、又带着欣慰: “起来吧,灵飞少将。” 白灵飞艰难的抬眸,唇角还滴着血丝,却微微对他摇头。 “陛下让我传令,广西、安徽两州十万流民连同首领,服十年徭役作刑,并由太子殿下执掌虎符,明早统率平京附近二万兵马挥军天引山。” 仪雅与白灵飞对望一眼,皇族少女在雪里泪如雨下,捂嘴失声喊道: “谢父皇﹗” ——持续了几个月的硬仗,如今在兵逼南楚的压力下,出现了不可能的奇迹﹗ 一众御史喜极叩拜,“陛下英明﹗” 这简直缔造了南楚四百年最壮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2 观的历史,眼前众人争先恐后叩至额裂,状喜若狂,恐怕是帝君下旨将国库尽分予百官,也换不得这般奇特画面。 朝服黑压压在雪地叩倒一片,当首的少将银甲被杖刑生生打碎,全身鲜血都给拿了去染雪。 黑和红的对比极之鲜明,若有神祗在平京皇城上空俯瞰这一幕,亦要感慨这场肃然又瑰丽的盛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在此恭贺陛下迎子回朝﹗” 少年起初眸色迷茫,静静听了半晌,才明了传讯宦官之意。 十万受灾流民,终于能幸免一死……那家伙,也终于能出去了。 他们一无所恃,却终于在帝君面前胜了此仗。 他展颜笑了,笑得纯净如初雪。下一刻,便颓然带着血衣,直直倒在霜冻地上。 十一月二十六午,被囚三个月的皇太子离开古越山,即时恢复八军统帅之职,片刻不停、便策骑入城赶至兵部,对方圆三百里的南楚兵连下八道军令。 平京城附近最后一批的二万精兵,按令一致向城西金华门外集结。 酉时,皇太子匆忙从外城重返内宫,不入御书房,却往少公主的紫竹苑直奔而去。 入夜的皇城依稀一片皑白,庭园内,冰柱惨淡挂在松柏叶尖上,整座寝殿异常宁谧安静。 几月的牢狱折磨使男子双颊稍陷,却没磨走他轮廓的凌厉锋芒。 景言轻吁一口气,白雾逐圈往外散开。 他脸上有罕有的缅怀,将一松一柏都极仔细的抚看,一边走过铺雪的庭院,一边对比此景与回忆中的落差—— 他在心底里,其实很厌恶这座皇城,甚至连自己的东宫,也只当成一座休歇的冰冷砖房。这个庭院是皇城之内,唯一他忽然便会记念起的地方。 他有好几年没细心看过这里了。 几年间,曾好奇瞪眼看他的小女孩,已长成风姿绝色的皇族佳人。庭院的栽木给她用心修剪过几次,依旧保留昔日淡雅,又如主人一般,多添了几分精巧。空隙阴影间,庭院跟回忆里有许多细微的不同,又似没甚大变化—— 霜柱在指尖上消融成雪水,如同岁月往事在他身上慢慢流过,变化得最大的,只有他自己。 昔年的皇太子只得虚衔,处处不得帝后欢心,只有庭院里的女孩,会怯生生问他是不是她亲兄长,每天在殿门偷望他会否来看她,他们玩一次躲猫猫、她便已高兴上半天—— 只有她毫无机心待他好。他皱眉问她,坐在地上的女孩趁机扔他一身泥巴,明媚天真的笑说: 因为你是我亲哥哥啊。 紫竹苑宫灯零落,一道绯色身影气吁吁的跑了出来。 “皇兄﹗” 景言走至门坎前,脸容带了他独有的狠厉,少女捂着嘴,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她纤指有冻伤的红痕,倦色甚浓,显然从中午回到紫竹苑后便没休息过。 景言摇头轻叹,抹过她脸上的泪痕,既是疼惜又是好笑:“下一次别泡在雪堆里了,跪雪的滋味可不好受。” 仪雅狠狠捶了他几下,然而看到景言完好无缺站在面前,她喜悦之情多于一切,片刻后止泪摇头,俏皮的笑着:“没事的,有许多支持你的文官武将一起跪,何况还有灵飞大哥陪着我呢,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事﹖” 景言哑然失笑,忽然皱眉:“那家伙在哪﹖” 他只知白灵飞为自己跪了几天御书房,然而舄琊附近几城的军情接踵而至,旁人看着、都能见证他连多问一句的时间也欠奉。看这种情势,那人定是嫌未吃够苦头,刚把自己弄出来,便忙着带兵夜巡了。 仪雅黯下眸光,那一剎,皇太子的镇静瞬即裂了,“灵飞呢﹖” “灵飞大哥到现在还没醒转过来……我瞒着父皇,已经请太医来过,他是积劳太久,又伤得不轻,需要一段时日才可完全恢复过来。”仪雅示意他先冷静,领着他跨过门坎,牢牢关紧门扉,再带他越过屏风往内走。 内进燃了十多个香炉,就像严冬忽然转到初夏,热得披了锦袍的景言额脸沁汗。 床头桌几上搁了一盘热水,浸着几块染血的棉布。榻上的白灵飞侧躺一边,脸向屏风,睡得极沉。 ——他脸色比雪还要白,要是听力差了些、忽略了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呼吸,景言真会以为他死了。 “他心切要救流民,又想逼父皇放你出去,便带着百官跪在御书房整整四日。”仪雅红了眼角,不忍去看遍体鳞伤的白灵飞,转向景言哽咽道:“父皇盛怒之下,不断下旨对他用杖刑。刚回紫竹苑的时候,太医都差些吓昏过去,说他……” 景言没有发怒,只是眸中有仪雅都骇得心寒的巨浪,“说什么﹖” “他肋骨全碎了,脏腑也……也伤得很重,”仪雅欲言又止,终于接道:“父皇对他用了上千道杖刑。唯一庆幸的是,灵飞大哥内功深厚,才能险险保住性命。” 上千道杖刑……若是再次一级的高手,脏腑不止是“伤得重”,而是会烂成肉泥。 万一安庆王败退的消息晚半天才到,在床上睡着的人恐怕只能永远睡下去—— 在帝君预算之内,本来就是要活生生把他打死﹗ “皇兄,你……” “放心,我不会去弒君。”景言嗓音异常平静,只是因过度的压抑而微微变了调,“我若要杀他,他就不会还在皇宫内——” “只是从今天开始,我绝不让他再有半丝伤害灵飞的机会。” 仪雅闻言止了语,默默退了出去。 景言跪在床首,将白灵飞遮住眉目的刘海拨正过去。 少年睫毛微颤,似是感应到一种熟悉却安全的气息,眉心舒开了些,却终是没有醒来。 景言知他又陷于庄园惨剧的梦魇里,欲轻轻拍他稳住那睡梦,却记起他后背伤得极重,便转而握上白灵飞的手注输真气,助他疗伤。 剑狂一派修习至阳内功,截然相反的脉气甫进体内,白灵飞瞬即给灼醒了。 全身上下碎了一地,剧痛完全占据了最初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熬过去后,却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安稳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那一刻,白灵飞反射性便是勾唇笑了。 他心下知道,自己上半身可算实际意义上的“碎一地”,除了四年前光明顶一役,他许久没有这样碎过了。 第一个被打千道杖刑的人、还能半残不死的躺在这里,这绝对比入京当晚就进天牢的纪录还要光荣——一切事迹,还得拜他的皇太子殿下所赐。 他真是从了一个非同凡响的男人啊,白灵飞没来由的想。 他五指在床上抓得发了白,抑制住了被打碎半身的痛楚,刚有一寸肌肤撑离了床榻,便在景言的厉喝下止住了动作—— “还逞强﹗真要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3 把自己挂掉了才高兴么﹖﹗” 总比你在天牢等着被挂掉好啊。 挣扎了半下,他就知道自己实在没有不躺的份儿,白灵飞咧着嘴,带着喘息慢慢躺回去——按两人刻下别扭的姿势来说,其实就是躺回景言怀里去。 “我没事,你去跟你父皇说说……我明天才复职……” 景言立刻学会了“没事”的另一重意思:那不是说“这不碍事”,只是代表“我没挂掉”而已。 “他不会以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能去守皇城。”景言冷下语气盯着他,嗓音带了不寻常的沙哑,“你一天还没好全,一天也别指望能下床半步。” 白灵飞虚弱的笑——动辄就对人左呼右喝,还真是皇太子的职业病。 景言真气极之精纯,更兼奇热无比,在他任督二脉周转数遍,已将自身时而紊乱、时而寒滞的脉气尽皆收束,本来的筋骨脏腑之伤,感觉上也减轻了许多。 白灵飞瞥见了景言微微发抖的双肩,扬起了一抹笑,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重伤的少年五指依然沉稳有力,白灵飞依在他怀里,低问:“你明天要出征﹖” 景言点了点头,“你专心养好伤,等我凯旋而归回来看你就行。” “当你班师回朝的时候,自然会见到我和青原他们来贺你凯旋之喜。” 那几乎把人生生杖毙的重刑,白灵飞绝口不对他提半句。 景言全身肌肉都因情绪而紧绷,手臂青筋一下下暴烈跳动,然而他也绝口不提心中的痛与怒,只对少年戏说了一句:“看来你很有当太子妃的觉悟。” “……你是不是还没去看祖训﹖” 景言失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头,“睡吧。” ——至阳真气依然游走在他经脉间,自己的右手一直被他牢牢扣住,未曾放开过。 在天牢的时候,他们不时将“出去以后”的日子挂在口边,他想了很多,想应该对蓦然走进了自己情感的男人说什么。到了这一刻,他却是什么都不懂说了。 久未休歇的疲惫加上重伤,白灵飞终是抵受不住,默思了片刻,便在景言臂弯里昏沉睡去。 十一月二十七晨,皇太子在全城民众相送下,单骑从皇城驰出金华门。城门外二万精兵在主帅带领下拔剑誓师、催马踏雪,往汉南平原的方向行军而去。 十二月初二,皇太子挥军后第一道战报传遍平京、举城振奋—— 景言两万兵马甫抵前线,便使夏军止住进击,悉数退回舄琊城。他即日将天引山阵地所有南楚兵马整合,兵分三路往舄琊连夜行军。其中一万五千人采直路明逼舄琊,夏军守将趁夜里大雪重施故技,率军出城在密林伏击楚军,却给早一步埋伏在城外百余里的八千轻骑杀个措手不及。 在景言带领下,夏军腹背受敌、阵型给强行冲散,阵亡者众,其余夏军被当场俘获。 二万五千人的主力南楚兵亦抵达舄琊城外,只叫阵不攻城。 留守城内的夏军本料在出城部队击溃敌兵后、才在天明内外夹击南楚军。直到黎明第一线曙光升起,景言率骑与楚军会师于城下,亲手斩杀敌方指挥将领,城内军心即溃。 南楚军趁机攻城,半天后,舄琊城破,交锋转变成一场惨烈巷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尸体堆迭简直像在城内砌起另一道高墙,最后,夏军尽烧城内粮草,撤到天引山脚最后一个夏军据点。 夏军盘据山脚南方、南楚稳守舄琊城,双方僵持了数日。 然而,夏国再有三万骑军集结完毕,以二皇子长孙晟为帅,带着粮草翻过天引山,立刻补充了舄琊一役之损失。反之,南楚军粮草吃紧,更兼骑兵战力小得可怜,战情并不乐观。 十二月十日,夏军尽起精锐,开始新一轮猛攻。 战局甫开始,长孙晟已攻破舄琊城北五十里、南楚用来固守陷马壕沟的四座箭塔,用泥沙迅速填平了壕堑。景言覤准夏军阵脚未稳,当即率五千骑兵出城突袭,然而缺乏箭塔支持,更兼双方人数悬殊,南楚苦战一个时辰,依然未将夏军赶回最外层的壕堑。 战场上剑光如雨,南楚骑兵虽处处破绽,偏偏凭当首的一点锋锐支撑到这一刻。剑气翻滚如浪,数名夏兵只被衡极剑锋轻轻一碰,已被剑气震断了心脉。 景言削断迎面刺来的长矛,将深入对方胸膛的长剑回收,又一名将领颓然从马上倒下。 鲜血照头喷洒在他脸上,有几丝甚至渗进嘴里,景言尝着口中的铁锈味,凝下目光,转身对身后亲兵回喝: “叫玄锋立刻出城来援﹗快﹗” ——此层壕堑绝不可失,否则以舄琊城的兵力与粮草,铁定抵受不住夏军的连日攻城﹗ 他在阵形最前方纵骑冲杀,夏兵几乎全军的攻击当头而下,南楚的皇太子却凛然不惧,连挥剑的速度都没半分迟缓,斩下一切挡在面前的人命血肉,继续带领兵马逐寸杀出去。 那名士兵领了命,叫传讯兵吹响了号角。 轰天蹄声应讯奔向这片战场,出乎所有人意料,却非出自舄琊城内,而是城外密林与平原交界之处﹗ 若有人站于远方山脉观看此情此景,定会为这个混战场面惊叹不已—— 那就如一团猛狮正和兽中之王作荒原困斗,互相撕肉吞血不亦乐乎之际,战场忽然又冒起另一只灵敏的猎豹一样﹗ 那名亲兵顿时心里大惊——对方尚有援兵﹗这场仗还如何能打﹗ 景言离声源的方向最近,剑招却毫无停歇,照样全数发了出去。 千道寒芒之中,他脸色更是凝重—— 远赴天引山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这场会是自己历来遇上最艰难的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小飞的身体用什么造的,被亲妈(?)虐得多自然就练成刀枪不入的啦~~ ☆、锋狼沙场 南楚皇太子素来与不要命划上等号,曾用三千骑兵固守城墙塌掉一半的楔州、将三万叛兵全数收伏,又在暴风雪领区区千人埋伏樊岭三日,最后将汝察王整支二等亲王的军队葬在崖下。 简单来说,这位军神的形象,大抵是敢将巨象活剥拆吞的杀人狂,哪怕将自己颈项送去刀下,皇太子也是当吃饭喝水一样而已。 ——他不是一个会怕事退缩的将帅,这一刻,情势却不容他拿全队兵将去赌。 景言猛一咬牙,正要传令撤回城中,却猛然发觉,正与他短兵相接的夏军大将也一脸惊疑﹗ 他是历经数百血战的锋将,心中立刻作了一个准确的猜测: 来者大有可能非是夏军。 问题在于,南楚能动用的骑兵,几已悉数被抽调至舄琊城,对方自然亦非南楚军。这么一队人马,来到天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4 引山楚夏交战的平原能干什么﹖ 骑兵脚程极快,在他思索间已从夏军左后方斜斜切入战场。 夏军后方即时陷入一片混乱,当中还夹杂些甫即响起便嘎然而断的惨叫—— 全是一招封喉的招数。割断咽喉是最少痛苦的死法,但就连自己的功力,也无这种千枪百刃中还专挑咽喉来攻的自傲﹗ 夏军后方瞬即被斩成两段,景言敏锐的发现,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也同时减去不少﹗ ——莫非对方是友非敌﹖ 夏军帅旗那边,长孙晟亦是焦躁的对兵士下令,显是在抽调骑兵前去堵截这队不速之客。 景言在挥剑的间隙中偷得一剎,运功放目远望—— 来军的帅旗上,赫然是南楚的四割菱图样﹗ 自己曾向朝廷请求再增兵马,但厨子怎会不知自家灶头的破事﹖他理解兵部不是故意留难,只是八军系统内实在再无骑兵可调,战报送出去之后,自己也觉机会渺茫,已不再奢想援兵之事。 再退一步想,即使有援兵能来,亦绝无可能跑得比传讯兵还快,自己事前怎会没收到消息﹖ 然而疑问归疑问,他对战局有种野兽一样的本能,见了这番转折,知道时机一闪即逝,当即把心一横,扬声大喝—— “赶走夏军、就在此刻﹗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南楚诸骑轰然附和,按命散开两翼。 景言厉叱一声,全力催马、手中长剑几不停歇,终带得南楚军全数越过最外层的壕堑。 那队神秘人马移动极之迅疾,似与景言有着默契,全军随景言的突击调整了冲刺方向,配合他全力猛攻夏军左翼。更令景言大吃一惊的是,他们不但调度灵活、战术高明,士兵的骑射实力也更胜自己身后的南楚兵,分明是北方的骑兵水平无误﹗ 夏骑翼军被两面夹击,又是攻其不备,已给逐层冲散。 ——能一招封喉,还带着水平高得不可置信的骑队…… 电光火石间,两支挂着四割菱军旗的骑兵逐渐接近,景言费尽思索,却想不出任何属下将军能有此本领﹗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白芒骤然而起,硬在夏骑里领头杀出一条血路﹗ 夏兵畏怕了,南楚兵惊奇了,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一幕,偏是没人能张嘴说出话来—— 漫天血火中,一柄雪亮长剑迅若流星,没有任何兵器能使它为之停留﹗ 剑上寒气直冲九霄,带着主人的锋锐和傲意,足足划开了十里荒原。 某程度上,参与这场舄琊攻防战的将士都很幸运,因他们是相隔四百年后、再度领教何为“风云变色”的人。 景言心湖就如被投下一块巨石,涟漪激荡、久久不散。 一声仰天长啸后,皇太子夹腹催马,率先向那亮若星辰的光芒靠拢过去,终与来者在千军万马里会合在一处—— “你盼着的锋狼兵终于来了,希望不算来得太迟。” 九玄之光惊动了整个战场,在几息的马程之外,少年对他淡然一笑。 那一剎,他眼前便似落了一场纯白初雪。 他看着白灵飞身后、在战场上锋芒毕露的南楚骑兵,动了唇,却激动得忘了言语—— 来了。自己梦想中横扫战场的锋狼兵真的来了。 他练好了自己长久筹谋的骑军,成了领头的绝世利剑。在这雪原战场上、在南楚最需要援兵的时候……他终于来到这里,与自己并肩作战﹗ 北伐二字,再不是飘渺在幽云之地、遥远不可触及的梦。 言语太过苍白,根本没法盛载他心里的感激和欣喜,他们之间,也已无须那些堂皇的文字。 “锋狼兵听令﹗” 景言向这队倾尽代价才练成的精骑,厉声下了第一道命令:“随我将夏军赶出壕堑、收复箭塔﹗” “喏﹗” 历史终将见证这壮烈的一刻。 九玄剑芒如狂涛横扫,破开了楚军前方一切障碍。这队青史留名的锋狼兵,一心一意追随他们的统帅,直往夏兵中军杀去。 长孙晟的帅旗抵挡不住合计一万三千骑的冲击,先是后退了数里,但当先的两柄利剑太过狠厉,在他们手上,整队夏军竟无一合之将,任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双双杀至阵前﹗ “全军后撤﹗退回天引山脚﹗” 长孙晟双目像浸染在红池般,目注那愈杀愈近的耀目剑光—— 这便是九玄……四百年前曾名动天下的神剑﹗ 整个荒雪原在隆隆轰动,剑芒挟着寒气,使佑王眼内蓦起了复杂的光。 “……白灵飞,你令本殿下久等了。” 舄琊城外,夏军终于呜金收兵,南楚一方抢回了箭塔和壕堑,最终使舄琊的防守阵力保不失。 此役两方死伤惨重,南楚在战役后段得新兵增援,以死伤近三千之代价,杀得夏军精骑损失五千六百人,粗略计算,夏军此次挥军天引山的骑兵竟折损不少。 出城迎击夏军的兵马已有一半撤回城里,而养精蓄锐、士气正盛的锋狼兵留在城外,立即动手再次挖壕沟、建箭楼。 残阳似血,战场还浸着赤红,有些尸首残肢还没给清理好,七歪八落的散在雪原上。夕阳在这些忠烈战士身上镀了一层艳色,凄伤而诡魅,似在诉说被杀前的无尽怨恨。 寒风吹过城外赤地,将士兵的英魂带回千里外的故乡。 白灵飞轻衣银甲,默然走过这片血土,将一柄斜插地上的钢刀拔了出来,想要放回在刀主身旁,却见脚下横躺几条尸首,已是无法分辨这是谁的佩刀了。 刀曾将无数风华正盛的生命扼杀在锋刃下,血冻成霜紧附在刀背上。 ——那是为国而亡的忠烈之血,或许是夏兵的、或许是楚军的。 只有在死亡面前,人才能有真正的平等。死了,就是死了,没法重生、也没法再报复他人;而手染鲜血的生者,转眼便再继续下一场杀戮。 他与这些夏兵素不相识,而刚才在战场的初遇,已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看着临死时仍在张口呼喊的陌生脸孔,没人能理解他挥剑的感受—— “你年纪还小,远远未懂杀人所负之罪……” 直到在屠戮者的路上一去不返,白灵飞方明了,师父当年掴他的一掌是对的。 “有些事不得不做,那是为了你心中认为对的理想而做——包括你不希望有的杀戮。” 那人踏过染血的雪,接去他手里的长刀,轻轻拭了他脸上血迹。 景言刚历杀伐的脸容尚有戾意,却下意识收起眉鬓的酷烈,让白灵飞微微靠住自己。 夕光将两人身影拖曳得极长,少年在他主帅的怀抱里,茫然凝视这片血土。 到底要历过多少场战役,一个人才能将代价和牺牲看得如此透彻﹖ 南楚皇太子的人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5 生,一如铜板的两面。白灵飞陪他在权谋里熬过了死局,在刚刚的一战中,又走进了他的杀伐战场—— “这样的画面,”白灵飞忽然问:“你相信有结束的一天么﹖” 整个雪原终于完全入黑。 这个黑夜,似乎长得再不会有黎明。 景言无奈的笑了。 ——一个身不由己的战士,又如何能谈信仰﹖ 在阴影之地活了太久,自己已不敢奢求路途的终点,会是心里描绘的时代。 但是现在,他来了。 他不属于残酷诡变的战场,甚至不属于这个俗世;却为了自己,带着锋狼兵走上一条不归路。 从今以后,他们便是真正的缚在一起,在烽火中死生相随—— 直至看到他们所创造的那个盛世。 景言将头埋在他肩窝间,寒风刮过荒原,传来皇太子的低喃: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那一句沉重有如盘石,搁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却竟来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不相称。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目光不再回避那些被九玄斩下的残躯。 “你先回城内整兵吧,我带着锋狼军守着箭塔,一有夏军来袭,我立刻向你传讯。” 他重新拿起剑,推开了景言,留下一个坚拔的侧影,便转身离开战场。 南楚军花了三天,终于将壕堑与战塔修复完毕。箭楼附近新设陷马坑,哨兵队的巡逻编制亦极为严谨,箭楼方圆几十里的动静、基本无可能逃过南楚军的监视。夏军就算能勉强应付陷马坑,箭楼驻守的还有三百锋狼军射手,在无情箭下实在难以幸免。只有密林因地势之故,难以掌握动静,鉴于此点,白灵飞安排一队锋狼兵中的专职探子轮流值班,每隔一个时辰便入林查探,确保箭塔守得万无一失。 这夜,景言与玄锋带领一小队亲兵出城,第一次真正来见练成的锋狼兵。他先巡视四座箭塔、再勉励过一众新兵,然后驰去锋狼军统领所在的木楼。 白灵飞正与数名将领商讨战情,闻得景言来到,正要相迎,这位雷厉风行的统帅已率先入内。他率领属下向景言行礼,再依规矩将长桌的主座让予景言,一一将几个新晋将领当众介绍。 被白灵飞挑选成军中副尉的将领,在练兵时期于考核里皆极为突出。而不须介绍的将领,便是洪达特意从中野军调来的数名副将,以丰富的行军经验,恰恰弥补他带军的不足。 ——景言仔细问过,才知朝中是经激烈争辩、由太子阵营一众重臣力荐之下,帝君才批准白灵飞这未上过战场的新手,以御林军锋将之名带兵增援。而锋狼军脚程之快,甚至比平京的传讯兵更快赶抵战场。 他对锋狼兵的实力非常重视,故与几名新晋副将谈得特别仔细,当中陆士南、郭定、张立真隐有良将之风,尤其令他印象深刻。诸将得皇太子看重,固然受宠若惊,见他与众人商讨时,不但见解精辟、又能听纳下属意见,顿时对这位军神更是心悦诚服。 “南楚秋季遇灾,平京储粮部分已抽调到各地,明天送抵的粮草已是溶雪前最后一批,加上天引山防线各城的粮备,最多只能将四万兵马多养半个月。”景言眉头紧皱,手指不自觉敲着桌面,“这场仗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 诸将心下认同,但夏军分明要打消秏战,双方这月在守城与攻城间争持,又如何能速战速决﹖ 景言不经意的看向白灵飞。 白灵飞心神领会,开口便道:“长孙晟明知我们军粮吃紧,正常情况下的确不必着急跟我们打,我们就是要骗他上当,赶快跟我们开打。” 景言早前已命玄锋保持沉默,给予新晋将领发挥的空间。众将用神苦思,各自提了派兵作饵、佯装弃城等计策,却给景言与白灵飞逐一点出不妥之处,最后景言又使一个眼神,白灵飞瞪他一眼,再次开口: “其实有两种方法,其一,令夏军不得不打;其二,令他们觉得我们不得不打。” “前一个方法,无非是烧掉夏军后方的粮草。如果我们成功,虽然夏军后援阵地在天引山以北,但在冰天雪地要运粮越山,时间太长,留在南麓的夏军将比我们更早绝粮。然而若要事成,必须精心设计在山脉里的偷袭路线,效果没错是很好,但也要相当冒险。” 诸将点头称绝,白灵飞用手支着下颚,悠悠说出另一计: “至于后者,我们可以放出假消息,说陛下接连下诏、要将殿下再次召回平京。南楚的政局变化,长孙晟肯定了如指掌,只要我们作多番不合常理的骚扰突袭,装作急于将战线往北推回天引山,他便会深信不疑,下令全军出动来攻。” 景言似笑非笑的瞥向他,对自己娶回来的太子妃再度刮目相看: 藏了这么黑的心眼,这副纯情皮相到底是干嘛用的﹖ “此计值得斟酌,待明早粮草一到,大家再作商议。灵飞,记得好好看着锋狼兵。” “属下领命。” 诸将见白灵飞有此良计,太子殿下成竹在胸,更相信这场仗只有夏军退败的结果。 景言辞别了众人,便跟玄锋策骑返回城内。 白灵飞吁了一口气。 ——若没仪雅将宫里奇药当成市集白菜一样送来,恐怕他还是躺在床上的半废人。然而初战的拼杀,再次引发了自己用内力勉强压住的重伤,幸而景言刚才专注战情,才没留意上他的端倪。 他揉揉双眼,再轻轻摆手:“早点回营休息吧。” 诸将欣然退去,他出了箭楼,牵着自己的座骑,踱马到箭塔外的雪原上。 ——他是首次身在军旅,甫一行军,就是担当统领之职,即使身边有洪达为他安排的智囊,但锋狼军中的大小决定,始终要由自己作最后判断。一念之差,便会累及八千儿郎之命;更甚者,就连/城内驻守的三万楚兵也会受牵连。 他从未背负过这种压力,这几天夜里睡得很浅,连长风刮过营帐,他也会醒过来握紧佩剑。但他作为统领,白天在兵士面前要镇静自如,正如刚才的会议里,他若非装得运筹帷幄,景言便要费上许多精力去安抚军心。 ——他是那家伙的利剑,总不能一仗未打、便先拖了他的后腿。 一批哨兵探子离营驰到天引山密林巡视,正在马上向他遥遥施礼。 白灵飞打出手势回礼。雪原安静如常,他在箭塔射程范围徘徊良久,正想返营,却见地上有一点精芒—— 那是长箭的金属锋头。 一只信鸽被利箭当场射死,依方向判断,利箭和信鸽俱是从密林来的。 他下马察看,抓住了信鸽的脚爪,将藏在小竹筒的密讯打开。 “……﹖” 上面写的显非汉字,他连片言只语也无法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6 理解,却很清楚一件事—— 他曾在光明顶看过这些文字,那是北汉通行的柔然族语言。 ——北汉的信鸽怎会出现在天引山﹖密林里又是谁要射下这只信鸽﹖ 他思索片刻,再次翻身上马、奔离雪原。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檔的北伐要开始了啦~~~ 但俗话有说,情海是要翻一翻波才有意思的,嗯,小两口要吵上一场才可以啊~ 另外,下一章一个非常、十分、极度重要的配角会露面了~ ☆、弃诺 白灵飞拿着箭入了密林追查,绕了一刻钟,却没见半分可疑痕迹。正打算折返,密林深处忽然蹄声大作,一队人马正快速穿过丛林。 他受洪达指导过观骑术,一听就知对方有廿多人,正去往密林西北处。功聚双目仔细一看,却见对方来历神秘,非是穿着军服,其中一骑驮了一人,人却似是已失知觉。 他将座骑缚在树旁,悄悄吊在队尾。在师门技艺里,他习得最好的是剑法与轻功,此时的密林虽乌黑不能视物,他人却是轻若柳絮,在树间兔起鹘落,丝毫没有惊动那批人马。 ——他领锋狼兵坐镇箭塔,本不应离队行事,然而一边尾随那队人入林,便有种寒气从心底丝丝泛上来,愈追愈是强烈。 师父曾说,自己对危险的直觉超乎常人,这是他天生适合习剑的原因。 仅仅是密林里的一眼,他就有必须跟上去的感觉,这感觉无从解释、却异常清晰。 无论如何,在这个两军交战的骨节眼间,他起码要弄清楚那批人马、以及马上的那个人是何来历。 追踪了两炷香的时间,那队人终在一组营帐前停下。营地有不下十五个帐幕,四周猎猎烧着的火把,将营帐范围照得一片光明。 他安然落在附近一棵树的枯枝上,连枝上霜雪也不掉落丝毫。 那队人纷纷下马,立即有几人围在那骑下、将被驮着的人带下来。 那人脸容一直朝往地下,此时却被人翻了过来。 火光照映下,依稀是男子的脸容。 他脸型略长,却有一双张扬至极的丹凤眼,只可惜左颊曾被利刃划伤,留了一道深疤。 纵然沉睡,他的刚毅气概足以震慑任何人—— 人若青锋,足可惊起世间万千波澜。 隔了十丈开外,寒风将火把吹得飘忽无定,白灵飞一瞥,双瞳便立刻剧烈紧缩。 ——那副容貌、那份气息,无论阔别多少年,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他曾经思念到刻了骨的人…… 他从北疆追到江南,几乎倾尽这生可以付出的情爱,那个人,现在却在咫尺之间。 只是师兄已飘然挂冠而去,怎会出现在天引山里﹖他剑术冠绝天下,又怎会受制于他人﹖﹗ 许多念头闪过脑海,白灵飞能做到最冷静的限度,便是控制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不被营帐里的任何人发现。 那批人挟住人质,向接应的同党掏出信物,然后进了营地。 白灵飞脸色一僵,瞬即明白个中的来龙去脉: 那件信物,便是明教的黑曜令,自己在光明顶大闹镜湖时,半座白玉殿都铺满了他劈碎的令牌。 明教一直没放过师兄。 他离开洛阳后飘泊江湖,却给明教掌握了行踪骤施暗算,才会再次遭人制约……雪原上的信鸽,是供这批明教人马传讯之用,怎料被箭塔的锋狼兵不知就里射了下来。 自己血洗光明顶,种下了明教与御剑门的血海深仇。半年前扶光为追杀他屠尽芍药居,已葬送了晴晴和大牛两个孩子,师兄若再落入他们之手,受苦恐怕比上次更甚百倍﹗ ——他永生不忘整座白玉殿曾因自己而血流满湖,没有剑手会比他更刻意控制杀欲。偏偏多年来亦只有漠北明教,能使他有“非杀不可”之心。 他右手搭住剑柄,全身精气神运转至巅峰,离九玄出鞘只差一瞬。 就在这一瞬,整个山脉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是锋狼兵与城内约定的求援讯号﹗ 在自己离营深入密林之际,夏军竟在同一时间对箭塔发动突袭﹗ 白灵飞立时煞白了脸色,差些便在火光里暴露了形迹。 他目注营帐,眸光连闪不定,掌心剑茧竟在剑柄上磨出了血。 ——密林里是他唯一的师兄,密林外,却有他出征的使命、八千名锋狼兵…… 还有那个人。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林里零星有狼在嗥叫,天引山里杀机凛然,光听已令人心惊栗不已。 在远方密林里埋伏两个时辰,夏军终成功绕过南楚哨兵。 子时,四万大军倾力向舄琊城猛攻。 近万先锋队伍首先攻向箭塔,长孙晟攻势太过迅猛,锋狼兵反应不及,即使箭塔外设了陷马坑,却也只挡得片刻。 ——阻止了局势往夏军一面倒的,是迅即领骑队出城的南楚皇太子。 马匹已填平陷马坑的深沟,景言赶至的时候,长孙晟刚好领军越过陷马坑的防线。箭塔上,三百箭手张弓连射,半年的刻苦操练终于发挥成果,首批冲击的夏兵大部分毙于箭下,漏网之鱼也对上了南楚一方的援骑。 景言和他身后的近千亲卫骑、便是舄琊最稳固的屏障。见皇太子在箭塔防线前一夫当关,已赶出营地外的锋狼兵立刻为他护翼。 一时间,长孙晟以奇突击的战术再不奏效。两军短兵相接,佑王双目有如鹰隼,于荒原的嘶喊声里锁定了景言,慢慢浮了一个冰冷的笑。 仅在几丈开外,皇太子脸容沉静,冷冷问:“灵飞少将在哪﹖” 陆士南护在景言身侧,大有焦急之色:“少将一个时辰前离营,没有交代他会去哪﹗” ——军中统领私下离营是大忌,何况在这种兵凶势危之时﹖若自己迟了半刻出城,锋狼兵失去统领指挥,随时已经全军覆没﹗ 景言神色剧寒下去。 长孙晟脸上表情看不出意味,只是优雅的看着他,打出了变换阵式的手势。 锋狼兵人人见之色变——夏军两侧翼骑绕去前方,竟是以四万兵力和他们八千人全面硬碰﹗ 景言回敬了长孙晟一抹冷笑,厉叱一声,直往夏兵帅旗中军纵骑而去﹗ 他心里怒意剧盛,对夏兵更不会手下留情,几息厮杀后,衡极剑彷如着了魔,就连夏军大将,亦不愿将自己的人马送到他剑下,骑兵阵形立刻便被撕出了微小缺口。 战场火把光芒飘忽,使景言脸容在光影下格外冰冷。 ——双方兵力太悬殊,任锋狼兵再强横,亦无法抗到天明……要熬过长夜,只能靠两方夹击,使夏军左右难顾,但是刻下,最有能力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7 与他分领骑兵的人不在这里﹗ 皇太子五指在剑上握得格格作响,嗓音已失了温度: “立刻分一队哨兵,去把他找回来。” 陆士南吶喊道:“末将遵命﹗” 话音刚落,雪原上忽有白芒闪过,似是凭空出现在黑夜战场。 剑光清亮如水,混在夏军当中、灵动而鬼魅,目标专挑长孙晟所领先头骑兵,猝然杀得阵里人仰马翻﹗ 夏兵不断去截、每次都只能追到白芒上一刻闪过的方位—— 任人杀遍阵中、连影子都摸不着,这对雄霸大江以北的夏兵,简直是最不能容忍的侮辱﹗ 南楚一方认得那道剑光,锋狼兵顿时气焰剧涨,奋起随景言入阵冲锋﹗ 城内号角声起,玄锋带着新一批援兵,终于赶到箭塔。 长孙晟沉下了脸,狠狠瞪着杀乱战场的剑光,忽然又浮现了不明深意的笑容。 “回来了,不等于逃得掉啊……御剑门主。” 一场惊险至极的交锋,终在下半夜因长孙晟退走而结束。 箭塔木楼内,一众南楚重将聚集在八军统帅面前,堂内死水一般的沉默。 景言冷睨跪在主座前的将领,眸光愈变愈狠,最终化为轰声一掌。 堂内木桌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痕,众人为之一震,只听皇太子漠然道: “白灵飞,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玄锋跟随景言多年,都未见主帅如此震怒,锋狼军诸将更给他喝得噤若寒蝉,脸上都一致僵住了。 “末将自知触犯军规,请殿下依法处置。” “依法处置﹖”景言冷笑,“身为统领,未作交代便擅自离营,当作临阵脱逃论。” 他环目扫视诸将,那一眼看得众人心胆皆颤,更是畏怯,一时间都不敢为统领出言。 “我倒要看看,你教出来的兵将,心里是否还有军规二字。张立真﹗” “卑职在﹗”被他点名的副将莫敢不从,在白灵飞身后依言跪下。 “两军交战期间,身作主将而临阵脱逃、置麾下兵将于不顾者,该判何罪﹖” 张立真张着口,急躁看着统领的背影,却见皇太子黑眸亮如焰芒。 他被逼回忆当时被严命抄写五十次的军规,结结巴巴的答:“应当……应当就地斩首。殿下,可是少将……” “殿下,灵飞少将是首次带兵,只因缺乏对阵经验才犯下军戒,属下认为情有可原,请殿下从轻发落。”玄锋在旁低声道。 他与景言份属多年主仆,求情自然更有把握。却正因太熟悉景言为人,他内里比任何人更加心焦—— 南楚一向军令如山,皇太子本人更是以身作则的统帅,一旦违规、就连心腹手下亦绝不容情分。脱逃是军规里头等大罪,如有触犯,非要就地正法不可,这次恐怕是白灵飞亦难以免刑﹗ 想到这里,他不免恼恨的看着银甲少将。 他与白灵飞曾一同护卫皇太子回朝,知道少年虽然经验浅薄,却聪敏绝顶、极知分寸,怎会无缘无故就私自离营﹖但无论如何盘问,他也始终不发一言,旁人又如何能够救他﹗ “少将,你不说离营所为何事,莫非是有难言之隐﹖” 白灵飞脸容沉静,看不出半点表情,“没有原因,请殿下降罪。” 玄锋连向他摔木桌的心也有了。 木楼里,确是没有一人知道白灵飞的心思。 那只雪原上的信鸽根本是个陷阱,明教劫持安若然出现在天引山,显然是算计好的,否则绝无这等巧合,明教一引他追去密林、夏军便立刻趁机袭营。 这条诡计实在天衣无缝,令人一想都要心寒。若夏军真的攻破箭塔,舄琊城便面临被围之危;如若攻塔不成,一条离营之罪,也够自己被军法处置,夏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平白少了一枚眼中钉。 计划最完美的,是算准了他不能辩白。 他的师兄是安若然。 ——这个致命的理由,使他根本不能对景言坦白离营的事。否则以景言的头脑,必会追问明教何以屡次欲将师兄置之死地,那个时候,难道他要坦白密林里命悬一线的人就叫安若然﹖ 景言首次挂帅的胜仗,便与青原连手破了师兄未有一败的传说。他们是战场上的死敌,当年各为其主,便恨不得将对方往死里送,若他知道师兄被明教制住,不潜入密林亲自伏击已是忍让,更遑论任自己将师兄救出去﹖ 真话不能说,他既编不出假话,也不愿对景言撒谎,除了沉默,还能有其他选择么﹖ “只要你说一句,我可以从轻处罚。” 出乎意料,脸容阴沉的皇太子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不止如此,他还破天荒的在同一番话、将同一句重复了两次:“灵飞,只要你肯跟我说真话,我可以既往不究。” 整个箭楼像是凝固了,所有将领都在看白灵飞—— 他屡次为皇太子出生入死,甚至有禁军漏出风声,古越山上两人早已共过云雨。他们关系匪浅,在八军里已是人人皆知、只是无人敢说而已。 那一刻,即使他胡扯太阳从西边升起,也无人怀疑皇太子会立马相信、然后再与他携手征战。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营﹖” 玄锋摔了佩剑,差些便要捂耳—— 这种退让和哀求全无分别,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主帅如此下去。 作为被哀求的对象,白灵飞似是对景言眸里的暴怒一无所觉,沉声再答: “末将无话可说。” “很好,算我错看了你。” 玄锋惊讶抬头,一众锋狼将领都往皇太子望去,接着一致被统帅的眼神骇住—— “将白灵飞缚在营前刑柱前,点算好所有运到前线的粮草后,日落时在箭塔营门行刑,不得有误。” 景言漠然挥手,直往木楼外走去。 ——皇太子治军极严,军令一出,驷马难追,此话绝不会假﹗ 将领们呆若木鸡,又将目光转向玄锋,这位太子副将黯然摇头,表示了无能为力,急步追上了景言,一先一后沉默离去。 傍晚的雪原荒野,比起城里更是刺寒入骨。 夏楚两军仍各自固守布防,景言微瞇了眼睛,远方天际渐由蓝转成橙红,没多久便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 他在箭塔阵地大步疾走,所有随行出征的心腹将领都跟在他身后。 他能感到一阵沉重的氛围,没人敢在他的压逼感下用力呼吸。 ——连他自己,也不敢大口透气,怕牵动了心中还在逐寸扩大的伤口。 直到见到白灵飞跪在木楼的时候,他又为自己找回了名为“痛”的感觉。 那种火烧的灼烫,不断挑战自己忍耐的极限。 他知道白灵飞不断回避他的目光,就连言语,都躲着自己的追问。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8 ——他是藏了话没有说,这代表了、自己从来没有取信过他。 那一刻,自己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有多脆弱。甚至有一瞬,几乎想要劈头问他: 既然不信,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救他﹖ 他们曾经许过一生,难道也是和过路人的一场逢场作戏而已﹖ 曾经的温暖在嘴边掠过,一遍又一遍,他每说一次“请殿下降罪”,等于说了十次“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你”。 ——他不愿再问,也不愿再看。 转身、离去、然后回城、点粮草。他依然能笃定地下军令,也依然能巡视过两军对峙的防线。 那是遇上白灵飞前的“景言”。生杀判断、指点沙场,没有半丝失误,他却已觉这个人陌生得不像自己。 那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笑话。 活了廿三年,就连在殿前被册封太子的时候,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有为谁而改变的一天。 ——白灵飞,能将一个人复活了再扔出去,真不愧是御剑门主。 眼看快到营门,一将慌忙跑来,在他耳边低说些什么。 玄锋等人只见自己主帅听了之后,连马都不用,便直接展开身形掠到刑柱下: 速去即回,甘领死罪,请勿再追。 十二个字分明是用九玄刻上木柱的,白灵飞在点倒一众看守的锋狼兵后已逃脱无踪。 玄锋手指指住刑柱,半晌哑口无言。 ——加上戴罪潜逃,真打算将南楚军规全都犯一遍了﹖ 锋狼兵个个手足无措,只知他们的统领出逃了,主帅脸色像糊了的焦炭——或许连炭,都比这张脸更加有温度。 “殿下,卑职马上去……” “不用了。” 景言平静的出奇,半晌之后,更忽然轻声笑了。 玄锋等人听得暗自心惊,记起两人在军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关系,一时生怕白灵飞走了,他们的皇太子当场就被弄疯了。 “灵飞,你也会有在我手上中计的时候。” 糟了,真的疯了。 玄锋他们想将傻掉的皇太子拉回来,然而比起景言绝顶的身法、一切已经迟了。 ——他在营地外随手拉过一匹马,单剑轻骑,竟然不带上一个亲卫,便向密林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俗话说,虐虐更健康,不虐怎知感情好,由于作者君一向是公平的,既然虐了小飞的身,就不会放过殿下的心啊~~ ☆、烽火重遇 雪原上艳红褪尽,西边一轮残月,密林只有风吹枯树的单音。 白灵飞隐没在昨晚的枯树上,胸中窒闷,忽感一阵眩晕,脚下霜柱瞬即碎裂。 ——廷杖重伤未愈,他就带兵出征,连番奔波恶战、又因安若然之事受刑,这下子就算内力再强都不管用了。 他后退一步,抵住柱干想要稳住身形。 林里忽起一阵疾风。他这一挨,竟然挨在一个温热的支撑里。 那是他熟悉的怀抱,厚实而有力,霸道得不容抵抗。 “怎么﹖打算在这里把自己挂掉﹖” 在被箍牢的前一刻,他闪电扣住男人脉门,硬将那手扳开了半寸,两人距离立刻又再拉远。 “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男人使了狠劲,一拉便将白灵飞扯进怀内。 “你潜踪匿迹的功夫很高明,只是身上带了血腥气,我有心追踪,自然能跟到这里。” “我没资格当锋狼兵的统领,负了你的交托,也辜负了全军八千儿郎……对不起。”白灵飞微微侧首,淡漠而平静的看着他,“我重罪难恕,一定会跟你回去。你去密林外等我,一个时辰后回来就行。” 景言忽然一笑,“你以为我真要杀你﹖” 白灵飞眼神一动,霎眼间瞪大了双瞳。 “我知道你重视锋狼兵,如非有事耽搁不得,你不会放下全军不管。你既然不愿说,我便把你逼到绝路,待你匆匆再入密林,我自然知道你离营是为了什么。” 少将默然半晌,终还是别过脸,低声道:“我自会跟你坦白,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先出去,待我再出林的时候,你便会知晓一切。” “还要继续瞒我么﹖”景言随他俯视那批营帐的动静,淡然却坚定地说: “营帐里的人,是你师兄吧﹖” 白灵飞静了片刻,只是凝看着景言锋利分明的轮廓。 恍惚之间,他扯出了一抹苦笑。 ——徘徊权斗、生死同行,他的坚持、他的执着,这个男人全都知道。 没人能比景言更懂他。他们两个,竟是比光和影更要契合的灵魂。 白灵飞挣脱了景言,佩剑冰冷的触感、使他重新晋至杀戮前最巅峰的精神状态。 “营帐内全是明教中人,他们必定是奉教王扶光之命,暗地配合夏军攻打南楚的行动……这一场仗,不但北汉与夏国连成一线,更可能和屡次要害你的幕后黑手关系密切。” “我师兄在营帐里,昨晚明教就是用此计将我引开,夏军随后才能趁机袭营。”他停顿半晌,终于说到重点:“你是明教的头号猎物,若不离开密林,只会要我多救一个人,我没这个本事。” ——刻下自己要对付全数明教徒已是吃力,更无十足把握能救回安若然。万一景言赖在这里、见到师兄便提剑去砍,自己恐怕真要挂掉了才能拦住﹗ 景言牢牢盯着他,忽然一声冷笑:“你以为自己够强,就可以永远挡在别人面前﹖” “殿下别忘了,若是没有属下,您绝不可能还在说话。” ——他竟是对景言用了尊称。话一出口,凌厉之至,甚至不惜以词伤人﹗ “我没忘,但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白灵飞这才恍然,景言早已借抓住自己手腕的时候,探得自己刻下脉气的底子﹗ “我们师兄弟的事,与太子殿下无关。十息之内,你若不走,我便跟欧阳少名一样——” 白灵飞手腕一转,将九玄剑连鞘抵在景言胸前,“被长剑穿心的滋味,我想你不愿多尝一次。” 他眼中寒意剧盛,如同凤凰展翼,霎眼暴现慑人至极的锋芒。 迎火傲立,锐气似刃,他那一剎的张扬,比当胸直指的九玄剑更使景言心颤。 凤凰的骄傲,倔强难折、刚烈难屈,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凡人不容接近。 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全无掩饰的白灵飞。 景言剎那顿了呼吸。 他终于真正出了鞘……不再刻意藏住锐气,肆意绽开了他原来的光华—— 却是为了他的师兄。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用足真劲把剑弹响——”皇太子五指缓缓搭上九玄剑,俯下了身,冷冷在他耳边低喃: “你这么想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89 救自己师兄,一定不想看到那个结果吧﹖” 密林终于完全入黑。 长风狂刮,林内一半火把瞬即给吹灭,帐阵外却是光亮更甚—— 并非火把的暖光,而是一道流星般耀眼的白芒﹗ 营帐内近百明教徒悉数涌出,纷纷布阵阻截来者。然而那道流星迅如闪电,挟着清冷到极致的剑气,转眼便由外围杀至核心,大多数人尚未触及剑芒,便被另一道剑光止住脚步,开始以众敌一的缠斗﹗ ——经历芍药居和天牢两次苦战,景言对明教的实力极之忌惮,甫一出手,便是绝情剑法的最后一招、初见时险将白灵飞毙于剑下的“七重杀”﹗ 酷烈剑气彷如沙漠暴风,往四方八面漫空席卷而去。 若是单独交战,放眼中原之内、亦无十人堪作他的对手。离绝情剑气最近者,已有十人给震至重伤、颓然吐血,重重摔往一丈开外﹗ 这一招先声夺人,明教诸人知道来者是绝顶剑手,瞬即移形换位,将景言重重围住在阵法内﹗ 绝情剑已在回朝前托给青原,他手中的衡极剑是每次出征所带之刃,在武状元御试中曾借予云靖,最后以此技压景焕康夺魁。 剑无红芒,剑狂传人的剑招却刚烈如一,招招以硬碰硬、大开大阖,充满狂涛般一往无回之势。 落地的残躯兵刃堆栈成山,然而每杀一人、阵法在景言身上的压力却也加重一分,以他之能,亦只有力陷于苦战缠斗,无法突破围困。 ——明教的旁门左道,实远超他想象之外,若来日与北汉交战,南楚大有可能非是败于威慑草原的黑玄骑兵,而是栽在昆仑明教之手﹗ 想到这里,绝情剑气忽尔剧涨,长剑给景言使成金刀,连番兵器交击的反震之力、硬生生将他右手虎口震出一条狰狞血痕,深几见骨,似是剖开了整条手臂﹗ ——绝情之旨,伤己三分,破敌七分。他竟是拼了废掉右臂之险,也要闯出阵去﹗ 营帐内,最初的白芒早已消敛无迹,景言强行将天罡阵劈开缺口,闭目调息了一剎,便再提剑掠入帐阵﹗ 就在这刻,一阵清霜之气忽尔舞遍密林。 树顶上积雪簌簌抖落,降到帐阵之中,倏地出了变化,非肉眼所见难以相信—— 所有雪花连带空气,都挟着剑一般的狠绝杀意﹗ 帐阵里的活人,不论武功高低都涌上一股寒透了心的颤栗—— 他们身边整个空间,已跟前一剎完全割裂,变成以每人作中心的修罗场﹗ 所有人都清楚捕捉到那抹白光,狐疑之间,惊心动魄的光华却转瞬消失,漫天杀气聚了又散、散后再聚,似能随时攻去阵中每一个人﹗ 若说之前是颤栗,现在便是颤抖。哪怕剑术练到大成之境,人也绝无可能完全消失,却忽然在另一处再次出现﹗ 一声清啸,犹如龙吟,削骨寒气蓦然幻化成剑,直往围攻景言的明教徒刺去﹗ 剑虽无形,胜于有实,每人要挡的气剑、根本与一把真正的九玄无异﹗ 众人倒抽凉气,均都往后退一步,天罡战阵终于崩溃。 眼前的“剑”忽然消失,树上震落的雪花,竟换成御剑而来的白衣少年﹗ ——万物空蕴,唯心变相,诸色成实。诸般幻变中,唯有此招才是真正杀着。 霎眼间,阵内上百教徒逾半颓然倒地,临死前的一刻,所见便是胸前彻亮似雪的锋刃。 白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入阵中,来回纵掠,红雨随剑气飞溅,玷污林内一地乱霜。 景言瞧得心中发寒—— 这是白灵飞从未出手的招式……眼前这刻,便是这一代御剑门主、最巅峰造极的功力﹗ 他从震撼里回复过来,握紧衡极剑,逐一抹过被夺心志的明教徒。 “小飞……已经够了,收剑吧。” 白影瞬间停定,同一时间,景言亦回剑于鞘内。 ——不是不杀,而是林内已经无人可杀。营帐所有活口,片刻已丧命于他与白灵飞的剑下。 只除了从帐内走出,在遍地雪与血中踯踽而行的男子。 他左脸上有剑刃划痕,骤看落拓而沧桑,却有一种莫名的气概逼人而来—— 一眼难忘。 他是剑试天下的武者,一个真正能以武称神的存在。 白灵飞全身染血,立在遍地狼籍中,忽尔捂胸跪倒。九玄再破杀戒,被他死命拄在雪里,剑芒隐隐漾着水红。 伤上加伤,少年偏是撑住一口真气,再次在雪地里挣扎站起。 景言一脸木然,默默看着他摇晃脚步走到男子身前。 “你终于练成了“无蕴”……小飞,难怪师父将九玄传予你。” ——自己一手抚养成人的师弟,终于成为超越师门历代、唯一堪与碧师祖相提并论的剑手﹗ 安若然心内全是欣喜,缓缓抬手,将眼前多年未见、虚秏过度的师弟扶住。 那一剎,白灵飞眼里掠过许多变幻,唇边却始终是一抹淡笑。 ——他其实经常都笑,只是笑里的悲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式“无蕴”原是他多年前立誓,练成之后只会对师兄使,那个时候,他心里想得单纯: 如果能替师兄参悟此式,他便是九玄当之无愧的传人。 只有当世的剑中之皇,才配得上自己最崇仰的那个人。 即使在光明顶险被扶光毙于掌下,即使天牢里为景言战至力竭,他也从没将“无蕴”使过出来。 支撑着他的信念如此单纯,却连死亡,也无法动摇那份偏执。 整整四年,他曾爱恋至深的人,终于看到这一招“无蕴”——以及那一个,于经年追逐里,早已因杀戮成了魔的自己。 回忆霎如潮浪涌至,当年栈道金夕西风,一曲《远别离》似乎再在耳边悠远转响,低婉哀沉,将心中莫可名状的悲痛扯成丝线,逐分切割着他千肌百肤。 那日黄昏壮丽,小不点挥着小手隐约呼喊着什么;他白衣胜雪,师兄英武若神,他们俯瞰山河许约天下,天地、日月、星辰,皆都为那个誓言作证: 异日练成七式,我一定下山助师兄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为百姓开拓另一个太平盛世。 一别经年,最鲜活的色彩、却于时光里最快凋落成尘。 “师兄……”白灵飞嘶哑了嗓子,轻轻喊了一句: “师父……师父他还是惦记着你。” “嗯,我知道。” 安若然想要像往昔一样用手拍他,到了最后,却只是微笑对自己最疼的师弟点头。 白灵飞握紧双拳,眸里又再涌现寒意。 安若然洒然一笑,轻轻道:“别担心,小飞,不要为我再做傻事。” 他们从来默契无间,在营帐里的一瞥、白灵飞已知他全身功力被明教用毒散尽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0 ,彼此相望一眼,安若然亦知师弟早看出端倪。 白灵飞抿紧下唇,决然摇头。 ——在安若然快要点上他后背要穴的前一刻,他竟抢先出了手﹗ 本来以剑傲视世间的男人颓然倒下,白灵飞一人单剑,就这么背着他前行,与四年前独闯大漠的画面如出一辙。 那个画面落在景言眼内,竟没有半分可以插足的空间。 密林黑夜里,血霜纷舞漫天。重伤的白灵飞往他踏步而来,一身血衣飞扬似火,灼透了皇太子一向冷厉的眼眸。 ——凤凰甘于浴火成魔,终究不是为他。 任他们如何刻骨铭心,始终抵敌不过隔了四年的那一句“师兄”;他景言在白灵飞心上,是很重要,但他再加上南楚军,也没“师兄”的一条命重要。 景言轻轻一笑,竟是异常平静。 白灵飞甫瞥见他唇角的弧度,暗自手按剑柄,以守式的姿势,停定在景言三尺之外。 ——安若然刻下功力全失,自己动用“无蕴”秏尽内力、禁不起景言三招,但若不作抵抗,明年今天恐怕便是师兄的忌日﹗ 血腥气似是无形的咒符,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诱惑,使他眸里不由自主透现杀意: 杀遍密林……将所有活命斩于剑下,不留活口。 把剑拔出鞘……杀,眼前有谁、全都用剑杀掉﹗ 脑海的声音根本不可抑止,忽然间,白灵飞眼角瞥见了景言持剑的右臂: 深痕横贯整条手臂,肉裂见骨,尚有鲜血不断涌出、淅沥沿剑槽滑下雪地。 他双瞳剧缩,已将半柄九玄拔离鞘身的手在剧烈痉挛。 那一剎的痛苦,直使他几要昏厥跪倒。 他直直看着景言脚边逐渐扩大的血洼,腾出来的一只手忽然狠力前抓—— “咔嚓”一声,景言脸色剧变,闪电抢前,格住了他相互交缠的双手。 九玄锵然堕地,景言眼疾手快,连剑带人将白灵飞稳稳接住。 “灵飞﹗” 他竟是将自己握剑的手腕用力扭断﹗ 两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南楚皇太子满眸震惊,贴在他耳边低唤:“你怎么了﹖灵飞﹗你——” 景言顿了言语,白灵飞用仅余能动的手抓住了他,黑亮的眸瞳忍住波动,又再凝定了目光: “你……你认识我师兄么﹖” 皇太子立时冷下了眸。 “我自然知道他。” 白灵飞瞬即僵住。 “从我遇上你开始,你心里想着的都是你师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少年神色复杂,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给我多一晚时间,我要使师兄复原如初后才跟你回去。” 景言与那双倔强的眸子咫尺相对,半晌后低低问道: “去哪﹖” 白灵飞向他淡淡一笑。 “走,去找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  惨无人道的考试终于完结了t_t 之前五日一更什么的作者君真的太渣,真心对不起大家t_t 以后直到假期完结为止都会是三日一更的速度啦~~~ 而且下星期开始(应该是)作者君会修文,修的除了是病句啊细节啊什么的,还有本文的开头,大家会看到小飞和殿下另一个版本的相遇~(咳,是更加相爱相杀的相遇……) 嗯,貌似小飞又给作者君狠狠虐了,都怪这个儿子太抖m(&lt-什么鬼) 友情提示:有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在下章发生,真的,真的不能错过啊tvt ☆、修好 山洞里篝火明灭不定,映得人脸容异常诡艳。 白灵飞跟安若然盘膝对坐,掌心相抵。他行气正值最后关头,紧紧咬唇,彷似在忍耐超乎常人能受的极大痛苦。 柴火渗近他身边几尺,便被至阴至寒的真气冰镇住了;安若然附近的薄冰,却是逐些消融成水、雾化成白气向上腾升。 霎眼间少年遽然吐血,触电般收回手掌;同一时间,安若然猛地睁眸,瞬即接住直往他倒去的白灵飞。 明教的散功毒已消弭无踪,一团炎阳精元在气海徘徊,循特定次序游走全身经络,正逐渐转化成先天真气,注输于每个脉穴里。 ——那是御剑门独有的内功路子,自己功力早于光明顶冰狱给悉数散尽,这股保住他命门重穴的真气自然非他所有。 安若然托起了那张清绝而秀气的脸庞,仔细用衣袖替少年拭去血迹。 “不是叫你别做傻事么﹖你已经是门主了,怎可以把内功平白送人﹖” 他们真气同源异质,一个极刚、一个极柔,不可能直接输气,这师弟便用本门逆转阴阳之法,将习武之人视若至宝的精元、当成清水一样狂注给自己﹗ 他心里暗暗叹息: 这个一直让师父和自己费煞了心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能想别人少些、想自己多些﹖ “我没事……功力没了可以再练,师兄没了不能再找另一个。” 右腕只来得及被景言粗略料理过,白灵飞用左手撑起身子,摇晃着站起,随手在地上捡了几支枯柴扔进火里。 那都是景言在林里捡的,足够烧整个晚上。为免突生变数,他坚持让景言出外为二人护法,一是恐怕明教再有追杀,二是以防景言忽对安若然下杀手。 白灵飞转身看了看洞外,却已不见那个伟岸的身影。 “要是师父知道了,一定要你罚跪寒碧阁的竹林。” 白灵飞会心一笑,望着洞外的黑夜,眼里有了迷离而苦涩的光。 “师父对我们比谁都好,你被废了武功,他怎么看得过眼﹖” 时光穿越了江湖跌宕,再次落在两人身上。 安若然想起昔日霍其峰竹林授剑的一幕幕,心头哽了沉淀多年的感慨,如今已沉重得卸也卸不走。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白灵飞头顶,“是我负了师父。” 白灵飞微微摇头,淡淡地笑,“不,有负于他的是我。” “是我令他亲眼看着悉心栽培的徒弟、怎么沦落成魔。”他低头察看自己的掌纹,瞥到右腕上五指勒出的红痕,一阵寒意如闪电直窜脑髓。 在光明顶的圣湖旁,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骨里叫嚣的欲望—— 是戮杀的血欲,将所有生命践踏于脚下的残忍冲动。 最终,它使整座白石殿血流成河,圣湖终日不见曙光;今天在帐阵外,只差一步,他便因它而对景言拔剑相向﹗ “那一战后不久,师父便传我九玄,完成门主最后的承继之任。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回忘忧谷了。” 安若然茫然闭眸,真正感到一种天地辽阔、却不属任何一处的孤独。 即使身处天之角、云之巅,他们师兄弟从来不觉孤单。每一年,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1 两人都最期盼长期离谷游历的恩师回白云山,只要有师父在,他们就有一个真正的家。 然而那是过去——即使回首咫尺可及,也无法用追忆去逾越的岁月鸿沟。 他终于明白师弟的落寞。 “这两年——”白灵飞顿住尾音,半晌后才轻轻续道:“我现在是南楚军的少将,他是皇太子景言,我这次随军出征迎击夏兵,才会来到天引山。” 安若然瞬即恍悟——师弟是要提醒自己,若有秘密不愿被洞外的景言有机会偷听进去,最好便是连白灵飞也一并瞒过不说。 “我被扶光囚在光明顶冰狱,这些年想走也无能为力。” 他拉过白灵飞的手,在掌心上用指迅快的划字。白灵飞怔住,好半晌才再接道:“……难怪我用尽方法,都探听不了你的去处。” 郑国内乱纷扰,世间所知,不离是当年安若然将皇子明怀玉捧上帝位,不久因厌倦权势、向年少的新皇请辞解甲。半年后,失却神将的明怀玉便被夺宫,由其二皇叔明衍即位为君。 然而安若然告知自己的真相,却是他当年在涧水败于景言之手、才被明怀玉流放出了洛阳﹗ 既然如此,何以景言认不出安若然的容貌﹖﹗ 安若然写道: 战场戴甲,彼此自然看不清楚。 他指尖终于停定,蓦又笑道:“还记得我们每天在忘忧谷打猎采果的时候么﹖” “那时小天他们小得像三颗豆子,只懂在草堆屁颠屁颠的跑,每次却能拿几只野兔山鸟回来。我觉得很奇怪,有一天故意跟在他们身后,才见到你原来一直在暗处发箭,偷偷替他们射下猎物。”安若然低声一叹,“这几年我没都能照顾你们,几个小不点怎样了﹖” “小不点”三个字,便是对白灵飞最致命的利刃。一刺之下,他彷似被捏住咽喉,连呼吸都带了钝痛。 “晴晴和大牛死在明教手上,小天……他没了双腿,被景言托在平京太学府内。” 安若然屏住了气息。 那个夕阳里,他跟小不点们在栈道上的匆匆一别,竟然嘎然成了永别。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否凭一股血气,就执意下山闯荡天下﹖ 忽然之间,这两师兄弟都在对视里看到了自己—— 那些已遗失了许久、还未有仇杀风雨的日子,在彼此的眸中闪耀着纯粹而遥远的光。 滚滚红尘,乱世天下,他们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都在想念同一个地方。 “师兄,我们一起回忘忧谷吧。” 竹林、栈道、云海、夕阳……点点滴滴,那些他们两人一生里最美好的岁月。 安若然静静的凝视着白灵飞,最后,他再拍一拍师弟,指尖无意间抚过了少年的脸颊: “夜了,你先睡,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说。”安若然笑着道。 那一刻,是他们的命运擦身而过之前、最后一次挽留。 半夜,山洞内的两人围着篝火、各自拥衣而睡。 安若然睁眸站起,执过柴枝,悄声在地下划了半晌,又走回沉睡的白灵飞身旁。 ——少年的睡颜如记忆一样恬静淡然。 篝火忽然动了动,似要卷住男子的衣角,却终是目送他离别而去。 洞里依旧安静,白灵飞抬手掩了双眼,一行晶亮,渐渐从指缝间滑落。 对不起,这辈子,师兄都没能答应你什么。 他不愿亲眼看到师兄离开,于是一直了解他倔强的安若然,便轻轻留给他这一句话。 白灵飞凄凄一笑,站在火旁,看着安若然临走前的赠言: 营帐北面三十里,乃明教特制火器之藏处,祝此仗旗开得胜。 刚劲的草书下,还有一行琢磨得极精致的小字: 今生际遇,难以逆料,望君珍重;若来生有幸,再作同门兄弟,携剑仗义,流浪天涯。 明明是用柴枝写下,那几句却像在他心上逐笔逐划、刺得白灵飞痛得蜷伏在地。 霍其峰永别忘忧谷当日,是一个流雪飞舞的清晨; 晴晴和大牛殒命那晚,是一个鬼火冲天的修罗夜; 而师兄离开他的这刻,他身边只剩冰天雪地,天引山的一切,彷似与他再无关系。 他每次都没看到他们转身而去的一剎。当他回头顾望,只及看到一个在原地的影子—— 只得他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执着不肯放手的那些,非是情爱,只是过去而已。 “你师兄走了。” “我知道。”白灵飞别开了脸,没有看不知何时走进山洞的景言。 “要去追么﹖”他冷冷地问。 “不用。”白灵飞嗓音变了调,低沉得很是模糊:“你有话要说﹖” “你如果不想现在听,我们可以回平京后再说。” “我在听。” 景言缓缓点头,逐步行近篝火。 “我曾经以为你爱我,我们在平京的那些风风雨雨、足够令你忘了你师兄,但我发现自己想错了。” 少年愕然抬头,泪痕在脸庞上犹自未干,皇太子胸中一痛,费尽力气才逐字的说: “你爱的还是他。” 白灵飞这才知道何为命运弄人。 这道他想了半生的问题,在安若然悄声离去的时候,自己终于能将答案看得清楚;而现在,弄不清楚的反而是景言了。 蔓延全身的钝痛还没消退,他想解释,却又无法用口舌言语。 他被景言逼在山洞壁上,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忽然便将双唇不顾一切的压上去。 ——他的吻就像人,看来平和似水,稍稍一碰,却比火都更灼更烈,半点也没法被浇灭。 火油彻底烧起了景言,皇太子眉染戾气,牢牢将白灵飞按在壁上。 血迅即在两人交缠的唇里渗出,划过少年白得透明、只映着火光的容颜,顺着他仰起的下颚滴落。景言像要将他揉进自身,又像将他嵌在壁里,每一下啃咬,都比天牢的时候还要粗暴,直到他终于放开少年的时候,后背的杖伤已经痛得白灵飞满身冷汗。 景言将头埋在他颈间,一遍又一遍的以唇厮磨,却又苦苦忍着噬咬下去的冲动: “你为我弃生赴死,对我许了一生,只是你知道我爱你……你在同情我,对么﹖” 同情﹖他竟然用这两个字,便判定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景言终于按中了那个开关,少年被回忆碾压到麻木的心、终于重新有了感觉。 一种醒来便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感觉。 “我感觉得到。你救回你师兄之后,有一刻想要杀我。”景言闭眼索求着他的气息,近似自言自语的道:“灵飞,你从来没有打算对我坦白……因为你师兄叫安若然。” “你怕我趁他武功全失、你功力不继的时候杀了他,所以就要先下手为强。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2 ”景言抱紧了他,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在你心里面,其实可以为了安若然而杀我,对么﹖” 他第一眼已经认出了安若然。之所以一直掩藏没说,是为了让自己能安心替师兄疗伤﹗ 白灵飞张口无言,忽然记起自己对景言拔剑那一剎的刻骨冰冷—— 就是瞬间的失控,自己就已经伤了他﹗ 心内又再勾起密林的血味,丝丝缕缕,开始钻入他全身肌骨。 又是那种血欲……熟悉至极、想要大开杀戒的渴求﹗ 这刻的反应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他全身霎眼绷紧,仅有的最后一分理智,便是将九玄踢去另一端的洞壁,不想失去自控劈向景言。 景言立刻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未及唤他,白灵飞便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死死抓住自己的肩,愈抓愈用力,手都在颤抖,最后连全身都抖了起来。 景言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立刻扣住他的手腕。 内家真气练至极致,可以将脉气敛藏于气海穴,但他不认为白灵飞此时的经脉空空荡荡、会是因为这个缘由—— 他是失了赖之御气的内家精元﹗ 景言知机的不去妄动,但探气的微小举止,已引得白灵飞全部真气倒卷回来,翻涌有若狂浪,瞬即冰住了少年的全身经脉﹗ 除了走火入魔,绝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他万万没想到,白灵飞伤还未愈、剧战损秏,仍会把自身精元当成见面礼送给了安若然﹗ “……别碰我。” 杀念连同自身的极寒真气,如巨兽一样将他疯狂反噬。他已冷成一块巨冰,经脉逐分逐寸被扩张撕裂,无止境的剧痛、使他嘶哑着低吼,骤听似是凌迟之人被漫长的酷刑折磨到崩溃﹗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不要命将真气尽输过去的变了景言,然而这就像用烛火去融整个冰川,完全没有改善过白灵飞的状况﹗ 景言只想一拳打昏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失了理智,因安若然的事对他句句进逼,他绝不至沦落到真气走岔、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白灵飞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痛吼消了音,抓住景言的左手成了唯一支撑。 武林历史里,恐怕只有他一人会“庆幸”自己走火入魔—— 自己已用尽全力对抗体内寒气,即使想对景言下杀手,却连动半根指头都难以做到了。 他喉间甚至已不能发声,只能竭力用唇形比了一句: 快走…… 景言当然对这句视而不见。 如果换了旁人,只能摊手说一句节哀,因为白灵飞的功力绝非儿戏,妄图施救,只会令两个人都葬在这里。 可惜,说节哀不是皇太子的风格。 篝火熊熊的燃着,枯枝微响,辟啪的回荡在两人耳边。 他忽然点倒了白灵飞,二话不说便动手脱了两人衣衫,将少年抱坐在自己身上。 白灵飞瞪直了眼——那一剎,他以为景言是被自己的脉气害得同样走了火。 两个男人赤身抱在一起,是个人都会明白这节奏会干什么﹗ “不要怕。” 篝火是山洞里唯一的暖流,然而景言却紧紧抱住一块冰,而且是坚决不肯放手: “这个方法不行,我们就一起在这里挂掉。” “……﹗﹖”如果还有功力,白灵飞定会一掌推开景言,因为他已知那个“方法”是什么。 他要用双修术﹗ 两个功力相若的人,可透过把精元以交欢融合,以此提升功力;景言却是想用这个方法,和自己的经脉紧紧相连,非要跳下这个火坑﹗ “你……放手……” 一旦用了双修术,交合过程中两人一荣俱荣、一枯俱枯,他入魔濒死,绝无生机,怎可要景言为他陪葬﹗ “听话忍着,很快能过去。”火光照着景言的侧颜,只见那刚毅的轮廓渐渐柔了下来,他抹去少年脸上的血痕,低哑着嗓子道,“……你可以想着你师兄,或许你会容易一些。” 开什么笑话﹗﹖ 脑海强烈的意志力,剎那使他爆发出极度惊人的力量—— 他瞬即出掌,五指看起来虚虚荡荡,却竟凭狠劲将景言推了开去﹗ 强行冲开穴道的反震力,就像在翻沉的船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白灵飞鲜血狂喷,抛跌在洞壁、再重堕地上,却还是全无痛觉,艰难地伸出了手、颤颤巍巍往九玄剑靠过去﹗ 景言心脏一抽,想也不想,便过去劈手夺了剑,兜头照面的暴喝: “命不可以随便丢掉﹗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荒芜的山洞内,瞬间静默了声息。 男人狂怒的呵斥仍在回荡。 体内杀念已渐消敛,但白灵飞双眸仍写满难言的痛楚。 他在不断发颤,景言已分不清他是寒得厉害、还是疼得发抖,只知他那句低喃极其微弱,彷似能随时断气: “……我不想把你害死。” 景言俯下身,轻吻他的发丝。 苦不可抑的眷恋,终于取代了皇太子经年不变的自制,那一刻,他似要勒紧白灵飞的呼吸一样,发了狂的抱紧他: “我知你只愿和安若然做……我准你恨我一生,但我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明白了没有﹖” 男人拿过长衣铺在地上,将少年平放在篝火旁,开始细吻他每一寸肌肤。 体内渐渐充盈景言的灼阳真气,白灵飞脑内空掉了一切,意识不断在剧痛与燥热之间游离,不能思考、也不能响应任何情感,难受之处、直可把人活生生给逼疯。 白灵飞拼命仰颈、不断因痛苦而喘息,景言仔细凝看,只觉胸臆疼惜难当,同一时间,却有一种比血欲更原始的狂暴侵占神智、叫嚣着自己肆意凌/辱他,直到身下这副身体无法合拢为止﹗ 两人一道奇寒、一道奇热的脉气,已在少年腹下气海相缠激撞;男人将手掌抵在两道真气交汇的地方,贴着腹肌缓缓往下移去。 白灵飞不断挣扎着退后,却始终抑制不住低吟。 景言眸色剧沉下去,死死扣住他双手高举过头,用膝顶开了他双腿,没有任何预示、便用手指探进去那个地方﹗ 白灵飞遍体已透了粉色,这一下,更使他真真正正断了弦。 景言有心挑起他的情/欲,以使其阴阳互反的精元能不受抗拒、尽数注输过去。这刻即使是被指尖微微擦过,他反应也异常敏感,何况是这种极为粗暴的侵占﹖ 炽热溢满心房,全身彷如置于熔炉,失了功力、对身体的自控似也一并交了出去。他双眸微颤,听不清是低喘还是激吟,迷乱当中,竟将大腿分得更开、抬腰配合着男人百般挑弄。 这刻的画面简直令人血脉贲张,景言下腹涨得几欲爆发,直接便将灼烫抵在穴口。 “景言……” 这个关口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3 ,白灵飞喊出了他的名字。 景言心神剧荡,两人正受他所控的精元差些失控。 “万一我害你从皇子变成冤鬼……记紧到阎王地狱找我算账,”白灵飞虚弱的笑了笑,“我用……我用自己来赔你。” 景言顿了一顿,忽然低吼一声,将所有精气都度了过去,紧紧搂住了他,将自己完全推进去。 真正占有爱人的满足感、使男人如同飞升云端,全身血液都聚在下身交合的一处—— “画押成交。” 白灵飞将头仰得几乎断颈。 这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哼一声,万一做了,这个男人会内疚。 在走火入魔的时候,他认为这生受过所有的皮肉之伤都不外如是,直到被景言撕裂的时候,他这才知道什么是“不外如是”—— 经脉的痛比起那个地方,连一点尘都算不上。 他彷似被一柄九玄剑那样的六尺长刃直捅到脑门,全身上下都被锋尖同时剖开,无法脱逃,只得将血肉紧紧嵌在刃边,感受着被彻底割开的滋味。 景言的温度太过灼烫伤人,体内的煎熬甚至放大了好几倍。 ——他是真的后悔了,只是这一下的折磨,他就应该在一切开始之前劈晕景言﹗ 感受着两具肉体完美的契合着,景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嘶,几乎又再次行岔了气。 前戏已经做足,见白灵飞咬得下唇出血,景言无能为力,只得在他脸上落下疼惜的碎吻。 “别傻,痛就说出来。” ——这根本连说都说不出来好吗﹗﹗ 要是白灵飞真把景言踹下去,景言估计会内疚得连皇太子都让给他去做,就连当跑腿下人也不在话下。 但他放弃了。 他喘着气,不哼一声、真的就这么熬了过去。 最初的难受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捅穿,痛到极致、又极致地渴求的感受。 渴望被他完全占有,被留下全身的痕迹、到最后发颤落泪……种种内心深处的渴慕,简直难堪得无法启齿。 眼前这刻,自己终于完全属于景言……全身每处地方,从内到外,只属于他、也只永远愿意归属于他。 只有如此,才足够成为自己爱他的证明。 少年又再苍白的笑了—— 他倒真没料到,自己也是个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当风流的人。 白灵飞那一笑,在景言眼内简直无比煽情,对此皇太子只能再承认一点: 这个人最可恨的,不是有花魁级别的皮相,而在于他对自己的皮相从来毫无自觉。 皇太子已然转换成用下半身思考的状态,却依然不忘将白灵飞的感受置于他自己之前: “还痛么﹖” “不痛……”意识已然模糊起来,白灵飞扬了扬唇角,“那是你给我的,怎么会痛。” 这话能出口,证明他身下这个人是十二分的欠虐。 景言轻笑一声,在他颊间舔了一下: “这么欠操,我就让你爽到哭为止。” 长久压抑的躁动终于决堤,景言箍紧他腰身,开始忘情律动,感觉到白灵飞激烈包裹着自己不放,他眼内多了一种危险的亮芒,瞬即涌上疯狂近似野兽的气息﹗ 骤眼看上去,这刻的皇太子比白灵飞更加走火入魔。 这种暴烈的场面,初经人事的白灵飞根本抵受不住,低吟被顶得断断续续,见男人仍然是发了狂的进出自己身体,他抬手勾住景言颈间,剧烈喘息着: “停一停……你别疯……啊……﹗” 他眼角染成了绯红,闪着水光,不由自主的浑身发颤。同一时间,他自身脉气忽由极阴转到极阳,两人紧合的地方有火烧遍全身。他难忍情爱,低吟开始带了哭音: “你放轻点……我……哈呃﹗受不住……” 水声就响在两人耳边,他毫不自觉自己正抬着腰,恰恰方便景言每下动作深入得前所未有。 “这个样子,还要叫我放轻点﹖”景言低低的笑,下重手狠拍他双臀,“你浪成这样,怎么忍得了我少操一下﹖” “闭嘴﹗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嗯……是皇太子啊﹗” 对着这副肉体,景言用的俗词粗语,比平生所有情/事加起来还要多。 男人在他体内不顾一切的冲撞,山洞内回荡的靡音简直不堪入耳。白灵飞只觉每次贯穿,都直直刺在自己最渴求被掠夺的那处,加上两人真元完全交融的微妙感,他不禁将整个人贴上去,将下身压在景言小腹上。 “要是你能忘了你师兄,我们再做一次可好﹖” 白灵飞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只能茫然摇头:“……你说什么……哈啊﹗” “说你喜欢,喜欢我这样操/你。”节操什么的,皇太子简直丢得比垃圾更轻松。 “你……”要是平时,景言绝对逃不了要喂剑的下场,这刻白灵飞却连剑都抓不着,一个眼神已是媚惑入骨,“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行功将近完成,澎湃的精气聚在下腹,白灵飞在他身下晃动扭摆,平日的淡情清绝,在这刻哪还有半分影子﹖ ——狠狠折磨他,直到他哭着求饶,求自己吻他、求自己再塞满他……让他每时每刻都惦念着,自己在这夜如何贯穿他。 景言简直是入了魔,恨不得能将人连骨拆掉吞下肚。连番碾磨后,他卡了在甬道最狭窄隐秘的细缝内,用力之狠,生生将白灵飞整个人顶前了数寸﹗ “你……﹗﹗” 少年下身一阵阵痉挛,两人小腹上立时多了一滩银白的痕迹。 身体每寸在颤栗,就连神经末梢都在剧烈跳动,强烈叫嚣着第一次被肆意侵犯的快感。 耻辱交杂着情爱、伴随肉/欲连绵而来。白灵飞微张双唇,仰起了脸,眸光散乱的看着景言。 这张脸孔、这具身体,完全逾越一个“荡”字能形容的层次。 心志再坚定的男人,都难以承受这种邀约,景言如同中蛊一样,狠狠用力揉遍他全身,惹得白灵飞难耐地急喘,最后索性仰颈献吻,将呻/吟紧紧封在彼此的唇里。 景言下身继续缓缓抽动,在即将迸射的时候,却忽然问白灵飞: “你说喜欢什么﹖” 白灵飞余韵未退,听到这句,没忍住低吟,连尾音都甜蜜得极致诱人: “……喜欢你这样对我。”御剑门主掉节操,速度比向来没节操的皇太子还要快,然而景言的重点不在这里:“上一句呢﹖” 白灵飞自然而然接道:“我喜欢你。” 景言愣了一愣,竟然在最后的时刻没了动作。 做到这步,白灵飞放下所有身段,抚着景言的眉眼,渐渐笑了。 在他的唇角边缘,又是那天在金延港的人群里,映着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4 水色流金的明净笑意。 “这句是假的。”他在浅笑中如此说:“不是同情,也不止是喜欢而已,我是真的爱你。” 他逐字逐句坚定的立誓: “我这一生只效忠你一人、也只爱你一人。此言乃白灵飞所立,以地上九玄剑为证。” 最后一句,原是景言那时率众狙杀他时放下的狠话。 当年景言杀他之心无比冷定,如今,他对景言的爱恋也同样决绝。 那一句重若千金,对景言的份量,比入京时被册封皇太子的圣旨还要重。 “答应我,”景言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后悔。” “不是早说过了么﹖跟了你,我不后悔。”白灵飞与他十指紧扣,银河万千星辰,在同一刻都坠在他眸内,闪耀有若神光,“终生不悔。” 一寒一热的精元已经回复原位,景言痴痴看着他,终是咽下了言语。 他像是宣泄,又像发誓,深深埋在白灵飞体内,一声叹息后,终于留下属于他的第一道白烫热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狠狠虐一虐殿下的,到最后好像受虐的还是小飞啊……(远目) 千万别再怀疑谁是正牌攻了,师兄真正的成了过去啦(撒花) ☆、双剑辉映 舄琊城外,锋狼兵一整天都为找回皇太子忙得像一团乱蚁。黄昏时分,他们主帅却带着统领驰过雪原,两人一骑安然回来。 白灵飞后背挨着景言,出奇地任他策马—— 他点倒手下兵将离营时并没带上座骑,即使有马,他全身都酸痛得散了架,根本没独自催马的能耐。 张立真等人立时在营门列队,见白灵飞虽是脸色苍白,却跟景言一样神色自若,全都妥妥的松一口气—— 统领回来了,他们再不必担忧皇太子会疯掉啊﹗ 骏马停在箭楼前,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白灵飞首先投降,抱着丑妇终须见家翁的心情,准备下马和荒原结实来个四肢拥抱。 众目睽睽之下,景言忽然拔身而起,横抱着他,平平稳稳落在地上﹗ “………﹖﹗” 这个发展,和昨天完全不是同一个节奏啊﹗ 白灵飞接受过手下诸将各式不一的眼神,与剑术同等级别的淡定功夫立刻全开—— 他利落地在景言怀内翻身下地,顺带捎上从容一笑,水平之高,简直令众人看傻了眼。 白灵飞教出来的将领,都不是易与的货色,眼见情势不对,立刻打蛇随棍上,继续求情大任: “殿下,请您免过少将斩首之刑吧﹗” 照这个势头,如若皇太子说一个“不”字,他们绝对会效仿统领苦跪御书房的壮举、集体在营地外跪足四天四夜了。 营门前,被九玄刻过的刑柱还赫赫在目,景言心下无奈,看着跪于诸将之前的锋狼军统领: 严格而言,白灵飞是一次过将南楚军规全篇犯齐的属下,这到底是要他将主帅的威信往哪放﹖ “前晚一役,四座箭塔终究能力保不失,念在灵飞首次带兵,离营只为查探明教踪影,阵前脱逃之罪可免。”景言清了清喉咙,沉声续道:“昨晚我们再次入林,终于发现明教火器藏处,也算是将功赎罪。戴罪私逃一条,本殿下已经罚过,故而亦可免去。” 诸将这才恍然白灵飞离营、是为查探机密敌情。 他们以为“罚也罚过了”,是指皇太子将他们统领缚在刑柱上吹了整天北风,顿时更放下心头大石,只有白灵飞听得明白“刑罚”意何所指,心内上天下地在替景言找节操,口上却是淡然应道: “末将谢殿下不杀之恩。” 如此功力,简直登峰造极。 “将火器起出来之后,你带锋狼兵继续留在箭塔、看守防线,一切行动,留待稍后再议。” 景言踏镫上马,留给他一个眼神,便驰出箭塔、往舄琊城绝尘而去。 两日之后,箭塔的南楚军开始不断组织突袭。 天引山地形复杂,而南楚骑兵战术更出奇灵活,每次只得二、三千人的规模,却对夏军山脉南麓的大本营造成不可忽视的威胁。 同一时间,防线诸城传来平京的消息: 帝君忌惮皇太子手中兵马,已接连下了几道金牌,不日即召这位八军统帅回京﹗ 十二月二十一日晚,南楚再次出动,八千锋狼兵悉数离开防线,在统领带军下,趁夜色掩去形迹,直往天引山东南密林切去—— 距此六十里,便是夏军在天引山以南的最大粮营。 南麓以这带密林的地势最为多变,四周丘陵起伏,中间一片盆地,汉水支流横亘其中,因密林多树、挡着寒风,纵是隆冬的严寒天气,这段河水仍未结冰。 白灵飞银衣轻甲,在暗黑里迅疾策骑。 他功力高绝,夜里视物等同白昼,毫不停歇带领全军,保持着两翼弯出的队形、全速穿过密林,在丘陵顶点冲下低地。只要再顺地势驰上对面丘陵,夏军粮营便近在眼前。 忽然间,远方山林接连亮起火光。 一条火龙盘踞在对面丘陵顶上,顿成半圆形的包围网,正正兜向往低地俯冲的锋狼军﹗ 预先埋伏在丘陵上的夏军悄如鬼魅,这一剎的变化,实在是难以料及﹗ 长孙晟居高临下,看着前来送死的银甲少将,亲自吹响全军冲锋的号角。 二万夏骑在丘陵地恭候多时,此时终于全队推进﹗ ——楚国骑兵原本由开国元帅碧阳一手打造,分裂成三国后,大部分前朝骑兵都被夏国接收。长孙晟非但有以众敌寡的优势,更加配高处冲下的马速,不论哪一点,都足以将这支南方骑队就地扼杀﹗ 他绝不会让这支优秀到令人心寒的新兵活着回去——尤其是,他更不容御剑门主存于世上﹗ 锋狼军骤然遭伏,其反应却完全昭示了将士久经苦练的素质—— 八千儿郎,竟无一人有半分慌乱。白灵飞清叱一声,中军蓦然加速,与早前向外展开的侧军成一字排开的阵势。 长孙晟摇头失笑。 ——不谋集中骑兵,反而分散队形,冲击之下,南楚军必定一溃而散,全军覆没﹗ “……御剑门主会有多大能耐﹖”长孙晟冷冷道:“白灵飞,看来你到此为止了。” 锋狼军已奔到密林的最低点,埋伏的夏军已瞬即驰落丘陵半腰,双方马程相距只在十息之间。 十息之近,在骑兵战里已是箭矢可及的距离﹗ 夏军快箭果然铺天盖地的罩至,白灵飞忽然一笑,腰间长剑锵然而出,乍现一道淡白慑人的电芒—— 九玄剑气如浪,第一波箭网全部被牵得失了准头﹗ “全军下水﹗” 整整八千锋狼军一致勒马,横亘整条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5 汉水之前﹗ 景焕康所授的定骑之法,终在实战派上用场。 长孙晟心下狐疑,却知白灵飞必有后着,不必他等得太久,就在白灵飞出剑的下一刻,丘陵地竟然响起连串震天的爆炸声﹗ 轰隆之音响在夏军所在的半山腰间,比爆竹还再震撼。 斜坡处处爆现火光,夏兵的马匹首先受了惊吓,发狂性左奔右跑,将马上士兵摔倒在地;幸存在马上者,则与马儿齐被火器波及,未及冲下低地,便已告受了重伤。 火器爆炸后,浓雾聚而不散,片刻笼罩整片密林低地。 低地的锋狼兵全数消失,只剩下被蒙双耳的马匹整齐停在汉水旁。 长孙晟当机立断,瞬即指挥全军后退: ——火器﹗南楚军在这里预先埋了火器﹗ 霎眼之间,夏国二皇子的脸色寒若冰霜。 南楚早已预计到己军在丘陵伏击突袭的锋狼兵,于是将计就计,在山坡埋下火器等他入壳﹗ 号角声再起,长孙晟心中一震,脸上似是裂开了冰缝—— 这个距离近在咫尺,离夏军左后方只有十余里﹗ 在己方火把照耀下,赫然是只有二千、军容却极齐的轻骑兵。领头的将领与将士同样以布蒙面,但那如同修罗一般的狠厉、隔了整个丘陵地仍紧紧死锁了自己,除了南楚皇太子还能是谁﹗ ——白灵飞与锋狼兵,只是他用来分散己方注意力的一着棋﹗ 他悄无声息竟已潜至这里,甚至窥伺着粮营却放弃了烧粮的大好机会,只为等待自己上钓﹗ 出乎意料,景言避开了长孙晟所率之主力,直往半山阵脚大乱的夏军杀去。 虽然火器威力惊人,然而火将积雪溶成水后、已经熄灭了大半,只在引爆的一刻火器才能发挥威胁而已。陷身半山的夏军少说有近万人,此举无疑灯蛾扑火,何况己方还有主力人马在山上安然无恙﹖ “自寻死路。”长孙晟看清了形势,弯月刀再次指向前方,厉喝道:“全军进击﹗” 他率众下冲,不挑锋狼兵,直往景言冲杀过去﹗ ——环视大江南北,单论战功,年轻一代的将帅、没人能与景言和安若然相提并论。现今安若然退隐多时,景言已成中原军神,若能在此地将之斩杀,那份荣耀将是无人能望其项背﹗ 这个时候,夏兵已经安顿好先前受惊的座骑,正要翻身上马、随主帅的身影前去迎敌。 景言冷冷看着,忽然勾起一个冰寒的弧度。 ——剎那之间,那些重新作战的夏兵开始逐个倒下,最先冲入烟雾的主力夏军亦目流黑血,纷纷堕下马去﹗ 汉水黑沉不见底,锋狼军似是鬼魂一般失却踪影;景言蒙着半边脸,肆意在阵内杀得人仰马翻。 突如其来的怒意,使长孙晟双手连着刀锋也在发抖: “后撤﹗”他暴怒着狂吼:“烟雾有毒﹗立即后退﹗” ——难怪冰天雪地里南楚还会用上火器﹗ 这次夏军突袭天引山,是他与北汉长明王的一场交易:他以夏骑牵制南楚大军,换得明教助他稳掌长安大权。整场交易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将白灵飞的头颅送上光明顶。 当晚他便是仗赖明教之助,才能凭信鸽引开白灵飞偷袭箭塔。出征之前、在他收到的密信中,教里副使任易凡便曾提及,明教已为夏军准备了一份致胜之礼,却需他另以条件换取。 他对任易凡深恶欲绝,更知这人所图绝不简单,当下并没领情,如此看来,这份厚礼便是景言用来对付他的歹毒火器﹗ 占领高地本来是夏军歼敌的优势、现在却成了全军的恶梦。 将士正在俯马前冲,想要掉头又岂是易事﹖骑兵大半陷身毒雾之中,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等待被南楚军围而歼之,当中不少更是被无情冷箭射杀—— 蒙面与否,便是南楚与夏军的分辨标记。锋狼兵全数为擅水性的东海人,早已携了弓箭、躲藏在河水里避毒,这刻发矢,几乎是百发百中,顷刻之间,二万夏军已无法扭转败局﹗ 冰冷刺骨的汉水里,忽有一道光华倏然惊起,越过整个丘陵战场。 白灵飞已用布帛蒙面,但九玄剑芒早在夏军心中留下阴影,只见白光所到之处、完全无人敢直攫其锋﹗ 他带着锋狼兵抢过夏军的座骑,从低地逆流杀上去,终与在丘陵间来回纵横的主帅会合在一处。 景言手底已然染了太多杀戮,浑身都是抹不去的戾气。 白灵飞纵骑仗剑,坚定不移伴在他身旁,九玄出手,便即为他挡去了一半的刀光剑影—— 四百年后,双剑辉映的壮烈传奇终再重现。 那样的画面,成为南楚军日后横扫天下的精神支柱。 直到有史所记的后代,仍然会把千古一帝、以及战神剑圣并称“双璧”,整个皇朝国祚,将再没将帅能比两人的名字更闪耀。 “少将﹗” “我有话想跟殿下说。” 一众太子亲卫欣然退走。 大捷过后,舄琊塞满了疲兵倦马。城内守军总管府中,景言一身将袍,出神眺目远方,却没讶于锋狼统领的来访。 “所有死伤士兵都已安顿好,可惜火器在天引山用完了,没能给你带回平京留个纪念。” 白灵飞从容走到窗边,皇太子斜斜瞥他,反而是在等他继续说话。 几天下来,皇太子的表情是“我慷慨赴义”,锋狼军统领的眼神则是“我苦逼无奈”,在这种诡异相处中,先耐不住的是白灵飞: 他为皇太子大义凛然的神情,找了个最贴切的解释,“……你在等我用九玄劈你么﹖” “对不起。” “是我没顾你感受,累你走火入魔差些掉命。”景言默然一叹,“你可以劈下来,反正是我讨打。” 白灵飞极力忍住了笑。 这是事实没错,景言在自己心内一直很讨打,这话由他亲口道来,简直份外大快人心。 “那晚你身不由己,那些事、那些话,你要是不愿,便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浓浓的即视感是什么回事﹖ 白灵飞瞬即想起青楼恩客与花魁一夜风流后,男方醒悟大错后悔不已的台词,本来上扬了的唇角瞬间僵住—— 他这是给人始乱终弃了么﹖ 所以说,他看上的男人是个下了床就翻脸的流氓﹖ “你觉得我要不是自身难保,便不愿失身于你么﹖” 皇太子的沉默,就是最好的默认。 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在于始乱终弃的对象、是出了名心肠软的白灵飞,换了是脾气火爆的青原,估计他就成第一位被将领大卸八块、弃尸雪原的皇太子了。 “把你推开之后,我其实可以咬舌自尽,也有方法把你当场杀了。”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6 白灵飞淡淡瞥向他,“但我还舍不得挂掉,更舍不得把你挂掉。” “就算是快死了,我不愿作的事,也没人能逼得了我。”朝阳之下,少将身上的寒甲折着耀目而冷冽的光,“就连你也不例外。” 这大概是史上掉节操掉得最霸气、最有范的一幕。 白灵飞倒是脸不红、气不喘,但这等同相当没节操地暗示景言: 无论你用不用强,我也是会跟你做的。 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句,使皇太子半晌才回过神: “你师兄呢﹖” 自从真相揭盎,白灵飞已知他逃不过要提安若然。 “师兄走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他最先想起的,是那些年忘忧谷栈道的夕阳。 这么多片段,三个小不点始终在他身边,和自己每日伴着白衣佩剑的安若然,度过了那段最美好的岁月。 “我曾经很爱很爱他。” 短短几日,他已经可以平静地回想过往,然后平静地笑道:“可是到了最后,我忘了当初爱他是为了什么。也许,我爱的已经不是师兄,而是以前在忘忧谷里的日子。” 在他复原了安若然的武功后,他便知师兄要去找明怀玉——那年与师兄神风飞越、驰遍洛阳繁花的少年帝皇。 他求安若然带自己回忘忧谷,也没奢望会听到一声“好”,有些日子,诀别了便是回不了头。 那个昔年的梦,说到底,只是一场他不愿去看破的幻景。而师兄,早便悟得比他通透。 ——他是四百年唯一能参透七式的御剑传人。以他透彻的心思,那一刻,也终于肯戳开用过去粉饰的执念。 “他走了之后,我才看得清楚,自己一直以来想要什么。其实,我不怕师兄找到明怀玉,”他目光坦然与景言对上,然后浅浅一笑,“我最怕的是你。” “我怕你恨我瞒你、恨我有一剎想要杀你,我怕你就这么走了,从此以后又只剩下我自己。” “以前我不肯承认,也从来不敢说出口,可是很久之前,我最在乎的人已经是你。” 白灵飞说得很淡,一切就跟旁观者的悲喜故事一样。到了最后几句,他眼里有了明亮的神采,映着眼前皇太子深邃冷酷的侧容。 景言逐句仔细听着,有些什么在心内彻底的化开,眼底忽然酸涩生痛。 这一次,他心里只有一腔纯粹的、真正属于景言的爱欲。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去。”他托起白灵飞的脸,温柔的吻了上去,“等到一切都完结了,我们就一起和小天回忘忧谷。” ——其实那是个比永恒都更飘渺的画面,然而,这是他对自己第一个许下的承诺。 白灵飞双眸泛了光,温顺的点了点头。 大战过后,荒原的残血弃甲、皑皑乱雪,剎那都成了他们背后飘渺难辨的风景。 茫茫天地,只剩两人的深情抱拥。 “你始终偷听了我跟师兄说话。”白灵飞忽然俏皮的笑了。 景言给说到痛处,霸道气息顿时没了几分:“是你瞒我在先,这次凯旋回京,行军路程你还得向我将过往廿年的所有一一交代。” 白灵飞挑眉,凑在他鬓间轻声道:“太子殿下,我可以要求你都说说瞒了我什么吗﹖” 景言神色一僵。 “不打紧,我对殿下祸害了多少贵族千金、青楼花魁没太大兴趣。” 白灵飞对于能堵住景言的嘴十分满意,决定果断放弃对皇太子贞节的坚持,“师兄的事,我是不想你对我猜疑、才一直瞒住你,真要说上是谁的错,只会计较到天荒地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以后我不瞒你、你不瞒我就行。” 遇上大度宽容的灵飞少将,皇太子上一辈子不是补天的女娲、便是射日的后羿了。 “我有种感觉,这次长孙晟得明教暗助来攻南楚,跟之前是同一个圈套……那个要除去你的人,在南方该快有动作了。” 景言沉吟道:“明教势力,早晚是南楚最大的威胁。” “之前我以为明教识破了我的身份,才追到晋阳山林放毒箭,后来又在芍药居大肆屠杀。现在想来,更可能是你一直被明教监视,一次杀你不成、便不断派人狙击……”白灵飞皱一皱眉,“天牢一战,明教派的已是地界杀手,下一次的杀局,恐怕会是扶光亲自来中原了。 ——扶光之名,即使在高手林立的塞外,威名仍是长年不坠。传闻中,这位明教之主武学超凡入圣,非但通晓药理毒学、还精研教中无上术法,是明教始创以来最接近神的领袖。 景言那一剎没有答话,只是出神怔住了。 白灵飞靠在他身上,缓缓握紧了九玄剑: “放心,就算是扶光来了,我也不会叫他得逞。” 景言始终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北方的绵延山脉。 ——南楚皇太子的脸上,忽然闪现难言的痛色。 佳节临近,天街众店贴红挂彩,春节气氛笼罩全个平京城。 战马从城西金华门驰入,带来最及时的新春喜讯—— 在御林军锋将白灵飞献策下,皇太子于密林丘陵区大战夏军二万精骑,将这支骑队几近全歼。战后,景言立刻烧掉夏军粮营,绝粮兼加损兵折将,长孙晟终放弃进攻,两天后攀山越岭,暂时退回天引山北方的边界阵地。 自永昊之变后,南楚与北方首次作全骑兵交战,皇太子新练成的锋狼精骑,已在初战大展锋芒、实现以南胜北的振奋奇迹﹗ 承继了九玄剑的白灵飞,更是凭此役惊动天下,中原各地,凡是提起这位锋狼统领,皆都以南楚开国元帅碧阳之名为喻。 正月初一,皇太子班师回朝。 从金华门到平天广场,全城上百万人挤满街上喜迎大军。在那片“天佑南楚”的呼声里,景言带着玄锋等将领缓骑而行,接受沿途百姓的祝贺。 他向身后瞥了一眼,忽然伸过手去,扯住了白灵飞座骑的缰绳,带得他与自己并骑而行。 “将星降世﹗天佑南楚﹗” 平京百姓对获太子最高厚待的少将欢呼喝采,白灵飞却是直直瞪着景言—— 说好的班师回朝呢﹖现在倒像是他被强娶过门真的好吗﹖ “皇太子凯旋庆功,太子妃怎可不在身边﹖”景言低笑道。 ……所以你打算将这当成纳妃大典了﹖ “你这次回宫不会再有事吧﹖”白灵飞低声问。 景言心里一暖,借着铠甲外的毛裘披风遮挡,将他的手握在掌中,与他一起转入京城天街。 “父皇是权谋术的大行家,当知怎么待我才最有利于他。” 军队经过最后一段天街,集贤巷外,那袭一向俯视众生的红披风正遥遥看着景言。 ——他身旁的青衣少将已经不在集贤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7 巷内。帝君显然知晓青原对皇太子的非凡意义,在景言带军离开平京的同一日,朝廷颁令恢复他应龙军统领之职,即日回防金延、坐镇江南运河。 白灵飞的手忽然一阵颤抖。 景言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在春日楼帮众的团护下,坐着轮椅的小天混在百姓中,笑得双眼都瞇成细线了。 ——能跟混蛋一起凯旋回来,他家飞哥哥就是威风啊﹗ 平天广场上,帝后率领文武百官迎接远征军,仪雅俏立在皇族前列中,看着率领精兵、风光无限的两人,明媚神情满溢于色,瞥见两人披风交迭在一起,她心里恍然,更是欣悦的笑开了—— 真不愧是皇兄啊,出外打一场仗能办成这么多事﹗ 一年之计在于春,来年的南楚似乎是个喜庆年。 作者有话要说:  天引山之战就这么完了。希望大家对战争的描写总算收货吧(笑) 搞定情敌、享了初夜、打个胜仗,拐了个好娇妻回朝,殿下的确在这次出征办成了许多事xddd (嗯,仪雅有一双擅于发现jq的眼睛) 下一章焦点暂时从正文移开,将会是第一篇番外—— 嗯,预告嘛,就是作者君想了很多、应该先写碧阳的还是殿下的,到了最后,还是觉得本文的主角是小飞,第一篇番外、决定先把小飞的放上来~ 下一章,是呆萌小灵飞的童年时代 (忘忧谷的三师徒要萌萌哒出场了,小飞的师父萌到没下限),又名“南楚太子妃廿年绝密回忆录”。 ☆、番外一、忘忧谷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上) 寒风刮过大戈壁,战乱过后,遍目所见,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于是乎,当霍其峰听到空气中的一丝微动时,也不自微微睁大了眼: 那是个徒手挖走士兵身边流沙、想要为他殓葬的孩童。 四、五岁的小脸上,天真烂漫给战火无情刷去了,只留下木然、悲哀、及比死亡更可怖的绝望。 在屠国灭族的骑兵战后,草原大漠已成人间炼狱—— 而他,竟是能在炼狱中存活下来。 霍其峰缓缓抬步,弯下了身,直直看进孩童的眼睛。 在他们的身边、天地都是无垠的血沙。然而在这污狱里,这一对眸瞳竟不染绯红: 只有极度的恐惧,闪折着小兽一样的雪亮的光。 黄沙上起了一座座小丘,这个小孩、竟然一个人就把曝尸荒漠的兵将葬了。 “这些是杀你亲人的士兵……”霍其峰低问,“你为什么还给他们挖坟﹖” 他茫然摇头,不停颤步退后。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嘴唇翕动了良久,缓缓抖出了一个字: “飞……” 霍其峰居高临下看着他,夕暮下的影子将男孩完全淹没在光明下。 “以后记着,你叫白灵飞,我是你师父,知道么﹖” 男人将小孩从一堆残肢中捞起,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剑尖,抱着他走出了漠北戈壁。 明启十一年,继三年前第一个孤儿安若然后,又一个小孩住进了白云山顶的忘忧谷。 “……师父,您捡的小东西挺像您啊。”安若然用下巴向霍其峰示意。 霍其峰在房内愁眉苦脸,闻言即对徒弟一顿恶骂: “不是让你喂吃吗﹗过了大半月怎么还是瘦骨嶙峋的样子﹗” 那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只剩一根竹啊﹗ 回想当日他被霍其峰捡回谷中时的模样,安若然心里酸楚,拍一拍小家伙的额头:“灵飞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跟你一样,都是在沙漠里捡回来的。”霍其峰作了狰狞的鬼脸,将红豆包硬塞到小孩口中,“可能都是看到可怕的情景吧,你那时跟他差不多年纪,起初也不肯跟我说话。” 小灵飞默默将包子吃完,又再瑟缩在角落抱膝发呆了。 两人见之一叹:这孩子长得粉嫩可爱,将来成了哑巴岂不可惜﹖ 安若然和小灵飞大眼瞪小眼,霍其峰见到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御剑门主走过去,在墙角蹲下来,捏起小灵飞尖尖的下巴:“师父给你变个小戏法,你要每天都好好吃东西,好不好﹖” 小灵飞:“………” 霍其峰得意地笑,从袖里翻出一根水草,在小孩眼前轻晃几下。 几下眨眼,他果真变了戏法、编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蟋蟀来。 安若然摇头苦笑:又是这个套路,所以师父其实只懂编蟋蟀吧。 自己初入谷的那段时日,谷中只有他跟师父两个人。为了哄他开口说话,霍其峰编的草蟋蟀堆遍了忘忧谷;为了哄他学剑,师父捧了一大迭纸跑来寒碧阁,手舞足蹈的拿过烛台、逐页迅快揭过小人像——竟是活动的剑招连环图。 直到现在,看到师父又再使他的哄小孩绝活,安若然几乎温暖得要哭了。 “喜欢就收好,你如果乖乖吃饭,我每天都编一只给你。” “……” 小灵飞瞪大眼,好半晌伸出手指戳戳蟋蟀,又定定看着霍其峰。 霍其峰将草蟋蟀放在小灵飞掌心,用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它。 一大一小的强烈对比,令人窝心得很。 ——那是小灵飞这生第一次,感受到属于师父的温度。 虽然不苟言笑,但小灵飞太惹人怜爱,安若然每天坚持喂吃哄睡,霍其峰每天来编草蟋蟀逗小孩,久而久之,小家伙身上不再只摸到骨头了。 霍其峰很满意这个成果,对大徒弟挑眉: “你当什么大师兄啊,光只喂吃不懂教剑的吗﹗” “……” 教剑是师父的工作好不好。 安若然径自回了自己的寒碧阁,丢下自家师父与小师弟四目对望。 被八岁的大徒弟狠心抛弃的霍其峰叹气,带小灵飞来到历代门主居所化影楼下,从地上拔出一根杂草: “乖,你跟师父说一遍拜师之誓,我送你一只蟋蟀。” “……” “两只。” “……” 霍其峰心碎一地。 接下来的每天,明显在安若然的想象之内: 第一天,霍其峰将御剑门入门式“流云御风”使了十遍。 第二天,安若然在师父的逼使下,将两年前学成的“流云御风”使了十遍。 第三天,小灵飞被霍其峰推到一堆师门藏剑中,后者左看右看,最后给他挑了一柄三尺木剑。 第四天,霍其峰正式功成身退,离谷继续云游四方去也;安若然无可奈何,只得亲身逐招指点。 从早到晚,两人都窝在寒碧阁外的竹林里。小灵飞将“流云御风”的五十招剑步重复地耍,直到月上中天,安若然连打呵欠,笑道:“傻瓜,使剑不是斗力。” “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8 是你控制剑,不是剑控制你。你如果逼它做不喜欢的事,它也不会乖乖听话啊,对吧﹖” “……”小灵飞似是非是的点头。 安若然伸个懒腰,便将小孩领回寒碧阁洗净哄睡了。 翌天一大早,就连母鸡都还在窝里作梦,小灵飞便已在竹林里,又开始耍起“流云御风”。 其实他这个年纪、能驾驭木剑已很勉强,然而只是大觉一醒、他剑路再无昨晚的半分影子,招式起落恰到好处,把坚实的木剑化重就轻,间或上挑、间或平削,每下皆合木剑形状和去势—— 一个年幼孩童,竟能将剑使得这般出色﹗ 安若然在笑着偷看,心内感慨一句: 他家小师弟真惹人疼……只是死活不开口这点,还真教人头痛啊。 小灵飞住在寒碧阁竹林西边的清风居,安若然将小师弟送回去后,便慢慢走回寒碧阁。 晚上依例为御剑弟子自习或打坐之时,安若然从房里书箱中翻出《鬼谷子兵法》,看了半晌,却是愈看愈皱眉头—— “小飞,你怎么又回来了﹖” “师……师兄,我想来多谢你。” “不用谢——欵﹖” 安若然以为自己幻听了,而小师弟却抬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本《鬼谷子兵法》掉了在墨砚上,很不幸地成为小灵飞在忘忧谷金口初开的牺牲品。 安若然连忙出去,将小师弟和他带的小东西拽进房内—— 红豆包﹖ “你经常给我吃……我以为你爱吃。” 安若然摇头失笑,将小灵飞搂进怀内:“多谢我什么﹖” “你教……教我剑法,我很高兴。” “傻瓜,我是你师兄,不教你还可以教谁﹖”安若然将小灵飞放在膝上,红豆包你一个、我一个,不消一盏热茶便全给吃光了。 “你嗓子很动听,不用怕开口,以后多说话就好。” 小灵飞又再灿烂一笑,使劲对安若然点头。 那一剎,安若然错觉忘忧谷都开满了四季繁花。 ——多亏师父捡了个呆小孩来伴他,养师弟的好,他现在终于感同身受了。 被小师弟彻底融化的御剑门大弟子,从此将宠小孩列为平生首要大任。 “弟子白灵飞今日在列祖面前,拜入师尊门下为御剑门第八十六代弟子,来日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皆引以为己任﹗” 这一年,霍其峰终于在化影楼下,听得这句迟来的拜师之誓。 他随手丢了小灵飞的木剑,换上自己年少承继九玄前的随身佩剑。 “本门创立之始,门下弟子需终生严守此言——”他负手立在楼下,忽然道:“以及另一个承诺。” 小灵飞一呆,却见恩师的目光忽如剑锋一样犀利: 弟子此生,绝不为臣,永不卷入谷外天下斗争。 两誓已成,御剑门在这天终于迎来其八十六代、两个终将改写天下的传人。 接连几年之间,霍其峰大半时间均出外云游,每年固定在仲夏时节回谷。安若然带小灵飞清早练功、下午对论兵法,傍晚便去谷中栈道看日落;晚上用饭后,他去清风居一边吃小灵飞的糕点、一边谈天南地北,时辰到了,便抱着呆小孩上床哄睡。 呆小孩话多了、笑也更加多,愈来愈讨人欢喜。 ——原来这种生活便叫忘忧。自己师门的山谷,真的没有起错名字。 这一年仲夏,回谷的霍其峰却破天荒没有调戏两个小孩。 忘忧谷山水处处,寒碧阁与清风居较近栈道,离峰顶不远便是御剑门主所居之化影楼。 霍其峰将大弟子遣出去之后,对着窗棂淡道: “你的功夫八辈子也未到家,再不进来,想我把你拽出来不成﹖” 木窗微微打开,露出男孩怯生生的清秀容颜。 “……师父……您别生气了。”见恩师脸容还未解冻,小灵飞虽怕话多错多,却凭一道勇气深呼吸,清脆的说:“如果师父在外面遇上气忿的事,我跟师兄一定站在您那一边的﹗” 这个时候,小灵飞绝对没想过,自己师父的内心独白其实如下: 小孩子多萌多可爱啊﹗ 啧,自己捡徒弟的眼光真不赖﹗ 哼,只有自己才养得出这嫩得滴出水的小团绵,比起太清家那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自己的小灵飞简直甩他整个戈壁﹗ “我额上凿了『生人勿近』四个字么﹖”霍其峰完结了内心小剧场,手抱胸前淡淡道:“若然一进来便滔滔不绝说废话,你呢,活像刚刚被我罚到后山练『百步穿杨』,难道怕我会吃人啊﹖” 欵﹖师父忽然又没有不高兴了﹖ 小灵飞慒了,一双眼只懂亮晶晶的看着霍其峰。 ——我的徒弟怎能这么呆萌……来,啾一下——哈哈…… “师父﹖”师父的眼神好奇怪啊,是饿坏了么﹖ 攀着白云山栈道时的所有心结忧思,在给小徒弟娇声哄着的一刻全都消却了。 ——这忘忧谷的孩子,是天下仅余的、别无机心只想自己好的人。 “若然来找我下棋说话,你呢,又有什么鬼花样了﹖” 小灵飞撅着嘴,将双手在背后藏起的竹篮递给他,把里面的糕点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 “桂花糕﹖” 那碟桂花糕剔透如玉、清香沁人,他拿起篮内的筷子尝了一小口,唇角不自觉翘了些许弧度。 小灵飞心思敏感纤细,知道他不喜甜食,糕内比外面食馆添了好些桂花,更加了他平素爱吃的杞子。 ——每次回来忘忧谷,鬼灵精总又学会新技能,看来自己大徒弟带娃特有潜质啊。 “师父高兴些了﹖”小灵飞眨眼问。 霍其峰舔了舔唇角,捏着小徒儿的下巴,终还是忍不住低笑:“好了,这次我暂且不把你吃掉,看你下次能不能弄出这些好东西来。” 一碟六块上好糕品,风卷残云的全到了霍其峰肚子里,小灵飞的弱小心灵顿时受创了: 明明是辛苦弄了个许时辰的东西、还特意去了栈道彼端的木林采花呢,他也好想吃﹗﹗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是自己第一次做的桂花糕,但他没有留给师兄啊﹗﹗ 看见徒儿各种小眼神,霍其峰简直都乐/透了心。 ——天哪,被自己徒弟萌到了怎么办﹗﹗ 果然啊,回来忘忧谷逗小孩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你这年又学会什么了﹖” 小灵飞当然不敢怠慢师父,一口气答道:“剑术、轻功、兵法、内功。” 霍其峰白他一眼,御剑弟子不学这些学什么﹖ “我是说其——他——﹗” 什么其他呢你明明没有说清楚嘛﹗“弹琴、下棋,跟着师兄学了几个月。” 霍其峰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99 很是满意,当即便找遍书房,翻出往日在谷里冥思时所用之琴,要小灵飞即席奏了半晌。 他一向知道这个小徒儿的悟性,跟着安若然习了些时日,小灵飞已掌握了奏琴精髓,压弦的技巧虽有待磨练,却深得个中形神,短短数音、便勾勒了遨游山水的洒脱妙趣,其音之清,寻遍天下亦难以再找第二曲。 ——这般明净的灵魂,若是落于世上的血腥权谋里,又会给玷污成什么样子﹖ “小飞。”一曲已毕,霍其峰仍是抚桌闭眸,“记紧,即使日后武艺大成,亦不可出谷下山。” “……”但师父你明明就经常游山玩水嘛﹗怎么连游山玩水都不可以了﹗ “好好好……游山玩水是例外。”霍其峰长叹一声,睁眼对他低道:“外面的人间世险恶难测,你这小绵羊若真的下山,铁定要给人吃掉的。” “……徒儿知道了。”小灵飞心里有些不忿:什么小绵羊﹗他至于这么蠢哭人吗﹗ 当然,霍其峰这时还没料及,自己疼到心尖上的小绵羊、将来竟被太清家的臭小子吃抹干净——他若是知道了,早就劈翻了衡山送臭小子上路,景言皇太子估计连入京的机会都没有。 “有人好像不太情愿啊﹖”霍其峰瞇眼笑问。 “……徒儿不会下山,以后多些练曲子,每次待师父回来便奏给您听。” ——好失望啊。 以往师父说过大漠黄沙、草原落日的种种片段,他记得,师父的故乡在塞外,那里有个叫戈壁的广袤沙漠,还有自幼在马上生活的鲜卑族,史书上记载的,还有一条神秘而辉煌的丝绸之路、中原和大漠近千年的血泪历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下的风光比起忘忧谷,该是另一番壮丽风景罢﹖ 对从未踏足过的天地,小灵飞有种天生的向往,强烈得没法解释。 “我可不想只是听琴这么没趣,你再学学萧笛、茶艺什么的,下次再好好孝敬为师。” “……哦。”可是师兄没说喜欢听笛啊。 “你师兄不高兴的时候,你又拿什么鬼主意去哄他﹖” 小灵飞眨眼,“弹琴。” 霆其峰摔桌——这家伙﹗不知道听小呆萌弹琴是师父的专利吗﹗ “还有呢﹗” 小灵飞惊怕了:“……弄点心。”明明没说错什么啊,为什么师父忽然又生气了呢﹖ “说﹗你是不是给他弄桂花糕﹗” 忽然好心塞有没有﹗原来吃点心也不是专利﹗难道师父竟然没有师兄重要吗﹗ “没有,给师兄弄的是龙角须,还有甘竹露、荳蔻……” 霍其峰彻底抓狂了。 “听着﹗明天起床我要看见这些全都在桌上﹗” 于是,御剑门主轰轰烈烈地开始与大徒弟争宠。 安若然无论是练剑、打坐、吃饭、冥思,都总感到一双目光牢牢盯着他—— “师父﹗” 霍其峰一直在竹林外旁观,此时却忽尔切进他剑网内。 千钧一发间,安若然倏地改了剑势,顺着身形拖剑回刺,恰恰避开了恩师。 漫空极阳剑气,卷过寒碧阁外的半个竹林。 这套“千钧扫”,乃御剑弟子修习“御剑七式”前最后一门必修剑法。少年眉宇飞扬,一招一式皆渗浩然气概、刚烈不可逼视—— 沙场对垒、单剑挡千军。这便是“千钧扫”中绝难捕捉的剑意。 剑动、霍其峰瞬即发动。 剑再快、也快不过霍其峰的身法。旁观者看上去只见霍其峰随剑锋而动,身陷其中的安若然却心知,剑锋处处受人制肘,犹像刺在一个无形丝网中、只待网愈收愈窄而已。 “连一个人也扫不跌,算是哪码子的横扫千军﹖” 安若然心中叫苦,面对霍其峰发招、便等同挑战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御剑者若不能明其所惧,则莫使他人为之所惧。” 剑势愈发转弱,安若然心中一震,忽然抬头看着霍其峰—— 自己到底为何而惧﹖难道师父真的是不可战胜么﹖ “好好看着剑尖,我可没这种胆小怕事的徒弟。” 安若然沉下目光,竹林蓦地有道凌厉剑气划破虚空,两人方圆近十丈的翠竹全数陡然断折﹗ ——万物始于虚无、归于虚无,傲视天下的武功如是,霍其峰、他自己亦都如是。 凡人所惧之物皆都虚幻。甚至连“恐惧”二字,亦只是一场心魔。 霍其峰瞬即停定,同一剎那,安若然吁气收剑,躬身拜礼: “徒儿感激师父指点﹗” “从明天开始,你自己去我书房,拿御剑七式的图谱来练吧。” 安若然激动抬眸。 霍其峰摆手,轻弹长衣上的微尘,“本门至为高深的剑术,我亦未敢言完全领会,只能授你此诀——七式之始、名为『破光』,起于有无;七式之末、名为『无蕴』,终于有无。剑道真义,只能靠你自己寻得。此后我不会再指点你剑法,一切便看你的造化了。” 安若然点头应是。 “在小飞自己悟到此道之前,你千万别将这些教给他。” 执剑肃立的少年愣住。 “你把东西教光了,他心里哪还会有我这个师父啊﹗” 安若然哭笑不得——明明师父年纪都比他俩师兄弟加起来还大,心性却比起灵飞还像小孩子。 霍其峰领着他离开竹林,少年跟在恩师身旁,说道:”师父,我去……“ “不许去﹗”霍其峰回头瞪着他:“有我陪你吃就行了,不许你找小飞。” 安若然无语:这满满的醋意是什么一回事…… “我要你每天看我的时间比看小飞的多,小飞也一样。” 话犹在耳,寒碧阁尽处便响起一把童音——“师兄﹗” 安若然心中一个咯噔。 小男孩左手提篮、右手提剑,隔着整道回廊的距离提声高喊:“我把今天的剑术课练完了,我们一起……”他终于跑到安若然身前,见两人联袂而来,看了看师兄的眼色,便对霍其峰眨眼道:“师父,您跟师兄还有事要谈吧﹖我——” “要谈的都谈完了,今天吃什么﹖”霍其峰兀自打开他手中盖子—— 什么﹖只有两只鸡腿﹖ 真的好心塞﹗两个徒弟是要抛下他一起吃饭的节奏吗﹗ 霍其峰把心一横,拿起一只鸡腿就地便吃。 小灵飞呆住:难道师父游山玩水饿坏了﹖怎么这些天的食量如此惊人﹗﹖ 霍其峰舔了唇,指着篮子:“这只鸡腿你给谁﹖” 安若然在一侧不断划指努嘴,小灵飞心思聪颖,眼珠子一转,便是灿烂的笑道:“徒儿本来就是找师兄一起给您送饭去嘛……我们俩的午饭还在厨房没弄好呢,您跟师兄先聊着,我这便去把饭菜再拿过来。”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0 霍其峰完全给小徒儿绕了进去,欢天喜地拿过篮子,对安若然作个得意眼色,推门进了寒碧阁。 小灵飞哭丧着脸:“……” 安若然轻叹扶额:“……” 兴许是要训练徒弟带娃的专业技巧,往后几年,霍其峰每次回谷都带着一个小孩—— 明启十七年,小天拖着霍其峰衣尾走过栈道,吵闹得几乎使安若然以为是新春喜节; 明启十八年,大牛甫进忘忧谷便乱冲直撞进了寒碧阁,以一种“老子要在这里划地为王”的眼神盯着雅阁的主人; 明启十九年,安若然松了一口气,起码这次来的是一个叫晴晴的娇小女孩,浅浅一笑,便直令整个寒碧阁都如沐春风。 听师父所言,这几个孩子都是在战乱失了双亲,在他游历漠北的时候碰巧遇见,便心血来潮捡了回来。出奇的是,他没打算再多收三个孩子为徒,只将他们交托在谷内,继续故我、四海云游,一年间大半时间都不见影踪。 ——其实,师父是想回到忘忧谷时、有多些孩子来陪着他吧﹖ 安若然早习惯了霍其峰的心血来潮,对三个孩子也是疼爱有加。但自从修习御剑七式,他的起居便只在寒碧阁,就连小灵飞所住的清风居也是少去,照料小不点的责任、竟是落到自己那小师弟身上。 白灵飞每天领着小不点们,在竹林外等他练完剑出来,再一起去谷中栈道眺望西边日落。 时光悄然流走,三个小不点黏着灵飞、便像当年小师弟黏着他一样。在他闭关练功之时,灵飞便带着他们在谷里打猎采果、听蝉玩水,然后再弄一顿丰盛饭菜、等着自己过来栈道找他。 每天与小师弟并肩看着落霞,安若然便是一天比一天的惊讶: 立在暮色里的那道身影,慢慢长至及得上自己肩膊的高度。 他还是那般专注看自己,却是愈来愈明净纯白,即使映衬天地壮景,仍使人一看便移不开目光。 白云山绝顶雾气紊绕,半山云海尽染耀目金光。 “到底山下是什么样子﹖”白灵飞似是想看穿那重翻滚的雾浪,“我们拜师立誓时说的『天下』、师父周游逍遥的天地,我们都没有看过啊……” 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然则居于象牙塔中,未曾历练过何为天下,又如何能心怀苍生、当得起御剑弟子之名﹖ “那个天下,是许多人的梦。”安若然眸里隐隐有些变化,“我们的梦却只能困在这里。” “师兄﹖”白灵飞转首望他,忽然展颜而笑:“你前阵子送我的琴谱,我昨天练好了,待会吃过饭,我来寒碧阁为你奏曲子吧。” “来奏曲是可以,但师父回来时你千万别说漏了嘴才好。” 白灵飞看了看在栈道另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不点,佻皮的对安若然眨眨眼,忽然拔出了腰间佩剑,便在夕照下纵腾翻飞。 ——御剑门内功分阴阳两路,安若然习阳、白灵飞习阴,这路“凝丝缚”便相当于“千钧扫”,是上窥御剑七式前的最后关口。霍其峰是前代唯一的御剑弟子,只习极阳一门,故他对内功路子相同的安若然常以奇法指点,却极少过问白灵飞的武功修为。 当时自己靠霍其峰于竹林悟道,才跨过“千钧扫”的巨障,而灵飞……竟是轻易便驾驭了此关。 师父会任他自由修练,原是早看出他天资惊人、能成就本门前所未有的高度么﹖ 蓦然一声低呼,栈道上几近御风而去的身影稍稍一滞,直往谷下云端坠下去﹗ 安若然脸色霍然转白,提气纵身、解下衣带往下甩,迅疾卷住他手腕﹗ 安若然运足真劲贯注衣带,拼命往下方大喊:“上来﹗” 白灵飞咬紧下唇,将剑插/进山崖石间,借足点剑柄之力腾身,终成功被安若然扯回栈道上。 “没伤到吧﹖”安若然将师弟全身都巡看了遍,见他淡笑摇头,才算放下心头大石,用力敲了敲白灵飞额头:“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每次总要我担心你。” 为安全计,他在栈道上紧抱着师弟,生怕他再摔下去。 黄昏下,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几乎依偎在一起,彼此交换着鼻息,眸光交迭在咫尺之间。 微光投在白灵飞的轮廊上,在他下眼睑留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看着白灵飞的眉目唇角,安若然的呼吸竟然开始紊乱。 “没事的,就算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要有师兄在……我死也不怕。” ——已经记不清是从何而生、因何而起。 对师兄那份情感,曾经以为是简单的敬重之情而已,但心中浓烈的念欲,却是随年岁暗自滋生。 如白纸般的他,第一次尝到情的滋味,犹如心里被种了一朵带刺的蔷薇—— 那是世俗所不容的禁忌,日比一日往外攀展生长,他每天把它按下去、最后却扎破自己双手。 “傻瓜。”安若然站直了身,将腰带重新索紧。 “如果是我掉下去,难不成你也要赔掉自己来救我了﹖” “师兄出了事,我怎么能不救﹖” ——师兄。 没错,他们之间,始终是师兄弟的身份。 日落西山,天边逐渐黯了颜色,掩去白灵飞唇边一丝苦涩笑容。 安若然拽住他从栈道下来,小不点在远处对他们挥手。 行走之间,安若然忽然回头一看,果见白灵飞左脚一拐一拐,只是强忍着痛不作声而已。 ——肯定是刚才摔下去时扭伤的,傻小子不说、还真打算这么走回去啊﹖ 安若然又好气又好笑,睨着师弟伤了的脚踝,拍拍他额头低道: “就说吧,傻到透顶,又不好好疼惜自己。”他蹲下身,一口气便背上白灵飞: “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啊……” 黄昏拖出了五个高矮不一的影子,在嬉笑打闹里渐渐远去。 最后一抹红霞,终于消失于地平线。 安若然厚实肩背上的温度,隔着外衣直传到心坎。白灵飞双手环紧了他,悄然的笑了。 那是他在忘忧谷的日子里,最缠绵凄美的日落。 “今天晚上别弹琴了,我来清风居替你上药,你这个样子,要每日敷药才能好的。” “嗯。” “这几天让小天他们自己晃悠、也不要练剑了,万一你再摔了右腿怎办﹖” “……嗯。” “小飞。” “嗯﹖” 安若然蓦地侧过头,跟心不在焉的白灵飞恰恰碰到了唇。 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安若然僵了一僵,而白灵飞瞬即止了心跳。 纯若初雪的白纸,终于被情狠狠染了一地。 安若然笑了一笑,离开了白灵飞的脸庞。 依偎的人影在灌木丛旁停了下来。 “你是历来最早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1 练成『凝丝缚』的御剑弟子。”安若然轻声对他道:“师兄知你的心思,但现在该是你开始修习七式的时候了。” 白灵飞怔怔看着他,用眼神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安若然摇头失笑,“傻瓜,我都知道。” “其实师父最是对你寄予厚望,他跟我说,七式的最后一招『无蕴』只得你有望习成。你是我最疼的师弟,若比我更早剑艺大成,我只有替你高兴,怎么会为此难受﹖” 白灵飞低着头,许久之后,轻轻唤了他—— “师兄。” “即使我以后真的练成了『无蕴』,也只会使给你一个人看。” 安若然顿时沉默。 “傻瓜,你又忘记把师父算进去了。” ——远在北方大漠的霍其峰踩住血沙,忽然“哈啾”了一声。 草原的黄昏美好而悠远,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看到地平线掩去了的残酷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师父将小飞捡回去的那幕,有没有亲觉得很似曾相识(笑)﹖其实是某人将浪客剑心的场景拿过来用了,剑心被师父捡回去的画面使作者君很深刻。 嗯,番外一分上下两章,这一章是派糖的,下一章干什么大家想来也知道了otz 让我们默默为小飞抹一把眼泪吧(&lt-后妈滚开 ☆、番外一、忘忧谷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下) 清风居每晚传来曲调如同空谷幽兰,寒碧阁外的春竹上,也遍满纵横剑气刻过的痕迹。 寒暑交替,栈道上那两道身影的高度愈渐接近,一个挺拔如松、一个淡如清风。 安若然望向云海的眸光,多了一种莫名的坚定。好些时候,他在栈道上握剑而立,忽然便纵剑而歌—— 破光、淬火、斩风、断水、问情、红尘。 他依次舞过七式,只除了四百年来皆无缘重现人间的“无蕴”。 剑式来回划破云雾,绝峰栈道上蓦然是一声清越剑吟—— 那袭白衣翩然灵动,随师兄的身影骤露锋芒、惊骇了峰顶浮金。 两人两剑相对而舞,配合得没有一丝暇疵。 那一年,他十七岁、他十四岁。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然则何谓天下﹖ ——乱世风云、凡间俗道,无非是弱水三千之中、人之所以为人的梦而已。 那是一个迟暮的黄昏,一次道尽别离的日落。 安若然紧执佩剑,缓缓走过萦绕了他毕生之梦的峰顶栈道。 他身上带着逼人锋芒,缓缓回眸转身—— 那个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师弟,正从峰顶掠下山,落到栈道无字碑旁。 白灵飞一直知道他要走,在安若然剑舞栈道的时候,他便知自己胸怀天下的师兄不愿留在象牙塔内。只是没料到,他们离别之日来得这么快——他几乎便要错过了这场道别。 “师兄,你为什么不待练成无蕴后才走﹖我——”我舍不得你。 “我怕师父回来后,忘忧谷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他说得不着痕迹,恰如其分是一个懂事成熟的师弟。 ——那是他们师兄弟一生中,第一次挽留。而傲气如他,没有将真正的感情宣之于口。 安若然看向绝峰下的千里云海,淡然笑道: “并非只有练成七式才可救世。” “剑者真正依凭的不是剑、而是心。即使我是凡躯肉身,亦总有能为天下百姓做的事。” 白灵飞低头沉默,紧握的双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再怎么说,高手也需一把好剑伴他闯荡天下的。”他从怀内掏出一物,抬头对安若然道:“师兄,你拿去吧。” 安若然瞬即愣住—— 那是一柄六尺长剑,在夕光中竟也黯然无华。 它沉重墨黑的鞘身上,承载了天下最辉煌的传奇。 九玄带着的战火与烽烟,穿越四百年,头一次落在这对师兄弟身上。 “九玄乃门主所佩之剑,你好好把它放回去。” 安若然心里一暖:明知自己要离他而去,白灵飞还是从师父书房中偷来这剑给他;若是师父回谷后发现此事,倒真不知会给气成何等地步。 想到平素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恩师,安若然又是一阵难以形容的感慨: 自己此番远走,日后夜阑人静之时,还有谁会和师父对酌下棋﹖ 安若然拍拍小师弟的额头,宠溺的对他道:“御剑弟子一破门戒,便得终生与师门断绝关系,从此以后,师父便只得你这个徒弟。这剑他将来是要留给你的,怎可随便送出去﹖” 终生断绝关系﹖ 从这一刻起,难道他们之间,就连师兄弟也不是了么﹖ “大师兄﹗”无字碑传来几个孩童的叫喊,小天、大牛、晴晴跑到大汗淋漓,一口气奔过栈道,最是胆大的小天放声嚎哭,一扑上来便扯着安若然的衣袖不放,“你要去哪里﹖你不陪我们一起吃饭打猎了吗﹖” 安若然蹲下身去,却不知如何对小天说起。 白灵飞勾起一笑,捏着小天的鼻子:“你大师兄要当天下的大英雄,待你再长大一些,他就会风风光光的回来,带许多好吃的上山、说许多了不起的英雄事迹给你听。” 小不点的哭声此起彼落,安若然逐一安抚过他们,才起身长长一叹: “好好照顾他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师父回谷,替我对他说,徒儿感念他授业恩情,当年他遇上我之时,我是个因战乱而痛失亲人的小孩,我拥有的全部,都是他给我的。” 亲情、幸福和温暖——是师父将这些带进自己的生命里,直到他流落天涯海角、迎来人生终结的一天,他都会记得师父的蟋蟀、和这段照耀过他的快乐时代。 “但际此乱世,要我终生在忘忧谷里不问世事……我做不到。” 少年对着落日、俯瞰名叫“天下”的绝丽山河,茫茫天地、彷佛也要以最光辉的一瞬来映衬他的豪情壮言: “我要凭手中此剑历遍天下,为明主平定江山,从此中土,再不会有战乱之祸。” ——师父,你说武道极致的境界、只能凭自己寻得。 以苍生万物为己任,这便是我所悟出的剑道真义。 晚风中,那抹白衣伴他傲立天险绝景,长久藏住的锋锐终于出鞘—— “异日练成御剑七式,我一定下山助师兄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为百姓开拓另一个太平盛世﹗” 两个注定要改写历史的少年剑客,于残阳下击掌为誓。 那是最后一次印下五个影子的黄昏。 栈道上,安若然的身影渐行渐远。 清越低婉的笛声传遍谷中,隐约是一首悲凉的小调—— 远别离。 良久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2 ,白衣之人收笛而去。 而有些别离,当初并不知再没重遇。 自从安若然下山后,小不点觉得生活真的不同了: 忘忧谷的深夜再没琴声,寒碧阁人去楼空,而楼外竹林每天青叶纷飞—— 是那映着剑光更见清绝的白衣少年。 当日栈道一别的苦痛,给他融在一曲《远别离》之中。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思念愈是内敛、愈是蚀骨。 何以人要生情爱、要经别离、要跨生死﹖ 而人,又何以为人﹖我又何以为我﹖若人失其思想,此躯便会如同空心竹﹖抑或,就连人与竹都不再存在﹖ 人死后化作枯土,死乃人之终、枯土之始;千万年后枯土生出嫩苗、养分被索取殆尽,为枯土之终、绿树之始。既然始即为终、终即为始,何以万物要如此流转着形相﹖ 何为形相、谁定形相﹖我眼中之竹、跟万人所视之竹是同样形相么﹖我眼中竹之青绿、难道真与众人视之青绿无异么﹖纵然用言语笔墨描绘何为竹、何为绿,一万人便是一万种理解。 看漫空青叶,当中有无数物的始终——有光、火、风、水,有我,亦有世间千万人。 若是如此,哪还有光、火、风、水、我、以及世间人﹖ 火本与水无异,我本与世间人无异,所异者唯有自定为“我”之心: 万物空蕴、唯心变相、诸色成实。 ——无蕴。 “飞哥哥……你再多教些嘛﹗” “我不要跳来跳去啦,我要像你和大师兄一样、我要学剑﹗” “不就是﹗我要学剑法、将来跟大师兄一样当大侠﹗” 几个孩童抓起了衣袖,在忘忧谷山涧下涉水向少年奔至。 两个男孩力气大,一左一右围在少年身旁左说右说,女孩这才气喘吁吁来到,抱住少年的脚踝娇声道:“你别教他们,他们好坏、只懂欺负我﹗” “轻功是用来逃跑的,不学懂开溜怎么下山玩﹖” 白灵飞一脸无奈,提着削尖了的竹竿从水中站起—— 是谁说要抓鱼啊﹖现在都一个个跑来把鱼吓走了,哪里还有晚饭﹖ “你上次经过张家村的时候,给那恶霸吓一吓便跑回来,这么没胆子怎可学剑﹖”少年一个反手,竿身在大牛屁股上重重一敲,小男孩立时在水里摔个面朝天,惹得小天晴晴哈哈大笑。 他手腕一转,竹竿装作要打在小天身上,“还有你,想当大侠便先学懂对女孩子有风度,别趁我练功的时候欺负晴晴,懂么﹖” 潭底不远处似有波动,白灵飞将竹竿顺手飞出,整支竿身没入潭中。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悠然道:“快到端午,师父也是时候回来了,这段日子就乖乖留在谷里吧,待过了中秋再出去。” 竹竿再给拔起,小不点们齐声欢呼,皆因晚饭终于有着落了。 “之前我们在襄阳,不是碰上了什么帮的坏蛋想要抢剑嘛,你扫他一掌,那王八蛋便一溜烟的走了,你功夫到底有多好啊﹖” “我们一门的剑法厉害得很,连武林高手也要退避三舍。” “大师兄的剑法有没有你这么厉害啊﹖” 白灵飞的手蓦然一震,鱼便从竿尖底下滑了出来,成了满潭难得的幸运儿。 少年淡然一笑,“师兄当然比我强得多。” ——师父回谷的三个月中他自是不能离谷,那就是说,他有三个月没能探听师兄的消息了。 他每天依旧带着小不点在栈道上看落霞幻花。 这些年,白云山下的天地被他一一读个熟透:比如说,他知道忘忧谷位处南楚,山脉延绵,山谷初建时便面向西北——那是洛阳的方向。 少年站在昔日安若然的位置,逆着山势眺望北方的尽头。 郑都洛阳中,该是满城在议论那个夺嫡之争中、拼死相护二皇子明怀玉的少将吧﹖ 下次离谷时,安全抵达都城的明怀玉应已即位,可以预见,那少将在新朝里将会被封为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沙场新将安若然,两年间十战十胜,替郑国皇室迅速压下诸候叛乱,如今更成明怀玉一系的致胜关键。 ——那个人从未忘过当年下山的大志,他的名字、短短时日已经震动整个北方。 师兄,今年飘雪之时,我定与你在洛阳重聚。 一如所料,霍其峰果是在端午时节回到谷中。然而这次他没到清风居、也没去照看几个小不点,闭门于书房里滴水不沾,甚至连一向最疼的白灵飞亦拒之不见。 ——自师兄下山,师父日比一日暴烈反常了。 白灵飞每天将饭菜放在门前、下午又将原封不动的饭羹拿走,夜里捧着古琴在院外弹奏,一奏便是一整晚。 连续几天,霍其峰仍是没出房门。 白灵飞无可奇何,又往竹林继续每日的剑修。 剑出而心净,剑发而神凝。 林里寒气漫空,使少年容颜平添几分冷冽之色。 “这剑法比得上你了啊……” 少年似有所感,反手收剑,走出竹林—— 数日闭门不出的师父,竟然来了这里﹗ 霍其峰身旁,一位隐士飘逸如仙,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白灵飞恍然大悟: 怪不得说出关便出关,只要这个人来了,即使天大的事师父亦要立马搁下啊﹗ “拜见师父、太清真人﹗” 霍其峰使了个得意眼神:“老不死,你又输了。” 太清真人淡然回道:“那是灵飞自己悟的,不是你教的功夫。” 白灵飞微一眨眼——他是拿错脚本了么﹖这画风会不会变得太突然了啊﹗ “上一次你见我的时候,还是个水灵的小孩呢。”太清真人轻描淡写睨了霍其峰一眼,“前几年造访忘忧谷,你师父硬要把我留在书房、不然就是扯着我去后山,我们才一直没机会再见。倒是没料到,短短几年你有这般长进,我就算输给你师父也是值了。” “我家的小呆萌,一直都比那臭小子强好吧。”霍其峰冷笑。 “……其实照我看,不出十年言儿也能赶上你。” “啧。”霍其峰不屑的道:“你啰嗦什么,别打扰我小呆萌练剑行吗。” “……﹖” 他直接将一脸茫然的白灵飞留在原地,拽着太清真人翩然离去了。 忘忧谷中处处都是奇山异水,两人走登山石梯来到俯瞰全谷的最高处。 太清真人负手远望,悠然低道: “大徒弟跟人跑了,想要人陪就直说吧,我上来忘忧谷,本来也是来看你的。” “没什么,反正我不像你只有一个徒弟那么可怜。” 太清真人斜兜他一眼:无非是想自己承认唯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3 一的徒弟跟御林军跑了、在衡山的生活空虚寂寞冷而已,这么小心眼真的好么。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教出来的小呆萌规行矩步,对比起自家的——唉,那叫叛逆得不可直视。 “那都是他们自己悟出的人生,何谓『道』,本来就是每个人自己说了才算的。” 霍其峰别有深意的回望他。 “别拿你的臭小子来说事,他生来便注定要背负那种命运,留在衡山是逃避、回去南楚是顺应天命;若然这生本来没有枷锁,留在谷中是应份,跑下山去是灯蛾扑火﹗” 太清真人霍然沉下脸色,难得地厉声大喝: “没人天生便有义务去活受罪﹗” 霍其峰拂袖背过身去,太清真人思量许久,才平静地对他说: “言儿离开之日,跪在我面前说了一番话。”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将身上的皇族之血全都抽走,但他不能。他知道下山意味着什么,但他情愿用光复中土、来洗净他一半鲜血。这一生,他都将永不背弃他的国家、他的族人。” 这个一向淡情的挚友,用爱徒当天一模一样的决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这番话。 ——又是一个为苍生而献身的年轻灵魂啊。 如若没有责任,其实可以逍遥幸福、快活一生;所有血腥和无奈,都不应纷落到下一代身上。 但人的一生,很多时候都要舍却幸福,因为天下尚有东西值得作此舍却。 “我目送他走下衡山,没有把他叫回身边——因为我知道,他比你我都更倔强不甘。” “他不止是我洛归笙的弟子、也不止是南楚皇太子。他是景言,一个有能力把所选之路走完的人。” 霍其峰的背影震了一下。 “我从没怀疑过若然,我教出来的徒弟,自然足以惊艳天下。” 他逆着风叹息。 直到许多年后,太清真人记起那年仲夏的峰顶绝景,蓦然才明了那样的悲哀从何而来。 “只是厮杀的战场太过孤独……我不愿自己的徒弟死在那种地方。” 那样单纯的奢望,悄然淹没了在山下的无尽血色里。 明启二十二年,几道消息接连轰动天下: 七月,年仅十七岁的二皇子明怀玉于洛阳加冕为皇,近半数的郑室藩王缺席登基大典。 八月,郑国新任统帅安若然率兵巡视燕云之地时遭伏,亲兵队全军覆没、却唯独不见安帅尸骸;同时,南楚皇太子景言于平京正式接掌八军,以虎符颁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任命御林军左营上锋将青原为应龙军统领。 九月,春日楼主于嵩山击败少林掌门,绿林从此再无人堪作削玉情的对手。 十月,控制漠北数百年的明教遭神秘高手血洗镜湖圣殿,域外第一高手扶光亲自狙击,来袭者仍逃脱无踪,三百明教徒一夜魂断昆仑山,为立教以来前所未有之辱。 十一月,失踪数月的安若然竟被送返洛阳城。 天下风云起,然而诸般变幻,却与那座隐世出尘的绝峰无关。 白云山登顶之路绵延一重重足印,一道身影以剑拄地而行,两手腕间赫然是狰狞刻骨的剑痕。 那人渐失意识,只是恍惚间笑了: 如果能撑到栈道上才死,他离落叶归根也算不远了吧﹖ 走过栈道无字碑,少年经受不住全身重伤,脚下一软,孤独倒在雪地上。 ——雪落无声,触在他脸上渐渐受热融化。而皮肉下那一颗心,却早在黄沙里冷至无温了。 闯到镜湖前的一剎,他体内住着的巨兽瞬即爆发—— 那是他血肉中的杀欲,第一次对天下肆意狰狞叫嚣,伸出了雪亮张狂的利爪。 光明顶三百教徒、纯白无暇的玉石殿,在他剑下血流成河。 仑昆绝峰上,鲜红画出了一幅无比壮丽的星图,铺天盖地的覆住了他。 他舐去脸上的猩热,低头看了眼自己在镜湖的倒影: 他浑浊了双眼,颊间留下的血纹艳如花卉。 那一刻湖底彷佛有种感召,穿越了时光、冲破了思念,强烈撞击着他,令他凄然捂紧胸口: 凤凰…… 他脸上动了一动。 湖面浮起一个冰冷而悲伤的笑容。 那本来不属于他的轮廊,渐渐与他重迭在一起。 ——凤凰,你终于来了。 ……谁在叫他﹖镜湖底数百年来苦不瞑目的亡魂,到底是哪一个在叫他﹖ 在镜湖殿前,凤凰堕天,终如命运注定一般浴火成魔。 这一年,霍其峰破天荒在隆冬回了忘忧谷。 白灵飞不知师父如何知道自己杀尽光明顶的消息,只知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师父的凌厉脸容有种他看不明白的阴影。 “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好事﹗﹖”霍其峰将咯着血的徒弟扯起来,劈头怒吼: “我平日都教你什么﹖你为什么要闯上那种鬼地方、手底下又杀了多少人﹖﹗” 他濒临昏厥,脸上被师父狠狠赏了一巴掌。 那一掴痛至入心,他被打醒了三分,喘着气吞下自己咯出的血,只听师父冷声道: “白灵飞,你若再敢上昆仑山,为师便用九玄来了结你。” 少年所受的伤近乎粉身碎骨,连呼吸都痛得天昏地暗,转眼已是再倒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掴了那一掌之后,霍其峰紧紧抱住他,抚过了他脸上火辣红肿的指痕—— “灵飞,为师不愿你如此……” “那是另一个人——我不想你继承凤凰的宿命。” 终是泪盈满眶。 日复一日过去,忘忧谷灵丹妙药不下洛阳帝都,得霍其峰日夜输气照料,白灵飞终于完全复原。 绝峰盛雪里,少年轻呵着气,敲了敲房门。 “进来。”书房里的嗓音淡漠了许多,白灵飞心里一痛,复又勾起一笑,推门而入。 霍其峰端坐桌旁,面前是白灵飞小时候常奏的古琴,以及他在云游时从未带离谷的九玄剑。 “师父……我见您今晚胃口不好,便弄了这些小东西来。” 少年将卖相精致的桂花糕放在桌上,霍其峰见了,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你已经是我剩下唯一的徒弟了,这些时日,你有否反省自己所作之事﹖” 白灵飞抿着唇,见霍其峰脸色开始沉下去,犹豫片刻才答: “犯下屠戮大戒,是徒儿所铸之错……但救师兄之念,徒儿不觉得有错。” “放肆﹗跪下﹗” 白灵飞安静的跪在他脚下。 “你年纪还小,远远未懂杀人所负之罪……”霍其峰摆了摆手,叹道:“算了。” “为师要你用师门之名立两个誓:一个是你当年许我、拜时之时的第二誓,另一个——” “你终生不得离谷——若你越了栈道无字碑一步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4 ,便再不是我霍其峰的弟子。” 少年怔怔看着地面,霍其峰又再厉喝:“你嘴巴是给毒哑了么﹖” 忽然间,无数个落日的风光浮现心头。 碧海和大漠,水乡与边城——这些年所看的所有一幕幕掠过,最后,回忆的思潮定格在一个场景上: 洛阳的北邙山,师兄最后与他再舞一次剑的地方。 “徒儿在此立誓,这生绝不为臣,亦绝不为人所用,永留谷中,不越栈道无字碑。” ——在剑救天下与永不为臣之中,他终是选择了师门第二誓。 “记着,他日你若有违誓言,我俩师徒情份便从此断绝。” 少年心中一震,抬起头来,却见一柄长剑横搁眼前。 “御剑门第八十六代弟子白灵飞听命﹗” 终于知道霍其峰要说什么,白灵飞下意识的摇头,“师父﹗” “今为师将九玄亲传予你,你接过剑后、便是本门第八十七任门主。” 那一剎,少年瞬即重现当年戈壁孤孩的那个眼神—— 绝望而悲哀,闪着野兽那般雪亮的光。 “接剑﹗” 霍其峰双眸亮而深邃,白灵飞终于真切的有一种感觉: 师父身上的某些东西,他这辈子亦未读懂过。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终还是抓住鞘身。 “你天赋之高、禀性之厚,恐怕本门历代亦未曾有,可是——”霍其峰深深看他一眼,“唯情一字,足可令你陷身成魔。好好控制手中的力量,手掌之剑所护为何,只你一人能够决定。” 白灵飞默然不语,霍其峰凝注那琴,忽然轻笑: “小飞,再替为师奏一曲吧。” 当夜月满中天,雪如飞花,忘忧谷里一夜琴音,萦回不去。 翌日,伏在古琴上的少年惊醒过来。 流霜扑脸,半开的门扉外是个纯白世界。 桌上一琴一剑,琴弦上放了一只用草绳编的蟋蟀。 少年轻轻摸着水草,却再感受不了师父指尖的余温—— 第一次走进他生命的温暖,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往事流转忘年,师父编给他的第一只草蟋蟀,是用手掌整只交给他的;然而那般美好而珍贵的相伴,已经消没在阳关飞雪里。 一品六份的桂花糕只余一小块、碟下压住了纸笺: 唯有见君,方是忘忧;今夕何夕,天涯永不见。 少年流着泪,吃下最后一小块糕点。 明启二十三年春,南楚皇太子景言首次挂帅,以应龙中野两军为首、将郑兵大败于涧水。 同年,夏国皇长子长孙凯被立为储君、二皇子长孙晟受封为佑王。 明启二十四年五月,经历涧水之败的郑帅安若然厌弃权禄,萌生退隐之心,向明怀玉上奏请辞获批,不久后挂冠而去,不知所终。 同年十月,失却军权支撑的新君遭重兵逼宫,被迫将帝位让予其二皇叔明衍,本人下落未明。 同样凄美的黄昏,白衣少年执起神剑,领着三个孩子跨过无字碑。 “好漂亮……”晴晴高声叫嚷,“大牛快看﹗今天的日落是橙红色的,是我们赌赢了啦﹗” “笨,看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云最后都会变成紫色吗﹖不信你继续看下去。”小天叼着野草,对着两个小伙伴作了鬼脸。 少年淡笑不言,只是凝神看着夕光。 ——师父……师兄走了,您也走了,我不见君,何处为忘忧﹖ 迷茫之间,少年又看到了当年两道击掌立誓的身影。 他终于明白当年安若然的一番话。 天下是许多人牵系一生的梦,他最牵挂的人在那里、最牵挂的风景也在那里。 山下云海幻化、有如仙境,他顺着山势,看着天地间不知终点的远方—— 师兄,你既已挂冠而去,何以却不回谷﹖难道你已是与那少年帝君,同样飘泊于世间了么﹖ 那次日落,灼灼烙在少年心上。 一眼永恒。 “喂,太阳快小到看不见了啦,还不快走﹖”少年离远呼嚷。 小不点跟上了他的脚步,小天伸直手、神气地指着天,高声呼道: “天皇老子给我听着——本少侠宁小天下山了啦﹗” 晴晴捂着耳朵,“飞哥哥,我们是不是要找大师兄啊﹖” “嗯。” “找不着怎么办﹖” “那便继续找,就像你晚上偷偷到厨房找东西吃一样。” 清风吹过谷中,微啸之声,犹似一首笛奏的《远别离》。 当时相继从这里下山的人,最后竟都没有再走过这条栈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作者君看一次就心疼一次啊……小飞t_t 儿子你挺住啊﹗﹗你会一直受虐下去的t_t (殿下:你敢动我的人我劈了你﹗) 忘忧谷三师徒的番外写了整整一万六千字,终于也完结了。 在接下来又再开始正剧之前、特意用这种长度的篇幅来写小飞的童年、和他生命中最先出现的两个亲人,当然是有重要原因的(笑) 这三师徒各自都是乱世中最重要的齿轮,有些人相遇是为了别离、另一些是为了相守,在此不剧透啦~~ 只是像上集番外这种甜度的糖,好像以后真的没有了……(远目) ☆、风云再起 这是今冬最后一场飘雪了。 六年前的今日,也是一个大雪天。不知多少生命在漫天飞霜里含冤而逝,又不知多少断肠人与摰爱遽成永别。 古越山下,一个身形单薄少年匍匐着脚步,终于走到一处坟地的墓碑前。 碑上只有逝者之名,没有铭文。立碑者笔迹秀逸,只是痛失至亲的悲愤挥之不去,每下笔划都惨烈地外露了锋勾: 父谢氏宗坤之墓。 ——谢家曾是南楚最高贵的书香门第,子弟世代为官,族中曾位极人臣者不知几许。 然而,这代的谢氏家主竟孤身葬在荒郊野外,甚至连立墓志铭亦不被允许﹗ “爹,孩儿又来看您了。” 谢正风在飘雪里洒下奠酒。 ——每逢这个时节,他心里都会忆及童年时代的种种往事。 那时他还未读透都城的狰狞人心,拉拉当朝吏部尚书的官服,开始恃宠撒娇: “爹,为什么我叫正风啊﹖这名字好没气势——” 桃李满朝的谢宗坤永远对门生板起脸,但对这个孻子的软音却是没法招架—— “存公义,正人心。正风,将来你定要成为爹所期望之人。” 几年后,吏部尚书谢宗坤被捏造叛国谋反的罪名,遭判满门抄斩,此案轰动一时,朝野不少名臣忠良皆牵连受害。为感念谢宗坤的授业恩情,少数朝官向帝君恳求赦免谢家幼子;同一时间,被封不久的皇太子亦面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5 圣陈情,令兵部五品职方司郎中夏泉之子、当时御林军一介小将夏青原免于死罪。 行刑当天狂风怒雪,他目睹族人从天牢押到雪地,父、母、兄、嫂、姊、妹……逐颗忠义头颅被斩在皇权的屠刀下—— 他终于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读懂了人世。 那天的飞霜,他永生铭记不忘。 再过几年,他选择了与父亲同样的道路,毅然踏上仕途。 当年谢宗坤的门生已位居要职,对谢家唯一血脉特别厚待,中央六部皆对少年开了门路。 不畏死的他,最后却投身于御史台,以绝顶词锋将渎职之人尽数弹劾—— 存公义、正人心,这是爹以性命为他上的最后一课。 谢正风在亡父坟前,平淡地述说谢宗坤生前最关心的朝政: “这几个月,平京城变了许多。” “灵飞少将为十万流民和皇太子请命死谏,少公主统领集贤巷之力笔伐陈情,殿下和春日楼主、也达成了朝廷跟江湖的头一次同盟。”他黯然叹息,“爹,您若是还在朝中,便不至于像当年一样孤身作战。” ——自从九玄剑再现世间,平京便掀起了一场革命: 有些什么正在这腐朽的都城里,悄然地滋长苏醒,寂静地在一角闪耀。 谢正风跪在冻土、在碑前叩了三个响头。 他刚站直身子,便有一物破风而至,呼啸之间、竟将地上的奠酒玉瓶毁得粉碎﹗ 骏马仰颈长啸。 身后不远处的雪地上,马儿人立而起,鞍上一人左手持弓、右手勒缰,一袭西域火狐裘猎扬而飘逸,活脱是鲜衣怒马、英姿飒然的年轻侠客。 “——是你﹖” 马上的俊朗骑士,赫然是当今赤川王府少主。 “谁叫你在这里吃西北风﹖要不是我及时调偏了箭锋,你早就没命了﹗” 景焕康想再发火,然而看到对方脸色像冰一样,便立即识相噤声。 谢正风拔出雪地上那支羽箭,扬手扔回给他,弯身将酒瓶的碎片逐块捡起。 ——那样的动作,使骄纵的小王爷也打了一个寒颤。 景焕康左顾右盼,无意瞥到他身后的墓碑。 ——儿谢氏遗孤正风泣立。 小王爷心里顿时就没了谱: 糟糕,他不是干了什么大不敬的事吧﹖ 正在拾碎片的少年一声痛哼,景焕康立刻飞身下马,抢前察看他的手。 一块瓷片深埋在他右掌,整只手连五指也已冻红。 景焕康想要替他将碎片拔/出来,少年却用冰镇到心坎的眼神截住他: “放开我,这些小事不必劳烦赤川王的宝贝儿子。” “你——”平生还未被人如此呼喝过,景焕康气上心头,然而想起了那块墓碑,顿了一顿,开口竟是截然不同的一句: “我不知道你在祭祖,那一箭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谢正风抿紧唇,冷冷甩开他的手。 景焕康更是心虚,执意再抓起了少年受伤的右掌,低低说了一句:“忍着痛。” 沾血的碎片被他拔了出来,景焕康在自己身上左摸右找,忽在怀内掏出一条头巾,在谢正风冷眼相看下,小心翼翼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那头巾是他平素最爱用的装饰,赤川王府的徽号刚好覆在创口上、迅即被血染成透红。 谢正风默然看着自己掌心,又见景焕康卸下火狐裘,将墓前的碎片逐片包好,终于开了口: “行了,反正这里风大,没多久就给吹走。” 景焕康偷瞄了一眼墓碑,见上面竟没有志铭文,终于按捺不住疑问: “……这里是你家族的墓地﹖” 谢正风瞥他一眼,语气无悲无喜:“古越山脚下,是历代死刑犯人葬身之地。” ——这么说,他爹就是犯了重刑才被处决了﹖ 他再盯着碑文半晌,忽然从“父谢氏宗坤之墓”几字中想起了什么: 谢宗坤一案当年清算了近乎半个朝廷,其后所有涉案重臣都成了禁忌,连位高权重如应龙军统领,也被帝君严禁冠上家族的夏姓,至今军中朝廷亦只能称其作青原少将。 “你是——” 谢正风打断了他,领头走出墓地,“景副尉明明是冠皇族之姓的小王爷,对朝野争斗的敏感度却低得令人惊叹——” “﹖﹗” “恕在下直言,你跟皇太子殿下,是妥妥的云泥之别啊。” 若是换了另一句冷嘲热讽,景焕康果断就炸毛了。只是谢御史千不挑万不挑,偏偏挑了皇太子来损他: 皇太子风靡千万百姓是常识,皇族中却同样有人将他当成前辈崇拜景仰,偏偏狂妄恣意的小王爷正是其中之一。 小王爷实在说不出自己技能值比偶像高的狂言,于是,他以相当薄的脸皮换了话锋: “喂﹗” “不如你骑我的马回去吧,现在天寒地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带伤走回城里。” 谢正风心里微讶——这家伙虽然嚣张透顶,但也不是没可取之处啊。 他回复了那夜在城楼下的讥诮神情,踏镫上了马鞍: “景副尉,我希望你别像射箭一样,一个大意把马骑偏了。” 景焕康随后上马,坐在他身后握住缰绳,看了看他用头巾包扎的右手,小王爷忽然想起一事: “你的手废了,还怎么去御史台﹖” “没事,我去跟两位都御史大人交代一下,便说是被赤川王府的小少爷拿来当活靶,才弄成这个样子的。”谢正风挑眉,状甚悠闲的续道:“你大可不用着急,几天后我的手好全了,你的案桌上必定会热闹非凡。” 景焕康恨得咬牙切齿,却已无法将那家伙扔下马了。 “切,我过些天回湘州了,眼不见为净。” “回湘州﹖”城外雪地在迅速倒退,谢正风在马上扬声高呼:“你不是锋狼军教官么﹖灵飞少将带领新兵首战大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他娘的﹗你以为老子想回去啊﹖ 虽然只有短短数月,但他在锋狼军的日子中、已对这队骑兵生出一种浓烈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将一身骑射绝艺都授予他们,甚至城门关了、也要翻墙回军营—— 新兵在他刚来的时候,对他照顾有加,赵情总为自己多加一舀饭、戴文滔整天调侃自己少爷脾性……他忽然像是多了数千个异姓兄弟,虽然在湘州廿年受尽万千宠爱,但那些奉承谄媚,都敌不过东海人生性中一个“真”字。 不知道那些他教出来的士兵,是否都能平安回到东海家乡﹖ “爹说殿下大捷归朝,平京的势力又再洗牌,便叫我尽快回两湖、免得被那些斗争卷进去。” 谢正风心中了然。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他淡然回眸,“我看殿下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6 是很看重你的。” 在城外吹了几个月西北风的小王爷立时气炸了,谢正风及时安慰他: “被钦点作武状元的云副尉,在他落狱的时候立即被清算了,反而他先是将你安置在中野军好好藏着、避开了清算浪潮;之后又默许你留在灵飞少将身边,随锋狼军一步步挣军功。” “你是锋狼兵首席教官,扣着灵飞少将副手的帽子,如果太子派得势了,自然不敢为难你;将来若是亲王党当朝,你也绝对不会出事。” 景焕康觉得,他跟谢御史的智慧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下次你来湘州,去赤川王府找我吧……我、我爹到处在替我找老师。” 谢正风语重心长的答道:“对你的教育,你爹果然跟我英雄所见略同啊。” 溶雪之前的金延港口,渐渐回复了正常季节的繁忙景况。 客船和商船往来应龙水军把守的关卡,又再开始新一年的航季。 天罗大街繁华依旧,码头船只渔获极多,港口市场买卖气氛极旺。 ——自从去年皇太子亲巡金延带来改革,城里便给注入续命之气,不致在靡烂里悄然腐死。 潮汐缓缓拍打岸边,码头对岸水军营地一片平静,四割菱军旗笙扬飘动,这支威震天下的江南水师、默默守护着南方最富饶的城池。 “这家纹很眼熟啊。”这艘双层客船气派非凡,应龙军兵士早已在港口留意了良久,直到那船驶出港口,他们在把关盘问的时候便恍然: “原来是南麒王。”士兵对家臣恭敬的道:“不知船上是王爷本人,还是府上的其他贵人﹖” 家臣微微一笑,“船上是潆杰少爷。” 几个兵将立时彻底放心:“既然是南麒王的公子,末将也不必多疑了。” 正要放行,那群兵将里一个副尉忽然低问:“口说无凭,为何不直接上船去查﹖” 他说得不高不低,恰巧那家臣听见了,脸上愠怒,颌首对副尉道: “这位兄台是新来军中的吧﹖南麒王的家纹岂会作假,还是你见识浅薄、不知此徽有何象征﹖” “我自然认得这是南麒王的徽号,可是我将这旗往少将的帅船一插,难道也可把它认作南麒王的船队么﹖”副尉的话说得耿直,身边的兵将都用眼神止住他,他却不以为然,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既然你说船上有你家少爷在,便把他请出来一辨真伪吧。” 不只那家臣,应龙军的兵将都变了脸色—— 虽然港口的规矩是逐船查检,但南楚对贵族的待遇自是优厚、众亲王之船一向免于此规,这回要查南麒王的船、岂不是把自己撞在枪口上么﹖ 情况两相尴尬,这已经不是船上有没有可疑的问题、而是一场关乎身份的争持,若真给应龙军上船查了、南麒王一族铁定是不光彩;如若这船拒绝受查、失面子的便成了应龙军。 家臣脸上顿成焦炭,而那副尉却一无惧色、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张森,你过来。” 在这极度敏感的时刻,船内忽然有一把年轻公子的嗓音—— 副尉的表情剎那僵住。 “各位将军只是奉命行事,我们的船没问题,有何不可查﹖” 那公子竟然还走上了甲板。 张森忿然退后,瞅着那个副尉,在年轻公子身旁冷冷道:“应龙军恃着皇太子凯旋,便愈发横行骄纵,如今竟然来查王爷的船只,如此欺人太甚,请少爷据理力争﹗” “我明白,我心里自然有数。”公子在家臣耳边低说一句,随后走到与副尉正面对望的位置,温和的笑道:“这位大哥,在下乃南麒王第四子冯潆杰,只是身上也只得家纹信物,口说无凭,我亦不知该如何证明身份。” 冯潆杰是太学第一辩才,这话不可不谓绵中带骨: 他没问及副尉的名号,证明他没将一介应龙军小将放在心上;后半番话更拿副尉的质疑来反讽他,暗指他与自己素未谋面、查了亦不知自己是否冯潆杰。 当下局面惹得亲王之子出船斡旋,应龙军一方更是下不了台。 出乎意料地,副尉竟怔怔看着冯潆杰,连他的话也忘了反驳。 冯潆杰心下奇怪,隐隐觉得这副尉的容貌似曾相识。只是见他眸光连动,噙唇微翕、似是有话想说,冯潆杰便索性问:“我们是否曾经碰过头﹖” 张森冷嘲:“区区低微小将,又怎会有幸见过公子。” 这下僵局一发不可收拾。 “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低微小将来着﹖” 那几名把守关卡的兵将按捺不住,全都恼羞成怒: 在战场冲锋陷阵的是前锋将领,南楚贵族却一贯坐享其成,在封地夜夜笙歌、全然不知有人在为国家浴血奋斗,而现在就连一个亲王府中的家臣,竟然也踩在应龙军头上﹗ 副尉仍是凝定注视着年轻公子。 他英俊雄伟的脸上,开始泛了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果然认不出自己了。 那日在平京城门下,他赠自己的一句“不以富贫论志气”;市集酒馆内,他醉后失言的一句“但愿海波平”,全都飘渺有若响在耳边。 为了能抬头与他畅谈天下,自己从被投闲置散、又重新游上了金延守军的位置,但当他们又再相见了,自己这才知道,当天他的华服、与自己的寒衣,始终是两个不会交集的世界: 原来他是亲王之子,是一介草民不能高攀的王候。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他说得理所当然,因为身份生来带着光环;而自己拼命去追,却连他的一眼正视也无法得到。 “哦﹖——” “南麒王的公子途经过金延,而鄙人竟没能上船拜访,实在失礼﹗” 春日楼巨舟“青龙”驶近港口关卡,当今南楚贵族、军队、绿林三大势力聚首一堂,简直连春节放鞭炮都无如此热闹。 “青龙”是春日楼于金延港战力最强的座船,船首一人武装带刀,嗓音全码头都听得清楚—— 赫然是掌控半个金延港的男人,“浪人赤刀”聂靖川﹗ 朝阳在“青龙”投下的影子、足以遮住大半只客船。 冯潆杰率先对战船上的男人行个揖礼: “聂护法客气了,在下谨代家父向欧阳楼主问好。” 如此待遇,简直和应龙军差天共地;副尉脸上的表情,活像被人当面掴了一巴。 冯潆杰的态度是有理由的:在皇太子迎入御剑门主前、应龙军在王候眼中连一粒米都算不上,然而春日楼控制江南全数水道、各大商会帮派,等同贵族的最大财路,眼前的左护法是楼中第二号人物,自然谁也不敢轻言得罪。 聂靖川灿烂展颜:“鄙人当然会将南麒王的好意传达予楼主。只是阁下一直求学于平京太学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7 府,返回敖州封地有何急事﹖我力虽不及楼主,但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用吃奶的力气相助公子啊。” ——这番话哪有半分春日楼护法的风范﹖活脱脱是走错片场系列啊。 南麒王船上的家臣都竭力忍笑,冯潆杰却是对他毕恭毕敬: “先生这般谦虚实令在下惊惶,您一向有『赤刀在手、万夫莫敌』之威名,潆杰素来佩服。”南麒王之子说道:“我此次返乡是为明年科举作备考,估计下次回京便是应试之时了。” 聂靖川朗声大笑:“鄙人是个粗汉,舞文弄墨这些风雅事就留给公子啦,祝公子明年在试场大杀四方、来个他奶奶的金榜题名﹗” “青龙”上的春日楼弟子瞬即石化—— 左护法,春日楼需要您﹗您别急着跳槽去丐帮啊﹗﹗ “欧阳楼主胆敢保证,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冯公子,兵大哥放行吧﹗” 应龙军、冯潆杰:“﹖﹗”说好的欧阳楼主呢﹖ 春日楼弟子:“……”左护法快别任性,楼主不在这里啊﹗ “欵﹖楼主副手不能用他名号保证吗﹖”聂靖川摸着下巴胡碴,语重心长的训示船上下属:“你们别这样,楼主闲时也要刷一刷存在感的。” 众人:“……” “行了,这位确是南麒王的四公子,给船放行。” “属下遵命﹗” 青衣白巾的应龙军统领在关卡高台蓦地出现,不止港口士兵,连南麒王船上诸人、以及“青龙”的一众春日弟子,都一致向那道淡青身影致礼。 普通的应龙兵压不住场面,但青原少将一到、自然是另一回事。 南麒王众家臣全体噤声,而冯潆杰神色有些复杂,在应龙军船散开、为客船让出通道后,对青原低低道:“少将,在下有话、希望托您转告予仪雅少公主。” 青原自然知悉关卡的僵局是什么一回事,冷淡扫视一遍船上家臣,目光再落在冯潆杰身上: “请说。”一军统领的威严,顿时使码头各人都懔然肃静了。 “公主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在下服她。”冯潆杰淡道:“我风骨词锋皆不如她,太学第一辩才当她而非我。” 客船开始迎帆离开港口,忽然之间,应龙军统领答了一句: “太学府少了你是一个损失。”青原低叹,“公主想必希望你带着太学的风骨与荣耀归京。” 贵族青年似是报以一笑,便转身随客船南下而去。 冬末刚过,春风未起,时局不知会将这孤船吹往何方﹖ “云靖,你要学懂忍一时之气。殿下积累了八年的优势,不能给一次挥霍走。”青原对身为统领亲兵的副尉低声教导,忽尔又问他:“你与冯潆杰是相识﹖” “不……”云靖怆然一笑,摇了摇头,“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青原顿住了话。 “少将,敢问您何时离城北上﹖” 青衣少将闻言回神,默默看着这艘比自己帅船更豪华的巨舟,内心瞬即炸毛: 壕﹗这家伙自己壕就算了,还要壕到他家港口是啥意思﹗ “明天一早。” ——这次离开,恐怕日后他将长年不在金延港。 近月皇太子终在朝廷布好一切,为加固天引山防线守卫,应龙、锋狼两支新锐军系将北赴防线、长期驻守。明天清晨,金延港内破浪舟主力队伍将开往陌东城,再沿防线城池北上布防,待南方春暖花开,他与破浪舟船便会在天引山汉水支流的新基地水石城内。 朝里以为这是因应夏军尚在盘桓天引山北方的应对策略,然而太子阵营诸人却明白,此番调兵是为几年内将起动的北伐作前哨准备。 他作为水军首员重将,与统率骑兵的白灵飞将背负景言的重命长年戍边。 “楼主体谅少将夜夜操劳,特命鄙人为您送上一礼,以此作慰。” 应龙军自然是只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心内对体恤自家统领的欧阳楼主、好感度瞬即攀升到顶点。然而青原的脸色却阵红阵白、当打开聂靖川送上的锦盒之时,整个金延港立刻飘荡一声怒吼: “欧阳少名你出来﹗我保证劈死你﹗” 锦盒内的一瓶膏药可怜兮兮的抖着:您再吼我就裂了啊﹗﹗裂了你那地方怎么上药啊﹗﹗ 妥妥替自家楼主怒刷了存在感,聂靖川功成身退,不忘补上一句: “少将请冷静,您身上伤没好全,楼主心里已是歉疚,若让他知道您动了气,回去后他肯定会严惩鄙人的。” “青龙”船舱中,一双犀利目光盯住了聂靖川: 不用回去之后,现在我就严惩你。 聂靖川明显接收到欧阳少名的目光威胁,对忍无可忍、不打算再忍的青原再次笑道: “总而言之,您不在金延港之时,楼主会加倍留心的。” 见鬼去了,他怎么谁都没看上、就看中了这个欠劈的男人﹗而且还滚了床单﹗ 是滚——床——单——啊﹗ 想起当日金延港湾寒风呼啸,他们在码头一处不显眼的小舟上做了,满舱旖旎,欧阳少名用披风盖住他狼藉的身躯,一边吻他一边笑道: “毕竟这是你的地方,我想你永远记住我们的第一次。” 那彷佛是一个短暂却绮丽的幻梦,梦里他将一切都交给了男人,他们十指相扣、低吼激吻,男人从后拥住他,将他摆弄得全身阵阵激灵,最后连呻/吟都破碎无力,将白浊留在舱壁上、便直往地板跪倒下去。 然而潮热退去,他这才如梦初醒—— 在自己的港口给人彻底操翻了,他以后还当啥统领、还怎么直视运河啊﹗ 青原少将合上锦盒,既恨且怒的道:“留心什么﹖” “楼主交代鄙人,纵然倾尽春日楼之力,亦绝不会让青原少将辖下的港口运河出半分差池。” 应龙军:“﹗﹗” 楼主,请接受我们的膝盖啊﹗﹗ 感受到“青龙”上全体同仁看着帮主夫人的目光,青原少将说得咬牙切齿: “还有呢﹖那家伙有什么屁未放完﹖” 聂靖川愣住,这时候,一直藏于舱内的欧阳少名勾唇一笑,用内功束音成线传话给他: “祝他一路顺风。” 左护法自然忙不迭把话说了。 青原压下了内心的暖流激荡,定定看着“青龙”船舱一扇窗户,忽然也是笑了一笑: “告诉他,祝他一切平安。” ☆、柳行远别离 从天引山凯旋回来后的两个月,是第一劳模白灵飞最清闲的时候。 此役后,锋狼军给并入八军系统,与应龙水军、中野步兵并列,是南楚三支最精锐的部队,受皇太子虎符调拨;他本人亦被帝君破格升至正五品少将、正式委任作锋狼军统领。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8 军里指挥官名衔虽多,但能身兼“统领”一职只得十人,在军中地位仅次统帅。此次提拔,使白灵飞成为南楚军百年历史中,继青原之后又一年纪最轻的朝廷重将。 理论上灵飞少将的生活只能更忙,实际上却完全相反—— 首先,他没有手下:参与天引山一役的锋狼兵获准回乡过年,三月才再奉诏重新入伍,他目前是平京的光棍统领。 其次,他暂时失业了:他已真正归属八军系统,等同被撤了御林军少将之职,完全不须上岗。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没钱没房、是真正的三失青年。 他去年粮饷只五十石,武状元比试时还被景言扣去了十石;而他全年白天练军、夜里巡皇城,只睡御林军值班室,不然就住军营,完全没有买房的需要。 所以他苦恼了。 有鉴于此,皇太子立刻为他奔走朝廷各地,先是拿监国金漆权印去兵部、将天引山一战首席功臣灵飞少将的军赏当场批下;再创下太子大年初二跑去看大宅的壮举,命令御林军从东宫搬来几箱黄金,说买就买,霸气侧漏得使业主跪破了膝盖。 三失青年瞬间解决所有问题,开始了与皇太子两个月恩爱的婚后生活。 大白天他在豪宅里练剑打坐,休假日带小天在城内溜跶、吃好玩好,到了晚上,景言从皇城回来吃饭,更将睡觉的地方从东宫搬来这里—— 于是乎,他每天最体力劳动的不再是干架,而是和太子殿下滚床单。 皇太子一贯狠操猛干,灵飞少将也是热情似火,起始的几天还有反抗挣扎,现在却被景言操出了新高度,甫关门便各种求操,两人疯狂得那叫惊天动地,不到脱力也不肯罢休—— 所以说,节操什么的,那是穿了衣的灵飞少将才有的好吗。 这段时日,皇太子殿下每天满脸春风,那些与景言对着干的亲王、大臣都松一口气,破天荒感受到早朝没有皇太子杀气的美好时光。 估计若白灵飞还在当皇城总守将,宫内无数人会被闪瞎了眼。 有一次,作为军中一方统领的源涛实在看不下去,弱弱地对处于发情期的皇太子抗议: “殿下,您要考虑一下军里单身兵将的感受啊﹗” 景言笑得他掉了一地疙瘩—— “我很乐意考虑你的感受——”皇太子悠然道:“把你调上天引山不就行了﹖” 源涛败下阵来,南楚军继续被统帅虐成狗的悲惨日子。 然而,这日子还是到了尽头。 三月二十八日,锋狼军于天引山防线三城集结完毕,在灵飞少将离京戍边的前夕,帝君在御书房接见了他。 “爱卿明日北上天引山,朕心中离情/欲切,特为你设下酒席、以此饯行。” 他在久违几个月的御书房跪下的时候,帝君如此笑着对他说。 白灵飞在一年之内成功练出荣辱不惊的功力,当即淡然拜谢: “幸得陛下看重,末将感激圣恩。” 宧官设下酒水桌,两人在桌端对坐。 白灵飞处境其实极为尴尬,帝君欲除皇太子满朝皆知,而帝君一度错觉他受威吓胁逼、已经弃景言而投诚,后来他在皇城广场忽然倒戈,终令帝君错失一步。后来他相护皇太子的立场更是不能再明显,在御书房外便曾活活被打千道杖刑,种种前事加起来,他跟帝君绝对是敌非友。 “末将在此敬陛下一杯。”白灵飞打破沉默,在帝君的微笑中,将手中美酒一喝而尽。 放下白玉杯的时候,他忽然想: 如果酒有问题,而自己在御书房毒发而亡,景言会怎么拆掉整座皇城﹖ ——呃,这绝对不是皇太子的风格,最近自己的脑洞确是被/操得有点大啊。 “你一直是聪明人。朕欲用你而不得,而你早已心向皇太子,实为朕临朝多年来的憾事。” 前车之鉴实在太多,在找到帝君说话的重点前,白灵飞断然不会贸然接口。 “朕近日听到不少奇闻迭事……当中有说皇太子与你甚是亲密,委实令人耐人寻味。” 白灵飞脑洞再大,亦猜不出帝君竟拿他与景言的关系来说事,顿时怔了一怔,却听帝君尚有下文: “你和朕儿曾生死与共,可知他平生最大之志为何﹖” 白灵飞心下盘算,口上沉声答道:“殿下矢志终身为国,为陛下不辞操劳,以求能重复南楚开国之年的荣光。” 这话滴水不漏,帝君点头睨着他,半晌后淡道: “对外,他一直筹谋北伐;对内,他在对抗楚国四百年都未能除的毒瘤。” “当年替怀阳帝夺得天下的重将能臣,开国后全被封为亲王、授予领地,而支持他转战天下的巨贾,最后皆是富甲一方的豪族。这批乱世的投机者、正是贵族阶层中流砥柱,处处受朝廷优待,利益与皇族紧紧相扣。久而久之,南楚门阀制度根深蒂固,官场不论功名、只论出身,全国的经济命脉被世家垄断,数百年来亦复如是。” 景氏一族血脉相承的特质、剎那间在帝君身上表露无遗—— 他俯看自己皇座下疆土的时候,微瞇的目光抽离而犀利,与景言床枕间对他评述天下的神情如出一辙﹗ “怀阳帝大封功臣,乃为时局所逼、不得不为,但他一念之差,终为皇族埋下了一把双刃剑……”帝君轻轻一笑;“四百年间,从没人能将门阀政治彻底抹除,追溯缘头,因为怀阳帝便是贵族阶层的创立者。” 白灵飞沉默良久,低声一叹;“作茧者终将自缚,就连千古皇者也不例外。” “无数贤君名臣曾与门阀贵族对抗,最终只有自除灭亡的下场——”帝君轻轻一笑:“可是朕儿心系苍生,明知下场仍甘愿作破茧之人,如此刚烈气魄,叫朕怎能不成全他﹖” 白灵飞皱眉:自景言凯旋归京,帝君不但重新授他监国金印,对他朝里的连番变革亦不再拦阻。两人本料帝君必有后着,这么看来,难道—— “若朕儿达成理想,皇族便能永远脱除贵族钳制,成为南楚唯一主宰……朕乐意看到那结果。”诚如白灵飞所想,帝君欣然点头: “皇太子乃朕的利刃,在他彻底成功之前,朕不会扳断自己的刀。” ——果然如此﹗在亲王与皇太子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帝君便可在幕后坐收渔人之利﹗ “但他的作用也仅此而已。”帝君敛去微笑,亲自为白灵飞再斟一杯—— “你所追随的人是一枚优秀的棋子,他将以悲剧英雄的光环存在于历史中……但他永远没法君临天下。”他缓缓启唇:“真正的棋手,只得朕一人而已。” 白灵飞双手接过酒杯,忽尔淡淡一笑:“陛下是想让末将舍弃皇太子么﹖” “朕没让你在我们之间作取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09 舍,你一早便作了选择。朕只想知道一件事……”帝君用手指拈起白玉杯,低声的问他: “若皇太子有日战死沙场,你会否效忠于朕呢,御剑门主﹖” 帝君仰颈先饮。 白灵飞双手捧杯凝定在半空,蓦地又再回到两人南下金延、碧水晚霞的那个黄昏。 景言在船舷负手远望,眼中纳下了整个沧流大海—— 其实你不必只效忠于我,皇太子如此云淡风轻的对他说。 御书房内,锋狼军统领断然抬眸,剎那将酒一喝到底。 “假如陛下与皇太子理想一致,末将愿意终生披甲、直到陛下将理想实现为止。” “为了已逝的朕儿﹖” “不。”白灵飞决然答道:“非是为皇太子,亦非为效忠陛下。” 帝君饶有兴致的挑眉。 “末将只会效忠于这个国家。” 初春时节,御书房沁着君子兰清凉的幽香。 那个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少将会以一生的荣辱跌宕,去完成他对南楚的坚贞承诺。 步出御书房的时候,外面的传讯宦官走上前去,悄声对白灵飞道: “少将,希望您于不久的将来平安归京。” 轻甲的少将讶然回头。 那宦官低低叹息:“奴才没有您的英勇本领……但忠心为国的良将,能多一个便是多一个啊。” “其实,所有最伟大的守护,都是从这份微不足道的心意开始的。” 白灵飞握剑胸前,向宦官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展颜而笑: “大人的心意,灵飞会珍而重之将它带到天引山。” 传讯宦官还以一揖。 他踏上离宫的道路,心里若有所思—— 当年昭国元帅军功无上,最后黯然归隐仙地,其实非因淡泊名利,而因怀阳帝为留住御剑门主而无所不用其极,致使两人间有无法修补的裂痕…… 互敬最后一杯酒之后,帝君忽然笑问: “不知现在朕儿待你的一切,是真情、还是一场功利游戏﹖” ——不会的,景言绝对不是那种人。 白灵飞摇头驱去了思绪,感觉到自己是时候将脑洞收窄回来了。 清晨的平京天街,正处于最冷清寂寥的时候。 两个月前,景言与白灵飞班师回朝、统率精兵在马上俯视众生;然而现在,皇太子只是默默和他十指相扣,品味与所爱之人并行的平凡幸福。 路似是没有尽头,他们谁也没有放手。 城北永嘉门隐约现在朝雾中,仪雅推着轮椅上的小天,跟在两人身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白灵飞在城门前停步。 他们都将彼此握得异常用力,也知道彼此胸中藏住千言万语。然而到了这刻,所有心意都隔着相抵的掌心传到对方心坎。 他觉得心房很暖、很软,柔软得像浸在陈年女儿红里,茁壮地发酵、蕴酿,醉得他骨头酥麻,醉至浑然忘我,醉到有一种微渺的奢望—— 奢望这一条路,他们能走到天荒地老。 “送到这里行了,我懂路去天引山的。” “万一你被明教截上了怎办﹖” “……嘴炮不行就干架,我对九玄比你的绝情剑更有信心。” 景言哑然失笑,缓缓的放开了他。 白灵飞转身回头,含笑与男孩两相对望。 “……飞哥哥。”小天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的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瓜,我又没说要一辈子留在战场。”白灵飞俯身蹲在男孩身旁,轻柔地拍着他的头:“我会回来的,有少公主陪在你身边,不出几天就会把我忘了,还怕什么寂寞。” 小天焦急的想开口,但历经了这年的生死变幻,曾是天真无忧的孩童终于明了了一事: 他是时候要长大了。 他不再是只懂躲在飞哥哥身后的小孩子……他要长大、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白灵飞,就像当年在栈道目送安若然孤身下山一样,但这一次他没有哭,只是在心中立下约誓,然后用一种大人的成熟神情坚定低道: “下一次你回来,我便会长大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柳树长出新的垂绺……眼看又是一个春风绿渡江南的时节。 在芍药居眺望稻田、嬉笑打闹的那天,明明只是上一次春暖花开的情景,却已是比永恒还要遥远——遥远得,他们再也无法回去了。 白灵飞眼里愈趋转炽,隐若多了一层湿润的水泽。 “傻孩子,有没有长大也没关系……你在我心里,一直也是我最疼的小不点。” 小天咬着牙,用力向他咧出一个大刺刺的笑容。 仪雅黯然开口:“我会好好陪着小天的,灵飞大哥,你路上一切小心。” 白灵飞向她感激的点头,最后,他又转回景言身旁。 皇太子撮唇作啸,达达的马蹄声敲碎了清静。 白灵飞定睛看着奔来城门的骏马,忽然眼前一亮: “高昌的汗血宝马﹖” 神驹在景言身旁乖巧停下,把头伸过来使劲嗅着他。皇太子抚顺了牠的鬃毛,淡然道:“宝剑赠英雄,可是你的剑已经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我送不起其他东西,唯有挑良驹而代之了。” “皇兄说得太随便了。”仪雅忽然掩着嘴轻笑,“这匹是天山最著名的马群族中、万中无一的纯血马,本是父皇御赐之物,可是皇兄对牠极之爱惜,赠出以后从未随军出征。如果不是你,他才舍不得把宝贝送出去呢。” 白灵飞一副恍然大悟状: 连滚床单都放得开了,现在送个礼,这家伙又闹什么矫情啊﹖ 景言瞥了仪雅一眼——你多嘴个什么﹖吃撑了是吧﹖ 仪雅忍着笑——作妹妹的,只好帮你到这里了。 “马已经送你了,名字你来改。” 白灵飞沉吟半晌,忽然对马儿笑道:“小颜,你过来。” 仪雅、小天:“………” 跟马儿站在一起的皇太子无奈:“……你到底叫谁﹖” 白灵飞眨了眨眼,指着马儿说:“牠啊,你用不用我也替你起小名﹖” 小言什么的简直蠢哭了好吗﹗皇太子平白一阵恶寒,直接回绝了他的提议:“不用,你给牠改个正常点的名字。” 见白灵飞又在苦思,景言心感不妙,立即抛了一个名字:“绝影。” 白灵飞跟马儿一动不动。 “赤兔。” 还是没反应。 “追风。” 马儿索性将头转过去。 ……都捡别人的现成货,你能不能有诚意一点﹖ 白灵飞笑了一笑,“小红。” 世所罕有的汗血宝马仰天长嘶,踏着雪蹄子,以骄傲不可一世的姿态走了过去—— 在白灵飞身上左嗅右嗅。 小红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0 愈嗅愈欢喜,最后还赖在他身上。 景言简直心如死灰,“你能不能有点骨气,这么没霸气的名字你能忍么﹖” “小言在说什么呢﹖” 轰—— 皇太子殿下顿时被雷得外焦内嫩。 仪雅和小天只看看不说话—— 假如白灵飞为“论皇太子的正确驯服方式”而开班,那些亲王贵族挤破头也要抢学额啊。 “好啦,我走了,谢谢你把小红送我。” “牠好歹是汗血宝马,你就只有一句谢么﹖” 喂将马当成草去送的人到底是谁呢小言﹗ “你又想——唔﹗” 景言捧起他的脸,低头直往他喉间掠吻。 不同于床第间的激烈缠绵,两人目中尽是温柔的情意,坦诚热烈、而又毫无保留。 平京天际在这一剎破晓,淡金的微光缓缓洒到他们身上。 北上汉南平原的永嘉门逐寸敞开。 景言紧紧的搂住他,拼命呼吸着他发丝间的气息,“好好保重。” 白灵飞将头抵在他肩上,温顺的应道:“嗯。” “灵飞。” “嗯﹖” “我爱你。” 白灵飞淡淡笑了,“嗯,我也是。” 天明的平京城开始从沉睡中苏醒。 白衣少年一人一马,纵情驰骋在平原上,背影纯净得有若轻羽。 仪雅与小天逐渐放远了目光。 “灵飞大哥走了……”仪雅轻声问:“他要走多久呢﹖” ——天引山离平京只五百里,以汗血宝马的脚程、最多只需两天即到舄琊城。 “他要继续走……直到倒下来,或者到终点为止。” 景言沉声道。 皇太子断然回身,血腥的堡垒似是一双冷定的眼睛,在都城的远处遥遥凝望着他。 ——那是一种无声的召唤。 “新一轮的风云,很快要开始了。” 他在朝日下如此低喃。 ☆、地狱花 黑天无星,孤悬在西方的冷月,甚至透着一抹诡艳的绯色—— 他三年前离开高津渡时,也是一模一样的红月夜。 风斜斜吹过,洛水忽起涟漪,黑衣剑客微微低头,彷佛已嗅出水里一股腥锈的味道。 数十道人影接连从四方高坡上掠下,恭敬躬身: “元帅,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剑客闭目良久,忽然笑了一笑。 ——那笑映着左颊的利刃划痕,有种说不尽的沧桑和落拓。 “好……”他颌首轻道:“现在便去迎回我们的陛下吧。” 洛阳的千年古剎甚多,地位最为超然的当为北邙山下的白马寺。 谁也没法想象,寺内竟会有地牢,而地牢此刻竟会囚着一个人﹗ 那人长发披地,被一条粗如手臂的索链捆住颈颈。 地牢上方依稀的兵刃交击声,使他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打斗声绵密似雨,使人心头几近窒息。 但偏偏他的眸瞳不见波澜。 他半边脸庞被长发掩盖,形似怨鬼,然而另半边脸却是苍白妖娆,足以摄魂—— 奈何他只剩下死寂的灰。 在漫长的禁锢里,他不曾为任何折辱而动容,唯有心里一念,日夜浮现: 思念堪比绞刑,终使这朵曼珠沙华在幽暗中,绝望而悄然的凋萎。 隔着整条牢廊,只听地牢入口一阵骚动,有人扬声厉喝: “他娘的﹗来的高手很难缠﹗快把他看好﹗” 一队带刀武者迅即进入地牢,掩到最深处的牢房,低低怒叱:“快﹗快进去﹗” 那人一直神情木然,听得这句,却忽然冷笑: “以为我因为你们才走不了﹖”他横眉冷睨,清楚的吐了一词:“作梦。” 在牢门外布防的武士怒极,偏偏在那个手无寸铁的人面前,没一个人敢出言相驳﹗ ——自他被囚白马寺底,多少死士突破层层屏障、只为将他救出,甚至曾有高手杀至他面前,只是世间凡铁、始终无法斩断锁住他的乌金锁链。 那个时候,曾经君临天下名都的少年心如死水,只是对拼死救主的属下说: “我不会走的……除非,来的人是他。” 他眼看整批死士全军覆没,连眼角也没动半分﹗ 最初只以为他是单纯的不可理喻,但随着年月,他受了天大屈辱亦半声不吭,武士终于恍然: 原来,这里囚着的,已经是一个活死人。 就算没乌金链,他自己已困住了自己一辈子,何须担心有人能劫他出去﹖ 只是武士不懂的那些帝皇爱恨,也随一颗太早衰亡的心,永远埋在千年名剎下了。 地牢上的拼杀异动蓦止,十数具尸首陆续从秘道的石阶滚了下来﹗ 在地牢的一众武士霎眼都变了色。 ——守卫白马寺的队伍全是皇城千中挑一的好手,为何只在一个照面、便会给来人割喉而亡﹖﹗ 又一个武士滚下地牢,用手指向梯口,气绝之前断断续续地说: “元……帅……” 元帅﹖叶德大将军理应在洛阳皇城内,怎会无故出现在邙山﹖ 他们你眼瞪我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惊恐: 白马寺所囚之人极其重要,圣君长期布下重兵,寺内从主持到扫地僧,全都是防守网的一环,要杀上山门已难比登天,何况是闯过大雄宝殿、直入地牢所在的藏经阁﹖ 电光火石间,剑气从秘道入口直逼而至。 地牢内的空气,彷佛被这一剑悉数抽干,明明能目视耳闻,风灯的摇曳亦近在眼前,偏偏就是无人能动﹗ 他们不知该作何动、因而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所有感官触觉,霎眼间已被剑气完全废掉﹗ 这一剑已夺天地造化,甚至脱离“人”所能达的境界﹗ ——整个洛阳,还有谁能强横至此﹖ 剑气再次逼近,地牢秘道上的带头武士退无可退,果断迎了上去。 “破﹗” 刀剑悄然起于黑暗中,互相指向彼此胸膛: 若来者还不回剑,他的长刀亦必透体而入、直取性命﹗ 刀剑离相交只得寸余,剑锋却忽然取了个弧线、微微向外弯,举重若轻地抹过武士颈项。 剑尖停定,武士终于得睹对方脸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反倒释然笑了—— 果然只有这个人啊……那么接近神的剑手…… 自己曾经追随这个强者,心中贪念却敌不过利诱,此后数年长守邙山,内心始终没半刻安宁。 “安帅……原……谅……属下、背叛——” 武士颓然倒下,能够死在曾经的统帅手上,他没痛苦,有的只是悔悟与解脱。 闯入地牢的黑衣剑客似是一叹,剑尖再次指向地牢深处。 ——眼前这副脸孔,无须言语、无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1 须动作,他本身已代表一个传奇。 而现在这一剎,余下的武士如同看到传奇复生,全身从头顶到脚尖都不由颤栗,连毛孔也有一种惊惶的悸动﹗ 他是如此震慑心灵,使人不由自主要弃刀膜拜﹗ 地牢一行十八人,最终也与寺内其他人马一样,甫见剑招,便已断魂。 来者用剑尖挑起钥匙,一步步跨过尸首,终于走到牢房门前。 铁门洞开,幽狱中,少年的笑意似血凄艳: “若然,你是来杀我的么﹖” 若然。 时光翻滚倒流,安若然彷似又回到洛阳花开之季,他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少年一个绊跤摔在田野,初入江湖的侠客看不过眼,一念之差,入田伸手拉起了他。 那刻他下盘扎得不稳,洛河花间有道狡黠的目光,他便着了道儿被人死死抱住—— 明明那人倒在牡丹花丛,却是笑得有若曼珠沙华,初遇之时,便泼了自己一身妖红。 那年他们相遇洛水,花海似浪;再之后,命运又再给那幕镀上许多辉煌色彩。 一幕幕的往事,在明怀玉的那句轻唤中顿化成烟。 ——原来荣耀再多,亦比不上他那妖魅眩目的笑容。 彼岸花开谢经年,错踏了几度忘川,他仍是怀玉,属于他的怀玉。 “是我来晚了。” 一别三年,恍若隔世。 剑客全身浴血,染红了少年破旧的长衣。 在那样的血污里,明怀玉脸上依稀有了满足: “不,你来早了很多……” “我以为要下了黄泉,才可在奈何桥见你一眼。” 安若然拼命的呼吸,直到空气灌得他两肺生痛,他已将明怀玉揉到心中,血肉交融,直到灰飞烟灭也再不分开。 “我带你走。” “不可能……明教为助二皇叔囚住我,动用了教中三大至宝之一乌金索,你没法救我的。” 果然,安若然摸到了他颈上的铁圈。 ——传闻中,扶光就是以乌金仙索囚住了上代教王风羽,才能在八年前一举控制光明顶,完成了称雄漠北的霸业。此索为对抗风羽无坚不摧的净沙刀所设计,论坚固天下无双,任何兵器一砍下去,都只会被它断开两半﹗ 只是短短剎那,明怀玉已经重新凝聚意志,双眸也有了往昔神采,“白马寺已经完全落入明教控制,趁城内还未派兵包围,你快离开这里﹗” 牢房仍是寂静,剑客低头默思,没有应话。明怀玉焦急地再催促,“快走﹗” 微光从石阶尽头透落,有一种气息在牢内暗自流动。 安若然猛睁虎眸,右手剑倏地惊起,一式“断水”,毫不留情砍向金索﹗ 地道的灯火剧烈跳了一下,然后全归寂灭。 “当﹗” 响声直直穿透地牢,竟然响遍了全座白马寺,就连邙山下的碧草也受之而震动﹗ 剑沿迸发出眩目的火花,半截断剑横飞开去,撞在铁栅上顿成碎粉﹗ 明怀玉接住前倾的身驱,温热沿他的脸淅沥滴下,比安若然斩遍白马寺所染之血还多﹗ “若然﹗” “不要再试了﹗你还不走,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用的一式“断水”已极秏真元,长剑碰上乌金索,被完整无缺反弹到己身,他等同彻底被自己的御剑七式剎那重创;如果再劈第二次,他随时会被自己的剑招生生震死﹗ “瞎说什么﹖”本可在年少时继承九玄的男人并不在乎,渗血的唇角微微往上扯:“带不走你,我出去干什么﹖” 明怀玉欲泪还笑。 多少年了……他仍是这么执拗,初见时要把自己拉出花海,现在还是要执意拯救下去。 早知道误他终生,在洛水旁的花开之年,自己便绝不会对他微笑伸手—— 自己可以没有救赎……却不能让他被地狱花染红。 “怀玉……”彷佛知道他的心思,安若然低道:“我已错了一次,这次不能再放开你。” 地牢上方多处又起骚动,急蹄敲响地面,在地牢内显得份外清晰。 明怀玉沉默的看着他,却见安若然紧握剑柄,再次提气运功﹗ ——剑者真正依凭的不是剑、而是心。 半截断剑在空中迅疾挥动,雪亮如光,完美旋出第六式“红尘”—— 世间红尘俗念,唯独情爱相好、最是难斩。 他能挥刃割断神兵,却斩不开命运为他们写定的永远。 碰击声压过了一千二百匹皇城骁骑的蹄声,尤胜白马寺千年古钟。 北邙山剎那惊鸟而起,帝都洛阳,乌金索被断的巨响萦绕了整夜。 昔年洛阳城最勇猛的部队,正在寺内与上千骁骑军拼死苦战。 拥护旧皇的派系,过去曾组织多次对白马寺的奇袭,派去的人马始终无功而不还。今晚,来袭的力量空前强大,趁半夜势如破竹攻陷了整座古寺,几乎将所有守卫人马消灭殆尽。 洛阳城应对迅速,派出皇城骁骑最精英的骑队前去护寺。 最激烈惨厉的厮杀发生在下半夜。 援军不断从洛阳城开出,旧皇派的优势已被彻底扭转。 这队死士心知此战非是轻易言胜,却全都抱着与敌同归的决心、英勇拼杀: 这一次,是他们最接近胜利的时候﹗ 那声金属激响,终于震动了全寺。 皇城骁骑仍茫然不知地牢秘密,那批死士却如同吃了丹药,每个人的神色都状喜若狂﹗ 与明教五毒/药典、圣殿转盘并列三绝之乌金索,就此毁在一把残剑手上。 ——这一刻开始,旧皇派的前路被彻底改写﹗ “安帅﹗” 大雄宝殿上,安若然从琉璃瓦纵身而落,如一只腾冲天地、直跨岳川的鸿鹄,飞越了洛阳上空。 古剎内的攻守双方,都在为历史而见证这一幕: 曾经名动北方的神将名帅,归隐三年之后,终于在今夜的厮杀中重临帝都﹗ “还有……陛下、那是陛下﹗” 在场的所有人不但认出安若然,更看见他背上淡容散发、笑得妖艳的年轻男子—— 旧帝明怀玉﹗ “恭迎吾皇——﹗” 明怀玉随安若然落地的剎那,几百死士的高呼声震白马寺。 在宝殿广场外指挥的骁骑副将吓得几要晕厥,转眼被安若然一剑从马上劈了落去。 “撤退﹗”安若然厉声喝。 明怀玉翻身上了那匹马,安若然撮唇作哨,当先以剑开路,让全部死士撤退出了古寺。 “上来﹗” 曾作帝皇的少年在红月下对他伸出了手。 那个画面与洛水花田的风景瞬即重合,只是伸手的人,由他变成了明怀玉。 安若然握住了他。 他们泯灭了当年的慒懂,历经了荣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2 耀、同伤于背叛,终于又握紧了彼此的手。 安若然一手环住了他腰身,另一手提着滴血的利刃,随他策马离开了白马寺。 骁骑军在主帅指挥下极力追截,追出北邙山下的伊洛平原。 白马寺殿顶上,任易凡冷眼旁观着整场血斗: “他武功已被白灵飞彻底复原了。” 烟岚玉容覆上重纱,闻言却并无惊讶。任易凡双眼迸出了火,半晌之后忽然沉静了下来,叹息的握上她的手: “教王要我们去追么﹖” 烟岚淡淡瞥着伊洛两河,手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握任易凡。 “不必。” “长明王已经快统一草原。南楚很快会自顾不暇,长孙晟不负教王所望,已下毒将他父皇解决,八百里秦川、亦将由皇长子长孙凯承继……郑国洛阳、也到了应该要起乱的时候。”她在风中傲然静立,宛如洛河上俯视众生的女神: “反正明怀玉是脱不掉我们掌控的,安若然助他复辟帝位,反而对圣教更有利。” 任易凡痴痴的看着这个女子—— 他以为自己是懂她的,每逢他享受于她的温柔乡时,他都错觉自己已拥有了她。 那只是剎那错觉。 他从来读不懂她的内心,正如凡人无法真正拥有神。 ——但即使只能拥吻与碰触,只要她需要他,他便甘之如饴。 “教王最近有何动静﹖”他低声问。 烟岚淡道:“他仍死心不息、想要复活前代教王。” 明知答案如此,任易凡心中却仍止不住的震撼: 教王为何要对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人执着如斯﹖ 明明有君临草原的气魄,却甘于幽闭在圣殿习魂魄之术、长年不见天日,风羽前教王对他真的如此重要么﹖ “神药宫也没有异变。教王登位后锁于宫中的四瓶绝毒,在我离开昆仑前仍然齐整无缺。”烟岚忽尔皱眉,那是罕有在她脸上观察到表情的时候,代表她此刻心内确有起伏变化: “不过,长明王曾在月前上过昆仑。” 草原霸主阿那环上访光明顶,是总坛中的头等机密,只有烟岚这位教内第二号人物、才有机会得悉此事。 任易凡也被触动了,显然这消息对整个漠北都意义非凡:“是关于对室韦族的一战﹖” 烟岚摇头,“应该不是……有关战争的事,长明王应该是找鲜卑战神来商议,怎会抛下前线军情特意来西访圣教﹖” “不过,我被教王命令在殿外侍候,隐约听到了他们在争论『凤凰』。” “『凤凰』﹖”任易凡不解:“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洛水微风,烟岚垂首默思,忽然又再说:“他们言谈之间,曾经提及过『凤凰』已经开始苏醒——莫非那是一个人﹖” 任易凡伴她双双眺望伊洛: 到底什么人叫凤凰,能被长明王与教王挂在口边……﹖ ☆、征服 深宵的洛阳帝都,军队夜行、城门戒严,全座都城都陷入紧绷的气氛。 “快﹗封锁南门﹗” “骁骑营回报﹗北门没有异样﹗” “沿洛河去搜﹗城内水闸封了没有﹖﹗” 三更鼓锣刚过,随即便是从皇城传来的警报声。 全洛阳的百姓都在同一刻被惊醒,士兵挨门挨户彻底搜索,整个帝都霎眼间已被翻个朝天。 ——而那两个从北邙山脱逃、一夜间颠覆洛阳的人,此刻竟安然在皇城南钟楼上﹗ 在黎明的前夕,两袭长衣随风翻飞,俯瞰脚下这座八河汇聚之都: 为助明怀玉夺位,安若然当年曾对洛阳城的设计苦心钻研,最后更亲自领军攻破洛阳、奠定帝位之争的结局。没人比他更清楚城内悉数布防,无论骁骑营如何戒严,亦料不到他能带领旧皇党死士、透过当今元帅叶德亦毫不知情的下水道秘密入城﹗ 明怀玉脱下贴身水靠,皱眉看着安若然,“徐光他们会被搜到么﹖” “不会的。”男人放开钟内半悬的粗绳,洪亮的铜钟声仍回荡在两人耳边:“自从你被软禁白马寺后,拥护你的派系便化整为零,渗入洛阳各大商社帮会。他们早料到有这一天,自然会有应对之法。” 语调明明平淡至极,却使少年迷蒙了目光: 当年的诸王之争,安若然摊开整张伊洛地势羊皮卷,捉着自己的手,指向了诸河交界的城池—— 在那之后,他每次谈及一场已胜之战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天下如棋盘,而棋盘却是藏于他心中,每步都在他预料之内。 “禁军几乎全数出宫搜捕我们,皇城此时已是不堪一击,即使天明后禁军回防,亦是一支疲惫之师,根本不是徐光的御前亲卫队之对手。” 明怀玉眸内连起波澜,最终只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若然……你有恨过我么﹖” 那句凝住了两人间的空气,彷佛他们的某根心弦、都瞬即被那场背叛触痛了。 当年安若然领军迎战南楚于涧水,大战之前却不明地受了重伤,致使全军败在景言所率之应龙水军手上。其后明怀玉却对这位开朝第一功臣按罪论处,下密令褫夺其帅印、将他流放洛阳。 这番风波,最后令洛阳重陷内斗之乱,间接为这几年的混沌埋下导火线。 安若然迎着伊洛之风,将那些黯淡与荣光在心中默默回放着,半晌才开口: “我有。” 明怀玉别开了脸。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猜疑我,你却在涧水一战之前,在床第间偷偷对我下了毒。” 少年凄凄一笑。 当年安若然于战场毒发的同时,便意识到是自己下的手脚。大军回京之日,自己在皇殿单独接见了他,迎面而来却是火辣剧痛的一巴掌。 “怀玉……你答我,为什么是你﹖﹗” “功高震主者,历来均不得善终——若然,你实在太强,强到连我也没把握驾驭你……趁我心中还有多年的同床共枕之情,你走吧。” 那个强大到连天下亦能纳于胸中的男人,剎那间失去了魂魄。 所有的信任都埋藏着背叛。 他对明怀玉交出了忠诚、托付了理想、奉献了全身心的感情,却唯独没想到,这一场信任会逃不过阴影。 洛水的花开之季,终究破灭成烟。 “在高津渡被二百天界杀手伏击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一切。” 明怀玉忽尔抬头。 “从你登上帝位开始,你就知道我们站在悬崖峭壁上,我那次在燕云之地被明教暗算擒去后,你心里便更日益焦急。于是你想尽办法、也要将我逐离你身边,包括那次对我下毒。” “你早安排了所有,只是希望明教对你的报复不会牵连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3 我。”安若然对他苦笑:“然而我那晚重伤被擒、之后被散尽功力囚在光明顶冰狱,就算明白你的用心,要挽救也已经太迟。” 骤听明教总坛之名,少年全身为之一颤。 残月微冷,脱下水靠之后,明怀玉身上只剩囚服单衣,破碎的挂在身上。 “如果没从天引山逃出来,我们就要在各自的幽禁里错过一生——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怕得不能再想下去。” 安若然长叹一声,终是从后拥住了他。 “怀玉……”男人沉醉在少年的气息中,一边吻着,胸中却是炽热生痛,“你怎么能要我一辈子没有你……” 明怀玉微仰颈项,将男人的手紧紧压在自己下身。 随着揉捏,他喘息便愈趋激烈,到了最后,少年衣衫全褪、胸膛尽露,脱力软倒在男人怀中。 媚意浓烈的染上容颜,少年情不自禁伸手往男人胯/下抓去,却知此时不是时候,只得难耐的扭动身体,后/穴隔着衣料、在他裤裆间来回擦磨,于男人双臂中激喘低吟。 安若然欲意猛起,顶开了少年的修长双腿,肉柱已在明怀玉臀缝间满涨充血,男人模仿着交合的律动,一下下挺前,都在剧烈拍击着囚衣下的白肉,鞭在他渴望吞吐巨物的褶口上。 体内又是酥麻、又是痒软,少年在亢叫中开始泛泪,两人口中亦扯出了淫靡的银丝。 短暂的交缠,已完全勾起昔年的云雨欢愉。 天津桥被禁军的舟船照得亮如白昼,远在洛阳另一边的皇城钟楼,却有一声高吟、一声低吼,悄然隐没在剑拔弩张之中。 两道滚烫白液接连喷射,交迭在少年平坦的小腹上。 明怀玉双眸失焦,倚在他肩间享受着余潮,安若然却是忽然脸色剧冷﹗ 眼前横陈的肉体上,竟然有班驳狰狞的紫红瘀痕—— 那是性/爱留下的痕迹,自己多年从来不舍伤他丝毫,这些遗痕、在自己离去前并未曾有﹗ ……这三年间,他竟是时刻受着那种折辱﹗ 男人揽住明怀玉的左手没动,右手却紧绞剑柄,那样的力气,几乎连铁都被他握碎。 “你是怎么逃出昆仑山的﹖”明怀玉闭着眸低问。 “天引山一役,夏军得长明王暗中支持攻打南楚,明教这才将我从光明顶带到天引山。” 少年脸上仍有些失神,“为什么扶光要带你去战场﹖” 安若然默然半晌,这才对他低道:“因为南楚军领骑兵的人……是灵飞。” “明教想以我作饵伏杀他,却低估了他七式大成后的功力,最后不但落得全军覆没、还在包围中救走了我。” 明怀玉微微挑眉,“你刚才怎么没说﹖” 安若然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坦白: “你一直不喜欢灵飞,我不想你胡思乱想。” 少年闻言失笑。 “我就算在位,也只是势孤力弱的皇帝,难以自保,更遑论要实现你平生大志,统一中原和北漠的万里疆土、成就媲美怀阳帝的伟业。” 他说得极是平淡:“其实,你是应该要恨我的……一直以来,都是我配不上你的期望。” 城楼上突起急风,长发随势飘扬,掩去了昔日帝皇的妖艳容貌。 “没有谁配得上谁……灵飞是我唯一的师弟,你却是我此生挚爱之人。” 安若然俯下身去,为他将青丝逐缕拨开。 那一刻,安若然满眸柔情,示意他望去百里外的洛阳内外两重城廓: “看到么﹖在天明的一刻,这两重城郭都将重新臣服于你——” 当年的北方战神凌驾于这座宏伟古城,八河之景、以及天下众生,尽皆收归于他眼底。 “有我陪着你,现在就把属于你的所有、一一从那群蛀虫的手上夺回来。” 四月初三,北邙山白马寺于深夜遭上千武士硬闯,三更过后,全城开始搜捕前朝帝帅明怀玉与安若然。洛阳城随即进入三日戒严宵禁期,十六道城门皆禁止百姓进出,洛阳方圆百里被搜括得寸草不剩。 天明之后,禁军无功而返。 临近早朝的太极殿,满朝文武皆陷入各式议论: 旧帝软禁于白马寺、本来只是新旧两皇派系间所知之秘密,禁军的搜捕等同将此事公告全城。而护寺的骁骑军众口所传,皆是战神安若然重临帝都之英姿,一时更令当年有份拥护明衍、参与逼宫的朝臣人心惶惶﹗ 卯时二刻,殿内宦官准时唱报: “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瞬间消敛声息,朝皇座方向拜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皇明衍冷然步上玉台,扶稳了龙椅黄金手柄,缓缓坐了下去: “众卿平身。” ——此言一出,殿上诸官却竟是无人敢动﹗ 明衍脸色剧变,险些在皇座上摔了一跤﹗ 君临议政殿的皇帝颤颤巍巍,抖着手指向黄金大门的方向—— 两把完全重迭的嗓音,一是出自他口中,一是从殿门外遥遥传来﹗ 话音刚落,太极殿重门吓然洞开。 若说之前殿内众人是石化了,这一下便是被巨雷当头劈中,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皇城最宏大的主殿外,红血如轨迹一样连绵延展,上了殿阶、跨进殿门,而那柄滴着血的剑,正是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那人冷冷一笑,提剑昂首入殿,黑眸里充满凌厉的慑人光芒。 而在他身后仅三步之遥,一道人影始终被他单剑护着,直到在殿内长道走了一半才露出真容。 ——少年只是淡淡一笑,眉间却已似生出妖娆的花。 “二皇叔,你怎么还不平身﹖” 明衍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怎可能在围捕中安然入城、还能直闯入皇宫大殿上﹗ “……禁军﹗禁军何在﹗” 殿中大多数人还是满脑空白,执掌虎符的叶德大将军却奋然上前,戟指怒喝: “护驾——” 明怀玉只是眉梢一动。 明衍霍然从龙椅中站起,却在同一剎那,帝座前的白珊瑚石柱已被溅上热血。 ——叶德的头颅沿剑势抛高、骨碌滚至帝座下﹗ 百官间霎起一片惊惶,好些尚书侍郎争相往殿门退去,然而在下一刻,一道剑光蓦然乍亮、在殿中来回腾飞,所有欲逃出太极殿的重官,无一能逃过那柄剑的狙杀﹗ 当年景浦携碧阳平定天下,立国后定都洛阳,始建太极殿。四百年来,曾在此殿大开杀戒之人,只有手持九玄的昭国元帅,此时此刻,却竟有人再次在殿中大肆屠戮﹗ “皇爷,你的禁军已经全没了。” 安若然冷然回剑,停定在明怀玉身旁。同一时间,晌应他的还有皇城内几万兵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骤听将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4 士扬声高喊,明衍喜形于色,立即大喝: “传令开去,捉拿闯殿刺客﹗” 明怀玉扫视过遍地尸骸,忽然轻笑出声:“若然说得没错,你应该相信他的,因为外面的禁军——” 他踱步殿中,浅笑轻语,别有一番艳丽之色,恰似一朵带咒的曼珠沙华。 “现在都是我的人了。” 二万禁卫军此刻冲过南宫门,于殿外广场勒马列队,河西走廊的金戈之音,剎那间被震天的蹄声带到殿前﹗ “禁卫统领徐光,拜见陛下、拜见安帅﹗” “拜见陛下、拜见安帅——﹗” 喊声如层层潮浪,从皇城传去内外两重防守城廓,整个洛阳城上空,都在回荡着同样的高呼: “恭迎陛下归朝——﹗” 明衍脸如死灰,彻底瘫倒在金座上。 明怀玉在安若然相伴中,一步步踏上染血的白玉石阶,微笑与身旁的伟岸战神对望: “君皇临朝,如若有人不从皇命,该当如何处置﹖” 安若然俯头淡道:“回陛下,应当杀无赦。” 明怀玉灿然一笑,蓦地转身甩袖,艳眸凝起厉色,振臂冷道: “朕此刻上朝议政,诸卿平身罢。” 广场上二万禁军齐声应和—— “谢陛下圣恩﹗” 匍伏在地的百官已是百肢俱骇,然而听到此令,都争先恐后滚爬起身,一些年纪老迈的几朝老臣用不着力,便由左右的年轻官吏齐心搀扶,滑稽之相,实是历代从未得见之景﹗ “谢……谢陛下……下圣恩……” 明衍已是满额冷汗,在明怀玉排山倒海而来的压逼感下,却是不能抬起半个指头﹗ “皇叔,你碍着朕的位置了。” 剑芒一闪。 ——片刻前坐看风云的帝君,最终含恨在这个令他耽迷一生的金座上。 “吾皇万岁——﹗” 安坐帝座的少年颊溅绯红,而龙椅旁站得笔挺的男人也浴遍了血。 “你看……”明怀玉俯视着争相称臣的百官,忽然低低启唇: “那个鸿图大志,由我和你一起实现吧。” 安若然在朝里众官列前,于少年膝下单膝俯跪: “谢陛下圣恩。” 际此春夏之交,北漠的白昼愈来愈长;但历经一场天地变色的厮杀后,日光却竟与这片草原完全隔绝﹗ 尸骸十万、血浸荒土,从此遗下数十年也飘不散的血腥气,以及两族世世代代亦洗不尽的仇恨。 长风刮过战场,吹起的沙泥微尘中,竟也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在草原的战争中,不须为死者立坟,兵士将己军的遗骸集中于无数丧帐内,由族中长者吟咒、作此生最后的安抚,再将白帐连尸体立地焚尽,英魂就此返归故土—— 草原各族逐水草而居,他们没有家,如果有,马背便是他们的家。 这片草原,便是游牧民族永远的家乡。 北汉军将战友兄弟火葬过后,开始了连夜庆功的狂欢。 嗷—— 这支漠北史上绝无仅有的无敌铁骑,在国君和主帅的带领下,一致发出枭狼的吼叫,声震整片大草原。 他们曾在黑水、贺兰山、高昌、戈壁如此作过,由南至北、从东至西,黑玄骑兵征遍所有不服于己的民族,踏在死者的残骸上,向整个漠北宣告用血打造的神话: 柔然族,是草原的唯一皇者。 而这次,将是黑玄骑兵最后一场宣言: 草原上最后能与北汉争一日长短的室韦,已在这场战争中几近灭绝﹗ 从此以后,再无任何人能抵抗这支精骑;柔然一族的伟业,终在这代久郁闾氏君王手上完成﹗ 久郁闾阿那环之名,将如高悬于戈壁的烈日,闪耀辉煌,伟绩无人可比。 历过连月杀戮,君王所散发的气息、比草原鬼域还要冰冷。 “当朕第一次驰骋草原,便感觉到脚下寸土在叫嚣着朕去征服……” 阿那环身披黄金软甲,湛蓝的冷眸扫视了脚下的原野—— “但征服了千里漠北之后,朕方觉得,所谓草原霸主,其实也不外如是。” 经历了黑玄兵的血洗,室韦人的尸体在草原迭成高墙、竟然截住了那河之水﹗ 阿那环眸里开始有无温的笑意,随着那河逐渐断水,那笑才蔓延至肃杀冷酷的俊容上—— 他对生命是如此无动于衷,彷佛以满地血土成就他一人之帝名,是杀伐中唯一追寻之事﹗ “不过,若没有拓跋鲜卑的战神为帅,朕这场胜利,至少要来迟三年。” 君王仰望着大漠残月,彷似要看穿某颗星辰的轨迹;而在他身旁的男人,却只看着遍野逐渐凝结的残血,始终并无言语。 君王眸光似有微动,将羊奶浅喝一口,然后递给了他。 “长孙凯接掌秦川,明怀玉重登帝位……扶光许朕之事已经逐一兑现。敕那觉得,这个天下还欠什么呢﹖” “敕那”是柔然族中对第一勇士的尊称;漠北各族勇者虽多,唯一当得起如此赞语的,却只得出身鲜卑、黑玄骑兵之帅拓跋灭锋而已﹗ “中原与漠北相杀数千年,只有怀阳帝曾使两者归一,而以塞外征服中原,却是古今以来从未有过。”拓跋灭锋接过了碗,漠然握剑说道:“名垂千古和遗臭万年,只是一线之差,请圣上好自为之。” “是么﹖”阿那环对着草原夜空,低声喃道: “曾伴怀阳帝征讨的昭国元帅,其实是漠北人……他的少年时代,也是在大草原上度过的。” 这剎那,他眼中竟起了闪烁的亮芒—— 一种在王者的身上,除血之外、唯一会折耀出的光芒。 在光芒瞬敛之后,阿那环忽地转了话锋: “两个月前,在昆仑的光明圣殿里,扶光曾对朕提起一人,不知敕那可曾听闻过﹖” 拓跋灭锋的目光瞬即锋利有若实质。 草原夜里断续是狼群的低嚎,而这支大漠最凶残狠辣的狼队、正在此地忘形庆祝大捷。 幸存的战败族人、不论老幼妇孺,皆都要作战胜族的奴隶。 草原上,女子与小孩的啕哭零星传来。有些将领甚至将刚俘获的室韦男子拖入营中、以征服和施暴作为战胜最显赫的证明。 ——驯服于自然力量下的草原民族,有些崇狼为神、有些尊月为首,然而不论何族,始终以弱肉强食作核心信仰。 在人类最原始的血与欲当中,拓跋灭锋与阿那环站在将台上、是仅余两个没参与这场狂欢的人。 阿那环将眸光收回来。 他目注拓跋灭锋,唇边再次勾起弧度,“他姓白,名灵飞。” 拓跋灭锋将羊奶喝尽,把碗抛在草原上。 “恕我孤陋寡闻,这名字我从未听过。” 男人卸下战甲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5 ,只对王者留了一言,便决然转身踏下将台。 “朕的天下,还欠属于朕的凤凰。” 男人雄躯一震,在踏上那河血草的前一刻,长靴在空中生生僵住了。 月夜狼嚎仍然连绵不断。 “白灵飞,将是朕最珍贵的战利品——一”草原之皇看着他的背影,忽尔笑得极其冷酷: “我会得到他,然后折掉他双翼,让他变成永远只愿为朕俯身的凤凰。” ☆、知己相杀 对比起江南的晚春风情,三国交邻的天引山脉,是回然不同的肃杀味道。 舄琊城北一百里、天引山东南密林带,南方最锐不可当的水军正悄悄停泊在汉水支流上。 这个水军基地依密林砖石而建,加以垛墙和四角敌台,在南北各开两门,从汉水引流入城:南门与舄琊呼应、从防线接收军备粮食,北门临汉水、设有水闸,能随时将水蓄于城内。 城池中央的人造湖上,近三十艘破浪舟组成战阵,随着军旗指挥迅速变换各种阵式;青衣少将执剑立在船首,不时对舟上旗鼓手传令,务使应龙军每名兵将都看到主帅亲自督练。 几刻钟后,号角再响,这天的水战演习方告结束。 应龙主帅正在观察战船散退的队形,云靖在他身后施礼,低声禀道: “统领,灵飞少将已从南门进城。” 青原立时回身,神色难掩欣喜:“这么快便回来了﹖” 云靖也是一笑,点头答道:“少将早在半个时辰前入城,只因见城里正在练兵,才叫属下暂且不向您禀报。” 青原立即领将士下船离湖,往城内土楼走去。 “你觉得这套驭龙战阵如何﹖” 云靖急步跟随着主帅,见四周将士并无答话,他不禁讶然抬眸: 调防金延后,他被召到统领亲卫队中,后来随行远赴天引山,不论日常练军议事、以至深夜钻研军策,皆在青原身边侍奉左右。然而几个月来,他的主帅却从未主动和自己交谈过﹗ “……您是问属下么﹖”他惊诧地问。 “不然还有谁﹖”青原回过头睨着他:“你每天在帅船旁观操练,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 得他如此青睐,云靖顿即飞快理清思绪,谨慎的答道: “破浪舟的机动性极高,您匠心独运,摒弃了旧有的繁复阵式、转而以突击、冲锋作战术骨干,便可以充分发挥船身优点。”他瞥了青原一眼,见统领听得专注,一时也抛开顾忌: “但战船不同骑兵,交锋的攻击力以数十倍计,若破浪舟只配投石机、弩/箭机等传统装备,火力恐怕仍无法赶上它的速度,在战场上会出现束手缚脚的情况。” “你说得对,我向灵飞请教骑兵战法的时候,也有苦恼过这一点。”青原坦然点头,然后展颜而笑,“所以我将火器草图交给了赤邯城军器所,经师傅连月赶工,灵飞现在终将这批全新装备运到水石城了。” 云靖恍然大悟:“原来统领已算无遗漏,是属下愚鲁,僭越了您——” “行了,你再跟我来迂腐书生那一套,我便把你调去太学府去。” 云靖愕然。 “你是一介武将,胸中就应该有武将的风范。”青原脚步堕后一些,与他平排对视: “隐忍是为造就勇者、而非懦夫。你以后在我身边,除了学行军打仗,还得学懂这个道理。” 青原的眼神别有深意,束发的白巾随他急行的步伐、轻轻拂到云靖的脸上。 年轻的副尉愣愣问:“属下只是职衔卑微的小将,您为什么……” 青原翻了一个白眼,“又来了。” “其实支持兵部将你调回金延的,除了我、还有殿下和灵飞。”他拍拍云靖的肩甲:“我觉得我们都没有看错,只是你太看轻自己罢了。” 新晋将领能得自己主帅格外看重、已是难得,何况是获皇太子和御剑门主的一致认同﹖ 云靖只觉一阵热血上涌,不顾其他亲卫讶然注目,手按剑柄、向青原深深鞠了一躬: “属下受教,日后我必定将您的训示铭记于心,绝不辜负殿下与两位统领的期望﹗” 青原没有多话,只是加快了脚程。 ——他早早便将除云靖外的亲兵甩在后方,穿过人造湖旁的各种工械,不消片刻、已经走入环湖而建的土楼内。 货船半个时辰前进城,土楼兵士大多已去南门协助卸载军备,云靖随青原快步经过马廐,却因一幕而定住了脚步—— “汗血马都懂通灵对不对﹖你会人马感应对不对﹖” “小红乖,吃草吧——” “少将不在、你又耍脾气了﹖乖,就表演一下而已,比如说把殿下召来什么的……” 两人瞬即石化在地。 一人在马廐外执剑默看,脸上已是有些抽搐。 青原走到他身旁,悄声低问:“这是什么鬼……才去了一趟赤邯,源涛就被撞傻了﹖” “唉,殿下什么时候才来天引山﹖自从和少将一起之后,他都没好好关心过手下的死活——” ——马廐里的一人一马,简直是怨妇与树洞的组合、贴切得不能再贴切。 “……他应该是得了相思病。”一直在旁观的白灵飞冷静地总结。 青原嘴角一抽,“你都还没病,他发什么疯﹖” “要怪便怪那家伙不知分寸,几天便是一封家书送来舄琊,信还未到总管府,锋狼军都兴奋得忘了形,搞得跟他要来前线劳军一样。” 青原默默为他哀叹: 当太子妃实在太不容易,幸好自己没有误入岐途啊。 “要不然我调去锋狼军﹖说不定殿下来看少将的时候,会顺便看我一眼……” 青原忍笑不语,只是偷瞄着白灵飞脸上的各种精彩变化。 灵飞少将实在厚道,始终不忍心旁观着源涛继续掉智商,便微微咳了一声。 稀世宝马立刻引颈长嘶,一直被冷落的怨妇统领吃了一惊,回头便看到青原和白灵飞联袂而至: “………” “货船已近卸载完毕,我们可以回去舄琊了。” 青原看着淡定自如的好友,满脸尽是钦佩。 ——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源涛连忙将汗血马带出来,小红甫见了白灵飞、立刻在他身上左蹭右磨,后蹄还差点把身旁的怨妇踹走。 见源涛尽是心碎一地的表情,白灵飞立刻瞪住小红,把马瞪乖之后、又转向青原打趣道: “你正职是带兵、还是修城﹖我大半月前将小红托在这里,水石城至少还没有水闸、也没有这座兵将休息的土楼。” “砌城只要有银子和人手就行,你外借给我的锋狼兵,每个将士都像主帅一样拼命,还怕堆不出水石城来了﹖”说到这里,青原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6 皱起眉,“反倒是你,这几天不眠不休都在赶路,普通战马在舄琊和赤邯来回、至少比汗血马多上两天,你怎么不带上牠一起﹖” “你这座城草嫩水清,让小红歇一歇脚也好。” ——掩饰什么啊,就是舍不得把定情信物骑累而已。 青原没好气的道:“知道什么叫歇脚就好,今晚留在水石城吧,帅房归你、我到隔壁睡。” 这么一说,连源涛都看得出白灵飞脸色不太对劲: “少将,你连续几天也没合眼,还是休息一晚好啊。” 灵飞少将不愧是南楚军的劳模典范,当即轻描淡写的笑道: “应龙军练完了,也是时候到锋狼兵,我这个统领本来就是半吊子,总不能旷工太久。” 忍了这么久,擅于炸毛的青原终于破了功—— “你没昏过去已经谢天谢地,还练他妈的什么兵啊——﹗” 这下冲击太大,云靖和源涛都惊得掉了下巴。 青原人智急生,当即便出手去抢少年腰侧的长剑: 只要把九玄扣住,就不怕有人会舍得踏出水石城半步﹗ 青原还没碰到剑鞘,白灵飞已反手出掌,霎眼格住了他,一下虚晃,便使剑脱出他的掌控。 “好歹是混饭吃的家伙,怎会这么容易给人拿走﹖”白灵飞笑着眨眨眼。 青原既好气又好笑,正要强行扣押起锋狼军统领,脸色却骇然一变: “灵飞﹗” ——白灵飞忽尔一声厉叫,转瞬捂颈跪倒﹗ “快﹗叫军医﹗” 青原这一喝,云靖和源涛便立即反应过来,飞快奔出了土楼。 那袭银甲蜷曲在地,五指发了狂般在颈上狠抓,直要将指甲抠进自己的血肉﹗ 青原未曾见过好友这番模样,连情况都没弄清楚,想阻止他再自残下去,却听他断续地嘶喊: “别过来……啊——﹗” 青原骇然瞪大双眼。 白灵飞探出了手,沾满自己鲜血的五指搭上了剑﹗ 白芒剧盛,彷似劈开盘古混沌的神光,从下而上凌厉搠至﹗ 剑锋相碰,半空竟然迸出了星微的火光。 ——千钧一发之际,青原双手握剑、半拔出鞘的锋刃险险架住九玄﹗ 青原被他劈退了五步,却仍抗不住这一剑的攻势,阴柔内劲如浪袭至,这八军中武功仅次景言的水军统领也不敌九玄剑气,接连喷血飞退: 白灵飞竟然用上十成功力、对他全力出手﹗ “你到底搞什么——” 对面的银甲少年缓缓抬头,能够吼碎整座春日楼的青原少将,终于再吼不下去了—— 白灵飞一贯黑亮透光的双瞳,竟然变成彻底的血红色﹗ 青原心中一沉,轻轻的问:“灵飞……﹖” 回应他的,是少年冰冷而嗜血的笑容。 那一剎,他眼底如同迸出了炽岩,在眸中搅动着剧烈的漩涡: 眼前这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是自己认识的白灵飞﹗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白灵飞手腕一震,九玄刃口直对青原,在身前优雅地划出一道半圆: 如若是景言眼看此情此景,当知这是白灵飞师门剑法中、最后一招“无蕴”之起手式。 ——“你已经成魔了,九玄之主,宿命是逃不掉的。” ——“手掌杀戮之剑,挥动杀戮之式……这才是真正的你。” ——“为朕献上你的所有……朕要折掉你的翅膀,使你成为真正为朕俯身的凤凰。”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以血之名,以身为刃,杀遍天下异己之人﹗” 杀…… 杀—— 杀——﹗ 剑芒大亮,攫尽天地之初的耀华,锋厉不可逼视。 银甲少年拔身而起,挟着狂乱散涌的杀意,挥剑向青原凌空当头扑下﹗ 天引山一役后,夏帝长孙敕一病不起,四月初一薨于长安。皇长子长孙凯按诏即位,大赦天下,同时授予佑王长孙晟虎符玉印、并加封尚书令之职,八百里秦川,终于迎来其新朝帝君。 四月十三,长明王阿那环御驾亲征,由鲜卑战神拓跋灭锋带黑玄兵绕过那河,与室韦精骑于塔克原上血战三日。 四月十六,室韦战败,骑兵全毁,全族被灭。 ——塔克原之战,史称“断水血屠”。草原流血漂橹,十万伏尸堆成高山,那河上游被堵,下游的牧民却惊讶的发现,水位在一夜间暴涨成倍: 室韦人的血,用了十天十夜方告流尽﹗ 其后数百年,塔克原寸草不生,那河亦再无生机。 那河血尽之日,阿那环班师返抵霜英城,亲自将室韦王的头颅挂在城外伏马丘上。 他接受了二十八部贵族的朝拜,当中包括曾经的霸主、如今却沦至献出战神以换苟全的鲜卑。 ——这位皇者终攀上郁久闾一族的顶峰,后世草原各族,亦再无人能望其项背。 持信者终于读完整份密报,将被揉皱的信笺搁在桌上。 ——平京集贤巷的春日楼内,皇太子与春日楼主隔几相对,竟是同时沉下脸色。 “太快了。”景言下意识的摇头道:“在中原还未有骑军能与黑玄兵分庭抗礼的时候,阿那环已经统一了漠北——” “下一步,便是带黑玄骑兵越过长城了。” 欧阳少名手里的杯盏一抖,仔细一听,就连声音竟然也不复平日镇静: “你有多少把握可以赢﹖” “原本不到一半,现在不剩一分。”景言后背挨在椅上,愣愣看着堂内的精雕屏风,低低说道:“他来早了很多年。” ——在他料想之内,锋狼军历经大小战役、终可成为一支玄甲天兵。在平定中原后,他将与白灵飞携南楚骑兵,迎战黑玄军于大草原上,真正将这片千里汉土彻底夺回来。 然而,这个料想终究破灭了。 刻下南楚号称百万兵马,能用的只及十数之二,而锋狼军还未成独当一面的雄师;朝延内斗争未平、连串改革未真正起效,尤有甚者,整个中原变化陡生,天引山的硝烟仍未消却,随时再陷入交战乱局。 就在这个内忧外患的骨节眼间,北汉竟然快要南来。 景言以手支颚,试图令十指回复握剑时的沉定,然而手愈收愈紧,却竟将自己颚骨捏得隐隐生痛。 欧阳少名看着他,冷然道:“你在想什么﹖” 平日杀伐决断的皇太子,脸上竟然也有半丝慌张﹗ “阿那环统一草原的消息,不久后将天下尽知。”景言摇头一叹,“我怕长孙晟会趁全国举丧的时候,乘机找人去祭旗。” 欧阳少名眸光连变—— 长孙晟正式执掌夏军之后,必定会与景言怀着同样心思,将尽早荡平中原列为头等大事。长孙敕因上次天引山一战而病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7 死,为其父皇血战复仇,必然会成为长孙晟再攻天引山的最佳理由﹗ 主楼大厅外忽有一串迅疾足音,一人未待春日楼子弟准行,已然闯进了这个楼中重地﹗ 欧阳少名双目剧冷,景言却示意他按敛下去,“是我的人。” 皇太子转过头,对一身夜行衣的属下淡问:“我命你抵京后直入皇城东宫,你为何不听示令﹖” 来者显是极匆忙地赶到都城,喘息了几下之后,才焦急地禀道: “回殿下,这是特急密信﹗” 景言和欧阳少名立刻交换一个眼神。皇太子接过烙漆之函,飞快将信阅过。 大厅内,一时只得三人起伏的呼吸声。 景言默立半晌,一下手势、将下属挥退在大厅外候命。 “长孙晟果真出兵了﹖”欧阳少名沉声问道。 “不是。”皇太子皱紧双眉,沉重的叹了一声:“是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一夕足可变天。从此之后,北方再不复昔日之容;而天下,亦再不是前一剎的天下。 史书上的明启二十七年,戮杀之意扑面而来。 ☆、开战 青原被白灵飞的剑气死死锁紧,双眸几乎被九玄剑光灼瞎了。 心里第一个念头,是立刻飞身而退,然而他十分清楚,这是最蠢的做法—— 跟白灵飞互拼身法的结果、只能是加速败亡而已。 青衣少将凝神掌剑,不再去看那道快得难以想象的身影,只是专注看着自己剑尖前的一寸空地。 白灵飞人在半空,宛如一只浴血俯冲的火鸟,红眸连连闪动,九玄就在青原头上全力插下﹗ 两人身边近丈之地,尘沙飞扬激溅,掩去了两个南楚统领的身影。 小红的嘶鸣响彻水石城。 源涛和云靖跑到了土楼马廐,一瞥之下,齐齐失声惊呼: “少将——﹗” 尘沙逐渐散去,露出两个凝定对峙的轮廊。 青原胸膛不断剧烈起伏,脚下大滩鲜血渗进干土: 白灵飞跪在他身前,而他剑锋贴着少年的肩膊轻甲,始终没有下削半分。 ——九玄就在青原身旁插入地底,将主人的手掌透骨钉穿在地﹗ 杀气终于完全散退,白灵飞的手一松,整个人便彻底昏了过去。 青原立刻撤剑,焦急的大喊:“军医快来﹗” 话音未落,土楼外就有一个士兵拼命跑至。 “报——﹗少将,湘州驻地传来急报﹗” 他妈的,一个个别挑老子忙的时候来行吗﹗ 习惯炸毛的统领按捺着咆哮,冷静接过密信,愈看下去、脸色便又苍白几分,到了最后、甚至比昏迷的白灵飞还要难看。 源涛毕竟随景言征战多年,见了白灵飞失控自残的场面,却仍相当镇定,当即抓住了重点: “莫非湘州出大事了﹖” 青原一手托住白灵飞,另一手却紧握成拳,一下重重抡在地上﹗ “湘州城遭遇叛兵突袭,赤川王府上下、连同赤川王景汶在内,四百七十人无一活口,全城一夜落入叛军之手。” 出身湘州的云靖立刻骇然变色;饶是源涛见惯大场面,也被震撼到说不上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未消化到一等亲王被活屠全族是什么概念,只有青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叛军以城内家眷作人质,廿万王府军因而倒戈,绕过了湘州、沿运河继续北上,现已攻陷整个两湖地带,大军正向平京逼至。” ——先帝将湘州封予赤川王,正因此地紧扼运河上游,关键时刻可以水军北上平京、亦能顺流而下直抵金延,成为这两座城池的最大援助。湘州距离平京甚至比天引山还近,此地一失,相当于南楚的后院起了大火﹗ 源涛沉声问:“湘州哪来的叛军﹖” “叛军是七年前谢尚书一案的旧党——” “他们打着为谢家平反的旗号,号称要以帝君之血、以祭当年被处决的上千英灵。” 源涛立即住口,望着青原,眼神顿时极为复杂。 青原将白灵飞交托给军医,霍然起立,断然转向云靖: “所有破浪舟立刻装上火器,完成船身最后修正后,在城内准备候命。” “少将﹗”云靖昂首喊他,神色/欲言又止。 “想说便说。” “谢家一案根本是场冤狱,帝君明知有奸邪残害忠良,却对惨案视而不见,您当年就因此痛失全族,至今还要受名字不得冠姓的屈辱,不是吗﹖” “所以——﹖” 云靖皱起眉头,第一次对统领坦率直言:“您要带破浪舟去哪﹖” 源涛立时喝斥:“他不是那种人,绝对不会带兵作反﹗” “是属下斗胆,但我想知道您的答案﹗”云靖同样拔高了语调。 ——他与当日在御试校场上、胆敢以平民之身质问当朝皇太子的时候,竟是一模一样的锋芒﹗ “军令很快会到。”应龙军统领蓦地开口:“我只会依殿下之命行事,假如他要我领破浪舟去湘州,我自然会去那里。” 云靖淡淡的问:“……您会甘心么﹖” “战士注定要为国家的腐败和不公而牺牲……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只能固守自己鄙夷的一切——你在奉献自己之前,就该有这个觉悟。” “但所有战斗的初衷,都是为了值得人如此牺牲的百姓——”青原冷然转身,白巾连同青衣、在他身后扬起一道凌厉的弧度: “这才是我们作为战士的真正价值。” 那一刻,土楼所有兵将的血液、都被主帅剎那燃沸了。 南楚军的四割菱、应龙军的双蛟龙,在青原左右肩甲上静默地折着晨光。 那两个肩纹并不起眼,与亲王军系的镶金家徽一比,立时便要黯淡失色;但战士最值得自傲的标记,却已经深深烙在他的灵魂里。 ——在他俯首于景言座前的时候,夏青原已经带着过去死了。 他不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所选择的战士之命。 云靖瞇起双眼,只觉主帅的肩甲军纹异常灼目,即使别开了脸,那光芒仍然残留在视线之内: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感觉到那样的一幕、会在自己的眼内驻留一生。 “属下谨遵您的教诲﹗” 湘州城陷后,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三天内完全控制两湖地带,先头部队离平京只有四天船程。 际此危急关头,景言即日领平京水军出征,直往最兵凶险危的湘州战场。 然而,在应龙军基地中等候皇太子的,却是前所未有的高规格迎接—— 常盘城外的四座高台,忽然同时向船队投下多块巨石﹗ 应龙兵断未料到会被己军猛攻,猝不及防之下,就连皇太子所在的帅船亦遭波及,被大石压毁了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8 一舷﹗ “保护殿下——﹗” “奶奶个熊﹗都是自己兄弟啊﹗” “后舱进水了﹗快去堵住——” “定住船身﹗弩/箭手全部待命,把箭上弦﹗” 队伍最前方的多艘楼船瞬即被重创,船身毁得极其惨烈。 ——重型武备一向是应龙战船最突出的优势,如今他们却在这点上吃尽苦头。 被毁的先锋战船立刻在江面收窄战阵、将皇太子的座驾船护在核心。 楼船帆舷被毁,被猛烈的江风一吹,全靠应龙军的高超掌舵技术才能保持平冲;然而常盘守军不给战友任何喘息之机,下一波的劲箭网已经兜头向船队罩来﹗ 青原少将习惯于“远而摧之、近而歼之”的战术,经他改装后,水军最重型的八弩/箭机威力强达六十石,架于高台、需十数名士兵同时拉弦,经此射出的弩/箭,速度与穿透力比前代是数以十倍计,在短兵交锋前先予敌人最毁灭性的打击,乃全军最无坚不摧的杀手锏﹗ ——如若船身被这波劲箭射穿了,这队应龙军只能全体到河里喂鱼﹗ “架盾﹗护住皇太子殿下——﹗” “起板架盾﹗他妈的给我用力拉绳﹗” “不够﹗船上所有破板废铁都给拿来——﹗” 帅船上的巨桅帆旗忽然折断,楼船立被狂风带得加速冲前,成为全支船队的众矢之的﹗ 一人冲天而起,挥剑下斩、桅上的四割菱黑旗立刻脱离船桅,横江挥舞而动﹗ ——近百弩/箭被当空罩住,巨幅军旗顿时鼓得暴涨,瞬即爆开成粉﹗ 江面上空炸开狂乱的气流,还在倒下的船桅率先被毁得支离破碎。 这简直是运河百年来最贴近神话的场面: 那人于漫天碎片中遽烈而上,一人单剑、独力将逃过拦截的最后数支弩/箭绞飞﹗ 江面、高台、城里逾万应龙军目瞪口呆,屏息看着他落在帅船上。 一声冷喝如平地惊雷,响彻整段水道: “你们全瞎了﹖连自己的军旗都分不清么﹖” “太子殿下﹗” 景言银甲执剑,凛然立在甲板最前方,遥指常盘城上镇守的应龙军主将: “林辉﹗收回弩/箭机,拉起水闸。”他厉声下令:“平叛军要进城。” 林辉在城墙上高呼:“恕末将难以从命﹗” 平叛军顿时全体哗然——先是赤川王府兵,现在连湘州的兄弟也要造反么﹗ “青原很快便会按我之令、率破浪舟前来湘州,你要先在这里和我打一场么﹖”景言眼底的冷光纹丝不动: “开水闸,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不想与殿下交战﹗”林辉喊声回话:“但青原少将已危在旦夕,我不能再让兄弟们平白无辜枉死在城,背上合谋叛变的冤名﹗” 皇太子身后的平京水军全都愕然—— 统领大人身在天引山,什么时候遇上凶险了﹖ 景言立刻皱眉,“你说什么﹖青原危在旦夕﹖” 皇太子带军离城之日,皇城不久后便传出消息: 谢氏一门唯一遗子、侍御史谢正风涉嫌叛国作乱,即时被逮入古越山天牢;帝君下命禁军严刑逼供,务要谢正风供出叛党全部计划。 “严刑逼供﹖” 集贤巷不断有人到处张贴号外,萧竹楼的平台上,欧阳少名淡淡往街心瞥了一眼: “这次根本就不关谢家什么事,那昏君怎会问得出来。” 栎木脸上仍是长年的失血苍白,被欧阳少名的火红披风一映,人更飘渺得近乎雾灵。 “依楼主所见,到底是何方势力在背后指使叛军﹖” 欧阳少名优雅一笑。 “当然是最想谋朝篡位的人。” 栎木神情一动: “难道是安庆王﹖” 欧阳少名沉默不语。 ——景言脱出天牢后,一直暗托春日楼密切注意扬州和湘州两地的异动,自从天引山大捷回京,景言更是不时夜访箫竹楼,亲身与自己分析栎木所整理的情报: 在湘州事变之前,在扬州养伤的安庆王静留府中、封地内一切如常; 景焕康年初返回湘州,其后在廿岁寿辰时加封皇族成年冠,王府当天阅兵作庆,除此之外亦无其他动静。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边悠然摇扇,一边将那套全新的雨花精瓷茶具逐件放好。 “通知靖川暗中准备好金延港的船队,万一战局不乐观,立即西行湘州、全力支持应龙军。” 栎木向前倾身,迟疑半刻,又再对他禀告另一事: “楼主,属下方才接到另一份情报,不过未经核实,暂时还不知真伪。” 欧阳少名双手顿了一顿,微微挑眉,道:“你的情报网很少出错,到底何事﹖” “帝君瞒过皇太子,秘密下达了三道金牌,命令青原少将立即回京,而且随行不得带兵。” 白画扇瞬即合拢,欧阳少名脸上表情忽地冻结了。 ——青原与谢正风同样是谢氏惨案仅余的幸存者,后者刚被抓进天牢,帝君如今也要拿他来开刀﹗ 春日楼主长身而起,一袭红衣匆匆下了平台: “立即备船﹗一定要在运河上截住他﹗” ☆、饮血盟 运河江面上,两支同样挂着双蚊龙战旗的船队肃然对峙。 帅船被景言劈断了帆桅,随风越江而出,逐渐接近常盘城外四座防守高台—— “你说什么﹖青原危在旦夕﹖” 皇太子尚未收剑,独自一人立在帅船之首、威武直如绝世战神: 他没对平叛军下令闯关,林辉亦不敢贸然攻向景言。一时间,全城人都在目见那船逼近而来,却又没士兵胆敢再搭箭上弦。 “陛下指控少将策动谢家余党的谋反阴谋,连发了多道金牌,要他孤身回京面圣认罪。”林辉急喝:“我们不明不白就被打上逆贼之名,如果朝廷再清剿应龙军、只会重蹈谢氏一案误害忠良的覆辙﹗殿下、请您明辨是非,放过城内二万兄弟﹗” 景言心里剧沉: 叛兵是明打为谢家平反的旗号,青原身份在此时尤其敏感;自己在离城前下命让他前来两湖,其实便是将他留在身边护其周全。 然而现在,帝君竟然绕过了自己、直接将其召入平京﹗际此厉兵秣马的时刻,这无疑是逼应龙军笼里作反,徒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我从没打算对应龙军兴师问罪,更不会要你们蒙冤死在这里。”景言厉声怒喊:“但若你真的将平叛军拒诸城外,便坐实了青原的叛国罪名,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加危险﹗” 帅船此时已将四座高台抛在后方,水闸却仍然拦住入城之路。 “殿下﹗末将一向信您,但这一次,我不能将兄弟的性命随便交出去﹗”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19 ——他竟然坚决不让景言进城﹗ 帅船顺流乘风、转眼更是加了速,掌舵手当即全体拨桨、急速剎止船身。 景言一声断喝:“撤桨﹗” 船上士兵全体骇然相望,却见皇太子收剑归鞘,缓缓展开双臂,傲然扬首直视林辉: “我现在便把命交在你手上,”景言眼中掠过凌厉雪亮的光,“就看你到底信不信我。” 他让士兵放任帅船前冲,却竟然还悠闲得可以,甚至跟身边的副将打趣: “你们统领和我说过,应龙军每艘战舟都稳如坚石,不知道他的船能不能当攻城柱来用﹖” 若不是皇太子的军令如山,估计船上士兵都赶着去跳河了—— 到水里还能跟鱼拼命,撞上水闸那是他娘的死无全尸好吗﹗ 数百兵士都聚在甲板上,耳边响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颂唱: 只要从了皇太子、名留青史绝对不是梦﹗ 水闸从前方漆黑的一点,迅即放大成一个巨型铁栅,彷佛在对帅船全体将士微笑招手: 少年,为国捐躯吧,国家的忠烈园等着你。 “运桨——﹗”林辉对帅船的士兵戟指大喝:“快把船停下来﹗” 全体士兵泫然欲泣: 能停就一早停了啊﹗﹗你来敲昏皇太子试试﹗﹗ “我和青原把你们看得比命还重,我敢为他撞上去,你说我会带兵来毁掉你们么﹖” ——帅船失帆毁舷,与水闸之间已经再无缓冲。 实木以这种速度撞上钢铁、与鸡蛋跌落石地无甚分别,而站在船头的皇太子,将是第一个被水闸绞成肉酱的人﹗ 皇太子总在用生命去胡来,这个时刻、也在用生命去维护他们的统领﹗ 船上的应龙兵豪情壮起,无视几息后将会把他们撞得粉身碎骨的水闸,一致对主帅下跪: “愿随殿下赴死﹗” 那一声的气势直吞江河,帅船挟着巨浪拍打水闸,似要将皇太子完全淹没在内。 林辉双臂一振,喉间爆发出嘶吼—— “拉闸——﹗﹗” 顷刻间,城中无数兵将都扑向控制水闸的转盘,齐声发喊,奋力转动绞索—— 数百人不顾撞得头破血流,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把闸拉起﹗ 上千斤的铁栅徐徐升高,金属的冷光映着景言的冷冽俊容。 铁柱尖端在他头上呼啸而过,撞碎了上层船舱,实木摧折、庞大的船身部分颓然倒下,眼看快要压落甲板,景言反手一剑、竟用“七重杀”的劲气硬将破舱推去水面﹗ 战船已是破烂不成形,却在最后一刻闯过了水闸。 剎那之间,城内外一众军将仰天长呼,林辉松一口气,几乎在城墙上脱力跪地。 ——皇太子全身被浪打湿,银甲滑下一地的江水,终究是毫发无伤。 “看来这船要交给青原再改装、才能当作攻城柱啊。”景言微微一笑,“谢谢你们信我。” 停在常盘城外的平京水军开始前行,陆续越过水闸。 林辉神色怆然,握刀于胸前,以军礼对皇太子回以歉疚。 ——这队平叛军凭着景言一个豪赌,最终竟可兵不血刃进了城。 “陛下已经下了御旨,要其余十一位王爷火速带兵到平京勤王。”应龙军将领低头歉然道:“所以看到殿下的帅旗,末将还以为您是奉命来攻打常盘城。” ——进城之后,景言立令应龙兵抢修战船,与林辉在总管府内闭门密议。 听毕几日以来的军情消息后,景言在案前抱臂沉思,忽然摇头失笑。 “殿下﹖” “没什么。”景言笑着叹气:“勤王令一出,其他王爷如何反应﹖” 林辉一愕,旋又凝重的道:“所有亲王都在封地整兵,暂时未有一位出发前往平京。” 皇太子听后并没惊讶,又问:“安庆王呢﹖” “安庆王于扬州集结十万大军,十日后将发兵西行。” 景言不禁冷笑——扬州一向是以重守的城池,要集结十万兵马、又何需十日之久﹖ “十日之后,平京不知已成何模样。” “说得不错——” 只听总管府外一人沉声道:“平京十日内的命运,就掌握在你手上了。” “安庆王﹗” 林辉骇然转向景言,“殿下,末将没——” 皇太子脸上诧然之色一闪而逝,对他稍稍挥手:“我明白,你先下去。” 林辉离去以后,足音从外步入,又缓缓关上了门。 “皇侄因何事而分神﹖”来者摘下风帽,露出被遮盖住的脸容:“以你的武功,断然不会被我接近门外亦毫无所觉。” 景言眉冷而眸寒,看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四皇叔比我还要早来,看来之前已经料算到这一切吧﹖” “没错。”安庆王脸上同样漠然:“湘州城出事之后,我便日夜兼程西行运河,潜入常盘城来等你。” “所以你也料到父皇根本没打算保住水道,只是想着要固守平京而已。” “是你对他还有幻想,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没看穿他只把你当成棋子。” 皇太子权倾都城、平日在朝上舌剑生锋,此刻却是彻底沉默了。 “他将青原召回平京问罪,先让你与常盘城的驻兵拼得两败俱伤,在此之后,随你而来的平京水军亦必对皇太子起了猜疑,即使你是武候再世,都挡不住廿万赤川水军与叛兵的猛攻。”安庆王蓦地冷笑,“不过他也不在乎,因为叛兵被你拖住脚步,勤王军到时候亦已抵达平京,照样可保他皇座无恙——” “可惜他前半生作孽太多,勤王的如意算盘竟然打不响。” “他打的是另一个如意算盘。”景言淡然道:“就算没有勤王军,平京仍有洪达大将军镇守、十万皇城三卫作最后战力,加上固若金汤的城墙,未必就会输。” “然而诸候拒绝勤王,便相当于对国不忠,形同谋反,若我届时还没战死,大概便要以削藩之战来赎罪,为他清除南楚根深蒂固的王候势力、直到在战场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 皇太子述说得相当平静,连眼也没有眨一下。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带兵出征﹖” 他闻言挑眉,“四皇叔又是来干什么的﹖” 两人隔桌相对,四道冷锐的目光皆在半空迸出了火。 皇太子的眼底忽然炙烫得惊人。 “在我弄清楚一个问题之前,我不打算和你谈下去。” 他以你我直称彼此,已是完全无视皇族的长幼之礼。 安庆王一脸了然,径自在案桌前的主座坐了下来。 堂内顿时弥漫着诡异的安静气氛,景言深深瞧着安庆王,忽然对他说: “联合明教对我屡下杀手、策划廷宴刺杀,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0 后来鼓动夏军进攻天引山,到现在一夜毁去赤川王府——这些了不得的勾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回朝之后就一直紧盯着我,从来没有松懈过。” 这位亲王历经两朝之后,两鬓尽是花白沧桑,数十年的权谋争斗,已使他透支了大半精力。 安庆王苦笑摇头,眼神中有唏嘘、也有落寞: “但我不会这么害六皇弟。” ——赤川王府数百人命被灭门,血甚至流出华宅之外,在王府区域浸染成寸,整座湘州城现在还漂浮着腥臭味。 皇太子默然,忽尔之间想起了昔日鲜衣怒马的小王爷: 他第一次见景焕康,是在皇族在歧山的冬猎盛会里。 景焕康既嚣张又爱面子,诸王的儿子都不敢和他比骑射,皇太子无可推卸、只得被推上去比试。 那场竞射,他们冒着漫天飞雪、从早到晚逐遍了整座歧山。 最后他赢了景焕康,王府少主涨红了脸,忿然下马,微微抬手。正当自己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景焕康却抓一抓头,对他嘀咕道: “……你的确比我厉害,这手骑术到底是哪里学的﹖” 他只是微微一笑。 “我……我会潜心苦练,下次一定胜你﹗你记得要再和我比﹗” 后来,他再次见识景焕康骑术的时候,已是数年后的武状元御试。 他那时在考官看台,见景焕康比之当年冬猎又长进不少,便知小王爷还对那场骑比耿耿于怀,想来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不取胜便不罢休。 ——当年在歧山,景焕康本是可以胜他的。 他们在黄昏时冲进雪林、踏上歧山最后一段路程。 数只凶残的猎豹忽然朝他们扑来,他身上已经无箭、正要与猛兽近身相斗,身后忽响破风之声: 那群猎豹逐一中箭倒下,及时将他从兽口边缘拉回来。 景焕康用完最后一支劲箭,呆呆看着窥伺在马旁的豹王。 那一剎皇太子也呆住了,断然没料到景焕康会先救他、却没顾上自己。 “七重杀”发了出去,他拉过景焕康的马缰,用剑开路、全速奔出了雪林。 那场歧山大雪一直在他脑海,多年未曾忘却。 而在御试最震撼自己的考生,也是景焕康而非云靖—— 他当日出了最后一道考题,云靖选了大义当前,而景焕康却在血亲与道义间犹豫了: 这是一个普通人,有过挣扎、有过私欲,但在很早以前、便已经舍过己去救他。 那个善良而平凡的小王爷,如今却葬送了在湘州城的叛变中,静静躺在污血里,不得瞑目、不得超脱。 “我知你不会轻信我,我秘密来常盘城,便是为了帮你找出真相的。” 皇太子立时从回忆惊醒过来。 “你还记得禁军大统领方如松么﹖” 景言旋即皱起眉头,显然已不想再听此人之名。 ——方如松曾不止一次辱过白灵飞,他亦当有所奉还,在天引山归朝后,立刻请旨撤去其官职军位,终生不得再入都城。 “叛兵难道与方如松有关﹖” “他被你逐出平京后,我曾派人追踪过他。”安庆王瞥一瞥景言,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他刻意掩藏行踪,我只知他最后出现在湘州城——就在王府少主寿辰加冠的那天。” 景言自然知道安庆王的用心,无非是想利用方如松的恨意、日后好借此打击自己,岂料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所谓的平反只是个幌子,那么叛军又是谁在指挥﹖” “湘州城不是空壳,赤川王府精兵的实力、和你扬州亲兵不相伯仲,这么一座城,是怎么一夜间毫无声息就被攻陷﹖” 安庆王微一沉吟,把嗓音压低了许多: “湘州城前几天传来消息,叛军在点算王府里的尸首时,发现少了一个人。” 景言猛地抬眸,果然,安庆王沉重的点头:“他们找遍全城,唯独不见景焕康。” “我这皇侄很有可能逃过了那场巨劫,现在下落不明。假使你比叛军更早找到他,那晚湘州城的真相便可大白。” 景言终于明白安庆王这一行为何如此保密: 景焕康的处境极度凶险,而满朝的重臣诸候各怀鬼胎、无论谁都有暗中策划一切的嫌疑,若然他找错了人,不但直接害死景焕康、更会令这条唯一线索断绝。 “帝君勤王令已下,我要保全自己一族,便要带兵出征,无法分/身去找他。”一向心机深沉的安庆王也不禁苦笑:“我们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没料到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够相信你。” 皇太子深深吸一口气。 “你信得了我么﹖” “也许因为我曾经很像你……”安庆王回想起自己四海征战的前半生,心中满是感慨:“可是再崇高的胸怀,始终要被现实践踏得粉碎。自从你父皇登基后,我不得不为自己族人谋算,只有利益、才是我永远的盟友。” “直到刚才在城墙上见着你进城,我又再相信了自己抛弃过的东西。”他长声一叹,对景言坦然道:“所以我选择将理想交给你——不止景焕康,还有扬州十万府兵、和你一直想得到的贵族力量。” 同为皇子统帅,怀着同样的雄心壮志,矢言要戎马金戈、护国卫民—— 那样相似的人生,今天却成一颗鲜活的心、和另一个已然疲惫的灵魂。 荣耀背后,一副副的白骨、一幕幕的杀伐都浮现心头,皇太子彷佛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此生的终局。 是否每个充满犀利锋芒的战士,都要泯灭在如此悲哀的挽歌里﹖ 皇太子忽然解下衡极剑,拔掉了铁鞘,将右手置于锋刃下,脸容不改、一下将剑狠力抹去。 血痕立现于掌心上,烫血涔涔流落桌上的杯盏。 “我会保住景焕康、你的族人、还有整个南楚。” ——这是他的师门之誓。衡山门下剑狂的弟子,从未违背过用此法许下的诺言。 安庆王朗声一笑,伸手拿过茶杯,将南楚最尊贵的皇族之血饮了下去。 血尽、约成。 ☆、腹背受敌 堂内的皇太子还剑归鞘,未待安庆王放下茶杯,就有士兵急声呼喊: “洪达大将军有信使来到﹗” 安庆王立刻拿起风帽,闪身躲在屏风后。 一名传讯兵火速进堂、未及下跪,已被皇太子抢先扶住。 “洪老有何口讯﹖” 景言是连半刻都不敢耽搁:洪达是当朝元老,如今的高级将领全都是他一手带出来,连自己亦曾在他麾下当过副将。他会特意向自己报信,而且连飞鸽传书也不用、直接派传讯兵赶到战场,显然是有至关重要的大事。 “殿下﹗三日前平京接到军报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1 ,三十万夏军已东出灞河,以攻城部队作先锋,直逼天引山而去﹗” ——安庆王说得没错,他自进城后一直心不在焉,愈想愈是忧虑心慌。 而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也变成现实。 士兵见他变了脸色,一路上的焦急更是加倍: 皇太子就算在最凶险的战役亦能谈笑用兵,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惶失措﹗ ——恐怕这次平京南北同时燃起战火,情况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那士兵继续喊他,“大将军数次向陛下请缨出战,不获允许、只是被严令固守平京,他无能为力、只可让卑职前来请您挽回危局﹗” 皇太子几乎是笑了出来。 最勇猛的麾下大将被召回平京,他手上水军险些毁于内讧,而洪达的中野军又不得出征;他挽回危局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变出一队百万雄狮: 要骑兵有骑兵、要水军有水军,保管连黑玄兵都被打到落花流水。莫说解平京之危,就连过一把统一天下的瘾也没问题。 然而他并没有。 他不是神。他没变戏法的能耐,他需要一个人去支撑自己。 ——但这个时候,白灵飞不在。 自己最需要的人,在南楚最首当其冲的天引山。 青原已离水石城、防线诸城尚未恢复元气,灵飞带着锋狼兵,要独自面对三十万夏军,去打一场明知必死的战役。 ——而这个时候,自己不在他身边。 “大将军说,痛快一生、但求无悔,他会全力支持您所有决定﹗” 景言煞白了脸色,缓缓松开右手掌。 伤口已经鲜血淋漓,但他却竟然不知痛楚。 “别自乱阵脚,我们会赢的。” 那个传讯兵目光灼然,专注的看着主帅—— 景言的战甲护肩上,同时纹有四割菱金徽、以及八军统帅才有的火翅凤凰。 剎那之间,皇太子双肩忽然一沉,那上面的无数性命沉若甸石,几可压断他的腰。 ——这份交托很重、很重,而他必须去承受。 他挺直了身,微笑顿时如一把锋冷的刃。 在运河能成功截住一个人的机率有多高﹖ 实际上是天方夜谭,江南运河分布极之复杂,除非你能设下锁江链,否则只能望河兴叹。 然而对于春日楼主,在大江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于是他从汾离水离开平京,暗自调度春日楼于汉水的所有副坛,留意所有途经运河的大小船只。 两日后,春日楼弟子截着了一条挂上普通商社标旗的小舟,查明无误、正要放行,春日楼主瞄了一眼,便从身处的楼船将台上飞身而落,闪电掠入舱中。 “你怎么知道是我﹖”窄小的船舱只有一人,立于阴影中淡淡开口。 “因为那是你。” 春日楼主彷佛挟着流火,依旧毫无保留将那道淡青色的身影包裹住。 一直独身上路的青原终于完全放松了。 欧阳少名的气息很霸道、也很温柔,那是他多次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只留给自己的宠溺。 “我的小炸毛又要去哪里﹖” 青原愕然相望。 “你如果要入平京,就不用鬼祟到伪装成商船。”欧阳少名忍着笑,在他耳边低道:“而且每个人绑帆定桅,细节上都会看出种种不同,就算想改也改不掉,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青原额角青筋跳动,忿然推开了统领江湖七十二道的盟主—— “你有完没完啊﹗跳上老子的船难道就没其他狗屁吗﹗” “啧啧,小炸毛欲求不满了。” 你才不满、你全家都不满﹗ 不对﹗你要冷静啊——冷静——这里满江都是春日楼的船,你不能把这家伙削了啊﹗ 青原生生忍住了暴吼,而且一从欧阳少名的脸上移开目光、就看到在他手中的黑旗: “这是干嘛的﹖” 欧阳少名一边欣赏小炸毛的各种纠结,一边悠然道: “我夫人的座驾船,当然要立春日楼的船旗,而且要由我亲自护航。” ——夫人你妹啊﹗﹗谁不要脸当你夫人﹗ 帝君在都城运河段都设了关卡,假如青原没被截上、而是一直沿汉水南下,在经过平京水道时估计就凶多吉少了。 然而挂了春日楼的船旗,更兼船上的人是欧阳楼主,除了皇太子本人,有谁敢上去截船﹖ 当佩着削玉情的楼主走出来,人还没开声,关卡的京军已经忙不迭要开路,一直藏在舱内的青原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流氓混到这个地步,和土皇帝有啥区别﹖﹗ 于是乎,土皇帝和他的压寨夫人顺利过关,在运河全速南下—— 当小船逐渐接近城墙的时候,欧阳少名已经磨好剑,手刚拈起鞘身,青原已经拦住他: “用不着你出手。”少将放目远看城楼,“那上面有火翅凤凰旗。” 欧阳少名讶然,“不该是四割菱和双蛟龙么﹖” “那是昭国元帅碧阳将军专用的军旗,后来变成南楚统帅的纹徽。”青原向他解释:“不过自碧将军之后,很少统帅会插凤凰旗,两军交战的时候也只会看到四割菱而已。” “凤凰旗在城楼上,代表殿下还在常盘城。” 青原和欧阳少名并肩在船上眺望,只见水闸果然缓缓拉上,高台和城楼上的战士均一致高喊: “是少将——﹗” 两人的小船驶过了宽深的水闸长道,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上百艘精锐战船停在城内,应龙兵从湖边各处军营奔出,全皆兴奋雀跃,为终于来到的统领齐声欢呼—— “少将终于平安来了﹗” “少将回来啦——﹗” 船上的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夫人果然没坠春日楼的威名啊。” “……你有种打完仗后别走,我一定来削你﹗” 青原少将直接将春日楼主踹下船,然后足点船身、飘然落在林辉等将领之前。 他瞥了一瞥,便脱口而出的问:“殿下呢﹖” 欧阳少名刚好掠至。 林辉以眼神询问统领,青原暗自咬牙,却又不得不承认欧阳少名的身份: “他是自己人。我此行得他沿途护送,才能避开平京的追查。” 林辉率先向春日楼主点头示好,转又向统领凝重的道: “您与殿下刚好失之交臂。三十万夏军进击天引山,他已经往前线去支持灵飞少将了。” 青原简直后悔到想去撞墙。 ——自己前脚刚离开水石城,天引山就立刻出大事﹗ 欧阳少名低声问他:“能守住么﹖” 多亏长年偏安的功劳,天引山防线的守力己不是“薄弱”可以形容,要不然,景言亦不用亡羊补牢、将手下最重要的两员锋将同时调去戍边。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2 青原毫不客气的回瞪:“你说用软豆腐来挡箭行吗﹖” 春日楼主难得被碾压了一回,这就立刻住了口。 他按住跳动的眉心,继续对属下问:“殿下带了多少兵马﹖” “……只有他一个人。” 连林辉都说得迟疑,青原更是当即被点炸了—— 要救太子妃也不带小弟玩,他妈的你是去单挑﹖ “陛下号令各地向平京勤王,连洪大将军亦要严守都城……平京附近已经无兵可用。” 这根本是要他去死好吗﹗活生生的老爹坑儿子系列,简直不能忍﹗ 欧阳少名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就搭上青原的手,及时阻止火山当场爆发。 林辉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带着一众将领跪拜在地: “离城之前,殿下命末将把它交给您。” 在他手心躺着一枚青铜虎符,黯淡无华,在长年的战火洗礼中失了原彩。 青原蓦地全身一颤。 “他早知道我会来……”他喉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用尽全力才挤出一丝苦笑: “而且明知我还未脱掉乱党的嫌疑,还将虎符留给我。” 欧阳少名默然搭住他肩膊:“他一直都很懂你。” 青原从林辉手上拿过兵符,摇摇头叹息:“真是个胡来的主帅。” 青衣一甩,应龙军的年轻统领举起虎符,沉声喝道: “所有水军向常盘城集结﹗这一战的目标——以此地为界,不得让叛军逾越雷池半步﹗” 春日楼主被他剎那暴现的冷色震慑住,却见青衫的少将缓缓转过身来: “我想你助我一臂之力。” 欧阳少名果断应允,见青原双唇微翕,他已经对一切了然在心: “靖川正从金延赶来,有他在,我们可以从容布局。” “没错,我需要一支奇兵。”青原道:“我要兵不血刃拿回湘州城。” 若说湘州只是不容乐观,同一时刻的天引山,便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皇太子接连坐了三艘小船、换了七匹战马,孤身一人赶到舄琊。 防线各城所布的重兵,都被白灵飞调到舄琊压阵。景言在夜色中飞骑入城的时候,玄锋和源涛迅即奔下城楼: “殿下﹗” 景言喘着气,人还在马上、就已经对属下单刀直入:“夏军主力去到哪里﹖” 他飞快扫视一眼奔到城门前的诸将,忽尔又急问:“锋狼军呢﹖” “夏兵五万攻城部队,带着云梯、攻城柱、挡箭楼车等器械,傍晚已抵南麓密林,十万轻骑兵由长孙晟亲自督战,也正在越过天引山。”玄锋立时禀道:“探子傍晚回报消息,我们经过会议后,决定由灵飞少将带一万锋狼军出城,突袭攻城先锋、先将对方的攻城装备毁之一旦。” 皇太子披满风尘的俊容瞬即变了。 景言环目一看,“谁是主战派﹖” 玄锋心中一讶,源涛亦是一脸茫然。 “李统领和我都认为,在夏骑还未入南麓之前、先毁去攻城队,可以争取时间,等待平京援军来到。” 景言将玄锋递来的探子军情接过,又脱口问道:“源涛,你怎么不认同出城突袭﹖” “啊﹖”源涛侧一侧头,爽快的答道:“……末将只是觉得此举有些鲁莽,我们既然已向平京求援,即便等援军来到,再在防线打城池攻防战也不迟。” 皇太子在信笺中抬一抬眸,然后又再细阅上面的内容。 “为什么灵飞又会带兵出城﹖” “因为同时又传来湘州战情的军报,少将说平京腹背受敌,假若天引山能有一场小捷,能稳定都城和两湖的军心,对在常盘城抵抗叛军的您亦更有利。” 景言十指紧攥,纠结得连眉头都拧在一起。 源涛心中就是不解——少将明明就是这么说啊,他说错什么了﹖ “平京不会派援军来。”皇太子缓缓摇头,“长孙晟也不会平白将一个明显的攻击目标送给我们。” 诸将的脸色,顿时叫做一个晴天霹雳。 ——他们见着孤身单骑的皇太子,一直以为平京精骑以及辎重补给,不久将随他来到舄琊。 但是皇太子竟然明说,来舄琊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攻城部队竟然有诈﹗﹖ “他什么时候离城的﹖” 源涛见皇太子脸色不对,心里也是焦急:“一个半时辰前……” 景言几乎将马鞍摔了。 “报——﹗” 众将霍然回头。 “水石城西北三百里丘陵区,十万夏骑正在围攻锋狼军,灵飞少将苦战不敌、请求舄琊火速增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真是用生命去护夫的真?男神 下一章虐身高能预警﹗到底是谁这么倒霉就不说了大家都明白的…… ☆、舍身 在锋狼兵练军的时期,洪达大将军曾经这么对他说: 骑兵讲求兵将质素,同时也是人多欺人少的玩意。两军对上,一对三是苦战、一对五是死战。而以一对十不是战争,那叫屠杀。 ——假如洪老说得没错,那么在他眼前的,无疑就是一场屠杀。 丘陵地连绵起伏不断,九玄剑芒是暗夜中唯一清晰而残酷的光。 银甲的少将纵马战场,左手缠著扎布,连握缰的动作都会痛得五指发抖;然而敌军一浪接一浪冲至,他不能有任何停歇,只能将挥剑的动作做到麻木为止。 ——锋狼军的阵势早给冲散,这道剑光已是他身后士兵仅余的指引。 郭定疯狂策马向前,带着唯一还没瓦解的中军追上少年: “再这么下去,我们……我们捱不过天亮﹗” 白灵飞浑然不觉身后有呼唤,九玄仍然不断直砍,郭定再次大喊:“少将﹗” 他将围攻少年的两个夏兵斩下了马,侧过头去,一瞥之下不禁骇然: 白灵飞的眼被温热溅上,双瞳竟有一下变成了赤红色﹗ 利刃破开了虚空,白芒夺尽光华,直把鬼神都灼到化灰烟灭。 ——最接近这队中军的三重夏兵,霎眼都尽皆斩於九玄之下﹗ 熟悉的冲动、熟悉的剧痛。 右颈就如被铁烙一般、痛得无法言语,脑海中有把嗓音不断蛊惑著他、引诱著他: 杀吧。 你曾经是最强的刽子手——杀戮是属于你的世界……以血之名,杀遍天下异己之人﹗ “你年纪还轻……远远未懂杀人所负之罪。” ——所有念头在一剎那炸开了。 白灵飞睁著赤瞳,木然看着自己马前歪倒叠著的夏兵,忽尔剧烈地喘息起来。 郭定俯前去拉少年,“您怎么了﹗﹖” 白灵飞回过了头,脸色因剧战而惨白,定定望着他们身后被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3 杀得人仰马翻的锋狼兵。 ——与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将士,每个人他都一一记得。 他曾和锋狼兵出生入死过,自然会用一生去记住他们全部名字。那是景言毕生想要练成的骑兵……而他们的荣耀还没开始。 “郭定,你接手中军,陆士南和张立真带着翼军……”少年抹一抹脸颊上的鲜血,嗓音已经非常虚弱:“看到有路就走,一定要逃回潟琊城。” 被点名的三个将领齐声高喊:“遵命﹗” 秏损真元去争得的空隙,转眼已再被无穷无尽的攻势淹没。 白灵飞咬破下唇,断然扯过马缰,一声清叱响绝旷野: “亲卫兵,随我杀出去﹗” 剑脊肃杀似霜,被少年全身带动,疾速划出了一式“断水”。三百锋狼兵没片刻犹豫,随着他脱出中军、直往西边丘陵低地冲下﹗ “白灵飞在此﹗长孙晟,你敢否接我一剑﹖﹗” 夏军诸将显然都对御剑门主极为顾忌,被他一喝之下,几乎都将骑兵中的精锐抽调过来,全力围攻这一小队人马﹗ 白光舞动一下比一下快,所有浴血的南楚兵都看见主帅以身开路,直往夏骑的帅旗所在驰去。 主持这场屠杀的将帅一见,冷眼湧上杀机,脸容在火把明光里隐有笑意。 他微微躬身,拔出掛在马旁的弯刀,一马当先,迎向那把斩破黑夜的利剑﹗ “谁能斩下白灵飞的人头,本帅重重有赏﹗” 十万精骑轰然响应,几乎所有夏军的马头都转到同一个方向。 张立真等将领仍在拼命向东/突围,见前方压力骤然一空,都骇然往相反方向回望: 他们的统领在以身诱敌﹗ 自古以来只有弃车保帅,这刻白灵飞却在弃帅保卒﹗ 银甲已然淹没於夏兵的浪潮中,三百亲兵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将头颅和热血都留给了丘陵之土。 坚忍的东海儿郎虎目湧泪,纷纷都怆然喊回主帅: “少将﹗回来啊——﹗﹗﹗” “別过去——﹗” “少将﹗” 凤凰展开了羽翼,傲气怒放于上万锋锐下,甚至盖过刀枪剑戟的光华。 “全都回去﹗这是军令﹗﹗” 飞凰展翅,俯身投於血与火的战域,血在凤凰双翼愈积愈厚,它的光芒却愈来愈明亮—— 这是一场多么壮烈的献祭,即使是静静望着凤凰焚於火中,也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绚烂和璀璨。 剑光在整个丘陵地纵横,一重、一重、一重……逆着锋狼军撤退的方向杀往长孙晟。 他已经无法数清身上中了多少刀,更无法不全力出手。 只剩意志支撑着他,就如那次冲上昆仑屠上光明顶一样—— 他是不愿杀,但他再一次尝到杀戮得直要作呕的感觉。 渐渐地,他身边只有夏兵,不知何时开始、所有兵刃都全部往他攻去。 ——他连三百亲卫兵都保不住了。 “小红……我死了,你记紧跑路去找那家伙……” 白灵飞脸上渐渐浮起苍白的笑,九玄绞飞了四把长/枪,却感一阵失血的昏眩。 ——颈上烫烙的痛好像已蚀入了神经末端,使他也渐渐失了意识。 右肩忽然有些沉重,他往下一看,只见肩胛骨已被对面的将领砍中。 那个夏将武功显然高明,运劲将马刀拖拉,真气不继的白灵飞随即堕下马去。 他在丘陵中腰不断被拋飞翻滚,撞翻了战马,马蹄将他臂骨踏碎,又过了不知几下光景,才狠狠摔在山脚的尖石上。 有些东西从下而上贯入,瞬即止住他的冲势,斜斜悬在尸横遍野的山坡上。 围在四周的士兵瞬即探戟,先有两支戳入他腰腹、然后是胸口,铁头隐约似在他体内搅动着。 痛感开始模糊,连贯穿身体的兵刃也再无感觉,他想用剑撑起自己,却发现九玄落了地,剑柄离他指尖愈来愈远。 死亡很近,他这个刽子手,也终要如此祭奠亡魂。 除了颈间的烙印,他再也感受不到痛了。 ——不想死吗﹖只要从凤凰身上继承诅咒,我可以给你力量。 谁﹖……谁要把他唤醒﹖ ——你比凤凰更适合我……这一代的御剑门主,你才是真正为杀而生的人啊。 凰凰﹖……御剑门主﹖……为杀而生﹖ ——你想死在这种地方﹖你有不得不生存的理由吧﹖ “小天……”少年艰难地睁开眼,他什么都看不到,却在一片血色中脱口低喃:“景言……” ——他有……他要回去陪小不点看梨树,他要陪那家伙一辈子。说好了的那些,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不可以再食言。 虚空中立时有一阵飘渺诡魅的低笑: 活下去,然后成魔吧,凰凰的继承者。 最后一支长戟正中心脏。 全身鲜血已经流干,在最后一分温暖都冷却的时候,白灵飞喉间动了一动: 景言…… “既然只得一次,我想将最好的风景偿给你。”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我准你恨我一生,但我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明白了没有﹖” “灵飞,我爱你。” 有些东西伴随剧痛,瞬间如怒海一样倒流回来。 “啊啊啊——﹗” 围在他身边想补刀的夏兵蜂湧后退。 ——全身犹似被千万只虫蚁同时噬咬,钻入了四肢百骸,在脏腑撕扯著、碾磨著,痛得像是他走火入魔的初夜,却比那次将他逼得更加癫狂。 体内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被戳穿了,仿佛灵魂中的某些脉动破开了封印,一直被压抑的东西挣脱束缚狂湧出来。 他凄厉的尖叫著,身体带着枪戟骤然弓起。 痛苦食透了所有血肉,还在往骨里剜,一下一下、永无止境的剜下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言……” 耳边依稀是夏兵接连不断的惨叫。 十指指甲都在草泥中掐断,剜骨的痛最后都聚焦在一处: 红铁烙在右颈上,覆上之前的烙印。他颈间流转绯红的暗纹,如蔓藤一样攀到脸上、胸膛,永恒地附生,不断向下侵蚀进去。 ——到底是什么…… 白灵飞在山坡上不断抖颤,忽然被横抄抱起,整个人从草地安然落到马上。 剑光暴现,全数夏兵被一招毙命。 ——明明已经到手的功劳,竟然被人一手抢了去﹗﹖ 那个将少年劈下马的将领杀得眼红,再度挥刀冲去:“小子﹗你竟敢——” 话未说完,已嘎然断气。 那骑直如天降战场的修罗,一手持剑、单臂稳稳抱住身上带戟的少年,一个眼神便镇得山脚的夏兵悚然成冰。 那个怀抱酷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4 烈得灼人,白灵飞靠在他胸膛上,恍然的笑了笑: “你……来了……” “是我……我来了。”皇太子单骑从丘陵顶冲到坡下,一路上忍耐的情感终于决堤: 这个无所畏惧的军神,竟然在战场上湿润了眼。 “景言……” 白灵飞动一动唇,接着全身瘫软,已经再没法反应。 “灵飞﹗”皇太子的心直沉到底—— 怀里的人伤得无可再伤,身体软到这个地步,他知道白灵飞的骨架已碎到拼不回去了。 而少年全身还在不断冷下去。 “挺住﹗不许死在我面前﹗”景言用将袍裹紧他,前一刻的温柔全部转换成戮意,狠狠盯着长孙晟的帅旗: “全军突围——﹗” 西边的新月不露光芒,昆仑巅上的花海与圣殿、却是静静被纯洁的白光笼罩住。 镜湖底忽然一阵颤动,激荡起的涟漪也汹湧浮上来: 那股暗流竟然是赤红色的,本来烟雾萦绕的湖面,这一剎那都转化成血域。 怨魂开始狼嚎般的泣呼。 整个镜湖积聚四百年的邪灵,都被那阵骚动唤醒了。 ——怨恨、仇视、憎恶……四百年来找不到出口,此刻终于能肆意发泄。 恶灵不断往湖底某处兴奋地扑去,用血爪刮下猎物,扭曲又满足的笑声回荡著整个光明顶。 在偏殿中骤然惊醒的烟岚披起华袍,赤著脚匆匆跑过镜湖边的回廊: 那不是武功的力量……这到底是什么﹗ 任易凡从湖旁另一边掠到,也和她一起望着镜湖可怖的景象—— 全部湖水都被血蒸沸了,水汽与烟雾一起忘形舞动,不断往湖底的某一处蚕食,重复的搅动着整股血浊。 “怎么回事……镜湖怎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们骇然奔去祭坛上的圣殿,纯金大门却无风自动,缓缓往两人敞开: “教王﹗” 只见扶光默默立在大殿尽处,北壁的墙窟满布巨型画像,而他却只凝神望着坛龛上的转轮。 ——他用一指轻轻戳上圣殿转盘,在暗黑的阴影中悠然微笑。 “凤凰醒了。” 少年茫然睁开眼。 帅房的士兵连忙通报——“灵飞少将醒了﹗” 头痛得快要裂炸开来,白灵飞张着唇,嗓音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活下去,然后成魔吧,凰凰的继承者。 “啊……” 人刚开始微弱的挣扎,便被另一只手按回去。 “殿下﹗” 抢先入房的皇太子焦急的制住他,不顾一切地低喝:“快叫墨大夫﹗” “別动﹗是我﹗不要怕,先躺回去﹗” 他跟景言在咫尺之距,却连半根指头都动不了。 意识又再开始迷糊,他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床边不断说话,嗡嗡声轰得他神经剧烈地痛,只懂抖著唇去唤景言: “我……呃啊﹗” 皇太子难忍心疼,俯身环住白灵飞,一遍遍低柔的唤他,又转头对挑选完银针、在药箱迅速拿出各种丹瓶膏药的少女问: “怎么你师父不在﹖” “殿下叫的是墨大夫,我和师父一样都是姓墨的,怎知您到底叫谁﹖” “太医院的妙手怪医,难道真已将绝活都授予首徒墨莲华了﹖” “您去看看外面躺了多少士兵,不是每个大夫都要为您的少将随时候命的。” 墨莲华将几瓶软膏倒落一个瓷碗,熟练的拿起木条调配份量。 到了白灵飞床前,她向八军统帅瞪了一眼,“把手拿开﹗不然我怎上药﹖” 房内的郭定、张立真等本来心急如焚,现在都一致看得眼珠掉地: 姑娘你在逗我﹖连皇帝都未这么呼喝过皇太子啊﹗ 景言果断让开床头位置,对着她背影沉声问道:“他到底怎样﹖” “您来看看不就知道吗﹖” 他实在被逗够了,当著麾下将领的面前就发了火: “本殿下不想听你废话﹗你到底能不能救他﹖﹗” 墨莲华纤手也凝顿了,仿佛没料到传闻中冷静自持的皇太子会这么激动。 “恕我直言,他……他脏腑几乎全碎了,臂骨和手筋、还有整条背骨,我都驳不回来。”她摇头低叹,“他现在还能醒过来,只是靠自身的内力撑着,如果再过——” “我不想听如果﹗”景言忽然失控大喝,冷音回荡整间帅房:“我要你救活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少女被他喝得愕住了,缓缓放下瓷碗,站起来对景言道: “你以为我不想救活他吗﹖”她左想右想,怎都想不到不会刺激皇太子的措辞,唯有坦白低说:“但是凭内力撑住已经很勉强,他脏腑还在不断出血,別说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算真能活下来,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 她再说不下去了。 房内几个战将都在仰天悲号,而唯一没有声息的皇太子、却是冷酷的过了份。 ——天啊,她是去错了丧帐吗﹖ “我求你。”皇太子抓住她双臂,竟是平生第一次对人用上“求”字: “我真的求你,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活下来。”景言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全军的药任你来用,只要你能救活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我求你救活他。” 墨莲华黯然点头。 “景……言……” 皇太子骤然回过头,瞬即掠到床边,却不敢再乱动他半分,只可以俯身听他说话: “锋狼军……” “他们是元气大伤,但还未全军覆灭,陆士南、郭定、张立真都在这里。” 三个副将激动得淌泪,“少将﹗” “锋狼军尚余六千人,现在全在这座水石城中。”景言忍住哽咽,低低道:“他们都在等你,等你这个主帅起来领军。” 白灵飞费了半晌,终于将他的说话消化掉—— 六千人……那么说,有四千儿郎就葬在山下了……﹖ 他终究没把所有兵将都带离战场……一夜之间,他就将自己四千兵将丟了。 他们没能再回东海,那一片在他们眼中蔚蓝辽阔的天地,不是他们长眠的地方。 “对不起……我没……好好……” 少年呼的气比吸的还多,血开始随他说话渗出嘴外。 ——他脏腑真的全碎了。 景言拼命摇头,止住他再说下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真的,所有士兵都在盼你好起来。” 白灵飞心里一热,仅余的气力渐渐聚在指尖。皇太子愕然低眸,只见少年用尽意志将手指移了一寸,却是怎也搭不上他的手臂。 少年近乎梦呓的低说:“我……没事的……” 换了平时,铁定是要狠狠斥喝白灵飞,现在见了他倔强的笑容,却是疼惜得什么都骂不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5 出去。 “九玄……” 皇太子猛然回神,张立真立即上前给他递上一把六尺青锋—— “您的剑在这里﹗” 他眼神仍然迷茫,景言立刻将九玄拿过,用剑鞘贴上他的手。 “放心,它没丟,我把九玄和小红都带了回来。”皇太子勉力维持上扬的唇角,吻上他发丝,温柔道:“听话,好好养伤,其他事都有我在。” 少年缓缓微笑,应话闭上眼。 墨莲华张口结舌,气愤的指著白灵飞—— 血啊﹗那是你仅有不多的血啊﹗好歹也给我吞回去才昏啊﹗ 几个锋狼副将怆然跪下,“殿下,末将愿拼死为少将和兄弟报仇﹗” “战士要先懂求生,才有资格去冒死。”皇太子厉言道:“你们现在能站在这里,是灵飞用命换回来的,如果想要报仇、就不要把这条命浪费掉,知道么﹖” 众将齐皆应喏。 景言霍然而起,冷峻的眉宇染上狠意。 ——白灵飞就这么废了。 他让他染了血、沾了污,舍却了原来的纯粹世界; 他以为等一切都完结,自己可以用一生的爱恋去偿他、宠他,将自由和澄澈都还给他。 然而路没走完,他却支离破碎躺在自己面前。 那只光芒万丈的飞鸟,再也无法展翼傲翔。 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长孙晟,我誓不让你活着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始终是来迟了,没能从后妈手上抢救到小飞…… 估计月千君是要统计小飞重伤的次数了,作者君忠告还是别数了,小飞这娃全篇没多少日子是毫发无伤的t_t ☆、成魔 九玄就在他指侧。 白灵飞用尽所有意念去动,手掌却仍贴在床舖、半寸也没提起。 他极力撑起身,想像一条奋力攀爬的蠕虫,慢慢移向玄铁。 ——就差一点……只有那麽一点…… 但他始终一动不动。 长剑就在身边,白灵飞双眼放空,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玄剑。 ——明明就在他手旁,但他握不了剑。 他很习惯负伤,但就算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都没试过像现在这个模样。 他对自己的伤很清楚:他五脏六腑碎了,全身都废了。 他再也握不了剑。 他连动都不能再动,比一条地上的爬虫还不如。 他只是一个废人,等到内力都衰竭下去的一刻,他便可以真的去死了。 在此之前,不见光明,也不见黑暗,他只可以在这裡等死。 ——很痛苦麽﹖全身废了,连用剑自尽的尊严也没有啊。 “谁……” ——你想要力量吗﹖从凤凰手上继承过来吧,你是除他之外,第二个这麽适合它的人。 到底是谁﹗ ——想重新拿剑,去守护你重视的苍生、你深爱的人……﹖你想的我都听到了啊。 力量……﹖ ——彻底成魔吧,新的凤凰…… 可以守护小天、守护景言的力量…… ——以血为名,以身作刃,杀遍所有异己之人﹗ 他还有使命未完,就算倾尽一切也要做到…… 他要陪景言一起……无论是什麽代价,都要继续走下去﹗ 除了离城的青原和重伤的白灵飞,所有皇太子的心腹干将都齐聚在土楼议事厅内。 “长孙晟就屯兵在白河东岸,随时出动来攻水石城。” 皇太子将一枚小石搁在地图上。 ——那晚白灵飞在天引山丘陵遭伏,他率潟琊二万骑兵去救,在锋狼军全军覆没的前一刻终于挽回死局。水石城留守的应龙军及时配合、破浪舟全数出动,以强大火力夹击夏军,不但使长孙晟折损惨重、更成功将南楚军都用船撤到城内。 长孙晟的十万精骑损失一成,两日来枕兵于水石城外。鑑于前次探子中了长孙晟的诱敌计,景言起用锋狼军特训出来的侦察高手,探得攻城部队仍在途上,估计三日可到水石城。 “前天一战,潟琊抽调大半兵力支援,现在城内防守空虚,若夏军绕过水石城、直接派精骑往袭潟琊,要取下城池并非难事。”玄锋皱眉道。 “此言差矣。夏军就算攻下潟琊,届时亦会遭水石城和赤邯两面夹击,长孙晟明知如此,便绝不会兵行险着。”敢当面质疑太子副将的,正是锋狼军的张立真。 ——白灵飞当初练军,曾特意挑选新兵中有潜质的精英私授兵法。经历几番战场磨炼,更遭遇丘陵战的惨败,朴玉终给琢出光芒。 玄锋沉思片刻,也是对他点头以示认同:“这两晚长孙晟下令兵士轮番休息,也不断伐木造基本的攻城器具,下一步当是准备再攻水石城。” 陆士南忆起那晚惨败之痛,更想到白灵飞现在卧榻不起、可能从此残废一生,顿时紧握拳头,连齿缝都迸出恨意:“我们有破浪舟做后盾,如若长孙晟强行攻坚,必会吃尽苦头。” 源涛对地图左看右看,却是半点也不看好战情: “问题是长孙晟兵强马壮,只是骑兵已够令人头痛。这几年的巅峰时期,天引山最多也曾驻兵二十万,可与夏骑正面交锋的只得锋狼兵,幸好前晚灵飞少将……”他偷偷去瞥景言的脸色,怕踏到皇太子刻下的痛处,唯有避重就轻: “锋狼军是保住了,但主帅目前带不了兵……光靠破浪舟去守水石城也不是办法。” 景言一直专注听着诸将的意见,手指敲着桌面,既没反对、也没认同。 “云靖,你是青原亲自召入亲兵的,如何看长孙晟伐木一事﹖” 云靖愕然,他从未参与过机密军事会议,就连为何被召入大厅亦一无所知,蓦地对应不上话来:“卑职无沙场对敌的经验,更未与长孙晟交过手……” “经验并不决定一切。”景言澹然道:“前晚留守的应龙兵不及应对,只有你力排众议、极力游说金将军出动破浪舟扭转战局,最后也证明你是对的。” 云靖还待要说话,景言又再打断他:“我相信青原不止教会你推搪责任,他虽然不在这裡,但我不想你随便丢他面子。” 玄锋、源涛知皇太子心意,都用眼神予他鼓励。 云靖深吸一口气,真切感受到与南楚一众最高级将领平视而谈的滋味: 他不再是一介小兵……得到皇太子的重视,他无需顾忌出身卑微,可以凭实力畅所欲言。 终有一日,自己也可以挺起胸膛去直视他的吧﹖——南麒王的四公子,就和这刻直视皇太子一模一样。 “长孙晟是肯定要攻水石城的,但攻城的早晚却大有分别。” 云靖不敢再有所保留,事实上,他在湘州苦读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6 时已对兵法下过苦功,经青原几个月的耳濡目染,这副尉在述说战术时、竟意外地具大将之风: “长孙晟首战虽捷,但被水陆夹击得灰头土脸,胜亦并不光彩,何况他倾尽十万骑兵之力,却被灵飞少将力挽狂澜,最后锋狼兵折损竟不过半,肯定大大打击夏军士气。他大作伐木之势,又摆出攻城架子,只为让我们看不清他底蕴,不敢贸然去攻阵脚未稳的大军而已。” 景言闻言一笑,连连点头,“继续说。” “我们已再无援军,等三十万大军会合于白河东岸、长孙晟连四面围城都能做到,到那个时候才打攻城战,我们就更加毫无胜算。”云靖断然道:“所以卑职认为,我们应该再主动出击。” 在场诸将都微微变了色,只有皇太子以手支颚,好整以暇的看着云靖: “你果然从青原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连战术作风都有几分相像。” “卑职谢殿下赏识﹗” 熟知皇太子的玄锋、源涛都知道,景言会议时的习惯,是先任由将领尽抒己见,最后才到他这位统帅发言。 果然,景言将石子握在手心,自顾自的对着地图沉吟: “水石城规格虽高,却仍及不上金延、平京等城池,若等夏军带攻城柱来到,不出半月、此城必破。到时候长孙晟的骑兵早已养精蓄锐,足够横扫整条防线。” “主动出击……这四个字几乎毁了锋狼军,更害得灵飞伤到濒死。” 众人听他语意峰迴路转,不禁又再愕然,却听皇太子一下下用石子敲着桌头: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云靖说要主动出击,连你们都变了脸色,长孙晟又怎料到我们真来这一套﹖” 明明各有各的想法,但经景言无懈可击的演绎,众人都被一一说服了,而被他认同的云靖、亦深感思虑远远不及这位军神,顿时无人再有异议。 景言沉下目光:“锋狼兵需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张立真等人心怀激动,被短短一句大大振奋了斗志。就在这个时候,厅外忽然有士兵低呼,当中夹杂着少女的高喊:“喂﹗你还不能动啊﹗” 大门忽被撞开,一人半摔半滚进了厅。 景言刹那就慌了神色,箭步掠上去扶起他。 “少将﹗” “你——﹗你怎麽就急着去死﹗”墨莲华终于赶到。 敢不听太医院墨小姐医嘱的病人,除了被高音炮轰聋之外没啥好下场,然而这次,连墨小姐都发不了炮—— “殿下所言,末将认为……极之有理。” ——全身脏腑连骨不是碎得渣都不剩了吗﹗还能用手拿剑拐来拐去你在逗我﹗﹖ 墨小姐心中的一万句“躺回去”,估计是被皇太子默念了十万遍,所以景言话一出口,都将那句“躺回去”也省了: 让人躺回去的方法,直接就噼后颈,简直不能再认同啊﹗ “太子殿下……” 墨小姐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人不是快死了吗﹗是怎麽挡住武林高手全力一招的﹗我真的不是在见鬼﹖﹗ 厅内所有人都凝住了,像是看到比见鬼更灵异的情景。 “灵飞……” 景言瞪直双眼,看着那隻瞬间爆发惊人力量的手臂,满目不可置信。 白灵飞的掌沿格住了皇太子的手刀,眉宇冷冽、决绝如许: “末将身为锋狼军统领,这场翻身仗、当由我为殿下身作先锋。” 五月四日,廿万王府军被逼与叛军为伍、沿淮沧河北上平京发动总攻。 关键时刻,淮沧河唯一未沦陷的常盘城倾巢而出,为平京作最后把关—— 本来被召回平京的青原少将手掌虎符,率领平京和湘州两地水军共四万人、十二艘楼船与上百隻蒙冲,与叛军在运河上正面硬撼﹗ 赤川王水军兵精船优,凭数倍于平叛军的战力、在交战初段佔了上风;然而相比起当朝第一水战高手、王府兵的指挥显然未及级数,应变和战术都大为逊色,被青原逐渐扳回局面。 最后,青原覤准王府兵军心涣散的弱点,与春日楼主联手强登叛军帅船,以雷霆万钧之势毁去船上所有八弩/箭机,更杀伤大半兵将,终于使叛军掉头撤退。 青原少将乘胜追击,两方合计共数百条战船、浩浩荡荡数十万水军,在淮沧河上你赶我跑,上演了运河有史以来最壮观的追逐战。 ——本来王府兵就是被逼着作反,谁也不想对平京放箭,能被青原少将赶回去,那简直是谢天谢地谢祖宗、齐齐感谢他功德无量。 恐惧席捲全军,平叛军沿淮沧河一路狂扫,被攻陷的城池一开始还有些许抵抗;到了后来,看到青原船上的火翅凤凰旗,索性连船都不要了,个个抱头喊爹娘说投降,反过来替青原少将沿途开路。 平叛军势如破竹,只消四天,已由常盘城反攻到湘州城外。 ——孑然一身离开水石城的青原少将,竟在各地勤王军抵达都城前、就成功解了平京之危。 叛军的地盘愈退愈小,最终全体放弃两湖地带,将水兵全撤回湘州城,准备与平叛军来个背水一战。 “这鬼玩意挺好使的。” “当年碧将军挂凤凰旗转战四方,中原诸国看见它都心生战慄,连号称最强的漠北军都不敢主动进攻。” 欧阳少名挑眉,“靖川下个月就带商船北上涿郡,能不能借它挂在‘青龙’上﹖” 青原将凤凰旗噼手夺回来,“殿下只有一面火翅凤凰旗,要借去问他﹗” “你不也不问自取了麽﹖”春日楼主在船厅悠然踱步,白画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而青原少将翘起二郎腿,大咧咧坐在他对面,搁下凤凰旗,拿起几上的告示埋头看: “他是特意将旗留给我的,我这叫物尽其用。” 欧阳少名挑眉:“那赢下这仗后,你便带应龙军嫁到金延,不然我拿什麽回去跟帮众交代﹖” “谁说要嫁你啊﹖﹗﹖” “嗖”的一声,凰凰旗以毫釐之差,跟春日楼主的俊容错身而过。 欧阳少名刹那抓住军旗,仍不忘脸挂微笑,说不出的翩然风流。 在船厅内守卫的应龙兵暗抹一把冷汗:楼主好身手﹗ ——春日楼主当然好身手,不然少将专注杀夫三十年,他早就下去跟阎罗王报到了。 “过来﹗” 应龙兵一脸鼓舞:少将振得一手好妻纲﹗ 欧阳少名从容一笑,走到青原身旁,将告示看了一眼。 “怎麽﹖想我潜入湘州城﹖” 青原怒然别过头去,无奈是自己有求于人,一时间内心矛盾得快炸了。 应龙兵满眼崇敬:可以肆意调戏他们统领,楼主果然是站在天下巅峰的男人﹗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7 “我们沿运河已收服了整个两湖,每到一地、都将叛军捉来拷问,又拿告示搜遍全城,始终都找不着景焕康。”青原少将自然不想低头,但形势所逼,唯有转过去对欧阳少名道:“我怀疑他还在湘州城。若真如此,我们强攻城池之时,他必定会第一个遭殃。” 景言北上天引山前,除了将凤凰旗和虎符两样统帅信物託予青原,更将保护景焕康的重任交给了他。 现在湘州城在叛军严密控制下,他们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更遑论要搜索一个人。他是应龙军统领,整支水兵等着他去指挥战役,除了欧阳少名外,没人再有本领把景焕康带出城。 他罕有地有了犹豫,低声唤了唤欧阳少名。 “你不是应龙军,不愿意去便算了,军中同样有擅于刺探侦察的高手,也是可以把景焕康救出来的。” “我没有不愿意去。”欧阳少名俯身凑在他耳边:“我最想听到的,就是你说需要我。” 青原眼神微荡,满眸都是温暖的感动。这个时候,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兵将太碍事了—— 没有了他们,这下就该火辣辣的亲上去啊﹗ 啊——亲个什麽鬼﹗﹗他为什麽要亲这个男人﹗﹗﹗ “我虽然不是南楚军,但我愿意为你办任何事。” ——无视应龙兵亲上去的,竟然是欧阳少名。 他用唇轻轻碰了青原眼角,蜻蜓点水般一触后又挪开了。 “少名……”青原抓住他红袍衣袖,悄声对他道:“湘州城的形势可能远没我们想像中简单。叛军是没可能一夜就攻陷封地首府的,依我推想,城内是真的凶险一线。” “不用担心我,天底下没有我欧阳少名办不到的事。” 他拍拍青原手背,离开的时候走到房门,忽然又轻声一笑: “我还是第一次在床外听你喊我的名字。” 门扉闪电打开又合拢,凤凤旗差了一步,只是重重摔在门上。 青原怒气未消,然而船裡的一桌一椅都是应龙军的公物,他既捨不得摔,只得忿然看着自己的将士。 “少将,我被闪瞎了,什麽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小飞是拿来虐的,楼主青原是拿来派糖的,这叫各有分工取长补短啊~ 我知道大家都被小飞虐惨了,挺住啊﹗第二卷快要完啦﹗(然而开虐并没有完结……) ☆、杀生为神 墨莲华简直无可忍受: 在战场看着箭矢於头上飞过有点可怕; 在一堆手脚七零八歪的伤者中忙活也很寂寞; 而一个妹子在边疆城池每天被汉子包围,无疑也很是苦逼。 但这不是重点。 当重点来了跟她讨药的时候,她都有将药箱摔在他脸上的冲动。 “墨姑娘,你带着太医院的销魂丹吧﹖能不能借我用用﹖” “借了你就会还啊﹖”墨小姐怒指眼前恃貌行凶的少年,旋又觉得哪里不对,立刻脱口而出: “你怎么能走得下床……还有,你怎么知道销魂丹﹗” 眼前这个人,简直是全个水石城都没料想他能活下来。 ——那次醒来挡住皇太子手刀后,他又昏睡了整整两天。全城都以为他那日是回光反照,锋狼军开始为统领在夜里静祷,谁也不敢在皇太子面前再提起“灵飞少将”四个字。 连墨莲华自己,也没料想到他真的会再醒来——而且是能一拐一拐的走起来﹗ 全个水石城都以为永世废掉了的人,怎么竟然可以动﹗﹖这确定不是诈尸﹗﹖ “这药我师门也有,皇宫里绝对不会没有啊。”他眨一眨眼,展开了无害纯真笑容的攻势:“大夫是不会欺负伤员的吧﹖姑娘能帮我这个忙吗﹖” 土楼异常宁静,南楚兵全都在营帐或房中休息,皇太子正为接下来的突击战作最后会议。 “销魂丹确是稀有的止痛灵药,只是药性极猛,正常人连一颗都挺不住,你如果用了肯定一命呜呼﹗” 墨莲华瞥著灯火通明的议事厅,恶狠狠的回瞪他:“你难得又再回光返照,消停一下就不行吗﹗” 美男计第一回合,灵飞少将败。 “姑娘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吗﹖” “军事机密我又怎会知道﹖”肯定是不怀好意,本小姐才不上当呢。 墨莲华本以为他软泡不行就来硬抢,怎料少年淡淡一笑,跟她说道: “这一战会很艰辛。”白灵飞缓缓道来,“天引山防守本来就不堪一击,平京不会有援军,但长孙晟在城外枕兵十万,还有主力大军缓缓开至。” 欵﹖皇太子今天明明就一脸淡定来她这里劳恤伤兵啊,你是说我眼花看错了﹖ “殿下不是神,他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替他带骑兵的统领。” 墨莲华为之愕然,却见一只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这一战要是输了,姑娘的军医帐又会多大批士兵。他们都要孝养双亲,有些人刚与妻子新婚燕尔,有些人还有孩子在家等着爹回去,你真的忍心让他们殉战沙场﹖” “喂,”墨莲华轻轻唤他,“你真的不是在诈尸﹖” “……你看过诈尸的人能跟你说道理﹖” 她气恼的咬唇,思量半晌,最后将药箱中一个小瓶交了出去。 “多谢姑娘,你救了很多人。”白灵飞晃了晃药瓶,笑着对她道谢。 少女目送他拐著脚步走去,忽然低声一唤:“喂。” 白灵飞背影顿了一顿。 “那种伤势,是没有机会活的。”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可以醒过来﹖明明都残废了,连骨都碎得渣也不剩,你怎么还能走下床﹖” “每个人都有不能放弃生存的理由……为了重视的一切,人总要学会和痛苦一起活下去。” 墨莲华微一黯然:“因为如此,就可以连伤都不治么﹖对大夫来说,也没有任何让我们放弃病人的理由啊。” “可以的。” 白灵飞回过头去,再次是那样纯真明净的笑容: “南楚军有姑娘这位妙手华佗,我们待回来之后再治也不迟。” 墨小姐一下跺脚,气上心头,就这么潇洒的丟下伤员走了。 见她大步远去,白灵飞立时拧开小瓶,一下就吞了两颗销魂丹,然后才松开了手掌。 他的掌心上,全是强自忍痛忍出来的冷汗。 他脱力挨在木柱,犹如一个遇溺的人,仰颈痛苦地喘气,手带着颤抖,紧紧按住右颈。 ——他能感受到皮肉下血脉在清晰地跳动,带着灵魂里的血欲和嗜杀,如魔鬼一样低召著他。 他活下来了。 他将会失去自己,彻底变成为杀而生的凤凰。 “对大夫来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8 说,也没有任何让我们放弃病人的理由啊。” 有的。 白灵飞竭力凝起目光,远望着土楼上层的议事厅。 ——那个人,和整个天下,比他自己更加重要。 亥时,水石城全军集合於北城门。 突击军分成水、陆、骑三支兵马,三十艘破浪舟以金培桓和云靖作正、副帅,负责与骑兵同时夹攻敌军,玄锋、源涛领二万步兵压阵、随时推上前线配合支援。 突击军的核心为二万南楚精骑、当中包括六千锋狼军,以尖锥阵型向夏军发起冲锋;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刻,景言将带锋狼军以攻对攻、牵制长孙晟麾下最强的二万“克天骑”,给予南楚军对其余夏骑迎头痛击的机会。 “前几天兄弟都在问我,此仗能否安然度过,我现在可以答大家——” 北城门下,景言一人独自列在全军前,举起手中酒碗: “我们没有援军,城外却有三十万夏军磨拳擦掌。灵飞被夏军伤得脏腑俱碎,全身残废,现在还在床上,不知道能不能醒来。这一次,上天没打算给南楚留半分胜券。” 南楚兵都沉默了,队伍最前方的锋狼兵更是满目凄怆,咬牙强自忍住热泪。 全军都陷入一股寂静。 “但这不重要。” 在这片可怕的气氛下,只有皇太子的冷言响彻城门外的空地: “谁也以为以一敌百根本不可能,但灵飞用区区三百人,就从十万夏骑手上救回全军——”他刀锋一般的眼神扫过锋狼兵,忽地拔高了语调:“告诉我,你们站在这里是空谈吗﹖﹗” 那钢铁一般冷锐而铮然的气魄,剎那吸摄所有兵将的心灵。 众人想起那晚撤回水石城的场面—— 当时白灵飞毫无生气,静静躺在皇太子怀里,俨如从血池捞上来的人偶。 敢凭一人战至最后一刻,死也绝不屈服—— 那是他们锋狼军的少将,是南楚的战士之魂﹗ 景言将酒喝尽,扬眉冷眼,把碗甩手摔在地上。 “胜负不需要上天,我就是这个战场的神。” 衡极剑纵鞘而出,在军士的轰然高呼中,皇太子勒马转身,剑锋指向门缝外缓缓敞开的黑夜—— “如果长孙晟注定要赢,我就带你们去把胜利抢回来﹗” 南方的血幕烽火,在这一夜正式开始。 应龙军战船正一字排开在白河上,对东岸桃沃平原的夏军展开剧烈猛攻。 破浪舟舍弃传统战船武备,转配南楚全新火器:特制火箭以最强的八弩/箭机连环射出、覆盖范围极广;至於新式的“火药弹”和“震天雷”,前者将硫磺药团用纸包裹、再在表面涂满油脂,后者将炸药装在铁壳内、外接引线,两者点燃后,皆用小型投石机射向远方。 本来用在水战的烧船战术,於夏军后方造成极大波及,更兼这晚东风狂起,火势迅速在平原草地上蔓延,令整支夏军乱了阵脚。 然而长孙晟不愧中原最高明的统帅之一,见状不对,立时吹响传讯号角,命后军押上前线,转采全军轻骑快攻。 破浪舟终归是战船,机动性不能与冲锋中的轻骑兵相比,水陆夹击的算盘就此落空。同一时间,长孙晟更作了最正确的军事判断: 南楚军的策略滴水不漏,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领兵的是景言。 没有白灵飞,景言就像被人斩下了一边膀子。一个要带骑兵深陷敌阵的将领,根本没法同时指挥全军进退﹗ “克天骑听命﹗”长孙晟猛然冷喝:“全力围攻南楚皇太子﹗” 长孙晟亲身上阵,带领一队全黑盔甲、一直於中军螫伏的骑兵直冲战圈。 源涛一见此状,立刻对景言急道: “殿下﹗克天骑要脱阵而出了﹗” ——碧阳创立楚国骑军时,曾将塞外骑战、射御之术全授予天赋最好的少数士兵。及后这队精英中的精英,成为昭国元帅的亲卫兵,名之为“克天骑”,在每场战役中均发挥关键作用,多次助楚国反败为胜。夏国在接收前楚精骑的时候,也於编制中保留克天骑一军,象征对昭国元帅的衷心敬重。 直到现在,克天骑仍被认为是中原最强悍的轻骑,凭南楚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之正面交锋﹗ “在灵飞快死的时候,小红带我在战场找到了他。” 玄锋、源涛讶然看着皇太子。 “我在马上看到了,他最后喊的……是我的名字。”景言低头咬紧皮革,为双手套牢护臂,说话有些模糊:“有时候,一个人足够成为你最坚定的信念,即使你面前是必死无疑的战争……” “我想在灵飞再睁眼的时候,让他看到一支胜利的南楚军、和平安归来的锋狼兵。” 两个副将都心中一热,握拳胸前低声道:“殿下,少将会醒来的,请您也要平安归来。” 景言微一回头,唇角勾起一抹悲凉的笑。 “锋狼兵听令﹗”他同样将目光投向星火燎原的黑夜战场,“随我迎战克天骑﹗” 六千锋狼兵同样脱出阵形,瞬即成南楚军最前方的尖锥。 水军无法助攻、主力大军仍陷混战,这队骑兵已失去所有掩护,甚至无回避的余地。 ——这是一场以硬碰硬、用血来比试谁杀得更多的战争。 两军移动迅如流星,锋狼兵满腔愤慨,六千人的怒喝竟然同时重叠: “替少将和兄弟们报仇﹗” 顷刻间,全军犹像咒魔上身,尽皆策马狂冲,哭号之声,响绝平原﹗ 马刀与衡极剑,终于拖著长芒相互绞击。 ——八百里秦川,能挡长孙晟全力一刀的屈指可数,可惜这次,他绞上的是景言皇太子。 万骑在身旁呼啸而过,但他满脑都只是丘陵血战的那幕: 他最爱的人就在战场被尖石破膛、被长戟穿心,於荒野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只差一剎,白灵飞就要在他面前惨死沙场﹗ 每逢有兵将在他面前提起“灵飞少将”,他都从心痛到骨子里。 ——那等同要他再经历失去白灵飞的绝望,每一次,於他来说都堪如凌迟。 没人知道他是拼了命去压抑,才能做到若无其事,继续去演一个无懈可击的军神。 直到现在,所有积在心中的痛苦和暴怒,终可在厮杀中完全爆发—— 景言剑上用劲之狠,甚至在铁上磨穿了自己的指茧,“七重杀”毫无保留全攻出去,长孙晟脸色一白,竟是一个照脸就被他生生震伤﹗ 长孙晟用全力才堪堪卸去这招,甫看之下眉头立蹙—— 用顶级淬钢打磨的宝刀,竟给衡极剑砍出一小处缺口﹗ 他立时勒缰转向,凭两马擦体而过的差距,俯身前探,马刀向景言迎头斩下﹗ 火花激溅,景言反手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29 斜削,不但格住了马刀,更沿刀身闪电疾刺长孙晟心脏﹗ ——他曾以同一招狙杀白灵飞,然而长孙晟和御剑门主的差距不止半点,见锋尖直刺而至,瞬即弃刀后仰,险险避过杀式。 一声惨嘶,景言胯/下座骑前脚跪地,将他整个人往前拋﹗ 战马马颈被刀锋砍中,长孙晟冷冷一笑,抽回刀身便转往下坠的景言攻去﹗ 景言这就恍悟:他之所以轻易弃刃、完全因为马旁还暗地挂着另一把马刀﹗ 马刀完全贯满长孙晟真劲,去势极快,而且是从下而上劈至,只要他再下跌,便相当将自己面门送到他刀下﹗ 骑战中的夏兵连声惨呼,战阵忽然被破开一个缺口。 “什么﹖﹗” 长孙晟蓦地变色。 在骑兵拼杀的核心,两个男人都同时看到了白芒。 ——一把剑刃竟然凭空出现,切入两骑中间﹗ 生死关头里,长孙晟果断收回杀招,硬是横移一寸拖刀挡格;但那剑却有若鬼冥,在全然不可能的情况下,彻底逆转剑势、且以更迅疾的速度发了招﹗ ——这等剑法遇神斩神、遇鬼杀鬼,天下有谁能达此境界﹖﹗ 血肉在剑气下有若薄纸,六尺青锋瞬即贯透长孙晟左肩。 “灵飞﹗” 战圈核心中,少年骑着汗血宝马,脸色煞白、唇角渗血,握剑的五指啪啪作响。 血沿剑槽涔涔倾落,白灵飞目光迅速涣散,九玄却仍纹丝不动。 长孙晟一脸震惊,转又冷下脸色:“你再运气,便要力竭而亡。” 九玄剑气冻住了长孙晟全身经脉,少年眸瞳的深处,忽然闪现诡异的赤红—— “你用十万骑兵都杀不死我,现在又认为自己可以了﹖” 剑光一起。 ——就趁白灵飞牵制长孙晟的时机,景言纵剑挥下,马刀连著手臂立时应声落地﹗ 长孙晟疯狂痛吼,右肩断臂口如喷泉般湧血,白灵飞用尽一口真气,九玄也收了回来。 “佑王殿下﹗” 夏军大将骇然拉过长孙晟座骑,亲兵一见,立刻便将主帅团卫在中心、连忙掩护长孙晟退走。 景言顾不得追去补上一剑,便冲去接住了白灵飞。 “你——” 白灵飞没有应他,只是颤著手拿出一个小瓶,咬开木塞,先掂掂瓶身,便仰首将瓶里的东西全倒进口里。 景言握过他的手掌,不断给他输气,“那瓶是什么﹖﹗” 他们两骑简直是战场最容易辨认的一点,然而南楚军在外围护,夏兵见了九玄剑、更像见了活杀神,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向他们冲击。 白灵飞无力靠在景言身上,起始难受得要拼命仰颈喘息,仅仅过了几息光景,他就像换了另一副躯体,剎那间便恢复意识,勒马退开景言怀抱,抿唇看着四面八方仍在拼杀的锋狼兵: “九玄永远愿为殿下出鞘,不论生死,定必相随。”他傲然叱道: “请交由末将带锋狼军战到最后,直到胜下此仗为止﹗” 不只这两支缠战的骑兵、两军的全数兵士都能听得他的立言。 白河上、水石城外、桃沃平原里,南楚的兵将都往这边望去—— 九玄之光再度闪耀於黑夜,傲视天下的千军万马。 他们的少将醒来了。 他经历过最痛苦的浴火试炼,终于在今晚涅盘重生﹗ 郭定、张立真等将声震战场,所有南楚兵都奋起作战,玄锋和源涛的步兵大军、终于也压上前线作最后总攻。 这一刻,景言和白灵飞侧容冷定,眸光似火,同时直烧到百里之外。 ——不需要上天,他们就是能联手创造奇迹的人。 景言决然回马,单骑冲出了重重战圈。 白灵飞策骑与他错身而过,对锋狼兵厉喝道: “全军收紧阵形﹗” 剑光翻飞,九玄直入血海——竟是往长孙晟败退的帅旗攻去﹗ 长孙晟被景言斩下一臂,更接连遭两人的内家真气所创,已将指挥权交给手下大将廖奎。夏军於士气和应对上都劣于南楚,见了白灵飞带九玄杀到,一时间竟有乱象。 就在这个致命时刻,平原竟又响起轰天蹄声﹗ ——景言率本在押阵的八千骑兵,在另一个方向迅猛切入克天骑战阵﹗ 他与白灵飞在各自相反的方向,同时向夏军帅旗挥下了剑刃﹗ ——两面夹击本是左右翼军的攻击战术,可以会合冲锋或迂回侧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骑兵冲锋的力量、很大程度由领军之人决定:以一枚铁钉去凿木头、效果与木槌不可同日而语。这两人各自都足当整支骑兵的冲锋箭头,合击之术在他们手上用起来、相当於同时有两支骑队从外侧绕至,力量比两支翼军更强上十倍﹗ 四百年威名不坠的克天骑,第一次产生颓丧溃败之感。 帅旗先是后移了数里,两人抓紧一闪即逝的时机,两军顿时再合於一处,两支锋锐同时向克天骑凿去﹗ 双方撕杀交锋,不消片刻已经尸堆伏野,失去主人的战马哀鸣惨嘶,四处冲撞,马蹄却把更多的伤兵和遗骸践踏在下。 ——以血为引,以身为刃,杀遍天下异己之人﹗ 九玄毫不留情割颈穿心,竟比皇太子杀得更狠更辣。 景言看着纵横杀伐的白灵飞,心中忽有一阵刺骨的寒意。 “留着力吧……我知你不愿杀戮,你旁边还有我在。” 身边响起的嗓音冷酷得不像活人: “不。”白灵飞木无表情,漠然答他:“我很喜欢血……” 黏稠的血覆满双眼,人在战场,就似一只陷身兽群的猎物,只能本能地挥剑。 连最刚毅的战士也会被夺心志,而他却竟无动於衷,连敌兵弃刀求饶也不动摇﹗ 景言为之一颤,在血战中偷空回望过去—— 九玄清冷如雪,倒映著一双红莲赤火之瞳。 神剑準确贯穿那个夏兵、然后退出血肉之间。白灵飞带着一种狂热的亢奋,慢慢舐去剑刃上的厚重积血: “凡挡我者,一概该杀。” 作者有话要说:  p.s.1. 没错,小飞要在这章开始堕落了 p.s.2. 夫夫连手,两个儿子简直帅得我一脸血 p.s.3. 说殿下有夜神月即视感什么的,放学别走,我们来谈谈 p.s.4. 以往作者君觉得,写文有三大难题:h, 赌钱, 打戏。现在多加一项:写打仗难得我吐血三升t_t ☆、湘州凶危 湘州城外,全南楚最强的两支水军对峙於淮沧河: 被青原沿运河赶回去的王府水军丶现正紧扼入城的最後一道关口。 淮沧河南岸,整座湘州城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0 乌灯黑火,城门仍然紧闭,透出诡异莫名的味道。 “少将!进攻时候已到。”副将在青原身边催促:“若错过这个时机,东风加上暴雨,河面水位猛涨丶风高浪急,届时我们会更难攻坚!” 青原负手抬头。 ——厚压压的灰云遮去望月,数百艘战船照得江面亮如白昼,映着灰云丶俨然有火在天际暗自燃烧。 “我知道。”青衣飘逸的少将低道:“再等一会儿。” 副将脸色很是为难,但统领的判断未曾出错,他唯有照言退回去。 青原迎风立在将台,江风愈趋转急,连应龙军一向稳如盘石的战舟也开始剧烈摇摆。 少将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巧妙掩住自己握得发白的手指。 ——潜入湘州城已经两天,但欧阳少名还未回来。 “少将,叛军据守湘州城,就连王府水军都不放行,待会儿王府军战败,万一叛军仍然冥顽不灵……” “那就攻城。”青原深吸一口气,再次对兵士阐明:“我们不是要消灭王府军,而是将湘州城的几十万平民救出来。” “但如果攻城,叛军定会用城中百姓做挡箭牌,王府军为了家眷的生死丶也必会再次对我们倒戈相向!”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少将话里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所以我们才要等。但若等不到,唯一的方法便是冒险强攻湘州城。” “如果我们能进城,百姓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当叛变失败丶他们在叛兵手上一定断无幸免。” 他一直望着漆黑不知内情的湘州城,风灯狂摇,船身摆动得彷佛陷於风暴边缘,连兵士也被摔在甲板上。 ——少名……你怎麽还不回来。 一道惊雷划破虚空,暴雨随即降临整个两湖。 “少将!” 青原仰首凝看湘州城头,大雨有如密针,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不用担心我,天底下没有我欧阳少名办不到的事。 他握紧拳头,内心情绪比这漫天狂雨还要激烈: 混蛋,你不要食言才好。 “全军进攻!” 暴雨席卷整个湘州城。 雨水冲刷长街,化开了凝结了半个月的重重积血,街心匆匆奔过数支军队,先後进入城内面积最大的东市。 市集街巷纵横有如棋盘,上千间宅铺错落在市内,外面均有士兵严密把守。 一声高呼沿街心传开去: “大鱼大肉到啦!兄弟们,吃饱才有力气看犯啊——!” 狂雨中数百人推着木头车陆续进市,领头的两人披着雨蓑竹帽,以此挡着连绵风雨。 高个子的男人扯破嗓子高喊: “来领好东西吃啊——饭就只得这几辆车,想多也没有……” “哎!对面那队兄弟,千万别着急,最要紧是快啊!哈哈!” 他们被勒令固守湘州城已有近一个月,东市聚集数万雇佣兵丶加上六十万被囚百姓,城中粮食早已断绝,每天都要靠城西湘江的商船来补给。 刚开始的十数天还有白饭可吃,自从应龙军扫平淮沧河後,即使利诱多大丶也无商船敢往湘州城运粮,他们剩下的只有番薯,这一两日有些人更要挖树皮撑肚,情况之坎坷,直令人见而落泪。 一听到有肉有饭,所有宅铺外的雇佣兵都目放凶光,虽然擅离职守是死罪丶但士兵还是一个个朝这队进市的粮车蜂涌而上! “哎……不是叫你们别着急嘛——” 看着叛兵团团围上来,领头的两人中丶那个雄武纠壮的男人忽尔大笑: “最要紧是快来送死啊。” 他笑得甚是灿烂,一把掀开雨蓑—— 武士劲装外露在雨中,威震天下的赤铁被他紧握在手,瞬间出鞘往叛兵杀去! 另一个同样领头而行的人也掀开竹帽,赫然是一位温润如玉丶幽静似莲的公子。 他从身後拔出交叉短戟,明明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下手之快丶却只比那使刀的男人差上些许! 这队一夜夺取湘州城的雇佣兵,本来都是肆虐江湖各地的凶徒,有些是强盗丶有些是杀人犯,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然而此时一见当头男人的大刀,雇佣兵中立即恐慌起来: “浪人赤刀!” ——赤刀在手丶万夫莫敌,不是春日护左护法聂靖川又是谁! 那公子被一众雇佣兵的惊呼吵得皱眉,男人挥刀护在他身前,朗声长笑道: “右护法放心!只要我聂靖川未死,定会为你和春日楼一夫当关!” “阿川,你太多嘴了。”栎木依然不减淡定温雅,双戟带着楼中弟子奋力冲杀:“楼主交代的任务才是正事。” 雇佣兵知道眼前是春日楼两大护法,顿时往四周散开慌忙逃窜! 聂靖川的赤刀上,有一条中分的刺眼浅痕。 不修边幅的左护法看上去跟乞丐没两样,充其量是会拿刀子丶豪气冲天的乞丐而已。 偏偏一个气宇不凡的乞丐,在名满江湖後,竟被削玉情百招内劈断佩刀; 又偏偏他在效忠名剑主人丶甫进集贤巷时,便被静立在紫竹楼前的苍白少年夺了情志。 一眼沦陷,自此八年,浪人赤刀聂靖川风云不惊丶鬼神不惧,却只会为一人牵挂惦念—— 情之所在,断肠断魂,甚至比当年在扬州丶平生唯一一次被对手断刀,来得还要刻骨铭心。 大雨滂沱,划过左护法刚毅的俊脸,他出手快如闪电,豪迈一刀,直能横扫千军—— “你怎会比我还不解风情?”聂靖川苦笑。 那一刹,栎木眼神复杂变幻,竟隐隐掠过一种莫可诉说的悲哀。 他没有答聂靖川,只是继续用双戟旁护在左护法身侧,让赤刀可以毫无顾忌朝前开路。 湘州城正北的赤川王府内,大雨倾盘而下,却竟然渗不进这座修罗炼狱。 腥恶味浓烈得让人昏厥,王府到处堆叠的尸体,都在潮冷暗黑中悄然腐化。 怨恨在府内不见天日,只是看着劫後馀景,都可想像当时的屠戮有多惨烈。 尸虫遍地,逐分蚕食逝者的血肉,王府到处都如一片蠕动的虫海—— 饶是春日楼主这般的人物,看得连胃都在剧烈抽搐。 城中哨岗严密到连一只飞虫都进不去,而他两日以来没有合过眼,施尽浑身解数避开监视丶搜索过湘州城地图上的每一处,最後便剩这座悲剧开端的赤川王府。 战鼓擂动,城外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欧阳少名默然立在东厢正厅,自潜入王府後所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他脑海闪电掠过—— “安庆王告诉殿下,叛军点算王府死者时少了景焕康。” 赤川王府连同家丁丶卫兵,总共是四百七十人。 “不…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1 …”欧阳少名在黑暗中低喃:“是少了两个人。” 他忍住翻涌而来的恶心,飞快将全府所有角落重搜一次,直到重回东厢,他这才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两支水军的战况已愈转激烈,传讯号角和战哨不断交集响起,欧阳少名的神经逐渐绷紧成弦: 景焕康到底在哪里? 他紧执削玉情,将所有焦急的念头都排在脑海之外。 ——半途而废不是他的作风。 欧阳少名掠出厅堂,放轻脚步,疾行於王府花园内。 满园的柳树都被血浸染到萎靡,庭台山水丶书榭流香的王府风韵,如今都被摧残得半点不剩。 他仍是一边搜探丶一边凝神思索,直到听到城外一阵急促的号角,欧阳少名终於都失了冷静: 他一路上身在平叛军船队,早已记牢应龙军每种号角的意思—— 这段低音三长一短,代表主帅不能率军丶需临阵更换指挥者! 青原到底出了什麽意外?! 他一拳重重锤在身侧的假山上,左手立时磨得皮破出血。 欧阳少名眼神一变,那声被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得一清二楚—— 正常拳头打落石头时的闷响,竟夹杂了一丝些微的空洞回音。 他立即在石面上来回触摸,忽然停顿在一处,真劲贯掌,运力一推—— 假山应掌而动,竟是一道活壁! 坚石往内凹陷,欧阳少名再拍一掌,石壁向侧微倾,露出一张绝望狰狞的脸容! 他心神剧颤,只见假山里的人忽尔放大双瞳,颤颤巍巍的抖动嘴唇。 “感激你为本王找回犬儿啊,欧阳楼主。” 四万平叛军在江面与廿万王府兵激烈交战。 皇太子曾当众承认,青原少将是南楚历来最天才横溢的水战与器械军事家。然而在这段淮沧河上,他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也到了尽头: 王府兵一扫被打成丧家之犬的颓废,在湘州城面前,竟然个个都化身钢铁战士,无论青原如何换阵猛攻,仍然无法撕开江面的战线! ——那是为亲人而战的斗志……王府兵知道一旦败退,叛军必然不会放过全城的百姓,所以就算奋身下水,都要将应龙军拖住在淮沧河! “第三师所有蒙冲都已沉没!” 青原忿然握剑,指挥帅船的八弩/箭机不停地发射。 “少将——!第五师被王府军围在江心!” “叫吴明光的第七师去援!” “陆昌军也遭围攻了!” 青原冒着暴雨,青衣的左袖已然染了血—— 四万兵士,又如何去扑灭满江四起的火苗! “主师听我旗令!” 帅船立时冲前数丈,所有王府兵的弩/箭机随即转向,一致瞄准了这艘众矢之的! “殿下,为大我舍己,其实也是另一种自私罢?你身边的至亲之人,一定会为您神伤终生的。”那是他第一次身作应龙军统领出征的战役—— 夏青原已经死了,但那个心慈手软的少年仍然活在战甲下。 景言凝眸看着涧水上的郑军尸骸,轻声的答他: “没错。” “那是因为比起伤害挚爱,人更不舍永远失去他们。” 皇太子倒转剑尖,作了向战士致敬的军礼,在夕阳中微微一笑: “不过我不自私。我没有至亲挚爱,就算死了,也谈不上对别人有什麽伤害。” 青原看着江面敌我每一个水兵,眼底忽然柔软得发酸。 ——这些王府兵丶他身後的应龙军丶还有他自己,都是自私透顶的小人啊。 但那又如何?他们都一样,比起伤害挚爱,更不舍永失所爱。 “冲出军阵丶务必破城!” 那袭青衣白巾,成为淮沧河平叛军的唯一仰望。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卿本佳人,奈何作杀? 泪消融在雨水中,青原沉起眸光,眼角却忽然瞥到湘州城头的军旗。 “湘州城已经光复!” 青衣少将忽然剑指上空,运劲在江面斥喊:“城内叛军都已投降!放弃抵抗,让平叛军进城!” 王府水军以为这是青原少将惯常的诈兵把戏,数艘战船都将弩/箭发了出去,其後半信半疑,慢慢转头望去身後的城池: 四割菱与双蛟龙两旗各自飘扬,於月夜默默俯视着淮沧河。 廿万王府兵全数仰首,指手划脚丶逆着风雨大呼: “停手!放青原少将进城——!” 淮沧河的战阵遽烈变动之际,平叛军帅船的副将却骇然接住统领—— “少将!您——” 青原猛然将箭从右胸拔/出来,指风疾起,点穴止血後对副将迅疾道: “全军由你指挥,争取火速进城!” 副将拼命喊住了主帅,然而帅船诸人只及看见他消失在众多船队之间—— 他从甲板掠出船外,连续踏足在各船帆桅,就这麽跨越战火纷乱的淮沧河,直往湘州城门飞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1. 这真的不是恐怖小说﹗ p.s.2. 虽然楼主青原是来派糖的,但耍起帅来也一点不差的﹗ ☆、剑客高歌 身後冷音骤然响起: “感激你为本王找回犬儿啊,欧阳楼主。” ——竟是本应在府中丧命的赤川王! 欧阳少名刹那回身,反手格开了原本必杀的一剑。 “快走!” 假山里完全悄无声息,欧阳少名硬将赤川王震开数步,回身对景焕康伸手: “走!” 石洞里的小王爷完全放空,无论欧阳少名如何喊他亦无反应。 春日楼主索性扯起他,在赤川王再次欺近身前,一手抱人丶一手提剑,全速闯出赤川王府。 ——只是区区数百步的王府大街,就总共布有廿多道明岗暗哨。他来时没有深究自己何以能潜入王府,这刻回想,就算是身法比自己更高明的白灵飞,也断无可能逃过如此精密的监视! 赤川王是一早在王府守株待兔,故意让侦察网露出破绽等他上钓! 果不其然,欧阳少名带着景焕康踏上王府大街,沿路的华宅屋顶已涌现无数弓箭手—— “有劳楼主如此关心犬儿,但若你不肯把人交给本王,我只好以怨报德了。” 赤川王飞身越过长街,数百精骑由方如松带领丶在尽头狂奔而至,他落到骑队之前,冷然戟指下令: “三声之内,你仍是坚持喝罚酒的话,本王便把你射成刺猬。” 欧阳少名全身浴雨,闻言却皱眉摇头—— “你竟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他轻声一叹,“不,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你一个都没放过。那是你府上多年尽忠的仆人,更有你整群骨肉血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2 亲,你是怎麽下得了手?” 赤川王仰天长笑。 “成大事者岂可妇人之仁!”他甩袖冷道:“当我登上帝座,自然会为他们建一座忠烈庙,每年带文武百官朝拜供奉,用香火去纪念他们为本王伟业而作的牺牲。” “够了!” 欧阳少名不禁怒喝,这个时候,他手中忽然一松—— 景焕康奋力挣开了他,骤然痛哭跪地,向亲生父亲呼喊: “爹!您为什麽要杀他们!” “那是娘……焕潇丶焕湘姐姐……还有张大娘丶郭总管……还有很多很多人……”贵族少爷在雨中崩溃嘶吼:“我们到底做错了什麽,您为什麽要杀光我们!!!” 赤川王闻言一笑: “错?怪便怪你娘嫁到王府,你两个姐姐要投胎到这里……” “为了我的帝业鸿图,他们必须得死!” 欧阳少名直是听得心寒—— 他没有想错。这场叛变,原来就是赤川王精心策划的杰作! 勾结明教与北汉,在廷宴时企图谋害帝君;两次回朝丶加上天牢在囚的时期,也是赤川王对景言不断下手狙杀,只是白灵飞忽然入京进朝,多次误打误撞破坏计划,别无选择下,他只能求明教出手出动夏军,既志在将安庆王斩杀於前线,更图谋利用夏军直攻平京,如果一切顺利,景言当时还在天牢命悬一线,最终得益者便是赤川王! 可惜白灵飞当时先率百官久跪请命,再领锋狼军胜下一仗。自天引山一役後,他一直在湘州暗中策划兵变,既是收买雇佣兵,又将独子景焕康召回湘州,借少主归府作借口大肆阅兵练军,其实便是将雇佣兵从城外调入城的掩眼法。 如何能在叛变成功前丶不让任何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赤川王左思右想,最後自编自导自演一场灭门惨案丶造出叛兵从外一夜攻陷湘州城的假象,其实真相是当晚他带雇佣兵猝不及防夺去整座城池丶再在王府中大施杀戮,令自己这幕後黑手能伪装成受害者! 赤川王知道廿万王府兵绝不会臣服於他淫威下,之所以要一气呵成夺去湘州城,便是要以城中百姓胁持王府水军,助他将进攻矛头指向平京。 “果然是姓景的人……”欧阳少名低声道:“这场滴水不漏的阴谋,你到底筹谋了多久?” “为了这一天,我去当扶光的走狗,身上种了明教‘三段锦’之毒,又苦心偷了皇宫里的雁天剑献给昆仑山……你说我筹谋了多久?”赤川王低低冷笑:“自从皇族的兄弟相继惨死开始,我就知道那昏君不会放过我……我若不叛,他日必遭其灭之!为了活命,亲手灭族又何妨!” 景焕康以为自己听到的全是幻觉,一时只是喃喃自语:“亲手……灭族……?” 长街只剩大雨从天淋下,一下下鞭苔着景焕康全身。 ——他曾无数次牵着爹的手走过王府大街。 第一次有记忆的片段,是他四岁的时候,爹带他去城内的近郊猎场,亲自教他握缰骑马。 他知道爹很喜欢他骑马,就此泡在马廐,每天摔得脸青鼻肿,好几次还手脚骨折,然後终於学会驯服第一匹马: 爹夸他夸得很高兴,说一个骑射绝顶的儿子丶才能配得上与他同征沙场。 於是他练得更勤更厉害,每次从讲经老师那儿逃课出去,都会策骑到王府猎场,渐渐整支王府军的骑术都比不过他,他开始不满足了,拉着爹要去平京皇族的歧山冬猎。 那次爹同样拖着他走过这条大街,说他的儿子丶一定要做皇家最强的武士。 他最後还是让爹失望了。 在冬雪於山中追逐整天,他始终还是败给被封不久的皇太子。 那时候爹的眼神很可怕,他知道自己惹怒爹了,从此不敢有怠,每天拉弓上马,在猎场练得筋疲力尽,傍晚才回府中—— 但爹没有看他一眼。 王府上下都围着他跑,但他却得不到最亲的人半点眷顾。 为什麽呢?因为自己不够强? 於是他成了全湘州最恶名昭着的小霸王,除了去猎场之外,其馀时间便是联群结党,和公子哥儿泡青楼丶抢姑娘,每次都被王府卫兵躬身请回去,免不了娘的一顿责骂,两个姐姐都哭着劝他。 然而爹没有。爹只是冷冷坐在堂上,连一句都不屑骂他。 到底是为什麽呢? “爹……”景焕康哑了嗓音,抽搐的断续道:“我会赢的……武状元……还有冬猎……我下次会赢的……请您息怒,不要杀娘丶不要杀姐姐………” “赢?你能替爹打赢这仗麽?”赤川王怒然喝斥:“我多年苦心栽培你,怎知你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拿水来照照自己,你有哪分比得上昏君那儿子了!” 景焕康失声嚎哭,额头一下下撞到石地上。 “我是想着一登皇位,就封你做皇太子的……但你一见杀人的场面,就吓得杀伤雇佣兵突围跑了,这麽不争气的儿子,不是我景潼的骨肉!” 整段长街都静默了,彷佛风雨中的湘州城,只剩小王爷挖心掏肺的哭声。 欧阳少名看着眼前的伦常惨剧,一时竟也不懂言语。 那时拿着军牌闯进春日楼颐指气使的小少爷,如今竟被权谋斗争毁了全部人生…… 当晚灿亮闪烁的眼神,以後竟是不会再有了。 他曾经也不明白,为何景言会如此厚待这跋扈小子,既安排他在洪达身边护其周全,又暗许他当白灵飞副手,给他重重加持保护丶不被朝廷党争伤及半分—— 同样是生於皇家,自己愈被丑恶玷污一身,就愈为他那份难能可贵的天真而感动。 景言费尽心力,原来就是为了守住这般清澈的眼神。 可惜这一点火苗,最後竟被自己亲爹一手捏熄。 “他当然不是你的骨肉——”欧阳少名握紧削玉情,用自己在箭矢下挡住了景焕康的身形:“你不配作他的爹,更不配做人。” “哈哈哈……谁有权力,谁就可以指使你作人作鬼。你又怎麽不去问那个昏君,问他如何配做人!” 狂风雨声中,一声轰然巨音响彻全城。 有什麽於巨响中颓然崩塌,城内顿时杀声四起。 “城门被应龙军攻破,你已经输了。”欧阳少名淡道:“你没了妻女家丁丶没有廿万王府兵,也没了这座湘州城……你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的亲儿,无谓连他也要一并失去。” 赤川王大笑道:“欧阳楼主,我还没输的。” “只要我拿着你的人头举在城墙上,你那少将还可以继续带兵麽?到时候我用王府兵反攻应龙军,北上淮沧河丶转入汾离水,攻破平京,指日可待!” 欧阳少名知道,赤川王已然完全疯了。 他没打算再与一个失去常性的对手纠缠,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3 削玉情出鞘,挽了一个剑花护住自己与景焕康—— “起来!别为你那所谓的爹陪葬!” 他低头一看,立时哑口无言: 不只是老爹,连儿子也疯了。 景焕康连头破额裂也全然不觉,双瞳彻底放大,只是呆呆看着长街尽处。 ——这个小王爷现在,应该是痛不欲生吧?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不如也魂丧此地,起码也算是与全族死在同一座王府前……是这样想的麽? “放箭!” 上千支箭破开水帘雨幕,嗤嗤连声呼啸而至。 闯少林丶破武当丶十年间尽败江湖所有名家高手,如此战绩丶堪作当代武林大宗师;任谁都不敢轻看春日楼主,故而赤川王一拿出手来对付他的,便是南楚禁军之“斩翼箭阵”。 当时景言二度回朝,在皇城广场同样面对此阵,一眼便看出凭他与白灵飞双剑之力,亦无法从箭阵中脱身;而如今,他只有一人一剑,更要保护景焕康不会葬身此地。 欧阳少名凝神掌剑,劲箭在他眼中愈飞愈慢,穿开雨针丶激起水花—— 他曾经执意要在剑道追寻完美,凭此一念,他可为剑而生丶为剑而死。 但在江南运河的经年追逐中,他终於沉沦在一抹青衣下。 因为那人,他开始透悟了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心,读懂了许多丶许多的情感。至此方知,其实人心并不丑陋—— 那是世间最为瑰丽,甚至超越了完美的东西。他可为它而生,现在也不悔为它而死。 “小炸毛……如果我食言了,记紧别劈了我整座春日楼。” 王府长街上空,箭网完全覆住他的四面八方,连一支雨针都插不进来。 春日楼主洒然一笑。 削玉情刹那翩然舞动,在雨中划出一道淡光。 ——七分孤高丶三分风流,终奏成一曲剑客高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步棋是第一卷到现在、其中一个最大的阴谋啦~ 不知道有没有亲一早猜到了赤川王有问题﹖ 这一章已解开了许多第一卷的伏笔,于是有没有人发现,其实景焕康在第一卷早早出现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接他全族的便当呢t_t﹖ 欵﹖什么﹖楼主的便当已经热好了﹖嗯,进度条出卖了一切~ ☆、试江山 长街劲箭破开暴雨,朝欧阳少名铺天盖地罩来。 剑气在半空遽烈炸开,所有雨水顿化成利箭,四方八面朝楼顶的弓箭手激射而去! 劲箭甫一触及剑光,便已纷纷无力坠落,与剑刃直碰其锋的,更是被削玉情瞬即绞至粉碎! 欧阳少名拎着景焕康,一边御剑丶一边闪电後退,从街心直倒回去。 王府大门只在身後几丈之遥,一旦被逼回府中,他跟景焕康便会成瓮中之鳖! ——就在此时,长街左右两边的瓦顶蓦地飞下两道身影! 一把赤刀护在他左边丶另一道青衣守在他右侧,在两方迅疾挑开锋箭。 “你若敢食言,我就沿运河满天跑,直到劈掉你春日楼所有分坛为止!” 青原狠狠迸出一句。 啧,楼主何以如此想不开,要挑一只小炸毛来自虐?我家的病美人才是王道呢。 聂靖川苦笑:“我劝楼主先刷一刷恩爱,不然我跟栎木会有生命危险啊。” ——平叛军及时赶到王府大街,与方如松的骑队缠战在一起;春日楼弟子在栎木带领下,於瓦顶截击埋伏的弓箭手,使三人免於遭受下一轮箭网攻击。 欧阳少名劈开这波最後一道箭矢,方才完全放下心来。他淡然睨向聂靖川,“我和小炸毛一直很恩爱,你连人都没把到手,有资格说我麽?” 左护法竟无言以对。 “你再多半句嘴,给我跟赤川王到一边恩爱去!”青原瞥一瞥木然蜷在地上的景焕康,心中堵得难受,对欧阳少名也不再用吼了:“你的人是怎麽做到的?” “楼主夫人有所垂询,鄙人定当知无不言丶言无不尽!”他还没搭话,聂靖川已抢先出声:“我和栎木觑准城内缺粮丶要靠商船补给的缺点,稍稍伪装一下船队,那群雇佣兵都给骗过了,便放我们的运粮车进城,让车队直入囚住百姓的东市。” “其实那车装的不是米粮,而是刀枪弓箭。放倒了东市那群雇佣兵後,兄弟带着吃饭的家伙突袭城楼,其他的不干,最重要是将城楼上的军旗换回来。楼主说过,只要让王府兵知晓湘州城重入应龙军手上,这招里应外合就叫成功嘛!” ——有知识的流氓果然很可怕,假如赤川王大掷金子聘的人是聂靖川,估计反攻湘州城的计划就会彻底泡汤了。 青原转眼又觉哪里不对:“你怎会有南楚军的军旗?” 左护法眼神瞬即瞄向楼主,果然欧阳少名悠然挑眉,淡淡答他: “全天下都知你是应龙军统领,来日我娶你回去春日楼,没有军旗那叫名不正丶言不顺。於是有一晚我在金延港,趁你在床上被我干到不省人事,便顺手在你帅船偷了它们回来。” 堂堂水军统领竟然让船在眼皮底下失窃,而且还是发生在与情郎翻云覆雨的时候,万一说了出去,青原少将的名衔如何能挂住? 聂靖川稍稍挪开了些,避免被夫妻决裂殃及池鱼。 “欧阳少名你——”破天荒头一次,青原少将竟然忍下了怒气,望一望长街尽处,用自以为很冷静丶实际很激动的语调命令楼主:“你还是去和赤川王恩爱去吧。” 欧阳少名忍住笑,看了眼另一边的战况,应语飘然掠去。 ——春日楼已制服了瓦顶箭手,而方如松的骑队大多已经投降,只得赤川王与寥寥十数骑仍然浴血奋战。 栎木加入了应龙军的围攻,以诡魅飘渺的身法闪入阵中,一来便截上了赤川王。 这年轻护法的武艺稳居楼中第三人,双戟使得行云流水,招式间偏是严密得毫无破绽。被如此高手水银泻地的狂攻,赤川王已显败势,栎木左戟闪电探至,他自知退无可退,连抵抗都不愿作,长剑撤了真劲,正在此刻,欺近了身的栎木凑在他耳旁,嗓音有若幽灵: “你拿了秘密跟教王交换,他答应留你性命。”他的苍白脸庞有些许寒意:“趁机走。” 单戟溅血,在这个角度看去,栎木劈伤自己的动作被应龙军完美掩盖了。 赤川王双眸微讶,瞬即勒马回身,抽鞭狂奔出去! 战马神骏非凡,一息间便跑过整条王府长街。 在拐进横巷离城之前,马上的人却颓然堕地。 ——半空中的削玉情抽剑回去,血在赤川王後背迅速渗出。 聂靖川也飞身过去扶稳栎木,立时为他送注真气: “怎麽了?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4 有没有牵动你体内的寒毒?” 右护法微一摇头,按住胸口的一大片鲜血,摇摇晃晃的倚着聂靖川站起身。 王府那方的尽头,青原默然不语。 耳边是一阵破碎的低泣,那历尽痛苦的王府少主,终於看着世上最後一个血亲魂断眼前。 欧阳少名翩然落在马旁,抖落了剑上的血珠,俯身冷看倒地的赤川王。 “你之前命明教屠尽芍药居,令江湖第一圣手施蔓菁满门惨死,今晚如此收场,也是命数天定。” “施蔓菁?我何曾有——屠过芍药居了……” 欧阳少名微一挑眉。 “我其实早应该会赢——啊……”赤川王一边咯血,一边吞入雨水,艰难的说道:“廷宴那晚,若扶光没有临阵退缩,皇城三卫……再加一个白灵飞……也敌不过他的……那昏君怎会逃……逃得大难……” “我应该要……赢……的……” 湘州城回荡着王府少主的哀号。 一代皇族亲王,众叛亲离丶尽失挚爱,最终竟落得如此悲凉下场。 欧阳少名心中慨叹,只见青原缓缓在雨中走过来—— “湘州城已经收复,这场叛变也算完了。可是……”他和欧阳少名不约而同的别过头去,王府少主的身影孤单跪在长街中心,“有些东西,怕是会永远留在这里。” “你都经历过吧?当你由夏青原变成青原少将的时候。”欧阳少名轻声问:“他有可能站起来麽?” “会的。” 上天给予人哭泣的能力,就是要他们学会自己伴着悲伤活下去。 青原低头,看着欧阳少名伸来握住自己的手,忽然舒心一笑,“只要他还有珍惜的人和事,始终能重新站起来。” 这夜,湘州城在暴雨和烽火中迎来了黎明。 四割菱与双蛟龙旗在城头上重新竖起,各自俯视破晓的江南大地。 ——有些东西抵不住崩坏,却有些东西能在毁灭中涅盘重生。 舄琊城外,夕阳带着血烟丶将战後的平原都镀上了诡艳的金色。 “这到底搞什麽鬼……” 少女在士兵的尸体中走来走去,最後晦气的鼓着腮,蹲在默默看着平原的银甲少将身旁。 “其实他们有些还是能抢救一下的,可惜城里的药吃紧,而且就算药任我用,抬夏兵回去抢救也好像有点不对……”墨莲华不知不觉就嘟起嘴,“不过有一件事真的很不对啊。” 白灵飞眼神一直都在放空,她听不到回话,立时就拿手在他眼前晃晃: “喂!你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啊!” 少年回过了神,“什麽?” “我说——这里——”墨莲华动用了擅长的高音炮,拉长语气在少年耳边道:“很多夏兵都是被一剑致命。前几次交战我已经留意到了,这半个月愈来愈多士兵是这麽死的,而且那剑的位置还愈来愈残忍,之前是一剑封喉,现在有的是穿肠破肚丶更有的是直穿面门,明显是要他们死丶又要他们在死前受痛苦啊。” 她一边说一边打冷颤,鄙夷的摇头:“到底你们军里有谁这麽冷血?我看那个臭脸皇太子也不像这种人啊。喂——” 墨莲华见白灵飞又在走神,气起上来索性用背对着他—— 她不知道的是,白灵飞在自己目光不及的地方抿紧唇。有些晶莹的水光划过他脸颊,旋又不着痕迹被他抹去了。 “我说啊……”墨莲华按捺不住,又去主动逗他说话:“仗都打完了,皇太子不是说夏军几天之内就会退兵吗?那群伤兵帐的小弟都在说庆祝这啥那啥了,你是他们老大,看上去干嘛这麽消沉?” 白灵飞笑着站起身,军靴逐步踏过平原,“没什麽,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墨莲华看着他把地上残断的兵器都捡起来,将可以辨认主人的刀剑都放回士兵身旁。 “想什麽?伤兵帐的小弟都说,他们的灵飞少将是第一大功臣,每天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简直像长了三头六臂的哪咤,我听都听得快吐了,你还怕你的殿下不重赏你吗?” 白灵飞停在一名夏兵身前。 凭肩甲的军徽可以认出,那应该是副尉以上的将领,年纪甚轻,比起景言应该差不了多远。 副尉也是被一剑穿肚的,经脉早被剑气震断,在那刻已成废人,却要在平原上熬过漫长的绝望等待,才可在荒野中了结生命。 那段等死的时光很难受,以致副尉的双眼仍未瞑目。 白灵飞目光一移,便看到在副尉手上的同心结—— 粉红的系结已沾上零星血斑,模样却仍是簇新。这个副尉不久之前,才刚与恋人订了情。 “我想……他们在死前,都是很不甘的喊着一个名字吧?” “肯定是你们那个冷血杀人狂的名字。”墨莲华撇着嘴。 白灵飞瞬间低下头,额前浏海盖住了他的表情,少女只依稀见到他唇角笑了一笑。 “不是的。”少年嗓子忽然有些低哑,“他们喊的,一定是挚爱的名字。” “你又怎麽知道?” 白灵飞没有应她,只是轻轻用手覆住了副尉双眼。 ——他竟然记不起这个副尉。 他杀的人已经太多……这几次的战役,他连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都记得很模糊了。 他收回了手,那副尉依然并没闭眼。 那一刹,少年心脏像是被尖锥往死里狂凿。 “喂,你干嘛啊?” 墨莲华只是见他忽然捂胸弯腰,以为他身上的旧伤又在发作,刚走近想去治他,倒在地上的白灵飞却摇一摇头。 “伤兵帐还有许多士兵等着墨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就会回城。” 切,真是个看不透的怪人。 唉,算了,反正那些披着战甲的将军她都是看不透的,南楚军全都是怪人。 少女拾起药箱,罗衣在夕光中走回舄琊城。 平原除了尸首和兵器,只剩下抱着自己失声痛哭的少年。 他努力让眼泪锁在臂间,不去玷污亡魂归葬的平原。脑海不断在记忆被九玄一剑夺命的夏兵,但除了血红,他什麽都没能记住。 他是活下来了。 ——杀了自己,然後让一个冷血残忍的创子手活了下来。 你年纪还小,远远未懂杀人所负之罪…… 白灵飞低低的呜咽:“师父……” 我终於懂了……那就是连自己都不想继续生存的罪。 但徒儿已经把自己厌恶得……再也回不了头了。 明启二十七年,赤川王於湘州城发动叛变,廿万王府军一度直逼平京,都城南北腹背受敌丶危在旦夕。 五月四日,青原少将手掌凤凰旗和虎符,於常盘城开始抵挡叛兵,平叛军气势如虹横扫淮沧河,闪电收复两湖地带。十三日,四万应龙军与王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5 府兵鉴战於湘州城外,应龙军伤亡惨重丶迟迟未能攻陷防线,最後,春日楼左右护法率弟子潜入城里,里应外合下成功劝降王府兵,一举破城。 赤川王阴谋覆灭,在春日楼主亲手狙击下身亡,湘州赤川王府只得少主景焕康一人幸存。 同一时间,楚夏两国正式兵戎相见。战事起始之初,南楚便以桃沃平原之战再次震惊天下: 锋狼军统领白灵飞率三百亲卫,为保全军而血战十万夏军精骑,竟可奇迹般存活下来。两日後,皇太子倾尽全军突击夏兵於桃沃平原上,并亲身迎战中原最强的“克天骑”,关键时刻白灵飞赶至,与景言联手斩下长孙晟一臂,使之无力再指挥天引山战事。 南楚骑兵以双翼战阵夹击克天骑,竟使这支镀上昭国元帅光环的精兵尝了首场败仗。 当晚夏军全面退却,其後虽与主力大军会合丶重攻舄琊,然而成功平叛的青原少将已率军直接越过平京丶赶到天引山支援,平京之围已解,安庆王的十万扬州军率先北上,其後勤王的军队亦逐支开上天引山,半月以来数次交锋,双方却是没一边能占上风。 六月初二,重伤的佑王长孙晟终於退兵。 经此一役,青原少将被公认作当世最杰出的水战大家丶应龙军历来最超卓的统领,从今天下江河可以不认兵符军旗,却不会不认那道青衣白巾的身影。 锋狼之名被列入中原顶尖的骑兵队之一;其统领灵飞少将,自此成为南楚众将士仰望的火翅凤凰旗上丶那颗不死不灭的战士之魂。 景言在危难中力挽狂澜,终获得南楚亲王的认可,自安庆王发兵支持天引山战争起,太子派与亲王党的分歧再不存在,连怀阳帝终生都不能做到的事丶四百年後竟在未登帝位的皇太子手上完成。 ——南方之地,群雄剑试江山,谁也听不到此刻呼啸的阳关雪。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叫我做后妈………(捂脸) 其实那是很悲哀一段故事,景焕康和赤川王、帝君和殿下,这两对各自都是帝皇之家最不堪入目的父子,景言很早已经在权谋中死了,而夏青原也是同样,如今连景焕康都逃不过这场劫难。而经历过心死重生的青原,是最能对景焕康感同身受的人。 至于楼主,他终于都在青原身边领悟到情,不止爱情,还有世间激烈悲壮的其他情感。 小飞黑化了,但他的心还在。大家放心啦~ 作者君是不会让小飞完全变黑的啊~ 存活下去是最痛苦的,但总有东西值得人如此去取舍。 ☆、浮现 三十万兵马源源撤退,卷起的尘沙足可蔽日。 “毕竟是长孙晟……”青原俯瞰桃沃平原,伸手遥指过去,“马尘激扬而不乱,军士力疲而不靡,良兵虽撤,不可追也。” 长孙晟甫一退兵,景言便从舄琊赶来水石城。 城内三十艘破浪舟静静泊在人造湖上,青衣少将与春日楼主并肩在城头远望,正默默观察长孙晟指挥退军。 皇太子站定在青原另一旁,冷狠的目光紧盯着夏军移动的帅旗: “若我那晚和灵飞杀得了他,便能免却南楚很多麻烦。”他低声一叹,又转向青原问:“景焕康呢?” “他受的打击太大,我和少名北上天引山时没带上他,只是命应龙军日夜盯紧丶暗中保护,别让他做傻事。”回想起王府长街的那一幕,青原的心也透凉下来,“都说虎毒不吃儿,没料赤川王竟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景言淡淡道:“这句不适用於生在帝王家的人身上。” 青原感慨的搭住知己。 欧阳少名转头看他,“赤川王临死前说,廷宴刺杀一事,本来教王扶光会亲自出马,只是後来不知什麽原因临阵失约,而你那天刚好带白灵飞回京,阴差阳错下救了昏君。若他不是命大,你也早就坐上帝座,不用处处受他制肘。” 景言皱眉看着青原,後者自动带上解说:“这家伙在替你抱不平。” 景言似乎很惊讶“抱打不平”会出现在欧阳少名身上,不着痕迹的凑在青原耳边: “你感化顽石的功力和灵飞能有一拼啊。” 欧阳少名微哼一声,竟然蓦地扬袖而去。 “……” “算了,让他先滚一旁和应龙军恩爱去。” ——春日楼主打翻醋酲丶青原少将霸道驭夫,这是哪门子的剧本设定? 皇太子毕竟是皇太子,瞬即便接受了现实,对青原低声道:“所以也是赤川王一并指使了芍药居的事?” 青原沉吟着摇头,“不,他说芍药居一案非他策划。” 景言闭眸皱眉,微侧双耳,种种线索在脑海闪回而过—— 当日他为逼白灵飞投於麾下不惜手段,暗将行踪泄露出去,引诱阻挠他回朝的人马围攻芍药居。如此一来,白灵飞便误以为御剑门主的身份已引来追杀,为三个小不点的安全,除用皇太子玉佩投靠自己外就别无选择。 但他没料到,那晚来的竟是明教。 大批特级死士狙击全庄,令他预想中的恐吓丶变成一场真正屠杀,全庄上下无一生还,甚至害死了两条幼小的无辜生命。 那是他最亏欠白灵飞的事,也是他的毕生之悔。 每次与白灵飞缠绵厮磨,他心底都沉重得几近窒息—— 他其实一点不配,而白灵飞却一无所知。 那种罪疚来得太深,他甚至错觉自己在污辱身下的人;但他同样已陷得太深,这一辈子,他都再不可能放开白灵飞了。 他一直将明教和叛变的幕後黑手连在一起,如果赤川王早将明教的耳目布在江南,那麽芍药居当晚明教反应奇速丶更可调动大批特级高手前来,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然而赤川王死前却否认了此事!在芍药居一案,明教的行动竟与赤川王全无关系! 那麽明教到底为何要屠尽芍药居?扶光临时缺阵廷宴的刺杀,难道也与芍药居的事有关连? “殿下?” 景言睁开了眼。 青原似有犹豫,皇太子皱眉不悦:“我们之间有什麽不可说?” “其实没有什麽,但我心里有点在意,对不起。”景言还在思索他为何要道歉,青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是关於灵飞的。” “我这次重新回来天引山,总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灵飞好像有些不同了。” 景言眼皮跳动了一下。 “有件事我一直找不到时机对你提起。”青原坦然相告,“在帝君用金牌召我回京的前一天,他将破浪舟的火器运到水石城,在土楼里忽然之间像变了另一个人,全力出手想要杀我。” 他见景言眉头皱得更深,当即急忙补充:“但那只是一刹那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6 的事,最後他宁愿刺穿自己手掌丶也不愿伤我。他这次大战历经多番磨炼,既是死里逃生丶又是几乎残废,有所改变也是正常,当年我在战场成长时也是如此。” 景言没有应话,青原便替二人转移了话题: “灵飞没什麽让人担心的,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长孙晟退兵丶湘州兵变也被完全平定,勤王军已无理由留在战线,我妄顾帝君金牌御令,按理当回平京接受三司审问。”青原担忧的道:“而殿下是临危受命出征,不日亦会被召回平京。但你在常盘城擅自对我私授虎符,乃朝廷头等大罪,随时会被安上私结戍将的罪名。目前处境最危险的,正是殿下你自己。” ——他不愧是多年为景言分担的智将,一番话便将刻下情况说得一针见血。 “以你的判断,这个时候南楚应该乘胜追击麽?” 青原愕然,没想到景言会答非所问。他仔细思索半晌,有条不紊的述说: “长孙晟可以纠集三十万大军南下,绝非其父皇驾崩後能即时筹划。他准备南攻已有多年,所以这次惨败,他是把多年的筹码输得七七八八,连自己都被你和灵飞联手重伤断臂,肯定要回长安休养大半年。目前天引山至汉中的防守极度空虚,而夏国亦将暂失最擅带兵的主帅。” “要北伐长安,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等长孙凯调兵回防天引山北麓丶长孙晟休养痊愈,南楚再挥军北上怕是不易。”青原精辟地作了总结。 景言淡然点头。 “所以我一是选择回平京坐以待毙,一是立刻带兵北伐丶与父皇撕破脸皮。” 皇太子忽然笑了笑,“你说我会怎麽选?” 青原已然心神领会,不作他说,便断然对景言俯首: “末将愿永远追随殿下征战沙场!” 皇太子笑着拍拍他的肩,然後走过城墙,兵士一一向他肃立致敬,望着主帅飞骑回舄琊城去了。 “徐杰,值班期间打瞌睡是要打板子的。” 统领的清音冷不防在那锋狼兵耳边响起。 徐杰立时直起身,猝不及防就撞上了眼前的容颜—— “!?” 他丶他他他是碰到了嘴唇吗!? 啊啊啊不小心吻到自己统领怎麽办!!急,在线等!! 白灵飞双颊一红,马上把脸移开,“下次再给我逮到,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见徐杰一脸冤屈,他眨一眨眼:“不满意?如果你觉得打军杖不好,我可以改成扣军饷,不然——” “少将,那可是我的初吻啊初吻!” ……这个重点完全错误好吗! “您就算和殿下好,也不可以逼死异性恋啊!国家需要我们来繁衍後代的——” “你的初吻已经交给国家了,这是国家对你的补偿。”白灵飞在腰带翻出一枚银子,顿时拯救了脑回路崩坏的下属,“湘州城的战俘已经送到舄琊,殿下叫我来看有没有人要他亲自处理。” 徐杰顿时带白灵飞走过牢房长廊,少将看他的脚步仍然不利索,便关心的问他: “前几天的腿伤还没好全吗?” “好全了!墨小姐的医术这麽高明,不止这腿,我简直连心都被治愈了啊!” ……说什麽国家,其实就是想把初吻留给人家姑娘吧。 “嘿!少将,您说……您可不可以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几天後殿下就带兵回平京了,她回太医院之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她啊……” ——当统领当到要做士兵的媒婆,灵飞少将简直刷新了南楚军的境界。 “你怕是找错人了,墨姑娘一直看我不顺眼。”白灵飞无奈地挣扎。 “没道理啊,她对您不知道有多崇拜呢!”徐杰不断对他比划,脸上顿时像发了光一样,“她每天替我们换完药,便一定会问起您的事,从您进平京开始丶到桃沃平原之战,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跟在酒馆听人说书一样兴奋。” “其实我看你挺舍不得离开伤兵帐的,要不然我把你再送回去?” “很多兄弟们也舍不得离开啊!如果以後墨小姐能当锋狼军军医就好了,国家需要漂亮妹子来振奋士气!” “我怕你们会抢着往自己身上挂彩。”白灵飞扫视过一排排铁栅後的战俘,嘴上不忙调侃:“你如果不介意做兄弟的情敌,我可以替你向她家提亲。” “墨小姐身世挺可怜的,听她说起,她本来有一个姐姐,好像也是自小习医,可惜已经香消玉殒了。” ——每个人都有不想面对的过去,原来连那个天真娇嗔的少女也不例外。 白灵飞一时默然,牢室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清脆敲响地板。 “是你……白灵飞!” 白灵飞身形一顿,显然立时认出这把嗓音,目光投向抓住铁栅咆哮的男人。 徐杰立时皱眉,本来要喝斥那个战俘,却被白灵飞拦住了—— “他是禁军统领方如松。” 少将走近铁栅,毕竟顾念他曾叱咤皇城丶骄冠三卫,如今却沦落成阶下之囚,与一群江湖粗徒混在同一个牢房,也不愿再对他落井下石,只是轻声应道: “方将军。” 满脸披垢的方如松不禁冷笑,“将军?凭你这贱货也配讽我!?” 徐杰怒然大骂:“你知道你面前是谁吗?凭你这个叛党也敢侮辱少将?!” “他是谁?他不过是婊/子而已!怎麽?还没被姓景的操/烂吗?” ——这种嚣张简直不能忍! 全队锋狼兵都以他们的统领马首是瞻,要是有人敢辱白灵飞半句,拖出去都要被士兵一人一口唾沫淹死的。 徐杰果断抄起拳头,还没抡下丶就被白灵飞挡了下来—— “你当初一心想加害殿下,那次天牢被明教血洗丶你也有份参与计划,只是途中被青原和欧阳楼主截住,才没有即时暴露身份而已。” 他淡淡说道:“但殿下一向不愿因私怨滥杀他人,回京後仍然放你一马,只是将你逐出都城。可惜你迷途不返,继续与赤川王为伍,为他带领叛兵攻陷湘州城。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与人无尤,只因你立心不正而已。” “我呸!那不叫放我一马!他跟昏君不过是同一张嘴脸!”方如松激动的厉喝。 整个牢室都充斥着他的怒言,曾经的禁军统领目现凶光,脸容笑到扭曲—— “不愿滥杀?如果我上了他的人,你说他还忍得了?” 白灵飞目光一冷,手腕处却忽然一阵剧痛! 方如松骤然发难,将白灵飞整个人拉得撞上铁栅—— “我想操/你很久了……在天牢你不是想为他求情麽?如果你那时肯答应每晚来陪/睡,我早就不会对他用刑。” 白灵飞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7 臂骨曾碎到渣都不剩,这个月在墨莲华照料下虽复原神速丶但仍未完全痊愈,此刻被人强力箍住,顿即痛得苦不堪言。 方如松盯着皱眉挣扎的少年,愈看就愈痴迷,不禁舔上他痛得煞白的容颜: “等我把你干到哭爹唤娘,你那手下还认得自己清高的统领麽?嗯?” “放手……” “少将!” “反正他回平京也活不了了,现在就陪我干一炮吧,本大爷让你欲/仙/欲死又如何?” 这个人当面辱你,难道还不该杀? 杀吧,反正你杀的人多了去,多一个也不算多。 “你以为姓景的真喜欢你了?你的臭小孩都被他害死了,亏你还能把穴送上门给他操翻操/烂,像你这种又骚又贱的货,他也能看得上?你——” 剑光一闪而过。 “少将!您没事吧?” 徐杰还未及上前,方如松已颓然倒地。 九玄从男人胸膛抽出来,白灵飞漠然甩走剑上的血珠,将剑回鞘,然後冷冷转身: “战俘里没有人需要殿下出面处理,将他们都送回平京处理掉吧。” “……是!” 徐杰呆呆看着统领离去的背影—— 他是看错了吗?少将的瞳子怎麽会是红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赤川王的阴谋完结了,但第一卷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所有还未解开的线索背后,都有另一重更深的阴谋~ 至于方将军,我只能说,他是这篇文里不作不死的最高代言人,有时候黑化外挂是很有用的,不然的话圣母到不行的小飞绝对不会劈了他 (小飞能忍,殿下都不能忍啊﹗) ☆、左翼之羽、右翼之剑 最后一次巡视过舄琊城的兵马,又去伤兵帐慰劳军士大半夜,深夜时份,皇太子才回总管府的临时帅房。 帅房隔壁便是锋狼军统领的卧房,夜至一更,房内灯火却依然未灭。 景言敲了敲门,听到房中少年应了一声,便兀自推门入内。 白灵飞正在床头凝神打坐,皇太子一见搁在桌上的九玄,心中不禁惊讶—— 他是个警觉性极强的剑手,平日绝少让佩剑离身,自己曾打趣说,只有他们在床上欢好的时候,他才舍得放下九玄,怎么今晚会任由它不在身边? “我听说今天你在牢室杀了方如松。”景言坐到他身侧,既不想用平时责备麾下兵将的语气,口吻只得冷下一些:“私杀战俘是死罪,南楚一向军纪严明,我不能对你有太多豁免。” “灵飞,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否则我也只能军法处置。” 白灵飞缓缓睁眸。 他垂下头,沉默了良久,才低声答道: “是末将鲁莽,下一次我不会令殿下为难的。” 景言微一皱眉—— 平日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自己绝不以皇太子自称,他也从来没顾尊卑规矩,今晚又是什么一回事? “我总觉得,你好像真的有些不同了。”景言逐渐凑近他,然而他的脸却被刘海阴影遮住了,他也没打算要抬眼看自己。 “你说过我们要互不隐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却没跟我说过?” “末将不敢隐瞒殿下,是您多虑了。” 景言有千百般重担加身,更兼在战场杀伐太多,再好的脾气也给磨尽;本来深夜还去白灵飞的卧房,无非是难忍关切之情,刻下却破天荒被他冷言相待,顿时火上心头,一记重手把他压上床铺—— “还要口硬?我自然有方法让你开口。” 说到底,其实皇太子就是神经绷紧得太久,只有在灵飞少将面前才敢完全松弦,结果弦一松,这就出事了—— 同一个错误,犯一次是情有可原,犯第二次是真的活该。皇太子在天引山已中过一次招,令白灵飞走火入魔差些挂掉,这下又再重复犯错,可见冲动的确是魔鬼,半点惹不得啊。 几番激吻下来发泄过怒火,景言就彻底醒了,顿即后悔得想把自己打昏过去。 “对不起……是我说重了。”他揉着少年的发丝,柔声安慰白灵飞。 在他料想内,豆腐心到不行的白灵飞会笑着说没关系,然后反过来主动献吻安慰自己。 ——然而那根本不是这回事。 “你只是想要这副身体而已,不用管我,继续干就行。” 景言以为自己听的是幻觉,然而白灵飞唇边的笑很锋利,锋利得根本不像是他会对自己有的笑—— 皇太子知道事情不太对劲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景言长声一叹,将他箍紧在臂弯。 “那晚我从丘陵救走你,那个时候,你就像一副碎了骨架的人偶,全身没一处是完好无缺。我抱你回水石城的那一程丶自己心里痛得几乎昏了。” “那一刻我在想,锋狼军的统领为什么偏偏是你?我宁愿是我自己倒在丘陵上丶是我被人用戟穿心,我都看不下你受半点伤你知不知道?” 那一场丘陵战,其实是景言这个月来每晚的梦魇。 白灵飞在水石城被连夜抢救之际,南楚军都惊讶於皇太子的若无其事,甚至连玄锋都以为他是受了太大刺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忍得快要发疯—— 如果白灵飞那夜死在他眼前,他是真的会疯。 “从你为我打第一场仗开始,我就不断对自己说,理想比感情更加重要。我以为自己可以压抑得了,就像以前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一样——”景言苦笑摇头,凝看着他低道:“但原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爱你。” 皇太子不会示弱,也不会溺於情爱。 但他却在白灵飞面前,将感情宣之于口—— 那已经是景言一生最坦白的时候。 可是这个时候,自己却不能对他坦白了。 景言双手连忙撑在少年身侧,白灵飞什么都没说,只是死死抱紧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我不再是你认识的白灵飞,你还会信我么?” “没有什么认不认识,你就是白灵飞。”景言柔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爱的就是你。” 其实白灵飞双肩颤动得很轻很微,但他却感觉到自己背上渐渐湿了一片。 ——他跟白灵飞算是物以类聚,倔强得连哭也不愿让别人看到。 景言忍着心痛,将白灵飞的脸扳过来正对自己:“这场战争对你丶对锋狼军都来得太早……其实全军最难受的人是你,但我这个月都没有觉察到。”他吻去眼泪,对白灵飞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只要你的身体,我知道你近来也没有心情——” “景言。”白灵飞打断了他,却轻声问了一句:“你从来都不会瞒我骗我的,对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8 么﹖” 他有些错愕,却自然而然的笑着点头: “我可以对任何人使手段,但我从来不愿骗你——” 话未说完,白灵飞已经狠狠封住了他双唇。 虽然白灵飞在床上一向放得开,但景言还未见过他这般热情,直到他坐在自己身上丶双腿主动盘紧在他腰侧,皇太子就真正觉得自己断弦了。 “这么想相公来疼你,嗯?” 白灵飞双眼笑了,正是一副坐等好戏的神情,“你不是说要军法处置吗﹖可是我觉得怎么还没罚够……你是不是不行了?” 灵飞少将实在登峰造极,短短一句,简直在挑战皇太子自尊和忍耐力的双重极限。 景言悠然点头,笑容中带点危险意味—— “不行?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行。” 两人剧烈喘息,却都在疯狂中交换着吻,到了后来,白灵飞完全瘫软在皇太子身上,已然被汹湧而来的欢愉淹没了神智。 景言爱极了他动情的模样,一边吹着气低笑道:“怎么?你不行了?” “别说,快动……” 那尾音分明甜腻到入了骨,抖颤著的却是逐丝逐分、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而沉浸在云端的男人却听不真切。 见了他染成酡红的眸角,景言倒抽一口凉气,便借着角度狠力像打桩一样狂刺。 白灵飞全身顿即僵住,电流在体内仿佛一下子炸开,连指头都耐不住颤动,差些抓不住景言双臂。 极端的激烈和狂暴,换来极端的承受和迎合。 “景言……我……哈嗯!”他软倒在景言肩间,闭着眸喘息道:“就算你不爱……我也愿意给你……你这样对我……” ——你以为姓景的真喜欢你了?你的臭小孩都被他害死了,亏你还能把穴送上门啊。 不会的,景言不是那样的人…… ——你天赋之高丶禀性之厚,恐怕本门历代亦未曾有,可是唯情一字,足可令你陷身成魔。 若师父知道会一语成谶,当年还会不会在沙漠里带走他? 他竟然爱一个人爱得着了魔……甚至肯为他成了魔。 以往他不知道,如今终於也尝到——只爱一人,任君如何,甘之如饴。 他再痛苦也不重要,这个人丶和他要守住的天下,比他自己重要。 “又说什么傻话?我怎会不爱你。”景言轻柔在他额头啄一下,双手终於把他抱起来。 眼底是白灵飞四处斑驳了伤痕的后背,他能数出那都是不同时候为自己而受的伤—— 每次体无完肤后又重新站起,一如既往替他披荆斩棘。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配这份深情,然而现在,他终於可以正眼面对白灵飞,可以对他说爱,用全身全心对他付出和索求。他们之间,终於也没了最后一道恶意的枷锁。 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满足感,使整根没入的肉刃灼到极致。景言将近对白灵飞缴械,却在这时瞥到了他右边后颈的一处—— 暗红的繁花血纹极之清晰,带着诡魅的赤光在白灵飞皮下流转,然后一现即逝。 那是什么? 他对这副身体熟悉至极,这道纹身之前绝未曾出现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灵飞忽然变了另一个人,全力出手想要杀我。 ——凡挡我者,一概该杀。 ——他不能死,他身上有皇者找了四百年的…… 自从在芍药居回京后,他们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起初他对施蔓菁的遗言很在意,然而后来白灵飞将一切奉献予自己,那个皇者找了四百年的秘密到底为何物,他都已经没再深究。 所有事情,在赤川王死后反而更清楚丶也更神秘了。 皇者找了四百年的东西…… “景言……我不行了……啊!” 白灵飞在他身上失神剧喘,只懂搖着头流泪。 景言低吟一声,将热流猛烈喷注进去。过了片刻,他才从激情中缓过神来,却见白灵飞已被他折腾到昏过去了。 ——皇者找了四百年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翌天,景言竟是比白灵飞醒得还要晚。 当八军统帅走出总管府的时候,一名士兵连忙赶至汇报: “殿下,灵飞少将请您速到水石城!” 水石城与舄琊互相傍依,相差只是半个时辰马程的距离。景言带玄锋丶源涛,飞骑火速从南门入了城,只见人造湖旁,白灵飞站在兵士之前,正放目望去从南门水闸缓缓驶入城的军船。 见了皇太子的身影,众应龙兵都肃立为敬。景言走到白灵飞身旁,与他并肩注视那艘军船。 “景焕康回来了。”白灵飞侧过头来,眸瞳依旧干净澄澈,正明亮的看着他,“青原今早接到湘州应龙军的军报,便立即派人来舄琊通知我们。” 皇太子眉头一皱,白灵飞立刻眨眨眼,无辜的低道:“……我是真有唤过你的,是你真的不行,怎唤也醒不过来好吗。” “看来是我昨晚罚得不够重。”皇太子一边优雅地笑,一边在他耳边低道,“下次我把你操到三日三夜下不了床,让你哭着求相公为止。” 白灵飞扶额低叹道:“你听到了没?” “什么?” 他再叹一声,指往地上:“节操碎掉了,用不用捡回来?” 军船逐渐泊岸,青原也带着士兵赶了过来。 ——相比半个月前在湘州城的他,王府少主此刻已经精神了不少,能自己走出船舱,只是双眼似乎仍是不怎么聚焦,消瘦的脸上也没了意气风发的神采。 “赤川王死了,却留下最痛苦的人在这里。”白灵飞叹息的摇摇头,青原神色一黯,也同样在为小王爷而暗自怜惜。 就在此时,南门也忽然奔入了一骑,景言眸光一闪,低低的道:“他也来了。” 两个少将一脸疑惑,皇太子轻声解释:“湘州城破后,左右都御史立刻从天牢救走谢正风,然而平京目前局势未稳,两位大人担心他会再次遭险,便派人日夜兼程将他送来水石城。” “……其实你真的无可挑剔,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丢节操啊?”白灵飞认真的说。 景言悠然一笑,白灵飞的评价显然令他很满意。 “你没事了?” 白灵飞呆住,见景言眼神灼灼都是关心,便扬唇淡淡的笑,摇头轻道: “我没事……昨天晚上已经想通了。” 能够把人操到想通了,他就是两个人床上的神啊——皇太子默默感慨。 飞骑入城,王府少主在同一刻也下了船。 “是你?” 谢正风拉下风帽,第一时间便看到落泊憔悴的王府少主。 ——你姓甚名谁?官至何职?我不跟无名之辈说话。 ——谢正风,我记着你! ——下次你来湘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39 州,去赤川王府找我吧……我丶我爹到处在替我找老师。 年轻的御史微微张了口,心里忽然替他哭了。 他们明明只是见过数面,但自己莫名地就哭了。 ——他哭着冲上前,不知怎么的就抱住了景焕康。 王府少主先是一脸空白,然后慢慢的丶某处地方涌起一种强烈的悲恸,然后再次找回人的感觉。 “……你右手怎么了?” 谢正风挂着泪痕摇头,“手筋在天牢里被挑断了……” 景焕康胸中顿时有如针刺。 ——这个好说,在下御史台从六品侍御史谢正风。 不行的……御史就是要靠拿笔过活的,手废了还怎么去御史台? 为什么呢? 有些说话已经从心里涌了出来,景焕康模糊了双眼,终於回抱住他。 他们为什么从初见的静好,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对不起……”景焕康低声呜咽:“是我害了你……” 他们明明约定过,他是要来赤川王府当自己老师的啊。 “不是你,是你爹的错。”谢正风拼命摇头,“不关你事的,只是你爹背叛你而已……” 湘州城那场大雨,终於洗掉他廿年来的所有。 在半个月的空白期里面,他找不到自己还剩什么——娘,姐姐,王府,还有爹……他们都远去了,去了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那他到底还有什么呢? 直到现在,拥抱着这么真实的温度,他好像真的找到了。 有的东西一丝一丝的丶慢慢的重新回来了。 ——当世界都在一夜崩塌了,人还会剩下什么呢? “灵飞少将……” 景焕康凄然低唤。 白灵飞就在他们旁边数步之外,扬起的笑很清丶很淡,彷似盛夏中开了一场轻柔的初雪。 “景副尉,你终於回来了。” 他侧过身,一队锋狼兵不知何时赶到了水石城。每个东海儿郎都欢欣的看着他,一把涌上去将他和谢正风都掩没了—— “副尉,你可算回来啦!” “军里几个月都没你的少爷脾性,兄弟们很不习惯啊!” “对了对了,赵情还说今晚要加多一舀饭等你吃!” “他们盼你盼了很久,都说骑射课的景副尉怎么迟迟不来。” 景焕康愣愣看着银甲少将,白灵飞轻轻对他点头,对他伸出了手: “你还有我们。” “你心里一定还有珍惜的人,和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少将逆光的背影很单薄,但那只手却有种莫名安定的力量,遇坚不移丶遇折不断,恰如刻下插在水石城墙上丶那只逆风而飞的火翅凤凰。 ——当世界都在一夜崩塌了,人还会剩下什么呢? 还有的……有些东西还在等人蓦然回首,它们就一直在原地等着人归来。 景焕康和谢正风凝视着彼此,眼底的阴霾都忽然消失了。 王府少主捉紧了锋狼少将的手。 白灵飞将他拉了过来,弯着眼展颜笑道:“欢迎你回来,景少尉。” 少尉?——景焕康一脸茫然。 “锋狼兵如此骁勇,教官当记首功。殿下曾对我许过,若你能振作回军,他会拔升你作少尉以奖战功。” 景言就在不远处,正默默微笑看他。 “报——!” 皇太子斜斜一瞥,这次蓦地驰入水石城的,却是皇城禁军的重将! “陛下有旨,速跪接令!” 全城将士刹那都将目光转向景言身上,只见他淡然颔首,竟然没有领头跪旨。 那禁军将领脸色一变,然而这是前线城池,城里兵将都对皇太子忠心耿耿,他也不敢作什么,只是掏出了一面纯金军牌,朗声傲然道: “夏军已经退兵,湘州城叛变终结,陛下特命殿下见此军牌丶立时归还虎符,并即日拔营班师回京!” 青原跟白灵飞对望一眼,知道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全个水石城都在那一刻静默了,见到凌驾於虎符上的御旨金牌,仍然是无人跪下,只是一致望着气度沉凝的皇太子。 禁军将领额头冒现冷汗。 皇太子微眯双眼,忽然冷冷笑了。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全城鸦雀无声,除那禁军将领怒然瞪目之外,水石城的将士都仍保持严整军姿。 “您是要当面违抗圣旨了!?” “本殿下说过,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若他想要回虎符,便叫他自己过来拿吧。” 景言一旋将袍,衡极剑赫然在手。皇太子猛地提气,高呼声遍全城; “天引山由我主事,你若再扰乱军心,本殿下立斩无赦!” “反了……皇太子反了——” 血光一溅,景言冷然收剑,忽尔飘退到白灵飞身旁。 两人的手不着痕迹的互相握紧丶蓦又松开。 景言刹那间从他身上借得真气,拔身而起丶点足在楼船帆桅上,竟凭一人之力丶就单独跃上水石城的十丈城墙! 墨莲华在伤兵帐中跑了出来,只见全城南楚兵士都爆响欢呼。 青原和白灵飞抬头仰望,心中不约而同都有一念: 他终於醒了。 火翅凤凰旗上,火凤左翼托一根赤羽丶象征不死与重生;右翼托一柄铁剑丶象征力量与战争。 ——继左翼之羽涅盘翱翔后,今天,右翼之剑也从沉睡中完全出鞘。 “各位兄弟!这些日子,我们在天引山丶在两湖奋战了足足整个月,没有援军丶也没有天助,只得你们英勇的战魂,最终却将廿万王府兵打回了湘州丶将三十万夏兵赶回山脉之北。” 景言傲立在水石城墙上,城内所有人一昂首,不论身在何处丶都能看到主帅状似天神的英姿。 “长孙晟重伤败北,天引山至汉中一途相当门户洞开,只要我们攻陷蜀地丶再上汉中,便可打开关中缺口,攻陷长安,指日可待!” “攻陷长安,指日可待——!” 满城都为一个人沸腾了,连从来未上过战场的少女,都觉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叫嚣着一种陌生又强烈的颤栗—— 原来……这便是战争。那便是战场上的神。 君临城头的皇太子,已然汹涌出一种锋利入骨的气魄—— 那是闪耀着血与光的气度,傲视天地,如同神祗。 “今天我便挥军北上,由青原领应龙军,我和灵飞领锋狼兵,直逼北方长城。有谁愿随我一起出征丶光复汉土?!” 水石城陷入刹那的静默,下一刻,铁铠瞬即在城墙下汇集成海—— “愿随殿下出征丶光复汉土!” 城内南楚数万战士,应龙军丶锋狼兵丶以至十一位亲王派上天引山的队伍,都一致握拳胸前,对皇太子单膝下跪! 青原与白灵飞左右同列於最前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0 ,两位当世最出类拔萃的将才,此刻都在向同一个人低头。 ——一支於腹背受敌的劣境中苦撑一个月丶伤劳交逼的疲军,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我们脚下的地方,便是一切的开始——” “四割菱旗将插在每寸土地上,直到南楚重夺幽云之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在此完结了啦(撒花) 这一卷,很多角色都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转折。 景焕康没了王府、没了全族、也没了信仰,但他有重新战斗的理由,还有谢正风、以及整支锋狼兵。 殿下没了纠结心中以为自己亏欠了小飞的罪疚,以为他们能同心走到最后,也没了一直以来对忠君一词的执着,他见过了太多不该流的鲜血,于是他终于选择彻底成为右翼之剑。 小飞曾经没了生命、没了双手,他是彻底的失去了所有;而现在他活下来了,没了自我,没了未来,但他还有心中最爱的殿下、还有整个天下苍生。他经历了最痛苦的挣扎,终于选择彻底成为左翼之羽。 火翅凤凰旗,在这一卷终于完全觉醒。人心的力量可以很强大,当一切都于一夜崩塌,人还是可以凭着信念重生的。 下一卷是北伐之卷,也会是凤凰的解谜之卷啦~~~~~~大家千万不要抛弃殿下和小飞,不要抛弃作者君啊t_t ☆、楔子、铃兰花开之时 “扶光,你信为恶者亦有正道麽?” 一身净白华袍的风羽立於镜湖旁,手心握着一株刚刚摘下的铃兰。 ——昆仑山峰全年盛开芍药,四季都是纯白而静好的花海。 然而整个光明顶上,唯有教王居所的花园栽有铃兰花,四百年来恒久绽放,不落亦不凋。 被教王钦点丶长年侍奉左右的正使闻言,转身凝看风羽的背影,良久後摇头一笑。 “只是伪君子自我安慰的籍口而已。”扶光淡然吐出一句:“我不相信。” 风羽像听到一件饶有趣味的事,飘身越过芍药花海,直接落到扶光身旁。 “那你心中又相信什麽?” 教王刮起的微风中,隐隐带着铃兰清丽的暗香。 扶光眼神一动。 ——那阵铃兰之香彷似若有若无的叹息,丝丝缕缕萦绕在他心里。 风羽是他走遍漠北的年华中,唯一有如此气质的人。 白袍静立,人若君影,永不对教徒严言厉色,也不曾让光明顶的花海染半滴血。 他腰佩着一把弯月形的利刃,那是净沙刀,在教里传言中无坚不摧丶无钢不斩,然而那是一个传言——他从不让刀出鞘,自己甚至没见过他削过半片花瓣。 到底什麽人才能让他拔刀? 扶光紧紧盯着风羽腰际的净沙刀:“善恶不是永恒……只有力量,才是真正的永恒。” 素来温和的教王捧住铃兰,并没有讶异於扶光的一番狂言。 “你知道镜湖的传说吗?”风羽赤着脚踝,俏皮的踮脚跳开去,示意他陪自己坐在圣湖旁边。 似是感知到教王的气息,湖面立时漾开了一圈圈暗红的水纹。 扶光微一摇头:“属下不知。” 风羽举起双手,滚了金边繁纹的两袖被风吹得翻飞,他平素和风玩惯游戏,顿即就开怀的笑了。 “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猎人,在仙地打猎的时候,遇上了一只华贵高傲的凤凰。他深深仰慕着它,爱上它的傲骨丶它的锋芒丶它所有让凡人迷恋的一切。凤凰为了和猎人走遍天下,舍弃了自己的族群丶一直陪着猎人在猎园抓飞鸟,直到有一天,猎人终於走上了不归路——他决定永远囚住凤凰,不让他回去找自己的同伴。” 五月的清风不断将铃兰之香送到胸腔,扶光一时恍神,并没有太在意风羽说了什麽。 “他把凤凤的同伴抓起来,放尽了它的鲜血,下咒让凤凰永世不得回到自己的原族。骄傲的凤凰失去了族人丶被折断了双翼,再也没法在九天翱翔。猎人一次次将断翅的它拉到猎园,逼它为自己再飞上天丶抓光园里所有飞鸟,直到最後,凤凰的自尊使它永远离开了猎人……他始终没得到它。” “听说,凤凰族人的墓地就在这里。” 风羽黯下目光,脚尖稍稍离地,指着他们身下的离离碧草。 教王向来沉默寡言,所有高级教众之中丶亦很少人听他一次说话多过五句,然而离教王最近的扶光,却是经常听到风羽天马行空的故事—— 在他的世界中,有人丶有仙丶有兽丶有鸟丶有鱼……世间万物,都有他们各自的情感和过去。 扶光一直进入不了那个世界,然而风羽每次都兴高采烈拉他来分享,他在圣殿中百无聊赖时,也由得风羽拉着他满个昆仑跑—— 上次是昆仑山腰那株天松与蛇妖的邂逅,这次是猎人和凤凰的宿命悲剧麽? “猎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怎会懂得对凰凰一族下咒。” 风羽不服气的抢辫:“你投入一些啊,这个故事的凡人也会懂术法的,猎人就是故事唯一一个术法门派出身的弟子。” “……那是你之前没有提。”扶光淡然问:“为什麽要说这个故事?” “凤凰走後,猎人的同门为让逝者之碑不会扰乱世间安宁,自愿来了当守墓人。从此以後,一代代的後人为镇住凤凰族人的力量,向墓碑洒上愈来愈多的鲜血。”风羽抱着膝,仰首看着昆仑一尘不染的晴空:“这是一个以杀止杀的悲伤故事。” “最後那猎人如何收场?” “猎人终生都在追忆凤凰的光芒,最後因思过度,抱憾而终。”风羽幽幽一叹,“他太渴求凤凰的力量……愈渴求便愈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凤凰本来是愿意归属於他的。” ……他在劝服信奉力量的自己麽? 扶光不禁冷冷一笑,“但猎人始终臣服了整个猎园,即使没有凤凰,他已足以荣耀一生。” 风羽转而看他,眼神中有些铃兰般的淡哀,“所有罪孽都要还的……他带着荣耀和遗憾逝去了,终有一天,报复会落到他的後代身上。” 那一刹,教王彷似是看透了整片芍药花海,看透了昆仑巅纷乱了千年的皑雪。 这是风羽多年来对他说过丶最疑幻似真的故事。 “很动听吧?”风羽忽然展颜一笑,“骗你的。” 他长呼一口气,飘然而起,脚丫微微沾上了青草的露水。 “但为恶者始终逃不过良心责备……扶光,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 光明顶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年,直到教中来了一个年幼的侍童。 那稚子来自郑都洛阳,走过了整条河西走廊,作为郑国皇室对圣教的奉献来到圣殿前——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1 而一向不大爱理教中事务的风羽,竟在第一眼就相中了他作教王侍童。 自此以後,能经常听那些光陆怪离的人,由扶光换成了那孩子。 教里开始有了传闻,说侍童从洛阳学来妖法,迷住了教王的魂魄;也说教王有娈童之癖,每逢夜里,便与侍童在教王殿内相好欢愉。 一朝神魂遭牵引,从此教王不早朝。 而一直操持教务的扶光更知道,风羽为了那侍童,竟然打开了光明顶封印四百年的神音殿。 ——明教以医毒双术称绝漠北,可是首代教王死前只将平生所学写成“五毒/药典”传予教徒,其馀稀世藏书,一直被封存於神音殿内。 风羽在此後半年不出神音殿一步,直到最後,他炼出了六瓶“十二夜冰”之毒: 十二夜冰,意指中毒後第十二夜,人会因气血冻结而死。 其实那并非什麽诡奇之毒,而天下物性生灭共存,凡有毒/药炼成丶世上总有物事能当其相应解药—— 只是,十二夜冰没有解药。 风羽将第一瓶炼成的十二夜冰给了侍童,然後将他从昆仑放回去洛阳。 在那之後,风羽愈来愈让人无法看透。 而他们,也再没在镜湖旁说过故事。 扶光冷眼旁观着一切,只是每天都抬头看着西边的天际: 今天是朔月,十五日之後,烟雾将会笼罩整个镜湖—— 凭他多年来敏锐的观察,风羽的身体,在望月之日会比平常更虚弱。 风吹起了芍药的香气,那阵香味比铃兰更要浓烈,且失其清澈暗幽。 扶光待要转身离去,忽然之间,却看到祭坛上一个血色的身影—— 净沙刀悄然归鞘,风羽扬起血袖,将最後一名人质推入镜湖。 而这位教王的武功竟然高强到,连远在数丈之外窥看的一道眼神都感应得到: “扶光……” 正使从暗黑中悠悠走出来。 教王果然笑了,赤着脚踝一步步走下祭坛。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风羽轻声低道,带着铃兰一样飘渺而平缓的哀伤: “所以我不能让凤凰醒来,我要守墓……而所有想唤醒凤凰的人,都要死在我手上。” 凤凰? ——这是一个以杀止杀的悲伤故事。 在他给自己这麽多年的怪志世界中,难道只有这个故事是真的? 风羽已经走到圣殿回廊上,那袭白袍第一次拖着血迹丶染红了白玉寒地。 “很悲伤吧?”教王走近他身前,又再像铃兰花一样忧伤的笑:“骗你的。” 他从袖里翻出一株铃兰,将花递到扶光手上。 清丽的暗香掩过了整片昆仑花海,而风羽最後拖着血袍丶独自走回了教王殿。 “扶光,铃兰花是在一个悲伤的故事里诞生的,但你知道它的花语吗?” 十五日後的望月,昆仑顶尸遍祭坛。 执掌圣教实权多年的正使扶光,终於背叛了风羽教王,一举夺去了镜湖圣殿。 扶光用特制的乌金索锁住了风羽,在教王殿满园的铃兰中,他终於沦为那个要囚住凤凰的猎人。 铃兰在他的摧残下迅速枯萎,风羽望着自己一身斑驳的紫红瘀痕,终於对扶光微微笑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微笑。 那笑淡哀如铃兰,最终凋谢在宿命的花海里。 扶光披着那袭金丝白华袍,在五月的微风中彻底呆住。 那个时候,在昆仑山之外的地方,正好是铃兰最为盛开之时。 风羽的手上,握着一瓶“十二夜冰”。 ——他忘了……原来自己囚住的人,也是一只高傲不屈的凤凰。 “教王,长孙晟在汉中诸城节节败退,特派使者上圣殿求我教支援。” 在镜湖边默思的扶光没有回首。 脸覆重纱的女子在等待教王的指示,忽然却看见了他手中握着的一棵白色花草。 ——那是整个光明顶中,只得教王殿花园才能栽种的铃兰花。 “凤凰已经醒来,我没空管他弑父代兄的大计,叫他自己想办法吧。”扶光淡然道:“而且阿那环想要的结果,我都为他做到了,从此以後,圣教也不必再插手中原之事。” “可是……”烟岚急切的道:“可是您一直深恨的明怀玉,现在已跟安若然双双君临洛阳。安若然用铁腕手段,两个月以来扫平大部分藩王,结束这场削藩之战後,明怀玉便会在洛阳正式再举行登基大典——” “他的登基大典,我自然会去的。” 扶光凝注着湖水,柔声问道: “我一直很好奇……风羽,你当年为什麽就看上他呢?” 烟岚知道,教王又再陷於对那个人的思忆中了,只好轻声致了一礼,转身匆匆退走。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所以我不能让凤凰醒来…… ——猎人终生都在追忆凤凰的光芒,最後因思过度,抱憾而终。 其实当年在那些志怪的故事中,风羽早就识破他的心思吧? 那个人最不愿他作的事,他最後竟是每件都做遍了。 “铃兰是开於忧伤之花,它的花语是——”风羽的淡哀微笑似乎就在他面前,“再次回来的幸福。” 芍药浓香传遍盛夏的昆仑顶,而铃兰的清幽还残留在他手上。 ——那株天下最纯粹剔透的铃兰……他已是永远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已经再狠狠虐多一对cp了…… 一定是风华绝代的人,才可以使原本能君临漠北的扶光甘心长年闭于圣殿。风羽前教王在扶光心中,象征着最纯粹的高洁,而悲剧的极致,就是看着那纯粹在最美的一刻被自己摧毁掉。 很多东西已经被剧透了啦~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gt 有看无间双龙的同学我们来谈谈人生﹗ 铃兰花开之时 -&gt 有看彩云国物语的放学也别走﹗ 扶光x风羽快要成为楔子定番了(笑) 然而这一对是会透露本卷路线的喂﹗ 第三卷的中心句——再次回来的幸福。 铃兰诞于忧伤的传说中,幸福来得极之艰难、而且永远伴随悲伤的宿命——但幸福始终会来的。 这其实是本文往后的中心句也不为过(笑) 因为第三卷是铃兰的诞生章~ ☆、同门异路 汉京临帝极,復道众星罗;烟花开甸服,锦绣列山河。 世有所云,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绝天下,洛阳繁华胜盖人间,但论气派堂皇,当以夏都长安为首。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作中轴,从皇城宫门开始贯穿全城,止于城南平阳门。城内南北、东西大街各有七条,将全城划分成四十九个棋盘格,而皇宫区域位处正北,是长安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2 最恢宏的权力象徵。 朱雀大街的南北两端,各有一座火翅凤凰像—— 平阳门之像,凤凰右翼托剑,以战争光耀夏国;皇城宫门之像,凤凰左翼托羽,以重生守护长安城。 二百年前的昊天之变,起乱贵族中以秦王一派最是好战,而渚王一派则持旧保守。两派势力合谋将景家逐出洛阳后,渚王佔据楚国原都城、乃大郑后来的国都;秦王厌恶旧楚腐败之贵族统治,故毅然攻佔北方另一古都长安,建立夏国,并立规历代诸帝只可封一王于潼关、以此固守长安,其衔于死后不得世袭,潼关将交还国家另行分封。 秦王平生最敬仰昭国元帅,除推崇以武将守国外,更在长安城为碧阳打造两座凤凰像,规定即使身为帝皇、亦需在凤凰像前下马,以示对元帅的衷心尊重。 此刻的皇城宫门外,帝皇的马车依例停在凤凰像旁。 一名华衣锦服的青年男子由侍官搀扶,缓缓走下马车。 “皇上,您贵为万金之躯,不能受半点损伤。昭国元帅的年代早已作古,下马之例——” “元帅年代已去,但他的光芒还在。”长孙凯容色清冷,双眉有如浸了墨的黑羽,听到侍官对下马之规心生怨怼,他淡漠地摇头,没显不悦,却在嗓音中多了些轻寒之意: “洛阳帝皇庙还在供奉元帅画像;平京奉剑阁仍然将御影列作藏剑之首,今年的平天祭,来朝仰元帅的百姓震撼整个平京,祭典上还加了白衣舞剑的环节、以此重现去年御剑门主驾临都城的画面。” “朕即使为皇,亦不及怀阳帝的气魄半分,更遑论要与昭国元帅同比日月,又怎有资格破下马之规。” 侍官无以反驳,唯有跟从在长孙凯身后,徒步走过左翼羽凤凰像。 ——新皇一直体弱多病、长期卧床,从来半步不出宫门,即使是今年的登基大典上,亦只曾在皇城城牆露过一面,然而为探望佑王殿下,皇上不只离开皇城、还竟然撑着身子走过凤凰像…… 这对皇族兄弟有多手足情深,才值得皇上如此为他﹖ “待会见到阿晟,你万勿提起汉中战情之事,以免扰他疗伤。” “是。”侍官迟疑的问:“然而佑王殿下身体健壮,应已好转不少,何以您不直接宣他进宫慰问,要移圣驾往佑王府﹖” “他自尊心一向很重。”长孙凯低道:“这个时候,阿晟不会想让别人看到独臂的他……” “何况他一直不把朕放在心上,无论朕如何宣他,他不想来见、自然就不会进宫的。” 侍官又是一呆。 皇上的眸瞳在拥有塞外血统的长孙氏裡极之罕有。 那是一双纯黑的瞳子,彷彿一片无尽的墨海,从来也是漆黑不见底。只有谈及佑王殿下,墨海才会翻起一阵波涛。 年轻的帝皇忽然捂嘴猛咳,侍官大惊上前,长孙凯立刻摇头,在众人团护下再上马车。 马车直奔朱雀大街,转进长安城的华宅区,在佑王府前停下。长孙凯下车入宅,府邸诸人见圣驾忽临,俱都惊惶万分,顿即派人去通报,然而长孙凯却淡然挥手:“别惊动阿晟,朕自己去罢。” ——皇上竟然纡尊降贵,套上披风后直往别院瑶歌池而去﹗ 瑶歌池旁的小筑裡,长孙晟坐在窗旁,见九五之尊忽然来到,眉间即现戾气,厉声挥退了门外所有婢女。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笑话﹗” “我从太医院调来首席御医长住你府上,今后你只要日夜施针调理,很快便可再上沙场。” “再上沙场﹖”长孙晟左手指着小筑内多张桌几,笑得很是幽冷。 长安正值七月酷夏之时,然而他还是披着厚袍,要在小筑内到处燃起香炉。 ——那是桃沃平原一战后,他一直仍未復原的后遗症。 白灵飞伤他左肩的一剑汇聚十成功力,而他同时更被景言斩下一臂,因要分出一半真气对抗“七重杀”,终被白灵飞至寒至阴的九玄剑气重伤。剑气彻底入侵全部脏腑,使他无时无刻都要受全身如陷冰窖之苦,每逢夜裡,寒气更是连肌肉都冻住了,连翻身下床都无能为力﹗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我还可以再上沙场﹖﹗” 断臂之伤早在撤出天引山时已然好转,却因白灵飞的一剑,使他到现在仍无力走出长安指挥汉中的战事﹗ “阿晟……你一直太过执着。” 他一双黑瞳深深注视着亲弟,似有感慨,也似有神伤: “权力、地位、胜败、功绩……你一直执着于这些。其实父皇是想过将帝位传予你的,只是你太过暴戾,他对你始终放心不下。” 长孙晟忽然放声冷笑。 帝皇羽眉紧蹙,淡淡一个眼神望去用独臂箍紧自己的皇弟。 “我才是最配得上那位子的人……我敢下毒弑父,敢强/暴亲兄,陛下,你敢吗﹖” 帝皇的脸上仍然不见波动。 “你说我执着,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执着的是什麽﹖” 长孙凯漠然闭眸,那一刻,长孙晟满身狠戾,一口咬住帝皇的脖子,鲜血塞满牙缝,而他却是慢条斯理的道: “你知道的,我最想得到的是你啊……皇兄。” “你说宫闱不可乱伦,但每次我闯来东宫,你都顺我的意,从来没对我说过一个‘不’字,任我把你操到翻来复去,甚至以口相侍都不介意……为什麽呢﹖” 帝皇张目摇首,用一双黑瞳静静看着他,强自承受着被噬咬的痛苦。 那麽淡漠又倔强,那麽美,怎麽就不属于自己﹖ ——一瞬间,长孙晟竟生出将这对眼睛挖下来的冲动。 “那是因为,你也渴望我这麽对你。你身子早就爱上我了,这一辈子也别旨望可以离开。” 佑王脸上闪过一丝戏谑,“我是让你坐上帝位、君临秦川,但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一定会将整个中原都踏在脚下,到时候,夏国将以我为皇,而你长孙凯,永远只属于我一个﹗” 鲜血在颈上浙沥而下,长孙凯脸上渐渐勾起一个惨白的浅笑。 “你为了拿到毒/药杀了父皇,去跟明教交易,半年前暗助赤川王的阴谋挥兵天引山——”帝皇执拗的没有痛呼,只是轻轻说道:“那麽接下来呢﹖阿晟,你只是在引狼入室,这个国家不是你随便能拿去当筹码的工具。” “不要和我说教﹗”长孙晟鬆开了兄长的颈项,望着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双眸赫然剧沉: “景言斩我一臂,我便废他双手。至于那一剑……”他冷冷的笑,“我会让白灵飞痛不欲生的。” 洛阳,城西帝皇庙。 明怀玉摒退所有随行祭拜的人员,只将安若然留在帝皇庙内。 “伊水之东已经被你扫平了,先祖封下的十王只剩其二,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3 不过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明怀玉在蒲团上合什叩头,按照郑国皇室之礼祭拜着左壁的一幅画像。 洛阳帝皇庙本是供奉楚国历代君主之地,昊天之变后,渚王明钧入主洛阳,将庙内所有神主牌砸毁,连千古之皇怀阳帝的竖牌亦不能免祸。从此之后,帝皇庙只供奉明氏一族的已逝皇帝—— 而这幅画像却是唯一的例外。 画中人银甲骏马,一身将袍迎风猎扬,沙场战神的气度栩栩如生。 那位将军左手执缰,右手持着一柄六尺的黑鞘之剑,正策马于伊洛平原,一双清眸定定凝看着北邙山。 画像只绘了他的侧颜,只见那轮廓清秀而锋利,有种倾尽笔墨都难以表达的光芒与傲气,而作画之人却将他接近神祗的气质留在画纸上,让后代能得睹将军的旷世风采。 没有人知道这幅画像是何人所作,然而它的存在却是天下皆知—— 画中的将军,正是楚国的昭国元帅碧阳。 怀阳帝登基七年后,碧阳终于完成北伐大漠的伟业,在人生最辉煌的一刻挂冠归隐。 此后全天下都在传颂昭国元帅的战绩,然而怀阳帝下令,元帅乃神圣不可侵犯之象徵、禁止有人将他的容颜入画作像,因此长安城只有两座凤凰像、连平京皇宫亦只可供奉御影剑。 只有这幅由怀阳帝送入帝皇庙供奉的画像、仍然保留着当年昭国元帅之容,是世间唯一一幅元帅的肖像画。 “只要削藩之战结束,郑国便可无后顾之忧挥军南下。” 此刻,郑国统帅也跪在地下,向画像虔诚地鞠了三个深躬—— 碧阳出身御剑门,按辈份是他的祖师爷,他所行的师门之礼、与明怀玉的礼节大不相同。 两人对画像祭拜完毕,双双长身而起。 “南楚与夏国在汉中交战正酣,双方都无暇顾忌外敌……可见长明王阿那环统一草原、对景言和长孙晟的威胁之大,竟让这两个算无遗漏的统帅都同时失算了。” 明怀玉艳容浅笑,转身对安若然柔声道: “可是你师弟怎麽办﹖若你翻过天引山南攻平京,始终要跟他对战沙场。” 安若然默然半晌,不知道是被勾起什麽样的回忆,刚毅的侧脸竟也有一刻柔了下来。 然而那只是刹那的软弱,他转眼就对明怀玉低说: “要成大事,总要有所牺牲。” ——其实……他在天引山救走自己的时候,早料到有师兄弟双剑交锋的一天吧﹖ 以小飞的心思,怎会不知自己会重回洛阳﹖但他仍执意割捨精元,就是明知如此亦要成全自己。 他们冥冥之中都各自作了选择,若将来真要兵戎相见,那也是命运的不得已。 “你又怎捨得伤你的好师弟﹖”明怀玉仰颈望着画像,轻声低笑道。 安若然从后拥住他,在他耳垂轻轻啃咬,直到明怀玉难耐的喘息着,男人才停下了动作。 “怎麽﹖想在你祖师爷面前做﹖” 明怀玉笑得艳丽而放肆,直似一朵暗生在幽夜的曼珠沙华。 “我无所谓……倒是你,就不怕被祖宗看到你对男人打开身子﹖” 明怀玉笑得更开了。 “看到又何妨,我就是喜欢为你颠鵉倒凤,甘心做个不肖子孙。”他眸裡清光流转,对着安若然逐字逐句道: “能为你颠鵉倒凤,是我百生修来的福气。” 安若然认真的听着,默然将他最深的情意灼灼记下来。 “你还是惦记着你师弟。” 安若然已习惯了他的激将法,满脸无奈,他却是轻声道: “不逗你了。不过我说真的,能和你一起,是我百生修到的福气。” “你也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气。”安若然在他耳边低喃。 明怀玉欣然一笑。 “你真决定要南伐平京了﹖” 安若然沉着脸容:“我跟景言不是同路人……我可以跟夏国合作,但不可以放过南楚。” “即使白灵飞效忠于景言,你也可以狠得下手﹖” “也许小飞认同他的理念,但我不是。”安若然冷下眸,剑试天下、指点江山的气魄透眉而出,“旧楚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罪魁祸首便是贵族统治,他明知南楚终会腐烂在诸候和豪强手上,仍然在赤川王死后放过一众亲王,与其合作北伐长安,是目光短浅之举。” 明怀玉淡然道:“他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当攻陷长安之后,他自会拿安庆王等人开刀的,南楚皇太子从来都不是计较信用的人。” “他不可能做到。” 安若然骤然放开他,扫视过庙内一列列的牌位—— “当人得到权力后,就不会捨得鬆开手,他与南楚贵族已成一丘之貉,就算他能取景焯而代之,也无法摆脱他的利益共同者——”男人看着一众郑国已逝君主,对明怀玉冷冷道:“怀阳帝如此,你所有祖宗也是如此,景言不会是例外。” “如果他统一中原,只会重现怀阳帝开国的状况——大封贵族功臣,国家的一切只为上等阶层服务,平民百姓在其后一代一代的统治下,又要重複前数十年的悲剧。当年若不是贵族混战,使中土长年萎靡不振,幽云之地亦不会落入外族手中,那裡千万汉民也不会被北汉残杀劳役、被黑玄兵害至流离失所。” 童年流落漠北的惨痛过去,他都记得。 他一家因为汉族之身不敢住在城镇,只有投靠草原的游牧部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然而长明王要统一草原,黑玄兵践踏过那片美丽疆土的每一处地方,连他的部落也没倖免。 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亲人和依靠,只剩塔纳河上飘浮腐尸的臭味,狰狞划毁了他心里那片壮丽辽阔的大草原。 他自此流落戈壁,直到被师父霍其峰收养回忘忧谷,他的人生才重新有了光;然而害他全族的每一个人,他都没有原谅过。 “小飞和我都有一样的身世,但他已经把漠北的一切都忘记……他既选择景言,便注定与我分道扬镳。我将明教火器藏处告诉小飞,也是看在那是他的份上,但自天引山之役后,我们已是各为其主,各不相干。”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 他手掌之剑,就是为将苍生从这种悲剧的轮迴救出来。 明怀玉忽然想开口问他—— 既然明知郑国也是你憎恶的一丘之貉,为什麽那年你又随我入洛阳﹖ 但他终究是没有问。 他领安若然离开帝皇庙,在最后一眼瞥向左壁画像的时候,忽然轻声问: “你师门忘忧谷裡,也有昭国元帅的画像麽﹖” 安若然为之错愕,微微摇头。 “也许有,但我从未见过。历代门主起居之地化影楼一直严禁弟子进入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4 ,说不定碧师祖曾使人为自己作画,却只挂在化影楼裡。” 明怀玉恍然,安若然问他:“怎麽了﹖” “我一直觉得这幅画好像在哪裡见过……”明怀玉注视着画中人持剑远眺的神态,低低说道: “其实你师弟和元帅有几分相像。” 安若然皱起眉头,再次用神打量画像中的将军—— 那应该是碧阳刚开始与怀阳帝南征北讨的时候,虽然英姿凛然,却还未褪眉宇的少年稚气。 那样雪清而淡、隐透灵气的眸子很罕有,还有那微微抿唇的表情,都与他印象中的某部分很似曾相识。 他瞬即想起那年栈道上,在夕光下翩然舞剑的小师弟。三年后再次重逢,他被师弟从昆仑顶救回洛阳,后来也曾在北邙山上对舞过剑。那时的白灵飞已透现了惊人的棱角,与栈道上只有纯真和温柔的小师弟截然不同。 直到在天引山的雪地上,自己才目睹了他真正冷锐如刃的一面—— “无蕴”完全出鞘,那个时候,他全身都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锋芒。 那种锋芒,竟和眼前画像的风华完全重叠。纵剑沙场,睥睨群岳——剎那错觉,便像是凌霄于日与月的凤凰。 “只是有几分相像而已,那说不定就是练成‘无蕴’之后会有的气质。”安若然摇头驱去了思绪,“走吧,我們——怀玉﹗” 他立即扶稳了明怀玉,只见帝皇脸上的艳丽淡了颜色,半晌才能虚弱的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来好像愈来愈容易晕过去。” 男人断然将他打横抱起,沉声道:“我们回宫才说。” 作者有话要说:  p.s.1. 感觉长孙晟像一个病娇的举手 p.s.2. 师兄和怀玉是铁铮铮的cp啦﹗其实怀玉真的很爱很爱师兄,所以用尽全力助他完成理想。这一章都点出了啦,师兄和殿下有理念上的分歧,可以说,师兄甚至是比殿下更激进的革新派,在目前的他眼里,理想是不容有妥协、即使是权宜也不行。所以他们两个是水火不容的,之前那章在天引山遇见,两个人都是看在小飞的份上才不撕破脸皮。至于这场理念之争,会主导全文接下来的打天下路线~ ☆、梅印玲珑心 斜阳照进巷里,孩童们一出义教的茅屋,就追着同伴的影子跑去了,笑声回荡在整个贫民巷。 绯衣素妆的少女长吁一口气,推着轮椅上的男孩走过巷里。 ——这里的房子只以粗泥石灰堆砌,屋与屋之间的墙隙中仅能容两个人并行,与平京内城的华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墙头生满杂草,只许夕光透进丝毫,地上遍布青苔,零落夹杂了小孩追逐时的脚印。在这片苍凉颓败的景象中,少女与男孩是唯一鲜活的风景—— 他天南地北的乱扯,她肆意尽情地娇笑,就连暮色顿时也明媚了许多。 巷子的尽头忽起炊烟,仪雅记得,那屋住着一家姓陈的贫户,有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早些天她在课堂上问起,知道他们原是湘西人,被前年水灾冲毁祖屋田地,孩子失去了父亲,及后皇太子虽特许流民自行垦田,但家里男丁已丧,母亲只好带着小孩辗转流落,最后来到平京外城的贫民窟里,靠着每天在家中织棉变卖维生。 “毛毛和桃儿的母亲,真的很了不起。”小天感慨道。 那也曾如此带自己流落天涯的人,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飞哥哥了,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的。 这几个月,自己经常会梦见飞哥哥——有时候,他倒在满地狼藉的血土上,任自己如何呼喊,也没有再睁开双眼;但更多时候,他会像玩偶一样木然走过那片锋烟,自己一边追赶一边喊叫,而他却没有回头。 在那种地方,飞哥哥一定是很不快乐的,现在的飞哥哥,到底有多久没笑过呢﹖ “这条巷内很多贫户也跟他们一样,既然走投无路,不如来到天子脚下,起码他们的呼救可以离皇城稍稍近了些。” 仪雅在泥墙的转角处停下,暮光就在半步开外,她俏脸一半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却隐有凄迷之色,“……可是这座都城,始终还是把外城百姓的苦难,排拒在内城的歌舞升平之外。” 小天侧首抬头,眸里有些酸楚的涩色。 “仪雅,你喜欢这里吗﹖” 少女黯然垂眸,睫毛在余晖里轻轻颤动。 很久以前,她曾站在皇宫望楼上眺望整个都城。 “哗……皇兄﹗那是什么呀﹖” “天街。” “我学了一句话,嗯……小裕子好像是说……叫‘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人间’﹖” “是这样说。” “哗——”女孩瞪大双眼,感叹着脚下的都城:“原来小裕子没有骗人的﹗” 皇太子眉宇微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 ——直到走出了皇城的囚笼,再次回望这片土地,她方明了当日皇兄的沉默: 她的国家没有风月人间,只有被过份粉饰的千疮百孔。 其实那时景言不说,只是不忍心太早幻灭她的美梦而已。 仪雅感触的叹息,忽然有些柔软的触感落在掌心里。 “其实你很喜欢平京的,就算有多不堪,那也是你曾经引以为傲的地方啊。”小天执起她的手,眼里清晰映着自己逆光的剪影:“你对你父皇也是一样吧﹖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他是你亲爹,你离开皇宫、住在集贤巷的时日也不短了,我知你气他对混蛋不好、对青原哥哥不好、对飞哥哥更加不好,但你也该和他谈一谈啊。” 曾经偷入青楼活蹦乱跳的小孩,如今说话脱了不少稚气,带着太学辩道一般的坚定: “我觉得,人心里应该要有正道持之不移,可是……可是这世上不只是谈道理啊,有些东西是道理也无法解释的,而我们同样要好好面对它们。” 仪雅讶然迎着他的目光。 男孩子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最快,这段日子,小天的身型拔高了许多,和去年刚刚入平京之时已经差了很远。 嘴上一直说要长大的小家伙,终于已经长大了。 他走出了别人的庇护,甚至可以强大到去庇护别人,也可以在平京城内陪伴自己一路前行,丝毫不怕在他们身上的缠缚—— 真正还未够坚强的,是否只剩下她自己﹖ 残阳败巷中,只有男孩的眼神特别耀目,仪雅怔怔看着他,差些便要睁不开眼。 “我知道了。”她对小天浅浅的笑,相握的两手渐渐贴在一起。 小天重重向她点头,也是没心没肺的笑了。 ——黄昏、落霞、飞燕,此刻都在替他们作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5 见证。 贫民窟没有繁华,却有宁谧的炊烟,祝福着两只在掌心悄悄勾住的尾指。 仪雅拭拭眼角,推着小天的轮椅继续走出小巷。 他们经过小孩玩耍追逐的空地,几个妇人正围在贫民窟唯一的水井旁,兴许是在谈家常琐事,却忽有一个孩子跑得气喘吁吁,一头栽在母亲怀里哭喊: “娘﹗大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别闹……你大哥会回来的。”妇人连连哀叹,抱着小儿子一边哽咽一边安慰,然而小孩愈哭愈是厉害,豆大泪珠不断从眼里滚落: “你骗我﹗大哥不会再回来了……他跟爹一样,都不会再回来了﹗” “乖,别哭了啊,他们很快都会回家的。” 几个女人看得心酸,也是双眼微红。 仪雅将轮椅推到水井旁,见了那样的场面,也是黯然叹了一声。 小天弯腰凑过去,低声去哄那孩子:“别哭啦,要是哭花了脸,你大哥就算回来也不认得你。” “不会的……娘在骗人﹗”小男孩在母亲襟里露了一小截脸儿,却是还没止哭,“她明明说爹会回来,最后……最后爹还不是死了……” “胡说﹗” 妇人厉声叱责儿子:“谁说你爹死了﹖他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才不是﹗那些大人全部都说爹死了﹗他真的死了﹗是因为去打仗才死的﹗” 妇人霎眼脸无血色,仪雅想说些什么,却因为男孩的一句顿住了: “我最讨厌那些说打仗的人了……是他们害死爹和大哥的﹗我恨不得他们全部去死﹗” 小孩的心里没家国疆土,家人就是他们眼里的全部—— 但却是这般单纯的爱恨,竟然会分明得令人心颤。 仪雅低头咬唇,小天知她想起景言,轻轻拉她衣袖,又对男孩低道: “既然爹和大哥都不在身边,你才更加要坚强起来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在骗人﹗”小男孩捂紧双耳,抽着鼻子大喊:“我才不要听呢﹗你怎么知道没爹没大哥是什么感受﹗” 小天神情一黯,落寞的笑了一笑。 “我都知道……我的同伴已经不在了,我最后一个亲人,现在都上了战场。” 男孩止了哭,狐疑看着眼前比自己大几许年岁的大哥哥。 “不过呢,我家飞哥哥是很厉害的将军,我可没有骗你﹗他一定可以带着你大哥打胜仗,然后平安回家找你的。”小天振起精神,拍拍胸口,对小男孩神气说道。 “少公主﹗” 仪雅闻言回头。 巷内跑出一个灰袍儒帽的青年,拿著书册奔至她身前,她低头一瞧,记起这是自己今天带来授课的三字经,想必是刚才走得匆忙,所以落了在茅屋里。 “有劳师兄,是仪雅为你添麻烦了。”她对同窗师兄歉然一笑。 那太学生欣然回道:“是有劳了您跟小天才对,听到我们要来贫民窟办义教书斋,问也不问便答应过来帮忙了,这几天小孩们都很高兴,说你们的课特别有趣,还叫你们要经常来呢。” ——今年太学开课后,一群寒士太学生受了在集贤巷笔伐的时日启发,来到贫民窟办义教茅屋,希望为没钱上书斋的小孩尽些绵力,至少教他们认字学道,将来不至于身无所长。太学府里,不止寒士出身的师兄弟、亦有几个贵族学生先后来过帮忙授课。 “张师兄不用客气,只要集贤巷的功夫闲了些,我们一定会再来的。” “幸好今年你们还在,不然冯师兄走后、太学恐怕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感激的向两人拱手道别。 ——明年便是恩科考试,冯潆杰是南麒王之子,又以辩才冠绝太学,是状元当然的热门人选。 仪雅目送他远去,心里若有所思: 那人也要投身于官场的大染缸中吧﹖不知道他又会被打磨出怎样的棱角﹖ 那几个妇人此时才知眼前乃仪雅少公主,接连拜倒在地,仪雅逐一扶起了她们,又对小男孩温柔道:“你想不想读书识字﹖” 他仍是愣愣不懂反应。 “如果你想的话,明天去义教书斋吧,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便教你写爹和大哥的名字,好吗﹖” 男孩顿时涌上热泪,拼命向她点头。 仪雅的俏脸上挂了笑容,转身便要推着小天离开。 “那个——” 小男孩喊了一声,怯生生的问:“你大哥叫什么名字﹖他真能带我大哥打胜仗吗﹖” 小天回头,咧嘴冲他笑道:“他叫白灵飞,你出去问问便知我没骗你。” 飞哥哥,我知道你没骗我,你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回到春日楼的两人彻夜未眠。翌日,集贤巷却没有了那道绯衣身影。 同一时间,皇城祈安殿中的早朝已几近完结。 自景言与安庆王达成同盟后,朝中两派的拉扯缓和了许多,早朝少了激辩的火花,朝里的弱者、顿时反变成了帝君自己。 皇太子在水石城公然漠视金牌、斩杀传讯将使,青原少将于湘州平叛后亦无回京交代,种种冒犯圣威之举满朝尽知。然而景言得十一位亲王全力支持,正领八军过半精兵与夏军激战连场,可以说,南楚目下逼不得已,也要将赌注押在皇太子身上。 六月初至七月尾,皇太子兵分两路,由青原领破浪舟越过长江,一举攻破巴蜀重地成都,而骑兵以锋狼军作前锋、亲王军队为中、后军,沿途扫清其他蜀地城池,更有安庆王从扬州源源不断为北伐军补充辎重粮食。直到目前为止,南楚已完全控制巴蜀全境,正势如破竹往东行军,荡平夏军在汉中几乎所有据点,若能再拿下赤坂城,便完全打开通往关中之途﹗ 这如同闪电的进军速度,使全天下都为之瞠目结舌。 如今的南楚军,就像昭国元帅当年所领的无敌雄狮。据前方战情回报,破浪舟已完全超出当今天下水军能有的威力,而锋狼兵经历桃沃平原之战,变成一支遇神杀神的骑队,在汉中与皇太子兵分两路后,统领白灵飞竟比景言更早破开障碍、抵达赤坂的两军会合处﹗ 夏国在两个月内顿失近一半疆土,举国上下都陷入极大的恐慌中: 以此速度,在今冬之前,南楚的四割菱旗便会逼至长安城﹗ 八军接连传来捷报,自然振奋全个江南,然而南楚朝廷里,却悄然开始了议论: 皇太子已完全脱离帝君的掌控,更是尽赢南楚的民心与军心,若他当真立下攻破长安的奇功,朝廷亦将封无可封,到时候,唯一能称配得上他战功的,就只剩下平京的皇位了。却不知班师当天,长年将南楚守得固若金汤的皇太子,又会否将猛军指向皇城﹖ 每逢南楚军再攻下一城,担忧皇太子夺/权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6 的呼声就愈来愈高—— 终于,帝君近日在早朝下旨,命令皇太子在攻陷赤坂后、亲自回京汇报前线军情。 “陛下,八军军心全靠皇太子一人来稳,如您召他回京,只会令长孙凯有机可乘,请您三思﹗” “请陛下三思——﹗” 帝君瞥了众官一眼,对满殿的呼喊视若无睹,“众卿还有何事启奏﹖若是无事,就此退朝吧。” 叶鸣钦、洪达等人心里暗叹,忽然之间,殿外宦官扬声传讯: “火凤亲王、仪雅少公主殿外求见﹗” 满堂皆静,朝臣面面相覤。 赤川王死后,南楚只剩十一位王爷,而少公主则是唯一无兵、却手掌金印的亲王。她一向不涉政事,近月更与帝君闹翻,动用皇太子的私人令牌,从皇宫出逃到春日楼。朝廷畏于欧阳楼主之威,一直没敢闯集贤巷抢回公主,今天她又何以竟动用金印、直闯到祈安殿上﹗﹖ 帝君双眸似有微动,“宣她上殿。” 皇城里最恢宏的黄金大门敞开,晨光透殿而入。 旭日流辉中,少女眉清浅颜,一袭绯红轻纱,胸披璎珞,额垂碧玉、点缀眉间梅花印。 流云髻上步摇轻曳,九鸾钗折出熠熠金芒,她手心捧着一枚黄金权印,逐步走向帝座前。 “仪雅参见父皇。” “此乃朝堂议事之场合,岂容女流胡闹脾气﹖”帝君手抓皇座鎏金扶柄,道:“仪雅,你又令朕失望了。” “儿臣确实有事启禀。” 帝君沉下目光。 “儿臣昨天在贫民窟听到一对母子的对答,心有所动,有些话想与父皇和各位大人坦诚相告。” 仪雅站处南楚最具权势的一众男子中,竟没分毫退缩,只是用双手稳稳托住金印,在殿上娓娓道: “那位母亲的丈夫已战死沙场,她的大儿子因为这次战役、也被征召上了前线,只剩下小儿子在家。昨天那男孩以为他大哥也死了,便跑回家抱着亲娘,那两母子相拥恸哭的情景,使儿臣看得很心酸。” 听到这里,诸官都不明她来意为何,却深知这慧质兰心的皇女另有弦外之音,便默默听她续道: “儿臣一直想,当天下遭遇苦难,我手掌亲王敕印,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当父皇和皇兄因国家大事而闹僵,我身为天家皇女,又该做些什么﹖直到昨天,我听到那母亲为安慰小儿子,撒谎说他爹还在活着,我才想通了许多事。” 她霍地抬眸,眉心的梅花印被拧成皱纹:“父皇,每位父母爱护孩子的心也是一样的吧﹖为什么您如此疼爱仪雅,却会对皇兄那么严厉﹖” 帝君立时怒道:“放肆﹗立刻跟我回紫竹苑去﹗” “父皇﹗”仪雅不知觉间流下了泪:“皇兄虽然不是母后所出,又自小流落民间、不在宫中陪伴您,但这亦非他所愿,现在他于前线为国奋战,其实也是在为您分忧啊,您为什么一直都不肯相信他﹖” 除洪达等见惯庙堂风浪的老臣,众人都听得心底惶恐: 朝官向来不得议天子家事,而帝君和皇太子的暗涌一直不表于外,但她却将这件朝中、以至皇族最大的矛盾挑开来说﹗ 帝君十指缓缓收拢。 “仪雅,你跟他不一样。” 她在殿前哭着低呼:“父皇﹗” “来人,将少公主架回紫竹苑,无朕准许,不得再出殿半步。”帝君拂袖长身而起,这个时候,她咽下眼泪,忽然将金印高举过额—— “儿臣十七年受父皇庇荫,一直未为南楚贡献丝毫,不配身作亲王,现交还手中火翅鸟金印,以此将悔恨之意昭示天下。” 满殿都不敢相信此情此景,在帝君身侧侍候的宧官也是怔住,见天子双肩微抖,脸色阴沉,便谁也不敢将少公主手上权印接过。 她当着殿上九品百官,对帝君断然续说: “即便如此,仪雅是父皇的女儿,始终不愿您与皇兄互相猜忌,既然您不能放心,仪雅愿前往汉中问明皇兄的心意,然后回朝禀报,在此之前,希望父皇能收回对皇兄的诏令,让他能继续坐镇军中,使我军百万兵士得以安心作战。” 朝官为之恍然——这才是少公主放弃金印的理由﹗ “女儿不想再有更多那对母子的悲剧,请父皇成全﹗”仪雅带七分决意逼看帝君。 ——丽人宫妆粉黛,焉知梅印月颜下、竟是藏着一颗炽热鲜活的心﹗ 洪达知机不可失,当即和叶鸣钦领头大喊:“请陛下收回成命,等待少公主回朝﹗” 诸官立时成片匍匐在地,帝君连连点头,终于仰天大笑:“真是一个好女儿……” 他眼里映着金座的璀璨,偏偏又是极致的落寞,看了仪雅半晌,便挥手转身,低低的道:“好,朕成全你。” 帝君退朝。 仪雅带着绯衣,怅然看着空虚无人的皇座。 台阶上,纯金打造的火凤权印伶仃落在大殿中,彷佛也在响应帝座的刺冷淡光。 一串蹄声打碎皇城广场的宁静,快马如同一抹明媚闪电,直奔宫门而去。 在那骑冲出皇宫的一刻,守卫宫门的御林军一致齐呼—— “静候少公主回朝﹗” 马上女子丽色绝代,额点梅印、发插步摇,瞬即嫣然一笑。 轻尘光影中,她衣角翻飞,明媚绝世,比旭日都更刺目耀眼。 骏马在平天广场往侧拐,直驰进汾离水旁的集贤巷。巷里的一袭烈红披风,正斜斜倚在那道“人剑无求品自高”的对联下。 在她入巷的同时,全巷已知来的是仪雅少公主,立刻就有人潮从两边的小店涌出来看热闹。 少女在牌楼前勒缰,马蹄卷起半空尘土。 “为了抗命连金印都不要……你果然是他的皇妹。”欧阳少名摇头道。 她下了马,竟以江湖礼数对他拱拳:“仪雅有一事想拜托楼主。” 欧阳少名了然点头,白画扇斜斜指着身后—— “船已经备好,上面有四割菱和双蛟龙旗,你北上汉中不会遇上任何拦阻。” “您怎么会……” “昨晚我见北楼灯火彻夜不灭,就知道你今早定要入宫。”他微微一笑,“而且知道此事的不止我,还有一个人。” 仪雅微一错愕,这个时候,她才看到紫木箫竹的楼前,被帮众嘻哈推着轮椅靠过来的男孩。 “小天﹗” 他晃着尾指大笑,“你要去找飞哥哥他们,怎么可以不带上我﹗” 仪雅心中一暖,伸过尾指,和他默默打了个勾。 在全巷人的围观下,他俩一个仰首、一个俯头,画面却和谐得跟平视一样。 “我们现在就上汉中,一起去找皇兄和灵飞大哥。”她轻声道。 小天使劲点头,“好,我陪着你。”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7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仪雅也是个很帅气的女孩纸﹗ 大家先别冲着去劈帝君,毕竟他对南楚有很重要的贡献——贡献了一对如此帅气的皇太子和少公主啊 ☆、守护 七月廿九,南楚军攻陷赤坂城。整个巴蜀与汉中,足足半个夏国的版图,仅花两个月便落在景言皇太子手上。 与亲王派合作后,北伐军兵力倍增,连同安庆王的十万扬州军,布在天引山以北的大军足有三十七万。在汉中中部,他与白灵飞各带一万前锋精骑、七万主力大军,兵分两路进军赤坂: 经历两次天引山之役,夏军对白灵飞极其畏惧,汉中之战到后来,夏兵一见来者是南楚苍狼旗、当首少将手挥九玄,锐气当即少了一截;而锋狼军经历桃沃平原之战,已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白灵飞更愈战愈猛,于阳安关一战用火器伏击守军、亲手格杀所有主力夏将,令阳安关当场一步一头颅、惨绝人寰至极点,也因而被冠以“单骑修罗”之名。 于是,当景言抵达赤坂城下时,城池早已换上四割菱军旗了—— 城内巷战已于今晨完结,南楚军正在收拾局面,自有兵士前来将皇太子迎入总管府内。他直入堂中,还未及解下铠甲,便已率先开口问:“灵飞呢﹖” 总管府的源涛立刻哭丧着脸:“殿下﹗这不公平啊﹗” “不公平﹖”景言挑眉,淡淡一个眼神睨着他:“你在说我﹖” 源涛慌忙举手:“我也有份打赤坂城的,你怎么只问灵飞少将不问我﹗” 皇太子为之气结。 “你竖在这里已经碍眼得很,我不是瞎子,这话怎么问得出口﹖”景言径自走到主座旁,一边解下将袍战甲,一边叹气道:“我刚才入城看见了,这场巷战打得不容易,你有没有受伤﹖” 哇啊﹗殿下什么时候多了温情属性的﹗﹖ 源涛心中一阵感动,顿时用力摇头:“属下没事﹗” 景言不禁又叹——他手下的将领都是愈养愈勇,怎么只有源涛反而倒退成一只大型猎犬﹖ “你右臂被箭射中了吧﹖” 源涛愕然,皇太子淡淡解答了他:“你一抬手我就看得出。墨莲华刚刚随军进了城,正在临时伤兵帐里,你去找她治一治吧。” “墨莲华……您您您是说墨姑娘﹗﹖” 景言点一点头,转身将战甲放在太师椅上。 这位神迹般救活灵飞少将的太医,现今在南楚军简直无人不知。伤兵帐摆脱了以往的愁云惨雾,兄弟们都以能见识到传说中的美女圣手为荣,这使源涛也不由得心动了—— “殿下,我看您背上好像也有伤啊,我们一齐去找她吧。” “我这种小伤去找她,不被她轰出伤兵帐已算万幸。”其实那是两日前开路往赤坂所受的刀伤,但他心切赶去会师,当场简单料理过便继续上路,现在伤口虽还渗血,但杀鸡焉用牛刀,自然是用不着劳驾墨莲华来照看。 他挥一挥手,扶着额坐进太师椅:“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灵飞就行。” 连月以来,景言带领全军从南方越过长江、闪电般深入半个中原,纵是钢铁的意志,也抵受不住日夜征战的劳累。源涛前脚一走、他便合上双眸,没过多久,玄锋却已经进了主厅—— “末将在城里巡了一圈。巷战由昨晚持续到今早,约莫是五个时辰,敌我死伤介乎六比一之间,听士兵所述,景少尉猛攻破城,其后灵飞少将沿中轴大街直攻总管府,当场尽杀府内二百多名夏兵,然后指挥大军搜遍全城、下了不降者杀的命令。” 景言仍是闭目养神的姿势,沉默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少将现在在战俘营中。”玄锋沉声低道:“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私杀战俘了,末将认为——” “立刻叫他来总管府,就说我要见他。”皇太子睁眸,淡淡问玄锋:“之前几次都压住了么﹖” 玄锋愤然道:“殿下﹗您以前一直铁面无私,半分不偏袒犯了军规的手下爱将,就算少将他……他曾立下奇功,如此纵容下去只会出大事﹗” “我是问,之前我叫你压下他私杀战俘的事,你有没有做到﹖” 玄锋沉住了气,俯首答道:“回殿下,事情都压住了,暂时还没在军中传开去。” 景言赞赏的瞥一瞥他,托颚沉思半晌,忽然长身而起。 玄锋急忙叫住他:“殿下——” “我去伤兵帐治一治伤。”景言低低道:“待会灵飞来到,叫他等我回来。” 大战过后是军医最忙碌的时刻,墨莲华在伤兵帐左走右奔,愈来愈疑惑一件事—— 现在每个士兵有事没事都找她,直当让她碰一碰伤口都能立刻治好,到底是闹什么鬼啊﹗ “墨姑娘,我——” 唉,又来了。 墨莲华翻了个白眼,继续拿起药箱跑去,替那个士兵料理伤口。 墨小姐一向闷不得,一边细心涂药,一边随口道:“我说啊,你们能不能也有些同情心﹖下次抄家伙去打人家,好歹也让他们去得好看一些……那也是人应该有的尊严啊。” “欵﹖”士兵闻言不解。 唉,难道大夫和士兵的脑回路就对不上吗﹖ 她气鼓着腮,闷声低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打仗也是为了救人,怎么现在会愈杀愈多人﹖虽然那种时候也轮不到你们选择……唉﹗算了,你当我语无伦次罢。”墨小姐放下药膏,开始为士兵的腿伤包扎,“只是我刚刚看见总管府那些夏兵,觉得他们去得很惨而已,就算是互相敌对,也用不着下这种狠手啊。” 士兵似懂非懂,抓着头说道:“……灵飞少将也的确杀得狠,不过他也是为了尽快完结巷战啊。” “灵飞少将﹖”墨小姐微微蹙眉低喃:“说什么傻话啊。” 她割断了包扎布,在尾端打了一个结,然后对士兵认真说:“是你看错了吧,那些夏兵有的被人一剑卸下半边身子,有的全身经脉都被震断了,他那种豆腐心的家伙怎会这么变态﹗” “欵﹖墨姑娘不知道吗﹖”士兵闻言相当惊讶,“那便是九玄剑啊,那样出神入化的剑法,除了少将之外没人能使得出的。” “欵﹖﹗” “墨姑娘一直跟着殿下,没有看到阳安关那战吧﹖那时少将就像昭国元帅一样强,现在夏军都叫他做单骑修罗了。” “单骑……修罗﹖” 伤兵帐中两人你眼瞪我眼,简直是要瞪到天荒地老为止。在这古怪到极的对视中,忽然有把冷音闯了进来: “有空吗﹖我想找你治伤。” 士兵坐着致礼,墨莲华还是没完全回神,闻言往自己的营帐虚指过去:“哦,能走的就先过去那边等一会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8 。” “……好。”那人转身过去进了帐。 伤兵帐中所有人都呆住,墨莲华又再拾起药箱,治了两个士兵,忽然迟疑的问他们: “刚才那个人是谁﹖” 士兵有些迟疑的答:“……是皇太子啊。” “……﹗﹖” 墨小姐终于理解全帐人的惊奇目光,连忙跑进自己帐内,却见景言拿了案上的纸笔,正在一旁苦思琢磨。 “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难道没说﹖”景言放下毛笔,看模样却压根没打算来治伤,这点墨小姐当然看得出来,顿时气得跺脚:“你来干嘛﹖这里很忙的,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跑进来。” “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皇太子要来跟她讨论医学﹖ “你替灵飞治伤的时候,有没有看过这个纹身﹖” 墨莲华为之一愕,上前将景言手上的白纸抢过来。 ——那是一道很复杂的花纹,像是藤蔓,看久了又见中间隐约是只飞鸟。 “我画得有些出入,但你有在他右颈看过它么﹖” 右颈﹖没理由啊,她在天引山把那人全身上下都看遍摸遍了,真的没看过啊﹗ “咦﹖” 景言眸光一亮,“你记得﹖” “其实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他被送来水石城的时候,我和师父彻夜都在抢救,那时我好像有在他颈上看到一些东西……唔,红色的,就跟这个很像。”墨莲华苦恼地道:“可是那时候他全身从外到内都是红色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之后那个月我每天都替他看诊,却又没有再看到过了。” 景言低头沉思: 没有错,白灵飞还在平京的时候绝对没有这纹身,自从丘陵战后他再次醒来,却真的有些什么不同了。 “不……我很喜欢血。凡挡我者,一概该杀。” 那不是灵飞。 会大开杀伐、私决战俘的,也许会是别人,但绝对不是他的灵飞。 ——灵飞不是变了,而是……像被某些东西逐渐侵蚀了,关键就在这个纹身上﹗ “这个你问来干嘛﹖” 景言回过神来,忽然问道:“你在太医院里,有没有听过对别人下咒的真人真事﹖” 夏国以武称神、郑国信奉佛说,然而南楚并没国教,皇族一向以宿星殿占得的星象为信仰,坊间虽有鬼魂怨魄之说,但都属哗众取宠之流,而术法一门自古亦有流传,却从没人亲眼目睹过,大多数人都对此嗤之以鼻,现在皇太子竟然来问术法一事,事情便是大不寻常了。 墨莲华吶吶道:“我十岁被师父收为徒弟,进了太医院,六年来也没听过有下咒一事。” “谢谢。”景言点一点头,将纸折好,然后起身出帐。 “喂﹗”墨莲华扯住他,景言皱眉,却听少女幽声说:“不过……天底下的确有会术法的人。” 景言凝起目光打量她,忽然低说:“你懂术法﹖” “我——”墨莲华顿住,舌头在嘴巴里打了结,然而皇太子的眼神凌厉至极,她只好垂头答道:“……我不懂,可是我有见过。” 景言出师衡山名门,本身是世间少有的绝顶高手,但他从没料想过,除有形有实的武功之外,竟还有另一重修行的境界—— 如此飘渺神秘的术士邪法,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他焦急的抓住墨莲华,“什么时候﹖那是什么人﹖” 少女沉默不语。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皇太子话中有莫可抗拒的威严,她深吸一口气,说得有若蚊吶: “很重要的﹖……是关于你的灵飞少将吗﹖” 景言这就恍然,他有听源涛说过,墨莲华在伤兵帐中除了治伤、最爱便是听白灵飞的事,琐碎无聊也好、惊天动地也好,每天都听得不亦乐乎——原来那就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很重要,关乎他这辈子的人生。”景言殷切的看着她,“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他﹖” 少女双手不断扯着裙角,眼看快要将罗衣磨破了,她才蓦地抬眸,对皇太子点头道: “纹身给我,我尽力替你查。” 景言从伤兵帐回到总管府,不出所料,白灵飞已在堂内等着他了。 “末将参见殿下。” 他欣然一笑,挥退了其他人等,待门被掩上后,二话不说便把人拥住了。 ——皇太子高大上的形象就此荡然无存,速度比翻书都还要快。 白灵飞看得连连叹息,试图用肘稍稍推开他: “……别抱那么紧,我怕战甲会戳着你。” 银甲上红印重重交迭,最新的那层尚未干透,却被他悄悄掩住,没让景言的手沾上血迹。 “我不在乎,是你的模样让人淡定不下。” “……你不淡定也要挑地方挑时候,这座刚攻陷的赤坂城还等着你。” “你很有当太子太傅的潜质,那是正一品的大官,比你现在五品的待遇好多了。”景言优雅的笑道,“只要我随便修册一本送去平京,保管明天就能转职,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谢谢殿下为我的前途操心,但我还是觉得从低做起更好。” 景言悠然点头,忽尔低笑道: “灵飞少将谦虚实干、战功彪炳,更兼尽恪太子妃的侍夫职守,为表嘉奖,特许其休假半个月,陪本殿下双双游历夏境。” “……﹖” 白灵飞凑前把额头贴上他的脸,皱眉喃喃道:“奇怪,你没发烧啊。” 太子妃犯起呆萌来,根本没注意这姿势只会送上去被人吃抹干净—— 皇太子自然不会错过,埋在他颈间啃得不亦乐乎。白灵飞给他啃来咬去,终于忍不住用手封着那张嘴: “我看你是累疯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他拿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反过来和白灵飞十指相扣: “我是说真的,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南楚军,也是时候要停下脚步了。” “你攻陷城池的时候没发现吗﹖夏军败退得太快、也太容易了,他们不是志在守城,反而是想我们愈攻愈忘形。”皇太子低声道。 白灵飞瞬即醒悟过来:“长孙凯在诱敌深入﹗” “我们进军太快,补给线也开始赶不上脚步,而长孙凯沿巴蜀和汉中撤回全军,下一步当是布重兵于大散关至子午谷的防线,那也是我们北伐长安城最后一道屏障。” 白灵飞脸色凝重,一边思索一边道:“假设我们现在立刻从赤坂沿秦岭之东行军,七日内可抵子午谷,但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大有可能是长孙凯的主力大军。” ——南楚军两月内连场剧战,虽然士气高涨,但已显虚秏之象,若再妄自进攻,只会将全军赔在这里﹗ 景言点头认同,“如果我们想撕开横亘长安城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49 前的防线,必定要选择其中一城作突破点,派探子潜伏勘察,只要对此城了如指掌,我们才能一举破敌。” 白灵飞这就明白了—— 南楚军最高明的两个探子都在这里,太子殿下明显是要身先士卒,连探子的工资都省了。 “其实去潜入敌城不是不行,但是你放心得下么﹖” “没有什么需要担心,青原今晚就可以到赤坂,我们今夜便可以动身。” ——听到是青原来暂代全军指挥,白灵飞就算想不放心也不行。而且景焕康经历汉中连战磨炼,也渐具大将之风,足以替他指挥锋狼军全局。 “只有我们两个﹖” 景言淡然道:“皇太子要伴太子妃出游,你觉得有人敢跟来﹖” 的确没有——白灵飞暗忖。 “……我有一个要求。” 皇太子这就惊奇了:他的太子妃竟然能有要求﹖ “我们这次能不能别去青楼﹖” 见白灵飞表情极之认真,景言立时开怀大笑: “你吃醋了。” “你想多了。”白灵飞用一句毁灭了景言的幻想:“我只是不想再被你逼穿女装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小飞已经愈来愈黑了,但他的呆萌属性仍然持续长开…… 什么﹖夫妇蜜月旅行=派糖﹖嗯,作者君的习惯是,糖派得愈大颗,开虐就开得愈狠……经历了第二卷的大家都明白的﹗ ☆、预言 “仪雅,你说我们的拜帖写什么好﹖” “其实我们不用写拜帖,朝廷应该已派传讯兵去赤坂城了。” “飞哥哥很久没看我的字了,我想写些东西给他。但说得浅白易懂,他肯定笑我是草包子,没有用功唸书。”小天用笔杆顶着鼻尖,胡乱抓挠头发,抬眼对仪雅闷声说:“你文采一向比我好,快替我想想啊。” 其实小天对着信笺已足有半个时辰,仪雅俏眸一转,当即朗声诵吟: “灵飞贤兄敬启: 闻兄沙场捷喜,吾甚感欣慰。正当天下际变之时,吾不忍兄孤身戍城,特与仪雅前来劳之。吾念兄之心可昭日月,又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战场凶险,万事谨慎为上,望兄早日凯旋荣归,吾不日即至,勿念。“ 她说得情辞兼备,更加上浮夸动作,趣怪至极,使小天险些被茶水呛倒。 “这样一定会把他和混蛋一并笑死,白白便宜了那寒酸两兄弟。” 仪雅笑道:“又是你说要文雅一些,现在又嫌我太文雅了﹖” 小天又再苦思一阵子,最后提笔在纸上疾书—— 飞哥哥: 你没事就好了,知道你打胜仗我很高兴,但始终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现在和仪雅一起来看你。你记紧叫混蛋快些完事,否则我叫仪雅不认他了,而且你也要快些回平京,请我吃集贤巷小张家的鸡腿。你不用担心我们,我很想你,很快就可以来和你过中秋节的﹗ 仪雅掩唇偷笑:“这封信可以气死皇兄。” “气死他也好,这样他就不会跟我争飞哥哥了。” 到了最后,这封拜帖没有如愿气死皇太子。 ——在青原抵达赤坂的同一夜,景言已和白灵飞秘密离城北上。帝君的金牌御旨、洪达私下派去的传讯兵、以及两人的古怪拜帖,全都赶不上两人的脚步。 仪雅与小天来到总管府的时候,知悉一切的青原对她感激道: “要不是少公主决意维护殿下,汉中的形势恐怕会截然不同。” “我只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仪雅嫣然一笑,见青原唇角一直在上扬,立即恍然大悟: “原来楼主的家书比我更早一步,难怪青原大哥的心情这么好。” 青原神情一僵,下一刻吼声立时震裂总管府—— “谁稀罕那家伙的破家书﹗﹖” 楼主平日真的不容易啊…… 沿途护送两人前来的春日楼弟子不禁感慨,然而没感慨完,便接到楼主夫人一记眼刀,全都被吓得飞快溜出总管府去了。 青原收回目光,转对仪雅恭敬道: “帝君召回殿下的消息、几天前已传遍整个北方,刚好殿下又离了城,现在长孙凯应该以为他正在回朝路上,却没想到他和灵飞竟然离长安近在咫尺。” 小天知道白灵飞不在城中,脸上不掩失落之色,青原见状,立时出言安慰: “他们去的是建中城。殿下临行前交代过,此去为探敌情,半个月后便会回来。” 建中是汉中北上长安的路线之一,城内商贸发达,是长安以南其中一个最繁华的据点。 自古以来,大散关至子午谷的防线极其严密,使关中之地易守难攻;但建中城是长孙敕登位后才发展的商城,主要以运河与东面洛阳等地连接,并不属于夏军传统防线之中,其防守只相当于普通城池,若能将之攻陷,南楚的前锋骑队便可迅速凿入关中,防线上的夏军亦将来不及去救援。 ——景言的目标选在建中城,正是一著出奇不意的奇兵。 “半个月……那他们就赶不及在中秋前回来啊。”仪雅低低道。 小天也是一叹,“今年又不能和飞哥哥过中秋了。” 青原闻言望去窗外,只见天边一轮上弦月,今日已是八月初八了。 ——去年的中秋,便是观潮阁惊心动魄的那一夜。绝情剑和削玉情在月下踏浪而战,最后景言受重伤、欧阳少名却被他的气度折服,成就春日楼与皇太子牢不可破的联盟。在那之后,平京情势急转直下,景言被囚天牢、白灵飞专注练兵,御书房、天引山、湘州城……一幕、一幕,全都是腥风血雨的日子。 他们四个人,很久没有再尝过平凡的幸福了。 他默默仰看明月,忽然回过头去,只见经历半个月的船程,仪雅和小天都已脸露憔悴。 天下纷乱的烽烟,竟不知不觉就燃到他们身上。 ——明明还是两个未长大的孩子,归还金印、调停皇族纷争的这些,怎么就落到他们双肩呢﹖ 秋风吹散了那袭青衣的雾霾,欧阳少名遣人送到的信函仍搁在桌上,被吹得微微起了角。 ——相思到深便成酿,今君之处便为月。 佳节本是团聚之时,若仍和所爱相隔天涯,这个长宵又该是何等孤独难受﹖ “你们要去找他们么﹖” 青原定定看着纸笺,忽然微笑道:“建中城是运河能到的地方,我可以派人秘密送你们去。” 仪雅和小天的双眼顿时亮起来。 在建中城的第一个早晨,白灵飞是被四肢百骸的酸痛弄醒的。 ——这家伙还是人吗,怎么打了几个月仗还……﹗他不累就算了,自己真的只想睡啊好不好﹗ 他在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0 床上侧过头去,立时便将熟睡中的皇太子一并瞪醒。 景言笑得如沐春风,一个翻身压住白灵飞:“怎么﹖昨晚相公还没满足你﹖” 皇太子一点不介意被打扰了清梦,俯身便索了一个甜蜜又漫长的早安吻。 白灵飞甫碰到景言的唇,整个人就已微微醉醺,连呼吸都显得急促,情不自禁便反吻过去。直到有一双手在他身上胡搓乱摸,他才发觉不对,用尽气力挣开景言,微弱的抗议: “……你是练武的,到底知不知什么叫节制﹖” 景言微微瞇眼,“不知节制的不只我一个,昨晚有人整副身子缠上来要了几次你记得么﹖” 欵﹖殿下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他将平生的演技都浓缩在清澈又纯真的眼神中,比一招“无蕴”还要杀人于无形。 皇太子一看,嗓音顿时暗哑下去,连笑容都多了几分危险意味—— “看来是我记错,那是一个很香艳的春梦而已,可惜你没有梦到,真是平白浪费了。” 少将相当满意,正要撑身起来,景言却轻笑道: “所以我要再狠狠喂饱你,好让你可以重温我昨晚的旧梦。” ——所谓不作不死,最后白灵飞始终没看到建中城的早晨。 当他真正能下床,城内早已日上中天,而罪魁祸首却不知影踪。 他对着一身的痕迹欲哭无泪,连镜也没敢照看,匆匆梳洗穿好,熟悉的脚步便已入房。 “我说你——”白灵飞微微愕住,几息后才指著来人呆呆道:“……你明明这么欠打,却从来没人敢打你,我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在他面前的男人长得黝黑,不仅凶神恶煞,更穿了一套破衣,袒胸露臂,比集贤巷里的大汉还要粗犷。 那人微一挑眉,神情跟景言完全重叠:“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帅,别人不敢打脸。”白灵飞果断点头道。 景言为之失笑,将一堆穿的吃的都放在桌上,先把吃货的胃照顾好,等白灵飞吃完早点,才将他的脸扳过来左右打量—— “这张脸不行。” 白灵飞活了廿一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他的脸不行。虚心纳言的少将一脸凝重,认真的低问: “怎么不行﹖” “你这副皮相一走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来勾搭,这样我们怎么能低调混在城中﹖” “……”你明明就逼我当过花魁,现在才来吐糟颜值真的好吗﹗ 景言摊开一堆工具,白灵飞一时好奇,便拿起来逐盒研究:“你在哪里买来的﹖我在晋阳也没见过这些好东西。” 景言淡然瞥他一眼:“偷的。” 白灵飞对皇太子的教育十分头疼,“……你不能见这是长孙凯的城,就随便去占别人便宜啊。” 景言的变装之术实在不简单,他本人的俊脸竟被易容材料完美盖去了,然而他对白灵飞却下得轻手,左挑右选之后,始终只是拿了一盒炭粉,随意往他脸上拍了一些就完事。 “就这样﹖”白灵飞愕然问。 景言忍笑低道:“就算你舍得这皮相,我也舍不得弄丑你。” 建中并非高规格的军事据点,城内东西南北四方都有市集,反而更像一个商社林立、店舖遍街的平凡城池。两人经一轮伪装之后出门,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几刻钟,白灵飞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探情报﹖” “最珍贵的情报只能在街上听来,你以前在晋阳打听安若然消息的时候不也一样么﹖” 白灵飞哑口无言。 景言混在街上的人群中,光明正大把他揽过来。 “我是想你真正休息,你这几个月绷紧得太厉害,连做事都开始心浮气躁,就算留在前线,又如何能冷静指挥大军﹖” “我想尽快赢到此仗。”白灵飞稍稍放松下来,挨在景言胸膛,眼神有些浮散失焦。 右颈的烙印已侵蚀全身,快要主导他的所有情智。从巴蜀到汉中,他再没法控制心内的杀欲,躁动一次比一次剧烈,每回攻城的画面在脑海混沌的黏成一片,往往在杀俘屠关之后,他只能握剑站在原地,茫然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即使用尽每分每刻去忏悔,他始终阻止不了下一场屠杀。 但他只能如此。 可以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到了最后,他连记忆都不会有,有的只剩一具只懂挥剑的傀儡—— 那个时候,就是他必须离开景言的日子。 他终究给不了终生。 他唯一可以留给景言的纪念,只剩那个要并肩开创盛世的承诺而已。 “傻瓜,我们自然会胜的,你这么焦急干什么﹖” 景言这就更光明正大,当众就亲到他脸上。 白灵飞心里堵得泛酸,最终只能勾起一笑: “……战场变量难料,既然上天还让我活着,我想趁现在,可以为你多做一些。” 周围途人都对他们投以异样目光,景言将白灵飞的竹笠压下少许,然后贴在他耳边淡道: “你听到么﹖城里的食馆都在传我被召回平京的消息,青原想必是用春日楼的力量,把仪雅远赴汉中一事在北方压住了。来回平京跟汉中至少一个月,在此之前,我理应不会出现在前线。加上南楚军亦要回复元气,我们的时间很足够,不需匆忙就走。” “……我明白,可是这几天我们又该做什么﹖” “我们现在是普通人,你去问一个皇太子该做什么﹖”景言低笑,道:“晚上才是探子出动的时候,白天你负责安排节目,如果想不了,我们就回客栈做些有意义的事。” “……不用了,我觉得城内很多东西都更有意义。” 白灵飞一听便知不妙,然而他在街上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有啥消遣可以满足皇太子。到了最后,他索性便埋在景言胸前,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连头都不想抬半下。 忽然有阵刺鼻浓烈的味道,白灵飞精神一振,立刻便拖住景言从街心拐到一旁。 两人双双进了山门,却双双在大雄宝殿前的香炉愣住了。 ——那是真正的慌不择路,因为他别的不选,偏偏带着不信鬼神的皇太子进了庙。 “这庙拜什么﹖你来介绍一下。”景言笑着问他。 皇太子的眼神无非刻着四个字:你蠢哭了。 白灵飞勉强的笑了笑,“进庙不一定要拜神的。” 庙内都是来烧香求神的信众,他环目扫视,忽然拉皇太子来到一角—— “求签﹖”景言一脸玩味,看着榕树下的小摊档。 白灵飞猛然点头:“你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景言当然不会扫他的兴致,这就带他来到庙祝跟前,大马金刀的坐下去: “先生,这签怎么求﹖”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1 那庙祝顶着两撇胡子,模样倒像教书先生多些。 “施主求签前首要诚心。” 景言不以为然的耸肩,“然后﹖” “请施主在心里想一件事、一个画面、或者一个人。”庙祝指著桌上的木箱子,慢条斯理的道:“然后在这箱子里面抽出一张签文,在下自会为您指点迷津。” 景言了然点头,然后望向白灵飞。 “……﹖﹗” 先犯蠢的是他,这下子也只能身先士卒了。 白灵飞闭上眼,在箱子中抽出一张黄纸交给庙祝,景言忍着笑,照样画葫芦的做了。 庙祝先后打开两张签文,先瞥了景言一眼,然后恭敬的问他:“请问施主想的是何物﹖” 景言不加思索,便往身边一脸蠢萌的人指去:“想他。” 脸皮比纸还薄的少将顿即脸红,幸而被易容伪装的炭粉遮去了,才不致被皇太子发现。 庙祝尴尬的咳了一声。 “箱子里有三十八张下签,当中八张是下下之签,各自代表佛家八苦中的一苦。” 景言一向不求神拜佛,对此自然没有概念,庙祝见他如此淡定,便再继续说下去:“八苦之中,尤其悲凉是后四苦。施主抽到的签文是这个——” 他在两人眼前摊开黄纸,只见其上有四句: 九嶷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白灵飞眼神一动,“远别离﹖” “正是上古娥皇、女英二妃与舜帝生离死别的故事。”庙祝黯然道:“施主的签文正是后四苦中的爱别离。愈是身处权高之位,便要历经愈多别离,幸好施主非是帝皇,否则便要与挚爱终生永隔了。” 景言为之沉默。 白灵飞立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对庙祝淡然问:“先生,那我的签文又如何﹖” 庙祝深深瞧他一眼,然后问道:“不知施主又是想什么﹖” 他也是不假思索,就往景言指去:“这家伙。” 黄纸搁了在两人面前,签文同样也是四句: 有生皆罪,有情皆孽;轮回灭道,苦不得赦。 景言眉头皱得更深,他虽不像白灵飞那般精读诗词,也知这是下签中的下签。 “施主,您的签文是五阴盛苦。”庙祝摇头长叹。 白灵飞又再轻拍景言手背,继续平和的微笑:“在下不才,请问五阴盛是何苦﹖” “八苦中前七苦,乃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最后一苦,乃前七苦之聚集,名曰五阴盛苦。” 白灵飞脸色一僵,却又迅即敛去表情,见景言手背开始现了青筋,他连忙凑到皇太子耳边: “这是江湖混混常用的技俩而已,先把我们说得惨不忍睹,好趁机劝我们买这买那来赚钱,你别看得太认真啊。” 那庙祝已被景言的眼神骇得脸无血色,他见状顿生歉意,随手拿过景言的钱袋。 “……你怎么只带金子出门﹖” 皇太子终于放弃恐吓庙祝,别过头来悄声说: “铜钱和银两都有南楚的火烙印,随便花了会暴露身份。” 白灵飞心中淌泪,将一枚碎金交给庙祝,为免触金伤情,躬身道个谢、便即带景言走了。 “施主请留步﹗” 他立时向景言甩个眼神,转身欣然回头,本来以为庙祝要拿趋吉避凶的法器来了,怎知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看施主的双眼,便知您是爱恨分明、心怀悲悯之人。可是情之所至,可令人陷身成魔,我劝施主别沉溺太深为好,否则的话,您将如签文所言一样,积罪难返,痛不欲生啊。” ——同样的预言,师父早在忘忧谷警诫过他,但他甘于执迷不悔,明知结果、又能如何﹖ “感激先生忠告。”他再施一礼,和景言缓缓走出寺庙。 沿路上,景言一直握住他掌心,直到过了山门,他蓦然对皇太子浅笑: “你我都不是迷信之人,别把这些放在心上啊。” “如果都是真的呢﹖”景言忽然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只得一个人负担和承受。你总是抢著去挡刀格剑,却忘了就算站后一些,你身边还有我在。” “灵飞,我不想你真的应了那签……你不该受那种苦。” “我怎么样也没关系。”他停下了脚步,目注街上如潮来往的途人: “如果是为了你,就算永世为魔,就算痛不欲生,我白灵飞也心甘情愿。” 皇太子没有说话。 他用了一生的凝望,去将这份爱恋刻在骨上。 ——如果同样要永世为魔、痛不欲生,那么值得他如此做的,也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景言掂一掂那袋金子,转眼就硬拉人走回大街。 “喂﹗这是去哪﹖” 白灵飞半推半就的随他走,却见他神色自若,似已将那两张签文抛诸脑后了—— “难得本大爷带媳妇出外游历,自然是去花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跟殿下都是调情高手啊﹗一个写情诗,一个安排半个月的蜜月旅行,真的是贴心到不行﹗ 这章殿下小飞都在努力不懈地虐狗t_t 作者君身为单身狗都被虐惨了t_t 殿下坚定床上流氓床下护妻路线三十年,小飞坚定一边卖萌一边受虐路线三十年~ 另外,小飞之所以第一眼就认出那词是远别离,不是像殿下所想那样精通诗词啦(小飞真的没太精通,他精通的是武功……),大家回想一下忘忧谷的番外,师兄走的时候小飞吹的曲就是远别离~ 预告:接下来殿下情话 + 土豪mode全开,小飞□□ + 呆萌mode全开,对单身狗会有100000点伤害,非战斗人士请速远离﹗ ☆、血咒之秘 白灵飞在客栈的厨房,默默蹲在柴火旁叹气。 ——那家伙真是……真是愈来愈有做昏君的潜质啊。 他们在建中也就短短几日,带来的数十锭碎金就这么花光了,而皇太子在付账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对此景言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我们捣乱了长孙凯这么多城池,替他振兴一下经济是该做的事。” 皇太子的良心去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话说出来,连苍天都要感动到涕泪交流。 於是他们带着南楚的金子、不遗余力去振兴夏国经济,全城除了青楼之外,他们将所有能玩乐的地方都玩遍了,沦为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这个傍晚,他们连食馆都没钱上,他逼於无奈,只能拿出搁下了数个月的绝活: 替皇太子做饭。 在炉边拨火加柴的少年忽然笑一笑,站直身对着整桌食材苦思半晌,才刚拿起菜刀,穷光蛋就从后偷袭了—— “你又怎——唔﹗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2 ” 穷光蛋的吻霸道至极,幸亏他拿惯剑,不然早给菜刀切到手。 两道身影於炊烟里依偎在一起,在凝视中交换鼻息,渐渐的,菜刀被放回砧板旁,白灵飞靠在景言颈窝里,恶作剧心一起,吻住男人的喉结,笑得弯了眼: “今晚想吃什么﹖” 皇太子摇头失笑:“想吃你。” 他撩起少年单衣下襬,白灵飞大吃一惊,连忙按住在衣服里努力动作的手:“喂﹗这种事回房才做好吗﹗” “你把夫君饿了这么久,难道不应该先用自己来餵饱我﹖” 巨物驾轻就熟的找上门来,白灵飞一向经不起挑弄,甬道被撑开的一刻,他简直连腿都软了。 景言扶住他身子,呼吸顿时有些粗重:“自己动手弄。” ……﹗﹖ 白灵飞顿时瞪大了眼,双眼带着雾气,委屈地望住身后的穷光蛋。 给这个眼神一看,连孔夫子都不能忍,然而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忍耐力叫一个能人所不能: “给我卖力些,不然为夫吃不饱。” 幸亏灵飞少将对皇太子是真爱,就算那张俊脸被盖住了,他还是没对景言打脸。 皇太子使足统帅的技俩,敌不动我不动,白灵飞咬著唇忍了片刻,终于垂眸动起腰来。 这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他用菜刀撑住上半身,颤颤巍巍切完食材后,已是连站都站不稳了。皇太子却很淡定,从头到尾一层衣服都没脱过,下身连挺都没挺半下: “继续动,我快饿死了。” 厨房里开始有暧昧的低喘,衣襬下湿得惨不忍睹,他连自己往锅里下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灭顶的快感连绵而来,使他不得不反手抱住景言: “你给我快……快动……我好难受……哈哼﹗” 景言将锅旁的东西全推到一边,一下子将他狠狠摁在桌上。 “是为夫不对,竟然没察觉把媳妇饿到这般饥渴。” 白灵飞早已丢盔弃甲,满颊潮红摊在桌上,全不掩饰那脸愉悦的媚意。 景言被他撩得心头发热,沉哑着嗓子道:“浪成这副模样,你在军营拿东西弄自己了﹖” “闭嘴,我没有……啊﹗” 他全身微颤发热,神智都被情意冲散殆尽,在失控落泪中先缴了械,再被景言贯注盈满。 皇太子心满意足,终于抽身退了出去。 白灵飞全身脱了力,贴着灶台跪在地上,眼前便是男人阳刚气息最浓烈的地方,尚自湿透晶亮,带着两人厮缠混合的味道。 他情不自禁的凑上前去,低低的道:“……别动。” 他忽然温顺低眸,张嘴含住那根烫硬的玩意。 景言抚过他眉眼鼻骨,心里爱极了他为自己放下傲气的神态。 白灵飞这门技巧的天分惊人,头一回已使他把持不住,往后愈是熟练,每次便愈销魂蚀骨,直要一步步把他推到欲浪里,非要让他投降败阵不可。 果然吮吸不消片刻,男人已是一声低吟,稳稳按住身下的脑袋泄了进去。 东西给悉数咽下,几丝白液溢出了嘴角,又被白灵飞伸舌舔回。 景言俯下身,抱住他柔声问:“如何﹖我对你倾囊相授的滋味还好么﹖” 少将脸皮向来薄如纸,一头便扎到他胸前,指着两人头顶的方向,只见铁锅的焦味已蒸熏了半个厨房。 “……还可以,不过你没晚饭吃了。” 这一顿堪称白灵飞人生中的黑历史: 他竟然将糖当了盐、盐当了糖,几道菜焦了一半,好歹是劈翻了半个夏国的御剑门主、竟然将竹笋切得七零八歪,连他自己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我还是去重新弄吧。” “我觉得挺不错。”景言脸不改容将半碟焦鱼倒进口,“你也尝尝,这一碟做得挺有风味。” ……你的味觉跟著节操去了喂鱼吗﹗﹖ “喂,难吃就別吃啊。”——我不想将皇太子毒死在这里好吗﹗ “你煮的菜怎会难吃﹖” 明显地,某人的舌头完全被爱情蒙蔽住了,无论那菜烧成怎样,吃下去都是甜的。 白灵飞扶额一叹,决定以筷子去拯救景言。 “……其实你不用易容,说出去也没人信你是皇太子。” 景言抢先将最焦的排骨夹到自己碗里,对白灵飞笑道:“那就最好,反正我也不想当,有你给我做一辈子饭,我三餐不愁、衣食无忧,回皇宫去干什么﹖” 白灵飞无奈的撇嘴:“你嘴巴漱了蜜糖﹖” 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终于忍著笑将饭菜全都扫进胃里。 吃完晚饭,大街华灯已上,白灵飞经他傍晚往死里折腾、也终于熬不住要上床去睡。 客栈房内,景言等了片刻,出声去唤白灵飞,见他已全无反应,这才换上夜行衣,再往易容的脸上补妆,从窗外逸进夜色中。 他先在城内绕了几圈,确定没人暗中跟踪,才潜到城北一间荒废的寺庙里。 果不其然,墨莲华已在庙里等着他了。 ——他是在今早与白灵飞四处溜跶时,於南城门下发现约定的暗记,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墨莲华已带着他想要的答案进城。 见来者是个陌生的粗汉,墨莲华立时花容失色。 “是我,不过是易容改装了而已。”景言淡淡开口,“你查到了么﹖” “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千万不可泄露予他人。”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景言,幽声道:“我告诉你已是破了师门禁忌,事关重大,我——” 景言二话不说,就从腰间拔了剑,墨莲华吓得捂嘴闭眸,过了半晌,双眼才敢睁开一条细缝—— “这是衡山弟子立誓之法。”只见皇太子右手淅沥滴血,将手掌的剑痕摊在她眼前: “我景言以剑狂首徒的身份发誓,不会追问你师门之事,也绝不将事情告之第三人,你肯信我么﹖” 墨莲华真正见识到他决绝的作风,回过神来低道:“我师门是习术法的门派,数百年来均严禁弟子泄露师承,也不能出走师门、私用术法。要皇太子立誓,也是万分不得已,请您见谅。” 景言点了点头。 墨莲华见景言果然一句不问,当即就对他的诚意信了八分。 “我十岁之前身在师门,因为天资不及、无缘修习术法,故而只习医术。不过,我那时曾经在藏书阁翻看过一本秘典——” “那是很久以前的术法典籍,因为过於偏离正道,现今师门中无人再习,上面所载之术也已失传。” 景言完全没料到,这个太医院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竟有如此重大的隐秘﹗ 他仍然恪守不追问的规矩,凝神等她说下去。墨莲华朝他感激一笑,然后再道:“那本秘典禁术繁多,我这几天不断忆想,始终是记不全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3 所有内容。可是有种术法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将十万人之血在四十九天内放尽、聚集所有魂魄的怨气去下咒的术法。人一旦中了此术,将终生受恶灵所缚,彻底变成施术者的傀儡,成为其杀戮的工具。” ——此术邪诡之处,就连景言听到,也忍不住摇头皱眉﹗ “这是失传了四百年的‘血咒’,乃整本秘典中最残忍邪恶之法。中咒者受心中杀意感召,右颈会骤现藤蔓凤凰的纹身,双瞳也会变成深红色……” 果不其然,景言立时脸色剧变,而那个现实连她也不想去面对—— “若我没想错,他是中了‘血咒’。” ——我很喜欢血……凡挡我者,一概该杀。 在桃沃平原那战中,九玄剑正是折出一双红莲之瞳……而他在水石城那晚看到的,也确是双翼凤凰的标记﹗墨莲华死前所说的、皇者找了四百年的东西,莫非是指灵飞身上的血咒﹖﹗ 皇太子紧紧按住眉心,颤声问道:“若任他继续下去,最后会成怎么样子﹖” 墨莲华噙著泪,低头半晌,嗓子有些哽咽: “他会完全丧失自我,情感和理智都被血咒侵蚀,除了施术者、无人可以控制他不去杀戮……” ——如果是为了你,那么就算永世为魔、痛不欲生,我白灵飞都心甘情愿。 那不是如果,灵飞已是为他成了魔﹗普天之下,有谁与他仇深至此,要对他下此残忍恶毒之咒﹗ “血咒如何能解﹖”景言捉住她肩膊,尽力保持镇静去问:“如果能杀了施术者,他就可以回复正常了么﹖” 墨莲华凄然摇头。 “这是唯一不会随施术者而逝的术法,即使施术的人死了,但操控他的怨灵还在……如果他也死了,怨灵便会与另一人结下契约,将咒术转移到下一个最适合的宿主身上。” 破庙中一片死域的沉默,两人立在脱了漆的如来佛像前,彼此都看得清对方眼底的惶恐。 “拜托你,若你可以救他,我必会毕生感激此恩。往后即便你要我赴汤蹈火,我景言亦当应允。” 他已然不顾皇太子的尊贵之躯、决然对少女弯腰低头﹗ 那就像病人家属对大夫的沉重托付,使墨莲华心里颤栗不已—— 这威凜朝野的皇太子平生只有两次求人,偏偏两次所求的都是她,所为却是她求不得的那个人。 “你暂时不让他在战场上见到杀伐,的确是最正确的决定。依你所说,他多次私杀战俘,应该已愈来愈接近失去常性的地步了。” 她点头向景言允诺,“你继续好好看稳他,我会尽一切办法想到解咒之方。” 皇太子离开破庙,心里却仍然徘徊墨莲华的说话。 ——到底是谁﹖谁会以十万无辜性命对灵飞施术法、又是谁在这几个月来一直控制著灵飞﹗﹖ 城北的房舍杂乱无章,他迅速在瓦顶纵跃潜行,心中警兆蓦现。 一阵狂暴如风沙的杀气,忽然便捕获住他﹗ 他立时反应过来,但那人竟已在身后数步之遥—— 他是中原屈指可数的高手,就连欧阳少名、亦未至於可以潜到他身旁如此之近,从头到尾都没惊起他半点警觉﹗ 衡极剑锵然纵出,城北上空骤现一声闷响。 景言抗不住棍上的刚猛内力,经脉立时受创,一口鲜血篷然喷出,顿即便被来人震开了两丈,仓皇滚跌在一条小巷。 ——若说被偷袭的一刻只是震惊,此刻的皇太子便是震惧。 平生曾与自己交手的人里,武功最高的无疑是白灵飞。他十六岁便练成“无蕴”,实力应已逼近传说中的昭国元帅碧阳,然而自己初次在晋阳与他交战,他虽未动用终极杀式,却也险些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连当今品剑上家榜的首席高手、都未可一招使自己重伤至此,但眼前的偷袭者却能轻易做到,到底这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一身夜行衣,以头罩蒙脸,只余一双虎眸冷冷远伺他,再次在瓦顶横掠飞至﹗ 偷袭者在他头顶挟棍一跃而下,景言瞬即举刃横格—— “七重杀”还未攻进对方经脉,却被一股刚烈如暴风的气劲完全封挡、且挟著他自身真气倒卷而回﹗ 那般狠辣要一举伤敌的手法,与白灵飞在晋阳竹林对他所施的一模一样,但这神秘杀手的真劲,却又与白灵飞的至阴之气截然相反,刚好是跟他以刚对刚—— 理论上他已免受真气天性相克克之亏,然而这并没有使他更好过。以刚对刚的结果,是他被杀手的阳刚内功再伤一次﹗ 景言与师父太清真人的功力只在伯仲之间,论实力几乎能坐稳品剑上家榜三甲之内,其精纯的内力、更令春日楼主在金延港也吃过苦头,但是如今,他在内力上竟是佔了绝对的下风﹗ 他已无暇去想眼前是何方名家宗师,只知这时若再不逃,他便要把命搭在这条小巷里。 一念及此,他立时转身前飞,眼见巷口就在一步开外,但他却是走不出去—— 那人的重棍,再次无声无息的疾点他背心要穴﹗ 作者有话要说:  请稳稳接住殿下和小飞对狗的100000点伤害~ 什么﹖厨房play什么的我听不懂啊听不懂~~~~~ p.s.1. 对于此文的走向,基本上除了小飞身上的主线外,其他都绝对是权谋打天下路线,至于术法,真的只有小飞身上那种术法会出现,其他时候所有角色都是舞刀弄枪的、实打实扎的武功~ p.s.2. 其实作者君写术法的时候,心里面就是想着沧月的镜系列,所以如果有亲觉得有即视感,我们可以来谈谈xdddd p.s.3. 殿下要正式开始漫长的护妻路线了 ☆、跟踪者 其实景言是有方法挡住这一棍的——假如他能由前冲变成斜飞、或者拔身跃去瓦顶的话。 但他前一刻是拼尽全力逃逸出巷,根本不可能瞬即改变前冲之势: 他別无选择,唯有将全身真气都集中在后背,用血肉之躯硬捱这棍。 还有几天时日便是中秋,夜空的上弦月愈趋圆满,为宅舍镀上一层淡薄的银光。 而银光之中,忽有白芒冷冷闪过,一道人影有若清烟,从对面屋舍的瓦顶飞身掠来﹗ 皇太子实在命不该绝,若援者再来迟一瞬,重棍便要击中他的后背;但在这个时刻,若那杀手仍执意要杀他,却会立刻毙於这一剑下﹗ 九玄凌厉狠辣,不偏不歪、就是往偷袭者咽喉直刺。 漫空寒气疾湧而至,直要将人与周遭彻底割裂,连半丝的风也漏不进剑网内—— 那是白灵飞只曾在营救安若然时用上的功力﹗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4 偷袭者反应奇快,重棍脱手射出,同一时间竟能瞬即逆转前冲之势、点足倒退而回﹗ 白灵飞也是霎眼逆转剑势,九玄拼力去挑,撞得重棍偏了少许,恰恰擦伤景言左臂。 黑衣人一击不成,立时逃遁不见影踪。 “呛啷﹗” 长棍此时才重坠落地。 “有没有受伤﹖”白灵飞立刻扶住景言,输气助他平复内息。 景言微微摇头,眼神忽然一变,转又淡然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灵飞静静看他半晌,才展颜笑了一笑: “我睡着不久就醒了,见你不在房内,又怕你出事,就在城内绕了几匝,刚好我来到城北,遇上有人在背后跟蹑你,这才能及时赶到。” 他暗地松一口气,而白灵飞微微皱眉,对着地上的重棍沉思: “那杀手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头绪。”景言低声道:“但他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你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连御剑门主都胜不了的对手,这个中原还会有谁﹖ “有一件事很古怪。”白灵飞忽然对他道:“你不觉得他用棍很不上手吗﹖” 景言随即恍然。 棍招通常是挥打重击,然而那人先是拿棍当头刺下、及后又追上去疾点他背心—— “那是剑招的风格。”景言断然说:“他本来是用剑的。” ——那么事情便更蹊跷了,若知道狙杀的人是南楚皇太子,怎会不用最擅长的武器﹖ “他怕用剑会暴露身份。这么说,你一是见过他,一是见识过他的剑法。”白灵飞道:“这几天我一直有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我以为是自己太敏感,可是现在一想,从我们进城开始,那个人就连日躲在暗处等待机会。” “他没把握同时应付我们两人,所以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下手。” 白灵飞点一点头,又调侃的问他:“皇太子怎会做了夜行贼﹖” “……我想去探探城楼的布置,毕竟这是我们将要打的城池。” 景言捂著胸口,忽然又吐了一口血。 白灵飞立时扶住他,刘海恰恰挡住眼内的微动。 “我们先回去吧,你内伤不轻,要立时调理才行。” 天亮后的建中仍是灰濛一片,轻雨罩住整座城的外郭。 白灵飞掩上门扉,留下房内仍在沉眠调息的景言,匆忙下楼奔到客栈后院。 他钻入无人的花圃中,不消几步,便已经跪伏在草丛堆里。 雨水微凉,逐渐浸湿一身白衣,他却只感受得了右颈的痛—— 那就像被滚油泼过,然后再被逐层剥去皮肉,极刑一样的的痛苦、根本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 藤蔓纹在他指缝下肆意叫嚣,有些东西绽穿了肌肤,慢慢割裂他全身,呼召著他体内的血欲破茧而出。 在转战汉中的日子里,他已经很熟悉这种极刑。 如果身在战场,他会放任自己去大开杀戒;但假若九玄不能舐血,他便只能舐自己的血。 他在草里颤抖著坐起身,卷起了一边衣袖,就趁竭力喘息的间隙,咬牙抽出九玄—— 手臂上添了一条新的剑痕,鲜血流过多道已结痂的旧伤,逐渐渗进泥堆,却很快被雨水冲淡掉。 红莲之瞳敛了异芒,白衣颓然倒在泥泞中。 ——血可以淡化刷去,唯有罪永远无法洗净。 他咽了自己掺著咸味的血,唇角僵硬的扯了一下。 他昨晚来到城北的时候,恰恰看到从破庙离开的墨莲华。 他知景言就在庙内,便偷偷吊在后方,后来才能及时截住那个神秘高手—— 所以他也知道景言撒了谎。 雨愈下愈大,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逐渐矇眬起来—— 那个互不相瞒的约定,比天涯还要遥远。 他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又怎有资格要求景言对他坦诚下去﹖ 景言的内伤确实不轻,如果独自调养,恐怕要半个月才能完全复原。然而楚夏交战正酣,一军之帅绝不可身上带伤,白灵飞於是在疗伤中用了双修术,一夜之间就使他复原大半。 前一次在山洞走火入魔,他就是用此法将白灵飞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次两人有了上次经验,更兼真气早就彼此认定、不再互相排斥,两具肉体又已完美契合,双修之时更是如鱼得水,醒转过来后,他直觉浑身舒泰,全身甚至比受创前更加受用。 ——他师门心法至刚至阳,然而内功练至巅峰,真气便愈有孤阳不长的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刻意要在修为上钻研下去。现在经历两次双修,白灵飞同样精纯的至阴之气徘徊在他下腹气海,已然能为他所用。阴阳补长之下,他竟是不经意突破了这个瓶颈,真气从此阳中带阴,武功上更多了几分柔韧的余地。 “醒了﹖” 下了整个早上的绵雨已经停歇,景言一醒,便看到坐在他床前的白灵飞。 “你竟然还有力气守着我半天。”他苦笑撑起身,白灵飞见状,立即拿高枕头垫在他背后。 “我们用不用马上离城﹖” ——昨晚一事,他们的身份明显已被杀手知晓,如景言再作久留,不但可能再遭伏击,更可能被夏军得知行踪,到时便后果难料。 景言坐在床榻,微微摇了头。 “那人不似与夏军有关系,若非如此,昨晚便不只他一人出手、而是会有军队在旁替他押阵。”他对白灵飞分析道:“现在建中城仍没提高戒备,南楚军也还没休整好,我们不必急着离城,反而应该弄清楚他是何来历,若能诱他再次来袭,我们便可合力将之击杀。” 这番猜想合情合理,白灵飞也没表异议,反而担忧的轻声问他: “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 从桌上拿过药碗的少将大惊,立时替他搭脉探气,见景言脉象已平缓了许多,当下便皱了眉: “难道是暗伤﹖” 他摇头失笑,使劲将白灵飞抱了过来。 “除非你每晚都用双修替我疗治,不然我这内伤应该积累终生。” “我看你伤得不轻,药真的不能停啊。”白灵飞瞪他一眼,直接拿汤药堵住皇太子的嘴巴。 虽说是堵住嘴巴,但灵飞少将还是逐口逐口细心去餵,他一边享受著太子妃的贴心服侍,一边在心里感慨—— 像欧阳少名那样也太没福气了,閒时受一点伤才叫情趣。 白灵飞被他盯得心中发毛,皱眉问道:“很难喝﹖” 皇太子坦然点头。 “你昨晚秏气失血,难喝也要忍著点。” 景言在床上翘起腿,饶有兴味的低笑:“难喝到受不了,一定是你餵的方式不对。” ……餵药不拿勺子餵你在逗我﹖ 景言悠然继续微笑。 “……”皇太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5 子像小不点一样撒娇真的好吗﹗ 白灵飞终于投降,将剩下半碗药往自己口里倒,然后俯身往景言双唇渡去。 ——明明是苦药,却都在两人口中化成了甜糖。 白灵飞环住景言,靠在他耳边柔声问: “怎么样﹖还难喝吗﹖” 皇太子轻轻拍著他的背,“傻瓜,就算你餵毒/药也不难喝。” 他在景言肩间磨了磨,嗓音带着掩饰不去的笑意:“你这么有信心我不会餵毒﹖” “你是我的太子妃,本殿下怎么不信﹖”景言笑道:“別人我不会留情,但如果是你毒我,我也就认了。” 沉默了半晌,白灵飞忽然低道: “你是皇太子,始终不可把命完全交在另一个人手里。万一九玄真的指著你,你总不能呆著不动任我去杀。” 景言断然道:“不会有这种假设,我跟你早已经分不开来。” “世上不会有永恒不变的承诺,也没有两个人能注定走到最后,可能有一天我也要离开你,你也不会再执著於我。”白灵飞叹道:“你不必只认定我一个人……有些认定,本来就不是绝对。” “你说了那么多,原来是想叫我纳妃﹖”景言笑了一笑,转又坚定而认真的看着他: “我许的就叫永恒,我跟你就是注定。如果你走了,我就算从江南追到大漠,都会将你带回我身边。” 他眼内的冷清迷茫,都逐渐被一种柔软埋没了。 景言的每一句、每一眼,都不自使他错觉了永恒。 ——爱过、痛过、依偎过,因为这个人,即使错觉会碎,那也足够他守缺一生。 他们最后选择留在建中城,这一晚,景言作了伪装,又独自从客栈出了门。 ——其实他对白灵飞的分析,都不是他坚持不离城的最大理由,他只是不想让白灵飞回到赤坂而已。在墨莲华找到解咒的方法前,他不希望那个人再去承受不必要的杀伐。 那已是他所剩无几的、能为灵飞做的事了。 他选的路线里,没有特意往荒废的宅区走,只是绕行了不少僻静小巷,还特意拖慢了脚步—— 简直就像明目张胆让人伏击一样。 连续几天的夜里,他都重复著一样的诱敌之计。表面上他故意落单周围晃走,实际上白灵飞一直在暗处窥伺,只要那晚的杀手再次出击,两人将会全力合击围攻。 当然,那杀手自然不是省油灯,起初几天没掉下陷阱,然而到了今晚,那人终于都按捺不住—— 景言离开客栈后,就感觉到被人偷偷吊尾,直到走至城西的一条小巷中,他握紧佩剑,深吸一口气,霍地转过身去——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沐在柔和月色中,隐约在对他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简直□□得不能再□□,如此一砖可口的豆腐,殿下可否让给作者君﹖ 这几章的糖甜得作者君也受不了,单身狗先去治疗一下伤害~ ☆、出师 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正就在月色下对他微笑。 那人在暗黑中飘逸出尘,一袭儒衣似要御风而去。甫对上那道眸光,景言立刻脱口低呼: “师父﹗” 连被逮下天牢的时候,皇太子亦未尝像此刻一样激动—— 本在衡山不问世事的师父,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在建中城﹗ 太清真人的言语融在夜色中,偏偏却清晰送到景言耳内: “言儿,一年不见,你功力又再进一步,为师差些也追不上你。” 他奔到恩师面前,心中一热,双膝就这么跪了下去:“徒儿拜见师父﹗” 在暗处的白灵飞也现了身,在太清真人身后同样跪下,恭敬道:“御剑门弟子白灵飞见过前辈。” 太清真人含笑看着一前一后跪在巷中的两人,将他们慢慢扶了起来。 “我今日傍晚进城,晚上就见你在城里飞檐走壁,为师一时好奇,便跟来看看自己的徒弟在做什么勾当。”他这又转向白灵飞,打量了他半晌,才欣慰的道:“昔年我曾跟其峰说过,灵飞你资质卓绝,是武林历代难有的天纵之才。如今看来,连他参不透的无蕴,你也终于习成了,我那时候果然没看错你。” 白灵飞摇头笑道:“前辈过奖,我一身武艺全是师父所授,只是前些年在谷里专心练剑,故才略有小成而已。” 太清真人点头,悠然转向景言,“你身上的功力又是什么一回事﹖不会是灵飞送你的罢﹖” 白灵飞果断別开目光。 景言为之一窒,无奈答道:“徒儿先后跟九玄和削玉情交上手,功力有进当是自然。” 太清真人一记恍然的眼神,领头带两人走出小巷。 “言儿,你又瞒为师了。”他微微一笑,“你们身上都有彼此的真气,这是用了双修之术才会如此。” 白灵飞一阵清咳。 景言这才知道,师父在扶起他俩时已探了两人经脉,而他们功力有所不及、竟是对此毫无觉察。 他为免白灵飞咳哑嗓子,当即转了话锋,“师父来建中有何要事﹖” “没什么,只是约了故人在此聚旧。本来我见你也在城中,怕你孤独、便想陪你过节——”太清真人回头一睨,笑着去看不敢抬头的白灵飞:“不过看来是我过虑了。” “你一向是不肖弟子,没料竟能替为师找到个像样的徒媳妇,实在叫我喜出望外。”太清真人道。 皇太子顿时被师父捅了一刀,而白灵飞最后一寸脸皮也随风萧飒落地。 太清真人摇头失笑,欣喜的将白灵飞挽过来,直接将景言甩在后面—— “你跟上来伺候吧,为师要跟灵飞畅聚详谈。” 太清真人一来,向来无人能制的皇太子终于也安份了。 当夜,白灵飞伴太清真人在客栈房中聊到三更,见他与景言难得师徒重聚,不想打扰,正要出房找地方去睡,岂料景言却一把拉他回来—— “你是我的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於是整个晚上,他把景言在衡山的黑历史都听齐了: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一个孤僻缺关爱的叛逆少年成长史,完全就跟他想像中一模一样。 直到客栈内又开始嘈杂吵闹,太清真人悠然放下茶杯,欣然道: “言儿从没放下过他的臭脾气,还是多亏灵飞你在,不然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有別的表情。” 白灵飞忍俊不禁,戳戳被捅一刀的景言,悄声道:“还好你的脸没冷僵,不然就浪费这皮相了。” ——连灵飞少将也能调戏皇太子,这世道实在难以逆料啊。 三人梳洗后便下楼用早点,两人穷得一文不剩,还是太清真人掏银两付了饭钱。 他在衡山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6 修道大半生,早已戒了荤腥、也不喜肴点,却是为两人叫了一整桌的东西,还不断将糕点夹到白灵飞碗里。景言瞥著良久,终于忍不住问: “师父,这里到底谁才是您的徒弟﹖” 白灵飞忍著笑,直接将一个红豆包塞到他口中。 “你不能怪为师,这一年是他替我好好照顾你。”太清真人道:“何况他是其峰最疼的小徒弟,你让他瘦成这个样子,我不能放着不管。” 景言口里顶著包,唔唔啊啊的摇头: 他足足花了数十锭金子去养胖媳妇好吗﹗天知道日餵夜餵也不长肉是什么回事﹗ 白灵飞索性用袖挡住景言,让一脸蠢哭的皇太子不必再当众丟脸: “前辈要照顾‘衡山小旋风’十多年,才叫真的为难。”他正色道。 皇太子惨烈地再中一刀。 “言儿是衡山历来最叛逆的弟子,既不肯与同门练剑,亦不肯对师叔伯行礼,更不时违抗门戒私自下山。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后来不少徒辈都来问我,怎么就从未见过掌门的首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其实他经常下山,也是为将恶盗赶出山下村庄,使许多江湖大奸大恶之辈伏诛剑下。可是回山后既不解释,被师叔伯多次重刑责罚也不忏悔,这倒是令为师呕心沥血。” “……我明白前辈的感受。”白灵飞深有同感,忽然却问道:“您是约了哪位武林名宿﹖莫非是——” “不是你师父。”太清真人摇一摇头,“而且你是其峰的小徒儿,现在又是我的徒媳妇,以后就別再叫我前辈了。” “……﹖” “叫师父。”皇太子急忙吞掉红豆包,在白灵飞耳边提醒他,“嫁进门后,媳妇要叫老爷作爹;你现在当然要叫他做师父……﹗﹗” ——话未说完,就给白灵飞在桌下赏了一脚。 太清真人瞟了景言一眼,然后叹道:“也罢,若你叫我师父,其峰听了肯定要上衡山算帐。可是我洛归笙的首徒、总不能如此寒酸迎你进门……” 景言已经料到他会语出惊人,心里作好再次被捅刀的觉悟。 太清真人轻轻一笑,道:“他身上最值钱便是绝情剑法,你找天让他对你倾囊相授吧,就当是我衡山对御剑门主的聘礼。” 白灵飞脸上立时烧红一片。 这一刀捅得实在非同凡响,景言开怀大笑,当即搂过白灵飞,“师父无须担心,徒儿早已将全身宝贝对他倾囊相授。”他低声调笑道:“你也很喜欢那份聘礼,对么﹖” 白灵飞简直想钻到桌下,完全再没勇气直视这两师徒。 “你一整晚都没休息,好好回房里去吧。”最后还是太清真人拯救了他: “我心中欢喜,想再跟言儿到城里走走。” 时近中秋,城里的佳节气氛愈来愈浓。两师徒与一群抢铃铛的孩子擦身而过,一先一后走过石桥,最后立在河畔的杏树旁。 “言儿,有些事情,为师瞒你多年,如今也该让你知道一切了。” 太清真人明显是故意将白灵飞留在客栈,此亦在景言意料之内:“徒儿在听着。” “你曾问过许多次,为何我的佩剑名曰‘绝情’。那个时候,你心里以为的答案是什么﹖” 以往师父对此但笑不语,久而久之,自己也不多口相询。不料他竟是在自己下山多年后的今天,才主动重提旧事﹗ 景言不假思索便答:“练剑者不可被七情六慾所蔽,否则心不正、则剑不明。要臻剑道至境,必须绝情弃性,练就不为世情所动之心魄,方能驾驭天下最刚最强之剑。” 太清真人苦笑长叹:“说得动人,但真正的故事并非如此。” 景言稍稍一愣。 “许多年前,我曾有过深爱的女子。那时我只在江湖初露锋芒,她却是江南望族的娇贵长女,可是我们不顾门第之规,已是私下订了终身。”太清真人背对着他,陷於对往事的怀缅中: “后来我继承衡山赤练剑,一心想攀上剑道极致,於是跟她不辞而別,重归师门闭关修练。三年后,我的赤练剑法终于大成,超越历代掌门,更在武林中有了‘剑狂’之名。” 那些佳话他自然听过不少,当时师父就如今天的欧阳少名,战遍名宿、未曾一败,只是在约战少林前忽然匿迹退隐,从此不出衡山,方使江湖百家再争鸣数十年而已。 “我一直想将她明媒正娶迎进衡山,让她知道,她爱上的人是天下最强的剑者。为此我去了江南、到她府上,不料她府里的人却说,二小姐与人珠胎暗结、离家出走,已经不知所踪,而大小姐也嫁给了北方的商贾巨族,婚期便是我闭关后不久的日子。” ——那是一个典型的豪杰故事,却迎来了一个悲剧结局。 “我仍是死心不息,追着她的消息去了幽云之地,可是那里已遭遇战乱,焦土遍野、杳无人迹。”太清真人黯然一笑,“她嫁去的世家,早在几个月前遭北汉洗劫过,被黑玄兵全家灭族。” 他心神剧震,忽然明白了恩师多年来的眼神—— 世上岂有人能决心绝情断欲﹖那并不是大彻大悟,只是再没人事能让师父动容而已。 “从那天开始,我将‘赤练’易名‘绝情’,以它讽刺自己对她绝情绝义之行。我自觉没资格为人师表,也立志此生不收徒弟进门下。” “师父……” 太清真人转身看他,“你在想我为何会收你作徒吧。” “几年后,她离家出走的二妹找上衡山。那时她重病垂危,却带着一个独自抚养多年的孩子。” 他的神色剧烈变幻,心里仿佛是被那轻轻的一句炸开了。 “她将孩子交付予我,不久后便含怨而终。而那个孩童,便是我这辈子唯一收过的徒儿。” 时隔不止经年,当扒开那段狰狞不堪的回忆、他仍然会难忍痛楚。 ——在江南小渔村挣扎而活时,他是恨自己亲父的,是那人造就他娘余生的悲哀,只能独自带孩子落泊受苦;到了后来,他也恨那座远在平京的皇城,若非皇帝昏庸、朝廷腐败,娘就不会受尽凌/辱,最后含郁而终。 於是他拜进衡山后苦练学艺,凡是官府追缉不到的大盗,他就独自下山去杀—— 他与官府不共戴天。既然皇权无能,就由他来替天行道,用手里剑去救苍生。 那般的仇恨脆弱不堪入目,却是支撑他前半生的信仰,没有了它,他根本没法活着。 於是乎,当整队御林军上衡山的时候,那般脆弱的信仰就塌了。 ——他恨的就是自己,从头到脚、他身上都流着自己最厌恶的血统﹗ 他最终还是入京受了封,为了他最厌恶的名衔,在宗庙册上,他要认另一个陌生的女子为母。 娘的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7 存在,从此便被他永远抹去。 长年他都渴望去找关于她的线索,但却始终无法寻到。 直到今天,他终于听到她的事情、知道师父与娘的家族有过什么纠葛。 “……娘的家族,是怎么样的﹖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女子﹖” “你娘姓江,出身江南金延的书香世家。她们姐妹都精通琴棋、知书达礼,可是静夏文静温婉、隐忍内敛;你娘静秋却很骄纵张扬,从小不喜受礼教拘束,让静夏很是苦恼……她的脾性,倒是全部被你继承了。”太清真人缓缓低道。 她娘曾是那么风华绝代的佳人……她原来是金延人,是属于那片水乡的一抹艷丽色彩。 剎那间,心里某道门像是打开了。周遭风吹杏树的沙沙声,小桥下流水的淙淙声,还有石桥上小孩打骂的嬉笑声,都蓦地闯进那扇门内—— 他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了。 他上次到金延察考,竟是没有到过娘的门宅……若下次再去,他定要带白灵飞去看他的故乡。 “你下山当日,为师眼前再不是那个叛逆不听教的小子了。有一刻我想拉你回来,可是你在书房拜別我的那番话,却在最后一刻惊醒了我——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为师不能代你选择。” 太清真人摇头低叹:“言儿,你从没让为师失望过。以你的心性,若有不得已须作之事,无论如何亦必照做无悔。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对你放心不下。为师希望看到的,不是为抱负绝情弃性的徒儿……可是我不能叫你回头,那是你决志要走完的路。” 他蓦地抬眸,太清真人却问道: “还记得当日你往寻九玄传人之前,为师对你说过的话么﹖” ——当天他为建锋狼军拋下一切、远走平京近半年,第一时间便是去衡山求见恩师。太清真人不愿背叛挚友、没将白灵飞的去向告之予他,只是淡淡交讬了一句: 此番一去,你若还能回来,跟昨日必有诸多不同。 如今回想,竟是一语成谶。 他将白灵飞一剑钉在青楼柱上的时候,怎想到他们最后会爱得刻骨铭心﹖ “我一早见过灵飞……他是使人一见难忘的孩子,你说要去找他,我便知你会被他触动,只是断未想过,你们之间的羁绊会如此之深。”太清真人低道:“练剑者首重练心,你欠的就是一颗忠于自己的心,这点为师一直没能教你,现在你却在灵飞身边,悟出了真正的剑道极致。” “……是徒儿不孝,才一直要您担忧记掛。” 太清真人笑了一笑,道:“你现在已是真正出师了,在你的人生里,也终于有人能代替为师的位置。” “为师与故友敍旧后便返衡山,言儿,你和灵飞千万要保重。” 他心中思绪翻飞,而太清真人的叮嘱却在耳畔萦回不去。 “徒儿会毕生铭记师父的授业之恩,不敢片刻有忘。”景言握紧衡极剑,霍然跪在恩师眼前—— “当所有战事都结束之后,我便带灵飞一起回来,重归衡山拜见师父。” 太清真人缓缓合眸,再度是那参破世情的微笑。 “好,为师便在衡山的剑楼上,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他的一生,就塌毁於知道自己血统的那一刻中。 在册封大典上,他冠上了自己最痛恨的身份,自此之后,那些平常人渴慕的幸福,他都以为自己不必去有,也不配去有—— 可是走下了衡山的天梯,师父依然没有离弃过他。 他首次掛帅征战,师父跋涉而来送剑;他独自一人在京,师父有时也会下山去伴他过节。 都说剑狂早厌倦红尘,其实师父放心不下的正是自己。 先有师父的关爱,再有灵飞许他终生——他是何其有幸,才可有这份天大的恩赐﹖ 皇太子怀着感慨,终于从城里回到客栈。 他甫走近房门已觉不妥,推门之后,情况更是不对: “飞哥哥,你怎么就不多买一只鸡腿给混蛋﹖” “……钱都被他花光了,克扣他鸡腿已经算很仁慈。” “皇——你回来了﹗” 皇太子及时接住扑过来的少女,几下眨眼后才适应了目下的状况,淡淡问:“你们怎么来了﹖” 仪雅俏皮的朝他笑一笑:“来给皇——混蛋你过节的。” 皇太子被亲妹捅刀,伤重垂危,目光落在房内互餵鸡腿的两个人身上—— 而白灵飞完全无视他、继续和小天在一角亲热,简直伤透了皇太子的玻璃心。 “是青原大哥把我们送上建中城的,入城后亲兵用南楚军的联络手法找到灵飞大哥,他就去把我们接过来了。”仪雅答他道。 景言无奈看着自己的皇妹,再望去房里打闹成一团的两个人—— 这回好了,他的蜜月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可作 逗比师徒的日常/不肖徒儿乖媳妇 (什么鬼) 这章也终于交代了殿下过去的所有线索。 诚如太清真人所说,现在大家可以再点开第一章从头看,殿下的改变其实很大,他之前坚信天道无情、是因为他心中无情挂虑而已,甚至可以淡情到在战场对青原说,不会有人因为他死去而受伤害——那是殿下童年为他造成的创伤,而且他也太早见了太多阴暗,于是便把自己冰封起来了 然而小飞终于走进他生命里,他可以重新再投入平凡人的正常生活,可以和小飞在建中城做一对新婚小夫妻,他生命里终于不止只有抱负、权谋、战争,他也拥有一些柔软的情感。其实是白灵飞成就了一个完整的景言。 ☆、中秋月夜 太子妃被小屁孩抢去了,皇太子彻底成了怨夫,只能到亲妹妹的身边求安慰。 客栈房间容纳不了四个人,他们退了房,在城内随便找了一间荒废的小屋,经他和白灵飞打扫过后,暂时成他们在建中城的落脚之地。 连续几天的诱敌之计都不奏效,那神秘杀手大有可能已经离城,加上现在多了仪雅和小天,他们便放弃了追寻之事,就这么打打闹闹过着日子。 中秋节当天,白灵飞的技能发挥到极致,满席的饭菜俨如在皇宫大排筳席,色香味俱全,看得第一次见识他厨艺的仪雅呆在当场。 “我家飞哥哥厉害吧﹖”小天状甚得意的动起筷来,却被对面的皇太子用箸打偏了—— “第一口是我的。” 仪雅连忙嗔道:“皇兄﹗你怎么能欺负小天﹗” 皇太子的抗议没有作用,第一口饭菜是白灵飞餵到小天口中的: “吃多些才能长高,你能不能当大侠就要看这两年了。” 小天满脸笑容,一边嚼一边道:“有些混蛋就是爱吃醋啊……不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8 过我吃了飞哥哥的饭菜很多年,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 皇太子连连中刀,立时瞟向眼都笑弯了的白灵飞—— 你相公在这里啊﹗你不能装作看不见好吗﹗ 而事实上白灵飞真把景言无视掉了,整顿饭都忙着替仪雅和小天夹菜,连自己都没怎么吃,简直是宠小孩宠上了天,直到瞄到景言啥都没动,这才奇怪的问他:“怎么了﹖你不饿﹖” 他死死盯着桌上的盛餐,竭力表达想要被餵吃的同等待遇——可是他们的心有灵犀,偏偏在这个时候失了灵。 “小天和仪雅都不能吃辣,你将就这么一顿啊。”白灵飞用筷子另一端戳他,低声哄道:“大不了我明天给你多做几道菜﹖” “你给他做醋浸酸鱼、醋煮酸菜就行啦,其他的不用太讲究。”小天兴奋的比划著,“明天我要吃咕噜肉,就是你在忘忧谷那种煮法,我在平京那么久,都找不到这样好吃的咕噜肉呢。” 仪雅噗哧一笑,就不多嘴说话,只是同情的看着皇兄。 孤军作战的皇太子终于沉不住气,筷子一记敲在小天额头上: “你在太学怎样了﹖” “痛﹗”小天捂头低呼。 “如果你没好好读书,明天我叫你飞哥哥煮三个人的份,你自己到一边吃草去。” “我有努力读书啊,不信你问仪雅﹗”小天白他一眼,“还有,我这次季度选考也拿了第一啦,还没好好谢谢你。” 白灵飞一呆:小不点竟然不耍嘴皮子了﹗世界忽然崩坏了吗﹗ “之前几次选考,混蛋都特意写了独门秘笈给我,那上面说的治国之道啊,比太学里许多先生厉害多了。”小天/朝白灵飞灿烂的笑道:“其实他也不太差,我可以放心将你交给他了,记紧叫他多些帮我啊。” ——因为一本秘笈,他就被养育多年的小不点卖走了,还卖得特別特別干脆。 “……你小子真不赖,这么多年我算是白养了你。”白灵飞叹气道。 “之前我就想,怎么你对时政国策的看法,竟然能和文老师互有春秋,原来是作了弊的。”仪雅转向景言,扯住他衣袖嗔道:“你不能只偏心小天啊,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就不帮我﹖” “你在皇宫这么多年,听我说得还不够﹖冯潆杰走了以后,你不也当了选考的榜眼吗﹖” 满桌都是碟盘,她立刻就挑到景言最爱吃的糖醃瓜,直接放到他碗中: “皇兄,这年能和你过中秋真好。”仪雅甜甜一笑。 皇太子嘴角不自上扬,转眼又再挑眉:“你心里终于不只顾著小不点了﹖” “皇兄﹗”仪雅满脸涨红。 “混蛋﹗”小天尴尬的摸着鼻子,差些令白灵飞笑到摔在地上。 “罢了,我们也算是扯平。”皇太子淡淡对小天道:“但你过几年要考上状元、提名雁塔,否则我绝不会把仪雅嫁你。” 两个小家伙的脸蛋都烧熟了,反是白灵飞笑着喘气、拍拍景言道: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你就別叫这小子当状元了……我不想你太早被他气死啊。” 吃完一顿饭,白灵飞和小天还在前院一边打闹一边收拾桌子,仪雅和景言在后院,都在抬著头看天际的满月。 整个建中城都是热闹和欢笑,隐隐约约传入屋内,连景言听到,眼底都有了温暖的笑意。 “你手上已没火凤金印,回平京后便不要再胡来了。虽然我与亲王党合作,暂时压住了局势,但平衡始终会再被打破,我若还在北方,就没有办法顾著你。” “说什么胡来,你这是百步笑五十步呢。” 仪雅笑着看他,嫣然道:“青原和灵飞大哥都在战场拼杀,你又胡来到私授虎符和凤凰旗、不听御旨直接北伐,我只是想在自己能力之内,和你们一样去做些什么而已。” 这刻月下的那张俏颜,竟然焕发着一种淡雅的光芒—— 她真正归属的天地不在皇宫……自己这亲妹妹离开了囚笼,才终于遇见了真正的自己。 景言默然一叹,低道:“你是有话想对我说的,对么﹖” 仪雅黯然点头。 “父皇对你的猜忌已经到了极限……他命我要你一个说法,可是我觉得他已有定见,我只能尽力在他面前为你陈情而已。” “没用的,仪雅,我和你不同。” 她悄然望着景言,道:“为什么﹖难道父皇还在意你出身民间——” “不是因为出身。”景言淡道:“我手里的是权力、是八军兵马,他是容不下这些东西不在他手里的。” “皇兄……这么执著权力真的对么﹖你和父皇之间当真就没转寰的余地﹖” “我不敢断言自己走的路就是正确,可是谢尚书一家、赤川王、以至数十年来被他铲除的景氏王爷、在天引山丧命的南楚军……我看过太多因他而生的牺牲,更不能说他的路就是对的。” “所以呢﹖”仪雅焦急问道:“在你北伐成功之前,难道就仍要以军权镇慑父皇和朝野吗﹖” 景言微微颔首,一身傲骨铮然逼人:“没错。” “如果我稍一心软,在北方的数十万南楚兵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我是他们的主帅,就算要遭满朝文武的猜忌、落得拥权篡位的恶名,我都必须保住全军平安。” 仪雅凝看他半晌,微启檀唇,幽幽问道: “那之后呢﹖如果你最终攻陷夏、郑两国,收复了幽云之地,回京后又会怎么做﹖你功勋无数,早就犯了功高盖君的大忌,以父皇的作风,北伐军大捷回京后,你和手下将士也断无幸免……” 她终于还是说了,言词一如既往的尖锐:“那个时候,难道你要用兵权逼父皇退位么﹖” “我会。” 仪雅瞬即捂著嘴,骤然退了一步。 “仁义忠信不是我的规条。”景言慨叹的看着她,眸光连转,最终沉淀成钢铁的坚定: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折衷,如果妥协只以我自己作代价,我可以妥协;但跟随我的百万将士、这个国家、以至整个苍生,都不是我一人有权拿去妥协的筹码。” ——皇兄的心胸和抱负,她一直是知道的,他那番话的道理,她也是知道的。 所有道理她都懂,然而有些东西在她心里,也是用道理没法解释的。 “皇兄……”她轻唤景言,混沌里不禁脱口问:“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会亲手杀了父皇么﹖” 景言蓦地沉下脸色。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杀他吗﹖” 仪雅惊住了,既有此问,就代表他心里真的有过这个念头﹗ “我小时候看见娘受辱时曾经想过,后来灵飞为我受了上千道杖刑,我同样有一刻想着弒君……可是这两次的杀意,都没有最后一次来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59 得更渴切。” “如果他没有放弃天引山和湘州、只打算固守平京城,灵飞根本不必冒险去硬撼十万夏骑。我亲眼看见他为我流尽最后一滴血,脏腑筋骨俱都尽碎,这都要拜你父皇所赐。”景言缓缓说道。 仪雅又一次震惊了——从前线回报平京的战情、不会有这些细节,灵飞大哥曾受过如此重伤,她和小天却都是茫然不知﹗ 当日的恐惧和绝望,一旦再次勾起、便在心中狂湧难止。 “我差些失去他,而且那战还有可能将会彻底毁了他……你说我怎会不想杀了那个人﹖” 仪雅骇然和他四目相对,然而刻意压抑过后,景言终究只是摇头: “但他毕竟是你的父皇,我才会答应你不去弒君。” 她蓦地抱住景言,心下百感交集—— 自己的皇兄,原来早为她作了最难忍受的妥协。 深夜时份,两个哄完小孩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仪雅和小天各自睡了,景言去找白灵飞,只见他在前院抬头左看右看,当即便笑了出来: “月亮什么时候在瓦顶了﹖” 白灵飞啧了一声,回头过来对他招手。 “怎么了﹖” 白灵飞故作神秘的凑在他耳边,“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心下惊奇,毫无预兆之下,便被白灵飞拉着飞身而上。 他们双双坐到前院瓦顶,在这个角度看向夜空,跟在地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还记得么﹖去年这一天,你带我去看了大潮绝景……今年我想带你看最好的月色,就当是对你的回礼了。” 他心中骤暖,让白灵飞靠在自己肩上,一起静静看着夜空。 黑夜沉静深邃,不止银盘一样的明月,就连星辰轨迹也绮丽无比—— 而他身边的人,却比这片浩瀚星海都更耀眼。 他明明可以做流星划过长空,却甘愿留在夜色里,生死不离、纵伤不悔,都要伴著自己。 “喜欢么﹖”白灵飞轻轻问。 “很喜欢。”他微一点头,“就算以后看得再多月圆,这刻也是我心里最美的月色。” “喜欢就好……”白灵飞将头埋在他肩里,勾起一抹微笑,“就当是我留给你的纪念。” “我决定了。”景言忽然道。 “什么﹖”白灵飞抬眸问。 “我不会娶他人为妻,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将来的皇后,通通都不会有。” “待北伐完后,若你肯屈就於皇城,我即便废了祖规,都要立你为男后;如果你仍想披甲上阵、不愿留在宫中,我就永生空置后宫——”他抚上眼前秀气清绝的容颜,认真的低道: “我所有情爱,都只够留给你一个人。” 白灵飞胸中生刺,却在刺痛中恍然笑了。 景言,我们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之后……这一刻,就是我和你的最后。 “谢谢你……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其实无论嫁作男后,还是当一辈子的战将,他都是愿意的,这个人本来就值得他做任何事。 只是他不可能留到那一天了。 他在泛泪的前一刻闭上眸,缓缓将唇印在景言脸上。 景言也吻住他额头,整个人都暖得化开了。 月华无声,两人投在瓦顶的影子彼此紧贴。 ——若有永恒,这一刻对他们就是永恒。 城里忽起一阵清脆的笛声。 景言仍在沉醉於温存,白灵飞蓦地睁眼,忽然从瓦顶上站起,来回环视整座建中城—— 那笛声飘渺不定,竟似接连从四方八面传至﹗ 景言显然也听出笛音的不寻常,疑惑的看着白灵飞。 “是师父……是他来了。” 笛曲骤听之下迷离凄婉,然而就连武功高明如两人,仍然听不出吹笛之人身在何方。 白灵飞忽尔笑了,笑中隐隐带着那小调的悲凉。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他低低道:“那是我第一首跟师兄学的曲子,曾经为师父弹过很多次……这首曲子,就叫《远別离》。” 清音愈转低婉,到后来已是渐渐听不清了。 师父是知道自己在城中的吧﹖但他始终不愿见自己……他宁愿以曲作別,都不想现身相见。 “我继承九玄的时候,将师门不得为臣之誓再立一次,更应允师父不得越过栈道无字碑……如若有违誓言,我就不再是他的弟子。” 现在他不只违诺,更卷入了天下斗争;於是就连中秋时节,师父也不愿再看到自己。 ——他们的师徒情分,真的就此断绝了。 师父,你现在过得可好﹖ “你还有我在。”景言低声安慰他。 白灵飞目注茫茫黑夜,逐渐挨后靠在景言身上。 他在栈道以此曲送別师兄,如今师父也同样用笛曲送別他。 ——一曲《远別离》,道尽他所有最伤痛的离別。 很快之后,他和小天跟景言亦终将如此了。 他始终,还是只得自己一人而已。 “其峰,你应该去见灵飞的。”太清真人淡道:“他心里很惦记你。” 霍其峰收回玉笛,蓦然就指著他鼻子大吼起来: “你还说﹗﹖那臭小子把我的小呆萌吃干抹净了,你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下,这还叫是知己吗﹗﹖” 两人在城西一间破烂的小酒馆中,老板被霍其峰用银子打发走了,全馆只有他们这桌在月下对酌。 “別臭小子、臭小子的叫,言儿是人中之龙,不然灵飞也不会看上他。”酒几乎已尽,太清真人将兴致全都投放在霍其峰身上,“徒弟的选择,作为师父的无权干扰啊。” “你——被吃的不是你徒弟,你站著说话自然不腰痛﹗”霍其峰那叫痛心疾首,心里的泪水都抵得上他们整晚喝的酒了。 “论人品、论武功、论才情,那臭小子有哪样配得上小呆萌﹖凭什么他就可以天天吃豆腐、天天要小呆萌为他贴身服侍﹖” “你看不见而已,他把小呆萌翻来翻去做这做那的,肆无忌惮得简直不能忍﹗” “你是去偷看自己徒弟的床事了﹖”太清真人悠然兜他一眼。 “……”霍其峰骤然中刀。 “徒弟也有私隐,大家都是血气方刚,情到浓时干那事也很正常。倒是你要开明一些,灵飞已经对言儿死心塌地了,你再抱天怨地都是无用。”太清真人淡定道: “其实我看,你是不满意在上面的是我徒弟而已。” “老家伙,你没试过把徒弟嫁出去,怎会明白我﹖” 最后一小壺酒被霍其峰抢去,前御剑门主连招呼都不打,就拿酒壺独自走向酒馆门口。 “你是要去干涉他么﹖” 霍其峰顿住脚步,半晌才淡道:“不。他们已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0 经分不开了,我再干涉也是无用。” 太清真人悠然坐在桌旁,霍其峰却忽然低喃一句: “他始终……还是要继承凤凰的宿命。” 那句说得太轻,连太清真人都只隐约听到少许,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端着桌上仍留一口酒的杯盏,悠然自在的问:“你什么时候又来找我过节﹖” 霍其峰仰首喝了一口酒。 “我不知道。”他沉声低说:“……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了。” 太清真人愕住,霍其峰的手往后一挥,就这么拿着酒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糖撒到巅峰啦,单身狗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值可以再承受了…… p.s.1.小飞从打架到上床到煮饭带小孩都是十项全能,如此极品人/妻,你值得拥有~ p.s.2.仪雅会成长起来的,殿下的世界过于复杂,她再是聪慧、也不能够一下子就跳过所有步骤去理解兄长。 p.s.3.逗比师父cp系列,小飞的师父是徒弟控,而且丈人从来看女婿不顺眼,大家若记得忘忧谷的番外,其实师父那时开始已经对殿下一脸不屑了……(果然最后小呆萌就是被臭小子吃掉的) ☆、失控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两天,景言终于还是决定离城。 ——他是主帅、而白灵飞也是锋狼军的统领,两人离开前线愈久、便愈为全军添加变量,加上仪雅和小天无法自保,若在建中城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记不起秘典上记载的解咒之法……但若你有能力覆盖他身上的烙印,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施术者,他就会完全听你的指令,只要你不命他杀戮,便等同暂时压住了他身上的血咒——这是我想到唯一的方法了。”昨晚在破庙里,墨莲华如此对他道。 “在想什么﹖” 白灵飞与他皆作了伪装,并肩在马车的御者位置,仪雅和小天则安坐在车上。 “在想那晚的神秘杀手。”景言淡道:“在我们回赤坂的一路上,他仍有可能暗中跟蹑。” “你跟太清真人说过么﹖” 景言微微摇头。“这是天下斗争之事,不能要师父出手,而且我也不想他多作担心。” “中原之内,我想不出有人的剑法会如此高明。连欧阳少名都只和你於伯仲之间,太清真人和师父自然也不是——” “你师兄的剑法比之你如何﹖”景言忽然问。 马车转出城门大街,正值清晨,街上人烟仍显稀少,反而街边摆卖的地摊却出奇的多,与来买东西的途人不成比例。 白灵飞微一愕然,他立刻解释道:“安若然仍在主持削藩之战,当然不可能来到建中,我想听你对他的评价而已。” 白灵飞认真思索后,低声答他:“师兄的路子与我阴阳相反,他出剑之狠辣有若我、剑劲之刚猛有若你,剑招有沙场对敌、横扫千军的气势,如果我和他决战而不用‘无蕴’,最多只能与他同归于尽。” 景言点一点头,心里将安若然的实力置在自己之上。 此时出入城门的人不多,两人下了马车,将伪装的通行证递予士兵,在等待核实身份的时候,白灵飞忽尔用唇语对他道—— 不妥当。 景言剎那惊觉,两人同时握上掩藏的佩剑,然而一切都已迟了—— 城楼上、城门下、连同大街摆卖的小贩与途人,所有人都立时持弩对準他们﹗ 两人第一个念头是回护马车,然而一把柳叶刀忽尔从侧巷迅疾飞来,刺中了两匹马的马股,带得马车倒头回行﹗ “嗤嗤嗤嗤﹗” 所有弩/箭机同时发动,却都只针对白灵飞一人﹗ ——这是一场高明得令人心寒的阴谋。 布局者不但知道他们来了建中城、还清楚他们带了两个孩子,为求一网打尽,便偏等到他们离城才骤然发动。而先袭马车的这一招更是毒辣,既可分他们心神、更能将仪雅和小天抢到手上,到时即使两人逃过弩/箭的围攻,亦轮不到他们不投降。 “救马车﹗” 九玄剧亮,白灵飞率先迎上四面八方的劲箭。 景言不作思索,就追着那袭白衣使尽剑招﹗ 他手中虽非绝情剑,但绝情剑气依然酷烈。他与白灵飞背对着背,先凭刚劲绞碎了箭矢,其余逃过阻截的漏网之鱼,都被剑招藏住的三分阴柔卸得偏往一边。 只一下的耽搁,马车已经绝尘於大街尽处。 “噗”的一声在身后响起,混杂著极低微的痛哼。 白灵飞骇然回眸,却见景言左肩已是中了一箭﹗ ——那箭是弩/箭机所出,入骨极深,景言用劲去拔、也只拔了箭杆,金属锋头仍然埋在肩里。 白灵飞猛地咬牙,正要催动七式,城门的全数人马已再搭箭上弩。 蹄声剧作,马车前一刻消失的地方,竟然转出一队数百人的轻骑﹗ ——建中城竟藏着如此兵力,而他们却是浑然不知﹗ 他沉下脸色,立刻对白灵飞低喝:“走﹗” 所有城门皆已紧闭,全城进入戒严状态,夏军正在所有地方挨户搜索两人。 他们从城门大街的围捕中脱逃,立刻便躲进城西的市集,多次都险些遇上搜索队。然而建中只是中型城池,城里此刻的兵力便有几万之多,不消两个时辰,夏军的搜捕网已收窄到城西这一带,这边厢巡逻兵刚走、下一刻又有另一小队将宅舍重新再搜。 烈日白昼下,建中城不论大街小巷皆静如鬼域,只得士兵急行的铁甲碰撞声,情况诡异之极。 景言受了箭伤、血流不止,逃到这时已是强弩之末,白灵飞知这伤势不能再耽搁,趁这队夏兵刚离开,便闪进了市集的小药舖里。 “不要作声。” 他将九玄架在店主颈上,淡然低道: “我的同伴受了伤,想借个地方上药。你只要配合我,我自然不会伤你一家性命。” 店主吓得全身发抖,张臂挡在妻女身前,不断哆嗦:“少……少侠……” “让我们进去。”他冷下语气。 店主看他满眼杀气、极不好惹,说不定就是穷凶极恶的大盗之流,当即就将他们领了进去。 他将失血苍白的景言扶进内厅,用剑割开景言的衣衫,立刻便对店主道: “把铁夹、蜡烛、干净的棉布给我,如果有酒也一并拿来。” “这位少侠……” 白灵飞摸走景言腰间的钱袋,将整袋碎金都拋给了店主。 “快,他熬不了多久。” 店主心里哭呼——他到底走了什么霉运,才会招来这两个天杀的家伙啊﹗ 白灵飞再淡淡瞥他一眼,店主又惊又恐,顿即颤颤巍巍的去了。 “你这才叫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1 挥金如土……”景言抚上白灵飞眉眼,吃力的笑道:“以后別再说我挥霍,这叫有钱使得鬼推磨。” “不要说话﹗”白灵飞直接捂住景言的嘴,便将人往侧翻去。 不消片刻,店主便带来他要的东西。 他果断拿起酒壺,咬掉了木塞,又撕了自己白衣的一角塞进景言口中。 “忍住。” 皇太子微微点头,反手拍拍他手背。 他一手在烛台上炙著铁夹,另一手将酒倾倒在景言肌肤上。 那身精壮的肌肉瞬即痉挛起来,白灵飞见状,拿着铁夹的手抖了一抖,却又被他用力定住。 伤口料理延误了几个时辰,此时景言后背已像开了一个血洞。 他对準箭伤创口,狠下心来,将铁夹用力插/进去。 皇太子的指节顿即啪啪作响,连店主都觉得他要把十指握断了。 “少侠,您同伴这样可不行——” “闭嘴﹗” 店主立时噤声,而他妻子则抱着幼女瑟缩躲在门框后。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箭锋带着一篷鲜血离开景言后背。 他立即拋了铁夹,抓起一堆棉布堵住伤口。 店主当了大夫大半生,都在旁边看得傻了眼: 天啊,这两个家伙还能更胡来吗﹗ 那副雄躯慢慢放松下来,然而血很快就将棉布浸到透红。白灵飞看得心焦,转头对店主喝道: “这里有止血丹吗﹖﹗” 店主拼命摇头,景言却拿开了嘴里的白布,虚弱的低道:“……用蜡。” 店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不是胡来,是他妈的疯掉了啊﹗ 血已经流了几个时辰,景言却仍在衰弱下去。 白灵飞抿紧了唇,果断丟掉棉布,真的就拿过蜡烛放在景言背上﹗ 这直接就让店主崩溃了—— 那是他平生看过最血腥的滴蜡,足足等了两盏热茶,红蜡才完全封住创口。 那样难熬的烫蜡之苦,男人却全程不吭半声﹗ 他像看鬼怪一样睨著两人,这个时候,拍门声又从店面传至: “搜索疑犯﹗开门﹗” 店主为之骇然,更令他骇然的是,男人霎眼坐直身子,与白衣的年轻人拆下染血的床单,将一堆血布、铁夹、连著箭锋迅速包好。 “去开门。”那男人淡然命令他。 糟了,这只真的是鬼啊﹗ 店主连爬带滚的冲去前店,夏兵却已破门而入:“搜﹗” “兵大哥,您、您们之前不是搜过了吗……” 那队士兵刚搜完店面、立刻便进了起居的后厅。他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这里真的没……” “报告百夫长,前室和后厅都找不到﹗” “都搜清楚了﹖” 怎么不见了﹖难道真是鬼不成﹖ 店主紧紧拥著妻女,心忖那两人走得愈远愈好。 就在那队夏兵又要撤走的时候,一把弱小的童声开了口: “他、他们在柴、柴房……”小女孩挂着泪,抖著嗓子道。 店主夫妇连忙掩住她嘴巴,“卓儿﹗” 百夫长听到后双目一亮,指挥全队夏兵:“搜柴房﹗” 数十名兵士一窝峰湧出厅堂,来到柴房门前,还未及破门,整道木门却已在顷刻化成碎片﹗ “灵飞﹗” 白芒来回纵掠,大半数人死时还茫然不知那是剑光。 九玄寒气剧盛,余下的小拨士兵在断气前的剎那,才看清那一双红光流转的瞳子。 那道白衣继续前冲,九玄滴著血来到后厅。 店主夫妇瑟缩一角,死命抱住女儿,那妇人哭得凄凉,跪在地上不断哀求: “少侠饶命﹗我家卓儿不懂事,是我跟夫君教养的错——” “停手﹗”景言飞身追了出去,却仍是追不上白灵飞。 ——九玄全无犹豫,就对那一家人挥下了刃锋﹗ 店主被一剑封喉,萎靡倒在地上,他妻子厉声尖呼,用背替女儿挡下了剑锋。 白灵飞容色一冷,九玄将她们双双挑起,一剑钉在后厅的墙上﹗ 景言心脏一抽,却见他右颈红纹立现,全身都迸发冰冷可怖的气息﹗ “灵飞,先收剑﹗” 孩子已经断气,妇人容色凄厉,若她有剑刃在手,定会毫不犹豫毙了眼前杀她夫女的凶手—— 但她根本无力做到。 白灵飞在剑刃送注十足真劲,瞬间已将她心脉彻底震碎﹗ 景言此时赶到,不作他说,便立刻运力拔出九玄。 那对母女砰然堕地。 他救不了这家人,只能对白灵飞急道:“你清醒一下﹗他们是无辜百姓﹗” “他们都该死。”少年一脸漠然,倒回剑刃,将带着热血的九玄归鞘。 ——他竟对幼童的尸体毫不动容﹗ 晴晴和大牛就是如此死在明教之手,他从来最痛恨残杀小孩之行,眼前这一个人,绝对不是白灵飞﹗ 少年踏着脚步往外走,景言心中大骇,当即拉住他扯进怀里。 “別冲动﹗下一批夏军很快会到﹗” “他们来多少,我便杀多少……”白灵飞冷冷道:“就算杀遍全城,我都要救回小天。” ——难道这次咒术再度发作,他已经是彻底失去自控了么﹗ “小天和仪雅暂时不会出事,夏军若搜不到人,必定会用他俩来逼我们现身的。”景言放柔了语气,尽力安抚白灵飞:“这是考验耐性的时候,我们不可有半分鲁莽,不然就无法救回他们﹗” 白灵飞死命捂著右颈,唇间抖动,似是想要说话,却又只能痛苦的仰首挣扎。 “你先冷静下来……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 景言蓦然顿住,双瞳猛地剧缩,连半句话都出不了口。 ——胸口一阵剧痛,金属在他后背穿出,带着血珠逐分从剑尖滴落在地。 九玄剑气剎那冰住他全身,白灵飞是用尽全力、想要震断他的经脉﹗ “灵飞……” 白灵飞脸上有了变化,连眼内的红焰也逐渐灭了—— 有些藏在冷漠下的暗流、正一波波的想要冲毁那层坚冰﹗ ——杀啊,这个人拦路得紧呢。 不……这个人是…… ——凤凰,你不属于他,你真正的主人不在这里。 他是属于这个人的……他的心、他的身,明明都是…… 那阵低笑愈来愈近了,近到就若从他心坎处响起。 ——这个人姓景……凤凰,无论何生,姓景的都是你仇人啊。 红莲之火再次染上双瞳,景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白灵飞扯过他衣领,直到剑柄碰到他胸膛,才渐渐浮了一个残忍的微笑。 他的心直沉下去。 白灵飞右手稳住九玄,一掌将他甩在壁上,俐落从他体内抽回了剑。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2 一句话落在他耳中,和白灵飞决绝而去的背影同样冷漠,泯灭了最后一分作为人的情感: “凡挡我者,一概该杀。”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各位都很明白作者君先派糖后开虐的恶趣味……而且糖愈甜、开虐就愈狠……咳咳我什么都不说了我真的不是后妈(捂脸) 滴蜡什么的真不是作者君恶趣味﹗虽然大家可以看作是小飞反攻了xdddd (而且后面小飞”反攻”了不止一次) 关公传说中有用过这招,而且在做心胸手术若需锯开胸椎骨,也可能会用骨蜡来止血(好吧作者君的职业病又发作了,请找人拖走) 嗯,如果小飞真因为殿下安慰几句就不杀了,那肯定不是作者君的风格啦xddd 月千君可以统计殿下受伤史以用作和小飞对比xddddd ☆、穷途末路 直到全城戒严的时候,墨莲华还是一头雾水。她落脚的客栈就处於城西,见搜捕网往这边收窄,士兵拿着景言和白灵飞的肖像逐个住客去盘问,她这才知道是两人出大事了。 她飞快拿起包袱,趁这轮夏兵撤走之后,悄悄逃出了客栈。 她从后门出去,正苦恼如何去找两人,却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才只几下眨眼,刚离开客栈的夏兵已经在大街上东歪西倒﹗ 她蹑著脚步,在墙角偷偷窥视,只见整条街道三队巡逻夏兵,竟然都横死在血泊中﹗ ——怎么可能﹗谁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大街上杳无人迹,静如鬼域,她按捺著惊恐,一步一步走去最近她的士兵。 她定住心神,弯下身替他诊脉,脸色忽然变了。 ——他是被剑气剎那震断经脉的﹗ 那一剑穿在他右腹,她下意识就去捂住伤口,然而连她的医术,都无法再把他救活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心里已经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她凄然跑过大街,跟著尸体去追蹑那尽杀夏兵的高手,却发现死在剑下的竟然不止士兵、还有普通民宅中的百姓﹗ ……不是有景言好好看着吗﹖他怎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全城围捕网都被惊动,夏兵都知人就在城西,然而再多的巡逻兵、也抓不著他半点踪迹。 城内所有兵力都被调到这边来,墨莲华跑得愈来愈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避开夏兵、拼命去找到那个人。 她转入城西的市集,忽然摔了一跤仆在地上。 不行……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咬著下唇,不顾擦破了脸,都竭力要站起来。 就在抬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同样转出市集的景言。 ——他浑身是血,连剑都只能在地上拖行,墨莲华大惊,立即就爬起身冲过去。 景言已经彻底脱力,她接不住这么一个健硕的男子,当即便被他压在石地上。 “你怎么啦﹗”她焦急的喊。 一队夏兵此时赶到市集,墨莲华惊得瞪大眼,景言倒在她身上,煞白著脸色,向她作了一个趁机逃的眼神。 “前方何人﹖﹗” “过去看﹗” 景言脸朝地上,静待出手的时机,倒在地上的墨莲华俏目含泪,立时被人喝问: “什么人﹖﹗把他翻过来﹗” 整队夏军都围了上来,就在此时,墨莲华失声纵哭—— “別碰我夫君﹗” 那群士兵一呆,只见她凄然环住身上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 “他给那个白衣人杀死了……我夫君死得很惨,你们全都不要碰他﹗﹗” 世上最兇残者莫过女人的眼泪,夏兵见她仍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骤然要受丧夫之痛,心中不禁有了恻隐,再看她夫君扑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后背还有被一剑穿胸的致命伤,顿时就信了几成。 墨莲华动用了高音炮的最大威力,哭得声震市集:“如果不是要保护奴家……夫君就不会死……你们都別动他……﹗” 景言无声的笑了一下。 “你们快把他抓住﹗他往那边逃了﹗﹗”墨莲华指著她跑来寻景言的方向,继续对天悲哭: “夫君﹗你死得好惨﹗﹗你叫我怎么活﹗﹗” 那队夏兵不敢再刺激这个女子,顿即趁机撤退了。 “夫君啊,你英年早逝,这世上好没天理——” “苍天有眼,奴家何以祭你的英灵啊——” “夫君——” “行了,死的也给你哭活过来。” 皇太子竭力用剑撑起上身,蓦地吐了一大口血。 无论皮外伤还是内伤,他都无疑是重伤,墨莲华赶紧扶他到街旁,立刻在包袱中拿出急救针药。 “这是什么一回事﹗” 她也清楚看到了,那一剑绝不是假——就是九玄真真确确贯穿了他﹗ 景言确实是顶尖高手,虽然白灵飞是蓦然出招,但他还抗得住九玄剑气,只落得经脉受创凝滞的结果,对比内伤,更令她担忧的反是那道剑伤—— 即使已经点穴施针、血还是不断湧出来﹗ 墨莲华习医多年,知晓有些人体质特殊、一旦出血便极为难止,而景言恰恰就是一个例子﹗ 她扒开了皇太子的衣衫,忽然对着他后背低呼:“你用了蜡﹖﹗” 竟然用蜡油止血,这是把自己当成没血没肉的硬铁吗﹗﹖ 景言微微摇头,叫她不必再为自己施针治伤。 “不用浪费时间……要尽快找到灵飞,他在屠城。” “屠城……﹖为什么他要屠城﹗” “夏军劫持了仪雅和小天,灵飞要逼夏军交回他们。”景言竭力平复气息,虚弱的道:“长孙晟肯定在背后指使一切,他对我们恨之入骨,不会因为屠城而放人……他是要逼我们出现,然后再好好把我们折磨到死。” 墨莲华脑海一片混乱,情急之间,只能顾著她眼前的血人: “但你也不能动啊﹗你这样下去会失血而亡的﹗” “我还死不了。”景言搭住她,艰难的站直身子。 “若灵飞再继续在城内杀下去,他一定会有更狠的手段……到时候,他们三个都会被逼上绝路。”皇太子重新拿起长剑,眼里掠过雪般的亮光,逐渐聚焦在飘血伏尸的长街。 “你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在城内戒严完结前都不要出去。” ——每个人都有不能放弃生存的理由……为了重视的一切,人总要学会和痛苦一起活下去。 ……所以,大夫最重要的责任,竟然不是为人治伤吗﹖ 她看着皇太子伟岸的背影,再次想起和他同样执拗的少将: 就是因为这样的相似,他们才会走到一起吧﹖ “大夫是不能看着任何病人在眼前死去的﹗” 皇太子背影顿了一顿。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3 她拔腿追上景言,将金针握在纤手中,“我和你一起去﹗” 斜阳落下西山,城楼的地下室里却是灯火通明。 仪雅和小天手脚被制,分別都被重重缚起。地下室内燃了香炉,一个披着狐裘的男人缓缓走到两人面前: “素闻仪雅少公主天生丽质,歌舞双绝,如今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长孙晟抚上少女淡妆的丽容,却给她摇头闪开了。 小天怒道:“你这混帐別碰仪雅﹗” “真有趣,一个残废的黄毛小子能干什么﹖”长孙晟为之失笑。 “佑王,好汉不取他人之辱。”仪雅凜然道:“你是纵横沙场的将帅,自然当有将帅的气度,不会与小天较真的,对么﹖” “真不愧是南楚的公主。”长孙晟长叹一声,对仪雅躬一躬身,忽然又冷冷道:“只是看到你,本殿下就想到你那皇兄,这不是叫我毁了这张脸么﹖” “你敢碰她﹗﹖” 长孙晟神色剧寒,一拳就抡在小天脸上。 “本殿下当然敢。” 仪雅见小天被打得几乎昏了过去,立刻就厉声出言: “佑王﹗你对身无武功的人出手,还能叫作英雄好汉吗﹗﹖” “英雄好汉﹖那只是江湖规矩。”长孙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皇兄和白灵飞合力斩了我一臂,他们有讲过江湖规矩么﹖” 小天二话不说,使力一侧身子,轮椅倾倒在地,恰恰撞著长孙晟双腿。 “你用十万兵马去围攻飞哥哥,同样也不讲江湖规矩﹗” 长孙晟眉色转厉,仪雅瞥见他提起了脚,顿即焦急的高喊: “住手﹗” “你费尽心思抓住我们,也是为了胁持皇兄和灵飞大哥,如果小天出了什么差池,佑王殿下逞了一时之气又如何﹖”她忍著痛蹙眉道:“请佑王暂別动气,我们与你合作便是。” “仪雅,不用对着这种人低头﹗”小天瞪直眼,在地上狠狠盯着长孙晟:“杀了便是杀了,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算计飞哥哥的阴谋得逞﹗” “白灵飞养的小孩,果然都跟他一张嘴脸。” 一名夏将奔下石阶,直来到地下室禀报主帅—— “殿下﹗白灵飞向了城南而去,现在只计我军,建中城的死伤已有二千人﹗” “景言身在何方﹖” “仍未找到﹗殿下,再这么下去,整个建中都会——” “我知道,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也差不多到此为止。” 长孙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地下室。 他挥退所有随在身后的亲兵,走到廊道的暗角位,带着恨意低道: “一切如你所言,白灵飞看来已经失控了。” “身上带着血咒的人,怎也逃不过恶灵的召唤。”女子脸上覆了重纱,淡漠的嗓音如此答他: “白灵飞愈不愿杀,清醒后就愈难接受现实。只要佑王能拿到南楚皇太子的首级,在下便可与易凡一起出手,趁他崩溃的一刻轻易取其性命。” 长孙晟瞇眼点头,“预祝二使能为圣教报此血海深仇。” 任易凡在烟岚身侧,闻言带着讽意的笑道: “我也祝佑王能一雪前恨,在您兄长帝座的脚下反胜一回。” “不要再走了﹗再撑下去你真的会死﹗” 暮色渐浓,建中城的空气开始浮了一丝异样的气息,虽然极之微弱,但景言却嗅得出——那是血的味道。 他轻功逊於剑法,加上接连负伤,更无法追得上行如鬼魅的白灵飞。 他知道白灵飞已经离开城西了—— 这区的所有活口、士兵连同平民,都几乎魂断在九玄下。 那是一场巷战中所牺牲的人命,如今竟是被一个人屠光灭尽﹗ 他走出小巷、转入大街,墨莲华见了,立时骇然拉回他: “你去哪里﹗﹖” “你说过,只要我能盖住施术者对他的烙印,就可以暂时控制著他……” 景言停了脚步,沉声问道:“我不懂术法,怎么才可以做到﹖” “那根本不可能﹗除非你就是施术者﹗” 他一个踉跄,半跪在地,紧按著被九玄贯穿、仍未结痂的创口。 “就算我跟他真气互通也不可以么﹖” “这是术法不是武功﹗”墨莲华气极摇头:“血咒以血作媒介结成,不但要结合十万人的怨灵,最后还要加上中咒者挚爱之血。只要可以重复一次,你就能覆过原本的烙印,成为他的主人,但……但你不可以这样做﹗” 所有巡逻队都被长孙晟召回城楼,而城里的角落还在不断传来惨呼。 一轮冰月高掛夜空,中秋后月圆的几天还未过去,建中城却已成了另一番模样。 空气中的铁锈味愈来愈重,景言勉力凝起目光,忽然低道: “整个城西加起来,起码有数千人……如果我再加上自己的血,能不能对他再次下咒﹖” “不能的。”墨莲华扯动唇角,幽幽说道:“除非能有奇蹟出现,否则就算他有多爱你,你一个人的执念,也抵不上血咒中缺失的怨灵力量。” 景言默然抓紧了剑,冷冽的俊容似是柔缓了某个剎那。 他丟下了墨莲华,踏血独自走出大街。 ——灵飞……我不信奇蹟,但我信你。 以往的十七年,仪雅都没懂景言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小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明白,到慢慢懂事,她才知道皇宫原来有许多纷争,宫外的纷争更加险恶,而那些风口浪尖,竟然全都聚在皇兄一个人身上。直到她又再长大了些,皇兄已经不止要面对皇宫和朝野,他不时要远征沙场,每隔一、两个月,才能抽空来紫竹苑看自己一面。 父皇、皇兄、青原和灵飞大哥……这么多人都前仆后继投身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回事﹖ ——如今她知道了。 她用最险恶凶危的方式,终于明白了景言在月夜下的那番话。 仪雅和小天被夏将胁持在城墙上,眼下是十多丈的高空,若被人稍稍用力推下去,他们便逃不过在城墙下骨折肉裂的下场。 长孙晟身披厚衣,在墙头悠然远眺。 ——城门大街尽处,隐约有一人一剑。 那人全身是血,显然受了重伤,只是强撑一口气走到这里。 “皇兄﹗”“混蛋﹗”两人都脱口低呼。 他抬眸冷视,那般狠厉酷绝的眼神,即使隔了整条大街,仍然使墙头将士为之心颤。 长孙晟站在仪雅身侧,冷道:“白灵飞还没到,你就先来送死了。” 景言眸光瞥过两个人质,最后锁定在长孙晟身上。 “你在战场胜不了南楚军,就想用这种手段逼我屈服么﹖” “你我都不是拘泥於明刀明枪的人。你既然屈服了,也再没有跟我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4 讨价还价的条件。” 景言拖行著腿走近城墙,闻言忽然扬起一笑。 “我们也不必绕圈子,说说你想要什么﹖” 长孙晟锵然拔刀,仪雅失声惊呼,粉颈上赫然架著雪亮的刀锋﹗ “仪雅﹗你这混帐想怎样﹗﹖” 长孙晟摇头低笑:“放心,白灵飞欠我更多,你待会比她还更精彩。” 仪雅人在刀下,有片刻吓得脑海只得空白,可是看到景言沉住脸走近城墙,她更是惧怕接下来的画面: “皇兄,別过来﹗” 长孙晟一手扯过少女的秀发,在城墙上冷喝: “你既斩我一臂,要是想换回她,就给我双倍奉还罢。” 景言立时笑了出声。 “你让我用第三只手去砍么﹖” 一柄马刀从城楼掷出,在景言身侧呼啸而过,被他一手稳稳捉住刀柄。 “不要﹗”仪雅痛得泛泪,极力挣扎高呼:“就算你没了手臂,他都不会放过我和小天﹗你不要听他的……啊﹗” 长孙晟手腕微转,刃锋完全贴住肌肤,随时便能将仪雅送下黄泉﹗ 景言眼神一变,转又回复冷冽,抬头对长孙晟淡道: “如果待会灵飞来了,你又有什么花样﹖” “我自有方法让他生不如死,可是现在不急,你先拿双手去还债吧。” 景言脸容不改,手上运劲,将刀剑的鞘身同时甩开。 “这真是新颖的斩手方法。”他讥讽的一笑。 “三声过后,若你任何一只手还在身上,我就让你妹妹下来陪你。”长孙晟瞄向上半身完全探出墙头的少女,从容的开始倒数:“三﹗” 景言左手持刀,右手握剑,两手都将刃锋往自己上臂比划。 “皇兄﹗” “混蛋﹗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们都吵死了。”景言双唇失了血色,已是苍白得吓人,“把你的飞哥哥唤来。” “你说什么傻话﹗” “二﹗” 景言的武士服被血浸得既湿且重,下襬甚至在石地留下血迹。若他还再斩下两臂,就真的会如墨莲华所言,当场因失血过多致死﹗ “就算白灵飞来到,他也自身难保,断然救不了你的。”长孙晟冷冷一笑。 “把他喊来。”景言依旧对小天重复:“只要是你开口,他一定能听到。” 小天猛地咬牙,使劲要挣开那制住他的夏将,扯高嗓门大喊: “飞哥哥﹗快来救混蛋啊﹗﹗” “一﹗” “飞哥哥﹗你快来啊﹗” 景言仰首看着长孙晟,蓦地问道:“我真想知道,你为何恨灵飞更胜于恨我﹖” 小天的急呼仍然响彻整条城门大街,他凝神静听,发现城南依稀的惨呼声竟已收敛。 “我看不惯长安那两座凤凰像很久了。”马刀已经割破仪雅的皮肉,长孙晟漠然答他:“御剑门主,九玄剑光……我统统都要把这些踏在脚下﹗” “就算不论武功,你比起灵飞也差远了。” 他脸上飘出笑意,将左刀右剑都对準了自己。 “混蛋﹗” “皇兄﹗不要﹗”仪雅在刀锋下哭喊。 景言手中两把利刃都贯满真劲,在同一时间不留余地的斩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墨莲华这妹纸不是卖萌而是来搞笑的﹗你们千万都别看小她呢﹗然而莲华妹子表示叫情敌做相公真的有小心塞 另外,作为本文第一正牌攻,殿下是拥有无限金手指的男人,只是平常不轻易拿来用而已啦﹗ ☆、坠身 (开虐预警) 仪雅看得忘了呼喊,小天也屏住了气息。 城楼每个将士都争著往下方望去—— 叱吒半个中原的男人,竟然就在敌军城池里、敢在他们面前自戕双臂﹗ 传闻中的景言皇太子,从来未曾在战场有过半丝动容,所以,他这一刻也没有动容。 他连眼都不眨半下,左刀右剑也没有发出去,墙头却忽陷於剑气漩涡里﹗ 众将士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眼前异起的突变: 白衣在大街瓦顶闪出,於月下挟剑冲上,在城墙纵掠,霎眼之间,就将团护长孙晟的亲兵杀翻遍地﹗ 长孙晟气极,这才知道景言作状砍臂、只是旨在拖延时间,当即就辣手摧花,将搁在仪雅颈上的马刀往横一抹﹗ 小天焦急哭呼:“飞哥哥﹗” 寒气剎那湧至,狂暴得直要摧心裂肺,单只剑势、便足以掀翻整面花岗岩城墙﹗ 空气立时凝结成冰,四方八面俱是利剑,无形而有实,城墙上的兵将只感九玄能随时悄声掠至,攻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无蕴”乍起,一双鬼火般的赤瞳,隔着人海紧紧锁住长孙晟。 ——那是只曾存在于传奇里的剑招,即便他不愿退,亦不得不立即撤刀后退,且要全力后退﹗ 长孙晟提气倒飞,仪雅甫从马刀下脱逃,俏目回望小天,城墙下骤然是一声厉喝: “跳下来﹗” 九玄剑芒剧起,白灵飞眼里只有抢回小天一念,全然不顾杀戮了多少夏兵。 她怆然凝看,却知自己纵在墙头,也只是为白灵飞再添负累,说不定会更难救回小天。 那群夏将再次围拢上来,她趁那一下的间隙,双足一蹬,便从墙垣上倾落下去﹗ “仪雅﹗” 她在小天的惊呼中迅疾坠落,绯衣在空中绽成决绝的芳华。 初秋的凉风,霎眼都在她脸上割划过。 她最信的就是皇兄,但若他这次接不住她,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呢﹖即便死了,她已经看过皇宫外的星空,已经遇见了她最美好的那个人。 即便凋零,她终究圆了此生,赶上了最壮丽的季节,而不是在宫里默枯而萎。 ——小天……下辈子,我想我们能早些遇见。 我希望,能和你看每一个人间的花季。 容颜上的惊恐逐渐被平静替代,一种温暖的感觉包裹著她。 她凌空掠过百尺,犹如沉浸在无人的海洋中。 “傻瓜,还真是想都不想就跳了。” 那海床是一个厚实的怀抱。 ——苍白失血的景言接住了她,飘然稳降在地面上。 身上的麻绳被景言一剑挑断,她抬眸一瞥,骇然张嘴惊呼: “小心后面﹗” 城门大街的伏兵终于现身,一众夏军遍布巷瓦,分明是要把景言的命留在建中城里﹗ 皇太子眼内暴现厉色,马上将仪雅扯往身后,转身面对长街。 墙头上的打斗仍未消止,仪雅心焦的抬眸上望,一看便是倒抽凉气: “小天﹗” “放箭﹗”长孙晟冷喝。 劲矢离弦,景言已是自身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5 难保,听到仪雅尖叫,也只能专注於疾发而至的箭锋。 “小天——” 城头又响同样的厉喊,他听出是白灵飞的嗓音,立刻就分了神—— 一个黑点被拋出墙头,正从半空滚跌下来﹗ 仪雅甫跳下去,城墙就立刻陷於混战。长孙晟经脉被内伤所蚀,丝毫碰不得九玄剑气,果断便从战圈中后退,白灵飞也果断不追,杀入另一重夏兵,不消几下眨眼,已将半队亲兵尽斩剑下。 九玄杀遍当场,竟是无人能阻。 “小天﹗”他急切拥住男孩,眼里的红莲火焰仍未浇灭,紧抓九玄的手指却渐渐松开了。 小天对上那双赤瞳,立时被他的冷酷和狂暴镇住了。 ——那袭白衣早已染红,衣袂凌空翻飞,一瞬之间,竟是可怖状似修罗。 “你眼睛怎么会这个样子……” 白灵飞没有应话,因为一柄长剑,已然在他左侧发动了攻势﹗ 剑是雁天剑,本於品剑上家榜中位居九玄之下,却在南沙派失传后,辗转被收於南楚皇宫奉剑阁里;刻下任易凡招招沉实厚重,比南沙剑法还要精妙,竟使这名剑比昔日更具威力﹗ 他单臂紧拥小天,一式“斩风”从下斜斜迎上,将雁天剑尖硬掰偏侧,恰恰撞飞一把无声飞至的柳叶刀。 趁乱偷袭的烟岚沉下目光,袖里再滑出两把小刀,甩向他颈腹两处命门。 ——她暗器造谐冠绝北疆,这两处取得刁钻而毒辣,白灵飞若是不躲固然中刀,但若是要躲,唯一也只能将小天当成肉盾、才能完全幸免於难。 “找死。”白灵飞冷道。 那样残忍的口吻,使小天剧颤了一下,转而就被他一掌推开。 剑身映出一抹血色的微笑,那笑配上他清秀的脸上,却是份外使人心寒。 没了小孩的制肘,九玄出招更是全无顾忌。烟岚心知不妙,果见白灵飞不避不躲,竟是强横得纯凭剑气、就把柳叶刀卷得倒飞回去﹗ ——连教王也未能轻易接得住她的“双/飞柳”,这怎么可能……﹗﹖ 白灵飞手腕一转,优雅划出一道银芒半圆。 “既然如此,我就先把你送下黄泉,好让我两个小不点能安心瞑目。” “无蕴”的起手式伴随飞来的柳叶刀,一并旨在取她头颅﹗ ——难怪当年连教王亲自出手,亦无法在圣殿将他伏诛……这个为杀而生的魔,根本不是人能企及的高度﹗ “这便是凤凰么……﹖” 她在漠北威名极盛,早不须亲自动手,更不必靠毒取胜,此刻两手里的柳叶刀,便是她身上仅有淬毒的武器。 她指尖沿刀边轻挲,待要出手,便已有一道人影被拋出城墙外。 “易凡﹗” 竟是任易凡在旁伺机,将小天掷了出去﹗ 白灵飞厉吼一声,猛然收招,瞬即飘退到墙垣。 任易凡料到有此一刻,早在墙沿蓄势待发。 ——在前代教王风羽培养的精英里,以他的武功最为出类拔萃,若品剑上家榜肯论域外英杰,他至少也定能与春日楼主平分秋色,如今有了雁天剑相助,对付九玄更是如臂使指。 白灵飞全速前掠,茫然不见雁天就在眼前,在墙沿直接撞上了剑锋。 雁天剑完全没入,他瞥著白灵飞双瞳剧缩,这才锋冷的笑了: “这一剑,我早该代沉在圣湖的教众还给你。” ——这一下耽搁,小天已完全消失在墙头外,呼救持续了数息,然后便嘎然而止。 他心脏揪紧,右颈皮下透了惨烈的红光。 他剩下唯一的小不点…… 那是他的小不点…… “小天﹗”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一生,就在这刻终止。 双瞳里的赤火燃成了灰,只剩下透彻的绝望。 ——他又没护好自己的小不点……他让小天死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 城墙上,那袭白衣陷入了癫狂,歇斯底里的嘶叫著,不顾招式、不顾余地,九玄就随着前冲的身影出了手。 任易凡心中大懔,立时就撤了雁天,霍然往侧旋开,定睛一看,却见白灵飞已纵身掠出了城墙﹗ 此时一辆马车竭力摆脱箭网,直奔来城墙的方向。 ——然而他看不到。 意识飞快流失,右颈的烙印扒开他整个人,从头到身,皮骨分离的撕裂开来。 他有种碎了七魂六魄的痛。 如果就此碎千次万次,可以换回他的小不点,他情愿自己永远如此……可是为什么,连这种等价的交换都不允许﹖为何他连守护一个人都不被允许﹗﹖ ——很强烈的悲哀啊……凤凰,再不破开封印,你就没法承受下去罢﹖ 螫伏了无数年头,恶灵再次感应到如此强大的执念,立时舐嗜著欲望,纷纷兴奋的叫嚣。 数个轮回里,这是唯一一颗在血污浸染满仇恨的灵魂。 它们等待如此之久,终于附上最适合继承血咒的宿主,更趁宿主濒死前一刻缔了契约,把力量全部转移到他身上。然而以同样强大的精神力结下、制约血咒的封印,却始终被前代的凤凰牢牢掌握住,对抗它们的主人,束缚著那份足以摧毁众生的力量。如今,终于有人能够破开那道四百年的封印,彻底将它们释放出来﹗ ——挣破它吧,只要再次归属主人,你便不会再有痛苦…… 藤蔓纹延展开去,瞬即攀附全身,下颚、胸膛、脸颊、后背、两臂……全身都俨然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 他在火炙的触觉里,恍惚扯了一下唇角。 那是因为变卖了灵魂,才会没有了痛么﹖ 那么到底要如何活着、又或怎么死去,才能将他想守护的,都一一换回来﹖ ——执起你的剑吧,我的继承者。你要变得更强,才能守护更多生灵、承担起更多的苦痛。 那句呼召压过了十万恶灵,不喜不悲,就在他魂魄里幽幽传至。 那是谁在抑止他﹖ “小天没事﹗灵飞,你醒醒——” 九玄似是贯穿了什么,有些光影在眼前浮掠过,远远近近的矇胧著记忆。 那是一击必中的杀招,长孙晟、烟岚、任易凡、幸存的夏兵……所有人都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霎眼哽住言语。 ——一模一样的剑刃、一模一样的要害,景言被原式攻去的九玄,直直的再刺一次。 皇太子苍白的笑了笑,在坠落中紧抱着他: “別怕……是我。” 是谁﹖ 他在灸烫中无法逃离、也无法清醒。 那般的烙印,烧过他的心后只剩下焦土。 那个人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是守护天地的神明,在看着自己一生的宿命沧海。 那些重重叠叠、结了痂又再破开的伤痕,都逐渐被温柔的注视抚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6 平了。 藤蔓纹在他全身迅速褪去,恶灵的叫喊归于寂灭。 马车来到城墙下,强撑一口气的景言终于昏了过去。 赤火与红纹消逝无踪,满身血腥的白灵飞抿紧唇,收回伤人的尖刺,扶著景言落到马车顶。 被景言千钧一发救回的小天,已被仪雅和墨莲华拉到车厢内。 烟岚玉容微动,对傍立身侧、同样注视战况的任易凡轻道: “……凤凰果然还没完全甦醒。” 只见城墙下方,白灵飞使尽剑招、劈飞伏军全数箭矢,任夏兵如何喝斥追截,马车仍然遁入了城楼的拱门。 长孙晟显然断定他们无法逃出建中城,在这道最后关卡竟然没有埋伏布置。 拱门里的一片漆黑,白灵飞静静立在御者之位上,眼里的光芒犹胜绝世之剑。 “飞哥哥﹗”“灵飞大哥﹗” 小天和仪雅先后呼喊,墨莲华卻只是灼灼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种神圣的信仰。 达达的马蹄声,为他们撞上城门作最后倒数。 蓦然间,九玄迸发一道无坚不摧的剑气,猛地往前挥削—— 一招“断水”,如剑入纸一样破开建中城门﹗ 长孙晟双眸湧起怒火,只能看着马车远遁而去。 他们逃出建中城后,车厢中间让出大片空座、横躺着渐失意识的皇太子,墨莲华与白灵飞交换着位置,一个替景言止血上药,另一个拚著加剧自身伤势、也要替他输气疗伤。 仪雅和小天不断接过血布、又从身上撕下各种衣料,过了一阵子,墨莲华气忿摇头,对白灵飞哽咽道:“不行,再止不了血他就挺不过去﹗” 全车人都在看着她,仪雅捧住兄长的手,焦急地问:“墨姑娘,有方法让皇兄补回失血吗﹖” 墨莲华忽尔顿住,白灵飞断然低道:“先停车。” 她立刻出去剎停马车,再次回到车厢的时候,只听到小天和仪雅接连急喊,她看了车里的情景,立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包袱中的匕首正握在白灵飞掌心,他扳开景言双唇,对準手腕割了下去。 血开始滴入景言嘴里,然而几下眨眼,白灵飞又再拉起衣袖,墨莲华想去喊止,看着景言渐渐衰竭下去,却终是没有作声。 白灵飞一刀割在臂窝,将景言的头扶起来,让他双唇可以凑到伤口上—— 但那是徒劳无功之举,景言失血已经太多,即使割臂都来不及替他补血了。 白灵飞凝定了神智,忽然回头对墨莲华说: “墨姑娘,你带仪雅和小天先下车。” 她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飞哥哥﹗” 白灵飞伸手过去,揉乱小天的头发,温言低道: “先替这混蛋好好照顾仪雅,日出的时候再回来。” “我不走﹗我不许你做傻事﹗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么﹖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没了我,你一样要和仪雅好好过日子。” 他带着执拗,瞥了昏迷的景言一眼。 “可是他不能死……对很多人来说,他都必须活着。” 仪雅听了,不禁低头捂面默泣。 “乖,你再不听话,我就克扣你一辈子鸡腿,以后都不带你回去忘忧谷。”他淡淡的笑了。 ——他的飞哥哥,是没有人能够劝回来的……而且混蛋是仪雅的大哥,是整个国家的支柱,同样不能死在这里。 “我等着你带我回家。”小天紧咬牙关,颤著声低道:“对我和混蛋来说,你也一定要活着﹗” “你给本小姐记紧,千万不可以死。”墨莲华淌着泪回望他。 “你如果咽了气,我就把你喊活过来……喊哑嗓子也好,我也要你活过来。” 他感激的一笑,她决绝的別过眸,让仪雅扶著小天下了马车,终于还是放下了车帘。 幽暗中,他抿一抿唇,深深瞧着景言,忽然用手扒开了自己的衣领,五指一翻、便狠準将匕首扎在心口﹗ 那是最名副其实的放血,匕首一离开他体内,便以比景言失血更快的速度喷湧出来。 他立刻让景言躺平回去,牢牢将身下人的头按去自己胸口。 他是準要扎中心脏,下手不顾性命,只求以最快的时间放尽全身的血予景言。不过片刻光景,他已觉天旋地转,不由己的软倒在景言身上。 鲜血灌喉,景言终于有了知觉,攀住他的腰微弱挣扎了几下。 “別动。”他喘息著笑道:“……现在是我压你,轮不到你来说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飞和殿下的血条真的很满,作者君表示小飞那动作是真会死人千万别学啊 接下来的一章有点虐心(不只有点),小飞控的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了t_t ☆、附生誓(开虐再预警) 铁锈味灌喉而入,景言几乎被血呛倒。 他清醒的一刻,只见压在身上的人渐渐萎靡下去,白灵飞颈上的藤蔓凤凰纹赤红透亮,甚至比那次在水石城自己目睹的还要鲜明﹗ 他下意识将人推开,然而被九玄接连重伤,他全然用不上力,只能眼看爱人再次为他流尽鲜血。 “你这家伙……快喝得卖力些……” 白灵飞的胸膛就在眼前鲜活跃动,自己来不及咽下的血,逐渐在车厢地上蔓延开去,彻底浸染他们相互紧拥的身形。 他心如刀绞,水石城的梦魇再次攫住呼吸: 他这一辈子,还要眼看白灵飞多少次为自己赴死﹖ ——施主的籤文正是后四苦中的爱別离,愈是身处权高之位,便要历经愈多別离。 只要还在天下斗争的风浪里,他们的命运就注定如此么﹖ 血如泉湧都无法形容白灵飞此刻的景况,温热的血液是奔腾倒入他口里的,犹如长江源流汹湧过澜沧一样。 白灵飞已然完全软倒,景言的身体却是逐分逐分回暖。 他眼见白灵飞合上双眸,蓦地想起离城前一晚墨莲华所说之言: 身中血咒者集合怨灵的力量,只要魂魄不散,的确是能起死回生,他那次在丘陵战绝无可能熬过来,除非……除非那次是血咒起的作用。 红芒在他眼内愈映愈亮,景言心里飞快盘旋著墨莲华授他的术法。 ——如果血咒能起效,那么结附生誓的时候、他理论上就能熬过去。 皇太子终于凝起力气,用手支起两个人的重量撑起身,然后再将昏过去的白灵飞压在身下。 ——这也是我在秘典上看到,不知是否真的能成……在以血结成之术中,唯有附生誓不须高深修为,要求的反是术士自身强大的精神力。他是被咒术影响的人,只要将全身精、气、血都尽渡予你,你就能凭意志压过他、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7 成为他暂时的主人,这是夺去他身上血咒控制权的最好时机,上古的术士也是以此方法争夺傀儡的。可是你只属平凡之躯,用附生誓抢过血咒之后,他虽然能得救,你便要代替他承受怨灵的恶念……我真的不知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暗光浮现,在白灵飞颈间流转著诡异赤红的血芒。 血已尽渡,接下便是用双修术渡走全身的精气了。 “……原谅我,我只能这样救你。” 衣衫散落一地,赤/裸的两具躯体在黎明中温柔地交缠。 白灵飞闭眸浸在自己的血泊里,容颜安静得很清冷,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绝艷。 景言俯身压住他吻得细碎,在律动中缓缓覆上那道藤蔓凤凰纹—— 灵飞……我愿用一生,换你的自由澄澈。 飞鸟惊起,在黎明破晓的一刻,墨莲华和仪雅一左一右挟著小天,从不远处的丛林再跑回马车。 最忐忑不安的是墨莲华—— 她是万分不得已,才会任由白灵飞在车内胡来。若血咒的复生之术忽然不奏效,景言又先一步魂归西天,这刻马车内便是两具早断气的尸体,她就算喊哑了,也再不可能让他们活过来。 “皇兄﹗” “混蛋﹗” 墨莲华呆住,只见景言披着浸血的武士服,半身探出了马车,脸上竟然重新有了血色﹗ “夏兵追到这个山头了,赶紧上路吧。” 逃回赤坂的一路上,简直是让墨莲华操碎了心。 ——车上一个被九玄接连捅了两次,另一个放光了自己全身的血,模样比伤帐的士兵还要不堪。 她将策马前行之事交给仪雅和小天,安然坐在车厢中间,左手替白灵飞施针、右手替景言的剑伤换药。几天下来,两人复原神速,竟还有气力故佈疑阵,多番误导追兵入歧路,使他们一行得以逃脱长孙晟铺天盖地的搜捕。 仪雅和小天固然惊讶不已,墨莲华对此已是见惯不怪,精辟的对他们解释: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秏费全天下的灵药,对比起你们少将被救回水石城的时候,这些伤真的已经算很轻了。” “……”白灵飞意识到自己是被吐糟了,当即就指向皇太子:“这家伙是我老板,医药费可以算在他头上吗﹖” “……那就恭喜你的殿下了,他身上根本没银两,我再收钱他就要破产。” “我再穷好歹也是皇太子,莫说是养灵飞,连这个碍眼的小不点一并养了也绰绰有余。” ——皇太子和墨小姐当真是上一辈子就互不咬弦,这辈子当了情敌,那可叫份外眼红。 “混蛋说谁碍眼﹖”小天作状要戳他身上的大小伤口,撇嘴不忿的说道: “你身上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本大侠照看的,说起医药费,你也欠我一笔呢。” “皇兄还没恢复,你暂且放过他吧。”见了两人都安然无恙,仪雅终于放下心来,嫣然笑道: “这几天大家奔波劳累,连灵飞大哥的精神也不好。墨姐姐说这里附近有一眼山泉,不如我们下去洗一洗﹖” “好——哈﹖”小天涨红了脸,立刻当场大窘:“不不不……你你你是女的,你先去洗。” 仪雅粉脸绯烫,瞪大水眸娇嗔: “我是说去洗脚﹗你再想歪,我便叫皇兄敲破你脑袋。” “你们去吧,我和景言留在这里观察夏兵动静。”白灵飞勉强的笑道。 景言先瞪了小天一眼,转而又轻轻瞥过墨莲华。 “哈﹖我——”好歹有些同理心好吗﹖单身狗也需要爱护关怀啊﹗ “走便走呗,你俩出什么事我才懒得管呢﹗” 她加入了小天的行列,对景言作一个鬼脸,潇洒的和仪雅下车去了。 见三个人皆都走远,景言下了马车,在他们所在的山头往上走,沿路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到达山峰之处。 只差一道关中天险,秦川八百里便要一览无遗搁在眼前。 关中地势绵延起伏,而远方的山峰混沌难辨,他们默立在这处巅峰,竟有坐看天下风云的错觉。 “你有话想对我说的,对么﹖”景言淡问。 白灵飞来到他身旁,微微点了点头。 “你身上那两剑,还有整个建中城,我——是我没能控制我自己,对不起。” “从在光明顶屠遍圣殿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对杀伐的渴求……这场屠城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那药坊店主的一家三口、还有建中城里的几千人,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他抑止住嗓子里莫明难言的隐痛,一下深呼吸后,再仰首看进景言眼内。 “景言,当我还有几分自控的时候,我还可以用伪装瞒住你,但以前的白灵飞是一场戏而已。我早告诫过你,不要只认定我一个人,你认定的一切,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假象。你以为我仁慈心软、以为我真的有情,其实我并没有……从头到尾,我连半分为人的良知都未曾有。” 景言想说什么,却被他决绝的狠话屏住了气息—— “我心里一直只有杀戮,你其实也很清楚,我之前多次杀俘,只是你想方设法替我在军里压住而已。你眼前的这个我,只配当一件工具,不必真的拿来当一个人。” 景言沉下目光看着他,迎着山风低低道: “你的一心一意我从来分得清楚,如果你真是一件工具,又怎能为了我做那么多﹖” “我对你只是责任。”他说得漠然,连眼神都没有波动:“我效忠你时所立之誓,是当你的剑、为你北伐斩棘开路,在那之后我所有给你、许你的,也只是我为你卖命的一部分而已。”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他托起白灵飞的脸,轻声说道:“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么﹖” “请殿下好好听清楚。”他唇边开始有了锋利的微笑,不作起伏的道:“卖命就是卖命,我从今以后,只会做回誓言里的本份,尽完本份就自会离开,与殿下再不相干。” “你若不想用我、我现在就可以走;若你仍想用我,那就只把我当成屠刀,为你灭城闯关、为你从江南征战到大漠,至於床第之事,你如果仍想和一件工具做,我也不介意供你泄慾,当你厌闷了,随手丟给他人就行,我也没有在乎过什么。” 景言一边听,一边失笑摇头,听到最后,几乎是笑到喘气。 “不是我偏私护短,但你的演技比起墨莲华,真是高了好几个档次。” 白灵飞瞬即举剑,将九玄连鞘抵在景言身上。 鞘身正中被刺过两次的伤口,他手腕微微一压,景言脸色立时白了几分。 “殿下可要认真考虑清楚,属下不希望当你被捅第三次,才知道应该只把我当作工具。” “我敢被你捅第一次、第二次,你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8 以为我就不敢有第三次﹖”景言也是笑了,“我只是想你听我一番话而已。” “殿下请废话。” 难得止住的血又再渗出,如果墨莲华在这里,喊破嗓子也肯定要把剑从景言心口上喊走。 “你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可是那晚在城墙下,就是你自己控制住杀念的……灵飞,你没失去你自己。”他握上九玄,叹息的道:“那么难熬的一关你都过去了,我信你以后不会再失控,如果再有,大不了你再捅我十次八次,直到你又醒回来为止。” 玄铁剑鞘已经戳入景言胸口,白灵飞脸上的冷漠立时裂了缝。 “我知你心里愧疚,想要赎罪,所以才觉得自己配不上一切。” 秋风高起,将整个关中的烽火都吹到他们眼前。 “可是真正的赎罪,不是这样去惩罚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这份使命要跟随你一生、至死方休。” 他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被景言看通看透,每一字、每一句,都直直击在他心坎里。 “你总是想着自己去忏悔,却忘了你手上的杀孽,至少要减走一半。”景言苦笑,低首对着他道:“那一半的罪,应该是我和你一起去承担。既然你要赎罪,那就陪我一起赎到最后,谁也別想再放开谁。” 白灵飞起始仍冷著眼,听着听着,却渐渐将锋锐尖刺收回去了。 “你这个嘴炮……”他五指倏松,拔走卡在景言身里的青锋。 皇太子微微一笑。 “一个真正合格的统领,不可以想上一步多少人因你而死,只能想下一步有多少人因你而活。”景言搭住他的手、替他再次缓缓攥紧了剑—— “剑是凶器,剑法也是杀人的伎俩,但我信你是救世的剑手。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那是你一直视之重若生命的师门誓言。” ——执起你的剑吧,我的继承者。你要变得更强,才能守护更多生灵、承担起更多的苦痛。 他正在这条路上,不可沉沦,不可逃避,他必须变得更强。 他默然放远目光,关中河川灼灼印在他眼底。 九玄鞘身冰冷而锋寒,而他却对未来茫然未觉—— 正是这玄铁一般的决心,最后伴随白灵飞之名,给刻入至为瑰丽的史简里。 作者有话要说:  p.s.1. 其实也没太虐……吧﹖黑化了十多章后,小飞就从此白回来了~ p.s.2. 不用怀疑,小飞这娃绝对是抖m无误,就算是在演戏,那番话也就只得他能说得出口了…… p.s.3. 前面两卷看到小飞对殿下的救赎,这一章开始便会看到殿下对小飞同样的救赎。 p.s.4. 若被殿下秒杀到,请向这位霸道皇太子献上膝盖吧,连我也爱上了自己亲生儿子了(剑是凶器,剑法也是杀人的伎俩——这是剑心的经典台词,向这位我二次元的男神、也是我心中真正仁义的剑客致敬﹗) ☆、前路茫茫 景言和白灵飞既被长孙晟设计伏杀,等同暴露了南楚军的进攻计划,两人企图以建中城打开子午谷防线缺口的美梦就此落空。 仪雅由应龙军重兵护送,再次南下运河回到了平京。 这位皇女在大殿上不出所料,仍是为景言出言相护,却带来了连帝君都为之惊愕的消息—— 皇太子景言与安庆王景泰将联袂而回,归京向朝廷亲身覆述战情,并与众官商议北伐军的下一步部署。 这相当於皇太子主动释出善意,表明暂且不会与帝君彻底决裂;而归京一事为商议北伐策略,更间接展示景言收复中原的决志,让八军百万将士顿时完全安心。 景言虽离开前线,却安排麾下两大重将青原与白灵飞同驻赤坂、玄锋和源涛共守阳安关,除了长年驻京的大将军洪达,南楚最骁勇的将领都在他掌控之内,若他在平京有所闪失,这批猛将铁定要反扑都城,故而无论朝官如何私下猜疑,亦断不敢对皇太子有半分不敬﹗ 九月二十三,皇太子座驾帅船驶至汾离水,南楚以历来最高规格迎回八军统帅,从平天广场到宫门前,在京的所有朝廷命官皆跪成两列,对黑袍华冠的景言俯首恭迎。 “天佑南楚,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子相伴安庆王下船的一刻,平京百姓都热烈鼓掌,景言在百万民众注目中,从容走过百官之列,最后停定在宫门的帝后身前,勾唇一笑,躬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愿天佑南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平天广场埋有鞭炮,这刻应该被都城的欢呼声悉数点燃了信引。 春日楼主立在集贤巷前,向平天广场远眺过去,忽然也像景言一样勾唇笑了—— “真有趣。” “楼主﹖”在他身侧的栎木低声问。 “自怀阳帝景浦之后,历代也没哪位君皇可以如此一呼百应。”欧阳少名低笑:“这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真亏那家伙能叫得这么顺口。” 栎木也淡淡望向平天广场,“皇太子早已声威盖君,只是不知此次回朝会如何应对。” “他是胡来,可是不会拿南楚去胡来。在真正凯旋而归前,他还得掩住良心多叫几次万岁。” 那袭火红披风翩然转身,栎木出言叫住他:“楼主,您不等仪式完结才回去﹖” 春日楼主逆流往集贤巷走去,轻轻笑道: “我不过是想看看那家伙少了哪根毛发而已,小炸毛的家书还在楼中等着我去看呢。” 虽然美其名为共商战略,然而皇太子军功赫赫、手掌百万重兵,朝官中有谁还能与他“商议”战略﹖一连半个月,景言回归早朝、与吏部尚书严毅左右并列於官吏之首,大多数时间只微笑不语,一旦他开口出言,那就代表太子派与亲王党已集体议决了此事,当日早朝也可以就此完结了。 但纵然少了早朝角力,景言在平京也绝非无所事事。 ——位至储君兼八军统帅,公务固然极之繁重,偏偏皇太子更是朝里首屈一指的工作狂,一直有挑灯熬夜的习惯,自归朝以来,东宫的灯火非到二更也不灭,害得已清閒大半年的侍官婢女苦不堪言。 而商议战略也的确是有,不过非在朝上,而是在深夜的东宫里—— “灵飞正在赤坂加紧準备,新兵刚刚被应龙军送上汉中,现在该已开始操练,最快三个月,前线便可再多一批锋狼军。” “这傻孩子又在拼命啊……”洪达转头又问:“景焕康在汉中还好么﹖” “景焕康日渐崭露头角,多番攻城也立了大功。而谢正风离开平京后,上了前线当锋狼兵的随军参事,与他也刚好相得益彰。灵飞上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69 次回信也有提到,他俩关系愈渐稳牢,现在已能代他处理军里的繁琐事务了。” 洪达闻言,心中宽慰万分—— 他看来已经走出湘州城的阴影……幸好那场惨剧,最终还是没毁了这个小王爷。 “目下已是十月初,关中的雪季比平京来得还早,只要再过一个月,长安就会有第一场雪;再过十余天,冬雪便会到临汉中。”景言放下竹简,难得露出一丝疲意。 书房内侍卫皆被皇太子摒退,只余下兵部尚书叶鸣钦、八军总参事徐汝,以及本应镇守於平京城外的大将军洪达三人。 四个人对着案上的羊皮地图,皆是皱眉苦思,徐汝重重叹一口气,摇头说道: “子午谷防线乃全中原最难破的屏障,一个月肯定不足以将之攻破,长孙凯兄弟已全面收窄固守的范围,接下来南楚每次再攻城,都必定是异常艰难。” “是我的疏忽,若我没在建中城暴露形迹,关中形势现在可能截然不同。” 叶呜钦抚髯笑道:“殿下无须自责。微臣认为您说得没错,那神秘杀手不似与夏军同一阵线,否则以他足可媲美灵飞少将的武功,在您回朝时亦多次有下手机会。” “哈哈……老夫也跟小叶所见略同。”洪达朗声笑道。 徐汝和景言的脸上都微微抽动一下。 “……小洪,我不都叫你別唤我小名儿么﹖” “你现在不也这样唤我﹖”洪达指著叶鸣钦大笑,然后转向景言道:“殿下,您说我们俩的小名谁更好﹖” 徐汝忍不住拍桌大笑,景言嘴角一抽,当即用平生的机智去应对: “……两位前辈一文一武、都是南楚的朝中砥柱。尚书大人一叶知秋,洪老则声如洪钟,在我心中都是极之贴合您们的小名。” “哈哈﹗”两位大人相视而笑,洪达对皇太子竖起拇指:“小言言之有理﹗” 徐汝简直都要在地上笑成球,景言轻轻踢一踢他,却也是摇头笑了—— 这个把人蠢哭的小名,倒是白灵飞替他改的,幸好最后没成小红的名字,否则他就要蠢哭南楚军了。 戏笑过后,洪达摇头叹道:“即使能从建中越过防线,我军在关中会更难捱。” “子午谷防线会将前锋兵马都困在关中,万一我们有运粮队,长孙凯便派人衔尾追击,逐渐消秏我们元气。长安是天下三大城池之一,即使我军坚壁清野,一年半载亦不能将之拿下,到我们士气开始萎靡,长孙凯兄弟便用之前撤回关中、养精蓄锐的兵马反攻,到时我们逃不过要在关中全军覆没。” 连高瞻远瞩如景言,都要对洪达的一番分析由衷佩服。 徐汝叹道:“能有如此算无遗漏的计策,长孙晟果然是夏国第一勇帅。” 景言摇一摇头。 “那不是出自长孙晟之手。若是如此,他便不会在建中伏击我和灵飞,而是应该任由我们离城、然后带兵掉进夏军的陷阱中。” 徐汝神情一动:“难道是——” “是长孙凯。”景言揉一揉太阳穴,眼中倦意更浓:“不过长孙晟对我们恨之入骨,所以才破坏了其兄的计划。如此说来,我也要代八军好好感激他那场伏击。” 自桃沃平原之战起,夏军的优势逐分消失,战局开始倾斜到南楚一方。而长孙凯却从那时开始就暗中布局,几乎连自己也中了圈套。到了现在,因为他的全面回撤之令、夏军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逐步扳回战局——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竟丝毫不比战场上的长孙晟逊色﹗ “可是在建中城中伏的时候,我心里确实奇怪。”景言抱臂胸前,五指不自觉的敲着手肘,“长孙晟即使预料我们想攻建中,又怎猜到我会亲身与灵飞潜进城﹖我们在城内每天都经易容改装才外出行动,一切均格外小心,何以他竟能连我们离城的时间也一清二楚、而且还知道我们身边带着仪雅和小天﹖” 徐汝立刻大吃一惊:“殿下怀疑军中有内奸﹖” “青原办事一直谨慎,我和灵飞潜入建中之事,亦只得北伐军里统领级別的将领才知情。” 一时间众人也是沉默—— 在北方的南楚将领,全都是跟随景言多年的心腹,难道真在这个环节出事﹖ “可能是我多心而已。”皇太子摇头驱去思绪。 洪达朗笑几声,驱散了房内的凝重气氛: “时辰不早,殿下这年来太过操劳,应该趁回京好好休息才是啊。”他一边拍著景言,一边低道:“老夫实在对您和灵飞看不过眼……国家大事这啥那啥的,本就该是我和小叶这群老家伙担当。你们都还年轻,健康就是最珍贵的资本,切记勿要这么快虚秏掉。” 徐汝接收到叶鸣钦的眼神,立刻也附和道:“微臣刚与贱内新婚不久,不能让她独守空闺,也是时候也回府了,殿下您也早些休息了啊——” 叶鸣钦拉着他官服后领,直接打算把属下领回去: “微臣年纪已老,熬不起折腾,这就向殿下告辞了。” 皇太子嘴角再次抽搐,这回轮到洪达出声: “老夫和小叶——” “小洪还不快走﹗”叶鸣钦遥远的喊回来。 洪达转头应了一句,又对景言笑道:“我们两个商量之后,觉得殿下可以考虑联郑攻夏。” 景言立刻恍然。 ——九月初六,郑国内的削藩之战正式完结,只是短短半年,十位诸侯便尽败于安若然之手。 明怀玉以三年前合谋夺宫篡位的罪名,将十王的三族全数送至洛阳、下令当众於市集处决;由于要斩的人太多,刑场足足挤满了三天,头身分离的尸体更一度来不及运送,层层堆积在铡台旁。 自此之后,明氏子孙只余皇帝明怀玉一人;而半年内伐遍郑境的安若然,正式将所有兵马归于虎符调动之下,被明怀玉封为当朝正二品定国大将军。 郑国刚完安内之战,下一步当是迅即开始攘外之战,事实上,这也是他、以及长孙凯兄弟心里所想: 年初阿那环清扫漠北全境、早就登上草原霸主之座,若中原仍不尽早统一,三国就只沦得逐个被阿那环和黑玄兵清剿的下场。按此推想,他们必是想找其余两国开刀,要联夏伐楚、还是联楚伐夏,都在两人一念之间,尤有甚者,他们可以按兵不动,待楚夏都两败俱伤,才从容从洛阳出兵﹗ 掌握中原局势去向的,竟是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明怀玉和安若然﹗ “明怀玉在下月於洛阳举行登基大典,并对天下广发邀请,夏国两日前已然获邀,对南楚下的请帖不日亦会送至平京。” “谢洪老和叶尚书劳心,我会仔细思虑的。”景言恭敬的躬身。 “殿下又再言重啦﹗您和灵飞倒真愈来愈像。”洪达摆一摆手,忽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0 然又对他道:“若您有空,替老夫问候一下他吧,我一直都甚惦念这位入室徒弟啊。” 景言欣然微笑:“他也很惦记洪老,这半年若非您跟我们暗通朝里消息,赤川王与夏军南北夹击之时,南楚军亦不能取下两场漂亮的胜仗。” “那是老夫应做之事﹗痛快一生、但求无悔﹗”洪达朗声长笑,终于跟景言告辞了。 当夜,侍女都看见皇太子书房灯火彻夜不灭。 “唉,再这么下去,南楚恐怕不会有太子妃啊……” “別乱说﹗”另一个侍女悄声道:“殿下英明神武、智勇无双,何患无妻﹗” “我是说,打完仗后殿下说不定就要改口做陛下嘛,到时候娶的就叫皇后啦﹗” “別乱做你的春梦,殿下是人中之龙,怎会看得上我们﹖” “我也就是作一下梦嘛……” 两个侍女满脸崇慕看着灯下的剪影,一边打骂一边低笑的走了。 在书房的皇太子对着地图沉思整夜,眼看已过五更、将要早朝,便拿过桌上纸笺修了一封密函。 “火速送到赤坂城灵飞和青原少将手上。”换上朝服的皇太子递出密信,对亲兵低道: “一切务要保密。” “喏﹗” 三日后,明怀玉的大典请简送到平京皇城中,早朝时分,请简再次激起一阵巨浪,经朝臣议定,皇太子默许、帝君点头首肯下,特派安庆王景泰率使臣团与礼车队共三百人,不日北上洛阳向新任郑帝道贺。 同日下午,景言皇太子在东宫蓦地昏厥,整个皇城都陷於慌乱之中。 经太医诊断后,确认景言为过度操劳、现已极度虚弱,而多年沙场的新伤旧患亦需立即调理,否则将对身体造成永久损伤。 朝廷上下均极力游说景言留京休养,鉴於北方战局仍在胶著状态,下一场大战应至少等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皇太子亦不推拒众臣热切之意,表明今冬将在皇宫中静养。 远在汉中赤坂的两位少将在拆家书。 “楼主说什么了﹖”白灵飞在信里抬眸问。 青原眼现笑意,却装作不屑的将信朝下搁在桌面: “不就是那几道板斧的臭屁。倒是殿下那边有何消息﹖” “不也就是那副老样子。” 青原为之愕然,却见白灵飞很大方的将信纸盖在他脸上,摇头感慨道: “真是总用生命去胡来的家伙。” 青原飞快将信阅毕,然后看着白灵飞,只见白衣银甲的少将微微点头,拍拍他的肩膊: “我又要走了,你跟了他这个主帅,我真是爱莫能助。” 青原几乎拿着信纸炸毛—— 喂﹗每次都将他一个人拋在这里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此刻是充满了光环的主角,从此以后,皇太子就和皇帝没甚分别了(其实光环也没太多……作者君觉得大多待遇还是殿下自己打拼回来的),而这个光环也会依作者君的定律——给得愈多、失得愈狠啊 楼主是真.傲娇,所以说其实殿下x楼主这对互攻也有看头啊 小叶小洪表示:你们年轻的都在卖萌、就不许人家朝中老臣卖了﹗﹖ 大家不必担心太子妃什么的,殿下不就早早立了吗﹖ ☆、轮回一瞥 明怀玉登基大典的请帖一发下来,中原立时炸开了锅。 长孙晟在桃夭平原之战受重创,仍在长安养伤;而景言亦忽於平京昏厥,整个冬季将在皇城休养,连早朝也不会现身—— 一时之间,在风云中尽佔上风的,竟是未从洛阳发过一兵的明怀玉。 这场大典相当於天下群豪的盛会,纵然夏、楚两位战神已确定不会前往洛阳,但这座千年古都里将会发生的风浪,仍然吸引了域外南北的注意力: 雪季将临,为免於雪中行军,楚夏交战会僵持至少三个月,而今冬在洛阳的每件大事、随时会对春暖花开后的战局大有影响。 整个中原未来的走向、说不定就将在洛阳被悄然定下。 十月初八,安庆王带三百使臣从平京出发,以南楚特使的身份北上洛阳,并携东海夜明珠等上百件珍宝、向郑帝明怀玉表达恭贺之情。 挟了南楚於汉中之战的声威,安庆王的使节队在汾离水沿运河北上,脱离南楚国界后进入郑境,沿途亦没遭甚阻挠。使节队取境洛水高津渡,至此改行陆路,只需再过四、五天,便可以直入洛阳范围。 安庆王使节队将抵高津渡的消息,不到半天便於这个小小的渡口传开了。 如经水道出入洛阳城,无非是取道伊、洛两水,当中洛水与南方运河紧密相连,是商船路线的较佳选择,高津渡便是洛水往洛阳的必经之地。 三都绝艷并於世,平京风月无边,长安堂皇庄穆,而洛阳的繁华却胜盖人间。 即使在高津镇,也仿佛能感受到洛阳的绝世风采一二。 “说时迟,那时快,锋狼兵每个都是少林罗汉,一刀一个夏兵,简直就像砍瓜切菜﹗” 际此天下混战的世道,说书人便最能赚钱。 那些百姓仰慕的传奇,被他们加以想像、加盐加醋的道来: “御剑门主更是厉害﹗不不不﹗岂止厉害,简直是再世的战神剑圣﹗‘嚓’的一剑﹗”坐镇食店的说书人随手拿起筷子,胡乱划了几下,满堂顿即哄声叫好—— “长孙晟就给砍掉了半边膀子,那血啊……哗啦啦流了一地,吓得他屁滚尿流,立即就昏过去……” 食馆太过拥挤,一名白衣少年与十数个大汉混坐一桌,见说书人在比划,他也跟住拿筷子比划,他那桌的大汉更是提刀拿剑去比划,一时间,整间店都在讨论御剑门主的剑招如何使,你来我往得不亦乐乎。 “……其实不是这一招啊。”他暗暗嘀咕,恰巧被旁边的大汉听见了,铜铃大眼立时往他瞪来。 “小子说什么﹖” 他无辜的眨眨眼,瞬即绽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我在其他食店听过这一段,斩了长孙晟一只手的好像不是御剑门主、而是景言皇太子吧﹖” “管他娘的臭屁太子﹗”大汉怒叱一声,将一柄长剑横搁在他眼前,“老子是用剑的﹗自然是挺御剑门主﹗” 少年忍不住笑了出声,旋又知机的双手捂嘴,不让自己笑得太过份。 “臭小子敢笑你老爷﹗﹖” 他点一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接着便被那大汉连著衣领拎起来。 他骨架本就纤瘦,眼看就像小鸡被老虎拎高一样弱不禁打,那大汉的同伴怕他真被打死,立时便上前分开他们两个。大汉怒气未消,戳著少年鼻子继续骂道: “老子告诉你﹗我多年苦练剑法,也是希望有天碰著御剑门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1 主,能被他慧眼相中收为徒弟﹗” 少年拼命点头——御剑门主也无福收你为徒啊好吗﹗ “我这两年听尽江湖说书,将御剑七式总结下来,就像这样——” 大汉本想拔剑出鞘,却被同伴极力拦阻,最后便连剑带鞘在少年面前耍了几式: “老子的剑法很出色吧﹖” 他继续点头,简直乖巧得像只绵羊。 “不久后便是皇上登基大典,这阵子高津渡臥虎藏龙,你又懂不懂使御剑七式﹖” 他下意识点头,旋又想起有点不对—— “什么﹖你也懂使﹖”大汉吹胡子直瞪眼,难以置信的指著他:“就你这小子也敢冒认门主﹖” 他心中欲哭无泪——什么冒认,我根本就是好吗﹗ “……不不不,兄台你误会啦。”他双手终于松开,笑得灿烂又乖巧,“舞刀弄枪什么的我可不懂。” “这是什么﹖”大汉指向他身后用油布层层裹住、状似长棍形的物事。 他眼珠滴溜一转,嘴上立时应道:“……是在街上捡回来的废铁。” “行走江湖嘛,就算不懂武功也要装懂啊﹗没有家伙在手吓唬別人怎行﹖” 他的纯真笑容威力堪比九玄,连皇太子这座万年冰山都被劈开了,应付那大汉自然不在话下,顿时就把人说得悻悻然坐回去。一见事情消停,他连阳春面都未及吃完,就立马搁下铜钱走了。 他继续在高津渡随街晃悠,又加入了一群无业流民的行列。 “大爷,需要小厮随行服侍打点吗﹖” “这位官爷请停步啊,小人武艺高强,可以应聘当家丁——” 混在人堆中的少年忽地叹息。 他们在战场的生死中打滚,但天下更多人却在贫苦潦倒中挣扎。他们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能否有下一单生意、下一锭银子、甚至下一刻的呼吸,都是由手掌权力和兵马的人决定。 一旦战争到临高津渡,这些风景都将消失得一丝不剩。 而他手中握着力量。 他的一意一念,都将改变每个刻下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平民,这是一份无论如何易容改装、都无法卸却的责任。 ——真正的赎罪不是折磨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 他要摧毁这些风景,直到能创造一个崭新的时代予这里每个百姓。 至死方休。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长得不错,为啥在镇上混不到饭吃﹖” “我……我想去洛阳去闯一闯。”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 那流民瞭然点首,双眸忽然有一些精光。 “洛阳城这个月的关卡通行管得很严密,这也没办法,那是皇上第二次登基的典礼,管得紧也是正常啊。” 他也知洛阳关卡管得紧,在典礼前的一个月,所有人等入城都得有官方批文、还要多番查明身份,奈何景言就是要他混进城中,再难也轮不到他不干。 若然他找不到方法混进洛阳,最坏打算便是等南楚使节队途经高津渡、然后叫安庆王让他加人队伍,然而这是下下之策—— 使节队是要见人的,他曾将安若然从昆仑救回洛阳,还在皇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这张脸总归会有人认得,自己既没皇太子的易容技能,混在安庆王身边显非良计。 “可是哪,別人是没有方法,我老张在高津渡一向吃得开江湖茶饭。” 他微微动容。 “今天晚上便有一船大户人家抵达渡口,听说那老爷本是江南金延的望族,现在举家迁去洛阳,正要在高津镇挑家丁婢女。”流民对他热情的笑道:“小兄弟长得俊,一定能被那户人家挑上,要不然随我来渡口仓库﹖那里有许多伙子姑娘等着今晚的船泊岸呢。” 他转一转眼珠,便扬起绵羊一样的微笑,对流民猛然点头。 “啧,这小子真好骗。” 流民将被打昏的少年拋到草堆,自然有人替他手脚缚上绳子、往口里塞布条,把少年扎得跟仓库内几十个年轻男女一样。 “老大真有眼光,我还没在高津渡见过这货色啊﹗” “你懂什么﹖就连洛阳也轻易找不到﹗”另一个手下上前躬身哈腰,目光贪婪在少年脸上打转,“老大,我看这小子俊得厉害,兄弟们都忍不住了,不如今晚就拿他和其他姑娘先玩玩﹖” 流民老大一拳就往自己手下招呼。 “你撞傻了脑子是不是﹖他的脸值多少黄金你知不知道﹖” 那手下被他打得脸青鼻肿,仍是牙痒痒的望着少年,“不是啊,反正男的也看不出处不处——” 话未说完,便又再被老大多赏一拳。 “江南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要这种货色的禁脔,上月不就有个俊小子卖了五十两白银﹖他比那小子至少值钱十倍,我们这几个月吃粥吃饭全靠他﹗万一人给你操/烂了,我们的金子全都打了水漂﹗” “是是是……老大,那他背着的家伙怎办﹖” 他将包着多层油布的长柱拿上手,掂量一下,脸色骤然青了。 “这把废铁真重啊。”他咋舌将长柱拋回草堆上,“连著一起卖吧。” 入夜后的高津渡,来往的船只明显比白天少,那只人口贩子的船泊了岸,一帮人在流民带领下走进仓库内。 所有被打昏的年轻男女都已醒转过来,一见流民群众来到,脸上写满了怆惶。这年头黑市的人口买卖极之猖獗,甫看这个架势,众人都心知是什么一回事,好些少女想到今后的命运,甚至惊恐得不断淌泪。 流民老大连忙将头子迎到草堆。 头子扫视全仓一眼,顿即就发现了直直看着他的白衣少年。 “老张,你手段还真愈来愈高明了,连这种上等货也能搞上手。” “义爷,您也太夸奖了,不过这小子是真绝色——”流民老大过去,将白灵飞的脸托上来,“我敢写包票,您当这行几十年也是难以一见啊﹗不知这宝贝能值多少﹖” 头子也迈步过了去,痴痴看着少年一双眸瞳,对那张脸左捏右摸了一会,已是爱不释手。 “怎看怎来劲,卖去金延前还可以让我先干几晚。” 少年只是淡淡睨著他,头子顿即淫邪的笑开:“宝贝儿別怕,老爷功夫很好,活儿也够粗,肯定能让你爽翻天,说不定你试了一次,就想天天撅屁股给老爷干,连金延都不愿去了……哈哈﹗” “义爷那里威武逼人,这美人儿春心怎经得着撩拨﹖” “就望义爷把他调/教成淫/娃,好让兄弟们享享汁水横流的福啊——” 那头子一行廿多人也在哄笑,出言极尽下/□□/秽,活像已将人剥光衣衫玩弄了几番。 他们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算卖到了金延,也是断断没一户人家敢要的——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2 谁敢买下灵飞少将,就算朝廷不追究,皇太子殿下也会劈翻你整座华宅啊﹗ 灵飞少将一向很是厚道,给了那贩子一个“別做傻事”的眼神,可是头子顿即就误会了: “这宝贝被人破过身吗﹖一双勾魂眼当真引死人啊。” “我看不会吧。” 流民老大之前见他一脸纯真无邪,还真没想过要验身的问题,手当即就滑到他衣领,直接扯下衣带、将他的上衣扒开—— 老大脸色顿时变了。 天啊﹗一道疤痕起码要扣十两白银,这小子身上到处是伤,就算长的是西施脸都没用啊﹗ 头子悖然大怒:“老张﹗你是在逗我﹖这副鬼模样还怎么卖出去﹖” 其实灵飞少将还真到哪都卖不出去,而且流民老大这回是连自己也逗了进去—— 少年身上的绳索蓦然断开,他闪电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劈晕了在肆意佔便宜的两人。 仓库的众人还不清楚是什么一回事,白衣在室内迅疾闪掠,霎眼三十人全被他赤手打昏,而包了多重油布的九玄仍安然躺在草堆里。 ——要知道灵飞少将揍过的人里、最低起码也是前禁军统领的级数,对付这等江湖流氓,根本没有拔剑的必要。 他从容丟了口中的布,随手在其中一个贩子身上摸过小刀,替仓库里的男女悉数割断绳索,又招呼众人替那群流民左绑右绑,将他们全变成粽子拋在草堆上。 “麻烦各位去报一报官,然后作个证人,将这群恶徒绳之于法。”白灵飞笑了笑,然后淡然道:“日后別这么容易上当了,好处来得太快不一定是好处。” 那群年轻男女都对他跪地拜谢,连连嗑了不少响头。 他一向受不起这套,当即就胡乱的躬一躬身,匆匆就离开仓库。 ——其实他不是走得潇洒,而是谨慎躲在阴影里窥看,一来以防有贩子同党再打他们主意,二来也防有人正在暗中刺探高津渡口。 码头重归平静,直到再也没了顾虑,他这才从阴影处走出来。 经那群人口贩子折腾,他现在黑发披散落腰、白衣凌乱不整,倒像一只女鬼多过像人。 渡口此时已有微雨,在十月时节份外冰寒刺骨。 白灵飞容颜滴著雨水,忽然低低叹息: 沦落到要被人口贩子拐去靠脸混饭吃,他真的是失败透顶……那家伙听到之后,恐怕又要他去当见鬼的花魁了。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 他闭上双眸,茫然立在雨中,仿佛愿意就此被冲刷到天荒地老。 高津渡口忽有一阵摆渡声。 客船泊岸,船舱走出一人,左右侍从连忙打伞,让那人滴雨不沾的上了码头。 沉稳而有脚奏的脚步声,就和景言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几可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雄伟的身影,冷酷而决断,带着莫可抗逆的威严—— 那画面清晰得过了份,竟像是在他灵魂深处忽然跳出。 蓦然间,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也渗出了灵魂。 他心中一颤,鬼使神差就转过了身。 一双冰蓝色的鹰眸,沉积了多年狂热的执念,一下子就带着残忍的锋芒划过高津渡—— 狠狠划在他心上。 他任雨洒遍全身,带着白衣淡然回眸,隔着雨针静静凝看那人。 那是种利刃遇了涧泉、更是洗得剑光纷坠的气质,同样带着清傲的锋芒划过渡口—— 重重划在来人眼里。 一剎那的对视,穿透了洛阳今年最后一场绵雨、也穿越了许多人的宿命和相思。 ——年月本在史册中定格成尘,却於这轮回的一瞥再次流转。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不抖m的时候,小飞是专注呆萌三十年没问题,请一定要相信他﹗ 至于那群人口贩子,我只能说千不绑万不绑,绑了小飞回来是真倒霉,他们是继方如松之后、不作不死的系列之二~ 其实大家应该都明白了,这一章的主剧情其实只有最后这段高津渡口的相遇啦—— 什么﹖换攻﹖2vs1﹖作者君是坚定1vs1的大旗,全篇从头到尾,殿下心里只有小飞,小飞心里也只有殿下 至于来人是谁,之后几章大家会慢慢猜到的~ ☆、再入洛阳 那是洛阳今年最后一场微雨,不久之后,整个北方便会迎来雪季了。 白灵飞在雨中收回眸光,便默然转身离开渡口。 “阁下是刚到的渡客么﹖”那人问。 他并没回头,只是淡淡应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就此告辞。” 一纸油伞蓦地挡在他头上。 “敝上乃北方富贾的少主,此行前往洛阳,是为参加新皇登基之盛典。” 他微微皱起眉,尚未应话,已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将一件雨蓑披到自己身上。 他终于与那人再次正面相对。 ——这人一看便知非是汉族,想必是塞外的贵族之后,才能操得如此流利完美的汉语。 那双蓝眸足以摄魂勾魄,正在定定望着他。 那人眼神很是锋冷,眼底却有深沉不明的光芒。他对危险一向有准确的直觉,下意识就避免与这人有任何纠葛,故只冷淡的笑了一笑,便打算越过他继续前行。 “主上,仓库内共计三十二人,全被人以重手法打昏、捆绑在草堆上。” 那人就连随行侍卫,也全是汉语流利之辈,他们甫上码头,就替主人四处视察渡口环境,自然发现了仓库里的端倪。 他心中正飞快寻求脱身之计,那人已然瞥到用油布包起的九玄,开口问道:“你懂武功﹖” “我不懂……我本来是去洛阳投靠亲戚,后来被人口贩子拐到这里,眼看就要被人——“他黯然看着自己一身凌乱的白衣,垂眸续道:“幸好有位武功高强的大侠出手相救,又绑住那群恶贼,我才侥幸逃了出来。” 其实他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别说是被奸不遂,就算说是事后画面也不为过。侍卫当然没有尽信,出手扣住他手腕脉门,探察半晌,才放心对那人道: “他的确没有武功,应该是个普通人。” ——御剑门行气路子与其他门派截然不同,更有秘法将真气全藏于气海穴里。他在晋阳食馆初见景言时,便是用这招把皇太子都骗了过去,要蒙过一个普通侍卫、当然也不成问题。 装也装过了,下一步当然是脱身走人,却偏偏在这时候,一队官兵正朝仓库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刚才被他救出的年轻小伙子。 ——难怪那家伙要锐意改革下层官吏啊﹗郑国官兵的效率比起南楚,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好吗﹗ 他顿时垂下头,唯有希望雨蓑能遮住白衣、不给那几个年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3 轻人认出自己。 “快进去抓人﹗” “去看看那个高手是否还在——﹗” 那群官兵迅速分头行事,又分出一队来到码头——“何人在此﹖﹗” 众侍卫立刻上前护住主上,其中一人掏出金帖,对官兵解释道: “敝上乃西燕城伊娄家少主,特从北疆来到中原,参加贵国皇上的登基大典。” 白灵飞立时明白过来。 景言曾对他简略述说过塞外形势,昔日柔然夺去幽云十六州后,足足花费十年才建成西燕城。它作为燕山东南最大规模的防御城池,隔着长城遥望蓟州,城内设各族集散货物的朔方集,是幽云之地的经济命脉。 西燕城汉胡诸族混杂,汉人只能作奴隶在市场任人买卖,而羯、氐、鲜卑等族则不时爆发冲突,这人所姓之伊娄乃鲜卑姓氏,想必便是在西燕城掺合角力的贵族了。 “伊娄公子,这位也是您同行仆人么﹖”为确保大典能顺利举行,洛阳附近各地的关卡盘查特别严密,高津渡乃洛水重地,自然不会例外—— 官兵正往这方向窥探而来,他心里暗暗叫苦,一时只能闪缩低头,颈都弯得快要断了。 那人忽然冷冷笑了,伸臂将他揽进怀内。 “此行前去洛阳路途甚远,他是我在关外买下的汉人脔宠,沿途供我享乐之用。” 当首的官兵头领走近去,恰恰挡住了那群年轻伙子的目光。 那人掀起了他身上蓑衣,又粗暴的托起他整张脸。 官兵见他长得清秀,满眸惊惶、衣衫又凌乱不堪,想来也是完事后的狼狈情态。塞外买卖汉人之规,在中原恶名昭著,他对白灵飞生了同情,便放轻嗓音问:“这位小兄弟,你身上可有通行洛阳关卡之官文﹖” 白灵飞心中简直将姓景的吐糟了一千遍,又将姓伊娄的诅咒了一万遍。 “……没有。” “如此我替小兄弟开个身份证明罢,你姓甚名谁﹖” “……白非。” “白兄弟命运多舛……我只能祝你早脱苦海了。” 回想这两年在皇太子麾下的苦逼生活,白灵飞竟是无言以对。 世事实在难料,当他苦恼如何能进洛阳的时候,断未想到最后会成现在的光景: “铮——” 从客栈的雨竹台极目远望,北邙山的迷雾遮盖了整个伊洛平原。 微风掠至,一袭白衣临河飘然灵动,对着夜色轻轻拨弄琴弦,弹到曲子缱绻动人之时,唇角忽然有了淡雪般的温柔情意。 伊娄溥在他身后眺望平原,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八河汇聚、邙山延绵……伊洛之景,果然非同凡响。”他淡道。 那骨节分明的十指惯于驭剑染血,此刻拂过冰弦,竟然没有丝毫的不相合。 ——他在高津渡拿了一张正式的身份官文,被冠以“脔宠”的名份,相当于与伊娄溥捆绑在一起,他不想另生枝节,为了景言交代的重任,只好视而不见,与伊娄溥共入洛阳。 毕竟是暂且寄人篱下,他伪装成普通的文弱少年,既“不懂武功”,又早向男人表明不愿真做脔宠,伊娄溥要他服侍在侧,他便只好每夜抚琴陪“主人”入眠了。 昔年还未下山,他已精通琴箫音律,倒是离谷后飘泊难定,已是许久没再习过。这首江南小调,旋律无甚起伏,被他信手拈来,却不失彻透的神韵,遗世而独立,恰如月下孤独流淌的溪流。 伊娄溥目注远方,邙山碧草的幽影在冰眸里迅速蔓延。 “是北邙山在遥遥守望洛阳——”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曾经守望过邙山。” 他心里无波无涛,望着邙山下的平原,在曲中渐渐放空了思绪。 “他说,邙山下天苍野茫,是中原里景色最接近大草原的地方。” 伊娄溥似是一笑,神情有了些微的触动,“他一直很惦念草原的辽阔风光。那时候他望着这片土地,神情和你此刻的一模一样。” 顺着目光,他的心神渐渐延伸到南北的大漠与水乡,彷佛也曾尝过千年的仇爱和情长。 内心深处响起一阵回音: “草原上的生灵衷心爱慕着天地自然,一风一雨、一雷一电,都值得人对它们顶礼膜拜。” 他迷茫失神,全然不觉低喃脱口而出。 伊娄溥闻言一震,凝注着白衣迎风的身影,逐渐趋前,搭上他抚琴的十指。 “中原每个琴师都有艺名,你从今以后就叫凤凰吧。” 他的手微微一抖,桐木琴差些便断了弦。 ——活下去,然后成魔吧,凤凰的继承者。 附在灵魂上的烙印是什么,他一无所知,也无从去探找线索。 那是脱离武功的存在,它在呼唤“凤凰”,而他却为了重生,被选中来成为新的“凤凰”,承继了骇人的杀生力量。 自从离开建中城后,他继续领兵征伐,没有再度失控,彷佛此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烙印沉寂了下来,而他却心知肚明一件事—— 只有变得更强,他才能完全制约烙印的力量。 他平静了心神,淡淡的问:“这名字有何意思﹖” 伊娄溥又再笑了,眸光难言、莫测喜怒。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刀光剑影里肆意怒放,连我也敌不过你的锋芒。”男人眼里燃着幽火,带着急切,将唇印上他右颈,呢喃低道:“你是最骄傲的凤凰,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偏偏不容眼前的凡人拥有你、亵渎你、禁锢你……” 他听得不知就里,又极抗拒这些碰触,当即皱眉躲过伊娄溥,想从琴座起身,却给男人的怀抱死死锁住、半分不得动弹。 “时已夜深,公子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伊娄溥目光转寒,瞬即重复冷酷。 “脔宠需与主人共睡一床、解带献身侍寝。” “公子曾应允过,途上不会要求我真当脔宠,希望你能言而有信,让在下能平安无事的入城。” 伊娄溥冷道:“如我非要强逼你,那又如何﹖” 他神情淡漠,话里是执拗的锋冷: “我不愿受任何人胁逼,倘真如此,我更不会因胁逼而屈服。” 他已暗自凝气、静待出手,伊娄溥却骤起狠意,拉他倾前、发了狂的一样舔吻。 他正要出掌,伊娄溥的犬齿已刺破他右颈皮肉。 男人舌尖尝到他的鲜血,立刻便铁青了脸色: “凤凰,是谁夺了你处子之身﹖” 他断未料到会来这么毫无关连的一句,心里疑惑不解,脸上却是冷笑: “在下的私事,应该不必跟公子交代罢﹖” 伊娄溥松开牙齿,嘴沾着他的血,眼里开始有暴戾的光。 “不可能……除非那人折了你的双翼,否则你怎肯甘心屈身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4 他人之下﹖﹗” “情之所至,即便身为男子,为爱郎百般承欢又何妨。”那般不顾礼教的诳语,他却说得淡然,带着锐意望着伊娄溥:“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还请公子不要以洞察一切来自居。” “你变了……”伊娄溥摇一摇头,忽然又喃道: “不,只是这人还未完全是你而已。” 出乎意料的,男人竟然不再步步进逼,反而低沉的笑了: “你很快会回到我身边的。” “……我会让你死心塌地,只做一只为我展翼的九天凤凰。” 到了翌天,他已是立在天津桥上,默默凝看着横跨郑都内的洛水。 河岸两旁的杨柳只剩伶仃秃枝,北方的雪季快要来了。 洛阳街上的繁嚣熙攘,几乎比得上平京一年一度的平天祭。距离登基大典尚有十日,接下来城内会愈趋喧闹,到了典礼当天,这座古城将会万人空巷、每个角落都挤得插针不入。 今早甫一入城,他立刻便从伊娄溥那处偷偷脱身、混入洛阳,那群待卫再是高明,自然也比不过他潜踪匿迹的手段。 这伊娄家的少主有两面极端,一时体贴温柔,一时却是冷酷可布,过去几天他也提心吊胆,只望愈早入洛阳愈好,现在回想,总算是松一口气。 ——世事难料,他误打误撞当了一回脔宠,却也是在离开忘忧谷后,再一次为人而奏琴。 上一个钟爱他琴箫曲艺的人,便是师父,不知师父现今身在何方,又会否特意来到洛阳、去看师兄再次携明怀玉君临伊洛﹖ 他在残柳旁临目凝望,忽然低声叹息。 即使师父在洛阳又如何﹖那晚在建中城,他早表明永远不愿相见,而自己和师兄已各为其主,即使重逢,早也不复当年栈道舞剑的画面。 他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竟是形同陌路。 为安全起见,他将九玄埋在城中的荒林,两天后是与景言相约的日子,他现在是真正孑然一人,独自流落于这北方异乡。 ——相隔多年再入洛阳,当天与师兄的每个画面,他仍都记得清楚。 那段往昔曾如刀锋一样深刻,他要将伤疤埋在深处,才能催眠自己若无其事;可是直到最后,他还是敌不过向往,背弃师父违诺离谷,在江南长年追逐师兄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甘于如此过一辈子,可他终究没有。 芍药居的一场屠杀,终于使他失去所有,也终于肯离开那个不见光明的世界。 ——短短两年,他终于在景言身边、重新又活过来。 他再非执着只追逐一人,他有了使命、有了责任、有了所爱、也有必须去守护的国家和苍生。 往昔虽然清晰,那痛楚却模糊了许多。 那是过去,过去会伴随他终生,他对过去的执念却早作浮云。 他缓缓收紧五指,发觉掌心空空如也,便洒然笑了笑,怀着暂失九玄的空虚走下天津桥。 人潮来去成浪,面前却有一人对他微笑招手。 ——那双冰蓝的眸里有一种炽热、炽热得近乎狂暴,顿即使他打了一个寒颤。 这大概是他几日内最贴近“脔宠”的时候。 眼下这条定鼎门大街北通皇城、南达外郭城定鼎门,是全洛阳最宽敞的大道;边上所有酒家、寺观、官衙,均属城里最有气派的建筑,当中包括他身处的“定洛居”—— 相传昭国元帅攻陷洛阳,进城后曾披战甲到这里喝了一杯水酒。自此之后,一个小小茶寮便摇身一变、成为全洛阳最负名气的酒家。 定洛居是罕有的三层建筑,最顶层是特级厢房,二楼则筵开近廿张酒桌,当中一半坐了人,当中有几桌是塞外贵族。 在北方的大城,不难看出漠北对汉族的欺凌有多肆无忌惮。那些贵族都有汉人奴隶任其劳役,他被伊娄溥拥住上楼的时候,一个年轻仆人刚好被打至摔下楼梯,吃痛吐血,还掉了两颗臼齿。 他望向楼梯下方,袖里的双拳牢牢握紧,伊娄溥却视若无睹,拉他坐到最近街心的酒桌。 这鲜卑贵族甫上楼,众人先有几分惊讶,仔细打量了伊娄溥好一会,这才将目光转向他身上—— 伊娄溥把他抱到相互紧贴,还解下了他束髻的头巾,这一下望了,好些人立时便极其露骨,活像要用眼神脱光他衣衫一样。 塞外男色之风比中原更烈,那几桌有十数个模样清秀的少年,一看便知是贵族的脔宠,有的甚至被人当场解衣狎玩,直令酒家里的汉人看得气愤难平,只是敢怒不敢言。 “凤凰,你觉得我待你还算不错么﹖” 他甫听凤凰二字,眉头拧得更紧了。 “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走阳关路、我行独木桥’这句中土谚语,不知公子有否听过﹖” 伊娄溥冷冷的笑道:“若换了其他主人,这句足可教你当场被狎、取辱人前。” 他极厌恶这种践踏他者的傲慢之人,正如景言绝不认同虐俘杀孩,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靠羞辱弱小来证明自己、只会用怜悯与慈悲去彰显力量。 “我来这里不是取辱,只是希望公子喝完这杯水酒,可以和在下各走各路、平和了结。” 伊娄溥瞇起了眼。 ——那双蓝眸带着惊人的掠夺欲,炽热愈烧愈狂,竟似要将他肌肤一并烧灼。 他淡然别开目光,不经意却瞥到堂内一幅用金纸裱起的字帖: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字里行间翩然跃动,起笔处七分灵气、收笔却有三分沧桑。 ——深沉的悲哀如骨附蛆的袭来,浓烈得彷似一种隔世的宿命。 他愣愣看着字帖,心头像被重槌敲击,连呼吸都顿然忘记了。 右颈的藤蔓纹泛起红光,隐隐穿透了白衣,熟悉的烙铁感觉再次攫住了他。 ——我们到长城脚下便到此为止吧,塞外是逐水草之人的家乡,和长城内的纷争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发兵去攻大草原,你既要做旷世霸主,那便自己带克天骑去,往后开始,我再也不再管你征讨之事﹗ ——景浦,我信你、助你、护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你景家子孙永陷情劫,世世代代,坠入苦海,不得超生。 “那是昭国元帅攻陷洛阳后留下的字帖……凤凰,你想起什么了﹖” 他剧烈喘息,忽然之间,右颈的痛楚遽然而止。 一队数十人的使节队正拾级上楼,伊娄溥目光一沉,立刻将他箍在怀内。 他骤然惊醒,一看之下,立即想转身跳下定鼎门大街。 ——使节队当首之人,赫然就是安庆王﹗ 作者有话要说:  伊娄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5 公子的确有点蛇精病(不止有点),大家多多包容一下他啊(笑) 要小飞这两章都靠脸混饭吃是我对不起他t_t ☆、伊洛琴曲 南楚使节团刚刚进城,便落脚于洛北十里坊的外使馆。这群使官在朝中官衔不低,故可随安庆王随处晃悠;而定洛居在洛阳名气极大、更兼顶着昭国元帅的光环,自然是安庆王一行人的用餐之地。 此时安庆王率先上楼,白灵飞既没易容,自知极之易认,立刻便垂头缩在伊娄溥怀内。 使节团觉得这脔宠甚是眼熟,一时间都齐刷刷看着他。 这还是他人生首次对“无地自容”体会得如此深刻。 他心内连连叫苦,瞥向使节队尾,只见队内有一个嬲黑貌寝的使官,脸容正在微微抽搐。 安庆王身在队首,却有意无意的瞥向那个使官。 他这回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就埋在伊娄溥身上继续遮脸装傻。 ——你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真的看不见……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的对吗﹗ 安庆王一副坐等好戏的神色,沉声训斥手下众使官: “塞外蛮族一向不顾礼仪,区区脔宠,既伤风败节、又非我南楚之人,岂值如此大惊小怪﹖” 这倒奇怪了,哪来脔宠这么像灵飞少将﹖ ——使臣们按捺心下的疑问,纷纷收回了目光。 白灵飞知安庆王已然认出自己,一时间只想就地挖洞钻进去。 那几桌贵族受安庆王明讽,都纷纷怒目相视,只是这位亲王此行高调得很,连四割菱纹都穿在身上,谁都知道这队是南楚使臣团,想起连昭国元帅创立的克天骑、也要败于景言和白灵飞手上的时候,他们都不得不把气咽下去,对安庆王同样是敢怒不敢言。 一时间,在场汉人扳回了面子和光采,好些人壮起了胆,举手对使节团竖起了拇指。 安庆王率众挑桌坐下,二楼位置本就不多,只得伊娄溥周围几桌没人,安庆王便挑了他旁边的那桌,而那貌寝的使官也正好随安庆王坐下、座位恰巧就在他的背后。 这个剎那,他就完全领会到“坐如针毡”的真义。 使节团谈起了当年的洛阳风貌,这里本是景家被诸侯驱逐前的旧楚都城,多亏皇太子北伐连连报捷,现今不少南楚贵族都奢望能再度入主洛阳,此次携礼来贺明怀玉登基的心情也更为复杂。至于其他汉人的酒桌,都在议论安若然半年内伐遍郑境之事;塞外使节的焦点则放在漠北之皇阿那环身上,既恐其扫平草原各族的雷厉风行、又惧于黑玄兵之帅拓跋灭锋的鬼神莫测。 ——一时间,天下的风云大事都聚在定洛居里,反而安庆王那桌都在埋头吃喝,与伊娄溥这桌同样是安静得诡异。 白灵飞全程都把心神放在身后那使官身上,却闻伊娄溥忽然道: “凤凰,你昨夜在枕间弹的曲子叫什么﹖” 白灵飞仍然不敢抬头,心里首次有想把人毒哑的冲动。 他自然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只有安庆王才瞥见使官脸上寒得结冰、眼内怒火冲天,简直是精彩纷呈。 白灵飞的脸色显然也很精彩,伊娄溥拍桌一笑,一声命令便叫侍从捧上桐木琴。 “我知你羞于重提欢好之事,既然你不说,现在就为我再弹一次吧。” 那使官的脸“喀嚓”一声裂开了,表情碎得各种惨烈。 安庆王看看他一眼、又看看白灵飞一眼,决定继续沉默吃酒菜,顺道替那使官点一根蜡烛。 伊娄溥一句轻描淡写,那群贵族的目光都往这边投来。看着侍从将桐木琴放在自己眼前,白灵飞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下好了,连如来佛祖都拯救不了皇太子的怒意啊﹗ “怎么﹖”伊娄溥瞇起眼,在他耳边低道:“只要你表现令我满意,我可以依诺放你走。” 其实白灵飞想走,倒是没人能困得住他,即便伊娄溥是西燕城大名鼎鼎的贵族,他直接去干架就是了,问题就在于洛阳乃当今风云之地,更兼安庆王等南楚使节又在此处,若他当众与伊娄溥大打一场,显然极之不妥。 他人急智生,撕下一片衣角当作面纱,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南楚使节都看呆了眼: 灵飞少将果真名震中原,连脔宠也要走这风格才能吃香啊﹗ 伊娄溥微一颌首,他遮住脸容,心里镇定了些,两袖覆琴,逐指搭上冰弦。 “咚——” 清音横空惊起,悠悠围着满堂绕动。 安庆王和那使官同时动容。 伊娄溥褪了冷酷,定定凝望着他,眼神反复着沉痛与狂喜。 琴音忽然转弱、忽又明亮,时隐时现有若轻雾,彷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哀婉低泣,那凄楚堵在心口、转又被一段音律压抑住: 每逢低泣到了魂断之时,也被更高亢的琴音盖过,愈是凄伤、愈见清傲不折。 一辆马车带着尘沙,迅疾经过了定鼎门大街,马车上的御者盖了风帽,脸容难辨,只是左颊隐约有道利刃浅痕。 白灵飞微微动眸下望,目送那车绝尘而去。 高低呼应愈来愈微,最终一同归寂于沉静中。 半晌过后,定洛居仍然是鸦雀无声,直到有人抚桌低叹,伊娄溥才再开口: “这是何曲﹖你从未为我奏过。”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白灵飞搁下桐木琴,黑发如瀑泻下,更显一身白衣若雪。 “此曲名‘远别离’,我只会为挚爱之人而弹,伊娄公子当然并未听过。” 他故意压沉嗓音,面纱下的容颜笑得很淡,说话时刚好经过那使官,便拾级下楼去了。 安庆王默默收回为皇侄点的蜡烛,而那使官脸上的寒冰,也瞬即融成初春的雪水。 一众塞外贵族从未见脔宠能如此霸气,撇下主人独自离开,顿即惊讶的望着伊娄溥。 男人脸上重复漠然,只是冷冷的笑了。 ——你会甘心为我弹此曲的,这是你和我、逃不掉抹不去的宿命。 “刚才定洛居的琴音脱俗非凡,看来是有高手即场献艺。” 马车将定鼎门大街撇在后方,布幕忽然掀起,车上是一副淡容妖艳之容。 御车的安若然微微抬头,风帽边缘恰恰压在剑眉上。 “不,那是灵飞的琴音,他果然来了洛阳。” “我就怕他不来看自己师兄的英姿。”车上的明怀玉嫣然一笑,后退坐回了马车。 “……这一回,倒是看他选的人会否令你失望了。” 离开了定洛居,白灵飞立时在城内匿去踪迹,将脔宠的身份完全从洛阳抹走。 确定伊娄溥没再派人纠缠之后,他将景言在建中城那套照搬过来,在里坊左偷右偷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6 ,结果弄来了粗简的布衣,换装后趁夜前去洛北。 洛水将这座古都分作洛南、洛北两区,洛南齐聚城内众多市集民居,更有恢宏的天津桥横跨洛水之上,繁华热闹胜尽中原;洛北则是达官贵人所住之地,接待使臣的外使馆也座落于此处。 他走入十里坊,仔细观察附近环境,才躲在暗处窥看外使馆。 外使馆占地极广,乃十里坊最大的建筑群,临近登基大典,更是挤满各地前来的使节。他正苦恼如何去找人,那人正好便从使馆中闪身出来了—— 皇太子的确擅长偷偷摸摸的勾当,甫出门便不断绕圈摆脱跟踪,然而他的轻功更胜一筹,不消片刻,已经在坊内一条小巷追上景言。 “你——” 未待说话,他便被皇太子拉到暗角,给吻铺天盖地的淹没掉。 “那个人是谁﹖” 景言回复真容,大半张脸却被风帽兜住,在阴影里竟有几分骇人。 浓烈的醋味扑面而至,要是他再闻不出,那就不必去见明天的太阳了。 “他叫伊娄溥,是西燕城伊娄家的少主,你们入伊洛之前,我在高津渡口遇见他,那时刚巧官兵查至,我又有麻烦在身,为了拿到入城官文,就装作是他的脔宠混进城了。” 皇太子的重点根本不在“伊娄溥是谁”,在白灵飞有条不紊的解说里,他就只抓着了一句: “脔宠﹖”景言挑眉,缓缓托起少将的下巴,“你去当他的脔宠了﹖” 见鬼的脔宠,说好了我不靠脸混饭吃的﹗ “那是有名无实的身份,这么多天我就只曾奏曲助他入眠而已。”他无奈的再解释一遍。 “哦﹖”景言笑着再问:“你在床上助他入眠么﹖” 他快被酸味熏晕,为免皇太子被醋淹死,当即便身体力行,抓住景言火辣的献了吻。 “我没和他做,你别乱想些不存在的事好吗。” “那伊娄溥一看就知不是善类,你们沿路朝夕相对,他对你能不动手﹖” ——他为皇太子才千辛万苦混进洛阳,结果一见上便要各种顺毛,真不可说不心累。 这里是十里坊最隐蔽之处,时值夜深,也不会有人经过。既然乌灯黑火,他也不再讲求节操,整个人挨上去,在景言耳边压低嗓音: “伊娄溥有没有对我动手,你亲身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景言扯唇笑了,“最好没有,不然本殿下立即军法处置。” 皇太子也就是得寸进尺而已,既然目的已达,自然直接提枪上阵。 两人离情/欲切,顿即就像干柴烈火,狂乱的烧了一地。景言禁欲良久,满腔猛火如山洪暴发,将人压在石墙往死里猛操、不断变换姿势,看到白灵飞全身颤得厉害,他这才满意的勾了嘴角: “把相公吃得这么卖力,看来你真的没给他碰过。” ……我不都说了么,是你偏要吃见鬼的醋而已﹗﹗ 他胸膛贴着石墙,肉柱随捅刺撞上墙身,立时就全身酥麻,被景言一巴掌拍在臀上。 “才给相公操一会,怎么就浪成这模样了﹖” “你说话……就不能检点一些……吗……嗯啊﹗” 皇太子的床话一直很勾人,给这么一说,他疯了似的摇摆腰身,媚得连皇太子都连连叹息,精关几要欲出,用尽自制才能堪堪把持。 他们也曾在军营里做过,知道士兵就在外面守夜,他那薄脸皮的情人难忍耻心,身体便会异常敏感。现在巷内虽渺无人烟,但热闹的里坊就在十数步外,香艳刺激加倍销魂,他知白灵飞沉浸其中,更是一下下顶在那处,吻着爱人一遍遍问:“有想我么﹖” 白灵飞被他操得狠了,只能泛着泪水点头。 “怎么想﹖像你下面的小嘴一样想我么﹖” “……闭嘴……啊啊﹗”他给景言捅得深到极致,全身每一处都涌起了激流,重重拍打心房,将所有感情都冲到崩堤。 他反手抓住景言,将男人的掌心贴在心上,忘情唤着: “我很想你……这里每跳一下,我都在千里之外想你。” 他低叫一声,留了浊液在石墙,贴在景言身上颓然滑下。 高/潮后的余韵如同仙境,景言每下进出,都撩起他心内更深的空虚。 “伊娄溥肯定对你打这种主意,你今后在洛阳别再接近他。” 景言的动作不深、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他在潮热中半闭着眸,含住景言的喉结,温顺的舐舔了一会,才扬唇淡淡笑了: “放心吧,我就算要沦落到靠脸混饭吃,也不会躺到别人床上去。” 景言当即埋到最深,轻轻吻了白灵飞的眼角,将温热注满了他全身。 云雨过后,景言的肉刃还留在里面,挺涨未消,仍是缓缓在抽/插。 两人汗水淋漓,赤身交叠紧拥,都在享受灵欲完全交融的快意。如此反复交缠,他们各自又泄了几次,直到无精可出,看见自己的白液在爱人腿间涔涔而流,景言这才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 “其实我在信上没说,我想你秘密混入洛阳,是希望拜托你一件事。” “你想我去找师兄,和你商量楚郑连手伐夏﹖” “太子妃一向聪明。”景言笑道:“只要能把安若然约出来,我有把握可以说服他,可是我想来想去、只有由你约他,他才最有机会赴约。” “师兄已经知道我进了城……今天他的马车经过定洛居,恰恰听到我那曲远别离。”白灵飞叹了一声,摇头低道:“可是他还有联夏伐楚的选择。师兄一向将私情看得很淡、对大局极有想法,不会为我而选择南楚,你要有十足把握的说词,才能让他和南楚站在同一阵线。” “我明白。”景言吻住他的发丝,“长孙凯今日来抵洛阳,同一时间到的还有烟岚和任易凡。这些人我们时刻都得盯紧,若我没料错,明怀玉和你师兄在大典前将秘密会见这两方势力,衡量过得失之后,才会在各个阵营中选择盟友。” 听得明教之名,白灵飞的清眸蓦然转成深红,在暗巷中流转着诡异的亮芒。 在他双瞳起了变化的同时,景言也被一只无形利爪猛烈揪住胸口。 千万的尖牙撕咬心房,将血肉生生剥开辗裂,皇太子握拳沉默片刻,才把这阵钝痛熬了过去。 ——原来每次血咒发作的时候,灵飞就是受着这种酷刑……他独自承受了如此久,却从来没告诉过自己。 他表面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唤道:“灵飞﹖” “什么﹖”白灵飞茫然回头。 暗红重回亮黑,景言松开拳头,摇头淡淡一笑。 “没什么。你在洛阳没别处可以落脚,之后便留在外使馆吧。” 一旦和他的皇太子殿下同床共枕,那就等于不用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7 睡觉。于是翌日分头行事时,皇太子是满脸春风去的,而他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副快散架的身子潜出外使馆。 其实他约安若然的方法很简单——装作侍仆随意在街上抓个官兵递信就行。 那信敬启他们的安帅,自然会顺利送到皇城,而他只以师弟之名落款,亦唯有明怀玉和安若然知道是出自自己手笔。 信上表明景言欲会二人之意,相约地点便在三日后洛北一座皇家别院。 由于景言是伪装南楚使官混进洛阳,除了登基大典当晚的国宴必须出席外,这几天他可在洛阳自由活动;而白灵飞在定洛居那一走、是连身份证明的官文都抛诸脑后,这段日子必须易容行事,晚上要瞒过除景言和安庆王的全部人、下榻于景言在外使馆的房间内。 “洛阳如今集中天下各方势力,但不论夏国、郑国、还是明教,都是在明的一方;而我理应在平京皇城养伤,青原则找人假扮你在赤坂城训练新一批锋狼兵,除你师兄和明怀玉,没人知道我们身处洛阳。” 激情过后,景言由下半身思考、转换回用脑袋说话的状态—— “可是我担心的是,现在还有其他人位于暗处,而且一直在窥探我们的动静。” 他伏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皱眉问道:“所有势力都已现身洛阳,你还担心什么人﹖” “昆仑山和霜英城分别都收到明怀玉的请帖,明教和北汉早已连成一气,烟岚和任易凡表面上是代表扶光、实际上也代表阿那环。而且塞外二十八部贵族,包括鲜卑族的西燕城伊娄家在内,全部派了使节来洛阳……可是阿那环是草原历代最有手段的霸主,他的部署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目前的情况复杂到、连白灵飞想一想都觉头疼。 三日来,两人分别严密监视长孙凯和明教两使落脚的别院,却意外地一无所获。而与明怀玉和安若然约定的时日,也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有很多隐藏的技能,是百份百下得厅堂上得了床的贤妻~ 作者君突然觉得殿下的待遇有点儿太好(嗯,殿下果然是亲儿子),这会刚刚见着小飞,这会儿就把人食用得十分愉快,这种福利足以证明作者君的确是亲妈无误﹗ 另外,伊娄公子走蛇精病鬼畜风,请大家多多包容,别这么快想劈飞他啊xddddd (咳,因为之后这位蛇精病会更过火的……) ☆、天下为棋 两人并肩跨过院门。 这座皇家別院位处洛北里坊之外,傍倚潇/湘竹林,园林里甚至能远眺到北邙山与白马寺,是洛阳城中最僻静处幽之地。 別院主宅与偏厢皆高低有致,后院偌大的园林缀以亭廊轩榭,间或有深郁松柏於日光下探伸,其清雅之意、比起南楚皇宫的后花园更胜几筹。 园林中央有一座假山处於圆湖上,旁边是一个湖心方亭,亭内一人悠然安坐、一人旁立於侧,正是明怀玉和安若然。 景言带白灵飞走过湖上的曲折木桥,忽然回头低笑: “我觉得他们倒是匹配,幸好你没跟你师兄在一起。” 白灵飞淡淡丟他一记眼刀——我也觉得幸好和你在一起,才免了你出去祸害人间。 “安庆王昨晚苦思整夜,都想不到能打动师兄的方法,你这几天却是胸有成竹,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吗﹖” “谈笑用兵,这是对前情敌应有的风度。”景言随口答他。 白灵飞懒得跟他胡扯下去,便索性闭口不言。 木桥已尽,两人先后入亭。 方亭中只得一桌两椅,景言微一躬身,迳自在明怀玉对面坐下去。 这年少的帝皇淡容披发,不穿帝装、甚至不梳髻束冠,却把那身绛紫穿出艳花一般的妖娆。 “素闻皇太子手段非凡,在战场运筹帷幄、有若军神,今天一看,怀玉方知殿下是闻名不如见面,实在失敬。” 听明怀玉竟不以朕自称,景言讶色一闪而逝,遂又笑道:“郑皇同样气质非凡,景言在此祝贺阁下重新登基、君临伊洛,也恭喜安帅伐遍郑境、完成楚国数百年亦未达成的削藩大业。” 对面二人都是一愕,白灵飞却清楚景言狠辣的作风,会开门见山挑起烽火是意料中事。 “师兄。”他看着安若然,低声唤了一句。 安若然也在看他,神色犹有几分当年忘忧谷里的温柔。 “小飞,没料我们又在洛阳重逢了。” 他们这对师兄弟甫一见面,却是彼此站於不同立场,各自脸上的微笑也是百味杂陈。 今生际遇、难以逆料。 ——他在天引山跟白灵飞辞別的留书,早已昭示他们之后的命运。 明怀玉含笑望着白灵飞,嘴上的话却是问景言: “如此听来,皇太子心里也想过要在南楚削藩了﹖” “不错。”景言坦然道:“但那是天下大定后的事。” “怀玉不才,有事想请教殿下。”明怀玉笑言:“如果当真天下大定,重回当初怀阳帝建国后的气象,那么在分封功臣作贵族后,又如何能够削藩呢﹖” 景言亲自替两人斟了酒,将酒杯凑在唇边。 “我走的路,绝对不会重复怀阳帝的歧途。”他淡然答道。 “既然殿下并不认同怀阳帝,难道在你心中,国家不一定要有贵族﹖如此则何以能巩固皇权﹖” ——自两人坐下后,明怀玉一直在提问题,却半分没触及联手伐夏之事。 “世有以军权治国、亦有用贵族拱皇,但那都是本末倒置。国家若因皇权而陷灾,则皇权的存在又何理之有﹖”景言向明怀玉先敬一杯,又悠然再斟满杯盏—— “物向阳生、趋水居,光源充足的湖泊周边物种云集,但假使此地再无光无水,自然要群起迁徒,否则何以生存﹖如果人要强行逆转此道,不但灭绝了物种,最终亦当自取灭亡,勉力维持皇权的后果亦当同样如是。” 明怀玉沉默片刻,艳眸里若有所思。 “皇权不需要千秋万代,真正需要生存的、是处於皇权庇护下的黎民百姓。”景言道。 就在此时,一直与白灵飞沉默对望的安若然开口了。 “也许殿下此刻确实如此,但你敢保证他日登上帝位后,也能将这番话付诸实行么﹖” 景言忽尔一笑。 “安帅是认为我会出尔反尔,所以想用选择盟友的机会,来彻底抹杀这个可能﹖” “你在南楚已然功高盖君,与亲王一派联手北伐之后,权力更凌驾於当今的天子,必定明白利益二字的诱惑。”安若然冷冷道:“没有人能摆脱利益的滋味,就连怀阳帝亦不例外,你比之他又是如何﹖” “利益的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8 确很诱人,但总有人会将別的东西置之其上。”皇太子手指逐下敲着石桌,沉声的道:“你我曾在涧水决一死战,但我在天引山没有对你出手,而灵飞更是舍割精元复原你武功,当中同样没有利益二字,你心里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白灵飞眼神微动,却没有出口阻断两人的对话。 安若然深深看着师弟,神情似有叹息,然后又问道: “那么殿下又有何理由,要我们非要从洛阳出兵﹖” “以安帅审时度势的眼光,应该已经看出了罢﹖”景言断然道:“这是昊天之变的二百年后,中土再次能重归一统的时机。若错过此次,北汉的黑玄兵在关外虎视眈眈,天下可能永远四分五裂,又或中原从此不会再属汉人当家作主。” “最快统一中原之法,难道不是等楚夏交战胜负已分,然后再由我们收拾残局吗﹖” 安若然转向景言,两人目光交叠的瞬间,立时有沙场兵马交战的火花—— 这两个当代最出类拔萃的棋手,终于再次在天下的棋盘上正面交锋﹗ “最快不等于最好。当楚夏两败俱伤之后,安帅能矢言自己一人可抵挡北汉黑玄兵吗﹖” “那么联夏伐楚如何﹖你该知道,子午谷防线是全中原最难攻破的天险,正因此点,历代从无以南统北的先例。只要克天骑在交战中保持元气,加上关中之固,中原同样有跟北汉一战之力。” “由洛阳发兵绕秦岭直攻关中,跟穿过半个郑境、跨过天引山、攻陷整条防线再逼平京是两种难度。现在我手中有半个夏国、更有数十万兵马枕於关中入口,青原麾下是天下最强水军,再加上你和灵飞这两位昭国元帅的传人,东南两面夹攻之下,即使坚如长安,明年雪季前亦必破无疑。” 景言说得铁铮铿然,在南楚皇太子的眼内,就连关中天险亦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阿那环枕戈待旦,在长城外等待中原起乱,若真有联楚伐夏、又或联夏伐楚,黑玄兵首先攻的便当是洛阳。”安若然整个人如若出鞘利剑,句句直逼景言毫不留情:“如果我与你联手,到了明年冬天,长安城陷落之日,便是洛阳城破之时,那时候最大得益者亦是南楚无误。” 明怀玉依然笑得眉间生花,凝神静待景言的答案。 “师兄,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出乎意料,先开口竟是一直沉默的白灵飞。 “我们当日许了两个拜师之誓,不得为臣、不得卷入天下斗争是第二誓,我们早将它破得彻底。可是你当日离谷下山,我当日带着九玄效忠景言,虽然道不同、却是同为一谋。” 他明明是用很淡的口吻,字里行间却抵得上战场厮杀的决意: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莫不引以为己任。我们最终都选择了师门首誓,这才是昭国元帅当年平定四海的信念,也是你我当日在栈道击掌为誓的理想。” 他在道风山芍药居曾被景言质问过,最终只能在皇太子的胸怀面前自愧不已。事隔两年,同一番话再次出口,却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遇上的生离死別,经历过的原则挣扎,比许多人一生所见的都多。 只有涅槃重生,方能抱守最为难守的本心。 “那年的击掌之誓,我虽然曾经丟下、但从没忘过。你说要凭手中的剑历遍天下,平定江山,使中土不用遭受战乱之祸,我都一直记着……师兄,你是第一个教我心怀天下的人。” 他逐字低道:“你曾赠我今生际遇、难以逆料;我也想说一句,际遇难料,毋忘初衷。” 那道身影清绝依旧。 不论是夕阳下的栈道、还是当年的北邙山,甚至是现在再入洛阳,他眼中仍是清傲带着灵气的光芒—— 那就是昭国元帅在画像里的光芒。 凤凰展翅翔天的风采,迎风逆刃,始终不屈不折。 安若然沉思良久,忽然对景言问: “如若长安陷落,阿那环带兵南下,你会如何﹖” “若届时楚夏不能坦诚联手,我便与灵飞领锋狼军越过郑境、与黑玄军正面交锋。” 安若然眼中再凝锋芒。 “如若长安陷落,阿那环尚未南下,那又如何﹖” “那你我便正面交锋,胜者将领一支军旗插遍中原的兵马迎战北汉。” “你我心中理念不同、图谋的结果也不相同,可是应走的前半段路却是一样。”景言低声道:“当长安陷落,联盟自然到此为止。那后半段路的终局如何,便由你我在沙场上凭实力定断。” “说得好。” 明怀玉微微点头,抬手再次添酒,朝景言笑着举杯: “殿下是继若然之后,第二个令怀玉心折的人。不论终局如何,我亦在此敬你一杯。” 景言与他碰杯喝过。 他双眸带着流转的魅光,先落在白灵飞身上,旋即又对景言笑道: “我与若然商量过后,会在大典前一天回覆殿下的。” 景言知道他言尽至此,也大方的带白灵飞躬身施礼:“在下静候皇上佳音。” 他们走出湖心亭,双双离开別院。 石亭中,明怀玉笑着回头,一袭紫衣惑如繁花。 “他熬过你的考验了吗﹖” 安若然沉吟道:“自小飞在桃沃平原之战打败克天骑,中原几月以来的局势变化得太快……也许我们该搁下先伐平京的计划了。” 他自然不会完全信任景言,却终于明白何以心高气傲的师弟,亦甘於为这皇太子献剑效忠—— 景言身上所有的,正是与千古一帝之血脉相承的皇者气质。 “北伐幽云、光复中土……他们所为的,正正是你的平生理想。” 明怀玉看着他,低低叹息道:“若然,局势发展至此,除了联楚伐夏,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媚色堪比女子、而丝毫没有帝皇威严之风,乃他遭人诟病的地方。当年明怀玉仍是皇子,便有传他以色笼络安若然以助夺位,直到两人携手君临伊洛,情浓亲暱仍不避嫌,更助长君皇只懂床上云雨之术、不通临朝治国之道的风闻。 这二度临朝的郑皇,外间一直评之为貌过於才,却不知他多年能於皇宫权谋中存活过来,实有能与之匹配的眼光和手段—— “阿那环已於霜英开始集结粮草,虽然黑玄兵仍然未动,但南下中原估计是明年内之事。”他收回眉眼的丝烟媚色,对安若然道:“其实你也甘愿冒此风险的,这是中原最接近统一的机会了。” 安若然被他一语道破,却是微一摇头。 “若我只得一人,定必会暂且与景言联手、往后再作谋划,但我是郑国的统帅,倘真如此选择,洛阳定会陷於极度兇险之中。”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79 “刚才景言说了,若阿那环南下,他即使拼著深入敌阵、将后背暴露给我们的风险,也会带锋狼军挡住此劫……身为统帅,能为全军谋想的很多,敢为天下冒险的、难道就只他一人么﹖” 明怀玉抚上带着剑痕的俊容,情深却郑重的对他道: “洛阳虽然重要,但汉土更不可被黑玄兵践踏於铁蹄之下。如果景言有重夺幽云十六州的诚意,那么当洛阳临危之时,他不会不出应龙军来援救,而白灵飞更不会对你坐视不顾。”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我们伐遍郑境,也是为了看到山河重合的一天。” 明怀玉靠后挨着他,双眸仰望积云灰黯的长空—— 洛阳城上,正蕴酿著北方的烽烟初雪。 “怀玉……我上辈子到底救了什么人,今生才可以遇到你﹖” “反正不是全天下,不然我就积不了现在的福气。”帝皇媚然一笑。 妖艳的绛紫泼了安若然一身,明怀玉与他吻到喘气,才从他怀内离开,站起身走出石亭。 “我们回宫去吧。刚才见完皇太子,待会还有他们的使节……” “怀玉﹗” 明怀玉全身一软,便从石亭滚下梯阶,倒在木桥上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第一卷5章到现在,兜兜转转几度试炼下来,小飞终于又再说了同一番话,也再一次点到了这文的重心——这个故事,属于许多寂寂无名的黎民百姓,也属于那些千锤百炼后仍以苍生为己任的凡人。有人将后者称作英雄,然而就跟殿下、小飞、明怀玉、师兄一样,所谓英雄,也只是肯为其他人多踏出一步的普通人而已。 ☆、灯火阑珊处 “教王至今仍然不知踪影……烟岚,他会不会不来洛阳﹖” 此刻任易凡正替床上的女子披回华衣,又温柔地替她抚顺了长发。 “明怀玉深受风羽前教王宠爱,教王登上宝座后,一直对他深痛欲绝,之前就曾策反明衍夺宫、将他软禁在白马寺,甚至要废去安若然全身武功,如今他重新登基,教王又岂会不来﹖” 那女子出尘脱俗,语气平淡得有些漠然,整个人有如忽堕凡世的谪仙。 ——明教正副两使身份特殊,严格来说不算国家使节,故而不会落脚於外使馆。然而两人身份尊贵,背后象征漠北全境的势力,有鉴於此,明怀玉特意安排两人入住洛南其中一间別院,待遇比塞外二十八族的使节更高上几筹。 她接过任易凡递来的轻纱,缓缓系在两鬓间,遮住了本来绝丽的脸容: “而且离逍秘密向我传信,景言皇太子和白灵飞也混进了洛阳。” 闻得白灵飞之名,任易凡额上立时暴现青筋。 “他果然也来了。”他沉声道:“我们跟长孙晟在建中布下天罗地网,怎知他竟可逃过一劫……现在教王认定他是‘凤凰’,更容不得我们杀他,圣教信众血沉镜湖之仇,我终究是报不了。” “正因如此,你才更加需要报仇。”烟岚摇一摇头。 任易凡带着惊讶望向她,只听这个能左右全个北疆的女子漠然道: “教王全副心思都在‘凤凰’身上,之前助北汉插手中原之事,也是为了让长明王替他彻底唤醒‘凤凰’。他说过,离‘凤凰’完全甦醒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次教王来洛阳,肯定是不惜代价也要把他带回昆仑山。” “如果教王已打算生擒白灵飞,我们岂可去杀他﹖” “万一教王失去‘凤凰’,必然痛不欲生,就如当年前教王服毒自尽后一样,这对我们的计划会大大有利。” ——她的眉眼飘渺如烟,不料面纱下竟掩藏着如此冷酷的一面﹗ 任易凡有些焦急:“但教王很快就驾临洛阳,我们一旦出手会极易暴露﹗” “我肯让你加入我和离逍的计划,只是看中你在教里的权力和武功,你却竟如此胆小怯缩,将来如何与我成其大事﹖”烟岚话里隐有慍意,任易凡愣愣看她半晌,却找不到她眼底半分波动。 他垂首苦笑。 ——他是配不上她,也接近不了她。 他永远只能在凡人的位置去仰望她,然后甘心为她俯伏,为她违背心愿,为她献祭一生……但会否也有一天,他能将九天的玄女扯下凡间永远陪着自己﹖ “烟岚,我在你眼中就只是一只棋子而已﹖” 他问得小心翼翼,不愿让她看出自己心里的怯意。 “你是我最可靠的棋子,我不想你愈来愈令我失望。” 烟岚带着他遗留下来的痕迹,玉足踏实云石地,拖著孔雀金纹华袍走下床—— 那刻的她,高贵而冷傲,宛如抗拒一切人间污渎的女神。 “我去见一见白灵飞,记着,我们一定要在他完全甦醒前杀了他。”烟岚冷然道。 这天,景言与白灵飞依然分头行事。 皇太子在黄昏时回到外使馆,先潜入自己房间、换上使官的另一副易容伪装,然后才见安庆王。 房内的安庆王已然习惯这张丑脸,淡定的对景言道: “我今天进了一次宫,不过只见到安若然。” “明怀玉不肯见你﹖” “不,他是见不了。”安庆王答道:“虽然安若然竭力压住,但宫里还是传开了,明怀玉昨天忽然昏了过去,现正在寝殿里休养。” 景言随意替两人斟了茶,又一口将自己那杯喝至见底。 “昏过去﹖在昨天见过我和灵飞之后么﹖” “也许是身体抱恙,又或者这几天见得太多使节。” 安庆王见他逐杯茶灌下肚里,立时皱眉侧目:“你能不能有点皇太子的风范﹖以前在宫里的礼仪课没学好么﹖” 景言索性用袖抹去嘴角的水渍,斜斜睨了安庆王一眼。 “风范能吃吗﹖我拿出皇太子的风范八年,你以前不也没领情﹖” 安庆王为之语塞。 “我今天去了监视伊娄溥。”景言道。 安庆王又再侧目。 “你做事能不能公私分明﹖” 姓伊娄的没干什么,也只是公然和你抢男人而已,用得着死咬不放吗﹖ “他在洛阳见过灵飞真容,我们不能在这个环节上有疏忽,而且在定洛居那一面,我就觉得他大不简单。”景言终于放下茶杯,挨在太师椅背上,十足是市井流氓的架子—— “塞外使节都住於外使馆,而他在洛阳却有一座別院,而且也没和其他外族的代表打交道。” “不必向本王卖关子。” 景言摆了个无奈的手势。 “我在他洛北落脚的別院外等了半天,结果等到了长孙凯。” 安庆王这就动容了——即便伊娄溥在西燕城再举足轻重,也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8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0 只是一个鲜卑贵族,怎会能叫夏皇纡尊降贵去拜访﹖ “可是灵飞今天也在监视长孙凯,我在伊娄溥別院外却看不到他来过。”景言眉头不自觉皱起。 安庆王瞥他一眼,“你心里除了白灵飞三个字就没其他正事﹖” 景言脸色有些不对,安庆王仔细去看,只见他眼神有些慌张——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绝非平常的皇太子会有。 安庆王出言低道:“除非安若然尽起伊洛的兵马围攻他,否则以他的武功,在洛阳岂会遇险﹖” “不……”景言凝重的摇头,“他将九玄埋起了。假如扶光就在城中,他可能会出事。” “扶光已派烟岚和任易凡作使节,理应不会来到洛阳。”安庆王讶然。 安庆王所言不差,理智上景言自然要接受这番分析。 他只能疲惫的叹气,望着屋顶的梁柱低道:“希望如此。” “咯咯﹗” 景言一惊而起,立刻闪身躲在屏风后。 安庆王亲自应门。 “有人让我将这封信交给大爷。” 门外是一名市井大汉,将一封信恭敬地向他递上。 那信以蜡封好,却没抬首和落款。那人交了信就扬长远去,安庆王掩上房门,拆开信件之后,看了一会儿便递给景言。 其实信上的内容一瞥便可看完,安庆王半晌才反应过来,只因那一句确是惊天动地—— 有人想杀皇太子。 景言也是一瞥就看完。 此信至少说明两件事:有人已知景言混进洛阳,以及洛阳内有一场针对景言的伏杀。若是如此,那么他在平京皇城休养的掩眼术便早已被人识穿。 安庆王苦思:“谁会将你假装养伤的消息泄露出去﹖” 若忽略东宫的侍女,南楚知道自己身处洛阳的只有寥寥数人,不是在平京的洪达、叶鸣钦、徐汝,便是青原、白灵飞、玄锋、源涛这些心腹将领。 他又想起建中城当天遭长孙晟伏击:一次的行踪泄露仍可算巧合,但接连两次便不是偶然可以解释得了—— 自己之前不是多虑,在军中有内奸之事绝对不假。 他缓缓放下信纸,忽尔有种十面埋伏的危机感—— “洛阳的一切,并没我们想像中这么简单。” 安庆王忽然问道:“会否是那个在建中城想杀你的神秘高手﹖” “也许罢。”他忽尔笑了一笑:“可惜我树敌太多,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杀我。” “……你嘴巴不作死会死么﹖” 北伐这半年,安庆王一开始对景言还能忍,现在已经完全不吝对皇侄各种白眼。 皇太子已被训练成接白眼的高手,竟然还状甚优雅的对安庆王微笑点头。 然而有些情绪,竟然连优雅的面具都掩饰不住。 ——他忽然很想见白灵飞。 那是种很强烈、很强烈、强烈到盖过了呼吸的渴望。 他只想直接奔到他面前,看他轻淡的笑,看他凝神思索,看他费尽心思去安慰自己。 “景言”在洛阳见不得光,在这个远离江南数百里的地方,他忽然离皇太子的身份很远、很远,远到可以拋开所有束缚。只有卸去所有重担,他才听到那句一直以来最诚恳的呼唤。 无比清晰,也无比坚定。当他不是任何人,他只愿属于白灵飞。 “慢著﹗” 见景言起身离去,安庆王立时叫住他—— “你一个人出去岂不暴露目标,将自己置于兇险之下﹖” 他定定看着门框,第一次任由感情压过了理智—— “我去找他。” 离登基大典尚有五天,洛阳城简直将塞外与中原的风景混杂在一起: 街上既有江南的大型商队,也有袒胸露臂、腰佩马刀的塞外豪杰。大街小巷每家店舖,伙计连客人都不及招呼,有些更是直叫贵客放下银两就拿货走。 酒香、杯盏、呼喝、叫卖、彩衣、华服……入夜后的洛阳,全城灯火映著夜空,更显其雍容华贵之姿。 这座旧楚统一天下后的都城,镀上怀阳帝和昭国元帅的双重光环,即使隔了数百年,仍令四海为之神往。 ——风云战乱之时尚且如此,当年的升平盛世又该是何人间极乐﹖ 景言身处大街,全靠周围人海推著他前行。 他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要往何方。 步出外使馆后,他已有被人衔尾追踪的感觉,但到底是谁在跟踪、那人又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些问题他都不想再管。 这一年来转战南北,他都在不停的盘算,要保住兵马、要镇住朝野、要把握中原统一之机……终于,他在洛阳身陷危局,随时有刀光剑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袭至。 他已然不想再思考其他什么。 他是真的累了。 霎眼间,长街的酒舖中闪出几道人影,在人潮中截住了他。 他脑海里全是白灵飞,连还手的本能都慢上一线,来人一记踢来,已将他狠狠绊倒在地。 换了平常的皇太子,当会逐步思索那是何方势力、是否识破自己、又应如何将对方全数生擒—— 但他全都无法做到。 在酒舖出来一群佩马刀的外族大汉,操的是塞外最流行的柔然语: “小子找死来啦﹗” 头顶上叽哩咕噜了一番,领头的人将他踏在马靴下,笑得很是开怀: “看﹗他那天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成一条灰狗﹖” 那帮人都在用柔然语对他嘲笑,他脸容在马靴鞋底扭曲著,费力向上望去,这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那天白灵飞出现在定洛居,这群靺鞨族的使节最是放肆,几乎是想用目光将他污辱几遍,自己既已作了伪装,心里盛怒、自然也不必客气,在白灵飞走后便故意绊了这帮人几脚,弄得他们当场出了不少洋相。刚才这些人看到自己脱离使节团在大街乱逛,当然便是报复来了。 “要是你识相跟大爷道歉,大爷便赏你一泡尿吧……哈哈﹗” 这句倒是用汉语说的,那汉子一边用鞋底狠力蹂踏他的脸,一边用手解著裤带,招呼其他同行伙伴来看热闹—— 这一生除了童年,许久也未尝过如此不堪。 他是名副其实给人踏在脚下,脆弱得只能徒添他人笑话。 他全身剧起一阵愤忿的屈辱,江南渔村的往事湧上心头,原来属于他的优雅、从容、威严……纷纷全都坍塌,但在最深的地方,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始终支撑着自己。 浊黄的腥液从头上倾落,他在最后一刻侧开了脸,猛力抓住那汉子的脚踝,俐落无比,一记就将人过头重摔在地。 那群靺鞨人才知道这使官原来会武,马刀“锵锵锵锵”纷纷出手,却全被景言一袖挥得倒撞回鞘﹗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1 这遭遇对于一介皇太子、是比天还大的耻辱,然而他竟在用劲上留了手,只是一招封住了那帮使节的腕上要穴。 ——他与当年自卑得要尽杀闯村那队官兵的少年,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了。 那些回忆里最深刻的阴影,都逐渐被更深刻的爱恋填补好。 他终于能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因为支撑着他的,不是铸铁的铠甲,而是比铁还要坚厚的、那道纯白色的身影。 大街上满是躁动喧哗。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只见有一个男人在拼命挤前,街上人流络绎不绝,他冲开了一重人潮,只能又投身在另一重人海之中。 ——灵飞…… 挤出了定鼎门大街,眼前却是全洛阳最插针不入的地方。 他已是脸青鼻肿,即使没了易容,也根本无人认得他是颠覆半个中原的南楚皇太子。 然而他已不在乎。 他忘了自己是谁,刻下又是在哪里,这座城里的风云烟雨,全然都不再重要。 所有白的,不论男女、甚至只是酒坊的布幕都被他掀翻了遍,沿途不知受了多少喝骂,甚至有拳脚往他身上招呼,但他却浑然不觉,只知要一直向前撞开人群。 从洛北走到这里,直到奔上了天津桥,他还是不见那道身影。 洛水波光粼粼,两岸的光华投在水面,不断被打碎,然后又再凝聚重合。 他转身回望,拼命的看、拼命的找,有些东西已在心里迸发而出—— “灵飞﹗” 他疯狂得不顾一切,没有任何思考就扑去那袭白衣。 桥上的人蓦然回眸,眼内坠了洛水无数的清辉星光。 ——就在这一刻,在洛水和灯火之间,在洛阳的千万人中,他终于找回那抹纯白。 那是无比熟悉的、清澈而明净的感觉,就在他拥住他的剎那,毫无保留的包围了他。 “灵飞……”他呼吸着他的气息,轻轻的道:“我很想你。” 白灵飞静静任景言箍住自己,好半晌才回过了神。 他本是想去摸摸脸青鼻肿的皇太子,手却被人环住抬不上来,眼见景言真在白衣上拭出了血迹,这就皱起眉头: “你被谁揍了﹖” 景言埋在他肩窝间,双臂用力到都在颤抖,听到这句,忽然摇头失笑: “可能叫张三或者李四吧。刚才只顾著找你,我都没想过要去问。” “……”他本来以为景言真的跟人动手,现在才知是虚惊一场。 “別动辄就去糟蹋这张脸啊,你是靠它才没人敢真的揍你的。” 他手肘一挣,千辛万苦才腾出了一只手,用袖替景言抹了鼻血。 那张伪装的丑脸额角瘀青、右边颧骨隆起了一块,他心里看得发疼,柔声问景言: “很疼么﹖” 天津桥上人来人往,他们紧拥的身形很快被人海掩去了。 洛阳千灯万景,是人间极致的繁华,落在皇太子眼中,映得的却只有白灵飞一个人。 “我现在有没有很欠打﹖” “……前所未有的欠打。”白灵飞指著他,低低的道:“不过张三李四都替我揍了你,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他们对望一眼,同时勾起了唇角。 洛水开始泛起无数涟漪,飘雪在半空打着圈,缓缓拂到两人脸上,又渐渐被温度消融化开。 洛阳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抬头望向夜空,而他们却始终只凝看彼此。 景言柔声道:“这是今年北方第一场雪。” 白灵飞淡淡一笑:“嗯,我陪你看。” 洛水朦胧了两人缠绵拥吻的倒影,飘雪淡化了整个天下的血腥残酷。 中原域外南北,和无数人的命运,终于也迎来这场延续经年的阳关雪。 作者有话要说:  该怎么说呢,最后殿下和小飞在洛水上的那一幕,也是其中一个我最想写到、也觉得这一辈子一定要写一次的画面。现实里未必有这么唯美的爱情,当你想一个人想到疯掉的时候,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去找,终于也在那一刻找到了他,才知道那个人原来一直在原地等着你。这是他们这对倒数的甜糖了,日后若是真的被虐得心疼肝抽,大家就回来看一遍这桥上雪吻吧t_t ☆、凤隐 两人一先一后回到外使馆,进房卸了伪装之后,便先交换了今天所见的动静,又为那封密信商议了个许时辰。 知道他只是把长孙凯跟丢了,景言便完全放下心来,到了夜深二更,景言抱着白灵飞上床,待要走去吹熄风灯,却给他一手扯住衣角—— “景言……”他顿了许久,始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景言自然知道不可能没有什么,便拿来了床头的厚毛大衣,轻轻盖到他身上。 “不是说过要互不隐瞒么﹖有事不要放在心里,想说便说。” 白灵飞抿了抿唇,勉强的摇头笑了。 “真的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起你父皇在我离京戍边前说的几句话而已。” 景言心里了然,俯身抚过他清秀却带苍白的脸。 “他又怎么离间我们了﹖” 他凝着眸看皇太子,轻声说道:“他说,当年碧先祖归隐忘忧谷,非是因淡泊名利,而是怀阳帝为留住御剑门主在身边效忠,用了不该用的手段,才使两人彻底破裂。” 景言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当年怀阳帝和昭国元帅的恩怨,并无载在皇族卷册中,就连我这个皇太子,也没有在保留历代帝皇册录的宿星殿中看过。” “……也许那只是你父皇的诳言,当然作不得真。” 其实早在当日御书房内,他听到那样的一番话,心里已隐约有了大概—— 史载的碧阳将军一生忠于楚国,而御剑门的首誓更是把天下视作生命,若非师祖与怀阳帝间有了芥蒂,归隐后又怎会严禁传人下山为官﹖只是那代传奇帝帅的佳话,是中土历来最光辉的美闻,谁也不会起挑战之心,他亦一直不敢对其妄自臆测而已。 “你说过不会重复怀阳帝大封功臣的歧途……”他握紧五指,内心挣扎激荡良久,才将一句说话问了出口:“那么,你不会为了留住九玄而不择手段的,对么﹖” 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景言心里苦笑——他确曾为得到九玄而不择手段……自己从一开始,便已错得彻底。 他欠了白灵飞太多,当中最遗憾的,便是害得大牛和晴晴惨死芍药居。 他当时泄露行踪,对象是一直阻止自己回朝的亲王派,希望借他们之力威吓白灵飞,逼不得已以玉佩投靠自己,却断没想过牵连如此之广,累及全庄无辜生灵尽数陪葬。 自己曾以为赤川王死前否认了屠庄,便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2 等同从没亏欠过他,但明教与赤川王互相勾结,杀手能找上芍药居大开杀戒,虽不是针对自己,也与那次的手段脱不了关系—— 他就是间接害死两个不小点的凶手,天地作证,无可抵赖。只是他太怕失去白灵飞,才将秘密牢牢守住,不敢有半句提起而已。 白灵飞不言不语,目光随着灯火明灭,却是一直灼灼的看着他。 每一寸记忆,都有那抹纯白决然相随。他想追溯着日子回望,然而没有白灵飞的那些画面,全都是模模糊糊的空洞—— 在遇上他之前,自己本来就没有活过。 他从来不敢想象失去白灵飞会是如何。上穷碧落、下到黄泉,若也不能把白灵飞找回身边,那么他空缺了的那段人生,就算用整个天下也没法填补回来。 南楚皇太子能有许多,景言却一无所有,只有与他生死不弃的那个人。 “我不是说过么﹖我从来不曾骗你,当然亦不会不择手段强逼你。” 他抱住了床上的白衣少将,终于对白灵飞又一次撒了谎。 “灵飞……”他情急逼切起来,双臂拥得更加用力,“难道经历了那么多,你都不曾信我﹖” “我信。” 景言为之一愕。 “我信你。”白灵飞伸手过来,轻轻回拥过他,手上带了柔和却坚定的力量。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只是……只是想起了芍药居的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景言心里百味杂陈,皆都沉淀下来之后,便只剩下对他的万般疼惜。 ——他从来是爱憎分明而激烈的人,当初带九玄效忠自己,若说有三分为天下,七分便是因这道痛失所爱的伤痂。 即使已经震慑天下,他已走不出那晚的梦魇。转战南北经年,多少次听他在午夜梦回里喊着小不点,失去两个孩子的阴影,他都没有忘却。即便如此,自己只用短短两句蒙混过去,他却毫无犹豫的相信了…… 他从来,也未有一刻怀疑过所爱非人。 “如果……如果有天你遇上害死小不点的杀手、跪在你面前真心忏悔,你会怎么处置他﹖” 凤凰纹骤然闪现,白灵飞冷起一双红莲之瞳,沉声的道: “那是我最后一次因私欲而破杀戒……因为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深恨、恨到必定要斩于剑下的人。” 该怎么跟他说起,那个他恨得入骨的人,正是他爱得毫无保留的自己﹖ 景言强忍吼叫,默默在拥抱里承受血咒反噬的剧痛—— 那一剎,他竟有快要在痛苦中窒息的错觉。 他们看过了腥风、闯过了血雨,却始终敌不过命运的勾指一弄。 “他会否真的中计﹖” 烟岚面覆重纱,拖着金丝孔雀袍走出别院竹林—— “我捏造芍药居和施蔓菁那两件事,白灵飞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那一刻的震惊不会有假。不过他肯定会跟景言皇太子当面对质,他们两人一直亲密无间,白灵飞会否被景言说动又是另一回事。” 林内初晨湿气露重,她从轻雾中踱步而出,有若骤现芳踪的洛河仙子。 任易凡执剑相伴左右,忽尔对她的背影低叹道: “但若他仍相信景言、不肯离开洛阳,我们于高津渡的设计便付诸流水。” “那我们就在洛阳动手。” 任易凡心神剧颤,烟岚却在同一时间冷然回身。 “既然他不肯离开景言皇太子,便权当为他的男人去挡劫了。” “可是教王在我们前去洛阳前明言,不得动白灵飞一根汗毛。而且在计划里,景言皇太子才是必须杀掉——” “你眼中从来只有圣教的任务,可曾有我对你的半点交托﹗﹖” 烟岚陡然拔高嗓子,尾音骤听起来如刀锋一般尖厉。 任易凡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一直都是如冰的冷漠,对教中信众如是,就连在背后纵控天下局势,在她眼里都是能够精密计算、不需要投放情绪的东西。 但她现在竟然有了波澜……那样愤怒的情绪,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由始至终,只有教王立命要保住白灵飞活口而已。长明王之所以要唤醒‘凤凰’,无非是换取圣教为他在中原安排一切,如果我们继续为他效命,他就不需用‘凤凰’去笼络教王。” 烟岚又重复漠然,用昂首俯视的眼神冷睨任易凡:“在北汉南下中原的计划中,白灵飞根本就是必须清除的障碍,杀之有利而无害。倘若他一死,一可打击教王,二可向长明王邀功,教王便会更加孤立无援。” 任易凡愣神片刻,忽然为之苦笑。 “你知道为什么教王一直想‘凤凰’苏醒吗﹖” “教王说过,白灵飞身上带着血咒。如果他醒了,教王就可以尽情利用全失自我的‘凤凰’,替明教控制整个漠北。”烟岚淡道:“万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更加没有活路。” 任易凡闻言,黯下神色默默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前教王死后,教王会落寞得像换了一个人,长年将自己禁闭在圣殿里﹖” 烟岚微微蹙眉,任易凡长叹一声,对她低道:“你又何曾想过,为何白灵飞为安若然冲上昆仑大杀一场之后,教王又忽然重新有了生机,从此积极安排长孙晟弒父、赤川王叛变﹖” “这些均与计划无关。”烟岚已是听得不耐烦,“教王成功夺位、使风羽死于软禁后,便失去他平生唯一的对手,心生寂寥之情乃是常事。四百年后,御剑门人再次下山,便是白灵飞带剑杀尽光明顶,如此震撼的时刻,自然会唤起教王昔年争雄称霸之心。” “烟岚……很多事情,不是权谋可以计算。” 任易凡扳过她双肩,鼓起了长年积累的勇气,怀着眷恋,抚上面纱下的玉容。 “你这些年在教王身边,其实也感受到罢﹖他终日不离圣殿,却随身珍藏净沙刀和铃兰花,不是什么计算,而是因为风羽前教王而已。” 他与烟岚并不同。 她是扶光在昆仑带回教中的神女,早对扶光忠心耿耿,也参加了那场篡位叛变;而他从小在光明顶长大,在扶光夺/权之后,只因从小接受要对教王尽忠的教诲,才会对身披白华袍的扶光投诚。 ——其实,在铃兰花香溢满光明顶的年代,他很喜欢从不严词厉色的前教王。 风羽很少和教众说话,却会经常在圣湖旁流连,对着昆仑的晴空就可以发呆半天。 孩童的他会偷偷躲在一角,听风羽对扶光说起很多志怪故事,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看到世上最美的铃兰花。 扶光在一旁听着,看似是对那些故事不屑一顾,但他还是见到了—— 那时候的教王,简或会笑,那只是很微很微的弧度,像是生怕有人会像自己一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3 样偷看到。 但至少,在风羽身边的教王是快乐的。 他很喜欢那些年的日子,就和每个在光明顶长大的孩子一样,然而那场叛变之后,铃兰一般的风羽不在了。 自此之后,教王的笑容也不在了。 ——他回忆里的光明顶,就此湮没成尘。 “可以让教王不惜一切的,只有风羽前教王……他千方百计要唤醒‘凤凰’,可能不是为了称霸漠北,而是要用某些术法,令前教王可以复生。” “死而复生﹖”烟岚皱眉喃道。 ——明教典籍中只载药毒和武功,教王为何会懂术法﹖ “前教王在世时于我有恩,若白灵飞真可替教王复活他,即便是仇深如海,我也不想现在就下手。” “术法﹖那只是无稽之谈。”烟岚冷道:“白灵飞不死,我们又要等多久才可主宰圣教﹖” “你为何一定要背叛教王﹖他当年就是走了这条路、害死了自己所信仰的人,现在才会积恨难返,你何必又再重蹈他的覆辙﹖” “教王当年的路没错﹗”烟岚厉声道:“就是一句多余的‘情’,他才失去雄心壮志,到现在仍然走不出昆仑。我便是要将他的路纠正过来,代替教王、带领圣教真正君临漠北﹗” “你多年以来,也没有真正相信教王么﹖”任易凡苦笑。 “我信过他,在以前他还是强者的时候。”烟岚眼中闪过几分嘲讽,“只有永恒的力量才值得人相信——这是当年教王教会我的。” 她从来不只要当区区的教中神女……她是要将天下作为自己冠冕的女子。 可是当天下都成了点缀她的宝石后,她心里还会剩下什么呢﹖ “以你的剑法,本可制住御剑门主一时三刻,但你若怕事怯懦,白灵飞就不必你出手了,我不需要一个软弱的同伴。” 烟岚一拂孔雀袍的水云袖,冷然丢下一句: “拓跋将军刚刚进城,在解决白灵飞之前,我还须先完成长明王交托圣教的最后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得没错,这是开虐的警号……之前的两卷半,小飞一直比殿下更受虐,然而殿下最虐的人生就此开始了。 ☆、十二夜冰 “在下谨代教王,转达对郑皇重新登基的恭贺之情。” 皇城朝邦殿中,明怀玉一身帝袍,由安若然守在皇座右侧,接见了独自入宫的烟岚。 ——各方使臣都会在大典前拜见明怀玉,大典当晚,众使节会参加由郑国外使衙主持的国宴,然而明教在中原地位“特殊”,不会参与国宴,故而改为提前进宫道贺。 明怀玉四年前被皇叔夺宫软禁、安若然在高津渡遭伏被囚昆仑,都是扶光在幕后一手策划,所以这个时候,殿内气氛极其诡异: 帝座侧的安若然冷眼相望,烟岚说话不着边际,明怀玉应话也是漫不经心。 “烟岚知道,皇上近几月的身体不佳,故特为您在昆仑神药宫准备了圣药。” 此话一出,安若然便是神色一僵—— 这是皇城里的头等机密,何以烟岚竟对此一清二楚﹗ 在他征伐的半年间,明怀玉的状况愈来愈不妥当,开始只是容易疲惫,后来更不时昏厥。为此明怀玉曾多次暗访太医院,但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说是皇上在三年幽禁中元气受损、难以复原。 他在归朝后的这个月,一直留守在明怀玉身边助其调理,然而明怀玉却不见好转,前两天与景言别院会面后更昏睡了一整天,到今早才醒转过来。 他心念电转,脱口低呼:“……是你们对怀玉下了毒﹗” 烟岚傲然一笑。 “连安帅出手亦不能解之毒,当然是出于圣教之手。”她向明怀玉投以关切的目光,“皇上逃出白马寺那晚,我还担心您会否毒发,不过看来您与安帅亦度过了半年的安稳日子,烟岚实在欣慰至极。” 安若然怒发冲冠,立时按上剑柄,明怀玉以眼神叫他勿要妄动,艳容淡定不变,对烟岚笑道: “你早在白马寺已对我下毒,那晚肯任由我们逃出邙山,也是肯定我脱不掉你明教的掌控罢﹖” 烟岚嫣然点头。 “皇上跟明教毒/药一向很有缘分。闻说前教王生前炼出六瓶世上绝毒‘十二夜冰’,当中有一瓶被您带出昆仑去了洛阳。半年后,一直积极除去其他帝嗣的皇后忽然在宫中暴毙……而您当时只得十一岁而已。” 明怀玉面对烟岚尖锐的目光,并无异样,只是微微耸一耸肩。 烟岚讶然:“安帅看来并无疑惑,难道早已知道皇上曾作过圣教侍童、用毒弒后的事﹖” “当年不顾怀玉生死、将他送去光明顶当质子的便是宇宁皇后,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安若然冷道。 “如果只有安帅口中的仁义道德,没有圣教的绝毒和前教王相助,宇宁皇后不知要过多久才会毙于宫中﹖”纵使隔着重纱,烟岚话里的不屑之意仍然极之清晰。 “你们前教王是心存怜悯的好人。”明怀玉离开帝座,双眸隔着十三旒冕,淡淡看向烟岚。 “他是为我才闭关炼制‘十二夜冰’,他将毒/药交在我手上、将我送回洛阳之前,曾多番对我重复,只能在他人加害于我时才可用毒……所以最后害死宇宁皇后的人是我,不是风羽教王。” “然而第二瓶的‘十二夜冰’,却是他自己服下了。”烟岚双眸笑得弯起,“他因为怜悯您而闭关炼毒,却也因为此毒而永远沉在圣湖底……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否歉疚过﹖” 明怀玉如遭雷殛,骤然退了一步—— “……什么﹗﹖” 他的童年,就活在光明顶的芍药花海里。 当时黑玄兵不断骚扰郑国北疆,朝廷议决送一位皇子去昆仑当人质、以换国家安宁,宇宁皇后一直欲将其他皇子除去,便籍此机会将自己送上光明顶。 全个朝廷、宇宁皇后、甚至他父皇都没料到他能回来,他独自走过河西走廊的沙漠与积雪,亦没想过可以再次看到洛阳城。 他在圣殿与其他质子等待接见的时候,只懂瑟缩着身子抖震,因为他在洛阳已经听过了: 明教是世上最邪恶的宗教,在北方无恶不作,各族送来的质子只要不合眼、教王就会不眨眼将之杀掉。 然而那天,他看到的教王却完全不是传闻中的模样。 那人白袍配刀,漂亮得像洛水走上来的精灵,在入殿的第一眼,便弯身微笑牵走了他。 风羽让他长年在殿内侍奉左右,他在教王的身边,听了许多神怪故事,吃了许多人间美食,却从未见净沙刀出过一次鞘。 风羽永远不严词厉色、长年都带着铃兰的清淡香气——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4 那样的教王,就是第一个不计回报对自己好的人。 也许高高在上的他只是偶然动了怜悯,但那就是自己最干净的童年。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只有在别人加害于你的时候,你才可以用它,知不知道﹖” 风羽让他带‘十二夜冰’重入洛阳,但他终究是用它害了宇宁皇后。不久之后,北方传来消息,明教正使扶光发动叛变,教王风羽遭乌金索软禁,两个月后身亡,一时间震撼整个北方。 此后,洛阳花开于他眼内不值一顾—— 唯有当年教王殿内的铃兰,才是世间真正纯洁之花。 外间一直不清楚风羽是怎么死的,直到现在,他方知道教王是死于‘十二夜冰’手上……只因一念之差的怜悯,自己便毁了那株于他有若再生的铃兰﹗ “怀玉﹗” 安若然接住了蓦地昏倒的明怀玉,剑刃瞬即出鞘,眼神锁紧台阶下面覆重纱的女子—— 剑气隔空卷至,烟岚有若身处暴风漩涡,身上金丝袍的云袖边,竟是立刻被剑气割了下来﹗ “他到底身中何毒﹖﹗” 衣料落地,烟岚右手一小截玉臂袒露在外,她只看了一眼,便悠然自若的笑: “御剑门的传人,果然足以傲视天下。” 明怀玉的气息比前一次在别院昏倒后更加虚弱,安若然心里急切,只听烟岚道: “他身上种有‘三段锦’,每半年毒发一次,服下解药能救他一命,却会加深体内毒性。他已延迟服药个许月,即使有御剑门的精纯真气,也只不过能续几天命而已。” 安若然一边听着,几乎都将剑握碎了。 “所以我必须听你指令,才能换得半年一瓶的解药﹖” 烟岚笑着点首。 “安帅不用犹豫,即使是曾戎马征讨的赤川王,最后亦因此毒而乖乖与圣教合作。” 安若然表面不着痕迹,实则缓缓替明怀玉搭脉探气,只一剎那,他便骇然变了色。 ——明怀玉全身连正常人的脉气都没有,若再这么下去,离气息尽断便在旦夕之间﹗ 他只恨当初没在闯白马寺前杀上昆仑山,致使明教的报复没完没了,现在又再次令明怀玉受害﹗ “你们既然要对怀玉下绝毒,那就是说若非用此手段,我是绝不会答应你的条件了﹖” “安帅英明,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长明王希望你去见一个人而已。” 安若然目光犀利,烟岚也以同样的锋芒回望他—— “他说,这个人你也认识,而且想必渴望与之重逢。” 接连几天的大雪,使洛阳城化身作白衣佳人,在霜冷中带着清艳无暇的风情。 长街的一间小酒馆内,大多客人都围在石壁炉旁,对着手心猛呵着气。 店中有不少江湖市井,际此严冬,自然要数杯黄汤下肚,酒到胆便壮,高谈阔论,一时颇为喧闹。一袭白衣和一个粗鄙的男人坐在一角,均都头戴竹笠。他们点了一埕女儿红,拍开了封泥,却没怎动过酒杯,比起醇酒、反倒是对那群百姓的对话更有兴趣。 “皇上这次登基啊,可真是造福我们百姓﹗要是没安帅伐遍十候,不知多少人要遭高门大阀踩着头顶呢。” “唉,收拾了那些贵族王爷又如何﹖现在外面是打仗的世道,人家南楚都打到秦岭下了﹗” “南楚领兵的可是景言皇太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攻来洛阳﹖” “嘿﹗有安帅在,哪能任姓景的逞威风﹗” “不就是﹗有安帅守着洛阳,即便十队应龙军来,咱们照样也扛得住﹗” “兄弟怎么会算漏锋狼军﹖连克天骑见着苍狼旗都跑,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们少将﹖” “反正我没这么乐观,咱家全帮可是随时准备跑路去江南的。” 全中原目下最家喻户晓的人,无非就是景言和白灵飞。自从九玄重现,天下激起千般英雄浪,南楚从偏安势弱、霎眼变成掌握半壁江山,这当中,还只是短短两年的事而已。 两人一边听,一边默默低头喝了几口酒。 “听说南楚军不只要拿回整个北方,还要和那些胡人交战,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啊。” “长城那边毕竟丢了二百年,早就不知给胡人弄成什么样子。听说现蓟州人烟荒芜,连田也种不出麦,就算抢回了又有何用﹖” 两人目光皆是一动。 “南北方一直相安无事,只要没人找茬就行。真不知南楚的皇太子想些什么,非得要来捣乱,现在好了,倒是弄得北方满城风雨、不得安宁。” 那白衣人闻言抬眸,半张脸恰恰露在竹笠之外,正是清秀如雪的少年之容。 “依各位大哥所言,是不赞成景言皇太子北伐之事么﹖” 众人愕然望去。 “只要能有日子混饭吃就行,老子才不管他北不北伐﹗” 少年沉默半晌,然后又问:“在幽云之地遭外族欺压贩卖的同胞,也与大家全无关系﹖” “时也命也,投胎在长城对面能怪谁﹖难道要老子为他们从军卖命不成﹖” 少年又再默然。 那几个市井对他几番侧目,只当遇着怪人,转又兴起继续灌酒。店内有抱打不平的,又接着与那几人争论起来。 男人放下酒杯,轻轻握住少年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避无可避的事。” 少年抿唇不言。 “理想不是银两,不需要被所有人认同。”被讥讽的皇太子摇头苦笑,朝少年低道:“我们是将他们的未来押上赌桌的人,没资格强逼他们去认同什么。” 是非功过,后世自有公论。他们处身天下争斗最核心的漩涡里,唯一能够做的,只有选择自己所相信的公义而已。 “我明白。” 白灵飞点头,沉声决然道:“正因为我们输不起这场押注,所以才更要把师兄争取过来。” ——中土正面临历史的转折点,时局的去向却由不得他们决定。 南楚军会在明年底进主长安、还是将和夏军缠战数年,都取决于明怀玉对联兵的答复,然而明怀玉几天以来身体抱恙,不但缺席早朝,就连各方使臣入宫觐君,亦由安若然代为接见。 这段日子来,两人心头犹似堵了一块巨石,限期愈近、就愈担心连手一事会出现变量。 前路如何,他们一无把握,只能坐看中原慢慢走往那决定性的一瞬间。 长街忽响蹄声,一辆马车在人潮里扬尘而去。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愕然。 “大街有太多人,车帘扬起来的剎那,我只认出了长孙凯。”景言疾道:“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很眼熟,另一个我没见过。” 白灵飞双手横搁胸前,五指正好搭在袍里的九玄上。 ——洛阳刻下分明有针对景言的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5 杀局,为安全起见,他已在城内起回佩剑,连续几天亦不再分头行事,转而在景言的身边随时护法。 “你觉得眼熟的是伊娄溥。可是他也易容改装了,所以你认不出来。” 他与伊娄溥在入洛阳的途上日夜相对,自然能一眼看穿这人的伪装。 “鲜卑伊娄﹖他和长孙凯有何关系﹖” 景言心里在思索,见白灵飞欲言又止,随口便问:“怎么了﹖” “车内另一个人是我师父。” 景言为之一愕。 “霍前辈长年云游四海,他专程来找你师兄么﹖” 两人稍一细思,自然知道有何不对—— 即使霍其峰来找安若然,去的也该是皇宫,而不应在伊娄溥和长孙凯的马车上。 白灵飞怔怔看着街上的人群,平复了心里的震撼后,才长吁一口气。 “师父以前经常会说起草原大漠的风光。” 他们师徒相处的时日其实很短,正因聚少离多,他特别珍惜每次师父回谷的日子,每个细节都牢牢记住。那个时候,师父很喜欢他的琴艺,会一边听他弹曲、一边与他说起天南地北的轶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自小便向往着大草原的景色,都是因为师父而开始。 “他很多时会特别提起鲜卑,从服饰到嫁娶风俗,他都知得一清二楚,就跟曾经在鲜卑部落生活过一样。”白灵飞在回忆中喃喃道:“师父应该是鲜卑人,和伊娄家是旧识也不一定。” “霍前辈竟是出身鲜卑﹖”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茫然摇首。 “可是我想不通。驾车的是长孙凯的随行侍卫,师父为什么会上了他的马车﹖” 两人起立结账,一同离开酒馆。 白灵飞仍在想得出神,街上忽然有个郑军将领迎面而来。 “安帅托小人来传讯予白公子。” 他心里微讶,伸手接过信件,双眸顿时锐利似刀,却被竹笠巧妙的掩盖住。 那将领匆匆消没在人海中,景言断然道:“我们离开外使馆后,就是他衔尾跟在后方。” 白灵飞将信掩在袖里,看了一眼,便运劲将纸震碎。 “师兄约我今晚在洛北别院单独见面。” “明天便是明怀玉的答复期限,他是要谈联手之事﹖”景言忧心问:“你目下的处境和我一样危险,我不能陪你去么﹖” 他随手将碎末撒落地面,同时凝神观察是否仍有跟踪者。 “信上没有明说,也许他仍然信不过你,我们是多年同门,很多事由我出面解决会更好。” 见景言还是不放心,他轻声加了一句:“这是在明天限期前,最后一个可以游说师兄的机会。” 安若然纵再毒辣、亦不会对师弟下手,放目洛阳城,也没人有能力伤害白灵飞。然而不知怎的,景言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难以言说,却强烈至极,彷佛这次一旦分开,便有些事无法再回头。 楚郑联军之事、比北伐的其他一切都更逼在眉睫。大局当前,景言自然懂得权衡轻重,按捺下内心的焦躁,终于点头应允。 确定没人再衔尾追踪,白灵飞在袖下悄悄打出一个“安全”的手势,对景言低道: “我先去长孙凯的别院看看,你回外使馆等我消息,记紧不要轻易出门。” “一切小心。”景言不忘嘱咐。 他思索良久,又扯过白灵飞,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下次我不要你再藏头露尾,我带你去洛水邙山,看尽那一季的牡丹繁花。”皇太子柔声低道。 下一季的花期,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但景言却对他许得理所当然—— 彷佛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能把无数个花季都尽数赏遍。 白灵飞朝他淡淡一笑,便迅即转入偏巷内。 作者有话要说:  风羽、扶光、怀玉、师兄、小飞等等人的恩怨,都是从怀玉儿时到光明顶做质子的时候开始的,于是他心里最爱的人是师兄,而最感激的人却是风羽;他会三番四次半真半假的吃起小飞的醋来,其实也是自小便太缺安全感而已啦~ 另外,作者君开学后实在太忙了t_t 负担不起三日一更,现在改为四日一更,小伙伴们敲打我吧t_t 真的对不起了,但我肯定是会把此文写完,给小飞和殿下一个圆满的结局的﹗ ☆、师徒交手 长孙凯体弱多病,居住之地绝不可怠慢,明怀玉替其选定的落脚处亦位于洛北,是一座河傍的别院,清幽之中更带高雅,务要令这位夏皇宾至如归。 白灵飞将小艇停在桥下。 每次到这座别院外,他都不禁感叹: 姓明的比姓景的还要土豪,师兄果然泊得好码头。 他伪装成船夫,小艇在石桥遮挡下并不显眼,他在艇内却能将河旁两边、连同河上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不消片刻,别院外便有一辆马车停下——正是他和景言刚才在街上凑巧碰见的那辆。 大门敞开,几名作普通装扮的侍从前来出迎,一人缓缓走出来。 白灵飞稍一窥视,便知那人确是长孙凯。这帝皇长相酷肖长孙晟,却不复其弟的阴狠冷厉,眉宇清冷而沉静,反像画中走出来的孤高名士。 奇怪的是,在长孙凯出来之后,马车竟是继续前行。 白灵飞压下笠帽,见长孙凯低调进了别院,心里犹豫了一下,便将小艇划出石桥。 ——若他在大街没看错,那么此时马车仍有两个人,他当然要跟。 无论是伊娄溥两次私会长孙凯、又或师父无故卷入此事,个中都透着一阵诡秘,彷佛就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一切,然而他看不见那是谁人的手。 马车转入街角,他正要弃艇上岸继续追踪,一只小艇刚好便从旁驶出。 他立刻斜眼瞥去,一看之下,就连划船的木桨都松了手。 与白灵飞分开后,景言心情仍是沉重,心不在焉的走回十里坊。 洛阳是天下佛寺聚集之地,城外邙山下的白马寺地位超然,城内的寺庙亦是随处可见,连十里坊也不例外。他停在坊里一座古剎前,想起建中城和白灵飞胡闹着过的日子,一时心血来潮,便抬步走了进去。 来到大雄宝殿,景言看着身侧的信众半晌,忽然摸了一把脸,趁没人留意,诚心向罗汉佛合什鞠了一躬,然后又悄悄从正殿人群里溜了出来。 ——一向不信天、不信地的皇太子居然去拜神,说出去都让人笑掉牙。 既然作了伪装没人能认出来,皇太子的心就舒了些。他左看右望,刚巧就看到宝殿外一档摊子,正聚了整群年轻男女,每人都在往火盘里丢黄纸。 南楚没这些祈福的风俗,若白灵飞在这里,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6 必定兴致勃勃要拉他去看的。 他顺势凑了上去,只见大批信众在纸上书写,不少还念念有词,不禁心里惊奇,拉过其中一人来作解说,这才知道信众都在敬拜作明佛母,也就是佛教中震慑与守戒的本尊。这作明佛母本意平息众生情执的烦念,不知怎的,却反在民间风行了参拜而得满姻缘的传言,说是只要持作明佛母的心咒,就可使爱人生了非君莫嫁、非卿莫娶的心。 他曾经狂傲得不信天命,姻缘若是天定,无论拜不拜神,该爱的始终会爱上;若是真的能靠人力所为,那么就更该省下拜神的力气去谈情说爱。 但现在他信了。 他知道白灵飞把自己爱得很深、很深,但他却怕了,怕在“宿命”这个字上。 “庙祝,我要一张黄纸。” 他走上去拿纸笔,小心翼翼的写好,把纸折起,又缓缓松开掌心,任纸飘进火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简单而坚定的十个字,渐渐被火舌无情烧尽。 白灵飞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对面那艇的灰衣人跳到船上,他才浑身剧颤—— “师父﹗” 师父在建中城宁愿隔空以曲作别,如今却现身在洛水河上见自己﹗ “你已不再是我门下弟子,这声师父以后别再叫了。” 霍其峰摘掉竹笠。 一别四年,恩师的音容就在眼前,真实得几乎像在陷梦—— 他和师父在流霜雪里作别之后,离谷流浪经年,历尽生死磨难,终于又再在洛阳重逢。他心里百感交织,像昔年期待恩师每年回谷的日子一样,激动得笑了出声: “师父,我……” 霎眼间,他的笑容又僵在脸上。 师父的眼底蕴酿着重重波涛,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将九玄传你那日,你对我承诺一生不越无字碑,终身不会卷入天下争斗。这些说话,你自己可曾记得﹖” 他没料多年重逢,最疼自己的师父会是如此冰冷的训斥他。然而追随景言的是他,违诺弃信的便也是他,纵然心里多么难堪、有再多的苦衷,这刻又怎说得出口﹖ 霍其峰见他茫然不答,便微微一声冷笑。 “这两年我不断听到你白灵飞的英雄事迹,入朝为官,既是带兵出征、又在战场杀伐成性,从天引山到阳安关,阳安关到赤坂,赤坂再到建中城,好一个灵飞少将,好一个单骑修罗……我霍其峰倒真教出一个好徒弟来了,是不是该感激少将你往我脸上贴金﹖” 他一边听,一边抖着唇摇头。 “不是,师父您听我解释……” 霍其峰忽来一声冷叱: “解释什么﹖建中城数千平民就死在你剑下,你解释得了吗﹖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一记当头棒喝,他心里百般酸楚,却是怎也辩白不了。 那场屠杀的罪疚,曾经使他彻底厌弃自己,抑压到现在,又再次将他汹涌淹没掉。 他能解释什么﹖是他让师父一直疼爱有加的徒弟,成了彻头彻尾的刽子手。当统领的杀伐决断,在战场无可避免,但说白了,便是沾满血的半人半魔。这些年师父听他征南讨北的消息,想必痛心疾首,说不定,早就后悔当初在大漠把那样的自己救了回去罢﹖ “徒儿有负师父寄望,屡次犯了守戒,愧对了您,也愧对门主之名。” 他对霍其峰跪下,解了随身佩着的长剑,双手将它高举过头顶,勉强扯出一笑: “我早无资格再用九玄,还请师父取回此剑。” 霍其峰容色冷漠,没有讥讽责骂,狠狠便对他扇了一巴掌。 脸上一阵剧痛的火热,他将血丝咽回喉里,想再开口,立刻又挨了一掌。 “我跟你说过,你这生终将因情成魔,你为何始终不听﹗” 霍其峰抓起他衣领,不留余地,使劲逐掌逐掌朝他掴去。 “你为了当皇太子的宠将,就要牺牲那么多人命么﹗” 他苍白清秀的脸容上,两边都浮现出火红的指痕,唇角也是擦出了血,逐点滴到小艇地板上。 “我以前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全都在景言的床上丢了﹗﹖” 这徒弟一直以来,也是挨了打不吭声,将委屈难过全留在心里。霍其峰打得掌心疼、心尖更疼,却不可以在这时候心软,手上一狠,那最后一掌便将他重重摔到艇壁上。 白灵飞忍住咯血,颤声低道:“师父……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 他吃力地撑起上身,缓缓抬起头来。 “你如果还记得我对你的教诲,现在就跟我回忘忧谷去﹗” 霍其峰心里揪紧,只见这最疼爱的小徒儿,被自己打得两颊破了皮,血红沿脸划下,盖住半张容颜,悲凉之状,堪似泣血。 “我知你对那臭小子动了情,才会一时心软留在南楚。” 霍其峰默然一叹,上前想要扶住徒儿。 “小飞,随我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白灵飞望着恩师,眼神里满是言语,终究只是笑了一笑。 “没错,徒儿是爱景言。” 霍其峰脸色一沉。 “可是我选择为南楚征战,不止是为他,更是为了我在下山后看见的一切。” 他的脸仍是滴着血,却下意识的抓住九玄铁鞘。 “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所有还在饱受乱世之苦的百姓,还有他坚持的信念……我都放不下。” “师兄下山时说,要凭手里的剑历遍天下、寻找明主。我那时还未离谷,全然不知何为天下、何为苍生……这几年我才明白,所谓天下,看不见就可置身事外;一旦看过了,便是一辈子也休想真正放下。” 自己的爱徒字字铿锵,决绝得有如燃点起满身的烈火。 霍其峰心神恍惚,霎眼又想起那年大漠的血色夕阳。 当年在戈壁血泊幸存的孤孩,便是有着这双眸子、用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一眼绝望而悲哀,折着苍狼一般雪亮的光芒。 “小飞,这世间从来没你想象的纯粹。”前代的御剑门主忽尔一叹,凝起了目光,深沉而又难以看透,“你惦记的天下,其实丑陋得千疮百孔。你痛恨人践踏生灵,怜悯弱小遭欺,可是南方如此、北方亦如此,将来无论谁能一统天下,最后的景象也只会如此,因为自私自利,本就是人在大自然生存的本能。” “乱世英雄只是妄想,战争能令人失去原来的模样,变成最可怖的恶魔……为了这无可救药的天下而如此,那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不甘愿。”白灵飞低道。 “我不在乎天下怎样千疮百孔,只知道自私也好、自利也好,这里的每一条生命,都有权活在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清平盛世。” 见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7 着白灵飞那般执拗,霍其峰终于没再说下去。 这小徒儿聪明得让人欢喜,却笨得让人更加心疼—— 很多时候他会想,这孩子也许是小时候在大漠吓坏了,从小彷佛就不懂什么叫痛。不然怎么能跌到现在的粉身碎骨,还会笑着说不痛﹖ “我就只再说一次。”霍其峰脸上一冷,沉声道:“现在立刻随我回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白灵飞微微摇头了。 霍其峰迸出一声低笑,竟是将最疼的徒弟抛到艇缘,狠心抵着艇身紧扼他的脖子﹗ “你若不回去,我们师徒就真正恩断义绝,我现在便了结你这个逆徒﹗” 恩断义绝……﹖ 那四字在白灵飞心中抵得上所有,顿即就刺得他忘了窒息的感觉。 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 他全身武功、连同惊绝天下的九玄,都是师父给他的,甚至这条命,也是师父一手捡回来。没了师父,他早已结束在戈壁的绝望里,忘忧谷十多年的温暖和幸福,他都不曾会有。 如果不是师父的徒弟,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从芍药居走到现在,没有什么他没尝过,他也都咬牙扛了下来。只有这句恩断义绝,会令他稍一触想,就已经无法承受下去。 他下意识的搭住颈上的手。 “师父……原谅徒儿不肖不孝……” 脑袋涨满充血、直如针扎似的难受,他想出力反抗,却无法运劲攻向霍其峰。 “我不能撇下这一刻的天下回去……当我为南楚统一中原……将北汉的黑玄骑兵赶出……赶出汉土之后,定会回来忘忧谷求……求师父再次让我重归门下……” 霍其峰的脸色接连数变。 “……你太心软,根本胜不了黑玄兵。” 他目光开始涣散,五指抓到关节作响,真劲却始终没发出去。 “除非你能有手刃为师的决心,不然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话未说完,他竟已对白灵飞出了手﹗ 这一出手就在眨眼间——他从艇缘扯起小徒儿,撮掌劈向他的后颈。 那掌快到连高手都无法看清,若是换了别人,不及看到掌影就已被劈中。 可惜他劈的是尽得自己真传、甚至练成师门终极之式的小徒儿。 在最后一刻,白灵飞也是出掌,堪堪抵住他的一招,瞬即便被内劲震得吐血。 他手上力度稍稍一松,白灵飞这就动了,霎眼便飘身从艇上飞退。 拼内功不行,但白灵飞实是当代轻功的第一高手,一退便已退开十丈,中间还隔着十数条泊在河上的艇舟。 霍其峰也动了,同样飘出小艇沿洛水去追。 他知道无法在轻功上拼得过自己徒弟,追到白灵飞身后两丈开外,果断便是纵剑一出。 ——断水。 先到的不是剑招、而是剑气。 灼烈有若暴风的劲气迎面攻至,若白灵飞这时还要再逃、下一刻便要溅血在洛河上。 他当即拔剑回身,也是用一式“断水”,格住了师父的必杀之招。 霍其峰用足十成内功,天下能挡这招的只有四人——明教教王扶光、景言之师太清真人,以及两个出类拔萃的爱徒,但这是在无受内伤的情况下。 他在艇上吃了师父一掌,内伤不轻,更兼在水面无处借力,身不由己便往脚下的洛水坠去。 河上的艇夫恰巧往这边看来。 ——只见一道白影眨眼没入水中,而灰衣人没有下河去追,只是将剑往河里扬手一掷。 不消片刻,水面便泛开了一片血红。 灰衣人此时闪身跃入洛水,过了许久,他湿透全身、提着剑独自上岸,对着河水怔怔出神。 “小飞……也许下次相见,便是你死我亡了。” 那白影竟是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肯定是眼花了……”船夫拍拍自己脸颊,便撑船离开这段洛水。 “欵﹖这艇怎么突然重了﹖”船夫大惑不解,讷讷的道:“肯定又是错觉罢。” ☆、洛阳定天下 外使馆嘈杂得尤像夜市,景言甫一回来,便皱眉进了安庆王的房间。 安庆王刚与使节团点算后天运进宫的贺礼,见景言外出整天才归,脸上已有不悦,看到他是孤身一人,更是忍不住教训皇侄: “你又搞什么﹖那贴身护卫呢﹖” 景言随意放下一物,大马金刀就坐进太师椅内,半点没讲皇族长幼的规矩。 “灵飞以前是有得罪你,但你既然和我们同一条船,就不能对他宽容一下﹖” 安庆王瞥他一眼,目光又扫过几上的物事: “你搞个大半天就是为了这玩意﹖” 皇太子五指抚过一件挂饰,由红线编成结纹,手工倒挺精巧,中间还穿了一颗翠碧色的小石。 “在寺庙求的。” “寺庙﹖你去了拜神﹖”安庆王满脸不可思议,这简直刷新他对皇太子的认知﹗ “入庙不一定要拜神。”景言微微一笑:“近来灵飞心情不大好,我想哄一哄他。” 安庆王下巴几乎掉在地上,皇侄长期被爱情冲昏脑袋,这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心累。 “……你下次还是去求神拜佛吧,我总觉得你是被鬼魂附身了。” “这符能保平安,你便当是为南楚而求也好。” 安庆王心内都快崩溃了:重点不在平安符,而是你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还要四处晃悠找人讨打好吗﹗ “难得来了洛阳,不妨带件纪念品回去,毕竟这也是当年怀阳帝和昭国元帅的都城。” 景言左思右想,悠然自若的加了一句。 安庆王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哄人是你的事,跟我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景言睨他一眼,淡然说道:“我用使节团的银两买的。”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讨媳妇欢心还得打国库的主意﹖” “我没你在扬州养尊处优的福气,这些年全都拿来南征北讨,哪有空去弄什么私库﹖”景言翻一翻白眼,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声,眼神霎时变了。 不妥,是个高手——他用唇形比了一句。 安庆王心里也是惊疑,不止自己,就连景言此前也感应不出门外有人,那么这来者的武功,起码是与白灵飞不相上下﹗ 虽知个中凶险,但他平生历经百战,也不慌张,对门外淡然扬声: “贵客请进。” 门扉应声而开,来人步入室内。 安庆王神情一愣,房内的景言却是骤然变色。 白衣悄然就消失在洛水上,霍其峰从河里捞回佩剑,在岸边怅然失神。 其实如果他入河去追,白灵飞是断然逃不了的,但他就是没有。 这徒儿在拔地入云的奇峰绝谷上长大,从小没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8 有习过泳术,既被他一剑刺中,即便有闭气之术,不消片刻也会用尽真气浮上来。更何况白灵飞遁河之时,被他闪电般出剑钉中小腿,此刻是绝不可能逃远的。 可惜千算万算,他就是算漏一点: 自己这徒儿品性虽纯,鬼点子却特别多,怎可能乖乖在河里等着被抓回去﹖ 白灵飞不懂闭气,又接连受他所伤,眼见在河里走投无路,当即便走回头路—— 他拔出了腿上的剑,胡乱拨几下河水,便探头出来,迅即翻到一只小舟上躲藏。霍其峰只顾目注河面,竟也没留意他早已乘顺风舟离去。 小舟缓缓驶出这段洛水,他悄然飞身上岸,很多念头逐一掠过脑海: 马车车帘掀起的时候,他认出了师父,师父同样在人海中一眼认出自己,于是乎便故意在中途下车,在长孙凯的别院外截住他。刚才他们以“断水”交招,师父也没有狠下杀手,否则他早被一剑穿心,而不只被废了一腿。 上次在建中城,他们隔月不相见,这次师父突然现身洛阳,不惜拔剑相向,便是拼着断绝师徒恩义,亦要自己重归忘忧谷。 童年时的栈道云海,是他心里最隐秘、最向往、唯一没被血腥纷扰的梦。哪怕铁马戎征了大半个中原,那里还是他的一片净土,在被师父扼颈逼迫的时候,他几乎便点头想要回去—— 只是他不能,他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这么多年,他竟没一次能守住对师父的诺言,还是要愧对师父的一番苦心。 他微微摇一摇头,撇开思绪,在近郊觅了一处清静之地打坐疗伤。 ——后日便是明怀玉的登基大典,在此之前,想伏杀景言的势力绝对会有所行动,他不可在这个时候带伤在身,否则不但无法保护景言,更随时会成了拖后腿的累赘。 师父想必并非初到洛阳,大可能已跟师兄见了面,至于他和长孙凯之事,今晚赴会或可分晓。 霍其峰几十年的功力绝不儿戏,待到白灵飞完全调息完毕,洛阳早已入黑。 这个时候,要回外使馆一趟已来不及,白灵飞稍一细想,便抄起九玄起行,直接去那天与明怀玉见面的别院赴约。 木门敞开,来者稍露面容,倒即令房内两人没了言语。 那人将斗篷的风帽掀了起来,缓缓掩上房门。安庆王千想万想,也断料不到来的竟会是他: “安帅﹖” 安若然神色自若,对他先致一礼,却易了容的景言脸色极其难看: “今早有人用你的身份,约了灵飞在洛北的皇家别院见面。” 安若然心中一沉。 “我没派人联络你们。”他皱眉低道:“那是个陷阱。” “明教和灵飞仇深似海,他十有八/九是被烟岚设计中伏。” 景言是何等样人,就在安若然入房的一刻已知出事。他没有犹豫,立刻执剑站起,对安若然沉声道:“你我之间或有猜忌,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放下成见,合力把灵飞救回来。” ——白灵飞如今千钧一发,莫说眼前是安若然,即便是八辈子的宿敌,只要能助他救人,天大的芥蒂他也是认了。 安若然瞇眼看他,心里对这不计旧怨的皇太子由衷敬服。 “小飞是我师弟,我当然要和你去。” 安庆王几番思索,也微微向景言点头。 ——洛阳内有针对景言的杀局,以白灵飞作要挟来引蛇出洞,对景言必定奏效,可是刻下谁也拦不住他去救人,有安若然在身旁,也算是不得已的折衷之计了。 两人二话不说,立即离开外使馆,在洛北飞身纵掠,匆匆往别院赶去。 十里坊与皇家别院虽同于洛北,却恰恰分处西南和东北角,足足隔了半个洛阳城。然而两人是最顶尖的年轻高手,更兼救人心切,皆都用上全速,只消一刻钟,便已掠至这座僻静的湘竹院。 两人足点主宅瓦顶,交换一个眼神,心里立时剧沉—— 院内已经全无活人的气息了。 他们不敢作半分停留,立即抢去当日四人见面的庭园,只见数十具尸体散落在潇/湘竹林,血溅满了大片雪地,逾半竹树彷似是被利刃一下削断,全都颓然倒下﹗ 鲜血还未冻结成霜,尸首尚有体温未退。安若然迅速将现场检查一遍,便断然低道: “打斗结束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全都死在九玄手上。” 景言徘徊在竹林外缘,弯腰捡起沾有血珠的银线。 “这些杀手都用钢丝做武器,竹树就是被丝网阵削断的。” “是明教的天界杀手。”安若然走了过去,一边细看被削下的断竹,一边低声解释:“明教培养的死士杀手分天、地、人三等,最高为天界,全教能晋此级者不出八百人,当年我曾受当中二百人在高津渡伏击、最后失手被擒,此后才被囚于光明顶。” 景言倒抽一口凉气。 ——以安若然的武功,哪怕是中原域外的首席高手合力围攻,也未必能把他生擒,这钢线阵的威力到底有多可怕﹗ 安若然蓦地“咦”了一声,把景言招了过去看竹枝。 “很多竹上都有剑气刻痕。” 景言为之骇然:“灵飞用了不止一次‘无蕴’﹗” 御剑七式极秏内力,更何况是已臻达剑道极致的“无蕴”,可见白灵飞当时身陷围攻,战况之惨烈、甚至逼使他多次拼险动用终极剑招﹗ “这里死了近百杀手,埋伏者更应不止此数。”安若然脸色极其沉重,“明教是倾巢而出,想一击将小飞置于死地。” 景言不敢想象当时的剧斗画面。每次白灵飞为他积满伤痕,他都打从心底疼到骨子里,但此刻不是怜惜情长的时候,他必须不能放过眼前每个细节,方能将白灵飞从险境救回来。 他灵机一动,带安若然再次绕行整座别院—— “竹林的脚印很凌乱,余下的杀手是匆忙撤去的。” 两人一致停定在后门,视线落到雪地的两行车轮印痕上。 安若然知有蹊跷,与他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沿痕迹全力追踪。 车痕是指往洛北的回头方向,他们追到十里坊的高墙入口,见一辆马车停在墙垣旁,不假思索便掀起布幕—— 车厢遍地赤血,重伤的人却已杳无影踪。 “小飞和明教杀手激战之际,有人刚好从后门闯入了别院。” 景言紧握拳头,“就是这个人使明教匆忙撤出,在别院带走了灵飞。” 安若然在月色下垂头思索,半晌后低道: “那人入了十里坊,证明小飞应该还在洛阳。”他重重叹一口气:“我们回去再说。” 两人披霜冒寒、在洛北穿行整夜,仍找不到半分蛛丝马迹,如此来回搜索,直到天将破晓,他们才在后门翻墙潜回外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89 使馆。 安庆王彻夜难眠,一见两人回来,立刻焦急的问:“怎么了﹖人在哪里﹖” 两人明明是沙场神将,此时却都一脸沉重,安庆王脸色一变,顿时想到最坏的可能: “难道——” 景言摇一摇头。 “我们去得太迟。” 安若然接着他的话,说道:“小飞被明教杀手围攻重伤,最后被一个神秘人救走,我们追了一整晚仍然没有头绪,但他目前肯定还在城里。” 景言眉头深锁,对安若然喃道:“那人可以及时在别院出现,肯定对明教的动向了如指掌。洛阳城除了你和明怀玉,还有谁能有这般本领﹖” “明教的动向,连我和怀玉亦未能做到了如指掌。”安若然轻叹,“那人在洛阳想必是举足轻重,势力比十大诸侯还要深藏不露。” 安庆王暗讶,他们各领南北,结怨在战场、相争于天下,分明是相克到死的宿敌。可是现在,这两个男人在城内潜行整夜,双眼布满红丝,却竟似相交多年的战友般,相谈自然,默契无间﹗ “你手掌伊洛十四关的兵马,难道没觉察洛阳最近有何端倪﹖” “如果有,我早已悄无声息替怀玉解决,难道还会把人留住么﹖” 说到这里,安若然不知想起什么,眼神稍有一变,可是景言心绪紊乱,竟然没有察觉。 “如果那人在天明后将白灵飞送回来,就代表他是我们的朋友,不然他就是另有目的。万一他真是另有目的,最大可能便是用白灵飞来布置对你的杀局。” 两人是关心则乱,安庆王却是旁观者清,既打断景言继续念想下去,又将安若然的思考扯回来: “安帅原本的来意是——” 安若然瞬即平静下来。 “我此行拜访,本是代替皇上答复景言殿下。” 安庆王立时凝气屏息,景言虽心系白灵飞,然而连手伐夏一事,关乎中原未来的走向,他记起自己肩上的一国重担、百万兵马,眉宇间自然回复皇太子的沉稳气度。 房内蜡烛刚好燃尽。 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段光景,窗外开始泛起淡光,有如青磷一般的朦胧。窗花在房内留下剪影,印在安若然的脸容上,那左颊的剑伤划痕隐约呈现,份外显得眸里的采芒闪烁不定。 “怀玉的大典过后,我将会在洛阳整兵,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便带军越过秦岭,与南楚连手夹攻关中。” 安庆王松开掌心,瞄了一眼手里沁出的冷汗,便胡乱拭在狐裘上。 皇太子正在直视这北方的军神,眸中的焰火炙烫得惊人。 “在下万分感激,因为安帅对天下的苦难还有恻隐。”他脸上慢慢有一抹宽慰的微笑,“你果然是灵飞的师兄。” 洛阳的隆冬中,皇太子伸出了手,其骨铮然,眼里倒影着中原的怒马与惊弓。 “如此我就在赤坂城,等待安帅溶雪后前来会师。” 安若然缓缓站立,后背隐在青光不及的阴影里,与他的手掌互相握在一起。 ——洛阳城没人会料到,这刻南楚皇太子和郑国统帅会共处一室,而且就在这番对话里,毅然决定了全中原千万百姓、天下河山云月的命运﹗ “景言。”安若然低道:“如果可以与你并骑共战北塞,那会是我一生最快意平慰之事。” 一个人最高的评价与寄望,往往便是交托在平生的宿敌身上。 只有英雄,才更会珍惜能与之匹敌的英雄。 “我既有信心作你的敌手,便有信心与你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言灼灼的看着他:“你理想里的那个画面,我在、灵飞在,你也会在,不论阳世、还是黄泉,我们将会一同见证幽云光复的那一天。” 能有安若然这般对手,才是强者的不枉此生。 ——他俩甫一开始便站在天下的对立面上,却无缘生出了如今的惺惺相惜。往后即便作敌,至少他们今天也曾作友过。 “我立刻命令全城兵马加强巡逻,一有异样,立时遣人通知你。” 安若然从袖里翻出一个木牌,甩手向景言抛去。 “你若需要兵马替你救人,便拿这个去找城门卫兵,他们见此信物,会全归你差遣调令。” 景言将他的军牌稳稳接住。 “谢谢。” “该言谢的是我。”安若然忽又低道:“对不起。” 最初的曙光终于照进房中。 景言微微一愕,不解的凝看着他。 安若然没再说上什么,背身甩袖,便消没在破晓时分的暗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白大家在担忧小飞的状况……下一章便有分晓的了orz 嗯,就如殿下的直觉一样,师兄会是他平生最大的宿敌。平心而言,殿下和师兄对天下的判断力,其实甩了小飞起码一个档次,故事里能与殿下看得同样高、同样远的人,除了师兄就只有另一个人了(然而最后一个家伙是开了挂的) ☆、受辱 (已修) “安帅﹗皇上醒了﹗” 安若然怀着重重心事回到皇宫,忽闻太医上前报讯,立时奔至明怀玉的寝殿—— “怀玉﹗” 明怀玉勉力支起身,见了那道逆着晨光的身影,笑意渐渐泛到淡容上。 安若然抢在床头扶着他,太医也是一脸欣喜,对帝帅二人躬身道: “安帅昨早带来神丹,皇上吃下后情况大有好转,若今日再加以施针调理,明天当可赶及出席大典﹗” “恭喜皇上——﹗” 寝宫的婢女医官都喜极跪拜,只有榻上帝帅二人各有异色,众人面面相覤,却又不知是何不对。 “朕有事想跟安帅说。” 明怀玉勉强一笑,示意众人平身,诸人依言退下,待到寝室中再无旁人,明怀玉这才黯然一叹。 “解药是怎么换来的﹖” 安若然默然摇头,将吻印在明怀玉额上。 “你到底许了明教什么﹖”明怀玉情急的追问,见男人既不应话,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声低唤:“若然﹗” “……明天就是你二度登基的日子,先好好休息吧。” 安若然避开了明怀玉的目光,却给他执拗扯住衣衫,奋力拉到四目正对的位置—— “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条件去换﹖” 安若然又再摇一摇头,直到明怀玉的艳眸里开始有了绝望,便知道心思细腻的他已明白一切。 “我终于知道剑救天下有多沉重……”安若然苦涩的道:“我可以赌上所有,但唯独是你……我担当不起。” “若然﹗”明怀玉颤声低呼:“那不是你心中所愿……你会后悔终生的﹗” “可是失去你,我同样会后悔终生。” 明怀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9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0 玉茫然愣住,忽然明白命运在他们之间的玩笑: 当年自己在洛水拉他倒在花海,现在他因自己而甘当千古罪人—— 他明明是从绝峰下山、剑试天下的豪雄,却都是因为自己,才甘心逐步的沦落下去。 “几天之前,我见了黑玄兵的统帅……在那之后,我已分不清何为真假。” 只是昏睡了几日,此时再见安若然,那副俊容却已历了几度沧桑。 那中间的煎熬交战,只有安若然自己心里知道——也许,当来日另一人也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同样会感受到那种切身的荒谬和悲痛。 “我以前相信的人事,都在一剎那全塌了。原来你整个世界的信仰,就是自己一直痛恨入骨的人……你知道那有多可笑么﹖” “黑玄兵……﹖”明怀玉看出了他的悲凉,忽然道:“莫非是——” 他黯然点了点头。 “他是我唯一敌不过的人,即便郑军再强、亦不可以和黑玄兵对战沙场……” “我现在只剩下你。怀玉,我没法不这么选。” 男人终是颓然放软身躯,而明怀玉在他臂内,明了了一切,却无法予以安慰,只能搭住他抿紧了唇。 冬日的晨晖斜斜洒落寝宫石地上,而他们的身影恰恰在光影交界处—— 就似与黑暗结下缔约一样。 晨曦照进房内,白灵飞缓缓醒转,脑海仍然残留昨晚的影像: 与明教结怨多年,这是他最艰难的拼杀,远比当年杀上光明顶更加惨烈。在他步入竹林的时候,三百天界杀手同时发动钢线阵,若他身法逊了一分,大概会就此当场分尸,头身手脚散落四方、各不相见。 武功都是从血里练出来的,他在沁风殿第一次对上此阵,手脚的骨头都报了废;这战烟岚发动全力,更亲身加入围攻,他却是争气多了,虽然每根骨头都被钉了十多个窟窿,但跟碎得渣也不剩,起码还是有些距离。 烟岚是为杀他押上重注,本来快要得手,不料却临时撤去钢丝阵,率众匆匆离去。他当时重伤难支,已经倒地不起,只及在昏过去的前一刻,看见一双模糊的冰蓝眸子。 草药味熏满整个房间,他一睁眼,就见到这双瞳子的主人—— “凤凰,你这样子,让我看上去很心疼。” 伊娄溥将他抱进怀里,温柔而仔细,没有触及他任何关节的伤口。 在偌大的洛阳城,各方的角力错综复杂,但能从烟岚手上夺走自己的,竟然是这西燕城的贵族﹗白灵飞虽负重伤,却也没胡涂了脑子,顿即便冷问: “你想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开合,可是听不到半点嗓音。 ——明教的天界杀手岂是易与,他这一伤,已是伤及精元,即便现在能逃出去,他也没法再在洛阳护卫景言的了。 “我想干什么﹖”伊娄溥轻轻笑了,温柔的俯前,在他颈间不断舐吻。 “你知道么﹖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作梦也不敢奢想,我竟然能再看到‘无蕴’。” 穿骨的伤实在太重,白灵飞连力都施不上,只能凌厉的瞪着身上的男人。 伊娄溥拼命索求着他的气息,脸上渐露满足的笑容。 “自从你在光明顶圣殿首次苏醒,我就费了全盘心思,现在,你终于又再回到我——” 白灵飞瞬间出掌,一招将伊娄溥震落床榻﹗ 那是他凝起仅余内劲的反抗,执拗出掌后,便猛吐一口鲜血,颓然倒回榻上。 伊娄溥冷看着他,笑得从容,却又带着微怒的威严,再次俯身压住白灵飞。 “你以前总是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说,你是对的。但你也是纵横沙场之人,当知道只有在上者,才是生死予杀、不能抗逆的真理。” 白灵飞挑起了眉,尽然说话只能从喉间断续迸出来: “如我执意要逆……你又能拿我如何……﹖” 伊娄溥沿着他的脸抚摩,忽然目现笑意,使劲扳开他双唇,抓住他粗暴的掠吻﹗ 白灵飞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就对准伊娄溥的舌头咬下﹗ 男人从他双唇间退了出来,口里仍滴着血,瞥见他满眸的杀气,却如着魔一般的眷恋—— “就是这种眼神……你知道么﹖当年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白灵飞眼神不改,目光更多了七分锐意。 “你从来心高气傲,没想到,我只是来晚了几年,你身上便已有了别人的精血……那个小子真有能耐,下手竟然比我还要快。”伊娄溥覆了上去,将舌上的血都舐在他脸颊,“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你这副身子、还有这颗心,永生永世都只记着我﹖” 白灵飞冷冷笑了,双唇微动,比了一句: 妄想。 伊娄溥纵声大笑,十指开始在他身上缓缓游走。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两人上下对峙,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神情凛冽,且带着锋刃,平静得近乎可怕。 伊娄溥的手不断往下,直到按在他小腹上,忽然便勾唇笑了—— 也不见是什么动作,白灵飞瞬即就痛苦得仰头低嘶。 “连护体真气都被我打散,灵飞少将,我倒好奇你怎面对接下来的场面,又怎么面对刻下遍洛阳寻你的皇太子﹖”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伊娄溥接下来要干什么。 “与其挑拨离间,不如先担心你的下场……”白灵飞忍住因百痛而生的喘息,断续地道:“我知你不是简单的鲜卑贵族……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今天之辱,我白灵飞他日必有回报。” 伊娄溥的蓝眸里,同时有暴虐和深情,两种极端的情感骤起了狂风,在男人体内剧烈激荡。 “好,我一定等你。”他如同俯视自己的猎物,带着王的傲慢,紧攫着白灵飞: “因为我和你,才是轮回里永世的宿命。” 白灵飞脸上仍然不见屈辱,反而因痛苦而愈发冷静。 从衣衫齐整到一/丝不/挂,他都只是冷下眸,目光不曾放过身上的男人—— 那眼神很清楚,便是死都不愿折服的高傲。 “你是时候要醒了……被我征服的感觉,还记得么﹖” “你也尝过的,所以才如此恨我入骨,恨至要留我一人、独对山河永寂,恨至执念不灭,要和我世代纠缠。” 男人在他的脸容上流连良久,眼里的暴虐终于压过深情。 “凤凰,这最后一步,我便让你在我身下、见着自己慢慢苏醒。” 离登基大典不到一天,洛阳城空前的繁华喧闹—— 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表面上,人人都引颈以待明怀玉二度号召伊洛的时刻,实际上城内却有无数的凶险波涛暗自蕴酿。 自混进洛阳以来,景言从未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过: 他没施任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1 何手法撇去跟踪者,脸上只略施伪装,保管有心寻他的人能认出自己,刻意得简直是送上门被伏杀一样。 但他在洛阳街头明目张胆了一整天,却等不到对方的诱敌之计: 如果擒捕白灵飞是为让自己堕入杀局,那么对方肯定会诱他去救人,但他连一张字条都没收到。而他走遍全城的大小药坊,都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线索。 心里的焦躁愈来愈烈,他甚至连冷静都快消磨殆尽。 ——他从不会有惊惶失措的时候,但偏偏对方掳去的人,就是自己的唯一弱点。 只要想起别院里惨不忍睹的打斗痕迹,他整颗心连同咽喉都像被狠力掐住一样。白灵飞刻下伤势极重,若不在自己身边、又没有墨莲华在旁照料,他又如何能撑得过来﹖ 想到这里,景言猛地醒觉一事,从天津桥匆匆走回洛北,暗中监视一间河傍别院—— 目前局势虽然复杂,但带走白灵飞的肯定不是明教、亦不是明怀玉一方,按此法撇除,长孙凯便属最大嫌疑之人﹗ 他足足在洛水旁候了半个时辰,然而院内一切如常,刚有明怀玉派来的文官前来拜访过,而长孙凯亦有出面见客,更将那官送到大门前,以示国君泱泱之风。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事关白灵飞的生死安危,景言强逼自己将所有情念摒出去,将从入洛阳起的细节都一一再用神回想。 明怀玉、安若然、长孙凯、烟岚、塞外二十八族…… 还有谁知道灵飞的身份、而且有能耐在偌大的洛阳城完美藏起一个人﹖ 他霍然抬眸,绕了洛北半圈,再落到另一座别院外—— 别院早已无人,然而房舍里一切井井有条,对方显然是从容撤走的。 他立即冲去东厢,入内一看,只见床上的石榻有大滩血迹,房内仍残存浓烈的草药味。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作者君小飞的下场会怎样,作者君的习惯是将最疼的儿子虐到死里去为止…… ☆、君临 傍晚时分,安庆王在外使馆门前,终于见到眉头深锁的景言回来。 “怎么样﹖” “回去再说。” 关上门扉后,景言坐进椅中,用手揉着脸庞,直到安庆王的耐性也磨尽,这才叹息道: “我有九成把握,灵飞是被伊娄溥带走的。” “伊娄溥﹖”安庆王大吃一惊,“我们竟然小看了他﹗﹖” “他太过低调,在洛阳几乎没任何动静,即使我和灵飞调查过他,也只碰着他去见长孙凯。” 安庆王大懔,如此可怕的对手,难道在定洛居便早看穿白灵飞的身份、和景言假扮使节的伪装﹖ “他和想杀你的人是否同一伙﹖” 景言双眼定定看着地上,忽然低道: “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何长孙凯要多次见一个鲜卑贵族,伊娄溥也竟然和其他使节没有往来,连出现在定洛居,都没人能认出他。” 安庆王顿即刮目相看,知道景言和白灵飞浑噩了这些时日,那个呼风唤雨的他终于又回来了。 “据我所知,鲜卑族素来在幕后操控西燕城,如此伊娄溥行事低调、没引起注目也是合理。” 景言皱一下眉。 “我们忽略了一个可能。” 安庆王不解。 “灵飞的入城官文可以作假,他的身份和请帖当然也可作假。”景言沉声道:“伊娄溥可能不姓伊娄,他根本不是伊娄家少主。” “这不——”安庆王仔细想来,却不得不认同景言之语,“你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当鲜卑仍然称霸大草原,上层贵族多数与汉族通婚,经历多代,外貌与汉人愈趋近似。灵飞说他师父是鲜卑人,但除了轮廓较深、体格比汉族男子更壮健,其他方面均看不出来。”景言深吸一口气,“可是伊娄溥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就这样判定伊娄溥有问题﹖” 景言轻声一叹。 “我是去了大江盟,费了一大笔银两,外加我们欧阳楼主的人情,才买得了伊娄家的情报。” 春日楼的势力横跨南北,只要有江河遍及,谁也得给欧阳少名七分面子,然而要出动这位武林盟主之衔才能换得的消息,便绝不是简单能打听的事了。 “西燕城各胡混处,势力最强大的是伊娄家,其现任族主伊娄宽,虽年事已高,但仍不时出面解决城内纷争。表面归咎伊娄家青黄不接,但实因少主伊娄溥身患怪病,无力继承父业。” 安庆王一拍桌几,恍然大悟: “所以他不是伊娄溥﹗那他究竟是谁﹖” 皇太子忽然反问:“你听过有人能叫长孙凯亲自上门拜访么﹖” 安庆王道:“那起码得是长明王的特派使者。” “你听过有人可以伪造公文,冒充整个鲜卑使节团来洛阳么﹖” 安庆王这就更疑惑了,“那绝不可能,明怀玉此次登基,伊洛出入关卡把守如此之密,怎容一批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人在城内乱晃﹖” 景言眼神剧沉。 “那么能令倾巢而出的明教临阵而退、听话交出灵飞的人,又可能是谁﹖” 安庆王脑际灵光一现,骇然朝景言看去。 皇太子沉重的点头。 “他不姓伊娄,而是姓郁久闾——” “他就是阿那环。” 提及此名,这两个南楚最顶尖的权谋家,心脏都猛烈颤动了一下。 夏楚的汉中之战正酣,明怀玉才刚掌控伊洛,整个中原仍自顾不暇;所有人都以为北汉还在霜英城整兵,最快也要明年才将魔爪伸至长城彼端,不料这个时候,长明王已悄无声息来了洛阳—— 这郁久闾的皇者,终于挟着金戈铁马来到中原﹗ 皇太子忽尔摇头苦笑。 “今早我们在街上匆匆见过阿那环。那时他模样与定洛居时大不相同,灵飞说他是易了容,其实并不然,那一面才是他的真容,和灵飞同入洛阳的那张脸孔才是伪装。正因如此,当日定洛居所有外族使节都认不出他来。” 他早在前线心力交瘁,来到洛阳之后,更是被躲在暗处的敌人牵着鼻子走。若他能早一步抽丝剥茧,白灵飞便不致会陷身如此危局﹗ “阿那环多次私会长孙凯,就是为商量和夏国联军反攻南楚。”安庆王轻吁一口气,忽然喃道:“幸好我选择和你同一阵线……我真不想与你这种人为敌。” 皇太子放下茶杯,立即拿过纸笔挥毫。 “我不想低估任何敌人,何况他手上有灵飞,我更不能在思虑上再出差错。” 他修毕一封书信,直接拿安庆王的漆印,盖在信封的抬头上。 “给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2 安若然的﹖” 景言点头。 安庆王恍然。 “阿那环和明教关系密切,也知道白灵飞是他的师弟,此次掳人,应该不只针对南楚,同时还有他。” “如果阿那环今晚还不出手——”皇太子放下密函,深邃的目光落在衡极剑上,“那么明天的典礼和国宴上,他就必有行动。” 城内风平浪静,皇太子在房内守候着黯夜,竟然彻夜未眠。 明灭的火光,在寒冬中倍显凄冷。景言看着墙上的剪影,渐渐被一种痛楚撕开了心脏—— 他已然不怕黑暗。不是他的过去没了阴霾,只是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有白灵飞一直伴着他。 他们能浴着血、彼此紧紧拥在一起,哪怕那是在九死一生的天牢。 可是现在,他没能守在白灵飞的黑暗里。 ——自己任由他在不见光明的地方,没能分担他的痛苦,却留下他独自呼喊自己。 历史上的这天,终究慢慢破晓。 外使馆众人整装待发,景言再度回复使官的伪装,点算好入宫的贺礼,这才跟随安庆王的队伍出门。 ——这座洛阳城,终于迎来明怀玉再度登基的盛大日子。 全城万人空巷,就连伊洛两水都被沸腾的气氛融化了霜雪。 四年前明怀玉初次加冕,处处受皇族诸侯所箝制,逾半贵族缺席典礼。然而这次,他与安若然已稳掌伊洛全境的所有势力,今日的盛典是名副其实的万众归心。 朝日覆过整座气象万千的都城,皑雪折出淡光,映在每个观礼百姓的眼里,都是雀跃期盼的神采。 从皇城宫门外郭城墙,跪拜之声由近至远卷遍全城—— “恭贺皇上﹗吾皇万岁——﹗” 明怀玉一身帝袍皇冕,与披甲持剑的安若然携手在城楼上出现。 那一剎,彷佛全城的朝阳都凝聚在帝帅身上,流转着夺目璀璨的耀霞—— 在盖天的欢颂声中,帝皇的眼里却没有临朝的光芒。 他儿时离开洛阳,在走过漫长而孤寂的河西长廊时,也曾幻想过下辈子有这一天;但当这天真正来临,他却忽然在怀念洛阳千里之外、恍如隔世的铃兰哀香。 安若然眼内有静默的涩意,与他一同接受中原塞外、各国各族的热烈恭贺。 两人很是平静,沉重的思绪攫住心房,便他们无法对这刻的一切动容。 忽然之间,明怀玉轻声问: “你说史官会怎么写我们两个呢,若然﹖” 很多年前,他们一个在光明顶匍伏于恬静的花海里,一个在忘忧谷舞剑于夕照栈道上。但那些静好纯粹的时光,永远不会在史书诗篇中出现。 后世记载的这刻,是洛阳四百年后的又一幕宏伟场景。他们是统领伊洛八河的帝帅,连手伐遍郑境,将藩王之地重归一统。 他们有许多无人企及的伟绩,而史策会泯灭他们的过去,只留下郑怀玉和安若然之名。 待到浪沙都已淘尽,他们会被无数人下判语,被短短一句定格作尘埃,而那年的洛水花开、他们故事中那些爱恨疯狂,只能定格在他们的心里—— 因为他们是一对帝帅,一对终将决定中原命运的凡人。 在皇城宫门前的使节团列队中,景言也在仰头凝视这一幕。 ——也许他是千万百姓里,最明白城楼上那对帝帅的人。 安庆王微微别过头。 “你有想象过将来自己的登基盛典么﹖” “那是很遥远的事。”景言在他身后恍神一笑,“我只希望到那一日,我还有幸和灵飞一起共临天涯海角。” 安庆王先是一脸无奈,及后眼神又逐渐变得深邃而悠远—— 前路太过渺茫,他看不到历史终将如何书写一身帝袍的景言、和银甲佩剑的白灵飞。 忽然间,景言神色剧变,在俯伏的人潮里颤动着双肩。 全身骨肉像同时被野兽撕咬,有些什么缓缓蚀入骨髓,然后在体内蠢蠢欲动,肆意呼唤一种渴望、想要舐血厮杀的渴望。 ——是灵飞的血咒﹗ 他极力压抑异动,在成群下跪的使节中并不显眼,连安庆王也因转回头去而没有觉察。 ——夺过血咒的控制权后,他屡次受过咒术的反噬,但从未有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阿那环到底在灵飞身上做了什么﹗ 大典完毕,城楼上的帝帅在簇拥中重返皇城。 安庆王收摄心神,回头一望,见景言在剧烈喘息,痛苦情状洋溢在表。诸多使臣在旁,两人不便对话,皇太子唯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城门敞开,今晚参与国宴的使节开始鱼贯入宫。 南楚一众使臣由安庆王带领,在穿过宫门的时候,忽然有张纸条塞到景言手上。 安庆王仍在暗中留意他,只见皇太子不着痕迹的挤上前,低声说道: “安若然说他今晚会救回灵飞,叫我们暂时勿要轻举妄动。” 城道已尽,踏入洛阳皇宫外城,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他终于在最凶危的时刻,走进天下风云的核心之地。 石室内蜡泪如炬,地上红痕斑驳,俨如某种古老的巨型符纹。 在伊娄溥身下,一人瘫倒在符纹的中央,全身肌肉紧绷,指甲深深抠进右颈,骤眼看去,竟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我本来想待南下中原时、才做到这最后一步……可是你已经爱上景言,我再也等不及了。” 热精再次迸涌,他从白灵飞体内不舍的退了出来,嗓音低沉,隐约带了笑意: “凤凰,你现在流着的,彻彻底底、全部都是我的精血。” 那双眸瞳睁开,凌厉决绝,赤色之中、满是出鞘的冷狠。 “作梦……” 伊娄溥翻出匕首,用力一划,鲜血从腕间倾落,填补了符印剩下的最后一角。 连串绵长的咒语响起,白灵飞全身又再蜷曲起来。 伊娄溥眼底的笑蔓延开来,慢慢走近那具濒死挣扎的躯壳。 “你还是那么倔强。” 施咒到现在的一天一夜,除了起始被插/入的惨吼,他便再也没有哼过半声。 所有煎熬对血肉之躯已然太多,白灵飞半失意识,只是依然紧咬下唇,任血肉再模糊,唇齿怎也分不开来。 伊娄溥见状,微微低叹,将符纹中央的九玄拔出鞘。白灵飞隐约听到动静,脱口呢喃: “放下……九玄……你不配。” 男人立时扬眉,剑光闪现,六尺青锋,笔直插/进主人的左肩,不偏不歪、就将白灵飞钉在石地。 “我知道,师门是你最大的骄傲,我这种卑劣之人,自然配不上握你随身之刃。” 剑柄犹自在半空嗡嗡颤动,白灵飞前颈弯仰到极致,半张着嘴巴,却呼不出任何名字。 伊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3 娄溥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腕凑上去。 白灵飞骤然一醒,眸中陡然凝聚雪光般的杀气,便朝唇边的手腕咬下去﹗ “急什么,本来就是留给你喝的。” 他双瞳紧缩,眼神逐渐失焦,唇齿缓缓松开伊娄溥的手腕,就这么怔看着半空,泪痕在眼角无声滑下。 九玄仍静静卡在他的身体里。 ——肉体煎熬再多,也比不上此刻的痛苦万一。 血咒上的精神封印已彻底解除,真正的凤凰将伴随血咒,完全苏醒过来。 伊娄溥俯在他颊边,吻去他不断涌出的泪。 “把自己和朕全都想起来了么,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那个愿望,很简单,也很奢侈——洛阳便是他们生命里悲剧的序幕。 剧情好像真的要急转直下了,殿下快来劈蛇精病来救小飞啊t_t ☆、梦境 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苍野茫,彷佛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可以抵达天地的尽头。 他单剑策马,对那群营帐挥手作别,便转头奔离了这片疆土。 营帐中有张笑脸一直没有缩回去,许多次他回过身去看,还是看到那抹亲切的笑容。 风一吹,草原被江南丽色掩过,扑面而来都是熟悉的剑招—— 破光、淬火、斩风、断水、问情、红尘……而后无蕴。 他走了整个江南,剑上开始有触目惊心的血红,直到被四起围攻的夜晚,他负伤逃到洛水,却竟被一只路经的小艇救了。 太阳星辰交替,将他的路涂上许多淡金或幽蓝,他身边开始有另一道身影,他们并肩看了许多花开花落的轮回,经历许多斑驳了血色的厮杀。 那些风景渐渐由水乡转到山岭,再到苍凉的北漠,直到再次回到长城脚下,他才知道在彼端望向草原,那一片碧绿比回忆还要美丽。 而他和家乡,却隔了一道冰冷的鸿沟。 他对草原瞥了最后一眼,和那身影并肩踏着荒土离去。 他们终于走到生命最顶点的辉煌—— 万民朝拜,众神注视,他们携手立于伊洛之巅,连天地都要俯首在他们面前。 然而没过多久,浪卷的红淹没了金光,他彷佛在血泊中看见很多人,那些花开与花落,最后全都枯谢在血中。 他又再次望到故乡。 全片草原的碧绿都凋谢殆尽,他跨过了那道鸿沟,当年的帐幕和笑容却全都不见了。 依稀记得,原来那抹笑容就浸在血里。 一转身、一回眸,那时光长得不止一生,他却已背弃了整个草原。 他回马长城,从此不再作伊洛的神祗,只是在更高的绝峰,毕生望着八河汇聚的方向。 如此熟悉的情景,他无数次梦过这幕——那是忘忧谷的栈道,他隔着云海、隔着春秋和潮汐,始终守望着落日彼端的都城。 悲哀泛滥成河,汹涌淹没了整场阳关雪、一生江南梦。 那种悲哀熟悉至极,当景言带他第一次去平天祭、当全城都在歌颂昭国元帅时,他心里就是这种哀恸,彷佛知道荣耀不该存在,而元帅并不甘于看到一生荣耀的自己……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 “凤凰,朕登基之后,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 那一刻的永恒灿如流星,是回忆里最鲜明的时候。 淡柔的金光将他逐分熔化,他内心终于彻底平静,再无埋于血中的沉痛—— 他就站在北邙山上,和一个人一起俯视山河。 整段记忆都很蒙眬,只有这幕被珍而重之的封藏起来。当天的邙山碧丘、彩霞夕风,逐丝逐缕都很清晰,丝毫没有被玷染,没有扭曲、没有擦花,也没有岁月的痕迹。 那人的容貌很快模糊,只剩下眸子中的夕阳云彩,和暮色中一抹温柔澄澈的笑意。 这一次他看清了。 那个倒影,是他自己。 那是他的记忆。 那个轮回里的爱恨,深刻得就像在骨里作了记认。 他到底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我们曾经在这里君临天下,当朕成为皇者,只你一人与我永在……我们两个,和天地永在。”伊娄溥柔声低喃,轻轻吻在他沾血的脸上。 藤蔓凤凰纹放射惊人的亮芒,伊娄溥眼里倒映流光,微笑却是渐渐冻结了—— 红芒牢牢锁在咒纹间,却怎也没蔓延开去。 “凤凰﹗” 他明明已用血召唤怨灵,为何仍未破开血咒的最后一道封印﹖ 白灵飞右颈被烧得似要融化,连皮下的血管都在暴跃跳动。 他凝望着少年染血的容颜,忽然心如死灰,只得悲凉的低叹: “……你宁愿永远沉睡,也不想被我唤醒。” “景——” 那一声呼唤,竟有着如斯复杂沉痛的情意,只是白灵飞重伤难支,终是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洛阳每家每户都燃起鞭炮,庆祝帝皇登基的活动仍会延续到晚上、直至看到皇城国宴尾声的烟火为止。 在一片升平喜庆的氛围中,东市有间店子灯火全无,数十侍从在店内走出,团卫在店外停泊的马车旁。不久之后,有名华衣贵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横抱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男人为免触及他周身的伤势,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又吩咐随从在马车里先铺上锦毡,这才将他放在车内。 ——就在男人抬步登车的一刻,一道剑光从瓦顶骤然袭至。 那人出手之快、连伪装成侍从的武士都反应不来,马刀还未拔出,已让那人落在马上﹗ 一众漠北顶尖高手竟成装饰品,眼睁睁看着来人的剑架在主公颈间。 来袭者既没蒙脸、也没伪装,他们甫看见这张脸容,本想攻出去的兵刃却没发招。 “敕那﹗” 在大草原上,这称号只归各族公认的第一勇士所有——不是他们不敢攻,而是他们根本敌不过这个人﹗ 伊娄溥挡在马车帘幕前,扯出一抹相当冷漠的笑。 “敕那,你莫非也来弒君这一套﹖” 那人居高临下,环视全场,冷冷吐出一句: “收刀,退开五十步。” 武士如同中咒,反射性便把马刀套回鞘内,转又醒悟过来,纷纷将锋刃再次对准来者。 伊娄溥微微挥手。 “退下。” 那人再扫视全场一眼,那群武士不由自主生了畏惧,全部奉命退开。 长街只剩两人在马上和车前互相对峙,于夜里弥漫剑拔弩张的味道。 男人沉声冷道:“阿那环,放过他。” “敕那认识他﹖”阿那环漠然一笑,“朕记得你说过,你并未听过他的名字。” 男人手腕微微一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4 翻,剑气立即狂如暴风,彻底将阿那环笼罩在内﹗ 阿那环依旧挡在车帘前,垂眸瞥向喉间的剑锋,淡淡道: “这么多年,朕一直期盼敕那能有次全力出手……可惜你不该动朕的凤凰。” “他不是凤凰。”男人再次冷喝:“他只是南楚军的少将,是自小在江南长大的孩子,绝不是你一心一意想要的那个人﹗” “谁阻朕把凤凰带回霜英,朕都一概杀之——”阿那环瞬即瞇起双眸,“包括你、御剑门的前门主在内。” 霍其峰忽然沉静下来,颔首冷道: “除非能敌得过我的剑,否则谁也带不走我徒弟。” ——他足尖点在马股,马车立如箭矢冲出小巷﹗ 一众武士立刻追出,同一时间,剑尖离开阿那环的咽喉、取而攻向他面门﹗ 那一招旨在将人逼下马车,然而阿那环反应极之迅捷,腰身一沉,纯凭两掌,就这么夹住剑刃﹗ 放目天下,无人能自负至赤手去接御剑七式,然而这式“破光”,竟就此被敌手挡住。霍其峰脸色一变,回剑再攻,阿那环却低道: “拓跋鲜卑全族都还在霜英城,敕那莫非是忘了﹖” 霍其峰骤然盛怒:“阿那环﹗” 两人无暇策马,只凭他暗送真气纵控马儿,才令马车仍然安稳在里坊中穿行。眼看快奔到巷里转角处,他仍然稳站马背,阿那环亦依然固守帘前,数十名武士分从两侧和后面赶来。 “敕那,你还不知道罢﹖”阿那环淡道:“凤凰身上已经有我的精血,即使你再阻止,他再也逃不开我的控制。” 霍其峰脸色霎时如陷雷殛,愤然怒瞪阿那环,显然知道徒儿在他手上受了莫大的屈辱。 “你把小飞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我只是把属于我的人要回来而已。” ——他们一个不肯跃下马、一个亦不愿从逃出剑锋外,分明就是任由马车冲出大街、直到一方放弃为止﹗ 巷里已尽,两人转入离坊前的最后一条直路。 阿那环眼内笑意转浓—— 他一直掌握这男人的软肋,草原上没人可以抛弃己族,就连黑玄兵的战神统帅亦不例外。 坊外的喧杂人声逐渐清晰,马车距离牌门愈来愈近。 十尺—— 阿那环淡然问:“你要选自己的十万族人,还是这辈子最宝贝的徒弟﹖” 六尺—— 霍其峰陷进剧烈的挣扎,阿那环却从容的继续微笑: “敕那,你肯为保全鲜卑而献身北汉,为何不肯向朕献上凤凰﹖” 三尺—— 霍其峰怒至极点,杀气伴随剑招,如洪荒之水一样猛烈冲出﹗ 此式蕴含他毕生功力、强至巅峰,莫说阿那环,就连明教之主也无法空手招架。 果不其然,长明王当场就受创喷血,被逼倒飞往里坊内。 霍其峰逼退了阿那环,立时便落到车厢前,赶开人群奔离出坊。 街上一片混乱,他带着最疼爱的小徒儿逆流前行,取道直接从大街出城。 ——大草原的战士,没有一个能够抛弃自己的族人,然而黑玄兵的敕那却这般做了。 他终究,还是按自己的本心活了一次,在己族的面前选了徒儿。 “嘶——” 马车忽然剎停。 霍其峰心神一颤,身后蓦地掀起一阵清烈如风的寒气﹗ ——就在他和阿那环长街对峙的时候,白灵飞便在车里静蓄功力,等待爆发脱逃的时机﹗ 车厢寸寸碎裂,一道白影化作轻烟,在他头顶上掠了出去。 “小飞﹗” 白灵飞与他错身而过,没于大街人海中,转眼已杳无影迹。 明月下的洛阳,此刻又再迎来一场冬雪。 小徒儿的气息,就这么淡淡融在轻霜寒意里,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他黯然长叹,飘雪落在颊上,逐片、逐片,彷佛是带着徒儿昔日纯净的微笑。 洛阳满街繁华,雪花逐片落下、从疏转密,终于将那道白影和他的目光完全隔绝开来。 皇城内的国宴已经完毕,壮丽烟火终为这场盛典画下句点。 飘雪纷落,洛阳仍弥漫着烟火的硝烟味,使人剎那间有种陷身战场的错觉。 由于南楚一年来将夏军打得落花流水,席间长孙凯与安庆王并没交流,而塞外各族代表不少曾在定洛居受安庆王讽刺,在席间的态度亦不大自然。反之主角明怀玉与众使节都相谈甚欢,更将南楚一众代表留至最后才放行。 各国使节的车队缓缓驶离皇宫,最后,安庆王由郑方文武重臣相送、南楚使臣护傍下乘车离开。 马车将宫门抛在后方,安庆王轻声一叹,慢慢放下窗帘。 “刚才安若然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与安庆王同坐一车的,正是伪装成外使的景言。 “半个时辰前,缺席国宴的烟岚和伊娄溥分别离开洛阳,城门守军将车队搜得很彻底,没有任何发现。”皇太子精要的向他交代:“不过同一时间,城内巡军在十里坊看到一个负伤的白衣人,据士兵所描述的外貌,那人应该就是灵飞。” “他真的逃了出来﹖” 景言点了点头。 “很大可能,不然阿那环不会两手空空离城。安若然已命军队以保安为由把守整个区域,在我们返抵外使馆前,不会让任何可疑人等进出十里坊。” 安庆王微微一讶——动用军队封坊这等阵仗,足见安若然有多重视自己的师弟。 白灵飞的武功不容置疑,既然有士兵作证,就代表他已安全无事,明教和北汉两大敌人已远走,使节团明早就会离城,那么城内针对景言的杀局也就化解于无形了。 他见景言仍是忧心忡忡,不禁为之诧异:“人都没事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烟岚分明要杀灵飞,而阿那环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走他,他们至少在这点上有了分歧,何以会像约好似的同时离城﹖”景言托着下颚,指节逐下敲动,“如果阿那环带走灵飞,是为针对我和安若然,那他也放弃得太过轻易罢﹖灵飞身负重伤,就连士兵都能发现他的形迹,阿那环自然也能做到。” “你难道想阿那环把他再抓回去﹖”安庆王被景言说得头昏脑胀,只好无奈的道:“我没你天天被人追杀的经验,你还是直接说吧。” 景言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我们可能想错了。阿那环掳去灵飞,未必是为杀我,而他和烟岚同时离城,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根本不须再留在洛阳。” 安庆王紧皱眉头,景言仍在沉思,不自觉的紧握佩剑。 整个洛北都因限制出入而引起躁动,把守坊门的巡城兵见南楚车队趋至,当然给予放行。 车队进入里坊,景言松一口气,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5 心神立时飞去外使馆内—— 即使城里如何凶险,也比不上看到白灵飞回来更加重要。 就是这下分神,流霜中的轻微异动竟被他忽略过去。 飞雪愈降愈密,就在洛阳今夜雪势最大的一刻,安庆王的马车率先停在使馆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进入最后六章的倒数,剩下的六章,每章都是一撒一大笔的虐……还有承受能力看到现在的小天使们,好好接稳这枚蛇胆了t_t ☆、崩塌 大雪挡去所有人的视线,在马蹄落地的瞬间,使馆外异变倏起—— 银丝从巷内、屋顶各个角度疾射而至,安庆王的马车被削翻顶盖、然后是上半截车厢、最后全车都被银丝绞作碎粉—— 这只是雪花落地到消融的短短剎那。 马车内无断头残肢、也无任何血迹。 “砰”的一声,车底被内劲强行震破,景言抱住安庆王坠下雪地、拼命往旁滚开。 好些不幸被波及的百姓已经倒地,途人纷纷争相走避,恐慌和尖叫声如潮水蔓延开去。 “保护王爷——﹗” 使节团大多是文官,不谙武功,只能纵声大喊,叫巡城兵过来援救。 里坊顷刻成了沸锅,郑军见马车霎眼已经遭殃,心知南楚亲王绝对不能在洛阳被削成八块,全速往使馆外赶去: “保护安庆王﹗” 被全里坊列作保护对象的人无力闭眼,内心不断咆哮: 什么鬼安庆王﹗是要保护皇太子啊﹗﹗﹗ 景言护住了安庆王,却在地上吃了满口积雪,正当狼狈地爬起身,便见安庆王焦急看着自己—— 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这场刺杀的真正目标。烟岚匆匆离城,正因已在外使馆布好了局,丝毫不担忧他能活着走出里坊。 皇太子微微摇了头,示意安庆王勿要将自己身份当众揭露。 安庆王大半生在鞍马上度过,见此情况也临危不乱,点头作允,便毫不怠慢拔出剑来—— 关键时刻,他竟是坚定护在景言身后﹗ 景言心里感激,也是立即亮剑迎敌—— 白灵飞从不藏私、曾将七式中最刚烈的“断水”传授予他,刻下他出手的,正是这削铁如泥的一招。 大半银丝被他割下一截,但钢丝阵何等刁钻,他纵能避开被削头断肢,右腿也从上而下被钉穿十多处,转眼便陷死于阵中。 “快进使馆﹗” 安庆王在他身后纵喊。 ——这个曾和他作对数载的亲王,明知血肉之躯定会被此阵削成泥,却始终半步不退﹗ 景言猛然咬牙,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痛呼,牵制着他腿骨的银丝蓦然被人割断了。 他狠下心不去回头,借着银丝上的扯力,只身如大鹏一样腾向半空。 ——然而他还是瞥见了,安庆王仍在握剑的断掌赫然在雪地上,这是因自己而掉的手掌。 “嗤嗤﹗” 他一动,整个钢线阵都以他作中心迅速移动,在他脚下交织成水平的罗网。 使馆外雪花激扬,直如在街心蓦起一场暴风雪。银丝追着他、毫不停歇的交叉射出。 腾升的冲势愈来愈慢,就在这一眨眼的光景,他便想通了所有布局的目的—— 烟岚和阿那环在同一时间离城,只是想令他放松戒备。她当天既在大街遣人传信予白灵飞,代表她早知道自己伪装成使节,也知他是必然要入宫出席国宴。 他之前苦等良久,敌人却全无动静,皆因在宴会完后、他跟随使节团回外使馆的一段路,才是最可确保百发百中的伏杀时机。她算准自己不愿波及使臣和平民,故便选在使馆外发动,若他为引开杀手离开车队,便与在荒野面对狙击别无二致。如此心计,岂止一句“机关算尽”可以概括﹗ 升势已止。 钢线仍从四面八方凌厉射至。 他在半空笑了一笑。 ——在自己下坠的一刻,脚踝会先被削断,接着全身从脚到头、都会被切成上百道肉条。 “保护皇太子——﹗”断了掌的安庆王稍一清醒,便把两肺都喊了出去:“那是景言皇太子﹗﹗” 那一句在里坊炸开了锅。 郑兵人人脸无血色,南楚使臣更是脸如土色: 一个使官在洛阳死得有多凄惨、也只是外交大事而已;但皇太子被惨烈削成人棍,便是轰烈的国家大事、而且是整个中原都无人能担当责任﹗ “保护皇太子﹗﹗﹗” “太子殿下﹗” “保护殿下啊——” 如果满坊的惨嚎能拯救皇太子,那么景言就算被多削十遍八遍都还有命在;但事实却是,包括安庆王在内,任何一人出手都无法再扭转局面﹗ 他不知“断水”可以斩开多少钢线,只知多斩一根、他便少断一块,起码死得好看一些,省去白灵飞替他捡件殓葬的力气。 长剑劈下,掀起满街乱雪,在雪舞漩涡中,一根银丝无声射至—— “抓紧﹗” 那钢线直往他手心激射,若果抓住、定会五指尽断,这句话真是鬼才会相信。 然而景言想也不想就信了,立马伸手出来,就任银丝割破掌肉、横嵌在掌骨中间。 他脚尖已碰到罗网最上层的银丝,就在这剎,钢线传来一阵阴柔之力,把他猛然从街心拉回来﹗ 众人只见皇太子明明已顿在半空,却忽然飘向外使馆顶—— 那情景不止是诡异,简直是绝不可能,除非他们的惨嚎喊出了鬼神。 ——而事实上,他们确是喊出了一柄鬼神般的利剑。 外使馆的瓦顶上清光乍闪,六名杀手悉数毙命。 景言一手抓住银丝,迅即退到屋顶。 瓦顶铺满厚雪,极之光滑,在上面抓着银丝的人秏尽真劲,立时便脱力滚落下去。 “灵飞﹗” 景言拼命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里坊此时至少埋伏了百名杀手,银丝阵再次将他们死锁。 两人掌心皆是皮开肉裂,鲜血拭到彼此衣衫上,沾了几滩殷红的痕迹。景言瞥了眼里坊混乱的场面,低头一看,见怀里的人毫无生气,脸色比皑雪还要苍白,立时便骇然低呼: “你的伤——” “快离开街巷……”白灵飞只及摇头,“……不能给他们再次合围。” 景言知他只在强撑,若在此耽误、哪怕只是一刻,他的伤也绝熬不下去。思虑及此,衡极剑便果断划下,将外使馆的瓦顶连雪一同劈开﹗ 琉璃青瓦“喀喇”碎裂,厚雪簌簌落在馆内大厅。 ——整个十里坊都暗藏杀机,唯一安全的仅有外使馆,只要在这里拖得一时半刻,等到郑兵再次控制局面,明教杀手必然知难而退,他们便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6 可逃过大难。 他抱住白灵飞,带着飞灰碎屑往下坠落,一个踉跄落到厅心。 白灵飞百骨俱创,顿即猛然吐血。 景言心头一窒,顾不上门外狙击,便立刻为他输注真气。 白灵飞微微摇头,竟是用掌挡住了他。 “别虚秏真元……” “这是怎么回事﹖”景言抚过他毫无血色的脸,说话竟有哽咽:“伊娄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白灵飞淡淡的笑了,又是吐了一小口血。 “我没事。”九玄本来快要坠地,却被他五指重新用力气握紧,“里坊已经被明教十面埋伏……你不要管我,马上离开,我去解决这里——” “不行﹗你自己留下就是送死﹗” 景言情急低喝,偏偏这个时候,狂烈的剑气从后猛生,如暴风一般向他袭至﹗ 杀局环环相扣,直到现在,他知自己是真正难逃一劫了—— 这个刺客一直潜伏外使馆,连他们两人都未曾发现异样的气息,如此独一无二的杀意和剑气,高明到令人心寒,分明就是当日在建中城用棍伏击他的人﹗ 使馆外的长街飘雪,然而这扇大门,他是永远不能再跨出去了。 白灵飞此时刚好与偷袭者正面相对,景言只见他满脸悲恸,低低唤了一句: “师父……” 电光火石间,他未及细思是什么一回事,白灵飞已猛然将他推开。 历来第一次,他出手竟比白灵飞更快,在爱人想为自己挡剑之前,他便已一掌反将白灵飞推了出去。 御剑门的剑招之快,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景言唯一逃身的机会已然消逝,利刃从后背直入、前胸穿出,利落得连外露的剑锋都不沾血。 ——白灵飞清楚看着这一幕,彷佛中剑的是他自己。 他又再喃喃唤了一声:“师父……” 长剑迅速抽出,景言失去支撑,立时砰然倒地。 “小飞,知道为何我不让你留在洛阳了么﹖” 眼前是师父的脸容,微冷中带着恍惚,隔着血泊默然看他。 “我知道你定会抱恨一生,但南楚皇太子、是北汉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懂茫然摇头。 “不,景言是太清真人的弟子,您为什么会……” “你一向聪明伶俐,有些事情你心里是知道的。”霍其峰黯然低叹,“你在马车里把我和阿那环的对话全听到了,对么﹖” 白灵飞死死咬着下唇。 “只凭一番对话,你就猜出我是在建中城伏击景言的人,更猜到今晚十里坊会有大事发生,于是便急于脱身赶回外使馆。刚才你也是感觉到我的气息,所以才要他先离开,不愿给我对他下手的机会。” 白灵飞悲从中来,红着眼眶、想要强忍,终究还是凄然吐了血。 “伊娄溥便是长明王阿那环,他叫我‘敕那’、尊我作鲜卑战神,这么多年我终日不在谷里,连你和若然、都是在戈壁被我带回来的孩子……这世上又哪能有这么多巧合﹖” 血红开始蔓延,白灵飞跪在景言身旁,颤颤巍巍按住他的伤口,咽着血低说: “不对……您是去了云游四海,我和师兄,也是您偶然路过沙漠才收养回谷……” 霍其峰苦涩一笑。 “您不是北汉的人,是您教我们俩的,山下人心凶险……不可以卷入天下争斗……” “我本来想瞒你们一辈子,等到天下大定,我便重新退隐忘忧谷,用余生来好好照顾你和若然。”他叹了一声,“可是纸掩不住火,你是南楚军的少将,终有一日要面对真相。” “不是的﹗”白灵飞忽然嘶吼,神情已近痛哭,“师父﹗您怎会骗我们﹖明明真相不是这样,怎么您会撒谎骗我们﹗﹖” 他经受过了阿那环的百般虐刑,却始终没熬过至亲欺瞒和背叛—— 屈辱没能磨走他的锐气,唯一能使他崩溃的,从来只得一个“情”字。 “我不在中原的日子,就是黑玄兵在漠北征战的时候,你俩都是我在戈壁之战遇上的孤儿。” 霍其峰百般感慨,坦诚说出当年不为徒弟所知的真相: “你为族人立坟之后,竟然肯花半天去殓葬黑玄兵,让我的将士不用曝尸荒野。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孩子,所以才把你带回我生活过的师门里、后来又让你承继了九玄剑。” “这世上没有霍其峰,只有拓跋灭锋。”他对徒儿低声道:“你一心想跟黑玄兵决战沙场,而我便是黑玄兵的统帅。” “不可能……”白灵飞仰首悲喊:“我师父叫霍其峰﹗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剑客﹗他不会带黑玄兵在北疆烧杀抢掠、残害生灵﹗” 霍其峰胸中蓦然揪紧。 他很明白这徒儿的歇斯底里—— 自己和他们俩的相遇,就是从他们全族被黑玄兵所灭、沦为战争遗孤而开始的。在他纯粹的世界里,最敬爱的师父、和灭族的仇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别怕,很快能过去的。”他柔声对徒儿低道:“我杀了南楚皇太子之后,便把你带回忘忧谷,替你封住这些记忆,永远不让你再陷身这些争斗。” 他从北疆再回中原,本就是为了伏击景言,只是上次在建中城,白灵飞碰巧及时赶到,为免暴露身份,又不愿在太清真人入城后再有动作,这才临时放弃计划。可是景言若不死,定成黑玄兵南下的最大障碍,他心意已决,长剑再起,对白灵飞沉声道: “小飞,让开。” 剑锋刚落,却被一把沉黑的鞘身死死挡住—— “师父……” 白灵飞单手拔剑,九玄离鞘而出,映着的赤瞳凄哀悲恸,有如赤狱。 “若您真要杀他,便从徒儿的尸身上面跨过去罢。” ☆、阳关雪 “小飞,就算你他日七式大成,记紧不可离谷下山。” “为什么呀﹖师父说的大漠黄沙,徒儿也很想去看看呢。”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在师父书房内抚着古琴,忽然又听到这么的一句—— 他很向往山下的风光。史册里的苍漠狼烟、明媚水乡,应该是真的很美吧﹖为什么自己来世这么一趟,却不能好好游历人间呢﹖ 小时候的他满脸不解,只见师父深邃的目光凝看着他。 “……因为,师父很疼爱你,无论什么人,都不可以伤我的小飞。” 秋意盎然,他在谷里的十里菊香中甜甜笑了。 那天的午阳,温暖静好,光芒不会灼人。 剑光剧盛,弥漫了满厅的清寒。 霍其峰的剑搁在九玄上,烈气开锋,再次对景言狠下杀手。 那一式的“红尘”,灼灼印在白灵飞眼里—— 红尘成烟,决绝不留,狠狠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7 羁绊。 原来,师父一直不让他违诺下山,就是不想使这一招“红尘”。忘忧谷、建中城、别院洛水、里坊街巷,每一次,都是师父对他的挽留。 然而他不知道。每一次,他都偏执的转身离去,亲手奏了他们师徒间的挽歌。 终于,岁月不再静好。 剑影、血泊、哀号……此刻的洛阳,呼啸着他们这辈子最残酷的阳关雪。 “锵﹗” 九玄半步不退,硬捱了这重若千钧的一招。 “收剑﹗”霍其峰冷然低喝:“他不值你如此相护﹗” 白灵飞半跪在地,全身的血与景言掺合在一起,缓缓流往青石下。 “师父,徒儿从没求过您什么,只是……只是现在……我求您能放过他……” “为师说了,他不值得。” 九玄仍是执拗不退。 ——论剑法武功,这徒儿已几近青出于蓝,若白灵飞不愿退却,他今天定然难以了结景言。 “小飞,一直以来瞒你的不止我,还有他。”霍其峰狠下了心,对白灵飞冷道:“芍药居全庄被屠,大牛和晴晴惨死明教刀下,都是他在背后一手策划。” 白灵飞遽然退了一步,身形却仍挡在景言身前。 霍其峰瞥了濒近昏迷的皇太子一眼,这才低道:“南楚皇太子何等擅于城府,不用我说,天下早已尽知。当日只有他和你一直同行,若不是他从中搞鬼,诱明教率众闯芍药居,明教岂能这么快部署好屠庄﹖” “我知道您的谋算……但我们之间,是谁也无法从中离间的。” 霍其峰蓦地冷笑。 “他为得到九玄、得到你誓死追随,暗地里作过多少手段,你又何曾清楚﹖自你进京,他便权倾朝野、威盖八军,你替他逢战取捷,又为他挡下朝中杀着,你自己难道就没看真、这一切赢的到底是谁﹖” 白灵飞决然抿唇。 “我既位作人臣,自然要助他赢到最后,那是我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事。” “你沉溺于他、情陷于他,他却只把你看作棋子而已﹗你怎么还要护着他﹖﹗” “如果我不护他,又有谁会护他﹖”九玄开始剧泛白光,映着剑主清绝凌厉的脸容,“无论旁人如何说他,我都只信自己亲眼所见,景言绝对不是这种人。” “那你现在就转头看吧。”霍其峰漠然道,“看你亲眼见了以后,还能如何信他。” 白灵飞紧握九玄,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躁动,按捺不住,下意识便回眸看去。 皇太子全身浴血,正萎靡的横躺在地。白灵飞一看,目光便落在景言敞着的衣领上—— 一道符印显现在他的胸膛,藤蔓延伸依附着凤凰,如同替火鸟双翼套上枷锁,正绽着赤红而诡异的光芒。 右颈皮下,熟悉的脉冲时强时弱,恰恰与景言身上符印的光芒互相呼应。 “你一直受他控制,只是你太过信他,才不曾发觉端倪而已。” 白灵飞止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不可能……他不谙咒术,怎么可能会懂这些……” “他既能与明教合谋逼你投诚,自然有办法从扶光身上学来术法。”霍其峰冷道:“你不妨再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害死两个小不点。” 景言动了动指头,吐着血沬,艰难的睁开眼眸。 白灵飞就蹲在他身旁,手执九玄,不曾有片刻离开过。 “景言……师父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么﹖” 那是多么渴望答案是“对”的情绪,竟使白灵飞的问句成了反问。 景言几近失去呼吸的力气,想要去摸上白灵飞的脸颊,最后竟是苦涩的笑了。 ——若还是当年的皇太子,他会若无其事的摇头,然后让白灵飞继续为他对师父拔剑相向。 但他终究没有。 他终究,没有对他说第三次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在他面前忏一次悔。 “灵飞……对不起……”已然没有向来优雅傲然的弧度,景言凝着眼眸,用最真诚的言语,轻轻的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在彼此混融的血泊里摇头,未完的一句就这么断了。 剎那间,外使馆只剩白灵飞的竭力悲号。 ——往昔的每一言、每一句,崩裂做无数碎片,一束一束的、猛然扎在心里。 那样的两人,在他生命里无可取代,一个给他最静好的时光,另一个给了他最甜蜜的日子。 他曾经活在那么纯粹的谎言中,他原来可以一辈子都活在那里。 然而那都是谎言。 他所信的、所仰的,就在这一夜,都全在他眼前崩塌了。 “砰啦﹗” 郑兵摆脱外围杀手,终从使馆正门蜂涌而入。 大厅一片颓垣败瓦,却有两剑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激烈对撼﹗ 众人只及眼见眩目如电的剑光—— 那是白灵飞出道以来最巅峰的“问情”,全身功力爆发而出,不止震开霍其峰,连进了使馆的郑兵都被逼退到门外﹗ 安庆王等人进厅慢上一线,只及看到白灵飞挟着景言冲出窗外,那偷袭者紧接遁走。 主事的郑将断然下令:“追﹗”便领军队跟随杀手而去。 “快去救皇太子﹗” 郑将愕然,只见安庆王断腕处还在淌血,气极呼喝道: “抓到杀手有屁用﹗殿下安然无恙才是正事﹗” 洛阳城布局繁复,连碧阳和安若然,攻城前亦费了极大心思研究巷战之术,白灵飞没有择路,逃了不到两盏热茶,已浑然不知身在何方。 他曾在阿那环手上受辱,又经连番剧战、数度崩溃,更兼负着不省人事的景言,逃到现在,已经没法再熬下去。 洛水就在眼前,他却连十丈的距离都越不过去。 白灵飞咽回喉里的鲜血,别无他念、立时便紧攥九玄。 “……劳烦教王从昆仑追到洛阳,晚辈实在过意不去。” 一个华袍圣衣的男人,正遥遥站在洛水桥上,在雪夜里微笑看他。 “光明顶一战至今,终于又可再见御剑门主,本人实在欣慰非常。” “狭路相逢,没什么值得欣慰的。”白灵飞闭眸凝神,已在暗中运气,“倘教王是为旧帐而来,我也碰巧想算芍药居和我师兄的帐……若你是为景言而来,我们也逃不了要战一场。” 扶光眼露赞赏之意。 ——这年少就登峰造极的剑手,一来便敢挑明矛盾,分明是要在气势上抢占上风,如此魄力,比之北塞各方高手宗师、高明了不知多少。 “本人并非要皇太子之命,但若门主不愿回昆仑圣殿,那么我也不能保证皇太子能够无恙。” 白灵飞扯起唇角,却连笑也显得很是勉强。 “教王不是以为简单一句,就可以让我放下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8 九玄随你回去罢﹖” 高手之间、一看便知底蕴。扶光深明白灵飞撑至现在,已是纯凭意志、不能持久,倒是不介意再在洛水此地多磨片刻: “门主乃懂大局、分轻重之人。你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本人杀了皇太子、再把你带回昆仑也是可以,就看你能否狠心以他作注了。”他在桥上状甚悠然,蓦地又道:“不过,皇太子既欠你杀孩之仇,即便你拿他作注,也是人之常情。” 果然不出扶光所料,攻心之言一出,白灵飞立马便咳吐出血。 扶光脸上飘出一笑,展袖腾飞,从桥上倾身而下。 凌厉的掌劲犹似剑气,先刮向白灵飞两颊,再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明教之主不愧塞外最享盛名的高手,不动兵刃,掌风却绵不透针,劲气分布风网之内、竟是全无破绽。 纵在巅峰之时,白灵飞尚不知如何去挡,伤成这个境地,便是连掌影都分辨不清楚,更遑论能在扶光手上幸免。 犹如重演多年前镜湖圣殿的一幕,白灵飞再次被无形的杀气紧紧锁住。 他手掌九玄,却忽然有种彻骨的悲凉,竟是连抬手一战也不愿再做。 也许,若他毙在扶光手上,便能从这一切解脱了罢﹖ 见这年轻剑手无心恋战,扶光微一皱眉,“风砂掌”照式不变、全力攻向勉强提剑的白灵飞—— 掌风激至,白衣带着赤血,在雪里飘扬成尘。 九玄差上一分,用尽全力,始终没挡住扶光的掌沿。 “砰﹗” 劲气四射,洛水上空突有一声闷响。 ——挡住这掌的,是另一柄锋芒可比九玄的剑刃。 安若然飞身下临洛水,睨着扶光,漠然说道: “漠北虽是你的天下,但你以为在洛阳也可为所欲为么﹖” 白灵飞全身一颤,看着单剑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若非拓跋灭锋多番阻我,你早已魂断光明顶。”扶光目现杀机,语里难得有了恨意,“地狱无门,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莫怪本人再不留情﹗” 掌剑相互交锋,对拆了数式,两人各自都后退了半步。 扶光脸上不掩震惊—— 他已在漠北所向披靡、被草原各族奉为武尊,却竟也无法在安若然手上讨得便宜﹗ “快逃﹗”安若然厉喝。 “师兄……”白灵飞抖着双唇,“谢谢。” 安若然左颊映着剑光,疤痕在俊脸上犹显沧桑。 “傻孩子。”他隐隐笑了一笑,“你是我师弟,我怎能让人伤了你。” ——小飞,这是师兄力能所及、最后一次救你了。 白灵飞没再犹豫,反手抱紧背上的皇太子,纵身跳入河里。 新皇登基之日,全洛阳迎来数百年最震撼的一晚—— 皇城国宴后,洛北十里坊外使馆有杀手策动刺杀,不但波及无辜平民,且令安庆王被当场削断手掌,整个洛阳在那刻才知道,南楚皇太子原来一直藏身城中﹗ 安若然当即离宫,彻夜主持搜捕杀手的行动。 洛阳纷闹呈乱,洛水灯火遍河。 扶光立在瓦顶上,俯瞰洛水拱桥,“本来我待阿那环成功后,便下手把白灵飞抢回昆仑,可惜先是他施术失败,再有安若然从中阻挠,此次终归是功亏一篑。” “你费尽心思去夺小飞,是为了用‘凤凰’的魂魄,将沉在圣湖底的风羽复生罢﹖” 霍其峰隐于暗黑中,看着洛水上披甲的英伟将军,眸里有些明灭飘忽的光。 “明教之主,其实不外如是。即便降尽天地六合,也无法守住一个人。” “御剑门主又如何﹖”扶光淡道:“你多番警告我勿杀安若然,保住他在冰狱免于丧命;又几次想带走白灵飞,离间他和景言,不愿他真正苏醒,最后他们不也走上你的路﹖” “最起码若然把你击退,小飞终究没落在你手上。” “你以为白灵飞能逃么﹖” “我早说过,你若敢对他俩任何一人动手,我无论在天涯何角,都必屠尽你明教全数使徒。”霍其峰冷道。 扶光闻言一笑。 “你把他们当作徒弟,他们却未必把你当做师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躲开霍其峰的窥探,一直在使馆内等待出手,不料却看到白灵飞崩溃的一幕。 原来人,也可以痛彻心扉到如此。 那一刻,他彷佛在被至亲背叛的少年身上,看到当年风羽站在圣殿前微笑的影子。 “……你和白灵飞,这辈子都不能再作师徒了罢﹖” 霍其峰胸中一疼,旋又收敛了情绪,脸上重复漠然。 “既然劝不走他,黑玄兵就跟南楚军在沙场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甩了衣袖,将洛水的万家灯火都抛诸脑后。 ——小飞,当年我给你灵飞之名,便是盼望你灵动洒脱、腾飞九霄,永远不必染污双瞳。但你不甘,你的骨子里,早已认定要飞下绝峰,哪怕如何阻你,也执意如此孤行。 能看着你和若然长大,是命运最美丽的玩笑。但我生命里唯一的必然,只有带领鲜卑再次统领北疆的一途。正如你放不下南楚,拓跋族也离不开大草原,我的族人、我的子民,我本应为之战斗的复国之路——那便是作为鲜卑王族的我,永远无法卸却的责任。 今夜之后,你便要真正武装起自己翼翅,成为重演上代宿命的凤凰。原谅师父,我走到这里,终于不能再恣意为你而做什么。 我和你,都将注定死在战场、葬于那个孤独的地方。 师父想你记住,我只愿你无忧无虑、澄澈一生而已。 “安帅﹗兄弟连夜已搜遍洛水,没有发现可疑形迹﹗” 搜索被大雪所扰、火把只能照到河的两岸,使这队郑兵倍加艰辛,然而在主帅面前,没有兵士显露出疲态,时至五更,搜城的行动仍是方兴未艾。 大雪纷飞,他们的主帅就立在河面的战舟上,脸色略显苍白,怔怔望着河面浮散的灯光。 “有人曾用过我的令牌出城么﹖” 那指挥将领立时禀道:“半个时辰前,定鼎门的兄弟回报,说您的令牌在一只小舟上,那小舟一出城门水闸、便从洛水顺流去了高津渡的方向。” 安若然沉默良久,才平缓的点一点头。 “传令下去,鸣号收队,对外便说杀手沿河潜逃、已经不在城里,南楚那边,我会代陛下向安庆王交代。” ——他在关键时刻截住扶光,为保白灵飞的安危,更当场与明教之主战到两败俱伤。然而白灵飞跳入洛水的剎那,竟有艘小舟从桥下驶出,载住他和景言二人离开洛水。 他立时动用全城军力搜索,一则使杀手再无暗杀之机,二便是想追踪小舟的去向。如今看来,那小舟上的人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199 并非南楚之敌,故白灵飞才会用他给景言的令牌离城了。 河旁的别院大门洞开,长孙凯披着狐裘,从宅内踱步出来。 他负手站在舟前,对夏皇淡道:“圣上何以如此早起﹖” “没什么,只是安帅昨晚彻夜搜城,朕睡得不怎安稳而已。”长孙凯幽然道。 “在下处理不周、惊动圣上,实是惶恐。” 这位战遍北方的神将有否惶恐,长孙凯自然听得出来。 “这不碍事,反正洛阳城一直也是安帅主事的地方。朕出来看看日出飘雪之景,也不失为赏心乐事。”夏皇拢起衣领,不想让雪花飘进狐裘内,“闻说昨夜景言皇太子于十里坊遭刺杀,凶徒是否已经伏法﹖皇太子又是否安好﹖” 安若然目光忽变深邃,一丝不动的凝看长孙凯。 “杀手与皇太子仍然不知所踪。” “哦﹖”长孙凯忽尔皱眉,“洛阳城是否尚仍安全﹖” “还请圣上放心,夏国使节队今早离城之时,在下将会亲自护送圣上到城门外。” 长孙凯神情稍缓,释然笑道: “既得安帅作保,朕有何须忧﹖”说罢,便对安若然微微颌首,领头回到别院里了。 退到院门后,长孙凯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卫将问: “张君行把他们送出城了么﹖” “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城,张将军把他们托给禹口渡的船夫,让他务必将人送到高津镇。” 长孙凯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动了眸。 “圣上……”卫将略一犹豫,然后又道:“景言皇太子和锋狼军少将,都是我军最棘手的强敌,几年来多场战役,数不清的兄弟同僚死在他们手上,您为何先传讯警告皇太子,昨晚又安排张将军及时援救﹖” “中土危机将临,唯有他们两个,才有望救时局于水深火热之时。” 长孙凯叹了口气,深黑的重瞳里,有某种神圣却坚定的初辉—— “真正的巨人,许多时候都必须站在己族利益之上……先祖信仰的火翅凤凰,不只有勇战之魂,更有护世之魄。” 东方的天际,微微见了半弯的鱼肚白。 河上的安若然沉默不言,看着半空徐落的霜片,彷佛是在旁观前世的一场黄梁梦。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章出现了好多人(笑) 第三卷快完了,但这卷最虐的地方好像还没完…… ☆、心死 寒夜很长,洛水上的小舟里,船夫在舱外摇船、引舟寂寂前行。 舱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一道逐渐转稳、另一道却已显紊乱。 衣衫尽数散落在地,少年正艰难的在男人身上磨动。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交欢,甚至称不上交欢,只有他在引着肉刃贯穿自己,男人全失意识,阳精迟迟不泄,更无止境延长了这场折磨。 真气循御剑门十二正脉的路子,始于足厥阴肝经、止于手少阴心经,将男人被至阳之气灼伤的经脉逐分打通。直至最后,精气汇聚在下腹气海,尽化作热流贯满甬道。 “灵飞……原谅我……我只是不想……不想失去你……” 白灵飞一动不动,眸瞳凝望昏迷的景言,眼里的悲恸,静静在他们之间泛淹成河。 如若他原谅不了景言,是否也不可以原谅自己﹖ 他亲手葬起了小不点,却是带着九玄、带着忠诚、带着能付出的所有,全都给了害死他们的凶手。 那么多的温馨、那么多的不悔,原来全都是错。 他从一而起便错了,爱上他、保护他、追随他……每一段日子,每一个诺言,全都不该存在。小不点们泉下看着这一切,其实从来没有瞑目过。 他从景言身上离开,带着浊白的痕迹,将散落一地的白衣披回身上。 双修术已疗治完景言身上大半的伤,然而他四肢百骸、下身那处、还有胸口最深的地方,却无一不是撕裂着的痛。 他在舱内蜷缩着自己,逐分逐分,窒息到迷蒙了目光。 泪刺凉了脸颊,刺凉过他全身上下、每一处被景言吻过碰过的地方,那种痛苦,比起被阿那环强/暴折磨的时候,还要残酷上许多。 心在跳动,每跳一下,他都在咫尺之间想他。他想捏住自己心脏,却发现对他的爱不在心里,用手抓住自己的骨,也摁不了那些深入骨髓的倾恋—— 他没能控制着自己,他爱上这个男人,早就透遍了全身。除非他死,爱情才能跟着死去。 他恨景言,却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这般恨他、也恨自己竟然还在爱他—— 从未有一剎,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恨、简直荒谬得像个笑话。 在那样荒芜的严冬里,他独自伏在景言身旁,流干了所有能流的泪。 那座宏伟辉煌的古都,逐渐在身后缩成一点,最后消没在洛水邙山之中。 ——如果有天能出去,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原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你。 ——我许的就叫永恒,我跟你就是注定。 ——下次我不要你再藏头露尾,我带你去洛水邙山,看尽那一季的牡丹繁花。 他在回忆每一段与他的画面,承诺顿化利刀,戮着灵魂,最后变成凄凉的低笑。 景言,这一眼,便是我和你最后一次看着洛阳。 过了许久,他撑起上臂,抖颤地摸上九玄的剑鞘。 泪痕早已干透,他渐渐的、勾起一抹淡而冰凉的锋勾。 景言仍在昏迷中喃喃说话:“灵飞……原谅我……” 他俯身向下,刘海恰恰遮住双眸,只剩连笑也勉力到颤抖的唇角。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原谅你。” 他微抖着手腕,指尖停在景言的轮廓上。 “……对不起。” 对不起,我恨自己曾经那般爱过你。 光明顶纯白如昔,高陡的冰壁开出清雪一样的花,连教王的金丝白华袍,也彷佛盛开清雪一样的颜色。 成千教众匍伏在圣湖彼端的祭坛,向他们的教王虔诚俯首。 扶光长身立于光明圣殿前,纯金大门在他身后闪耀庄严而肃穆的色彩。 本该傍护在教王身边的副使,正在教众列前领罪下跪: “易凡自知罪该万死,甘领教王处分。” 扶光淡淡看向跪在眼前的任易凡,道:“何以你要擅作主张﹖” 任易凡没敢抬头望扶光,只盯着眼下的白玉石地: “白灵飞曾在圣殿大开杀戒,害得圣教教众沉尸湖底,后来这几年,他断断续续夺去我教上千死士之命,我心里咽不下这道气,仇恨一时蒙蔽理智,故才调度本来刺杀景言皇太子的杀手去伏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20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0 击他。” 扶光沉气静默。 “请教王降罪。” 扶光拖着金丝白华袍,走近一步,“你真要我降罪于你﹖” 任易凡坚持重复:“请教王降罪。” 扶光如他所愿,冷然道:“圣教多年培育只得八百天界杀手,你于别院一战就将上百人葬在九玄剑下,更因此事致使伏杀景言的计划出破绽,最终没能令南楚皇太子死在洛阳。再加擅自调度死士一罪,你可都甘愿领罚﹖” 任易凡断然点头,扶光转身过去,金丝滚边的袍角划出一道凌厉弧度—— “带任副使去暗狱,直到另有教令为止,期间任何人不得视探。” 跪伏的全体教众都手放膝前,弯下身去,用额头触地,恭送他们的教王离去。 烟岚傍护在扶光身侧,金丝孔雀袍高贵雍容,然而露在面纱外的眉眼却份外冷漠。 教众陆续散去,回到在光明顶的各个起居殿里,只得任易凡一人仍跪在祭坛上。 ——光明顶冰、火、暗三大狱,各自有骇人可怖之处,比如冰狱使人冷至五感俱失、特别适合逼供散功;火狱集合教中各项极刑、用于处决叛教逆徒;而暗狱旨在惩处犯弥天大错的教众,狱室彻底漆黑、无声无光,历来多少视死如归的三界杀手,亦在这里被彻底瓦解意志、被无止境的幽闭逼得心神崩溃,即使被释放出来,他们亦沦得终生癫狂、无法再领受圣教任务。 她尾随扶光走过圣湖旁的回廊,一时失神之下,竟被自己的教袍绊倒双脚,直直摔在白玉石地上。 “你满意这个结果么﹖” 烟岚错愕抬头,只听那高大伟岸的背影道: “他肯代你去暗狱,莫非不值你去看他一眼﹖” 她意识到教王这两句的深意,重纱下的玉容骇然煞白,然而扶光已逐渐在回廊远去。 她就这么伏在回廊地上,带着几许茫然,下意识望向圣湖祭坛。 来执行教王之令的高级教众走去,分从左右押送任易凡。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作任何反抗,依令跟随下属前去暗狱。 就在转身的前一剎,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往烟岚瞥了淡淡的一眼。 只有一眼。然后他便甘愿为她待在无光无声的世界里。 幽闭日子可能短短几天、也有可能长达几年,在此之前,他唯一仅剩的便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烟岚忽然扶着白玉石柱,在挣扎中狼狈的爬起来,身形甫动,她却在回廊上陡然凝住了—— 纵能跑下去,她又要对他说什么呢﹖ 彷佛真的有言句在心里蕴酿,但她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她只能目送任易凡一步一步走下祭坛、前去那个虚无绝望的地方。 心里有些陌生的悸动,她想知道那是什么,想要将它抑止,然而这一次,她无法做到。 最高明的棋手可纵控天下风云,却唯有人心的爱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计算。 这一剎,那长年冰封的容颜竟似裂开了,逐渐渗出浓重的怅色。 ——有些东西跨越了昆仑的千年冰川,正逐分融进她的面纱。 扶光立在教王殿花园里,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凝望那片亘古盛开的白海。 那是光明顶唯一栽有铃兰的地方,他目光就落在花卉最密集的那处,冬雪隔住他与铃兰对望的视线。 在静默中,他彷佛又回到多年前的盛夏——那个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铃兰花季。 风羽就在这个地方,握着“十二夜冰”,将诀别的微笑留给了他。 他不明白何以风羽要服毒自杀。 他曾经对风羽许过,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剥夺他在教里的荣耀和地位,自己可让教众尊称他作圣教王,即使只得虚衔、也照可拥有教王的一切待遇——只要他不挣脱乌金索。 在掌控光明顶之前,教王之位是他唯一的目标,但当真正披上金丝白华袍,他却没预料内的满足与释然。他不断想去找回内心那块空洞,直到第一次□□完风羽后,他才明了那种空洞因何而来—— 他得到自以为最想要的,却永远失去了真正最渴望的。 在那之后,他不断去补偿风羽。 他为他在花园内又栽了许多铃兰——他知风羽最爱在五月迎风举袖、闻着铃兰清香去说故事。 他为他带来塞外各族奉给圣教的贡品,他将教里最奢华的一切都给了他,所有他能给的、不能给的,统统都送去教王殿,就堆在这片花海里。 他将凤凰囚住,用世上最华贵的珍宝去装饰它,只望可以再看到当日凤凰展翼的风采。 但凤凰毕生都没能再飞起来。 直到风羽死的那刻,自己才再看到他当日在圣湖离草上的笑容。 那抹笑经常出现在他梦里,梦中的风羽手捧着铃兰,对他浅浅的笑,抬袖指向昆仑湛蓝的澄空。 有一次他在梦里惊醒过来,走到殿后的花园,恍惚之间,竟做了一样他长年不敢去做的事: 他拿起净沙刀,劈向当年用以囚住风羽的乌金索。 稀世的神兵索骤现裂缝,立时应声而断。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你不是因为想解脱才用“十二夜冰”……“ 扶光对着铃兰花海,低道:“你是用自己,去救了当年的我。” 他彷佛是笑了,尽然那笑很快被雪遮盖。 “我代你去看了明怀玉。你当年救了他,他却没走上你期望的那条路。这一次他再君临洛阳,可是也终究会做整个中原的罪人。” “风羽,我很快会让你回来。”扶光低声道:“世上只有阿那环可以唤醒凤凰,只要有了凤凰的魂魄,你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教王的那声叹息,消没在铃兰和雪的幽香里。 ☆、相思千里 小舟抵达高津渡的时候,皇太子终从昏睡中回复意识。 “公子,你可算醒来啦。” 船夫在船头摇桨,一见景言醒转过来,便长吁一口气,欢喜的道: “我还担心这船泊岸,你那位朋友赶不及回来,你就要孤零零在渡口多睡几天了。” 大雪后的洛水浮着白霜,显得风景格外苍凉。 皇太子茫然看出舱外,国宴后那夜的片段骤然碎开,又按序慢慢再拼合一次。 他和安庆王抵达外使馆,后来遇上明教杀手的刺杀,安庆王为救他断了一掌,危急关头闯阵援他的是白灵飞—— 霍其峰那一剑,连着白灵飞绝望得透彻的眼神,都忽如倒浪一般卷了回来。 “灵飞……”景言脱口低呼:“灵飞在哪里﹖﹗” “你说那个白衣公子么﹖”船夫挠头答:“他前几天自己上岸走了。” “……走了﹖” 他一时间没听明白,过了半晌之后,才蓦然揪紧胸口。 白灵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1 飞从没有离开他的时候。 自己曾经送他离京戍边,更早之前,也曾在天牢与他分别数月,但那都不是离开。 灵飞走得再远,心都还在他身上。他们之间,谁也离不开谁。 然而这次,他真的走了。 “唉,你上船的时候,还真跟死人没啥分别,不过他倒是对你无微不至,又替你擦身上药,还和你……咳……”船夫忽然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恕小人多事,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景言凝起目光,一动不动的紧盯船夫。 “你别误会﹗我真不是故意要看﹗只是他不像有……有这癖好啊,话说回来,公子跟他是……是那啥关系啊﹖” “你是什么人﹖为何把我们送到高津渡﹖”皇太子冷然反问。 船夫为之一愕。 “……我是收钱办事而已,有大爷在禹口渡把你们托在这船上,我见刚巧顺路,酬劳又丰厚,便把这单生意接过来了。” 景言仍未肯放过船夫:“那人是谁﹖” “我只认得银子,怎么认得那位大爷﹖”船夫顿了一顿,又忽然回想起来:“不过他口音像是陇西人,穿戴光鲜、又佩了剑,还有令牌在身,应该来头不小。” 陇西﹖这么想来,竟然是夏国的人么﹖ 洛阳的角力争轧,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安若然、阿那环、霍其峰……那些弹指间可以左右中土前程的人事,忽然都遥远得像彼岸的幻梦一样。 失去了白灵飞,他蓦地失去了当下的真实感觉。 船舱内的一切,摆放得井然有序,床榻、茶几、还有几上未用完的刀创药……但就是没有他的痕迹。 他带走了九玄,带走了所有他存在过的凭证,甚至连只言片句都没有留下。 “公子﹗你……” 他披着单衣,跌跌撞撞出了船舱。 外面的高津渡口冷清得很,船只零落,是洛水一年最寂寥的时节。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月有三了,陛下半个月前才刚在洛阳登基呢﹗” 他吹着北方寒冬的冷风,忽尔苍凉的笑了。 洛水上、渡口旁、小镇里,都给雪盖上了纯净的颜色。 天地无垠,皆是一片皑白。他爱着的那个人,却已消失在千里之外。 船夫见他整个人像是变了一尊石像,不眨半下眼睛,又担忧唤了声:“公子﹖” 他怔怔望着远方,沉默得出了神。 灵飞,我许过你,如果你有天走了,我即便从江南追到大漠,都会把你带回去。 可是那时候我没说,我从一开始,就亏欠你最沉重的罪。你若带着恨走了,我追遍天下,是否还能有幸携着你一同回来﹖ “把船泊在渡口。” 船夫应了一声,小舟逐渐靠了岸。 景言进舱拿了衡极剑,又将刀创药纳在怀中,对船夫道了谢,便提气跃上渡头。 他拖着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身躯,决然背转洛水,一步一步向前走。 布靴踏在雪地,积雪绞住双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责任和身份在背后不断扯住他,但对一个人的呼唤,使他不由自主的继续往前。 “殿下﹗” 他顿住布靴。 青衣的少将立在渡头尽处,拖住两匹骏马直奔而来。 他猛然回神,只见本该于赤坂驻守的好友,竟然在这个小渡口上等着他。 半月以来的忧虑终于一扫而空,少将眼里是明亮的热切,欣然为他递上毛裘: “属下一直在高津渡等你。你的消息沸腾传开了整个中原,幸好你还是安然无事。” “我的消息﹖” 青原微微点头。 “自从那次外使馆刺杀之后,你伤重不治的消息不踁而走。最后安庆王回城,说你已跟随车队秘密返京,在宫内静心养伤。”少将低声一叹,道:“不过你长久没有露面,死讯在中原传得沸沸扬扬,平京人心惶恐,汉中几十万南楚军也快要哗变了。逼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再用你的火翅凤凰旗,暂时安抚了北伐军的军心。” 景言一边听着,唇形愈抿愈紧。 ——他昏了短短一段船程,中原却已因他而变翻了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灵飞传信给我的。”青原低道:“他说你这两天便抵高津渡,他还有私事未了,托我务必将你护送回平京。”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景言心内又是刺骨的疼痛。 他还是放不下自己……这样是否就可以说明,灵飞终有一天会回来﹖ 青原蓦地向他下跪,左拳握在胸前,以标准的南楚军礼迎回主帅—— “属下应龙军统领青原,特来护送殿下回朝。” 皇太子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恨—— 当他不再属于任何人,他只愿属于白灵飞。 但他不属于白灵飞。 他身上有着千万人的命运,有整片中原山河的责任。他不可以再像那晚在洛阳城一样,抛开一切奔到白灵飞面前,对他说一个爱字。 灵飞……我的心每跳一下,我都只能在千里之外想你。 “全速赶路,十日之内,我们必定要到平京。” 他抓起青原手上的厚衣,利落踏镫上马。 毛裘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冷漠而凌厉,恰如他一贯的杀伐决断。 两人俊容披霜,一先一后策马驰去。 伊洛逝水,阳关白雪。 这个时候,一袭白衣踯踽着脚步,在铺霜的雪原上渐行渐远。 赤坂城外的平原满布营帐,七千锋狼新兵在此地驻扎近四个月,训练亦已近乎尾声。 这批新兵同样是从东海招募入伍,早在景言与安庆王回平京的同时、已由应龙军送至关中前线,由主教官景焕康执教、郭定、张立真、陆士南等将领参与练兵。景焕康大致沿用白灵飞的训练方法,更就北方作战的实际情况改良骑射术,务求使锋狼军的水平更贴近夏国“克天骑”。经他连月悉心调/教后,在明年初春时份,这批新兵便可派驻战场,令锋狼军兵力再扩大一倍。 此时新兵以百人一组,在临时校场作定期骑射考核。百名新兵连同景焕康在起/点出发,在全速策骑时须连续命中校场三十个箭靶,以命中率评等级,命中率相同则以快者为优,获评首三等可赏一两银,若比教官还出色者,则多赏一两金。 众将一直在旁观看考核,谢正风看着校场的少尉,脸上渐渐浮开甜蜜的笑。 “不晓得今次的金子能不能派出去﹖”张立真叹道。 “肯定不能,那家伙好胜得要命,怎肯输给手下的士兵﹖”谢正风悠然道:“何况这批新兵里,尚且没人的骑射能胜过他。” 陆士南状甚认同的点头,“那当然,在我们谢参事的眼中,谁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2 能比得过景少尉啊﹖” 众将都跟着调侃哄笑,谢正风立刻大窘,顾左右而言他道: “我……我只是看灵飞少将不在这里,才暂时让他逞逞威风而已﹗” 提起他们的统领,众将或多或少都黯了神情。 郭定说道:“自从国宴后的刺杀,我们一直都没有少将和殿下的消息,连他们是否离开洛阳都不知道。” “那晚伏击他们的不止明教杀手,还有多年不曾亲自出手的黑玄兵统帅。”云靖摇一摇头,也是和众将一起叹气,“那样狠绝精密的狙杀,即便是昭国元帅在世,也不可能逃得掉。” 皇太子的死讯在中原尘嚣日上,幸有青原一直在汉中主持大局,日前离开战线时,更将火翅凤凰旗插在赤坂城头—— 经历过湘州城叛变的南楚军都知道,那是皇太子不日后将带着胜利归来的象征。 既有凤凰旗的战魂和重生,南楚定然能在这场战争中胜到最后。 “没有什么不可能,少将和殿下就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马蹄声奔至,景焕康勒缰下马,走到谢正风身旁,对众人低道: “有少将在身边相护,殿下一定能够平安回到江南的。” 谢正风也是一笑。 “没错,我相信灵飞少将,也相信皇太子殿下,他们必定可以带着喜讯回来。” 考核结束,这批新兵的水平,已与天引山初战后的锋狼军不相伯仲。 张立真收回思绪,望着校场的士兵:“少将说过,将不立模、则兵莫有从之。待他回来时看到我们依他之言训练新军,当会欣喜万分。” 众人振起精神,拿出白灵飞当年练军的拼劲,对新兵再作一轮勉励,然后才各自离去。 云靖、景焕康、谢正风三人策骑,奔回城中。 “你变了许多。”云靖忽然叹道:“我在擂台被你劈断长剑的时候,断没料到能和你坦诚共事。” 景焕康闻言苦笑。 他昔日在湘州的凌人气焰,的确已经消失殆尽了。 “封地和王府都没了,难道我还能逞小王爷的架子么﹖”他感慨的道:“我只想娘和两位姐姐泉下有知,能够以现在的我为傲;也希望爹看到这一切,终于会认可我是他的儿子。” “你脑筋虽然不济事,但没了以前的臭牌气,看上去倒是顺眼多了。” 谢正风在悠然看他。 ——这谢家最后一位嫡脉,已然不再笔锋生花;平京的御史台里、亦很久没有见过那位敢言词严的年轻公子。 谢正风的右手腕上,赫然搁着一道结痂的旧痕,十指虽可活动,却始终不能再握笔写字了。 景焕康伸手过去,缓缓握紧他搭在缰上的左手。 谢正风扬眸而笑,温润中带着锋芒,一如他们当日在平京城墙下的初见。 “我和这家伙先回锋狼军去了。”他对云靖微微点头,示意当作告辞。“若青原少将回报消息,请少尉马上相告。” 两人并骑直入赤坂的总管府,云靖待要回应龙军的营帐,忽有一名士兵在府外扬声高喊: “云少尉﹗春日楼速报﹗” 士兵递来一封盖烙漆的信函,云靖见状,了然点头: “我立刻遣探子送到青原少将手上。” 士兵立刻摆手,说道:“这是今届科举的消息,青原少将早有言明,若是关于恩科选拔之事,直接转交给少尉您手上便行。” “恩科选拔﹖”云靖目光忽然一闪,飞快拆开信笺。 “会试第一名……敖州南麒王府冯潆杰﹗” 士兵点头而笑,“听送信的弟子说,冯公子在国策论卷中一枝独秀,卷子被考官一致点为魁首,只要几天后能过殿试的一关,他就能成新科状元了。” 云靖将信贴在胸膛,彷佛是听到久违的乡音一样,激动到未能言语—— 他们上一次见面,已是去年在金延港的匆匆相遇。 当时的他神风飞越、前呼后拥,而自己仍是一介卑微小将,连被他问及名字的资格也没有。 他们在各自不知道的地方竭力磨炼,如今,他终于在恩科试场上大放光芒,而自己也受皇太子破格拔升作少尉、被青原少将视作心腹干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否就能稍稍拉近一些﹖ 云靖忽尔苦笑。 不……只作一介少尉还是远远不够。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比金延港还要深阔。 然而在这一刻,能够听到冯潆杰的消息,他终究是欣喜的,彷佛只得这张纸笺,就可带他渡过他们中间的巨缝,从汉中到平京,那些距离一眼即逝,填补了他心里长久的思念。 ——他倾慕的人必定能提名雁塔、金榜题名。 “几天后殿试的结果也会出来,到时候春日楼再有消息,卑职立来通知少尉﹗” 云靖对士兵感激的笑一笑。 “有劳兄弟操心了。” ☆、扭转 外面冰天雪地,这是郑国边陲、即将要北出长城的小镇。 一行数十人入了酒馆,整齐列队,将一名衣着华贵的外族男人迎了进去。 酒馆空无旁人,堂内只得一壶酒、和一个佩了青锋的白衣少年。 男人的蓝眸里,渐渐从冰缝中渗出了笑意。 “凤凰,你是故意在此地等朕么﹖” 少年闻言,漠然放下酒杯。 那数十武士见他执剑站起,全都拔出马刀准备迎战。 阿那环走到他身前,微微俯身,又是一笑: “朕在这里任你所伤,绝不还手,直到你对我解恨为止,好么﹖” 少年冷冷抬眸。 “万一我在这里手刃了长明王,北汉便有籍口率军南下,陛下认为我会上当么﹖” 阿那环深深凝望他,忽然吐出一句: “凤凰,是你吧﹖” 白灵飞锋冷的笑了。 “陛下,你是说我、还是被封印四百年的昭国元帅﹖” 酒馆忽响一阵低笑声,在外面的雪地微微回荡着。 “你果然带着记忆、慢慢的醒来了…… ” 阿那环叹息似的呢喃,温柔地覆住了他右颈的烙印。 时光穿越了四百载,这位北汉历来最伟大的君王身上,竟是有和当年怀阳帝同样的眼睛—— 兼具了暴虐和深情、创/世和毁灭的眼睛。 “当朕君临天下,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阿那环低道:“随朕回霜英城去吧。” 白灵飞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陌生却熟悉的战栗。 碧阳的记忆很是零碎,除了洛水邙山的一幕之外,他还没记起其他的片段。但这番话里的悲哀,他竟是确切的感受到了—— 是什么样的爱情,才能让千古一帝执念如斯;又是多么深沉的思念,甚至隔着灵魂、仍在传递着这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3 种震撼﹗ “凤凰,和朕一起回霜英去。” 阿那环情深难抑,将白灵飞一手扯进怀里。 “朕让你统领全北汉的兵马,盡情驰骋草原大漠、再次拥有我们的一切荣耀和辉煌。你想要的,朕都许给你,我会用尽一切,去补偿我曾经犯下的错……” 拥着多年求而不得的人,君皇脸上渐渐有了满足。 “你要我永陷情劫、不得超生,那么我就陷在你身上,世世代代,甘心为你放弃轮回。” 白灵飞听着这段忏悔,双眸闪烁良久,这才凝起了焦距,一掌将阿那环推开。 “凤凰……” “我不知陛下曾与昭国元帅有何恩怨,但我不是他,没必要接受你的任何补偿。”白灵飞低道:“我暗随你北行出关,只为了弄清楚我师父跟北汉的纠葛而已。” 阿那环脸上悲怒交集,忽然又玩味的笑了。 “你想要弄清楚什么﹖” “我师父是鲜卑人,他本姓拓跋,所冠为王族尊姓,为何会成了黑玄兵的统帅﹖” “为何﹖”阿那环语带讥讽:“种族之间的斗争,胜者自然为道。鲜卑百年前败于柔然之手,子孙世代为郁久闾家所用,有何不妥﹖” 白灵飞以为是自己听错,不可置信的瞪着阿那环。 若他所料不误,阿那环身上同样有四百年前怀阳帝的魂魄,何以能用这般不屑的语气、去谈论草原他族的存亡﹖ “我曾经一统中原漠北,可是现在,南楚的时代早已过去,我是北汉的长明王。”这草原霸主竟似看透他的心思,淡淡的道:“我足以创造下一个时代——无论姓景、还是姓郁久闾。” 那样的思维,白灵飞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 四百年的轮回,难道就可抹去对自己一手开创的国家的感情么﹖倘若在他眼里,南楚或北汉只是名称的区别,那么唯一可使他动容的,是否就只剩下昔年的昭国元帅﹖ “三十年前,拓跋王族为向怀柔献功,参与了北塞统一战争,怎料最年轻的王子于战场被汉人俘获,辗转流落中原。”出乎意料的,阿那环竟然柔声解答了他:“那王子在中原的经历如何,无人可知,只知他成年后重回草原,剑技已臻宗师之境,于捕鱼儿海一战,竟可一手将当年的草原之雄乞伏胡奎斩在剑下。” “自此之后,他承继了‘敕那’之衔,成为北疆公认的最强武者。明教此代的两位教王,武艺均已独步天下,但仍不曾公开向他挑战过。” 白灵飞一边细听,眸光开始有些湿润的雾气。 这位“敕那”在中原的经历,在北疆无人知晓,但他知道。 师父流落中原之后,想是被祖师爷机缘巧合的救走,带回忘忧谷照料教导,最终七式练成,艺满出师。一切的轨迹,恰似师父当初在戈壁收养他和师兄一样—— 师父一直不忘师门的恩情,于是才会选择从战场收养遗孤、继承他的衣钵。 那么多的顿悟,骤然使他麻木的心有了痛感。 以前他从没理解过师父的过去,也无从窥探他的内心,只知道在月下独酌的时候,师父偶尔会嗟叹一声,却不知那声嗟叹,竟是有意难平、志难酬的心思。 当日为哄他开声说话而织的蟋蟀、因他弹琴弄食而和师兄闹的小脾气、多番缠着他们要饮酒下棋的蛮劲……一切一切,纷纷都成师父征讨的岁月中,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秘密。在他心里,忘忧谷的时日是如斯的不可替代,而在师父心里,他们的陪伴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是他们追着天下的梦,将旧日的时光全留在栈道另一方,不知不觉就把师父离弃在原地。 他跟师兄始终没察觉,戎马半生的师父,原来是将僅有的温情和关爱,全都给了他们师兄弟。 蓦然之间,童年时与黑玄兵的仇怨渐渐被冲淡。 他拾起美化得似乎虚幻的记忆,逐些朦胧了双眼。 “师父……” 皑白长雪,苍茫大漠,他们隔着北疆与江南的距离,隔着国家之间的阵营鸿沟。 他想唤当年给他蟋蟀的人,却是再也唤不到了。 北域乱风中,他就像昔日在戈壁被丢弃的小孩一样,跪在地上掩面忍泣。 “你可以回到他身边的。”阿那环弯下身抱着他,轻轻的低道:“我带你回去,回去你真正的故乡。天苍苍、野茫茫,你会是北疆最耀眼的骑士,策着草原最神骏的马,和我一起直奔天地的尽头。” 回去……﹖ 那么多的记忆,他的故乡在哪里﹖草原、北域、江南、平京、忘忧谷、晋阳城……他最牵挂的人又在哪里﹖ 悲哀在雪中纷飞,他带着泪,茫然在看自己多年走过的路。 他最牵挂的人……现在到了哪里﹖ “凤凰,我们回去吧。” 十二月下旬,一直失去踪迹的皇太子终于再次上朝。 这支南楚的定海神针甫一现身,便叫整个都城都平静下来。汉中数十万北伐军收到太子回朝的消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这才不枉青原再次冒死动用凤凰旗的苦心。 皇太子与本来坐镇赤坂的青原少将联袂登殿,带来一道炸开全中原的消息—— 得明怀玉首肯,楚郑将于初春联军,由安若然发兵绕过秦岭,目标是在明年底前攻破长安﹗ 殿上洪达、叶鸣钦、徐汝等人都开怀笑了,安庆王微微回头,也对皇太子投以赞赏的眼神。 景言俊容有些苍白,更兼有积累良久的疲惫。本来有事要议的众臣见状,都默默将奏折收回袖里—— 万一议事稍长、把皇太子当场累昏了,他们就是南楚的千古罪人啊﹗ 早朝完结,青原护在景言身边,将前来慰问的朝官都一一应付过去;皇太子走近安庆王,看着他空了一截的右袖,低声开口: “你的手——” “行了别说废话,免得让我汗毛掉一地。” 景言微微笑了。 “我是想说,你去太医院找墨大夫吧,如果不好好用药,将来刮风下雨会隐隐作痛。” “……别有的没的顾别人,还是先顾顾你自己吧。”安庆王没好气的道:“你的贴身护卫呢﹖不是他把你救出外使馆么﹖” 皇太子神情一僵。 安庆王看出了端倪,立刻皱眉,“他怎么了﹖你们不是一起离开洛阳吗﹖” “他走了。” 安庆王立时大吃一惊:“什么﹖﹗” 殿上朝官已退,这话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 “楚郑联军在即,他是锋狼军的支柱,安若然还是他的师兄,怎能二话不说就走了﹖” 忽然间,安庆王终于解释得了他刚才的心不在焉。看样子,若白灵飞在初春前还没回来,这皇侄的内伤也就治不好的了。 “他这是去搞什么﹖说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4 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景言茫然看着黄金台阶,微冷眩目的光刺进眼里,却射不进他的心内。 “他会回来的。”皇太子喃喃道:“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冬雪的季节,终在风平浪静中渐渐过去。 东宫的侍女迎回了皇太子,芳心自是有如鹿撞,然而皇太子出了名的习惯,却令她们叫苦不迭,几乎想与其他侍婢调更—— 以往熬夜到二更就算了,现在每晚都彻夜不眠是什么花样啊﹗ 不止侍女,连太医院也是看不下去,每天派御医来书房对皇太子苦心教育。但刚伤愈的皇太子明显不打算静心调理,每天对着前线军报和地图,不吃、不喝、不睡,除了上朝之外,几乎是半步不出东宫外。 这天前来教育的不是别人,便是青原少将。 侍女们心里松一口气,这应龙军统领果然遵循传说,人还没到,咆哮已传到了书房—— “全部下去﹗” 她们对少将投以热切期待的眼神,全都鱼贯退了下去。 青原少将是非同凡响,进了太子东宫,连门都是用踢的来开,堪称当朝神勇第一人。 “安若然五日前率十万大军西出洛水,如约定计划沿秦岭东麓绕行,将在瑶碧峡横过秦岭。” 青原双眼眨了一下。 皇太子用朱笔在地图前左划右划,淡然续道:“按此路线,不到七日,他便可直抵子午谷东南一百里外。” 青原额现青筋,咆哮忍了一下,顿即又加倍火力送了出去: “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 除了自家的男人,能让他如此操心的,估计也只有这位皇太子了。 景言仍是站在地图前,直接把咆哮忽略过去。 “那事查得怎么了﹖” 青原微一愕然。 “我早对各位统领旁敲侧击,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还有什么人想漏吗﹖” 青原仔细思索良久,方才苦笑:“建中城那次,我查过所有知情者,就只除我和灵飞了。” ——显然这没有半点建设性,若他或白灵飞是内奸,那么皇太子就算有千万大军也不够丢,更遑论是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了。 想了半晌,青原才意识到什么不妥,继续对皇太子吼道: “灵飞还没回来,你也不要一副等着去死的样子啊﹗不吃饭不睡觉是要干什么﹗” “这事不能再耽搁。”皇太子低道:“若揪不出内奸,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赔掉百万北伐军。” 他沉着脸色,将一份前线探子整理的情报给了青原。 “长孙凯在长安和武功两城都出动大军,直指子午谷而去。这份军报半个时辰前才到平京的,上面回禀四万黑玄兵半月前出了霜英,由拓跋灭锋亲自领军,全速穿行草原,现今就在长城内的榆林重镇。” 青原立时一震。 柔然在夺去幽云之地后,相隔百年终再度重临中土……黑玄兵出征,相当于替阿那环昭示天下,从这刻开始,北汉将正式加入逐鹿中原之战﹗ “在洛阳的时候,阿那环早已与夏国达成同盟,故长孙凯才会放任黑玄兵突入国境后方、加入这场关中防线之战。”皇太子显然已消化了这份消息,“春暖花开后,中原的局势便会急转直下,我不能浪费任何时间。” 青原看毕军报,再凝视书房内挂起的地图。 按此情势,黑玄兵将与夏骑在关中境内会合,屯兵于子午谷;郑军则与即将拔营北上的南楚军会合于终南山脚,双方无疑会于子午谷正面硬撼。 “殿下。”青原忽然低道:“你是怕灵飞不会回来罢﹖” 皇太子默然不语。 “你和灵飞之间,到底在洛阳发生过什么﹖” 青原终于按捺不住疑问。 他以为景言在为北伐一事伤神,直到皇太子疯癫到所有人都开始忧心,他才豁然明了——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样的景言,其实早已没了魂魄。若非心中痛苦难堪,怎会落泊到如此境地﹖ 书房里陷于沉默,良久之后,景言才低声道: “他知道当日芍药居的真相了。” 皇太子靠在案桌上,本来英伟的脸庞竟然颓丧了许多,看得连青原都胆颤心惊。 “我一直瞒他,自己便是害死两个小不点的凶手,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留在身边,让他不顾一切来爱我。”景言苦涩一笑,“其实我想等北伐完结,便用一生去补偿他,用幸福来填回他因我而受的痛苦。可是到头来,我所有的不择手段,都要他替我承受。” 青原顿时止住言语。 赤川王否认屠庄后,他也曾因此而放心,以为这秘密能从此隐藏下去—— 可是终究,他们过不了这关口。 无论爱得多么激烈,他们还是敌不过最初的残酷。 “这么多天,我都不敢去想。就算融雪之后,南楚很快便能攻陷长安,我也不愿那天来到——”皇太子用手拧着毛笔,剑眉下掩藏着浓烈的哀色: “因为一旦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没回来,那么这一辈子,他都永远不会回来。” 青原低叹一声。 “所以你这月暗中调动平京的骑队,万一灵飞没有回来,你就将锋狼兵和所有轻骑都压上前线,打算自己承担起整支北伐军的前攻锋锐。” 皇太子不发一言。 “殿下﹗”青原向他低喝:“我们接下来打的是黑玄兵,如果不用双翼战阵,即使有安若然作援军,你也没可能在拓跋灭锋手上活命﹗” “那是我应有的下场。”皇太子合眸轻道:“如果当年灵飞没随我入京,我北伐之路本来就该如此。” 青原紧握双拳,差点要将景言揍醒,不料东宫外却有太监急呼: “欧阳楼主——” 青原脸色一变再变,不消几下光景,可怜的书房门口又被高手一脚踢开了。 “你没事往皇宫跑干嘛﹗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青原不留情面便是一记怒吼。 景言睁开双目,瞥了欧阳少名一眼,便向他微微挥手。 “把你的人领回去吧,他快要喊破嗓子了。” 欧阳少名难得没去逗夫人,劈头就是一句: “洛阳各大商社回报,说是这个月郑军从各地采购了不少浮木,一问之下,原来是带去征战用的。” 能让欧阳少名直闯皇宫,便代表连他这江湖人也看出了问题: 浮木自然是用于架桥渡河,然而从秦岭到两军会师的终南山脚,郑军都不必涉水,何来架浮桥的必要﹖ 皇太子露出注意的神情,仔细望着地图思索。 其实由洛阳发兵、要前往终南山脚,可选择穿过伊洛平原西方的密林,大可不必往南行军绕瑶碧峡。当日安若然提出这条路线时,他虽心有疑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5 惑,但顾念郑军已因连手之事冒上风险,与安庆王商量过后,都决定不再执着在此点。 他用朱笔在地图虚划了几下,忽然如遭雷殛的住了手。 “安若然不是去终南山。” 皇太子咬紧下唇,逐字逐句的道: “他架桥是要过汉水,直接南下去攻天引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便要完卷了,作者君表示,第三卷的最后,殿下会受到十万点虐心伤害…… ☆、重归 安若然领军出秦岭后,没有与南楚军会师终南,而是架桥涉河、横跨汉水,直攻三国交界的天引山。 同一时间,北汉在关外螫伏数十年,终于再次越过长城进军中原。四万黑玄先锋由鲜卑战神拓跋灭锋带领,与夏国大军已会师于关中,待雪季完全过去,便会对屯兵汉中的南楚军发动进攻﹗ 形势急转直下,满朝只能将战局寄望予皇太子一人。 ——上次受长孙晟和湘州叛军两面夹击,是皇太子力挽狂澜、造就了北伐的契机;然而这次,当南楚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他们的战神是否还能再创奇迹﹖ 楚都平京,终踏入北伐后最剑拔弩张的时刻。 天街、集贤巷、东西两市……百姓无一不在惶恐,万一这次皇太子扛不住战局,战火烧至平京,他们便要像关外的汉人一样、被胡族的铁蹄践踏在下﹗ 国家风雨飘摇,民众都以星象作信仰寄托。宿星殿首席天官连夜观天,终在五重塔顶占得一卦: 战星北来,唯有御影神刃,方能为南方挡住凶煞之气。 御影剑乃皇宫奉剑阁的神兵之尊,即使历代帝皇亦无法驭之。四百年来它的唯一一次出鞘,便是当年白灵飞在平天祭上白衣舞剑的一幕。 帝君甫见此卦,立即对赤坂城下达金牌、将御剑门主、锋狼军统领白灵飞急召回京。偏是这个时刻,汉中的北伐军里传出一个致命的消息—— 灵飞少将竟然已失去踪影﹗ 事实上,白灵飞早在明怀玉登基前已离开战线。谁也知道他事必躬亲,新兵训练良久、不见主帅出面已是奇事,起初景焕康等人还可托病蒙混过关,但每天“少将”只在总管府内下达军令,难免令人生疑。当青原回京,赤坂再无人足以震慑八军,立即便有兵将请求面见灵飞少将,多番遭拒后、便连其他卒士都发现了端倪。 锋狼军统领失踪非是等闲,朝野立刻以此逼问皇太子,事情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景言一改作风,竟然不回答任何质问﹗ “三日之后,御影剑将随平京援军北上征伐。”皇太子独力抗下所有议论,在大殿上昂首淡道:“无论有没有御剑门主,御影都会重新出鞘、佑我南楚。” 自安若然南下汉水、北汉夏国联兵关中后,江南立即陷于一片骚乱。 各地船队都不敢扬帆再上运河,有分店设于长安、洛阳等北方大城的商社也人人自危。这个时候,春日楼主亲自宣告天下,言明如有必要,春日楼各分坛弟子将为商社提供保护。然而,即使有欧阳少名安抚,不少老板均决定将业务迁回南方。 连日之间,平京城门挤满了江南各地的贫民,许多都是从接壤郑、夏边境的城池逃来,平京内城不允许他们入内,这些百姓便涌入外城的贫民窟,盼望能过天子脚下受庇佑的日子。 ——整座都城,剎那竟弥漫着战争到临的怆惶气氛。 “日子安稳了这么久,怎知现在黑玄兵要来了﹗” “哎……我家本来在舄琊,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我这不也一样么﹖唉,唯有旨望逃来平京,陛下能够保住我们一家老小了。” “这个情况,我们还能旨望陛下吗﹖” “听说灵飞少将早已经命丧洛阳……这次谁能挡住黑玄兵啊﹖” 外城郭下,南逃而来的难民在等待城门士兵放行,每个人心里都充满对未来的担忧。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微微抬头,望着平京光滑而有若铁幕的城墙,低低呢喃一句: “我们南楚,真的能熬过这一关么﹖” 黎明前的楚都,散发着森然的气度和光芒—— 那是象征景氏皇族权力的都城,也是整个南方里,唯一以两重城郭护卫、四面开有十道城门的城池。两百年来,它一直屹立于汉南平原上,那么现在,同样也会带着皇者的荣耀守望江南吧﹖ “你们不要进去﹗” 那是一个从外城跑出来的孩子,像所有在贫民窟出身的小孩一样,脸上脏兮兮的,衣衫大半都残旧得破洞了,在乍暖还寒的时节里,还是冷得牙关发了抖。 男孩趁把守城门的士兵不觉察,便从人群里钻出来,用力高喊:“你们不要去贫民窟﹗再有人涌入去,我们便没有位置让出来了﹗” 小孩子的说话,自然是说不动年长的大人。 “小兄弟,如果有别的地方安身,我们谁想离开家乡﹖” “三国都已连手会师了,万一南楚军输了、让他们打过长江,到时候再跑就后悔莫及﹗” 男孩气得粉脸通红,泪花慢慢滚落了下来。 “不会输的﹗”他挥起小拳,对人们扬声高喝:“有殿下在领军奋战,我们肯定能胜﹗” 皇太子是南楚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城墙能被风暴吹塌,但皇太子的身形从未曾被黑暗吞没。 人们听了男孩的说话,竟都纷纷静下来了。 一件斗篷轻轻披在男孩身上。 “……﹖”男孩抬头望去,原来弯下腰为他加衣的,是一个佩了长剑的年轻人。 “你那么相信他吗﹖” 那人的竹笠遮住了眉目,男孩看不清楚他的脸容,只是听到他压低了的嗓音。 “当然﹗太子殿下没有骗过人的。”男孩明朗而天真的笑了,朝着年轻人说:“而且有个哥哥跟我说过,他家大哥是个很厉害的将军,一定可以带着我大哥打胜仗回来。” 是的……他们的皇太子,从来不曾食言过。 这么多年,他不曾背叛过他的国家、欺瞒过他的百万将士——只除了自己。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才问他:“你大哥的将军叫什么名字﹖” 男孩咧起嘴巴,清脆的答道: “他叫白灵飞,我知道那个哥哥没骗我,他和皇太子都是很厉害的人﹗” 年轻人心中一颤,抬头望着平京城墙,眼里陡然有了浓烈激荡的亮色。 “哥哥﹗今天是皇太子誓师的日子,你也要进去看他吗﹖” 年轻人长身而起,背着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城郭。 “不是……”他握紧剑鞘,闭眸低道:“我是回去我应该守护的地方而已。” 正月廿六日,平京军列阵平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6 天广场,十万军士、百万子民,都在晨曦晓里翘首企盼一个人。 这时候的皇城奉剑阁里,御影剑静静横搁在神兵龛的正中央。 阁里透入淡金的光,照耀着神兵龛前遍地的鲜红。 皇太子抹去唇边的血迹,目光冷冽,定定凝看着眼前的御影剑。 三天三夜,秏尽所有内劲,他终于压抑住御影对自己的抵抗。 景言抓起剑身,再次感受到神兵上的寒气正在蠢蠢欲动—— 他将全身功力都押在御影剑上,如若在誓师时捱不过去,那他便会当场被剑上的力量反噬、力竭而死。 “碧将军,我不知您曾与怀阳帝有何恩怨,才执意让御影抗拒每个有景氏血脉的人——” 皇太子艰难地撑起身躯,将袍拖出一地的血,使这刻的南楚军神份外狠厉、触目惊心。 “但无论如何,请您允许我用它护佑来您的子民。” 与九玄同出一源的极北寒冰,在景言容颜上折出凛然决绝的光辉。 他推开大门,在日出之时步出奉剑阁。 宿星殿首席天官守在阁外,看着皇太子持剑出来,不禁诧异惊呼: “御影剑……御影怎能被您握在手上﹗” 皇朝历代,只有宿星殿保留《楚纪?帝皇列传》的全册。原来昭国元帅与怀阳帝流传千古的佳话,在其他册录上并不齐全,唯有宿星殿里的原册,保存了《怀阳帝传》里的最后一卷。那卷只得昭国元帅的一番话: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景家子孙永陷情劫、堕入苦海,不得超生。 长久下来,御影剑沉寂奉剑阁,甚至会震开试图接近它的君皇。世人只以为是继昭国元帅之后、再无人能够唤醒神剑;然而宿星殿的天官却明白,那是因为御影带有灵性,承载了元帅对景氏一族的恨怨,才抗拒历代南楚帝君的碰触。 当世唯一曾驭神剑的灵飞少将失踪,皇太子却矢言必使御影出鞘,天官这就了然,连忙在夜里赶到奉剑阁。 果不其然,皇太子在神兵龛前,做着四百年来都没帝皇能成功的事。 足足三天三夜,天官见出来的皇太子虚弱至此,便脱口低道: “殿下……您、您是以身饲剑么﹗﹖” 景言没有答他,只是淡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离宫吧。” 天官神色凝重,对皇太子说道:“万一御影有所反噬,您随时会走火入魔而亡﹗” “为国而死,有何不可。” 皇太子脸上的神色无喜无悲,平静得近乎残忍。 那身纯黑的战甲上,几乎看不出他曾经流过的鲜血。 天官起初是怔住了,然后慢慢的、眼里有了深沉的感慨,最终略微摇头。 “南楚的荣光,永远与殿下同在。” 青原站在汾离水的诸多战舟之前,引颈望往皇城所在的方向。 “我很担心。”他对身边的春日楼主低道。 “他说会带着出鞘的御影北征,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不是担心御影剑。”青原为之苦笑,“我是担心殿下。如果没有灵飞,他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欧阳少名沉默了。 在全座都城的面前,他伸手过去,在披风下与青原掌心相握。 “那么你也要平安回来。”掌控江湖七十二道的男人放下骄傲,在青原耳边轻声道:“如果没有了你,我也不能撑下去。” 应龙军的少将忽然眼神一黯。 “我知道如果白灵飞不回来,你就打算将应龙军交到属下兵将手上,自己和景言一起合成双翼战阵抗住黑玄兵。” 相知如此多年,他是极之明了青原的——每次出征,他都决意抛头颅、洒热血,哪怕正正是被他守卫的国家禠夺了姓氏,他都不曾后悔。这一次,青原也必然是立了死志,甘愿为平生的知己好友牺牲沙场。 “我不是南楚军,不能左右他们的少将去做任何事。”欧阳少名微笑起来,带着日出的清芒看着青原,想要凑唇过去,却终究是忍住了,只是用眼神代替了深吻的情意: “可是我想你记着,此战不论胜败,我都会在集贤巷等你。” 情愫在心里汨汨流动,青原抬眸凝望眼前的男人,忽然之间,就在全城的军民面前,将唇往春日楼主的颊上印了上去。 朝阳完全从汉南平原上升起。 少将的肩甲上,染了晨光最温柔的耀华。 在此刻浩瀚的人海里,他们的爱情也许只如沙砾;然而在彼此的心内,他们便是众生的唯一。哪怕千里分别、万里远征,也再没有距离能够分开他们。 “待到凯旋而回,我便来春日楼嫁你。” 欧阳少名眼里笑得漾开了。 “好,本楼主非卿不娶。” 汾离水的旭日,在为这对相互许诺的爱侣默默见证。 同一剎那,皇城宫门蓦地敞开。 整个平京,终于盼来了江南最后的希望。 ——朝阳下,皇太子单骑从宫门内奔出,都城一片静默,谁也能看到他雄鹰般矫健的身影。 传说中无人能驭的御影剑,正安静的握在皇太子手里。 “天佑南楚﹗” 十万将士同时下跪,握拳置在胸前,平天广场外顿成一片铁甲汪洋。 在那么铁血沸腾的兵戎场面里,皇太子却是微一恍神,目光不自觉投向远方—— 广场上无人知道,此刻他是怎么钻心的痛。 他在等待一个人,然而等到日出已过,他还是等不到他。 他这一生,也再无可能等到他了。 “灵飞……” 他对着日光,带着思念悄声低喃。 如果现在我被御影反噬、血肉俱毁,你是否就能原谅我犯下的错﹖ 你曾经那么决意和我至死方休,到了最后,我们的结局却终要如此不堪。 这一刻,你在城里的哪个地方﹖还是,你把我恨得太深,已经回了忘忧谷,不愿再听到任何南楚的消息、也不愿看到我带兵北去﹖ 一番誓师之言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无数人目带崇敬,出神的看着那个闪耀着光芒的身影。 只有景言自己,没有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全都拿去思念一个人。 他想着他,却要肩起一个国家的担子,将思念掩藏在千里之外。 御影出鞘,盖过了千万人的呼唤,铮然回荡在都城的空气中。 全城奋起喝采、场面比帝君当年登基还要震撼—— 这是四百年来,第一次有皇族嫡亲能够驯服此剑﹗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不须再有言语,只有这把沉寂经年的宝剑,便已燃烧了整个江南的战意。 如果没有御影,情景恐怕便不会如此,那便是“昭国元帅”四个字能够象征的力量。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7 青原在汾离水上,神情复杂的看着主帅—— 不过是在洛阳兜转一回,皇太子所有的轻狂和张扬都消没不见了。 他就像重新回到入京受封的时候,或许,是比当年更加没有内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把自己冰封住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却已经被爱的人带走,徒留一具终生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灵飞,你怎么还不回来﹖”他在应龙军列前低声呼唤。 广场上的皇太子说毕誓词,低头看向御影剑,将手掌置于锋刃下。 那是昭国元帅当年誓师的最后一环,在那场轰动天下的草原大战前,碧阳就是将己身之血注入酒杯,与将士歃血为盟,以此宣示战役必胜的决心。 御影往横一抹,景言看着逐渐滴入杯盏的鲜血,竟是轻轻的笑了。 ——灵飞,我将带着你师门的剑刃出征,从今以后,便是和你师父师兄对战沙场,也许,也终会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上,这样的收场,你是不是就能满意了﹖ 我死以后,我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坟上,只是若到了那天,你能否也远卦千里,在临别前和我说声再见﹖ 血愈流愈多,御影剑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寒之意。 景言心中大懔,知道是南楚的帝皇之血刺激到神刃,立时把手移开,运功压住御影的异动。 青原见皇太子脸色有变,已知不妥,蓦地便见景言捂着心口,而御影则化作长虹,箭一般飞射往上空﹗ 在宫门前的宿星殿天官立时惊呼:“不好﹗” 御影剑果然开始反噬皇太子﹗ “殿下﹗” 他当然是想叫皇太子退开,然而这场面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皇太子显然是想冒血肉俱毁的风险,继续以御影剑去完成誓师,他既执意如此,却有谁能阻止﹖ 青原忍耐不下去,想要飞身奔去景言身旁,不料却被欧阳少名暗中拉住了。 沙尘扬起,一骑从人浪中闪电奔出,急速劈开了十万楚兵的军阵,带着锋芒与锐意切入广场﹗ 御影寒气渐盛,同一时间,景言体内的脉气也遭到剧烈反噬,连手指都已不能再动半分。 那人足点马背,飞身而上,清斥传遍整个都城上空—— “御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一句召唤,长剑便立即敛去寒气,安静的跌入来者掌心上。 体内的反噬立时停止,皇太子茫然抬头—— 那抹白衣越过烽火,终于再次降临在他眼前。 “灵飞……” “末将白灵飞,参见太子殿下。” 锋狼军少将所行的,正是南楚标准的军礼。 “末将一直在江南养伤、迟迟未能回京,乃一大罪过。今天唯望能与殿下一同出征,以此将功赎罪,把侵我中土之人赶回长城外、助殿下光复南楚开朝的辉煌﹗” 楚国都城,此刻终于完全沸腾成海。 千万人的见证下,白灵飞把腰间的九玄也拔出鞘来。 景言怔怔看着在都城晨光下、全身染遍纯金光芒的少将。 他是那么了解他,在他出现在广场的瞬间,心里便有“早知如此”的悲怆。 无论是爱、抑或是恨,都削不去他对国家的赤忠之心。 ——他是回来了,不是为他、而是为南楚而来。 白灵飞将九玄与御影一并握在右手,左手五指并拢,缓缓抹过两把长刃的侧锋—— 那也是一幕流芳千古的场景,当时怀阳帝于洛阳登基,封碧阳作昭国元帅的时候,元帅本人就是以此受封、宣示对怀阳帝的绝对忠诚。 所有军士和百姓都看得呆住了,彷佛在这一剎那,他们亲睹了另一刻将被永远歌颂的画面。 “末将以御影九玄为誓,今生今世只效忠南楚,任时移世易,亦永无更改。” 御剑门主之血,浙沥落入了酒杯,与景家帝皇之血迅速掺融。 景言与白灵飞隔着酒杯相对,却觉得那双清瞳里的光变了,变得冷漠而平静,再也不是以前的白灵飞。 ——他将以前的圆角打磨过,把最柔软的情感,全都淬成不惜伤己的锋芒。 那样的他,已然熬过所有被磨砺的痛楚,把自身炼成一把比九玄更刚烈不折的剑了。而自己和他相隔咫尺,却只能在他身边默默看着,无法阻止、也无法去救赎他。 最惊人的成长,只能以最残酷的代价练就,那便是他们两个一生中、必须独自去面对的战争。 “此次出征,我定必为殿下将黑玄兵赶出长城,不破此敌、不回平京。” 歃血之盟终于完成,他们四目交投,带着各自的隐忍,先后咽下了彼此相融的血。 十万将士,百万子民,都在等待他们再次的双剑合璧。 这一眼的凝望,有着忠诚、有着相知、有着同生共死,却唯独没有爱情。 “殿下。”白灵飞淡道:“出发吧。” 景言惨然一笑,神伤却旋即被铮然的浩气掩盖住,对平天广场的军士厉声高喝: “南楚军听令﹗” “喏﹗” “我南楚勇武军士,绝非惧于以寡敌众之辈,即便天下以南楚为敌,我俩也能带领你们,将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疆土﹗”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白灵飞默然听着,目光扫过仰望他们的百姓。 ——国仇家恨,比一人的性命和爱憎更重要。 他们像是有了无间的默契,无须对望,无须交谈,都在同一时间挥下马鞭,并骑领军驰出了平京城。 明启二十八年,北方甫踏入融雪时日,战局便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来占尽上风的南楚,顿时变成三国合攻的众矢之的﹗ 青原的应龙军船队从平京出发,成功于汉水阻截安若然,使郑军无法越过天引山。同一时间,景言皇太子集结精锐,北上汉中,率军在赤坂死命抵抗。 重伤痊愈的长孙晟再领克天骑,与景言的平京骑兵战至难分难解;就趁这时,黑玄兵从战场后方窜上,横扫漠北的铁蹄首次对中原开刀—— 关键时刻,是南楚凤凰旗上的战魂再次挡住刀刃。 连同新兵在内,共一万三千锋狼军追随统领前冲,双方的统领率先碰头,两剑立刻相互死斗,溅出的火花直可照耀整个平原﹗ 黑玄兵从戈壁清扫到渤海,在中原却破天荒被了拖住脚步。 锋狼军精锐比不上黑玄铁骑,但利用能入城休整的优势,分组轮番交替出城作战,韧力惊人得难以置信,竟就此抵挡了三天。 整整三天三夜的苦战,使这条通往关中的要道浴血遍野。 就凭这下耽搁,阳安关至巴蜀的驻军全面开上前线,成功解了赤坂城的困厄绝境,在关中入口展开你死我亡的鏖战。 关中防线之役,为中原历来最轰烈的战争揭开了序章。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8 ——残酷终于淹没桃花源,鲜血汹涌浸透了这场阳关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作者君觉得开虐也算……很公平吧……嗯,虽然小飞还是惨烈了一点。 这么长又沉重的一卷,作者君写得很是揪心,我想大家也是看得揪心,殿下和小飞甜蜜的日子,真的就这么完结了,以后颇长的篇幅,他们都是彼此把彼此虐死的cp,不过作者君用御影和九玄为誓,这对cp最终真的会he,只是he的过程惨烈得不止一点…… 作者君的学业也是很惨烈,这一年经常去医院上学,也实在没有办法在学期持续的时候填坑了。虽然很不想如此选择,但作者君还是需要停更到四月(就是学期完结的日子),待考试一完之后,作者君马上又会回到填坑的岗位去啦﹗请月千君、路人甲君等等的亲点下收藏,有更新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的了~~~~ 大家千万不要放弃作者君啊t_t ☆、一别经年 明启二十九年春,南楚因大战而推延一年的科举终于落下帷幕。 身为太学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冯潆杰不出所料高中状元,其同窗吏部尚书严毅之子严奇位居榜眼,探花则落在前都御使的公子李晋手上。 北方狼烟烽火渐浓,楚都平京却仍是繁花之季。 中举者往雁塔金榜题名之日,天街挤满了好奇来凑热闹的百姓,整列才俊昂首策马,江南柳绿,正是一幅意气风发的少年像。 雁塔题名是朝中头等大事,奈何帝君近年身体抱恙、不常上朝,皇太子景言正在北方领军连场恶战、无法主持平京大局,诸如安庆王等也随皇太子远征,重臣零落,显得雁塔场面份外冷清。 仪式完毕,冯潆杰在簇拥中走下雁塔,却是脸色苍白,无甚洋溢喜意。众人讶然相问,才知状元郎竟是新近染了风寒,当即便免他出席晚上的廷宴,派人将其护送回府。 一名御林军将领上前,“冯公子,请。” 冯潆杰低头咳了几声。 张森立刻迎去搀扶,“少爷……” 他微微摇头,撑着身子、向那将领拱手作礼: “在下只是稍染寒病,无甚大碍,由府里家臣陪行便是。将军身负重责,要护送各位大人回城才是正事。” 将领知他既是南麒王府少主,又是新科状元郎,不容出半分差池,便坚持道:“末将自会安排好一切,冯公子无须多虑。回城路程虽短,但会途经天牢所在的古越山,还是让御林军为公子开路吧。” “咳咳……”冯潆杰喘著气笑道:“虽然灵飞少将已离开多时,但看来御林军还是精英如昔。” 将领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身子,严肃得犹像在致礼。 “三年前明教突袭沁风殿,末将曾蒙少将救命之恩,及后有幸随他护卫皇太子南下金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冯潆杰眼里一亮。 那场风浪确是惊心动魄。当年皇太子扛住亲王派和帝君两方压力,凭一己之能完成了六部与地方的改革,却在回朝时遭帝君以谋反之罪扣押、命在旦夕。其时白灵飞拼死护主、独力直谏,震动整个南楚朝野,及后又以一手练出的锋狼军立下战功,使太子派得以力挽狂澜,才奠定近年皇太子的监国地位。 “如今军中还记得少将当年的训言,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无论何时,兄弟们也要对得起自己佩的龙葵牌,绝不会败了御林军的正气。” “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冯潆杰不由低道:“能在灵飞少将麾下作士,确是一件幸事。” 那将领凜然颌首,不再多说什么。 张森仍是脸有难色,冯潆杰瞥他一眼,微一摇头,转而对那将领道: “如此在下便有劳将军了。” 他作了一揖,又再咳了半晌,这才由张森扶上了马车。 那将领也踏镫上马,车队向着平京城缓缓徐行。 雁塔旁的皇家御苑正勃发着生机,紫与红大片大片的染满了庭园。 马车里的新科状元揭起布帘,忽然轻声一叹: 刻下的平京,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在他留京备考的这一年,天下忽迎突变。本来胶著的关中防线之战,最后演变成郑夏两国结盟反攻,加上北汉长明王派遣黑玄兵南下,三方联军使南楚陷於危境、战线逐渐后移。 从前线送回平京的军报起初是几天一份,现在却有如雪花一般密集,随着联军三方不断增兵,战无不胜的皇太子近月竟在汉中接连失利,在荊州的安庆王亦不容乐观。虽有青原少将把汉水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楚军在北方的整条战线,只剩下据守阳安关的锋狼军作单箭锋了。 世事难料,当初皇太子挟天引山与湘州两役连胜的声势,从水石城挥师北伐,怎会料到今日战况竟与两年前判若云泥﹖ “少爷,若入城后还有御林军监视,今晚之约——” “不碍事。”冯潆杰一扫病容,压低声线淡道:“虽然御林军仍直属帝君,但看刚才的言谈,这将军未必是帝君的眼线。待回府后我以病托辞请他回宫,他应该不会久留的。” 春风一拂,初春盛开的桃花纷飞落下—— 而粉色的花瓣,竟夹杂了丝缕北方的血腥气。 华灯照遍天街,一匹骏骑拐弯驰入集贤巷,在那副“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对联前停下马。 出入春日楼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在这全巷最熙来攘往的地方,反倒谁也不注意谁进了这座紫木箫竹楼。 春日楼的繁嚣气息只聚集在前院,仅隔一个竹林,楼里弟子起居的后堂已是另一处出尘避俗之地。 楼主起居的竹院旁,是会见机要访客的寻英楼。此时一袭深色披风推开厅门,终于打碎了此处整夜的宁静。 大厅里,有抹清丽的倩影闻声回头。 少女淡雅含笑,亭亭立在窗前花几,顿使春日盛开的山茶也失了颜色。 “冯师兄別来无恙,仪雅在此,先贺过您金榜题名之喜了。” 冯潆杰摘下风帽,望着眼前行同门之礼的女子,心里一番感触—— 虽然曾经立场相异,但那年仪雅、小天带着一群师兄弟在集贤巷金印上书,风雪不改,竟是他们那届人最难忘的场景。就连一些贵族出身的太学生,也被同门的风骨所折服,一起参与筹建过贫民窟的义教书院。 后来他回敖州备考,仪雅和小天辞別太学、加入春日楼常年奔走南北,战争开始的时候,整群人已是各散东西了。如今他们踏上各自选择的路途,回头一望,才知当初的太学府内,原来是那么年轻而纯粹的情谊。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给她一个由衷的笑容。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09 “师妹,我带着太学的风骨与荣耀归京了。” 仪雅心里一暖,热泪竟是几要夺眶而出。 ——这还是同门三年,这位辩才第一的师兄首次用“师妹”来唤她。她也没想过,冯潆杰会记得她托青原所传的一番话。 那是她在集贤巷用火凤金印上书的时候,不敢想像能够成真的场面。 事过境迁,她交出亲王金印、选择了春日楼主特使的权印;而他带着太学的骄傲、将名字刻在雁塔玉柱上。可是经年一別,此番重遇,他们之间竟是突然亲近了许多。 一场战争,到底打碎了多少人中间的鸿沟﹖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辜负文老师的期望。”仪雅柔声道:“来伐者以威为慑,我则以道为正,正者,自然能为慑之所依——皇兄在信上说,您当日於祈安殿一语惊人,对答精彩绝伦,已是科举殿试多年没能得睹的场面了。” “殿下虽身在军中,却是时刻心系朝廷之局。” 冯潆杰心里清楚,这师妹现在是春日楼主特使,长途跋涉而来,除道贺外自然另有要事。 仪雅心思剔透,知他早有预想,便坦然点头一笑: “每届科举揭榜之后,新科进士的去向是各派角力的战场。为争得你们投身派系,各方会不断派人来笼络,用官衔作利诱,更会遣眼线监视打探,务求知道所有人最终归顺何方。” ——两年的江湖历练,竟使这皇家少女对官场权谋如此熟悉,甚至可以脸不改容的侃谈起来。 “我知道,师兄这个月过得并不安宁。”仪雅轻轻一叹,“可是我恐怕要再扰您清静了。” 冯潆杰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少公主这几天,应该也扰了不少人的清静。” 他不愿同门之谊掺了功利,竟又对仪雅转了称呼。 “没错,皇兄的确将笼络之事交予了我。”出乎意料,她对此行目的竟直认不讳。 “那太子殿下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仪雅柔言答他:“户部侍郎。” 冯潆杰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六部侍郎绝非无权无势之人所能攀及,纵使他是亲王之子,甫进朝便位居至此,已足引起轩然大波,何况这职衔更非虚位以待,皇太子要把他推上去,便必先要将原任侍郎扯下马,这是何等艰难之事﹗ “无功不受禄,殿下既费此心力,所求之事亦非同一般罢﹖” 少女凝目低眸,静心等他续言。 “春夏之交是朝中检讨赋稅之时,此事户部立场一向举足轻重。现在前线交战消秏甚巨,依我所知,户部已準备上奏大加稅目,殿下如此安排,看来加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仪雅轻摇螓首。 “恰好相反。”她眸光清烁,直望冯潆杰而道:“皇兄是希望您能阻止加稅一事。” “阻止﹖”他猛一皱眉,“我区区一介新科进士,要怎么阻止﹖” “现任侍郎麦炬便是户部大力支持加稅的人,以皇兄目下的势力,把他拉下马只是手段问题。当您取其位而代之,朝中当知他非但反对此事,而且更有清除加稅一派的能耐,奏本自然能压下来。” 他既惊且讶的打量少女—— 那个他记忆中婉约而温和的师妹,何时有了眼前的城府了﹖ “师兄,仪雅明白这等于把您推向风口浪尖,可是南楚军已到水深火热的时候了。” 她黯下神情,似是在心里叹息。 “一旦皇兄输了仗,对朝廷的震荡将无可想像,如果户部里没有对他绝对忠诚之人,许多他一直坚持的改革,届时便要功亏一篑。” 冯潆杰静默无言。 他没想到,皇太子在前线身陷恶战,心里却仍牵系百姓,为社稷谋的后路、竟比为自身谋的还要多。 “自从改革后,南楚上下得以休养生息。皇兄曾言,只须再多三年,社稷必可回复元气、至少与父皇当年登基前不相伯仲。可是若半途而废,南楚又正四面受敌,到时候百姓的反噬、可能比北汉的铁骑更早摧毁这国家。” 仪雅抿紧唇,竟是躬身对冯潆杰行了拜礼。 “天下福祉当前,纵是仕途险阻,还望师兄能助皇兄一臂之力——” “师妹。” 少女愕然抬头,却见冯潆杰扶住了她,摇头低道:“此礼你本不必行的。” 他心中郝然有愧,不禁长叹:“是我未入仕途,便先凡事以利害度人。” 早在景言当年接掌八军、誓师挥兵涧水,他便该明白这位皇太子是何许样人。只是长年身处贵族圈子,对利益麻木了、习惯了,才竟然不信天下间会有利益之外的事物、足以驱使人为之牺牲。 仪雅展颜而笑,半晌才道:“多谢师兄。” 冯潆杰低道:“殿下所托之事,在下会尽全力办妥。” “小天还在巴蜀的分坛,我此次秘密入京,已离开巴蜀一段时间,是时候要赶路回去了。” 她重新系了风衣,将冯潆杰迎了出厅,而自己则準备上备好的小艇,经汾离水北上运河。 冯潆杰想起那个佻皮的师弟—— 短短两年,曾在宫里受尽宠爱的公主,已然习惯江湖披星戴月的生活了,不知道与她一路同行的男孩子,又长成怎么样的少年﹖会否还像当年在平京的时日、明亮清澈如初﹖ “替我问候小天。” 仪雅闻言,心里一甜,便明媚的笑了起来,对冯潆杰点了点头。 “虽然江河皆认春日楼的船旗,但际此战乱之时,你们还是要小心为好。” “夜深人静,师兄离开集贤巷时也务要注意,不要露了行踪——”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淡淡的笑了: “不过您放心,青原大哥思虑无遗,待会便有人把师兄护送回府的。” 冯潆杰心里疑惑,将仪雅送出竹林,目送她在春日弟子掌舵下驶出了汾离水。 待得他套上风帽,走出紫木箫竹楼的牌坊,对联下的骏马已绑在一辆马车上了。 车上只有一个马伕,冯潆杰走上马车、便是坐在那神秘人身旁,与他直接打了照面。 那人也不回避,用手抬了抬压过眉的竹笠,半张俊容在月下露了出来。 冯潆杰微微瞇了眼——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别经年的不只仪雅这对同门师兄妹,也有停更了半年的作者君…… 记得有亲说过“君若不弃,吾定不离”,直到现在我还印象深刻,谢谢你们对作者君的包容。过去的半年,对我来说是学业和生活上挑战也很大的半年,然而有许多温暖的人和事使我挺过去了,所以我还能重新继续填坑事业,ush﹗ 这篇文贯注了很多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1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0 作者君的精力,包括殿下、小飞、还有像楼主青原仪雅这些十分重要的角色,也承载了许多我想表达的信念,还有留意这文的各位,希望你们不要抛弃他们啊tvt p.s. 这一卷是真正开虐的时刻,嗯,相信写到最后,大家都会不敢相信开卷的这章是小清新画风的……至于虐的是谁,追到现在的你们一定知道的(笑) ☆、死棋 “是你﹖” “你认得我﹖”那人在月下不掩讶意。 冯潆杰微微一笑。 “阁下是青原少将麾下的兵士吧﹖当年在下途经金延港,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压下竹笠,不著痕迹的避开途人注视,挥下马鞭开始驱车。 ——他们最初的一面之缘,又岂是金延港那次难堪的场景﹖可是他们更早之前的交集,他忘得一干二净而已。 云靖一边默然苦笑,却一边在心里安慰著自己: 其实忘了也好……起码如今他记得的,是一个配得上作青原副手的武将,而不是当年在平京城门前郁郁不得志的穷酸小子。 马车迅速离开了集贤巷,冯潆杰抓紧风帽边缘,迎风低问: “那时在金延港船程匆匆,还未及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云靖。”男人顿了一顿,沉声答他:“云海的云,靖乱的靖。” 冯潆杰双眸一亮——如此人物,他自然认识。 自湘州赤川王府一役后,青原便专注在军中培养新将。於两年的南北战争里,这批新将最受瞩目的当属云靖,既以武状元的光环入伍,又曾得皇太子在阵前赏识,更在天引山、巴蜀等多场战事均立下奇功。这位新星於军中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成青原倚重的宠将之一,虽然平京离关中前线甚是遥远,他也不时听闻云靖的骁勇战绩。 “原来是云都尉。” 男人摇了摇头:“不用叫我都尉,叫云靖。” “那我叫你云大哥吧。” “不,我和你同年。”男人在策马中回头,执拗的重复一次:“叫我云靖。” 这个人……真是憨得很啊。 冯潆杰不禁一笑,转又敛了表情,试着用名字叫他: “云靖——”他瞄了一下专注策马的男人。 云靖自小习武出身,连驱车亦如同出剑一样专注,充满武将的刚毅气质。冯潆杰想到他在军里的显赫战功,心里为之敬佩,轻声的问: “应龙军正在汉水与安帅苦战,你为何会回来平京﹖” “我来看你。” 冯潆杰愣了一愣。 云靖见他陡然呆住,也是微微笑了。 “恭喜你高中状元。”他忍住了笑,眼神炽热的望着冯潆杰。 马车此刻转入平天广场,月华映在这年轻武将的脸容,彷似一尊镀了银光的战神雕像,连一向自持的贵族公子,也看得骤然失了神。 广场空旷无人,彼此都能在风中听到对方的回音: “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心里替你高兴。” 这番话太过真诚,他一时间竟不知道答些什么才好。 冯潆杰眼神微晃,心里似有一动,云靖却忽然低叹: “可惜我明晚就离京,没法做什么去祝贺你……”武将对他道:“来日再有机会,我请你去喝酒吧。” 冯潆杰笑着点头,又问:“你此行怎么如此匆忙﹖” “北方战事吃紧,粮储所余无几。青原少将分/身乏术,这才派我回来协助春日楼,将南方漕运的粮食运上前线。”云靖道。 “运粮﹖”冯潆杰皱眉道:“莫非年初从江南征集的军粮还不够用么﹖” “要养活百万大军,岂是这么简单。” 月色无垠,两人并肩坐在马车前,一个策马、一个迎风,谈的却是大剎风月之事: “阿那环三番四次从霜英调兵,灵飞少将独排众议,从各军选拔将士暂时调到麾下,以抗黑玄兵愈趋兇猛的攻势。”云靖淡淡向他解释:“光是今年,锋狼军人数已翻了近倍。那批粮食大半都送上了阳安关,荊州的扬州军已挨饿半月有余了。” “南楚军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他正色问。 马车拐入了长街最后一个街口,云靖平静的看着他:“缺粮、缺马、缺兵、缺钱。” 冯潆杰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仪雅口中的“水深火热”,竟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既然前线艰难至此,何以皇太子还要压住加稅的奏本﹗ “而且殿下在军粮和兵将两件事上都优待锋狼军,军里很多人已经开始不满了。” 冯潆杰想起近年送入平京的军报,不禁叹道:“……可是唯一能挡住黑玄兵的,确实也只有灵飞少将。” “嘶——” 马车嘎然停下,在夜里的深巷份外刺耳。 “锋狼军这两年的硬仗,打得一场比一场吃力。即使今年多次扩军,全军也只有六万骑兵,哪怕灵飞少将再高明,熬到现在已是极限。”云靖平静的说道:“阿那环早看不过眼联军猛攻两年、还是奈何不了一个区区的阳安关。十日之后,北汉主力大军便到关中,这次他号称雄兵百万,就是对阳安关志在必得,就算拼尽代价,也要攻下此关,以此打开南下中原的缺口。” 冯潆杰听得心直往下沉。 ——现在北伐军所有的筹码都押在阳安关,万一灵飞少将抵挡不住联军合攻,南楚的战线就会全面崩溃﹗ “锋狼军有多少胜算﹖” “很微。”云靖坦然答他。 “一旦此战遭败,巴蜀便再无缓冲,殿下花了三年拿下的地方,恐怕要加倍奉还的送回去。” 冯潆杰直直看着深巷的尽头,赶路的是骏马,他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云靖的意思,便是纵有天引山作屏障,战火很快便会烧至江南了。 “你到家了。”男人下了马车,看到冯潆杰震惊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於是便简短的作別:“我先回春日楼去,你自己保重。” 冯潆杰猛然回神,记起了眼前的是八军重将、是一个在前线保家卫国的英雄。而不久之后,自己将要投身平京的朝野,国家的兴亡,自己再也责无旁贷。 许多在为国家拼死的勇士,原本也是与他们同龄的年轻人。 月夜之下,武将衣领猎扬飞舞,容颜上是在战场历练过的仆仆风尘—— 很快,这副脸孔便又在沙场上染血了。 冯潆杰凝起眼细望,蓦地轻声说: “云靖。”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你的状元酒。” 云靖恍神半晌,然后温柔的笑了。 “好,我一定回来。” 明启二十九年的春夏之交,北方迎来第一场天降甘露: 此时的南楚正为来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1 年赋稅争论不休,空降户部侍郎、满朝注目的冯潆杰最先上书,力陈增稅的大小二十项弊处,后得御史台集体附议,兵、刑两部暗中支持,最终这本奏折在大殿上竟然压过户部内的加稅党,保留了景言三年前的赋稅改革。 一时之间,被战争阴霾笼罩的百姓大喜过望,整个江南,都已将皇太子奉若救世天神。 大雨滂沱,中原的另一方是充满硝烟的修罗战场。 雨水浸透重重血土,蹄声穿过城墙前的尸堆之路,直入被攻破的城门。 苍狼旗迅速占据城门大街,领首的银甲将领一声令下,开始了最后的巷战。 “轰隆﹗” 雷电乍闪,年轻的统领微微瞇起了眼—— 城门大街两旁的房舍,此时竟闪出了无数持弓引箭的身影﹗ “哈哈……” “断粮的滋味不好受罢﹖没料到连大名鼎鼎的灵飞少将,也要为军粮沦成甕中之鳖啊。” 苍狼旗的背后,是已在城池外苦战两日的锋狼军。大雨仿佛要把人刨去一层活皮,雨水不断灌进眼睛,而将士却始终纹丝不动,只目注他们一骑当前的统领。 “听着,人可以杀,但不要动城里的防御工事,明白没有﹖” 郭定先是讶然,又悄声领命:“明白﹗” 苍狼旗下,银甲少将目光冽寒,清秀的容颜滴著血,对指挥城池的夏将隔雨呼喊: “你错了。” 他十指骨节已冷得发白,九玄在他掌里,从开战到现在,却未曾有一刻松开过。 “这是困兽之斗,谁赢,谁才有资格站著说话。” 夏军大将不禁一阵寒栗,这话透著的冰冷肃杀之意,竟比风雨更加惊心动魄—— 那便是‘单骑修罗’,南北战争两年以来、仅凭一支骑兵就震慑联军的人物﹗ 倘若能在这里斩杀此人,他定能轰动整个中原,到时候在军中扶摇直上,不出数年,便有望成为佑王麾下第二把交椅,得以掌控关中的整支夏军了。 “全军听我号令﹗” 夏将连忙收慑心神,目注白灵飞,发动事先埋伏好的箭手: “放——” 平地再响惊雷,雷音震彻山河,完全把夏将的呼喝盖住,也掩去了远方正在迅速接近的蹄声。 白光刺眼至极,将雨针照得纤毫毕露,整个天地,忽然成了一个被放逐的孤岛。 “砰﹗” 剎那留白之后,风雨重新倒回这座杀伐的城池,而那夏将竟从马上颓然堕地,箭尾兀自在胸口处震荡﹗ 城池守军未及回神,却见白灵飞已在剎那间收弓,重新拔剑,厉声冷喝: “锋狼军听令﹗” 整队骑兵轰然应喏。 “夺下粮库﹗凡敌兵不降者,杀无赦﹗” 白灵飞纵马直前,有如闪电;锋狼兵紧随其后,劈入已显乱象的守城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占城里街巷,开始又一场以硬碰硬的血战。 六尺的玄铁青锋,从剑脊骤泛白芒—— 那是全队锋狼军的信仰。 每一场战役,他们的统领都是这样以身作刃,在最前方拼杀开路。 一根长/枪无声无息从后刺至,护在白灵飞身后的郭定、张立真大惊: “少将小心﹗” 两人一左一右,及时出手,格挡住这功力高明的夏军副将。 “白灵飞……” 银甲少将漠然回头,那人咯著血,却对他狠目厉瞪,状似入魔: “还记得你在建中城作过的孽么……四千人在你手上无辜惨死,你可曾记得﹗” 他恍神了一剎,双眸蒙上了血一样的雾色。 郭定、张立真在城外战了两日,更兼多次受伤,已是强弩之末,而副将猛然用劲,便一并挑开了两人的金刀﹗ “你灭我全族之仇,我记得一清二楚……今日就算我下黄泉,也要你不得好死﹗” 那人笑得癫狂,横枪直搠白灵飞面门﹗ 二将嘶声高喊:“少将﹗” 白灵飞看着那人,蓦地抓住枪身,运劲掰了几寸,不闪不躲,便把半支长/枪没入自己右肩。 郭定、张立真霎时呆住。 雨水打在银甲上,鲜血如泉湧出,瞬即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白灵飞似是感觉不了痛楚,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除了冰冷的棱角,竟便再没其他。 “终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的。” 他一声叹息,运劲折断了长/枪,再一掌拍碎副将的胸椎骨。 城外蹄声渐转密集,这时已到了城墙下了。 “先拿下粮仓,巷战交给援军解决。”他勒转马头,率先往城里的方向再开杀戒。 二人望着自己的统领—— 副将的长/枪,还有一截埋在他肩里,那是他运剑用的右手,若不把断枪拔走,每当挥刃必会扯到胸肩的肌肉,每下都是入骨至深的痛。 “这是……”郭定喃喃道:“少将怎么愈来愈莫名其妙……” “那不是莫名其妙。”张立真低声叹道:“少将是像对敌人一样对自己,他这两年一直没有高兴过。” “那不是很自然吗﹖”郭定为之讶然,“打仗怎么高兴得来﹖” 张立真翻他一个白眼,“你这么愚钝,当然不明白少将想什么。” 只是几番眨眼,九玄剑已杀遍半条城门大街。隔着漫天大雨,少将的背影冷漠得不像一个活人,仿佛战场上的血腥已没法使他动容。这个时候,他在杀戮中抽剑回眸—— 忽然之间,两人都是怔住了。 他眸子是诡异的深红色,目光散开,似是没有在杀戮中聚焦过。 他们以为会在那张脸上看到重重寒冰,结果却是死寂一般的空洞。 两人默然无语,终是追着白灵飞深入城池。 “粮仓的大米连稻草,最多只够我军再撑十天。” 陆士南看着锋狼军点算完最后一包米粮,叹息道:“少将,十日后我们便是粮绝之兵,无论殿下派谁来援,我们也守不住阳安关的。” 粮仓里点了风灯,粮食靠墙堆叠,将士们神色凝重,皆都屏息沉默。 “不须十天。” 坐在桌旁的少将放下长剑。 “草原二十八族的主力,连同黑玄兵在霜英的骨干部队,现在已经过了伊水,全速行军至阳安关外。”白灵飞淡道:“三日之后,城墙外将是扫平草原的北汉全军。” 仓里众人骇然变色,连郭定等人都不敢大透半口气。 张立真皱眉问:“少将,阳安关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我们兵力单薄,为何不集中全军死守险关,反而要强攻关外这座淮城﹖” “前几天联军突袭运粮队,已经烧掉我们最后一批储粮。如果拿不下淮城的粮仓,我们连这三日也捱不过去。” 陆士南握拳咬牙,恨声低道: “当年若非长孙晟策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2 反守城的赵文琪,凭这里和阳安关唇齿相依,我们也不致於尽处下风﹗” 锋狼军以张立真最是心思缜密,经白灵飞数年调/教,更是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可是我们拿下了此地,万一北汉倾尽全军来围淮城,我们只会更早全军覆没﹗” 风灯照映下,少将脸色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余脸上半干的血迹还有颜色。 “我就是要逼他来围淮城。” 诸将为之愕然。 “我们既曾想出两地呼应的战术,黑玄兵也必清楚如何据淮城而攻关。倘然不夺此城,阳安关只能是真正的孤关,比分散兵力各守两地更早败亡。我已派人送信到洪镇,通知皇太子殿下撤兵,但只有在淮城拖住联军,我们才能争取到全条战线安然后退的机会。” 众人默然无语,终于理解统领费尽苦心所为何事—— 从一开始,白灵飞已不打算死守阳安关。可是若阳安关被破,联军再无阻碍,定将横扫关中、汉中两地,半月之内足以荡平南楚军,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在阳安关后、景言皇太子驻在洪镇的骑队﹗ 但若将据守之地换作淮城,即使城破,阳安关的余军仍可利用险要的地势设伏,再将敌军拖得几天。他守淮城的用意,便是将自己变成死棋,明知绝路一条,也要保住南楚全军﹗ “少将……”郭定低声问:“那你为什么只把景副尉留在阳安关……” “赤川王府全族,如今只剩下他一点血脉了。”白灵飞看着风灯,眼底似有感慨一闪而过,“你们一贯把他当弟弟来疼,这次把生机让给他可好﹖” 郭定听得眼眶一红,“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您。”他忍住哽咽,终于说道:“您比起景都尉,也只是大上三两年而已……少将,您为什么没有想到自己﹖” 白灵飞有些错愕,忽然又淡淡一笑: “我是你们的统领,躲在你们身后苟且偷生,像什么样子。” 锋狼兵皆都带着敬畏,注视白灵飞肩甲上的银徽—— 那里刻着上一个传奇时代里,昭国元帅军旗上的标记。火翅凤凰在战甲上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和他们统领的身影竟是如斯相似。 未来太过冰冷,但每个战士的胸口,却骤起烫热的战意。陆士南、郭定、张立真三将上前,握拳在胸,齐声高呼: “属下愿追随少将,和联军周旋到底﹗” 锋狼军一致轰然和应:“愿追随少将,和联军周旋到底﹗” 众将的呼喊竟盖过了仓外的风雨,白灵飞凝起目光,一一扫视手下将士: “我叫你们留着城里的防御工事,就是为了三日后的大战。你们分成数组,一半人去修整城墙,一半人去挖壕设坑。”他淡道:“我知道你们都筋疲力竭,全部人都先来这里取粮,伤得要紧的就去伤兵帐,其他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是﹗” 白灵飞点了点头,又低声问:“援军已完巷战了﹖” 张立真凝神细听,见城内杀声渐敛,便答道:“应该完了。” “半个时辰就将淮城收入掌中,这次来援的是一队精兵……领军者是玄锋还是源涛﹖” “这支援军只竖了四割菱旗,可是交接的时候,他们有虎符和殿下亲笔军令,我见战事危急,便和老郭先赶来粮仓,来不及看领军的是何人。” 白灵飞闻言皱眉:“有虎符,但却没有帅旗﹖” 张立真微微一讶:“我见巷战时打照面的兄弟,都是两位将军手下的部队……” 几位副将心里大惊,皆因平素一贯冷静的统领,此时竟是微微变了色。 “这应该不是联军的陷阱吧﹖”张立真迟疑道。 白灵飞抿紧了唇,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铠甲碰撞的声音从远而近,诸将的心提到半空,纷纷手按兵器,将坐在堂内的白灵飞护住,准备一场兇险至极的拼杀。 唯有少将一直沉默,九玄仍安静的躺在桌上。 “咿呀——” 大门敞开,风雨伴随雷电,蓦然闯入粮仓。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你的好友“本文最虐cp”(以及“本文最甜cp”)即将上线 ☆、黎明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善良的作者君绝对不会只捅刀的~~ 最虐cp和最甜cp一起上线,请大家愉快地把刀连糖吞下去吧~~ “咿呀——” 淮城雷雨交加,闪电映照下,门外的男人披着将袍、俊容溅血,显然是经历过恶战才来到粮仓。 郭定、张立真、陆士南大喜过望,锋狼军兵将更是全数跪下: “参见皇太子殿下﹗” 这次率领援军来救的、竟是景言皇太子本人﹗ 包括玄锋、源涛两位八军重将,据守洪镇的所有将领都齐聚于此,清一色是南楚骑兵系统的全部核心入物。而在军官队伍里,还有一位淡妆素裙的少女,负着药箱默立在旁。 ——此次出征,我定必为殿下将黑玄兵赶出长城,不破此敌、不回平京。 ——我南楚勇武军士,绝非惧于以寡敌众之辈,即便天下以南楚为敌,我俩也能带领你们,将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疆土﹗ 白灵飞神色平静,淡淡瞥往仓门外。 皇太子带着一身的凄雨,缓步走进粮仓,同样在凝望着白灵飞,双眸在流转着柔和的明光。 两年的风霜,一切旧事都已在战火里消磨得彻底。当日他们平京城外饮血誓师,领军出城,各自背道而驰。此刻回想,当时的画面已像前世一样遥远—— 遥远得,曾许过要看尽洛阳繁花的他们,也以为那段爱恨只是幻觉而已。 “末将白灵飞,参见太子殿下。” 他紧握九玄于胸前,对景言单膝下跪,角度一丝不苟,正是将领对元帅的标准军礼。 皇太子沉默半晌,终是埋汰自己两年彻骨的思念,低声道: “都起来吧。” 众人领命而起。 他们四目交投,皇太子神情深邃似海,而他眉眼冷漠如刀,一切和两年前誓师当日别无二致。 墨莲华不忍再看下去,低头别开俏脸,纤手紧紧抓住药箱的肩带。 见来援的是皇太子,锋狼军立即士气大振,兵将脸上也有了希冀的神采: 火翅凤凰旗的左翼之羽、右翼之剑,终于再次重归于一——只要皇太子和灵飞少将同时领军,他们就没尝过不胜的战争﹗ “这次随我来的,有洪镇全数五万骑兵,还有修城用的工事兵和器具木材。郭定、陆士南、张立真,和大军立刻着手整修城墙,日落后回来报告。” “喏﹗” 众将领命而去,墨莲华不言不语,也尾随那批武将悄然离开。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3 “灵飞,”皇太子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离仓的少将:“你留下来。” 守住门外的士兵关上大门,偌大的粮仓顿时只剩下两人。 “殿下收到末将的军报么﹖” “收到了。”皇太子答他:“在我赶来淮城的路上收到的。” ——这么说,景言早已从漠北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阿那环要倾巢南下﹗ “我让你在关中撤军,你为何还不折返回去﹖” “我离开洪镇之前,已经订好全军撤出关中的路线,快马送到青原手上。” “我那封军函的意思,是想殿下和整支北伐军一起撤退,不是要你上来前线、还带着整个洪镇的骑兵自投罗网。” “别跟我提那封军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从洪镇连夜换马赶来,又在城内血战虚秏,忍耐至此,皇太子终于爆发,对白灵飞劈头就冷喝:“你这不是螳臂挡车,叫白白送死﹗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么﹖﹗” 巷战在两炷香前才完,景言浑身带着领军杀伐的气息,慑得白灵飞剎那间静默了。 “淮城的粮储运回去就行,你要挡住联军,至少也留在阳安关,何必选在淮城背水一战﹖”知道自己情绪失了控,皇太子也收敛了几分怒气,试图劝说白灵飞:“只要再多等半个月,赤邯城的火器就运到阳安关口,到时候谁主关中尚未可知,怎么你连短短时日都等不及﹖” “这半个月的时间,你给不了,整个中原也给不了。” 白灵飞摇头冷笑。 “长孙凯和明怀玉,都已将北方拱手让道给阿那环南下。他今天过伊水,明天就能到少春峡,到阳安关又能花多久﹖这次来的足有百万大军,在那批火器运到之前,他们就可以攻下十个阳安关﹗” 皇太子沉重的点头。 “你是下定决心要当死棋了﹖” 白灵飞昂首直视,没有答他,只是冷然道:“一军统帅亲征险境,万一稍有差池,军心便会溃散不稳。若殿下心里还有八军,便请立即从淮城撤出。” 皇太子不作任何反应,他又再厉喝催促: “入夜行军更是艰难,你迟撤一日,这洪镇来的五万骑兵便少一分生机﹗” “……还记得那年云靖和景焕康考武状元的事么﹖” 白灵飞猝然怔住。 “我说过的,就算丢了剑,我也不会让至珍至爱之人陷于危难里。” 景言怅然一叹,抬手仔细拭去了他脸颊上凝干了的血。 少将倔强的咬着唇,眼睑微微颤抖,硬是没有从喉间出声。 ——眼前刚杀伐完的皇太子,掌心却出乎意料的温热,那温度不知是景言自己的,还是来自他俩染上的鲜血。他只知被景言每下碰触,胸口都是锥心的剧痛,连带着深埋右肩的铁枪、也彷佛在血肉中绞动。 “我不会撤的。”景言俯身凑近他,逐字认真的道:“我带兵来援,不是要和锋狼军同归于尽,而是要这里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撤出淮城。” 如果清楚三日后的悬殊之战,便知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十万南方骑兵,如何与曾经歼灭柔然族、扫平漠北全境的百万大军正面对抗﹖ 然而他和景言就在咫尺之距,清晰看到了皇太子的眼神,明亮得近乎可怕,就似是被烈火焚了铁骨,方能有那番话中字字的铮然之音﹗ “可是你来了淮城,谁去指挥整条战线撤退﹖”他低声问。 皇太子放柔了语气,轻轻答他:“放心,我将火翅凤凰旗交给安庆王,他会代我主持大局的。” ——他果然把一切都扛在身上……既然走前留下凤凰旗,他此行就有回不去的准备了。 “灵飞……对不起。” 景言想将人拉进怀里,却终究只是搭住白灵飞后背,让他虚靠在自己肩上。 “我欠你太多,不能再欠你一支锋狼军了。” 白灵飞没有应话,却在粮仓的灯火中迷蒙了目光。 景言也在望着灯芯跳跃的火苗,眼瞳里的光芒,不曾被风摇晃、也并未被漆黑吞灭—— “你守到最后,我就陪你战到最后,我们两个一起带着十万兵马,在这座淮城同生共死。” 如果白灵飞这辈子也原谅不了他,那他永远就只做南楚的皇太子,除此之外,不需要再有其他。 虽然无法余生厮守,但至少能和这个人同死在此地,也不枉他们曾经许过的一切。 白灵飞还是沉默不言,只是银甲下的十指紧嵌掌中,把剑茧用力磨出了血—— “……好。” 他在皇太子的身后低着头,掩去眼底汹涌的酸楚,唇角有一抹凄然而满足的笑容。 他们在柱前靠着彼此,就像一对经年踯躅沙漠、已然疲极不堪的旅人。 仓外风雨呼啸,正在将淮城上场战役的血腥冲到土里,很快之后,又将有新的屠戮将它染红了。 小船逐渐泊岸。 这是汉水在北方的重要关卡碧陌港,扼着郑夏两国交界的河运、以及南下天引山支流的入口,在整场南北战争里,是水军必争的战略重地。 应龙军的破浪舟在港口一字排开,居中的帅船军旗笙扬,一袭青衣迎着江风,默默凝望正在接近的船艇。 “少将,属下这就去把欧阳楼主请上船来。” 青衣少将叹了一声。 “不用请,他自己就能上来。” 话音未落,本要泊岸的小船忽然掠出一人。只见那身影闪电如风,纵帆踏桅、逢船过船,只消几下眨眼的功夫,便已安然落在帅船的指挥台上。 青原翻了一记白眼,手下将领恍然大悟,都在用眼神感叹统领的神机妙算。 “你们都上岸吧,云靖带着漕运队,应该也快到碧陌港了。” 少将认命挥手,待支走了甲板上全部兵士之后,他才放心的放声咆哮: “云靖都快到港口了,你在他船队多等半个时辰会死啊﹗﹖” 欧阳少名开怀大笑,不管别的,先把张牙舞爪的小炸毛揽进怀里。 “多等一刻也不行,我要马上见到你。” 青原作势挣了一下,然而这年欧阳少名数番远航、他们已很久没有见面了。 “站着别动﹗” 他抓住男人的披风衣领—— 思念之情最是难言伤人,当他时刻处于战火的阴影里,便更渴望与欧阳少名相伴的时光。倘若中原再无纷乱,他们在春日楼携手临眺汾离水……这样的日子,到底要多久才能成真﹖ 情思欲切,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面子矜持,便火热连天的吻了上去。 风刮长河,六月的江面波涛翻涌,船上的两人却被情/欲转瞬淹没掉。 身体像被火烤灸过,每根神经都在暴跃跳动,叫嚣着将彼此搓进血肉里。欧阳少名吻起了劲,猛力箍紧了他腰身,让两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4 人胯/下隔着衣料,如交合般激烈厮磨—— “嗯唔……”青原久未放肆,怎受得了这种挑弄﹖可是堂堂一军统领,总不能被自己男人在船上直接办了,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便连忙把失控的男人放开: “你、你给我悠着点啊﹗” 既被逼要悬崖勒马,又无缘被小炸毛吼倒,欧阳少名一时气得几要吐血。 青原知他身心忍得难受,便低声含糊的道:“……我晚上在帅船,顶层左边第二间舱房。” “夫人放心,为夫会准时上床服侍的。”欧阳少名灿烂的笑了。 “闭上你的狗嘴﹗”青原气急败坏,索性别过头去。 不懂从善如流的流氓都不是好楼主,欧阳少名深明此理,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悠然转开话题: “这次云靖带来的这批粮食,连同其他后援供给,足够再养活北伐军半年了。” “半年﹗﹖”青原瞪大双眼,讶然再转过身来:“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欧阳少名耸肩答他:“这次我和靖川领的商船队,选了途经广漠湾北上涿郡。” “广漠湾……”青原思索片刻,忽然倒抽凉气:“是那片沙盗横行、寸草不生的无人之地﹗” “说得没错,就是那里。”欧阳少名斜倚木栏,微笑迎着江风:“数十年来,所有商家都渴望赚那里的银子,因为久居荒漠的沙盗不缺钱、也不缺马,只缺江南的顶级货。” “可惜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在广漠湾镇住沙盗,所以就算我的护航队漫天索价,那群老狐狸也只能认了。”春日楼主淡道。 青原心里一紧,“从来没有船队敢入广漠湾,你为什么如此冒险……” 春日楼主洒然一笑。 “你忘了﹖天底下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他往长剑轻轻一弹,削玉情清音萦绕,自带几分剑客柔情。 “虽然我不属于应龙军,但只要是为了青原少将,管它火山刀口,我欧阳少名也照闯不误。” 青原为之语塞,盯住男人腰间的佩剑,却连吼也吼不出去了—— “你的削玉情﹗怎么会这样﹖﹗” 削玉情剑柄上,赫然有两道锋利的刮痕﹗ 他爱剑如命的性格,青原最是清楚,这十多年战尽天下名家,欧阳少名都未曾让削玉情有丝毫损伤。这两道刮痕骤看是利刃所致,显然是新近添的,如此想来,他在广漠湾分明便历经过极其凶险的恶战﹗ 青原摇了摇头,一手搭住欧阳少名的腕脉,想要说话,却又在喉间哽住了。 “没事,只是打了几场而已。他们不过仗着人多,最后不都被我和靖川狠狠教训了﹖”欧阳少名一记擒拿术,反握住青原手腕,戏谑的笑道:“你夫君可是胜过少林主持、武当掌门的人,连当年湘州城的杀局,我也逃得过去,区区几群沙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青原心里愤恨交加,无处可泄,只得一脚狠狠踢在将台上。 单是刚才一探脉气,便知欧阳少名曾受过极重内伤,只是他怕自己担心才不说破而已。 以春日楼主的地位,大可在江南风花雪月,充耳不闻南北战事,若非为了自己,他又何须冒险去闯广漠湾,与沙盗苦战连场、落得重伤的田地﹖ 可是即使欧阳少名倾尽春日楼来相助,他还是无力扭转局面。郑国水军兵精船优、又有安若然作帅,自己纵有破浪舟的火力,也只能据守碧陌港,根本不能沿汉水突破关中、为前线的锋狼军开路。 ——如果应龙军能早几年站稳脚跟、如果他能有昭国元帅的将才,那么这个时候,南楚就不必处处挨打、连反攻联军也无法做到了。 “别想太多,你已经做得很好。”欧阳少名柔声安慰他:“安若然擅用诈术,早在景言还未成名前,他在北方已经以军功封神。想想他师弟是何等的人中之龙,你便知自己处尽下风还能和他周旋两年、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号笛声起,两人同时望向江面,只见云靖率领的粮船队,已经鱼贯进入碧陌港口。 欧阳少名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不过,春日楼数年的库藏都在这里了。安庆王在扬州的金库也快要见底,半年后如果要继续支撑北伐军,我们的皇太子除了加税便别无他法。” 青原对江一叹。 “殿下的军令今早送到碧陌港。”青衣少将也同样望着粮船队:“他要从北方撤军了。” 欧阳少名心里剧震: 从北方撤军的意思,就是全面回防天引山——这么说,联军的铁蹄很快就将到临江南﹗ 他握着拳,也不知是疑惑还是焦躁,“如果整条战线往后退,独留锋狼军在阳安关,白灵飞怎抗得住他师父的黑玄兵﹖” “所以殿下将凤凰旗留给安庆王,自己带了洪镇的兵马,亲到淮城去支援灵飞。” 欧阳少名哑口无言,想骂皇太子行事恁地如此冲动,但记起当年天引山一役白灵飞曾筋骨尽碎,景言那时没能及时赶去援救、后来成了一桩毕生憾事,便也明白他这次火速去援的缘由。 “虽然朝中各方势力已被他死死压住,但那只是冲着他手里的军权才妥协而已。”欧阳少名叹道:“北伐是他一手策划,若在关中折腾三年、最终落得灰头土脸,还把联军引到江南,这些罪名他回朝后要如何承担﹖” “他没有想到自己……”青原低声说:“却在信里命我与金延的桂、钱两家暗中联系。” “莫非他要——” 青原点了点头,茫然看着碧陌港口:“顺利撤军后,殿下会先返都城,把金延两大世家的小姐娶入平京。到时候,哪一家为南楚国库贡献更多,他便封哪家小姐为太子妃。” 连欧阳少名这般云淡风轻,也被青原说得默然无语。 ——景言被南楚举国奉若战神,金延两大世家虽富比亲王,但论身份、地位、权势,哪一点比得上侯爵之女,怎会轮得到她们来高攀皇太子﹖可是他为江南的安稳,竟甘心作一件政治工具、标上价码,毫不留情把自己卖出去。 那般心高气傲的人,竟然这么就割舍了尊严,却不知当被人以战加罪,皇太子会作何感想﹖ “如果按照殿下撤军的计划,到了那时候,我会在水石城,锋狼军会守在天引山。” 青原想起远在前线的那两人,忽然紧紧握住了春日楼主的掌心—— 自己毕竟是幸运的,和欧阳少名仍然可以相守,而他们,却连生死和爱情都不能走到最后。 “少名,殿下大婚那天,替我和灵飞好好看他吧。” “我不会去。”欧阳少名断然摇头。 “也是。”青原黯然一笑,“谁会忍心去看那场交易。” 号笛敛止,运粮队终于在岸边停泊完毕。云靖首先下船,换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5 了快骑直奔来帅船上。 两人相顾沉默,神色都愈发凝重—— 在顺利撤至天引山之前,碧陌港的后援、以及淮城里的兵马,便是南楚最后的凭依了。 ☆、内讧 日落黄昏,淮城的整修工事仍是方兴未艾。 入夜后皇太子召集所有将领一同议事,陆士南、张立真等人与源涛指挥修城,而锋狼兵数日昼夜轮战,全军疲不堪言,其余人也在伤兵帐休息,只得统领白灵飞列席会议。 “参见太子殿下。” 几乎在步入大厅的一刻,白灵飞已感觉到堂内气氛的不寻常—— 主座上的皇太子以手支颚,趁众人注目自己的剎那,向他微微摇头。 白灵飞致了军礼,依职衔坐入景言右首的空椅,正当心念电转,皇太子便悠然开口: “灵飞,你看看。”他眼神往桌上的地图示意,“刚才有人提议不作出击、固守淮城,此计你怎么想﹖” 皇太子议事的风格众所周知,一向先让众人尽情发表意见,不会用统帅的身份垄断会议。 白灵飞见满堂都往自己瞧去,先与皇太子交换一下眼神,再将写满标记的羊皮地图细读一番—— “殿下,此法末将并不认同。” “灵飞少将这么说,莫非是想到更有把握的方法﹖”坐在左首的玄锋问道。 “我不敢言及更有把握,但如果在淮城龟缩不出,大家可曾想过后果﹖” 玄锋意味深长的笑了:“愿闻其详。” “万一我们躲在淮城,联军根本不必硬攻,绕过淮城直接打阳安关便是。阿那环这次是冲着阳安关来的,现在我们想的不是要避其锋芒,而是如何将他们的矛头转到淮城。” “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淮城本就只是一座副城,阳安关起码有险可守,将重兵屯在这里才是本末倒置。”玄锋对皇太子沉声道:“殿下,若我们要淮城的储粮,把粮食运回阳安关便行,根本不须把洪镇和阳安关两地的精兵都押上作赌注﹗” 白灵飞待要说话,皇太子斜倚座背,眼神里大有深意—— 他这才对景言的用意心神领会。 景言此次率军来援,本来就没预料要在淮城背水一战。自己在粮仓说服了他,现在必须和他一起把全军都逐一说服,此仗才能继续打下去。 “我们已将近粮绝,如果让联军全面围堵阳安关,就算十座关口也一攻即破,届时整支撤退的北伐军都暴露在联军铁骑下,没退到天引山便已全军覆没。但只要我们在淮城拖得一阵时日……” 皇太子忽然看向他,暗地又再摇头。 白灵飞及时转了话锋:“只要我们能利用淮城外的密林山脉、选定地点埋伏下手,便可先行摧毁敌军的攻城器具,减低联军的破坏力。” 他对桌上的地图他早牢记于心,此时不须多看,在上面比划就是一番战术。 “更重要的是,联军这次兵分多路包抄阳安关,而淮城与关口唇齿相依,绝不能落入联军之手,否则包围网的唯一缺口也会被填满,阳安关更无生机。” 玄锋笑而不语,堂内诸将已开始轮番质询: “但派军主动出击埋伏,等于抽空淮城的兵力,万一出城部队大败,我们又如何应付围城﹖” “少将对锋狼兵未免过于自信,黑玄兵纵横大漠多年,怎会看不穿密林山脉是伏击的最佳地点﹖我军贸然埋伏,只会正中拓跋灭锋的下怀,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 众将议论纷纷,此时有人道:“被逼屯兵淮城本来已非上策,若不是运粮队被联军设计埋伏,使前线大部分军粮被付诸一炬,我们何须这么周折去保住阳安关﹖” 这个时候,堂内众人已各有脸色: 半月前,从江南来的大批粮草运入关中,运粮一事皇太子交由白灵飞全权安排,岂料粮队未出汉荆,已被联军一举烧掉所有粮车,使南楚军上下陷于断粮之困。虽然锋狼军如今拿下了淮城的粮仓,但北伐军大半兵马至今仍在挨饿,各支部队都是苦不堪言。诸将心内早有愤懑,只碍于白灵飞在军中威名太盛,才不敢照实直说而已。 玄锋也淡淡说道: “锋狼军在阳安关对战黑玄兵,已遭多番失利,士气和实力已不及开战之初。而且这支骑兵的战绩,更不能和当年鼎盛时期的柔然族相比,遑论要和黑玄兵争胜——”他稍微一顿,语调陡然转冷,“上一次由你亲自制订的粮队路线遭泄,如果这次你领军突击,我们恐怕会败得全军溃散,少将还是要认清现实为妙。” 白灵飞脸色一寒: “所以玄锋将军是指,锋狼军里有内奸向联军泄密了﹖” “我也只是推测而已,毕竟事先知道运粮路线的人都在这里了。”玄锋笑道:“不过传闻拓跋灭锋有一次率军攻关,本来快要把少将斩在剑下,却在阵前收了招,最后锋狼军才得以安然退回关内……” “——报﹗” 众人愕然,皇太子挥手示意,立刻有将领上前开门。 只见传讯兵捧着一支羽箭,在景言座旁跪下:“黑玄兵统帅拓跋灭锋,飞箭投函灵飞少将﹗” 满堂尽皆哗然——两军交战,最忌敌对的将领私下往来,能如此光明正大以箭投函,不是通敌卖国又是什么﹗ 白灵飞抿紧了唇,用眼神请示皇太子;景言也在看着他,镇静的点头低道: “去吧。” 白灵飞承受全堂猜疑的目光,默然接过了长箭,将绑在上面的信笺解下来。 “殿下﹗”有将领出声呼唤:“此信非同小可,不能任由少将……” 景言仍是淡然自若,只是注视着白灵飞的脸。 “我一向对你们推心置腹,什么事需要公诸交代,灵飞自有分寸。” “殿下﹗” 众将更是看得冒火三丈——按此情势,即使白灵飞把信即场烧了,皇太子亦会放纵不管﹗ 少将看毕私函,眼底暗涌搅动,玄锋等人正欲发作,他却持信上前,把纸在桌前摊开: 明晚亥时,城西甲子山,带酒候君,望勿失约。 此番一来,即使白灵飞舌灿莲花,也是百辞莫辩了。 “依此信的行文,少将和拓跋灭锋早有交情﹗” 皇太子仍在托颚旁听,只见众人群起指责,而玄锋坐在位内,也是冷冷质问: “灵飞少将,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他讥讽的笑了一笑,“不如我替你说了罢﹖即使早和黑玄兵私通消息,你还是忠心为国的良将,出卖军情此等卑劣行径,只是手下所为,和你完全无关,对么﹖” “锋狼兵是统领一手练出的军队,既然他有卖国之嫌,军中将士就未必完全清白了。”一将向景言抱拳:“殿下,刻下应该把陆士南一干人等扣押起来,严刑审问,供出 分卷阅读215 - 分卷阅读21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6 军中所有叛徒﹗” 玄锋见皇太子仍不表态,便看着捧箭传讯的锋狼兵: “殿下,锋狼军众人都有嫌疑,此人替统领传信、难逃罪责,也应一并逮下拷审。” 那名士兵正跪在地,闻言手足无措,根本没料到突然被这么重的罪名扣在头上﹗ “来人﹗”玄锋正要下令,白灵飞目光剧冷,厉声低喝: “住手﹗” 他挡在自己的属下身前,竟生生以气势压住欲要发难的众将。 “各位可以怀疑我卖国投敌,但锋狼军上下每个士兵,都绝不容有人用污名来恶意诋毁。” 那士兵惶然抬头,只见统领眉眼锋冷,所言亦是尖锐至极: “这两年的关中防线,都是他们拿命逐寸逐寸换过来的……未曾在战场面对全队黑玄骑兵的人,又哪来资格抹杀这些在马刀下流过血的忠烈﹖﹗” “任你说得再冠冕堂皇,又怎么解释这封信上——” “够了﹗” 众人心里一凛,顿时闭口望着皇太子。 “未与人临阵对仗,便已开始互相猜忌,你们可对得起自己身上的南楚军徽﹖”景言环顾诸将,冷然道:“玄锋说有内奸从中作祟,但如果内奸就在这大厅内,你们阵前生了芥蒂,便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这道理你们怎么不懂﹖” 玄锋心中怒意大盛,想再出言,又被皇太子的眼神猛然镇住。 “这信只是片面之词,如果我投信去黑玄兵阵营,也写得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我跟拓跋灭锋也是旧交﹖”他不屑的笑了一笑:“这种离间计不费一兵一卒,谁信了就是傻子。” “灵飞与联军在阳安关交锋两年,当中如果曾有通敌叛国,关中之战便不会是现在的局面。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 皇太子长身而起,亲自去把那锋狼军的士兵扶起来。 此言虽是维护白灵飞,但众将又不能反驳什么,毕竟自从北汉铁骑南下,中原唯一能挡得住黑玄骑兵的、只有这支锋狼军而已。 “淮城一役如何调兵遣将,留待明日再议。”皇太子转向脸容结霜的少将,淡然道:“灵飞,明晚戌时我会打开西城门,你带亲兵护卫,按信上所言如期赴约吧。” 白灵飞眼神一颤,断未想到景言会一意孤行,当众站在自己这方。 “殿下﹗”玄锋俯身低首,向皇太子沉声道:“您在属下心里不是偏私护短之人,白灵飞确曾立功无数,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现在不下旨彻查清楚,叫兄弟怎能安心作战﹖” “彻查﹖”景言微瞇起眼,“你让我为了一个毫无证据的猜测,就将城内锋狼兵全部押下军牢,在杀敌苦战之后、再被自己的友军上刑拷问﹖” “殿下,如果今天有通敌之嫌的不是他,是这里的任何一个兄弟,您会如此宽大处理么﹖”玄锋额上青筋跳动,“此前锋狼军扩兵,将八军骑射最优的将士都揽到了麾下;这两年每批送上前线的物资,也总是让锋狼军首先分了。若锋狼军的统领不是白灵飞,怎会得您如此偏私厚待﹖之前的事,兄弟也可以容忍不计,但今天殿下不给一个交代,恐怕难以服众。” 这话其实已算含蓄,即使没公开承认,两人的关系早是天下尽知,就连远在大漠的北汉,也曾听闻皇太子现今仍未迎妃、便是为了全心眷宠白灵飞。玄锋此番质询,便是把皇太子的私事挑开来说,非要将这些年的不平在今晚全部清算﹗ 白灵飞漠然握拳,纵然心里怒火冲天,仍是隐忍不发。 “好,我现在便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锋,你可知我当年在中野军一眼看中你和源涛,去洪达大将军帐前冒雪跪了整夜,才求得他将你俩调到我麾下﹖” 玄锋猛然一怔,微微低下头去。 “李牧云,你还记得樊岭那战,我怎么拼着所有人反对、都把你命作副将么﹖” 被点名的将领浑身一震,神情不掩感激。 皇太子带着莫不可逆的威严,逐步走过众人:“钟文之、何情、邓添赐、梁松龄,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我亲兵队、我都一一记得清楚。”皇太子向厅内的楚将逐个看去,视线最终落在白灵飞身上: “为求一将,我还曾经为一柄剑寻了半年,用尽手段亦在所不惜。” 景言走近厅门,背影挺拔如松,肩甲上的火翅凤凰徽静静闪耀着,任谁也移不开眼睛。 众人心里一阵郝然,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们在质疑的、是全军本来最不该受质疑的人。 “我是偏私厚待,那是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亲手提拔上来的,我不会怀疑和我背对背杀过敌、流过血的战友。”皇太子转过了身,坚定的低道:“这场仗,你们每个人我也用定了。既然你们担心那子虚乌有的内奸,那么交战之时,便由我亲自替全军殿后。” 诸将不禁低呼:“殿下……” 皇太子再没有回头,便直接离开议事堂了。 月夜照耀下,昆仑山顶皎洁无暇,隔着整个苍凉的大漠遥望中土。 圆月倒映在镜湖上,一位华袍女子凭湖而立,玉容覆纱、额垂璎珞,正在夜色中独自沉思。 风拂过光明顶的大片芍药,她在盛夏的花海里衣袂翻飞,静逸而出尘,宛如九重天上的神女—— 然而远古的神女,却被眼前的血腥玷污了。 她半跪在地,仔细凝看眼前的殷红。 白玉殿前的祭坛上,鲜血从台阶蔓延开来,一直蜿蜒至她脚下,此刻的圣湖水迎着月光,竟然透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这批从大漠送来的三百名人质,没有一个活口。”远处的任易凡踱步绕湖,慢慢来到她身前,眉宇间尽是沉痛:“教王再这么杀下去,圣湖还要添上多少冤魂﹖” 女子闻言敛眸,缓缓站了起来。 “圣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从来不知道而已。”她瞟向任易凡,在面纱下冷冷笑了一下,“许多年前,我便曾看过前教王以人血祭入圣湖。” 任易凡心里剧寒——难道连那个铃兰一样纯粹的人,也做过这种邪恶之事﹖﹗ “教王已经在圣殿内多次闭关,他现在除了‘凤凰’,便装不下其他心思。”她淡然道:“我已牢牢掌握教里的三道五部,只等教王一下昆仑,光明顶便完全落入我们控制之下。” “教王何时离开﹖” “长明王曾在我们手上夺走‘凤凰’,可见他当初答应与教王连手将‘凤凰’唤醒,并不是为笼络圣教,而是为了要得到白灵飞这个人。”烟岚微微颔首,“教王深知此点,必定会想尽快到达关中,这样才能抢在长明王之前下手,将白灵飞带回昆仑。” “烟岚,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任易凡蓦然低道。 她冷然一笑。 分卷阅读216 - 分卷阅读21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7 “我知道,你始终想前教王可以借‘凤凰’的魂魄复活过来。” 任易凡被她说中图谋,一时间不懂如何辩白。 “如果‘凤凰’已醒,教王将和长明王争得两败俱伤;假如‘凤凰’未醒,他也会在中原留到白灵飞被擒的一刻。所以把白灵飞留着,对我们有利无害,我也不会阻止他苏醒成‘凤凰’。” 任易凡喜出望外,显然没料到烟岚会轻易就答应自己。 他迎着夜风,忽然低叹:“不知道这次教王南下,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扶光掌教以来,只曾两度离开昆仑山。第一次是与赤川王合谋、在平天祭廷宴上刺杀南楚帝君。当年教王取道余杭入平京,无意发现芍药居庄主施曼菁,便是当年携了术法秘典、与掌药使者双双叛出圣教的神女,于是下令屠庄搜书、不留活口。岂料白灵飞和景言当时就在庄里,圣教杀手全数命丧九玄剑下。 后来的事无人得晓,任易凡只知教王入了平京、却没对帝君下手,最终只身回教,而九玄再度出鞘,白灵飞自此名扬天下、成为南楚军四百年后又一传奇。 而第二次,是两年前明怀玉的登基大典,混入使节队的景言被阿那环设计、于十里坊发动圣教围攻,后来侥幸与白灵飞杀出重围。就在那个雪夜,教王于洛水截击二人、本想把白灵飞带回昆仑,却被安若然横加阻止。后来这场刺杀轰动全中原,圣教折损而返,自己亦被罚于暗狱幽闭一年,等到他重见天日,联军已和南楚在关中交战正酣,与在洛阳时的局势全然不同。 “中原很快便不复存在了。” 烟岚玉容遥望——在昆仑的冰雪之外,便是烽烟不绝的河山大地。 “黑玄军已倾巢而出,长明王这次带二十八族亲征中原,即使景言皇太子有怀阳帝之能,也将无力回天。” 任易凡想到未来北汉铁骑血洗江南的画面,不禁一番感慨。 “若无明怀玉和长孙凯引狼入室,中原也许能在景言皇太子手上重归于一。” “那不正好。”烟岚眼露笑意,“中原和漠北,世代皆是此消彼长,一方势大、一方式微,隔着长城不断重演循环。” 她拖着教袍裙襬,昂然沿镜湖迈开脚步,额前璎珞闪烁生辉。 “只要长明王一举灭了郑、夏、楚三国,便是我圣教主宰漠北的时机。” “到时候,我教将君临天下……”九天的玄女微笑,对任易凡伸出了手: “吾为女帝,汝为神将。我们终能站在洛阳之巅,就像四百年前怀阳帝和昭国元帅一样。” ☆、开锋刃 倦鸟飞还,西边正燃烧血色的抹云—— 关中之地,已弥漫一片浓厚的肃杀气。 余晖里的淮城厉兵秣马,破败的花岗岩石墙镀了金光,使孤城有种英雄迟暮的苍凉感。 “锋狼军探子回报,联军两日后将于城北长坂坡下会师。灵飞所言不差,今晚是将联军逐支击破的最后机会,子时一过,各军统领随时候命、准备出城伏击。” 景言无声的和白灵飞交换一个眼神—— 淮城总管府内,高级将领的作战会议至此正式结束。 昨晚一事,虽然众人皆与白灵飞撕破脸皮,最后却是皇太子一手压住了,即使大家心有猜疑,也始终拿不出内奸的证据,只能暂时和锋狼军缓下矛盾,不提作罢。 在诸将脸色各异的情形下,景言率先离开,前去城墙巡视工防。半个时辰后,白灵飞亦单骑驰出总管府,掠过城门大街致礼的锋狼兵,携剑奔往西城门去。 “少将,亲卫队全数八十人,已准备按殿下之令护送您出城。” 他在城门前勒马,不知怎的,一向乖驯的汗血宝马竟不听主人号令,罕有地继续猛蹬前蹄。 “小红,别闹。”白灵飞安抚座骑,看着即将与自己出城的亲卫队,脸色忽尔变了一变。 “这是出城的令牌。”一名士兵低头上前,“是殿下命我交给少将的。” 白灵飞盯着那士兵腰间佩的长剑,嘴角微微抽动:“殿下想得真是周到。” “那是当然。”士兵优雅一笑。 他接过烫金军牌,又看一看那“士兵”身后、骨架出乎意料地纤瘦的小伙子,顿时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那“小子”瞬即抬眼向他回瞪,即使扮成男装,也丝毫不失太医院墨小姐的刁蛮风范。 “……很好。”小红在“士兵”走近后便安静下来,白灵飞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挥下马鞭,领队往城外驰去。 天色渐沉,河山大地在马下逐寸掠过,宛如流星坠落的星火。 白灵飞领队驰骋许久,整队亲兵追不上小红的脚程、渐渐落在后方,而易容成士兵的皇太子,却从一而终在他身边策马伴随。 “你怎么不留在城里指挥大局﹖” “我不离城,今晚之计不会奏效。”皇太子淡然答他。 白灵飞握紧了缰绳,忽然一笑:“殿下也怕末将卖国投敌么﹖” “我是怕拓跋灭锋不念师徒旧情。”景言微微苦笑,“万一他对你下杀手,你就算手有九玄,也只会坐以待毙,我不能任你送死。” 白灵飞不再言语,两人默默领军前行。直到在甲子山下,白灵飞倏然勒马,小红仰天而嘶,月华在他银甲上漾着金属的寒光。 整队亲兵立即随统领停定原地,墨莲华混在队伍中,虽然没有声张,俏目却一直凝注着他。 “你们在这里等我,黑玄兵或许就在山顶,一切皆要隐蔽、万勿声张。 伴他并骑而立的皇太子大惊:这么说,他分明是打算独自上山赴约﹗ 景言按着衡极剑、意欲跟上前去。白灵飞剎那回眸,竟使皇太子骤然被慑住了。 “灵飞……” 那是冰冷至极的眼神,沉黑得看不透底。如果说这双眸瞳有光,那也只能是战士在赴死前、望向远方黎明的余光。 然而这个人,再也看不见黎明了。 他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两年前洛阳城的飞雪里。那是一个很漫长的黑夜,未曾终结,也没有黎明的时候。 但一切都不重要。 ——他不需要明天,自然不需要期待破晓。 “就算送死,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毫不相干。” 皇太子立刻僵直在原地。 他们在战场已经别离太久,他竟然忘了、忘了当初对自己挑眉含笑的白衣少年,已是永远回不去了。 “全部人原地待命,不得擅自行动,否则军法处置。” 皇太子当然不受此命所限,但他们这次另有所谋,现在便是另一回事—— 他只能目送白灵飞一夹马腹,便往甲子山上直驰而去。 “你怎能让他一个人去了﹗﹖”墨莲华气急败坏,想 分卷阅读217 - 分卷阅读21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8 不顾一切驱骑追上,却被景言一手扯住。 他的手抓得很是用力,连一贯喜欢挖苦的少女也敛了声,这才知道刚才白灵飞的一字一句,他全都听进耳里、戳在心上—— 只是这个男人太过倔强,即使心如刀割,也和在沙场捱刀一样,不吭声、不皱眉,彷佛从来就没有受过伤。 “想追就去吧。”她在他身旁悄声说。 景言缓缓摇头。 “他是下了决心,要独自去面对他师父。” “我们的处境已经不能更糟,北伐军此战的命运,就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上。”皇太子低道:“如果他分了心,这戏法就使不出来……我不能去。” 他沉下目光,望向消失在黑夜里的银甲背影——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他。” “铮——” 白灵飞没有料到,当策马驰到山顶,迎接他的竟是一首凄婉而悲凉的小调。 这首曲,他曾在忘忧谷奏过许多次——当安若然携剑下山,他在栈道以它作别;在霍其峰离谷远走的前夜,他在书房里用它抚最后一曲: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明月之下,只有一人一琴独坐山巅。那人穿宽袍汉服,佩剑敛袖,自带英伟超凡之气。 “小飞,还记得这曲《远别离》么﹖” 白灵飞握剑下马,一步一步走近抚琴的男人。 他大半生的记忆,都已在那场洛阳的飞雪里碎成残片。然而那堆残碎中的每一块,都有这个人的痕迹,他曾是他最敬仰的亲人,如今,却成了他在战场上最可怖的对手。 他张开了口,一声“师父”却生生哽在喉里。 琴音敛止,那人拈着冰弦,温柔的抬眸看他,渐渐勾唇笑了。 那一剎,他彷佛回到了童年,再次看到忘忧谷的午后、倚着青竹听他奏琴的恩师—— “师父,您不怕闷么﹖”他在午阳下眨着眼,笑眼有如弯月:“我可以换另一首你喜欢的曲子啊。” 男人难得在小徒弟面前收起火气,看似漫不经心,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用……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反正我一整年也没逗过小呆萌。” “欵﹖” “发什么呆,继续弹。”男人想起了一事,忽然戳着他的鼻子,狠狠道:“这首曲今天不能弹给你师兄,知道了没﹖” “……哦。” “不,你今天晚上不能去寒碧阁,来我这里,我要把你师兄今年听过的曲子全都听了。” “……” ——回忆就像一把浸了糖的刀,将他从里到外无情剖开,而他却浑然未觉,哪怕愈剖愈痛,仍在竭力舐舔着刀锋。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在许多年之后,这样的幸福会卑微得像在向苍天乞讨。 当年的栈道夕阳、竹林清风,是他心里永恒的桃花源。每次在战场厮杀过后,他午夜都总梦到童年的那些片段,想起了待他心慈脸狠的师父,想起了待他犹如挚亲的师兄,想起他一手带大、在谷里忘情嬉闹的小不点…… 然后一切嘎然而止,梦的最后,是他在彻骨的悲恸中醒来,再次回到不曾破晓的黑夜。 “这是为师第一首教你的曲子。你习遍谷内琴谱,始终是这曲弹得最好。” 霍其峰在地上盘膝而坐,一把桐木黑漆琴随意搁在腿上。 白灵飞踩着军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恰好是一壶酒、和两个精瓷白杯。 ——骤看上去,这分明是抚琴煮酒的和谐画面,有谁想到他们是敌对两军的统领,已弃绝了师徒情义,在战场上彼此针锋相对﹖ 昔日比初雪还要澄澈的少年,刻下已心如冷铁。与霍其峰正面对望,白灵飞的第一下抬眸,竟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这座山头至少隐藏了两队黑玄兵。”他冷然低道:“拓跋将军的意思,是不打算让我回到山下了﹖” 霍其峰有些惊讶,微笑打量自己的小徒儿:“你长大了。” 白灵飞冷眼不语。 “可是你离我还差很远。”霍其峰语气很淡,听起来辨不出喜怒,“锋狼军这两年能留在阳安关,是因为我不忍心毁去你。假如我狠下杀手,你以为自己还能在黑玄兵手上有侥幸﹖” 白灵飞不置可否,伸出手把玩眼前的酒杯。 “阿那环已解决掉北汉王室的内斗,这次南下亲征,最终目的是要将中原三国连根拔起。”霍其峰皱眉道:“你的锋狼军是草原二十八族一致的目标,两日后,淮城外是誓要把你首级带回斩马丘的百万大军,而这支联军根本不在我控制之内,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两人的脸只是咫尺之距,彼此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战意和锋芒。 “将军,您的话违心了。”白灵飞握住酒杯,眼中灼然折着冷光,“黑玄兵是要绕过淮城,两日后联军集结之地不在这里,而是淮城后的阳安关。” 霍其峰表面不受所动,笑容却硬是僵了一僵。 “您的确多番对锋狼军手下留情,可是我不愿意亏欠任何人。”白灵飞抓起酒壶,替两人斟了满杯,“看在这瓶酒的份上,我能告诉将军一件事,权当我还了这个人情。” 霍其峰微一俯首,望着他往自己递来的醇酒。 酒是桂花酒,在桂花荼蘼时采以入酿,尤在盛夏幽香沁人。 桂花于中原遍野皆是,但论花香之清,唯有忘忧谷的花林才是极致。这壶酒便是他多年前从忘忧谷带回北疆的,一直以来都小心珍藏,直到今夜才特意为徒弟开封。 “你可知道对我退让一子,便等于舍弃了你全军。”霍其峰双眸闪着精光,像是猎鹰捕猎时的狭长眼睛,“你是资质超卓、聪慧绝伦,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过于自信不是一件好事。” “这句同样适用在所有聪明人身上。”白灵飞笑道:“所以赶在黑玄兵前头、想要在阳安关外会师的长孙晟,很快便会收到景焕康为他准备的见面礼了。” 霍其峰瞳孔剧缩。 虽然白灵飞在突袭淮城前,将自己宠信的副将留在阳安关,但既然锋狼军最棘手的人物不在,景焕康便不足为惧,正是覤准此点,联军才决定先由长孙晟的克天骑作先锋、黑玄兵与郑军紧接会师,直攻阳安关口。怎知他千算万算,却没预想自己的徒弟竟在当中使了诈﹗ “想要摆空城计,可不是光靠一个‘空’字就能做到。”霍其峰接过酒杯,嗅着桂花酒的沁香,还有闲情拨弄木琴的琴弦,“你手上能有的兵力,就像你的武功底子,我全都一清二楚。阳安关的防守形同虚设,淮城的粮仓只够你苟延残喘,锋狼军再顽强,能抗住联军五天已是极限。” 白灵飞挑眉,“随便将军怎么想,南北战争一开始,天下也都认定 分卷阅读218 - 分卷阅读21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19 锋狼军只能撑两个月,可是关中到现在不还竖着苍狼旗﹖” 琴音稍有停滞,霍其峰眼底微微一变,隐约知道了他意何所指。 年轻的少将微笑仰首,将杯中酒一喝而尽。 看着如此张扬而冷俏的姿态,霍其峰心里遽然一紧: 他曾用名字寄望最疼爱的徒儿,能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在九天灵动遨翔。可是最后,这孩子却成了眼前的模样,彷如一只连羽翼都怦然开锋的火凤凰。 “小酌尽兴就好,山顶易寒,而且今晚不会平静,将军勿要在此留得太久了。” 霍其峰眉头一皱,来不及细想,白灵飞已经倏然而起。 “上山不难,但你以为下山也能如你所愿么﹖”他对徒弟淡道。 白灵飞手执九玄,在逆风中冷眸傲立:“看这两队黑玄兵的阵仗,您是绝不容我回到淮城了。” “我不会毁了自己的徒弟……小飞,我是要救你,这是你最后脱身的机会。”霍其峰顿了一顿,嗓音渐转低沉:“阿那环和扶光都对你志在必得,联军上下,从长孙兄弟到草原二十八族,哪个对你不是除之而后快﹖南楚注定胜不了的,如果你落在联军手上,死已经是一种优待,你知道联军里比死还痛苦的折磨有多少么﹖” 甲子山顶地高夜凉,夜风呼啸刮过,他斜斜扬眸,脸色苍白,眉宇却透着致命的锋利。 “我以为您足够了解我。” 他逐渐扯唇笑了。 “我不怕死,也尝过在阿那环手上生不如死。我敢带兵守阳安关,挡在整条战线的最前方,就准备好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银甲的少将不作他说,便迄自抬步远走。 “小飞。”霍其峰忽然道:“‘那个人’已经在你身上苏醒了吧﹖” 彷佛在云端上错踏失足,一直掌控全盘的白灵飞瞬即便停定脚步。 “你是封印了整整四百年的‘凤凰’——” 霍其峰滴酒未沾,却是慢慢放下了酒杯。 “昭国元帅的灵魂,便是现在的你。” ☆、并肩 关中山脉在天边绵延伸展,远方星辰黯淡,彷佛上苍都在悲悯这场牵连天下的战争。 “其实阿那环早已破开你的封印……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你便彻底继承了“凤凰”的记忆,以及他身上操控杀戮的‘血咒’。” 霍其峰凝望爱徒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副银甲上。 ——白灵飞是他在被黑玄兵灭族的部落里收养的遗孤,虽然那部落有高昌人的血统,但这孩子童年饱受饥荒之苦,长大后还是落下了骨架瘦削的后遗症,想撑起沉重的铠甲、要比平常人费力许多。 但就是这么单薄的一双肩膊,左右扛起了苍狼与火凤的银徽,担负着为南楚卫道护国的责任——正如四百年前的昭国元帅碧阳一样。 即使那个时代已成传说,命运的轨迹依然惊人的重合,那是两代‘凤凰’逃不掉的宿命。今夜无论他如何挽留,也始终留不住这个已然苏醒的爱徒。 “没错,他是醒了,但您疼爱的徒弟已经死了。” 年轻的少将望着夜空,喉间传来一阵沙哑的低笑: “拓跋将军……您当年应该把他丢在戈壁自生自灭的,现在可曾后悔了﹖” 霍其峰十指绷着、逐渐捏紧琴弦,而那杯未尽的桂花酒,就安静的搁在他面前—— 冰弦将断未断,漠北第一战士、前代御剑门主数十年的内力,全部汇聚在这声琴音里,只待功力蓄到巅峰时出手﹗ 白灵飞也是握着剑鞘,指骨每一寸往里收、都蕴藏着无穷的力度与杀意。 “铮——” “跟你一样,我从不后悔。”琴音已发,霍其峰柔声道:“我教出来的两个徒弟,都是比昭国元帅还要出色的好孩子。” 那是《远别离》收尾之音,余韵悠长,久久不散,道尽了世间最伤痛、最缱绻的离别。 少将遽然怔住,开始被一阵温热模糊了目光。 ——那是师父在夸奖他。 他心底里一直渴望有师父的认可,但连当年剑术大成的时候,他都没有得到一句赞赏……如今骤然从师父口中听到了,胸口却竟然有一阵痛楚,使他几乎失去力气跪下去。 “小飞,答应为师一个约定吧。”霍其峰叹息:“万一南楚军战败,让我先亲手了结你——” “但如果有一天,当黑玄兵败在你手上,你也要用九玄取我性命,不能有丝毫犹豫。” 白灵飞在哽咽中笑了,在阵前被霍其峰斩在剑下,那是他能想到的、最慈悲而痛快的死法。 彷佛回到当年被师父带出戈壁绝境的时候,他脸上又有了恍惚而渴望的神情。 “谢谢。” 白灵飞翻身上马,原路奔下了甲子山。 霍其峰默思半晌,忽然弹出连续三下琴音,充满了战场杀伐的意味。 一名将领从藏处迅速现身上前。 “猎鹰飞回来了么﹖”他问道。 “回敕那,还没有,那人到现在仍无消息。” “淮城现在集合南楚军最精锐的将领,他行事自然要极其谨慎。幸好猎鹰不同飞鸽,等闲难以被人发现。”霍其峰仔细思索片刻,又补上一道命令:“通知这片山脉附近的部队,锋狼军今晚可能会打埋伏战,让他们提高警觉。若然下半夜猎鹰回程,马上向我汇报。” “埋伏战﹖”将领不禁一讶:“锋狼军兵力如此薄弱,难道真会以卵击石﹖” “别人看不透,我却很清楚他们的统领。”霍其峰道:“就算机会再微,他也能以奇制胜。” 子时将至,山脉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你们这样守株待兔有用吗﹖”扮成楚兵的少女不禁嘀咕。 整队人马正悄悄掩伏在甲子山旁的一座丘陵上,亲兵井然有序的守候在外,将景言和白灵飞护在核心。而两人各执弓箭,四道目光正一致凝望夜空。 墨莲华在他们身旁啐道:“两个笨蛋。” “有用的。” 少女愕然。 “我离开两个时辰,全军必定已知道我失去行踪,只要稍一细想,就可以猜到我是暗随锋狼军出城。”皇太子对她道:“对内奸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放飞鸽暗传军情,难道要等我回去后才通风报信﹖” 墨莲华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今晚大费周张,就是为了要揪出南楚军里的内奸﹗ 她抬头望着夜空,不禁叹道:“……这带山脉方圆成百里,你能射中一只信鸽的机会有多少﹖” 皇太子笑了一笑,不打算向一头雾水的墨莲华说太多,反而是白灵飞和她解释: “甲子山是这一带最重要的制高点,拓跋灭锋选在此地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要随时监察高空、第一时间获得情报。所以如果内奸放出 分卷阅读219 - 分卷阅读22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0 信鸽,必会经过这条飞行路线的。” 少女听着他的话,心里怦然一颤。 ——年许前她曾请缨去阳安关担当军医,留了不到半个月,便被白灵飞遣回了洪镇。其后战事吃紧,她已经很久没在这种距离下,再见一眼使自己魂牵梦萦的人了。 “拓跋灭锋知道我们在阳安关的部署么﹖”皇太子问。 “戏演太多就过了。”白灵飞淡道:“我只对他暗示了两件事:锋狼军会在今晚伏击黑玄兵,而阳安关是我设下的空城计。只要过了今晚、前一件事成真,他就会对后者深信不疑,哪怕快马加鞭,他也要召长孙晟率军后退,将联军的矛头转到淮城。” 景言点一点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军器运抵阳安关前,将联军的脚步牵制在这里。” 墨莲华听得几乎眩过去。 ——“兵者,诡道也”,倘若她能听懂这番话,当会感慨锋狼军少将的城府,已臻达兵道极致。 联军得内奸之助、将南楚最后一批军粮焚尽,战情自此急转直下,将他们逼到绝地。然而自此开始,白灵飞就在布置这盘险棋: 那批赤邯军器所制造的火器,是半年前他和青原秘密设计的,为免泄露,北伐军中除了他俩和景言之外便无人知晓。他既要等待杀手锏运抵前线,在此之前,更绝不可以让联军知道自己在为阳安关拖延时间。适逢半月前军粮被烧,他便顺水推舟,借粮绝的幌子攻下淮城,表面上是“被逼”要夺下粮仓,实际却巧妙将锋狼军主力屯在这里,使联军的注意力从阳安关上移开。 可惜联军并不归他指挥,如何引导这支大军舍阳安关而攻淮城,才是这盘棋的关键。这个时候,霍其峰的信函恰好来到,他刚才费尽平生心计,终使久经沙场的黑玄兵统帅也踏进圈套里—— 那是简单的攻心术。如他对景言所说,自己出卖了一真一假两条军情,只要前者是真的,便能引得霍其峰对后者信以为真,认定阳安关暗藏埋伏,不敢对它贸然动兵。联军因利益结盟、关系微妙,一旦黑玄兵在淮城按兵不动,长孙晟便知前方有诈,到时霍其峰要如何解释﹖夏国和北汉又如何继续合作﹖所以为顾全大局,哪怕并无实据,霍其峰也要通知长孙晟回军,这就直接省了自己威吓克天骑的气力了。 而当联军会师淮城、再与锋狼军争持上半月,阳安关便不再是昔日的阳安关了——火器将送抵关口,由景焕康亲自监督换防。届时联军才知中计,平白放过了最佳的攻关时机,而他却可从淮城突围、将锋狼军撤回阳安关,结集最精锐的火力与联军周旋,直到南楚全军撤回天引山为止。 整盘棋局环环相扣,唯一算漏的,便是景言不依他军函之谏、留在后方指挥撤军,竟来前线和他同守淮城。 “——来了。” 白灵飞蓦然从马旁抽出羽箭,搭弓瞄准上方。 景言瞬即锁定淮城方向的夜空,运足目力,只见高空隐约有一处模糊的黑点—— “是猎鹰﹗”皇太子赫然变色。 本来他们预料内奸用的是信鸽,只要能用弓箭逼牠低飞,就能活捉鸽子,给墨莲华模仿笔迹抄下密信,让信鸽带着抄本送到黑玄兵手上,原信则留下作揪出内奸的证据。可是现在来的是猎鹰,以这个飞行高度,弓箭射程远远不及,即使合他们二人之力,也不能将牠逼下来﹗ 白灵飞焦急的望着他,忽然灵机一触,提气运功,低鸣响彻山脉: “嗷——嗷——” 是大漠上的狼叫﹗ 景言心中叫好,果见养于北疆的猎鹰明显放慢速度,在丘陵上空绕圈盘旋着。 “嗷——” 狼音更转激昂,模仿着大漠狼群想要约战的长鸣。 猎鹰继续往下低飞,离箭程所及却仍有一大截距离。墨莲华看得手心冒汗,担忧万分,眼见猎鹰盘旋半晌,忽然改变方向、开始振翅再飞,不禁脱口娇呼: “快﹗别让牠飞走﹗” 白灵飞吼得哑了嗓子,对景言无力摇头。 皇太子猛一咬牙,忽然丢开长弓,搭住白灵飞借走他的脉气,继而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半空﹗ 白灵飞抓紧弓箭,默默仰望御风而飞的景言。 两道黑影在百丈高空迅速接近,就在离飞鹰最近的一剎,皇太子蓦然拔出佩剑,狠力横挥,往自己手臂抹去﹗ 整队在丘陵的锋狼兵,都在这瞬间凝止住了,墨莲华倒吸一口气,同样在震惊中掩紧了嘴巴。 血腥气强烈刺激着猎鹰的感官,终于吸引了牠全盘注意力。 景言力气已尽,笔直往丘陵飞速堕下。猎鹰追着鲜血的气味,终于随坠落的皇太子一并进入了箭程范围﹗ 一直引弓待发的白灵飞竟有慌乱,箭锋开始抖颤起来。 血从高空浙沥滴到他脸上,再沿着眼角划下,飘开了刺鼻的铁锈味—— 那是皇太子体内一直流淌的热血,有着他此生尝过最酷烈、最刚毅的味道。 “小红——﹗” 白灵飞撮唇作啸,汗血宝马应声而跃,疾速奔往景言的落点﹗ “嗖﹗” 箭矢脱弦而去,准确擦过咬住皇太子的猎鹰﹗ “砰﹗” ——就在手臂被鹰喙啄穿之前,皇太子险险落在汗血宝马的背上。猎鹰右翼被箭擦伤,终于意识到眼前是捕猎的陷阱,当即受惊欲走。 眼前良机是景言拼命才能争得,白灵飞岂容牠逃出掌控,当即全力催动轻功,后发先至、五指狠力擒住鹰颈,甚至不容牠呼叫哀鸣,就将牠带回地上。 皇太子捂臂下马,却在马背上重重摔落。墨莲华和白灵飞立刻抢前,一个连忙从身上找药瓶,另一个抓住猎鹰,单膝跪在他身旁,霎眼间竟全然不懂反应。 皇太子捂在伤臂的手松开,带着自己的血,慢慢抚上白灵飞的脸庞,“别怕,我没事。” 墨莲华撬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丸,又撕下他衣袂迅速包扎。 “你身体什么状况,你自己最清楚。”她寒着嗓子,忿然说道:“殿下既然都不在意这条命了,就等血流尽了再来逞强吧。” 大夫是最看不过眼病人糟蹋自己身子,奈何皇太子一向不是安份的病人—— “把密信留下来……此战的成败,就看它能不能替我们找出内奸了……”他闭上了眼,仰头剧烈喘息,又摇了摇头:“不用管我,酉时之前,伏击军必须出城作战……我们现在就回城……” “给我闭嘴。” 墨莲华闻言怔住,景言睁眸,只见白灵飞看着他,沉声道: “兵我替你带,你如果再多说半句话,我就先把你的手废了。” 皇太子无奈一笑,终于安静了下来。 月色银白而冷洁,他眼里除了白灵飞之 分卷阅读220 - 分卷阅读22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1 外,却容不下其他的光影。 墨莲华在一旁为景言默默包扎,却彷佛看到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她从两人身边彻底隔绝开来。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人可以插足在内。那是世间上所能有的、最深刻和震撼的羁绊,哪怕是隔着仇恨、隔着战火,都仍然扎根在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扯断它。 她其实早知如此,即使再费尽思念,她始终得不到他。 白灵飞在解下绑在猎鹰爪上的纸条,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将文字原样不动的抄下来。她还在用手替皇太子止着血,忽然却低下头,凄然笑了一笑。 ——得不到又怎样呢﹖至少在这一刻,她能陪他赴最生死难料的战场,还能在他身边、守住这个他最在意的人……对她而言,这种相伴也就够了。 “成了。” 带着抄送本的猎鹰再次在暗黑里腾飞,白灵飞转头问她:“他怎么样﹖” “还没有止血……”她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他的伤愈来愈难治了。” 白灵飞眼神一变,扶起了景言,轻声问道:“能上马么﹖” 景言艰难的点头。 白灵飞搭上了皇太子脉门,这便知道用两条腿站直,已经是这个人现在的极限了,可是要皇太子低头说“不能”,那基本上是下辈子才能发生的事。 他当机立断,直接在皇太子身上摸出了统帅的军令牌。 “顾明,你带着殿下的令牌先回去,通知全军立即出城突击,不得有误。” “遵命﹗” “其他人,随我快马回淮城﹗” 全队锋狼兵候命待发,景言待要抬步,却被白灵飞一把抓住衣领,二话不说带住上马。 少将一声清斥,小红率先破开暗夜、在全军的最前方俯马下冲。 皇太子失血太多,无力助白灵飞催马,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背上。 “挺住。”少将在黑夜里侧过头,“我们直抄小路,两三刻钟便能回去。” 清风狂拂,景言专注的看着白灵飞,胸口却像被炙烤一样发烫—— 这是他用生命去爱过的人,他们一起赏过金延的大潮绝景,看过平京的水花夜灯,见过洛阳的满城飞雪……那么多的生关死劫,都刻在他们彼此紧握的掌心上。交错流逝的光阴其实很短,自己却像在那段轰烈的爱恋中过完了一生。 整整两年,这场战争终于又把他带到面前。转眼间,当初陪自己踏遍中原的少年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灵飞少将,用兵狠辣、杀伐如魔,数年里以无双的军功震惊天下,眼前的人清冷而沉郁,再也没有昔年的半分影子。 见他神智开始涣散,白灵飞焦急的低唤:“……景言﹗” 皇太子深吸一口气,终于抑制不住情愫,在马上紧紧拥住了少将。 ——那是他一生里不曾在战场上做过的事。他肩负着整个江南的命运,披上战甲后便不容存有感情,然而他的绝情灭欲,早因眼前这个人而烟消云散。 力气随鲜血逐分流走,他彷佛重回当年在洛阳遍寻白灵飞的情景,全副身心都只剩下思念,只想要抱住记忆里爱到入骨的人。 “对不起……”他贴在白灵飞耳边,虚弱的低道:“我一直欠你和小不点……如果不是我逼你立誓效忠,你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灵飞抓紧缰绳,神色复杂得难言形容。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皇太子苦涩的笑了,“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就接受我的道歉﹖” “我是恨你,但这跟立誓效忠是两回事。” 全队人马在高速奔离丘陵区,关中山脉已被抛到后方。乌云遮住明月,漆黑逐渐吞噬整片平原,天地之间,只剩下少将眼里的清芒。 “景言怎么对白灵飞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己是锋狼军统领,重要的是皇太子怎么对南楚。”他低道:“我当年立誓效忠的人,是世上唯一匹配得起九玄的明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死在眼前。” 皇太子赫然凝住。 原来如何被战火磨砺,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明亮决绝的少年。 被至亲至爱逐个背叛的伤痛,将他的纯粹挫了骨、扬成灰,但就算变得面目全非,他还是执意记住了自己的师门训戒,倔强的守着那剑救天下的使命。 有些诺言,即使不用海誓山盟来见证,也比爱情百倍坚贞。 皇太子已是一阵恍惚,安心交给白灵飞策马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巍然立在阳安关外的城池映入眼前。淮城西、北两边的城门全部敞开,出城突击的部队已然离城—— 他们早已布好全局,既然黑玄兵已收到内奸的消息,那么下半夜的埋伏战只是虚张声势,不会真打。只要两军稍一碰头,淮城就会传出撤退的号角,不会有片刻恋战。 今晚真正的战争,是与内奸来一场斗智斗力的交锋。这是生死决战前的最后机会,而他们必须揪出那个将会葬送全军的人。 “所有副将和统领的字迹我都认得,密信不是出自任何一个人之手……那内奸很谨慎狡猾,连传信也借人手笔,不留任何把柄……”他虚弱的拜托白灵飞:“入城后,替我演一场戏……不过这次,真的要委屈你了。” “放心,就算是神佛挡路,我也一样能替你拿下。” ——天底下,唯独白灵飞和他有此默契,只须一句,便能将彼此的心意读得通透。 皇太子安然一笑。 汗血宝马奔进城楼狭道,终于再入烽火难测的淮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用行动证明,就算全篇文都是刀子,小飞和殿下也是能够发糖的~ 下一章真的是要委屈小飞啦~ ☆、身份大白 号角声起,埋伏战在下半夜仓卒结束。出城作战的玄锋、源涛等人撤退回城,却万未料到一入总管府,会是眼下这般情景—— “去﹗把能有的布料都拿进来﹗” 一整夜失去踪影的皇太子躺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身下的石板地俨然却成了血湖﹗ 素颜长裙的少女在堂内焦急地奔走着,不断接过止血的白布,然而丢出去的布料全都染得透红,已在皇太子身旁迭成了一座血丘。 锋狼军的亲兵团团守住厅堂,而统领白灵飞则持剑默立,神色深沉,看不出其他的表情。诸将大为震惊,纷纷抢前去探视—— “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一回事﹗” 皇太子紧闭双眸,臂上和胸膛不断涌血,本来英伟俊逸的脸容像死人一般苍白﹗ 玄锋等重将一致逼问治伤的少女,墨莲华噙住泪,黯然摇头道: “你们别耽搁了好吗﹖他快熬不住了﹗”她使力想推开 分卷阅读221 - 分卷阅读22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2 围住皇太子的武将,无奈力气敌不过,气急之下尖声嚎哭:“算我求求你们﹗你们自己的恩怨自己了断,人命都是无辜的﹗” 刚带领锋狼军出城征战的郭定一脸惶然,转向白灵飞颤声问: “少将……殿下怎么会重伤成这种田地﹗” 白灵飞未及答他,玄锋已经寒着嗓子道: “白灵飞,殿下是跟着你回来的吧﹖” “没错,殿下今晚随锋狼军亲兵队出城,后来被拓跋灭锋所伤,刚才是我把他带回来的。”他皱眉低道:“这个时候救人要紧,墨姑娘一直是殿下的专用军医,你们快别碍住她。” 墨莲华用手背抹泪,咬着牙继续从金针盒里拔针,李牧云却一把捉住她: “快说,今晚城外到底发生何事﹖太子殿下受何人所伤﹖﹗” “李将军你放开她啊﹗替殿下止血才是正事﹗”源涛想拉开李牧云,然而却被玄锋一手阻止: “墨姑娘,此时只有你才值得相信了。”他目光一直盯紧白灵飞:“你放心,这里每一位将军都能主事,可以一起保护好你。你今晚看到了什么,照实跟我们交代便是。” “我什么都看不到……”墨莲华摇着头,挣扎着想为景言施针:“我只看到你们皇太子像死人一样被驮回来而已。” “拓跋灭锋约我在甲子山上单独见面,殿下心有担忧,怕当中有诈,便与我一起上山赴约,结果几句下来,拓跋灭锋在山顶发难,殿下因而受了重伤。”白灵飞简单的解释道。 “殿下都危在旦夕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源涛一心系在皇太子身上,强行替墨莲华掰开了李牧云,和几名将领连忙去助她,左一个右一个都拼命替景言按住伤口。 张立真等锋狼军将领正要帮忙,却被玄锋叱喝住:“不得接近殿下﹗” 数将都是白灵飞一手培养出的英杰,怎会不知玄锋言下之意。而且在淮城同处数天,锋狼军上下也意识到友军的排斥,不少士兵更目睹过统领被其他将军冷言相向,想起自己人一心为国血战,换得待遇如此,不免有些心寒。陆士南一向是直肠子,自己受气尚可,统领受这般委屈却是万万不能,这就沉下脸色: “你要玩什么花样,拜托先把皇太子救回来,万一殿下有所闪失,不就是让你把一口锅扣到少将头上么﹖” “恐怕玩花样的不是我。如果现在把真正的凶手放走了,日后南楚军才是后患无穷﹗”玄锋冷冷看着白灵飞,“我问你,殿下今晚彻夜失去行踪,可是离城陪你赴拓跋灭锋之约﹖” 白灵飞一边注视着仍在失血的皇太子,一边微微点头:“是。” “把殿下的军令牌送回城中、命令我们出城突击,是你还是殿下的意思﹖” 白灵飞如实答他:“是我的意思,殿下那时候已无力带兵了。” “今晚我们的埋伏战,联军似是早有预备,南楚军在山脉数处骤然突击,他们应变都极其迅速,若不是城里的撤退号角响得早,缠战不休之下我们必会大败,这你又可曾知道﹖”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少将说殿下为拓跋灭锋所伤,敢问他是如何伤得了殿下的﹖”李牧云也是随玄锋一样,从始至终都在瞪着他:“和他有约的是你,你当场难道没有救驾﹖既然有过一场恶战,怎么少将能够毫发无损的回来﹖” 听到这里,诸将都不禁分了神,抬头看着低头沉静的少将。玄锋忽然开口问:“殿下身上的伤是什么兵器所致﹖” 源涛全副心思都用来抢救,不假思索就脱口答:“是剑伤……”他表情一凝,彷佛想到了什么,转又特别认真的道:“玄锋,你不能乱说,我信得了灵飞少将,他怎会做叛国弒主之事﹗” “将军勿忘了,拓跋灭锋就是以剑术冠绝北疆的‘敕那’。”张立真也是动了怒,反驳当中却是条理清晰:“少将是什么人,军中上下大家都知道,不是随便什么罪名就能抹黑他。你要知道事情始末,等救回殿下后他醒来一问便是,现在要咬定是少将所为,恐怕言之尚早了吧﹖” “行了。”白灵飞出言截住自己的副将,淡淡的道:“既然将军怀疑我,那便以军法把我逮下牢去,清者自清,等殿下醒来后自然真相大白,我也不怕什么。” 锋狼军几个将领看着他解下战甲,都皱眉低呼:“少将﹗” 白灵飞将守卫堂内的锋狼兵召上前,把银甲和九玄剑都交了出去,对众人摊手: “请各位找人将我押走吧,不然将军会怕我逃了的。” 话是这么说,但白灵飞是军里最受宠信的皇牌重将,就算皇太子昏迷不醒,谁又敢无凭无据就上前扣押他﹖ 少将傲然一笑,“我先去军牢,殿下就托给各位了。” ——他竟是真打算自己去投牢﹗ 玄锋眼神一冷,蓦然喝道:“来人﹗上前拿下他﹗” 诸将呆住,连白灵飞眼神也有愕然,断未料到玄锋会动真格,却听他冷然道: “天下皆知你是御剑门主,手握九玄剑,但从来都没人打听过御剑门主又是什么人。” 众人猛地皱眉,将皇太子从地上扶起的源涛已有所不满:“你在胡说什么啊﹖昭国元帅是载入史册的开国功臣,御剑门有哪里可疑了﹖” 白灵飞缓缓转身回头,玄锋看着他,逐渐冷笑起来。 “我本来也没怀疑,就是在半年前拓跋灭锋公然在阳安关放过少将一命,我这才开始好奇。” 郭定等人对那战自然印象极深,当时黑玄兵倾全军之力来围攻,从日出到黄昏,他们整整战了一天,被重重包围的白灵飞终于力竭,敌人就趁九玄剑势转弱之时反扑,由横扫整个漠北的拓跋灭锋亲自出手,本来已将他狠狠重创,却在必杀一招之前猛然回收。他们统领也是强横,拼着虚秏至死,也硬以单骑带锋狼兵死守关口。那战北伐军和联军皆损失惨烈,白灵飞更是整个雪季都卧榻不起,由景焕康暂代统领职务。幸好阳安关地势险要,寒冬之时不能乘大雪强攻,而白灵飞一天未死、黑玄兵也忌惮‘单骑修罗’之威,南楚才不致失去关中防线。 “后来我问了许多人,他们有的在沙场上见过拓跋灭锋出手,有的亲眼见过你们在洛阳外使馆的惊天一战,结果使我大吃一惊。” 这个时候,皇太子终于不再血如泉涌,但仍躺在源涛身上毫无生气。 墨莲华暗自咬唇,众人也各有狐疑,唯独白灵飞双瞳微动,似已清楚玄锋想说什么。 “他们说,你们两个的剑式有不少共通之处。这在其他人身上便算了,毕竟时常行走江湖,门派间互相抄袭总是有的。但你师承御剑门,四百年来师门剑法都隐于世间,拓跋灭锋的剑式又是从哪里抄来的﹖ 分卷阅读222 - 分卷阅读22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3 ”玄锋说道:“然后我想起,你从来没提过自己的授业恩师,所有人都知道你继承了九玄剑,但没人知道除了你,御剑门还有没有传人存活世上。” 他叹息的闭上眼。 “他不下手杀你,又在交战前私自邀约于你,这就证明了你和他是旧识——” “白灵飞,其实拓跋灭锋就是你的师父吧﹖” 不止是各军统领,就连张立真他们都觉得这番推测异想天开: 北汉的黑玄兵统帅,怎么会与南楚的锋狼军统领同属一门,而且是两师徒﹖要知道这两支军队是宿命的死敌,在沙场直接间接对阵多次,承扛起了南北战争大半硝烟,若真的如此,那过去两军相争、岂不是一场同门操戈﹖ “你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可以用你师门之名立誓,自己跟拓跋灭锋全无关系。”玄锋冷道。 ——师门之誓……他第一次立的师门之誓,就是童年时跪在化影楼前对霍其峰说的拜师誓言。 那一天,霍其峰将他初入师门练功的木剑换了,亲手替他别上继承九玄前的随身长剑。多年后,他又在一个飘满流霜的雪夜,从师父手上接过了九玄,担起了师门的使命和荣光。那个晚上,看着他长大的恩师,用一句判定了自己终生的命运: 唯情一字,足可令你陷身成魔。 他的确成了魔,却也的确绝不了情。 他出身的部落,当年在戈壁被黑玄军歼灭不剩,他父母也在那场战祸中丧命了,说不定就是死在他师父手上;他捧在掌心疼的晴晴和大牛,在芍药居惨死刀下,他痛失至爱,却是由景言一手算计造成;他曾独闯大漠三千里,不惜献出精元走火入魔,只为他视若亲人的师兄,到头来在利益面前,安若然也出卖了他,暗地结成联军进攻南楚,使他如今成众矢之的。 他人生里所有的情,都连带着无法忘怀的仇。却因为执着于情,他才被撕裂得痛不欲生—— 他恨不了景言,所以只能恨如此犯贱的自己。 他也不能不认恩师,所以,他也只能自己担起接下来的一切。 “是。” 他睁开眸,在众人难以置信之下点头:“他是上代的御剑门主,也是一手育我成人的师父。” “真相显易而见了罢﹖”玄锋对众人冷笑,转又指着白灵飞:“之前与联军合谋烧粮、今晚和师父串通加害皇太子,这些勾当你还有何话可辩﹖﹗” 诸将还在晴天霹雳,李牧云一声令下,已有他麾下的将士冲入堂内,左右将白灵飞制住。 “我早说过,你们统领就是一个虚伪卑鄙的卖国之徒。”玄锋愤然捏着他下颚,顿时传来一阵格格作响,“枉殿下对你向来宠信有加,你今日却这样背叛他,你心里何曾还有廉耻﹗” 张立真等人还在茫然,却下意识的想上前阻止,不料却被白灵飞用眼神慑住了。 “我会认自己做过的事,可是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过。”他淡淡瞥向玄锋,“你可以把我逮下军牢,只要你们不株连锋狼军,我也会在牢内任凭处置,等殿下醒来,要放还是要杀,我都绝无异议。” 李牧云在旁冷嘲:“要是这话放在以前,大伙兄弟肯定说你有风骨,但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扒下来了,难道还以为会有人卖帐﹖” 墨莲华坐在地上,看着失了战甲佩剑的少将。 本来景言和白灵飞入城后,先命令亲兵绝口不提今晚之事,皇太子算计好让白灵飞在胸口刺了一剑、重伤昏迷,再和她合力演一场引君入瓮的戏。 原本事情按他们预料的发展,当白灵飞被逮下军牢,就会传出城外探子射杀猎鹰、拿到通敌密信送入皇太子房中的消息,内奸心虚之下,必定想趁皇太子醒来前毁灭证据,更甚者会一并将昏迷的景言加害,如此便可使白灵飞摆脱不了嫌疑,又成功转移了视线,更可令南楚军群龙无主,一举三得,又怎会料到这是他们引蛇出洞的陷阱,当内奸踏入皇太子房间,早在军牢脱身的白灵飞就会出手把他拿下,到时候人赃俱获,就能把一直深藏南楚军的内奸揪出来。 然而此刻情况急转直下,她没想过白灵飞的师门身份会在今晚被揭露,如今他几乎就坐实了内奸的罪名,如果计划一有失算,被拿来以卖国罪斩了的就会是他﹗ 她只恨两人算得太尽太狠,为求逼真、使狡猾至极的内奸上当,那一剑是实打实刺下去的—— 假使皇太子这时醒着,必定有挽救的方法,不会让众人如此扣下白灵飞﹗ 她俏目含泪,却见白灵飞傲然一笑,暗地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李牧云一下挥手,前一刻手握整队骑兵的少将就这么被带离厅。 “灵飞少将﹗” 众人愕然。 “你到底有没有背叛太子殿下﹖”源涛沉声问。 玄锋一阵冷笑,却听一把嗓音淡若初雪,自有清傲光明: “对他许过的所有承诺,无论什么时候,我白灵飞都必定说到做到。” 源涛目送他被押离总管府,再低头看昏迷的皇太子,慢慢握紧了双拳: “快送殿下入房﹗”他转又对郭定等将说道:“少将目前逮入军牢,锋狼军就由我和玄锋暂且统领,直到皇太子醒来后再作安排。你们不必多虑,殿下肯定会彻查此事的。” 墨莲华凝定泪目,心里强逼自己镇静下来—— 白灵飞那一眼的意思,就是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而这刻能助两人逼出内奸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墨姑娘,你快去照料殿下,兄弟们都会在房内守着。” 墨莲华看着源涛,又扫视注目自己的全体武将。 “我会为殿下施针疗伤,可是金针之法必须全神专注才能施展,你们……”她眼神一怯,幽幽说道:“你们看上去都凶神恶煞的,我害怕……” 众将面面相覤,然而此女确是军中的再世华佗,即使其余大夫加起来,怕仍不及她的高明医术,又念及她终是娇滴滴的弱质女流,会怕沙场杀伐的武将是人之常情,便不由软下心来。 玄锋淡然道:“那就留我和源涛在殿下房中,淮城现在没了主帅,也要兄弟们帮忙稳定军心。” 最理想的当然是房内无人,如此才最有把握使内奸中计现身。然而景言是皇太子兼八军统帅,要做到只有她在旁治伤、房里别无他人是不可能的。如此结果,已经是令她喜出望外的了。 “嗯。”她温驯的点了点头,在两人的左右傍护下,随着被抬走的皇太子进了房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以完全信任。任何对她表露善意的人,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内奸。 她不能失手,否则不但会断送皇太子的性命,更会使白灵飞含冤被害。 关中烽火正盛,她低下了头 分卷阅读223 - 分卷阅读22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4 ,终于投进了这次凶险的恶斗中。 作者有话要说:  莲华妹纸真的不是只来吃醋和卖萌的啦~人家可是殿下亲自承认过的南楚影后! 嗯,大家也可以猜一猜内奸是谁~ ☆、引君入瓮 寅时三刻,探子入城汇报,于城外甲子山附近射杀猎鹰,意外收获内奸泄露南楚军情的纸条。 这个消息轰然在城池炸开,密信送入皇太子寝室的时候,墨莲华正在为景言疗伤施针。她轻叹一声、收回金针,源涛、玄锋两将立刻问: “殿下情况如何﹖” “殿下的外伤已无大碍,可是他失血过多,而且经脉受过重创,气血不畅,急需灵丹入药,以固元气。”少女顿了一顿,望着传讯兵搁在桌几上的纸条,皱眉问:“这是……” 玄锋淡然答道:“是军中之事,墨姑娘不必操心。” 她了然点头,续道:“可是制丹需时,若军中有内家高手,便可以用内功替殿下疗治经脉之伤,起立竿见影之效。” “我和玄锋都习武多年,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见源涛立刻请缨,墨莲华心里骤起警戒,脸上却不动声色,“奴家固然知道两位将军是高手,但……” “有什么难言之处,你不妨直说。”源涛道。 “……看殿下经脉受创的情况,伤他之人应是世间顶尖的武学大家,否则以他的修为,不会到现在还不能醒过来。”少女幽幽叹息,“恕我直言,军中怕是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人——” 她俏眸一瞥,见两人不约而同都起了犹豫神色,便慨叹道:“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灵飞少将……” 玄锋和源涛对望一眼,后者断然道:“殿下性命悠关,我这就去军牢把少将带来。” “慢着﹗”玄锋当即拉住他,冷冷一笑:“白灵飞便是中原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你去军牢,很可能把重伤殿下的人再引入室,我们两个合力制不住他,殿下性命堪忧矣。” “玄锋,就算少将真的师承拓跋灭锋,你为何就能一口咬定他是内奸﹖”源涛缓缓摇头,“我们都亲眼看过他是怎么助殿下一路走来,无论如何,我信得了少将。” “你统军多年,怎么还恁地天真……若权谋手段能用一个‘信’字解释,天下何来纷扰不断﹗” “我——”源涛望着榻上沉睡的皇太子,忽尔低道:“这是我在殿下身上学来的。” 在这长年征战的武将心里,有两幕一直使他永生难忘。 一个人足够成为你最坚定的信念,即使你面前是必死无疑的战争—— 那是皇太子率失去统领的锋狼兵,当年在桃沃平原迎战克天骑前说的。 无关军威,只因那一句足以撑起天地的无畏,便使他剎那有跪地致礼的冲动。然而他没料到,那场战役里还有人能让他再次动容。 他当时在后方看着战况,眼见剑光划破夜空,锋狼军的少将手执九玄,锵然向皇太子立誓——南楚军将士都见证着凤凰浴火重生,光芒万丈,震撼了整个平原战域。 原来如此人物,方值得皇太子为此毅赴生死、绝不言悔。 也许权谋足以操控风云,却永远无法猜度风云顶端、始终相望不弃的两人。 “我没你这么聪明,他教的东西,许多我都学不来,只有这件事,我一直记着……我以为你会懂的。” 玄锋默然片刻。 “这张纸条便是关键线索,事关重大,所有人都有嫌疑,它现在只能保存在殿下房中,不能交给任何将军去查。”他别过头去,不想与多年战友争吵,“多说无益,只要殿下一醒,以此物盘问军里众人,到时候便知我们谁对谁错。但在此之前,绝不能让可疑者有加害殿下的机会。” 少女轻声一叹,两将讶然回望。 “抱歉……没料到两位会因此伤了和气,是奴家考虑不周。”墨莲华垂头道:“罢了……其实没有内家高手,光靠丹药也是可以使殿下复原的,只是需时较久而已。” 两人松一口气,抱拳齐声道:“如此则拜托姑娘了。” “制丹所用的药材极其重要,既然军里潜伏内奸,我不太放心,怕有人会在药材中动手脚。然而殿下伤情可能会有所反复,我要随时照看,也没法去伤兵帐取药。” “……不如我写下药方,两位将军替我前去打点﹖”她眸光流转,自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意,“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不懂什么尔虞我诈,但见你们对殿下一片赤心,应该不会是表里不一之人……在军里我也实在是无其他人可信了,唯有两位我才敢交托。” 其实要一军统领去捡药材,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但现在是非常时刻,皇太子的安危胜于一切,墨莲华这么一说,谁又能狠心推托﹖ “我明白了,姑娘请专心照料殿下,我们速去速回。”两人点头应允。 墨莲华感激万分,走到案桌前执笔,数下眨眼便写下一张药方—— 唉,为了这两个笨蛋,她也是真的心累啊。 “上面药材的份量丝毫都不能出差错,烦请两位多担待了。” 她将药方仔细迭好,先躬身致礼,又为他们打开房门。 此时正值卯时初,天际已有黎明的曙光。 墨莲华眼角上望,这时一只手从房门外的梁柱旁伸出,五指打了一个手势,又悄悄缩了回去。 “你们在此守着殿下,我和源涛统领很快便回。” 玄锋对门外亲兵吩咐。 墨莲华知道白灵飞早已从军牢逃脱、偷偷埋伏房外,心中立时大定,为免表情露出破绽,立时低首不语。 ——那张药方非是她信手拈来,当两人到伤兵帐翻找,自然发现数道药材均不足数,必会多作担搁。内奸很有可能是军里骨干将领,此时应已得知密信就在皇太子房内,收到玄锋、源涛离开的消息,自然知道这是千载良机。 她赌的就是在两人回来前,那人会趁房内空虚而有所行动。 两人离开房间,墨莲华复又掩上房门。 她心力交瘁,不禁轻吁一口气。 如果那年没随师父前去水石城,她不会遇见筋骨尽碎的白灵飞,便不会有为他一人赴汤蹈火的情念。世事难以逆料,她又何曾想过辗转下来,自己最终会在前线的城池,做着眼下比沙场厮杀更险恶的事﹖ 窗棂的薄纸渐渐泛了青光,关中的战场,很快会迎来新的博奕了。 她拖着裙襬,缓缓走回榻边。 皇太子仍是昏睡未醒,她心里也是大惑不解,虽然景言体质特殊,平素难以止血,但以往断不会因而晕倒过去,彻夜仍未复原。可是这几个月情况愈趋严重,到底他身体发生了什么变故﹖ “唉……你怎么还能睡得下 分卷阅读224 - 分卷阅读22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5 去。” ——若景言不醒,万一内奸闯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皇太子随时会一命呜呼﹗ “何将军。” 脚步声趋近,门外的亲兵全体致礼。那人应了一声,问道:“殿下可有醒过来﹖” “还没有。” “两位统领去了伤兵帐取药,说还需花点时间,便要我来照看一下。” 墨莲华收摄心神,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原来如此,将军请放心,墨姑娘现在正照料着殿下呢。” “这就好,也是辛苦你们彻夜守候了。万一殿下醒来,立刻派人去军中传信,大家都在等他指挥大局。” “是﹗” 那人复又退走,墨莲华为之愕然: 莫非这不是真正的内奸﹖ 她心里焦急不已,恨不得使力把景言捏醒—— “你这笨蛋﹗再不醒来我可救不了你……” 就在门外亲兵分散注意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侧窗闪入房中﹗ 那人用布蒙面,闪电出手,便夺走桌几上的纸条,墨莲华骇然回头,只见寒光一现,长剑正往自己的脖子直抹而去﹗ 她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便从水袖翻出护身匕首去挡,只望能拖得那人一剎。 黑衣人显没料到她会有此防备,更决心要把她置于死地。 “嗤﹗” 一缕指风迅速从房外破入,把长剑猛力往侧撞飞﹗ 侥幸脱逃的少女失声惊呼,门外亲兵反应过来,纷纷破门而入。 黑衣人见行藏败露,双眸杀机更盛,长剑回拖,竟是图谋把她和皇太子一并斩于剑下﹗ “保护殿下——﹗” 亲兵汹涌围上,墨莲华却闭目兴叹——以黑衣人的武功,在这队士兵来到床榻之前,皇太子必死无疑﹗ 她惊惶无措,面对再次逼近的剑尖,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张臂拦在床榻边。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匹夫之勇,只知道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床上的皇太子﹗ 眼见要魂丧于刺客之手,一股力气在千钧一发间把她扯开。 “叮——叮——” 连串清音如盘珠落,她怀着希冀,倏然睁开了眼: 众人未及赶至,却是一道白衣在身前护住了她,赤手与黑衣人的长剑对招﹗ 数下交手均在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的武功显然不及来者,只是三两招,长剑便被人用两指稳稳夹住,若非他想留活口,光是这一照面,便足以将黑衣人狠手重伤﹗ “抓住刺客﹗” 亲兵一涌而上,将黑衣人重重围住,当首的将领弄不清情况,对来人喃喃道: “灵飞少将……” 白灵飞颌首示意,将领反应过来,一手拉下黑衣人的面罩。 “李将军﹖﹗” 李牧云双目含煞,愤然瞪着白灵飞。 “这鱼丝放得挺长的,幸好最终勾得李将军上当了。”少将淡然一笑,“刺杀皇太子乃当朝大罪,将军有什么话要解释,不妨现在说一说。” “昨晚的事情,都是你演的好戏﹖”李牧云恨声问。 “你倒是高估了我,比我演得好的大有人在。”白灵飞往后一瞥,柔声说道:“墨姑娘,你说是吧﹖” 少女从他身后走出,探手在腰带间拿出一张纸条。 “将军要找的东西是这个么﹖”她巧笑倩兮,与白灵飞正是一唱一和,默契无间。 李牧云浑体一震,全没料到自己的把柄竟会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其实你很谨慎,纸条上的字迹非你亲笔,即使殿下拿它在军里盘问,也只会打草惊蛇,也有充裕的时间让你先下手为强、把写信的同党杀人灭口。”白灵飞低叹:“若不是你忘恩负义,竟对殿下生出加害之心,怎会掉进这个圈套里﹖” 李牧云冷冷一笑,“那你怎么能肯定我会来﹖” “你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白灵飞断言:“因为有人对你下了命令,不能让殿下活着回去江南,对么﹖” “李牧云﹗”随亲兵前来救驾的何情怒道:“皇太子一直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如此出卖他、出卖你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景言皇太子是值得效忠的明主,兄弟,你们的眼光都很淮。”李牧云颓丧的笑了一笑,“只是我本来乃鲜卑族人,出生和血统由不得我来选择,我只能听命于敕那,一直潜伏在南楚军里,等待有朝一日他能用上我的时候。” 何情悲从中来,实在是无法接受一直和他称兄道弟的生死之交、从一开始便是敌方的奸细。 白灵飞心裡也是百般複杂,他知道师父向来手段通天,却不料早在廿年之前,他就在南楚佈下这著棋??可是阿那环彼时尚未登基,这机关算尽,难道就只是为了替北汉将来南下中原做准备麽?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恪守本分,直到当年我和殿下潜入建中城,你向他泄露我们一行人的行踪,使他能有机会刺杀殿下。” 李牧云颓然点头。 “我童年早在鲜卑学得驯鹰之法,当第一次看到敕那的猎鹰,我就知道李牧云的身份已到尽头了。” “那时候北汉早与夏国结盟,所以你们才会在建中遇上长孙晟的伏击,那就是敕那向夏军泄密的。再之后,便是你们知道的——多次故意败给联军,出卖粮运路线的情报,那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和任何军中兄弟无关,你们不必再审问我麾下的将领了。” “大哥!”何情怆然一呼,却知道此番已是他们兄弟最后的坦诚相见,便对他悲恸道:“你有什麽心愿未了,现在和兄弟们说吧。” 李牧云似有欣慰,看著逐渐透进窗纸的朝阳,说出了他一生的希冀,有如诉说著一种奢望: “我们鲜卑一族,毕生都以草原为故乡,我死以后,请把我的遗骇葬进水中,让我的鲜血能流进己族勇武的血脉裡,等待鲜卑族重新屹立于大草原上的时刻。” 白灵飞忆起了鲜卑族的水葬传统——那是小时候霍其峰说故事一样的告诉他,使他津津乐道的草原风俗,却没想到,多年后它竟承载著如此沉重的家国夙愿,血淋淋的展现在面前。 李牧云沉默片刻,对何情叹道:“如果还有那个福份,我们下辈子再做一次兄弟吧。” 何情心如刀绞,连话也说不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李牧云摇头一叹,望着白灵飞道: “你的确是不世英才,可惜不能为敕那所用……” 李牧云嘴唇随说话而开合,忽然诡异的扯动了一下。 白灵飞心感不妥,未及细想,一淡青色的竹筒已从他嘴里脱口飞出﹗ 一个念头忽然掠过脑海,少将脸色大变,清叱一声: “退开﹗” 然而别说亲兵不会舍弃皇太子,墨莲华和他也是与李牧云正面相对,想退也不及退﹗ 分卷阅读225 - 分卷阅读22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6 他猛一咬牙,全力出掌,将众人扫开半丈,竹筒已遽然开动机括﹗ 漫天银针兜头洒至,犹如落了一场轻烟雾雨。 ——五月黄梅、夺命无痕,此物取名风雅,正是明教震慑漠北的顶级暗器之一“黄梅雨”。 多少北疆大帮名派,都曾在“黄梅雨”手上吃过大亏。暗器虽在近身的距离发动,覆盖的范围之广,却能布及房内诸个角落,而发动时离“黄梅雨”数吋的人,只能落得被百针穿体的下场﹗ ——眼下受“黄梅雨”首当其冲的,正是他自己和不省人事的皇太子。 李牧云心中一痛,趁混乱之时逃出房外。 若此时守卫皇太子榻边的是旁人,后世史书怕要彻底改写。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这刻守在景言身旁的就是白灵飞,曾经以九玄对皇太子抱碑立誓、死不离弃的那个少年。 他揪起皇太子身上的锦被,往里贯满真气,在半空猛一挥舞,瞬即将“黄梅雨”全卷进被内﹗ “嘭﹗” 蕴含他全身内力的棉被,被上千根贯满劲道的银针轰然炸开。 细针随棉絮一同缓缓飘落,隔着飞花般的碎片,他单膝跪地,就这么不退不让的守着皇太子。 “太子殿下﹗” 玄锋、源涛提剑匆匆奔入,看见房内的狼狈情状,都是大吃一惊。 “统领﹗李将军……”亲兵将领刚想跪地请罪,玄锋已淡然开口: “李牧云已经伏诛了。” 众人见玄锋长剑上殷血滴落,这才知道李牧云逃出房外后,不巧正碰上两人,最终没逃得过就地正法的命运。 何情的脑袋一阵嗡然,久久没能回神—— 李大哥……一直在军里对他多加照料、犹如亲兄长的大哥,就这样断了气吗﹖ 为什么他会是鲜卑人﹖为什么大半生的兄弟友情,却仍然敌不过出生时所注定的身份﹗ “如果他不是狗急跳墙、绝地反击,也不致于是这种收场,毕竟大家也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源涛慨叹一声,忽然注意到皇太子榻侧的白灵飞,不禁大为讶异:“灵飞少将,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灵飞抿着唇,想从地上站起,却一个踉跄再次跪倒。 “喂﹗”墨莲华冲过去扶住他,只见他摆一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这是殿下引君入瓮之计,进军牢只是掩眼法,是他命我在此埋伏——”他顿了一顿,微微低下头,嗓音也弱了一些,“刚才李牧云闯入房内,意欲毁去纸条,又企图刺杀皇太子……房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两位要追查的内奸,也水落石出……” 墨莲华一直留意着他,见了逐渐滴落地上的血,便骇然变色: “你受了伤﹗” “我没事……” 她仔细察看,终于瞥到钉在他腰腹上的银针—— 以白灵飞的武功,那几枚暗器对他而言只是小事,要令他连话都说不完整,暗器上必定是淬了剧毒﹗ 血是从他唇角缓缓渗出的,她颤着手指,搭上少将的手腕去替他诊脉。 毒发极快,白灵飞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肩上,想要说话,脸部肌肉却都已僵住,连微笑都无法做到。 “没用的……李牧云用的是‘黄梅雨’,那是……是明教的毒……” ——明教用毒天下无双,“黄梅雨”载于教里的“五毒/药典”中,与茶曼陀、三段锦并列为三大绝毒,唯有解药可治﹗ 白灵飞再吐一口黑血,便彻底失去意识了。 那一瞬间,她就像失足堕进了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篇故事里,明教的毒和暗器的确是无处不在的……嗯,不负大家所望,小飞又很光荣地挂了彩orz(作者君是很坚定的相信,大家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小飞将会下线差不多两章,大家请期待他如何满血原地复活~ ☆、交托 “左护法﹗” 踏入船舱的聂靖川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窗旁远目眺望的人已然反应过来,披着毛裘淡然回眸。 “呃……都怪他们多嘴,打扰了你的清静。”聂靖川装作埋怨厅内的春日弟子,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威吓,那些手下又怎会不知他心思,顿时就知趣的退了出去,顺道掩上房门。 “从巴蜀顺流而下,即使船速再快,也需时半月才能到金延。”栎木幽幽叹息:“不知道半月之后,关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春日楼的右护法淡雅如昔,此刻梳冠披衣,更显公子自持之韵。光晕在他身后散开,却彷佛暖不透他一向畏寒的身躯,反有在日光下虚化成烟的错觉。 聂靖川心生怜惜,上前替他仔细系好大裘的绶带,伴他一起遥望蜀川江河。 “你就是忧思过多,身上的寒毒才会多年未解。” “那已是陈年旧疾,我早便习惯与病为伍。” “我心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聂靖川摇头苦笑,从武士服里掏出一个锦盒,温柔的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件玩意能不能解你寒毒。” 栎木神情一动,垂眸看着盒子,却没有伸手接过去。 “我那是童年落下的毛病,毒入脏腑,世上无药能解,即使是楼主,多年来也只能用内功替我压住毒性……阿川,你不必再为此费神了。” 聂靖川情急的拉住他,“你别这么快拒绝我嘛,这东西可是稀世宝贝﹗” 盒子一开,里面并无他物,只静躺一株碧中带红、微泛光泽的三枝九叶草。 “龙叶草﹖” 栎木心里大讶,普通的三枝九叶草并非罕见,一般生在灌木丛中或岩石缝间,但龙叶草反要沾取至阳至刚的灵气才能生长,除了北疆的茫茫大漠,再无别处可以采到。此物能解百毒,却极其稀有,不说在洛阳、平京等地绝迹,甚至南楚皇宫的太医院里,亦是半株难求。 他欲言又止,怔怔望着这个凭“浪人赤刀”之名震惧江湖的男人。 “我这次和楼主带领商船队,在到达涿郡前经过了广漠湾。嘿﹗可能是上天眷顾我这个粗汉,居然一泊岸就碰巧看到了这宝贝……”聂靖川偷偷瞄向栎木,见他脸色不妥当,又揉了揉鼻子,东拉西扯的解释:“其实……其实就是楼主眼力高明,在岸边远远望到,是他说龙叶草功效显著,更胜百种奇药,我们又碰巧要下船跟沙盗打打交道,叫我顺手摘了一株而已。” 栎木默然一叹,将神草轻轻放在掌心上。 龙叶草所在之地,绝非碰巧便能见到。这个男人一心为自己求药,想来是在广漠湾这个沙盗肆虐的鬼域艰辛寻了许久,才能找到这么一株……这么多年,任自己一次又一次回绝,他这份情意竟然从未间断。 这个男 分卷阅读226 - 分卷阅读22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7 人豪迈不羁、名满武林,若他愿意,天下多少优秀女子甘于下嫁,又何至于要为了自己,一直孤身落拓,当一个天涯流浪人。 那一剎,右护法的眼神复杂变幻,心竟有些微软了下来。 聂靖川灼灼看着他,试探地劝道:“你就收下吧,说不定真能助你驱毒呢﹖” “……谢谢你,也替我谢过楼主。” 聂靖川喜出望外,欢呼一声,雀跃的抱起了栎木,忘形地转了数圈。 “你是第一次收下我送你的——”他顿了一顿,连忙大笑改口:“不,是我代楼主送你的礼物﹗” “阿川……” 栎木倚在他身上,心头渐渐泛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 ——有些温柔,愈是强留,当有朝幻灭的时候便愈残酷。 蜀江上皓天长风,船首有一对男女静静相伴。 轮椅上的少年正在看着江面,少女盘腿坐在甲板,人往侧挨,头正好搁在他膝上。 岁月安谧静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被战争摧残的痕迹。 “仪雅……不知怎的,这几天我总是过得不踏实。”少年抚过她的秀发,茫然的喃喃道:“上一次我心里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在飞哥哥被那寒酸晟害得碎骨断筋的时候。” 皇族少女噗哧一笑。 “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关心飞哥哥吗﹖”小天鼓起腮对她抱怨。 “我是想起统领关中重兵的夏国二皇子、也被你改了这个丢威风的外号,才忍不住想笑的,并不是不关心灵飞大哥。”仪雅耐心的解释,又安慰小天道:“虽然这次长明王号称百万大军,可是既然皇兄有了完整的撤军计划,就证明他是早有准备。而且就连朝中各派重臣,也都认可灵飞大哥是中原最出色的神将之一,阳安关有他们两个在,是绝对不会轻易失守的。” “你口才了得,连冯师兄也要认输,我一向都说不过你。”小天一脸无奈,“可是一天没看到飞哥哥平安归来,我还是不能放心。那灭威风的拖把既能扫平草原,可见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道飞哥哥能不能赢。” 仪雅不愿他胡思乱想,便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我发现你对安帅倒是特别宽容,联军的将领名字大多被你改得不伦不类,只有他可以逃过一劫。” 小天默然半晌。 “他是我大师兄,虽然不像飞哥哥这么亲近,可也是陪着我们长大的亲人。” 仪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既是歉疚、又是心疼,一时只能为他叹息。 “那时候在忘忧谷,大师兄对飞哥哥、就像飞哥哥对我们那样好……师父长年不在谷中,我们经常拉飞哥哥一起涉水穿林,一玩就是整天,搞出了不少乱子,都是他替我们负荆请罪的。大师兄虽然气得不行,但每一次都不忍心责罚他,只训话了几句便算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仗着有大师兄在,隔数天便闯一次祸,弄得飞哥哥左右为难,好几次都快憋屈死了。” 小天茫然看着碧天沧海—— 那段时光是多么逍遥无忧,可惜再是眷恋,它还是敌不过岁月天涯。 “如果要我在战场上和飞哥哥为敌,我是肯定没办法做到的……就算你要我死,我也不会伤他分毫。”小天低道:“他和大师兄到底要怎样的狠心,才可以这样拔剑相向﹖” 仪雅握紧小天的手,交予他自己最温暖的力量。 “我明白,当父皇和皇兄彼此对立的时候,我也曾经像你这么难过。” “可是这几年涉足江湖,我慢慢能理解他们了。”仪雅娓娓低道:“每个人最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对他们来说,父子同门之情不是不重要,但在国家的立场面前,这些都只能退让一旁。” “谋大事者,心里都先有国、后有家,而世间千百样道,若有同道、必有异途,一切选择,唯心而已。” 小天轻拍她的手背,对着碧空清风,衷心的感叹一句: “仪雅,有你真好。” 仪雅甜甜一笑,忽然又轻声感慨: “不过我也放不下心,怕皇兄撤军后回到江南,朝廷和父皇会诸般为难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万一北伐军失利撤退的消息传回都城,处境最艰难的就是混蛋。”小天也是黯然摇头,“你父皇这两年没少在六部安插自己的人手,想来还是在意实权旁落,混蛋当年是破釜沈舟率军北上的,没打算走回头路,一旦这次回京,说不定就要把兵权交出去了。” “父皇他是不会如此胡涂的,谁不知道只有皇兄坐镇八军,才有稳住江南的可能﹖” 小天长叹一口气。 “昨天晚上离开巴蜀之前,聂大哥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也应该让你有所准备。” “是关于皇兄的﹖” 小天坦然点头。 聂靖川向来目光如炬,对天下局势了然于心,连欧阳少名亦对他的谏言极其看重,仪雅更是不得不认真看待。 “他说,混蛋如果想要自保,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手下留情、让北疆铁骑肆虐江南;二是竭力奋战,在赢得战争后逼宫夺位。” 仪雅心思何等聪敏,自然明白聂靖川作此判语的深意。 虽然要铲除皇太子绝非易事,但对帝君来说,这个儿子最值得利用的、便是带兵统军的不世之才而已。假若联军对南楚的威胁已除,皇太子便再也不是一只必须保留的棋子了。所以若景言要拖延自己被削兵权的时间,唯一之计便是牺牲整个江南——然而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选择。 皇太子决心要走的路,必定是与联军死战到底。那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击败联军,也要胜下紧接其来的逼宫之战。长久而来,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将来终会成真。 小天凝重的看着她,“可是无论哪一条路,现在都几乎是绝路。” “为什么﹖”仪雅喃喃反问。 “聂大哥说,假如保不住阳安关,联军下个目标便是平京。” 只凭黑玄兵,北汉已经足以扫平大草原,连曾经如日中天、夺去幽云之地的柔然王朝,最终也难逃灭国的厄运。长明王比此前任何一位草原君主更有手腕,中原目下处于四分五裂的混战里,更有郑、夏两国勾结外族,南楚又岂有幸免之理﹖ 血流漂橹、尸横遍野的场景,终要来到江南了吧﹖ “平京城……真的会有失守的一天么﹖”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小天只能默然以对,伴她一起遥望长空—— 他知道,她在找寻自己国家的方向。然而在壮阔的大江上,她的目光找不到落点,只能一直在虚空颠沛流离。 烽火弥漫了整个中原,他们两个,谁都看不清未来到底在何方。 城外喊杀四起,而房内 分卷阅读227 - 分卷阅读22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8 蜡泪未凝,保存了淮城最后一刻的平静。 “你这样做,真的不后悔﹖” “只要能救得了他,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你这两年的身体愈来愈难痊愈,你真的……”墨莲华坐在桌边,最终只能咽回原话,摇头叹道:“是我低估了你。我没想到你为了他,竟然不惜付如此代价。” 皇太子将帕巾的热水拧干,再轻轻放在床榻少将的额上。 这一幕的深情,竟看得墨莲华莫名心酸,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之前你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今后如果再受伤,便不是无法止血这么简单……而且他醒来后,看见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肯定痛不欲生,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他微微扯起了唇角,抚上少将苍白清秀的脸庞。 “谢谢你帮我救他。” 她别开了脸,不想让皇太子看到自己落泪的画面。 “我能不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她哽咽道:“只要我能帮的,一定替你做到。” “李牧云背叛了南楚,锋狼军也没了统领,城外却是阿那环御驾亲征,当灵飞醒来的时候,淮城应该已经挺不住了。”皇太子容色很镇定,只有凝望白灵飞的眼神有些波澜:“城内守军会撤至阳安关,可是北汉倾全国之力来攻,阳安关终究会失守,此关若破,江南危矣。” 墨莲华遽然怔住。 她不敢想象“江南危矣”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却明白景言已然洞悉了这一切—— 国难当前,他终将要与国家共存亡。然而他是那么平静的述说着这些,彷佛知道自己流着皇族血脉的一刻起,便已经接受了责任与命运加诸他身上的烙印。 “除了我之外,他是联军最恨不得要五马分尸的人,将来如果不幸落入联军手上,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惨无人道的手段。而且他现在已成这模样,也绝对不能再待在战场。”皇太子低道:“待会我出城作战后,联军的注意力会全在城北,两道南门此时打开,所有撤退的人马都经此路离城。” “你把他打扮成平民的模样,会有人在南门接应你们,你只要把他送上马车,一路沿途照料,我的人自然会把你们送到江西闻州。待他醒来之后,你若想走,便找一个地方隐世避难,你若不愿,便留下来陪他白首一生……那个地方与世隔绝、恍若桃源,外面天下再乱,也不会再牵连你们两个了。” “闻州……那是什么地方﹖” “他师门所在,白云山顶忘忧绝谷。”皇太子恍惚一笑,淡淡的道:“那是他心里,一直想要回去的家。我答应过他,终有一天会带他回去的。” 墨莲华凄然摇首,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她曾经以为,世间没有比自己更偏执不悔的情痴。但原来他为了这份爱情,比她付出过、承受过的远远更多。 那般美好的日子,其实是属于这个人的,可是景言就这么把未来拱手让她,决绝得不留半点余地……可是纵再情深,她又怎么代替景言与他白首,又怎能心安理得的伴他一生。 “时间不多了,我想一个人,再静静和他说一会儿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像殿下和小飞那样轰烈是一种美,能像仪雅和小天那样细水长流也同样的美~ 你们没有猜错,殿下的金手指是会被作者君收回的,在成为最伟大的皇者之前,他要迎接最严酷的考验 ☆、魔渡众生 当年初遇白灵飞的时候,皇太子也曾见过眼前这副清绝而霜冷的睡容。 ——那是刻骨铭心的气质,纯净得令人唯恐会使他染上瑕疵。所以一直以来,景言心里无时无刻都有种负罪感,如蛆附骨的提醒着,自己的手段怎么亏欠过他,自己的罪孽又如何玷污了他。 曾经,自己幻想过待四海升平,便能和他同踏万里河山,见尽天下风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实现所有许过的承诺,只要他想,自己可以陪他流浪天南地北,任他花光自己能给的全部爱宠。 可是在淮城即将失守的时份,他们终于也要走到最后。 那是自己一生里,最初而唯一的爱情。这份爱,今世只曾留给白灵飞一个人;下一世,也只愿意等待他一个人来再相守。 “灵飞,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回去江南。” 皇太子的手指逐寸滑过,带着难以想象的温柔,描着这张他最深爱的轮廓。 “如果能回到平京,我就要真的娶妃了。她们是金延人,和娘一样都是富户的大家闺秀……” “我答应过娘,绝对不会再铸成像她那样的悲剧,也答应过你,终生不会娶他人为妻,可是我始终要食言了。”他彷佛承受不住身上铠甲的重担,终于弯了腰,半躺在白灵飞身旁。 沉睡中的少将右颈泛了红光,藤蔓纹像鬼火一样灼烫着肌骨,他似是感觉到疼痛,微微皱了一下眉,却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对不起,我明知你最不愿意失去自己,还是要用这种方法救你。” 可是‘凤凰’彻底解开封印后,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白灵飞不会再恨他入骨了罢﹖ 他忽然用手微微扯开了战甲,取下了自己胸膛前的一块挂饰,放在白灵飞的掌心上。 绳纹的手工很是精致,红线上还带着一颗翠绿的玉石,丝毫不像皇太子会随身佩戴之物—— 那是当年他在洛阳城,心血来潮之下为白灵飞去求的平安符,可是那之后数度转折,早已物事人非,他也始终没能把它送出去,辗转到了现在,反而成了他给白灵飞最后的一件礼物。 硝烟四起,席卷半空。淮城已战至你死我活的时刻,联军与北伐军都在死命周旋,城外的搏斗是如斯酷烈,传入房内的每下战鼓,都如引线一样牵引着皇太子的脚步。 ——他的战士在城外挥刀洒血,而他,也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奉上最炽烈的祭献了。 “我曾经熬过很多折磨,尝过被人像老鼠一样用棍喊打,也尝过和娘潦倒捱饿无人问津……” “很久以前,我怨过上天、怨过父皇,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要受这些苦。” 他灼灼凝望白灵飞,犹像要在这一眼里,看遍彼此的沧海桑田。 “那是因为,要让我在这辈子遇到你。” 皇太子微微一笑,弯腰俯身,最后一次吻上记忆中纯净明澈的爱人。 那吻并不冗长,却载着他这世能给的、全部的深爱和余韵。 “……是殿下﹗” “皇太子殿下来了——﹗” 北城门轰然而开,皇太子单骑冲出,终于来临腥风血雨的战场。 分卷阅读228 - 分卷阅读22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29 持续七日的淮城之战,南楚军在失去两个骑兵统领的劣境下,依然在这座城池负隅顽抗—— 长明王御驾亲征、北疆第一铁骑强攻猛打,加上长孙晟退到淮城的克天骑,整整百万联军,昼夜不停轮番攻城,城墙依然坚如铁铸。 那是一支置生死于度外的军队,他的每个将士都不怕伤、也不怕死。 如果他能有当年怀阳帝的时势机遇,这么一支雄狮,必定能扫平海内八方,留芳千古。可惜的是,这些英勇骁将都生不逢时,至少没能在这世代,遇上能带他们摘下荣耀的统帅。 “殿下﹗”源涛勒回马头,对他低喊:“南城门已经开了,每位将军的部队都会依次撤退,直到全部兵马离开为止﹗在退至阳安关之前,请让属下为您殿后﹗” 景言扯唇一笑,遥遥锁紧了北汉大军的帅旗: “让钟文之、何情率中军先撤,邓添赐、梁松龄作侧翼掩护,你跟玄锋会合锋狼军——” “和我留下来一起殿后。” 源涛感动于心,握剑胸前,高呼应道:“谨遵殿下之命﹗” 皇太子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起来,手按腰侧,衡极剑猛作龙吟,镇住了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城楼上、城墙下、壕沟旁……所有陷于缠战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回望。 “长明王,倾全军之力来攻一座小城七天,尚且仍未见有成果,不知道你滋味如何﹖” 一阵仰天朗笑,轰然敲入所有人的耳里。 北汉的帅旗下,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景言,冷芒四射,凌厉透寒—— 那一瞬间,他似是望着平生宿敌,也像望着自己的继承者,忽然掠过了一丝微薄的叹息。 “此城很快便要破了——”草原霸主虽作低语,回音却在战场响个遍野,“景言皇太子,你应该知道,朕想得到的不是这座城……” “在城破的一刻,朕希望看到属于我的凤凰。” 忙着在城墙上下抛石火、架云梯的两支军队,都对这番话一头雾水,只有在军旗下静观战况、调度全局的黑玄统帅瞇起了眼。 “长明王,也许你曾在草原上予取予夺,目空一切,无人能够奈何——” 皇太子巍然立于千军万马,黑发随风而舞,神情冷毅而肃穆,威武有若天降。 “可是一旦踏过了长城,中原不是你的棋盘,这里更没有人会甘心作你的棋子。有许多东西,不是你说要就一定能到手的。” 皇太子拔出了长剑,手腕微翻,出鞘的剑脊清亮似雪,倒映出他锋锐的微笑: “哪怕你能毁天灭地,不属于你的、始终不会为你所得——无论是人,还是这个你渴望已久的天下。” 阿那环听着他这番话,竟然在霎眼间静默下去,神情微妙地变幻着。 四百年了,和他一脉相承的血统竟然没有变淡。在这骁勇的皇太子身上,便是当年他和凤凰靖海平天的影子——不畏悖天、不怕叛命,六合八荒,唯我独尊。这样的狂、那般的傲,才是景氏一族本来该有的血性﹗ 在沙场的前侧翼,忽然响起一声高喝: “任你口出狂言,也挽救不了南楚军的败局﹗” 长孙晟在克天骑的方阵后督战,当着两军明摆对着景言挑衅。 ——桃沃平原一战,承蒙景言断他一臂、白灵飞重伤他经脉,他与二人此生之仇不共戴天,比联军任何人更心切要攻陷淮城。 “淮城将破,你贵为皇太子也要亲身临阵,何以不见白灵飞来受死﹖”长孙晟冷笑:“难不成他是怕了这阵仗,抛下自己的骑兵,要躲在城内当缩头乌龟么﹖” 此话骤听似是单纯的讽刺,实际上却极为攻心。 ——首战当日,联军将士发现交锋的压力反比以往轻了,便全都注意到一件奇事: 一直以来,最令联军惧怕的锋狼军统领,竟然不在此次大战里﹗ 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南楚绵延百里的关中防线,向来以白灵飞作一夫当关的皇牌,就连在去年隆冬连场硬碰、被当场重伤险死,他都坚持带兵上阵,直到战局冷却才退下火线,除非是有不得已的隐情,否则他绝无缺席沙场之理。 意识到南楚这致命的弱点后,联军简直是欣喜若狂,往后几天将矛头指向这支失去统领指挥的骑兵,希望能找到攻城的突破口。然而锋狼军实在坚韧难攻,即使克天骑动用方阵围困,再加黑玄兵纵横冲散,仍能在艰难中保持队形。 ——两军对战,攻坚为次、攻心为上,长孙晟深明此点,这才用白灵飞来动摇锋狼军的士气。 “去你的缩头乌龟﹗” 虽陷在方阵中浴血拼杀,郭定仍趁抽剑的一剎冷哼: “长孙晟,你不过是灵飞少将的手下败将而已,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然而再强撑独支,人始终只是一具血肉之驱,而且锋狼军的士兵都知道统领为护皇太子,身中明教剧毒未解,尚且在城里生死未卜,百思交集之下,军阵这就松懈了些许。 长孙晟是何等人物,立刻便敏锐地捕捉到这时机。同一刻,七日来未曾下场冲锋的北疆敕那亦蓄势待发,亲身带军上前: “克天骑——”“黑玄兵——” “冲击守城军阵﹗” 皇太子催马纵入,带着玄锋、源涛会合锋狼军,在与长孙晟、拓跋灭锋两人短兵交接之前,猛然回头低叱: “开始撤军﹗” 后方的南楚兵应命,低沉的号角,开始在关中平原上吹奏着—— 悠悠哀鸣,恰似大漠孤狼败退的悲歌。 号角声响,悲壮而悠远的低鸣回荡天地。 “玄武军投降了。” 夕照金田,伊洛平原上的稻穗翻飞如海。 年轻的将军骑着骏马,手执六尺寒铁青锋,眼神飞扬似凰,彷佛有征遍天地的决志—— “中原最后一支反抗你的兵马已成过去,洛阳此战后,你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登基的新皇了。”他淡淡一笑,带着长年征战的寂寥,也有着为主君戴冠加冕的骄傲: “阿浦,你是古今第一个平定四海的皇者……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人能遮蔽你的光芒。” 北邙山上彩霞如焰、芳草碧丘,这注定光耀史册的男人缓缓回头。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伊洛八河交汇的绝景,对着陪他戎马十年的同伴,却一如既往的深情温柔。 “凤凰,朕登基之后,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他用着帝皇的自称,虔诚的执起将军的手: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没有我们不能征服的疆土。” 在这个传颂百世的日子里,史书所载的只有二人携手登城、号召天下的辉煌一幕。这一刻邙山上的宁谧安静,只属于这一对千古帝帅,深刻烙在他 分卷阅读229 - 分卷阅读23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0 们各自的记忆里。 将军神情似有触动,恍神半晌,才轻声的说道: “今后八方归心、天下升平,你是统率中原的至尊,再不需要征服任何疆土。看完你的登基大典后,我要回去草原了。” “……回去草原﹖”他霎眼间如遭雷殛,茫然地摇头:“为什么﹖” 将军洒然一笑,似是慢了半天,才开始体会到成就伟业、酬平壮志的真实感受。 “虽然我离开北疆已经十年,但草原是我的故乡,天苍苍、野茫茫,那才是我想看的风景。”他长舒一口气,怀缅的告诉他:“而且庭珂还在刺马族,他一直在等我功成后回去找他。我答应了他的事,十年后怎么能不作数﹖” “刺马族……庭珂……﹖” 凤凰,你是我的人……不论是谁要夺走你,永生永世,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阿浦——阿浦﹖” 他赫然回神,含笑对将军摇头。 “好,你的心愿,我一定应允。但你离心再切,也总要等我在洛阳城君临天下那天才走吧。” ——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这抹笑容藏着什么谋算。 直到一切无法挽回,他想起那天的画面,才看得到笑容背后倾国灭族的血腥……以及延续了整整四百年,却依然纠缠不断、至死方休的折磨。 “啊啊啊啊啊啊——﹗” 红莲之火焚遍全身,藤蔓纹在剎那间无限扩展,从右颈到脸颊,再到胸膛四肢,无情而强硬的烙印侵入,痛击得他不断颤抖,下意识想要呼唤什么,却是什么都喊不出来—— 那是名副其实、足以撕裂灵魂的巨痛。因为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脑内最深、最深的地方,被一双无形的手彻底地撕开了。五脏六腑都被它生生剖解,连同巨火把他的骨都要化灰。 相似的酷刑,他在天引山和洛阳城尝过两次,一次是缔结契约,继承过‘凤凰’的力量,自此陷身成魔;另一次是被阿那环俘虏,在石室受尽凌/辱,只差一步便解除了‘凤凰’的封印—— 所以这一次,是谁把他再次推落地狱﹖ 一种超越他理解的力量,压倒了所有的一切,蓦然夺去了他的心灵。 ——上代‘凤凰’的记忆和诅咒都一并解开,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了,动手毁去这个魂魄吧……你已经是新的‘凤凰’,只要愿意舍弃自己,你就能继承血咒里全部恶灵的力量﹗ 以血为引,以身为刃,杀遍天下异己之人……他知道,一直被昭国元帅封印着的‘血咒’,便是集合了十万恶灵、足以吞天灭地的力量﹗ 他是生来就被昭国元帅选中、将流连数百年的灵魂交托于身的人,只要交出了七魂六魄,他就是天下最适合这些恶灵的载体,不必再有神志去感受这极刑般的痛苦—— 然而堕入魔道之后呢﹖他必须以血为粮,永远作无心的战斗武器,却不以杀戮为罪;也必须以身作奴,满足主人的肉/欲渴求,且不以媚淫为耻。他作不了人,也无法记起任何人事,同时也无法回去他挚爱的人身旁——那样的生命,只要恶灵之念还在,便不会有终止之日。 在封印半解之前,是为阻止他失控、强行夺过咒术的景言掌控着血咒;可是皇太子不知道的是,如今封印已解,景言一介凡躯,再也不能控制此等邪恶之术,只能负担术士失败的后果、承受恶灵的反噬,而血咒的主人,曾经的怀阳帝、如今的阿那环,却可以不付任何代价,从此成为他的主人﹗ 他不怕负罪,也不怕为奴,却不能任由这般可怖而无敌的力量再现世间﹗ ——既有此念,便以魔身去控制住恶灵,你可以做到的。 他记起了……那是昭国元帅的呼召。在建中城的时候,就是这声音止住了他继续大开杀戒﹗ ——我的继承者啊,执起你的九玄剑,变成与神同等的魔吧……请你好好封存我的魂魄,直到命运注定的那一天。 没错,他要执起自己的剑。只有强如上神,他才能驾驭着魔的身份,守护更多生灵、承担更多苦痛。 “你快醒醒﹗” 墨莲华急切的哭呼,蓦然间,她看到一双慑神的眼睛。 红光骤然收起,全部浓缩在这么一对眸子里。 那像是在暗夜中最耀眼的星宿,柔和、坚定、而且决断,彻底包容了洪荒中的酷杀之气。 长久以来担惊受怕的少女终于崩溃,扑在他身上放声嚎哭,无助得像个幼孩一样。 感受到她在绝望地发抖,昏迷已久的少将微微叹息: “别哭,我还没有死。” 墨莲华悲恸的啜泣,不由衷的笑着: “我知道你不会死的……虽然你不会记起我了,可我只要你活着……你活着就好。” “不——我没有忘。” 少女愕然怔住。 “我全部都知道了。你和景言,从建中城到现在,所有为我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是知道了﹖他是知道他们俩替他作了决定、解封了‘血咒’的事么﹖ “为什么你会……”她喃喃自语,然后凄然摇头,“对不起,是我对你施了术法,你不要怪他,他是为了救你才——” “我明白。” 白灵飞凝起目光,轻轻抚上她的背,想去安慰这个历经大难、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意识到自己在一架颠簸的马车上,便抬手揭起布帘。 暮色将至,倦鸟飞还。关中的长空,远看似是笼罩了一层暗灰色,半空甚至渗着一丝丝烧焦的味道。他脸色一变,颤声问她:“这辆马车要去哪里﹖淮城现在怎么样了﹖” 墨莲华沉痛的望着他,“景言安排了人,把我们送回去闻州。” “闻州……”很久以前,他曾经对景言提起忘忧谷的避世之地,带着憧憬描绘他唯一的桃花源。 那是他们约定过,天下大定后隐居余生的地方。如今这马车要把他送回去,那么景言…… “淮城是不是已经失陷了﹖”他颤抖着问。 少女应言沉默,证实了他心里的预感。 苍穹流火,彷佛有星辰在远方黯然坠落。 他十指紧拢,才知道掌心正握着一个绳结形状的平安符。 ——这件东西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他第一眼便知道,那是景言留给自己的,而如果任由这辆马车继续驱前,它便是他们此生最后道别的信物。 他定定的望着少女,带着一种惊人的决意,“我的剑呢﹖” 墨莲华忽然摇首,“你不可以回去。”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不希望你再和战场有所牵连。你如果想从这些痛苦解脱,这是你仅余的机会﹗” 解脱﹖没错,他如果能够解脱,便 分卷阅读230 - 分卷阅读23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1 可以回去忘忧谷。那是他梦萦魂牵的家,曾几何时,那样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心支撑着他,使他从多少次生关死劫里咬牙熬了下来,支持他凭意志从江南征到关中。 可是,那里已经不是他想要的家。 他的家人在战场,正在对他的战友挥下屠刀;他爱的人也不在这里,他在那片遥远的星辰下,独力担起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坦然迎来生命的终结。 “我的剑在哪﹖”他又再低声重复一次。 墨莲华紧紧交握双手,咬着牙关,仍是沉默不答。 白灵飞紧紧攥着平安符,眼神决然,倏地飞身掠出马车。 “车厢底有一个暗格——”少女在车内纵声高呼,终于还是在他的倔强面前妥协:“九玄剑就藏了在暗格里﹗” 他一掌拍向马车,车厢内的地板遽然震开,往内延伸出一条置中的裂纹。 六尺藏锋的惊世宝剑,就这么静静躺在裂缝里。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已经等同与十万恶灵为伴的魔吗﹖” 她尽最后的努力,轻声问他: “你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受血驱使、失去自控,那个地方充满了血腥,你真的要去﹖” “你的师父、你的师兄都与你为敌,你如果再回去,心里不会难过吗﹖” 白灵飞注视着她,忽尔温和的淡淡笑了—— “好好照顾自己,我此生有姑娘这一知己,于愿足矣。” 他拔出九玄,割断了绑在马车外的麻绳,翻身骑上景言所送、伴他征战数年的汗血宝马。 少女默然相望,只见远方燃火正盛,渐渐吞没掉他月白披衣的策马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殿下和小飞两个人都武力值+帅气值max! ☆、突围 在童年落泊的时候,他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饿死街头、就此尸臭化骨。直到少年拜于衡山,他开始有了侠骨铮然之志,对死亡的想象,也成了一种殒于刀剑下的轰烈—— 这番轰烈并没有随少年志气而消逝。他最终当了一国之皇太子、率领南楚八军,他平生的夙愿,不再是简单的游逐江湖,而是统一四海、光复幽云,将北疆千万汉民从外族的压逼中解救出来。他曾无数次想象、也很多次几乎成真——作为统帅,于沙场革马褢尸,是比烈名留册更无上的光荣。 这个刀光剑影的地方,是他注定为此而生的舞台,如果能够选择死亡的方法,他唯一的选择只会是在这里殉国—— 所以现在,他也只是求仁得仁而已。 “殿下,我军左翼已被克天骑包围﹗”张立真的吼呼盖过了风沙呼啸,这从淮城撤走的最后一支部队,已被恭候多时的联军逼入绝境,“敌军织成天罗地网,峡道两端再无逃路﹗” 少春峡此刻俨然成了炼狱,养精蓄锐的克天、黑玄两军如狼似虎,砍入北伐军中杀得血肉翻飞,直要把强攻阳安关两年不得的深仇,尽皆发泄于这支以南楚皇太子为首的骑兵上。 他一时不察,迎面便是一把金刀。在将要被斩落马下的时候,一个刚杀完敌的锋狼兵赶了过来,横挡在他身前,替他受了这必死的一击﹗ “谢谢。”他以最崇高的敬意,对这名自己的属下致谢。 “庄明记得少将说,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能为殿下而死,是我们每个人的光荣……” 那士兵就此断气,从马背上翻落了下来,战马知道自己失去了主人,仰头一阵长嘶。然而纵再悲鸣,那士倾跌在尸堆中,牠也是无法再找到的了。 “景言﹗若你弃剑投降,本殿下可以饶你不死﹗” 他左腿已然中了箭,鲜血用比以前快十倍的速度离开他身体,使他急剧的衰弱下去—— 那是他彻底唤醒‘凤凰’的后果。早从建中城开始,用附生誓夺走血咒的他,便要承受半解封的咒术的反噬,每当身体受损,恶灵便会以他血肉为食,使每次外伤极之难愈。如今血咒彻底解封,反噬自然以十倍而来,非要将他元神秏尽为止。 那便是数天前墨莲华想停止施法的原由,只是她几度劝说,最终都被他执意驳了回去。 ——生性决绝的人,往往是对待自己最为决绝。 “现在还未月上中天,佑王的春秋大梦未免作得太早……” 他咬破下唇,勾住马腹,半往地下倾坠的身躯重新翻回马上,望着长孙晟劈来的马刀冷笑: “我南楚百万精兵,无一怯懦弱夫,宁死,断然不降﹗” 感召于皇太子的豪言,整支被困山峡的军队轰然呼号: “宁死不降——﹗” 衡极剑狠狠撞上马刀,金属交击声响遍战场。 火花迸溅之下,皇太子眉目染血、仍是凌厉逼人: “没料到这些年来,佑王的武功还是毫无长进,灵飞那一剑倒真功德无量。” 他虽是重伤难支,那谈笑间睥睨天下之势,却依然令人悚然动容﹗ 长孙晟运劲拖刀,见皇太子唰的一下白了脸色,便知他是力竭气尽,才耍手段贪逞口舌之威。 “武功不济,但要缴你首级还是绰绰有余。”长孙晟催发全力,真气犹似怒涛,一波接一波往衡极剑送去,“匹夫之勇始终徒劳无功,皇太子乃当世人杰,是生是死,难道不懂自己权衡么﹖” 战马怒嘶,马上的皇太子狂喷鲜血,差些虚脱堕马—— 以刚猛劲气纵横无敌的他,今日竟被人以此手法当场重创﹗ 长刀伸前一探,长孙晟的锋刃已是冲着他脖颈划来,再缠斗下去,他在长孙晟手上也是断难侥幸的了。 蹄声雷动,少春峡的入口此时出现了一面北汉王旗——弯月满日之徽,亲来狙击的是阿那环本人﹗ 景言双目一亮,衡极剑骤刺马股,坐骑立刻吃痛前奔,避过了长孙晟的一刀,继而直往峡道入口直驰而去﹗ “既有长明王为我陪葬,生有何欢、死又何憾﹗” 神驹快若流星,沿途竟无人能阻他半下脚步﹗ 傍护阿那环的亲兵左右包抄,将敢单骑独闯的皇太子汹涌围住。 “传陛下之令,不须生擒,只要首级﹗” 长/枪从四面八方直刺而来,皇太子旋手一匝,纯用剑气逼开了这批士兵;然而下一波攻势接踵而至,“七重杀”再次从剑尖送出,每一步都难若攀走蜀道—— 其实看着此情此景,所有人都有眼皆知,在拼杀到阿那环的帅骑之前,他早已被上千亲兵碾成齑粉。 “太子殿下﹗” “不——殿下您回来﹗” 直到此刻,每个将士才明白那句“宁死不降”的气魄所在——那便是纵被穿心,亦留肝胆照天;纵使骨碎,亦要玉石俱焚﹗ “我首级在此,拿 分卷阅读231 - 分卷阅读23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2 你们陛下的项上人头来换吧﹗” 他知道全军都在喊他回马,但他从开始便没打算要回马。 皇太子长声大笑,出手毫不留情,霎眼竟折了一队百夫长所带之兵﹗ 既然要死,他就要让自己死得有所价值——若把阿那环格杀于此,即使南楚要败,亦能保住江南再有几年安稳。几年之后,哪怕他腐尸为朽,总有人会承继这份遗志,挡住漠北的铁骑。 衣冠为冢、天地为墓,他于黄土下世代仰望,直到后人收复北域的一日,他便甘心瞑目。 阿那环冰眸微动,似是在歌颂一首亘古的咏叹调。 ——终于来了……我百年后的血裔。 “若四百年来曾出过像你一样的君主,我何以要亲手毁去自己的心血﹖” 这句低沉有若梦呓,除了他自己,没有旁人再能听到。而下一刻,他已对身边猛将下达了一道指令: 将南楚军灭于少春峡,尤其必须格杀景言皇太子﹗ 夕照当空,浮金漫天,苍穹的远方,忽然掠过一阵清光。 阿那环若有所思,接着神情一变;陷于血海中的皇太子却浑然未觉,只继续不停砍敌。 战场上,所有人都感觉到有把利刃当空刺来,蕴含着清冷而可怖的杀意。峡道内一番骚动,在半空中那股气流已然剧烈翻搅,割断了少春峡里逐缕空气,使此地顷刻变成一个真空的沙漠﹗ 那像是洪荒天地之力,无所不及、无所不能,使人犹如面对草原的龙卷狂风一样,只想在它面前落荒而逃﹗ ——是何处而来的力量,竟会强大得与神魔同侪﹗ 白芒如电,猛然切入皇太子和如蚁作困的亲兵中间。 碾压一切的剑气如洪爆发,直面此剑的众人只感全身冻结成霜,便已气断倒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凡世的武功……光凭武功,怎么能够做到瞬间覆灭众生﹗ 这个剎那,景言身上大小伤口狂涌鲜血,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他捏住胸膛,只见身边这一丈之距,已然是没有活口—— 除了他自己,以及挡在他马前的那个人。 只是呼吸之间,那人的月白衣袍已染成红焰,耀火如华,狠狠灼伤了他眼眸。 “灵飞……” 那人闻声回首,眼里的红莲赤火敛去,同一时间,也止住了他不断流失的血。 他怔然难以相信——那一双瞳子相隔两年、竟然再次有了情,浓烈得让人窒息。 “你说过,要让所有人安然无恙撤出淮城的……可是这十万人,却不包括我么﹖”那人轻声的说道。 皇太子悲涌心头,竟是不能言语。 他们诀别的那个吻,彷佛就掠在唇边,带着彼此亲密贴合的温度。 本来以为此生再不相见,然而任凭自己再斩断,他们之间的羁绊还是应断未断—— 那样的倔强不息,世上还有什么的理由,使他们可以再推开彼此﹖ “凤凰,是你来了……”阿那环摇头惊叹,望着眼前横空降到战场的火凰,“你终于来了。” 方才这招“无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人力量——连百年前九玄受碧阳所御的时候,也未曾迸发过的威力﹗那样的水平,已经接近术士里被称为“神”的层次,是凡夫一生不可企望的高度﹗ 这具被碧阳选中的肉身,原本只是混杂高昌和汉族血统的牧民孩子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精神力量﹖难道碧阳施加在自身魂魄上的封印、那个他在洛阳城屡破不得的术法,竟然真的破开了么﹗﹖ “没错,我是来了。” 那人转向阿那环,神情在那刻就变了,变得冷漠而不可接近,彷佛在这副躯壳下,有着另一颗高贵僻傲的灵魂,一起凝视着满地的血泊与烽火。 北汉的亲兵仍是护卫着主君,却惧于有若鬼神的九玄,没敢对皇太子轻举妄动。 联军定睛细看,瞥到那柄堪可作全军梦魇的青锋,都知道来者是他们最忌惮的人物;而北伐军上万人回荡峡道的喊呼,更是顷刻使联军心悸惊恐—— “灵飞少将——﹗” 那不只源于九玄剑对南楚百姓的意义,更因为不知何时开始,白灵飞已然是军里的传奇,与皇太子一起,作为许多战士的信念象征,甚至被寄托了对当年昭国元帅的仰望。 这支殿后的人马,即使是不属于他麾下的将士,都感觉到极大的狂喜与鼓舞,而作为殿后军的主力,锋狼兵甫见统领,眼睛更骤然放着狂热的光: 少将从不曾丢弃过他们,即使城破,他还是要和他们同生死、共存亡﹗ “你是不是去跟阳安关求援了﹖”他跟皇太子背对背并骑,压低声音问。 景言仍在微微喘息,环目一扫包围圈的亲兵:“是,你看到援军么﹖” “看到了,是景焕康的帅旗。小红的脚程快,我就先甩开他们赶过来。”他瞟了景言一眼,笑而挑眉,“他应该快到了,你要继续当个刺客,还是回去接应我们的小王爷﹖” 太久没有听过他的戏谑,皇太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是一阵温暖的感动。 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下,景言对他展颜微笑,“你干架比我厉害,自然是你决定。” 白灵飞迅快答他:“那我就负责干架,一打不过就逃,你说怎么样,我的皇太子殿下﹖” 景言欣然点头,九玄、衡极双双出剑,雪亮的剑光交错辉映,如旋风的核心席卷阵前。 阿那环望着眼前这对双璧,便遥想起前生与碧阳靖平天下、统率四海的时代。那样被青史歌颂的画面,是属于他与凤凰两个人的——然而凤凰,此刻却已心向着他的后裔,反将剑锋指着自己﹗ 九玄已然刺至,亲兵叱喝阻止下,白灵飞一式“断水”,如同劈开巨浪一般切割开人海,闪电直取阿那环﹗ ——那才是他的凤凰,遇火腾飞九霄,在血下怒放成华,翼翅在夕阳里折出了绝世的光芒。 “锵﹗” 袖刀格上九玄,感觉到“红尘”的剑气被一种奇诡的手法卸开,使他经脉空荡、无处用力,白灵飞心下一惊,立刻换了七式中最绵柔的“问情”,优雅的划了一道弧光,从侧攻向阿那环要害。 “为什么不祭出刚才的‘无蕴’﹖”阿那环微微一笑,“其实你心里是不忍杀我的,对么﹖” ——他不是没有置阿那环于死地的方法,只是方才逼退亲兵的时候,他凭借的是从恶灵那儿汲取的力量,若现在重施一次,先勿论他能否驾驭住恶灵之力,后方的景言便会先因反噬而命绝﹗ 九玄再次被封挡住,这次阿那环所施之劲更为诡异,竟牢牢吸住了他长剑的锋脊,一时间使他脱逃不开。 ——要知道,即使扶光亦不能如此轻易的架住九玄,他这就明白,怀阳帝当年已窥探得御剑 分卷阅读232 - 分卷阅读23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3 门的武学精髓,这才可以针对他的一招一式,应对得如此完美巧妙﹗ “你这是为何,一直都不肯回到我身边﹖”阿那环叹息的望着他。 两年前的北域雪境,自己对他百般挽留,但他最终用九玄剑强硬的闯了出去,孤身再回到中原,却甘于当一个将要亡国的骑兵少将。 君皇一直都不明白,明明草原是他真正的故乡,为什么他却唯独留恋着江南、那个已经被楚国皇室折腾得乌烟瘴气的地方﹖ “凤凰……当年我们创造的国家,百年后已经腐朽不堪;现在放眼中原,谁能有我们那个时代的对手的半分风采﹖”阿那环仍死缠不放九玄,只对他心切邀约: “只我一人,足以再统中原。有你作伴同临帝极,我们共享天下,你我皆是灵魂不灭之人,可与星宿齐肩,与天地同岁,享国祚永绵——” 白灵飞暗地催发功力,却骤闻自己灵魂里有一声叹息。 “凤凰,只有那样的荣耀才配得上你。”阿那环沉着嗓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说道:“皇太子他给不了,唯有朕才可以做到。” 白灵飞知道,那叹息不是他的,而是属于封存于他体内的昭国元帅。 以帅之名、立帝之功,中原古今英杰如云,惟一人独立星宿之巅,光荣可傲日月——那样几乎与神并驾齐驱的光环,谁又想过是隐含如此深的悲哀﹖ “我不需要这些。”他决断的抬眸。 “凤凰﹗”阿那环冷道:“我两年前让你选择,现在又多予你一次机会,你难道仍要违抗我﹖” “对碧师祖来说,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明君,于我白灵飞而言——”他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已显绝决: “从来只有一人值得我效命追随,功名利禄再多,我也只愿为他舍生赴死,此生不改﹗” 蓄至巅峰的真气尽发,九玄一击不中、再不恋战,顿时便掉头退走。在外掩护的景言与他心意相通,也在同一时间杀出重围。 喊声轰天,峡道上方的两边山崖,蓦然涌现无数弯弓搭箭的南楚军,景焕康与谢正风率领主力部队,下令对峡道出口的联军猛攻: “营救友军﹗敌兵一律格杀勿论﹗” 这支锋狼军来得正是时候,现在被首尾夹攻的,反而变成打算围困南楚的联军﹗ 景焕康受白灵飞之命,一直于阳安关韬光养晦,因此在收到景言的求援前,早就作好了准备,来援的骑兵不单换上最新的装甲武器、更在关口螫伏已久,霎眼便将战况扭转过来。 皇太子和白灵飞默然半晌,终于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联军被景焕康的兵马乱了阵脚,而且九玄和衡极两剑锋芒极盛,更是无人敢去直攫。一时之间,他们对望于战场之上,竟然安静得不受厮杀惊扰。 “灵飞,你身上的咒术……是我的——” “我全部知道了,不要再说对不起。”白灵飞轻道:“你放心,我不怪你,我也仍然是你认识的白灵飞。” 他望了远方的南楚军旗一眼,“景焕康来了,阳安关有我守着,可以多熬两个月,你带着北伐军,按计划撤回江南吧,青原在——” 皇太子红了眼眶,倏然在马上用臂抱住他。 白灵飞轻叹一声,怀着无限的沉重,陪景言一同望着这片生灵涂炭的土地。 ——只有他才明白,景言在用力得过了火的抱拥里,发泄着什么样的情感。 被联军焚毁的淮城已成焦土。六月关中,灰烬在夜里飘散整个秦川,见证着后世史上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 他们北伐军的筹码,就如意料中的那样,在淮城倾覆了大半,不久以后,江南的千万无辜百姓,便将成为下一个战火的牺牲者。 血与火的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景言……”他低低一唤,彷佛想用温柔去抚平皇太子的伤痛。然而叫了一声之后,他却想不到可以说些什么——无论是何等的温言,都无法粉饰这种残酷。当安慰都显得太过苍白,他又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 他知道,皇太子锁住他的臂膀在抽动着,只是因为在自己的大军面前,景言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崩溃。 曾经的他们,有过最深刻的爱情,也有过最难宽恕的仇恨。可是在知道景言用什么代价去换回自己的时候、在看到那个为自己求的平安符的时候、在此刻彼此舐着伤口的时候,他终于宽恕了。 他终于选择放过景言,也终于选择放过了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放过景言,那么在这个男人的生命里,还有什么可以抓住呢﹖ 他目光一热,在漫天血火里,缓缓吻上了皇太子。 起初那吻是缓柔的,然而几下呼息之间,交缠的唇舌已经激烈的勾住彼此,向对方不顾一切的奉献着,直到爱意填满了心房,两对唇瓣才肯不舍地分开。 “我们会回来的。” “终有一天,我会替你征到幽云之地,统一中原和北疆的万里河山——”他眼神放远至北方的天穹,然后又收了回来,深深的望着景言: “那个太平盛世的新时代,是我送给你的、替你登基时加冕的旒珠。” 皇太子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便已足够传达他一切的意思。 ——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陷于这般劣境里,白灵飞的这句承诺终将成真。 在后世替其璀璨镀金的这一刻,他们彼此铭记着的,却只有不肯割断的凝望、以及逐渐松开的双手。 终于,皇太子勒过马头,与白灵飞各自往战场的相反方向奔去。 “众将听命——”“锋狼军听令——” “随我突围﹗”“助皇太子突围﹗” 作者有话要说:  始终是不忍心虐得他们两个太久,殿下和小飞也是注定要同心同意的人,就让他们温馨这么一刻吧~ ☆、江南丧钟 当春日楼船队到达金延港,景言从北方撤军的消息已经轰动了整个中原。随之一起如瘟疫般传播的,还有联军百万雄狮猛攻阳安关的恶秏。 仪雅和小天下船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如此模样的江南—— 在商行里,除了春日楼直率的商队外,很少商家愿意经营北上长安、洛阳的买卖;金延港口船只熙来攘往的盛景再难复现,就连每天的港口市场买卖,也已失去了往日的蓬勃生机。晚上的天罗大街虽仍旧歌舞升平,但不免只是战火来临前的强颜欢笑。 谁都知道江南即将迎来厄运,前方战场传回来的军报,每一份都随时敲响这门丧钟。 六月二十日,联军倾力围攻阳安关。 守关的锋狼军备以南楚最新锐的火器,红门大炮首次现于世间的时候,关中的上空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上千敌骑在 分卷阅读233 - 分卷阅读23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4 滚滚火云中化成灰烬,在死亡的一瞬前、甚至来不及提醒后方正在冲锋的友军——这场残酷却凄美的盛宴,震撼了八百里秦川,使联军第一次在南楚军面前有了可怖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白灵飞和景焕康各率轻骑,以‘双翼战阵’重创了草原二十八族中,那克、哈干、羯三族的兵马。凭着威力惊人的大炮,南楚竟能在初战占去上风。 七月十七日,北伐部队五十万步骑大军退至巴蜀,同一时间,碧陌港的十六万应龙军亦抵住了安若然的追击,随破浪舟来到九江。由于郑军水师兵精难缠,青原当机立断,便在九江江面果敢迎敌,大战五天五夜,最后互有折损,双方继续僵持对峙,却使安庆王的主力部队安然撤离巴蜀,成功回防天引山。 一切彷如两年前皇太子势如破竹开始北伐一样,南楚在这两个月之间,便拱手还回了景言攻陷过的半个中原。 从七月开始,阳安关的战情也逆转过来。百万大军的攻势岂是易与,光凭火力亦不能久战,白灵飞秏尽心力,终不敌退兵。红门大炮首先撤出,三日后,全队锋狼军鸣金回师,八月廿五,白灵飞与留于巴蜀接应的青原会合,在成都的河谷低洼之地,合战安若然的水军、以及长孙晟的克天骑,本来四支人马拼杀得难分难解,然而关键时刻,一名神秘高手强登应龙军帅船,将统领青原当场重伤,南楚士气大挫,只得由云靖暂代统领之职,从九江败走,沿汉水退到水石城。 明启二十九年九月初八,白露入秋,北伐军最后一队铁蹄终离开北方的疆土,白灵飞率锋狼军正式驻扎潟琊城——这座城池,也正是这支骑兵当年凭一战惊艳天下的地方。 事隔几年,他们回到了荣耀起始之地,却是要替江南作最后一道屏障。 张立真忧心忡忡,与白灵飞并骑停在城门外,看着逐渐开进潟琊的锋狼军。 “万一天引山失陷,南楚能熬住这一关么﹖” 白灵飞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目光有着难言的沉重。 “南楚的未来,就看殿下能否办成那两件事了。” “少将,殿下真的决定要立妃﹖他难道没有想过您的——”张立真忽然顿住,知道白灵飞一向不愿将公事私事混为一谈,便及时转了话锋:“即使不用联姻,殿下也可以下旨加征赋税,又或没收南楚富贾的财产充入国库,何须行此下下之计﹖” 白灵飞闻言反道:“那才是真正的下下之计。”他低声解释:“若加征赋税,必然会动摇民本,他几年内改革的成果便会毁于一旦;若强行充公富户的家产,令金延那群商贾便首先人人自危,这变相逼他们带着生意举家迁去洛阳、长安。” “眼下军费将尽,再不扩充国库,南楚连明年的战事也支持不住,他就是为了顾全大局,才会在这个紧急关头,也要回去平京成婚。” ——这便是治军与治国的分别。武将只须考虑如何胜下当前的战役,而为政者所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去保全整个社稷。 张立真知道,军中只有统领和青原少将两人才能洞悉皇太子的思虑,便再问道: “那么殿下要办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取舍。”白灵飞微微叹息,“他要克服自己心里的挣扎,在天引山失陷前作一个决定。” 张立真大感不解,“什么决定﹖” 号角低鸣,全队兵马已然入城。白灵飞回头望着城外的桃沃平原,然后缓缓地反问: “如果你是他,在自己的子民和国家的胜利面前,你会选哪一样﹖” 张立真若有所思,却是良久未能给出答案,只能坦白地说道:“鱼与熊掌,既然不可兼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取舍。” 白灵飞微微摇头,脸上的神情悲悯而复杂。 “那不是鱼与熊掌,而是本末之分——” “可是战争是一场本末倒置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的人,都无法逃脱这条规矩。” 丹江江面上,上千战船以铁链锁住、一字排开,船上灯火通明,俨如一面巍峨的铁墙,彻底截断了水石城与汉水上游的联系。 “现在正是秋高物爽之时,安帅以铁链船阵守江,难道不怕南楚用火攻么﹖” 女子面覆重纱,凤眉冷漠,金丝华袍的长襬缓缓拖行,最终来到立于帅船舱厅的男人面前。 “天气转秋,风往南吹,直到融雪之前,我军皆在上风口,惧怕火攻的反而是南楚军。” 舱厅守卫已被屏退,厅里燃起一排排的风烛,除了安若然之外,只有烟岚默立在旁。 “安帅的武功兵法皆为世间一绝,更同时精于骑兵、水军两种战法,在下深感佩服。” “这两样都是我师门必习之法,精通于此是理所应当的事。” 安若然眉宇冷峻,顿了一顿,又低声续道:“而且九江一战,若无你登船偷袭,应龙军亦未必会败退水石城。” 烟岚垂眸,恰恰掩去了眼里的锋芒,淡然回道: “此前我已知青原的武功在南楚军中仅次于白灵飞,却没料到他亦是这般高明的剑手,棋差一着,船上又有亲兵护卫,终未能将他当场击毙。”她回想起当日激烈的战事,忽尔想到一点,又问安若然:“那天有一人的剑法很强,看军服至少是都尉职衔,而且深得统领器重,他是何人﹖” 安若然思索片刻,眼里是烛火跳跃的倒影。 “他叫云靖,这两年成名的数场战役,所用的战术都深得兵家奇诡之道。虽然现今应龙军不少重将职衔高于他,但青原似是对他有意栽培,假以时日,他或会成为南楚水军的第二把交椅。” “原来是他。”烟岚人立于清影中,忽尔一笑:“安帅是否需要在下出手﹖” 安若然闻言摇头。 “现在春日楼主在水石城,行刺应龙军重将的计策再行不通。” “既然如此,安帅又有何破敌良策﹖” 他脸色蓦然变得冷沉,目光如电射,直盯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子。 “明教的正使除了向我送解药外,难道还有其他事要办么﹖” 烟岚在烛台旁冷漠玉立,双眸审视着安若然,彷佛要看穿他所想的一切。 “安帅误会了。”半晌,她耸一耸肩,低低说道:“在下只是关心战事,并非要左右你的行军之法。” “是么﹖”安若然为之冷笑,“怀玉身上‘三段锦’之毒的解药,眼下都在送往洛阳的途上了,何以你还会在这里﹖” 主宰伊洛之地、削遍郑境诸侯的当世神将,身上的气势是连明教重使也难以抵御的,可是这女子的眉眼间,却同样有种俯瞰天下的气魄,长久以来高临昆仑冰川,使她在安若然面前竟能镇定自如。 “虽然郑皇身上的‘三段锦’能稳住安帅,但白 分卷阅读234 - 分卷阅读23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5 灵飞终究是你同门师弟,教王担忧此中生变,不免要在下长期伴在你左右。” 安若然骤闻那个自己熟悉的名字,脸色变了一下,旋又冷道: “你身份特殊,我如何能留你于军中﹖” 烟岚微微颌首,“若连这些事的办法也没有,安帅又怎能统兵作帅﹖”她稍作提议,淡道:“比如说,安帅正值血气方刚之龄,在军旅长年征战,未免有感寂寞,教王体恤此点,特让我前来侍奉——” “闭嘴﹗”安若然怒斥。 ——若非烟岚在明教中掌管着三道五部,当中就包括制药及炼毒的神药宫,他早就将她杀了﹗ “在下也只是提议一下而已,反正安帅当会有自己的方法,不是吗﹖”烟岚嫣然一笑。 安若然冷然拂袖,待情绪平静下来,知道今后有烟岚日夜监视,若把关系闹得太僵,始终并非明智,便对她释出了善意,将她极感兴趣的情势告知予她: “联军的首重目标,是用尽手段夺去水石城。” “虽然舄琊多了四座红门大炮,但此物只可用作守城,不能用于平原野战。只要我们将交战的地方限于汉江、白河交界,便可免受大炮威胁,更能尽用水军及骑兵,应龙军有这支水师对付,克天、黑玄、以及草原二十八族的精骑大军,亦足以克制南楚骑队,联军最少有七成胜算。” 烟岚深知安若然算无遗策,若说有七成胜算,那便是相当于必胜无疑。 “我当然相信安帅。”她淡淡问:“不过这战该是早打、还是拖着来打﹖”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烟岚深深的瞧着他。 “现在风向有利我军,这个优势只能维持数月。景言返回平京,要在今年内与太子妃完婚;青原虽然伤重,但有欧阳少名照看,春天前便可完全复原。目前这个冬天,天引山防线只有小飞和安庆王两人足惧,可是融雪之后,景言和青原回归战场,要攻陷这条防线便难上加难。” “如果越过了天引山,联军要多久才能赢下这场南北战争﹖” “那便要看景言狠心到何种地步——”安若然断然道:“他有赢的方法,就看他是否能为此舍弃大半个江南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1.咱们的殿下需要苦逼一段时间 p.s.2.咱们的小飞也会下线一段时间,不过他会相当炫酷的再次出场的 p.s.3.接下来的几章都会出现大家很久没见过的人啦~ 也实在算得上是久违了~ ☆、挑拨离间 “如果越过了天引山,联军要多久才能赢下这场南北战争﹖” “那便要看景言狠心到何种地步——”安若然断然道:“他有赢的方法,就看他是否能为此舍弃大半个江南了。” 烟岚立时露出沉思的神色。 “拿下潟琊、赤邯、陌东三地之后,联军下一步必定是攻下平京。可是大规模的围城本就对我军不利,以景言的才智,肯定知道坚壁清野是最好的战术。只要他空出平京附近所有地区的兵力,回撤全部粮食辎重,便能让联军能轻易攻陷贵州和两湖全境,对平京全面合围。然而在数十里的外围处,他早就用重兵恭候,等到我们后援不继,他就可竭尽全力反扑,将联军一路打回天引山,沿路追杀围歼,直到全支大军倾覆于江南为止。” “坚壁清野之计﹗”烟岚不禁失声低呼:“可是那等同任由平京受联军包围,即使景言皇太子向来以奇制胜,他怎敢胆大至此﹖” 安若然冷然一笑,“成大事者,怎能没此胆识魄力,这点景言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本来这坚壁清野之计也不是一定能成,只要取下整条天引山防线,我军后援路线便稳,既有三国的支持,比起势孤力弱的南楚,谁的军辎先尽尚未可知。”安若然叹道:“但景言此次回京,娶的太子妃是来自两大金延世家,相当于把江南最大的金库握在手中,这一着极之高明,恐怕他大婚之后,平京的储备会足够全城支撑数年,联军可能要无功而返。” 烟岚蓦地轻笑。 “景言皇太子确是高瞻远瞩,不过他高一尺,我高一丈,对于此事,安帅大可不必担心。” 安若然心中狐疑,却知此女一向城府极深,断然不肯透露个中内情,多问也是徒然。 “你对天下局势、南北战事,似乎有种超乎寻常的关注。”他斜斜瞥向烟岚,眼神带着一种谨慎的衡量,“如果南楚亡国,天下势力的平衡骤然剧变,明教是否打算逐鹿中原﹖还是说——” “你自己想爬上教王之位,然后参与天下之争﹖”他冷冷问她。 烟岚双眼闪过光芒,面纱下的容颜忽然有所变化。 “你和我,都是不甘屈于人下的同类人。” 安若然对这句嗤之以鼻,决然别过脸去,然而她却看到这统帅眼神中、极其罕有的慌乱之色—— “你武功可以匹敌白灵飞,谋略更不输于景言皇太子,难道只甘于当郑皇麾下重臣么﹖” “怀玉对我的意义,不是以功名利禄就能理解。”他断然反驳。 “你是用情极深,可是谁人能够明白你这份苦心﹖多年以来,郑皇不乏遭人诟病,说他以色笼络臣下为其征伐,那么你在天下人心中呢﹖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一天你不能君临天下,那只能是沉迷君皇色相的一介武夫而已。” 安若然雷霆般旋过身来,对她冷然笑道:“你难道以为区区几句话,就可以离间我和怀玉么﹖” “这不是离间,而是让你面对自己真正的渴望——” “你难道从来不曾问,为什么拓跋将军、你一直视作亲父的恩师,竟然不把九玄剑传予你,反而给了你疼爱有加的小师弟﹖” 烟岚目光似雾如电,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安若然拳头紧握,掩饰了自己双手的颤抖,“小飞天生悟性极强,学武的资质更高于我,他是继碧师祖之后,唯一能够练成‘无蕴’的人,师父不把九玄传给他、又能传予给谁﹖” “你真的是这样想﹖也许你曾经不介怀,可是当南楚举国将你师弟奉若战神剑圣,当全天下都尊他为御剑门主——”烟岚步步进逼,竟是没给他留丝毫余地,“当他手里拿着本来属于你的九玄剑,然后成为当今天下最接近昭国元帅的人,你心里又真的能这样想﹖” “不﹗”安若然厉然低喝,微微喘息了一下,“我和小飞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妒忌他﹗﹖” 烟岚不屑的冷哼,“兄弟也可以同室操戈,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兄弟。你两年前早已背叛过他,和联军私订盟约,现在想立牌坊,岂不可笑﹖” 分卷阅读235 - 分卷阅读23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6 安若然如同遭了雷击,脸色瞬即煞白,却又硬作镇静,瞇眼看着烟岚: “你先提怀玉,之后又拿师父和小飞作矛,到底有什么图谋﹖” 烟岚淡淡笑道:“我的图谋,安帅不是已经说破了么﹖” “我敢肯定,要成此大事,安帅是我最理想的盟友。” 安若然心中一震,但听她缓缓道来: “我圣教立足昆仑、势力却遍及整个北疆,连长明王亦不敢轻视半分。你既在沙场征战半生,必然明白掌控万里河川的快感——如果你肯与我结盟,助我登上教中宝座,那样的疆土,终有一天也会在你手上的。到时候,谁还会说你不如白灵飞,谁又会多议你与郑皇的关系﹖” 此番说话何其震撼,连安若然这般的人物,一时间也无法言语—— 不……他的毕生志向,是收复幽云、使中原重归一统,倘若灭了南楚,没了景言这个对手,他便可以替明怀玉征战夏国,达成此生夙愿。而漠北的外族铁骑,本来就是使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北疆的领土谁主浮沉,与他又有何干﹖ “不过此事来日方长——安帅如果心有犹豫,大可等到攻陷平京后才再考虑。夜已至深,在下不打扰安帅休息了。” 这个翻手为云的女子,对他笑得大有深意,说罢便低头行了一礼,施然而雍容地离去。 安若然紧攥着腰间的佩剑,竟然陷入一阵无声的沉思—— 那样的挑拨离间太过明显,却使他心里起了惊天的波涛。 她说的每一句话,难道他真的没有想过么﹖不……他是在意的,只是从来不敢承认这份在意,他不愿让明怀玉知道自己这分卑微,也不想让白灵飞知道自己这丝嫉妒—— 这两个都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不容许自己在他们面前失去了骄傲的羽翼,那是他作为底线的尊严。 可是纵再逃避,那些议论他和明怀玉的流言仍然不会消失。即便他伐遍郑境、牢掌伊洛,那些人也只是将蜚短流长吞回肚里而已,在他们心里,明怀玉始终不是手段磊落的君主,而自己,也始终不是凭手中剑打下江山的英雄。 而白灵飞不同。他的师弟是被皇太子迎入帝都的,就在入京当日,便用他师门的门主之剑惊艳了全个都城,随后成为朝廷冉冉崛起的新星。同样在战场杀伐立功,他师弟是世人眼里的‘战神剑圣’,继承了碧师祖的耀眼光环。甚至连自己麾下的士兵,提起了九玄剑,语气都是那么衷诚而钦羡的敬畏—— 他这一路上走过的崎岖,比起出师时就带着九玄的师弟,艰难岂止百倍﹖他师门是多么尊贵而光荣,但就只因他没有一把门主之剑,他终究不能名正言顺的公告天下,自己同样也是御剑门的当代传人﹗ 然而师父,当年为什么没在他下山前,就把九玄剑传授予他﹖ 他一直待师父如严父挚亲,少年时在忘忧谷,他常常在夜里陪师父把酒弄棋,笑对天下,广评群雄。许多时候,他都知道师父心中有鸿鹄之志,比起终日无忧练武、闲时嬉玩的师弟,他才是更明白师父的那个人。可是为何,师父从来对师弟的偏爱更甚于他,直到最后,更授之以门主之位﹖ 小飞,如果当初我没那么用心教你学武,教你认字,教你学语……那么师父的眼里,是不是就可以稍微看见我这个徒弟呢﹖ “来人。” 安若然仰首长叹,舱厅外的亲兵应命而入,敬礼低道:“安帅。” “拿一瓶酒来。” 士兵为之愕然,“安帅,您说酒能削人心志,除非庆功,否则军中将士绝不能沾酒——” 安若然厉声道:“我说拿来就拿来﹗” 士兵犹豫了一剎,便立刻领命退下,唤人将军储中用来庆功的酒坛拿来。 他揉一揉眉心,转又摇头,摆手止住了那士兵—— “罢了。”他叹了一声,低低的说道:“陪我下一盘棋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1.烟岚的画风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嗯。 p.s.2.其实这一代的御剑门弟子,师兄弟都有各自的悲哀,师弟悲哀在责任与宿命,而师兄悲哀在于太过强大,但心却不能驾驭自己的强大 p.s.3.也为师父辩解一下,其实他真的没偏心啊……只是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他很早就已经知道小飞的宿命,所以才对小徒儿担心一些~ ☆、人祸 昆仑山脚下,整片地区都是雾湿露重,犹如南境滇地的盛夏一样。 ——那并不是正常的景象,要知道昆仑地区毗近河西走廊,与中原相隔了三千里大漠,常年皆是半干旱的气候。只因明教的光明顶总坛有千年冰川,积雪遇上阳光融化后,成了昆仑河的源流,整个昆仑区域,才能靠这条河流存活。 虽然惯于干旱,这种天气应该像天降甘霖一样值得庆幸,然而附近的北疆城镇受潮气所困,都是苦不堪言—— 这反常的润湿气候,为镇内招来了许多蛇虫鼠蚁,而且大多更是至毒之物,肆虐无惮。毒虫于昆仑山脚横行,使许多百姓被咬中毒,有些地方甚至连白天都被毒物布满街道,在地上蠕动犹如虫海。 知道昆仑不得安宁,就连掌教后绝少离开光明顶的教王亦下了山,带领着副使任易凡、以及数百名明教使徒,派药疗治中毒的平民,又替那些城镇驱赶毒虫。 为彻底肃清昆仑的邪气,教王在乌拉镇主持了一场重大的驱魔仪式。 那一天,百万人向教王所在之处匍伏,整片昆仑大地上都是诵经祈祷的声音,有种宁远安定、又异常飘渺的奇异感觉。长达数个时辰的仪式里,低诵声整齐而划一,方圆数十里,没人从教王的方向移开过目光。 到了最后,站于祭坛之巅的教王展开双臂,彷佛是在牵动着天地间的某种力量—— “当日临黄昏——” “诸神已归寂灭——” “圣教引向真理之光,必能照耀世间,拨正天地众道﹗” 昆仑的土地上,骤然响起了沉厚而敬畏的呼声,全体百姓用额贴地,叩了三叩—— “恭迎教王临世﹗” “教王,昆仑山脚附近百里,已再无毒物的踪影。” 仪式当天的傍晚,明教教王站在昆仑河的下游边,静静听着任易凡的回禀。 水面上光影绰约,满目都是这几天教徒为百姓祈福而做的长青灯。类似的放灯习俗在南楚亦有,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在江南是为在七夕寻找命中注定的伴侣,在北疆境域,却是为了许愿祝祷。 “圣湖中的骚动半月前已被压下,这阵异象褪去是意料中事。” 扶光看着被灯映得明亮的水面,神情似是有了叹息。 分卷阅读236 - 分卷阅读23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7 任易凡仍是保持躬身的站姿,低着头没有言语。 ——昆仑地区这次的灾难,并非毫无缘故。在六月的望夜,月圆下的圣湖忽起暗涌,暗红色的湖面突然出现了上百处漩涡,如泉眼一样奔腾顶沸,使光明顶一片慌乱。 最终,教王花了三个月,杀尽了各地送上光明顶的人质,逾千条鲜活的生命,用尽体内之血祭入圣湖中,终于使圣湖重归平静。在处理完圣湖的异象后,他这才下山举行驱魔仪式,选的日子刚好就是异象将要终结的时候。 “这两年,光明顶的人质已在圣湖堆成白骨尸床,你心里是否很厌恶这种事﹖” 任易凡对着扶光的背影,沉默半晌,方沉声答道: “属下不明白。” 扶光的嘴角浮起了一丝难明的笑容,“你素来心思澄明,到底不明白什么﹖” “属下所习的《光明经》,最后三句是要教徒扶道救世,创教第一任教王烨珩写下《五毒/药典》,本意亦并非炼毒、而在调药,用毒只是在武功上加以自保之策而已。”任易凡眼里闪着一种清澈的光,却有不屈难平之意,“可是您这两年尽杀人质,无一不是悖道绝情之行,难道圣教在前教王离世以后,已经变成行邪事、作异端的圣教么﹖” 其实这番直谏,足够成十条犯上的大罪。然而就连在暗狱幽闭一年的非人折磨,任易凡亦都已尝过透彻,还有什么惩罚是他不敢领的呢﹖ “风羽……” 前教王的名讳,在教中已成禁忌。可是此刻下属的谏言,却使这位弒主夺位的教王有了触动,竟主动喃喃道出这个名字。任易凡也是猝然未料,却听扶光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 “很久以前,风羽不时会带教众下山赠药治病。他第一次带我远行,便是来这个乌拉镇。” 水面上的长青灯似乎带着他的追思,飘往了彼岸那个虚幻的世界。 “我记得,回去光明顶的那天清早,他带我到了这里,拿出了一株在教王殿摘的铃兰,埋在了地下——” 扶光的声音忽然顿住,彷佛眼前又看见了那抹灵俏剔透的微笑,尚且飘着铃兰的清幽暗香。 那个时候,风羽就像要和他玩一个游戏,将不能离昆仑顶灵气而生的铃兰埋在了树下。他们打了一个赌,赌许多年之后,这株铃兰会否仍然在土壤下盛开着—— 那自然是不能的。他不置可否,直接便打断了风羽的兴致。但风羽只是眨眼微笑,有些神秘的说道: 那可说不定呢。你知道铃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那时不知道,可是当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可是那朵花,早就已经枯朽了。” 扶光目光游离着,想要去找回当年和风羽埋下铃兰的那棵树。 可是纵然找到,那又如何呢﹖这个地方,已是没有一丝花香——那个赌约,是风羽输给了他。 那是他唯一赢过风羽的事情。但他早将自己的一生,都输给了那个被自己毁去的人。 “我做过的事,风羽当年也曾做过。圣教历代的教王,都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圣湖——” “因为那片湖底,葬着无数的恶灵。却只有用活人变成恶灵的恨念,才能够遏止住它们。” 任易凡震惊的看着教王,全然无法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术法,不由低呼: “恶灵……为什么圣湖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烨珩教王在《光明经》最后一卷里,也没有在这句之后留下什么解释。”扶光淡淡道:“不过在白灵飞那年杀上光明顶后,我才知道圣湖里的恶灵,就是为了要操控‘凤凰’。” ——这次北疆昆仑的乱象,就是“凤凰”彻底破开封印、完全展现真貌的结果。 这样危险的存在,便是天下最具恶念的魔物,而这股恶灵的力量,现在就寄于一具凡躯上﹗ 任易凡脸色大变,“教王,白灵飞已经不容于世上,这人今日既可使昆仑大乱,他朝又会为漠北带来什么样的祸患﹗” 扶光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不。” 任易凡赫然僵住,教王慢慢摇头,沉声道: “只有这般强大的力量,才有可能逆转生死,替我把风羽复活过来。” 暮色已过,天际逐渐黑了下来。 “此间事了,我要再回光明顶,继续注意着圣湖的异动。既然阿那环想要得到白灵飞,必定会下令在平京沦陷的时候生擒他,用不着我去操心。当南楚亡国、他被俘回霜英城,那才是我要出手的时候。” 任易凡仍未消化下这些,犹在怔然不动,扶光却转回了身,再次是那种深沉难测的微笑: “你不须说什么,我知道你和烟岚心中所想。” 任易凡心下一虚,在扶光的眼神下,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你们。”教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望着远方被搁浅了的长青灯围着的大树,轻声的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所谋的,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在白灵飞接掌天引山防线的同日,皇太子也终于在全天下的注视中飞骑入京。 征战十数年,从来未有一次班师回朝,他没法为自己的国家带来捷报。然而使他难以置信的是,即使连朝廷亦不厚待他这个败退的主帅,平京全城的百姓仍然驻满天街,虽不铺张,却竟全都向他衷心致礼。 ——这些百姓,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皇太子曾经在战场付出了什么,毕竟那是连史册都不会留下的、只有曾拨弄风云的棋手才会明白的事,然而在他们的眼里,是非黑白却又是如斯清楚,比那些远在庙堂、唯恐利益不争的人,更看得透那颗忠贞不二的赤子之心。 皇太子暗自一叹,忽地却猛然勒马,神驹人立而嘶,前蹄落在一个孩童身前,恰恰在撞翻他之前停定住了。 整条天街都为之愕然:一个小孩何以如此大胆,冲在路上挡住了皇太子的路﹗ “太子殿下入宫面圣,快让——” 皇太子微微摇头,阻止住想要赶人的将领。 景言望向张臂挡在马前的男孩,见他衣衫褴褛、一脸泥污,便知是城外贫民窟的孩子,顿时起了怜惜之心,竟然在众所瞩目中翻身下马。 “你住在城外,怎么会在天街,又不顾危险拦住我的马﹖” 皇太子为了使男孩能平视他,这番话是特意半跪在地说的,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男孩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等的幸运—— 南楚一向阶级分明,一介平民想和皇太子平视交谈、也相当于逾越了规矩。一个贫民窟的孩子又是要修多少世的福气,才能要皇太子纡尊降贵、对除了帝君之外的人跪下来﹖ “我在这里,你不用怕。”知道男孩 分卷阅读237 - 分卷阅读23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8 在刚才吓坏了,皇太子低声的安慰他:“你放心,没有人会赶走你,也没有马会敢伤你。” 男孩眨着稚嫩的双瞳,迟疑了半晌,才抖着嗓音说话: “太子殿下……我有事想问一问您。” 景言微微点头示意,男孩开始壮了胆,便真的开声问他:“我的大哥叫庄明,我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皇太子心下了然,然而一次战争里捐躯的烈士多不胜数,他其实是答不了这个男孩的。可是这小孩是那么的单纯而真挚,为了知道大哥的生死,竟然是不顾自己的生死去拦住战马,他怎么能够随便敷衍了事﹖ “你大哥是跟随哪位将军的﹖” 男孩眼里有了希冀的光采:“我大哥的将军叫白灵飞﹗很多大人都说,他是很厉害的将军﹗” ——锋狼军的士兵,便是南楚八军里最难断生死的战士。他们面对联军最精锐的主力,其实一旦踏上战场,便已是九死一生了。 “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可以带我大哥回来﹖” 那样明亮而欢喜的眼神……是孩童仍未变质的眼神。 忽然之间,他记起了在峡道突围战当日,那个曾经为他挡了一刀的士兵——在死之前,那个士兵前襟的苍狼徽被锋刃割开、染满了血。如此的气节,使他不由肃然起敬: “庄明记得少将说,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能为殿下而死,是我们每个人的光荣……” 皇太子胸中生痛,使百战不挠的他也弯腰低了头。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彷佛是从看到属下尸骸倒地之时、延续到他生存的最后一刻为止。 他这个统帅,只有在看到未亡人的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些战士在成为战士之前、曾经平凡而幸福的前半生。 然而那么多的年轻生命,都永远留在那片焦土之上,与血污和残肢混在一起,没有墓碑、没有留名,就这么风化腐朽于荒野,成了千万缕孤魂野鬼——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流落了这许多、许多的英灵。 “不是吗……难道他们都是骗人的吗……” 男孩眼里忽然滴下连串的泪水,在皇太子面前悲伤地哭了。 皇太子伸出了手,想去擦拭孩童的眼泪,然而这只同样沾满血腥的手,却又怎么适合去抚慰一个纯净的孩子﹖ “我见过你的大哥,他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战士。” 男孩茫然摇头,在痛哭中想要掩住脸颊。皇太子凝住了眼神,抓住一只粉色的小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最后挡在我身前,中了一刀,就在这儿。”大手覆住小手,隔着寒铁的战甲,底下便是他正在活活跳动的心脏,“我是你大哥救活的,我用这里记住了他……所有他曾经守护过的人,都会用这个地方记住他的。” 男孩看着那块冰冷的铁甲,怔了片刻,才终于感受到那微弱的跃动。 ——他的大哥救了皇太子……那么现在,这阵心跳是因为大哥才有的吗﹖ “你的心,也要永远记得他。这样你的大哥,就可以永远在世上活着。” “这样……大哥就可以陪着我和娘亲吗﹖” “嗯。”皇太子坚定的点头,“以后在你们难过的时候,他都会这么陪着你们的。” 那样晦涩的道理,男孩却鬼使神差的,竟在这一刻明了了。 皇太子一下手势,招来了手下的将领,交代了几句,便有士兵将男孩从大街的中心,带回到两旁的人群中。 ——这个懂事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不用再受苦﹖可是即使命人给他们一家抚恤的银两,如果战火来到江南,他和他娘亲的命运又会如何﹖ 男孩跟着士兵转入街巷,在即将离开的一剎,微微回过头,竟对天街躬身深深鞠了一躬。 皇太子会心一笑,继续带着亲兵驰行入宫城。 ——那一幕,是这个贫民窟的男孩、与那位光耀百世的帝皇,最初有了交集的契机。也是这个契机,使男孩最后比天下极大多数人幸运,没有被历史埋葬了名字,反而耀眼地存在于史册上。 作者有话要说:  p.s.1.明教真的不是纯粹的邪派啦~ 至少在第一任教王创教的时候,其实它是有特殊任务在的~ p.s.2.扶光x风羽这对cp依然只存在于回忆杀中xddd 不过作者君挺喜欢这对的(虽然已经be掉了……) p.s.3.这个男孩最终不是平凡的人物~ ☆、信仰 对比起上一次和安庆王风光回朝,在汾离水接受群臣跪拜、帝后亲迎,这次皇太子受到的待遇,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什么﹖”金陵城的春日楼副坛里,仪雅听毕聂靖川的复述,玉容骤然变了色:“父皇逼皇兄交出八军统帅的虎符﹖﹗” “不止如此,在对八军论功行赏的时候,你父皇淮了所有统领的嘉许,唯独锋狼和应龙两军的统领没有晋升。”聂靖川无奈摊手,“青原少将还算幸运,保住了从三品少将之位,灵飞少将则直接降为从五品,军衔没变,官品却只相当于他的副将,这些年的汗马功劳算是白攒了。” ——白灵飞和青原这两员神将,相当于景言的左膀右臂,帝君此举想打压皇太子的心,简直都要冲破天际了。 “你爹是不是脑袋烧掉了啊﹖﹗”小天怒火难平,一下拍在桌子上,转又觉得不妥,便对仪雅歉然低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你爹实在太……太过份了﹗” 仪雅体谅的点头,又问聂靖川:“皇兄还留在平京吗﹖” 聂靖川走到木雕的窗花前,负手沉默片刻。 斜阳照进房间里,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窗外已然是红叶纷飞的时节,江南的秋,特别有一片萧瑟的诗意,而如今这个秋天,却居然渐渐渗开了一种凋萎的、苍茫无依的味道。 “现在不是皇太子想不想留下,而是他必须要留下……没了虎符,也没有帝君的圣旨,他就必须驻留京城。除非你父皇肯放过他,否则他亦难以踏出平京城半步。” “联军已经逼近江南,眼下最不能失的就是军心,帝君这样对混蛋,难道就不怕南楚军出事吗﹖”小天怒道。 一阵悲哀凄楚难抑,使仪雅不禁揪紧了自己的衣襟。 ——这就是皇权……哪怕是有血缘的挚亲骨肉,一朝翻脸,便绝不留情。可是为了紧攥权力,难道真的能目空一切,包括国家未来的命运么﹖ 她沉默片刻,忽然叹道:“我原本以为,皇兄是有十足的自保把握才会回朝。现在想来,他要我务必说服冯师兄入职户部,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此日,既然如此,他怎么还会入京﹖” 分卷阅读238 - 分卷阅读23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39 聂靖川讶然:“少公主不知道么﹖” 仪雅皱眉:“知道什么﹖” “皇太子已经上报朝廷,要在今冬迎娶桂、钱两家的小姐,圣旨不日便到金延。皇家祖训规定,储君大婚、必须于都城迎入太子妃,皇太子本来是为了大婚才回去的。”聂靖川道:“楼主已经离京,赶去水石城照料重伤的青原少将,无暇为此事分/身,所以才同时将我和栎木遣来,要我俩在两家小姐入京之前,暗中保护她们的安全。” 仪雅和小天的手都是一抖,房中两个茶杯相继跌落地上。 “什么……混蛋要娶妃﹖﹗”小天异常激动,身子差些便从轮椅上倾跌下来:“那飞哥哥呢﹖他同意了没有﹗﹖” “国库早年已日渐空虚,皇太子的确用一场改革扭转了这局面,可是目前南楚的军费也撑不到明年。”聂靖川苦笑,“楼主在信上说,这决定是八军所有统领一致赞同的,包括灵飞少将。” 仪雅心中掀起了巨浪,这才明白眼下平京里的风云是什么一回事: 目前八军专注战事,即使皇太子想要兵逼京城,也是有心无力,帝君便想趁机先下手为强,使他无法再在外统兵带军,而这个时候,正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皇太子要在都城等待大婚,但前线不可一日无帅,帝君便顺理成章以此作理由,强逼他交出一直以来赖以掌权的虎符。最要命的是,帝君深知以皇太子的性格,即使明知虎符就是唯一的保命符,国家大事当前,他也只能交出兵权,甘心成为帝君的俎上鱼肉。 “以皇兄的军威和将才,在一众留京的驻将中,只有一人可以替代他接掌八军。”她毕竟是嫡系皇女,对权谋之事见惯已久,此时心中虽有百般滋味,却冷静地找出了关键: “既然皇兄被逼退下火线,虎符现在是不是就在洪大将军手上﹖” 聂靖川微微点头。 “没错,帝君已经下旨,将洪达大将军调去天引山。三日之后,他将携虎符和中野军出发往前线,接替皇太子指挥八军。” 将兵权交给于军里德高望重的洪达,确是眼前最明智的选择,然而仪雅不但没有为此舒心,反而一脸沉重,显然和聂靖川想到同一点: 帝君生性多疑猜忌,自从即位后,便命令他最信任的洪达长年镇守帝都,将平京守得固若金汤,不让任何反对者有谋逆的机会。此次将洪达调上前线,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把皇太子困在平京——这么一想,景言还能有重掌兵权的一日么﹖ “殿下身上没有出城令牌,此番送行,入宫后会遭陛下质问的。” 整队中野军就整齐列在一里之外,在这个平京城外最后一个长亭里,皇太子一身黑衣玄服、缨带高冠,以最正统的后辈之礼,对洪达长身一揖。 “洪老带兵远征,即使不能送,我也要不辞相送。” “这个世道啊……忠臣义士、良将烈侠,的确要比其他人活得苦一些。”洪达手挽长髯,望着景言良久,心里满怀唏嘘,“殿下,好好珍重。” “洪老也要保重,希望您和八军能够旗开得胜。” 洪达仰天长笑,朗然点头,将象征八军统帅权力的虎符,珍而重之的收在怀内。 ——这位两朝老将举手投足,皆是豪气干云、威猛无俦,南楚朝廷不少将军、包括堪称战神的皇太子,也都是他历年一手培养出来的英杰。除景言之外,他确是军中地位最崇高的元老,乃最适合接掌虎符的人选。 “我也想到殿下会说这句话。”他拍一拍皇太子的肩膀,“既然接过信物,老夫必定承继殿下之志,带百万将士凯旋回朝。” 景言感激的笑了一笑,忽然语气又沉重起来: “坦白说,我不知道这次的决定是否做对了。” 一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太子,竟然也有如此不确定的时候。 “放弃了坚壁清野之计,据守每一个城池与联军硬碰到底,我军的损伤会惨烈得多,这场战争也是胜负难料。我身为统帅,本来不应该置将士于如此险地——” “可是身为南楚的将士,也绝不容国家被置于险地。” 洪达敛容正色,决断的阻止了皇太子继续自责下去。 “老夫相信,每个兄弟都会理解殿下的选择。咱们上战场,不外乎是因为‘保家卫国’四个字,如果为了打胜一场仗,便先将国土拱手相让、使江南千万百姓被外族残害,那么这热血洒来又有何用、这头颅抛得还有什么意思﹗” 这当朝的大将军句句由衷,铿锵有若金戈,使连日担忧的皇太子舒开了眉心—— 他记得,当年自己为挣军功,在洪达麾下隐藏身份、当个无名副将的时候,这位大将军就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 痛快一生,但求无悔。 他是为自己的将士选择了一条荆棘满布的路,但他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己国。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作为战士的信仰。 “谢谢洪老。”景言低道。 洪达见时辰不早,大军也是时候要离京上路,便看着景言说道: “殿下大婚在即,老夫未能亲眼见证您娶妻立室之喜——” 他顿了一顿,想到皇太子早有一往情深、生死与共之人,奈何这对同为人中之龙的绝配双璧,始终难敌眼下现实,心里岂无惋惜﹖只能叹气摇头:“不过殿下应该不愿听到祝贺,既非喜事,老夫就不拘泥于俗礼了。” 皇太子没有应话,只是将目光投往苍茫的远方—— 隔着近千里,那道目光的背后便是天引山脉。他望的是河山、也是在那处拼死守着河山的人。 “殿下,您有什么话想带给灵飞,老夫可以效劳。”洪达道。 皇太子眼神深邃,瞳孔里有着某些柔软的波动。 那张一向杀伐纵横的俊容,此时流露出一种既刚毅、又温柔的神色。 良久以后,皇太子开口低道:“洪老,替我告诉灵飞——” “我等着他的那颗旒珠。” 此番烽火,生死两茫,他们谁也没曾说过珍重之语。 乱世最难相许,但既相许,那就是若无今生、便约定魂魄在黄泉路上相见,不见,决不投来世。 皇太子辞别洪达,只身离开长亭,单衣孤骑回城。 “喏﹗敬礼——﹗” 这支即将上赴战场的中野军轰然一喊,虽然无人施令,但十万将士却在同一剎,向往同一方向,朝皇太子远去的背影致了八军统帅之礼。 皇太子并没回头去看,只是锵然拔出兵刃,衡极剑在背后反手一转,剑尖倒转指着苍穹—— 那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对十万英勇战士所能作的最后致意。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239 - 分卷阅读24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0 p.s.1.帝君不作得一手好死,剧情也没法发展啊对吧~~ p.s.2.我知道殿下实在苦逼得紧(要打我的小伙伴请轻力点),而且更苦逼的是,殿下要掉线一段时间了…… 但是一个真正有信仰的战士,是会被拥有共同信仰的战士们发自心底去敬重,不是吗?虽然好像不太对题,但这大半年来我在生活中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现实如何,至少要让自己一辈子抱着信念走下去。 ☆、围城 天罗大街是金延最喧嚣繁华之地,城内两大世家的桂老板、钱老板,今晚于港口天鹊楼摆下上百筳席,宴请金延数百商家、城内官吏,座上更有江湖第一大帮春日楼的左、右两位护法,极尽风光炫耀之能事—— 能将闰女嫁予当朝储君、南楚唯一的皇太子,是每个达官显贵梦寐以求的光荣。要知道景言是必定能坐上龙椅的人,而他今朝迎娶的太子妃,就是来日母仪天下的皇后。从富甲一地的豪商、跃登龙门成为国舅家,还有甚么比这更吸引的名利诱惑﹖ 由于正式钦点谁为正妃、谁为侧妾的旨意,要在明早两家小姐出发往平京前才下达金延,今晚两家都并列为尊,不分主次,然而交谈之间,却都是暗藏话锋,显然各自都对太子妃之位觊觎至极。 在这微妙的氛围下,被安排坐在主席的聂靖川担当起交际之任,在席间与大户商贾、金延刺史等均是谈笑生风,可谓之是长袖善舞;而坐在他身旁的栎木则淡雅从容,虽寡于言语,应对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亦是另一番慑人的风采。 “皇太子殿下气宇轩昂、雍容不凡;两位小姐亦是国色天香、倾城之姿,与殿下正好是天作之合……嘿﹗我乃一介粗汉鄙夫,不懂再说什么文人雅话啦,就此敬两位一杯﹗” 聂靖川带头敬酒,栎木随之举杯,那两位即将嫁入皇族的闺秀亦依礼回敬: “谢过左护法。” ——两位姑娘出落得楚楚标致,举止间仪态万千,是典型江南水乡的秀丽佳人,其实已是南楚极好的绝色。然而比起皇族里另一位女子,这两位始终是难及仪雅少公主的气魄一二,与皇太子匹配起来,未免是过于娇柔温婉、失之凌厉的英气。 “哈哈哈哈……左护法快人快语,难怪受欧阳楼主如此看重。”桂老板笑得圆滑讨巧,眼里亦闪着衡度精明的光,“既然两位护法都在席,不知仪雅少公主的贵驾今夜会否光临﹖” ……这老狐狸,也实在异想天开了些吧﹖ 聂靖川当即又再向众人敬一杯,借此掩去了脸上的难色: 两家设下盛宴的事,金延哪能有人不知道﹖那小妮子知道却不来,已经是留给春日楼和皇族最后一分面子了。以她的个性,若真的来了天鹊楼,定会拿出平日与地方豪强谈判的辞锋,替她皇兄一泄憋屈,到时候只会添更大的乱子。 “少公主为户部的利润征税政令,与城内诸位老板连月协商,实在是不胜劳累,故而缺席今晚的夜宴,特意托我和阿川来向两位老板问好。”栎木放下酒杯,淡然笑道。 聂靖川得他解围,心里松一口气,却听钱老板接着问:“那么公主会否前去平京,参与皇太子殿下的大婚国典﹖” 两位世家小姐也都露出注意的神色,显然对这位嫡亲公主很是重视。 聂靖川这就恍然,众人印象中的皇太子狠厉心绝、极难讨好,然而他疼惜仪雅这位皇妹,甚至在建中城几乎为救她而断去双臂,却是天下皆知的事。这两家分明是想在少公主身上入手,以便将来在皇宫里能够过上好日子了。 牵涉到这般复杂而头痛的问题,聂靖川自然是不会接这烫手山芋的,顿时就搬出最好用的挡箭牌—— “少公主是楼主的特使,身份又无比尊贵,我和栎木嘛……嘿﹗虽然我们是楼主护法,但也无权过问公主的行踪去向——不过我想楼主是知道的,要不我代两位向他垂询一下﹖从金延到水石城,如果用上我楼的情报网,消息往来该是花不上十天的事。” 桂、钱两位老板立刻摆手,恭敬的笑道:“护法言重﹗欧阳楼主在水石城尚有要事,我们岂敢打扰。” 栎木忍住了笑,低头抿了一口酒。 就这样你来我往,两人终于撑到宴会结束的时候。两位小姐首先离席,而既然明天需要护卫官船队前去平京,他们亦不与席间的众人多作交际,就这么告辞离去。走到天罗大街上,聂靖川不禁长呼一口气: “楼主交托的果真是一件好差事……恐怕在到平京前,我们就已经头痛死了。” “两家刚才都不透露自己向国库捐献了多少,却都是胸有成竹,肯定不会甘心让太子妃的位置旁落在对方手上。”栎木敛了敛毛裘,对他说道:“虽然明早才启程进京,可是今晚也不能有失。阿川,我去看看两位小姐的马车,以免沿途有什么意外。” “慢着﹗”聂靖川连忙拉住他,柔声道:“你只得一个人,怎能跟踪两支马车队﹖我和你一起去。” 栎木待要应允,却见大街尽头有一骑飞快奔至,马上的人虽罩着披风、盖着风帽,可是两人何等眼利,一看便知是低调前来的仪雅。 “少公主来此,想必是有要事。你去吧,我自己能应付的。” 聂靖川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是仪雅转眼驰到,他只能望着栎木的身影迅速隐于巷间。 “聂大哥。” 仪雅翻身下马,聂靖川趁众人离开天鹊楼前,匆匆将她拉到街心的另一旁。 “少公主,你这次可苦了我们。”他确定自己两人不会引人注目,这才苦笑道:“刚才那两个老板东拉西扯的,都是想要拉拢你的把戏。”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仪雅看着这繁华的盛景,沉默半晌,方才低叹一声。 “聂大哥,我想在今晚起程回去平京。” 聂靖川一怔,然而她这个请求,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他也体谅这番人之常情: “战火将临,目前江南人心惶惶,其实楼主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以春日楼和皇族的双重身份,稳住地方的豪强势力。不过皇太子大婚在即,你作为嫡系公主,也理应要回去。”他对仪雅微微一笑,道:“即使我和栎木北上平京,楼主身在水石城,但春日楼还是能作得了主的,江南一时半刻出不了什么乱子,少公主放心去吧。” 仪雅一阵感激,旋又凝重的摇头。 “不,我这次回去,不是想看皇兄的国典大婚。” 聂靖川一脸愕然,然后才明白了这慧质兰心的皇女,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明白那是皇太子为国家才甘愿作的交易,所以才如此的不愿看到……她本来,就不是皇太子那般狠绝的人,又怎忍心见着兄长亲 分卷阅读240 - 分卷阅读24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1 手葬送自己的幸福﹖ “皇兄失去了统帅虎符,父皇是断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出乎聂靖川的预料,她说的却不是他想的一回事。 “现在八军将领全都领兵在外,灵飞和青原大哥自顾不暇,洪达大将军也将离京,即使亲王派仍以安庆王马首是瞻、没和皇兄一拍两散,但这股势力亦不足以对抗父皇,实际上他被困于都城,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仪雅猛然抬眸,坚决的表明了立场: “我必须回去。在皇兄需要别人的时候,我一定要成为他的后盾。” 天罗大街万家灯火,可是这个俏立在人流里的少女,却是比青衣罗烟来得更耀眼。 ——聂靖川欣慰的笑了。 那便是他国家的皇族血裔,四百年前,就是这种血气使四海为之平定、八方为之昌平。 “好,在楼主不在京城的时候,平京春日楼的全部力量,便交由少公主调度。” 仪雅知道任重道远,庄重的对他拱手相谢。 就在这个时刻,金延城的两个角落,忽然先后传来两股惨叫声﹗ 那是只有功力高强如聂靖川,才能在瞬间捕捉到。仪雅只是见春日楼的左护法变了脸色,便知事情不妥,“聂大哥﹖” 先后两阵惨叫,使聂靖川立时心念电转。 “那两个方向……”聂靖川倒抽凉气,忽然低呼:“是两家的华宅﹗” 仪雅点头示意,两人先后翻身上马,由聂靖川策骑赶去离此最近的桂家大宅。不料还未看到华宅的大门,却已见到马车队全部伏尸于横巷﹗ “阿川……” 聂靖川飞身点足,落到倒在马车旁的人面前。 “栎木﹗” 春日楼内,武功仅次于楼主、左护法的公子吐着血沫,躺在聂靖川怀里,断断续续的低喃: “我从城西赶来的时候……桂小姐已经……咳……” 栎木抬起了手,艰难的想指向车厢,聂靖川见全部人、连同栎木自己,也是中了暗器重伤或者致死,又怎会不知现在的情况﹖ 桂家住于城东、而钱家则在城西。那要伏杀两家小姐的黑手肯定是分头行事,趁栎木衔尾护卫钱家车队的时候,先在这里作案杀了桂小姐,以惨叫声引走栎木,以便城西的同党能用一样的手法谋杀钱小姐。 仪雅也赶了过来,替聂靖川扶住栎木,“现在怎么办﹖” 聂靖川一脸沉重,半晌后断然道:“城卫军很快就到,你不便在此现身,先快回去副坛。” 仪雅半分不耽搁,二话不说就上了马,飞速走小巷离去。 皇太子是名副其实靠刷脸出城的,虽然城门将士无一不听他命令,但他回到皇宫之后,便如洪达所言,立即受帝君传旨召见。 此事虽不是微不足道、但也不至于要大加文章,朝里亦不会有人因此而参皇太子一本,然而那也仅限于兵权在手的皇太子—— 就在他步入沁风殿的一刻,便被殿里的全队禁军当场制住﹗ 那一剎,他几乎以为眼前是一场幻觉: 他知道自己与帝君终会撕破脸皮,交出虎符只是缓兵之计,他本来就在谋想如何从困局中脱身,在大婚后再次离开平京、上赴前线。然而他断没料到帝君会这般急切,等不及年末的大婚国典,竟然就在自己仍未迎妃的时候下手﹗ 先机一失,全盘皆输。禁军即场把景言押离沁风殿,自从那天起,若无圣旨,皇太子不得离开东宫。 而帝君之所以下手如此决绝,自然是因为景言已再无利用价值—— 一道比景言早小半个时辰快马入京的消息,不但就此毁灭了皇太子,也同时将挣扎良久的南楚在悬崖边推了下去: 金延城连起两宗命案,将要嫁入皇族的两位世家小姐在同一晚遇刺身亡。 明启二十九年九月的这两件案子,被所有史家赋予极其重要的意义: 廿六岁的景言皇太子,始终没能在这年迎娶到太子妃。而这年之后,亦再没任何家族愿意让闰女嫁入皇族——那不单因为性命悠关,更因被夺兵权的皇太子日渐失势,遭帝君下令不得上朝,在皇宫里受的待遇等同于被终生软禁。明启三十年全年,皇太子只曾被准许离开东宫一次,那便是南楚皇族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期间就连数载不曾回来的仪雅少公主进京,帝君亦下令二人不得相见,最后还是春日楼主欧阳少名亲自出面,才将前来集贤巷押公主回宫的禁军逼退。 后世史册都一致以为,软禁皇太子是帝君景焯一生最错误的政治决定,这个致命的错误,甚至是他所有功绩加起来都无法弥补的。 没人知道皇太子是如何熬过这段时光的。那个本应披甲出征、叱咤沙场的战神,被逼褪去所有的光环,埋汰了瞩目惊世的将才,就像一个废人被囚在殿里,看着昼夜更替、冬夏交错,却失去了五官和情感,终日如同人偶、木然不语。 他没有了上阵杀敌的能力,也被禠夺去为国牺牲的资格—— 在他的亲父心里,纵然就连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福祉,也没有保住手中的权力来得重要。一旦他有任何异动,帝君必定会将八军的统领逐个召回平京,那便是威胁自己的最大筹码。 他默然忍受下这一切,便是为了让前线的百万将士可以免受兔未死、狗先烹的大祸。 然而,最忠于皇太子的,始终是穿着南楚军服的将士。皇城三卫里,尤以白灵飞曾效命过的御林军对失势的皇太子最为宽厚,知道帝君会随时将皇太子拖入天牢,御林军巡视宫城的部队都对东宫特别留神,许多动静都被暗戳戳的压了下来,更会有前线的军报秘密送入东宫,使本来已与外隔绝的皇太子不致于对局势一无所知—— 可是纵然知道,也无法再作任何挽回。 失去了金延世家的财力支持,帝君下令重征赋税、以支撑战争的大笔军费,却引来民怨鼎沸,江南地区多处相继起乱,外忧内患之下,战况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明启三十年正月,百万联军在安若然指挥下连月轮番猛攻,即使连青原少将也强行带伤出战,水石城亦终告陷落。 当南楚失去这个汉水上唯一的水师据点后,应龙军再无险可恃,破浪舟被逼沿运河回防,天引山只剩下步骑两军驻留。洪达、白灵飞、安庆王一致决定在舄琊闭门死守,中野、锋狼、扬州三军再加上红门大炮,使天引山防线得以苟延残喘半年。 而下半年开始,便是一场兵分三路的追逐战: 安庆王的扬州军带着一座红门大炮,与安若然在潟琊以西一路争持,因军粮几近断绝,最终没能守住整个贵州,于明启三十一年五月败退至平京城外。 洪达的中野军与玄锋、源涛带领的八军主力,也带着三座红门 分卷阅读241 - 分卷阅读24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2 大炮,与阿那环、拓跋灭锋所率的北汉大军在潟琊以东角力,却因后援不继失去两湖全境。明启三十一年五月初,死守湘州城的主力大军与应龙军终于撤出,放弃了平京外围最后一个据点,退回汉南平原。 白灵飞的锋狼兵全军轻骑,与长孙晟的克天骑沿赤邯、陌东、嘉定等城池,展开了殊死的硬碰。赤邯城破之时,白灵飞下令烧毁城内军器所,不容夏军偷得南楚制造火器的半点法门;陌东城破当日,他命锋狼军带走所有军粮,带不走的就倒进汉江,绝不留给联军半点米谷,令夏军也为之瞠目结舌。最后,锋狼军携了足够全军支撑三个月的物资,于明启三十一年五月底回师楚都。 应龙军从湘州城撤走的水师精兵,在锋狼军回师的两日前,也全部驻于平京城的汾离水外。 ——大半片江南地区已告陷落,联军完成对都城水陆两路、四面八方的包围网。战事至此,平京已被彻底孤立,断绝了所有与外围的消息与粮食联系。 一切显而易见,南楚军只能死守平京,最后仅有两种结局: 熬至联军退兵,又或城破国亡。 拼杀了足足四载,长年颠沛流离的百万将士,终于回到自己的都城外。但荒天下之大谬的是,这些忠烈的男儿却被朝廷拒于城门外﹗ ——平京的城门,只容许运送物资与粮食的辎重队通行。其他士兵,包括权限仅在八军统帅之下的带兵统领,亦不得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入城﹗ 这对于军心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皇太子被软禁于皇城内、无法带兵,如狼似虎的联军强敌就在汉南平原前,可是他们的国家,却堵死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如果这种情势再继续数天,恐怕南楚军就会开始全面崩溃,历史就此彻底改写—— 然而半个月之前,湘州城陷落的那一天,却有一幕悲壮的场面、一个名留青史的伟人,最终扭转了时代的巨轮。 作者有话要说:  p.s.1.珍惜左右护法cp能卖萌的日子吧~嗯,我相信大家猜到的~ p.s.2.由于殿下掉线了,所以先让仪雅暂时担过帅气max总攻的大旗 p.s.3.平京攻防战要开始啦~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支线任务要完成xd p.s.4.下一章,其实是我很喜欢的一章,有位出场不多(其实是很少)但很重要的人要领便当了 ☆、命运 湘州城风雨交加,恰似四年前那场血腥的暴雨一样—— 那年的湘州城叛变,在湘州水军与应龙军於淮沧河战到天昏地暗的时候,城内早已成了鬼域。赤川王府在一夜之间顷灭,除了少主景焕康外便无活口。 这座亲王的封邑命运多舛,即使熬过了那麽一场惊天巨变,城内的风景在四年後,终究亦是在一战中荡然无存。 黑玄兵最後一轮冲锋,终於攻破了湘州城门。横扫无敌的铁骑狂奔入城,不管是守城兵还是平民,一切反抗的活口皆被杀绝,以求彻底取得城池的主控权。 三座红门大炮已然撤走,洪达大将军和青原少将都早预料到湘州会失陷,为了能保留实力死守平京,便把城里能成为军资的所有物品或带走、或销毁,在一个时辰前率军弃城。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是城内的义军继续守着自己的家园,直到用尽最後一根自己削的木箭,才眼睁睁看着黑玄骑兵破城展开屠杀的。 ——那自愿守城七万平民都是来自两湖地区,当中好些是曾肆虐过两湖、後来被青原率春日楼船队镇压的河盗,也有部分是当年在湘州城叛变里、被赤川王迫逼与应龙军作战的士兵。可是在骤闻联军铁骑踏到湘州後,这些人都奋勇起来保家卫国,和昔日的死敌应龙军携手同作战友,到了最後,甚至比南楚军更不肯放弃湘州城,在大军撤走後仍毅然选择赴死。 在这支义军里,不乏枭雄、也不缺志士,当中却有一人众望所归的成了首领—— 那便是两湖最受敬重的武学正宗,衡山一派之掌门、位居品剑上家榜的“剑狂”太清真人。 对峙的数十万兵马里无人知道,在南楚皇太子被软禁平京皇城的时候,他的昔年恩师竟然代替了爱徒,舍弃了衡山上的平静清修,赴了战场守住国土——只除了两个人。 应龙军撤出湘州的一刻,统领青原亲自拜谢了义军首领。 “前辈有何嘱托,请让我转告皇太子殿下!” 太清真人洒然一笑。 “告诉言儿,为师此生最大的骄傲,便是有他这个好徒弟。” 满腔悲慨无处可泄,这位少将最终跪地叩了三叩,蓦然仰天一呼,凄戚饮雨,以剑作舞离别。 太清真人一袭轻蓑,从容消失在风雨之中。 直到黑玄兵入城巷战的时候,许多将士都看见了城门大街上,有一道持剑提酒的人影。 那人高雅有若清风,甚至在肃杀的战场上,也有种超然而无畏的气度。他微笑看着带领黑玄兵破门的主帅,在雨中朗然道: “其峰,这里有酒,喝完再战罢。” 那些将士也都看见了,他们的敕那竟然是赴了酒约。 相识微时,以酒论交,以剑结友,他们两人最後的结局,终归离不开酒与剑。 拓跋灭锋下了马,走过了这条漫长的、被雨水无情洗涤过的大街。在街巷的尽头,他平生的挚友正为他送上最後一瓶酒,酒带微温,那是被太清真人用内力烘暖过的温度。 “你上次问我,什麽时候来找你……现在我来找你过节了。”他终於脱下了长久以来、被鲜卑拓跋皇姓所赐予的面具,在知己面前作回了霍其峰,“今天刚好是端午,是喝菖蒲酒的日子。” 太清真人悠然一笑,“你怎麽猜到的?这正是菖蒲酒。” 雨水似针刺在脸庞上,带着湘州厮杀了两月的血腥味道。 “老家伙,你的心意我怎麽不知道?” 他搭上太清真人的肩膊,忽然长叹一声,将他带到街旁,像两个前来聚旧的故人一样,随意的坐在泥泞地上。 大雨滂沱,将要进城的黑玄兵就守在城楼,等待着统帅进攻的命令。 “你明不明白,徒弟胳膊肘往外拐,我都要憋屈死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徒弟吗?何以就怨天喊地了?”太清真人瞟他一眼,仰天就喝上一口酒。 “若然一直都是向着我的,可是小呆萌——”他劈手就抢去了酒瓶,灌了一大口下去,然後才吼道:“我的小呆萌还不是你那臭小子抢走的麽!你怎麽就只说风凉话!” 太清真人指着他,直至笑到喘气才摆手道: “那是言儿比你有本领,我很多年前就说过吧,他将来的造诣必在你之上 分卷阅读242 - 分卷阅读24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3 ——” “可是他和灵飞,都是使人放不下心的孩子。” 他将酒瓶递向身侧,等到太清真人接过去之後,蓦然低声说道: “是啊……” “我教出来的两个徒弟,愈惊艳天下,便愈难逃命运。” ——那样深切而难解的悲哀,其实太清真人曾经听过一次。那是安若然下山後不久,他寻上了忘忧谷去安慰旧友,那一日,霍其峰带他上了白云山峰顶,却没料当时的凌顶绝景、风云交涌,竟然是有着那麽透彻的默示。 “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太醉心武学,却令自己爱的女人怒而远走,最终死在北疆的战乱中。” 霍其峰凝眸看着地上的雨洼,默默的听着知己说及旧事—— “後来她的妹妹寻上了衡山,找到了心死闭关的我,抱着自己的孩子托孤,我不忍心看小孩无人照看,便勉强收他为徒,打算把他教到成年自立,便能再无牵挂、再次避世。”太清真人微笑,“可是我被这孩子一颗赤心打动了,竟然真的把他当成亲儿一样教养。又再後来,我因为他当年出师下山前、对我剖白的凌云壮志,下了衡山来到湘州,继续他还未完成的夙愿。也是这样,我才能弥补自己当年眼看爱人死於生灵涂炭的遗憾,也终於再重遇带着北疆骑兵的你。” 太清真人小抿了一小口,特意将酒瓶里的酒全留给了霍其峰。 “其峰,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算到的。但如果你把它叫成‘命运’,它最终,也是能看到希望的命运。” ——然而这个时候,这群被史册记住的人,能够看到的都只是仍然绝望的命运。 那就像一张百世前就张开了的大网,等着每个人在每个时候逐渐就位,相遇、相知、然後相残。最终,罗网的丝线收在一起,他们始终要像困兽一样,斗至你死我亡。 霍其峰黯然一笑,尽了他们之间最後的那口酒。 “归笙,以後的每一年,我都会带菖蒲酒来看你。” 太清真人陪着他,默然看着这场无尽的雨,良久之後,方才轻声道: “好,我等你每年来给我过节。” ——既是端午,也是死忌。 酒瓶在地上蓦然碎开,两柄长剑同时出鞘,化出清影万千,在长街上作殊死之斗。 他们比试了大半生,互有胜负,始终分不出高下,却要在今天分出生死。 ——这一天,这两人前半生切磋过无数次的绝情和九玄剑,皆不在他们手上。那对终将照耀万代的神兵利刃,一把仍与克天骑在沙场互搏,一把则留在南楚皇城的东宫中,与主人一同等待再露锋芒的时刻。 作为最後一位回师的北伐将领,当白灵飞重新来到这帝都巍然的城墙前,一切就像是翻过了几个人世,再也找不到他熟悉的半分影子—— 比如掌管八军的已不是皇太子,比如平京城门不再为战士而开,又比如眼前的贫民窟百姓被拒於城外、等若要在孤岛自生自灭。 安若然、长孙晟、阿那环等已陆续在汉南平原上会师,几日之後,平京城墙外将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军,而如果没能入城整备或歇息,南楚军等同未战先输。 在抵达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帐区後,白灵飞立即赶去八军统帅的帅帐,果不其然,洪达、玄锋、源涛、青原、云靖、安庆王等骨干将领都已在帐内,就只等他一人而已。 在这场会议中,众人不约而同指出了眼下唯一的可行之计—— 将被软禁的皇太子从东宫救出来,控制皇城,然後控制全平京。 十数名见惯权争、擅於夺城的当世神将,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合力策划了一件终将扭转历史的大事。也就是这件大事,最终奠定了中原往後百年的命运走向。 两个时辰後,在达成共识的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致落在白灵飞身上。 会议结束後,白灵飞回到锋狼军的营帐区,对张立真等副将交代了要事,便返帅帐休息打坐。 ——城门紧闭,除了有圣旨在身的人,其馀人等皆不能通行。在这个情况下,有可能凭一己之力跃上廿丈城墙,潜入平京实行计划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营救景言一事至关重要,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为了今晚的大事,他必须让自己的功力在短时间内回复到巅峰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榻上盘膝静修的他心中一动,接着便睁开眼,对着帐幕淡然笑道: “你怎麽来了?” ——一个人掀开了帐幕,外面日光已转澄黄,那剪影正是青原。 “灵飞,在你入城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心里要有准备。” 他微微一愕,却听青原低叹一声: “你之後看到的殿下,可能不是我们认识的皇太子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1.殿下和小飞的师父,是各自相杀你死我亡,不过总算死前相知交了心,人生得一知己,又能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p.s.2.太清真人领便当了,殿下也快要在沉寂中爆发了 p.s.3.太清和殿下两师徒,以及师父这边的三师徒,be的惨烈程度应该不相伯仲…… ☆、谋逆 平京城刻下处於戒严状态,城外驻扎了数十万南楚守军,汉南平原上更有百万联军缓缓逼近,整座都城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而眼下横亘在白灵飞与这座恐慌的都城之间,是一面天下最难攻克的城墙。 平京是南方唯一以两重城郭护卫的都城,城外以护城河围绕,象徵景氏皇族肃穆的王者之气。平京外城墙高廿丈、厚三丈,以砖石混特制土泥堆砌,墙垣间能容六车并行。内城墙设计约与外墙相若,只是厚度减半,与外郭的墙垣以数十条通道相连,供守城士兵随时把进入两重城郭之间瓮道的敌人围歼。为加强防御,从平京建城开始,二百年间城墙历经五次重大整修,连土砖之间也是插针不入,防御之坚比洛阳、长安更令人为其惊叹。 纵然白灵飞轻功冠绝天下,手上有勾索工具辅助,还是要花费近一个时辰,才能在守城将士的严格巡防下越过了城郭—— 四年。他有四年的时间,没有回来过这座楚都。自从当日与景言饮血誓师、各自领兵作战之後,他便再没回来看过城里的一砖一瓦。 他是什麽时候,随景言第一次踏入这恢宏的国都的呢?那日平京万民来朝、军容鼎盛,战船旗帜笙扬飘在汾离水上,平天广场上俨然是人间最壮丽的盛典—— 可是那样的辉煌,那个陪他旁观一切的皇太子,现在又在哪里? 而当年尚自青涩,未懂天下、未懂宿命的自己,如今又是去了哪里? 一弯上弦月已经上了 分卷阅读243 - 分卷阅读24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4 中天,他收回了一切的思绪,在城里急速穿行。白影於都城中逢屋过屋,不过两炷香便来到了平天广场外。连平京城郭都已被他克服,皇城城墙更是断无拦阻他脚步之理。他施尽浑身解数,终於潜上了皇城东南的角楼—— 皇城里极其安静,有一种莫名浓烈的死寂感。除了定时巡视宫城的御林军外,皇城各处皆没任何动静。 他心中一紧,眼神紧紧锁住东宫的方向。 这座太子东宫与其他大殿同样,都是乌灯黑火,显然人已早事歇息。然而这绝不是东宫寻常的景象——宫内谁不知道皇太子有熬夜工作的习惯,昔日他作为皇城总守将的时候,东宫灯火总是半夜两更才灭,是整座皇城里最晚休歇的地方。 不过现在,即便景言挑灯守夜,又有什麽奏册可读、有什麽军报可看? 他低叹一声,竟舍太子东宫,直往宫城南面的清辉殿而去。 ——那是值班御林军的所在地,曾几何时他就以此处作家,白天去城外练锋狼军、回城後又彻夜巡视皇宫,到早朝时分又去守卫宫门。後来锋狼军在天引山的首战大捷,他也因此被提擢为八军将领,而再後来,便是一场场动魄惊心的风云斗争,再无休止。自此以後,他也没能用皇城三卫的身份,再回来这座清辉殿了。 他再不谋躲藏,直接从琉璃瓦顶翻下,落在清辉殿大门前,伸手推门而入。 直到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殿内等候轮班的御林军才觉醒门外有人,而在殿门被推开的同时,数百将士都拔出兵刃,准备吆喝: “何人敢——” “我无来犯之意,请兄弟们不要声张。” 他迅速掩上殿门,弯身将九玄放在脚边,然後高举双手。 这上百名御林军都当场怔住,然後纷纷露出惊喜神色: “——灵飞少将!” “少将!” “少将您可回来了!” ——能使几百御林军被破门而入,却仍然喜出望外的,天底下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御林军分左、右两营,各设统兵将军一名、前锋将一名、上锋将两名,左营通常负责夜间的宫城守卫,右营则负责维持日间群臣上朝、出入宫城等秩序,而帝君起居之地承光殿,则由一支独立於两营之外的精兵守防。 当年白灵飞兼任皇城总守将、承光殿守卫将、左营前锋将三职,不但统揽重权,更和军中大多数将士结下主从的深厚情谊。事过多年,那些曾在他麾下的军士都已擢升至军中高位,眼前这群巡宫守将,更大多是他昔日在左营的直系部属。数年人事变迁,如今一见,怎能不为之雀跃? “莫诚、高恩恒见过少将!” “卑职见过少将——!” 带领全军在白灵飞面前单膝跪下的,是现今左营的统兵将军和前锋将。 “你们这又是为何?”白灵飞为之苦笑,叹息道:“我只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将,你们当中不少人的官品都高於我,此礼我受不起。” “少将,只要袍泽之情还在,我们就永远唯您马首是瞻。”高恩恒垂首道。 莫诚也是难掩激动,“兄弟们难得能看到您,就不要管什麽官品不官品的,那些都是虚名,我们都是真心想恭迎您归京。” 白灵飞心下怅然,对两人微微点头,“我明白,你们都起来吧。” 众将士欣然而起,白灵飞携莫、高二人起来,低声道:“兄弟见谅,我此次潜入皇城,又来无礼冒犯,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众人为之一惊,莫诚不禁皱眉:“少将竟然没有圣旨令牌在身?” 他们以为白灵飞能越平京城墙、又入皇城重地,想必是受了帝君秘密召见,怎料他竟是冒欺君重罪偷潜入宫! 白灵飞知道此行最艰难的事情终於要来,便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 “陛下下令八军将士不得入城,我是锋狼军统领,自然也受此所限。” 他见御林军众人脸有难色,便一鼓作气,沉声低道: “现在我军在城外疲惫不堪,百万忠臣良将,几年来无一日不奋力挡住联军铁骑,可是最後换得了什麽?他们只能现在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吃的是汉南平原的风沙,喝的是誓死保国的血汗,而他们要守卫的主君,却把他们背後唯一的生路堵死了。如果不能入城补给,数天後联军会师临城,平京城外会是怎样血腥而悲哀的一幕?” 莫诚摇头苦叹,虽然对帝君的决定早有怨怼,却是只可在军里私下议论,实际上也无能为力。 “我最清楚城外那群兄弟的苦,可是……可是每天早朝,都有朝臣上奏陛下,请求释放皇太子、撤回阻止八军入城的禁令,当中连兵部叶尚书这样的两朝元老,都被陛下罚了杖刑,我就算是御林军的主事者,难道就能比六部尚书还有能耐麽?” “不,你能有。”白灵飞决然道:“我此次潜入宫里,就是要救出景言皇太子。只要莫将军答应我,在明天早朝之前,对宫里一切异动都视而不见,你就能做到连六部尚书都力有未逮的事,救回城外我军百万将士。” “少将……少将您这是……”莫诚气得嘴巴打结,好半晌才抖着手甩袖,“我是敬你们沙场将士英勇,但您这个请求,恕莫诚难以从命。” “少将,您心里是最清楚,即使我们左营都对您的举动视若无睹,可是杀到承光殿,您的计策还是行不通的。”连高恩恒也开口劝他:“这两年不是没有兄弟想过要救殿下,可是这……这样逃不过要以下犯上,等同谋逆,这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可是比谋逆更加十恶不赦的,是将国家社稷置於前所未有的绝境!” 白灵飞蓦然拔高嗓音,一字一句有如刀枪剑戟: “有些鲜血不需要流,有些人祸也是不必要受的。在皇太子监国统军的时候,我们南楚何曾尝过被人兵逼都城、任人宰割!?现如今江南千万百姓,都深陷战争的水深火热中,你和我,都随时成为亡国之奴,能拯救眼下这一切的,只有景言皇太子!” 御林军数百热血男儿,都骤感体内的血液受此番豪言所搅动。他们怀着崇敬炽烈的目光,看着曾经带领他们傲视宫中皇城三卫、代表他们维护了胸前龙葵纹徽百年气节的少将—— “谋逆篡位虽当诛九族,被处凌迟,但若是为国为民、为了城外百万南楚军,为了我尚未光复的汉统,我白灵飞甘受此罪,百死不回!” “少将……”“少将您……” 御林军将士众所愕然,却又不禁受其情理所折。 ——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当年沁风殿上受过白灵飞的救命之恩。当日谁也没想过,这初入平京、孑然一身的少年侠客,竟会在多年後练就这一份铁血丹心、赤诚忠魂。 穿 分卷阅读244 - 分卷阅读24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5 得上这身南楚军服的,谁又能视江山百姓於无物?他们在皇城所见,最初只以为帝君是贪权心切、才处处制衡景言皇太子;後来帝君却一步步走上歧路,竟然妄顾一国之君的本心,为了权斗而牺牲将士,使朝中人心离散,仪雅少公主离宫辗转江湖,文定皇后屡劝无果、最终心如死灰隐於合华宫敬佛清修。如果连作为最後希望的皇太子都毁於帝君之手,那麽他们的国家又凭什麽来对抗联军呢? “将军!属下认为,少将所言句句非虚,我们御林军上下将士,死也不能负了气节!” “将军,眼下国将离散,只有皇太子殿下能够挽回大局!” “将军——” 莫诚往後摆手,止住了将士的言语。 “灵飞少将,您的确说得没错。可是您我情同手足,可曾想过如果今晚我助您逼宫谋反,兄弟们又怎对得起忠君之名?倘若事败,我们每个人的家族都将遭灭顶之罪,後世又会怎麽看我们?一群国难当前、却趁机犯上弑君的乱臣贼子吗?” “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史书评的成败英雄,终究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白灵飞决然一笑,慢慢抚上搁在自己腿侧的神兵利刃。 “我虽然久征沙场、不惧强敌,但带着这麽一支疲军,去面对已经横扫了半个南楚的雄狮,我自问绝无半分胜券。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只能看着联军破城而入、引咎自刎,倒不如现在就死,也算是免了久活之苦。” “少将——!” 御林军大惊低呼,只见白灵飞锵然拔剑,将九玄横架颈上,毅然对众人道: “如果莫将军不肯应允於我,那我便自行了断,不必将军陷於忠义难全的矛盾中。” 作者有话要说:  p.s.1.所以大家明白一开始小飞入御林军的作用了吗~~(没错就是为了给他耍帅的=v=) p.s.2.下一章,掉线许久(其实也没太久)的殿下要回归啦~大家会见识到什么是真。炫酷吊炸天 ☆、帝帅 青锋出鞘,剑光清寒。整间书房里燃一点烛光,只有酷烈而凄艳的红芒在房内默默流转。 如此冷冽的光芒,是从搁在桌上的剑脊荡漾开的。 剑是神剑,位列中原的品剑上家榜,仅次於旷世神兵九玄剑、以及早已失传的雁天剑之後。长久以来,南方武学的玄门正宗、两湖湘地的衡山剑派,便是以它作镇派之宝,为掌门代代相传的信物。 天道无情、绝智弃性。此剑名曰“绝情”,若论剑气之霸道刚烈,天下难以有人望其项背。 曾几何时,此剑如同其主,掌剑者叱咤凌厉、决胜千里,然而如今,那人却茫然独对神兵,一双眼眸空洞无底,完全失去昔年开锋的棱角。 ——为防皇太子摆脱软禁,东宫的戒严之强丝毫不逊於承光殿。而当白灵飞避开里外多重的明岗暗哨,终於艰难来到皇太子书房,就是看到眼前这麽的一幕。 “灵飞,在我和大将军守湘州的时候,两湖百姓自告奋勇组织了义军。”傍晚时分,独访营帐的青原告诉他:“而义军的首领,便是湘地衡山派掌门、殿下的师父太清真人。” “太清真人?” 他心中一震,没料到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会骤然听闻到这位避世清修的前辈。 ——太清真人和他师父是忘年至交,在他尚自年幼的时候,太清便曾经数次造访忘忧谷,对他常作指点嘉奖。他成年下山後,也曾见过太清真人两次,皆是在人间佳节的时候不辞千里来看望景言,陪伴徒弟过节,之後又两袖清风,飘然返回衡山。 “太清真人领义军作战两月,最後为实行坚壁清野、保存回守平京的实力,我和大将军决定放弃湘州,我们撤兵的时候,太清真人和义军还在城里继续战斗。” 他脑海里能够想像那般悲壮凄烈的场面,这场南北战争竟然是那般决不留情,即使避世千里、不问世事,仍然会被无情的卷进来,最後被烽火烧至灰飞烟灭。 ——然後他想起来了,最终攻陷湘州的,便是以黑玄兵作前锋的北汉大军。 “灵飞,据联军的捷报消息,守卫湘州的义军统领,最後死在黑玄兵统帅拓跋灭锋之手——” “如果殿下真的还能收到前方军情,他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夕阳红得似血,那一刹,他心里彷佛有些什麽“咔啦”一声,在压抑中蓦然碎落。 看着已成木偶的皇太子,他也知道在景言心中,同样是有些什麽已经碎得彻底,再也无法找回来了。 “景言——” 他走到皇太子面前,却在刹那间赫然发现,景言两鬓已有斑白,这张脸庞已经不复英伟凌厉之容。 ——这个男人在被幽禁的两年中,竟然像是被吸乾了所有元气,如今形同枯槁,无异於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你听得到我说话麽?景言,我回来了,我终於回来了……” 皇太子一动不动,眼里空无半分震荡。 他忽然悲如潮涌,有种冲毁一切的情绪,骤然在他心头爆发开,使他抱住景言痛哭起来: “我回来陪你,你看得到麽?我回来了……我就在这里。”那种力度是他从来未曾使过的,彷佛就要将彼此的骨肉揉碎在拥抱里: “景言……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知道麽?” 他知道,他始终来晚了——在景言失去一切的时候,他唯一拥有的自己不在这里。 然而他视若至亲的太清真人,最後就死在了湘州、死在了自己师父的手上,恰如一场闹剧般的宿命,如此的惨酷,也如此的让他们无能为力。 “你回来了……” 那般低沉沙哑的嗓音,就像被砂纸磨过了一样。 “可是师父不在了。” 白灵飞含泪抬眸,终於看到皇太子的嘴唇动了,咬字僵硬,说出来的话低沉不清: “师父他,永远也不会在了。” 那样的沉痛,是世上最深情的温柔都无法抚慰的。他抚慰不了,只能在景言颈窝间咬着唇,不让景言听到他的哭声。 “我最後一次见他,他说,当一切都完结了,要我带你上衡山找他。”景言哑着嗓子,话里开始有了一种微弱的颤动,“他很喜欢你……他是想在衡山上,做我们的见证人,亲眼看着我们拜天地高堂,名正言顺的订终生。” 白灵飞带泪微笑,“我知道,他也很疼你。” “他是疼我,可惜我是个不肖弟子。” “不是的……你不要这麽说自己。” “师父就是这样……在衡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说,我却知道他常常替我向师叔们求情,让我每次都少受些责罚……我知道,他这次是因为 分卷阅读245 - 分卷阅读24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6 我,才会下山去湘州守城的。” 景言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哽咽,却始终在压抑着自己,继续像揭开疮疤一样说下去: “从师父收我为徒那天开始,我就是一个劣徒,一直到他死的那刻,他都还是在为我奔波受罪。”他终於对桌上的绝情剑看了一眼,想要扯动唇角,却最终做不了那样的微笑。 “我有什麽资格,竟然拿着这把剑这麽多年,现在它在我手,只能是一把烂铜废铁。” 白灵飞也在看着绝情剑,忽然从景言怀里站起来,两手将皇太子的师门之剑归回鞘内。 “你是衡山掌门的入室弟子,怎麽会没有资格?”他从悲恸中回复了过来,又或者说,是他将悲恸变成某一种决绝的神色,令一蹶不振的皇太子也受了感染: “这把不是烂铜废铁,而是太清真人留给你的、最後一件遗物。你如果心里还有他这个师父,就给我用手拿着它。” 皇太子的手指动了一动,却终究没有如他之言拿起剑。 白灵飞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道: “在应龙军弃城之前,太清真人有一句话让青原带给你。” 皇太子双眸忽然有了连绵不断的波动,那是自从白灵飞闯入书房後、他有过最激烈的反应。 “前辈说,他此生最大的骄傲,便是有你这个好徒弟。” 太清真人在暴雨里的遗言,经过了青原、经过了白灵飞,最终一字不差的敲在他心里。 他不止一次将绝情剑还回师父手上,可是每一次师父都告诉他,自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此剑的传人。 ——如果他是师父的好徒弟,那麽这些年,他又曾做过哪些事,能让师父引以为傲的呢? “你听着,当年你我带上北方的百万将士,有许多将性命留在了关中,而剩下能回来的,全部都在平京城外。” “什麽……?”皇太子颤抖着问:“北伐军全都撤回来了?” “中野军、应龙军、锋狼军,还有你统率过的每一支军队,都在这里,可是他们就被你父皇拒诸门外,圣旨上写得清楚,除非粮绝,否则不得入城补给。你的兵将对着汉南平原的联军,前无希望,後更无退路——” “而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你现在拿着剑站起来,去代替你父皇控制平京城。” 皇太子起初是迷蒙惘然的,可是仅仅在刹那之後,他眼神里就有一种凌厉杀伐的光—— 那是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景氏皇族之血,四百年间没被冲淡分毫,就在中土命运将被决定的这一夜,彻底的在景言体内苏醒过来。 “景言,只有由你再次掌握这个国家,南楚才能有最後一分希望。” 白灵飞再逼近一步,将绝情剑送到皇太子眼前。 而这一次,皇太子不再犹豫,果断便握上了鞘身—— 剑一在手人便狂。 景言霍然而起,白灵飞立刻对他低道: “五千左营御林军现在全数集结於清辉殿,只要东宫一有动静,他们便会赶来接应。整支守卫宫城的骨干力量,将会和我们直逼承光殿,到时候若帝君调来骁骑营和禁军,我便和御林军死抗到底,若他放出烟火命城内守军入皇城来援,城外南楚军便会开始攻城,务求将平京军压至动弹不得。” 皇太子先是大为惊讶,及後慢慢眯起了眼: “这计划是你想的?” “皇太子殿下,你觉得造反能有这麽容易吗?”白灵飞无奈的答他,“那是每一位统领,和洪达大将军一起为你想的。” 他摇头一笑,望着这座将自己幽禁了两年的东宫,忽然再将白灵飞揽到怀里。 “谋反篡位是千古大罪,你要陪我去麽?” 白灵飞凝望着他,“即便你要逆天——”这话顿了一刹,转即化作铿锵之音:“我也奉陪到底。” 明启三十一年五月廿九,皇城钟楼刚报二更,皇太子景言便与少将白灵飞突破了东宫禁锢,凭绝情、九玄两剑杀至东宫殿门外。城南清辉殿五千御林军闻得骚动,火速开往东宫,然而这支本应守卫宫城的将士,却并非来逮押皇太子,而是和二人一起兵逼承光殿! 时任承光殿守卫将邱之杰全力抵抗,奈何御林军气势如虹,白灵飞更对承光殿的防卫弱点了如指掌,这队人马仅用两刻钟便控制了大局,使景言皇太子能全无阻碍、提剑直闯到帝君寝殿中! “来人——护驾!快护驾!” “皇太子谋反逼宫!禁军何在?!” “骁骑营……骁骑营呢?!快挡住御林军!” 殿内守夜的宦官慌忙高喊,此时白灵飞已然杀至寝殿,九玄横眉冷指,对众人寒声吆喝: “我数三声,全部出去,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皇太子和锋狼少将的身上,都浑发着凛冽不可逼视的杀气,像在冰川雪水沉浸过提上来,又像是在地狱烈火淬炼过才出鞘。如此状若天神的两个人,已然足以指点江山、睥睨世间,有谁能不为之震慑? “你们不是要找禁军、找骁骑营麽?”皇太子两指往剑身一扫,将上面积得厚重的血抹在手上,然後对身後的白灵飞望了一眼。 少将往侧退了几步,将寝殿敞开的大门让了出来。 “都去吧。”皇太子用眼神示意,语气平淡得似在闲话家常,“最好在这道门合上之前出去,不然你们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传闻中狠辣决绝的皇太子,竟然在这等时候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众人深知今晚之後,皇宫恐怕就会换了主宰,顿即作飞鸟兽散,争先恐後的奔逃出殿。 终於,殿内只有这对景氏父子、以及默默守住大门的白灵飞。 皇太子拾步上前,用剑气断开了龙床的纱帐—— 一点寒光从帐内直袭而来,抵在皇太子的心脏要害,然而就在同一时间,绝情剑也赫然架了在帝君的脖子上。 两把锋刃,都是带着浓烈杀意的,坚定而没有半分抖颤。 “景言。” 帝君安然盘坐在龙床上,手里以剑抵住皇太子,久违的唤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朕一直相信,你是和朕一模一样的亲骨肉……”帝君低笑:“就连当年朕怎麽坐上这个皇位,你今天也是照做无误。” 直到这一刻,他全然没在意过皇城里、以至整个江南的纷乱,是由何人一手造成! 长年的权力之争,就像走上一条不见彼端的钢线,人在上面如履薄冰,争的不但是要到达终点、还要在终点之前不堕入歧途—— 对权力的贪恋,终使这帝皇步上走火入魔的不归路。直到现在,在他眼里仍然是君权皇位,而非国家的生死兴亡! 皇太子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不可理喻,甚至连对帝君的半点希望都不必再有。 “灵飞,玉玺国印、掌 分卷阅读246 - 分卷阅读24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7 握皇宫和平京兵权的虎符豹符,都一定在这寝殿里,你去把它们全部找出来。” 白灵飞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即翻遍整座承光殿,眼见一无所获,便来到龙床跟前,对景言摇头:“我找不到。” 他瞟了一眼帝君,已然看到龙被下覆住了一些物事,便用眼神请示皇太子。 “朕的确没想到,你能够凭一支御林军翻身杀到此处,可是朕并没有输,你知道为什麽吗?” 帝君看着在风灯下沉默的景言,脸色竟然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有种疯狂的味道。 正在这个时刻,皇宫上空爆响了一朵烟花—— 承光殿的守军与御林军苦战不休,终於向平京守卫军发出求援讯号! 白灵飞心中大懔,望向皇太子的目光更加逼切,“景言!” “当你能打败这支城卫军,控制了整座都城,甚至将朕斩於此地,你永生就只会是弑父篡位的逆贼——”帝君灼灼的道:“和朕一直以来所想的、那个预言中的你别无二致。” 皇太子垂下眸,一阵沉哑的低笑忽然在殿内回荡。 ——原来这麽多年,自己的亲父对他百般防备、最终将他逼到这般境地,就是为了想验证一个所谓的‘预言’。那到底是什麽的一番话,值得一个君皇用鲜血去涂抹整个中原!? “我不知道什麽预言。” 皇太子厉色染眉,绝情剑的红光,在他眼内骤起了雪亮的锋芒。 “我只知道,我和你不一样……而你永远不会明白,到底我们有什麽分别。” 那朵在皇城上璀璨炸开的烟火,终於将历史千年长河推至最急剧、也最关键的转捩点—— 平京廿丈城墙外,百万南楚将士爆发出冲天怒叱,铠甲瞬即汇聚成一片汪洋银海。八军在外北伐的所有猛将,得到了洪达大将军的首肯,都在这刻一致向眼前的帝都发出攻击命令! 享逸二百年的楚都,第一次遭受的蹂/躏竟然不是来自联军,而是己国的精锐将士! 平京城的守军,看见眼前这疯狂荒谬的景象,心里都感到无比震惊: 他们的战友怎麽会攻向自己的都城……这是什麽一回事!? 整座戒严的都城都被惊动了,而全个江南亦在顷刻间沸腾起来。 世间无数人都在睡梦中醒来,抬头望着这晚的夜空—— 苍穹星辰黯淡,除了高悬西边的一轮冷月,便只有照耀楚都上空的破军星。若有神祇,诸神便是在九天俯瞰着这场波澜壮阔的烽火,黑夜里风云翻涌,天地也将为之色变。 “明启三十一年五月廿九,皇城骤起巨变。时值敬文帝景焯严令全军禁入都城,锋狼军统领白灵飞秘密潜入皇城,救幽禁两年之皇太子出东宫,五千左营御林军受二人所驱,於子时三刻包围承光殿。丑时一刻,承光殿即告失守;丑时二刻,城外北伐军猛攻都城。寅时,帝薨於承光殿,皇太子奉先帝遗诏,掌玉玺国印,即位楚室第三十五代君皇,是为光武帝。 寅卯之交,光武帝命城外立即停战,下旨开城门迎北伐军回朝,并封白灵飞作八军统帅,执掌举国兵马。日出时份,帝帅二人携手同登平京城楼,平京百万将士、千万百姓轰声和应,天地为之震动。”——《楚纪·帝皇列传·光武帝传》 那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皇,注定要在天下最危急的时刻重绽锋芒。 名垂万世的千古一帝与战神剑圣,在这夜终於肩负起中原苍生。那段他们所书写的、混着血火与离合的传奇,也终将比肩神祇,甚至比怀阳帝和昭国元帅更璀璨不朽。 “吾皇万岁——!” 海潮般的跪拜,瞬即淹没了这座都城。 旭日在汉南平原上徐徐升起,城外北伐军、城内守军,以及所有平京百姓,都在仰望着城楼上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 而这位终将照耀四海八荒的帝皇,凝视着江南大地,目光逐渐变得锋利起来。他不作一言,只是扶起了跪在自己身前、他此生册封过的唯一一位元帅—— 当众人都在他面前匐伏的时候,只有这位元帅与他同立并肩,俯视这片他们将要守护的疆域、以及远方卷起的漫天风尘。 凤凰,朕登基之後,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 ——白灵飞的心里,忽然响起了怀阳帝说过的那番话。 属於碧阳的灵魂,仍静静的在他身体里沉睡。昭国元帅的精神力量太强,即使魂魄上的封印已经消散,他还是只能窥探元帅的几段记忆。 眼前这一幕,令他想起四百年前那对帝帅的约定,充满了强烈而悲哀的宿命感。然而景言却是坚定地执起他的手,那道望着他的眼神,即使几许沧桑,始终不变如一—— 这是他们的时代。即使有着宿命、而宿命仍未止息,此时此刻,就是只属於他和景言的篇章。 “那是阿那环的军旗……联军终於来了。”他低声道。 远方的风沙渐散,汉南平原的尽处,一支天下最强的雄狮缓缓压至。 ——虽然相隔十里,他却清楚感觉到,他宿命中另一个人就在联军的最前方,带着某种难明的深意看着自己。 帝皇与他相视半晌,然後在日光下,高高举起了他们彼此相握的双手。 “恭迎陛下、恭迎白帅——!” 首先是城外北伐军的高呼,然後是整座都城随着附和: “恭迎陛下、恭迎白帅!” “帝帅万古、天佑南楚——!” 作者有话要说:  p.s.1.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画面是我一直以来最想写的一个场景,有种亲儿子终于熬出头来长大成人的骄傲=v= 景言皇太子和灵飞少将,终于变成了吾皇和白帅,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虽然有一场磨难即将到来 叩见陛下、叩见白帅——请你们要幸福快乐地被作者君折磨下去啊喂! ☆、生死符 明启三十一年,三国联军攻陷南方半壁疆土,南楚风雨飘摇,皇太子临危即位。 登典大典当日,平京已是四面楚歌,然子民拜仰、天地可昭,两把神刃于宫前出鞘,景言和白灵飞饮血作誓、携手高呼,看在千万人眼内,却是继开国帝帅后再一对神武双璧。 被内乱与外敌打成散沙的江南,迎来了覆灭前的短暂中兴。 景言一贯其铁血手腕,雷厉风行,连颁十道政令,统率调粮、保田、革吏、整军等机要国事,又利用春日楼行怀柔之策,成功平抚江南各地起事的百姓,暂且缓解地方动乱。 曾经纵横战场的皇太子,如今被责任牢牢钉在皇座上,将心血都倾注在他的国家里,白天上朝议事、晚上督军巡营,如此操劳,直到后来,连群臣都 分卷阅读247 - 分卷阅读24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8 看出主君已是过度虚秏,洪达、叶鸣钦等元老接连进谏,均被景言婉转说退了回去。 同样在透支血肉之躯的,还有在联军围攻下苦守都城的白灵飞。 ——郑夏两方对南楚志在必得,而阿那环下调江南的兵马,更几乎等同当年一统草原的兵力,联军之中不说三方统帅,哪怕只是简单一个率带师团的将领,都是在沙场响当当的人物。平京受百年腐朽所蚀,偏安贪惰、软弱不堪,联军在围城之前,内部就有大片呼声,预言不出一年、楚都即溃: 阿那环登基后,前后花了七年时间统一大草原,在征伐北疆的一路上遇过最棘手难攻的,便是铁弗匈奴的统万城。那是漠北最坚不可摧的城池,赫连勃勃始建统万,乃以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阿那环当年为灭匈奴余族,花了半年时间倾全力围堵,这才能把它攻克。 然而,眼下就是这座联军眼中的豆花砖,让他们见识到比统万城更甚的铜墙铁壁—— 联军围城以来,虽彻底截断了平京水陆两路的运输,包围网外的南楚城镇却接到同一道军令: 储蓄军力、韬光养晦,若无平京求援的急信,绝不出兵援救都城。 联军别无选择,只能重蹈统万一役围城的覆辙。 那是一场互拼消秏的恶斗,起初联军昼夜攻城,却像遇上兽群一样,每次猛烈进攻,都会被平京守军更猛烈的扑回去。久而久之,城墙上那四座红门大炮炸开的烟火、以及如狼伺伏随时出城突击的锋狼军,便成联军将士不约而同的恶梦—— 他们终于明白,眼前的南楚统帅、已经不是昔年那位灵飞少将。他可以狠辣决绝到,连己国都城也只是拖住联军的手段,在旁人眼中,平京是被百万兵马、四面围城,然而只有如此,才能将敌人的火力集中于一处,勉力保住余下的半片江南。 在终日弥漫平京的烽火里,所有人都清楚白灵飞在赌什么,那正是当年景言从前线归返平京,安若然高瞻远瞩的料想—— 围城乃兵法要略中的下下之策,谁先粮绝,谁便败下这场消秏战。 然而历史终将迎来胜败。 元武二年,平京粮库告急。直到入秋时节,有些家户已经粮绝,甚至要剥树皮作粥,被排挤到都城外围、住近城墙的贫民区更是惨不忍睹,甚至传出小孩活活饿死的骇闻,使满城百姓如临末日。 城墙上楚军统帅的身影,始终淡然傲立、任摧不折—— 只是那双历经太多血腥的眸里,已然少了清亮的光采。 他打过许多以死拼生的胜仗,却始终赢不了这场悬殊的战争。 “两位护法已经完成布置,现在逾百个里坊内均有我们的兄弟,虽然未必能做到指挥进退,但控制城内秩序的把握还是有的。” “所有听命春日楼号令的帮派,也将两市里商社的物资点算完毕,右护法整理了这份账册,罗列了各项用品的详细数量、分布地点,请楼主过目。” “平京共十五位堂主,都已整肃好分堂人马,静待楼主调遣﹗” 欧阳少名合起眼睛,皱眉思量了半晌,方朝一众下属颔首示意。 “做得很好。”重新睁眼的一刻,春日楼主已敛去眼底的阴霾,悠然扬袖一笑:“倘你们能活着熬过年关,楼里青锋阁的神兵利刃任君挑选,便当是我给的岁末嘉赏。” 他翩然走出议事堂,在牌坊下翻身上马。众子弟追了出去,一名堂主扬声拱拳,忍着笑呼喊: “兄弟们知道楼主爱剑如命,这年礼我们不敢收啊﹗” 欧阳少名斜眸挑眉。 “栎木平日怎么调/教你们的,不想留着命收宝贝,难道要争破头去挤鬼门关﹖” 这个时候,正在集市专注点算物资的右护法,忽朝身旁的聂靖川打了个喷嚏—— 自家楼主轻手一挥……好一个大锅从天而降啊。 众皆哄笑成团,不知是谁带头,大家纷纷附和:“我们不用有剑同享,只愿和您有难同当﹗” 这是围城两年许以来,楼里难得能轻松嬉闹的时份。 欧阳少名在马上看着,却听刚才先起閧的堂主笑道:“楼主,这礼我们先退了。这段时间该干啥就干啥,等到了年关,大伙向应龙军邀功讨个人情,说不定能有更大份儿的年礼呢。” “胆子倒是不小,敢打青原的主意了。”欧阳少名瞥他一眼:“这么点本事,从靖川那里学来的﹖” 全体子弟摇头耸肩、装傻望天。 “也好,我也去找栎木说几句,反正一直惦记着他那宝贝赤刀,正缺着弄上手试一试的机会。” 众人看着楼主座骑往集贤巷口绝尘而去,心里都在为无辜的左护法默哀着。 聂靖川正向商社老板交代物价之事,此时冷不防打个喷嚏。 栎木讶然看他,想着这集市也太凉了些,便将烛台往聂靖川移近少许。 聂靖川顿了一顿,随即搁着几位老板的应话,将栎木拉近自己,抬手替他敛紧身上的雪狐裘。 剎那间,那些老板的嗓音都淡去了,余下的只有怦然的心跳声。 “这件不够御寒,待会回到楼里,我拿楼主的鹤氅裘给你。”聂靖川在他耳边柔声道。 在耳鬓相抵的距离下,他嗅到的都是聂靖川浓烈的刚阳气息,其中的一分清冽,却是都城早来的流霜气—— 平京历来最难熬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傍晚时份,城内城外两军鸣金收兵,结束了连日来又一场攻防战。 南楚军在白灵飞带领下退回城里,立即在城楼召开机密会议。 “昨天陛下遇险,长孙晟乘乱出击,再次填平了我们在北城门外的两重战壕。今日联军攻城主力已经压上前线,搬上了攻城柱和填土车,虽然攻势比不上此前几次的大规模会战,但失去战壕的缓冲,今后我们的形势只会更加不妙。” 诸将屏息静默,目注长桌主座上的白灵飞。 “亥时后,四面城郭的守军同时进入严防戒备。看城外军旗的临时调动,今夜驻扎北门敌寨的是廖奎,他跟南楚军纠缠多年,又是长孙晟最得力的大将,对我们每个人的战术风格都了如指掌。”白灵飞转向何情,沉声叮嘱:“何大哥,今晚你率呈天军两师的五千兄弟,亲去北门支持安庆王和焕康。” “遵命﹗” “切记,勿要浮躁,倘若廖奎引你们出城迎战,务必向我传信。”他对景焕康低道。 经年历练,景焕康凭军功晋至少将之位,又得张立真、陆士南等一心辅助,接任锋狼军统领,成为白灵飞的得力膀臂。曾经任性稚嫩的赤川王府小王爷,如今的沉稳已是今非昔比: “属下明白,无论廖奎怎么使计挑衅试探,我们都决不会露了底子。” 他 分卷阅读248 - 分卷阅读24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49 朝景焕康嘉许的点头。 安庆王也在旁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必过度紧绷。 “有扬州军驻守北门,一时半刻出不了乱子。” ——白灵飞当然对安庆王极之信任,否则在围城之初,他亦不会安排扬州、锋狼两军共守直面汉南平原的北门。 他微微收拢五指,让掌心感受着九玄冰冷的温度,尝试浇灭自己心头的焦灼。忽然之间,他望向安庆王下席空着的太师椅,众人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在担忧什么,气氛便愈发凝重起来。 “明天一早青原便会离城求援,云靖,应龙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大军临城之际,云靖知道这是一句多么重要的嘱托。 “统领临行前已作好安排,白帅可以放心。” 他这刻才算真正的放心,便向洪达拱手:“洪老,在灵飞回来之前,便拜托您来主持大局了。” 洪达一拍胸口,朗声长笑:“有你如此交托,老夫必不辱命﹗” ——白灵飞紧张到这等地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踏入十月,联军的攻势忽然猛了数倍。景言了然于心,深知平京能否捱过今冬,关键便在初雪前这一两月的工夫,便不顾朝中群臣反对,也要执意出城御驾亲征。 这对南楚军的士气而言,相当于最直接的灵丹妙药,比任何军赏都更加管用。而更实际的一点,是多亏了景言亲征战场,将往日对准白灵飞的箭锋大半都吸引过去,使他免除所有后顾之忧,放手率轻骑冲锋陷阵,配合洪达指挥的反击战,替南楚逐分扳回此前一面倒的劣势。 ——只要入了隆冬,平京以北的运河便会结冰,联军不能通过水路补给,势难支持百万兵马围城数月,即使离成功差之一步,届时阿那环亦非要退兵不可。 就在转机即将来临之际,昨天的攻防战中,景言被拓跋灭锋一箭穿肩、当场重伤。 这一箭,足以将南楚送上绝路。国君垂危,军中立时阵脚大乱,都城上至朝野、下至平民百姓,全都陷入极度的惊惶中。 于最危急的时刻,是洪达和白灵飞奋力镇住了局面。此后两人与安庆王、青原密议,一致决定今日出动出击,一来稳定士气、二来也使联军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实情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廖奎今晚被临时调来坐镇南门外,必是奉长孙晟之命来探清己军虚实,故而只要今夜应付不当,便会使南楚军万劫不复。 白灵飞结束了会议,便匆匆带着九玄离座。 “白帅……”源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出言相劝:“您今天多番出城冲锋,还是先让军医照料伤势才去皇城吧。” “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而已。”白灵飞淡淡一笑,又道:“伤兵帐挤了不少兄弟,墨姑娘在皇城无暇抽身,我顺道去太医院一趟,看看能否有多余人手来帮忙。” 源涛气得语塞——白帅什么都好,就偏偏这点……唉,果然是和陛下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双璧”。 “什么废话,太医院的跑腿这里随便找便是,还用得着你来干﹖”安庆王一脸嫌弃,不负众人所期望,挥手催促白灵飞:“想看人就快去,这里可只有你才能做陛下的跑腿。” 长街尘土漫扬,月夜下一匹单骑独自驰向城楼方向。 丰国门紧扼流入城内的汾离水,乃平京水军的驻守基地,而联军亦同样将整支水师布在城外、傍靠古越山结寨,由安若然亲自督师。 双方于河水支流上各据战略要塞,围城战以来多次交锋,青原虽没能撕开联军的包围网,安若然也不能完全控制汾离水,谁也占不了绝对上风,致使到了现在,即便平京被联军孤立,也保留着这唯一能与江南下游互通消息的水道。 “将军,欧阳楼主在外求见。” 城楼的帅房内,风烛摇曳明灭,与外面的剑拔弩张俨然像两个世界。 青原一直在凝看悬在案桌旁的地图,似是陷在思虑中,闻言神情一动,语气相当平静: “进来吧。” 这话并不张扬,却是说给门外欧阳少名听的。果不其然,那副将还没传讯开去,一袭红衣已翩然入房,好整以暇的来到案前。青原挥退了副将,把手里掂量着的毛笔挂回架上: “这么晚还赶来我的军营,城里出什么大事了﹖” 假如城里有什么大事,青原作为一方统领、南楚军的灵魂人物,又怎会比他更晚知道﹖欧阳少名笑答:“你深宵独守空房,我于心不忍,特意来疼一疼你。” 此话未落,他把头微微一侧,朝脸飞来的那支毛笔便砸在窗棂上,蘸上的新墨把油纸涂污了一大片。 “……给我滚回去,抱着你的削玉情一起睡。” 欧阳少名摇头失笑,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柔声说道: “你日出时份便要动身,此夜当值千金,我怎能在睡梦里浪费良宵﹖” 青原讶然抬眸,他听得出来,这男人今晚与往常大有不同,不禁脱口低唤:“少名……” 春日楼主洒然一笑,眸里不带其他物事,就只纯粹的看着他。 今晚的军事会议,他破天荒的不在席间。那是白灵飞知他心里放不下,让自己有机会离营向欧阳少名辞行的安排。 而现在,却是欧阳少名体贴他辛劳,不愿自己奔波到集贤巷,专程来军营见他一面。 他平日被欧阳少名宠得过份、习惯便把气撒到这男人身上,但在今晚这个时刻,他却无力去发泄什么了。 ——他这次秘密离城,是去调度平京以南五镇的兵力,在城破之前带援军解围都之厄。 白灵飞与他份属生死挚交,在把虎符托予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多作什么,只有一抹笑容,浅淡似雪,淬了一股近乎舍生的决意。 白灵飞告诉他,如果援兵连同虎符来到城下的那天,城墙上还飘着四割菱旗,即是联军再难以支撑,届时便把围城军夹击至退兵。但假如城墙换上白旗,代表平京已被攻破,援军必须全力助守军突围,直到撤出全都城的军民为止。 “若真要弃城,你带军开路护送景言南下金延,我会为你们殿后。”白灵飞淡淡笑道:“等他朝一日再挥军北上,你要替我作景言的马前将军,为他再振河山。” 他手上摩挲着白灵飞的虎符,酸涩汹涌堵住了心头—— 这是他听过最平静的一句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终于又来更文了!依然是那句:目标是绝不弃坑,一定要把它填完! p.s.1. 由少将升职作白帅的小飞,已经比开局的时候成长了许多,作者君有想过,这样的小飞是不是就没那么讨喜招人疼了,但转念一想,我想塑造的,是一个遇刚愈韧、百屈不折的强者,我希 分卷阅读249 - 分卷阅读25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0 望小飞终将成为这么的一个存在,所以这一卷的他,大抵便是清冷而隐忍的角色,很苦逼也很郁闷,对不起想要看到日天日地欢脱主角的亲了 p.s.2. 作者君算过,从这一章开始,殿下(以后要改口做陛下了)要沉睡好久…… ☆、求援 深宵的皇城格外寂静,宫殿群灯火寥落。平京的日用品早已不敷应用,朝廷颁令,因应战时需要统一配给粮食、火油、布料等物资,连皇宫也要将火油节省著用。 ——也许是兵临城下所使,这处江南最显赫矜贵之地,竟透著些许末路的荒凉意味。 帝君起居作息的承光殿外,佈有御林军重兵把守,殿内除了重伤臥榻的景言,却只有墨莲华守候在旁,与戒备森严的外围成鲜明对比。 墨莲华一声叹息,替榻上的人轻掖被角。 大战那天,景言是在全城震惊下被送进皇宫的。当时他驮在马背上昏迷不醒,被一支长箭从前肩贯穿到后背,在城墙至宫门的天街拖出了一条血路。 她闻讯火速赶入宫里,竭力抢救了两个时辰,景言仍然血湧成堤,命在旦夕,到了最后,她实在无计可施,只有狠下心肠拿过烙铁。 烧红的铁块印住创口,在肌骨上滋滋直冒白气。她不敢去看景言昏迷中的脸容,也不敢想像他在经受何等的痛苦,只记得当鲜血凝住的时候,他肩上的皮肉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狰狞不堪,看上去极其骇人。 连续两日,景言基本都陷於昏睡,间或睁开眼也是意识迷糊,依稀叫著白灵飞的名字,不知低声念起什么,却又很快安静下来,皱著眉沉睡过去。 城外金戈之声不绝,她知道,那是白灵飞在率南楚军浴血苦战,不折不挠的守着这座孤城。 ——他听不到景言渴切的梦呓,横在他们面前的,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重要得不容他们心中再有半分私情。 “见过白帅﹗” 殿外御林军齐声致礼。 “大伙儿都辛苦了,继续守着陛下吧。” 墨莲华猛地惊醒,下一刻,轻衣银甲的身影便推开了殿门,挟著风匆匆跑到自己身旁。见白灵飞目光只是直直停定在景言脸上,她神情一黯,悄悄将床首的位置让出来,转而站在他身后。 “他内伤比外伤严重,要等闭塞的经脉重通后才能摆脱危险。不过你师父的内劲太厉害,我连施几次金针,也没有你昨晚替他疗伤的效果好,这样下去,我也没把握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白灵飞坐在床边,似是要平复心里某些情绪,好一会儿后才对她点头:“谢谢,若非你在他左右照料,我也不能省心。” “不必谢我,留在你俩身边算我倒霉。”墨莲华轻叹一声,“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你能听我说两句话么﹖” 白灵飞知道这位大夫眼力犀利,自己今日新添的大小伤势又怎能瞒得住她。 “我明白,待会回去我便找军医。”墨莲华玉容再沉,他又连忙眨眼:“我保证。” ——平生被他恃貌行骗过不少次,她心里自然有数。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保证,那得看是保证什么,而刻下这句……她要是再上当,肯定是脑子进水。 “你如此秏费功力,就算有军医替你治伤又有何用﹖”她不由动气:“我知道你武功绝顶,论单打独斗,估计天下间没多少人能胜过你。但逞强是有限度的,你这样下去,早晚会支持不住,到时候大军群龙无首,你又曾否想过后果﹖” 白灵飞沉默了半晌,蓦然笑了一笑:“每个披甲上阵的战士,都设想过自己倒下的一天。” 墨莲华顿住了。 以前的自己,并不理解他的意思。要是碰上轻贱生命的病人,肯定被她怒斥得狗血淋头,就像第一次在水石城痛骂白灵飞一样。 她是自幼丧亲的孤女,虽然和亲姊被师父收养,得以拜师学艺,但比她年长十多年的姐姐不久后便叛出师门、不知所踪,还未来得及过完整个童年,她师门上下一夜覆灭,只她一人侥幸逃脱,从此身边便再无亲人相伴。 曾经尝过被遗弃於世的人,绝不容忍他人在面前轻生。 然而她慢慢变了。 长年追随白灵飞出入战场,陪他见惯了腥风血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人要舍生而取义—— 有些生命的价值不在存活,而在成全。那些人甘愿选择后者,如同医者替病人选择前者,一切选择,唯心而已。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问你。” 墨莲华一愕,没料到白灵飞的话锋转得如此之快,“什么事﹖” “景言的状况,你不察觉有问题么﹖”白灵飞淡道。 她別开了脸,转身去整理放在床边楠木几上的药箱,“他和你一样过度操劳,身体虚弱是意料中事。” “故且当他是这个原因,才会气海枯竭、脉气不继。那他的外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和你们解释过么﹖他体质特殊,天生便难以凝血,即使是常人半刻钟就癒合的伤口,他也要用上整个时辰才能止血。” 墨莲华一边说,一边在整理几上的金针,将它们逐根在烛火上炙过,才放回小巧的盒子里。 “可是这情况近几年严重了许多,起码我当年遇上景言,他绝不至於因为一支劲箭、便差些失血致死。” 她纤手轻轻一抖,差些炙到自己拈针的两指。 “医家所云,神能凝气,气能蓄精,精能化血。他一直忧思太多、郁抑伤肝,动摇元神根本,自然精气不继,血量不足。” 白灵飞的目光逐渐凝住,“他元神秏尽,是因为承担了我身上的血咒,对么﹖” 墨莲华收拾完毕,忽然垂首苦笑。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可是碧师祖的魂魄还没在我身上完全甦醒,为什么景言会成了这个样子﹖” 白灵飞情急之下扯住了她,竟是连对敌之时也从没有过的慌乱—— “这样下去他绝对活不长,你能不能想办法救他﹖” “如果我有,他现在还会躺在这里么﹖”墨莲华低声叹息,“当年他先是和你结下附生誓、从阿那环手上抢过咒术,后来又强行唤醒血咒去救你,心里就已经清楚会有今天的代价。你还没丧失自我,那是因为昭国元帅用精神力封印住自己的六魂,但只要血咒仍在你身上,他便要为你承受十万恶灵的反噬,直到元神俱灭为止。” 白灵飞怔了良久,双唇逐渐抿成一条薄线。 “那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 墨莲华无力合上眼睛。 “在昏迷的时候,他胡言乱语得紧,喊出口都是你的名字。” 白灵飞哑口无言,却慢慢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伤了 分卷阅读250 - 分卷阅读25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1 一个爱他的女子。 她挣开了和他的距离,背起药箱转身,只留了一个悄丽而落寞的背影。 尽管已没有当年的娇憨,岁月却在她身上沉淀出別样的味道,恰如酒般醇厚动人—— 此般佳酿,香飘十里,偏偏只能孤芳自酌,无人共饮。 她一直在凝望那个咫尺的杯酒客。然而这场苦候里,凝望的和被凝望的人都太聪慧,一个拒情自持,一个懂得方寸,正好是一对从未逾越的默契知己。 “这世上许多爱你护你的人,你都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们甘心被你辜负,无怨无悔。” “但就当为了景言,答应我,好好珍惜自己,能活的时候不要想去死,可以么﹖” ——那已是她一生之中,最接近告白的时候。 都说情关难过,像她那般玲珑剔透的人,也始终要为爱情卑微一生。 帅房的纱帐内,充满着一种黏腻暧昧的味道。 长夜未过,肉体剧烈的碰撞起伏不断,纠缠了不知多久,床上接连迸发两阵低吼,一把强势而性感,另一把带着呜咽低吟,久久沉醉於共赴巅峰的愉悅里。 衣料散落在床角,帷幔内是粗重而夹杂汗水的喘息。 身躯已被彻底打开贯穿,男人射注的东西灌满了他,几乎撑破那最柔嫩的地方。他在快感中缴械的坚/挺也软了下来,白浊激洒在两人的小腹上,强烈地撩拨著他们野兽般的神经。 青原忽然起了一种念想,希望身上的人能再猛烈地折磨自己,将他操到碎骨化灰为止—— 他打从心底地渴望和这个人揉在一起,甚至有一剎那,他愿意这么死在欧阳少名怀里,而不是命丧在这个男人见不到的血堆中,因国家和爱情而永不瞑目。 这种荒谬的想法,完全亵渎了他作为军人的操守,但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再想下去。 在最绝望的一刻,自己只想依赖在欧阳少名身旁,被他溺爱,被他护荫。他总是那个最安心的避风港,於战火纷扰的年代里,自己要肩负家国重责,然而他却一己扛起了自己的所有脆弱。 他总是把自己护得太好,但这份幸福,在乱世中却奢侈得令他愧然心酸。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两人赤/裸紧贴,欧阳少名情动至极,便像鸟啄一样温柔的啃咬他的脖子。 “少名……”他抬手掩著眼,忽然放软了力气,带着呜咽低笑。 “我有一刻,竟然想为你当一个逃兵。” 欧阳少名凝著眸,只是捧著他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有些水渍在他眼角滑下,却又很快被温柔的舔去了。 “但是大势至此,我或许……或许也要有离你而去的一天。”他叹息道。 欧阳少名没有特別惊讶——临行之前,青原已经告诉了他此次犯险南下所谋之事。 多少年头,他已然习惯青原离开自己、戎马干戈的日子。从第一日动情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的爱人是忠臣良将,将国家社稷置于一切之上——他在青原心里能胜过世间所有、却始终重不过这个家国天下。 但他从不后悔爱着他。 他是江湖儿女,决意喜欢一个人,便不会计较这个人会否把自己放在对等的位置。他只知道,他愿意花光心血去宠著自己的小炸毛,哪怕地撼山摇,小炸毛也一定要在他身边毫发无损。 “没有我允许,阎王怎敢随便把你要了去。” 欧阳少名忽然一笑,伸手从两人情急脱下的衣料中摸出一面金牌。“这个给你。” “金檄令﹖﹗”青原愕然低呼。金檄令只归春日楼主所有,见此令牌,天下绿林七十二道均听从驱遣,任予调度,而欧阳少名却在床第谈笑间,将这重若千钧的信物送给了他﹗ “你路线最后途经的琼州,是我当初创帮的其中一个根据地,春日楼二十二支武装船队,目前有十支都驻在此处,连同清江帮、海兴社等地方势力,在你北上回都的一程可以派上用场。你只要有金檄令在手,即便是要他们赴汤蹈火,这支人马都必以你马首是瞻。” 青原心中剧震,这才意识到他竟是孤注一掷,把半个春日楼都系於自己一人身上﹗ “明天一早,靖川和栎木会带领楼中三十名精锐高手,为你暗中随行护卫,若有敌方杀手埋伏,他们会设法解决掉。” “不行。”青原断然摇头,推开了借机埋在他颈间放肆的男人。“现在平京危在旦夕,他俩都是你左膀右臂,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哦﹖”欧阳少名饶有兴致的逗他:“你刚刚才说过要离我而去,现在良心觉悟了﹖” ——青原觉得自己是打仗打疯了,否则早就把这家伙踹下床,保管让他滚著出去,不带其他別的可能性。 “你平日聪明通透,怎么这下就不明白个中利害。”欧阳少名收敛了戏色。 “即使你能无声无息越过包围圈,以安若然的才智,见到应龙军指挥的是云靖,怎会猜不出是什么一回事﹖”他侧躺下来,伸臂将青原搂在怀中,“別忘了,烟岚与安若然名副其实是共坐一船,我知你想借运河地形摆脱追踪,但明教死士远比包围网的追兵更难对付。这女人深不可测,凭景言和白灵飞的手段,都曾在她手上三番四次吃过大亏,不派人保护你,我又怎能心安﹖” ——他恨不得能在青原身边寸步不离,如果可以,自己肯定亲自随行。但是景言如今重伤臥床,即使把白灵飞劈开当成两个人用,也尚且应付不了眼前境况,为了大局著想,他必须留在平京稳住局面,唯有让他的两大护法担此重任。 青原神色复杂,沉默良久,终于收下了金檄令。 “谢谢。” 欧阳少名洒然一笑,坐起身替两人都披上了衣袍,然后将他打横抱起。 “﹗﹖”青原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便推开了房门,对门外的副将淡道: “替你们统领準备热水,他方才辛劳得紧,临行前要先沐浴解疲。” 青原忽然后悔应龙军的守卫做得太好,帅房外是有亲兵把守的,而他被自己男人弄得情迷意乱,竟然忘了把人支开﹗ ——自己果然是烧坏了脑袋,才没有一开始就把欧阳少名踹出房外。 “……”副将不敢直视统领森寒的目光,只是脸红耳赤的道:“遵……遵命。” ——青原差些羞愧得想去撞墙。 过了今晚,他这统领的面子可就掛不住了,你说虐不虐、虐不虐﹗﹖ “慢著。”欧阳少名叫住了落荒而逃的副将,投向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今晚听到什么了﹖” “没有,属下一直没有听到声音﹗” 副将心里苦:他只是一个尽责守卫的小将而已啊﹗触犯统领私隐不是他的错﹗ “今晚风大, 分卷阅读251 - 分卷阅读25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2 你在外面不觉得有动静么﹖” 副将突然觉得,能看到明天在古越山上的郑军军旗,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起码他能先看到明天的太阳。 “……属下没听到,我这两天犯了耳炎。” “很好。”欧阳少名满意看着埋在自己胸膛、一脸生无可恋的小炸毛,这才对副将笑道: “去吧,別让你们统领等急了。” 天际的暗黛色渐渐转淡,过不了几刻钟便是黎明。 丰国门的六道主水闸毫无动静,应龙军分驻在汾离水上每个南楚据点,把平京东北防守得滴水不漏;与此同时,安若然的水师在古越山结寨设营,也将整条水道都牢牢置于监视之下。 城内的暗渠侧门旁,应龙军的十数名精英皆换上水靠,列队立在统领身后。只要青原一声令下,这一行人便会随他潜下暗渠前游,悄无声息的离开平京,南行往景德、清平、宁远、叙府、琼州五镇调动援军。 “日出之后,外面又是一轮新的兇险。” 青原望着远方的天色,带着凝重而肃穆的意味。 来送行的云靖默然不语,低头为他戴好那对厚重的牛皮手套。 ——安若然心思缜密,必在汾离水至湘江的运河中布置各种埋伏。牛皮手套是擅於潜伏河里的突击军必备之物,用以清除铁勾、倒刺等水底防御,正好用来应付安若然的手段。 “云靖,还记得你和景焕康同考武状元的时候,谁是你们的考官么﹖” “陛下、洪达大将军、叶尚书、徐参事、王大人,还有统领您都在席中。”云靖忆起那天在校场的每帧画面,忽然笑了一笑:“而且场上还有带御林军守卫的白帅,是他及时把景焕康那截断剑打飞,我才能有幸受您的知遇之恩。” “当日王大人问及你俩水战之道,我便对你的天赋才情印象极深。你随我带兵已久,现在便是你最后的考验——” “若你能挡住安若然,使平京得以渡过这个冬天,我便算你这个徒弟艺满出师。” 云靖闻言抬首,在黎明中轮廓冷狠锋利,使青原仿佛看见了当年与景言并肩作战的自己。 “您一天还未回京,属下绝不会让应龙军不败雄师之名坠在我手里。” “好。”青原欣然道:“援兵北归之日,我便和你率破浪舟将安若然赶回伊洛去。” 他拍肩留下了云靖,终于走到欧阳少名面前。春日楼左右护法各领子弟,站在他们楼主身旁,已经作好出发离城的準备。 欧阳少名道:“一路顺风。”青原点头:“等我回来。” 死生诀別,对他们而言不过八个字的份量。 他信仰如山,他情深似海;这一瞬的相望,胜却红尘万丈。 青原转过身,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他缓缓举起了手,手势决断地指向水道—— 这支带着求援重任的部队,终在天亮前的一刻潜出平京。 作者有话要说:  p.s.1.私心真的很喜欢莲华妹纸,以前有亲问过能否给她一个如意郎君,不过作者君又想,遇上过小飞这般优秀的人,应该是很难再对其他男人动心的吧﹖于是最终还是让妹纸当小飞的红颜知己,聪慧而不逾矩,一份既圆满却遗憾的友情。 p.s.2. 千万别质疑楼主的霸气和攻力,只要是对着青原,他分分钟能苏你一脸 ☆、无处可逃 汉南平原上,围城军的军帐绵延至汉水西岸。 平京城呈矩形,城郭方整,共开十一道城门,当中南北各三道、东西各两道,东北角则建有丰国门,用水闸将汾离水引入城中。两年前大军甫完成包围网,阿那环便一言断定,围城乃兵家下下之策,即使联军拥兵百万,亦不可能将平京围得水泄不通,故以结寨堵截为主、步骑攻城为副,制订出最终方案: 平京四个方向各道城门外,每支兵马都筑建一个木寨区,寨门旁设有传讯塔,一旦守城军有任何异动,联军便在传讯塔间互通消息、调兵遣将。为避开四座红门大炮的轰炸,木寨皆设在炮击范围外,使联军在十数里外遥遥监视,都能将南楚军困死在城内。 安若然率郑国水师驻防东北古越山,既牵制南楚威慑天下的应龙军,亦能扼守东南两面、彻底断绝一切物资出入平京;长孙晟负责指挥联军主力步兵,固守汉南平原,配备重型的攻城器械,同时对平京西、北两面发动猛攻;而黑玄军和北塞诸族的骑兵队,则由拓跋灭锋统领,与四面轮番出城的南楚轻骑正面交锋。 ——联军中猛将云集,更同时有三位当今公认的中外名帅。事前谁也没有想到,真正最懂得围城攻城的,竟然会是阿那环本人。 主寨帅帐中,围城军一众骨干将领正聚首商议: “目前阻截攻城队的两重战壕已被填平,但南楚军还在负隅顽抗,尤其北面永嘉、应天、宁远三门的守军反扑最为猛烈。这两日白灵飞全程在城里指挥,命令景焕康和何情出城突击,城西又有玄锋、源涛的轻骑牵制,再加上四座红门大炮的火力,都令我军攻城队多次接近城墙失败,使进攻进展比预想中来得慢。” 夏军大将廖奎拱手,精辟的总结道。 “哈哈……听你的说法,似乎和佑王殿下当时的豪言大有分別啊。” 廖奎神色不悅,见长孙晟在座上漠然不动,也就不好发作,只是冷笑暗讽: “楚皇中箭重伤之时,是敝上当机立断出击填壕,岂是某些旁观之徒可比﹖”他状甚不屑,语气亦显非良善:“松花江边上,不是以栗末靺鞨最为骠悍善战么﹖此战一见,靺鞨也不外如是罢了。” 帐内除了郑夏两方大将外,有十数位武将装束皆是浓烈的北塞之风,且形相各异,一看便知并非中土汉人,当中一人体格魁梧,头戴银冠帽,帽上插著一撮艳彩鸡毛,正是栗末靺鞨的统领乞四比羽。 “佑王不断命令攻城队接近城墙,又有何实质之用﹖那些攻城柱都是近日粗糙赶制,一撞上平京城门便要断了,难道指望依靠此法便能破敌﹖想当初吾皇陛下剿灭匈奴,只用半年便攻陷了统万城,看来中原确无能士,围城两年不见战果,与陛下差距甚远之。” 这番话乞四比羽是用柔然语说的,帐内塞外各族立刻哄堂起笑,满含轻蔑之意,不少中原将领面面相覤,都不甘受此等大辱,忿然欲当场对骂。 “若要破城,便先要废了那四座红门大炮——那些你口中粗制滥造的攻城柱,就是为消秏大炮火力而用的。”长孙晟用汉语冷然回答:“今日白灵飞将十台八□□/箭机安在城墙,就证明红门大炮已近弹尽,否则当他召回锋狼军入城,你的靺鞨骑兵便不止被景焕 分卷阅读252 - 分卷阅读25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3 康打得落荒而逃,而是被他用炮轰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下反击实在漂亮,中土诸将都不禁心里叫好。 “佑王又怎么能肯定,凭几根破烂木柱就能让南楚上当﹖我看这还是歪打正著的吧。”发言者乃室韦王座下大将哈勃儿。 长孙晟冷冷瞥著他,心里已明白当中的利益关联。 ——靺鞨和室韦向来交好,后者聚居於东北额尔古纳河,部分支族臣服於柔然后更被重用,插手幽云十六州的地方帮会事务,协助北汉牢牢掌握这块黄金宝地。故而在塞外,室韦的贵族虽比不上鲜卑、匈奴、党项等族的文化水平,却也非是一般蛮夷之徒。哈勃儿这时连同乞四比羽针对自己,不为別的,只旨在向阿那环表示忠诚而已。 “如果有人能纯凭运气便打下胜仗,在下倒是佩服之至。” 长孙晟闻言望向安若然,这郑国元帅与他正好对坐,然而那神情中的意味却令人琢磨不透。 “白灵飞是不会坐等攻城部队接近城墙的,哪怕打头阵只是一批没用的攻城柱——”安若然低道:“因为这支兵马同时还带着绊马索、也能挖陷马坑,还可以将攻城柱放在城门外当作路障。一旦让我们布置完毕,南楚轻骑要出城就难比登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架上云梯。佑王殿下正是看準白灵飞不敢冒这个险,才使攻城部队行此妙计。” “不过,哈勃儿将军还是勿要轻敌为好。”安若然淡淡说道:“长明王昔攻统万、今围平京,用的方法皆与昭国元帅围攻洛阳时別无二致,不过白灵飞防守平京的战术,却比昭国元帅当时任何一个对手都要高明。” 从始至终,席上的阿那环都沉静不语,连带旁座的拓跋灭锋也是纹丝不动。 “可笑,我哈勃儿不用一条只懂讨好主君的小狼狗来教训。”哈勃儿冷哼一声,却见乞四比羽忽然眼神转厉,怔怔盯着帐顶—— 席间商议仍在继续,哈勃儿用柔然语低声问他:“你被打怕了﹖” 乞四比羽笑得诡异森寒。 “万一那小子落在我手上,我一定将今日之辱百倍奉还,让他后悔自己曾活为人。” ——这人残暴嗜杀,早在松花江流域恶名昭著,尤其多行禽兽之事,战俘降兵被强/暴至死者不计其数,使整个东北都为之胆慑心惊。 哈勃儿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敢想像那位银甲统帅的惨绝下场。 “安帅,听闻今天在丰国门的战役,应龙军指挥者并非青原本人。” 出乎意料的,平素冷面寡言的拓跋灭锋竟然说起了事,而且说的竟是与黑玄兵毫不相关之事,却正好替安若然解了围。 “将军说得正是,据刚刚俘获的应龙军士兵回报,他们统领身上负伤,近日需要休养。”安若然双目紧盯着拓跋灭锋,长孙晟看在眼里,一边在心里寻思,一边冷然开口: “青原不是带伤休养,恐怕是已经潜出平京,南下去搬援兵去了。” 帐内一阵议论纷纷,而在争议核心之中,安若然搓著手指,目光仍没从拓跋灭锋身上移开。 “安帅打算坐视不理么﹖”长孙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以为凭你对白灵飞的了解,应该已经看穿了这等手段才对。” 安若然敛去所有神色,连语气也变得锋锐许多。 “由平京至江南的多段运河支流,都处於我水师的严密监视之下,而且要应付青原,我尚且留有手段,保证令他没命活着归京,佑王大可不必担心。” “这么看来,安帅原来是故意放行、来个欲擒故纵。”长孙晟抱拳:“不愧是和白灵飞同门的师兄弟,此等城府计谋,可惜了令师不懂爱才,没把九玄之剑传予安帅。” 拓跋灭锋依然稳如山岳。 ——当年他在洛阳城内,曾为救走垂死的白灵飞而剑指阿那环。事后回到霜英城,他以终生放弃王公爵位作代价,换回阿那环放过他在霜英城的十万族人。各种流言开始在身边不绝於耳,他知道是阿那环故意透露自己和白灵飞、安若然的关系,旨在令他在北汉朝廷难以立足—— 毕竟他是拓跋鲜卑的遗族,对一心达成天下霸业的阿那环来说,曾经的敌人便永远是潜在的威胁。 他既没否认传闻,却始终没再承认过自己的两个徒弟。 安若然却渐渐笑了。 ——自己和白灵飞这对师兄弟,一个正与他同帐为谋,另一个却站在遥迢的战场对面作敌。而一手教出了他俩的这个人,只是将旁观者的身份演得恰到好处,从未因与锋狼军交战而动摇,也没有对自己投来过多余的一眼。 陌生又生疏,仿佛彼此今生从未曾有过交集。 “拓跋将军,我也听闻今早有一只猎鹰飞入你的营寨,不知如此火急传讯,是否有什么重要军情﹖” 拓跋灭锋心里有一刻震骇。 ——他十分清楚安若然的手段,却始终未料郑国水军的监视网不但遍及运河,而且没放过平京四面八方的动静。 连长孙晟都露出注意神色,这个时候,阿那环从容点头: “一个月前朕向霜英城下令,将西燕城内五万驻军南调平京。今天霜英城回信,援军已在越过榆林、赴往中原的路上。” 他这话先用柔然语说完、再用汉语完整无缺的覆述一次,帐内诸人听了以后,全都为之动容。 ——西燕城是整个幽云地区中关键的军事要塞,掌握着燕山至长城一带的防御。然而城内历代各族杂处已久,又有塞北最大的买卖市场朔方集,各大帮派暗怀鬼胎、内斗不断,北汉见此便长期驻重兵於西燕城,以确保城里各族不起乱事。 换而言之,阿那环也是为赢得此战亮出了底牌——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在冬季结束前攻陷平京更重要﹗ “如果这支兵马没有延误,最快半个月便能抵达天引山,各位可以静候佳音。” 长孙晟和安若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拓跋灭锋忽然道:“陛下,虽然援军可期,但我们亦不能完全放松戒备。” 阿那环闻而微笑:“敕那请说。” “在座诸位,恐怕都低估了我们的对手——” “白灵飞不是任宰的羔羊,他是一头野狼。而大漠的野狼,在死前的一刻往往是最危险的。” 阿那环瞇起了眼,想从这男人的脸上读到些什么。可是他谈起昔年最疼爱的小徒儿,只如剖析一个敌人般冷漠无情、而且充满警惕。 “现在平京粮绝兵疲,愈是接近溃败,这头狼就会变得愈狠,即使只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对我们反咬得不留余地。所以从今开始,我们必需派猎鹰监察平京城的动静,以防万一。”拓跋灭锋別有意味的扫视众人: “而且诸位才更要顾全大局,拿出合作对敌的诚意和信任 分卷阅读253 - 分卷阅读25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4 ——至少直到平京城破的那一刻。” 会议早已结束,深夜黑玄军的营寨里,拓跋灭锋放下军册,忽然把在外守卫的将领叫到房中。 “之漠,阿那环是否已经把疾风放出去了﹖” 那将领答道:“正如您所想,长明王上半夜已开始用牠监视平京城,军中已再无剩下的猎鹰可以阻截我们的飞鸽了。” 拓跋灭锋长叹一声,用手揉著眉心,不知在思量什么。楼之漠知他心意,便垂首问: “主上,是否要向西燕城传讯﹖” “我布置多年,就是等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拓跋灭锋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通知我们渗透在西燕城内的人,收网的时候到了。” 楼之漠马上会意:“按您的意思,是要向哪方势力先开刀﹖” “我不希望乞四比羽的人继续留着,叫尉少白先解决靺鞨吧……他今晚言谈如此放肆,也是时候需要些教训。”拓跋灭锋沉下目光,“如果一切顺利,接着把室韦人也踹下去,我要他们两族在西燕城永远没法抬头做人。” 楼之漠大感愕然:乞四比羽再嚣张,也只是小小王族,竟敢冒犯黑玄军统帅﹖ “得靺鞨族支持的勿沃帮极其骠悍,而且室韦背后又有长明王撑腰,这……” 他忽然顿住,这才明白拓跋灭锋的计划。 ——能在西燕城站住脚跟的帮派,都有后台撑腰,更都骠悍好战,不管选哪族也一样艰难。这两族在西燕城只是小众角色,难度没有吞掉匈奴、西羌等来得大,恰好是打破城中势力平衡的切入点。 尉少白的人分散潜伏在各帮已久,行事一向小心谨慎。现在西燕军防空虚,正是激起帮会斗争的绝佳借口,尉少白趁各帮乱斗、暗中行借刀杀人之计,比带着他的北马帮正面火并划算多了。 “属下了解。”楼之漠又再问:“我们在燕山地带其他各城的布署,需要提早行动么﹖” 拓跋灭锋闻言一笑。 “长孙凯和明怀玉是何等样人,怎会看不出阿那环的野心﹖” 他一边低说,一边示意楼之漠为他卸下战甲。 “阿那环不会与人瓜分南楚,他们亦心知肚明,这三人肯定各自留有后著对付对方。而且阿那环大量增兵中原,连西燕城都被抽空军力,此等时机,除了我们鲜卑,漠北其他各族亦不会安份听话。与其要代替柔然族做箭靶,不妨等最混乱的时刻,才做得利的渔翁——” “当平京城破之后,大草原的乱世才真正开始。” 楼之漠将统帅的铠甲细心整理好,整副掛在墙上。 这副曾震慑草原的戎装,将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个天明,然后继续鲜卑复国的修罗道。 ——因为这盘计算,他曾经视如生命的两个爱徒,终将都在他的战甲上面洒上鲜血。 “属下的祖父说过,数十年前我们鲜卑国破家亡、被柔然人任意践踏的时候,都祈求著能有英雄降世,把族人再次团结起来,夺回属于鲜卑的一切。” 拓跋灭锋正在拭抹自己的长剑,动作却应声停下了。 “但他们没有想过,那个降世鲜卑的英雄,竟然是被当成人质送上战场的小皇子。他长大成人,带剑归来了大草原,没有怨恨为委曲求全而牺牲自己的族人,反而替他们重建起昔日的家园,令鲜卑人从依附柔然的丧家之犬,重新变回一个有尊严和武力的草原强族。”楼之漠眼眶发红,斩钉截铁的道: “主上,我和少白必会为您鞠躬尽瘁,直到您再带我们驰骋大草原的时刻。” 他默默看着楼之漠,忽然觉得这属下虔诚的神情很熟悉。 ——这个自己在鲜卑遗民中千挑万选的青年,自小与尉少白一起被当作心腹栽培,一个留在黑玄兵中随军辅助、另一个被安排在西燕城昼夜潜伏。这两个属下沉稳干练、聪颖狠辣,多年替他执行无数次凶危的任务,几乎没有可以挑剔之处。 但面前这双炽如烈日的眼睛,终究是染了血的,那样纯粹的光芒,只因复国的决心太过坚定。 楼之漠和尉少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只能成为他所用的战士。 ——他再也遇不到能有谁,像当日牵着自己走过忘忧谷栈道的那两个孩子。 “如果能无战乱,你和少白都会是两只自由的雄鹰,灵动无忧、飞腾九天。” 楼之漠怔怔听着,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位手执九玄的南楚统帅的名字。 拓跋灭锋将剑重归鞘中,把帅房的风烛逐支吹灭。 “只可惜,你们都生在乱世,根本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  p.s.1. 作者君是真的不懂如何写攻城……所以跑去参考大唐双龙传去了orz 虽然只是借鉴了筑木寨的部份,但若有亲觉得不妥作者君再去改~ p.s.2. 对于塞外的民族作者君在这里是胡来的……鲜卑和柔然的关系真实历史上应该是反转的,鲜卑是后于柔然的草原王者,而匈奴在鲜卑当道的时候应该也散居得可以、相当一部分去了欧洲,党项就更是再后期的民族了,不过这里是架空朝代,所以作者君就一并套了进来 p.s.3. 师父这个角色,与小飞还会有不少的交集。正如很久以前写完忘忧谷番外后所说,这三师徒是乱世中最可惜的一段情谊,各自都有各自的坚持与痛苦。虽然现在大家看师父像是无情,但他心底里是真的很疼、很疼两个徒弟的,之后大家会看到的了~ ☆、苍狼 青原离城后的几天,守城军都处於与联军断断续续的交战中: 平京四面护城河已被填平,联军成功在城北架上了云梯,中野军在连番激烈攻城下伤亡惨重,阿那环从西燕城往中原增兵……每条战报,都彷如在濒死的骆驼上再多压一条稻草。 白灵飞每天奔波在城墙和皇宫之间,战事吃紧,他能独自留在承光殿的时间不多,每次除了运功疗伤,便都是静静守在帝皇榻侧,而景言却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太医院在翻天覆地找灵药,朝廷正在面临极大的恐慌——几乎每刻都有朝官遣人到墨莲华那处,都是问陛下还能有多少希望。往往人是被大发雷霆的墨大小姐打发走的,每次只搁下狠话: 这么命硬的人你让他死死看啊﹗本小姐当年能医活你们白帅,现在就能医得活他﹗ 某程度上,南楚军全体都要对这不谙武功的女子肃然起敬。因为就在全都城最凄惶的时刻,是她顶著满朝的压力照料景言的,也是亏得有她,心力交瘁的白灵飞才不必再面对军心崩溃的恶耗。 “长孙晟的确老谋深算,消秏完红门大炮的火力后,便把攻城器械压上前线。”源涛回城后跑上金华门城墙,看着 分卷阅读254 - 分卷阅读25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5 城外恨得咬牙切齿:“那些该死的攻城柱……真想把它们全都烧了。” 玄锋往身后的副手瞥一眼,示意下属带人去善后和照料源涛的伤兵。 “联军主力集结在城北,比起扬州军和锋狼军,我们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他看着暂息旗鼓的云梯队,眉头却怎也舒不开来: “可是比起攻城柱,更早击垮我们的说不定是陛下。” 源涛也沉默起来。 ——他和玄锋都是最初跟随景言的心腹重将。当年的皇太子不顾身份尊贵,执意在洪达帐前跪了整夜以求把他们纳到麾下;后来的皇太子大权几经旁落,他们亦不曾离弃过。他们和景言的感情早不是一句主仆君臣可以概括得了,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他俩谁都愿意为陛下牺牲,可是现实只能让他们束手无策。 “陛下现在最想见到的人,除了白帅,应该便是仪雅少公主吧。” 他搭著玄锋肩头,不禁又再叹息。 ——在先帝逝於承光殿的那一夜后,仪雅再也没有回过都城。她一直以楼主特使的身份,随着春日楼子弟辗转在南方的江湖,和小天一起投身於安抚各地的动乱,做着她认为可以为国家而做的事。 她再没有遣人带家书入平京,哪怕只是片言只语。他们都安慰景言说,那是因为联军围城,春日楼的精锐探子也难以潜进来,然而景言却放下奏折,淡淡一笑,神情深邃看不出情绪: 那丫头怎会再认我这个皇兄﹖……不过,她不回来也是好事。 他们不只一次看见景言驻足在紫竹苑前,隔着月门独自凝望,却始终不曾踏进苑里。曾经被仪雅精致梳理过的庭园,仍然有侍女每天来仔细照料,景言下令不得移动紫竹苑内任何一物,就连园子也是按她的喜好每年栽下新花,一切就像宫殿主人仍然住在这里一样。 ——他们都知道,陛下心里肯定是希望少公主回来的,虽然他从来不曾宣之于口。 “如果连白帅出手疗伤都起不了作用,即使少公主能够回城,陛下也未必能醒过来。”玄锋不禁摇头,旋又收起心神板回脸孔,对源涛瞥了一眼: “你的老毛病就是想得太多,快到城楼下收粮去吧。” “……﹖”源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什么粮﹖” “西荣仓今天会运来最后一批米粮,白帅昨晚交代过了,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傻﹖” 源涛心里嘀咕——前几年还把白帅当成仇人似的毫不客气呢,怎么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心念电转,忽然抱着肩膀痛呼:“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砍了我一刀……”见玄锋著实被惊了一下,他更是痛得七情上脸,五官都扭曲挤在一起:“啊﹗他妈的痛死了……” 玄锋被他气得差些吐血。 “反正你回城后也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人还精神著呢。”源涛见玄锋正要反抗,立即就钻进城墙上重重守卫的士兵中,在高呼声里走远——“兄弟你替我担待着吧,我先去伤兵帐了啦﹗” 应龙军在汾离水两岸的驻地里,一众将士列於营门外,目送一批批粮车运入营中。 “没想到要劳驾侍郎大人来亲自运粮,不怕大材小用﹖”云靖打趣笑道。 一身官服的冯潆杰也在笑着看他,陪他苦中作乐的调侃: “国库已经空空如也了,户部閒来无事,就来打这些能吃的金子的主意呗。” 直到最后一辆粮车转入营里,两人方才收回戏谑,眼底都是满满的忧色。 “西荣仓已经运走最后一袋白米……”冯潆杰轻声道:“今年冬天可能没法过了。” 云靖自然明白他此话何解。 西荣仓是平京两大粮库之一,此仓既空,剩下的东泽仓最多也只够熬半个月——半个月后,就连守城军也吃不到半颗米粒,平京将会沦成困住数百万饥民的炼狱。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青原将军带着援兵归京吗﹖” 云靖摇头苦笑。 “安若然驻了重兵在湘江,青原统领此行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南下求援。先不说在琼州调兵需时,在湘江的郑军届时也肯定早有準备,必会跟他先来一场恶战。” 他对冯潆杰赤诚至极,也坦白道出实情,不打算有所隐瞒。 “即使统领能闯过安若然的阻截,带兵来到平京城下,最快也是下月底的事。” 冯潆杰胸中一窒。 十一月底,按往年的推算,平京应该已下过好几场雪了。可是以户部纪绿在册的物资,全城又怎可能熬到那个时候﹖ “那粮尽之后,守城军打算怎么办﹖” 汾离水上,好几支破浪舟队正在做战后整修,每位将士都默默埋头在应守的岗位待命—— 那样狼狈的应龙军,已然没有昔日横扫江河的雄师之姿。 冯潆杰忽然怀念起当年回敖州备考途经金延时,在港口飘扬生辉、威风凜然的双蛟龙军旗。他能感受到,所有人都打从心底厌倦了战争,在一双双死灰色的眸瞳里,只有绝望和麻木,没有人能看得到这场折磨的终点。 “如果守城军趁粮绝前撤出平京,或许便能保存余力,日后总有机会反扑联军。”冯潆杰轻叹,“平京对八军来说是一个牢笼……云靖,你真的打算死守到底吗﹖” 肩甲纹上军徽的少将默然半晌。 很久以前,他也仰望过统领的肩甲军纹,问过无数或深或浅的问题。 应龙军死守九江、死守湘州的时候,他就曾经这样问过很多次。匹夫之勇非智也,他不确定用如此大的代价来拖住联军是否值得——与其据地力争,何不用权宜之计先诱敌南下深入,再图谋一举反攻﹖ 青原听了竟狠狠训他一顿,罚他跪了整夜军刑柱。天明之前,青原前来营门扶起他,微冷著脸却语重心长: 你是一个军人,在赢得战争之前,更先要守住你为之而战的子民。 ——现在他可以仰望和请示的人已经不在了。青原离城后杳无音讯,那是另一个更兇险艰难的战场,临行前他把整支水师交给自己,相信他多年教育的继承者能担当这一切。 云靖站著城门外的汾离水旁,望向这座零仃却巍峨的国都。 “我们守的是都城,身后是仅余的半壁国土,只要一撤,遭殃的便是整个江南。”他眼神有种绵长而细远的暗流,但当凑近去看,却分明看到他的感情随时喷薄而出: “南楚军不会撤的。我们虽然都想求生,但绝不愿做卖国苟活之徒。” 冯潆杰心下一颤。 这些年他们同朝为官,渐渐从起初的交浅言深,变成后来一对相惜的知己。正因他见过云靖志郁难伸的时候,所以愈更被眼前的少将所震撼—— 与其说是欣慰,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信赖。他放心自己和国 分卷阅读255 - 分卷阅读25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6 家交托在这样一个军人手上。 “我明白了。”冯潆杰点一点头,忽然伸出手来,微笑向他道: “你专心带兵守城就行,柴米粮草这些俗务,有我这个在行的替你打点着呢。” 云靖握上他的手,心里无比欢喜,嘴角也不禁上扬起来,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问: “你……你是打算屈就做应龙军的经帐手﹖” “哪里是屈就,你不嫌弃我是一介书生就好,就当是我看在你份上——”冯潆杰忽然止住,低头一声清咳,又回复平日世家公子的自持,不著痕迹的纠正回上一句:“看在我们一场知己的人情份上。” 云靖一脸错愕怔在当场,连冯潆杰什么时候带着运粮队离营回城也不知道。 平天广场尘土漫扬,一支十数人的骑队在黄昏后匆匆驰离皇城。 长期被联军围城,又面临绝粮的寒冬,这座楚都已全无昔年风月人间的盛景。 ——以往入夜时份,平京哪里不是歌舞笙平,上万家富户的宅院里,戏乐节目比比皆是,天街华灯彻夜不灭,多少人在此醉生梦死、天明方归。现如今这个时刻,即使东西两市,食馆也是开得零落;朝廷年前颁下禁奢令后,天街的销金窟大多亦不再迎客,青楼乐坊已近乎绝迹。 百万将士回防平京,即使住满内外两重城郭亦不敷需求。围城战开始后不久,朝廷便征用西市逾半里坊安置将士和兵器,城里愈加挤拥不堪,不少百姓只能露宿在横街窄巷,情况和当年城外的贫民窟如出一辙。 沿途皆是满目疮痍的景象,这队御林军随白灵飞在东市牌坊前下马时,都心酸得默然无语。 “白帅,您还是先回城墙吧。”领头的兵将望着牌坊后的里市,心生不忍,皱著眉低道:“宫里也已经山穷水尽了,即使我们现在进去,又能替他们做些什么﹖” 白灵飞容色平静,俐落地揪起缰绳,将小红缚在牌坊的木柱上。 “你们看到联军的马刀也没想过要逃,在自己国家的百姓面前怎么会想转身掉头﹖” 本来是要护送统帅回营的卫兵赧然垂首——对苦难视而不见,不代表眼前就没有苦难。 白灵飞抚著小红的鬃毛,眼神有一瞬柔和了下来。 “如果陛下醒了,他也一定会亲自到这里来的。” 那队卫兵不禁叹息。 天下有谁不知陛下与白帅的多年深情﹖他们守着宫门,每天城外战事的号角休止后,总会看到白帅策骑入宫,那一身银甲飞渡,身形却是逐日瘦削下来,遥看起来清冷得令人揪心。 一行人拴好马儿后走入里市,甫一跨过牌坊,便见眼前的平民全部挤在宅舍外、各分作堆舖蓆而睡。普通人家尚要同揽一张棉被,有的贫户甚至连像样的衣物都没有,只能拿破布东拼西凑来御寒。 一名御林军卫兵怆然摇头,“前些时日户部才再颁令干预物价,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就算控制物价,又因应战时需要统一配给粮食、火油、布料,城里物资也就剩这么多,快要由秋入冬,日用品更加不敷应用。”白灵飞叹道。 此刻里坊灯火寥落,为了将火油节省著用,不少家户都用干草生起火堆。他们披甲佩剑,即使坊里昏暗辨不清容貌,百姓都知来的是一队官兵,剎那间全湧上去呼天抢地,求兵大爷行个施舍,有的人甚至抓着他们的手脚,死活不肯放过这群难得的救星。 御林军被抓个措手不及,既不能伤及平民,但亦不能让情况继续混乱下去,便都望向统帅请求指示。 “兵大爷是来发粮的吧﹖谢天谢地啊——﹗” “爹快来﹗今天又有派粮的来啦……” “哎,每次都派这么点米,家里还有老少呢,怎么撑得过冬……” 白灵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见满坊的人都蜂拥向这边靠过来,便扬声高呼: “大家別挤﹗”他双眸一黯,终究是要狠心说道:“我们没有带粮。” “西荣仓已经清空了,最后一批东泽仓的米粮,要半个月后才能送到你们手上。” 里坊都在一瞬间沉默了,然后却是更大的怨气在沉默中爆发开来: “我们別信他,肯定是你们守城军藏住了米粮﹗”“——他妈的你让我们全家等死啊﹗” 被逼上绝路的百姓红起了眼,失控起来哪会对这队官兵有半分客气﹖众人争先恐后去抓,都想抢去他们身上能值钱的东西,这样变卖出去说不定还能换多几袋谷粒。有的士兵掉了钱袋,有些被夺去身上军用的厚披风,直到有人抓住了一把长剑,入手重得咋舌,大喜过望之下抱着它高喊: “这些家伙果然带着宝贝﹗咱们换粮去﹗” 春日楼在各个里坊都安插了帮会中人,此时他们忙于阻止混乱,忽然却看到有人拿着一柄六尺青锋,鞘身玄黑,遍体沉实无光。这些江湖人物见闻甚多,一眼看去已能把它辨出来: “九玄剑﹗” “大家停下,那是白帅﹗” 不知是谁先开始停手,里坊里的百姓都从沸腾中冷却下来。 眼前这把长剑,哪里有人会不认得﹖只见火光隐约之下,被他们抢夺的那队御林军个个落得灰头土脸,领头将领的纯白披风半垂落地,露出一身银色轻甲,不是皇上亲封的统帅又会是谁﹖ 还在握着九玄的大汉直吓得跪下,抖索著不断嗑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白……白帅饶命……” “没事,你先起来。” 重若千钧的玄铁竟被一只手稳稳拿起,那大汉惊讶抬头,却见白灵飞执剑解衣,又抖落衣料上的灰尘,将那件白色的披风盖到他身上。 “我听你刚才说一家十口、尚有老幼,眼看快入冬了,这件披风先用著吧。” 那大汉万万没料到他会如此,然而未待回过神来,白灵飞便退后一步,戴着银甲,弯下腰向众人鞠了一躬: “作为统帅,保不住你们的性命家园,使你们挨饥受寒,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开脱。如果大家对南楚军有何怨怼,我代我的将士、也代表我自己,在这里向大家郑重道歉。” ——如果有联军的人在这里,想必亦不肯相信此刻所见,他们眼中高傲而心狠的修罗,竟会对別人低了头折了腰。 “请大家相信,你们现在吃的、也是南楚军士兵吃到的东西,绝无任何私藏。在粮尽之后,我没法断言平京能否撑过这个冬天,但我向你们保证,如果能战、守城军绝不会撤;如果要撤,最后一个离开平京的人也会是我白灵飞。” 整队御林军眼看着这一幕,忽然便明白了为何他要执意来到这里。 ——全座楚都的人都只能相濡以沫、抱着取暖,根本没有人能够再施舍什么。军人所能做的,也只是用 分卷阅读256 - 分卷阅读25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7 最微薄的证明去告诉百姓、他们从来未被放弃而已。 正如整队士兵所想,白灵飞带着他们来到里市,原意是来安抚濒临绝境的平民。他用尽最大的耐心,对每家每户都嘘寒问暖,直到将要转出这带里坊,他才忽然停下了脚步。 御林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样的一家贫户,即使在里坊露宿的众多百姓里也格格不入——说是一户人家,也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和躺在干草堆上的重病妇人。其他人起码仍有衣可披,那男孩却只能往亲娘身上盖禾草。 虽然在里坊住不了房子的都是穷户,但看得出来周遭人都极之排斥这家,否则不会让一个小男孩瑟缩在里坊深处的巷口,也不招呼他们围到火旁取暖。 白灵飞在巷口蹲下身来,替男孩搬开干草,却又想起身上已再无披风可解,一时不由怔住。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士兵知他心意,三两下眨眼便卸了战甲,脱下穿在里面的棉袄递上,又有人掏出火熠,用白灵飞叠在一旁的草堆生了火。 男孩从膝盖间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看着他们。片刻空白过后,他下意识用棉袄紧紧裹住母亲,带着哽咽说:“谢谢你们……谢谢……” 白灵飞见此情状,便知道这小孩多半住在城墙的贫民区,为了求医才会过来里坊。虽然景言在围城初时为免联军伤及平民、便下令把贫民区迁入城里,但都城阶级之分依然鲜明,而且近期贫民区已有人活活饿死,零星有几宗小型瘟疫发生,见男孩母亲抱病,里坊里的人自然恨不得把他们赶出去。 “你娘得了重病,你是带她来找大夫的吧﹖” 男孩抱着病得昏沉、已近不省人事的母亲,心酸得又再哭起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她不是染了瘟疫﹗真的不是瘟疫﹗你们不要赶她走﹗” 白灵飞借著火光细察那妇人的脸色,然后轻拍男孩的肩膀。 “我知道,她是染了风寒,不过你要好好照顾你娘,不能让她再受凉。”他手心翻出仅剩的银两,柔声的嘱咐男孩:“天亮后替你娘找大夫,现在城里草药难求,西市有朝廷专营的药材店,有什么在东市买不到的,去那边找,也留着点银两买些棉衣,不然你们都熬不过入冬的日子。” 男孩咬紧牙,用一双晶亮的眸瞳看着他。白灵飞对孩童向来特別心软,又低声再问: “你家里就只剩下你娘了﹖” “我爹和大哥去了打仗,都已经不在了。”男孩细细抽噎,又将泪水强忍回去,抬起胸膛指著心口,“不过他们都是很伟大的人,我会一直用这里记着他们的﹗” 御林军的士兵都被男孩触动了,白灵飞皱眉一思,再仔细打量男孩在光影中的脸容,忽然觉得莫名熟悉,似是曾经在哪儿见过,却一时记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庄澄。”男孩朗声答他:“我大哥叫庄明,教我认字的哥哥说,爹取这个名字,是要我们长大后都要做一个好人。” “原来是你……” ——太子殿下没有骗过人的。 ——有个哥哥跟我说过,他家大哥是个很厉害的将军,一定可以带着我大哥打胜仗回来﹗ 白灵飞揉著他的头,就像很久以前对着小不点的神情一样。 “几年前我们在城门外见过面的。那一天,你说城里是皇太子殿下誓师的日子,问我是不是要进去看他。” 庄澄一脸茫然。 那是四、五年前的旧事,男孩只当是和陌生人说过的一番话而已,自然过后便忘;可是对白灵飞而言,当年他踏过风雪、独行千里,重返江南时已然心如死灰,是因为男孩的一番话,他才再次执起九玄,遵守誓言回到景言身边。 “我还记得你大哥,他是锋狼军的千夫长,平常很敦厚老实,別人都叫他‘傻老四’。”白灵飞柔声道:“你们是湘西人,家族经营的茶田在水灾中血本无归,你爹和大哥便去了投军,想用军饷去赔给替你家干活的工人。后来赤川王叛变,湘州遭受重创,你们实在待不下去,落泊之下才来到平京。” 他记得景言也提过这个男孩,说他曾在天街拦住皇太子的战马,而他大哥庄明是在少春峡为救景言而牺牲的。 黑夜中巷口是死寂一般的宁静,只有草枝在火里烧得噼啪作响。白灵飞一边说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感伤的神色: ——广场上这么多兵将,你都一一记得他们名字么﹖ ——你要是曾跟他们出生入死,自然会用一生来记住的,等你真正做到这点的时候,你便是南楚第二个可耀日月的元帅。 那个初入都城时尚自慒懂的少年,终于还是做到了。他记得自己麾下每个士兵,扛起了火翅凤凰徽,终究不负当日景言对他的期许。 他终于成长做景言最初希望的模样,然而景言却等不到他了。 白灵飞沉默了片刻,蓦地从怀里翻出一面烫金方牌。 那牌上没有刻字,只在两面分別雕了一只桀骜的沙狼。御林军士兵们都大为诧异,看着白灵飞将方牌交到男孩手中—— 那块是锋狼军的令牌,统领若有紧急口谕下达,便可托将士以此作信物传令。自从白灵飞被封为帅、将锋狼军交予景焕康之后,他便只留下这一面苍狼牌随身。 “好好藏着它,不要交给其他人。将来假如有什么事,带它去找任何南楚的士兵,说想要见一个叫白灵飞的人,他便会带你去见我的。” 庄澄愣了片刻,这才记起自己真的见过这个人——那时在城墙外白衣带剑的神秘人﹗原来他便是叫小天的哥哥说过、大人口中经常提起的那个“很厉害的将军”﹗ “我们要回去了,记着刚才我说的话,看好你娘,知道么﹖” 白灵飞拍拍男孩的脸颊,终于带着御林军离开里巷,骑上战马远去。 ☆、鸿门宴 安若然在夜里策骑,飞速赶回平京东北的古越山。 联军已有近十日见不著景言在城墙的身影,平京四面城郭的守军虽是顽强、事实上已渐显疲软,即使最骁勇的锋狼军,也再阻截不住联军的攻城大队。像他这般敏感的人,更嗅到楚都内怆惶末日的气息,所以在今晚的联军会议上,众人都似有一个无形的共识: 现在是十月末,景言大概已活不过江南飞霜之日了。 他一路赶回主营寨,一边忆起今会议上的针锋相对—— 联军就像一个微妙的三角,一旦利益向某方有所倾斜,它便会立即溃散。 各方都在这场战争中投入太多,必须在南楚身上把损失连本带利赚回来——谁都希望能在平京城破后、第一时间抢先攻下江南,愈是接近胜利,想独吞战果的私心便更蠢蠢欲动。 他敢肯定,长孙晟 分卷阅读257 - 分卷阅读25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8 和阿那环暗地里都有随时撕破脸皮的準备,而他亦当然留有后著。 他驰入寨门,回到帅塔顶层的房间,又把今晚拆过的密信翻出来再看一次。 烟岚已在南下追踪青原的路上。青原是最熟悉南方运河的人,他并不意外明教会把人跟丟,然而烟岚已在信里说,她有内应在求援的一行人中,青原的行踪在她掌握之内,一切可以放心。 ——所有人都以为他派烟岚是去刺杀青原,断去南楚唯一求援的机会。然而在交给她的重任里,他是要烟岚留住青原的命,直到他将援军全都集结在琼州为止。 一旦知道青原的行军路线,他便能南调佈在湘州的重兵,将这支江南最后能反抗的势力歼灭。如此一来,在南楚覆灭的前夕,他就能先一步将半个江南收入囊中。 他收回思绪,拈起密信把纸烧成灰烬。 “进来。”以他的武功,自然听到将领焦急赶来的脚步声。 那将领果然是十万火急,推门而进后立刻道: “安帅,刚才有探子回报,我军在湘江上截获一个南楚奸细。” 他猛一皱眉,听到消息从湘江传来,心下便更留神:“奸细﹖是应龙军还是春日楼的人﹖” 将领有些迟疑,在他利如刀锋的目光下连忙回答: “是春日楼的人,那奸细船上插著黑旗。但他是个瘸子、坐着轮椅,而且……而且还说认识您,死活也要见您一面。” 他沉吟半晌,心里正逐一盘算: 听这般描述,这奸细不可能是青原带去的人。可是天下皆知南方陷於战乱,平京至湘州一段水路被他的水师牢牢掌控,春日楼再大胆狂妄,也不致会派人来自投罗网——这个奸细为什么会出现在湘江上﹖ 他心念一动,忽然问道:“他年纪多大了﹖” “是个黄毛小子,估计还不到廿十。” 他脸色立变,立刻离座推开房门—— 从这座两层的帅塔俯首下望,只见整个营寨的士兵都各守岗位,巡营部队间或穿梭,一切都仍是井然有序。 “安帅﹖” “人在哪里﹖我要立刻见他。” 当白灵飞回到城郭的时候,所有向他致礼的士兵都惊讶不已,有些甚至忍不住问了出口—— “白帅,这是……” 他们统帅一身狼狈,甚至连披风都弄没了,难道联军已经偷偷潜入城里了么﹖﹗ 白灵飞当然接收到这些疑惑的眼神,知道将士在厉兵秣马下绷得要紧,便朝他们眨眼一笑: “放心,不是被揍的。” “……那是被劫的﹖”“现在这世道,贼都这么兇,连您也敢劫啊……” 有士兵凑热闹不嫌事大:“您下次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劫财也就算了,怕就怕劫的另有其物,这您真的不能掉啊﹗” ——各式脑洞大得可以,白灵飞觉得自己是时候要整顿一下军纪,免得又被安庆王笑话他太纵容下属,完全没有一军统帅的风范。 他无奈的扫视众人,这才问道:“景少将在哪﹖” 他练出来的兵,脑洞大是一回事,正事却从不会耽误:“永嘉门,他和谢大人今晚都在那里。” 白灵飞点头会意,先回总管府的帅房换上轻装,再沿城郭走去永嘉门城楼里的驻营。 锋狼军是他和景言一手建立的骑兵,他每次来这驻营,也有种重游故地的感觉,像是回到那些年仍被唤作“灵飞少将”的日子。 今夜郭定和陆士南都留在外面守城郭,张立真甫闻得他来到,连战甲也来不及卸下,便跑过来和他谈了好一阵子,直到景焕康和谢正风来到,这才退出去为他们掩上厅门。 “白帅,我听说您今晚把苍狼牌送出去了﹖” 白灵飞双眸微弯,放下茶杯笑道:“怎么﹖你不满意我把统领专属的令牌交给別人﹖” 景焕康连忙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景少将是什么意思﹖”白灵飞继续忍笑。 谢正风乐于看见有人能替自己戏弄一下这家伙,便在一旁端着茶水静看好戏。 “您可只有这面苍狼牌,而且东市龙蛇混杂,苍狼牌落在一个小孩手中也未必安全。”他被白灵飞和谢正风鞭策惯了,动起脑子来飞快又清晰:“我是怕万一令牌被別有用心的人偷去了,假传您的旨令,将来可能会有大/麻烦。” “你说得都对。”白灵飞点头一叹,脑海挥不去今夜所见的凄惨疾苦。他忽感一阵没来由的疲惫,只能用手支著额头,轻轻低道:“如果真的要说,可能是那孩子很像小天吧。” “小天以前就是这样机灵倔强……也不知这几年他在仪雅身边,又跟随春日楼闯荡江湖,性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景焕康一愕。 他们当然都知道那个经常被白灵飞掛在口边的孩子。尽管身在军旅、两人久不相见,但小天写的家书总会準时送到锋狼军中,第一时间被这位统领拆封看完又看——都说长兄如父,白灵飞对他便和对景言一样在乎。 “他是庄明的幼弟,也就是我们的幼弟。当年庄明在少春峡拼死救了陛下一命,陛下心里一直惦记此恩,那面苍狼牌就当是对他们一家的心意吧……现在这个境况,一无所有的贫民在城里是很难活着的。”白灵飞长吁一口气,“这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景焕康心中嘀咕: 这日常道歉的习惯还能不能改了﹖而且什么叫下一次……您的苍狼牌都送光了还能有下一次吗﹗ “要不然您先拿着我的吧,我担心您没了苍狼牌,以后有什么事会诸多不便——” 谢正风差些一口茶水喷出来,白灵飞也为之莞尔失笑。 “你才是锋狼军的统领,我要想传令,用火翅凤凰牌就可以,你瞎操心什么﹖” ——事实上谢正风对小王爷的教育已经算很出色了,只是小王爷的脑回路只适合用在打仗上,一旦离开战场,他就依然这么一点心眼,完全没有继承景氏一族的“优良”血统,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他和景言、安庆王是同一家人。 “话说回来,你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到底是什么大事﹖”白灵飞正色问。 景焕康和谢正风都立刻坐正,将两人讨论已久的想法坦白相告: “当年我们撤出赤邯军器所前,为免让长孙晟偷得机密,决定将军器所的东西都完全销毁,只带着红门大炮的弹药回防平京。”谢正风道:“白帅是否还记得,那时除了这批弹药,我们还带了另一批火器离城﹖” 白灵飞立即便明白他俩的用意。 ——谢正风所说的,是几年前交予军器所制造的最后一批火器。在天引山战线陷落前,青原已作好战局最坏的打算,依平京城内的特点设计出这批秘密武器 分卷阅读258 - 分卷阅读25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59 ,原意便是当联军攻入平京,他们能用此在巷战时和敌人周旋到底。 设计草图是从水石城送去赤邯的,后来水石城被安若然攻克,锋狼军也沿着天引山防线败退,当他到达赤邯时,军器所仍在赶制那一批火器,城池陷落前夕,火器终于完工,大半成品却仍没经过试验。他下令销毁军器所前,心里不愿浪费青原的心血,明知徒劳无功,却还是暗中命令景焕康秘密将这批火器送出赤邯。 “火器运出赤邯后,被我们藏在嘉定城外的一处山谷中。没想到联军的包围网这么严密,这两年我们一直没机会起回火器,而且您说过,火器还没通过试验,贸然派人去取不但极其冒险、而且也未必值得。”景焕康断然道:“不过事到如今,属下觉得是时候冒险一试了。” 白灵飞眉头深锁,他知道景焕康的意思,是已作好了平京不日便沦陷的準备。 “你想亲自带人潜去嘉定﹖” “没错,只有我和正风最清楚火器的藏处。”景焕康坚定的看着他,“如果能成功闯关回来当然最好,但万一被敌人发现,我们就当场引燃火器,和追兵拼个鱼死网破,也正好可以重创联军。” 白灵飞心中暗叹,这家伙动辄就要和人玉石俱焚的本事,倒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对联军而言,锋狼军的统领可不是一条小鱼,无论想做什么,你也要三思而后行。” “不过——” “我明白。”白灵飞拍了拍他搁在几桌上的手,安抚他道:“明天我们在会议上才详谈此事。下半夜你和正风还要出城郭巡视,现在先歇一会吧。” 两人立即起身,将白灵飞迎出议事厅。就在他跨步踏出门槛的时候,一名将士匆忙跑上城楼,在门前跪下急禀: “白帅﹗汾离水旁的主寨收到飞箭来函﹗” 前来传讯的竟是应龙军大将金士诚,白灵飞知此信必然非同小可,果断把它接过来拆看。 景焕康和谢正风瞥见了函面,顿时明白何以这次要劳驾大将亲自送信: 封函上写得简单直接,信是敬启白灵飞,上款落著安若然的大名。 他们在旁看着白灵飞数度变色,读到最后连骨节都握得发白,差些连信都要从指间抖落。 “小天在湘州被郑军截住了,目前被扣押在古越山的主寨里。” “什么﹖﹗”景焕康失声低唤,“为什么小天会在湘州……”——这话再说不下去了。 他和谢正风都同时想到,在湘州被郑军截住的船,都必定是想西行平京,而小天潜入平京的理由无非就是为了白灵飞而已。 “师兄约我丑时在古越山寨外见面,说要是想救回小天,必须单独赴约。” 白灵飞抿唇良久,忽然从腰带拿出一枚青铜军符,将景焕康拉到身前,把军符交到他手上。 “白帅﹗”景焕康对他熟悉至极,一见此符便心知不妙,立刻出言劝阻:“这是把自己往虎口去送,您万万不能去﹗” “焕康说得对,安若然分明是设下鸿门宴,一去便无回,请白帅三思而后行﹗” ——谢正风是拿刚才白灵飞的话来怼回去的,但当见到统帅一贯下定决心后的笑容时,他就知道这事是无可再挽回的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偏偏小天就是他除了景言之外最致命的软肋。 “将虎符交到洪老手上,这是命令。”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色,淡淡说道: “告诉全军,如果天亮前我还没回城,南楚便再没有我这个统帅。无论我变了战俘还是尸首,都再与你们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小飞动不动就要冒险的习惯什么时候才改,不冒险的就不是小飞了…… ☆、决裂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和师兄的最后一次和平共处,从这次之后,他们就真的变成比陌生人更无情的仇敌了。 (p.s.1. 这篇和忘忧谷番外一起食用,虐心效果更佳; p.s.2. 师兄说要拔掉心里那根刺的一段话,是参考自前一段日子《麻雀》里唐队长的台词,提起糖堆我心里苦,唯有将这句变成刀子送给大家t_t) 长夜星辰黯淡,急鹰在半空打着圈盘旋,划出的轨迹似是有某种规律。 白灵飞催骑直行,选了最显眼直接的路程驰往古越山。猎鹰没多久便飞离这片山脚范围,而他夹腿挥鞭,使汗血宝马加速前奔。 不到两盏热茶,前方大片营帐灯火通明,直把将夜空照得透亮。 整座古越山都看到这匹直冲营寨而来的快马,更知道马上是何许人也。他在寨门前勒缰下马,毫不意外看到郑兵在寨内全军戒备—— 令他意外的是,安若然真的设了酒桌在寨门前。 整座古越山虽防卫森严,安若然却没在寨外布置一兵一卒。端坐在酒桌前的除了这位统帅,就只有同样等待他到来的小天。 “飞哥哥﹗” 那一声焦急的呼唤,在战火纷飞的年日里,听来尤其恍如隔世。同样恍若隔世的,还有那张右颊带着刀锋划痕、却英伟不减当年的脸容。 自洛阳一別,他和安若然并非没再相遇,然而数次也只是在沙场遥遥瞥见彼此,成都、九江、水石城……每次都是一场极其血腥的碰头,那些时候,他们是敌对两方的主帅,从他们口中下的每一道军令,都旨在要将彼此置之死地,再也没念及过半丝昔日旧情—— 然而此刻在小天面前,他又有种回到少年的剎那幻觉。 那声“师兄”卡在喉间,七分情切三分苦涩,仿佛用尽了他从伊洛到江南多年的力气。他多么希望他们还是那对在栈道迎风舞剑的师兄弟,落日余晖、云海山河,一切都是当初纯粹美好的模样。 但那句卡在喉间的“师兄”,始终也只能卡在这里。 他一步步走到安若然面前,可是他走过的,再不是当年寒碧阁外的竹林,而是各自手下将士的尸山血路。 “南楚军白灵飞,前来求见安帅。” 此话不高不低,只恰好传到安若然和小天的耳里。而从寨内士兵的视角看去,只见到他在那个“奸细”旁边的空座中坐了下来,两人却恰恰被统帅的背影遮挡住了。 他没迎上安若然的注视,目光首先落在坐着轮椅的少年身上。 ——他读过每一封小天亲笔写的家书,也将那些笔迹全都烙刻在脑海里。他知道自己的小不点长高了、也成熟了,他无数次想像过小时候的鬼灵精会长成什么样子,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 眼前的小天,一如他想像中的飞扬少年,双眼灵动带着神采,即使不笑也有一种灿烂的暖意。 他唯一的小不点终究没被童年的 分卷阅读259 - 分卷阅读26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0 惨剧毁去。这些年小天不在自己身边,却有另一个更好的人陪伴著,是那明如烈凰的皇族少女驱去他的阴霾,替自己看顾著他、分担了他的经历与感情。 “小飞,我没有更好的方法请你过来,希望你能理解我。” 霜秋时份的冷月,恰如一把待发的弯弓。两杯水酒在桌上映著月华——正是安若然一边说、一边为他俩倒满的。 “师兄。”他终于是换了称呼,衷心低道一句:“谢谢你。” 他知道安若然是留了余地的。小天身上毫发无伤,手上更没有被长期綑绑的痕迹,这在联军里绝非一个被认定作“奸细”的人能有的待遇——正如他现在被安若然用身形隔绝在郑军箭锋之外,也绝非一个敌军统帅能有的待遇。 “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安若然长声一叹,亲手递了一杯酒给他,“也许是作为安帅做不到,也许是作为我自己做不到。你我在沙场互拼时不用谢,现在也不必谢我什么。” ——他的师弟低眉抿唇,清绝若雪,依然是昔日那副惊艳的容颜。 他知道南楚军统帅外号“单骑修罗”,用兵奇诡、手段狠辣,是联军最畏惧的敌人。在九玄剑下丧命的将士,足以层叠堆满小戈壁,而这玉面修罗却从不动容,甚至没在血池中眨过一次眼。 可是那些脍炙人口的传闻,却始终没法跟眼前清秀不沾烟火的脸容拼在一起。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师弟始终是不染风霜、不沾红尘的白衣少年,纵使他已变成自己最难缠的敌手,也纵使现在的他眉目纯真、却早因际遇而长满尖锐冰冷的刺芒。 “师兄,我知道你打算把我留在这里,可是在此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微微摇头,白灵飞心下一沉,又再开口:“小天是你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我——” “小飞。” 他在安若然的轻唤中顿住了。 ——小天一直坐在他身旁,紧紧握着自己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这孩子已经知世故、懂人事,明白没法在这种情景插上嘴,所以即使有满心不解,也只是沉默看着他们并不平静的对话。 这是他不惜代价也要保护的人。 他本来也没想过能离开古越山。既没带兵符在身,他就做好了把命搭在敌营的準备,但如果安若然真要把小天也一并处置,他也只能对安若然拔剑无情。 “我没打算把你留在这里,你求什么我也清楚,我可以答应你。” ——这是白灵飞今晚第二次大感意外。 “你在光明顶和天引山都曾经出手救我,我在洛阳放过你和景言一次,这剩下的一次人情,今晚不妨就把它还给你。” 安若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连白灵飞自己都听得一阵心颤—— 假如今晚孤身赴会的是师兄,自己又是否真的能坦然放他出平京城﹖ “你们何必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当是敍旧也好、坦诚相对也好,你们真的就不能好好的谈一下吗﹖”一直憋著的小天终于找到机会,急切的看着安若然: “大师兄,你快跟飞哥哥说啊﹗你当年背弃信诺,没有依在洛阳的约定出兵相助南楚,是因为你有你的苦衷,你快点说啊﹗” 白灵飞不由想起在洛北別院里,景言和安若然相约联手光复幽云故土的一番豪情。 他其实也隐约猜得到,安若然当年必定是有苦衷的。不然的话,师兄不须在暗中和阿那环合作之后,又在天津桥上出手截住扶光,使他和景言能够逃过死劫—— 扶光在漠北是与他们师父齐名的一代宗师,当时安若然选择为他豁出去,何尝不是冒险之举﹖直到后来他再回江南,才知安若然在那惊动中原的一战中重伤,於郑宫被明怀玉照料了整个严冬,这才能够在融雪之时带兵离开伊洛。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能有的苦衷,你想必也会知道。”安若然捧著酒杯苦笑道:“我把怀玉从白马寺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明教种下了‘三段锦’之毒。我俩并无所觉,但毒素一直侵蚀怀玉的元气,直到那年登基大典之前终于显发。” 白灵飞满目瞭然——能让他师兄放弃家国大义的,果然只有明怀玉一人。 “我逼不得已背弃和景言的承诺,是因为如果不和明教合作,怀玉便绝无延命之药。自从战争爆发开始,扶光便派烟岚来时刻监视我一举一动,也是以防我暗中与你私通,反咬明教一口脱出他们掌控。” 安若然说完这番话,便仿佛如释重负,朝他和小天舒开眉头。 白灵飞沉默不语,只是远眺著营寨之外,那呼啸著风沙与广漠的远方。 这件事虽是他们两人的恩怨私仇,但又何尝不是关乎中土之争﹖自从安若然从伊洛发兵南楚,中原便彻底错失二百年来最接近统一的时机。战火将大地每个生灵都卷入其中,如今平京将破,联军三国很快会犹如抢食的野兽、把马蹄能踏到的每寸土地都撕到口里。 师兄当年这个决定,背弃的不是他或景言,而是每一个曾经与清平盛世只剩咫尺距离的百姓。 ——曾经搁在他们中间的嫌隙,那么轻易而举就解开了。然而解开之后,他们两个又能如何呢﹖ “那不就已经说开了吗﹖大师兄,飞哥哥那么信你,只要你们重归于好,两师兄弟合作联手,平京千百万人就能得救了啊﹗” 白灵飞的心中,渐渐弥漫上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忽然记得当年自己在天引山对安若然的挽留,也记起了安若然那时写下的离言: 若来生有幸,再作同门兄弟,携剑仗义,流浪天涯——一字一句精雕细琢,锋利得像把淬炼的刺刀。 今生今世,他们已经各自走上了歧路。无论是他、还是安若然,都选择成全自己的乱世雄心,为他们坚持的理想和未来至死方休。被辜负的这段情义,除了来生再续又还能如何﹖ “师兄,与虎谋皮终非良策。若有机会,你还是上一趟西域昆仑山吧,光明顶的神药宫供奉著初代教王烨珩所著的《五毒/药典》,总会有能解郑皇身上之毒的方法。” 那么不把天下放在眼内的语气,使安若然不禁摇头失笑—— 他听得出,那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后以师兄弟之名说的一番衷言了。 他突然回忆,自己离谷下山的时候,和白灵飞相约过要一起征战沙场、平定天下,开拓新的太平盛世。夕阳、西风、栈道;刃剑、白衣、天下……一首凄婉的小调在记忆中悠悠响起,是师弟用笛音送自己下山的《远別离》。 他们都将那时离別的画面仔细擦好藏起。白灵飞凭它追逐江南经年,织成少年时一个黯然神伤的梦;他也以它支撑自己逐战立威,造就那个伐遍伊洛无有一败的传奇勇帅。 —— 分卷阅读260 - 分卷阅读26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1 终于,一切都要在今夜终结了。他们用过最纯粹的情、立过最真诚的誓,彼时山河壮丽,谁又曾想过他们往后会像刻下如此不堪。 “小飞,难得我们多年不聚,陪师兄最后喝一杯水酒吧。” “大师兄……”小天听到这里,才品出了他们两人言语中的诀別之意。 白灵飞眼底一涩,咬著下唇,终于用双手捧住酒杯。 “我心里一直有根毒刺,在我拔掉它之前,我想再仔细看一看它。” 安若然伸手过去,像以前一样抚过师弟的脸颊。直到被指尖碰到眼角,白灵飞眼里的霜雪终于融化成水,逐滴沾湿了安若然的五指。 ——小飞﹖怎么又捧著糕点了﹖外面风大,快点进来。 ——小飞,你给我弄这么多好东西,师父回来知道后肯定生气的。 ——別这么看我……唉,这次我去跟师父认错领罪,记紧下不为例,如果你再闯祸,我也帮不了你。 ——怎么又惹祸了呢……好好好,我去,我去师父那儿还不行吗﹖ 他们又再像童年一样四目相对。将自己捧上心尖宠过的人,多年后竟又这般温柔的看着他。 ——师兄,你喜欢哪首曲子﹖我学会之后每晚弹给你听。 ——师兄,你看这桂花糕是不是甜了些﹖不如我下次换个方法做吧。 ——师兄,我要把剑法学得更好,将来跟在你身边才不会拖累你啊。 ——师兄……即使我以后真的练成了“无蕴”,也只会使给你一个人看。 一饮而尽,从此情义永绝。 他饮下了一生最灼喉苦痛的酒,朦胧起双眼推著小天別过了头。 “白灵飞。” 他的脚步在丘壑间凝定了。 身后是一下白瓷碰上桌面,那是安若然尽饮后放下酒杯的声音。 “有一句话,我多年以前就想问你——” 古越山上风起碧林,将他俩眸里感触的温情吹得一丝不剩。 “如果我想要你手上的九玄剑,你会把它还给我吗﹖” 他依言低头,瞥向自己腰间的六尺青锋—— 那把他曾奔过栈道想送给师兄的神兵,多年后已然成为他和他国家不可失去的存在。 原来,他们诀別的这壺酒,早在安若然走过栈道时便已酿好,只等乱世为他们做最残酷的开封。 “不会。” 他在黑暗中逐渐笑了,那笑很是漂亮,骨子里却是冷的,正因为冷,看上去便愈发理智绝情。 “除非我死了,否则没有人可以把九玄夺走。”他淡淡的道:“包括安帅你在内。” “好。” 安若然看着面前两个空掉的酒杯,眉若利剑、笑如刀锋: “那么下一次,我会在战场堂而皇之把白帅的剑拿回来。” ☆、为君 平京城郭上,所有南楚军都凝目天际,只见远处的夜空已转成青黛色—— 漫长而煎熬的一晚几乎过去,黎明时份,他们终于看见一匹快骑从古越山方向驰回城。 全部兵将的眸瞳犹如焰烛一样被燃亮起来,就连洪达和安庆王都同时露出宽慰之色。然而在下一刻,众人又立即讶异的瞪大眼—— 那匹属于白灵飞的汗血马上,竟是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明烈如凰的女子策著骏马,绯衣掠过都城外的每分寸土,与身后飞扬的少年相互紧依,成了破晓前最浓烈的色彩。 东北的丰国门缓缓打开,骏马飞速越过吊桥,在奔下城楼的众将面前人立而嘶。 如果说白灵飞能归来是喜出望外,那么迎来这个久未回都的少女,便是再欣悅不过之事: “参见少公主——﹗” 绯衣轻装的仪雅翻落平地,扶著小天替他下马。同一时间,城门掠过一抹白影,全程用轻功追赶快马的白灵飞也安全入城。 “白帅﹗” 他们还未上前,白灵飞已经凑到小天身旁,用目光再把他全身都扫巡一遍,这才放心松开手。 “你小子真不赖,我隔太久没教训你,你就敢这么放肆了﹖” “灵飞大哥,你別怪小天,这主意是我出的,你要责罚就算在我头上吧。” “飞哥哥﹗把仪雅藏在轮椅里是我的提议,也是我想出要自投罗网,让郑军直接将我们送到大师兄那儿去,她只是心切想回来看混蛋而已,你不要为难她啊﹗” 众人面面相覤,都没从这番混乱的对话中反应过来。反倒是白灵飞被小天最后两句戳到心里,故作强硬的口吻也装不下去了,只是百般滋味的看着仪雅: “小天胡来也就算了,你一向顾大局分轻重,怎么也纵著他的性子胡来﹖” “你要知道,不是每次冒险也能赌对的,如果师兄的心肠再硬一些,不止是我,你和小天也走不出古越山的寨门。就刚才回来那一程,他从探子回报中听到平白多出了一个人,就可以随时将我们格杀当场。”他低声说。 少女紧捏纱衣,垂著头道:“对不起,可是我再想不到回来的办法了。” “灵飞大哥,我皇兄是不是已经……已经再活不成了﹖” 白灵飞脸容一僵,将士们也瞬间寂静无声。 从湘州被扣押的一路上,仪雅把颠簸艰辛都忍下来了。没有人能想像她一个曾锦衣玉食的公主,竟然能在暗无天日、断水断粮的数天里支持到回城,可是看到这刻众人的沉默,她终于也支撑不住,对白灵飞哽咽著问: “联军放出的消息都说,皇兄已经命不久矣,我不信那些谣言……求求你告诉我,我皇兄到底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那么瞬间,全军上下都犹如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白灵飞身上,然而他双眸轻颤,强自忍住了痛楚,脸上除了一种近乎冷漠的笃定外,竟然再没有其他表情。 “他会活下来的,只是现在还没有醒。” 仪雅水眸一红。 “他一直等着你,你去看一看他吧。” 这一天的平京城外,出奇地竟没任何攻城的动静。白灵飞留守城郭坐镇大军,而仪雅是由安庆王护送下直入皇城的。 在领她前往承光殿的途上,安庆王一直沉默著没有说话,直到两人经过一处偏殿,他才在仪雅前方停下脚步。 “你应该早些回来的。” 仪雅隔着月门,眼见满园将要凋零的残花,张着唇却说不出半句话。 ——那是她从前的紫竹苑。一別经年,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她当时栽的模样,连门前的花/径小路也依稀有她踏过的痕迹。 “自从你去了春日楼,这园子本来便丟空下来,可是你皇兄登基后让人定时打理,又把这里变回了你走之前的样子。” 花季都已过去,她是该要早些回来的。 两年飘泊江湖,她曾想过,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 分卷阅读261 - 分卷阅读26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2 愿再踏入这座氾滥著血光的宫闱了,因为正在当年为景言从金延赶路回京的途上,她听到了这里发生的那场夺宫惊/变——皇太子闯出幽禁、联同御林军弒父夺位,於动乱中登基为皇。文定皇后得知帝君已薨,在含华宫里自缢而亡。 那件永铸在史书中的大事,在议论著的百姓眼中是又一场风云,但对她而言,那是自己的挚亲互相残杀,她在一夜间便痛失了亲生父母。 她理解景言,更不会犹豫於支持他维护他,但她不能接受他触及这条底线。 他明明承诺过她的,为什么竟然会出尔反尔得这般彻底﹖ 直到现在,皇城里的空气中彷佛仍残存那一晚的血腥味。她抬步跨过月门,门旁那棵槐树依然在秋末之时渗著清香。 “父皇他,是皇兄亲自下的手么﹖” 尾随的安庆王平静地看着她: “是。” “那我母后呢﹖” “皇嫂的确是自尽而死的,景言赶到含华宫的时候已经太迟。” ——他知道仪雅是怕了。人说近乡情怯,她能一路从湘州万分惊险地重入平京,却始终是害怕再见景言、怕再见到沾过她父皇鲜血的人。 “你既然还没有原谅你皇兄,怎么又要从金延跋涉千里回来﹖” 仪雅没有说话。 ——世上千百羁绊,唯国家与血缘最难割舍。安庆王重叹一声,对这个流着跟他一样血统的侄女终是怜惜的: “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心情——在你父皇将我们兄弟逐一剷除的时候。” 她内心剧震,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眼中的帝君是一个将你捧若明珠的慈父,你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被他百般恩宠,甚至破格将亲王金印赐予你作生辰贺礼——那是因为先帝绝情的一面没留给你,但却留给了他的江山百姓。” 安庆王仍有印象,这公主儿时如何受帝君和文定皇后的溺爱。他甚至觉得,帝君是将他仅有的亲情都给了皇侄女——那是像自己这些被逐一清剿的亲王不会有的,亦从不属于当年被打下天牢、又曾被重兵软禁的皇太子。 “你比你皇兄幸运,至少你还可以在这里纠结怨恨情长,但若他当年不狠心选择,就要和被帝君拒诸城外的南楚军同归于尽。” 仪雅似是笑了一笑,充满苦涩的讽刺。 “也正是因为他当年足够狠心,如今才会落得一个乱臣逆子之名,不是么﹖” 安庆王暗自摇头。 他堂堂一介亲王,本来就不擅长替自己辩解什么,如今为了另一个比他更加不屑辩解的人,却不得不破一次例: “景言的确不是善类,更不是一个能为情心软的人。”他淡淡说道:“但在你恨他之前,至少应该知道你口中的‘乱臣逆子’做了什么。” 那天,皇城三卫闻得仪雅从安若然手上闯关回京,还未在震惊中平复,却见一袭绯衣冲出了紫竹苑,掩脸直奔向承光殿。 御林军见来的是少公主,都纷纷让出殿门,长守寝殿里的墨莲华也悄然退了出去。 那位狠厉决断的帝皇就静静睡在榻上。长年熬尽了所有心血,即使城外崩天塌地,也再唤不醒这个人了。 仪雅纵声痛哭起来,嗓音独自在殿里回荡著。 ——“世人说他乱臣逆子,却不知他看着供在宗庙的宫册上句句诛心,只是笑了一笑,没有篡改过上面的半个字。” 安庆王如是说。 “他不在乎史册上的自己有多不堪,因为他的心思就只剩下南楚而已。你怎么不想一想,你皇兄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在联军兵逼下撑起一座孤城两年﹖他为了能带兵亲征,一直都用太医院的销魂丹来强催功力,甚至连白灵飞都瞒过去了,这你又何曾知道﹖” 她不知道,但就在看到自己栽的那棵槐树旁、不知何时竟竖了一个稻草人,她终于彻底知道了。 那稻草人做得古怪滑稽,唯独是头上戴着礼冠。她一眼认出那纹样属于皇太子所有,正是景言廿岁冠礼时受加封的玉冠。当年她看着宗庙的盛大仪式,得知皇族中只有男子才能受冠,年幼而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委屈便在朝官面前说:“皇兄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长大后我也一样要行冠礼﹗” 那场冠礼使并不受宠的皇太子更失颜面,只是她早便把这件事忘了。 她忍住鼻头发酸,怔怔望着稻草人上的玉冠良久。 她早已过了廿岁生辰——就在皇兄登基的那一年。那年她决绝不再认他,他却还记得她那时耍性子的戏语。 她该早些回来的……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兄长而已。 她忽然便后悔自己任性的这些年日。一直以来,都是她被保护得太好,却永远不知道皇兄不动声色在背后承受了一切。她是不会知道一个从小流落在外、成年后又屡遭打压的皇子是如何生存的,因为父皇从来不会如此对她,而皇兄却从来不舍对她说半句怨怼。 她眼中所见的,都是景言意气淩厉、震慑八方的姿态——纵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画面,她也记得那时他没有刻下鬓角斑白的模样,眼皮下也没有现在浓重的倦黑色。 皇兄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兄了。 他再没有慑人而耀眼的锋芒。 他原来已经老了,老得太早,早到这些原本不该由他承受。 “皇兄,我再不怪你食言了。” 泪珠逐颗滴落,她哭着捧起景言比自己厚实许多的手。那双手因长年习武,十只指头都布满了剑茧,贴在她的脸上,扎得她连心尖都疼痛起来。 “我不会怪你了……我还等着你主持我的冠礼,皇兄,你快醒来……” ——这是她第一次害怕他不再睁开眼。 长久以来,所有人眼中的景言是不败的军神,一如火翅凤凰右翼所托著的、那把代表力量和战争的宝剑。直到他不堪重负倒下来,在她眼前为多活一刻而挣扎的时候,他们才记起来,他并非天神。 诸神已归寂灭,世上有的不是神祇,只有甘愿像神般献身信仰和理想的凡人。 “这几天你先在总管府住下,等到一有机会,我立刻让张立真送你和仪雅走。” “飞哥哥……这已经是你第廿十七次要赶我走了。”小天垮下脸,拽著白灵飞套在前臂的护甲,使劲得像要把他整条手臂都摇下来: “总之我一定要陪你留在平京,你留到什么时候,我就留到什么时候。” “说。” “当初离开忘忧谷,是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可不能拋下我不管。” “接着说。” “你如果真把我赶走,我就告诉全军说你不负责任、始乱终弃——唔——” “你是不是太久没见我,忘了你飞哥哥是什么人﹖” 他将一口 分卷阅读262 - 分卷阅读26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3 饭直接夹到小天嘴里,看小家伙嚼得满脸憋红,便扬起一抹漂亮至极的微笑: “你再耍嘴皮子这一招,对我也是不管用的。” ——你是不是太久没见我,对自己耳根子软的程度有什么误解﹖ 小天将饭菜狼吞虎咽下去,又连忙将饭碗筷子都抢回来。“你就刀子嘴豆腐心吧,明明就舍不得赶本少侠走,还装什么嘴硬。” ——早知当初就不该把小不点送到太学去,把人教到现在伶牙俐齿的,这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他暗叹一口气,“你自己先吃着,我先去一趟皇城。” 他起身拿剑欲走,却被小天死命拉住。小家伙长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常撒娇,眼神却分明还是孩子一般,满眼只是忧心自己: “飞哥哥,你多吃点儿吧。” 他不禁想,自己估计是一辈子都要栽在这鬼灵精身上了。 他正在想怎么能把鬼灵精安抚下来,门外忽然却有一阵急赶的脚步,来不及通报便推门而入。 他整个人都瞬即绷紧起来,以为是城外又有异动,怎料进来的赫然竟是景焕康—— “白帅,陛下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糖、糖、糖、还是糖。陛下沉睡了好几章就是为了放大招虐狗(大误) ☆、白昼之夜 整个楚宫犹似炸开了锅。内务府终于久违的重回繁忙,全个皇城的内监都欣然赶往承光殿,来回为君皇打点,连仪雅和墨莲华也一并充当侍女忙活着。御林军在承光殿外井然有序地布防,除君皇指定要见的人员,其他人均被婉拒在外,以免惊扰圣驾宁养。 景言甦醒后,第一个开口要见的便是白灵飞。然而统帅有统帅卸不开的责任,当白灵飞向军中将领交代好要事、飞马穿过整条都城天街直入皇宫,景言已经安顿好各项要务,将众人挥退了出去。 六部尚书鱼贯离殿,恰好就看见一抹白衣从夜色中匆急而至,喘著气跑到殿门前。 “白帅不必太过担心,陛下醒来以后气息不错,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兵部尚书叶鸣钦笑道。 “谢过叶大人,灵飞来得匆忙,唐突了各位——” “別把时间浪费在虚礼上,再看不到你,陛下可就要把殿门都望穿了。” 叶鸣钦与众位大人辞別而去,白灵飞又怎等得及半刻﹖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便二话不说推门入内。 殿内没有別人,景言一身净黑华衣、发披肩侧,就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 ——那眼神深邃有如大海,将他开门前一瞬的所有焦躁都抚平过去。 他不由自主湿润起眼眶,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用力的眨一眨眼,感觉到有些什么划落而下,然后才看清景言眼底也异常地明亮,仿佛落入了殿内风烛的点点光芒。 本来是有许多想说的,但他此刻都不想说了。 也许唯一需要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 你活着就好。 但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眼前一晃,他便被拉入一个怀抱里。那臂弯稳如山岳,带着使人安心定神的力度,还顺道替他掩上了殿门,彻底隔开了都城外面的秋末流霜。 “傻瓜,在城墙上吹风还不够﹖”景言把他的头埋进自己肩膀里,似是想笑,又止不住话里溺出的温柔。“你再吹风,我看着心疼。” 那嗓音带着昏睡初醒的沙哑,轻轻搔在他耳旁,伴随微痒,更多的是绵密如丝的痛。可是他是那么想听这把嗓音,想得甘之如饴,即使听多久也不够,只要景言能开口就行。 “说着动听,你心疼的可是自己妹妹。”他知道自己哭着又笑着,表情一定狼狈得很,便索性凑在景言颈间不想再抬头丟脸: “我在你床边敲锣打鼓了十几天,也没看你动半根手指,结果仪雅一回京,你这就忙不迭的醒来了。” “我再不醒来,不就白费你送我的精元﹖”景言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道:“你当自己武功不值钱,我心里可都记着,你少一分我就疼一分,疼著疼著就疼醒了。” “……所以说到底,你心疼的也不是我。” 他终于仰起脸扬起下巴,笑容好看得连景言都恍了神。 “多亏你一直介怀我跟师兄在天引山的事,现在好了,你待遇比师兄当年还要高,我这些年的修为都送你了,以后別再来念叨我。” 景言抬手抹去他的泪痕,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他自然不是光凭意志就能醒来的。这些年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最是清楚,在中箭重伤之前,他元神早就几近殆尽,要靠销魂丹透支自身,看上去才能像一个没事人。 现在丹田一股澎湃之气悠悠徘徊,正不断在他经脉间转化为自身真气,使他整个人重回几年前的巅峰状态。他知道自己能像没事人一样醒来,便是靠白灵飞割舍功力、将自身大半精元用御剑门的逆转阴阳之法输予他的。只是如此一来,他虽然能暂时得救,白灵飞的武功却付诸东流,和一个普通江湖武士无异了。 然而,咒术仍在,当他再熬几年又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还有谁能再救自己﹖ 思量之间,门外扬起侍女的唤声: “陛下,奴婢前来为您沐浴更衣。” 白灵飞跟他对望一眼,却见景言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明显没打算让人进来。 殿门敞开。 那群侍女愕然一怔,只见白灵飞从门缝里探身出来,对她们礼貌地点头,欣然一笑: “把东西放下吧,大家今晚都辛苦了,这粗重活儿我来做就行。” 粗重活儿不是下人来做的吗﹖——新来的侍女一脸惊讶。 领首的女官哪还不明白君皇的心意﹖——圣上登基后从未立过后妃,有些粗重活儿,整个皇宫就只有白帅一个人才能做。 想到这里,女官不免娇羞,白灵飞看得不明所以,低下头来问她:“怎么了﹖” 不得不说,在众多侍女眼里,看似纯真无害的白帅是很具杀伤力的,但陛下的人万万不能抢,这株有主的名草就只能供她们远观了。 “没……没什么,如此就有劳白帅好好侍奉陛下,奴婢先行告退。” 白灵飞半晌摸不著头脑,只好带着疑问卷起衣袖,老老实实把澡缸和热水搬进去。 景言好整以暇在旁看着他,等到东西全都准备好后,便悠然张开双臂给了一个眼神。 ——好吧,他对伤员一向厚道,眼前这家伙虽然欠揍,但毕竟也是刚下床,给点伤员的待遇又何妨。 “……你给我站著。” 全楚宫最尊贵的伤员一脸得意,开始享受统帅动手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待遇。待到最后的长袍一拽而下,白灵飞耳根已经通红,也 分卷阅读263 - 分卷阅读26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4 不敢望面前精壮的裸躯,只是垂著头指向澡缸: “自己走过去。”他一边在心中暗骂流氓,一边走到缸旁蹲下身去搓浴巾。 嚐到甜头的伤员一阵低笑,依言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就在他面前跨步坐进水里。 白灵飞的脸更是红得发烫。 景言一手搁在缸边,另一手伸去把他的脸托起来。“有劳白帅好好侍奉朕了。” ——笑容的深意那叫一个不可描述,真叫人想一拳抡过去。 白灵飞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赤/裸的流氓调戏了,然而他又舍不得真打这人一拳,只得任流氓得寸进尺,认认真真侍奉起他的皇帝陛下。 眼前的躯体明显属于一个四出征战的将帅,每处能看得见的肌肤上,都逃不过兵刃所伤的深浅痕迹。 他用浴巾仔细从景言的肩膀拭到胸膛,仿佛是在擦著一件珍藏多年未曾摔过的珍宝—— 他是最熟悉这具肉体的人,每次景言添了新伤,他都知道那是何人、何时、何地、用何兵器所致。 受伤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若在温存交缠之际摸到了结痂,他都不禁在心里想,这样的伤,在景言身上能少半道便是少半道的好——在此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原来会这样矫情。 忽然之间,他的手像触电似的顿住了。 本来在沉思的景言回过神,低眸去看,只见澡巾停在自己左肩焦黑的皮肉处。他见白灵飞手指逐渐攥紧,便淡然一笑,缓缓将掌覆在他手背上。 “没事,不疼的。” ——这都不疼,若不是这位陛下把自己当成傻子,就是皇帝当久了,连吹牛也不打个谱。 “真的不疼,我一向骨头够硬,不信你试试看。” 景言稍稍运劲一扯,白灵飞本就心不在焉,如今功力又失了大半,一个重心不稳,双手反射式抓住男人肩膀,便‘扑通’一声倾落到缸里。 大片水花溅起又落地,景言将他抱坐在腿上,悠然的笑了笑: “我这不就没事么﹖” 他湿透一重白衣,却顾不上狼狈,立刻撤了压在景言伤口上的手,却急得连眼角都红了起来。 “心疼了?” 白灵飞冷冷抿唇。 “陛下自己也不心疼,我心疼个什么?” “你私自去安若然的军寨,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没有想过我会心疼?” ——这两人在患难时给十个火锅炒也吵不起来,一旦患难过了,却不用加火也能轰轰烈烈……翻旧账,这可不就翻了么? 某程度上,白灵飞这次虽不占理,可也不是景言有立场可以责难的——若说他自己进虎口,一半是为了小天,那也同样有一半是为仪雅。可皇帝陛下却看不到这点上——他刚刚已经在洪达和六部尚书面前忍了,如今见到白灵飞哪还能忍? 他紧盯着白灵飞,只见人半声也不吭,却默默低下头继续替他擦身子,一时间心就软了些,气也消了大半: “都已经是八军之帅了,怎么能和以前一样,每次都只想着拼命?你是全军的主心骨,柱子倒了,整支楚军也不会有侥幸。” “那你逼墨莲华给你销魂丹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滿嘴道理罢?” ——别的不行,他就是嘴炮最在行,一说就把难得冲动的景言说得光火了。 “这是要互翻旧账了?不如我们算到猴年马月,看看谁才更有道理?”景言冷道。 白灵飞又是不说话,这回连手也停了下来,气氛顿时僵得不成样子。 “……” 景言这就后悔了。 ——其实白灵飞很能忍让他,基本都到縱容的地步了,除了因小不点而生了裂缝的两年,其它时间他说一,白灵飞也不说二。他登基以后国遇厄难,两人就更合力同心,往往在朝上白灵飞所代表的军方就是他最大助力——这次决定出城亲征,也是滿朝全军反对,靠白灵飞对众人晓之以理才成事——当然是在他暪住销魂丹的情况下。 这段时间他可算是一睡不管天下事,一管起来,就把脾气发在最不该受气的人身上。 “对不起。” 几年来,景言最大的改变,就是不吝嗇在白灵飞面前认错——吵了归吵了,无论如何天翻地覆,他都一定先把道歉说了,铁定不让白灵飞受气之后再受委屈。 “我昏迷的时候,梦见了很多和你一起的日子。”他长声一叹,梦呓似的在爱人耳边低喃:“由我在青楼见你第一眼,直到你拼命从你师父手上把我救回城,我都一一记得清楚。当梦到最后一个场景,我忽然之间就有了力气,这才在仪雅呼哭里醒过来……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白灵飞将头枕在他身上,还是红著眼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当年我们第一次在天引山胜下长孙晟的时候。” “那时候下着很大的雪,我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答应过你当战争结束之后,一定要带你和小天回去忘忧谷。”他低声的说,嗓音像一根细细的线,逐分在撩动白灵飞的神经: “那是我对你第一个承诺。在还没有为你做到之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话未说完,白灵飞用一根手指搭上他的唇。 鼻尖互相抵碰著,他们的凝望中间甚至不剩任何空气,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炽热与柔情。 “不要再提这个字。” 白灵飞骨节分明的五指逐只收拢,指尖仍滴著水,抚过景言已显沧桑的俊容。 “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只要没有我继续引来咒术反噬,你就可以醒过来了。”他似是在叹息,又似在景言脸上吹著热气,“可是我最后也没了结自己。不是因为我怕,是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毁了你。” “我答应过墨姑娘,也在心里答应我自己,一定要为了你活下去……我们两个,都一定要为对方活着。” 景言释然笑了。 ——他身上绑著无数人的希望和性命,他有太多要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在最深的心底里,眼前他爱的这个人,就是他对生存的最大眷恋,他要为这抹纯白而活着。 他裹住白灵飞的手,张开嘴便用唇舌留住了他的纯白。 甫一纠缠起来,他们谁也不甘示弱便剧烈含住对方,在缸水升起的氤氲间热情地厮磨著。 一种暧昧至极的甜腻气息蔓延开来,景言后背抵住澡缸,一手扣住了白灵飞脑勺,在逐渐加深的吻里被勾起燥火,顺着他湿透的衣衫滑下去。然而刚摸到白灵飞的腰带,手便被一下按住。 “你有伤,別乱动……”白灵飞吻过他下颚线,一口舔着他的喉结,“我自己来。” 一时之间,景言竟分不清眼前的诱惑,是因为那充血红肿的唇瓣,还是这句主动承欢的情话。然而不管是哪种原因,他知道自己气息 分卷阅读264 - 分卷阅读26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5 已乱了—— 几月没纵/欲,这具肉体全身上下也是蛊,比西南之术更致命百倍的媚蛊——当他搂住白灵飞腰身想要缓缓进去,白灵飞却已扶著他一坐到底。 他怕爱人受半分疼,岂料那清绝的脸比他还迷醉,醉得滿眼放肆的吐艳。 那是一场极尽酣畅的情/事。 他大开大合地肆虐进出,给得比白灵飞能承受的更快更多。直到最后,澡缸里的水大半都激洒了出去,白灵飞的腰被他掐出了大片紫痕,他全根抽出,又再用力把人拉下撞向自己,连带着热水都一并被挤进去,直捅进谷/道最狭窄紧热的地方。 那一点被反覆残暴地碾压,水液不断从谷/道深处湧出,却被他满满的塞回去。 白灵飞仰颈喘著气,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弓起身子,方便让他能插得更深更狠。 “水还热著,你用力堵住……嗯啊……” 爱人在他耳间一边舔吻,一边用叫得破碎的嗓音闭眸呻/吟。 “景言……”仿佛是对自己的媚意浑然不知,白灵飞恍惚的半闭着眼,无意识的一遍遍唤著他的名字。“景言……” 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人,此刻却艳丽得勾魂夺魄,每下喘息都放荡不已。他只要每看一眼,便更用力的挺动下身,恨不得将能给的都全给他捧在心尖疼的爱人。 他扳过缺氧的白灵飞,用最深刻的爱意将彼此唇舌勾在一起。 ——白灵飞曾经也在热吻里阻止过自己,在洛阳时被阿那环强/暴过的阴影,一度使他心有芥蒂,怕於以被玷污过的身体面对自己。但他可以肯定,就在这一刻,白灵飞属于自己、他也只属于白灵飞。 “怎么了﹖是难受还是想要﹖”见白灵飞全身都在颤抖,他有意放慢了力度,只是用铁烫一下下在敏感处研磨著,用更温柔却要命的方式,生生使白灵飞在狂叫中泄了身。 “我不难受……景言,给我。”极度敏感的肉体坦然盛开,连腿根都泛了绯红。那张原本清冷却染满情/欲的脸扬起,在灭顶的快感中近乎呜咽:“射在里面,你想要的……我……我都给你……” 通常白灵飞是放得开,却很少不计廉耻这么露骨的求欢。 大概只有他知道,在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后,这只连葬火也不屑低头的凤凰会为自己屈膝至此——幸好他醒得及时,否则人估计就要在他床边崩溃了。 “傻瓜。”他捅开了深地将白灵飞猛烈注满,同时心满意足的叹息: “我想要的只有你。” 那一晚的长夜,景言抱着晕了过去的白灵飞上床同睡。 向来入眠也抓住九玄的人竟睡得异常安稳,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笑得浅淡如雪,容颜清澈得像天山千年才融一次的泉水—— 只有睡在他身边的时候,白灵飞才不用拿着佩剑,也不会在闭眼后被梦魇缠得惊醒过来。 其实明明脆弱得如琉璃,却非要执拗的武装起自己,守护视之为责任的一切——可是他们两个,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摇头笑了,拨开白灵飞的青丝,不由又往这张脸上印下碎吻。 ——在天亮前的时份,君皇就坐在这座自己呕心沥血支撑的都城中,细心的端详著自己的爱人。微光班驳落在他身上,那双向来凌厉的眸里,却湧起了丝丝的荒凉。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都能像平凡百姓活着,在太平日子里过静好无忧的生活。 所谓君皇,大概跟天下人一样,求著‘幸福’二字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陛下一醒来就有力气开车把人吃掉……如此能撩的小飞,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p.s.1. 章名是参考了林宥嘉的新曲《白昼之月》,里面的歌词挺贴合陛下和小飞这一对的~) ☆、叔侄 这是守城军近日来最鼓舞士气的作战会议,除了因仪雅以春日楼特使的身份列席外,更是因为他们期盼已久的君皇终能主持八军—— “四面城郭、包括古越山的水军,都近乎同时放缓了攻势。”景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安若然在古越山蟄伏不出,长孙晟不来督战,你们觉得这是为了什么﹖” 虽然昨晚才刚醒,今早景言却已经恢复如常,精神甚至比受伤前还好上不少。早朝过后,他立刻召集各部议事,然后又单独密会入宫的欧阳少名,直到换下冠冕朝服,在御书房接见八军一众重将,已是将近日落西山的时份。 御书房里没燃风烛,斜阳班驳,使众人战甲彷似镀了一层薄薄的淡金。 “他们是谈不拢了……三虎同谋,本来就不是牢不可破的联盟。”洪达抚髯沉吟。 玄锋微微点头,也是和洪达想法別无二致: “陛下早前重伤,白帅让我们摆出死守不战的姿态,现在终于起效了。” “起效﹖起什么效﹖”源涛一头雾水,愕然望向同袍。 玄锋无奈一叹,景言看了也不禁扶额—— 要说这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那也太丟他的面子了。 “我们愈沉静应对,联军就摸不到我们底子。他们明知平京快要支撑不住,但谁都不知道我们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云靖冷静地分析: “也许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同一时间,关中和伊洛的运河大半开始结冰,联军也到了补给短缺的境地。如果他们在平京一战中消磨大半实力,便没有余力参与瓜分江南。” 说到底,平京已被长年围城蹂/躏成半个废墟,再无利益可图,联军最终图谋的不是平京,而是它身后这块中原最为富庶之地。矛盾的是,联军三方既是盟友也是敌人,任何一方想赢到最后,不但要先让盟友替自己清扫障碍,还要设法将盟友往障碍上狠狠一推,把对方绊得愈狠愈好。 “即使实情如此,我们也不能每日望天打卦,祈求联军继续为私心留手。”安庆王惯於一针见血,当即便道:“在青原归京之前,我们必须下手再离间联军。” “皇兄,青原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仪雅忽然问。 景言用手揉著眉心,沉黑的眸子里不知盘绕什么情绪。 青原是在他昏迷的时候离城的。他没能送別少年时便肝胆相照的挚友,甚至连一句“此行保重”的嘱讬都来不及说—— 那便是他们选择投身战火的命运。 “如果青原这一程没被安若然阻截,现在应该已到琼州。但由集结兵力到北上平京,即使没受任何衔尾追击,最快也要这个月底才抵湘江的汾离水支流。”他低道:“欧阳少名自他离城后,便再没收到过任何消息,连同安若然佈在湘江的重兵,都仍然纹风不动。” 洪达讶然问:“此情报可是 分卷阅读265 - 分卷阅读26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6 当真﹖” “经南楚军的探子和春日楼的情报网双重查证,消息不会有错。”景言转向坐在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人: “灵飞,你怎么想﹖” 白灵飞容颜大半匿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近看竟有三分慑人的清冷之意。 “联军三方表面上暂缓攻势,暗地里必定各有手段。若我没料错,师兄是有心放任青原南潜琼州的,他就是要等青原调动援军北上,才从湘州倾巢而出,一举歼灭掉江南最后一支水军,以图能在平京城破前沿运河攻下南方。” ——他跟安若然毕竟是同门,他就算多么不把联军其他人放在眼里,也绝对不敢低估师兄的手段。 云靖的手暗握成拳,想到青原现在吉凶莫测,心里不禁叹了一声。 “虽然我们在北方的情报网已被连根拔起,不过依我推想,应该至少有一支援军正在南下而来,在完全入冬前必能到达城外。”白灵飞道。 “这个时刻增兵,随时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安庆王沉声问:“联军领头的全都是老狐狸,难道会冒这种风险吗﹖” “他们是老狐狸,但更不是短视肤浅之人。”白灵飞苦笑:“要拿下江南、便必先拿下平京,这个次序在他们心中是不会错的,即使明知彼此都隐瞒了后著,在城破前亦不会撕破脸皮。而只要援军开到,他们就更有把握夺下江南,再不会在对平京城留手。在这个前提下,无论怎么样的离间计也不会奏效。” 南楚军中就数白灵飞手段最狠辣大胆,如果连他也认为事不可行,那就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众皆沉默,这个时候,景焕康忽然请命: “陛下,末将想请命前去嘉定,起回军器所最后一批火器。” 所有人都心下一懔。 ——他们当然知道火器的存在。青原当初设计出这批杀手锏,就是作了万一城被攻破、他们要与敌军巷战火并的打算。可是之后都城被围,嘉定附近都是北汉的驻军,此事极其冒险,很大可能牺牲至少一位军中统领,也未必能把火器带回来。他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只有到平京的丧钟敲响,才是派人起回火器的时候。 他们纷纷屏息,静待景言的反应。 君皇深思半晌,手指敲叩桌面的节奏终于停定。 “朕准了。” 平淡的一句话,惊起在座百转千重浪。 ——在此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怀着盼望,期待熬过初雪前的日子后,守城军便能凭青原绝地反击,令联军知难而退,解平京被围之厄。可是联军的决心和韧性远超他们想像,景言这么一说,就是暗示全军不要再心存侥幸,甚至要做好青原不会归来的准备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心情也是百般复杂。火器当年是景焕康和谢正风埋下的,他固然是担此重任的最佳人选,但这一去几乎等于送死,赤川王府覆灭之后,他们一直把景焕康当成弟弟来看顾,现在又如何能忍心﹖ 源涛咬牙想要出声,怎料先出声的却竟是安庆王: “你是锋狼军统领,若不在城肯定引起联军怀疑,还是我去吧。” 景言立刻皱眉。 “你也是堂堂一等亲王,难道你不在城里又会妥当﹖” “我去比那小子去稳妥多了。”安庆王颔首,“我执掌封地的时候,別说是他,连陛下也只是个呱呱落地的小儿而已。” “我说不可就不可。”景言冷道。 “说到底,本王也是陛下的长辈,即使陛下乃九五至尊,有些辈分还是要守的。” ——虽然知道景言和安庆王向来不和睦,但仪雅尚未见过如此场面,更没料到他俩说吵就吵,当场吓了一惊,想要从中调解,洪达却微微摇头阻止住她,选择自己当这对叔侄的炮灰: “陛下、王爷,起回火器的人选还可斟酌……”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去嘉定。” “陛下这么说,我反倒一定非去不可。” 这两人不愧为亲叔侄,脾气一样是倔得惊人,当年敌对尚且互不咬弦、在朝堂上屡次争得面红耳赤,如今站在同一战线,少了利益顾忌,往往吵起来更能翻天。众人见连洪达也劝不住,便纷纷把目光落在白灵飞身上。 “陛下、王爷——” 安庆王和景言同时道:“闭嘴。”“你別插手。” 白灵飞无奈住口。 ——安庆王一向对他不客气,但既然连景言都把话说绝了,他总不能当众忤逆皇帝陛下的意思。 景焕康没想过自己一个请求会惹出大祸,玄锋和源涛也在想如何收拾场面,景言却口气冷硬,破例在未议决之前便挥退众人: “今天到此为止。洪老、灵飞,你们带其他人先回去。”他又加了一句:“皇叔,你留下来。” 其他人心里想,这御书房怕要成了这两叔侄大发雷霆下的牺牲品了。 洪达和白灵飞对视一眼,后者依言躬身施礼:“末将先行告退。” 景焕康仍想说服景言,却被白灵飞一下拽走,不情不愿的随众人离开御书房。 “好一场大戏。”待御书房只剩下两人,安庆王终于吁一口气: “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话,非得要白灵飞走了才能说﹖” 冰镇般的怒意瞬间从景言脸上褪去,他瞥了安庆王一眼,饶有兴致地挑眉: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戏﹖” “当著手下将士反应如此过火,以你的性格这合适吗﹖” 安庆王简直没眼看他,转身掏出火熠,走过去逐一燃起烛台。 ——他那年在洛阳为救景言、被明教的钢线阵断了右掌,现在虽然仍能披甲上阵,却只能使左手剑,平日生活也不利索,像刻下点起蜡烛,也少了一只手掌张开挡风。 “不过我能想到,白灵飞自然能想到,你不怕他这下就在外面偷听﹖” “他不会的。”入夜后的御书房重新有了光亮,景言双眼一时不适应光线,索性便闭起眸来。“他知道我不想他听到,便绝对不会要我为难。” 安庆王摇头一叹:“他是一直比你懂轻重、识大体。” 景言听着只觉好笑。 “你这十几年来就没对我满意过。” 书房内忽然没了声响,景言缓缓睁眼,却见安庆王仰著头,目光闪烁有如辰星。 ——他一直觉得,他俩是相像的,至少他理解一个曾经满腔豪情的皇子统帅,是如何凉了热血,被逼走上亲王之路步步为营。也正因如此理解安庆王,当年自己才有把握以绝情剑立誓、唤起他的一片赤诚丹心,使他带领亲王派一路为自己保驾护航至今。 “皇叔。” 安庆王愣了一愣,旧日针锋相对,景言对自己的称呼句句带刺,倒是两人化敌为友之后,他已有多年没如此正式的唤过自己了 分卷阅读266 - 分卷阅读26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7 。 景言彻底敛去笑意,却也收起了他如影随身的锋芒。 “平京大概守不住了。” 那是一句平静的陈述,也只有景言能如此平静地将它说出口。 “待东泽仓清空之后,无论青原能否归京,我们都必须弃城。”景言叹道:“那批火器事关重大,城破之日要掩护全城撤退,便必须要把它们拿到手。我不是不信任景焕康,只是他经验终归浅薄,手段也比不上阿那环,很难闯过北汉的关口完成重任。机会只有一次,我需要的,是一个百份之百能带回火器的统领。” 景言抬眼看着他,凝视中自有重若泰山的份量。 “青原不在城里,除了洪老和灵飞,我就只有你可以交托。” 他状似不屑的笑了一笑。 “锋狼军是南楚牵制黑玄兵的皇牌,我早说该是我去,你这番岂不是废话。” “不。” 他又再怔住。 “在我身边的不只需要有锋狼军,还有全队完好的扬州军——包括他们的统领。”景言正容道:“皇叔,你务必要平安回城。” 御书房内,风烛在整排军册前摇曳明灭,与外面死寂的皇城俨然像两个世界。 安庆王知道,眼前的他不再是一个帝皇,而是自己的亲侄儿,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统,有著相同的姓氏,如同亲人血浓於水。 ——都说皇家无父子,偏偏他们却都是如此执著於情,兴或南楚皇室到了他们两代,是真的出了异数罢﹖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一介亲王,你才是务必要平安的那个人。” 景言沉默半晌,忽尔淡然一笑: “我不纳后妃,没有子嗣,万一哪天撒手人寰,这烂摊子还是要你来接手。”他笑得一贯优雅,恰好掩饰了那话背后的深意。 安庆王一听之下便沉下脸色。 “你既然知道是烂摊子,便好歹把它收拾好。你重伤刚癒,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真不怕又应验了吗﹖”他顿了一顿,语气缓和了些许: “况且景家列祖列宗,哪一个无妻无子﹖你要是真想替景家延续血脉,那便找个人娶进后宫……” 未待他说完,景言已经摆手摇头: “你还是放弃吧。我们都吵了这些年,你还不嫌唠叨﹖” 安庆王气得语塞,心想自己这个皇叔,大概是祖宗历代当得最心累的一个。 “我这一行去嘉定就对了,在没看见你有继承人之前,我肯定要回来继续念叨,没那么轻易就死。” “我不担心这次出什么事,反正我决心终生不娶,你这么执著啰唆,最后肯定比我还要长命。”景言一脸诚恳的看着他,“你还是换个念叨的对象吧,我看景焕康就挺适合的。” ——这个锅甩得高明,一下子就把己族的堂弟坑得特別彻底。 安庆王给他激得差点掀桌,最后只能气冲冲的离开御书房,但仍不忘完成余下的戏份,回头对灯影下整理军册的人大喊: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当了你俩亲叔﹗” ☆、赤刀、浪人、柔情 前方的平京战场号角连绵、硝烟不绝,而被都城屏护的大片江南,也弥漫着末日的凄惶气氛。 安若然以重兵封锁湘江西行平京的一段水道,对商船、客船等都进行严密盘查,除了联军的补给船只,任何人等均不得通行湘州,这段运河近年已是人烟绝迹。而随着南北之战愈趋激烈,长江以北的帮派也与春日楼断绝来往,在长安、洛阳等城的分舵被连根拔起,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再无号令群雄之势,只能保住南方一隅之地,在郑军占据的两湖地区甚至被牵制到动弹不得。 ——就是在这样的考量里,青原离开平京后没如常理推算般潜入湘地、然后沿运河扑向两湖东南和江西交界的琼州,反而是舍易取难,先是领头采陆路南行,翻山越岭了四天,路经了无数受联军掠夺而废弃的村庄,才终于在今夜抵达温焦镇。 温焦镇位处偏僻、已在两湖西南的边陲,并非现在运河途上的重要据点。可是在南楚前后七次的运河大修中,温焦镇曾经是连接大亨渠的渡口所在,只要船只从此镇出发往东行两日,便可由大亨渠转出沅江主段,顺流而下通向余杭,其中一个途经的地方正是琼州。 两年前联军已经攻下温焦镇,然而敌军主力都放在平京城外,镇里兵力薄弱,除了晚上戒严时的巡哨外,其他时候也不见军队的踪影。 青原一行人在傍晚到步,以普通农户的乔装潜入镇里。 一处宁静的清平僻镇,如今竟变成了焦土荒野。从街外看去,商舖和院宅十有八/九都已丟空。偶尔有孩子的哭声从街巷深处传来,不知道是因饥饿缺食、还是家里又有亲人困苦离逝。 “几位大爷行行好,我们实在是无米粮可缴……” 难得走过尚有百姓留居的石坊,却见前门敞开,屋内虚虚荡荡,只余一堆被砸烂的木桌椅散落在地。那老伯巍巍颤颤的跨过门槛,在屋前垂泪下跪: “我们一家八口,都活活饿死五个人,有老伴有孩子,真的再丟不起这人命……” “哎呀﹗您们到別处去吧,咱家连柴房也没柴了……” “我这女儿还不满十岁,求求您们別带走她啊﹗” 那些在夜幕里上演的,全都是不忍目睹的惨象。 镇上的年轻人都被掳作战奴,看着亲人被强行拖走的百姓都知道,等待他们是战败者的命运,男的被当作塞外牲畜劳役,女的逃不过被敌兵连番玷辱。对每一处曾攻陷的城池,联军隔三两月便会巡村索粮,镇里剩下的老幼都饿至瘦骨嶙峋,有些病倒在路旁无人问津,有几户已经传出一阵阵恶臭味—— 摊在眼前是己国同胞,却同时是人间悲剧,鲜活地坐着、站著、挣扎著、垂死著,仿佛把他们逐个剖开来,都是一篇又一篇对战争的血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控诉。 春日楼子弟都是江湖男儿,激愤冲击他们全身上下所有神经,只想抄起兵器与联军决一死战、把侵略者彻底从国土赶回北方;而早就投身沙场的一行应龙军士兵,却比他们更多一层无能为力的痛—— 空有壮志,难挽家国,是他们的错,却又是谁铸下的罪﹖ 他们走过许多呼号的平民,可是镇里戒严在即,明教杀手随时在暗地窥探,他们不能有片刻停下来,只能将一切悲屈都强忍下去,继续此行赶路的脚步。 “将军,我们今晚在这里留宿吗﹖”手下士兵问。 青原稍稍抬头,露出一直藏在笠帽下的大半脸容。 “聂护法有什么提议﹖”他反问身旁的男人。 聂靖川把赤刀收在簑衣里,此时两袖无物,只是紧紧用蓑衣裹住怀里的人。 “一切按将军的意思而 分卷阅读267 - 分卷阅读26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8 行。” “我的意思,就是交给你们两个来做决定。” 他们是闭气潜游离开平京的,临近入冬,江水透寒得刺骨,就在游了十里上岸之后,栎木已有寒气发作的征兆,之后日夜兼程赶路,更令毒性加剧恶化。青原就是知道他的情况不能再拖,才会选择在临近戒严的时份入镇。 栎木强自撑起了上半身,使力将聂靖川推开: “这里是联军的占领区,我们多待一分,就多一分暴露在敌人箭锋下的风险。” 他被毒气侵脉煎熬得紧,整个人在哆嗦发抖,只是靠一股意气支撑。聂靖川看在眼里心如刀绞,恨不得是自己代他受这种折磨,又气自己百般宠护、只差没像精瓷一样供著的人,怎么就能如此不懂爱惜身体﹖面子和骄傲重要,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他的命来得重要﹖ 他对青原低道:“栎木寒毒发作,不宜再风餐露宿,需另觅静处让我运功替他缓解寒毒,我想今晚在镇里落脚。” 栎木却缓缓摇头。 “我一人安危事小,求援之任事大。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在镇外度过一晚,明早才探查渡口罢。” 青原瞇起眼目注荒村,犹如一只在野外窥伺的猎豹。 “你的安危不是小事,少名既然把你们交给我,我一定要让你们回到他身边去。”他复又压下笠帽,“聂护法,我们去渡口附近看看吧。” 聂靖川看了栎木一眼,将他交给手下子弟,转头走向青原。 “谢谢。” 青原善意的点了点头,聂靖川握紧了蓑衣下的刀鞘,领首往渡口方向走去。 ——他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浪人刀客,赤刀在手、万夫莫敌。此刻的意思,便是有什么意外、全由他聂靖川一人担待。 青原在夜色中扬起唇角,大步追上了他的步伐。 “现在可是打仗的年头,当兵的跑不过平民,我这兵当来何用﹖” 聂靖川已然回复从容,在这等凶险危关,仍然保持骨子里的洒脱不羁之风。 “将军不当兵,不妨来投奔咱们春日楼——”他朝青原咧嘴一笑,开始滔滔不绝的道来:“既有鄙人为楼主鞍前马后,您当个楼主夫人也是大有前途啊。” 青原不禁翻了个白眼。 “等仗打完之后,我跟栎木定会替春日楼东山再起,不过那个时候,您能不能让楼主给我点买酒钱﹖” “……我真是脑子进了水,刚刚才想认你做兄弟。” 翌日近中午时份,他们在渡口等来了天未亮便乔装外出的聂靖川。青原见他带着一大袋药材上船,不禁瞪大了眼叹为观止—— 在战乱之地,药比黄金还要稀缺难求。能在一个荒镇上张罗好这些,这春日楼左护法有的是比官府还大的本事。 温焦镇水道久未修缮,河床积了好几层极厚的淤泥,只有三数位船家敢在此镇摆渡。青原为了万无一失,先花银两雇了船,待离镇好一段距离,再把船家打晕弃到岸上。 凭应龙军和春日楼一行的精英船手,客船沿途稳如陆行。青原让出了船上唯一一间客房,闲来无事便帮忙和聂靖川一起熬药,悉心照料著臥榻的栎木。 “他奶奶的﹗你们这群臭小子欠揍不成﹖”聂靖川高喊:“再多看一眼,下次別指望我请你们喝酒啊。” ——本来偷偷躲在门外围观的帮众,没多久便被无情驱散,只能在心中祝愿屡败屡战的左护法能够有零的突破。 聂靖川对栎木爱护有加,全个春日楼人所皆知,就差没替左护法写情书表白心迹了。所以当这看似一介粗汉的浪子做着跑腿,左嘘寒右问暖、听得连人耳朵都生茧的时候,他们都习以为常,不忘友情提醒应龙军士兵们避开舱房,珍惜单身人士的大好眼睛。 青原觉得聂靖川实在太好,好得令人发指,便愈发不太明白栎木的拒人冷情——许多时候看到聂靖川喂完汤药,栎木便背过身去侧躺而睡,他都有将人扳回来的冲动。终于有一次,他趁聂靖川去掌舵时忍不住开口: “你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些残忍么﹖” 榻上的公子眼帘轻颤,唇边一抹笑容似有还无,像雾灵般虚幻而失真。 “将军怎么知道,接受就不会比拒绝更残忍﹖” “……我不能久留在他身边的。” 青原的话顿即噎在原地。他这才记起,初见栎木的时候,这公子还能披裘傲立於霜雪中,掌灯坐镇春日楼的议事堂,但即使欧阳少名和聂靖川奔波逾十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此毒愈发加深。 他听得出,栎木心里是有聂靖川的,那嗓子里的悲恸分明是在乎,超出任何人想像的在乎。 在不知是否有明天的日子里,有人选择奢侈,但总有人会将心意小心翼翼地藏住—— 情太贵重,重情的人挥霍不起。不去任性是种残忍,但那何尝不是一种深情的残忍。 他离开了薰满药味的客房。聂靖川从廊道尽处走过来,对他点头一笑,又转身进了房,坐在床侧握着栎木的手背,眺望着窗外江景,默然守住不知是否在酣睡的人。 如此宁谧的时刻,仿佛就似在和平年代里,山河犹在、岁月静好,他们在温焦镇所见的一切,似乎只是飞鸿踏雪的痕迹。 擦身而过时,他看到聂靖川眼底的涩意,苍茫中却始终带了微暖。他想,这浪子果然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强硬过,甘愿用最温柔的方式去趋近心中爱慕的背影,哪怕有时按捺不住越了矩,也从来舍不得这份感情夹杂半点逼迫。 ——也许如果多一点时日,再坚定的心始终也会被如此诚意撼动吧﹖ 两日后,他们转出沅江主段,水道豁然开阔,江面上挤满了超载的客船。 那是两湖边陲想要逃难往江浙的百姓,人人收拾细软、携老带小,听到联军四周散布平京即将沦陷的消息后,都一窝蜂往运河方向逃,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在联军如蝗灾般卷到前,拼命跑去暂时仍然安全的江东地区。 “江面如此挤拥,我们很难全速赶往琼州。” “不过这个情势,也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虽然我更不希望被平民百姓用如此方法掩护。” 聂靖川望向苦笑的青原。 “你有多少把握甩掉追兵﹖” 青原深呼吸一口清冽的寒风。 他俩戴着笠帽,和许多在別船挤得无容身之地的百姓一样站在甲板上。 ——作为船上武功最高明的两个人,在临近琼州的一段水路中,他们会在舱外时刻戒备。栎木身体虽有好转,但依然被聂靖川劝回了房,在船舱里见机行事,随时为他们支援。 “我不敢确定。”青原压低声音:“郑兵是绝无可能在这段河道截上我们的,按理说烟岚一时半刻亦难追近……可是我心里总有种不妥当的 分卷阅读268 - 分卷阅读26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69 感觉。” 他们这行人有南楚最精锐的水手,正以普通人不觉察的速度掌舵赶超其他客船。他俩只要伸出手,便能碰到隔壁的船身——在这样的水道上,只要有一只船翻侧,便必会牵连满江,酿成极大的人祸。 “这一行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合常理。”聂靖川点头。 “联军肯定猜到我们会求援,以安若然的思虑之密,怎可能只在湘州设下关卡﹖虽然沅江已在联军占领范围以外,但他至少不可能放过温焦镇这个地方。” “这要安若然料到我们会去琼州才行。”聂靖川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想到了不妥当的关键: 他们在温焦镇看到的,就是一个不甚设防的僻壤。所有人都以为是安若然还未及反应,但假如他们想错了呢﹖万一他们的路线都在安若然意料之中,那郑军或明教为何没在温焦镇设伏﹖ “如果安若然知道我们的路线,就该知道过了温焦镇、就失去阻止求援的最后机会,又怎会在镇上放过我们﹖”他侧首过去,神色立即恢复镇静:“安若然是神将、不是天神,虽说不可轻敌,但也不必过於高估他,否则只会自缚手脚。” 青原紧皱剑眉,心头依然沉重得像卡了一块巨石。 ——安若然是一个绝对不能被低估的对手,这点他太清楚,而且他更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只要来的不是烟岚,我都不担心有追兵,就怕联军无暇来阻截我们。”青原脱口低喃。 聂靖川知道他的意思,能令联军连被从后偷袭都不顾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平京情况紧逼,根本已熬不过援兵北上之日。 “一切等入了琼州,收到前方军情后便自有分晓。” 青原听了他的话,勉力想维持脸上的微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定住了—— 江面中心忽有火光熊熊冒起,燃烧的船只顷刻翻沉,无数百姓都直沉江中﹗ ☆、冲天江火 烈火如幽冥红莲一般倒映在青原眼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 跳下去救人。 时值秋末入冬,风吹往西北,正是逆流而上的方向——寒风使浓烟席卷沉船后方十多丈的水段,至少有数十条客船被波及,就连他们的船也未能幸免。舵手视野被蔽,有些船只失了控制,已经东歪西撞,顿即使更多客船开始倾侧。 “扑通”的落水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全条沅江都陷入极度的慌乱中,就连还未沉江的船上也有人跳水逃生。 船舱里众人都赶到两边甲板,栎木随手抓了一件毛裘便奔了出来,在青原身旁煞白了脸色: “先稳住船,快﹗” 两名帮众迅速领命,协助舵手把他们这艘被浓烟和碰撞双重夹攻的船只定住。 青原瞬即进入对敌时的绝对冷静中,目光环扫过整片江面: 他们的船离沉船其实相距不远,只要从这片烟雾中突围而出,便可将这片灾域拋到后方,而琼州离这里只余半日船程,一旦入城,城内便全是南楚驻军,更有春日楼立帮而来的根基势力,他和聂靖川刚才的焦虑全都可以烟消云散。 他们一行只得三十人,而这满江几十艘船、数千百姓,无论如何伸出援手也只是飞蛾扑火,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然而对军人来说,选择也是一目了然。那是平民百姓,即使飞蛾扑火,也必须焚身去救。 他看了这么一眼,便脱了长袍交给栎木: “守在船上,让你们手下去別的船帮忙调帆,应龙军随我来﹗” 栎木愕然,只见青原已经领头往江水一跃而下﹗ 其余士兵纷纷紧随其后、各自往遇溺的平民游去。聂靖川厉声对帮众下令: “你们两人一组,替人将船变成顺风帆,由最大的客船开始﹗” ——在冬季的南方江河,风向和水流恰好相反,为顺水而行,船只通常都不会悬起大帆。然而刻下江面一片混乱,后方的船只等于自投火海,唯一及时剎止的方法,便是重新掛起帆旗,借助顺风的劲力逆水停船。 他低头解下随身的佩刀,却被栎木使尽力气扯住: “阿川﹗” 他赫然回头,却见栎木神情终于不再冷漠,眸里掩不住焦急的情意——“別去﹗” “你不是南楚军,不必下水冒此大险。” 寒风浓雾中,对面人全身微微的颤抖,都透过这只挽留自己的手传到他心坎。 他怔了一怔,然后摇头苦笑。 “我们这些江湖粗汉,不怕刀山火海,就怕家国无人。”他低沉的叹息,“我若当了懦夫,怎配得上做春日楼的护法﹖” “阿川。”栎木抬眼,竟罕有地透出了慌乱,语气近乎哀求: “就当是我求你,留下来,別去那艘船上。” 聂靖川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妥,映进眼内的,只有眼前同样只倒映著自己的眼睛。 喜悅几乎没顶,犹如江水将心脏一下子填满—— 原来,他是在意自己的。 他不是掏空了心,只是一直秘而不宣,悄悄把心里的位置留给了他。 聂靖川咧嘴笑开,不知哪来的勇气,臂弯用力抱住栎木:“等我回来。” “……阿川﹗” 栎木想要攀住他后背,但却落了个空——聂靖川已经纵身入江﹗ 春日楼帮众按聂靖川所命,全都散开往各艘船上行动;应龙军士兵下了寒江,有些遇到平民挣扎呼叫,便奋力将他们拉回船旁,让船上的人吊绳下来救,其中一小撮人随青原直游,来到首先著火的沉船前,意料之外的,竟听到春日楼左护法的厉喝—— “小心﹗隔壁两条船也烧起了﹗” 这火起得极快,眨眼间他们等于被几艘火船团团围住,就算是擅泳的军人,也和溺水待援的百姓无异﹗ 然而士兵们都顾不上能否游出这寸江水,陆续有平民慌不择路跳下来,他们想也不想,便首先去救人,能救一个便是多一个来得好。 “抓紧浮木﹗” 火圈中心的江水上,飘浮着第一条沉船砸毁后的碎件,几个士兵合力将大型的木块移出来,抓得满手木刺鲜血,另外的兄弟不断探头浮上水面、将人拉到浮木边后又再潜回水里。 烧得东歪西倒的船彷似围阵,烈火几乎完全将几艘船吞没,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成团雾,青原此刻身陷其中,拼命将百姓拉离燃烧的船身,脸是与火舌只离数寸之距的炙烫,浸在江水的身体却冰冻得透凉。 ——这么下去,他离不开这里,救回来的人和他的士兵同样也没法逃生。 他苦於无计可施,一股劲风却猛然透入,那条已经翻沉的船竟往外移了半分,露出了整个火圈唯一一条狭缝﹗ “我来助你﹗” ——是聂靖 分卷阅读269 - 分卷阅读27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0 川﹗ 他双眸霎时一亮,火光炽烈冲天,只见细缝之外,竟是聂靖川和栎木凌空的身影﹗ 他们抱着一根长达数十尺的帆桅,合两大高手之力,同时用劲挟风,才勉强将重近千斤的沉船拨开了少许。 ——帆桅是属于后方一艘巨型客舟的。栎木没有在船上干等半刻,在聂靖川追着青原而去之后,他便拿起男人留下的赤刀,飞身斩断不远处那只大舟的木桅,想要解救江心的危局。 聂靖川赶来帮忙时,他其实已受了内伤,勉力拨开沉舟后,此刻终憋不住,喷出一篷血雨,松开手堕下江去。 “栎木﹗”聂靖川独力支不起帆桅的重量,也随栎木跌入江里。 “啊——﹗”正在抓住浮木的平民纷纷惊叫,大片阴影迅速从上方罩至,那根帆桅破入火圈,朝水里百余人直砸下来﹗ 那几个救人的士兵想要合力推开浮木,只是时间已来不及,下意识只好扑向眼看要被压中的百姓。 一人忽在水里拔离而起,无畏被砸至骨碎肉裂的风险,飞身迎向巨桅。士兵的心猛地抽紧,全都竭声高喊—— “统领大人﹗” 一先一后两下重物堕水的声音,栎木带着血剧沉水底,聂靖川伸尽手臂,终于把人捞到身边。两具在江里浮沉的身驱紧贴在一起,聂靖川知他肺灌了水,把心一横,便封住他苍白发冷的嘴唇,将胸腔的空气全渡过去。 只要能这样紧靠相依,浮上去也好、一直沉下去也罢,这辈子也就值了——聂靖川如此想。他不知道睁开眼凝望自己的人是否也跟他同样,只是看见栎木眸里又再蒙上深沉的悲哀,如在海床连绵迸发的湧流,将他们席卷包围,不容任何空隙和余地。 他有种荒谬的错觉,此刻自己抱住、吻住的,是一只未临凡尘的雾灵,在存在过的那漫长而清寡的一生之中,只曾为他幻化成人,让自己能真实地拥有著这份飘渺的温柔。 在他们挣离黑暗的前一剎,栎木满足的微微笑了,於彼此封闭交缠的唇舌中呢喃了些什么,却把那几个字全都留在漆黑的江水里。 “哗啦——” 两人终于冒出水面,火光兀自在他们脸上跳跃,看到的刚好是木桅沉落江的情景—— “砰﹗” 青原飞身而去、双掌全力向上推出,在最后一刻托稳巨桅,却如同栎木一样狂喷鲜血。 木桅被他带得改了方向,往火圈里已经散开无人的空处沉去。 望着最后狼狈落水的青原,聂靖川心中剧震,目光不禁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意: 一个人是断然不能托住这条木桅的,连自己都没法做到—— 也只有藏着这般钢铁意志的英杰,才配得上楼主多年看重、承担得起南楚引以为傲的双蛟龙军旗了吧﹖ “兄弟,谢了。” 青原抹去脸上的血,仍在喘著大气,隔着江面扬声对他呼唤。 他随即会意笑了。 最后,他们把困在火船阵内的存活者都救了出去。 这场沅江上的船难葬送了上百人,当中包括因救援而溺毙的五名应龙兵—— 然而在刻下烽烟四起的江南,每一刻钟都有数不尽的百姓和战士逝去,这些牺牲的生灵,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十一月四日,青原一行人在黄昏时份到抵琼州。 南楚军在沅江的探子比青原更早入城汇报此事。 在平京被彻底围堵之前,南方数大重要军镇接到白灵飞密令,两年来按兵不动、积蓄实力,就只待北援都城的一日。琼州守将盛敦文原乃赤川王旧部,后被收编入应龙军,一直感念景言和青原当年保全湘州城的大恩,知道来求援的是统领本人,便立即派兵接应,同时遣人往景德、清平、宁远、叙府四地通知军队集结。 八日晚,琼州总管府接到四镇驻军倾巢出发的军报。传讯兵火速跨门而入的时候,青原和盛敦文放下朱笔,地图上已完整绘好援兵的行军路线—— “六万应龙军、加上八千春日楼子弟,共计近七万人。”青原低道:“只要四镇人马一到,我们便立即领军北上,目标是在联军有任何行动前进入洞庭湖。” 在厅内的聂靖川和栎木讶然对视。 地图上涂了朱砂的路线,从琼州北行的途上并没经过湘州,而是转入湘州西南的洞庭湖,再透过它与湘江连接的水系切入运河、西行平京,直接将湘州拋到后方。 ——那是极其冒险的行军之法,洞庭湖一带的河流复杂曲折、河床底有极多礁石,大型船舟很难驶过,故而军船在长江流域东西穿行,一般都舍此法而取道湘州。 “春日楼的船队準备好了么﹖”青原问。 “已经备好,只等将军号令。”栎木尚未痊愈,此刻身上披了自己和聂靖川的两件狐裘,还外加捧著手炉:“可是如此北上,虽能避过湘州的郑军,但万一在洞庭湖发生意外,援兵会在到达平京前全军覆没。” “假如遇上安若然,在湘州打上一场硬仗,无论是否能赢,援军必定折损严重,无力再相助平京,倒不如放手一搏。”青原断言。 聂靖川也是深表认同。 “春日楼曾随你打过洞庭湖的河盗,如今这批兄弟大多就在琼州分舵,我对他们有信心。” 青原微微点头:“就这么决定。” 众人议决散会,青原仍留在厅堂,整理近半月来琼州派往包围网的探子送回来的军报。 眼看已近初雪,江南的冬夜份外湿寒难熬,聂靖川不想栎木再受寒,送他回房早些休息,自己则再去城内码头再察看手下船队的情况。 聂靖川回到总管府已近半夜,他先换了身上带着寒气的厚衣,才再去栎木房外。 窗前乌灯黑火,可是聂靖川这种高手一听便知,房里空无一人,栎木不是在床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他推开门将房翻了一遍,没有发现栎木留下来的东西,便冲出去截住一名刚好巡逻到走廊外的卫兵: “你们看到栎木护法了么﹖﹗” “没有啊。” “那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过府里﹖” “也没有……” “阿川﹖” 聂靖川猛然回头。 栎木披着重衣,拾步走回院中,不料跨过月门,便被聂靖川一把抱住了,顿时皱起眉: “你怎么了﹖” 聂靖川长吁一口气,确定栎木没有受伤后才真正放心: “烟岚手段莫测,说不定就潜伏在琼州。你身上带伤,轻易不要单独行动。”他这又疑惑的问:“你刚才去哪里﹖” “这几天我一直在房里养伤,筋骨都不灵活,晚上去走一趟透气而已。” “你要出去透气,起码要捎上我,没人在你身旁怎么能行﹖” 栎木不禁叹息摇头。 分卷阅读270 - 分卷阅读27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1 “你在来琼州的一程路上,不是才说不必过份高估敌人吗﹖现在怎么紧张得不成样子﹖” 聂靖川为之一愣。 ——其实栎木再是虚弱,终归是震慑一方的高手,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说到底是他太过在乎,把人得到手后更患得患失,反倒连栎木的感受也不顾了。 “……是我关心则乱。”他放开了栎木,抬手揉一揉鼻子,满脸赧然:“鄙人就一介莽夫,右护法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个呗。” 见栎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他这才恍然过来,连忙对被自己逮住的卫兵打眼色: “看什么呢,你守卫不严,快去向青原将军述职去。” “……”述什么职呢,明明就是你横词夺理啊。卫兵哭笑不得的退走:“遵命﹗” 聂靖川挠著头,一边盯着栎木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道: “栎木,我想清楚了。” 右护法淡然静立,微微侧了侧头,那是聂靖川见惯的、他平日在仔细聆听別人的小动作。 “以前我可以将搭档的角色做得很好,现在互相坦白过了,我反而一时拎不清位置。” “是我不对,以你的性格、你的能力,绝对不是只被捧住镶起当摆设的人。”他扶住栎木双肩,认真的望进那双眸瞳内,“从今以后,我们就像楼主和青原将军那般,不只是情爱,还做背对背的战友。有不识相的家伙,你解决一双,我解决两个,这样好么﹖” 栎木伸手,轻轻搭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神色似是在挣扎,心思的变幻却赶不上被触动下冲口而出的一句: “好。” “对了,我今天听青原说,松花酒可以驱寒。”聂靖川笑言:“几年前汉锺帮胡令奇送给楼主一壺松花酒,他知我好杯中物,当年正眼没看便扔给我收藏。来日你到金延,我把这宝贝开封,就当是我们的合巹酒。” “……好。” “我现在最想过的生活,就是等仗打完了、天下太平,能带你四处游历,看看我们还未踏足的地方能美成什么样子。”惯了刀口舐血的浪人,也有一份对平凡安定的憧憬。栎木就是他的憧憬、是他心里‘将来’这两个字的全部具象。 “你长年留在平京总坛,没甚机会离开都城,将来我一定要和你见识世间的好风光。” “……好。江南运河我们都看惯了,是时候去域外走一走。” 见栎木轻声附和,他的脸泛著光,娓娓地描绘想像中的和平日子: “从永济渠再北上,翻过了安庆山脉,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处附近有一座安乐城,城里有个饮马驿,是四周闻名的温泉之地,正好适合你浸泡。” 栎木看着聂靖川欣喜雀跃的神情,眼底忽然酸涩得刺痛起来。 那段想像在战乱的年代里无比飘渺,他却沉醉在那一字一句中,犹如饮鸠一般无法自拔。 ——他终究还是任性了一次,纵使这份任性在这个毫不保留的男人面前何等奢侈。 “泡温泉不行,还可以去昆仑山……明教是天下最擅长医毒两术的门派,明教弟子并非全都恶贯满盈,每逢朔望之日,他们都会到山下城镇赠医施药,我们大不了便去昆仑试一试。” “我们別去昆仑吧。”他幽幽说道:“……并不是每一种病都能痊愈的。” 聂靖川微一错愕,低头向他承诺: “你放心,我们踏遍天下,总能找到良药神医把你的寒毒治好。” 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从相遇前开始便注定对立的歧路,又怎能有灵丹妙草可以治好。 “阿川……”他挪开了手,攀过聂靖川的臂膀,又抚上男人粗犷俊伟的脸。 “你记着,如果我有天为了什么原因离开了你,那也是我不愿意的事。” 聂靖川心中一颤,很快又扬起笑容,灿烂得有若艳阳: “说什么傻话,我和你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哪有什么离开不离开的。”他替栎木敛紧狐裘,轻柔的低说:“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满满的flag…… p.s.1. 饮马驿和安乐城,是借鉴自大唐双龙传的梗~ ☆、满盘皆输 十一月十二日,近七万江南驻军从琼州出发,这支南楚最后一队能战之兵,终于全力北扑都城。湘州的郑军迅速调兵,锁江的主力部队顺流往南,务要将这支援军彻底扼杀於湘江上。 同一天,平京的东泽仓运走了最后一批粮食。 在那之后,都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饥荒。千万楚民无米裹腹,甚至要剥树皮作粥,连枯叶也被扒清,住在城里最外围的贫民饿死过半,随着尸山成堆,之前已在酝酿的瘟疫完全失控,城内惨酷之象无以复加。 平京城哀号盈耳,就连在围城的敌军也听得心有不忍。 而在联军诸多领袖中,唯有阿那环作了最令人不解的决定—— 在安若然和长孙晟皆不支持的情况下,他将北汉军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到战壕处,任何出城的人,不论军民,全都能自由夺食。 事实证明,这是对平京最致命的决定。 起初粮食丝毫未动,然而不过两天,城西金华门已经被强行从内冲开,无数百姓踏过城外残躯白骨、越过城墙上的滚油石灰,像饿狼一样抢到战壕前,争先混著血吞吃许久不曾下肚的干粮。 在城内经历血洗之前,平京更早迎来的,是人犹似兽的原始时代。南楚军断未想到,对同袍最狠不留手的,竟然是他们为之拼生忘死的子民—— 十七日,城西长阳门告破。玄锋、源涛坚决不弃守,全员退至两层城郭间的月城,与攻进来的联军作困兽之斗。 十八日,城北龙泽门继而沦陷。 十九日,城北永嘉门遭城内外疯狂夹攻。城内的冲击激烈得超乎锋狼军预料之外,联军覤準时机同时全力攻城,郭定、陆士南两将当场便告重伤,白灵飞更是险被乞四比羽和哈勃儿合力斩落墙下。 就在战况几陷绝境之际,永嘉门外接连响起爆炸—— 联军瞬即被勾起梦魇,平京城墙上那四座巨炮的开火声尚且记忆犹新,当年大炮在阳安关初试首战,每颗炮弹炸裂之地皆是焦尸遍野。 然而红门大炮纹丝未动,城郭上除了喊杀声,没有炮弹出膛的琉酸味。 “……是安庆王。”白灵飞低喃。 他看着那队不断拋出火器、迅速切入战场的骑兵,猛一咬牙,九玄拼力前刺。 自从功力大减后,他再不能再使出御剑七式,剑气也变得虚荡无力。然而失却真劲,他出招更多三分气势,这一剑取角刁钻,终于凭狠劲逼退对他死缠不放的乞四比 分卷阅读271 - 分卷阅读27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2 羽。 哈勃儿一声怒吼,此刻也被偷袭的人迫跃回墙下,露出景焕康染血的脸容。 两人皆战至力竭,一时间只能对望着喘气。 爆炸声愈来愈近,这种新颖的火器使联军一下没反应过来,战场的北塞骑兵仍在待命。 白灵飞缓过了神,对景焕康颔首示意,便断然转身奔下城楼。景焕康不用半个字,便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追着他,一边对张立真低喝: “我和白帅领人去接应安庆王,永嘉门要打开至少半个时辰,你们千万要顶著﹗” 当青原施尽浑身解数、最终遁入洞庭湖的时候,天际开始有丝缕的云舒卷散聚。 “会下雨么﹖”栎木问。 帅船上青原闻言察看天色,而长年辗转运河的聂靖川已经答道: “云层太高,积累的水汽暂时仍然很薄,目前不能下判断。” ——这段水路是江南最险峻的一段运河,倘若水面起狂风骤浪,他们能安然渡过洞庭湖这带河泊的机会便更渺茫。 他知栎木神经绷紧、半刻也不能放下心。这支援兵不但已是南楚最后一股能成气候的军力,也是他们春日楼仅剩的武装力量。青原甚至作好撒出平京军民的準备,对五镇所下的命令,是万一无可用之兵、那便带上全城可用之船。换而言之,若他们在到平京前全军覆没,那么同时覆灭的便是整个南方。 “那一年将军和楼主合力大战河盗之时,也是暴风雨的季节罢﹖” 聂靖川打了个岔,想要冲淡大难当前的惶恐气氛: “我后来听兄弟们说,那时洞庭湖下着大雨,你对他们要求可高了,既要灭尽船上灯火,还要在收起船帆的同时稳住船身。”他调侃地说:“这些家伙以为自己真刀实枪当了回英雄,一个个都吹破了牛皮,即使当著楼主面前,也说恨不得要随你再战江河呢。” 青原低声一叹。 “那你们现在听帆辨敌,可有听到有什么不妥﹖” 聂靖川微怔。 顶尖船队里不乏训练有素、随时监视和监听河道动静的水手。刚才应龙军和春日楼两方的水手也曾汇报一次,他们转入河域不到两个时辰,后方便出现追兵,与全速前行的他们保持约莫十里的距离—— 那是极其合理的。安若然的水军在他们从琼州出发的同时便顺流南下,一见他们舍湘州而入洞庭湖,自然会改变方向来追。他们也早料到会有追兵衔尾,只是洞庭湖水系太过复杂,他们故意在河道左拐右转,安若然是无法推断援军会从什么出口转入湘江的,他们就是要争取时间,在敌人来得及在出口堵截前离开洞庭湖。 “我明白统领的意思了。”盛敦文骇然色变。 “追兵和我们的距离不多不少,一直保持著十里,是因为前方已有埋伏,不希望打草惊蛇﹗” 聂靖川微一沉吟,也如盛敦文指挥后方船队一样,对手下帮众厉喝:“传令队里所有船舟,準备随时战斗。” 身为右护法的栎木,此时也果断随众人而去。聂靖川转过了身,在青原身边低道: “可是现在我们是顺流顺风,听不到前方动静,你怎能断定会有埋伏﹖” ——他们的主力船队乃最具机动性的破浪舟,船速比同等大小的战船快上接近一倍,即使双方距离一直没有拉近,也可能只是郑军船速不及之故。 “那你怎么刚才又如此下令﹖”青原斜目回眸。 “因为我信你。”聂靖川断然答:“但你也要证明这不是纯粹的臆测。” “战场上最有用的,往往是人天性里对危机的直觉。” 聂靖川皱眉,却敏锐地发现青原呼吸起了紊乱,额角也开始冒出细汗。 “那不是直觉,你是看出来有问题了﹖” 青原十指握起又张开,试图平复心里翻天巨浪般的情绪。 “这段水道的前方,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湖。当年春日楼在洞庭湖那一战,河盗便是以这个小湖做藏身的巢穴,后来被我们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那不可能。”聂靖川立即反驳。 “安若然要掌握我们的全盘路线,才能在小湖藏匿伏兵。而且我们是三日前从琼州出发,即使他从我们的初航方向推敲出所有细节,也来不及派遣人马到这里埋伏。” “所以换个角度,就是假如前方真有伏兵,我们当中肯定有联军的内应——”他目注聂靖川,压低了声线,神情异常凝重: “完整的行船路线,只有你我、盛敦文和栎木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聂靖川忽然记起他们在沅江的那番对话—— 青原不是在臆测,而是整件事本来就异常可疑。他们从离开平京、直到遁入洞庭湖的一路上,完全没有任何阻力——勉强能算上阻力的,也只有沅江上的那场船难。神出鬼没的明教杀手,在这一路上竟全没踪影。 那真的能用他们佔尽先机来解释吗﹖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一个疑点、两个疑点,但天下皆知安若然是什么样人——与景言齐名中原的兵法大家、白灵飞的同门师兄、尽得拓跋灭锋真传的长徒。如此的一个人,能如此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如果有内应,他是怎样由离开平京开始,便一直和安若然暗通消息﹖” 青原没有答他,只是说道: “从现在起,我盯着栎木,你盯着盛敦文,切记要寸步不离。” 聂靖川知道,青原心中已有答案,但他却对青原所想的一无所知。 直到洞庭湖战鼓擂动的一刻,他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答案—— 若非青原有所警戒,在如此险要的水道上被前后夹击,后果将会是毁灭性的。然而安若然是尽起湘州水师来围歼他们,即使已有準备,那下场其实并没多大分別: 数十只精锐战船瞬即著火沉没,际此初冬时份,河面上风势正劲,大火波及了援军整支左翼,也即将要把中军吞噬进去,纵然他们力挽狂澜,也再无法阻止这场敌我悬殊的战役。 强攻他们左翼的郑军没有把船驶近,而是不断往水里放箭,跳船逃生的士兵还未落水,便纷纷丧命於箭下。仍没起火的船只则被敌船围困,为应付春日楼的人马,安若然甚至安排了可以越河登船的高手,与帮众在船上激烈缠战。 帅船之上,青原横刃狂扫,将强攻上来的敌兵一招毙在剑下。他回过头去,遥望河面火光熊熊的场景,双唇微颤,脸上却全无血色。 那是他执掌应龙军以来,输得最惨烈、最彻底的一战—— 南楚驻在平京外的破浪舟队,近三分一就在他眼前烧至殆尽。 他输掉了南楚仅剩的一支水军。 “叮、叮﹗” 他手腕连转,迅速挑开两把无声袭至的柳叶刀,旋身抬臂,直往飞刀来的方向削去 分卷阅读272 - 分卷阅读27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3 —— 脸覆重纱的女子轻笑,玉手一抬,不费吹灰之力便用指缝夹住飞刀。 “青原将军气在头上,不是与人动武的好时候。” ——他平生以来,从未动过这般浓烈的杀机。如果可以,他保证将烟岚碎尸万段,不会让她在世上多活一日、哪怕是多透半口气。 他唯一庆幸的,是安若然并不在这里。那不是凭郑军帅旗判断出的,而是如果安若然在此,他会有更无情更高明的手段、将自己这支水军全部葬送在河底。 “要杀你这种卑鄙小人,难道还要挑时候﹖” 剑招全发,锋刃如暴风般将烟岚完全罩住。 烟岚眉眼冷漠,金丝袍袖接连挥舞,动作行云流水,悉数卸开他剑锋上的凌厉真气。 ——上次两人短兵相接,还是四年前在成都的河谷之役。当时他和白灵飞与安若然、长孙晟各自厮杀正酣,就是烟岚潜入帅船、趁他力战不继出手偷袭,幸得云靖在旁相护,他才没死在烟岚淬毒的暗器下。 若是明刀明枪的对决,他是军中武功仅次白灵飞的统领,虽无法胜过烟岚,但未必就不能与她周旋半刻。 然而烟岚并不打算跟他明刀明枪。 那双凤眸微微上挑,显露些许冷艳而危险的笑意。 一双短戟悄然划来,他全部注意力都用于应付烟岚,在后背绽裂的一刻前甚至没留意到这个高手的存在﹗ “统领——﹗” 他喷血拋堕在地,勉力睁眼望去,那是一副苍白似幽灵的脸容。 “右护法,你……” 在帅船苦战的士兵都大为惊懔,断未想到栎木会对青原狠下杀手﹗ 双戟狂舞而起,与烟岚的攻势配合得天衣无缝。青原被夹击得无法还手,只不断在甲板上翻滚,直到退至船缘处,他横剑一抹,骤然削断用以系船的绳缆,猛力将绳连锚向两人掷来。 烟岚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著,迅即向后飘退;栎木却不退反进,双戟交叉封住铁锚,使之向青原倒飞而回﹗ 光凭这一招,青原可以肯定栎木一直都在隐藏实力,身上的寒毒便是最好的掩护,谁都没料想过这病弱公子全力出手,竟可丝毫不输身为明教第二号人物的烟岚﹗ 他反手割断麻绳,另一掌五指虚抓,剩下的绳段活如灵蛇,眨眼便卷住栎木右足。 烟岚点足停定,只见帅船上各处都是陷於混战的双方将士,河面仅剩的南楚水师也在组织反扑,韧力之强远超她预计之外。 只有击杀青原,才能真正拔掉应龙军的尖牙利爪。 “将军怎么不问,奴家是如何能掌握住你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事已至此,有什么难明的﹖”青原冷笑,没有去望立足帅台木栏、状似御风洛神的女子,反而锁定正与他在遥相对峙的栎木: “你在温焦镇寒毒复发,聂靖川他为你苦心四处搜罗药材,恰恰正中你下怀,留下给明教探子追踪的线索。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在渡口打晕的船家,不久后便死在了明教手中吧﹖” 栎木仍是沉默,只一心专注运功,与他透过麻绳互拼真劲。 “在沅江上的那场大火,是你们故意所为,目的是要引我出手,以确保你们没有跟丟,然后便紧蹑其后潜入了琼州。在此之后,更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沉声道:“完整的行军路线,知情一共就只有四个人。安若然既能事先设伏,想必你那天晚上便潜出总管府,和明教的人接头互通消息了。” 烟岚忽尔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彷似银铃。 “果然是青原将军,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悠然扬声,高贵而不失谪仙之气,却衬得她眼底冷漠的光芒更令人心悸: “还没有向将军介绍,这次使你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是我圣教另一位副使离逍。欧阳楼主应该也没想过,他的春日楼在数年内於北方被连根拔起,全是离逍的汗马功劳。” 栎木仍是相当平静,而他脸色却剧冷下来。 ——使青原为之心寒的,不只是栎木能潜伏十多年而毫无破绽,更是当初扶光的思虑之远、眼力之準,竟然在欧阳少名尚未闯出名堂前,便早於他身边布下如此一颗厉害且致命的棋子﹗ “可惜应龙军於江河二百年的威名,一夕断送圣教手上,不知将军在黄泉路见了怀阳帝和昭国元帅,会否感到於心有愧﹖” 烟岚以说话扰敌,本想待青原心神骤分,便用手中淬毒的柳叶刀将他置之死地。岂料青原仍未动摇,一道身影冒著刀光剑影、硬从船尾杀至船首,直来到帅台下这危机四伏的战场—— 那是一把厚朴的赤刀,气势足吞山河,招式尽处却留三分细腻,刀如其人、恰似多情而不羁的浪子。 先动摇的是栎木。他双眸一黯,因为听到落在耳边的沉吼: “你就告诉我一句,这些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一份便当要发了……我想大家也应该猜到是谁领了吧 ☆、奢侈 “你就告诉我一句,这些是不是真的﹖” 栎木凄然一笑。 他做过的事,哪能有不是真的,又哪能用一句话说完﹖ 他跟烟岚,都是扶光从昆仑山脚带回光明顶的孩子。不同于烟岚的是,她是高贵而不可侵犯的教中神女,而他自小却要在杀手地界里挣扎求生,学会如何残杀別人、又如何伪装自己。 扶光是把他当成潜伏者来培养的。他从地界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便接到篡位夺/权、成功登上宝座的新任教王的命令—— 那是他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毕生至此的唯一任务。他在春日楼的时间,仔细算来竟然比留在昆仑顶的时间还要长。 如此漫长的十多年,他遇上惜才重义的欧阳少名,也遇上了对他百般爱护的聂靖川。没人知道他多么羨慕自己手下的帮众,甚至有一剎想忘记身份,做一个真正忠心的右护法,留在楼里好好做欧阳少名的左膀右臂,和聂靖川一起过着历练江湖的日子。 但他终究是明教的副使,是不能活於光明底下的人。这么多年,他只能做着一件又一件卑劣而龌龊的勾当: 是他替扶光勾结上赤川王,一手促成涂炭生灵的湘州城叛变; 是他利用春日楼在南方铺天盖地的情报网,助扶光领人血洗芍药居,解决与掌药使者叛出圣教的少司命施曼菁,又差些成功狙杀当时尚是皇太子的景言; 是他将景言一行人潜入建中城的机密告之烟岚,使得长孙晟布下杀局,以致南楚失去打下关中的千载良机; 也是他当年刺杀金延两大世家的小姐,最终使景言被先帝幽禁两年,整场南北之战走向了转捩点。 每走一步,他都把他 分卷阅读273 - 分卷阅读27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4 的光明推离自己的生命。 他从来不是春日楼的右护法,既然来了,终究有要走的一天。 “是真的。”他幽幽启唇。 “我一直没跟你坦白身世……到了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 “你那不是父母被仇家追杀、童年时受伤留下来的寒毒。”聂靖川低喃。 “那全是假的,对么﹖” “那是圣教的一种特殊功法,修练之后人状似中毒,却能掩饰真正的功力。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装作寒病复发。” 聂靖川当然知道,就在他远远瞥到栎木对青原出手的一剎就已经知道。 他想问的,是另一句话,但他没法问出口。 他怕那答案自己不愿听到。 “我佩服你可以瞒天过海这么久。”青原咬牙催劲,恨声低道一句:“虽然少名不在,但既然我在这里,就要替他收拾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 “你即便手刃了我,回到平京恐怕也不能见到他。” ——从交手到现在,烟岚多番出言亦不起效果,听到这里,青原终于也乱了心神。 他怎么没有想到,栎木在欧阳少名身边怎么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既然对他下手,欧阳少名又怎会安然无恙﹗ 寒光一闪,两把淬毒的飞刀瞬间从帅台上发了出去。 栎木漠然不语,动腿甩开没了劲气的麻绳。 他不打算再看青原。烟岚的飞刀,是明教在漠北的头等杀器,他不需要再看一个将死的人。 他已经把这生的任性都挥霍完,花光在一个他爱却永远不能张口言爱的男人身上。应龙军已是末路,他应该做的,是和烟岚收拾场面,然后返回终年封雪的昆仑顶。 ——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不会在这刻选择转身。 就是这一下转身的间隙,一人擦过他身边疾奔过去。 “阿川﹗” 他骇然回望,只见聂靖川挡在青原身前,笑得灿烂痞气,胸腹却深深嵌了两把精巧的柳叶刀。 烟岚一击不中,飞越过来拦下青原,两人在战场上又再缠斗在一起—— 但那落在栎木眼里都不重要了。他用力抱住聂靖川坠得太快的身躯,明教的毒天下无双,烟岚淬在随身飞刀上的更是教中绝毒,眼前这张浪拓的脸容迅速灰黯起来,却是用依然潇洒的语气对他笑言: “我知道那是真的……”聂靖川断断续续的咳著,“在沅江的时候,你受的伤是真的,你是真的想要救我。” 栎木双眸通红,连指尖都已在抖。 ——他当时便已猜到那是烟岚做的手脚。他那时不知道安若然的图谋,以为烟岚就要在江上了结求援这一行人,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把聂靖川留在身边,不让烟岚对他要护住的人下手。 但他终究在他面前倒了下来。 这个把他捧在手心如此多年的人,就这么在他怀里逐分失去温度。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明白你有事藏在心里……你有很多秘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不想你觉得我是一个死缠烂打的粗汉子。”麻痺的感觉从中刀的地方散开,伤口已然不感痛楚,聂靖川又笑得灿烂了些,艰难地抬手,抚上栎木的右颊,五指恰恰被滴落的泪水划过。 “我本来打算和你游遍塞外,等时间久了,或许你就会和我多少说一些……” 他希望可以理解栎木多一些。抱着自己爱的人却犹如抓住一团虚雾,这感觉他可以忍,却始终针扎似的难受。 可是原来,当真正抓紧了的时刻才最难受。 “对不起。”栎木哽咽了起来。 从沅江到琼州,其实他只和聂靖川奢侈了不过数天。 细细计算所有见不得光的筹谋,却唯独算不了这份不该有的眷恋。起初只是在昆仑的千年雪川待得太久,抗拒不了聂靖川的盛情,后来慢慢地,他渴望亲近,渴望可以在划了方圆的尺度中,更多的汲取男人给他的温暖。 跟这个男人许过要看的天下风光,是任性,是挥霍,是他俩一生永远无法企求的虚梦。 那片尘封三千里的黄沙,他是要孤身走回去的,流沙上不会有他们携马漫步的足迹,不知何时才能降临的和平年代,也不会有他们挽手同游的日子。 聂靖川闭起了双眼,纵然在血漂满江的刻下特別突兀,却仍给了栎木略微冰冷的吻。 十多年相伴相思,最后只剩下这一次的碰触。他暖开了从不沾光的雾灵,那雾蒸化成水汽,紧紧的包围住他,终于不再留下半点空隙。 ——其实如若他能问出口,那答案也是他最想听到的。毕竟栎木跟他说过,他不愿意离开他。 他想问栎木,有没有一刻真的爱过他。而他不知道,在沅江上栎木为救他伤重堕水的时候,於吻中已经呢喃了一句: 阿川,我喜欢你。 那句回答,最终只留在初冬的江水里。 聂靖川轻轻放开了他。 那只抚著自己的手,缓慢而轻柔的垂了下来。 用尽柔情爱他的男人,最终也只将生命和遗憾留在江河里。 他空洞的双眸里已然无泪。在离开昆仑冰山十多年后,他心里又再下了一场雪。 战火未竭,这将是一场终生不会停止的雪。 当阿那环下令把几日以来逃出城的百姓绑上前线,西北两面城郭的军民便完全安静下来了。 在墙垣上拉弓的箭手停了动作,每个将士都看得目眦欲裂—— 他们不敢放箭,射向敌人的每一支箭矢,都会首先射穿那些百姓的血肉之躯﹗ 自开战起一直在营寨督战、鲜少露面的阿那环飞骑而出,穿过联军让出的通道来到军列,恰好停在那数重被推上最前方的百姓之后。 一阵低沉而冷酷的笑传到城郭。 “你们的子民倒很想再回到城里。” 草原的霸主放远目光,紧紧盯着刚接应完安庆王、领骑浴血回城的银甲元帅—— 白灵飞紧抿著唇,往后方的景焕康瞥了一眼。 接到他的眼神,景焕康扶著力战后重伤昏迷的安庆王悄悄退后。 “把他们送回去。”阿那环淡道。 大军轰然应声,一边吆喝、一边将几排平民往前赶,有些人吓得掉头想逃,却被当场无情斩杀,断绝了后方的任何退路。而在他们身后,联军又一批攻城的生力军,正带着云梯和挡石车缓缓往平京推进。 城墙上的士兵用箭瞄準了联军,箭锋却剧烈地抖,没有一个人能把箭发出去。 张立真在白灵飞身旁,颤声低问:“白帅,我们放箭吗﹖” 见墙垣上万箭待发,被逼越过战壕的平民开始绝望哭呼。这些人大多是住近城墙的贫民,在饥荒和疫病交逼之下无路可走,才铤而走险投奔联军。南楚军都听不清他们的呜咽,但却知道 分卷阅读274 - 分卷阅读27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5 那是在哀求己军不要杀掉他们—— 谁都怕死,平民比任何人更不该就此死去。 都城之外,在军阵中默观的阿那环扬声: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掌握着你所有弱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遥望着他,眼神锐利有如鹰隼,“凤凰,开城投降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白帅﹗” 白灵飞听得出,那不止张立真,还有何情、玄锋等大将也在等待着他。 全座都城的将士都在等他一句军令。 他额角青筋跳动,面前的一切渐渐在眼内定格,随时间逐分逐刻缓慢地投映。他仿佛在听到每个平民口里呼喊着什么、他们为之感到绝望的又是什么。 ——拿手无寸铁的平民作挡箭牌,那是何等残忍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他忽然望向黑玄兵的军旗。 旗帜下是一个沾染过他手下无数将士鲜血的将帅。那是他曾经的信仰,在这世上待他最严苛却最宠溺的人,多年前将爱徒抵在船上掴了一掌又一掌,就是为了惩戒他勿要妄武滥杀。 可是如今呢﹖那个人只在一旁看着,没有丝毫阻止阿那环的意思。他就这么默默看着被无辜牺牲的百姓、也看着面对一切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已不是他的信仰,可是他忽然就想问那人一句: 当人命真的只如草芥,他们作为战士站在这挥剑的意义又在哪里﹖ “白帅,再犹豫就来不及了,攻城——” “放箭。” 他说得不带半点波动,犹如浸过雪水一般冰冷。 张立真別过头去,不愿去看那铺天盖地的箭网。听到连续而起的惨呼声,他愤怒得近乎低吼: “白帅﹗他们都是平民——” 话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白灵飞发红微颤的眼眶。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追随多年的统帅,在战场上从未轻弹过半滴泪。 “他们活不了的。” 他心中一震。那么痛苦而悲怆的嗓音,就连听的人也顿时无法呼吸。 “就算不放箭,攻城军把平民赶到城墙下后,也会将人全部杀掉……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城。” 他紧握着拳,俯望军列前纷纷中箭倒下的百姓。联军在牺牲掉大群平民之后没有止步,士兵带着攻城器械跨过那些尸首,犹如在践踏一群毫无价值的蝼蚁。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淌血的声音。 他知道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因为他们都用心里的血,代替能流出来的眼泪。他还知道,白灵飞连手都在剑柄上磨出了血—— 脸上最不动声色的,才是最痛的人。 “当年统万城顽抗我铁骑半年的结果,是城里全无活口,铁弗匈奴一族从此消失在大草原上。今我百万大军围攻平京两年,你知道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什么吗﹖” 阿那环说得漠然,可如果他目光从白灵飞身上移开,当能看到恐惧剎那间笼罩每个士兵的脸。 其实那只是另一番攻心之计。联军要想横扫江南,便需要一座能杀一儆百的城池,用铁腕手段宣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权,血洗都城便是最具震撼力的方法。即使平京一早弃城投降,也无法改变被屠城的命运—— 这便是景言当初坚决不降的原因。阿那环故意如此说,只是为动摇军心、更早能攻克平京而已。 “这是你所选择的,得不到的东西,我会用最无情的方式毁掉——包括平京,也包括你。” 白灵飞睁著双眼,痛苦压抑到了极致,他眼内已是漆黑无光,脸上唯一只余下笑。 那笑既冷且薄,有若刀锋,竟成了一件极美也极狠的武器。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配称作一个皇者——” “你可以毁掉自己轻视的所有,但是別忘了,毁掉一件东西的代价,往往是玉石俱焚。” 阿那环无怒无喜,只是微瞇起眼。 他看见了在这副银甲下的另一个灵魂,与白灵飞双唇的抖动重叠在一起。 这个灵魂,四百年前便曾与他玉石俱焚。这一刻,那人以一种高贵而冷漠的姿态俯视著他、俯视著他们脚下的硝烟以至一切。 “南楚军何在﹖﹗” 随主帅喝令,四面城墙上的战士都骤然而起——“喏﹗” 白灵飞再度拔剑出鞘。 “现在平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血气男儿,只要一息尚存,怎容他人屠我子民、掠我国土﹖﹗” 九玄的光华如电,剑锋对準了联军的帅旗。 ——他稳掌著旷世神兵,俯瞰城外,这一剎那的风姿,甚至盖过了天下兵马在此刻的威慑。 “赫连勃勃以蒸土掺血来筑统万城,所杀民工不过千人。可是这里百万大军,每个人都是平京的血肉墙,你有本事,就把这墙跟统万一样给拆了,从我白灵飞身上跨过去,此身在则城在,此身亡则城亡﹗” 仍在金华、长阳两门的月城里奋战的将士精神大振,连目睹刚才惨剧的弓箭手,也终于不再晃动箭锋: “誓死追随白帅﹗” 联军的军阵前,所有人对那副银甲都各怀心思,有像乞四比羽般不掩贪婪欲望、也有如长孙晟一样恨意滔天。然而感情最炽烈的,是军阵最前方的两个人—— 拓跋灭锋神色复杂,眼神却愈发明亮,隐隐混含着叹惜和骄傲之意。 阿那环的目光也亮了起来。 映在他眼底里,是一只迎天展翅的烈凰,就连羽翼的尾梢,都邃然燃起开锋的傲气。 ——他知道碧阳的魂魄仍在被封印著。他没有想到的是,碧阳所选择托生的、这个同样承继过九玄剑的师门后人,竟会比碧阳更加刚烈难折。 景焕康此时不知从城墙何处折回来,钻到白灵飞身旁低说着什么。 拓跋灭锋眼皮一跳,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明王说了,他想进城。既然来者如此盛情,我们自然也要替陛下献上一份见面礼——” 城墙之上,白灵飞横眉冷剑,唇角微勾,既有讽刺也是一往无前的意味: “来人,上红门大炮﹗” 作者有话要说:  双护法这一对注定是要悲剧收场的,家国之争、始终是越不过的矛盾,所以栎木才说,不是所有的病都能用药医好,但聂靖川终究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爱情,并且也永远会在栎木心里,这对他而言也算是个好结局吧。 ☆、天将明 远方天际渐聚卷云,黑压压笼罩在平京上方,更多几分战云蔽日的意味。 阿那环骑马驻足於主寨营门,鹰眸一直在注视城墙那副银甲,忽尔生了一声极微的叹息。 ——那天联军只差一步便攻陷了平京。然而安庆王从嘉定一路闯关,甚至在拓跋灭锋 分卷阅读275 - 分卷阅读27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6 亲领黑玄兵追截下仍能冒死突围,最终返回了楚都。随他回城的不只扬州军,还有装填红门大炮的弹药,炮火轰炸了联军足足整天,当炮声消止的一刻,压上前线的攻城部队、连同挖好又被填平的数重战壕,大半都成了黑炭焦土。 平京的韧力之强,确实远超他当初率兵出塞北之前的意料。 他只曾与碧阳共登伊洛之巅,却未在这座比他迟上二百年的都城里君临过江南。他以为,自己一手开创的基业已被后代蚕食殆尽了,然而平京的守军却使他刮目相看—— 一旦披上战甲,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谁又曾怕不复还﹖哪怕以血肉筑墙,这些战士仍是没有半分犹豫,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对得起作为战士的信仰和血性。 只可惜,如此血性若能来得更早一些,他也未必要亲手毁去自己所建立的一切。然则到了现在,除了这昙花一现的景象,长久被苟安荼毒的南楚又剩下什么呢﹖ 最先冲破城门到外抢食的是贫民,都城内重臣将相聚居的九罗坊却一片平静,不曾被城内因饥饿而要扒树吃泥的惨剧动容过。江南其他地方,阶级之分依然森严,就连逃难也有尊卑贵贱的差別待遇,贵族富户有特权先行,平民草根即便葬身运河船难,也只换得旁人几句心酸遗憾而已。 他知道,这城内也有人与他抱着相似的决志。和他一脉相承、如今苦苦支撑起这烂摊子的景言,早在身为皇太子时已改革了官评考核、提拔寒士入朝,撤去许多王侯的利益特权,但就算挖去多少烂肉腐骨,也始终不能将南楚从朽败中救活过来—— 他四百年前大行贵族分封所种下的因,终招来后代的果。既然如此,现在便到了他收拾恶果,决断地毁去这个国家的时候。 “陛下﹗” 阿那环侧过身。 “五万西燕城援兵越过长城南下,在秦岭以东被郑夏两国的人马截著——”连隆双手把军函举过头顶: “两支人马的主帅,分別便是长孙凯和明怀玉。” ——那是一则数日前轰动北方的消息,然而平京城外风起云湧,如此份量投在目下的战场,也就是一颗激荡起涟漪又归于无声的石子而已。 阿那环把信瞥了一眼又递回去,连隆接过军信,担忧而凝重的道: “陛下,长孙晟、安若然明显知情,平京一破,难保他俩在入城时不会联手夹击我军,陛下如要进攻江南也必然势弱。何况幽云十六州与两国毗邻,只隔了一条阴山山脉,漠北全境现在兵力空虚,如果郑夏两方乘人之危,北汉恐遭祸矣。” “长孙凯和明怀玉起兵围截我西燕军,也并非没有想过会被乘人之危……毕竟在九原郡,尚有一支柔然族压箱底的精兵。” “自昊天之变中土分裂为三,各国间势成水火,长孙兄弟和南楚帝帅二人有血海深仇,明怀玉与景言亦无深交。这次两人冒此奇险也要亲征,无形助了南楚一把,必有所图谋,说不定正是觊觎幽云——” “他俩是不敢越过阴山的。” 连隆为之大讶。 阿那环微微一笑。 “不能坐看长城之内被外族掠夺,和跨过长城做吃力不讨好的所谓志士,是彻底不同的两回事。”他目现嘲讽,眸色也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如果中土能有人怀此胆识、抱此壮志,幽云之地也不致落於柔然之手,数十年来亦无法并归原主。” 连隆心有所感,远眺永嘉门上被联军凿破一角的墙垣。 安庆王自回城后也未再出现,想来是负伤太重——受过塞北的敕那用全套御剑七式所重创,又怎可能再指挥扬州军﹖恐怕是连再上马拉弓,也是此生无望的了。 洪达领中野军投向了虎口,在已被攻破的西城墙,始终和玄锋、源涛坚守着内城郭的防线。这道直面联军主力的永嘉门,现在仅剩白灵飞和景焕康站在墙垣上抵抗。 兴许是力竭气尽,九玄的剑芒迅速黯淡下来,有些时候出手竟不能一招毙敌。从云梯攻上的士兵源源不绝,眼见这修罗失却昔日的气势,兵刃便全都往他身上招呼过去。景焕康自身难保,无暇再兼顾他,白灵飞便如陷狼群虎堆,溅了满身的血,好几次都脱力从廿丈城墙堕下,却总是撑着一口气,在半空足踏云梯再杀回墙垣上。 ——草原上都是崇仰大自然的马上儿女。他自幼在草原见惯雨雪风沙,会对横扫大漠的龙卷风遥望而跪拜,也会在沙尘暴前觉悟自身有多渺小。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凡人的力量,那股力量甚至强大到一个地步,就连他这个征服者也要望而生畏。 那便是继承了九玄的当代剑客,大草原那位亘古宿敌的传人。 “陛下,现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 “继续攻城。” “长孙晟已著力将夏军部队调往后方,我们仍要如此急进么﹖” “急进的只是草原各族的部队而已,不是我柔然一族的人。” 连隆知道阿那环笑容的深意。 某些部族作为统治草原的工具,刃锋利则利矣,却用得并不称心。例如乞四比羽便非满足於作一族之长的人,哈勃儿心机之深、亦是日后柔然族之大患,与其再在塞北清剿一次异己,倒不如借刀杀人来得更省力。 只是他们柔然最应该提防的人,除了数场和锋狼军的交战,却几乎在这两年的战争中毫发无损。 “那么敕那——”他知四周无人敢上前接近,却不禁下意识压低声线,“陛下打算让他如此安稳下去吗﹖” “你从小生活在呼/伦贝尔,记得狼群首领中了猎人埋伏、在死前一刻的情景吗﹖” 狼是草原上最骄傲且好斗的族群。中了埋伏的狼负伤悲鸣,却会暗中积存力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不会放过任何反咬猎人、逃出陷阱的机会。 “牠会激烈反击,和前来收猎物的猎人拼到两败俱伤,就看是谁先血尽力竭。” 他一脸瞭然,蓦然醒悟主君的意思。 白灵飞在城破后必会冒死反击,那时便是最适合借刀杀人的机会——让黑玄军打头阵入城,恰恰可令柔然王军保持实力,更是一石二鸟之计。 阿那环再次瞥向城墙上的银甲主帅,神情深沉而不见底。 “记住,那头狼是我唯一要得到的战利品——” “朕只要他血尽力竭、俯首臣服,在此之前,他不能死在任何人手上。” 十一月廿四日晚,中土域外无数对眼睛,都将目光投向了汉南平原上,那座在历史上镀过荣光、而又即将走向消亡的宏伟都城。 离此千里之遥,西燕军正在和中原两位皇者陷於交战。等到日出之后,此战成败已不足以影响南楚覆灭的命运,但正是长孙凯和明怀玉/洞悉关键、 分卷阅读276 - 分卷阅读27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7 断然披甲远征,最终阻截住外族图谋钉入汉统腹地,使漠北不再贸然派铁骑南下瓜分中土。 当夜,楚都内外皆息止了烽火。 来自秦岭的军报,盖上了两国君皇的漆印,不约而同放于两位主帅的案桌上。 安若然读毕明怀玉的亲笔,忽然疲惫的重叹一声。 许多零碎的片段在他脑海浮掠过,有离谷下山时与白灵飞击掌为誓的一瞬,也有少年时豪言要将明怀玉捧上帝位的时刻。 最后,他怀念起当初洛阳流霜,那人媚眼情深,和他耳鬓厮磨时的低语: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 我们伐遍郑境,也是为了看到山河重合的一天。 记忆突然有些模糊起来。 ——他记得起那年艳如繁花的明怀玉,却再看不清当初的自己。 桌上还同样放着烟岚的密函。应龙军大败于洞庭湖,春日楼右护法栎木叛变,左护法聂靖川当场战死,青原带着残军遁逃,暂时在运河失去踪影。若非湘州驻军也同样元气大伤,无力乘胜追击拿下琼州及其余四镇,现在江南应有大半版图收入他囊中。 这是南楚水军最为耻辱的败仗,而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 他虽未在洞庭湖上指挥此场战事,但这将是他功勋册上又一笔荣耀,百年之后,亦会随安若然这个名字被人铭记。 他拈起两张信函,把它们焚於烛火里,连同往昔作为“安若然”的、尚且留有温度的部分,都在纸堆里成了灰烬。 火光在夜里跳跃,映著长孙晟铁青带寒的俊脸。 “火翅凤凰,非在勇战之魂,而贵在护世之魄。”——他死死盯着信上最后一句燃於火里,忽尔又想起那双既酷似自己、而又比自己更深邃的纯黑重瞳。 他没料到多年静养於长安皇宫里、一直受他箝制的人,竟能夺回秦川兵马的主控权,突然作了带军出关的决定。 ——举国之内,一直最反对他结盟伐楚的便是长孙凯。只是当年景言已攻陷大半关中,一个被架空实权的皇帝并不能抗衡满朝的结盟呼声,在朝堂上,他向长孙凯以兵权作胁,这才得以如愿与阿那环合作。只是万没想过,长孙凯那时坚持要出席明怀玉在洛阳的大典,而且竟暗中相助景言和白灵飞,先是通风报信,后来又在洛水救走两人,最终使景言能逃过死劫重回平京。 那个隆冬,长孙凯回到长安,曾有一段日子缺席早朝。群臣以为是体弱的国君因跋涉而受了寒,而真正的原因,却是他将长孙凯禁锢於寝宫,每天凌/辱这具承受不起残虐的肉体,直至长孙凯最后奄奄一息,他这才从愤怒中制止自己,免致出了皇帝在宫闱被亲弟强/暴至死的丑闻。 他后来在长孙凯榻旁守了整个冬季。带兵离开秦川那日,他忽然想再望那双重瞳一眼,但榻上的人仍然没有醒。 他怀着仇恨和野心转战了两个春秋,始终不敢去想当时守在宫里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慌张失措,仿佛在害怕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对长孙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到春暖花开,当麾下将士禀报君皇在长安临朝的消息,那一剎竟比所有的军情都重要,他胸口剧烈绞动起来,真正感受到一种撕裂心肺的痛。 他好像重新得到了那个人,却又真正的失去了他。 这场乱世战争,他渴求已久,但随着联军每场胜利,南下追击的他就似在逃离。 逃到平京城墙下,再看到那个人工整而纤瘦的字迹,他终于明白自己在逃什么—— 他原来,害怕在那双重瞳下被看透一切的自己。 “来人,把廖奎叫来﹗” 门外的守兵马上退去,不消片刻,彻夜待命的将领匆匆而入。 “明天破城的时候,务必做到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把景言和白灵飞的首级都割下来。”他望着悬在墙上的马刀,冷冷地道:“我要拿他们南楚的亡国帝帅,助我扫遍整个江南。” 平京全城乌灯黑火,哀鸿之声却在暗夜连绵不绝。 应龙军大败的恶秏,在联军驱使下迅速传回了平京,全城军民都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连最后的希望也已经失去了。 在守城军猛烈反扑的这段日子内,景言并没有在城郭上出现,也没有半刻钟留在皇宫。 他将前线交给白灵飞,与欧阳少名、仪雅和小天一起合力,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之任,在几日内不眠不休地做成了—— 全城幸存的平民都被分批集中起来,先是塞满集贤巷,再然后是东、西两市,甚至是昔日只作达官贵族居住之地的九华坊。皇城三卫全被调离宫城,携著安庆王冒死带回的火器,於城里每个要点布下防御。 最后,他撤出了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偌大的楚国皇城,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完全没有任何活人再出入殿院—— 彷似一座千百载后,埋葬了远古英灵而又被挖掘出来的地宫。 到这座宫殿被挖出来之后,他们这个群雄竞逐的时代将成传说,被许多人耳目相传的议论,然后一笑置之,就像听到一则遥不可信的神话一样。 但若当有那个年代,他希望那时的人们将会活在和平盛世里,融洽喜乐,再无征战。 他相信天下终将会有这么的一天,无论他或他的子民能否活到那一刻来临。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皇城的宗庙前。 最后一个留下的人,也默默站在宗庙门前。仿佛是早料到他会来到,那人的一身银甲换成白衣,就这么站在这里等着他。 他停下来的瞬间,那人闻声回头,对他浅淡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由南楚到联军,每个征战者都有他们的故事——这是这篇文最初想要写到的,也是作者君希望能够让大家感受到的~ ☆、海誓山盟 “你来了。” 那人白衣似雪,眉眼笑得微微弯起,就如他们最初相识的模样。 岁月似箭,前事如烟。然而就在对望之间,他还是记忆中清澈明净的江南少年,他仍是一身血气不畏天命的皇太子。 他们尚且年轻,却又已不再年轻。 他挽起了白灵飞的手,那只手陪他闯过风雨,曾在沙场挡在他面前、也曾在温存间抚遍了自己,如今安稳躺在他手心内,骨节分明而充满力度,仿佛是在淡然等待着他们的结局。 “我带你进去。” “嗯。” 他推开大门,牵着白灵飞一步步走过青石砖地。 景氏王朝每个帝皇都曾走过这段路,一次是在登基当天,另一次是将皇后迎入宫中,最后一次是灵柩在往皇陵下葬前被抬进来的时候。 他走过第一次, 分卷阅读277 - 分卷阅读27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8 今晚也将走过最后一次。 庙内没有风灯火烛,只得冷月作光斜照入内。供品桌前摆了两个蒲团,南楚历代君主的灵位,分作四列排在龛前,居中最大的一块神主牌上,所刻的正是怀阳帝景浦之名。 他扯唇苦笑。 “我在想,我一个亡国之君的灵牌,应该没有资格和列祖列宗并排在这里。” 白灵飞望着怀阳帝的灵位,沉默半晌,蓦然摇了摇头。 “你比怀阳帝更有资格为王——” “至少,当他用阿那环的身份在城外涂炭生灵的时候,是你拖住了他的屠刀。” 景言愣住,神色又再渐渐转柔。 “我原本是要来对祖宗请罪忏悔的,你这么一说,我这罪怎忏下去﹖” 白灵飞侧过身去看,却见景言眼里有种沉稳而平和的光。 ——自从重获精元甦醒过来后,他容貌便回复了以前的俊逸伟岸,然而经过峥嵘年月打磨,他又与曾经的皇太子相当不同。 那时候的景言铮铮铁骨,奈何刚极易折;现在的他敛於内在,却使人更无法忽视他的锋芒、藏在骨子里那睥睨天下的气魄。 自己见证著这个男人逐渐强大,他们彼此成了对方的软肋,却也铸就了对方的盔甲。 “再等我片刻。”景言低道:“把这件事做好了,我再和你一起去城墙。” 眼前的君皇敛去所有笑意,缓缓向下跪去。 那张俊容冷凝如斯、毫无波澜,就一如少年跟随御林军入京受封,在太清真人面前下跪辞行一样平静,平静得就像一个早料到结果、所以守约走上刑场的殉道人。 剎那间,白灵飞的心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他上过战场,明白不是所有生灵的殒逝,都能换回和牺牲对等的价值。 走上这条路的人都不怕残酷,倘若他怕,当年便不会跟随景言走,同行过如此多年的雨雪风霜。只是这生未圆那八千里河山的梦,他也会气忿、也会遗憾,做不到透彻放下。 他太了解景言。若不是和他一般强装平静,那便是已经心如死灰—— 他大约知道天明以后,景言会做什么了。 “你没有错,不要在这里忏悔。” 景言讶然抬眸,一边的臂膀忽然被手掌覆上。 庙里漆黑一片,只有他眼里映著冬月的银华,让景言觉得份外温暖明亮。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忽然低说:“我想你现在为我做一件事。” ——相识半生,这是白灵飞第一次有求於自己。 景言不疑不问,没有一丝犹豫便应诺:“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白灵飞展颜笑了。 “你曾经在这个地方加冕为皇,但还没有行过国典婚礼,迎娶你自己的皇后。” 他跪在蒲团上,眼底忽然酸得发涩,涩意一路蔓延到胸口,堵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景言。” 他爱得重于生命的人,给了他一个有如夕霞暮华的笑容,温柔得连整个江南的寒冬都在瞬间暖融。 “现在我站在这里,你愿意在祖宗面前,和我共拜天地、结为连理么﹖” 苦涩逐丝钻进心房,终于碰触到最绵软的那个角落,搅动着积藏多年的柔情蜜意。 他当然愿意。若是白灵飞,即使让他在天下人面前下跪求婚,他都愿意——那其实是他除了河清海晏之外,平生唯二执著的心愿。 只是一直以来,自己从没能给过什么,哪怕是半天的安稳清静,他都未曾让白灵飞享过。他总会在睡梦中幻想,在将来的某一日,要光明正大给爱人一个婚礼,给他所有亏欠过的、承诺过的,不论什么,他都会给,他要把他宠成世间最幸福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在国破家亡的前一夜,反而要白灵飞先开口问他要一个名份。 “怎么﹖你嫌我没穿大红婚服,还是嫌我杀气过重、非是良人﹖”白灵飞调侃:“还没拜堂,陛下这刻想要退婚,还是来得及的。” “不。” 他猛然起身,将两个蒲团拉近,起身扶著白灵飞再次跪下,却仍是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嘴角上扬,只懂呆笑,整个人傻傻愣愣的,全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白灵飞看得心有不忍,忽然迟疑的道: “……我是不是做错了﹖” “﹖﹖﹖” “诸位先皇看到我把他们的子孙弄成傻子,还怎肯让我和你拜堂﹖” “你才傻。”景言用手描画过他的眉眼,轻轻的说:“你肯定是历代以来,最让我祖宗满意的过门媳妇。” “可惜师父不在这里……他一定很想亲眼看着我们成婚。” “师父会看到的。”白灵飞道:“你是他一生最得意疼爱的弟子,他肯定会在九泉下注视著你最重要的时刻,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望你。” 景言宽慰的收回了手。 皇城冷清廖落,除他俩外再无一人。他们没有帝皇大婚时的盛大庆典,甚至不能像一对普通的新人般,有亲友长辈在场见证誓词、道上恭贺。但景言依然挺直身躯,与白灵飞仰首同望一列列的牌位,神情庄重而肃穆,与他当天跪在庙里接过冠冕时別无二致。 “祖宗在上,苍天为证,景家子弟景言今迎白灵飞入门为妻,若然有幸,余生必当全力爱他、护他、宠他,付之深情,不离不弃。若无此大幸,便待黄泉再聚,即便不入轮回,也要执子之手,续今生未尽之约。” “……到时候,我们岂不是一对货真价实的亡命鸳鸯﹖” 景言白他一眼,无奈叹气:“你重点是不是放错了﹖” 白灵飞清一清嗓子,又瞥向景言,这才朗然道: “列祖列宗在上,天地日月作鉴,我白灵飞今与景言结为夫妻,此生荣辱与共,福祸相随。” 此情此境,景言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却都没有亲耳听他道来这般震撼。 他顿了一顿,眼神又再转柔,继而开口: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不与君绝。” 他以一种平静却坚定的语调,对景言微笑许誓。 他们今生的路注定铺满鲜血与烽火,而他凝著眸,在尽头对他轻吟一曲《上邪》。 清晨时份,两匹快马不分轩轾驰离皇城。 被集中到两市和集贤巷的百万人,都看到天街上帝帅并骑的身影。 很多人心里皆想起那个脍炙南楚的传奇。九州烽烟四起,曾经有两位人物开创了另一个皇朝,而在皇朝的末日,有一对双璧携手扛起江山苍生,於天色将明的一刻坦然同去、纵使心底明瞭永生不可同归。 尘土漫扬,激起那两身黑袍和白衣。 宝剑烈士,疾如风火,马踏长歌。 ——在百姓眼内,这对帝帅的风华,竟比那些遥远 分卷阅读278 - 分卷阅读27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79 的佳话更加真实而传奇。 元武二年十一月廿五日,是有史以来江南最血腥残酷的日子。 破晓之际,阿那环亲自下令发动总攻,两个时辰后,金华、长阳门内城郭告破,联军猛湧入城,对南楚国都大展屠戮,余下的人马则和城外敌军夹攻北城,龙泽门的内防线失守,建平门相继失陷。 联军接连取捷,更益发疯狂冲击由景言和白灵飞同守、唯一仍未沦陷的永嘉门。 而在天亮的同时,应龙军亦从东北丰国门发难突围。有东、南两面城郭的守军全力相助,欧阳少名同率春日楼亡命杀向古越山,两方在山腰陷於缠战,郑军一时间竟被压制住,无法派兵往汾离水增援,坐看着破浪舟队开始冲破防线﹗ “安帅﹗丰国门大开,城里的人都争相到城外上船逃走﹗” 安若然在主寨眼见这一幕,忽然变了脸色—— 除了作先锋开路的数艘战船,其余的破浪舟皆载满了平民﹗ 景言竟然想凭著一支残存的水军,将城内的所有百姓撤出平京﹖﹗ “怎么可能……” 要在北汉那头猎鹰的监视下,於城内作大规模迁移已是难比登天,更遑论是拿仅余的新式战船不作对敌之用,而是拿来迁走平民﹖ ——景言这么做,难道是没打算让守城军离开都城﹖然而大军不撤,他又如何能够保住自己﹖ 副将在等他的军令指示,而他片刻后凝定心神,沉声问: “景言在哪里﹖” “听联军其他营的将士说,楚皇正和守城军其他重将在永嘉门死守苦战。” 安若然紧皱眉心。 此时若不走,难道景言是另有后著﹖际此绝境,他又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手段﹖ ——青原的实力太强,即使郑军在洞庭湖大胜,那也只算是场惨胜,湘州军现在伤亡甚重,短期内无法征战其他城池。如果要抢先攻夺江南,他亦不得不改变计划,在长孙晟和阿那环前头把景言俘虏到手。 “已经开船的不要去追,他们即使驶离平京,也逃不过湘州那一关。但是汾离水上等待出发的破浪舟,全都给我击沉下来。” “击沉﹖”副将大为惊愕。“可那上面全都是平民——” “天下除了打仗的战士都是平民,可是他们全都生错了时代,绝大部分也生错了地方。” 安若然截住了副官的说话,那副官怔怔看他,只见主帅面容冷酷,不露波动,竟然带了些漠然无情的味道。 “相比起刻下正在屠城的夏军和北汉军,你们已经算欠得少人命债,莫非上了战场,还想奢望双手干净回去么﹖” 副官赧然低头,不得不认同他的一番训戒: 既然从军,岂容再有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己军最大的残忍。 “景言一定会来丰国门,若任他逃离平京,等同放虎归山,这场仗便会牵连更多更广——我宁可错杀十万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楚皇。” “属下明白。” 看着副官退去,他低首沉吟,正在思量是否要亲自到汾离水督战,一骑已经飞驰入寨—— “报﹗古越山外三十里,汾离水支流发现敌军踪迹﹗” 他心中一懔。 那段汾离水连接洞庭湖水系最后一条北上水段,他接获烟岚的军信后,便放松了对洞庭湖一带的监视,将精力放在平京的围城战上。 “报﹗敌军已在山脚下游五里﹗”又一名传讯兵疾呼。 长空积云密布,山峦接着河岸,古越山脚是他主力停泊之地,而丰国门外两岸的南楚军据点,就在离此上游五里处。此时他的战船在河面一字排开,守城水军正竭力撕开防线。 ——从三十里外到这里,能贯彻兵法所曰“其疾如风”,即使被哨岗发现也可佔得先机,天下运河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安帅,那支水军的帅船——那是——” 不用手下将领提醒,谁都能认出带着船队从后方攻至的正是青原。 安若然沉下脸色,踏镫上马奔离营门。 相比汾离水,永嘉门的厮杀更是惊心动魄。 洪达、玄锋、源涛、何情、景焕康……就连重伤难支的安庆王也披上战甲,守城军大半重将都被困於这道城门的数十尺之地,拖住尚未能带主力入城的联军,能撑多数息,便是为丰国门的撤退大队争取多一分时间。 城内陆续响起爆炸声。 率先攻进来的敌军遇上皇城三卫,开始了寸土必争的巷战。先前城内民众集中撤离,再加上三卫配备特制的火器,都拖慢了联军屠城的脚步—— 但那也只是拖慢而已。 都城凝定的空气里,竟然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雾。城内各处角落惨呼不断,谁都明白一场天下苍生的悲剧,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在攻城柱一下下冲撞城门的节奏中,众将的心也如遭铁锤逐下被重击。外城郭已满是攻上城墙的敌兵,他们能战的空间愈来愈小,直到最后只能背贴着背,在重重包围下紧靠在一起—— “皇叔﹗”“安庆王﹗” 在无尽的拼杀里,安庆王首先吐血倒了下来。 景言几乎在瞬间便红了眼,怒吼一声,剑使作刀,一式横扫千钧,被绝情剑绞中的兵刃都被狠狠劈飞,那十数名敌兵竟无存活之人。 在不远处的玄锋、源涛两人双剑齐出,腾空而起,斜斜掠至被他清扫的空隙,补上了安庆王的位置,继续和白灵飞苦抵围攻。景言偷得一剎,不顾自身便跪了下去,扶著安庆王低呼: “皇叔﹗” 安庆王咧嘴一笑,血仍不断从他齿间渗出来。景言一眼瞧去,便知安庆王是绝无生机,却把他的佩剑拿走,抓住他的左掌源源输出真气。 “你疯了……我吃了墨莲华整瓶销魂丹,你就算救……救回了我,我也是废人一个……” “不。”景言额现青筋,却忍住了胸口的钝痛,嗓子带着颤抖: “你撑着,我们这就杀出城墙,带着你找墨莲华……” “我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个皇侄——”安庆王想要再说,猛吸一口气却咯出了血,景言连连摇头,话也再度嘶哑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我,你不是说,要念叨到我肯立储么﹖这场仗过了之后,我等着你念叨,你不满意,我慢慢改,大不了和你再纠缠十几年。” “你到底是不是傻子……”安庆王苦笑。 “我不满意你,又怎会在洛阳平白为你断掌,又何来把扬州军交到你手上……” “你刚刚入京的时候,我对你戒心很重……想不到最后,你继承了景家人的城府和野心,还是没活成你父皇,也没有成为第二个我。幸好是你,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景言热泪上湧,终绷不住抱紧安庆王。 分卷阅读279 - 分卷阅读28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0 ——他早该猜到的。被御剑七式重创过,又怎能像没事人一样骂退了军医,在他们愕然之下走出伤兵帐。只是他们只顾得上拼命,却没人想起这重伤的人是如何能够撑到现在。 “皇叔……说吧,你有什么心愿,就算我现在圆不了你,下辈子我们再做叔侄,也一定会替你办到。” “没有下辈子……这辈子,你就要替我报仇。”安庆王反握着景言,勉力睁开虎目,尽量使自己能说完剩下的话: “我的心愿,就是你能撑起南楚,重夺幽云、一统中原。” 景言全身剧震。 “我知道你想要殉城去救江南……咳……那是白灵飞他……他今早要我劝你的……以你这犟性子,旁人无论怎劝也无补於事……现在我用遗言来换你一诺,你必须应允我……” 他抬首一望,不断有血从他们头上挥洒下,而白灵飞和玄锋、源涛三人陷於恶斗,只是任凭敌兵如何淹没,都将他们两个护在中心不肯后退。 “你父皇三十年前开始清洗景氏亲王,就是为了宿星殿的一次预言……” 景言赫然低头,只见安庆王忍著剧痛,咬牙低道: “星官当年夜观天象,见破军星入紫微,连夜禀告你父皇,说大地沉寂四百年,将有皇者重临人世……那人将先诛亲族,再而君临大地,统率六合八荒……他先杀星官,再诛清同族兄弟,本来还要对先皇后诞下的龙胎下手,只是仪雅身为女子,不能继承皇位,才免於一祸……怎料千算万算,他却还是漏算了自己流落民间的血脉……” ——三十年前,正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忽然之间,景言终于想通帝君死前的一番话: 你永生就只会是弒父篡位的逆贼,和朕一直以来所想的、那个预言中的你別无二致。 帝君因无子嗣才逼不得已把他迎入国都,此后却多番想置他於死地,甚至不惜牺牲江山,都要把他囚禁在宫,原来,便是为了这几句预言。 他惨然一笑。 ——三十年前,也正是柔然族迎来王子的一年。谁也没想到,这句预言说的不是他,而是以怀阳帝的魂魄再次临世的阿那环。 安庆王目光开始涣散,话语近乎呢喃: “我的亲族兄弟,全都为了你一人而死……你……你一定要……活……” 低喃嘎然而断。 “皇叔﹗” 一滴滚烫的泪水,和未散温度的热血相互融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呼~此刻的作者君,终于有让两个儿子修成正果的感觉(虽然离真正的正果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一章在写的时候,作者君有为小飞和陛下动容,也有为安庆王而动容,虽然有半生走错了路,但他最后还是死得其所、没有负了作为皇族的骄傲。 ☆、上邪 景言站在城郭上,四周都是他将士的尸山,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边际。 那些尸骸白骨狠狠的刺著他,从眼底捅到心里,再直下脚尖——一道一道,在他还未战死的肉体上凌迟上去。 他感觉到那些无形的利剑,变成了有实体的锋刃。 敌人如浪潮般湧至,而他的心却仿佛蓦然归于死寂。 天亡南楚,徒呼奈何。 天意如此,我又奈何﹗ “铮﹗” 剑虹直切而来,一道白芒堪堪割开他周围的空间,将所有即将把他乱刀分尸的兵器悉数挡回。 “景言﹗” 九玄剑下生风,白灵飞所剩无几的功力催谷到顶峰,喉间湧起一道腥甜,却默不作声把东西全咽回去。 “陛下﹗末将护您退走﹗” 源涛置生死于度外,与玄锋双双护卫在景言身侧,而平日镇静的骑兵统领也一脸焦急,配合着源涛的剑式,再一次催促: “陛下,我在这里牵制著敌兵,您去跟丰国门的应龙军会合,在阿那环和长孙晟入城前逃去汾离水﹗” 景言手执绝情剑,剑尖和脸上都在滴血,然而他就像忽然从战场的一切抽离,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连带看着身边将士倒下的画面,也如一个经年而不褪的恶梦。 他不信天命。但若一切皆有天命,他亦不会是带着南楚光复中原的人—— 四百年后重临世间的皇者在城外,而他注定败在阿那环手上。 “景言﹗你听到安庆王的话了么﹖趁城墙未陷,你快带着他们逃出平京﹗” 不知何时,白灵飞已然杀到他身旁,九玄却无以为继,再没法挡格敌将斜刺过来的一矛。 转瞬之间,他便化悲愤作剑气,拼尽全力,硬生生震开那一矛,那敌将拋飞吐血,当场被毙,一时慑得外围敌兵不敢寸进。 “国之将亡,逃又何用﹗” 他仰天长啸: “诸将士听令!马上掩护白帅前去丰国门!” 正在厮杀的战士都震惊了一刹,其后又涌上热泪: 他们舍不得离弃主帅,也不能抛下君皇。 “南楚未亡……只要你还活着,南楚便永不会亡。” 楚都上方被烽烟遮掩至日月无光,星火如屑,纷落在白灵飞一身银甲上。 “轰——” 永嘉门破,外墙垣的砖石颓然塌落。那声巨响如同九霄之外的镇魂音,清楚传到平京战场上所有人的耳中。 烽烟围城,金戈铁马,却仍截不断他们彼此凝望的眼神。 “我是一国之君,只有在应龙军带百姓撤走后殉城,才能保住余下的江南,你和玄锋他们先走!” “不,你必须要走。”白灵飞斩钉截鐵的道。 “把都城交给我,你现在就带城内全军撤离,平京已陷,你便领著百姓和守城军南下金延。那里是尚未被战火波及的下游大城,以你之能,必可图谋东山再起,带兵重卷中原。” “灵飞﹗” 他恍然过来,终于知道白灵飞是在想着什么。 自己想要殉城的念头,他早就料到,所以没有阻止自己订下让平民和军队先撤的计划,只是打算把留守的人由帝君换成统帅。本来他是要和安庆王一起来劝自己的,只是安庆王没能熬到这一刻,却用遗言来逼自己守信离开。 “你不能去!我不会让你——” “景言。” 他嘎然顿住,而白灵飞冲他笑了一笑: “你说过的,你不信奇迹,但你信我。”眼前的人淡笑染了腥红,还是把仅有的澄澈留给他: “我和你拜过天地,结过夫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不管要多少年,不管隔了几个中原,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景言神色几经变幻,双眸又似有火种再燃起来。 他只有想过白灵飞生而他死,却绝不能让他生而白灵飞死! 分卷阅读280 - 分卷阅读28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1 “灵飞!” “南楚军听令——﹗” 那张秀气却染血的容颜终于別过去,这一剎,所有柔情消逝不见,仿佛已放下了今生最珍重而难舍的牵掛。 一声清斥,在河山与兵马面前,有如壮士悲歌: “全军撤退,务必护送陛下离城﹗” 玄锋、源涛齐声应和,不顾人在猛烈挣扎,左右便将景言拖离城郭。 ——他又再尝到当年在高津渡面对茫茫风雪,最终只可决然重返江南的痛苦。 脚下的每一步,都不由他去决定前进或者后退。 他没片刻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摆脱在他身上重逾泰山的责任。他想与白灵飞同战同归,然而有千万只手牵扯著他,最终只能使一切可悲得恰似命运: 九嶷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佛家八苦,其一为爱別离。愈是身居高位,便愈要与所爱之人永世別离。 他和白灵飞之间,终究是应了劫。 他被玄锋和源涛一路扯到城楼下,直到最后,他看见白灵飞的银甲被汹湧淹没,已然没能再看到那抹九玄剑光。 如果再见无期,那么这一刻,就是他们最后的诀別。 红芒骤盛,玄锋和源涛猛怔,却见甩开他们的君皇凝起目光,仿佛一尊受到感召而觉醒的杀神。 “陛下……”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仰天长吼。 悲痛使景言僵直了身躯,终于没再对城墙瞥上一眼,领头凭剑硬闯入都城天街。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不与君绝﹗ 汾离水上,青原的突袭终使郑军失了方寸,锁江的防线终被撕出一个缺口。 安若然在古越山顶奔落,斜斜切过战场,恰好避过两军激斗,然而敌阵中忽尔跃起一人,孤身单剑,凌空迎上快马﹗ 金属交击之声从山脚传开,响彻了整段汾离水。 “御剑门的绝世剑法,在下慕名已久。”欧阳少名笑道:“多年来我也遗憾未能和白灵飞切磋,如今还望安帅赐教一二。” 安若然知他故意用以硬碰硬的招数,若他被此招震退,纵使未必重伤,也会被欧阳少名逼到楚军密集之地,届时敌兵群起攻之,他便更难在这当世高手下全身而退。 “欧阳楼主痛失聂护法这一心腹,怎么还有閒情来请教我师门剑式﹖” 两剑相互在剑脊拖出火花,削玉情果断回收,而后探前直刺。 “靖川的血仇,我自当有所回报,少不免有你的一份。”欧阳少名冷道。 安若然淡淡一笑,手中剑势开展,尽皆封挡住削玉情水银泻地的攻势。 ——若单论武功,他在中原不需惧怕除白灵飞外的任何人,甚至还可胜过这江湖第一大帮领袖半筹。然而欧阳少名因聂靖川的死,已一直积压情绪极待爆发,刻下便强烈得近乎失控,反映在削玉情不留余地的剑招中,竟使他一时间也无法挣破这片剑网。 “如此在下便静候楼主大驾,不过今天恕我不奉陪了。” ——欧阳少名要拼命,他却并非要分生死。平京只是他征途上的其中一个踏板,他不打算把命搭进这里。 他连使 “破光”、“斩风”、“断水”,正是七式中最刚猛无懤的三招,这才把欧阳少名逼落地,呵斥一声夹紧马腹,往山脚河岸全速冲去。 欧阳少名吃亏在没有快骑临下的优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安若然下去汾离水,投入指挥反击应龙军的战事。 他双目狂怒渐敛,在沉默间慢慢平复了呼吸。 ——也许没有人能理解他和聂靖川间的深厚感情。 那不过是一个年轻浪人被劈断赤刀、遵守约定向少年剑客效忠的起始。然而之后,更多的是他们一起创帮立派的时光,曾对酒当歌、互比刀剑的轻狂岁月。 那是他的毕生挚友。陪他从一无所有到名扬天下,彼此掌握住对方的所有悲欢与脆弱。他们有太多的一面都只曾留给对方、留给当时仍在江湖打拼成长的自己。 那些日子不可能重来,正如聂靖川已长眠在洞庭湖底,不可能重新再活一次。 他清楚聂靖川孤身浪荡的执著。很多时候当聂端川喝着闷酒,他就感觉到这个浪子的那份求而不得有多沉重,於是乎他三番四次说要撮合聂靖川和栎木,说是要让最信任的两个人强强联手,都被聂靖川笑骂着拒绝。 后来他碰上了青原,才知道有一种爱情叫小心翼翼。 这么多年,他以为聂靖川已经快要把幸福得到手,然而一切的可能,都在那场仗中嘎然而止。 他这个如此珍视感情的知己,竟然死于那个小心翼翼怕惊动半分的人的背叛里。 他不知道聂靖川能否在湖底瞑目,但他必定要把叛徒的鲜血拿来祭悼挚友。 若不杀栎木,他这生绝不罢休。 古越山的郑军被拦腰截著,而汾离水上两支水军则斗得难分难解。 ——能一路从洞庭湖逃到平京的,只余十二艘破浪舟和廿只春日楼商船,不到当日从琼州出发的四分之一兵力。然而破浪舟是迄今南方最顶尖造船工匠的结晶,在机动性和火器配备皆比郑军战船高上一筹,再加上平京的守城部队,以及应龙军冠绝运河的水战经略,竟能和敌军争得旗鼓相当。 两军的投石和火箭在河面上空密集如云,青原船队上的战士齐声大吼,怒震长天,将在洞庭湖大败的愤恨都化作狠劲,与安若然指挥的船队誓死周旋。 云靖厉喝一声,座驾帅船立刻转向加速,斜斜撞上对面不及闪避的敌船。破浪舟其中一点最具攻击性的,正是外嵌钢板的船首和船尾,配合水流冲势,这一撞立使敌船破碎翻侧,撕开郑军锁江的最后一道封锁。 打开敌方战线的缺口后,青原和云靖终于会合在一起。 “统领﹗”云靖船上的将士全都热泪盈眶。 ——得知洞庭湖一战的消息后,他们本没想过青原还能归京,此刻看见统领迎风傲立船首,虽脸蒙灰土,却掩不住战意昂扬,竟都扫清了身为败军的阴霾,只想不顾一切跟随青原杀出去。 云靖胸口堵满得难受,迎着青原的目光,嘴唇颤抖,一时间却抖不出半个字。 “云少将,恭喜你出师了。” 云靖扬起了笑容。 ——是的,他终于出师了。从百户兵到应龙军少将,年少时卑微而渺茫的愿望终于成真,他是一个叱吒沙场的战士,如今也终能和许多志士一样,站在故土前奋力保家卫国。 “统领﹗您记得南下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吗﹗”他扬声高呼。 青原会心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云靖豪情奋起,呼喊盖遍战场: “兄弟,我们现在 分卷阅读281 - 分卷阅读28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2 就和统领一起,将安若然赶回伊洛去﹗” 平京城内大片颓垣败瓦,在永嘉门陷落后,联军终对这座都城展开一场无止境的猎杀,城里所有活口,不论军民,全都是联军士兵手下的猎物。 白灵飞下达的撤离军令,传遍了整座平京城。皇城三卫投掷完手上最后的火器,便都从各处据守的地点弃退,尽力仍未撤走的平民护送到集贤巷。 四方八面都是连声叱喝,马蹄不休止的搜遍所有大街横巷。这是一场有如赌上铜钱两面的杀局,能被南楚兵找到的百姓尚且有逃离的机会,未能遇上皇城三卫或者守城军的,就只能像盲蝇一般在城里躲逃,一旦遇上敌兵,便无一幸免死于乱箭或马刀下。 九华坊内已几乎全无人迹,能上船的人都已去了集贤巷,坐上专供朝官和贵族离城的战船逃出都城。而自告奋勇协助撤离的仪雅和小天,却等到坊里清空的一刻才肯离开。 春日楼的帮众背着少年,一边带着仪雅寻找逃路。攻入城的敌兵如狼似虎,已然搜刮至这一带区域,他们甚至听到不远处有孩童嘶叫的哭声,眼看已近九华坊出口,一行人忽倒吸一口凉气,及时闪躲在牌坊旁的石墙后。 仪雅紧捂嘴巴,强逼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九华坊外,此刻一队联军揪出了匿藏的几个百姓,不知是否有人要挥下屠刀,忽却有一把嗓音喝止了敌兵: “这也杀够了罢﹖你们外族在漠北的规矩,別拿到中原来。” 那群人中响起几句仪雅听不明白的吆喝。然而毕竟闯过江湖、见多识广,她猜得出那是塞外目下最流行的柔然语,而后那几个北汉兵都敛了声,一个听似是他们将军的人开口,以不太纯正的汉语冷冷道: “屠城是长明王陛下的命令,单是死在南楚军手上的草原男儿,拿他们南楚人以命偿命,全座平京的人都抵不上﹗” “平京有不止百万楚民,你若要杀,杀三天三夜也屠不完,可是杀手无寸铁的人,你又算是什么好汉﹗” “在我们大草原,每个人都是能上马骑射的战士。族与族、国与国间的战争,赢下就是大家的荣耀,输了就是所有人一起共担,全族上下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那只是你们诛连的籍口,我们汉人没有这些滥杀的传统。” “你们汉人也別自以为高人一等。说起来,这诛连的传统还是由你们开始的。” 那北汉兵的将军冷笑: “想当初漠北和中土互不干涉,是昭国元帅跨过长城,将刺马族十万人屠得一个不留。他自己还是刺马族出身的呢,和族主庭珂是童年玩伴,怎想到一过长城就染了屠城之习,杀遍草原各族多少生灵,这区区一座平京城,对比起他的丰功伟业算得了什么﹖” 汉族将领怔在原地,没能反驳半句。 ——历史以来备受歌颂的开国帝帅,最光辉的战绩便是扫平了广袤草原,完成统一长城内外的千古之功。然而从此之后,草原便与中土积下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北汉铁蹄践踏着南楚国土,又何尝不是天道轮回之果﹖ 这个时候,却有一把童音闯了进来: “都是狗屁歪理﹗” 躲在坊内的一行人心里都吓了一跳。只听应该是一个孩童挣开了敌兵,不畏死的大声呼喊: “错就是错,就不应该继续去做,昭国元帅不对,难道就等于你们现在做得对吗﹗﹖” 那一声虽然绝望,但却没有任何软弱理亏。 不只是躲藏起来的人,连本来已準备好挥刀的联军士兵都惊住了。 男孩衣衫褴褛,瘦得令人心疼,因受饥荒折磨已久,高呼完后便失去力气,彻底躺倒在地上,只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写满了不忿。 那汉族将领是夏军的校尉,一见此景,便下意识挡在男孩身前,及时格去北汉士兵的马刀。同僚都以为他是疯了,立即蜂拥而上拦住他,与此同时,头颅落地的骨碌声已陆续响起,这批被搜捕到的百姓转眼便命丧在大街上。 杀人对军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他们执起兵器,所有力量不及的人也会在弹指间湮逝。然而校尉看着满街积成一个又一个小丘的尸首,全身却止不住的颤抖。 ——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立场,参与这场血洗的人也会永生不得安宁吧﹖那不只是士兵,还有更多的老弱妇孺,他们许多甚至还没见过死人,难道就因为生于南楚便该杀吗﹖ 那北汉将军的马刀,最终落在他鼻尖上。 “张校尉,快让开啊﹗” 同僚使力扯开,终把他从男孩身前拖走。 刀光闪现。 石墙后的帮众听得心酸,然而却半步不敢踏出去—— 谁要是冲出坊外,便等于连累这里所有人。 小天和仪雅各自紧攥双手,无声地哭了起来。 “嗖﹗” 长街传来一声惨呼,却不是男孩的,而是那北汉将领的声音。 再有箭矢脱弦射出,随之而来的惨哼却是来自一个陌生者的,他们听到那人撮唇吹出清哨,三下长、两下短,这才砰然倒地。 坊内众人一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却明白男孩终将难逃劫数,这队敌兵紧随其后便会搜入坊内,他们的形迹也会暴露无遗。 “兄弟,上﹗” 大街转出一小队骑兵,小天和仪雅稍一思索,便同时湧上喜色—— 那队是南楚骑兵,从城北方向而来,一举便射杀了坊外的北汉和夏兵。男孩染了众兵的血雨,忽然之间,竟挣扎地爬起,来到那夏军校尉身旁。 校尉已经断了气息。 男孩忽然悲伤的低泣起来。 骑兵将领以为他是受惊过度,策骑来到坊门不远处,下马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块木牌: “孩子,这令牌是不是你的﹖” 男孩跪在校尉旁,抽着鼻子抬头。 “別怕,我们是南楚军。是我的手下用哨号传音,我们这才能及时赶到。” 一直在墙后听着的仪雅终于按捺不住,拔腿奔出九华坊: “陆大哥﹗” ☆、祭礼 “陆大哥﹗” “少公主﹖” 仪雅在身后打出手势,春日楼众人这才放心走出坊外。 ——及时来救的人正是陆士南。 “这是什么一回事﹖” 她见陆士南这支骑队全副轻骑装备,便知他们不是慌不择路在城内奔走,而是另有重任在身,然而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九华坊外﹖ “三长两短,是锋狼军统领传递讯息的哨声,一听此哨,便代表统领遇险、又或需要立刻增援。”陆士南解释。 ——原来是男孩被拖行至坊外的时候,从怀内掉了一块烫金方牌,恰恰被途经此处的一名楚兵看见了。那士兵是锋狼军的人,一见方牌上 分卷阅读282 - 分卷阅读28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3 雕著沙狼纹饰,立刻认出是统领的苍狼牌,不管身上任务,便射出仅余最后一支劲箭,冒死把男孩救了下来,又用哨声通知战友来援。 “幸好有苍狼牌。”陆士南见景焕康不在,便想到另一可能,低声问男孩: “这令牌真的是你的吗﹖” 男孩抬手抹去了鼻涕泪水,重重的点头。 “是那个很厉害的将军给我的……” “他说要我藏好它,如果有事想找他,就带这个牌子去找你们,说要想见一个叫白灵飞的人。”男孩垂眸,愧疚的低道:“对不起,我不该把它弄丟的。” 春日楼的帮众不禁对男孩起了怜意。 ——如果不是男孩真的掉下令牌,他们就会一起成为联军士兵的刀下亡灵的了。 “是你﹖” 小天忽然低呼。 众人大为惊讶,仪雅也终于想了起来: 虽然男孩长大了不少,但她还是认得出,几年前她尚未离宫,一次应太学同窗之邀和小天去城外贫民窟义教,正是遇上过这个孩子。 “这令牌是飞哥哥给你的﹖他现在……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小天哽咽著问。 仪雅也是黯下俏脸。 ——平京已经城破了,那么皇兄和灵飞大哥…… 男孩一脸迷茫。“我不知道……” 陆士南心中暗叹,只能对他们说道: “陛下现正在城内统率撤走军民,刻下只有去集贤巷,你们才能安全离开。” 小天煞白了脸。 “飞哥哥是不是已经战死了﹖” 陆士南不再望着他,侧过头去命令那队锋狼军: “把东西给我,你们护送少公主和小天立即撤走。” 手下士兵忍著悲恸,锋狼军军令如山,他们只得依令把掛在马旁的牛皮囊袋交给陆士南。 小天忽然不说话了。他知道陆士南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飞哥哥,如果不能同生,那我便和你死在一起。 仪雅水眸通红,眼看着那队锋狼兵向陆士南握剑成拳、放在胸前敬著军礼,终于知道那是一场赴死前的离別。 ——这便是战争,随时随地张开利齿,不容任何反抗地把珍爱的人从身边夺走。 然而还是有千万人前仆后继地跳进火海里,有的是被无辜波及,有的却是想以身献祭、希望能以绵力将火扑熄。 “你们快走吧。” 陆士南没有犹豫,便挥下马鞭远去。 仪雅仰起螓首,心里做着和那队士兵一模一样的军礼。 “我双腿走不动,带着我只是累赘,你们把我放下,快和他们一起去集贤巷。” 仪雅咬著下唇,泫然欲泣,却死死抓住小天环在春日楼帮众的双臂,不让他自己松手下来。 “如果皇兄真的死了,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因为我们,都是靠很多人的牺牲才可以活着的。” 她字字泣血,却又带着一种绯丽的决绝。 小天心中一震,悲哀而凄凉的看着她。 她清斥一声,对那队锋狼士兵下令: “走﹗” 城里的烽烟和血雾愈积愈重,从四面城郭攻入平京的联军洗掠完这座国都,最终在皇城外的平天广场前停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一支轻装骑兵队,每道头盔下的目光都炽热、勇武、而且不屈。 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城内守军寸寸后退,和平民一样或是被杀、或是被俘,士气与阵法已经全线崩溃。青原和云靖在汾离水主持撤军大局,如果说城内还有能战之兵,那就只会是曾经随景言和白灵飞扫遍过大半中原的锋狼军—— 轻骑队领首之人,联军谁不认得?正是锋狼军三大猛将之一陆士南。 草原战士终究吃不消中土的城池巷战,速度慢上些许,先赶到来的是克天骑。长孙晟瞧着一列列排开布防的南楚军,冷冷一笑: “守城的全都做了逃兵,南楚当真是举国无人了吧?不然皇城前最后一道国门,又怎轮得到一个区区副将来守?” ——这队骑兵的编排极之诡异,士兵马头全都掛了一个牛皮囊袋,手上只得兵刃而无箭盾,后一列将士恰好填补前排两个人中间的空隙。长孙晟一时看不清队列后的平天广场有何异样,直觉却大感不妥,只能借言语相激来探清虚实。 陆士南闻言,朗声长笑: “要对付区区一个独臂败将,岂用得着其他人出手?长孙小儿,你若敢向大爷我放马过来,我就敬你是我孙子!” “战到如今,谁胜谁负你还分不清楚?也好,就让你睁眼看个明白。”他双眸一冷,高呼厉喝: “押上来!” 陆士南心中一声咯噔,长孙晟向后挥手,身后骑兵迅速让开一条空路—— 被叱喝驱赶到前方的,竟然是六部各位尚书侍郎! 在整列狼狈不堪的朝官里,陆士南立刻便看到戴着脚镣、跌撞前行的叶鸣钦,这三朝元老在朝堂威望极高,就连景言也对其倍加敬重,何尝试过像奴隸一样被人侮辱过?他愤然看着长孙晟,止不住猛湧而上的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长孙晟挑眉,瞇眼用目光代替数数的手指:“吏部尚书和正副侍郎、户部尚书和副侍郎、工部正副侍郎、兵部尚书、礼部副侍郎、刑部尚书和正侍郎……还漏了两个——”他回首俯视披散冠衣的两个俘虏,冷不防便有两口唾沫落到马脚下。 “这马脏,马上的人更脏,拿什么去洗也嫌浪费。” “老陶,现在狗也能扮起人的模样说话了,你可要看清些,別被些衣冠禽兽以狗乱人——啊!” “放肆!” 未待长孙晟下令,押著俘虏的敌将便扬起马鞭,直往他们身上狠挥下去。 ——两人正是南楚的朝廷砥柱、向来无事不敢谏的左右都御史。从御史台出身的,嘴硬,骨头更硬,几个人打至石地见血,还是听不到半声惨哼。 长孙晟悠然转身。 “皇城三卫已经全军覆没了,剩下的守城军也是甕中之鳖。南楚官阶三品以上者四十二人,你猜现在还有多少活着?” 陆士南不知道还有多少幸存的同僚,可是光只在他眼前的文官重臣,便已足以将南楚早朝搬到平天广场上了——事已至此,他们又跟亡国有何区別? “你还在逞匹夫之勇,怎么不想想你的景少将和白帅,他们又在哪里?”长孙晟冷道:“別再作无谓的挣扎了,投降,至少能保住你和你兄弟的命。” 陆士南纵声长笑。 ——保命?他敢肯定,落在敌人手上的己军中,死得最惨烈的便是他们的锋狼兵。別说能活降,就冲著从天引山初战结下的血海深仇,恐怕没一个军中兄弟能留全尸。 “你们是还未在城里找到陛下,所以才急于 分卷阅读283 - 分卷阅读28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4 要攻下集贤巷罢?”陆士南忽然冷静下来,旋又大喝道: “我告诉你,陛下已经离城了,任你们百万兵马在城里发疯的搜也是徒劳!” 知道南楚皇族血脉未断,好些朝官不禁悲从中来,向着平天广场后的皇城方向跪倒,伏在地上哭呼起来: “陛下——!” 叶鸣钦额贴青石,重重嗑了一个响头,然后慨然哽咽: “臣今朝吾躯归土,他日望您圣驾归来,收复臣等葬身之都,以雪我南楚奇耻大恨!” 长孙晟先被陆士南看穿图谋,再想到全城皆未有景言和白灵飞二人踪影,怒火中烧,拔起马刀在半空猛然划去—— “叶大人——!” 一颗头颅骨碌滚落,赤血洒了满地,而垂老浑浊的双瞳却始终没甘心瞑目。 数十年前,一群年轻而朝气的公子望着雁塔,刚从塔顶题名下来,众人都满怀着对前程的热情和期许: “今日入朝为官,在下必尽忠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届新科进士最初的理想,大多都是彼此相似的。许多年过去了,有的同辈迷失在官场角力中,有的早心灰意冷请辞归田,而留下来的,只余当日从未高谈阔论、在一旁弯起眉眼微笑的文静书生。 朝廷把他的名字刻在雁塔,他也同样把国家刻在心里。三朝的惊涛骇浪,他都只记着那天刻过的八个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元老忠臣,最终也像千万楚民将士一样,长此在浸染满血的黄土下守望故国。 当阿那环和拓跋灭锋都领兵来到的时候,长孙晟已经向平天广场下了总攻令。 这是一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战役,两方骑队将都城内最大片的空地当成漠北空旷的草原,全无任何缓冲,就在平京来一场实打实的平野会战—— 战果显而易见,楚军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势。饶是强横如锋狼军,在一座要易子果腹才能生存的城池强撑半月,也只能兵败如山倒。 陆士南甫与克天骑缠战半刻,便保持不住阵形,全军溃散后退,不少将士在仓皇中被斩下了马,奇怪的是,他们中刀时并非不及反应,然而蓄尽全力出剑,却没有刺向对他们挥下屠刀的敌兵,而是斩断了马旁牛皮袋上的索绳! 平京军民从丰国门登破浪舟南逃,联军最惊惧的是景言能从集贤巷脱身离开,故此在血洗都城后,长孙晟才会不计代价也要攻破平天广场。此刻谁都心系著这支残兵后方、在灰霾中隐约而模糊的皇城和集贤巷,却忽略掉每个锋狼兵近乎自杀也要抱住的牛皮袋,也没注意空气中愈趋浓烈的刺鼻气味—— “嘭、嘭、嘭嘭嘭!” 碎石连同火光激炸开来,连串响起的爆破声惊动整座城仍然生还的人们,半支乘胜追击的克天骑、连同诱敌深入的锋狼军,就在这番巨变中一起化作血沫! 只有少数的夏兵在死前看到布置在广场上,每条相隔十尺、犹如陷马索的火药引线。 陆士南猛吼一声,策马狂奔到廖奎前,上身往前一倾,竟是自己撞上了敌人的刀尖。廖奎紧握刀柄,却忽然觉得无比心寒,仿佛中了一刀的不是陆士南而是自己。 “少将、白帅,请恕属下先走一步!” “恕我们先走一步!” 上千锋狼兵轰声相和,然后和陆士南一样,抱紧对面的敌人,然后将剑深深戳入牛皮袋中。 廖奎直瞪双眼,发了狂的推开陆士南,然而已经迟了—— 他们在这场绚丽而残酷的祭祀里断了魂,这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这么一支骑兵如同大漠分群而行的沙狼,每位将士都孤傲、而且无比神勇,猎人不能得手、风沙不能战胜—— 就连死亡,都征服不了这样的狼军。 长孙晟愣愣望着广场上的冲天大火,白骨燃烧的温度逐渐传来,不知怎的,却竟令他打个冷颤。 那火里烧出的,是一阵易水归去的荒凉。 拓跋灭锋默然无语,只是在灰屑里微微低头,抚过他这生在九玄之后唯一用过的佩剑。 联军都不敢再向广场踏前半步,望着遍地狼籍,他们一致屏著气息,仿佛所有将士都隐约猜到,陷阱后方到底是何人—— 初冬阵风轻刮,爆炸的浓烟花了两刻钟才开始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很沉重……只是想说,在和平年代里,人更需要铭记真实历史上曾经如此付出过的英雄。 ☆、悲歌 “诸位来迟了。” 烟雾迷漫,而集贤巷的牌坊外,二千楚军正严阵以待—— 单骑立于整个军阵前的,是那副经岁月催磨、仍始终耀眼如初的银甲。 一张清冷却沾满灰屑的轮廓,在全军的注视下逐渐清晰起来。 众人心内剧震,却见那人拢缰握剑,嗓子虽淡,却遥扬整个平天广场: “白灵飞在此恭候已久。” 拓跋灭锋别过了脸,往身后的北疆军打手势。楼之漠领命而动,黑玄军最神勇的铁弓部迅疾上前,瞬间全队搭箭上弦。 二千镞锋,虽远在百里之外,却同时整齐无误地锁定这位联军最后的对手。 白灵飞忽然沉默了。 ——就在火花炸开的瞬间,他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已被彻底炸毁了,空得再没剩下分毫。 火里浮现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那都是他初建锋狼军起便同住同战的兄弟,于他彷似亲人一样的存在。他知道在东海、在江南的其他乡村,有许多人仍然等着他们平安归来,而他,本来是要将他们平安送回去的。 到了最后,他却亲手将自己的战士送上了必死的前方,让他们与敌同归于尽。 陆士南接过火器的时候,眼底也有掠过几分震惊。然而下一刻,当年练军最不听军纪、被他罚抄过不下一百遍军法的下属却立正了,左手握剑在胸前,致了最后一个对他行的军礼: 白帅,我跟我家那婆娘说过,这辈子最光荣的,就是能和兄弟入锋狼军追随你。 当时长孙晟尽起精锐攻巷,他在领军退走前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士南,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便是能够做你们的统帅。 平天广场上,堆起了顷刻前牺牲的忠魂赤骨。满城静默,星月无光,他缓缓闭上眼,感受到刮在脸上、混合了血腥和焦肉气息的寒风,忽然想到: 冤魂蔽日,这座风月人间的楚都,不知要到多少代后才能住人? 年少时为安若然携剑西行大漠,是他太慒懂气盛、不甘安于天命;如今多年已过,当初在昆仑山的那剎血光,竟是再也走不回头。 他走过在忘忧谷时向往的弱水三千,却发现掩在云海后的原是残酷,他失去 分卷阅读284 - 分卷阅读28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5 的远比得到的多——多到他宁可从没得到过。 这才方知,一切不过一场宿命。 爱恨与恩怨都太过深刻,他睁开眼,逐一看过统率联军的故人,那几个人的目光也同时投在了他身上,带着些微的迷离,却或许只是烟雾的错觉,在雾散的一剎,所有的情感都消弭殆尽。 刀寒剑冷,在他们之间只有鲜血的鸿沟,再没其他。 “凤凰,在我给你的机会里,你选了最愚蠢的一条路。” 白灵飞缓缓扫过楼之漠的铁弓部,神情冷然不动。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平京没能杀了景言。” 长孙晟被一句戳中痛处,杀机尽现: “你以为拼了锋狼军,舍了你自己,就能保住一个输掉半壁江山的庸君?”他冷道:“就算景言逃出平京又如何?在运河等着他的,是你师兄安若然,两岸还有我十万轻骑追兵,你该知道他的下场会比你更不堪。” “不劳佑王费心,毕竟你为了手刃我,连他也顾不上,做人——还是要专注些好。”白灵飞笑了一笑,“不过我没料到,殿下专注得过份,对当年被断一臂的恨意,竟然比对江南的野心还要重,如此盛情,真叫在下惶恐辜负。” “你——!”长孙晟怒至极点,桃沃平原一战,乃他平生最大耻辱,当初白灵飞不单破了克天骑未尝一败的威名,更使他落得内伤遍及脏腑,至今仍未痊愈,若非仇深似海,他又怎会率兵在平京围捕四日四夜,也要亲手报此大恨? 马刀出鞘,指向白灵飞的刀锋极冽: “你若此时投降,尚可保留全尸,否则我必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灵飞不置可否,也不再看向长孙晟,连铁弓部的人马,在他眼内也似是一堆烂铜废铁。 “你赢不了他的,知道是为什么吗?” 阿那环不动声色,却知白灵飞这句是对他说的。 “他懂悲悯敬畏,虽千万人,不惧往矣。”白灵飞道:“而你,太过自负,从没对苍生动过半分恻隐......哪怕是过了四百年,还是不知悔改。” ”过来。” 白灵飞微一颔首,没有动作。 阿那环更趋冷酷,重复一次: “过来我这里。” 白灵飞抬起手,瞬息间,广场上的千军万马都随之而绷紧神经—— 他终究还是断了自己最后的活路。 ”全军听令。” 冷定至极的嗓音,他在挥下手的一剎,同时纵剑往前: “以此地为界,绝不可让敌军逾越半步!” ——当日仍在平京的楚民,没有一个能够忘记白灵飞银甲持剑的身影。就是这支俨如大漠苍狼的孤军,作为最后一支留守的军队挡在集贤巷前,保全了那时尚在巷里撒走的十五万人,也替掩护破浪舟、率军走陆路南逃的景言作了最关键的缓冲。 白灵飞彻底炸毁了平天广场,遗留满地残石尸骸。联军的先锋队车轮出动,以命拼命扫清所有地上的火药,最终前行至集贤巷外,屯兵在都城唯一一支反抗残军的面前。 白灵飞仰望天际,九玄的光芒逐渐随天色黯淡下去。 飘来一阵清霜之气,在高空上的是雨雪来临前的卷积云——平京该到未到的雪季,终将还是要来了。 “通知景少将,让他带着巷内还能走的所有兄弟......跟着青原和云靖......” 数处伤口在方才一轮火并时再被贯穿,钝痛使白灵飞止不住喘息,只能迅速对下属低说一句: “——放弃平京,立即离城。” “白帅?” 亲兵焦急的唤,彷佛在等待他再有下一句。 然而没有然后。 白灵飞静静望着他,就像在看家里终于长大成人的幼弟一样。 那士兵咬着牙,竟用手死命捏住主帅的寒甲:“让我们掩护您退走!” ——从东海到平京投军,他第一位遇到的统领,是一个未经沙场、性格温厚常对人笑的少年。正是这年轻的少将,带他们一步步挣下属于锋狼的荣耀,让苍狼旗下的将士不必在任何敌人面前低头。 转眼狼烟渐灭,昔日少年不再鲜衣怒马,笑容更稀,愈发清冷沉郁。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扛起火翅凤凰旗的代价,但总会在看到主帅时莫名凄酸——彷佛那般的人,不应该是这般活着。 而现在,更不应该把命交待在这个地方。 “白帅!”士兵又再催促。 白灵飞眼帘微颤,蓦地拍一拍他,扯开了战甲护颈,从脖子上摘下了一块带着玉石的挂饰。 “如果你能安全到达江南,请替我交给陛下……”白灵飞放缓了嗓音,那一句交托,也终于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温柔: “告诉他,那个他渴望到临的年代,有我一直陪着他。” “去吧。”白灵飞轻道。 士兵忍下快夺眶而出的泪水,终于转身入巷。 木栅阵前,已经是最后一批火器。大雪不会淋湿火药,却会遮蔽敌军的视线,那便是他们垂死挣扎的最后反击。 “亲兵队!” “在!” “随我带上火器,全军冲锋!” “喏!” 汗血马全速前奔,率先迎向了木栅外的大军。 风愈刮愈大,上空乌云疾走,彷若连天地在为这将临的结局而掩目叹息。 兵阵对面,一人倏然拉弓搭箭,箭锋对准了他的心脏。 拓跋灭锋虽在千里,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片刻。他攥紧了冰冷的玄铁,回以一个只有那人才能明白的眼神—— 师父,您终归舍不得我落在他人手上……这命是您给的,徒儿这就让您亲手来取。 “轰隆!” 平地乍响惊雷,伴随而来的不是火光,却是酝酿了整个月的冬雨。 苍穹瞬失颜色,小红受惊长嘶,前蹄跃离石地,马躯顿时人立而起。 “啾!” 得亏小红受惊,那支箭矢恰恰错开了心脏、最终只是钉进了肩膀。 大雨倾盆落下,照头淋向他震惊得成了空白的容颜。 ——在平京每年都已铺雪的日子,来的竟非飞霜,而是一场不该下的甘霖,浇熄了平京所有战火,也浇熄了他们战斗的最后理由。 他无声的笑了,在战马落地的同时猛然收缰。 硝烟狂雨,交织成一首最惨烈的壮士悲歌: 我欲固守家国, 我欲重振山河, 我欲力挽苍生, 我欲以剑救天下、用血恪己任...... 那又如何,那又奈何! 九玄沾上的厚血被雨水消融了几层,开始淅沥化开,现出原本黯黑无华的刃身。白灵飞手腕倏转,剑锋在雨中悄然旋匝,竟是缓缓架到了自己的颈上! 拓跋灭锋铁青着脸,垂下手中的大弓, 分卷阅读285 - 分卷阅读28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6 却死忍着不言语。 联军诸将紧盯着白灵飞手中的剑,半晌才从变故中醒悟——他是要在兵败之后殉城自刎! “凤凰!” 阿那环全速催骑,不顾一切赶至白灵飞马前—— 他知这一剑没有转圜余地,只是白灵飞没立时划下去,那便代表他还有所眷留。 距离在数息间消没,两马的马颈交缠,阿那环狠力箍着白灵飞手腕,然而那手骨亦将断,却没被他拉开分毫! “别要逼我。”阿那环带着怒意:“你不应该用这种姿态和我谈判。” “我知道长明王是舍不得这一剑下去的,毕竟碧师祖的魂魄,还在我身体内封印着。”白灵飞眼神锐如尖刀:“我不打算骗你,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是你想得到的那个人……不过,我想凭这副肉躯,我也是够资格向你开条件罢?” 阿那环自然知道,碧阳的封印仍未解开。先后两次的施术,一次于洛阳城以失败告终,另一次景言在淮城不知用什么方法,竟把连同碧阳魂魄沉睡的“血咒”破开了,但他所爱的那个人、那股术士中至高无上的强大精神力,却仍是顽强地不愿苏醒。 可是在白灵飞身上,他竟渐渐看到与碧阳重合的影子——就如同,刻下一局处心积虑地布署、却偏又冷狠得让他不自覺陷身进去的棋。 “我答应你,不再继续屠城。”阿那环轻道:“可是你应该想清楚,什么样的条件才会令我同意交易。” 白灵飞忽然苦笑。 “这是你曾经创造过的一切……看看现在满城的血火,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想要的,都已经抓在手上了。” “可是我想要的,还有第二个条件。” 他们在马上不过是一只手臂的距离,冷雨从白灵飞发尖滴落,半掩住一双清澈的眸瞳,阿那环将那撮额发撂开,想要更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看到白灵飞用眼神向他哀求—— 但都没有。 没有卑屈没有不忿,只有冷漠如斯惊心动魄,冷漠得就连在眼前的他也映不进去。 阿那环狠狠捏住白灵飞下颚,不容许他再忽视自己,可是这双眼的主人不呼不痛,唯得一句平淡无比的述说: “让北汉军放弃中原,收兵重返漠北。“ 阿那环没有任何惊讶,他早预料到白灵飞会有此一求。 “我随你回去。”白灵飞道:“用任何身份,也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包括让碧师祖的魂魄回到你眼前。” 阿那环放开了他,又从他掌心取走九玄。 “南楚该庆幸有一个如此工于心计的统帅,不但知道自己最大的价值,还晓得如何利用自己作一件交易品。” 草原王者的手持着剑,沿着刀刻一般的下颚线滑去。削铁如泥的尖锋,精准的划过白灵飞锁骨上方那大片肌肤。血迅速地渗出,又在眨眼间被雨冲淡洗去: “只可惜,这么一个人才已经不再是统帅,”阿那环冷道:“而是朕的军奴。” 元武二年十一月廿八日,这场牺牲整整三十万人的血屠终告消停。 锋狼军在集贤巷前投降,联军彻底控制平京城。都城内有近百万平民安全撤出,与廿万楚军南下,而城内幸存的十七万军民悉数被俘,包括逾百朝官武将、在逃去集贤巷时被逮获的仪雅少公主,以及南楚朝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御剑门主兼八军统帅白灵飞。 另一边厢,青原和景言分水陆两军为南迁大队开路,在必败的情况下强攻湘州防线,洪达大将军当场战死,全支楚军俨如成了哀兵,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力。战船在湘江烧了三天三夜,安若然终被景言、青原和欧阳少名三人连手重创,两年来的运河封锁被奇迹般撕破。百万楚民先下琼州,然后分批补给,再与南方五镇仅余的船队会合,顺流沿着沅江而行。 明怀玉与长孙凯在月初大败西燕军于秦岭,已公然撕毁联军合盟的信约,使北汉举国为之震怒。其后两人竟更合力追敌三百里,一直到长城外的军事重镇榆林。霎时间北疆局势迅速升温,榆林连发数道紧急军报,连九原郡的柔然驻军也准备随时出击。 出乎全天下意料,长明王竟放弃元气大伤、已可逐国击破的中原疆土,下令拔营携俘北归,这支外出征战两年的大军才离开江南,便激起无数北方战局的揣测——一时间,谁也料不出阿那环是往榆林而去、还是带大军与战利品重回霜英。 征楚的郑军后援不继、主帅重伤,又被南楚在湘江的反扑大为挫创,无奈下亦退返伊洛。长孙凯收回秦川全境的兵权,还没撤出榆林,便连下十道金牌将长孙晟召回帝京。 而草原各族在幽云地区的角力,也在这场战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埋下往后几年动荡的种子。 ——南楚之战结束,天下一个全新的时代却悄然开始。 十二月十二日,景言带南行大军到抵余杭。 余杭城傍着十里河,城外便是连绵起伏的道风山。武林已鲜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惊动江南的巨变,当年烧得不剩片瓦的芍药居,也随尘事埋汰于道风山的黄土下。 他握着手里的玉石挂饰,一步步的走上道风山。 ——为了那个壮丽却狂妄的梦,他曾走遍江南访寻一把绝世兵刃、以及它蛰伏于世的主人。辗转几度春秋,从此处起始的路走得太险、太苦,最初伴着他的许多人已经不在了,前方看不到终点,而历史,亦也许不会给他任何终点。 他终究回来了。 白灵飞已然离开了他,但他仍然要踏着遍地刀锋走下去。 青原黯然一叹,景言已经数天数夜没有合眼,但帝皇的脚步显然没打算停下,他只能拍着欧阳少名的手背,然后默默继续跟随景言。 景言抱着怀内的瓷坛,沿河水不知在找什么,最后走到一面已长了新草的石碑前。 那块碑上的铭文是用利器所刻,字迹一撇一勾皆惨烈得开了锋,虽未见血,犹胜见血。青原仔细瞥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墓碑的下款看到“兄白灵飞泣立”六个字—— 正是这块泣血而立的方碑,最终使那白衣少年远别江湖,投入了这个看不到底的漩涡。当时白灵飞满身敛不住的纯澈仍近在眼前,他忽然觉得,这段时日恐怖得彷似失了真。 聂靖川、安庆王、陆士南、洪达……短短一个月,他们竟失去了如此之多的手足战友,而更多的人却被俘往北疆,他不敢想象联军对战俘会何等惨无人道,因为一想,他就没法硬下心肠背着平京愈走愈远—— 他知道景言也是同样,甚至比他更怕去想,所以这一路上,景言从来不敢望回头。 君皇将坛搁在脚边,先深深向石碑鞠了三躬,再在墓旁徒手挖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将坛埋了进 分卷阅读286 - 分卷阅读28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7 去。 “洪老的家乡在余杭。” 青原心紧揪起来,看着景言将泥土一抔抔的洒回去。 “我以前随洪老出征的时候才知道,他儿时曾经住过十里河西,离这里不远,从山脚望下去就能看得到。” “他总是和我们说,痛快一生、但求无悔。” 景言将覆土用手按平,想给一个让这亦师亦友的前辈安心的笑容,努力半晌,却只能扯出一个嘴角微垂的表情。 “如今他痛快了一生,只留英骨归故土,我不想让他有遗憾。” 青原握紧手背,不忍心再听,却又知道景言终究还是会说,哪怕只是愈说愈痛—— 只有足够痛楚,才能使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不致麻木到心死罢? 景言退后几步,和青原一起对着新坟鞠躬,完后又忽然撕去一片衣角,将旁边旧碑上的萋草拔下来。 青原看着景言把新草细心用布包好。“给小天的?” “嗯,小天向来最记挂的就是这两只小不点。”他低道:“他还在自责当日没能阻止联军带走仪雅,我想他能快些回复过来……毕竟灵飞不在,我更要照顾好他。” “那你自己呢?”欧阳少名叹息问。 景言凝定神色,眼里有些什么在跃跃跳动。青原迎上他的目光,只见瞳孔深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正燃着从地狱淬炼出来的寒焰。 “走吧。”他说:“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青原握紧欧阳少名,决绝的点了点头。 ——在余杭休整的南迁大队、玄锋和源涛已经出发去金延的先锋军,被留在平京和北疆的数十万同胞……有太多人在等,等一天国恨昭雪,等一天海清河晏。 景言沿十里河缓步下山,在下游一直等着的四人默然眺望,忽感一阵难言的酸涩。 “下雪了。”谢正风对景焕康轻说。 南方百年来最迟的初雪,茫茫覆盖整个江南,纯白模糊了天地,就连远方的天引山脉都已被苍雪削去轮廓。 “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冯潆杰低叹。 他的脸已被风雪冻得失去了触觉,只有在云靖掌心的手仍然有着温度。 ——这应该是无数南楚百姓过的、第一个家破人亡的冬天。霜雪纷飞,也带着千万人血与恨的味道。 半晌,景焕康与云靖对视一眼,狼烟呼啸,而战火兀自不绝,这场阳关雪,到底何时才是消停的时候? “虽然没能将洪老的英骨葬于新都,可是我把他老人家的战甲带回来了。”云靖道:“往后每年,我们定要好好孝敬他一番。” “好。”景焕康道。 “安庆王那日在城墙上殉国,城破之后,他便是长眠于国都。不知道到了金延,陛下可会为他再立一塚。” “肯定会的。” “不知怎的,没有了白帅,南楚军再不是从前的南楚军了……就连你,也变作了另一个人。” 景焕康愣了一愣,看向云靖,忽然坚定了神情: “不是变了——” “只是在白帅回来之前,我们要替他扛起火翅凤凰的徽旗。” 四人立于雪中,忽有所感,却见十里河旁的三人已拾步下山。 他们追着景言的背影,一路在茫茫风霜中踯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终究是完了。 小飞和陛下的别离,将士与家人的别离,逃难的百姓与故土的别离——生与死、爱与恨,这一章写的是许多选择与没有选择的别离。 便当发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一份曾经触动过你们,但正如题记所言,天下不只是英雄的天下,更是许多平凡人所写下的壮丽故事,希望能够写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让大家能够感受得到。 下一章是漠北篇,小飞依然是核心人物,不过舞台更广阔也更艰苦,他也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并不),敬请期待啦~ ☆、魂碎 暴雪漫天狂卷,怒风呼啸,将平远堡方圆百里全部笼罩其中。 在这片雪原上,连野兽都在瑟瑟避寒,却有一队战俘正在缓步而行—— 这群俘虏以十人为一列,队里所有人都赤着双足,被手脚上的铁镣牢牢锁在一起。铁链沉重得使他们抬不起脚步,每次踩入雪地,都要秏费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长满冻疮的脚掌从雪里提起,强忍刺骨的痛楚继续走下去。 铁链另一端,绑着的是一架架军备粮车,看守队伍的士兵骑着马,不断挥鞭将他们当成军骡一样驱赶,只要战俘脚步慢上些许,也会立即被人轮番毒打。 远方长城的敌楼,在风雪中彻底隐去了轮廓—— 这些战俘只能顾上不分昼夜地赶路,茫然不知此处已是中原离关外最近的地域了。 “啊﹗﹗﹗” 暴风更盛,逾百俘虏无法再站稳,整群人顿即被无情刮飞,往后被重重抛跌在雪地。 “用力拉着﹗”“抓紧﹗” 整队战俘立时倾翻一大半,还能支撑住的纷纷伸手,想合力把同伴拉起,可是人又如何能战胜这般绝境﹖不少俘虏瘫倒在雪上,反令更多同伴都随之而倒下来。 在前方押送俘虏的将领掉转马头,二话不说,便立刻挥鞭猛打下去,暴喝了一句听不明的话,可是谁都知道,那是让他们爬着也要往前走的意思。 那被鞭笞的少年起初浑身抽搐了一下,后来却完全没有反应了。将领用眼神示意,不久后便有几个士兵围上来,探到那俘虏已没了鼻息,便解开他的脚镣,就这么把人丢弃在雪原上。 “别丢下他﹗” 在队伍最前方,一个脏乱不堪的男人猛地扑上去,满是伤的身躯拚命用力,都要把少年从暴风雪中抢回怀内。 郭定想把少年的身子揉暖,可惜人在平京一役里负了重伤,熬不住这么残忍的折磨,早已回天乏术了。 ——他麾下的锋狼军新兵,入伍才不到两年,没死在沙场上,却葬身于离故乡千里之外的荒土。 他没用,沿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愈多人这般倒下,一个也没能再站起来……而这些年轻的生命,在消逝前的不久,才刚亲证着国都沦亡的末日。 “你不放下这碍事东西,便把你也丢去喂狼﹗”这话竟是汉语。 “他不是东西……”郭定满眼红丝,缓缓抬头,双眼有近乎野兽的可怖光芒,“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将领冷笑一下,又吼了一句不知什么,几个士兵竟然像发了疯一样,不留情便对郭定狠踢猛踹﹗ ——他们一行南楚俘虏共十万人,在北汉军的押送下,从平京徒步了足足个许月,才走到了平关堡这座长城关卡。联军不给他们任何衣物,每天只得一小块饼干,沿途挨饿受寒,当中近一半人还没 分卷阅读287 - 分卷阅读28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8 到达长城,却已永远长眠在异乡之地了。 沿途看管南楚军战俘的都是草原廿八族的精兵,而当中尤以凶残慓悍着名的靺鞨兵,便是负责押送锋狼军的队伍。 大战的数年里,靺鞨曾屡次惨败在白灵飞手上,致使元气大伤,在北疆诸族本就激烈的角力里更陷劣境,全军因此都对锋狼军恨之入骨。那几个士兵见郭定本就有伤,更猛往他腰腹不断踩踏,一时之间,郭定被打得龇牙咧嘴,只能在雪地蜷缩起来,痛苦得不断倒气。 他吃满一嘴的雪泥,却始终牢牢抱住那苍白的少年,保护他不让脸沾到地上的泥块。 将领用靺鞨语喊:“把这天杀的一并丢了﹗” “可是陛下走前曾经严令,这些都是重要战俘,不得随便乱杀的﹗” 靺鞨将脸上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带着讽刺地说:“反正人送去了敦煌城,早晚也会没命的,死一两个喽啰小将怕些什么﹖” 那些士兵听闻此言,眼内便涌出深刻的仇恨,带着难以言喻的恶意—— 南楚的昭国元帅血洗过大草原,而目下这场战争,北疆更有成千上万的战士葬送在南楚军手上,让这群战俘在雪地上等死,已经算是很便宜他们的了。 “快把人扔了吧,我们入夜前还要赶到长城关卡呢。” 士兵们不再犹豫,也照样把郭定的脚镣解开。可是还未待把人踢出雪地,这一整队战俘终于在非人的煎熬中爆发了—— 数十个被俘的军士一同嘶吼,猛地冲向领头的靺鞨将领﹗ 这片雪域格外寸步难行,战俘没跑出几步,便被脚镣狠狠绊倒。然而他们彷佛就像一群被惹怒的兽类,即使艰难地挣扎才能爬起,还是奋不顾身要围攻眼前的敌人。 “干啥﹗﹖都反了吗﹗﹖” 那群靺鞨兵没料到这支残兵会有这么激烈的反扑,见状厉声吆喝,想把动静压下去,却抑止不住暴雪中愈来愈大的噪动,一怒之下,不管分寸就用上极强硬的手段—— 军鞭呼呼落下,许多战俘的后背瞬即皮绽肉裂。 曾经浸染过平京城的铁血,现在一点点滴落于苍雪里,刺伤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锋狼军从来顶天立地,战必血战,且是最险绝艰辛的死战。那时白灵飞还在,他们是一匹真正孤傲而高贵的沙狼,没有人能叫他们屈服,甚至是黑玄铁骑,也未可叫锋狼军低过半次头。 肩甲上的苍狼徽,是他们仰仗的一切。统帅曾许多遍告诫过,这份荣耀,永远与南楚的山河国运同在。 于是,当家国败亡,他们便失去了这份仰仗。 天高地远,荒野连绵,却就连蝼蚁也比他们活得有尊严。 满空白霜狂舞,这群被激出空前力量的战俘,彷佛终于从一个无尽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们从不同方向扑去靺鞨兵,心里不约而同记起江南今季的第一场冬雪: 阿那环在攻陷楚都后,联军架起熊熊烈火,将整座皇城于一夕间付之一炬。 天街、集贤巷、九华坊、东西两市……经以璀璨繁华、风花雪月绝胜人间的地方,完全成了一座万劫不复的废墟。 十万子民排满了平天广场。被炸得融烂的花岗石上,锋狼军的尸骨堆叠成山,就在这个地方,有亲王的嫡长血系、有六部的尚书重臣,有八军总计上百名统领和锋将,更有无数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全都眼看着平京最后烧得只剩焦土—— 那是南楚举国历来最黑暗的一天。 雪与火交织焚映,满城都是厉鬼般的悲号。 被押上广场目睹这幕的仪雅不断在哭,终是支持不住昏厥过去。 大火烧到最后,到了月出之时,皇城宫门终于敞开。 皇宫成了一堆颓垣败瓦,全城仍幸存的人们凝目,都看见了阿那环脸带微笑,正将唇边最后一丝鲜血舔去—— 他一手握住八尺森寒的长剑,另一只手,缓缓在地上揪起一个赤/裸浴血的人。 那具裸躯遍布痕迹,每一处都相当触目惊心。他已近奄奄一息,全身却燃起状似刺青的纹印,在被兵刃重创和刑具拷打的伤痕中飞速流动,延展到四肢和脸上,整个人如像在猛火中被反复烤炙,比平天广场的残骨更加惨不忍睹﹗ 阿那环神情温柔,下手却狠得令人心寒。只见他扯住那人发根,一点点往后用力,把人的颈强掰成几乎断折的角度。 “白帅﹗” 广场上众人看得眦目皆裂,郭定骤然厉喝: “阿那环﹗今天你滥杀不仁,他日北汉定必会遭天谴﹗” “南楚多的是不怕死的汉子,想杀便杀,这笔血仇自有人替我们记着。”张立真也直直盯住他揪起白灵飞的手:“但你若敢动白帅,陛下将来大破霜英城之日,绝对会将你碎尸万段﹗” 阿那环听到广场上的呐喊,没有往那边投上一眼,却在白灵飞耳边低喃: “这个傀儡咒,我终于又把它种在你身上了。” “四百年了,你身上的锁魂印本来早该破掉的。很久之前,白灵飞就杀上过昆仑顶,之后和圣湖恶灵缔结誓约、几度动用‘血咒’来续命,让你三番四次被族人怨魂召唤,我在洛阳的时候,明明就只差一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解不开你的封印﹖” 白灵飞脖颈下的肌肤只剩一层纸白,血管沿着下颚线条伸落,淡青色之中间或浮现一阵阵诡异的红。阿那环抚过他胸膛交叠的倒勾鞭伤,一边寻思道: “回霜英之后,我一直都在想,莫非烨珩的修为比我高那么多,我倾尽全力也解不开他的锁魂印﹖所以我才逼不及待要攻下平京,要亲手把你得到手。我收回当初贯注你身上的一半灵力,终于复原自己的全部力量。” “烨珩那个锁魂印果真破了,血咒凤凰没有完全苏醒,是景言不惜以元神被反噬的代价、用‘附生誓’压制住你的缘故。” “虽说景氏后裔是我的血脉,但他竟然敢用我血统中仅存的灵力、去抗衡逆天灭世的术法……也真是不怕死。” “附生誓已经被我破除,可是烨珩果然是阴魂不散,人死了四百年,还是要和我作对——他那最后一缕元神留在了昆仑山,封印住山顶镜湖,使我没法驱使天地恶灵之力。” 阿那环一边说,白灵飞眸里便开始有种奇特的波动,直至他提到景言的时候,眼底终于浮现出些微的清明: “你想干什么……” 楚都里怨魂哀鸣、白骨蚀日,无数平民与贵族死于联军的屠刀下,阿那环漠不在乎看着这一切,眼中却只有被自己折磨到体无完肤的白灵飞。 “干什么?”他眼里的湛蓝眸光异常深沉,比起几年前在高津渡初遇、乃至淮城外南楚撤军时逼迫白灵飞的情态截然不同。若说那时他尚有一丝柔情, 分卷阅读288 - 分卷阅读28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89 那么现在简直就像是内里已换了另一个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凡间生灵于我而言不过蝼蚁,根本不值你一顾,更不值得你当年为此而离开我,四百年后才愿意回来我身边。” ——他语气中却有一种可怕的偏执,彷佛恨不得将怀内的人亲手剖开、从里到外慢慢绞碎,再彻底把他的血肉揽进骨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下……不是任你糟蹋的牺牲品……” 阿那环脸色更加冰冷了。 “术鬼最恶活人,我天生就痛恨你那天下苍生,你不知道﹖我就是要扫遍中原,然后再上昆仑,彻底毁去烨珩那碍事的封印——这么一来,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无论哪样,都要牢牢在我的手上﹗” “你妄想﹗” 阿那环瞳仁剧缩。 御影剑猝不及防在他掌心间爆发出一股剑气,瞬即在鞘身冻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御影对景氏帝皇的损创极巨,即使是已重获术力的阿那环,在毫无防备之下,此时也被寒气骤然反噬。 “你为了替景言续命割裂自己的元神、尽失全身功力,我刚刚才替你补好,现在便要反抗我了﹖”阿那环秏费周身元神之力、才堪堪将御影的寒气压了回去: “你难道忘了,自己试过不自量力用元神催剑,最终有什么后果﹖” 他微笑不变,果不其然,御影蓦发一声尖厉的亢啸﹗ 白灵飞脸色已经不是用惨白可以形容了。他身上整片凤凰图纹都在剧烈燃烧,呼吸不住颤抖,可是目光却在艰难地聚焦,每因力竭而涣散一分,他加诸在御影上的控制便重一分,分明是并着人剑皆毁、也要和阿那环同归于尽﹗ “大不了便魂飞魄散,反正我没怕过什么。” 阿那环心下一懔。他知白灵飞所说非虚,这双眼在冰冷中带着足可淬刃的火,他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在一片清光中见到更广阔的血色—— “你毁我都城、屠我子民,但凡我有一息尚存……” 白灵飞已再没说话的力气了。顷刻之间,他想起葬在这片广场血海中的锋狼兵。他似乎看见陆士南断了半边手脚,两道细线般的血从眼窝涌出,用仅剩的手抓住自己开骂—— 他身为统帅,拿自己的将士在皇宫前祭了国,到头来却守不住一座城。 江山将破,社稷倾复,都城在他面前被焚为废墟,而他除了旁观却无能为力。 他还是负了景言……欠他一个光复中土的理想,还欠他一个要携手踏遍河山的自己。 御影尖鸣更厉,剑鞘的寒霜上骤现裂纹,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凿去。 阿那环连神情也完全变了,他竭力抵抗御影的寒气,却没有要阻止白灵飞的意思。 坚不可摧的铁鞘正逐渐崩碎,平天广场上,谁也没意识到长明王和南楚统帅间的凶危角力。 白灵飞喉结剧烈抖动起来,魂魄将碎的疼,使他全身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可是接下来,无数画面如同毒蛇的信舌,一次次噬咬着他,又令他不堪负荷的感官无法麻木。不但没有麻木,甚至还把这短短廿馀年的悲欢再重演一次,将许多太深太痛的记忆都翻卷过来。 他这才知道,至此一生,自己竟真的应了当年跟景言求的一签: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聚集,乃曰五阴盛苦。 “锵”的一声,御影蓦生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阿那环猛地吐血,硬被剑气狠狠摔出五丈之外﹗ ——那是名副其实能将万物碾成齑粉的力量,广场的花岗石地、连同上面的遗骇兵器,全都被挫骨扬灰成了白末﹗ 曾经的碧阳为了反抗,也曾仗御影这般跟他玉石俱焚。可是身中傀儡咒的人,在魂魄碎裂的前一刹会被咒术觑得空隙、彻底渗透元神,反令傀儡咒更牢不可破——他就是太清楚碧阳的脾性,才用这种方法将其彻底控制住的。 阿那环回过神,却见白灵飞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 “凤凰,过来我这里。”他对白灵飞伸出双手。 那张清冷的容颜有些茫然,一双重瞳扫视过脚下的焦土,复又淡漠的、缓慢的,静静停定在他身上。 阿那环重复道:“过来,唤我的名字。” 白灵飞微微侧首,然后迈开了脚,逐步踏着成寸厚的重灰,依言来到他身前。 “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t_t 因为主修实在太忙了,所以更新的速度实在是比龟速还慢……不过目前存稿已经到了结局啦,所以这篇必须是可以完坑的,追到这里的各位万分感谢,作者君也承诺会给儿子们一个he的﹗ p.s. 这一卷开始作者君的脑洞有点大,嗯,在这里先给大家作个准备…… ☆、劫营 平远堡在河北和关外交界,是中原最接近北疆的地方。 风雪横行,际逢天下大乱之时,近年连猎户也不会到这来打猎了,周遭几十里,除了这支大军外便杳无人迹。 大队离北疆只是隔了一条长城,这几天全军都只想着要回到关外,戒备松懈了不少。先是郭定被打弄得沸沸扬扬,及后这群俘虏骤然发难,靺鞨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兄弟们,一起上﹗”何情愤起怒喊。 馀下的南楚兵轰然和应,像蝗虫一样席卷所有放在帐外的军车。 ——被北汉军劳役拖行这数百辆军车近月,他们唯一的收获,便是摸清它们每辆装的是什么。 这群战俘如同看到自家的军备车,从里面迅速翻出能用的刀枪/弩/箭,扛起敌军攻城用剩的火油桶,又硬夺战马过来,馀下带不走的大弓,便全部割断弦线,死活也不给北汉军留下半张—— 想当初时常随白灵飞和景焕康偷袭敌营,他们曾经调侃兵随主帅,全给两人教得跑偏去搞强盗本行,没料到这些打家劫舍的往事,现在竟然是以这般方式重温一次。 半夜雪原,回荡着一阵阵苍狼的嗷叫声。 ——本来以北汉军的实力,是绝无可能被南楚战俘牵着鼻子玩的,但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阿那环几日前把主力王军全带去了榆林,连拓跋灭锋和连隆都率兵同往,迎战与不久前仍是盟友的中原两国。当年南下中原时号称百万的大军,实只有不够廿万人留在这里。 这支由靺鞨、室韦等草原各族组成的人马,其实是负责将辎重带回去、顺道把这群军民夹杂的俘虏送去敦煌——阿那环在走之前颁下圣令,严禁大军私自杀俘,务必要让这些人保住性命扣留在敦煌,却没有交代如果他们造反,那到底是要留住人还是留住命﹗ “哪里跑﹗” 分卷阅读289 - 分卷阅读29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0 靺鞨兵在后方追,何情等便领人在前方闯。在这骨节眼间,草原各族的军队也纷纷派人加入狙截,随即又引来更多战俘奋起反抗。一时间平远堡蹄声大动,无数支骑队从四方八面冲出,声势之浩大,直如荒原正上演一场大规模的人造雪崩﹗ ——张立真、郭定、何情、锺文之、邓添赐、梁松龄……被北汉军分散在十万俘虏中的将领会合,掀起了全体战俘的抗争﹗ “老张,少公主在室韦鬼子那边﹗你先去,我和老郭替你殿后﹗” “过去﹗西北边还有我们的兄弟﹗” “中野军呢﹗是不是人全齐了﹗﹖” 全数战俘迸发出空前的韧力,一无所惧的往前冲,没一人辜负“战必血战”的军戒。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北疆军最怕便是南楚兵这股狠劲,发起疯来比猛兽还可怕。 江南之地出了名秀丽温婉,没大草原的险恶,正常是绝对练不出这道劲。直到交战久了,他们数番见识白灵飞令人咂舌的狠辣,才终于知道这群疯子是怎么带出来的——连锋狼军也能当成药引一样炸了,敢情他的心是盘古顽石,遇火不熔遇水不化,这样练出来的兵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张立真长/枪有如白虹贯日,激撞上哈勃儿的马刀,从室韦帐中带着仪雅冲出混战圈外—— “撑不下去了﹗快走﹗” 战俘开始全力突围,尘埃落定,平远堡扰了一夜乱雪。 日出之前,所有突围的战俘都离开了平远堡的区域。 风雪稍歇,可是人一站在荒原里,便立刻感觉到寒风像刀片刮在脸上,只要待久一些,便连血也要冻僵。 他们固然想尽救同被俘虏的十万同胞,可是这些人中十有八/九是平民,当中大部分还是老弱妇孺,即使能带走,也难以保全这群人性命穿越大半个中原回去江南。 ——直到最后,能逃脱大军的只有八千人。 众人经历当日平京城的浩劫,大难幸存,终于又再次聚在一起。想起昨日种种,他们都控制不住胸中悲怆,恨不得抱着彼此痛哭断肠。 几个南楚军将领列在队伍最前,一时间悲欢有如潮水,他们良久都没有言语。 “少公主。” 张立真虎目一热,轻声去唤旁边披着风雪的女子。 当他率人冲进哈勃儿营帐的时候,一时间只有把帐内室韦兵全都碎尸万段的冲动—— 妙龄女子落在敌兵的手上,从来就跟绵羊给扔在饿狼堆中一样。可是当张立真带人杀至,仪雅却比任何人都更先镇定过来,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衣衫,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犹豫随他们冲了出去。 一旦忆起当日明媚飞扬、在都城受尽万千宠爱的皇女,如今竟要受这般的折辱,心就像灌了铅一样难受——世道残忍,何是为何唯独对败者如此不仁﹖ 如果让他们陛下知道了,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妹妹竟然如此被欺侮,那不是让他痛掉半边心肝么﹖ “张大哥,别要难过。回去见到皇兄,也千万别对他提起……就当你没看见这事。” 仪雅脸容消瘦憔悴,可除了眼睛仍有些红肿之外,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端倪了。她微微转过了身,竭力对他笑了一笑: “天快亮了,我们还要留着力气赶路的。” 复巢之下,岂有完卵﹖ “少公主……您认为我们真的能再见陛下么﹖” 景言带着仅剩的国本,在江南独力支着大局,刻下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们不是不信景言的明君之能,但南楚已经不能再分离崩析,国运几要断绝,要实现那年高呼之志,望一举收复河山、盼汉统得以光复,这又是要再等多少个百年﹖ 到时候,天下不知已变了几许模样,谁又能断言这笔血仇能够昭雪﹖ 而曾经一肩扛起南楚军的主帅……当日平京万人睽睽之下,白灵飞温顺地走向阿那环的一幕仍然令人难以置信。阿那环率大军去榆林迎战郑夏两国,是带着白灵飞一起的,他们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死也不相信白灵飞会屈服、更遑论是变节投敌——可是这一切又怎么解释﹖为什么白帅不反抗就被阿那环带走了呢﹖ 没有了白灵飞的南楚军、甚至将来要对战白灵飞的南楚军……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以的。” “血也流过,城也破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挡住我们的了。” 也许她从被养在深宫中的少女,一步步成长至随春日楼支撑江湖、与国共患难的巾帼,凭的就是这份锐气——连沙场男子也要敬仰的无畏气概。 张立真迎着冽风,毅然望向遍地的银霜。 这里往南五十里即是祁连山北麓,大军来时绕了道,他们只要入山沿黑河而行,便可安然穿过山脉。从出口开始避开长安、武功等夏国重城,趁着长孙凯带全秦川的兵马去榆林会战的机会,说不定…… 郭定猛一咬牙,遥望着南方的祁连山: “南楚军何在﹗﹖” 雪原上八千人振臂高喊,彷如当日景言和白灵飞屹立城墙、一呼百应的场景仍没褪色: “我们现在就回江南去﹗” 昆仑顶风云蓦动,山巅上的终年冰川深处,忽然有道从光明顶往下延展的裂缝! 闭关于圣殿的教王,终在这一刻悠悠醒来。 圣殿北壁的坛龛有一白银转轮,上面繁复的花纹间或长短,镂空凋出了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八卦象,轮/盘在几年间一直转动不息,如今却停定在一处—— 坎中满,属水卦象,北方赤血,即将要蔓延世间。 转轮前放了一副冰棺。棺里的青年幽静剔透,唇边依稀有一抹浅笑,那张脸容在极北寒渊的重冰下,犹如一尊安而静默的凋像。 他仍然冻住光明顶花开若雪的岁月,可是守在他棺旁的男人却已经脸容尽毁了——如果不是那身滚了金边的教王袍,没人会认得这张融烂的脸孔便是扶光。 扶光伸出手,摸上光滑冰寒的棺面,轻声的唤了一下: “风羽。” “那个注定要来的浩劫,终于到了。” 三年许前,昆仑山地带曾经邪气冲天,蛇鼠瘟疫、血祸天灾肆虐横行——那正是景言在淮城为救白灵飞、在墨莲华相助下彻底破除锁魂印的时候。当时扶光将长久软禁在明教的北疆各族人质尽数祭入圣湖、又带任易凡下山平息灾疫,才终于使西域稍稍安定下来。 及后扶光回到光明顶,随即便在白玉圣殿闭关,撒手不理教中事务。景言弑父登基、平京的两年围城……这些天下大事,都未曾让他离开圣殿半步。甚至连烟岚架空明教三道五部的实权,将昆仑山数十万教众全都掌控在手中,他都不屑顾上一眼。 分卷阅读290 - 分卷阅读29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1 闭关之前,他只做过一件惊动全教的事—— 风羽被沉入圣湖的遗体,被他从湖底累累白骨中捞了上来,放入冰棺搬进圣殿内。 那一刹,光明顶所有教众都猝不及防——圣湖水本来便是每代教王最为忌讳之物,湖底的尸骸大多是被他们放尽鲜血后祭入去的,恶贯满盈、必遭反噬,因此即使是功力深不可测的风羽,不想假借他人之手祭生,也要借朔月之时怨灵之力衰竭,才敢亲自将尸体放入湖中。 整个镜湖一下子炸开,血雾腾龙而上,瞬间淹没大片芍药花海,将光明顶的白雪染个透红。 教王的肉身使恶灵前所未有的兴奋,即使有护体真气围绕,也不妨碍无数怨魂化作利爪,宣泄似的撕咬扶光。 良久,他终于抱着风羽浮出湖面。 烟岚闻讯赶至。 那一身华袍烂得形同破布,原来英伟的教王毁了容,后背穿了一大个血洞,里面的内臓几乎被恶灵吞吃光了,凉飕飕只剩下几根肋骨露在外面。 只一眼,整个光明顶都毛骨悚然。 他吃力爬上岸,缓慢的挪动脚步,踏着血印走到白玉殿前。 ——烟岚从未见过扶光这样步履蹒跚的样子。曾经这个男人有滔天野心,执掌圣教不可一世,她以为他会一直无坚不摧……她没有想象过,他会为自己选择了这个下场。 “正使大人——圣湖好像愈来愈不妥当了﹗” “湖上雾还没有散……天啊﹗浮上来的都是什么﹗﹖” 教徒都惊惶地转向脸复重纱的烟岚。然而,在妖邪齐嚎、湖沸雪崩的昆仑巅上,一向镇静冷漠的正使却愣在原地,彷佛是被什么深深的镇住—— 扶光的身影隐入黑暗中,白玉圣殿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 扶光在决定带风羽入圣殿闭关之前,先打开了位处侧峰的神音殿。 此地被重重的机关封锁,上一次有人能够推开殿门,还是风羽为了明怀玉而炼制“十二夜冰”的时候。 神音殿内整齐排列好首代教王烨衍所着的藏书,他逐本仔细翻阅,将十馀本记载术法的都一并带进了白玉殿里—— 当中最早被他默记倒背的,却是一本薄薄的传记。 虽然光明顶终年积雪、凡物不易腐坏,但毕竟足够时移几代的岁月摆在那了,封面的纸皮被蚀得残破大半,显得此书有些寒酸,似乎不应在这座高耸在红尘之外的神殿中。然而上面记载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来自那遥远年代的肃杀和情长,却令这本破败的旧册有超乎想象的份量。 ——至此,在昆仑顶上冰封四百年的秘密,终于再次重现人前。 ☆、初遇 早在上古四海未定之时,九州岛便盛行一个兼修术法和医学的流派,不但培养圣手,还有更多门人立志成为术士,千百年来,不知出过多少惊世大能,掀起过多少人祸乱斗—— 那是功夫武学尚未确立的年代、也是凡人曾经最接近“神”的时代。 那个将一代代凡人捧上超世领域的流派,便是及后湮灭在所有记载里的天一派。 起始天一派的术法只修正道,门人不论行医或是修炼,都打着慈济苍生的旗号,互相敬重赠助;可是久而久之,术法一门如雨后春笋遍布大地,术士愈多、纷争愈大,术士间水平等级的差距更是悬殊。 渐渐的,术士堆中奉强者为尊、以弱者受欺,开始狂热的研究起提升道行的方法,当中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吞人元丹者有之、夺人修为者有之,各种邪魔外道也应运而生,天一派卷宗中的秘典禁术,大多都是在此时发展壮大的。 诸多邪诡手段中,有一种禁术极易反噬,若非精神修为极高的术士,也不会轻易去用——此法便是将童男童女的新鲜尸身以尸油炼化,加之大批怨死的魂灵,进一步塑成术鬼。这些私养的术鬼能化天地间的死灰尸气为精元,供高等术士并入元神内,相当于一吃便吃了几十年的功力。 那些顶尖的术士从此堕落,依靠着术鬼来操控天地间难以想象的邪恶力量。 这一门失德违道,终也招致恶果——诸方大能联群结党、数次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大部分修出成果的高手都在内讧中殒命。在漫长的内秏之后,术士人才凋零,剩下的不是不成器、便是已入低等魔道,即使是天一派,也已难复当日桃李满门之景。 与此同时,北域草原上开始兴起刀剑之道,中原武林也逐渐萌芽,已没有人投向术法门下了。及后几代群雄割据,能明刀明枪过招的才是硬道理,更没人再搭理那些虚无缥缈的符咒神力。 在这些年月中,间或有术鬼杀孽太多、戾气极重,反把自己的宿主术士给吃了。这般强大的邪气是找不到任何活物作附的,飘浮在天地间顶多数十载,它们便会被天道收拾得一个不留。 自古由肉身提取精元容易、由精元炼成肉身却前所未有,皆因造生是天道之事,强行替天行道,相当于违逆自然之理,必遭五重天谴。 术鬼只是傀儡,能有自主意识已经算是稀有,更遑论是修为能高到造肉生骨,心志坚得能硬受天谴之罚。 ——可是人间长河,偏偏就是出了异数。 在天一派转入衰微的时候,掌门所养的术鬼一夕反击、把宿主的元神吞噬掉,然后遁入南海孤岛修炼,捱过一道接一道的天劫,竟史无前例地炼出了实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却脱离凡胎轮回宿命、不老不灭不病不死的怪物。 他出自后土最肮脏的尸骨,承载人世最怨毒的恶意,长年被天地极致阴騺的死气所养——就算已被天劫渡去了一大半黑气,又受南海至纯的灵气净化过,也洗不走那出身的污秽。虽然他心智是初生婴儿般像一张白纸,来自本源的劣根性每条都不遗下,还本能地排斥阳气、憎恨所有活着的生灵。 这个顶着凡人模样的术鬼回过头来,对着困他多年的岛屿不屑一笑,终于离开了茫茫南海。 那一笑疏狂张扬,却有着开天辟地、无人能及的魄力。 那时中原正被群雄搞得乌烟瘴气,一时这个军阀要称帝、一时那个叫不出名来的野皇帝又被手下造反,少说也有十多个政权乱战角力,苦果却落在颠沛流离的百姓头上,整个天下都陷入空前的动荡中。 也许天道在冥冥当中,头脑发热便安排了一个不惧逆天的怪物掺合进来;反正当时的那番乱世、误打误撞就渴望一个不怕神佛的强者来终结此局。 他踏上九州大地,从此改写了这片山河日月—— 也改写了那个他在洛水上、命中注定不该遇到的人。 南楚开国帝帅初次相遇的一幕,在后世史书上都被编排得天花乱坠,什么风云涌现、祥云降兆,可是实情却是十分不光彩,因 分卷阅读291 - 分卷阅读29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2 为无论是帝是帅,也是被人追着喊打的份儿。 日后的万邦之主,在当时纯粹是一个臭摆着脸、跟人多望一阵子也彷佛会污了眼的愤世青年,这么一个怪胎,不自觉在渡船上戳了人家肺管子,自然会遭狠狠教训—— 奈何他厌恶阳气、甚至到了不屑跟人动手的地步,于是乎一个空有大能之力的术鬼,莫名成了在洛水上被盯上的倒霉鬼。 那帮寻仇的人其实是河南颇有名气的正派弟子,只是门派不争气、变了军阀的爪牙,门人沾上骄矜好斗的习性,一时不爽便拿“无知少年”开涮,丝毫不为意以众欺寡有多不要脸。 如此不要脸的闹剧,恰恰又撞上了另一桩更不要脸的事: 这夜来征赋税的军队来到渡口旁一个村庄,丝毫不顾此地已满目疮痍,一来便要抢光全村的粮食,交不出米的村民与官兵起了冲突,竟然演变成流血事件。 术鬼是没什么怜悯之心可言的,本打算撇下这些妖蛾子远走,可是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只见一个刚路过村庄的少年看不过眼,二话不说,手中玄黑之剑便铮然出鞘,也不见他如何催力,剑光已经破入黑夜,将那群官兵全都打得狼狈地落了马! 不要脸变成了动真格,官兵当那少年是敌军细作,不讲任何道理,就纠集起洛水附近其他部队,竟用上千人来围杀一个平民村落﹗ 那强出头的少年拦在村口,竭力挡住这支大军,让村民及时从村后仓皇撤退。等所有人作鸟兽散后,他不改睥睨傲然之姿,冷哼一声,将周身杀气肆意外放,剑光映得午夜洛水有若白昼,剑刃就霍然当头挥下! 白衣怒放成华,像披火临世的九天凤凰。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凡灵也可以这么耀眼。 少年的剑气不止席卷全村,甚至还牵起洛河翻涌,连那群纨绔弟子也识趣地赶快逃开。术鬼在摇晃成浮萍的小舟上,才刚学懂跳的心瓣像被什么烫到了,怦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悸动。 他抬头望去,只见少年白衣灼灼,背上竟还有另一把更长的八尺剑。 剑芒大盛,少年杀退一批又一批的兵士,领头的将领见此子如此邪门,更是花了血本的用兵砸,就是觑准再强的高手、一个人也敌不过精兵强弩。 术鬼流落人间几年,见识过世态的险恶炎凉,明白这事有多荒谬。但当他还在被术士豢养,就已经看惯凡人自相残杀,这少年死在此地,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实在没什么好让他多看一眼的—— 但他就是多看了这么一眼。 那少年负了重伤,慌忙之下跳进洛水,竟误打误撞落到了他的艇上。 “……”术鬼有一瞬想把这不速之客推落河。 “借你这艇来用,我之后一定加倍还你。” 术鬼没觉得加倍还他两只艇的条件有多吸引,反正他又不做船家,送他十只艇也是累赘。他只是有些喜欢这刻少年的模样——皱起眉头浸满冷汗,脸色苍白,偏又散发着一种锋锐得难以靠近的气质,那些尖刺细细的戳在他心口,带着少年人未褪的纯净青涩,轻易就戳起一阵颤栗来。 “懂游泳吗﹖” “……” “……算了,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这少年也不知是脑里缺了哪条筋,竟然没用粗暴直接的方法、把术鬼踹下水驶走小艇,却盘算着再跳上岸、然后另觅路线窜逃。 术鬼蓦地捉住他的手。 少年愕然回头。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躲也没法躲。”术鬼低声道:“你愿意跟我走么﹖” 少年想也没想,就扬起一个笑容: “好,一起走。” 一个深隐于大草原的剑宗之派,一个想跃试群雄而携剑入关的少年,就在这夜走入这张乱世的罗网中。 而那句“一起走”,竟真的应了他们往后的路。 术鬼第一次想亲近一个人。 他知道少年想辅助不世明君、成就千秋伟业,于是他把心一横,藏起术法执起弓剑,开始踏上人间的征途。 天下姓谁归谁、百姓是否吃饱穿暖、多少人离家失散……他其实都漠不关心,若不是少年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其他人又与他何干﹖ 碧落黄泉、六合八荒,他也就只在意一人。伐遍中土、横扫四方,无非是想有日能捧着天下走到那个人面前,听他应允一句今生—— 反正他永生不灭,更有大能去炼化另一个生灵。他们的今生能无比绵长、长得根本不需许来世。 在这点上,威加海内的怀阳帝其实颇有昏君的风范,只是昭国元帅本人茫然不知—— 元帅一心一意全花在如何襄助明主上,从少年到将近而立,他伴景浦戎马干戈,不离左右,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除了天下、还是天下。每当深夜他走进人房内,那也必须只有两件事:行军要事、或者社稷大事。 有些时候,景浦是不一般的憋屈,只后悔当初没真的一脚把人踹落河。 “阿浦,将来若我们真能统一中原,那会是什么光景﹖” 年少时就缺了一条筋的碧阳,人前是果敢决断的大将军,人后却仍没把那条筋补上。只要不打仗,他不时就拉景浦出去喝酒,而且几年下来愈喝愈频繁。每次酒劲一上来,这大将军就跷起腿,活脱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捧着酒壶自顾自的傻笑—— 人来疯成这样,基本也没人认出这是各方群雄望而惧之的碧将军了。可景浦就是见不得别人多看他半眼,板起脸孔,就将被“有个疯子说要统一中原”震惊到的老板用眼神瞪了出去。 ——幸好他是术鬼,夫子说的礼义廉耻对他来说全是屁话,不然就算有十张脸,也不够自家大将军当废纸丢的。 “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光景。”景浦眼捷手快将碧阳的酒壶抢去,嘴上驾轻就熟的哄着他:“真想要酒,我回去给你酿一壶千里香,下次攻城时带着,等赢了后我们就开封一起喝。” “好﹗喝﹗”碧阳眯起眼,微醺的目光落在景浦脸上,忽然笑了一笑: “那你登基之后的祝捷酒……请不请我一起来喝﹖” “请。”术鬼胸中骤有暖流,用算得上温柔的手,慢慢替他拢过披散的发丝: “永远都和你一起喝。” 呼噜声大作,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大将军已经沉沉睡去了。 那张脸使他移不开眼,碧阳眉头皱着,不知在梦中还想些什么烦心事。他也想了一想,克天骑现在兵精粮足,刚势如破竹攻陷关中,风头一时无两;今年也没什么天灾,他免了辖地里所有子民一年赋税,照道理百姓应该得以休养生息;中原群豪,十有八/九都被他俩打趴下了,剩下一支盘踞洛阳的玄武军,但这也不足为惧——迄今为止还 分卷阅读292 - 分卷阅读29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3 没他们赢不下的仗。 一定又在烦恼那些不存在的天下隐忧,这么秏心思,都能当渡劫的菩萨了。 他轻轻将唇印在碧阳眉心上。 眼底有些汹涌肆虐的狂暴暗流,可是他用熬过天劫的意志,生生将来自术鬼本性、想吞噬渴求之人的欲望压抑了下去。 碧阳平生最痛恨被人逼迫,这点他知道。 ——术鬼只懂掠夺,但人却会付出。 他用对碧阳的情意,一点点将自己琢磨成人该有的模样。 他想,反正他们时间很长,碧阳也会一直在他身边。待迟些时候,当他修炼得能完全收敛术鬼戾气、真正与人无异,便可以跟碧阳坦白说喜欢他、想要他,不必再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景浦和碧阳足足花了三年,才能征服这座傍依八河、气象万千的洛阳城。 经常服侍碧阳左右的护卫,都发现了他的脾性愈来愈不寻常——喝酒的时间愈发多了,而喝完之后,总会默不作声屏退众人。 指挥战事的碧将军冷定依旧,可是很多时候,帅帐中会传来一阵低笑,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有几次主上前来探望,将军都托辞不见、说是人已就寝——可是人哪有睡﹖就只是对着空气喝酒而已。 人道碧大将军为攻城殚精竭虑、不堪重负,可是只有碧大将军自己知道,他是怕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怕的不过就是自古为臣的命运。 关中之后有洛阳,可是洛阳之后呢﹖他们相交十年,但当景浦登了基,还能否容得下昔日替他征讨的同伴﹖还会不会……仍是他日夜放在心头描画的那个人﹖ 帝皇之路,本就孤绝无情。有哪个大杀功臣的君主事成前对臣下不推心置腹,可是又有哪个在清算的时候留了情﹖ 他这才想到,原来自己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无论是为景浦也好、为初奠的江山也好……为了不愿走到决裂一步的自己也好,他在攻克洛阳之后,便要尽快离开中土,重新回到他少年时告别的大草原—— 对了,他要回去刺马族里,有授业恩师、也有童年挚友等着他。他本来就是过着清修的生活,看着日出日落打坐练剑,如今也只不过是从哪来便回哪儿去而已。 可是一旦回去,却再没有那个人酿的酒了。 他再看不到那个人的眉眼,没法再借酒去靠近他不敢思慕的脸容。 其实他久久未能攻克洛阳,何尝又不是藏了私心﹖御剑门人,必须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莫不引为己任——他空有一对师父托付给自己的神剑,却拿这片土地的生灵来逞私欲,为了不想离开而拖延战争,又算是什么东西﹖自己不嫌自己呕心么﹖ “给我传讯全军。”他抓起自己的披风,剑尖一碰上九玄,眼底的情障便连同最后一分酒气一并消逝无踪。 “十日后对洛阳发动总攻。”碧阳淡淡道:“也替我告知主上,我军此战必定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代帝帅的恩怨情仇,足够成为另一条独立的故事线了(笑) 下一章也会是他们的回忆篇,合着这两章来看,四百年前真相的全貌也就差不多交代完了,接下来也就是这一代人、属于他们自己所编写的故事~ ☆、正道 “凤凰,朕登基之后,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 北邙山上,他追随十年的男人侧过头,执起自己的手如此说道。 有那么一刹,他以为自己已经动摇了,那天他们携手同临伊洛八河,天下人欢呼如潮,可是在他耳边,其实就只有这句低语、伴同邙山微微的风声在回荡。 彷佛这一路的凄风苦雨、剑影刀光,有这么一句便都是值得的。即使有过那么多苦楚无从诉说、只能不断用酒醉麻木自己,这一刻全都化作忘情水,大不了咕嘟一下咽下去而已,就算在肚子苦到穿肠又怕个什么﹖ “今后八方归心、天下升平,你是统率中原的至尊,再不需要征服任何疆土。看完你的登基大典后,我要回去草原了。” “好,你的心愿,我一定应允。但你离心再切,也总要等我在洛阳城君临天下那天才走吧。” ——四百年的悲剧,终于悄悄掀了起始。 从入主洛阳的那天起,景浦就像变了另一个人。 他没残暴滥杀、没荒废政事、也没耽于声色,每道政令都英明得连御史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伴他多年的碧阳就是能感觉到,这位新皇身上有某种不知名的暴戾,将他整个人逐渐的蚕食掉。 然而景浦待他依旧。在并指抹在御影九玄上、宣誓接受元帅加封的时候,他摸不清帝皇的心思,一时只能安慰道是自己过于敏感: “臣碧阳以御影、九玄两剑为誓,永远效忠大楚,此生必为陛下鞠躬尽瘁、亦自当死而后已。” 礼毕,他捧着与自己门主之剑九玄成对、同属极北冰渊玄铁打造的御影,将剑送到帝皇手上。 ——如果不能伴他一生,那么留着自己这把剑,也算是有个纪念吧﹖ 他有时会想,即使鸟尽弓藏又如何,自己难道还怕死在景浦手上﹖想当年他在洛水被景浦救过一命,景浦想要他头颅,那他还就是了,只要不株连楚军上下人等,他也算是死得瞑目、别无他求了。 想解甲归田的急切一时淡了下来。新任的昭国元帅平日上朝、闲时练军,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关内都被这位帅给打怕了,加上皇帝本身已足够震慑四海,各方朝贡也来不及、怎敢主动找茬﹖ 如是者清闲了大半年,直到有晚,元帅忽被皇帝召到寝殿。 “凤凰,朕计划已久,等端午一过,我们便从洛阳发兵,跨过长城直攻北疆。” 他如遭雷殛,顿时不禁后退了半步。 “北疆﹖……陛下怎么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你出身大漠,朕怕你顾忌太多、反误大事,所以没提前向你说。”景浦微微弯起眼,眼底却是深沉的暗色,见不到半丝光亮:“怎么﹖你起誓要对我鞠躬尽瘁,转过头却不愿跟我再上战场了﹖” “不……”碧阳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抬眼望向帝皇,决断摇头道: “恕臣不同意陛下此次出兵。” “我们到长城脚下便到此为止吧,塞外是逐水草之人的家乡,和长城内的纷争没有关系。” “朕要的不只是中原九州。”景浦深深看着他:“草原北域、大漠诸族……只要朕想要的,全都要收归于这双手中。”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得几要动手,一时连空气都冷至冰点。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发兵 分卷阅读293 - 分卷阅读29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4 去攻大草原,你既要做旷世霸主,那便自己带克天骑去,往后开始,我再也不管你征讨之事﹗” 他怒极拂袖、想转身不辞而别,就在此时,一把幽沉的嗓音从后传至: “凤凰。” 彷佛是应了这声呼唤,他瞬即就僵在原地。 “走不了的……你永远也只能是朕的人。” 碧阳脸色煞白,皆因他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甚至连抬起半个指头都做不到﹗ ——自己在离开大漠前,便练成了御剑门终极的一式“无蕴”,加上沙场磨砺多年,这身武功在世间已堪称再无敌手。他知景浦也是功力高绝,但又怎可能将他一下子压制得不能动弹﹖﹗ 他想开口,可是两排牙抵得格格作响,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景浦从后狠力抱住了他。 他从帝皇的眼里,看到了翻腾暴虐的黑气—— 这一次,术鬼没再违心而行,反而任由长久压抑的本能破闸而出,彻底涌向经年来可望却不可即的身影: “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凤凰﹗” 帝皇殿中赤色遍地,彻夜是一曲罪与欲的艳歌。 术鬼终于用最不堪污秽的方式,拘下了那只他深爱的凤凰。 所有东西都在这晚后脱了轨。 ——景浦用精血作媒,在碧阳身上种下了傀儡咒。自此之后,元帅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基本上只是负责在早朝上露面,机械式地顺景浦的意点头。旁人觉得元帅似乎哪里不妥,可是一瞥见他一贯凌厉冷傲的侧容,大臣都放下心来: 昭国元帅犹如战神,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平白又会出什么大事﹖ 而楚国的大军也如帝皇所愿,在盛夏之时跨出了长城。 再次回到关外,他却是带着百万铁骑,背叛族人挥下屠刀。 那片他一直眷恋的草原,被他自己亲手以血染红,而他被傀儡术彻底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只丧心病狂的魔鬼—— 碧阳以比当年扫清中原更雷厉风行的手段,偕战无不胜的克天骑控制北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元帅竟首先拿自己出身的刺马族祭旗,血洗高昌城后,他将十万族人押上昆仑山,将全部人坑杀在山顶镜湖里﹗ 无数与他同根同生的族人,在他面前被放干全身鲜血。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全镜湖殷红得再融不进一滴血水,景浦方才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人。”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九玄剑尖不受自控,已缓缓架到面前温润的青年颈上。 ——庭珂﹗ “他就是你最看重的人吧﹖”帝皇站在湖边一笑,术士的精神力如洪荒开天、全倾泻注在九玄上。 碧阳用最后一丝理智定住佩剑,瞳仁深处的猩红时明时暗,拼尽全力也要夺回自己的神识。 九玄似是抵受不住两种力量的拉扯,不堪这般重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鸣。 “由你亲手把他祭下镜湖,血咒方成。你从此便和我一样,享魂魄不死不灭,拥力量毁天灭地。”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我跟天地永在……你难道不愿意跟我一起﹖” 彷佛是洛水上初遇时就早已认定,这么多年,碧阳其实从没对说过一句不愿意。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就算要他为这个人掏心掏肺,他都愿意—— 只有这次例外。 “景浦,我信你、助你、护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哀与恨到了极致,前所未有的锐气破入九玄,元帅漠然不觉经脉几要撑破的痛,竟是情愿和自己的剑玉石俱焚﹗ 景浦脸色接连数变,在九玄崩裂前的最后一刻,将最巅峰的元神之力全推出去。 镜湖终于祭入了最后一个亡灵。 一阵锥心的惨吼响彻昆仑。 无比复杂的纹印从右颈蔓延,瞬即复盖元帅全身,将他烙成一只焚于业火中的凤凰。 九玄从身体拔出的时候,青年恍惚地笑了,正如碧阳离开草原那天,他从营帐探头出来送别他的笑容。 “碧阳……你一定要……要回来……找我……” “庭珂﹗﹗﹗” 扶光合上那本传记,神音殿外微风回荡,彷佛带来时光里那对帝帅的悠远悲曲。 后来的史书都记载,昭国元帅短短七年间铁腕扫平了黑山到渤海,草原诸族众皆臣服;而怀阳帝达成旷古铄今的霸业,统领关内外万里江山,终成千古一帝无上神话。 《楚纪·帝皇列传》里,为碧阳留下这么一段传奇: “以帅之名,立帝之功。中原古今英杰如云,惟一人独立星宿之巅,光荣可傲日月。” 后来相传元帅淡泊名利,又厌倦了战争,于是在征伐草原后的翌年辞甲归退,从此隐居于世外桃源中,只剩一把九玄剑代代相传,静待风起云涌时再次出世。而帝皇终生思念其人,为供奉御影剑于皇宫建成奉剑阁,多次派员寻访碧阳隐居之地不果后,又下令焚去所有民间私藏的元帅画像,只留一幅他亲手所绘的供入宗庙中。 临朝廿年,帝皇因郁思过度薨于奉剑阁,死后按遗诏所愿,封谥号为怀阳帝,终将自己对元帅的怀缅之情永铸碑上。 扶光忽然对这位皇帝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慨来。 原来偏执成狂的人,下场竟都如出一辙——正如他在囚住风羽后追悔莫及,怀阳帝此后一生也不曾得过安宁。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你景家子孙永陷情劫,世世代代,坠入苦海,不得超生﹗ ——元帅当日在镜湖旁刻骨的怨恨,如今仍留在《怀阳帝传》的末卷里。但就连历代君皇和天官,也没能弄清楚这段深仇的缘由来。只有扶光知道那些被烟没了的事,比如元帅到底是如何挣脱至邪至毒的咒术,心如死灰隐于忘忧谷的。 天一派式微已久,可是那代异数太多,不但出了一只大能术鬼,也出了一个负着杀父之仇修炼、反炼出了普渡众生之心的少主。 碧阳随景浦返回关内后,这少主不忍眼看血咒凤凰继续肆虐人间,于是闯入洛阳皇宫,趁帝皇不觉之时、将元帅悄悄带离伊洛。 他开辟了江南一处绝峰之地,同样以七七四十九天竭力施术,让凤凰受尽挫骨换血之刑,终成功压住了同门同源的逆天邪咒。 碧阳在忘忧谷住了十多年,筑出安若然和白灵飞童年时看到的一砖一瓦,也收了两个入室高徒,将御剑门一阴一阳两系的武功悉数相授。 直至师门传承使命完结,他才动身离开忘忧谷,独自前往当年他葬灭族人的镜湖。 那少主早在昆仑顶设下祭坛结界,并为世代镇守这天下恶灵汇聚之处,创立了今后屹立漠北四百年的明教。 ——那便是明教第一代教王烨珩。他以天纵之资融会贯通了上古绝学,写成多本旷世奇作,却恐 分卷阅读294 - 分卷阅读29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5 后世有心怀鬼胎之才、再像那只术鬼一样为祸人间,将全部术法秘本封入神音殿,只留医籍编成明教三大至宝之一的“五毒/药典”,与武功一并传给教众。只是后人走上歧路,重毒多于医、又以武学中各种不入流的暗术为尊,令明教逐渐变质,便非烨珩事前可以料想得到。 而另一至宝乌金索,正是烨珩施术当日、用来压制碧阳在熬刑时疯狂挣扎之物。辗转数代,它被扶光拿来囚住风羽,最终在白马寺受安若然一剑砍断这些俱都是后话了。 明教最后一样圣物,是白玉圣殿内坛龛前这面白银转盘。 转盘连着烨珩当年镇住镜湖怨魂的禁制,世上没人会料到,这道护持人间的闸门竟就在昆仑圣殿内。烨珩传给历代教王的旨意,是必须守住这面转轮,否则天下将会五行颠倒、妖邪尽出、大祸灭世。 ——碧阳远赴昆仑山,最后就在这座圣殿里将自己的三魂六魄交给烨珩。 元帅的灵魂终为这面镜湖落下最后一道封印,受恶灵不断冲击的转轮由此停定。 在烙下锁魂印后,烨珩灵力耗尽,不久后便告殒命。而碧阳肉身消逝、魂魄被封在暗无天日的镜湖中,自甘为困住血咒和十万怨魂而永远沉睡。 怀阳帝当年将一半的术力割引给碧阳,血咒凤凰上因而有主人的一道元神牵引。感受到元帅之魂散灭,哀思过度之下,他舍下自己于南海历劫炼成的肉身,魂魄游离天地四百年,只为追回碧阳的下落。 ——自此,那段传说彷佛已被轮回烟灭,独留帝帅的光辉形象代代传颂。可是这只术鬼违悖天地人神所犯下的大错,始终是一笔抹不去的孽债。 “碧将军,我大半灵力用在对抗血咒上,恐怕无力一直囚住你的三魂六魄??” “若有天锁魂印失效,请你远离镜湖,为自己的魂魄挑选合适之人托身。天攸是只不死不灭的术鬼,只望他永远不会找到你的守魂者,否则的话——” 烨珩死后不过百年,此言已然成真。昆仑的结界不足以囚住凤凰,可是元帅仍以超乎寻常的精神力守护锁魂印,流离在广袤的草原上,寻找一代又一代的守魂者。 镜湖也果然开始重现骚动,后代教王没有烨珩的道行,只能向湖中祭入生灵,以新鲜的尸体去饲恶魂,暂且安抚下这股无比可怕的力量。随着怨灵累积,每次镜湖一有异动,便要有更多的无辜人质因而牺牲。 明教从此背负邪教骂名多年,直至再次迎来一位天才的继承者。 第一个试图打破宿命的人是风羽。 他从圣殿转轮中知道镜湖的生祭另有缘由,于是费尽心思打开了用机关封闭的神音殿,从烨珩留下的手稿中知悉了这段隐情。 那个时候扶光正和烟岚密谋篡权夺位,教众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明怀玉这个得宠的侍童身上,风羽在神音殿中所做的一切竟然无人知晓。 人是不可以偏离正道的,所以我不能让凤凰醒来…… ——当日扶光进入神音殿后,终于知道风羽在神音殿的半年做了什么。 他不顾一切跃入镜湖,见到那具被自己亲手沉在湖底的遗体毫发无损、完全没腐化的半点痕迹,扶光就明白自己所料无差: 风羽在神音殿不只炼制了十二夜冰之毒,更从殿内的术法秘本中,学懂了如何炼成魂魄器皿。 这其实是术士的入门学问。所谓器皿,便是可以拘住魂魄之物,使其免于游离之苦,在命定时再入轮回。一般凡灵只需肉身作皿,数十年后肉身腐朽、魂魄便赴往生;而像不世术鬼、血咒凤凰这些,若非有景浦的术力加持,寻常肉身也无法消受,必须另找灵物附身。 圣湖里恶灵数以十万计,更非人间任何一件载体可以胜任。 ——风羽将自己炼成了魂皿。 当全部怨灵被魂皿拘住、再因魂皿身死而投入轮回,圣湖的邪气便会完全消散。那六瓶十二夜冰,其实并非为明怀玉所炼,而是风羽特意留给自己的——他本是要毁去圣殿转盘,释出镜湖所有恶灵、将它们全都引入己身,然后再带着邪灵归泯天地。 只是扶光的叛变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成为魂皿,就已被乌金索所囚,最后服下十二夜冰自绝而死。 “扶光,你相信为恶者亦有正道么﹖” 冰棺里的风羽,依然残存那日捧着一株铃兰递给他时的微笑。 扶光放下手,眼角馀光越过冰棺,落在坛龛前的转盘上—— “我不相信。” ——天地不仁,何曾有道﹖ 我所相信的,只有你走过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p.s.1. 这不是玄幻文……嗯,绝对不是!只是作者君脑洞太大收不回来而已……短暂的玄幻过后还是会走回正轨的…… p.s.2. 如果说元帅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大概就是遇上了怀阳帝吧。这个故事里偏执的角色不少,怀阳帝毫无疑问是最可怕的一个,写出这么一个角色不是为了把元帅往死里虐(虽然结果是这样),而是想写各种面貌的情感,既然有殿下小飞那样互相成全的,也就有另一种极端的爱情。不过作者君其实也没把握好,本来是想写一个偏执狂而已,结果写成了不疯魔不成活的boss,罪过罪过。 ☆、投敌 平京城破后的半年,关内外都起了极大的混乱,继上古群雄相争后,天下再次步入最暗无天日的时代。 南楚的惨败,使战役局势如同失去最后一块堵堤石。 阿那环撤出江南,随即开始对中原的全面侵略。明怀玉和长孙凯虽在危急关头联手抗敌,但却抵不住黑玄兵和柔然王军加入战场,这半年以来,阿那环将北疆大半兵力都相继投进战争裡,使中原兵祸连结、处处皆是白骨露野,再无昔年盛气之象。 郑夏两军的防线不住后退,从最开始长城脚下的榆林,到被逼让出黄河大片区域。刻下北疆兵马已经佔领了山东、山西、河北等地合共逾廿座城池,郑夏两国正处于岌岌可危之中。 同一时间,草原各族也怨声载道。 自伊北王取鲜卑霸主之位而代之,表面上是风光无限,但其实诸部多年来只是被逼屈服于强兵的淫威。柔然君王历来专横独断,对异族丝毫不吝征伐,又要求他们不断纳贡,到了阿那环一代,柔然更是穷兵黩武,先是统一草原的漫长战争,而后又是出兵中原,早有不知多少族主心有不满。 如今北疆已是外强中乾,被阿那环弄得民不聊生。各种怨愤叠加之下,最先是渤海附近的小数部族起兵,其后反抗之势如星火燎原,迅速将大草原上各个角落捲入其中,当中在军事重地幽蓟二州,潜伏城内已久的匈奴馀部 分卷阅读295 - 分卷阅读29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6 煽动叛逆,一夜间竟将北汉驻军全都赶出城外﹗ 面对如此险局,阿那环没有立即返霜英,也没将连隆或拓跋灭锋从榆林调回北疆,而是派了一个人去领王军平叛—— 没人能料想到,昔日赤胆忠魂的白灵飞,有朝一天竟会真的投敌求荣。 白灵飞叛得相当彻底,接手柔然王军后从榆林全速北上,相隔五天后便挥兵直攻蓟州。南楚轻骑在他手上尚且能与百万联军争两年短长,如今握着一支顶尖的北疆铁骑,造成的效果更是毁灭性的—— 前阵子还把驻军打得如丧家之犬的匈奴人,在他面前连降都不及降,直接就被血洗了整座城。 然而那只是白灵飞拿来祭剑的开始。 仅用了一个月,他将半片幽云都变成了蓟州城——王军所过之处,连地下泉眼涌出来的水都是红色的,带着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铁鏽味。 事隔数百年,南楚统帅再次带九玄横扫大草原,只是这次不如昭国元帅的光耀辉煌,天下一半人骂他逆贼叛徒,剩下另一半怒其助纣为虐。 曾万民景仰的传奇荡然无存,在他的身后只馀遍地骂名,以及无数人恨之不得的千刀万剐。 ——那日平京满城烧出来的艳红天色,霎眼已笼罩着整片大地,无人再能够从中逃脱。 徐州位处黄河与太行山之间,是山西、河北与中原大地的过渡地区。自从败退榆林后,中原联军便在此地设据点,作为兵马与粮草的转运枢纽,随时支持前方战事。 徐州的总管府内,堆叠了大批来自北方各城的军报。连月来明怀玉和长孙凯都习惯了,若说是前线要求增援,那便是战情尚可——虽然确实已经没有兵马可以调度,以北疆军的攻势,估计求援的再过十天半月便熬不下去了,但总比这一份已经写明城池失陷、请君降罪来得好。 现今关内起了无数处火头,别说他们没长三头六臂,就算是千手观音来救火,也只能徒叹一声奈何。 “太原最新的战情。”长孙凯合上折本,迎向隔几对坐明怀玉那殷切的目光。 “失陷了。”他摇头。 明怀玉倒没太大意外,揉着眉心沉思半晌,忽然低问: “佑王能把长安守住么﹖” ——长安以北群山环绕,西依陇山,阿那环若要来攻,只能是取道东边,走函谷关或者河西之地。现在北疆军已拿下山西全境,要攻打关中这片天下至险之地,也就是过一条黄河的力气而已。 “坦白说,并不乐观。”长孙凯苦笑,“不过除了他,夏军也已经没有可托之人。” 明怀玉斜斜抬眸。 长孙凯的用意,他大概也知道几分——长孙晟从来都没掩饰过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正因如此,这位佑王殿下绝容不得长安易主,派克天骑回守关中,的确是逼不得已的唯一选择。 只是长孙凯离开关中前,千辛万苦才能牢牢控制兵权,这么一来,岂不是将硕果再次捧到长孙晟手上么﹖ 他不瞭解这两兄弟的恩怨,但与长孙凯共谋半年,对于佑王,夏皇总有不合宜的心软——最明显的莫过于他连下十道金牌、将架空自己兵权的佑王召回北方,却没治皇弟那条等同窃国的罪名。既然现在长孙凯没在乎兵权旁落,他便更没馀地说些什么了。 长孙凯两袖一挥,扫开了大堆军册,低头看摊开在桌几的大幅地图: “长安的情势还没到最凶险的地步,该解的燃眉之急反而是洛阳。” 明怀玉微一点头。 “阿那环下一步必定是先取洛阳、然后再取长安。”他甫拿起朱笔,连眉梢天生的妖艳也被一种神情凌厉地压住了。明怀玉脸容沉着,笔尖落在洛阳北方的河岸渡口孟津之上: “洛阳看似四方险固,西有崤山、函谷,东有荥阳、虎牢,南有龙门、伊阙,但天险即天牢,只要找到外围突破之处,伊洛全军便如同要与困兽作斗。” “如果阿那环从孟津渡攻入伊洛平原,只须一天便可抵洛阳城下。洛阳能守尚可,一旦失守……”明怀玉心裡一沉。 那么他连战略都替阿那环想好了,闭上眼也能想像北塞军会如何行进。 洛阳以西便是函谷关,只要兵分两路,一边从函谷挥军、另一边从山西跨越黄河之险,足可使长孙晟顾此失彼。拿下关中与洛阳,等同全面打开中原和江南的门户—— 关中的东南,便是当年白灵飞一人一军、既勐攻又苦守过的阳安关,通向南阳盆地的宛城、襄阳两大重镇,再而南下可抵汉水和天引山。几年之间,天引山防线到平京已被联军合力扫清,其后联军撤回北方互相混战,景言被逼迁都金延、退守江东一隅之地,南楚大片国土如今正处于真空状态,阿那环要夺荆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另一方面,由关中南下秦岭,越过子午谷防线,便是景言曾经闪电般揽入囊中的汉中、巴蜀两处要地。巴蜀和荆楚相连,佔尽长江天险,随时能顺流而下攻克江南运河。而且巴蜀本身便是个极之丰饶的粮仓,足以支持长期战争,到了那个时候,南楚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不能让阿那环如入无人之境。”长孙凯决然道:“必须就在北汉军发兵洛阳前,让他命丧魂断。”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怀玉一叹,“可是佑王殿下不日回军关中,若然领水军屯兵枕待在孟津渡,天下还有谁能挡住阿那环的脚步﹖” 长孙凯一时无语,明怀玉陪他默然良久。 两个中土的帝皇终也嚐透焦头烂额的滋味。 徐州城枕戈待旦,仲夏夜风刮过城外荒废的田土,没有闷焗之感,反而满是刺凉萧瑟的味道。 “你在想什么﹖”长孙凯忽然问。 明怀玉摇头呵气:“没什么,只是些陈年旧事。” 长孙凯轻笑:“正因旧事不可追,才比眼前挥之不去的现实更令人怀缅。” 明怀玉似有深意,侧首看了他一眼。 “当年我在洛阳二度登基,各方怀揣着各样心思,连我和若然也是另有谋算——也就是最后各人各有决断,才令时局不知不觉间推移到现在的模样。” 那年天下群豪际会,伊洛一时汇聚了多少英杰,酝酿了几度凶险恶斗。当初谁不是身陷其中、用尽心计,如今回想,却只觉一切都如飞烟,空馀下的却是宫前那场火树银花,映照那个时候盛世繁华。 “当年景言曾经与我共商联手之事,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得他那天的一番话。” “他说什么﹖” “当我们合力攻下了关中长安,而阿那环尚未南下,他便先和郑军正面交锋,然后再领兵迎战北汉。如果阿那环已经南下,而我们不能坦诚合作,他和白灵飞即使越过中原背对伊洛,也要与黑玄军死战到底。” 长 分卷阅读296 - 分卷阅读29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7 孙凯慨然合眼。 ——南楚在万般困窘的时候,便坚持北伐幽云这条至关艰难的路,终究落得山河破败的下场。可是事实证明,这条路的确是对的,如今南楚再无救局之能,却是他和明怀玉要自食恶果了。 他不禁叹息:“可惜中原决决万里,过往数十年几代豪杰,都出不了一个有如此胆识的人物。” “其实你早已被景言打动了。”明怀玉忽然说。 “那晚他和白灵飞在外使馆被拓跋灭锋刺杀,逃到洛水时又遇上扶光的截击。若然后来跟我说,那时有一艘小艇及时出现,在洛阳的天罗地网中救了他们出城。”他望向长孙凯,续又低道:“我因‘三段锦’之毒被明教要挟,逼不得已要配合烟岚和阿那环的计划,没法救助他们二人。当时放眼帝都,也只有你有能力把一条小艇安然送到高津渡而已。” “我能想到的,佑王殿下应该也能想到。听说使节团回长安后,他大为动怒——我想你受他软禁于宫裡,又被架空秦川兵权,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长孙凯依然没有应话。 ——明怀玉是极懂分寸的盟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便过问,像这般深入直接的对话,半年以来尚是第一次。 半年前平京四面楚歌、沦陷在即,他接到了洛阳信使带来的密函,那个时候,他刚强撑身体重临朝纲,长安的兵马调动正如火如荼。 他惊讶于明怀玉竟同样决定出兵北上,更惊讶的是,那信上写道,为表明坦诚抗敌的决心,郑军会作先锋截住北汉援军,若夏国有意合作,便过去替郑军作支援——往直白点说,明怀玉就只是告诉他:你打,我替你开路,你不掺和,就哪来往哪待着。爱打不打,一句说定。 他最后没让明怀玉冲上去。 锋狼军已被围于江南,要打平原的骑兵会战,克天骑理应当仁不让——若还要闪缩退避、考虑该不该打,那他还不如永远不打,也不必当关中之主了。 然而明怀玉那份魄力就此令他印象难忘。彷彿这个人长的一张妖冶勾魂之容,都只是为掩盖住身上过艳的狠——他们屯扎于徐州城数月,关键时刻需要出手,明怀玉绝不推卸,也从没和他计较前线要走了郑军多少兵力、叫郑国分担了多少粮辎白银。这山容海纳的胸怀,在中原已因内秏而走向崩析之际,更是份外令他动容—— 原来此道虽险,却尚有人值得交托和收穫一份全然的信任。 “和北汉联兵反攻南楚,其实非我本愿……应允阿那环的人,其实是佑王。”他终于坦白当年的隐情,说出保守了数年的秘密: “阿晟心裡记恨景言的断臂之仇,而且白灵飞重伤了他根元,于是从桃沃平原回长安以后,他便一直与北汉和明教暗通消息,以答应组成三国联军为条件,换得烟岚给他缓解九玄剑气的玉露丹。” “待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被九玄剑气折磨至只剩半条人命。当时景言攻下了巴蜀和汉中、横亘在子午谷防线前,我既想保住阿晟、也要保住长安,一时煳涂之下没有阻止他,最终犯下引狼入室的大错。” 明怀玉心脏狠狠一抽,听得连艳丽的脸容也黯淡下去。 ——他是理解长孙凯的,这份哪怕千夫所指也要护住所爱的心意,其实何尝不是和安若然如出一辙﹖ 那么一个顶天立地以剑为志的男人,不但无法实现胸中理想,被视作背信弃义的小人,遭明教处处掣肘胁逼,甚至更要与昔日最珍惜的师弟为敌……安若然为他所牺牲的,一路上已然太多。可是他除了当一个累赘,还能为安若然做些什么呢﹖ “佑王知道么﹖”明怀玉轻声问: “你隐瞒了实情,替他承担当千古罪人的大过;出手救景言和白灵飞,是为了让这过错能轻一些——这些事,他知道是你为他而做的么﹖” 长孙凯睁开眼来,深深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终于悠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位夏皇自嘲的笑了一笑。 尖刻的嘲讽、和一丝透沁的悲凉,全都在那抹不合宜的笑容中。 过了半夜,便是夏军接替巡防的时候。长孙凯转过身、正要离开大厅,忽然之间又想起了些什么,低声叹息了一句: “你身上的‘三段锦’愈发愈烈了……安帅恐怕还不知道吧﹖” 明怀玉抿紧唇。 “这事早晚掩不住,只要崑崙山那边没忘,肯定会对安帅开出条件来换药——” “不用想,我绝对不会再要他向明教求半颗药的。” 长孙凯讶然回头。 他又从明怀玉的艳眉妖眸中,看到了一种近乎动魄的决断来。 “我在崑崙山的时候,扶光尚且连教王都够不上,莫非十几年后,我竟要怕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么﹖” 受“三段锦”所蚀,明怀玉的体质是超乎想像的差,没有大夫在旁隔几个时辰施针,他便虚弱得连站也没法站起来。只是他的忍耐力也同样超乎常人,只要能站,他就执意要走,走起来时永远带着一道凌厉的风—— 那道风旋然一刮,便刮到了他的身旁。明怀玉淡淡的道: “请夏皇好好善待我伊洛之兵。后天一早,我想领军西出徐州。” “去哪裡﹖” “山西,阿那环王军所在的太原。” 长孙凯会心一笑,“好。” “不过你伊洛与我关中的部队也只可托给我手下大将了。”他说:“我们正好同路。” ☆、破而后立 在北方焦头烂额之际,南方的江东地区是比明怀玉和长孙凯两个人加起来更加焦头烂额。 沿运河撤到金延后,景言立刻动手开始重组朝廷与南楚军这两大臂膀。 旧朝一部分重臣命官安然撤出了平京,但却有更可观的一部分在城破之时被斩杀、又或随后被阿那环俘去敦煌城。在金延总管府第一次召开六部会议的时候,人数是连一个偏厅也站不满的,倘六部和御史台空缺的位置没人填补,那么就算把皇帝陛下劈开一百份、每份连续工作十二时辰足足一整年,也没可能将满目疮痍的江南重建起来。 于是在这场会议中,景言下达了继迁都金延后的第二份圣旨——撤去严毅,将原户部侍郎冯潆杰擢升为吏部尚书,位列六部之首,总管任命新官事宜,如果任命的官级属四品以下,不必上报、亦不必朝议,直接对合适的人选授官印便是。 ——换了是先帝在朝的年代,吏部尚书在朝廷考核和任免官员的时期、足足能贪下数十座九华坊的大宅院。这本来是天掉下来的馅饼,结果没砸中自己、却砸去了一个经验近乎零的黄毛小子那,严毅当场就慒了,几次声色俱泪下跪求皇上开恩——彷彿当景言仍是皇太子的时候,与先帝合谋不惜 分卷阅读297 - 分卷阅读29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8 一切打压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而景言用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拿出了在南迁物资中算是弥足珍贵的黄金,言辞诚恳的对严毅嘉奖一番,中心思想就是让他告老还乡,说毕了还嫌不够动情,当即加赏几盒翡翠玉石。想起皇帝陛下没捨得花金子给自己盖宫殿,连睡都要睡在总管府,却让他回扬州盖大宅,严毅吓得一双腿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翌天便真的回了老乡,一锭金也没敢拿走。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皇上省钱的能耐,便知道他独排众议重用冯潆杰是为了什么。 老一批的官员都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冯潆杰要依景言所说“找合适的人”,根本只有一个方法。 在被徵用的金延总管府裡,新任的冯尚书住进了皇帝作息与办公两用的房间旁,第一时间让小天当自己助手,找回了在太学时期的诸多同窗。这些太学弟子的出身有贵族也有寒门,学满离开后也各有际遇,有的入朝从中游爬起、有的却隐于集贤巷投身议政书院,但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符合了一点,那就是景言和冯潆杰一致重视的特质——才德俱佳。几年共处,冯潆杰和小天都对这群同窗有深刻的了解,按每人的专长优劣,在朝廷裡安排相应的岗位,终于填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要职。 年轻人哪怕什么都没,却最不缺干劲精力,本来缺件掉块运转不来的朝政,在短短时日裡竟重新走上了轨道—— 于是,贵族垄断政治、寒门无从入仕的局面被彻底打破。因怀阳帝大封功臣而开始,高门大阀以利益和人脉来织成、捆绑住南楚朝野近四百年的巨网,在景言手上终于迎刃而解。 同一时间,景言将云靖、景焕康二人任命作左右前锋大将军。职衔官品都是虚的,兵权和责任才是实,两人接过虎符,便迅速收编江南地区尚馀的所有武装力量,只要想打又能打的,不论是南楚兵还是春日楼的老流氓,都重新配军入队,即日开始训练。至于粮饷,则由朝廷先欠着,营门前高高悬起了景言亲笔写的欠单,承诺不管国库进帐多少,年收的两成全都进南楚军的袋子。 要苦有够,要钱没有——这支南楚军实在空前刻苦,可是看到皇帝陛下的御书,新兵都收回怨言,肃然挺胸,继续比当年锋狼军受训时更严苛的操练: “我军物质匮贫,归咎于朕之失才,非战之罪。然家国子民、犹胜万金,望诸位守好此间军饷,视之作军魂忠骨,待河山光復之日,朕必将其还之许之,半分不欠,以此作立。” 每当经过营门,都不时能看到有将领向这张欠单敬军礼,情不自禁流下热泪,也可算是一桩天下奇闻。 然而要重振社稷,最缺不了的就是钱。 当皇太子的时候,景言连去寺庙求符也要借皇叔的份儿,登基后又是接手一个烂摊子,基本上大半生和穷也脱不了关係——可能正因如此,皇帝陛下对开源节流有独特的一套见解,往往令朝臣不服不行。 刚来到金延,景言便敲诈了整座春日楼的库房,让欧阳少名在江南各地替朝廷支不了的各项工程买单——作为回报,皇帝解除了青原将军的一切军务,将手下这员爱将慷慨地送了出去,无限期跟着春日楼主,直到另有军旨召回为止。 青原由应龙军统领变成春日楼夫人,倒是半天也没享到福。他随楼主奔波整片江南,在欧阳少名整顿工商之时,他不但要代朝廷点户分田,还要跟地方官府合力修缮运河,让云靖重编的水军能毫无阻碍通行八方。 不过,全因欧阳少名代表的江湖帮派与青原所代表的朝廷势力紧密连繫、合作无间,南楚的管治阶层与平民竟达致前所未有的融洽。加上谢正风受景言委派改革御史台制度,让地方御史接到百姓申诉后可直接和州县交涉,大大提高了各地行政办事的效率,省却重重上递的步骤,也相当于省掉朝廷的银子。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基业差些腐蚀殆尽的南楚,至此是从根芽开始活过来了,而且是一种崭新的活法——除掉阶级歧视、豪强分利、民怨不达的风气,所有前代君皇想做却没做成的,都在一场战争后奇蹟般达成了。 而一手缔造奇蹟的皇帝陛下,除了每日忙活国家大事,起居出行都与平民无异,也的确是皇帝界的奇蹟。 不止一次有人上书,恳请陛下另闢新地建造临时皇宫,不必大肆舖张,但起码要确立君威,也好便龙体歇息。对此景言不以为然,折子就只写了“已阅”两字,及后被逼狠了,才冷然一瞥众人: “我千万楚民,作战俘被囚敦煌有之,作孤魂埋骨平京有之,馀下的飘泊南北,尚未有安身立命之所,你要朕先把自己安顿下来,那朕这些子民呢﹖谁把他们安顿下来﹖” 满朝铁嘴铜舌,竟没能在皇帝面前辩出个所以然来。 “除非重夺平京,否则建宫一事,今后谁也别再提起。” 这也未算是皇帝最独断独行的事。 自从平京沦陷、八军崩溃,再直到云靖和景焕康重振起南楚军的旗帜,八军统帅之位一直悬空,景言从没废过白灵飞、也一直未有再立统帅。 皇帝陛下本人实在没什么可参的,半年来,朝廷最大的上书浪潮,便是请求为帅印另觅良将——这股浪潮,尤以白灵飞随阿那环前往榆林、从此作为北疆军最可怕的人形武器后,走上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谁也不知白灵飞受了什么诱惑才会倒戈,但对以九玄剑作信仰的南楚来说,白灵飞的叛变无疑是等同都城沦丧的耻辱——还是时刻戳到心尖上的耻辱。这把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剑正落在敌人手上,卑颜屈膝任予索求,还替阿那环清除草原上的一切反抗军,对北汉的尽心尽力,甚至没有丝毫逊于他曾经立誓效忠的景言。 好些新入朝的官吏都不明白,皇帝陛下到底是以何心情面对已经变节的白帅,又到底是如何能将关于北汉的军报听入耳的。而且令人难解的是,不管白灵飞替阿那环赢得什么战役,景言都会听人一字不漏的禀报完,即使脸色难看至极,都只是无声挥退众人,没有发作、更没有任何言语,完全不是平日杀伐决断的皇帝陛下。 但对于云靖、景焕康这些旧人来说,这其实没有什么难解的—— 他们与景言一样,压根儿就不相信白灵飞会叛。 但凡是跟着帝帅一路走过来的人,都亲眼看着白灵飞是怎么付出。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要叛的念头,便不必在御书房前捱千道杖刑、在天引山筋骨皆碎、在洛阳遭恩师围杀、更不必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留守平京……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投敌的时机,只是他们太清楚白灵飞的为人: 要他人头可以,但要他低头,天下只有景言一个人可以做到。 分卷阅读298 - 分卷阅读29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299 他们宁愿相信白灵飞只是在使权宜之计,所以才会活像变了另一个人。替敌征战、对阿那环虚以委蛇,一定是为了能觅机会逃脱出来。 可是白灵飞在北疆的一份份捷报,不断打击他们这份希望。他们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统帅,竟会把大草原当作是修罗场,行滥杀不仁之事。假意投诚的话,真的会做到如此不留馀地么﹖ 昔日八军的同袍,上到统领下到兵卒,都不自迷茫起来。 这天,在由总管府大堂开闢的临时议事厅裡,早朝已近尾声。因叶鸣钦惨死平京而被委作新任兵部尚书的徐汝微一犹豫,终于还是开口禀告: “陛下,北疆五大族的动乱已经完全平息了。据欧阳楼主佈在北方的眼线,阿那环故意大肆放出消息,白帅……白帅不日后便会返回关内,带平叛军重归北汉设在太原的总指挥部。” 堂内所有人呼吸一紧。 隔着帝冠的旒珠,景言的黑瞳沉静如墨。 “朕知道了。” “如若无事再议,这便退朝吧。” “陛下﹗” 景言眼皮一掀。只见堂内十数名文官相继跪下,当头的刑部新任左侍郎周显捧上一本奏折,高呼启奏: “我军最高指挥一位悬空已经半年,请陛下另立八军统帅﹗” “南楚军群龙无首,如此下去绝非良策,请陛下早为帅印下定夺﹗”一大片新官呼应周显: “臣恳请陛下,废去旧帅、另立良将﹗” 景言脸色倒是不曾变化,只是目光轻轻斜扫到冯潆杰身上。 年轻的冯尚书实在无辜,唯有用无奈的眼神回敬皇帝陛下—— 这真的不是他的锅,谁让陛下您说要用人唯才、杜绝朝臣结党,我哪能控制得住您的臣下说什么﹖ 而且当初说自由议政,绝不因直谏而治罪的人不就是您么﹖这纯粹是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啊。 皇帝陛下不着痕迹的收回威吓目光,然后冷道: “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换帅之事。” 其实景言真不是独/裁者,但对于某些他认定的人与事,即使是安庆王和白灵飞在朝时也拉他不回来,哪怕是死胡同也一意孤行走到底。新一批的朝官显然是还没完全领教到皇帝这种作风,继续冒死谏君: “安庆王与洪达大将军均已殉国,馀下诸将当中,青原将军乃我南楚两朝水军统领、当世公认的兵法大家,多年来军勛赫赫,伴陛下戎马倥偬,未曾有过异心。撇开其他不论,就凭他身作先锋、为南迁部队破开安若然的运河封锁,最后成功使百万馀民落扎江东,此功当值陛下加封统帅﹗”周显说得声色俱厉,果有一派直臣之风: “退一步说,即使青原将军另有要职,军裡尚有两位左右前锋大将军。云靖是青原将军栽培的继承人,景焕康是湘州城惨剧后唯一的馀脉,两人在过去数年战事中亦立功无数,分掌我南楚最精锐的应龙和锋狼两部,对君对国忠心耿耿,无论哪位都足以胜任统帅一职。陛下,请您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听到这裡,冯潆杰也觉得周显说得过份了,忍不住提醒: “周大人……” “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众臣一愣,连周显也顿住了。 ——皇帝陛下的深瞳,在短短几句间竟已红得赤亮,只是彻骨的痛,被他用一身冷厉自持堪堪压住,没对任何人宣之于口而已。 玄锋和源涛看得心裡不忍,开口劝阻眼下的逼迫场面: “现在南楚仍处于休整期,战事都集中在北方数州,短时间内江东不会有大规模的调军。” “源涛所言非虚,此事仍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在场人裡就数两人最清楚,谁也没道理如此指控景言。 城破当日,他俩就是搬出这些大道理来将景言强行拽下城牆的。如果他有那么半分私心,早就发狂杀回去白灵飞身边了——毕竟人非草木,谁又能忍受挚爱在眼前殒命﹖谁又不想执子之手,从此便死生相随呢﹖ 但景言最终还是捨下了最难割捨的人,带着他们来到这裡。玄锋等人还记得当日南迁大队抵达金延港,遍目都是悽凉困顿的境况,百万军民心裡全是怨屈和悲愤。但就在无数怒气需要一个宣泄口的时候,景言孤身上岸,当着满城人面前,竟是亲自下诏罪己,逐字逐句读过之后,再亲手将罪己书钉在城牆,足足半个月才把它卸下来—— 南楚皇朝有史以来,就算是最荒唐的昏君,也没敢把自己当作箭靶供举国批判的。若真要算起来,这罪己诏也该是先帝来写,绝不该算到景言的头上。 也许是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起了效果,自此之后,南楚便化悲愤为力量,短短半年间又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在皇帝陛下的心裡,有某处地方从来都没丝毫起色。 来到金延后,景言每天都习惯在黄昏时份独上城楼,望着远方群山万壑,也不知想些什么,一待便是小半个时辰。直至有几次他们遥遥看见,皇帝手心握着一条串着玉石的挂坠,这才终于恍悟,只好让城楼兵士每天这段时间勿要打扰陛下。 ——那条挂坠,是白灵飞一直贴身戴着的那个护身符。 一国之君尚且隐忍如此,旁人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既然两位将军都这么说,周大人,我们还是择日再议吧。”冯潆杰又再打圆场,以他吏部尚书的身份,那算给足周显下台阶了。 “白帅曾经是忠肝义胆之辈,这点没有人可以否定。”周显道:“但月有阴晴圆缺,人心也是会思变的,谁知道白帅被俘后受了什么威逼利诱﹖为了保命,马儿尚且低头汲水,他向阿那环投诚又岂非全无可能﹖” “如果说是假意配合,那白帅带平叛军出关后,怎会不找机会脱身﹖再怎么身不由己,他也用不着替柔然屠尽匈奴等五大部族,以这么酷烈的手段镇压草原之乱。陛下,请您面对现实吧,别再对白帅心存幻想了﹗” 冯潆杰重重一叹。 其实心存幻想的,又怎会只有皇帝一人﹖有些幻想并非看不出是假,只是一旦破灭了,那这世道……岂不是过份绝望了么﹖ 周显其实心裡也没底,本来的气势更被皇帝吓去了八分。可是馀下的两分始终死心不息,他又自觉只是尽忠臣本份,便索性豁了出去: “臣斗胆,但此事不能再拖﹗” 玄锋等人立时知道不妥,想把这不知死活的文官拖出去,可皇帝陛下那片逆鳞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中,情势已经再回不了头了: “好,既然不能拖,那你们今天都给朕听着。” 皇帝的嗓音有分微不可察的颤抖,明明厅内没帝座台阶,但平视众官的景言彷似是居高临下,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锋芒,所有 分卷阅读299 - 分卷阅读30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0 人都立时感受到他那股强大的压逼感﹗ “灵飞就是朕唯一的元帅,这辈子,朕都不会另封他人。” “这枚帅印,等灵飞有朝一日回来的时候,朕会亲手交到他手上。”景言冷冷盯着周显,“若你们想交到别人手裡,那也可以,先把朕废了吧。” ——满朝文武,一时间都被景言深深镇住了。就连不知死活的周显,也费了好久才回过神: “那万一……” 景言替他把话接了下去: “万一他回不来,朕便亲自把他带回来。” “不管要多少年,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战争伤害过很多人,但对于景言来说,他的创伤和成长无疑都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也渴望能够写出一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领袖,对于皇帝陛下作者君是尽力的啦~ 希望大家稍微感受到他的不容易吧~ ☆、重聚 金延总管府、顶层厢房。 厢房内有一床一桌,办公和歇息的空间只以一道屏风隔开,桌上堆积的奏本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而这张桃木桌显然还不够用,房内连放花瓶的小几、招待客人的高椅,全都无一例外拿来办事,放不下的东西甚至要摊在地上,等这批奏本清了才能挪上办公桌。 这房间除了几位朝中重臣,基本是没人敢进去的,文官怕绊倒、武将怕踩坏了哪份重要公文,而从南楚皇宫带出来的侍官婢女,能干活的都早早被遣到民间提高生产力了,房裡只留下一个书童来磨墨和打点起居,一来省钱、二来省地方,更可以人尽其用,节流节到如此丧心病狂,让户部也一度目瞪口呆,直觉得该让皇帝陛下开班来为他们培养专业人才。 如果说有谁大意撞入这个地方,大概打死也不相信那就是御书房……以及皇帝的寝室。 而刻下这个临近黄昏的时候,皇帝陛下终于批完这堆奏折。他对一直在旁边侍候的书童挥手,低声吩咐道: “替我把它们装进木箱裡,懂吗﹖” 那书童十分聪敏伶俐,不劳皇帝陛下出手指点,就自己懂分门别类,把几十本奏折一一装进地上的箱子中,让景言能有片刻时间闭目养神。 “陛下,我听小天哥哥提起,今天有人说白帅坏话了﹖” 景言靠在太师椅背,沉默良久,忽然轻声低问: “如果有人说灵飞的坏话,你会信么﹖” 小书童刚一股脑儿将几本折子都放入箱,闻言腰也不抬,便连连摇头: “当然不信啊﹗” 景言仍是闭眼摊在椅裡,唇角却渐渐往上勾。 “为什么﹖” “白帅人那么好,那个时候我和娘在里巷,冷得快死了也没人理会我们。只有他才肯走过来,不但给了我们银子衣服,还送我一面令牌呢。”小书童大功告成,站起来拍一拍双手的木屑,扬起头来冲景言灿烂地笑: “幸亏有白帅,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还活着,当然要信他了﹗” 景言缓缓睁开眼,看着小书童纯真稚气的笑容,心便没来由地发涩,一阵又一阵地生了疼。 “是啊……”他喃喃的说:“我们都是幸亏有他才能够活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却没有人记得这回事﹖” 满朝都是参白灵飞的本子,那是因为新入仕的都不了解他——但如果连自己也不护着他,那么谁还会相信他呢﹖ 不能……不能再撇下灵飞,不能让他再和当天在城牆上那样、孤独一人与全天下为敌了。 “陛下﹖” ——这个小书童,正是当日因一块苍狼牌而被陆士南救起,最终随仪雅和小天逃命的庄澄。 仪雅为保全他们一行人,最终被联军的士兵俘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小天都沉溺在自责中消沉不起,只有对这小孩仍是上心,每天不忘来找庄澄来嘘寒问暖,渐渐开解了一个寒民孩子混在这些显赫贵人中生出的不安。 到抵金延后,景言便将重组朝廷的任务交予小天,分散他因为仪雅既挂念又内疚的心思。没有小天的陪伴,庄澄又变回无依无靠的孤单小孩,景言为了让他有个照应,就索性将他留在身旁,每天当个贴身书童,既能打点杂事,閒时也可听忧解闷。 “陛下﹖”庄澄接连唤他好几次,“这些箱子要搬出去么﹖” “放着让我来,你先去歇一歇。”景言长身而起,前去把房门打开—— “陛下﹖” 有事要禀的云靖刚好来到走廊,景言一见来的是他,便连叫人来的念头都打消了,十分从善如流的道: “待会你回去,顺便替我将这几个箱子送去市坊那边,哪一个该去六部哪一处,箱子都写好了,你照着办就行。” “……”堂堂应龙军统领,竟然要兼任跑腿信使,还不能多拿一份俸禄——云靖想,不如还是让冯潆杰替他换另一份官职算了,反正吏部尚书,有时候不能埋没以权谋私的优良传统。 “有事﹖” 云靖点头,“青原将军飞鸽来书,他后天便会回到金延。” “这么快﹖湘江不是只修到一半么﹖”景言皱眉,“缺银子的话这裡可没有,让他再诓一诓欧阳少名吧,反正春日楼早晚也是他的,那傢伙总不至于连这点钱也捨不得花。” 云靖哭笑不得,看来皇帝陛下想钱想得魔怔了,把手下大将兼知己好友卖得一个理直气壮,还恨不得能卖出两个国库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 “东海的军器厂出娄子了﹖”景言立刻收回戏谑,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云靖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道: “也没有,将军说,军器厂一切顺利,冶炉已达百分百的使用率,虽然产量目前只有当年赤邯的四分之一,但陛下想要的那批轻骑火器和水军装备,很快便可运到金延港。” 景言本来着实吓了一吓,听到这裡,一颗心顿即放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 云靖心裡直呼冤枉,一惊一乍的明显就不是他好吗。 焦头烂额的皇帝就是份外会来事,自从来到金延,景言比在平京的日子多了几分生气,但却更加倍难服侍了。换了是平日上朝还好,关上门后便开始不安份,没有半点皇帝的自觉和自称也算了,像他和景焕康这些熟人,就找不出谁没有被拿来无辜开涮的。 更悲惨的是,以往有白灵飞在他们就可以得救,现在安庆王和洪达已殁,连青原也奔波在外,更是无人可以替皇帝陛下顺毛。 ——也幸好,那位可以顺毛的人终于回来了。 “将军前段时间在湘州统筹修缮运河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春日楼内部的 分卷阅读300 - 分卷阅读30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1 联络暗号。”云靖难掩欣喜之色,终于也放心对景言说起来龙去脉: “这套暗号手法,只有护法和舵主这些楼中骨干才懂使用。他觉得事有蹊跷,多番查探后,终于在湘州以东的下游小城找到了用暗号的那批人马。他之前没对陛下提起,是不希望让您的希望得而復失,而今次提早回城,便是为了要把他们亲自护送来此处。” 景言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扶住门框的十指攥得连骨节都发了白。 云靖欣慰的舒一口气。 “少公主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八千南楚兵,郭定、何情、张立真、锺文之……他们全部都在。” 皇帝陛下的下颚已经绷得起了青筋,他怕是自己听错,又再颤声问了云靖:“你说什么﹖” “少公主和当日被俘的南楚兵,现在都在吴兴,还有两日便可以——” 景言没有把话听完,便已经率先冲了出门。 “陛下﹗” “把你的马借来﹗” 云靖一脸汗颜,反应过来之后,又如云破日现般笑了。 房内的庄澄正兴高采烈向他招手:“云将军﹗是不是仪雅姐姐要回来了﹖” 孩童的脸上,是一种真切而鲜活的憧憬。 那么无比纯粹的光,在被战火挤压了几年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从什么人身上看到过。 “嗯。” 直到这一刻,云靖才觉得,一切都终于雨过天青了。 两天后,景言和青原带着整整八千人回到金延。 南楚军一众统领都悉数出城,迎回几经生死失而復得的袍泽兄弟。小天和庄澄也早早从总管府出来,跟不顾一切下马奔来的仪雅相拥而泣。 当晚总管府破天荒的张灯结綵,省钱省到丧心病狂的皇帝陛下也难得铺张一次,办了一场盛大的洗尘宴,全府上下沾满欢腾喜乐的气息。知道少公主平安回朝,天罗大街也是载歌载舞,满巷都是平民百姓衷心为了庆祝而组织的活动,喧闹之声远传到金延港,和港口生生不息的潮浪互相和鸣。 这一夜,百万人抬头望着明月,这才发现回首半年,原来江南已经悄悄走出了战败的阴霾——有些什么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散落、重聚、然后萌芽盛放。 那是人每逢被天地自然赶绝时迸发的本能。 ——每处战火烧过的地方,染过了血,却同时洒落了希望。 “皇兄。” 月上中天,金延的繁嚣却仍未消散。城楼上,景言在牆垣后迎风眺望,听到这声呼唤,便自然而然地回过身来。 月色下仪雅披着轻袍,依然是往日的婉约动人,带着浅笑来到他身旁。 “我以为你是被青原大哥放倒了,原来不声不响一个人跑来了这裡。” 景言这一回身,就似乎不打算看什么夜色。帝皇目光流连在仪雅的脸容上,转了又回,回了又转,彷彿一旦移开,便再也补不回来。 “怎么了﹖”她弯眉调侃:“难道我去北方一趟变了模样,皇兄认不出我来﹖” 景言捧起她双颊,碰上又捨不得用力,连手指也不敢擦过肌肤,怕剑茧会把她刮痛了。 “傻瓜,吃过什么苦头了﹖” 仪雅僵了一僵,旋又委屈的噘起嘴: “什么都没能吃,饿得都走不动了。而且北方冷得很,脚冻出了疮,还是何大哥辛辛苦苦把我背回来的。” 景言胸中狠狠一抽,却听她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我在宛城的时候大病了一场,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城裡找到没去逃难的大夫。大夫问我是哪裡人,张大哥一听,怕是不知哪军的探子,便胡诌我是洛阳的大户夫人,因为举家要避难迁去巴蜀,途中才和夫君失散了。大夫也是庸医,顺着张大哥编的便说我悲从中来、此病乃心病,听得我差些没起来跟他算帐——好歹我随欧阳楼主走过江湖,再不滞也是你亲妹啊,怎么就成了这般娇气的夫人﹖被人如此冤枉,这还不够苦么﹖” “你不娇气,只是从小就古灵精怪,总是让人省不下心。” 仪雅横撇了他一眼,唇角掩不住笑:“又来百步笑五十步了,也不知道让青原大哥经常省不下心的是谁呢。” “他哪有那种閒情,心思全都在欧阳少名那傢伙身上了。” 仪雅就像回到儿时一样,拽着景言手臂,没心没肺又滔滔不绝: “张口就来,明明是你把青原大哥赶走的,现在又来冤枉好人。” “我这是成人之美,你青原大哥不知道有多高兴可以脱离苦海。” “他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都是替你找银子修这修那,几天前还说要想个法子攒国库呢——” “傻瓜。” 景言再也装不下去,终于将仪雅拉入怀中放声痛哭。 她也终于没再说下去了。 ——从小到大,无论心裡装了多重的包袱,她都没见过景言在人前落泪。直到郭定有次无意间说到,景言当年是挂着泪把筋骨全碎的白灵飞抱回水石城,她才知道原来皇兄也并未真的修练到家,一身坚硬不碎的金钟罩,总是有那么一两处裂缝破绽的。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么一道撕心裂肺的破绽,裂口一开,便把金钟罩裡的人撕个痛不欲生。 “……皇兄,你才是吃了最多苦头的人。”仪雅深吸一口夜风,吐到唇边,便全化作轻柔的叹息,呵在景言不断抽噎的胸膛上,“这段时间,我们都没在你身边……对不起。” 世间千般句子不分雅俗,皇帝陛下都能听入耳,唯独不能听的就是一句对不起。 尤其是,他听不得自己护不住的人说对不起。 “陛下,有件事,少公主让我千万别对您说……”今晚在席间,少有喝到失态的张立真走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抱住他肩膀。在军裡多年,景言最见惯不怪的就是下属在庆功时发酒疯,便顺着姿势将他带到一边,免得众人过来当奇闻奇事、大肆围观这位出了名稳重闷骚的锋狼军副将。 “她让我绝对不可以、不可以说……可是我绷不住了……” 景言为之无语,一时想不透这般二百五的傻愣子,当年白灵飞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绷不住就说,说出来就不会记得了。” “陛下,您要记得、少公主一直都……都是冰清玉洁,她是高高在上……神圣的仙子……没有人可以拿这个来侮辱她……” 张立真趴在他身上,迷迷煳煳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哈勃儿……还有那个营帐的室韦鬼子……怎么可以侮辱她……” “我张立真他日……他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煎皮拆骨……替少公主报此大恨﹗” 有那么半晌,景言只是反射式的扶着张立真,彷彿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胸臆中几要喷涌而出、想要狂飙向 分卷阅读301 - 分卷阅读30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2 所有人的杀意。 ——他其实早该要想到,只是就等同要面对阿那环会如何对待白灵飞一样,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往往只要白天那么一想,晚上他就会梦到两人,或者是体无完肤,或者直接就是两具双眼成洞的骷髅骨,各种逼真的梦境惨绝人寰,把他从恶魇中惊醒过后便不断在眼底重演。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阿那环就站在他面前,将白灵飞一节节砍碎了,当面把骨肉冷冷地丢给他。 又有时候,他听到白灵飞在自己耳侧,用那种清淡如雪的语气,轻轻的说上大半夜“我恨你”。 而更多的时候,他无论碰上什么,都像抱着白灵飞的尸骨。就如多年前在水石城,他看着那个人逐渐没有温度,全身碎了脏腑筋骨,整副身子都绵软得像摊肉团。他把人揽紧了,一遍又一遍地唤白灵飞的名字,最后血流了一地,白灵飞却在他手上扬成了灰。 他最后抬起手,一掌劈晕了张立真,将人扶给了青原照看。 “把他看好,待酒醒了,才放他出来。”他迎向青原讶然的眼神,淡淡的再说一句:“……免得扰民。” 青原白他一眼,觉得皇帝陛下的脑子一定是哪裡又烧掉了。 “皇兄。”仪雅拍一拍他的后背,本来想说什么,可是景言已经回復过来了,轻轻放开了她。 夜色深邃,而景言眼裡的墨黑更是浓郁不见底,彷彿人世可以想像到的磨难,都尽数被上天沉进这泓比金延港更广阔的沧海。然而那片海裡始终有一点载浮载沉的光,曾经黯淡,但不曾熄灭,不折不挠地立在怒浪之中,使所有驶经的小船都看得到指引—— 每个时代裡,总有位指路人是为此而生的。他会为一个人献出那点光,当千万人身陷狂潮时,他亦敢孤身烧融自己的灯芯,执意成就那条值得信仰的方向。 “丫头,把吃过的苦都忘了,天大的事,有皇兄替你记着就行。” 景言俯下身,一如既往伸手去摸她的头顶: “你是我南楚的少公主,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仪雅心内既暖又酸,目光迅即便泛了氤氲。 “如果有,记得跑来我这裡,我带人把他劈了,连小不点我也不会留情的。”景言又再补上重点。 仪雅俏然失笑,然后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重又转过身,望向夜幕中的渺渺远方。 天边星宿缓缓推移,就像无数隻九天上的眼睛,在默默俯瞰南北的风雪与烟火。 他曾许多次设想过,要把失去的一一讨回来——带着他可以依凭的一切力量,向明怀玉、长孙凯、阿那环……向所有欠下南楚的人,千倍万倍的将这仇讨回来。 为此他日夜磨砺这把復仇的剑刃,直到有一天,他又再从抱着白灵飞尸首的梦裡惊醒。 他无法抑止自己去思念白灵飞,回忆起他们多年来的每一段日子。他以为这半年自己是靠仇恨来支撑住的,但原来,真正重要的,终归是他本来就珍惜的那些人事。 ——仇恨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将一个人由外到内完全侵蚀。心志愈坚定,便愈容易被仇恨蚀得一无所有。 他对白灵飞说过,一个真正合格的统领,不可以想上一步多少人因自己而死,只能想下一步有多少人因自己而活。他也曾经安慰过白灵飞,真正的赎罪,不是去惩罚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 ——他终于记起自己在小不点墓旁承诺白灵飞的、在水石城对八军呼喊的,其实是什么样的理想。 “仪雅。”他忽然低道。 “嗯﹖”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回去,真正的回去——回去平京城,也让所有流离的百姓,不论南北,都回到他们渴望的地方。” “我知道。” 景言回过头,仪雅巧笑倩兮,那话却坚定得有如铄金——“我相信皇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景言顿了一下,然后正容道: “当然要做到,不在国都把自己妹妹嫁出去,我想一想都要心塞。” 仪雅忽然满脸通红:“皇兄!” ——她就不该相信这不靠谱的亲哥,哪怕当了皇帝能顶天立地,这张狗口也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你和小天别太着急,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给你们风风光光办个国典婚礼。”景言冲她摆摆手,神情就和平日说“众卿退朝”时一模一样: “就这么说定了啊。”他对自己的亲妹不忘叮嘱:“记紧也告诉那小不点。” 作者有话要说:  替仪雅和陛下心疼一下。 也许大家觉得作者君对这位公主太狠了(作者君忏悔t_t),但思前想后,我还是想塑造一个不屈不挠的女性形象,她身上的闪光点不是因为被狠虐,而是因为她能像自己的国家一样,从苦难之中重生过来 ☆、抉择 仪雅一行人是化整为零,各分不同路线辗转中土,最后才回到湘州找到青原的。而这也意味着,南北各地的最新情况,包括城防、人口、经济等,这队人马都一一探查得钜细无遗,如今他们回来,就等于补足了春日楼和南楚军尚未重建好的情报网,使退守江东的景言得以掌握全中原的消息,能够筹谋下一步的部署。 仪雅没歇上一两天,便请缨过去助冯潆杰和小天一臂之力,依她这一路的亲眼目睹,再仔细修正江南地区的重建方略。三个人在油灯下阅览各种材料,不时交换意见,在房中央足有廿尺见方的大木桌上摊开的卷轴、一笔笔地把各项建设加上去。碰上谈不拢的事宜,便直接去敲隔壁房门,让景言召来六部的机要人员商讨—— 如此昼日努力,囊括万家灯火、绵延起伏千里的河山秀川,终都在一卷全壁画纸上,变成了它们理想中的模样。 “成了!”仪雅移开压尺,与冯潆杰一人抓一角,将大方桌上的卷轴提上来。 “待会给陛下过目,他一定会惊叹不已的。”冯潆杰喃喃道。 小天坐在桌前,抬头与他们一起目不转睛望着卷轴。 三个人的目光扫过他们亲手绘製的地方,每一处都工整地安置了他们对将来的愿景,密密麻麻织出一张精密细丝的网,盖住整片他们热爱的疆土。 “还记得么﹖当年先帝将陛下打入天牢,我们都还是只懂纸上谈兵的太学子弟。有一天,我带一群贵族公子走过集贤巷,想把声援陛下的你俩劝走。” 仪雅感慨万分,不禁也怀念起那件轰动过整个平京的旧事。 “你先把文老师搬出来,接着还以母后和南麒王来压住我们。”她带着温柔的神情,娓娓道来:“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师兄不能跟我们同一阵线呢﹖难道就只因为各自 分卷阅读302 - 分卷阅读30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3 立场不同,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上一句么﹖” “幸好过了这么久,我们终于又能聚在一起了。”小天欣慰的道。 “没错,就像那年上课的光景,一起奋笔疾书,一起你争我辩——”冯潆杰低叹:“这种日子,以前我们谁会想像得到呢﹖” 仪雅忽然失笑摇头。 “这倒不是。”她对冯潆杰眨一眨眼,俏皮的反驳他道:“早在那个时候,小天就已经未卜先知,你不信问他。” 小天这就申怨叫屈了:“我哪有未卜先知,你把我当神算子啊。” “别太谦虚,第一辩才轮不着我俩了,你去争个第一神算也好。”冯潆杰打趣道:“师妹说的是什么一回事,你快老实交代,否则俸金泡汤了别怪师兄。” “啧,我可不像那缺钱的混蛋陛下,才不会为五斗米而折腰呢。” 见仪雅在极力忍笑,他内心强烈谴责这位吃裡扒外的少公主——儘管少公主真不靠他混饭吃,皇帝陛下实在冤极。 小天跟冯潆杰你眼瞪我眼,就看谁先折腰,可没过多久,这两人就再也绷不住,笑得泪水连都呛了出来。 “那时候我对仪雅说,我们走上不同的路,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说不定有一天,大家又会在终点碰头了。你看,这不就碰上了么﹖”小天笑了一笑,轻声的道:“这都是飞哥哥教我的。” 冯潆杰缓过一道气,跟仪雅慢慢放下卷轴。 “白帅肯定有他的盘算的,八军当中不少是他的旧部,何况还有陛下护着他,你别太担心。”他出言安慰小天。 仪雅走过去,温柔地握住小天的手。 “灵飞大哥也会一样,在终点等着和我们碰头的。” 小天感受到她的温度,心裡稍稍有些踏实,勉力提起精神,又对她跟冯潆杰扬起灿烂无邪的笑容。 ——河山为笔、社稷为墨,这三位太学同期的优秀学生,被后世共同称作“建筑者”。而桌上这份划时代的卷轴,亦是南楚往后繁盛的基石,历经几代帝皇的耕耘,每笔每划都终将在这片土地上成真。 总管府的顶层,每间厢房几乎都是彻夜灯火通明。 就在仪雅回城后的翌日早上,景言动手收拾战地一样的“御书房”,又撤去屏风、把起居内进都徵用做杂物间,将藏不了的杂件索性扔到床上去。 起始何情等南归将领看得下巴也掉了,完全没法相信皇帝陛下就这么人模狗样地过了半年日子。反倒是青原习惯成自然,二话不说捋起袖子来帮忙,将厢房能用的地方都清空起来,变作一个临时机要室。 景言又把忙活得快趴下的云靖、景焕康、玄锋、源涛四人找来,十来个七尺的昂长男儿,勉强挤在一个厢房中几日几夜,谈着比这裡大上好数十万倍的国家大事,真说出去恐怕都令百姓哭笑不得。 待议定好江南各个军事要点的仔细佈置后,一众恢復原职的将领领旨前去各地统率整军和练兵,南楚也终于回復昔日猛将如云的鼎盛场面。被陛下惨无人道折腾了大半年的人都鬆一口气,差些便涕泪纵横叩谢皇恩,玄锋和源涛连忙回军营睡个天昏地暗,至于被折腾得更惨的云靖和景焕康,就连走都走不动了,最后还是冯潆杰和谢正风来把人抬回去的。 最后,房内冷冷清清只剩下景言和青原两人。 “墨姑娘还没回来么﹖” “还没有,我托她去儿时师门所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关于天一派术法的线索。”景言道:“算起来,回程应该是这几天的事。” “那批火器已经从东海出发,和当年把第一批锋狼兵秘密运上金延的航线一模一样。我已经对云靖叮嘱过,这批是修湘江的器械工料,让他务必亲自照看,确保军船能一路无碍来到金延港。” 景言点了点头,看样子连日来已经疲惫得很,没精神再开口说话。 “陛下。”青原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他们知道﹖” 景言深呼吸一下,随后像被抽空全身力气,一直绷紧的双肩完全垮下来: “南楚军所有将领都在专心整兵,目前无暇再顾及其他,让他们太早知道军器厂的情况,除了增加他们的压力,根本起不了其他作用。” 青原半挨半坐的靠在木桌旁,一时没有说话。 “即使江东会有战争,也是北方形势尘埃落定后的事。”景言摇头续道:“长孙凯和明怀玉已经无兵可用,南方大片地区防守形同虚设,巴蜀和江北都能一攻即溃,一时三刻不必过急……我们还能再等。” 青原低叹一声。 要是能等,皇帝陛下怎会三番四次要他尽快赶製好军器﹖又何须为了重启东海军器厂,绕过户部自己暗访那群老闆呢﹖ 几大世家本来就和景言有旧仇,先是多年前因为国政改革而被削薄利益,继而是闺女作为准太子妃在入宫前遭刺杀。当日景言硬着头皮向他们借银两,已是做好心裡准备才去的,但还是受了全程的冷眼暗讽。自己在旁看得双眼冒火,几乎想拉起景言就走——他想,大不了便去找欧阳少名,春日楼的确穷得没剩多少了,但至少绝不会让他们的皇帝如此低声下气去求人。 可是看见景言打眼色让他别炸毛,向那群老闆低下头的时候,他又把咆哮默默吞下去了。 他不炸毛,只是心酸得无以復加。 ——他不知道,使这条曾经顶天立地的脊骨如此甘心弯下去的,除了责任,还有没有其他别的东西。也许尚有仇恨,还有他们当年意气风发时的理想……但这些到底将一个人反复淬炼了多少日夜,才能让他为此坚忍到这种地步呢﹖ 如果当初那孤傲的少年知道往后这些日子有多困苦,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后悔跟着御林军离开衡山﹖会否因此改变决定、宁愿继续当一个浪迹江湖的天涯客﹖ “陛下,其实您心裡,是希望出兵相助长孙凯和明怀玉吧﹖”青原忽然说道。 景言闻言苦笑。 “你憋了这么久,早在我要重启军器厂的时候怎么又不问﹖” 见青原没应话,他又再笑道:“不明不白忙活半年,也就只有你才这么顺着我。” 青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思索了很久以后,才找到一直想说的那一句: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可是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从来只会去做应该做的事。” ——他再没有什么尊卑之称,而是以平辈好友间的语气来对景言剖白。 彷彿是被他触及了某种思绪,景言连轮廓也柔和了不少,低语近乎叹息: “我曾经以为,所有我觉得应该做的、便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所以当年我们在水石城面对撤军的金牌,我反而决定要挥军北伐;也是因为同一个信念,当三国联军合攻南楚 分卷阅读303 - 分卷阅读30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4 的时候,我坚持不坚壁清垒,让你们每个城池力争到底。” “可是陆士南、安庆王、洪老、叶尚书、聂靖川……这么多人都为我牺牲了,现在你告诉我,这是应该么﹖” 景言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两隻手合掌顶在眉心,却揉不开紧锁的褶纹。 “整片荆楚连同平京、都因为我变成了废墟,仪雅他们颠沛流离这么长的日子、受尽苦头才能重回江南——” 青原皱起眉,只见景言抬眼看着自己: “现在尚有十万人被囚在敦煌,灵飞还在阿那环手上、很有可能已经被逼解开封印了。你们在金延,一个个呕心沥血陪我支住这片烂摊子,到了如今,你真的还认为我做得应该么﹖” “……你没提军器厂的事,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决定不了,更加开不了口。”景言苦涩的道:“难道我要说,阿那环下一步肯定是先攻伊洛、后谋关中,所以我们必须趁北塞军未过孟津渡之前,覤准中原大片都在真空状态之际,挥军北上将其截住,以保洛阳和长安无虞﹖” “姑勿论我们元气尚未恢復,八军根本难以出征,就帧酢踱几年牺牲的纍纍白骨,我又能怎么说﹖郑夏两军能不能挡住北疆铁骑、与我们有何关系﹖幽云之地何属、汉统能否光復,岂是我们可以左右﹖明明南楚只要坐等他们灭国,然后稳握巴蜀和江北,至少也能和北塞军再对峙几年,我能用什么理由让大军远征﹖” 青原握紧拳头。 “你心裡真的这么认为﹖让南楚心安理得偏处一隅,当个隔岸观火之徒,就真的应该、就是对的决定﹖” “我是一国之君﹗”景言陡然拔高了语气:“难道自己独断、重複犯错,才是对的决定﹖﹗” “你这是哪门子的一国之君﹗﹖” 彷彿是变回了昔日那一点就炸毛的应龙军少将,青原不给景言半分颜面,以喊破房瓦的声势对皇帝劈头大骂—— “你不就想有人能否定自己、否定你所做的一切么﹖我知道灵飞不在,没人当得了这根当头棒,你便将就一下,先把我这些话听进去了,日后等他回来亲自扇醒你。” 景言被一下骂呆了,霎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是不是罪己诏写傻了,明明是有人短视至极引狼入室、有人筹谋多年要剿灭诸国,可你倒好,战败城破算你的,生灵涂炭也算你的,那是不是隔壁王大妈的鸡今天下不了蛋、东市张大姐的孩子明天掉进水了,你也要自己去上门赔罪﹖” “你可以血战沙场,也可以忍辱负重,却不敢坚持你所相信的、不敢再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青原额角都暴起青筋,越过木桌将景言整个人揪起来: “你的血性到底哪儿去了﹖被阿那环一仗打没了啊﹖﹗” “你睁开眼看看自己,我效忠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一国之君﹗安庆王临死交托的、洪老殉国前护住的,也不是这么的一个人﹗” 骂人毕竟是件极秏心力的事儿,青原一道气用尽了,想再骂下去也后劲不继,拿着景言的领子,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如果他的吼声有实形,皇帝陛下的书房早给掀个朝翻天了。 他将炸开的竖毛收回去,终于还是鬆开了景言。 “很多事在做之前没法知道对错,所谓的选择,便是在力能所及下把这条路变成对的。”他对景言无奈地道:“如果连支持你选择的能力也没有,拿我们这些臣子干啥用﹖” 作者有话要说:  私心还是把仪雅、小天、冯大人写成铁三角了,作者君很萌这种同窗变战友的梗啊~ 而且作者君也很萌知己互吼的戏码xd ☆、忍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小飞将会异常惨烈……大家,咳,做好准备吧 山西,太原北城门外。 一支插着柔然王旗的骑兵驰上平原,旋风般掀起了十里尘土,继而在城外的军营停定,与大军会合后各自整顿,当得上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兵法要旨。 一骑从军营闪电掠出,直奔向营组裡的王帐所在处。 十数名族主和将军早在营门外候着,遥遥注视那匹扬沙仰啸的良驹。 来人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裡,他头罩风帽,持剑在营柱前翻身下马,一袭月白风衣直接从众人当中走过,衣角扬起的炎黄风沙、在盛夏裡竟然透着一股莫名刺骨的凉意﹗ “陛下此时正在商讨要事,没空见你这个战败降将。”靺鞨族主乞四比羽冷道。 那人也没搭理,继续朝营组裡走去,然而下一刻,这群族主全都在同一瞬亮起马刀,来势汹汹把他围在中间﹗ “是你对陛下大进妖言,他才会下旨肃清我草原诸部的﹗”党项领主清纳沫目露凶光,那眼神如有实质,锁住了刻下整个大草原最痛恨入骨的眼中钉: “白灵飞,今天你不纳命来,休想我们善罢甘休﹗” “纳命﹖”白灵飞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风帽蓦然落下,骤现一张冷冽清绝之容。他手按九玄,上百道锋利而奇寒的真气顿即齐发,犹如半空中倏生无数柄无形之剑,从四方八面瞄准了在场每一个人﹗ 乞四比羽不禁色变,他知白灵飞属当世少有的高手,但却没料到合多人之力,仍是如此强弱悬殊﹗ 从始至终,白灵飞甚至还没把剑拔出鞘来。 ——御剑门的终极一式“无蕴”,从上古历来练成的只得寥寥几人,不用借助实剑就能使出“无蕴”的,就更是绝无仅有,而偏偏,这唯一的例外便在这裡。 面对御剑门的绝招,他们根本连接的能力也没有,当即便骇然收招后退,且要有多远退多远——万一迟上一些挣开剑气罗网,白灵飞九玄一出,他们绝对会血溅当场﹗ “这么怕死,一开始让路不就行了﹖” “你真以为自己一朝得宠,就能在漠北倒行逆施﹖”乞四比羽收回那股亡命之徒的好勇斗狠,倒也能人模人样,在众多族主眼裡比货真价实一身亡命劲的白灵飞顺眼多了:“匈奴、羯、羌、铁勒、后车师,五大部族在你手上被杀清灭光,你借故投诚、其实就是为了暗谋摧毁大草原﹗” 乞四比羽长期在西燕城与各族明争暗斗,一口汉语说得极为流利,连白灵飞也不禁目露贊赏。 “我领军出关,拿的是一纸平叛圣旨,各位如果觉得我错杀了人,那就只剩两个可能性。” “一是我冤枉了他们,那要你们承认看到军报的自己是瞎子才行。”白灵飞淡淡道:“另外一个可能,我真正需要除掉的,其实是这裡十二个部族——不然诸位族主解释一下,除了企图谋反,还有什么原因要对平叛上锋将拔刀相 分卷阅读304 - 分卷阅读30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5 向﹖” “你敢﹗﹖” “有什么不敢。”白灵飞扯唇一笑:“我能杀你多少次,就能平掉多少个靺鞨。” 乞四比羽有一点说得没错,白灵飞是真来倒行逆施的,而且即使撇开长明王这重关系,就以他本人的能耐,也非常足够横着来——就像他这一下“平叛”,替柔然残忍荡平了五大族,也没人真敢復仇将他碎尸万段。 他尚在南楚的时候统率八军,景言为他连后宫也终生不立;如今变节一过来北汉,当即压下连隆和拓跋灭锋的声势,被阿那环宠信有加。对着白灵飞,乞四比羽不得不贊同,有顶尖的武功将才是种本事,长了尤物一样的绝色皮相也是种本事,当有人能将两者合而为一,更是老天爷赏的绝顶本事。 毕竟梦想统一天下的男人,谁不希望手上把玩着一件惊艳又狠绝、床上床下也能满足自己征服欲的武器﹖若有能力把这件武器抢到手,他也铁定去抢,得到之后也绝不会让予他人。 能在西燕城佔上一席之地、乞四比羽也是聪明人,刚才的一番话对白灵飞来说只是废话,有耐心说这么多废话,这代表白灵飞暂时不会对靺鞨开刀。因此他亦不必急着撕破面皮,毕竟今天拉着清纳沫一行人来围堵,也只是旨在试探而已。 看情形,白灵飞倒真不像是假降。若真如此,日后靺鞨要雄起取柔然而代之,便等如在难行的蜀道上再加一条天梯了。 “草原廿七部族逐一被灭,你知道陛下下一个想除掉的是谁吗﹖” 就在白灵飞正要跟他擦身而过之际,乞四比羽忽然低道。 白灵飞轻轻一眼扫向他。 “拓跋鲜卑才是长明王心中最大的刺。”乞四比羽丝毫不掩讥讽,“你能狠下心手刃自己师父么﹖” 营组远处走来一队亲卫,已经和阿那环谈完要事的拓跋灭锋恰恰离开。 ——阿那环对白灵飞的偏袒是显易而见的。当日长明王下旨平叛,大笔一挥,便将拓跋灭锋手下一员猛将楼之漠拨给他统领王军了。拓跋灭锋兴许是顾念着往日的情份、又或者暂时不想和长明王闹僵,明知是被欺到头上,也不得不把这要求答应下来。 据说白灵飞出关之前,这两师徒曾在帐幕裡大吵一场。吵的什么内容旁人不得而知,只知结果是他剑指昔日恩师,不留情地攻向被尊为敕那的第一勇士。 那一战在北汉军裡简直是轰动得像大漠缺堤涌水一般,绝大多数人平生还没看过这种战神之间的对决,几乎都被剑光灼得眼痛了,两道身影快得连肉眼都看不清楚,拼杀了数十回合,两人用的都是同一套御剑七式,直到最后,拓跋灭锋被九玄指着咽喉,而他的剑却差半分才到白灵飞胸口。 草原敕那第一次落败,还是败在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手上——这消息像疯了一样被传播出去,也被视作是白灵飞加入北汉军后、参与权力斗争的开始。 按道理说,敕那之名该是要易主的,可是大草原和南楚统帅天生相剋,谁也不愿认白灵飞,他也不在意敕那的名衔握在谁手,此战后翌日便带兵出关了。 而刻下再见,无论从什么情仇来看,这两人间也是相当一言难尽。 果不其然,拓跋灭锋目不斜视的从营门过去,正眼也没看自己曾经的宝贝徒儿。 乞四比羽乐得在旁看热闹:“敕那此次将要领兵出城了﹖” 拓跋灭锋素来性格怪僻,除非是对着长明王,否则不乐意便不必答话。就连他一手练出来的黑玄兵也承继了这特质,在北汉诸部中我行我素,若非黑玄兵确实所向披靡,估计光此全军就够被治上十次罪了。 “陛下有令,命我明天前去九原郡调兵。” 出乎意料,不太把一众族主放在眼裡的拓跋灭锋竟然开了口。 “九原郡长期驻扎柔然精兵廿万,沿燕山南麓而下,半个月可到山西。此军一到,伊洛和关中相当于一马平川,中原大破可期。” 乞四比羽不免惊讶,也不知这话拓跋灭锋到底是想对谁说的。然而他脑内一转,又马上想到长明王此着的阴险之处—— 九原郡驻兵,是北汉最压箱底的一张皇牌。此军六十年前由伊北王建立,当时七万轻骑以寡敌众,最终大败鲜卑于奔狼原,为柔然镀造无上荣耀。其后伊北王再下一城,领九原军扫遍幽云十六州,因而才使后来的中土等同赤身暴露在漠北的铁蹄之下。 目下明怀玉和长孙凯疲于久战,又受制于失去幽云关卡的劣势,其实败局已呈,问题只在于北塞军能否在今冬之前攻破洛阳和长安而已。九原军说关键不是、不关键又不是,但派黑玄兵主帅去亲调九原军,那就非常微妙了——尤其当今草原各族都谋着要反,而这位主帅更是拓跋鲜卑唯一的王室遗脉,故意把人放出去关外,简直就是特地给他挖坑踩的。 而一旦拓跋灭锋真的踩进坑裡……那么谁又会给他致命一击呢﹖ 乞四比羽忽然又转向白灵飞。 拓跋灭锋已经走了,他脸上没有乞四比羽料想的一言难尽,冷冰冰不动半分声色。 ——彷彿是一个精致绝伦、却又极其绝情的傀儡。 连隆在夜裡的营门前等了良久,瞥见从寨内只出来一个传讯的亲卫兵,当即便皱起眉。 “连将军。”那传讯兵也是一脸难色,事实上,这已是他今晚第六次做同样的事了:“陛下和……白将军还在议事,让各位明早再来。” 连隆并非一个人请求觐见,与他同来的尚有北汉军一众高级将领,当中不少均非柔然族人,可见这支被阿那环多次拒见的人马,所代表的不止是王军势力、而是糅合多个部族的整支大军了。 “陛下知道求见的有什么人吗﹖有什么要事非得谈上三个时辰﹖” 领头的武将英俊非凡,劲衣外披着一袭轻甲,使他看上去犹似一支离弦劲箭。他说话其实很柔和,但传讯兵却感觉到当中的逼人气度,一时间更难以答上话来。 ——除了拓跋灭锋,北汉军裡的第三把交椅便是连隆。阿那环极其宠信这个心腹,自几年前敕那自愿放弃王公爵位,连隆便愈趋受重用,甚至有传言说,长明王特意扶植他,便是为了要把鲜卑死灰復燃的势力压下去。 不管连隆跟拓跋灭锋之间是否不咬弦,总之军中连一个守马廐的士兵都清楚,连将军的实权相当大,而且从未试过被陛下拒之帐外。 “将军,卑职已经通报很多次了,可是……”传讯兵把声音压低了些,“可是陛下正在兴头上,一时三刻离不开。” 帐裡就得阿那环和白灵飞两个人,在干什么干到兴头上,简直不用动脑想也知道。 “离不开﹖”连隆冷笑:“陛下把攻打中原的大军指挥权都交在他手上了,他还有 分卷阅读305 - 分卷阅读30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6 什么好离不开的﹖” 他话裡鄙夷之意不能再浓,就像看到曾经相互匹敌的对手骤然堕落,变成他最蔑视的那种人一样。 连隆往后打个手势,整列将领随他擅自步入营寨内﹗ 传讯兵大吃一惊,营内火把猎猎,把守的王军见一群上将蓦然闯入,一时也不知是拦是赶,而连隆已经扬声高喊: “末将与王军十营统领,前来求见陛下﹗” 帐外的亲兵卫队骇然上前,精锐王师的素质体现在瞬间便组成的围护阵形上: “连将军留步,陛下有命——” 一声难耐的低吟恰好从帐内传出来。 那嗓子很快便变了调,随着激烈的冲撞而尖叫,几下便失了声,馀留尾音撩在心中。 连隆自然注意到,亲兵卫长的喉结此时情不自禁滑动一下。 “将军,您也听见了,陛下确实是不方便见诸位。” 隔着帐幕都能听到一队钢铁之军口舌乾燥,可想而知内裡是怎么香艳的场面。 这其实也不能怪王军精兵心志太弱,大漠上有小数民族确以征服为本能,战斗力往往与征服欲挂勾。在那些民族裡,所有战败俘虏都会永远沦为奴隶,被他们撕扯吞食,即使是曾经的万兽之王也不例外,这便是为何以白灵飞的身份,在北汉军中仍然被人用看猎物的目光对待—— 刚被俘虏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动过心念,本来以为长明王尝完鲜,这位特级战俘要被丢去军奴营,任由大伙轮着来享用的。岂知人没能碰到,这隻猎物竟然一朝翻了身,张牙舞爪浑身是刺,谁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动他。今晚这一齣,倒是正中一群猎狼的下怀。 可是连将军的心彷彿是铁做的,除了柔然和北汉,其他事情动摇不了他半分,也不管裡面是什么,便再重複一遍: “末将连隆,偕王军十营统领,在此求见陛下﹗” 帐内阿那环满足的吼了一声,俯身贴在白灵飞湿透的耳鬓: “凤凰,你很少会像现在这么温顺的……”他低低叹道:“我其实更加喜欢你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嘴上的话极其轻柔,下身的动作却狂暴得像头野狼,猛兽般的狠戾跟他眼裡的深情竟完全不合。 他从内到外,疯狂地翻搅着胯/下人的身体。 眼底映着因长久锻炼而显得笔直劲瘦的背线,他低头舔舐那大片背肌,然后用力掐住腰身一压,再将自己整根没入去﹗ 白灵飞全身瞬即绷直,下意识往前一挣,却被粗暴的猛扯回来。 男人用能卸下他双脚的蛮力,抬起他两条大腿,转了个姿势从后揽住他膝弯,把人彻底打开。 白灵飞彷彿听见自己深处撕裂的声音。 “以前你经常和我说起在草原的旧事,所以我一直都在你的故土上找你。” “你说不愿意抛弃大草原,我就在想,那是什么一个地方﹖是不是美得可以让你背叛我﹖” 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白灵飞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在无止境的进出中微微抽搐。 “其实那也不外如是,不是么﹖”阿那环揪起那张酷肖碧阳的脸容:“我现在是北汉之主,漠北就在我脚下,你再也没理由离开我了,嗯﹖” 冰雪一般的容颜被汗浸湿,黏着几丝黑髮,仰着头失神喘息。 交合的窄道紧致发烫,裡面一阵阵痉挛似的收缩,将阿那环紧紧咬住不放,不留任何空隙—— 与景言欢愉时成了习惯,他下意识便会把男人的铁烫带向更深的地方。 阿那环受了极大的蛊惑,如同陷入极乐,见白灵飞无法控制向自己邀欢,堵住甬道的坚柱便更兴奋的勃硬起来: “烨珩那个锁魂印太碍事了,他困住了原本属于我的力量……” “等他朝上了光明顶,将天地邪灵之力完全释放,我便和你一起,当这天下永远的主人。” 他箝住白灵飞下颚,往那两片咬得出血的唇瓣,像撕咬一般吻了下去。 那张脸紧紧皱着眉,低吟碎在交缠的唇舌间,从皮到骨,都盛放着一种别样的艳丽,诱惑得无与伦比。 ——可是他见过这副脸孔更令人疯狂的模样。 不是眼下这个任他为所欲为的低级傀儡,而是仗剑飞临洛水、高贵而浑身煞气锋芒的碧阳。 他的确更怀念那个人睥睨众生、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那般的一个人,从来没有办法属于他。 原来他思念了四百年的人,最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得到了,却不是他停住轮迴想拥抱的那道身影,而记忆中的身影,他永远也没能接近。 逾越了人和术鬼的距离,横跨数百年的执念宿命,只是纯粹的、因为错过了而没法再接近。 他最接近碧阳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是他身上挂着一个醉倒的傻子疯遍大街吗﹖还是那个少掉半条筋的傻子捧住他酿的千里香,笑眯眯问他喝不喝的时候﹖ 在那段他为淨化自己术鬼邪灵受尽挫折、在碧阳身旁自卑到发疯的日子裡,他是否……其实也曾经可以抱住碧阳呢﹖ 阿那环一身的戾气不知什么时候退去大半,蓝眸裡的黑沉之色也消敛了不少。 心裡忽然便剩下空荡荡的一大片馀角,空得他发了慌。 体内被狂猛的喷射注满,延绵好半晌之久。 白灵飞不断发着抖,有行水迹悄无声息划过眼角,很快便又滴落在地上。 “末将连隆,偕王军十营统领,在此求见陛下﹗” 阿那环回过神,诡异的黑气瞬即便萦绕上他的冰眸。 他本来已经柔缓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彷彿前一刻还在的人又离开了这具躯体。 “都在隔壁营等着。” 他抽身退出来,将晕昏的人扔在地上。 ——宿主与傀儡在立咒时本该建立起精神联繫的,就像他和当时的碧阳一样。可是在白灵飞身上下咒后,不知是否受过锁魂印影响,阿那环感应不到他的魂魄,一直也没法放下心。于是他特意派白灵飞出关、残酷镇压动乱的五大族,又于这不合时宜的时刻,在结咒之后第一次要了自己的傀儡。 如果说他之前还不确定咒术是否起效,那么在经过平叛一战前方王军的汇报、以及今晚亲眼看到的顺从配合后,他再没有半分怀疑了。 阿那环穿回衣衫,也不对躺在地上的白灵飞望一眼,便走出了帐外。 帐内油灯正好燃尽。 被折弄一整夜的人蓦地睁开双瞳,眼裡碎透的光重新聚合,变成刀锋一般的雪亮凛冽。 ——本该是阿那环贴身不离的虎符,不知什么时候被摸了出来,此刻正握在他手上。 ☆、故人长绝 黎明前的时份,拓跋灭锋抹完了随身长剑,将它和剑鞘并排,轻轻放回桌上。 分卷阅读306 - 分卷阅读30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7 “尉少白準备好了么﹖” “西燕城已经被北马帮暗中控制了,属下已发出消息,让他速来燕山。”楼之漠道。 “那燕山呢﹖” “十二城池里所有鲜卑部随时候命,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便会随黑玄军直攻上九原郡。” 拓跋灭锋徐徐点头。 “主上,您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起兵反长明王么﹖” 楼之漠与一般将领最大的不同,就在他几乎时刻都在质疑主上的决定,那其实不是源于他不信任拓跋灭锋,他是对所有事情都抱有一分保留,而且不会盲目被某种观点说服,一切都以鲜卑的终极利益为先——那是拓跋灭锋有意把他从小就培养成这个样子,鲜卑在无比艰辛的复国之路上,不需要一头走哪哪迷路的羔羊,而是需要一个真正有智慧和洞察力的智者。 他将楼之漠调/教成那个智者,而将尉少白栽培成能与一群亡命之徒刀锋相拼的勇士。他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花费的心血、甚至比在两个徒弟身上的更多,因为他愿安若然和白灵飞能自由地活,却必须他俩为鲜卑奉献自己。 “阿那环已经铁定了心,要趁草原各族离心之际、杀鸡儆猴除掉我,他不在太原关上城门动刀,只是不希望影响军心。”拓跋灭锋淡淡道:“如果不先下手为强,九原军在入关之前的第一道旨令,也会是把我和黑玄兵清剿不留。” “那何不请旨作南攻伊洛的先锋﹖” 拓跋灭锋一顿,半晌没有答他。 “驻守孟津渡的是郑国元帅,北汉军猛将如云,却没有一人比主上您更了解自己的首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况黑玄军机动力是漠北之冠,三川河谷纵深狭小,从四方险要进军洛阳,关键在于速度,只要行军够快、便足以令洛阳陷入被动,此战必胜无疑。”楼之漠皱眉:“黑玄军明明是先锋军的不二之选,以长明王的眼力,必定也明白这点。要除去我们的机会有很多,甚至待北汉统一中土后也来日方长。您在军里声威极高,就算连隆也未必能抗衡得住,只要利用王军里的势力向他施压,一切未必没有转寰的余地。” 拓跋灭锋忽然叹了一声。 “你的确已经很出色了。” 他将桌上的剑归鞘,沉郁的神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悲伤一闪而逝,然后又把剑递向楼之漠眼前: “我终于可以全无顾虑,放心把鲜卑交到你手上。” “主上﹗”楼之漠浑体一颤,在他面前倏然跪下。 拓跋灭锋眼里的悲色更深。 楼之漠不知道,十一年前也曾经有个少年,在忘忧谷绝峰上如此战战兢兢接过师门之剑。所有传承如同镜像一般,他选择默然背负复国的险路,把佩剑交给他引以为傲的小徒儿……然后看着他一次一次浴血受苦,从栈道一去便再没回头。 许多年后,又再有一个他不忍去推下苦海的孩子。可是这一次,他也同样不得不把剑递过去——却不知接过它以后,楼之漠和尉少白又要承受多少劫难﹖ “您决意要出关决战九原军,是因为那位白帅吧﹖” 楼之漠并没有接过剑。 “长明王把属下调出关外平叛的时候,您没有阻止,却要我配合白灵飞一切行动。在关外传回来的战报,是动乱的城池被他逐一屠灭,但实情却是他秘密劝降了匈奴等五大部族,让他们佯败,好便化整为零逃到大漠深处。长明王不察觉整支王军其实早已被我们渗透控制,而且中原战事又使他无暇分神深究,所以才相信了假的军情。” 他毅然抬眸,直视已显沧桑、却被鲜卑子民视作唯一希望的人: “主上,您和他之间其实一早订下交易,对么﹖那五大族埋伏在大漠,只要待鲜卑揭竿而起,他们便会从各地一呼百应,而以此作交换,你便应允亲自出关,呼召起草原最大的一波动荡,令长明王不得不回师,阻止北汉军南下中土的脚步。” 拓跋灭锋仍不作声,可是沉默已等于默认了。 “主上﹗请您留在这里,让属下代您前去九原﹗”楼之漠恳切低唤。 “先起来吧。” 拓跋灭锋将楼之漠扶起,既然楼之漠猜到实情,他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只像很久以前督促楼之漠和尉少白练功那样、在两人快要力竭的时候重重拍著他肩头: “你虽是我的副帅,但阿那环明言命你带兵留守大本营,就绝对不会让你随我出关。” 楼之漠紧抿双唇。 “现在可以令你安然踏出太原的,就只有白灵飞一个人。我多番对阿那环表明反对他领军,结果如我所料,阿那环已对他下了领先锋攻打伊洛的圣旨和虎符,他懂如何挑兵,会带你和我们剩余的人马离开太原的。” 那道捏住他肩膀的力气欲撤不撤,最后还是松了开来。 “接着。” 拓跋灭锋的眼里,是不容任何人反对的决断,楼之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把长剑依言接了过去。 拓跋灭锋冲他挥一挥手。 楼之漠后退一步,握剑躬身,转头走出木寨的临时帅房。可是在即将踏出去的剎那,他第一次违命停住了,咬紧牙关,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是有种直觉,这一出去就再回不来。日后的路,再没有人能如师如父地领著他,只能剩他和尉少白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 “我会让人把我的尸首葬进水里的。” 楼之漠眼帘轻颤,目光逐渐朦胧起来。 “我们鲜卑人的血,死后也要回到己族勇武的血脉里——” “我会一直在看着,看着你和尉少白带领鲜卑再次驰骋草原的一刻。” 楼之漠走后不久,房门长短有序地被轻敲了四下。 拓跋灭锋一道掌风,灭熄了房内的油灯。同一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神出鬼没地闪了进来。 两人屏息片刻,都确定了房外无人,拓跋灭锋这才开口: “天一亮,黑玄军便会出发离城。连隆虽然坚持要统率南下大军,但你已完全取信於阿那环,北汉将才虽多,但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中原,虎符必定会稳留在你手上的。” 来人为了掩饰行踪穿了一身黑斗蓬,听到这里,他抬手揭开了风帽,从怀里掏出一块泥章。 白灵飞轻轻道: “这件东西,对你和黑玄军或许有用。” 他心中立时咯噔一下,一手握紧白灵飞手腕,另一手拿起泥章。 逆着窗外的月光一看,只见那上面托印著一个精细的章纹——正是阿那环至为私密的、用以调动柔然王旗精兵的兵符权印﹗ “你是怎么拿到兵符的﹖” “只要阿那环知道有人假借兵符调动九原军,就肯定会猜到有人拓印过此符——你省著用,一次过后就不奏效了。” 小徒儿大 分卷阅读307 - 分卷阅读30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8 半张脸隐在暗影里,没有直接答他,可是拓跋灭锋心里一早已经知道答案。 白灵飞腕骨被箍得咯咯作响,但依然是吃痛还硬受的那道倔劲,没有甩开拓跋灭锋,也没有吭半点声。 他没说的那句话,是想让拓跋灭锋把伪章留来保命,可是从那能掐断他手腕的力度,他知道师父是听明白了——就如出关前的那天,他伪装受阿那环驱使、带着九玄闯进黑玄军的帅帐,在四眼对上的一剎那,师父就知道他并非傀儡一样。 他们订下了暗约,由他助鲜卑走下一步复国的险棋,所以他不惜背负骂名转战草原、也替鲜卑争取和保全五大部族;而作为交换条件,现在就是鲜卑助他挽救中原的时候。 那样的交易,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置于死地,为了达成各自的目标不顾牺牲一切——可是这放在他们身上,却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仿佛彼此都理所当然是一头走到底的人。 艺满出师这么多年,他才理解通透师父把九玄交给自己时、沉重而无比难明的眼神——那是比练剑更曲折的路,没有其他方式和捷径,恰恰就是碧师祖几次在他神识里说的一句: 只有变得更强,他才能守护更多生灵、承担起更多苦痛。 ——他十五岁便已参透终式“无蕴”,可是却在离开忘忧谷后十一年,才成长到一个真正不负师门之誓的御剑弟子。 “我收到了昆仑山的密信。” 没来由的一句话,白灵飞却听得立时动容。 离整军出发不到半个时辰,拓跋灭锋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兵符上移走,也没时间去细申和扶光多年错综复杂的关系,只能对白灵飞挑重点道: “扶光打开神音殿,将初代教王烨珩藏在殿内的手稿钻研过。四百年前怀阳帝对师祖行血咒之术,所用的十万生灵便是葬在昆仑山镜湖上。如今烨珩已死、他落在昆仑的封印将破,镜湖里的邪力恶灵已经快困不住了,西域地界正生出无数异端灾祸,整片疆土一片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扶光说如此下去,不出半年,必有天劫。” 在平京皇城被施术的时候,阿那环破开了景言的“附生誓”,至此,白灵飞获得了昭国元帅的全部记忆。他将连串能听得人丈八金刚摸不著头脑的讯息都消化了遍,然后冷静地问出了重点: “怎样才能重新困住镜湖恶灵﹖” “当世有这个能力的人只有怀阳帝、也就是阿那环。可他本就是术鬼,绝不会像烨珩一样牺牲自己救世。” “唯有把阿那环引上昆仑山,然后将他术鬼不朽之魂祭入镜湖,才能平息这股异动。” 将阿那环引上昆仑……有什么方法才能令他拋下战事,千里迢迢远赴昆仑﹖ “现在不论西域还是中原,也已经拖延不下去了。”拓跋灭锋道:“黄河的渡口本就难守,只要大军猛攻孟津渡,加上在平京抢到的四座红门大炮,即使是若然领军也不能久战。你那么肯定景言真的会来﹖” 在这将近破晓的时份,他们再也没多少时间了。白灵飞对上他的目光,静如磐石,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坚定的三个字: “他会的。” 那般笃定,仿佛一直以来,他比相信自己更加相信景言。 “好。” 那句融在忘忧谷顶的说话,又在他脑内回转—— 他不止是我洛归笙的弟子、也不止是南楚皇太子。他是景言,一个有能力把所选之路走完的人。 拓跋灭锋收回思绪,将悬在墙上的铠甲拿了下来。他微微一凝,忽然低道: “小飞,替为师穿上吧。” 白灵飞不发言语,沉默了半晌,低头接过了轻骑兵常配的战甲。 他欠过他最深刻的杀族之仇,也回以过他最无私的养育之恩。忘忧谷的山水琴音,到洛阳城的呼啸血光……他都记得,那全都是他人生里最美丽和最残酷的颜色,浓烈得只要他一忆起便要窒息。 那日在大漠中对一只雏狼张开的怀抱,如今换来了一双在抖颤中仍然努力想要自控的手。白灵飞将战甲逐片逐片扣好,靠的不是逐渐模糊的视线,只是因为他已经对上战场无比熟悉—— 他以前一次又一次转身错过师父的挽留,这一次,他却要亲手将师父送走。 ——他其实没有问,为什么拓跋灭锋会同意那天的交易。那样的牺牲,是为了他毕生所守的鲜卑,是为了他也踏足生活过的中土……还是为了他曾经捧著叫“小呆萌”的自己。 他宁愿相信都有。 “小呆萌,哭个什么。” 拓跋灭锋抹过徒儿汹湧而出的泪,却不料愈抹愈糟,小呆萌倔强的咬著唇,却看得他心尖都疼了。 眼看手掌被浸湿透,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水草,几下折叠,就变了一只以假乱真的草蟋蟀。 “记得收好,师父以后没东西再哄你了。” ——喜欢就收好,你如果乖乖吃饭,我每天都编一只给你。 ——乖,你跟师父说一遍拜师之誓,我送你一只蟋蟀。 在黎明前的最后时份,白灵飞抵在地上,在仅剩他一人的房间里,用力抱住自己痛哭。 让那两个小孩替自己穿上战甲,曾经也是在忘忧谷里喜怒无常的霍其峰的愿望—— 因为在他的战甲里,长年都藏着一根水草,拿来威风凜凜哄徒弟用的。 他幻想了那一日,觉得不能开口提醒两个徒弟,一定要让他们自己眼尖发现,然后嚷著要一只蟋蟀。先看到的一定是大徒弟,因为小呆萌肯定光顾著替他忙活,没那么机灵眼顾八方——倘若真的这样,蟋蟀只好给大笨蛋,反正小呆萌心大,过一会就乐着又缠著他玩了。 他不知道,心大的小呆萌其实很眼尖,早就瞥到那根水草—— 要是他知道了,这回就不会再想着要威风凜凜,只会宁愿从来没哄过小呆萌。 黑玄兵的狼旗迎风飘扬,整支骑军肃穆整齐地驰出太原城。 拓跋灭锋披着轻甲,温柔地笑了一笑,却始终没有往城里回眸。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作者有话要说:  p.s.1.小飞当然是不会叛变,大家也都明白啦,这是权宜之计而已。 p.s.2.嗯,师父最后的确是会领便当的…… 说不出自己有多喜欢师父和小呆萌的情节,天下间最强大的师父、最不负师命的弟子,最后还是要谱出这段悲歌。 阵营不同,这便是战争底下最可悲可叹的画面。 ☆、信念 “去余杭?” 鉴於对自己有多番救命之恩,皇帝陛下向来对太医院墨小姐很客气,就像她说要回以前滇南的师门之地,他就大方让她一路换了七匹马,甚至把郭定辛辛苦苦才带 分卷阅读308 - 分卷阅读30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09 回江南、白灵飞最爱惜的坐骑小红骑走,不负所望惊动了全江南的驿站。 但当墨大小姐回城后一无所获、劈头就说要去余杭的时候,客气的皇帝陛下终于不能忍了: “你去余杭干什么?” “还记得半年前你带南迁大军途经余杭,附近有一处叫芍药居的山庄吗?” 景言当然记得。那日他和青原等人到十里河畔把洪达的骨灰下葬,墨莲华其实是想跟著去的。可是她一路上负担着军医的重任、日夜照料大队的伤员,到达余杭时状态已经很差了,上道风山的途中差点昏倒,於是他只好留亲兵把她安顿在芍药居,待下山时再带她回余杭城。 ——可是他不明白去余杭和芍药居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病得头昏脑胀,没把大致上的情况记住。可是这几个月来我心里一直不踏实,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墨大小姐显然不是开玩笑的,神色凝重得连景言也不由一愣—— “天一派当时是被一群神秘杀手放火烧村、然后杀个片甲不留的。同门和师父都无一幸免,只有我能逃脱出来……” 这几年景言、白灵飞和墨莲华不时谈起术法一门,一直希望能找到解除白灵飞身上咒术的方法。可是天一派很久以前已经无人再修术法了,墨莲华能够帮忙的不多,除了回忆起以前略窥几眼、残缺不全的术法秘典,更多的反而是提起以前的童年旧事。 他们两人对她的过去瞭解得很透彻。墨莲华逃出村落后,被偶尔出宫悬壺济世的墨老大夫碰到救下了,又因为在天一派自小习医,老大夫便让她改姓墨,随自己进太医院当他关门弟子,从小药僮开始做起,不久便破格提为宫中最年轻的女医——於是乎才有了后来被景言一句“速找墨大夫”唤过去,慒懂间救下白灵飞而生出的那么多纠葛。 景言嘴上跟墨大小姐如同前世冤家,心底里还是把她当成半个亲妹子的。听她骤然这么说,火气收敛了大半,反是耐心地把她的话听完—— “我这次回去没有找到关于怀阳帝的线索,不过却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虽然两处地方已经烧得不剩片瓦,但我看得出来,芍药居本来的布局,跟我们村落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江南之地庭园设计承自苏杭一系,会有相似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景言却察觉得出当中的不妥: 天一派是何许门派﹖他们的村落隐世多代,又怎会独独和一个余杭的山庄相似——而且两个地方,都是被一群杀手屠庄放火而毁的。这么一想,灭掉天一派的势力呼之欲出,八/九不离十就是明教。 所以芍药居和天一派有什么牵连﹖ 很多之前想得一头雾水的谜团此刻都重新浮现出来。自从遇上白灵飞,他不是在解决危机、就是陷身於一个更大的危机,一堆梳不清的线索被搁置在脑里,他却从没真正大胆地将它们串连在一起—— 他在赤川王死后才知晓,明教当年并不是冲著他来的。他以前想到这里便卡住了,一方面是对白灵飞愧疚万分、情难自控,另一方面是理所当然以为明教不谋自己、便肯定是针对曾大杀光明顶的白灵飞。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扶光那个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他俩在余杭,到芍药居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如果真的如此,那芍药居庄主施曼菁就绝对脱不开关系—— 所有线索仿佛都不约而同指向这位香消玉殒的江湖女子。她临死前暗示白灵飞身上有皇者寻找了四百年的东西,他一直觉得那并非巧合,后来烟岚为挑拨离间他和白灵飞,便曾指施曼菁是明教中人。 施曼菁对明教用毒熟悉至极,那时她说过能解白灵飞的毒非是偶然,自己夫君便是明教的掌药使者,彼此相恋后叛出教派,后来被清算而死——那会不会是施曼菁隐瞒了一半真相,她自己本身也是明教的人﹖如果她真的知道血咒之术,那么她是从明教中获悉的,还是在別的地方掌握到……﹖ 他曾怀疑施曼菁与天一派有关,所以画出她的容貌给墨莲华,墨莲华却没有确实的印象——不过墨莲华离开师门时尚且年幼,她没印象,真的能代表她没见过施曼菁吗﹖ 假设施曼菁真的曾经在天一派里,天一派似乎就和芍药居拉到一起去了,两个地方布局上的相似就能说得通。算起来,扶光篡去教王之位、天一派被灭、施曼菁和夫君逃去中原……这三件事几乎是同一个时期发生的,会否就是互有关联﹖ 他之前让墨莲华去滇南,其实是想打听另一件事的。虽说天一派人才凋零已久,但四百年前呢﹖既然阿那环就是怀阳帝,而怀阳帝当年用术法向昭国元帅下咒,那么会不会……在天一派式微之前,怀阳帝其实是这个门派的人﹖天一派会有记载解除血咒的法门么﹖ 可是现在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却又牵扯出了更复杂的枝节。 太多数不清的疑问,使景言一时脑内乱得像团浆糊,仿佛兜兜转转,最终所有至关重要的秘密,都藏在改变他和白灵飞命运的这座芍药居里。 那条打开秘密的钥匙,可能就在施曼菁身上…… 但她已经死去多年,还有什么能剩下来给他破解的呢﹖ ——庄中有我夫君带出的明教药典……罢了,让我带下去黄泉作嫁妆也好。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墨大小姐星沫横飞,眼见都喷到景言脸上了,如果让赶鸭子上架的礼部尚书林沂看到,肯定又会洋洋洒洒几千字,赞美太医院墨姑娘性情率真、英姿飒然,乃国之大贤,恳求皇帝陛下将其立为皇后,为景氏皇室延续血脉——上一本意思雷同的奏折还在景言书房里,因为被他嫌太碍眼,所以拿来垫桌脚,气得林沂脸都发青。也多亏林尚书不知道墨姑娘心里一直牵掛的都是白帅,更不知道皇帝陛下早和白帅在宗庙里当著列祖列宗拜过堂了,不然的话肯定气到发疯,想一头撞死在宗庙门前去见诸位先帝。 “我立刻安排一队御林军,护送你去余杭道风山。” 墨莲华一怔,觉得景言愈来愈有毛病——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毛病。 “我想你替我找一样东西。”景言正色道:“不管如何,即使翻到十里河的河床底,也要把它找回来。” 连续几日,景言都在城楼上待到入夜时份。林尚书幻想皇帝陛下对转眼又离城的墨姑娘思念情切,好几次想趁机上城楼劝说立后之事,但都悉数被城卫军挡下了,对皇帝简直尽忠得令林尚书发指。 “很多事在做之前没法知道对错,所谓的选择,便是在力能所及下把这条路变成对的。” 景言在城楼夜色中独自吹风,几番挣扎翻湧,手里却始终握着那枚颈坠。 ——陛下,这是白帅命卑职 分卷阅读309 - 分卷阅读31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0 带给您的。 那日大军刚过余杭,集贤巷被攻陷前最后一批撤出的锋狼军历尽艰巨、终于和他的南迁大队会合。一个锋狼军中尉拼著伤势要求见,他立刻去了,一去便看到一枚由绳结连著玉石的平安符: 白帅说,那个您渴望到临的年代,有他一直陪着您。 ——只是这么一句,他就几乎控制不住当场崩溃。 那句话轻飘飘的撞进他心坎,却能一下将他的整副外壳击碎了。他想像得到,假如自己当时就在白灵飞身边,白灵飞会坚定地执起他的手,一如既往向他毫不犹豫献出所有。 白灵飞为他奉献过一切,那他呢﹖在白灵飞如今被阿那环控制不得摆脱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 港口浪潮平缓,远看海面近岸处有点点的细碎光影——今晚是七夕,南迁百姓把平京放水花灯的习俗带来了金延,好些凑热闹的年轻男女都来码头,虽然一起放下去的水花灯是肯定会被冲散各奔一方的,但其实经历巨变后仍能牵着彼此的手,便已是最大的圆满了。 金延港上浮着数百盏飘灯,像一群恋栈不去的萤火光虫。 就在此时,夜里江南忽然响起一阵号角长鸣。 从城楼处望去,一整队应龙军舟正在缓缓泊岸。港口旁的军营驰出几支人马,景言知道,那是青原亲率部下前去接应——东海军器厂那批货终于到了。 这几天北方瞬息万变,明怀玉和长孙凯忽出徐州、直奔太行山而去;平叛王军返回关内、已在太原城休整待发;拓跋灭锋率黑玄军离开山西、却是往关外的方向——柔然终于要尽起最后一支精兵九玄军了。这支大军是柔然征服鲜卑的皇牌,此军一出,中土势必亡矣。 所有人都不得不做出抉择,而他远在江东、也同样无法再回避。 景言忽然凝定目光。 南方朗朗明月,金延城的四割菱旗随风猎动,被双蛟龙和野苍狼在两侧遥相守护,似乎只要那蛰伏的皇者一出,必将荡起九州浩然血气、激出汉土声势千里。 “苍天在上,诸界神佛,如果真有其灵、确有恻隐,请佑我南楚、护我中原。” 灵飞,我想你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我们渴望已久的世代—— 为你,我愿扛起天地、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为林尚书抹一把泪orz ☆、出征 南楚光武三年七月十五日,明教正使烟岚以统治无方、招惹天怒为名,要求易换教王,以平息西域各都府的天灾毒害,昆仑一带万民和应。当晚烟岚带上千教众攻入白玉圣殿,将被圣湖水蚀得只剩半副骨的扶光控制在手—— 她终于走上了扶光那时候的路,从一界教中神女,变成至高无上的昆仑之主。 她本是要把教王祭入圣湖的,但任易凡数番劝阻,甚至不惜以命相逼,最后烟岚免了扶光一死,只把他囚在光明顶暗狱里。 烟岚将任易凡升为正使、掌管她出身的神药宫;本来她还想提拔曾在中原春日楼潜伏十年的栎木,但却遭他淡然拒绝,自愿请了一道教王命令,自己前去看守光明顶的三大狱——这等同他对烟岚表明无心插手教中一切,从此只想在光明顶平静地过日子。 自从在沅江与聂靖川死別后,栎木便对所有斗争都没了兴趣。烟岚也习惯了他整日神不守舍的模样,好些时候栎木的人像要融入了芍药花海,苍白得像一只快化灭的幽灵——她以为回到昆仑后不再触景伤情,这情况会好一些,可是栎木终究是没有好转起来,她亦慢慢对这个从前的密谋伙伴失去了期望。见栎木难得来见她一次,便是请这一道旨,当即便冷冷挥手随他去。 然而新任教王登位之后,西域的动荡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烟岚修了一封密函,抬头致启郑国统帅安若然。 此信半个月后到了孟津渡,内容精简至极,便是要安若然立即离开中原、为她攻下敦煌城,将城内被囚的十万南楚战俘送上昆仑山祭入圣湖,以此来换一枚能彻底除去明怀玉身上那“三段锦”的解药。 如果这封信早半个月到安若然手上,说不定结果会有所不同。可是信来到的时候,安若然已经不在孟津渡了。 就在烟岚发动篡位的同一日,阿那环派出五万先锋军南下黄河,想趁安若然在孟津渡阵脚未稳之时进攻,却遭遇上明怀玉和长孙凯拦截,一天激战后双方各有伤亡,可是郑夏联军愈战愈勇,北汉先锋部队竟有败退之势。 山西城内,向阿那环联合施压、最终使白灵飞失去兵马指挥权的十数个部族知道不妙,便请连隆亲去增援。白灵飞多番请求主动带王军出战,却遭阿那环压了下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连隆接过兵符。 连隆亲率二万柔然骑兵东出太原,在太行山以汾河交综复杂的地势设伏,切断了郑夏联军的阵形,使之首尾不能呼应。长孙凯与明怀玉被轻骑冲散,前者拼死突围,终于带残军逃回黄河东岸,然而明怀玉却坚决不走,以惊人的气魄战至不剩一兵一卒、最终重伤气绝而亡。 谁也没想过,艳丽犹胜洛阳繁花、却因而终生不能摆脱非议的君皇,会选择如此轰烈的了结自己——仿佛就为了世人那句“以色/降将”的讽刺,他替自己选好死在战场上。 明怀玉被乱箭穿心的时候,连隆刚好赶到河谷处。 郑兵已经全军覆灭,只剩下在低地被重重包围的人在负隅顽抗。漫天箭锋穿过他的身躯,他向后倒去,长剑颓然脱手,“咣当”一声落了地。 连隆不知道被上百支箭支著地的感觉是怎样的,只知道明怀玉此刻应该感受不了痛—— 他躺在血海里,竟然释怀笑了。 若然,我终于能还你自由…… 其实,我宁愿从来没有在洛水遇过你。 本来是一段不愿太过寂寥、想戏弄一下路过的愣头青的故事,最后生了孽、脱了轨。 明怀玉很久一段时间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壮志凌云、少年风发的安若然会选择了自己。这么一个受尽別人白眼讽刺,自小就不得宠被拿去当人质的弱势皇子,能够给他什么样的功名霸业呢﹖ 如果那时安若然没碰上自己,也许会继续南下、遇上那时刚入平京不久的景言——说不定,那才是最适合他的明主。他不用被天下指指点点,不会被明教软禁折磨那么久,也不须和疼爱的师弟敌对相残……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他的师门之誓、毕生抱负,在景言身边便可以一一实现了。 为什么要选一条明知走不通的路呢﹖ 然而经历过无数的荣耀和背叛、占有与牺牲之后,在即将闭上眼的剎那,他又清晰地记起了洛水旁 分卷阅读310 - 分卷阅读31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1 的牡丹花丛。 “啊——” “嘶……你没事吧﹖” 想都不想就过来伸手拉他的少年、反被花株狠狠绊倒了,和他双双倒在整片嫣红的花海里。 他被失了平衡的少年压在花上,反而肆意又轻佻的笑了,艳惑得仿佛在牡丹堆中开了一朵曼珠沙华: “你为什么救我﹖” 他自小就知道怎么利用自己一副遗传了亲娘的容姿,这是他在皇宫险恶斗争中重要的武器。少年虽长得俊朗、气宇非凡,但兴许是没怎么见过世面,轻易就如他所愿般看得怔住,半晌才觉得自己看得太放肆,於是又赧然別开目光,羞怯的道: “我既然路过看到,就放心不下来。” “那现在被我拉下来了,你不后悔么﹖” 少年似乎不明白他怎么这般问,竟然还认真地想了好一会。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摊上了一个实诚的愣头青,在想还是別把正经人家招惹上了,免得日后被他祸害还不知雾里。 “还是不后悔。”不料少年真的回答了: “大不了便一起掉下去,可是我不救你,你一个人摔伤了,也没有人能看见你伤成什么样子。” “……我有那样重要﹖” “反正遇见了,对我来说就是重要的。” 其实哪有通与不通﹖ 饱受非议也好、背弃原则也好……他们纵是那么卑微污秽,一切也都甘愿而已。 明怀玉战死的那天,南方同样有一则使关内极之震惊的消息—— 七月十八日,景言在金延点齐江南能战的兵马,竟集合了十二万大军,当中包括应龙、锋狼两支精锐之师,亲自率南楚八军所有统领,即日离开临都直上太原﹗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景言会在最凶危的时刻离开固守的一隅,如同灯蛾扑火一样赶去北方﹗ ——以中原三国的新仇旧怨,南楚理应在狂欢庆祝郑国痛失皇帝,高高兴兴隔岸观火,又怎么孤注一掷、以举国可用之兵来支援战局﹖更何况平京围城之战,南楚军损失极巨,岂能在短短半年内又集结到这队大军﹖ 但景言就是这般做了,而且毫无犹豫,江南一带的军力被他抽个精空,连修到一半的湘江也没人去管——人都跟皇帝陛下跑战场了,水军经湘江北上汉水、再转淮水逆上黄河,步骑兵沿江北上扬州、一直到中原联军在黄河的枕兵之地孟津渡。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决心,对阿那环这战赢不下来,全中原就一亡皆亡,他没打算让南楚置身事外。 ——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听的人都要怀疑景言是否失心疯了,但唯有在南楚,国内两种立场争持虽然激烈,但支持皇帝主战的却超乎想像地多: 包括在朝野,冯潆杰和小天一手建立的新班子,竟然破天荒不跟景言狠怼了。皇帝陛下说要出兵,一众文官便表示随您的意、我们看家门就好——如果北方真顶不住,大不了提笔当枪使、死马当活马医,不让金延变成第二个平京。 在八军,各系旧部也是皇帝去哪他们去哪的态度,既然决意北征,就要把向北汉把所有血仇旧恨讨回来;而这半年新练的兵,就更加希望上战场一试,磨牙切齿想把塞外军打到滚回长城外。 至於百姓就复杂些了。有的不愿意难得才有些起色的日子再临战祸,有的却高喊要重回旧都、以及与被俘去敦煌的亲人团聚。但不论是支持还是反对,皇帝陛下誓师出征那天,江南所有人都收回口舌纷纭,默默祝愿著这支大军能够旗开得胜。 大风刮起,鼓动起南方全境的四割菱旗。景言本来立在新兵营门前的“欠单”,在大军离开时被他亲手贴在金延城墙上—— 待河山光复之日,朕必将其还之许之,半分不欠。 远在太原城,情势的凶险远在所有人想像之外。 连隆告捷回城后,阿那环予之以重赏,同时下令把明怀玉的尸首带来,悬在太原城墙上,使其死后亦要受尽风雨暴晒,凄凉之状叫人不忍直睹—— 就如阿那环所预料,这就是将安若然引离孟津渡的最佳之法。 在极度的悲痛和剧怒下,安若然再没法保持冷静——在他眼里,就只剩明怀玉被暴尸城外的画面了,明知四下只有黄河尚算可守之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渡了河,带七万大军直扑太原。 而长孙晟在得知徐州出兵的消息后,也立刻从去函谷关的途上折返回来。亦正因如此,他才能及时接应突围的长孙凯,亲身开路一直带着人杀回孟津渡。出乎意料,这位一贯城府极深、对皇位志在必得的佑王竟然不趁兄长重伤、回长安伺机争权谋位了,他将长孙凯留在孟津渡,让军医日夜照料,然后果断对关中下达召令金牌,命全数夏军东出函谷、越过高津渡随他支援安若然﹗ 事到如今,存亡成败都在这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没错,作者君要开始开虐了 对于师兄和明怀玉,其实作者君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他们各自是很好的孩子,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是逃不过诸多的制肘和枷锁,明怀玉由被送去明教当质子的一天,就已经逃不开被摆脱的命运了,师兄为了他,也愿意受着束缚去做任何事。 际遇不同,他们和景言小飞的结局也都不同,可是无论结局如何,一切都是甘愿而已。 ☆、闯关 两日后,安若然和长孙晟已将重兵屯在太原城外八十里。 这次来的不是鲜有领兵经验、被逼半吊子出家打仗的皇帝,而是将才和战绩堪称中原顶尖的两个元帅,更有甚者,南楚军行军速度之快令人膛目结舌,景言和青原已各自从水陆两路逼近北境了——一旦南楚加入战局,造成的变量更难估算。 太原内外都进入高度戒防,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但白灵飞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监视愈来愈严密,他不确定是阿那环的意思,还是连隆授意的好事。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刻下处境也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要走错一步,他永远不可能活着走出太原城。 “长明王还是不肯让你出城﹖” 军帐内,楼之漠和白灵飞在灯下相对,皆是凝重的神情。 白灵飞没答什么,只是淡淡摇头。 楼之漠沉默无言。 ——现在连隆刚大胜回城,北汉余下的部族大多和他同一阵线。白灵飞的身份只是一介降将,还是和北塞诸族结怨最深、最受漠北深恶痛绝的那一个,只要走出军营,到处都是嘲弄他献身讨好阿那环的流言蜚语。若非本身实力太过强硬、在关外平叛一事的真相又尚未暴露,早就被人碎尸万段了,更別提能够列席北汉军里、连楼之漠自己亦没地位旁听的高级会议。 分卷阅读311 - 分卷阅读31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2 只是这般一想,刚才白灵飞受著多大的压力,楼之漠完全无法想像。 “他把我扣在太原、和不让你和王军离城,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阿那环不放你走,是因为黑玄军到了九原郡后,只有主动反和被逼反这两条路,柔然很快便能彻底将鲜卑从北汉军里连根拔起,自然不会功亏一篑让你逃脱。他不放我走,只有两个可能——” “他还在怀疑我,又或者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以前与南楚对战数年,楼之漠就一直惊叹於敌方的判断之狠、水平之稳,从来没有过一次失準,仿佛对面这位主帅本来就是为打仗而生的武将。直到和白灵飞同征关外,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在南楚手上嚐过的苦头其实并不冤—— 至少他不会拿自己项上头颅在匈奴王的马刀下赌、就为了让一座统万城能兵不血刃。更自问没有这荣辱不惊的本事,在受过那么多的鄙夷和难堪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头脑反而清晰得像眼前人这种地步。 “长明王是要等景言来到太原,他想拿你来对付南楚军。”楼之漠叹道:“所以我们必须要走,而且愈早愈好。” ——楼之漠没说错,不走就是坐以待毙。可是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从军营光明正大走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阿那环的调军兵符;而且如果在黑玄军有所行动前就走,只会打草惊蛇,使九原郡佔了先机,打乱拓跋灭锋原来的计划。但鲜卑号召潜伏大漠的五大族起义,阿那环便会知道平叛军虚报战情,一想就意识到是白灵飞暗地里搞的鬼,到时就更加走不了了。 而白灵飞要考虑的比他更多。 ——扶光将昆仑山的秘密向拓跋灭锋传讯,然而前者现在被烟岚囚於光明顶暗狱里了,师父正在往跟九原军决战的路上,西域各都目下大乱,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将阿那环引去昆仑的一事已经刻不容缓。 更何况,明怀玉被暴尸城外,他是了解安若然的——对师兄来说,明怀玉比世上一切都重要,如果没法把人抢回去,就相当於最大的一片逆鳞被阿那环握在手里,谁都不知师兄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但无论如何,乱了阵脚的统帅对着北塞军只会必败无疑。 “今天在会议上,阿那环定下了主动出击的战略。”白灵飞忽然道。 楼之漠直直盯着他。 “南楚军昨天已经进入黄河地域,依照锋狼和应龙两军最快的脚程,这两天便会逼近山西。趁景言还没越过孟津渡,靺鞨等几支骑军会秘密离城,沿用击败长孙凯和明怀玉的战术,利用地形藏匿和合围,分別对郑夏两国的兵马迎头痛击。” “可是这次领军的,可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明怀玉。吃过这么惨重的教训,这招还能管用﹖” “正常情况是不会管用,但这次阿那环打算用上火器。”白灵飞一脸淡定跟他揭疮疤:“黑玄军在阳安关的时候,应该也见识过火器对骑兵的威力能有多大——如果计算好风势,再加上助燃的火油,几箱火器就足以把几千人卷进去。战马的脚程愈快,就愈是赶着去送死。” 楼之漠的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托福,我还没被你烧成炭。” 这也是他和白灵飞在关外形成的微妙默契——死命狠怼,反正气死人不用钱,怼完之后,该办的正事还是一件不误。 “你打算把消息送出去﹖”楼之漠问。 白灵飞忽然推开桌上一堆卷册,拿起毛笔蘸了墨。 楼之漠断然反对:“这不可能,太原根本密不透风,长明王手上还有一只可以随时监视高空的猎鹰,通风报信才是赶着去送死。” “我是要通风报信,但没说要把消息送出去。” 白灵飞一边挥笔、一边有条不紊地说: “你命手下王军準备好一切,后天晚上静候机会——只要我们在城内弄点动静出来,你的人在城外就能见机逃走,而且即使中原联军远在孟津渡,也能得知火器这个机密,一石二鸟之计,你有没有兴趣﹖” 楼之漠知道这人的脑子不是当摆设的,但一时间还是反应不过来。 “你要弄出什么动静﹖” 白灵飞稍一抬眸,脸如止水,眼神那叫一个纯良无害: “炸掉太原城里的火器库。” 他放下毛笔,拈上手是一张速画而成的城内地图。 有时候,楼之漠实在弄不明白,都是被同一个人栽培出来的,人和人间怎么就差那样远—— 比如说,白灵飞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粗暴。说要从城外军营混进城内,就是趁一支入城的队伍停在城门待检、点倒最后方的两个兵卒混进队中,然后再跟著主将混入太原里。 “靺鞨军﹖入城做什么﹖” 那主将收回入城令牌,颇有靺鞨兵嚣张的风范,用眼尾瞅著守门将士冷笑: “陛下的机密任务,哪轮得到守门口的来听了﹖” 守门将士脸色连变,但奈何靺鞨在大草原上出了名的好勇斗狠,寻常部族打不过,反倒是长明王很满意自家养的恶狼——既然得了圣心,那就不到別人不自量力去挑衅了,这口气再怎么难忍也得暂时忍下。 谁知道不久后大草原会有什么突变﹖说不定柔然垮台,靺鞨也就变成一只弃狼了。 不过守门将士虽忍了主将,却将一道乌气全都发泄在这队的三百人身上。每个靺鞨兵都被详尽盘问,什么营、什么连、什么排,叫什么名字,出身的部落在哪里……那犟劲使白灵飞和楼之漠也目瞪口呆,自问当统帅的时候也没这么仔细过。 主将显然非常不耐烦,这队人马是赶着要入城的,耽误上一时半刻也可能是他的责任。好几番发火催促盘查的士兵,可是守门将也不怕被人用目光剜个彻底—— “陛下严令,所有出入城门的都要仔细查过,以免有奸细混进来——圣旨写下的,哪轮得到某些人来改﹖” 那守门将果然忠于职守,最后在队尾揪住了他们二人。 白灵飞和楼之漠目光一沉。 其实他们根本不可能不被认出,一个是黑玄军威名在外的副帅、另一个是诸族化了灰也认得的死敌,除非是眼瞎了才会看走眼。 但这次不是主将眼瞎,而是白灵飞在他们脸上动了手脚,用景言教过他的易容术,即场按那两个倒楣的士兵来蒙混、偷潜入队伍装模作样,可是这次却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尤其是白灵飞,他对柔然语只略懂皮毛,还都是在审战俘被诅咒的时候学来的,眼下能装出一副完全听懂的样子,已是靠能糊弄阿那环的高超演技来凑,可是演技补救不了哑巴,只要一开口,他便肯定只剩下穿帮一个结果。 楼之漠当然也知道,於是便先抢著答了: “回将军,小 分卷阅读312 - 分卷阅读31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3 人——” 白灵飞已经打算有模学样、把楼之漠那句现学现卖、囫囵吞枣地重复一次,但就是挡不住守门将的锲而不舍,把他和楼之漠隔了开来,亲自上前来问他——一堆叽哩咕噜,估计也是“报上名来”诸如此类。 他没法听楼之漠的回答,却又抖不出一个自己的答案,情急之下,只好挑一句以前在审敌军时听过的来说—— 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话一出口,守门将几要拔刀,城门整群士兵怒瞪过来,楼之漠张口结舌,连前方队伍也不禁有靺鞨兵回头一望,没注意到同伴的模样起了些微变化,只是对他投以敬服好汉的目光。 白灵飞这才知道,自己估计是问候了守门将的祖宗十八代。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小飞的火器库大冒险xd ☆、华北大战 问候人十八代的用语也有分很多种,比如“狗娘养的”和“乌龟王八蛋”就已经有微妙的不同。白灵飞下手干架虽狠,但嘴上骂人却还是相当厚道,一般不把別人劈头对他说的还回去,这回无意中成了流氓,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可是这回戳了蜂窝,想蒙混过去也万万不能了,他一时间只能维持脸上高冷不屑的表情——恰恰符合自己“靺鞨兵”的身份,而且是超额完成,顿即成了几百人中最嚣张的一个。 楼之漠在旁边看着,却已然无暇再欣赏这表演功力,一颗心快要从咽喉跳出来了: 到底直冲入城炸掉火器库死快些,还是掉头回去被守城军当刺猬来喂箭糟糕一些﹖ 两人各自凝神,都準备靠硬的来闯出这里,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骑从城门大街方向过来—— 乞四比羽挟著兇狠之势,一来便把城门的众人喝得一个激灵: “谁敢拦阻本族主﹖﹗” 在西燕城里,除非是对上帮派流氓中最像亡命徒的北马帮尉少白,否则乞四比羽就从没在对峙上落在下风。 守门将看清楚状况后,气焰也不禁弱了几分。那靺鞨主将得乞四比羽撑腰,争取时机扬声吆喝: “还在磨蹭什么﹖还不放人﹖﹗” 守门将记下了被咒骂十八代的大仇,恶狠狠的瞪着白灵飞,目送他在队尾随乞四比羽进了城。 日落西山,暮色已尽、但城内的险危才刚刚开始。 白灵飞在芸芸进城的队伍中挑了这支靺鞨军,自然是有原因的。 城内的火器库守卫森严,而且库外有三重特制铁龙锁,即使用九玄剑硬劈也劈不开。要打开铁龙锁只能靠钥匙,钥匙在阿那环手上,自从攻下太原储了火器后,就算连隆要进火器库,也只得请叫阿那环亲自去一趟。 但他既不是连隆、阿那环脑袋也不是纸糊的,根本不可能替他打开火器库。要从阿那环身上偷钥匙,就只能重蹈拓印兵符的覆辙——先別说那方法他不愿再用,就算与阿那环纠缠整夜,也不代表他能万无一失拿到钥匙。 可是如今机会来了。 今日的军事会议上探子回报,长孙晟和安若然领兵出击,三支翼军正全速往太原而行﹗ 此著使北汉军大为震惊,阿那环十万火急带连隆出城,在分/身不暇的情况下,唯有将搬火器的任务交给乞四比羽——不过这位“队友”不但把钥匙送来,而且还及时解救了城门的困局、误打误撞使他们能平安入城,倒真在白灵飞意料之外。 这队靺鞨军奔过城门大街、在太原城里左抄右拐,终在西南的一处角落停了下来。 被阿那环辟作火器库的本来是粮仓,防风防潮、正好拿来作现成的火器集中之地,再加上三道玄铁所制的厚锁,以及内外几重的明岗暗哨,根本没有失守的可能——事前亦没有人能设想,前来提火器的会有两个高级内奸。 “陛下有命,将里面全数火器立即清空、运出城外﹗” 乞四比羽低叱。 阿那环的正牌诏令在手,守卫火器库的将领立刻上前躬身: “族主是否知道,陛下因何事如此紧急动用火器﹖” “中原联军已经全数出动,刻下就剑指太原。”乞四比羽一手递上三把钥匙,冷冷的道:“再慢一些,剑就刺到你眼前了,还在这儿废话干什么﹖” 白灵飞听得一头雾水,耳不灵就用眼,唯有随时注意著库外的异动。而听得明白的楼之漠,却难得地走了一下神—— 长年都要和乞四比羽这些人打交道、争地盘,尉少白一直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九玄郡那边到现在尚未传来消息……尉少白应该已经到了燕山,他和黑玄军成功会合了么﹖可是会合了之后,这场跟九玄军的殊死之战又会有什么结果﹖ 主上、黑玄军、还有尉少白……那个从他懂事开始就冲上前替他挡架的人,这次又能挡得住鲜卑历史上的宿敌吗﹖ “成了。” 白灵飞用唇语向他道。 三道铁龙锁全数解下,库门缓缓往内打开—— 火器库是一座数百呎的中型粮仓,西面近瓦顶处开了一排数寸阔的透窗。 最后一束夕光正好在仓里缓缓退走,从透窗处的窄缝中溜了出去。 虽然只有一瞥,但两人已经全然头皮发麻—— 粮仓中所有空地赫然堆满了火器,而且箱子置了好几层,如果将它们都搬去战场,那是足以能炸毁整个华北的份量﹗ 如此多的火器、绝不会是一日就能堆积进城,阿那环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鬼东西弄来的﹖﹗ 想来连乞四比羽也被震撼了,可是下一刻,他眼内又有种天生的狂热,被强烈的颤栗刺潋过后加倍地燃烧起来—— 原来这便是阿那环对中原联军志在必得的原因。可以想像,假如这些火器像箭一样向敌方兜头射去,即使是铜皮铁骨,也会生生被炸碎融毁﹗ 数百年来,中土欠下漠北的恩怨、想一统关内丰饶土地的宏愿……所有伟大而疯狂的野心,都在这座能吞灭山河的仓库里﹗ “哈哈……” 乞四比羽仰天长笑,忽然之间,他的手向前一挥—— 整队靺鞨兵瞬即动了。 白灵飞和楼之漠一懔,只见他们将马刀抹过库门外的柔然兵,数十人霎眼便被突袭一击得手,全都颓然倒了下来。 整个过程只在数息之间,而两人这才想到是什么一回事: 这队人不只是来提火器,还是来作反的。他们两个内鬼,偏偏就是混进了打算窝里反的兵里,虽然用心不一样,但手段却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仓库内外几重防卫同时被触动,守兵从四面八方湧过来,与靺鞨兵随即展开你死我亡的拼斗﹗ 两人穿的是靺鞨军服,自然也被误中目标 分卷阅读313 - 分卷阅读31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4 。 “给我格杀不留﹗” 这是重叠起来的一句,同时从靺鞨兵和守库兵口中吐出,白灵飞这回听明白了,就是他在战场上最常听的一句——大意就是把孙子杀个他奶奶的片甲不留。 他和楼之漠各自拔出刀剑,格著汹湧砍过来的守库兵,开始“认真”的演——不用使出真本事,只要和这群人马差不多的水平,就好趁乱潜入库内了,甚至还不用自己动手,便让乞四比羽替他们解决掉这些守卫,等门外厮杀完,库内炸仓的布置也就设得差不多,一切大功告成了。 整件事简直顺利得近乎诡异的地步。 “我先去看看,你随后跟著。” 白灵飞在轻功身法上更胜几筹,先楼之漠一步便闪进了库内。 在到孟津渡的时候,整支南楚军已经没日没夜赶了十天路了,纵然将士都给景言训练成一队钢铁之兵,但钢铁也会有耐力极限,刻下就是一个凡人无法再支持下去的极限。 ——从组建武备到决定出兵、再到御驾亲征、不要命地赶到黄河,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看,景言已是仁至义尽,甚至尽义得过了头。他又不是当惯活菩萨的白灵飞,如果不是中原存亡就此一役,他现在根本不必在这里。 一到孟津渡,仍须臥榻的长孙凯便强撑起来,让部下空出地方和军粮,替这支疲惫不堪的友军即时安顿和补给。 景言算是给了中原联军天大的面子,为表诚意,长孙凯亲自带人迎接,而且他很了解景言的作风、和郑夏两军已经见形支绌的境地,一来不说客套,开门见山就是愿意交出大后方的指挥权—— 也就是说,景言指哪夏军就打哪,这位楚皇原地休整,想什么时候渡河去太原也是他说了算。 当然,景言对姓长孙的也从来没客气过,当初一怒之下就在桃沃平原斩下长孙晟一臂,现在也毫不犹豫将孟津渡接手过来,并且对正在全速行军的青原传讯。 这一交接,事实上已悄然象征了一个转捩点: 从八年前的第一次天引山之役开始,中原三国厮杀到现在,付出过何等惨烈的代价,大势终究还是落在南楚这边。 这大半年北方成为白骨遍野的战场,郑夏两国的损失、不比被攻陷过国都的南楚少,亦正正是这半年,景言用偏处江东的优势,将南方迅速重建起来,而且完成了历代未竟的改革——就只看他所带的精锐之师,长孙凯已然明瞭,即使这役之后中原联军能胜,将来也没人可以阻止景言的脚步了。 天下将会有一个新的时代,而开创这个时代的,是一位怀阳帝同等传奇的君皇—— 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上的两座火翅凤凰像,风云之剑、重生之羽,历经多番变幻,最终竟是应在景言身上。 未待长孙凯收摄心神,一名夏将便匆匆通报进了营寨: “陛下﹗关外传来急讯﹗” 景言和他四目相对。 “黑玄军奉旨前去九原郡调军,在途经燕山山麓的时候,统帅拓跋灭锋领燕山十二城起兵叛变,猛然逼向九原﹗” 这回两人明白什么叫恶贯满盈、必招自噬了,阿那环为进击中原的野心,将漠北折腾到不得安宁,这下报应不就来了么﹖五大族先反了一轮,如今连北汉里最强的黑玄军也带鲜卑族反了。 “此外,大草原上四处都爆发起义反抗,渤海旁的西燕城已经被鲜卑北马帮控制,西域一带大批明教教众占据了都护府,昆仑山上也派大批人马,直攻敦煌而去。”那传讯将下意识将目光转到景言身上。 景言一听神情就变了,敦煌的而且确是通向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地,烟岚要趁机作乱、便非要拿下这座西域第一大城不可——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敦煌城里,正正有十万名被阿那环囚禁住的南楚百姓﹗ 可是传讯将的军情汇报还未完,下一个消息使景言心跳立刻停顿住。 “而且各地的反抗人马,还包括本来应该被屠绝的漠北五大部族——匈奴王在黑山、后车师在布陀河、铁勒在清要岭……这些部队一接到鲜卑起义的消息,便立即从大漠的匿藏点中出现,呼召誓要将柔然政权彻底推翻。” 长孙凯长吁一口气。 如果说中原联军只是在南楚加入后才勉力与北汉持平,那么草原上拓跋灭锋这关键的一著,就相当已经为他们争下胜券了。阿那环即使再不惜一切要南下,遇上草原各族起义,亦无法不退兵越回长城,尤有甚者,这股浪潮根本无法再以暴力来镇压了,北汉大有可能只得走向灭亡一途。 他转过头去,却见景言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 他有剎那不解,可是在反应过来后,立刻也像景言一样变了色。 漠北五大族本来是要被屠绝的,可是为什么可以像鬼魂复生一样出来了呢﹖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白灵飞平定叛乱的时候,根本没有像军情所言般赶尽杀绝,而是暗中和五大族串通,把人放回了大漠,然后制造了一切假象,把阿那环也骗了过去。 那样瞒天过海,目的可想而知——养兵千日、用在今日此时。 一想之下长孙凯就明白了,白灵飞根本没有背叛景言,他只是假意投诚、潜伏在阿那环身边,等待一个绝杀反咬的时机,令阿那环永无翻身的可能——而且北汉里必定还有他的同谋,不然的话,以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瞒天过海、将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 目前这则军报已经送到孟津渡了,那么太原就绝对不可能还没知道。然而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白灵飞还在太原城,自从在关外回来后,阿那环仍没下旨命他带兵出战。 也就是说,白灵飞现在已经暴露了,在北塞兵屯扎的太原城里已经命悬一线—— 而如果他仍没逃出来,那么就是必死无疑。 在他把整件事在脑内略想一遍的光景,景言便已旋风般冲出寨外。 心跳快得无以复加,他在一路的狂奔中组织不了思绪。 ——就像那根从江南一直绷紧到孟津渡的弦、一个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夜支撑着他的念想,倏然就在心里断了。 “锋狼军全部听令﹗” 外头的兵马,不论是哪一队,都不明白一个接近不眠不休十天的人到底哪来的力气,可以连传讯兵都不用,生生以人声就压过了十里奔腾的黄河流水。 整个孟津渡都回荡著景言的嘶吼,仿佛是一条怒龙横江呼啸於天地: “现在、马上——随我立即渡河往太原﹗” ☆、傲骨 就在闪身钻进仓内的剎那,白灵飞心里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感觉无比强烈,甚至令他每一根汗毛都本能竖起,他要用上最大的意志力,才能令颤抖的剑尖停定。 粮仓里堆叠了近 分卷阅读314 - 分卷阅读31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5 千箱极大杀伤力的火器,他身处的这个地方,无疑是一个死亡的空间。 而他在这个空间中对上的,却是一个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人。 “凤凰你下的一手棋,比当年还要漂亮。” 阿那环负手立在仓库中间最高的那层火器箱上,俯瞰横剑於身前的白灵飞: “我其实一直想再看到这个你。” “就像那天晚上你在洛水迎着狂风、纵身跳落在我艇上的模样。” ——如果可以,白灵飞想一剑喂过去,至少让这个旷古绝今的疯子能从幻想中醒过来。 可是这一剑他喂不出去,因为阿那环的神识和术力都已经锁死他了——自从拿回在碧阳身上的一半力量后,阿那环从当年尚且会被师父一剑逼落马车的“人”,重新变回了一只足以颠覆人间的术鬼。 他不知道阿那环的力量能有多玄乎,只感觉得出,眼前的压力是他剑术大成以来、战遍各方高手都没遇过的。即使对上他师父又或扶光,他亦不会完全感觉不出对方的虚实深浅,但刻下人在他眼前,他也感受不到阿那环气息的存在﹗ 他在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不是人能够企及的高度。 阿那环似是在笑,只是那带着笑意的语气异常森然: “凤凰,你是怎么挣脱傀儡咒的?” 透过这一句,白灵飞就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重点: 阿那环没有从术法上看穿他的把戏。既然如此,他的唯一破绽,便只会是来自黑玄军和漠北五大族。 “长孙晟和我师兄已经快到城外了,你怎么还有閒情在这里废话﹖”他冷冷一笑,“不怕作反的还没解决好,太原已经给中原联军炸飞么﹖” 这是极之巧妙的试探,如果阿那环不知道关外的端倪,只会以为“作反的”是指正在门外的乞四比羽,可是若他知道鲜卑和各族的反抗,乞四比羽这劫库之举也就小巫见大巫了,他的反应也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过白灵飞心思剔透,却想漏了一点,他本身是抖机灵的料子,但对着一只活了数百年的“鬼”说鬼话,这试探显然不管用——尤其这“鬼”曾经当过心眼比谁都多的皇帝,在厚黑学上比起景言这隔了近三十代的曾孙还要精湛。 “作反的又何足为惧﹖”阿那环柔声道:“外面已经是我的王卫了,只要他们把这里十分一的箱子搬出汾河,你师兄和长孙晟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白灵飞倏然一震。 门外是乞四比羽的凄厉惨叫,随即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嘎然而止——是被利刃封喉的垂死哀鸣。 同样的哀鸣接连而起,只消几下眨眼便已攀上顶峰,这个时候,某一具尸体才砰然倒下,在地上砸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响。 白灵飞不回头去看,也知道门外并非他设想的缠战——阿那环的“王卫”来到,他感觉不到半分气息,待他们将靺鞨兵瞬间解决之后,他还是意识不到仓外来了一队人﹗ 即使是世上最顶尖的高手,也没可能瞒过他的五官六感,这些“王卫”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脑海忽然掠过一个令人胆颤心寒的揣测—— “这里不妥当,快走……” 楼之漠半边身浴著血,被砍得没知觉的右手仍提著剑,抢过在“王卫”之前冲了进火器库。 他是想把白灵飞拽出去的,但却被反应过来的白灵飞扯到身后—— 一声能刺破耳膜的金戈激响,几乎能震穿整个仓库。他猛然回头,只及看到一道劈开了虚空的剑光。 白灵飞关键时拦在仓门,两手握住九玄挡在了他前方。 白芒如电,照得一切幽暗和阴霾无所遁形。 楼之漠仿佛是被眼前的情景悚然惊住了,愣是他见惯了腥风血雨,两颚一时间也没能合上来、嘴里更没能发出半个字。 阿那环的上百“王卫”,披着人的躯体,却有著鬼灵般的气场。那群“王卫”神情苍白呆滞,双脚是飘起来的,带起清一色盖头的黑斗篷,也不见他们的手从衣里抬起,每个人身前便凝起了一把半虚半实的兵刃,随他们目光所向,在半空中兜头全数劈落在九玄上﹗ 极北冰渊的玄铁与百把影刃撞出连串星火、近乎绚烂地眩目,九玄上密密麻麻都是刀刃,剑身逐渐泛起一阵难听的刺鸣,已是剑断的先兆。 有些什么好像先抵受不住了,“咔嚓”一声裂响,白灵飞此时一个踉跄,不自后退了一步。 楼之漠借著他双脚错开的角度,在石地上看到一滩殷红的血。 “是时候让你知道,什么叫逆我者亡。” 白灵飞不能回头,但楼之漠却替他回了,正好便看到阿那环从箱顶飞身而下,一掌轻飘飘地拍了出去。 白灵飞无法感知到阿那环本人,却是如有目见地捕捉到阿那环攻出的那一招,强忍两手腕骨皆断的剧痛,低声喝道:“快闪开﹗” 闪开的当然不是他自己,他是想要绝对抵不住阿那环一击的楼之漠闪开。 ——其实他和楼之漠之间算不上什么生死情谊,但也许天生确是欠打的命,总有数不清道不尽的东西让他甘愿挨打。 他从拓跋灭锋手上以光明正大的传承接过九玄剑、也以一桩见不得光的交易接过鲜卑族,既然接了过去,他就要保住楼之漠直到走出太原为止。 楼之漠听到他的一句,没有闪开,反而逆着掌风,右手刀瞬即交到左手里,从下斜划而上。 “不自量力。” 这倒没说错,即使是白灵飞如此水平,对上自古唯一能与烨珩并称大能的术鬼也纯属找死,何况是其他人﹖ 阿那环出于对人本能的憎恶,连术法也不屑用,这掌是纯用武学来碾压楼之漠的。然而好不凑巧,他不屑过头了—— 拓跋灭锋一生教出来的人材,足够让他比得到大漠第一勇士的荣誉更自傲:两个中原一国统帅、两个鲜卑未来的族主,都是当今关内外最出色的年轻人杰。楼之漠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巧和招式,凭排山倒海爆发出的真劲、堪堪封挡住阿那环一掌﹗ “怎么办﹖﹗”他大吼。 白灵飞又再退一步。 他已经无可再退了,身后是和阿那环僵持的楼之漠,身前是那群即将湧入的王卫。九玄连同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手腕断了骨、正常来说连动也会痛得要命,他双唇完全发白,随着九玄上再爆出火花,又有一道血丝从他嘴角渗了出来: “你想死么﹖” 楼之漠低骂一声,“废什么话﹖想做什么就直说﹗” “炸库﹗” 楼之漠发现,这个人脑子好使、皮相好用,但就有一点不好——不是在找死,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白灵飞此时清叱:“闪往一边﹗” 楼之漠这回倒是把话听进去了,纵身 分卷阅读315 - 分卷阅读31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6 腾上半空,以真气的相互牵引带开了阿那环的掌劲,然后如大鹏展翼一般凌厉直扑阿那环﹗ 同一时间,白灵飞往后一仰,被九玄一剑当关拦住的影刃呼啸从他头上飞过,每把还加注了一道御剑门的真气,以“无蕴”出招的相同原理,强力穿入仓内各个位置的火器箱子中﹗ 被刺中的木箱顿即爆开粉碎,白灵飞身形一闪,“王卫”立刻如形随影飞飘入仓,立即再锁定落在其中一堆箱子中的目标,再次凝出只有虚光的武器,如针落雨一样往白灵飞身上射去。 两只手相当於半废了,但別的不行,轻功这点是他当家绝学,他在到处都是障碍物的庞大仓库中左闪右躲,巧妙避开了正在缠战的楼之漠和阿那环,不消几个回合已绕了火器库半圈——把多排木箱都变成了靶子。 白灵飞猜想,这些鬼东西应该是阿那环重获力量后,不知用什么邪异术法造出来的傀儡。可是匆忙做出来的试验品肯定有暇疵,不知是阿那环出了错、还是这群傀儡本来比较单纯,总而言之,他们好像没有自我意识,也忘了自己被调遣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毫无难度就被他忽悠去当打手,平白让他收获一堆大杀伤力武器来毁库。 那一边厢,阿那环和楼之漠正战至难分难解的境地。 楼之漠再高明,正常来说也没可能和阿那环难分难解。之所以能有这等骄人战果,完全是佔了阿那环需要分神操控王卫的便宜。 白灵飞估算没错,这群傀儡是阿那环半年来的成果——将普通人用傀儡咒操控之后,以上古饲养术鬼的方式,在每次北汉军横扫过的荒野上、用大量阵亡敌兵的尸油和死气炼化出灵力。然而半年的时间,只够炼出一群只懂攻击低等术鬼,相比起以前术士豢养的就完全是粗制滥造了,也因如此,才给了白灵飞可乘之机。 “把所有火器搬出城!” 阿那环冷然下令。 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以他作中心、莫可沛御地爆发出去,白灵飞花招再耍不下去了,王卫全都齐刷刷转向,每一个黑袍人起码捧起了三大个木箱,却像捧著一团棉花一样毫不吃力! 就趁阿那环分出力量的一剎那,楼之漠左右开弓,将六、七个木箱连环踢了下去。 白灵飞立即抖动九玄,剑尖送出多道劲气,跟楼之漠配合得完美无暇,例无虚发击中所有木箱,落在离阿那环不远、其中一层火器箱的最顶处上。 箱子轰然破开,那浓烈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差些把咽回去的血再咳出来。 阿那环终于收回胸有成竹的笑容了。 ——被楼之漠踢下去的箱子,每个都装满了好几大桶火油。而白灵飞的剑气极尽刁钻,将木箱破开之后融入碎屑中,连带将火油桶都割裂开来! 火油哗啦倾泻出去,淅沥淋洒大半个仓库。 阿那环脸色邃然转寒。 过往四百年,除了碧阳的青梅竹马庭珂,他极少真正对某个人动杀机,哪怕是在仍然征战天下的时候——对他而言,杀和不杀随心所欲,反正生死都只是任他予取予夺而已。 然而此刻,他心里汹湧滔天的杀意,已经没有收敛的可能了。 他直接将那群低等术鬼弃之不顾,五指虚抓,青筋在手背上狰狞暴起,凌空把十尺开外的楼之漠“吸”了过去! 楼之漠眼睁睁看着一切,偏是作不了任何反应——不能呼叫、不能动弹、甚至有片刻思考完全凝滞,仿佛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用压倒性精神力来操控周遭元神的术法,对施术者来说无比困难、又极其损耗,若非阿那环杀心太强、又相当看得起他,他是绝对见识不了此术的。 根据术士的灵力高低,纵控术能覆盖的范围也有差异。刻下阿那环造出的术场,就足以令方圆两里的所有人都被夺走神识,范围之广,上古以来只有烨珩教王可以做到。 术士去到那种程度,已经相当於一个能够支配任何生灵的“神”了。 仓外的守军是最受惊悚的。他们目睹了整队靺鞨兵怎么死在一群黑衣怪物的手下,然后再被纵控术影响,数百人忽然被定格,首先像灵魂出窍一样断开和肉身的连系,然后连灵魂也不见了,茫然不知自己走向哪个位置,也不知是如何张弓搭箭,但正是这样这队精兵做出来一张天罗地网,任何从仓外出来的人,只要阿那环授意,便会在瞬间被射成一只刺猬﹗ 阿那环如此费煞用神,要杀楼之漠还是其次,自始至终,他的眼里都是白灵飞。 凭著纵控术,等同暂时废了白灵飞一身武功——他想要的,是把白灵飞生擒,而不容许这个人有半分反抗。 既然性子烈、三番四次想高飞远走,那他就折下这双翼,撕断这条背脊骨,让白灵飞永远也离不开他﹗ “凤凰——” 火油不断浇到地上,细碎的声响在仓内被无限放大。 白灵飞有那么一下完全空白,断了骨的两只手剧痛无比,他忍不下去,手指慢慢不自觉地松开了。 “给我过来。” 冰冷的一句钻入他耳内,彷似有根长而细的针刺进太阳穴。 阿那环瞇起眼,看着白灵飞在他面前嘶叫一声,瞬即就跪跌在木箱子上。 宿主对傀儡有绝对的影响力,尤其傀儡还处於术士的精神力场里。他们必须为主人奉献上一切,包括思想及躯体,这是傀儡被下咒的那刻起便不得摆脱的命运,反抗就相当於违反本能,天性就不被允许—— 就像谁也没法用强行闭气的方式自行了断,因为吸气就是人的本能,傀儡也从来不能抗拒主人的任何命令。 阿那环连快到手的楼之漠也不感兴趣了,影王卫接到他的精神指令,开始捧著火器从大门撤离。 “中原联军已经埋伏在太行山,景言离太原也就咫尺之距了。” 阿那环五指一收,终于扼住了楼之漠的脖子。 “他们今晚注定要葬身此地,连你也阻止不了我﹗” 喀嚓的骨碎声音开始响起,但就在这一瞬,白灵飞突然动了。 本来痛倒在木箱的人迅疾腾起,挟著劲风,九玄在阿那环头上当空劈落﹗ 阿那环抽身飞退,双掌齐往上封,及时架住了白灵飞蓄势已久的一式“斩光”,但就是这短暂的剎那、他与术场断开了联系,那些影王卫齐刷刷的凝住身形,整个纵控术也立时废了。 阿那环骇然:“不可能……” 自己的傀儡不但脱离宿主的控制,而且术法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作用﹗﹖ 精神力波动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使楼之漠当即晕了过去,被赶到的白灵飞稳稳接住。 阿那环瞪着浑身锋芒冷意的人,忽然僵硬挤出一句: “这不可能……” “除非 分卷阅读316 - 分卷阅读31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7 ,除非是割魂——” 白灵飞没有答话。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掏出火熠子,将自己身上军服撕了下来,用火熠一下子点着了。 橙红映得他脸容异常凜冽,火光於眼睫下拉出浓厚的阴影。 “我说过,你赢不了的。” 一身以火淬成的傲骨,烈得不可方物,狠得惊心动魄。 师门的约誓训戒,代代铭传在九玄剑上,白灵飞没敢有忘。 ——御剑门人,必以剑救天下,但若有朝一天,必先殉身方而救世,他亦当万死以赴。 “我必须胜下这一战,哪怕和你同归于尽。” 那双眼在阴影里依然明亮,冷定中透出彷如星辰的光。 “凤凰﹗” 白灵飞决然放手,便将布块和火熠子一起拋下去。 山脉和汾河的交界之间,多支轻骑分处不同位置,正向两个相反方向行军—— 连隆、长孙晟、安若然天下最优秀的将帅统领,都在等待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暗黑中安若然打出手势,整支骑队突然在林里停了下来。 三十里外,连隆不约而同下达停军的命令。 密林惊鸟纷纷飞上天空,撕出无数道刺耳的尖鸣。 连隆忽然若有所感,往他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在此时,整个华北平原都听到一阵如雷巨响—— 远方迸裂出冲天火光,将整片夜空照得形同白昼! 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使太原城顷刻炸成了灰。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请放心,这卷最虐的时候还没到呢…… ☆、破敌 强烈的光波和震动遥传出去,山脉密林里,每支骑队都将太原城的巨变看得一清二楚。 “将军﹗那是太原......” “太原怎么起火了……” 几名副将难以置信,带着震惊和茫然转向连隆。 连隆眼底仍然残留刚才那幕的震撼画面,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火器库!” 太原的火器库,果然还是出事了。 这番布署,北汉军事前并不知情,只是大概知道长明王手上掌握了一批杀敌火器,随时準备留待和中原联军对决时搬上用场,除他以外,其他族主和将领恐怕也料不到,那个粮仓里会堆叠了成千个箱子,能足以将半个华北夷为平地。 他第一次进库的时候就头皮发麻—— 这批火器的杀伤力不是来打仗、而是用来炸城清野的。只要是一个正常人,也绝不会将它们藏在同一处,更不会把它们一次过搬上战场。 从把白灵飞派去关外平叛开始,长明王在他眼里就愈来愈不可理喻。例如际此和中原激战、草原动乱未定的时刻,他绝不认为眼下是铲除鲜卑族的良机,但长明王却终究让拓跋灭锋去迎九原军——果不其然,黑玄兵与五大部族合谋起事的恶秏,今天下午就传回来了。 不过区区一个白灵飞,竟就搅动起整个漠北的风云。草原大乱,而且比史上任何一次反抗更激烈,黑山、布陀河、清要岭……没有一个地方能躲过这场动荡。 军报传回华北后,长明王便立刻封锁所有消息,先派他到太行山脉埋伏敌军,又命乞四比羽即时回城将火器运出来。 这番调动骤看合理,细想下来却是很荒谬的——封锁消息姑且说是避免军心动摇,但为何柔然王军其他将领不用、偏是要选一向野心勃勃的乞四比羽担此重任﹖ 直到看到这场大爆炸,他才恍悟了许多细节关键。 乞四比羽和爆炸肯定有关系,但这靺鞨族主狡猾如狐、谨慎周密,无论如何也不会贸然就去炸库——除非他知悉草原起乱了,想要去浑水摸鱼。 关外和太原的消息来往暂时被王军截断了,乞四比羽能收到的,必定是长明王有意想让他“知道”的军情。而说不準靺鞨早和其他部族暗中勾结,他们也会从乞四比羽那里收到风声。 这么想来,指令乞四比羽回城运火器的用意,与派黑玄军去九原郡根本如出一辙,志在要引靺鞨先出手,使长明王有将人杀掉的理由—— 这分明是要先发制人,在太原城内将所有抱异心者都一并翦除﹗ 可是长明王的本意绝对不会是把火器库炸掉的,城里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全军停止前进。”连隆忽然下令。 副将又再愕然。不过这支骑军没人是瞎子,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太原炸开夜空半边红,全军一时死寂,即使接着继续行军,也会自显乱象,力不足以对中原军再作猛烈痛击的了。 岂知连隆想的却完全不是他们那回事: “安若然应该正往这边来了,赶紧往回撤﹗” 他勒马回身,上万王军追随主帅的脚步,悄无声息在密林里拐了个偏弯。 ——连隆所想无差,以安若然的才智,看到太原这么一幕,已然明瞭北汉军是要用上火器了。火器在平原旷野的骑兵会战中只是个笑话,它们要发挥最大的威力,必定是在密林地带这些适合埋伏游击的区域。 这场巨爆不须一字一句,已经能明晃晃的告诉安若然,今夜北汉军必会前来偷袭。太行山地形虽然复杂,可是伏军从太原的方向而来、而且要带火器在上风口等待中原联军投进陷阱,那就只余几处可藏匿的地点,安若然如果推断不出他们所在,那也枉称雄霸伊洛的无敌主帅了。 暗夜无星,只有一把血红残酷的火照耀整个苍穹。 密林被远方的火光映亮,树蕞与兵刃影影绰绰,各自奔往去认定的地方—— 太行注定要在这夜遍地溅血。 暗影在身侧两旁迅速飞退,半晌之后,连隆忽然皱起眉头,果断打出一个手势。 全军同时拉弓上弦。 前方蹄声大动,密林与丘陵低地的交界处,隐隐现出一支军容整肃的骑队。 “我正怕来埋伏的不是你,连将军。” 连隆握紧缰绳,只听安若然的嗓子满怀森然恨意,穿透了整片十里密林—— “怀玉的仇,今晚我就在此地,和你一笔算清楚。” 楼之漠缓缓醒转过来。 他先花了片刻,才回忆起昏过去之前的画面,又再花了片刻,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日出前的个许时辰,天色是浅淡的黛蓝,火光冲天的太原城已被甩在后方十数里了,驮著他催马前行的,正是本来受他命令、在城外侍机行事的王军部下。 他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有能活着醒来的一刻,再退一万步来说,他就算活下来,也应该是被阿那环五花大绑悬在城墙上,总不该能逃出太原。 现在算是什么一回事﹖ “铁术英……” “副帅大人﹗”被他低唤 分卷阅读317 - 分卷阅读31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8 名字的部下大喜回头,“您总算醒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楼之漠压下了胸口翻腾欲吐的血气,咬著牙低问:“太原现在是什么情况﹖” 铁术英答他: “太原已经乱成一团,您炸毁火器库后,爆炸和大火波及大半座城,大军的指挥部算是毁於一旦了。城外听到第一轮爆炸声,数十万大军都不知就里,只知道是出了大事,许多族主都派人入城查探情况,我就按您之前的嘱咐,趁军营最混乱的时候,带着全部兄弟闯了出去。” “我们在城外等了两炷香,也看不到您放出事先约定的烟花讯号。兄弟都想,鲜卑不能没有您,於是便冒险尾随散乱的骑队入了城……” 楼之漠一口气没憋住,差些便真的吐出血来。 ——这支骑队是拓跋灭锋在王军中布置多年的心血,虽然实力与黑玄军尚有一线差距,但却是鲜卑复国之路的中坚力量,若这次因为自己而出了半分差池,他怎么向全族的子民和战士交代﹖ “未经您允许擅自行动,请副帅降罪。”铁术英歉然。 到了现在,楼之漠也没法追究部下未经许可擅自找死的事了,毕竟即使在城外的是自己,他也断然做不到拋下同伴逃逸远去的事。 尘灰漫空飞扬,他们这是出关的路,直取北面的长城重镇大同驰出漠北。 楼之漠叹了一声。 “你是怎么带我逃出去的﹖” “太原当时乱得就像打巷战,只听说乞四比羽被诛杀,其他各族只要领兵入城查探,都被打上叛变的罪名。长明王领著一队阴阳怪气的王卫、又调来仍然忠于他的亲兵,全城追杀您和白灵飞。” 楼之漠不禁皱眉。 他不省人事就不必说了,白灵飞伤成这副田地,如何对付得了那群影卫和数千精兵﹖ “兄弟混进城的时候,长街布满了轻骑和箭手。那时您已经昏过去了,白灵飞独力难战、又被火器炸伤,熬不过柔然王军围攻。长明王对他似乎很是执著,我们拼力掩护他往外闯,但还是被那些鬼王卫杀得人仰马翻——” “幸好后来城外出了变故。” “出了什么事﹖” 铁术英:“中原联军简直是疯了,攻城不到两个时辰,刚过二更就破开了北城门。” 楼之漠眼里闪过诧色:“这么快﹖” “第一支进城的是锋狼军。”铁术英低道: “南楚皇帝来了。” 楼之漠立时瞭然,旋又不禁感慨: 从江南一路飞渡到北境,恐怕连少林寺的铜人罗汉也做不到这等速度。 半个月的不眠不休、铠甲片刻不离身,只为赴一场大义之约—— 宁可独征千里、决不辜负苍生。天下狼虎猛兵虽多,却又有哪队能及得上这支钢铁之军﹖ “楚皇亲自救下白灵飞,只听了他两句,就立刻下令让我们离城。”铁术英眼里有熠动的神采: “白灵飞要我们带您尽快出关,虽然长明王有意封锁军情,但经过昨晚太原变天,局势正在急转直下。” 楼之漠精神为之一振。 “黑玄军有消息了﹖” “主上和尉帮主数日前在九原郡和柔然王军开战,初仗大捷,杀得九原驻军节节败退。” 楼之漠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一路狂催策马的铁术英已然回头,激动的向他喊道: “副帅,五大部族相继和应我们鲜卑军,草原上各个地方,现在都是反抗柔然和北汉的旗帜﹗” 我们鲜卑军…… 不是黑玄军、更不是北汉兵,而是鲜卑军。 这是隔了多少年,他们能再次挺起胸膛这样说呢﹖ 短短几个字,秏费了一整族、几代人,无数勇士将自己祭奠入大漠的内河,数十载忍辱负重的鲜血,如今终于汇聚在一起—— 成了再次屹立在草原的鲜卑。 马程疾如流星,周遭的大地有如光怪陆离,楼之漠在铁术英背上握紧十指,良久以后,他长呼一口气,眨著微红的眼眶,凝起目光,沉著说道: “出了长城,全军直奔燕山。” “喏﹗” 铁术英和整支亲兵轰然高呼。 楼之漠咬著牙,猛然往太原回望。 熊熊大火烧得正烈,夜风还隐隐传来厮杀的金戈之音—— 关外草原大乱、太原又炸成一片火海,即使乞四比羽已死,漠北其余各族亦不会安于本分,柔然数十年对他族的残酷压逼,今朝一夕终要自食恶果。 尽管他此刻身不能赴,却仿佛已能听见中原联军大捷的号角了—— 天将破晓,长达八年的南北战争,始终要在这场空前的骑兵会战里步入尾声。 北汉经此一役,怕是不久后便要崩离瓦解,郑夏两国损伤惨重,而南楚却在最关键的半年得以韬光养晦,重新回到天下之争的舞台上。 这一场仗,不但是中土历经二百年势弱后的第一束曙光,也是南楚另一个巅峰时代的起始。过了今夜,景言便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了。 楼之漠蓦地释然一笑。 太原城外,聚齐了数十万中原精锐兵马、诸多足以名留青史的将帅、还有将会开创盛世的伟大帝皇。南楚军也终于迎回那位替他们打下基石、又亲手将他们带到巅峰的统帅—— 历经过那么多的屈辱、那么深的伤痛,白灵飞终究还是回去了。 半年的相交不过弹指之间,他却曾和白灵飞同征过大漠黄沙。那几个月的披风砾石,走在刀尖上的艰辛,还有许多相当於与狼周旋的凶险场面…… 他仿佛结交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虽然利益与作风完全不同,但却又微妙的被某种羁绊连在一起。 也许因为彼此都受过同一人的养育之恩,他曾经在匈奴王的刀下护过白灵飞,白灵飞也没在火器库里舍下过他。 而从现在开始,他们都要继续走完各自注定好的路了。 中原与漠北从未有过和平的日子,这个难得的战友,他朝一日会否也会变成敌人﹖ 楼之漠回过了头,身心都过於疲惫,使他在挨住铁术英的一刻便瞌上了眼。 “驾﹗” 铁术英马鞭一挥,带着他领轻骑往关外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是景言小飞撒糖的一章啦~ ☆、誓言 北汉军败退太原城,即日便收整阵形往北撤。 同一时间,与景言兵分两路的青原领著应龙军、选了一条令所有人都乍料不及的路线。他直接从金延东出大海、沿途无风无阻,一直驱军到山东海域,甫上岸便横扫毫无防备的北疆部队,成功重创敌军最为依赖的后方粮仓。 当晚在城门大街,白灵飞跟楼之漠一行人已是命悬一线了,只要阿那环再下 分卷阅读318 - 分卷阅读31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19 一道放箭的军令,他们便定然逃不过伏尸当场的结局—— 结果在这轮箭矢四面八方淹没他之际,有一道红光骤如天降,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 那人不管不顾冲入战圈,七道劲气接连催动而出,在他周身布下了严丝无缝的防护墙。头一批劲箭撞上剑意凝成的真气罩,上百金属尖锋便邃然爆成碎末。 气墙顷刻崩毁,那人却将自己护在怀里,以万般凌厉之势再次催剑,只以一己之力,便绞飞了所有明枪和暗箭﹗ 他臂弯揽得很用力,仿佛纵使天塌地陷,也要护自己一生周全。 城门砰然倒下。 火焰冲天,漫空灰烟,在这一剎,北汉的铁腕政权终究走上末路—— 南方的一颗星辰正冉冉升起,从此将主宰整片九州大地。 终于,再没有人能掩盖那个人的万丈光芒了。 他又再听到时常梦见的那把嗓音: “別怕,有我在。” 白灵飞感受著铁甲下滚烫酷烈的温度,忽然虚弱的笑了。 许多年的倥偬戎马都在心头一幕幕掠过,他方尝到当年师祖匡扶怀阳帝登顶天下后、那份炽烈又复杂的骄傲。 即使刚才来不及见景言一眼,即使要他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也值了—— 因为他追随的人,最终得到了应得的一切。而这个人为了自己,不但穿越了整个中原,甚至还不畏单枪匹马闯入一座敌城。 “我许的就叫永恒,我跟你就是注定。如果你走了,我就算从江南追到大漠,都会将你带回我身边。” 他还是比师祖来得幸运。 从江南到大漠,原来当年的承诺,那人一直没忘。 白灵飞是在太原被破后的第三天才醒来的。 迷糊中有些微的人声,他起始只觉得很冷,冷得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只有掌心一直是暖的——被一双长满剑茧的手小心翼翼捧住,安稳到令他差些便又睡过去。 可是这回他睡不着了。 梦里最后出现的脸容近在咫尺,眼佈红丝、满脸胡茬的皇帝坐在他身侧,不知守了他多久,开口就嘶哑得像被沙纸磨砾过一样: “怎么到现在才舍得醒……” 白灵飞的头还是沉甸甸的,他尝试着理解,无奈这刻脑袋不太好使,无论想什么都脑如针刺,一时间只能茫然看着景言。 “我真的很怕,我已经梦见太多次了,万一我来不及呢﹖” “万一我赶不及,是不是永远也见不上你了﹖” 直到被死死抱住,感觉到景言在竭力忍著颤抖,他才意识到,刚刚的第一句是叹息,第二句是自责,第三句,是支撑着这个人从江南远征到北境的全部。 “景言……” 他想抬手,一动之下却痛得直起青筋,还是景言情急喝止:“乱来什么﹖快躺着﹗” 知道皇帝陛下大概是冒火了,本来痛出来的水汽,白灵飞就索性原封不动没憋回去了。 景言果然一下子就心软: “军医说,你腕骨以前断过几次,而且这番断口极深,短时间内还不能动。” “我动不了,你替我动……” 皇帝陛下几日之内大悲大喜,神智早就不剩多少,这下被白灵飞说得愣了半晌,方才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才刚醒来,烧还没退,犯什么傻﹖”皇帝陛下搂紧著他低叹:“先好好忍著,待伤痊愈了,我一次过用力疼你,好不好﹖” 白灵飞差些翻了个白眼。 到底他前几年给了景言什么假象,才会被误解成一活过来就要滚床单的急色鬼﹖ “不用等,我现在就要。” 景言又再愣住了。 “脸。”白灵飞心里好笑,又再说了一次:“我想要摸你的脸。” 景言如梦初醒,急忙托起白灵飞手臂,又唯恐会弄痛他,放轻动作不敢有半分用力,费了几番功夫,才将那只苍白修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这个姿势很具挑战性,毕竟景言坐在床侧,身上还带着连场恶战后留下的伤,俯身去搂白灵飞已经不容易,不但要支撑着自己免得把人压坏,而且更不能动念乱碰,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也幸亏皇帝陛下一向能忍,愣是直着身子,也僵住不动半个指头。 白灵飞一叹,“把我抱起来。” 景言依言照做。 其实这一点不难,白灵飞骨架本就窄小,平日里横扫千军,都是仗著武功剑法硬来的,真正把人抱上手便会知道,这家伙会长本事、会长手段,就是从来不长肉。 跟著自己如此多个年头,吃苦头的日子比吃什么都远远更多,又怎么能养得出肉来﹖ 可是这么单薄的人,隔了半年却更轻了,比当初在平京日夜守城的时候,竟还瘦了不止一圈,连肩胛都完全凸起了,抱上去硌手得不似能带兵的,反而像一个贫民窟出来的小伙子。 景言默然片刻,不禁把双臂收得再紧些。 “有什么好摸的﹖” “没什么……脸和人一样刺手。”白灵飞忍著笑低道:“只是我喜欢而已。” 景言绷紧了下颌,一双眼更加赤红了:“喜欢什么﹖” 白灵飞靠在他颈窝上,不太灵光的脑筋转了良久,还是觉得没能找到一句合适的说话。 “哪来这么多问来问去……” “有你在身边,我还需要这些理由干什么。” ——青原还是很了解景言的,这么久的惶惶不安,就是盼有一天,能让白灵飞在他面前当头棒喝。 这场战争对南楚最深的一道创伤,其实就长在最无坚不摧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心里血淋淋的缺口,在撑起了整片河山社稷、艰难走出最严酷的寒冬过后,他的国家已然中兴,可是它不但没被冰封,反而加倍放肆的腐烂生根,随着心脏的跳跃,长成了一株恶意又怀着剧毒的苗芽。 这株苗芽刻上了几十万个名字,毕生都会凝在景言眼前。它阴魂不散,提醒他曾有无数将士为自己战死,从此以后,他的所有光环和荣耀,都永远离不开这片血肉白骨。 “我答应过你,不管隔了多久,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一定要回到你身边……” “虽然是你先进城的,但我总算没有食言。陛下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计较这些小事,好么﹖” 明明白灵飞双眼是笑着的,景言嗓音却忽然哽咽起来。 “对不起。” 他终是把昼夜不断、最渴望对白灵飞说的一句脱口而出。 “锋狼军带着仪雅回到江南后,我才知道在平京发生过的所有事。我最后悔的,不是当年决意挥兵北伐,而是当日在城墙上没有狠下心,不顾一切把你带走。” “前两天军医第一次看你,他说,你的伤好些是能治的,剩下的大多这辈子也要留着了。”景 分卷阅读319 - 分卷阅读32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0 言惨然一笑,语气忽地软弱起来:“灵飞,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 一道气哽在白灵飞喉间,热流从心里奔湧而出,却使本来发冷的身体更加抖了。 “……我知道,你別这样怪自己。” “我梦见过那些场面,每一晚,我都梦到你,梦到你在我眼前被人折磨致死的情景。” “我什么也没能做,只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一直抱到你灰飞烟灭为止。” 惨烈到字字带血的梦魇,连想一想都能让景言生不如死,可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仿佛是既扭曲又丑陋的心理,他愈把这些在白灵飞面前残忍地揭起,心里便愈有一种快感难以形容,使他犹如得到了一种短暂的解脱: “在金延城里,所有人都带着希望仰仗我,因为我是他们相信的强者、是南楚当下唯一的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没有资格站在那个位置上。” “我连自己最爱的人也没法保全,凭什么继续带着千万百姓走下去﹖” “景言……” 不知是年纪渐长,还是因为身体曾经被多番糟蹋至筋骨尽碎的地步,白灵飞躺在他的怀抱里,四肢却是叠加成倍的麻痛,像是被抑压多年的伤劳骤然掏空。 藏在心里的所有情绪,都随放松下来的神识,一发不可收拾的倾泻出去: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半年的事,也不想明知瞒不过去,还编些安慰的说话来骗你。”他对景言耳语: “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要了结自己,我以为无论承受什么,自己都能挺得过去……” “但原来有些痛苦,是只要活着就没法承受的。” 杀伐半生,他早已习惯将凌厉和冷漠如面具一样戴到脸上,可是每当靠上这个男人,他总不自觉变回旧日温和的少年,希望能给景言一个与回忆无异的模样。 “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师父来到寒碧阁看我练剑。” 景言眼里汹湧的墨色平复下来,终于从愧疚里回过了神。 “他从不会像对师兄一样指点我剑法,一直以来,师父回谷都喜欢让我奏曲、对棋、弄点心,但就是从来不问我的兵法习得如何、剑练到什么层次,有什么堪不破想不明的地方。” “我心里很失落,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於是师父才连赞赏我一言半句的耐心也欠奉,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瘦小软弱、只能留在象牙塔中弄琴抚箫的孩子。” 景言怔住,其实这道理很容易明白,想把一只雏鹰养大,那就把牠自由放到高空,让牠凭自己悟到遨翔和猎食的法门——拓跋灭锋当年大概也是这般想的。 “那一天,我终于按捺不住问师父,我这样继续练下去,是否就会令他满意﹖” “……万一我当不了世间最强大的剑手,他会不会不肯认我这个徒弟,把我赶出忘忧谷﹖” 景言又是一愣,从没想过他童年会有过这样的不安—— 可是怎么不会呢﹖他自幼孤苦,亲眼看着族人覆灭在黑玄军的铁蹄下,就像自己儿时无父丧母的遭遇一样。 当在世上已经无依无靠,任何的拋弃和轻视,都能让人跌入深渊——哪怕这份恐惧如今看来,已经像孩提的胡闹一样可笑了,但人既非草木,无论有多荒谬、也总有软弱动摇的时候。 “我以为师父会严厉训话一番,又或者会被我的诚意打动,从此以后就对我和师兄一样上心……怎料他答的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景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内心猛然一震。 “师父说,当年他不是相中我习武的天资,才把我从戈壁带回来的。” 那一双眼始终透彻——在峥嵘和风雨过后,隔着遥远的年华往自己投来,却依然不掺任何阴影。 “他在荒漠上救了我,无关强弱、也无关乎种族,更没期望过我要成为旷古绝后的传人——” “只是那一剎,认定就是认定了,他愿意这样照料我,仅此而已。” 就像仍活着或战死的很多人,当年也许因为皇太子的身份、同甘共苦过的经历、理想上的投契相合,选择了跟随他打拼一生。 他们有过自己的衡量和取舍,可是当决定跟随他的时候,就是一种交托一切的认定。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师父那日不只是安慰我,他最不愿意的,其实就是看见我重蹈碧师祖那样的命运。” 白灵飞轻轻叹息。 “人是永远没法完全互相理解彼此的,无论关系有多密切,你也许知道他的原则、他的信仰,却无从知道这些东西在他心里经过了什么样的挣扎。你只能透过他所说所做,知道他最后的选择……如果你相信这一个人,那么,便相信他为自己做的抉择。”白灵飞低道: “我不知道洪老和安庆王他们殉国前想过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半年来,你就是那个让我有勇气活下去的人。” 景言凝望着他,内心被挖空的那个洞口,开始慢慢的合拢起来。 “灵飞……” 就像早料到景言会说什么,白灵飞仰起脸,缓缓顺着水痕,把唇一路印到男人的眼角旁。 他没有说,但做得比说的更清楚: 年少时许过的此生不悔,是一句不负沧海年月的誓言。 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就像一股细腻绵长的力量,把蚀在景言心里的毒苗轻轻就拔走了。 他看着日光从直射到斜照,然后缓缓再没入地平线下。 在这座被炸得稀烂了大半的边城里,同样千疮百孔的两个人,终于在彼此紧拥中相伴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最深的爱情,大概是把对方修补到足以承受所有苦难的样子吧。 ☆、梦迷人 太原一役大捷、更兼白灵飞重回南楚,使全军上下都彷如打了一支强心针。 景焕康和谢正风领著中原军主力,已率先一步北上追截敌军了,景言为照料重伤的白灵飞,决定与锋狼军留守在太原城,还顺道让人快马捎信给余杭的墨莲华,让她速来北境。 供白灵飞养伤的二进厢房,起初的两天简直门庭若市,他昔日的旧部,除了已北征的部队,全都来组团来探望,好些掛了彩的才刚让军医治好、便裹住包扎布来慰问他的伤势,使躺在床上的白帅哭笑不得,几乎怀疑自己带的是一队老弱残兵。 离情当然欲切,可是到了后来,人多得连白灵飞也应付不过去,景言索性来了一旨圣令,除非午晚膳时间,否则谁也不得打扰白帅休养,皇帝陛下自然不在此列。 遭臣下抱怨公事私办,那也是后话了。反正景言乐得清静,除了忙于和中原联军布署战略的时间,就没人干涉他和白灵飞共 分卷阅读320 - 分卷阅读32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1 处的时光。 人生除了忙政事、就是忙打仗的皇帝陛下,终于满足了自己多年以来,想要整天黏著媳妇儿腻歪的心愿。几日来景言挥退了侍女,自己动手侍候,人照顾得无微不至,便宜也是没有少佔—— 亲一下才给喂一口粥、动辄就要搂要抱,使众人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皇帝陛下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白灵飞也很无奈,却不得不照做,一来不愿打击自己男人的自尊心,二来也要为自己的温饱著想,每天都变著法子哄著自家的小祖宗。 就是这样,景言一心只围着白灵飞转圈圈,仗还没打完,锋狼军已经快被他们闪瞎了,若非顾念着统帅放心不下,恐怕早就飞奔去燕山找景焕康,起码统领和谢大人虐狗的力度来得轻些,没有陛下那样灭绝人性。 ——不过,景言之所以会放肆,其实也是因为心知这样的日子过不久。 事至如今,阿那环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这位草原霸主目空一切,如今只在乎两件事——征掠、以及夺回白灵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塞军放弃太原后,竟在燕云十六州再次集结精兵,驻扎在长城前横亘的阴山山脊。 白灵飞是后来才知道,当晚安若然与连隆在太行山密林里展开激战,本来佔了上风,可是后半夜太原沦陷,城外驻扎的兵马仓皇出逃,连隆趁此机会反扑,安若然只差一点,却始终未能报此大仇。 他还知道,景言这半年间重启了东海军器厂,使南楚军的装备重武比往昔更上一个层次,当日就是凭著新铸的四台红门大炮,锋狼军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太原城。景言在攻城之际,还不忘下了一道军令: 太原四面皆可强攻,唯独不能让半枚炮火落在南门—— 因为南面的城墙上,仍悬著明怀玉不得安息的遗体。 中原联军收复太原后,安若然立刻赶到城墙,将明怀玉的尸骸抱了回来。 伊洛十大门阀经历血洗后,郑氏皇室除了明怀玉便全数灭绝,如今帝君殉国、南楚更是如日方中,大郑实际上已名存实亡。如非安若然支撑大局,恐怕郑军早已哗变,现在就算他公然篡位,也会是一呼百应的场面,根本无须再做什么忠臣良将的门面功夫—— 可是安若然却无心於天下之争了。 他解散了麾下大军,让这支曾可为他逐鹿中原的部队自由决定去留。 他不再掛帅,却选择了承继明怀玉的遗愿,与长孙凯两兄弟前往阴山,一同迎战塞外联军。 安若然离城前夕,明怀玉正式在太行山下的龙泉寺碑林下葬。 哪怕遗体风化多日已呈腐烂,他仍亲手为明怀玉净洗换衣,让他最珍爱的人能如生前一般体面的入土为安。 葬礼并不隆重,却份外庄严肃穆,安若然亲自操持了每一项细节。堂前阵列了一众武将统领,外围有自安若然初到洛阳、便追随他十余年的亲兵部队,最后一次以郑国军士的身份,来送別他们帝皇的最后一面。 重伤未癒、却仍坚持出征的长孙凯孤身来寺,出乎众所意料,他没多说什么,只在明怀玉的灵位前静静弔唁。 临走之前,他的一双深黑重瞳落在安若然身上,不知流转著什么思绪,到了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郑皇是求仁得仁,安帅,节哀罢。” 一身丧服的男人木然矗立,直直凝视堂内的木棺,也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 长孙凯走后不知多久,寺内忽然再有一番动静,而且比长孙凯来时更多了几分剑拔弩张—— 出奇的是,灵堂外的亲兵虽然全数摆出迎战的架势,却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楚皇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来者一身缟白,正是当今南楚帝帅二人。 众多守卫还没亮出兵刃,景言便迅即把白灵飞护在背后,将绝情剑连鞘凜冽的搁在身前: “我们两人特意离城来这,没带一个亲卫,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七分厉意染上眉心,凭著气势,他竟是瞬即便将全场人悉数镇慑住﹗ 以两国之间多年为敌,乍看之下,除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概没半点別的意思。 “景言。” 白灵飞摇头上前,话中显得有气无力: “逝者为尊,而且佛门乃清静之地,別妄动刀剑。” 景言收回绝情剑,后退半步,手揽过白灵飞把他扶住,从这般的角度,堂外的郑兵即使配了弓/弩,也绝对沾不了白灵飞半片衣角。 这群安若然的老部下,大多都对白灵飞的感情相当复杂。 ——他们最初看到传说中的御剑门主,是目见一个伤重濒死的少年把统帅背回洛阳城。那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凭著仅余的一口气,独力走完三千里孤绝的大漠黄沙。 太原爆炸的幕后内情,即使景言没特意在中原军里传开,许多人还是猜到梗概。那晚白灵飞冒险毁掉火器库,已然是置生死于度外,只求换得一场大战的胜利,如果没有那场巨爆,被烧焦不剩的估计便是中原联军了。 一想到这里,众人顿时更找不出理由与两人当场闹僵。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灵堂内逐步走到台阶下。 亲兵纷纷退了回去,刀垂身侧,默然站在那人两旁。 “楚皇和白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景言眼神剧冷。 “灵飞才刚能下床,便让我带他来龙泉寺——” 景言声寒如铁,想到从太原到这里的短短马程,白灵飞便好几次差些昏过去,他的一字一句更是从齿间迸出来: “安若然,你我之间的恩怨旧账,大家心里清楚,可是灵飞从未欠你半分,你就这样对自己师弟的么﹖” “景言﹗” 安若然缓缓抬眸。 除了明怀玉的棺木外,他眼神终于再聚焦在另一点上。 其实白灵飞除了脸色失血泛青,其余都没什么端倪。可是当瞥见他两手空空如也,手腕缠著厚重的包扎布,安若然的神色终是变了。 ——他不是不知道白灵飞的性子,除非是伤重得连手也废了,不然九玄绝不会离开他的掌心。 “我俩不为生事,只是毕竟与郑皇相识一场,希望能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白灵飞情急之下,微微挣开景言,可是接下来又忽然顿住了。 他嘴唇微张,像是踌躇著要说什么,又始终没法把话说出口。 安若然沉默地看着他。 ——自从明怀玉死后,他很多时都会想起儿时的一桩桩旧事。 他渐渐已记不起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是跟在自己身旁、伴他看过无数次日落晚霞的小师弟,却和忘忧谷的高山绝峰一样,在他心里铭刻得细致又清楚,清楚得只要稍一回忆,便锋利到无以复加 分卷阅读321 - 分卷阅读32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2 。 天真不再无邪,曾经那么温纯的小家伙,被后来的乱世削出太多棱角。可是每当遇见白灵飞,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心颤,觉得恍如又再听到春风吹过忘忧谷、伴著琴声回荡竹林的声音。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叹了一声,侧一侧身,让他们进了灵堂。 那一天,长年纠缠三个人的心结,仿佛是随着明怀玉的殒逝而解开了。 景言扶著白灵飞走出灵堂的时候,听到一句沉哑的低喃: “谢谢。” 景言的目光一动不动。 他知道,安若然说的是自己下令在攻城时保住明怀玉尸首的事。 “佛门多灵药,这是龙泉寺住持德圣大师的补心丹。”安若然道:“小飞的内伤太重,你们带在身上,自己留着用罢。” 从踏入灵堂开始,白灵飞便一直紧抿著唇,直到此时终于抑止不住—— “师兄。” 明明在饮下那杯决裂的醇酒时,便已决意断绝今生情义了,可是命运轮转,如今再把他们带到彼此面前,他还是习惯叫自小就掛在口边的这个称呼。 ——原来,有些红尘的羁绊,是连背叛和敌对也无法将之斩断的。 “为什么﹖”他低问:“伊洛河谷还有数万守兵,洛阳城里,满朝皆是尊你为帅的文武……” “师兄,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在堂里的灵柩里,他看到那枚号召郑国百万雄兵、散发着凌厉光芒的鎏金权印。 ——安若然昨晚最后一夜在寺内守灵,竟把自己执掌十年的帅印放进棺里,以此为明怀玉陪葬。 他看到帅印的时候,心内忽然有种沉厚、却又不知何从诉说的悲哀。 国君殉亡,主帅弃印,既然如此,郑国已逃不开日后归并於南楚的结局了,他身为景言的手下重将,这样的悲凉是绝不合适的。 然而,他始终在记挂着那一年,曾在栈道俯瞰云海夕阳、一身意气直指天地的师兄。 那是他在遇见景言之前,从小开始就仰望着的信仰: “剑者真正依凭的不是剑、而是心。即使我是凡躯肉身,亦总有能为天下百姓做的事—— 我要凭手中此剑历遍天下,为明主平定江山,从此中土,再不会有战乱之祸。” 往昔击掌为誓的两个少年,如今都往哪里去了呢﹖ “为了争霸天下,我曾经做过很多事。” “从昆仑冰狱归来,强攻白马寺、清剿十门势力、尽斩贵族宗室,只为了让怀玉能够重登帝位。可是后来,我又不满足於偏安伊洛了,不但与南楚假意为盟,跟烟岚与虎谋皮,甚至还重拾深埋在心底对你的怨恨,为了夺走九玄,想着和联军一起置自己师弟於死地。” 安若然转过了头,双眼越过景言,渐渐停定在白灵飞脸上。 “长孙凯对我说,怀玉是求仁得仁……我在听到他战死的一剎,其实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牺牲了自己,是为让我不必再受制于明教——” 安若然的嗓音缓缓传来,带着苦涩道: “我的理想,我早已忘了,可是怀玉却始终记得清楚。” “他用死来告诉我,我曾经想要成为怎么的一个人。” 龙泉寺里,佛香与经祷韵律有致,悠远的覆盖住整片太行山。 白灵飞眼里泛起了雾气,悲欢有如潮水,使他一时无力承受,只能凝噎怔在原地。 后院月门的两侧,刻著两幅已然剥落了红漆的对联——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有簌泪悄然从他脸上划落了。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是同一路人。”景言忽道。 “我们是,至少,在当年洛阳城的时候。” “那以后呢﹖” 安若然苦笑,仿佛也没想到景言会不计前嫌,如此真诚的问自己。 “你不需要一个行尸走肉的人。” 景言并无惊讶,却不免有几分唏嘘。 “不过,我的所有将士,只要信念未灭,和你便是同路人。” 安若然留下一句,便霍然转身走进灵堂。 自此以后,世间再没那个伐遍伊洛的传奇名帅。 太原之战后的第九日,白灵飞正式从景言手上接过虎符和帅印。 他再次回到军里的一瞬,便立即为南楚带来了一笔极亮丽的战绩: 安若然麾下三十万留在华北的大军,都随着他轻衣银甲的身影,效忠跪伏在景言面前。 在一片铠戎汪洋中,只有他穿越众人,直直与景言灼然相对: “臣白灵飞,愿带我南楚将士,为陛下驱除戎狄、光复燕云﹗” 景言俯下身来,挽过他紧握九玄的手,让他站起来和自己四目平视。 ——从他仍是一无所有的皇太子,眼前的人就选择了和自己走一条孤绝艰险的路。那么多的年月,他们相交相知,他一路无悔跟随自己征伐南北,几许生离诀別,多少爱恨情仇,一直到了现在。 到如今,他仍并肩陪伴著他,终于走到苍生大地的巅峰之上。 火翅凤凰旗再次飘扬在空中,这一次,北境的千万人抬首仰望,仿佛再次见证九州归一的最初,千古帝帅并肩开拓四海的时代。 刻下,便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它是属于南楚、属于景言和白灵飞的时代。 景言屏息半晌,方才扬声高呼: “诸位英勇战士,谁愿与我和白帅出战同征﹖” “臣等愿往﹗” 整座太原城都沸腾了,帝皇牵着他的元帅,战袍在狂风中猎猎飞扬,仿佛一尊叱吒凌厉、气势无伦的战神。而在他身边,九玄之主也有一剎恍神了,不禁被他这威慑天地的气度所震撼。 可是,就像早就从经年期盼中望到这一幕似的,白灵飞淡然笑了。 他微微收拢掌心,带着坚稳的力度回握景言。 绝峰的风景壮丽而辽阔,然而落在他们眼里,万里河山却都像一缕过眼云烟。那交织的目光中只有彼此,赤子之心,一如少年。 景言在这支钢铁之军面前许誓: “在你们的前方,不止是中原曾经失去的疆土、更不止是我汉统的荣光所在。” 风起平原,景言顿了一顿,雪亮的眼神越过华北,投向浩瀚无垠的远方。 ——光武帝和伴他一生的靖天元帅,被后世称作时代最伟大的变革者。所有史册在书写这段传说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用帝皇此刻的宣言,象征九州各族平权革命的起始: “我和灵飞带你们去的,将会是一个诸族升平、再无征战的世代—— 在那个世代里,不论郑夏或南楚、关内或关外,不论富裕和丰足、穷困和疾苦,所有人都能平等站在这片土地上,像一株渺小而顽强的野草, 分卷阅读322 - 分卷阅读32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3 永远的向阳而生。” 夕阳拖著长长的焰尾,逐渐趋近苍茫的地平线。 太原城墙上,景言和白灵飞一起并立,放目又一个风起云涌的黄昏。 “明天一早,我便带安若然投诚的兵马出城。” “虽然景焕康和云靖已携大军坐镇阴山,但北汉数代君主在燕云之地的根基,并非一朝一夕能被打垮的。”景言低道:“此次一去,我未必能在冬雪之前抽身。即使你有锋狼军护卫左右,敦煌之行仍然要倍加小心。” ——在臥床养伤的时日里,白灵飞将这半年的筹谋和关外形势逐一对景言捋清,包括拓跋灭锋北上九原郡前,对他说扶光从昆仑山捎来密信的事。为了有机会将阿那环引上昆仑山,以祭镜湖亡灵、平息西域的异动,白灵飞还没能下床,便早跟景言要求伤癒后立刻请兵进攻敦煌。 景言知道白灵飞一箭双雕的盘算,如此一来,既可救走被囚的十万楚民,又能刺激阿那环拋下战事,亲自远赴西域。然而当时战局尚未明朗,留在太原的楚军亦不足够他们兵分二路,他也一直没把白灵飞的请求应允下来。不过安若然默许手下部队投诚南楚之后,情况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若只论私心,他自然恨不得和白灵飞寸步不离、不愿让人离开自己。可是大局为重,西域的天灾动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如果不和阿那环作一个了结,届时邪灵挣脱昆仑、肆虐四方,后果便更难以料想,他才不得不答应让白灵飞西征。 “放心。”白灵飞冲他摆手,“你都舍得把锋狼军留给我了,我若回不来,岂不堕了陛下英明神武的威名﹖” 景言为之气结。 他不怕天不怕地,就是对这家伙的古灵精怪没办法。 “哪有什么威名,在锋狼军眼里,我就是死赖着他们统帅不走的流氓。” “你別这样想。”白灵飞忽然正色,一本正经的皱眉:“这么有自知之明,这流氓你还当不当了﹖” 景言眼角上挑。 “这几天你哪都惯著我,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对我改观。” 白灵飞眨眼。 “……现在我改观揍你还来得及吗﹖” 景言为之失笑,将他拉入怀里,忍不住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我已经派人传讯去山东,青原和欧阳少名一接到消息,会尽快赶来西域的。” 白灵飞一脸无奈。 当年他第一次领兵去天引山,不也只有洪老的副将随军吗﹖那时怎么又不见景言这样啰嗦﹖ “我又并非初上沙场,你紧张个什么﹖” 景言低叹: “……我心里有阴影。” 白灵飞微讶:“什么阴影﹖” 景言深呼吸一口气:“这是最后一场仗了。” “回去以后,我打算把庄澄那小家伙收为养子,待仪雅和小天教他几年,便把皇位传给他。不然的话,他俩给我弄个外甥也行。”皇帝陛下看似在戏谑,语气却是相当认真的: “总之,我不会让你再过杀伐流离的生活——那是我很久以前便发誓,一定要为你做到的事。” 白灵飞心里一颤,连气息也散了丝丝的微甜,唇角不自禁上扬起来。 远方的天际烧得赤红,有些什么在诡异地流动,可是两人沉浸在柔情蜜意中,竟没有丝毫察觉。 景言柔声道: “你希望遨游江湖,我便带你寻访天下秀丽名川,看尽人间大好风光。” 白灵飞迎着晚风,满足而感动的点了点头。 太阳终于完全隐没。 ——然而,在大地的另一端、本该升起星辰的那处,此时却开始有股浓烈的灰黑重雾迸湧出来﹗ 景言首先意识到不妥,可是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整个华北便从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 “这是什么回事……” 黑雾疾如暴风,瞬间竟就铺天盖地的压往半个北境。 “是西域……”白灵飞从他的怀里直起身,呆然望着一片狂澜混沌的景象,双眸剧烈地颤抖: “那是昆仑山的方向。” 铁甲冷铁相碰,一队侦察兵跑上城楼,在两人身前下跪急禀: “陛下﹗” 景言和白灵飞把心提到嗓子眼间。 “宿星殿派人传来口讯,昆仑以西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地壳异动,近日极可能有一场异象天劫,请陛下马上撤军回兵﹗” 白灵飞喃喃摇头: “不是可能……”他望向被暗黑吞灭的苍穹: “天劫已经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大战要开始了啦~ 完了这场决战,这卷和这个故事也会完的~ ☆、天劫 阿什库勒火山群,位处新疆以南的西昆仑地带,包括了西山、阿什山、乌鲁克山、月牙山等十几座主火山。 这火山群虽是活火山,但上一次的火山爆发,距今少说也有千年。自从那次上古灾难后,阿什库勒便归于平寂,由于毗邻克里雅河,山脚下逐渐聚拢了一群群游牧民族,到了后来,更演变成许多小规模的村落,因地近昆仑,这些村落也就世代以光明顶为尊,是明教在西域的重要辖地—— 而如今,数百个小镇村落、无数的人畜生灵,就顷刻毁灭於一场浩劫中﹗ 西昆仑一带被熔岩流和灰尘暴彻底湮没,上至高山、下至低谷,都逃不出这场灭顶之灾。 曾经美丽而广袤的土地自此绝迹,与被吞噬的生命深埋在重重的火山灰下。 神降天谴,仿佛是对嗜战的凡人在震怒中下此惩罚。 西域天翻地覆,整个北境都陷入极度的恐慌,就连在长城边界一触即发的大战,也被这场火山爆发惊动得暂且僵住战情。 在这个如同末日的时刻,却有人正全速往西域而去: 本来是往阴山指挥大局的景言,将此重任交予何情,不顾全军反对,决意要与白灵飞同赴敦煌。 事实证明,景言的选择是对的。 就在阿什库勒巨劫前,昆仑顶镜湖已然沸腾成海,血气萦绕着险峰绝顶,使终年积雪的山脉再也显不出轮廓。在这牵系明教存亡的一剎,烟岚做出了和风羽、扶光不约而同的抉择—— 她打开了紧闭的神音殿,终于知晓圣湖底下封存了四百年的秘密。 然而她并不像前任两代教王——昆仑山完全被邪灵之气吞没了,西域的动荡再不能靠任何人力控制,她的处境比风羽和扶光差在于,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明怀玉战死在华北一役里,明教手上已再没有能左右安若然的把柄。她深知这个高傲似狼的男人,若失去了解药的要胁,他是绝不会站在自己一方的,更遑论让她借走郑国的兵马来平定西域。 於是她尽起明教三界杀手 分卷阅读323 - 分卷阅读32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4 ,更召集了昆仑地带的一切武装力量,动用教王令下山,目标直指敦煌: 当世已无烨珩,唯一能使西域重回平静的方法,只有再次向圣湖祭入牲品。 “众教徒听我号令—— 攻下敦煌,将十万囚徒押解上昆仑圣殿﹗” 怀阳帝平定九州后,为加强对昆仑、天山等西荒之地的管辖,在河西走廊上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并在敦煌的西北及西南各建玉门关、阳关,两关成犄角之势,扼守着贯通大漠、连系中西的丝绸之路。 而敦煌此城,便是河西走廊的尽端、也是丝绸之路的起始。 这里曾经是一番驼铃悠扬、商旅不绝的繁华景象,但柔然伊北王当年攻掠燕云,亦同时进佔敦煌城。自此,河西四郡间像隔了一条天堑鸿沟,而自从南北开战,天下局势纷乱,许多商队更不再和中原经商。 十年以来,河西走廊已然不复往昔的盛景。 这番北境告危,夏国兵力不继,被逼抽调了武威至酒泉的驻兵压上前线,河西更举目皆是一片荒凉。 时间紧逼,景言和白灵飞带兵离开太原后,没在固有的河西走廊防线行军,而是选择冒险横穿北面的腾格里沙漠,直达酒泉、西逼敦煌城。 只要习过兵法,哪怕是最基本的讲学,也会反覆强调一点: 在陌生的地形行军,乃兵家首要大忌。 在进入腾格里之前,白灵飞曾对部下作过最后一番警告: “这一次,跟锋狼军以往的战役都不同。” “此处直去数百里,不会有任何关卡和要塞,也未必每天都能找到水源,大漠昼夜的极端温差,就像同一天历经盛夏和严冬两季。尤有甚者,西域如今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阿什库勒会否再爆发,甚至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 “敦煌已经变成真正的绝地,你们是南楚军最精锐的骑队,这么多年,即使是平关堡那样的困境也闯过了,可这次,我不能保证可以把你们全部带出去—— 你们,心里都做好準备了么﹖” 张立真和郭定听了,不约而同的摇起头。 “白帅,这么多年,您怎么还是像一个酸腐书生啊?”郭定像老朋友一样猛力拍他的肩,白灵飞顿时怔住了。 “连陛下也没说什么,您这次真的多虑了。” 张立真笑了,平日谨慎的脸容竟忽然浮上一股粗豪气概,学足郭定的语气朗声道: “哪管是神是佛,只要您说一声,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不带去別的!” 郭定指著他怒吼:“你这死小子!” 张立真耸肩,郭定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往兄弟打过去。 张立真眼明手快,闪了过去,催马狂奔而出。 “给我回来!他妈的你不想活了?!” 郭定挥鞭就追,压根不顾在兵卒面前要什么威严了,抢在帝帅两人前头、就跟张立真扎进大漠里。 白灵飞百感交集,长长吁了一口气。 ——时光荏苒,可是有些人事,还是形影不离的跟随着他,和锋狼军少将的年代別无二致。 景言伸过手,轻抚他前些时日命人送来北境、相伴白灵飞多年的汗血宝马。 小红感觉到他的气息,转过马颈,亲暱的往他掌心上蹭,看得白灵飞不禁笑了。 “去吧。”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响在耳边,“我和你一起。” 白灵飞心头一热,冲景言点一点头。 那十多日的行军极其艰苦,蔽天的火山雾掩住星辰,人在荒漠里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随着阿什库勒的天灾范围扩大,这片大漠也早已没有人踪—— 这是景言和白灵飞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易水萧萧、天地寂寥。 没有星宿的指引,将领辨认方向的能力、便是全军的生死关键。 两人虽毫无疑问是世间最顶尖的统帅,在这片沙漠中却不敢犯丝毫差错。由景言划出的路线,至少经了白灵飞的三次验证,以及郭定、张立真轮流带先锋探路,他们才敢领全军继续往前走。 白灵飞并没打诳,这是所有人从军以来最艰辛卓绝的一场恶战,在还没看到敌人之前,他们要先稳住阵脚、不被大漠所打败。 在没有找到泉眼的日子,他们就靠彻夜倒悬的头盔上凝出的露水来支撑。沙漠颗粒不生,轻骑能带的干粮有限,全军便将本来一日份的面糠剥作两日吃,后来更索性只埋头赶路,连话也不说,不想浪费身上半丝力气。 将士看着袋里慢慢见底的粮袋,却无一例外的继续沉默向前,没有人质疑过景言和白灵飞带领的方向。 第十三日,锋狼军终于走出了腾格里沙漠。 他们只在酒泉短短停留两天,作了简单基本的补给,又争取每一分休息的时间。 当日光从地平线透出,八千精骑已经整肃军容,向敦煌全体进军。 烟岚甫到敦煌,便带三界所有杀手血洗了北汉的城防军。 然而这支精锐虽够她冲锋陷阵,要把十万人领去昆仑却只是个笑话。她在离开昆仑顶之前,便命令了任易凡和离逍集结教众,火速往这里赶来。 ——可惜她先等到的,并非明教的两位副使,而是踏着复仇烈燄而来的大漠苍狼。 有明教杀手先瓦解了城防,景言和白灵飞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八千轻骑悍然破入城里,连招呼也不打,直接便用分头猛攻的方式,闪电般控制住城内各自关卡﹗ 明教杀手在江湖上未逢敌手,甚至连白灵飞也曾吃过大亏,但论到攻防战术,那就不是同一个说法了—— 以锋狼军迄今的实力,便等同群雄逐鹿之时碧阳手里的克天骑,有什么苦仗没有经历过﹖何况遇上此次领兵的两人,而这城囚住的是十万平民,胜负谁属,连猜测也能直接省了。 敦煌的陷落毫无悬念,景言和白灵飞直指城里大牢,带兵将此地严密包围。 烟岚在两百天界杀手掩护下,旋风般从牢内杀出去。 两人分別在房瓦顶上冷眼俯视,目光扫过与己军厮杀正烈的黑衣杀手,直到捕捉到一袭华袍长裙的身影—— 两道剑光,一赤红、一耀白,分从左右轰然向华衣女子直扑下来﹗ “锵﹗” 长剑和柳叶刀瞬间交击,真气仿佛暴风,骤然在战圈四周爆发出凌厉的漩涡﹗ 烟岚抵不住这两股阴阳相反、却都绝顶精纯的内劲,张唇喷了满襟鲜血。 她霍然抬眸,狠狠盯着两人:“楚皇、白帅——” “看来我圣教和两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善了?”手执绝情剑的人冷冷一笑,手腕一翻,剑尖便即带着逼人而来的煞气: “明教在燕云之地作恶百年,视我汉族百姓如草芥,更遑论栎木覆灭湘州城、背叛 分卷阅读324 - 分卷阅读32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5 春日楼的血债。”景言逐字逐句的道: “如此深仇,若是善了,我景言不但枉为君、枉为友,更加枉作为人﹗” 红芒化作闪电,以万般凌厉之势,往烟岚胸口要害刺去。白灵飞与他配合无间,在同一时间提起九玄,白光掠出凌霄般的光华,挟著使风云色变的气势,不偏不倚朝她脸门削来﹗ 烟岚脸色大变,立时飞身倒退,柳叶刀全力出手,铿锵一声激撞在景言剑身。 金属之间迸出的花火无比炫目,绝情剑被撞开了半寸,却从后笔直刺入了她的左肩﹗ 烟岚浑身剧震,来不及运功便被“七重杀”真气狠创,哇的再猛吐一篷血。 然而绝情剑仍卡在她骨肉间,九玄便迎面来了。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能挡此两剑的合力一击﹖ 烟岚在重纱下的双唇抿得完全发白。白灵飞和明教的纠葛她是知道的,就凭当年两个小孩命丧芍药居的旧帐,以这南楚统帅的狠辣,便绝不会在今天放过她﹗ “凤凰,你难道不管自己作下的孽么﹖” 九玄以摧枯拉朽之势凌空劈落,却在她这话掷地的剎那生生顿住了。 烟岚的脸纱被九玄剑气轻划过,一分为二各自散落在地。重纱之下,那张一直不为世知的丽容冷漠如斯,浮上了几分嘲讽之意: “白帅,您和楚皇放走敦煌十万生灵,莫非是已经打算好,要自己随我上昆仑了﹖” 白灵飞双瞳剧缩,剑尖如同中咒般,颤巍定在她的脸前。 “你作梦﹗” 景言怒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尽运全身功力贯注绝情剑,想就此便震断烟岚心脉﹗ 烟岚两袖翻飞,十指间忽然多了幼如毫发的银针。 “小心﹗” 白灵飞的惊呼已然迟了,她银针全数往身后催发,兜头往景言头上洒至﹗ 绝情剑在最后一剎及时抽身,从肩膀带出的血沿剑槽流个遍地。 烟岚斜飞而起,不顾自己方才差些被景言毙在剑下,劲气盈满一双袍袖,竟不惧直往绝情剑撞上去﹗ 景言从喉间挤出一声冷笑。 他与明教暗器打了多年交道,更是亲身领教过当中顶级的杀手锏“黑光”和“黄梅雨”,区区银针,哪怕是烟岚这种高手所发,又怎能拿他奈何﹖ 他横剑扫飞悉数暗器,悍然迎向烟岚一双水袖。 ——景言对烟岚极之忌惮,这女子无论野心和手段皆深不可测,当年他在洛阳几乎全盘皆输,当中也不乏她一半功劳。这一剑看似一往无前,其实却是暗中留了手,以防她再使什么旁门左道。 气劲交击,爆出一下出乎意料的闷响。 景言讶然於这招的飘荡无力,烟岚眼里却露出丝许笑意。 锵的一声,有些什么颓然落了地。 绝情剑仍牢在他手里,那便是…… 景言首先是一剎空白,随后才霍然反应过来: “灵飞﹗” ☆、故土 烟岚肩上的血仍汨汨而流,手却用力紧捏白灵飞颈项,对景言颌首冷笑: “楚皇,放下您的剑吧。” 景言有那么一瞬完全不明所以。 ——白灵飞伤仍未癒,又在腾格里沙漠里再经消秏,离巅峰状态确有一段距离,可是再怎么不济,世间根本没人能在几息间放倒他,更遑论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生擒﹗ “放开他。”景言冷道。 “这恐怕说错了,该放手的人是陛下您。”烟岚话里有丝低微的喘息,但那并不妨碍她挟持著失去意识的白灵飞,步步向着包围圈进逼: “不想他下一刻身首异处,便全部放开兵器,让我们离开敦煌城。” “闭嘴﹗”景言咬牙暴喝: “放开他﹗否则我能让你的人立马死在这里﹗” 烟岚手背青筋暴现,五指深深陷在白灵飞皮肉里,用力得甚至听见颈椎骨格格作响的声音﹗ “灵飞﹗” “白帅﹗” “所有人放下武器。”烟岚漠然重覆,对景言淡道:“您该知道我能说到做到。” 景言死命盯住白灵飞颈上的手,一双黑瞳竟状似要瞪出血来。 烟岚柳眉一挑,他狠下决心,立刻便将自己名动天下的佩剑丟开到数尺之外! 整座牢外的人都屏住呼吸,郭定和张立真在远处完全僵直住了,丟下兵刃,头皮发麻的看着白灵飞倒在烟岚手中。 这时全队锋狼军其实已经搭箭上弦,却都无人敢不弃弓。 某程度上这并不怪他们,毕竟自己统帅实力太强,更有景言与他双剑联手,谁都压根儿没想过会是当下情况—— 在千军万马拿下对方将领的事,白灵飞干过很多,以他的武功造诣,基本上已到了看不惯谁便逮谁的张狂地步。不计当日平京沦陷时主动投降,这还是他首次明刀实枪栽在敌人手里﹗ 然而身在战局当中,景言冷静过来,却很清楚白灵飞绝不可能败在烟岚手上的—— 显然,他是猝不及防中了暗算。 烟岚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嫣然一笑: “那数支银针,是我圣教的‘首尾难顾’,针尖与普通银针无异,可是针首却淬了毒,此毒非肌肤相接所传,而是经吸入后发挥作用,专为对付像两位般联合作战的高手。” “白帅见了银针,关心则乱,全力催动功力想要救您,反而更加剧吸入毒性——”她故意停顿一下,冷笑中带着深意: “何况,他早动用了割魂术,本就更难抵受肉身受伤毒秏损的。” “你说什么﹖” 烟岚目光流转在景言身上,却没有直接答他:“哦﹖白帅没对您提过﹖”她笑了一笑,“那也难怪,割魂之痛非同凡响,也不是言语能够形容出来的。” 景言胸膛猛烈起伏,理智正以不可理喻的速度崩坍: “什么割魂术?你说的都是什么﹗﹖” 烟岚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意,脸色却肉眼可见愈发变得纸白了—— 就在此时,敦煌城外忽有一股人马驰至﹗ “楚皇如有兴趣,可日后到昆仑参详。” 她望向策马领人直杀入城的任易凡,在全数杀手的护持下,挟持白灵飞飘退出去,忍着重伤和任易凡会合在一起﹗ “十万人质归你,想要他完好无缺,便领长明王一起上光明顶吧﹗” 当天,被囚敦煌半年的十万楚民终得以见天日。 “爹,我们又可以一家团聚了﹗” “……我们现在自由了﹗不再是被那些蛮鬼子折磨的战奴﹗” “那是我们的军旗……锋狼军来了﹗” 御驾来救的皇帝,带着举国最骁勇的骑兵,默然看着子民跪地叩拜、感激涕零的场面。 曾经见过战争最惨烈情状的军人们,终于迎来一场迟到的劫后 分卷阅读325 - 分卷阅读32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6 余生—— 在这一剎,他们仿佛才真正从同胞的亡灵中解脱出来。 大半年前的深冬,国之将破、都城沦亡,江南千万人流离失所。到了现在,烙在子民心头最耻辱的一笔终于昭雪,所有的阴霾都已过去了。 南楚已然振翅重生,在未来,他们不会再经历如此苦难坎坷。 景言独自体会著百般滋味,按捺著对白灵飞的思切,将他眼前的一个纵泪伏地的老妪轻轻扶起。 “陛下,草民祖宗历代都在平京生活……”那老婆婆哽咽: “我孙子在牢里一直吵著要回家……现在平京怎么样了,孩子们还能看到家么﹖” 景言眼含热泪,老婆婆逐字说到他心坎上,甚至差些盖住他此刻对白灵飞的思切。 万顷河山如何秀丽,也比不上这简单一句的份量。 “可以,他们都能看到的。”景言释然一笑。 “陛下,我们回去平京吧﹗” 不知是谁放声高喊,随后敦煌都被万民同呼瞬即淹没了—— “陛下﹗请您带我们回家﹗” 锋狼军全部转向景言,他扫视全城,胸中忽湧万丈豪情: “待北境已定,朕将带军收复平京城—— 无论此去距离多远,朕都必定带你们全部人回去。” 回去他们的国土,南楚世代扎根的家乡。 ——那片四季如画、风月绝色的江南,是他许给无数人未来的地方。 “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去平京,大伙儿们﹗我们都随陛下一起回去﹗” 全城欢欣雀跃,然而这些楚民并不明白,他们的皇帝和猛军之前遭遇了怎么样的挫折—— 如果可以,景言想立刻便飞马赶去昆仑山,半刻也不能再等。但西域过於危险,在有援军来到之前,他不能把自己的子民丟在一座孤城里。 他让锋狼军先行休整,连日来一直在蛰伏在敦煌中。 他直觉意识到烟岚话里有极其重要的信息,是被自己一直以来忽略掉的。 在太原伴白灵飞养伤的时候,景言便发现他的脉象虚弱如丝,根本没有随伤势复原而好转的迹象。而且阿那环在平京对他施过傀儡术,他是如何能摆脱术法的控制,不但瞒过了阿那环,还成功联合塞外五大族和鲜卑一起叛乱﹖ 他问过白灵飞傀儡术之事,但当时白灵飞也一脸茫然,只答是昭国元帅被封存的魂魄替自己挡了一咒。当时墨莲华不在,他又不谙术法奥义,便一知半解的把这事掀过去了。如今一想,当中根本就大有蹊跷—— 既然是昭国元帅的魂魄出手,为何却没直接和怀阳帝托世的阿那环交锋﹖ 如果傀儡术真的已经失效,那是什么使白灵飞的元神虚弱到这等程度﹖ 最为不妥是弃守太原的阿那环——他对白灵飞执念极深,怎么又忽然像没了兴趣一样,把全副精神投放在阴山的战局中﹖ 这些问题可以逐一用“恰巧”、“或许”来解释,但当全部集合於一起的时候,真的只有巧合么﹖ 他脑海里飞快掠过从太原到西域这一路上的细节: 白灵飞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是最微小的神情变化,自己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能对敌使诈,但对自己却绝撒不了谎的,如果真有事情隐瞒,自己断然不会察觉不出来。 这么说,白灵飞是真的不知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另一边厢,青原和欧阳少名也正全速赶往西域。 景言收复太原后先是托人传了一次信,那时山东大局已定,青原将应龙军主力交给云靖北征,留下来也只是替景言处理大后方的兵粮调度,因此当接到军令,他亦走得爽快,景言和白灵飞还没离城,他已经在往太原的路上了。 然而之后的局势发展,却大大出乎青原料想之外。 阿什库勒的火山天灾、锋狼兵的冒险行军,都使青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甫赶抵太原,权衡轻重之后,便带走了景言留来守城的人马,以备再有不测,果不其然,还在河西走廊的半路上,他便收到另一道更坏的消息了: 饶是向来稳如泰山的欧阳少名,一听到白灵飞被烟岚掳上昆仑,亦不禁大为变色。 为守着十万楚民,景言终究在敦煌暂且按兵不动。然而青原却像收到十面金牌一般,加急横过河西: 要去昆仑的不止景言,他们身后还有一支柔然王军—— 阿那环也要来了。 长雁孤绝,夕阳在长漠上拖出了一条艷丽的焰尾。 西域上最辉煌肃穆的古城里,眼下却正厉兵秣马—— 一场乱世的最终决战,在天劫的笼罩下即将来临。 青原领著欧阳少名,大步流星的跑入城卫所。 他心急如焚,只恨不能脚下生翼。他转入最后一条走廊,箭步飞掠入堂,却没想过竟有人比他更早来到: “墨姑娘……﹖” 昆仑山,光明顶教王殿。 “易凡……” 躺在榻上的女子虚弱开口,守在她床侧的任易凡却不知沉思什么,一时间竟没听到这句呼唤。 ——烟岚将人马从敦煌撤退之后,便一直昏迷至今。 景言的“七重杀”酷烈无比、七层剑气一重比一重狠绝,更兼有杀心恨意火上浇油,当世本无人有力攫其锋芒。 然而她竟真的迎上去了,还做成了这件四方枭雄也没能做到的事。 虽然最终在景言手底下掳走白灵飞,对锋狼军打了史无前例的一记巴掌,可是烟岚付出的代价却相当巨大——在被绝情剑贯穿时,她体内奇经八脉也被景言完全灼伤了,即使能熬过这一关,将来恐怕也和当年受创的长孙晟一样下场。 可是,为了昆仑山的命脉存亡,这一切也是值得的。 “易凡……”她再次动了双唇,“你是不是……把白灵飞带回来了……” 这次任易凡终于听见了,转身过来一边搭住她腕脉,一边察看烟岚的脸色: “听话,好好在这里休息。” 烟岚不依不饶,纤手抓住任易凡,拼命将身体从床上撑起: “不……不能放走白灵飞……” “只有把他和长明王祭入圣湖,我昆仑山才能有一线生机……” 任易凡闻言点头,神色复杂的扶著烟岚,示意她不必激动。 “他就在圣湖祭台上,全光明顶的教众都轮流看守,不会有可能逃出去的。” 烟岚心下大定,一道气也瞬即泄了,往榻上重重倒回去,幸被任易凡伸臂揽住,轻轻把她放回床上。 “你被楚皇用至刚至阳的内功重创,若不妥善料理,可能会永留后患。” 任易凡捧过玉碗,又拿来软枕将她螓首托起,一手搂过她拿着药碗,另一手用勺子逐口把药餵给她。 “圣教杀手的伤亡 分卷阅读326 - 分卷阅读32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7 如何了……﹖” 任易凡一叹。 “在城牢折损近半,不过白灵飞在你手里,又有十万平民牵制著,锋狼军不敢轻举妄动,楚皇到现在还没上昆仑。” 烟岚苍白著玉容,神情微微一动。 “你在怪我,对么﹖” “我不顾圣教的规条打开神音殿,又有著把十万人押往祭湖的盘算……”她幽然叹道: “在你的心里,一定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罢﹖” 任易凡正为她吹凉汤药,眼里忽然闪过亮光,混杂著难以言明的痛惜。 重伤的烟岚,多了几分不应有的疲倦憔悴,显得平素高贵的她份外容易接近。 在这一刻,疏离又冷漠的神女不再俯瞰凡世,她就躺在自己怀里,伸手可触。 “我明白。” “圣湖沸血,火山甦醒,连我也被天劫震撼住了。烨珩教王殒逝已有四百年,如果他留下的手稿非是虚言,眼前便是恶灵冲毁他镇湖结界的先兆,五行颠倒、妖邪尽出,大祸即将灭世。”他将勺子放回碗里,扶住烟岚香肩,心疼不已的道: “唯有凤凰与结下‘血咒’的术士同时祭湖,才能使邪灵再次归灭天地……也正是如此,你才会冒险攻下敦煌。” “你所图本就不是城里的十万平民,而是被你诱来西域的白灵飞。” 烟岚凤眸轻闭,近若梦呓: “……我可能看不到漠北和西域统一的那天了。” 拓跋灭锋已先一步带草原各族起义了,昆仑地带经此一劫,更恐怕是难以复原元气,而与此同时,南楚却在关内再无敌手,甚至还刚拿下了中原和西域的咽喉重城。在群雄悄然冒起的时代,昆仑终将落得被支配和摆布的命运。 她终究不是能带领明教君临天下的教王。 如果她能再早些筹划好夺/权,如果安若然仍和她站在同一阵线……那么这一切会否就不一样﹖ “別多想。” 她讶然睁眼。 任易凡把药又送到她唇边,“西域和漠北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它们都不复存在,我在乎的始终是你。” 烟岚的心不知为何软了几分,凝望着温柔备至的男人,本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张开嘴唇,把汤药与种种辛甜苦辣喝了下去。 惶然如末日的光明顶,只有教王殿这隅仍然灯火通明,彷若绝峰顶将融未融的零落残雪。 ☆、旧事 “墨姑娘……﹖” 堂内赫然是消失多月的墨莲华。 这秀丽刚烈的女子一身风衣,显是风风火火从千里之外赶来敦煌的。青原本有满腔担忧跟景言诉说,可是碍在佳人面前,也不好直接对景言劈头就吼,唯有把炸开的尖毛自觉收回来: “……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少名微瞇起眼,打量了这位在军中声名颇盛的美女圣手,显然已将这账记在心上了。 他对墨莲华微一颌首,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就对皇帝陛下一贯的不客气: “二对一,还有八千锋狼军压阵,这也能把人丟掉。”他淡道;“这么多年,我真不知道你的剑原来是拿来显摆的。” 青原怒瞪着他:“少说一句行不行﹖﹗” “我当然要少说,不然怎么给他解释﹖”欧阳少名耸肩。 “再在这说风凉话,你给我滚出去﹗” 墨莲华看惯了皇帝那一对的琴瑟和鸣,完全接受不了这两位一言不合就掀翻瓦顶的画风,一时不防被这阵仗吓著了。 景言冲她摆一摆手,然后沉声答欧阳少名: “烟岚当日是用毒暗算我和灵飞,而且明教把他带上昆仑山,并不只为了这场大战,而是另有目的。” 两人瞬即动容。 “我亦用不著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激将法,让你们火速赶来,就是为了一起上光明顶救人。” 他示意青原和欧阳少名坐下来,既没发火也没反驳,实际上已算心甘情愿捱这顿骂了。 “你说烟岚把白灵飞劫走另有隐情,这是什么一回事﹖”欧阳少名皱眉。 景言转向墨莲华,眼里竟有些感慨,似是触及了故人的回忆一样: “你跟他们从头说一遍吧。” 原来墨莲华此去余杭,终发现了天一派早已消失於人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冥冥之中跟景言和白灵飞脱不开关系。 那日墨莲华重回芍药居,回忆起儿时在师门村庄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愈发肯定这庄主便是从天一派出身的门人。可是明教当时放火屠庄,所有的线索已不剩分毫,她翻遍了焦土旧址,依然是一无所获。 关键时刻,她想起景言有次和自己閒谈的一番话: “施曼菁和你一样,都是心有悲悯的大夫。是她那晚拼死保护小天,才不致让灵飞连最后的小不点也要失去。” “她临死之前,让我记得把她夫君留下的明教药典焚毁。可是我敬她胆识气魄,不希望如此一个出色的女子没有遗物留在世间,於是把那些书典带离了芍药居,就埋在道风山十里河、洪老和两个小不点的墓旁。” 明教、药典…… “若是将来有机会,我派人把它们带回来给你,也正好可以让医书找到合适的主人。” 她飞身上马,赶到十里河边。 河傍竖了一块被剑气划过的石碑,两座土丘、三块墓铭,都一同于空谷树林中沉眠。她显然是打扰到这里的宁静,不顾一切扑到碑旁,纤指不断往下翻挖—— 终于挖出了当年景言埋下的东西。 在一堆书册上,她首先看到了一个长形的锦盒。 她用滴著血的指头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画轴摊了开来。 画卷上是一位栩栩如生的丽色,眉目带着慵懒的风情,仿佛下一刻便会含嗔带笑的往人投来。 ——景言当初将芍药居遇袭一事归咎於自己身上,对施曼菁除了敬意、还有一份深切的愧疚,故而不只保住她夫君的书册,还将在书房顺来的主人画卷当作遗物藏好。 墨莲华仔细凝看,却有眼泪渐渐滴落下来。 画中的女子,和她记忆里童年就离开村落的大姐虽有出入,但那气质轮廓是骗不了人的。 一直知道江南曾有一所芍药居、庄里有位闻名江湖脾气古怪的女医——但她却不知道,这庄主就是她亲姐姐﹗ 施曼菁那时并不叫施曼菁,她亦不叫墨莲华—— 她们是江南穷户出身,父母早亡,被抱怀济世之心行医江湖的师父救起时,只有两个平凡的名字: 柳青、柳华。 她们俩拜入天一派,刚开始都是习医道的。可是她这姐姐骨子里就不懂安份,入门不过数年,便开始查找师门荒废的古典秘籍,希望能找些非同寻常的技艺来学,为此还三番四次挨了师父 分卷阅读327 - 分卷阅读32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8 责罚,她有苦苦的劝过,可是却被姐姐一概驳回去了: “你啊……做人就得勇敢些,別人不许就不能做吗﹖” “我有次偷听到师父和师叔伯说,我们很久以前是天下第一流派,那个年代,天一派最著名的不是医术、而是术法,你听过什么是术法么﹖” 她不解的摇头。 “不知道就是了,师父从来不把术法教给我们,天一派的绝学不就要失传世间了﹖”幼年的柳青拉过她的手,慧黠的笑了一笑: “明天开始,我们就动手自己钻研,才不管別人怎么说呢。” 柳青从藏书阁里偷来了一本厚重封尘的古籍,然而上面的篇章大多用字深奥,而且间或有各种复杂诡异的画符,并不是一个才刚十五六岁、没有术法根基的少女能够参悟的。 过不了多久,柳青就搁起那本厚书不读了。她以为姐姐觉得不新鲜了、终于收起玩心,却冷不防听到她低声的、带着憧憬的说: “书上有提及,天一派历代最出色的少主术法大成,最终去了西域昆仑,自此远离中土……” “昆仑山啊,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份憧憬,最终使她和姐姐一別永生。 柳青带着那本秘籍,在一个盛夏的午夜逃走了,临走之前,少女叩开了她的房门,眼神情急意切: “柳华﹗柳华﹗” “跟我走吧,我们去西域,去那个真正承继了天一派的地方﹗” 她年纪是姐姐的一半,胆量却没柳青的万份之一。 她不知道柳青的魄力和聪慧是哪来的。她只知自己喜欢这个美丽僻静的小村庄,想一辈子待在这桃花源里,永远和师父及其他同门一起生活,不去理会世间的尘俗人事。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后来追随白灵飞上沙场的勇气,她只希望人生能够安安稳稳,不需要再和小时候一样捱饿受苦。 她终究还是没握住柳青伸出来的手。 那手就在岁月里永远停定了,直到与姐姐天人永隔,她才在回忆里找著那晚它在灯火下的影子。 锦盒下面,埋著景言从庄里带走的典籍。她抹去泪水,翻起当中的一本,立即便知自己所料无差—— 倘景言当时不是那么匆忙,曾经将典籍揭过来看,当可知道它们不是医书,而是和柳青从村庄带走、她后来偷潜入藏书阁所看到的一样,都是上古流传的术法秘本。无独有偶,这些幸存的典藏里,中间还夹着施曼菁的一本手稿。 “姐姐当年孤身去了昆仑,因资质绝佳,被扶光一眼相中选作侍教神女,不久后便被送上光明顶。她遇上了明教的掌药使者禇朗,后来和他两情相悅,已经决定要私奔远走。但就在那个时候,偏偏出现了变故。” 墨莲华似是不胜疲惫,一口气交代这些渊源,整个人都颓软下来,良久才再开口: “当时前代教王风羽已经得知镜湖封印的内情,他对外讹称是要炼制绝毒‘十二夜冰’,实际上是闭关修习烨珩留在神音殿的术法典籍。但即使风羽有天纵之资,要完全掌握此门亦是有心无力,却恰巧当时在神音殿外、替他日夜送饭的心腹,正正便是禇朗。” “禇朗知道风羽闭关所练的是术法,便求我姐姐把那本从师门带走的秘籍给他,助风羽突破瓶颈、以换取教王允许他们下山。她对禇朗死心塌地,不虞有他,便真的让禇朗把书带入神音殿中。可是当年扶光正和烟岚密谋夺宫,风羽出关后不久,便被扶光背叛幽禁,禇朗作为风羽的心腹,当然亦难逃大难。他和姐姐从光明顶突围,带着风羽交托给他们的典籍手抄复本,被人千里追杀来到中原。禇朗最终死在明教手上,而姐姐却侥幸逃过一劫,自此改名换姓隐居江南。” “但扶光一直没有放弃去找姐姐,最终还是查到她就是芍药居的主人,这才发生了后来那场惨剧。” 距今八年,景言终于完整地听到那一件事的内/幕。 赤川王死前撇清了和芍药居的关系、烟岚当初在洛阳离间他和白灵飞时编造的谎言……这一切终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自己的确没促成这场屠庄之祸,曾经使他和白灵飞决裂的这个心结,终于也有能解开的一天。 “所以你们天一派的村庄……也是扶光夺位之后,追杀你姐姐时派人做的﹖”青原低声问。 墨莲华黯然点头。 堂内一时沉默,半晌后,景言对她道: “善恶终有应报时,这一次我们上昆仑山,必定会替你们姐妹一雪此仇。” 青原和欧阳少名也是各自手按佩剑,显然跟景言有同一个念头。 墨莲华眼角一下子就红了,她忍著热泪,感激的朝他一笑。 伤情仍可留待他朝,当务之急,还是白灵飞的生死安危。 她哽著嗓子道: “我也不清楚烟岚说的‘锁魂印’是什么,但风羽手抄的复本上说过,烨珩在镜湖设下结界的最后一道咒、便是来自封藏昭国元帅灵魂的‘锁魂印’。解铃仍需系铃人,要平复天劫,关键就在那家伙身上。” 青原闻言摇头。 “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他转过头来,沉重的对景言说: “你俩离开太原前,我们在北境之战还是佔著上风。可是随着西域的异动愈盛,局势已经完全反过来了。” 景言远在敦煌,接到军报的速度自然没有青原快,这便心下一沉: “怎么会这样﹖” “阿那环在各个战场上都投入了大批影卫,北汉就像忽然多了几支黑玄军,而且还是杀不清、灭不光、能十二个时辰持续作战的可怕军队。现在每一场交锋,中原联军都愈来愈吃力,云靖和景焕康更险些被影卫毙於刀下,若非你和灵飞的处境实在太危险,我现在早就赶往阴山增援了。” 景言猛然按住眉心。 ——他有设想过北汉会激烈反扑,也早作好长年在北境抗争的準备,然而反扑来得如此迅快,眼下这一切,都大大出乎他预想之外﹗ “再这样下去,恐怕阿那环真的能扭转大局。我怀疑,这些都跟他的术法有关。” 墨莲华沉吟片刻,忽然断言: “昆仑山的封印已破,这便是‘血咒’骇人的终极力量——” “那些影卫是长明王炼出的术鬼,他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组成如此庞大的影卫队,是因天地的邪灵全都供他任意驱使的缘故﹗” 三人闻言色变。 欧阳少名问:“如何才能使‘血咒’真正消失於人间﹖” “我不知道。”墨莲华又是一叹,“但烟岚心中所想的,应该是把凤凰和施咒者一起祭入圣湖。所以她才费尽心机将锋狼军诱去敦煌,把那家伙带上昆仑山。” “但要真正找到消弭恶灵的方法, 分卷阅读328 - 分卷阅读32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29 恐怕只有上光明顶的神音殿、从烨珩的秘典里找出线索了。” 青原咬牙道:“现在阿那环已经在往这边的路上,他一到光明顶,便更正中烟岚下怀﹗” 景言逐渐紧攥十指。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赶上昆仑山,先救出灵飞,然后再让你进神音殿,找出方法对付烟岚和阿那环。” 墨莲华决然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其实墨妹子就是一开始庄主的亲妹了。 好几次其实是想把伏笔写得明显些的,但都是我功力太浅的问题了orz 希望大家看完这章后能理解这错综复杂的前因后果 ☆、报应 《山海经》曰:“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下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善守之,百神之所在。” 上古自有记载以来,便有以昆仑作十万大山之尊的传统。在术士横行、四海未平的时代,昆仑山乃修道之人最为崇仰之地,因为他们相信山里有诸天神明、聚汇八方灵气,故当历来数次大规模的门派之争,他们皆将决战的地方定在此处,以求天道所选择的一方能得神灵庇佑、号召天下。 及后这一带因此而常起战祸,牧民全都东迁往大漠去了,昆仑也就成了冰封荒芜的冻土。直至怀阳帝将刺马族民集体灭杀於镜湖,又有烨珩救走碧阳、为镇住湖中怨魂而开山立教,昆仑才变成现在由明教统领、繁衍出众多村庄部落的局面。 昆仑山脉横亘塔里木盆地以南,磅礡而险绝,其走势分作东、中、西三段,西崑仑从帕米尔高原向东南延展,就在克里雅山口转折成自西向东的中昆仑。明教总坛的建築群散佈在中西崑仑交界的各座绝峰上,由镜湖、白玉圣殿、教王殿组成的主坛光明顶,正正座落於克雅里山口西侧的神女峰,而神女峰西北不远方,便是阿什库勒火山群之所在。 ——此时此夜,从山脚仰望上去,从阿什库勒源源喷出的滔天烟灰,已将昆仑彻底淹没。 神女峰绝巅上,大片的芍药花已然枯萎,广袤的镜湖有如一汪血海,所有生灵一旦接近,都无一例外被吞噬没入其中﹗ 光明顶将大部分教众撤到其他殿群,只餘三百杀手留在这犹如末世的暗域,死守着圣殿镜湖的入口。 镜湖旁有一座底阔顶窄的高台,和白玉圣殿隔着镜湖遥遥相对。 这本来是教王每年祭祀万山大神的圣台,眼下却立了一个“十”字形的铜架。 铜架下方呈中空,内里放有未烧的木柴。架上正绑著一个白衣人,手脚均被透明的幼丝缚牢在刑柱,一个粗环围住了他颈项,使他不能低头,只可以眼睁睁直视著此刻镜湖里的情景—— 镜湖翻湧沸腾,湖面冒出的血泡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大半都往圣台这边靠拢,镜湖贴近高台阶梯的边缘,甚至还被浓厚腥红的血气“侵蚀”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寸爬上实地﹗ 一道身影从教王殿闪出,几息之间便绕过半个湖,小心避开血雾,飞身掠上圣台。 任易凡落在刑架前,与那人四目冷眼相望,谁也没在对视里放过谁。 “事隔十二年,你终于再来了。” 那年白灵飞为救走安若然,在光明顶大开杀戒,鲜血染遍整个神女峰。其时他刚升任副使,被扶光派遣下山办事,回来后才看见这惨绝人寰的景象—— 正因当时不在,他一直都愧疚於没能与和同伴共生死。若他能趕及早几日从村落里回来,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教众便不会惨死在九玄剑下,光明顶也绝不会四周尸横遍野。 这么多年,他对此仇耿耿於怀,只求有朝一日,能亲手将这刽子手碎尸万段。后来几番变故,碍于种种原因,自己竟仍没得偿所愿,心中岂能无憾﹖ 如今他们俩的脚下,就是当日他同伴伏尸最惨烈的地方。此时此刻,任易凡内心的恨意非笔墨所能形容,他甚至要用尽全身的自製力,才能压下点燃柴火、将白灵飞就地烧死的冲动。 “怎么样﹖‘首尾难顾’的滋味好受么﹖” 白灵飞冷冷一笑,並不答话。 “你此刻全身有如针刺,又生出诸多心魔幻象,理应快要崩溃了,跟在这条铜柱上受火炙之刑没什么分別。”任易凡笑道:“这样也能装作若无其事,我也确实佩服。” “明教现在已经朝不保夕……怎么你还有閒情来这儿废话﹖” 白灵飞没有皱眉,只是嘴唇微微抿紧,牵扯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锋冷中透了几分虚弱的气息—— 他为了保持最後一分清醒,竟在嘴中重复咬破自己舌尖﹗ “烟岚为了能让你重温旧梦,特意在针上塗了‘茶蔓陀’,你能认出来吧﹖” 白灵飞镇静的表情瞬即破裂了。 任易凡走前一步,在复仇的快感下更压低了声线: “当年让你和楚皇取道芍药居,又碰巧遇上教王南下清扫叛教的神女施曼菁,更恰巧使你失去了两个小孩……你对此毒应该没齿难忘才是。” ——若说有什么比景言更加重要,便只有他从忘忧谷带下山的三个孩子。 那是白灵飞一辈子,绝不容许任何人觸碰的逆鳞。 “任易凡……” 他掀起滴血的唇角,盯着眼前的男人,逐字逐句道: “只要可以再拿剑,我保证能让光明顶再一次血流成河﹗” 任易凡眼神剧沉,下颌的咬肌涨出了青筋。 “你知道这片圣湖里,困住了多少因你和昭国元帅而死的怨灵﹗﹖” 白灵飞双瞳剧烈缩了一下。 “四百年前,刺马族连同族主庭珂,十万人全被怀阳帝和昭国元帅葬入湖里。自此开始,历代教王为他们作下的罪,全都不惜杀生祭灵以平湖中异动,使圣教落得狼藉骂名,连像风羽前教王那般的人也摆脱不了命运﹗” “而你白灵飞,继承了昭国元帅的凤凰血咒,屠我光明顶教众,血洗过建中城的黎民百姓——” 他霍然扬袖,指向身后的圣湖,疾言厉声道: “你手上沾满引来天劫的杀孽,难道还能问心无愧,还想著要逃避你应得的惩罚﹗﹖” 白灵飞脸色苍白如死,神志与身上的茶蔓陀角力良久,终被剧毒霎眼压倒。 幻觉纷乱丛生,全都是他此生不堪再回忆起一丝半分的往事: 倒在血泊里的晴晴和大牛、拓跋灭锋直贯景言的一剑、奉他军令以身炸毁平天广场的锋狼军、被惨遭屠戮的平京城…… 脑门深处的一点像被刀绞,痛得他丧失其他感官的所有能力,失焦的双眼怎也无法在任易凡的脸上凝聚。 “幸好 分卷阅读329 - 分卷阅读33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0 天网恢恢,你为了摆脱长明王的傀儡咒,动用了断分七魂六魄的割魂术,若不是你魂魄不齐,也不致於碰上茶蔓陀就承受不了毒性,被烟岚一击得手。” 脑里嗡嗡的响,他只知道任易凡断断续续在说些什么,却聽不清当中的一字半句。 “你一定很奇怪,怎么这次的茶蔓陀比当年的更难熬几倍﹖” 任易凡在他耳边自问自答:“镇湖咒现在已经锁不住邪灵了,只剩下一魂一魄的凤凰,在昆仑不死已是万幸,被如此强烈的怨气不断冲击,魂魄岂有不痛之理﹖” 白灵飞止不住地猛烈喘息。 “你……什么意思……” “看来,烟岚并没有猜错。” 见白灵飞仍在迷茫,任易凡冷问: “割魂术是你借昭国元帅的元神所施的吧﹖你莫非不知道,魂魄不全的凤凰会有什么下场﹖” ——即使白灵飞仍然清醒,恐怕也答不出这问题来。 原来那天在皇城奉剑阁,阿那环以御影九玄作媒,重演洛阳时用精血施咒的所作所为。后来他拚死反抗,魂魄几碎,竟因而阴差阳错释出了碧阳的灵魂。 昭国元帅先是被烨珩的锁魂印封存百年,及至锁魂印破,又有景言以元神反噬为代价来将之压制。阿那环破除附生誓后,本来确实可以唤醒上代血咒凤凰、使碧阳把白灵飞魂魄取而代之的,但他不忍眼看自己的继承者元神消散,故以烨珩仅余的一点灵力、圈护著碎裂的几魄为其定魂,又将阿那环的傀儡咒一并锁在其中,只剩下一魂与一魄留於白灵飞肉身。 凤凰割魂,其实是大大削弱了元神,起初仍能独行,到了后期,便必须依靠施术者用精血以餵才能存活,否则便与死人无异。 白灵飞只知道师祖为他挡了一咒,却不知背后有著这么一重内情。这也是为什么阿那环知道他用割魂术后,反而没急着跳脚,却气定神閒向北方撤兵、只用影卫队与中原联军对峙—— 阿那环就是算準会有这么一天,白灵飞和景言自己找上门来求他救命。 那才是真正胜利到来的时刻。 可是千算万算,他怎也料不到烟岚会冒险出手,佈了一个大局将两人诱去敦煌,还成功将白灵飞带到光明顶。他深知烟岚的盘算,是要将血咒凤凰祭湖以平天劫,消弭去天地间悉数的邪灵怨气,於是再没有继续等的耐性了,与急着要救白灵飞的景言一样,从阴山十万火急趕来西域。 ——烟岚这著棋,反而误打误撞,将一场空前大战如同上古时代般聚集于昆仑山。 “长明王正全速往神女峰而来,只要他一到,你们欠下的罪孽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任易凡冷笑,放开了仍在茶蔓陀折磨中不能自拔的白灵飞。 “对了。”他忽然回过身,看著刑架上全身被冷汗浸湿的人: “多亏茶蔓陀的作用,我从你口中聽到了很多让我著实惊讶的事。念在这点,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回报你。” “长明王趁着昆仑封印破毁,利用四方邪灵之气,造了一批又一批的术鬼影卫。他不但把影卫投放在阴山战场,还用于九原郡和黑玄军的对战里。”任易凡顿了一顿,缓缓续道: “最轰烈的一场决战在六日前,拓跋灭锋为了保护属下,奋勇领军挡住九原兵,让尉少白带着长明王的私印逃出去——” “大草原的第一勇士,最终死在影卫的合围狙击中。” 他清楚地看见,白灵飞全身狠狠湧起了战栗,在某一刻猛然张开喉咙,漏出野兽般近乎嘶哑的音节。 那像是含糊不清的低唤,却又似带着哽咽,一遍又一遍无意识的痛泣。 “可惜,你委身人下替自己师父换来的东西,最终还是没能救他一命。” 任易凡淡淡瞥了他一眼: “敕那头七未过,长明王还没到之前,你就好好在这里悼念他吧。” 拓跋灭锋战死的消息,疯狂传遍整个北境。 景言一行人在消息来到前便离开敦煌,带军深入库姆塔格沙漠,再穿过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一段荒谷,转南直切入中昆仑地带。 不知曾有多少金戈铁马,来往在这条古老神秘的长途上。 冷风捲著粗沙,迎面带到这队如狼前行的轻骑眼前。西域人烟渺茫,间或有一批批平民仓皇趕路,都是从西北逃难而来,从这些百姓口中,他们才得知昆仑到底绝望到什么地步—— 各个城镇村落都弥漫着烟灰和毒气,活口幾乎都灭绝了,在严重的污染下,这些地方果不能食、水不能饮,甚至连空气也会致命,他们宁愿闯过整个塔克拉玛乾沙漠,也绝不肯留在炼狱般的昆仑里。 就连明教总坛所在的克里雅山群,也已完全被火山灰遮蔽,看不到过往巍峨横绝的轮廓。 明知前方是虎口,这支狼军却没人停下过脚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流星般穿越沙漠,追着西边烟灰最浓稠的地方狂奔。 马上的男人不断喘息,全力催马的同时也在透支自己重伤的身躯,终于,在坐骑还没倒下前,他已先一步脱力鬆手,被马儿摔开几尺远、深深埋在荒漠沙丘里。 男人顿即晕昏过去,可是没过多久,他艰难地一动,然后又被一股超乎想像的意志力支撑,拖著长剑狼狈爬起来。 一隻脚已被摔断,体内真气不继,他翻不上马背,情急之下猛然咬牙,扯下长袍衣带,将自己左手反绑在马儿的后脚蹄,右手用剑鞘狠力戳向马股﹗ 坐骑在吃痛中仰天长嘶,如同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这么不要命的骑法,这人要么是刚摔疯的、要么本来便是个失心疯。 但就在这样的情景里,马儿将主人拖行过整整千里大漠,直到抵达昆仑山脚。 男人的脸容已经沾满风沙,左眼眼梢到下巴不被利刃划得毁了容,刀口翻出的血肉狰狞模糊,叠加在原本那道陈年剑痕上,使他看起来更是状如厉鬼—— 景言到抵神女峰山下时,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这般半人半鬼的安若然。 ☆、利诱 景言与安若然为敌十数载,却从未得见他像眼下这般景况。 无论是落井下石、还是冷嘲热讽,现在都绝不是个好时机,更不合符景言的作风。他一言不发,便奔前解下安若然绑著马脚的布条,把人捞起抱稳,往安若然体内输注真气。 安若然仍处於半昏半醒的状态,他把墨莲华招来,让她立刻就地施针,自己则按御剑门的运功路径,替安若然逐条打通重伤闭塞的经脉。 青原和欧阳少名带领南楚军在不远处休整,顺道为他们护法。 过了半晌,安若然才往身侧艰难地转过头来。 景言盘腿坐在他身后,皱眉问:“谁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分卷阅读330 - 分卷阅读33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1 安若然感觉到他在用真气在为自己疗伤,心裡纵对景言有著芥蒂,此刻连最後一分也烟消雲散了。 “阿那环的影卫。”他答得简洁,显然知道尽快回覆功力才是正事。 对于聽话乖巧的病人,墨小姐一向很是宽容,但眼前这位却是例外。 这对宿敌将恩怨清算得潇洒,但护持在安若然身旁的她却没什么好脸色,见状不禁冷笑一句: “我以为安帅武功盖世,怎么连区区术鬼也打不过﹖” 安若然往她瞥了一眼。 “你再放著阴山的战情不管,早晚会把南楚军那两个黄毛小子赔进去的。” “一时三刻,云靖和景焕康还撑得住。”景言话里的信心彷彿无坚不摧,然而和多年前狂妄的皇太子不同,随着苦难反覆打磨,岁月将他最珍贵的东西沉澱下来了,这刻的皇者,眼里除了睥睨四海的气度,还折著一种温和的耀芒: “我们横过大漠来到昆仑,便是为了彻底终结这场战争。”他沉声说道。 安若然沉默良久,忽然慨然长叹。 “那天我在阴山一战,终于将连隆斩於剑下,替怀玉报此深仇。” 这不出乎景言意料,明怀玉死后的这段日子中,安若然就是凭此活着的,若没有亲手了结连隆,这个人也断然不会远走西域。 “本来我没有想过活着离开阴山。”安若然苦笑,“披甲上阵,若能死在沙场,亦算不枉此生抱负。可是未待殉战,我却收到师父的亲笔信。” 景言运气微微一滞。 “那是他在九原苦抗柔然军的时候,让传讯兵千辛万苦送来阴山的。他在信里说了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最後写下了凤凰的秘密,讬我无论如何,也要助小飞一臂之力,对付阿那环、解救天下苍生。” “收到信后,我便马不停蹄趕往西域,半个月后,我才在逃难的平民中聽到黑玄兵统帅战死的消息。” 安若然哑声道: “那封原来是师父的绝笔,他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在此之前,他将最放心不下的人事都交付给我。” 景言虎目微热,霎时有千百股激流在胸口不断回荡。 他知道,太清真人死于拓跋灭锋手上的仇得报了,从湘州沦陷到现在,这段恩怨终究归于尘土,烟灭在战争塗炭的累累白骨下。 可是那么的一幕,又是否师父想要的呢﹖白灵飞知道之后,又会怎样心痛欲绝﹖ ——直至为南楚呕心沥血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了拓跋灭锋。 与挚友为敌、跟徒弟决裂,非因天生冷酷不仁;只是这个乱世里,会有那么一种人,他所渴望的理想,凌驾在一切私念和感情之上——甚至乎,值得他死在未见终点的半途中。 这个矢志复兴己族的漠北战神,毕生所求的,不过是让鲜卑能世世代代在草原自由奔驰。正如他自己,也不过是希望汉统光复、干戈永止而已。 “所以,你是来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么﹖” 墨莲华並不明瞭他们心裡起了多少巨浪,但就在安若然点头的一刻,她知道这两个曾经各据南北的男人,为了同一个目标,竟历史性地站到一起了。 眼前重演著当年两人在洛阳的握手订盟,彷彿冥冥之中,确有一种牵引著无数人聚散离合的天意。 墨莲华深吸一口气,抬眸仰望日月尽蔽、诡艳如血的苍穹—— 她的目光似是看透了灰烟浓雾,在那险崖绝峰之上,是她心中唯一一颗星辰。 光武三年十月廿四日,昆仑冰封,西域与北境陷於一片灰暗。 楚皇景言带着一千先锋,联同前郑国统帅安若然、应龙军统领青原、以及春日楼主欧阳少名,冒著攀雪履冰的艰辛,以雷霆之势直击神女峰光明顶。 三百明教死士严阵以待,另有各殿派遣杀手先行下山、在神女峰中段截住了南楚军的人马,同一时间,阿那环带着三千柔然精兵,也从神女峰北坡直杀上顶。 一场昆仑之巅的混战,就此全面爆发。 “本来我是要好好迎接长明王的,没想到,竟是您先来了。” 烟岚罩披华袍、面掩重纱,在任易凡翼护下排众而出。 话说如此,但她却对景言的到来不感惊讶,甚至笃定得令人心颤。 景言心下却清楚,她是大有道理这般张狂的。 ——她留在光明顶的心腹,都是在教内位列顶尖的天界杀手,而自己一行人不仅要攀爬冰川、适应昆仑山上空气微薄的苦境,更从山腰就不断遭遇明教截击,来到此处,各人多少也有负伤、衣衫都已染红了,体力更是严重透支,此时此刻若要强攻入殿,必定要付上极之惨烈的代价。 “你把我的人劫走了,难道我不应该来﹖” 他虽心念电转,表面上看却丝毫不减杀气,绝情剑尖滴著血,没半点犹豫之下便直指烟岚: “我这人不习惯绕圈子,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烟岚盈盈一笑。 “动辄喊打喊杀也不是好习惯,莫非陛下不想聽一聽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景言冷道:“你当教王的经验还是未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两全其美的——” “就像我要杀你,便犯不著要再聽你半句废话。” 他手中刃拖著红光,在没有任何预兆之下,凌空向烟岚当脸搠至﹗ 任易凡的雁天剑瞬即迎上,两把品剑上家榜的稀世神兵在空中交击,爆发出一阵震慑昆仑的凌厉尖啸﹗ 虽说景言只为试探、用劲有两分留力,但任易凡却同样毫不费劲,在格住他佩剑后,甚至还有餘力斜斜抬眸: “白灵飞现在身中茶曼陀,就算你能闯过这一关,天下没人能解他的毒,他也是离不开昆仑山的。” 景言神色顿时一变,俊容冷酷得令人窒息。 “这么多年,你们还是毫无长进,只得这几道板斧。”他脸带嘲讽,将狂猛无比的“七重杀”悉数送给任易凡﹗ “只要我把你整个主坛攻下来,不就有了灵飞的解药么﹖” 景言这回用上全力,剑气一道比一道发了狠,到了最後两重,更将任易凡的护体真气彻底震散,把他的内力逼得倒捲回来﹗ 任易凡狼狈的连退数步,直至来到烟岚身侧,便被她抬手轻轻扶住。 “陛下﹗” 景言喉间一甜,同样退到郭定和张立真中间,冷然横剑在眉心—— 骤眼看来,他似是完全压制任易凡,但那是仗著对方不熟悉自己的武功底子上。 刚才他恃强尽催剑气,同样也被任易凡刚猛精纯的内劲震伤,只是他为让烟岚难测其深浅,才隐忍著没吐血而已。 “陛下何须着急﹖长明王比你晚来到神女峰,我们有的是时间,不须趕着速战速决。” 景言盯着烟岚,还是首次有想辣 分卷阅读331 - 分卷阅读33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2 手摧花撕碎一个女子的冲动。 ——她这句基本都是反话,他为救白灵飞抢先一步攻到光明顶,实际上也是为阿那环间接扫清上山的障碍,对方攻顶用的时间只会比他少而非多。当阿那环来到之后,这边的情形便会从双方对峙变成三方混战,无论哪一边都有和另外两群人动手的理由,届时要将白灵飞安然带下山,便更是比登昆仑还要困难。 “其实两全其美的方法並不复杂。” 烟岚凤眸微往上挑,对他颔首道: “只要陛下答应不插手我和长明王之间的纷争,等此间事了,我昆仑一带十七座城、九十二个村庄部落,连同神女峰光明顶,便全都臣服於您的脚下,绝无半分虚假。” 她的嗓音淡然笃定,却在神女峰上遍传过去,在九霄里荡气回肠。 景言深深的瞧她一眼。 郭定和张立真大感愕然,没料过这昆仑之主对这片疆土说让就让,而且还眼也不眨的用它来跟皇帝交易﹗ ——人只要在这片浩瀚的雄山大漠看过一眼,便永世难以忘记它的辽广壮阔,连怀阳帝最终也忍不住征服的慾望,试问又有哪个皇者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昆仑将为您扼守西北大门,拱卫中原、成为征服北塞的基石。而且自古而来的丝绸之路,必定会经过这块腹地,届时由我教替您重新打通这条宝贵的通道,西洋的奇珍古玩、以及每年源源流入的黄金白银,全都尽在您的手上。” 景言似是一笑。 “聽起来我是佔了大便宜,你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 烟岚笑意更深。 “身处乱世,最重要是懂得选择明主。”她毕恭毕敬的道: “楚皇陛下,您的鸿图壮志,不能缺少这片疆域。” 郭定和张立真暗叫不妙。 “陛下,您別聽这妖女胡言乱语﹗” 景言微微对郭定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两人心裡更是没底了。 今非昔比,现在景言是未来的天下共主,白灵飞在他心裡固然重要,但比起帝皇的千秋霸业呢﹖他们曾经痛失过大半江山,受尽城破家亡之苦,如今骤然一聽,谁又能说烟岚许的这些没有吸引力、不会令人心动呢﹖ 可是白帅就在光明顶裡面,难道给这个妖女扰乱视线,他们就不闯进去救人了么﹖ “看来您心裡已经有了决定。” 烟岚眼波流转,显然胸有成竹—— 对一个将会名垂千古的帝皇而言,无论什么条件,都不及许他江山的利诱更奏效。 “你的条件的确很吸引,北塞大漠、丝绸之路、通商暴利……只要不是傻子,应该没人会对你说一声‘不’。” 景言手腕微翻,将绝情剑缓缓放下,用袖口抹去剑身上半乾的血迹。 郭定和张立真大惊,任易凡也鬆了一口气,然而此时,他的话锋忽然一转: “可是我不一样。” 烟岚瞪大眼睛。 景言抬眸淡道: “別白费唇舌了,无论你拿什么来换都是徒劳。” 绝情剑重新划过虚空,冰崖飘雪之中,他领著能潜河攀壁的狼军,坚定的指向前方! “我这生能够放弃一切,唯独不可能捨却灵飞一人。” ☆、封印 就在景言和烟岚在镜湖入口缠战的同时,青原和欧阳少名也领人绕过山腰,从神女峰南坡攀冰过崖。 他们早就作好被多方人马混战拖住脚步的準备,故而特意兵分三路,六日前同时从山脚出发,景言从坡势最缓、防守最严的北坡攻顶,安若然则埋伏北坡中段等候阿那环,两人就选择与之相反、极其陡峭险峻的南坡上山。 一路上,他们领著南楚军中的探子精英,徒手在冰川上掛设勾索,然后让尾随的将士逐寸上爬,如此反覆来回,要到达目光可及的数尺之距,也需起码两炷香的时间,攀上神女峰最高处的光明顶,更是冒著天下至艰至难之险。 昆仑封雪的山顶滑得溜手,火山灰组成的厚云更使人能见的距离锐减,一旦失足从冰川堕下,便是直坠千尺粉身碎骨,连大罗金仙也难以搭救。 他们步步为营,不敢有半分冒进,比过关斩将的景言更晚了半天才到峰顶。 两人选择的突破点正是光明顶后方,镜湖处杀声震天,直传来这里仍隐约可闻。然而一队人没来得及担心自己的皇帝陛下,望着眼前的景象,却首先铁青了脸—— “他妈的,这是什么鬼的神女峰……” 青原差些便想丟开勾索、大有老子就地不干的冲动。 原来光明顶之所以能成为明教四百年屹立不倒的总坛,确实是有原因的——从其他三坡上山,无论哪条路都只能到达这里,而此处和光明顶主殿中间,却有一条横隔千尺、深得幽不见底的鸿沟﹗ 这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地形,而且那么多昆仑山的绘图里,也从来没出现过这道裂缝﹗ 欧阳少名来到他身侧,目光深沉,放眼这道深谷巨口: “这不会是神女峰原本有的样子。” 青原讶然。 “这四百年间昆仑一带并无地震,没有一座山能产生如此大的地貌变化。”欧阳少名道:“那不是天然所造成的。” 青原嘴角有些抽动。 “你是说……这状况是人劈的﹖” 欧阳少名点头。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是烨珩用术法强行劈开的峡谷。” 青原倒抽一口凉气: 天一派出的两大神圣,一个曾平定六合八荒、开创大一统皇朝,一个能开山闢地、镇抚四方邪灵怨魂,这到底是一个何等邪门的教派﹖﹗ 但际此时候,他已经无暇去想烨珩何以要这样做了,当务之急是要上光明顶,奈何眼前深谷別说是这群将士,就连十个他和欧阳少名加起来也无法克服﹗ 前面无路,但下山更不是办法。万一现在锋狼军正受烟岚和阿那环夹击,等他们一来一回,一百个景言也早歇菜了,白灵飞届时也肯定凶多吉少—— 这要怎么办才好﹖ 他愣在冰川峡谷前,呆呆看著这道人力无法战胜的千尺天险。 自从年少开始,他就习惯於伴随景言闯荡朝堂沙场,遇上很多一个御林军锋将无法想像的历练。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已逐渐忘记什么是失败和畏惧,直到应龙军在沅江毁於安若然之手、看到平京和大片江南相继陷落,他才再有当年眼看家族被冤案陷害灭门时的绝望感受。 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大部分人意识不到这回事,只因为他们没有与真正的强者对抗过。 这些年,他们都在与世间各式人事拚命抗争。从一心诛除景言的先帝、一直到除南楚以外的全天下,而如今,放在他们面前的是天地自然鬼斧之力——这一 分卷阅读332 - 分卷阅读33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3 回,他们能做到么﹖ 劲风在绝顶无情猛拂,灌得他肺中无故生痛。 那么多生关死劫,他们都过去了,难道真的要止步到此么﹖ 风中有些朦胧远近的起伏,既像是刮过险崖冰壁时乾枯的涩鸣,又隐约有些旋律的音调在裡面。 青原喃喃低道:“你聽﹗” 欧阳少名眉头深锁,先是聽出了几个长音,再逐步向无底的大峡谷边缘走近过去—— “春日楼的令笛……” 那赫然是春日楼创帮之初在抢并地盘的时候、楼内有人遇险呼召兄弟解救的暗号﹗ 这是春日楼里的陈年旧事,早在他们将三层紫木箫竹楼设在集贤巷时、已经没有门派敢再与绿林第一帮争什么地盘了,在街巷互并时的呼传方法也就不再实用。后来大多数入帮的子弟都没有习过这种令笛,而春日楼的舵主需要学的,反而是江河上水战常用的令旗和号角传讯。 那时候在楼里懂这种令笛的,除了资历深的元老,便只有创帮时的三位巨头。 往事如烟,春日楼的旧人大多都不在了,连聂靖川也长埋於隆冬的沅江里。在这个昆仑山巅,还会有谁能吹此曲音﹖ 欧阳少名全身一颤,手反射性的按住削玉情,眼里却射出无比复杂的幽光。 青原也显然猜出了吹起令笛的人,但就在这时,昆仑的百里之地忽从深处传来巨响﹗ 他们两人也没说错,在光明顶上的景言的确已捱到最後关头—— 他将白灵飞的那句“五行欠打”应得淋漓尽致,一生到此,大小战役少说几百场,不是被敌手以多压小、就是被人合力围攻的命。 安若然在光明顶下截击阿那环,半句不客气、见面就开打,景言本来预想以安若然手底之硬、拖一两个时辰不成问题,可就在他苦战烟岚与任易凡合击的时候,阿那环竟然已经带着亲兵杀至镜湖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青草,他幾乎要怀疑安若然到底有没有出手,不过当阿那环的人马映入眼帘,他才明白完全是错怪安若然,能挡上半个时辰,完全是他为了白灵飞拚命爆发的份上—— 阿那环带上光明顶的,齐刷刷是三千黑袍影卫﹗ 安若然和影卫从山腰战到此处,数不清是多少次将它拦腰劈成两半了,可是那怪物软绵绵的瘫在地上,活动一下手脚头颅,嘴角对着提剑喘息的安若然扯了一下,神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随后有十数道猩红的血雾从镜湖窜出来,四散萦绕的飞往这边,围聚在一起包裹著它全身。原本被安若然斩开的地方诡异地联合了,就像白骨生肌一般,在地上再形成一隻新的影卫术鬼﹗ “该死的……” 安若然估计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千百影卫瞬即遍佈处女峰山岭,光明顶正殿的每个角落,都陷入了无比混乱的战局﹗ ——这恐怕是明教创派四百年来也从没发生过的事,饶是白灵飞当年血洗光明顶,也没有如此壮烈的画面。 烟岚和任易凡见状不对,舍下景言,各领死士杀手回护镜湖防线;神奇的是,前一刻还在和明教教徒死拼的锋狼军,在这个时候也同样拦在影卫面前了,而且还和刚才的对手敌人一起合力把矛头对外﹗ 景言偷得空隙,和安若然会合在一起。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安若然微微点头,紧攩微泛青光的九玄剑,示意自己还支持得住。 ——当日烟岚带走了白灵飞,景言却一直保存着他的师门之剑。如今恩怨已了,景言在上昆仑山前把九玄交给安若然,便是想在物归原主前,让它暂时不致被埋没掉。 只不过九玄终归乃绝世灵剑、只认主人,虽然安若然使的是同一套七式剑招,但它却没有在白灵飞手上时的惊世剑光了。 “灵飞中了茶曼陀之毒……烟岚暂时不会让他出事,可是扫平光明顶的时候,可別把神药宫给我毁了。” 安若然立时会意。 “那位姑娘在哪﹖” “我特意让一队精兵保护她,待我们一攻进来,便为她一路往神音殿开路。”景言喘息著道。 安若然之所以想起墨莲华,便是记挂着她与术法的莫大渊源,这行人中,能喊打喊杀的不缺,可以为白灵飞解开血咒的也就只她一人了。 知道景言安排得滴水不漏,他悬到喉咙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 景言神情突然有几分古怪,安若然忽地低吼:“小心﹗” 就在景言分神的剎那,雪地上凭空多了一团血气,凝结出又一隻新的影卫﹗ 景言下意识的将真气凝在后背,来不及回护己身,便打算用内力硬捱这一击—— 那影卫凝出的“刀刃”瞬间在空中直贯而来,同时更张开枯骨般的双爪,凌厉的划向景言背心﹗ 在这个剎那,景言心房彷彿被一拳重击,刺及四肢百骸的痛楚难以言喻,使他连经脉内的真气也蓦地散开。 “景言﹗” 他聽到安若然在唤他,但他一瞬间全给这股痛攫住了,作不了思考反应,只能死死抓住胸口。 ——有些什么不祥的感觉,那是他曾经也尝过的…… 就在那年洛阳、白灵飞被阿那环抓去软禁施术的时候﹗ “灵飞……” 安若然挥剑格挡,九玄以毫釐之差险险挑开影刃,他的人却被反震得狼狈滚到一旁;而那影卫在击退他之后,竟能攻势不改,鬼爪结结实实刺在景言身上﹗ 安若然用九玄直插雪地、好不容易顿住身形,却眼看著景言被术鬼一手拋出,颓然跌在雪地数尺之外。 他疾提一口真气,反射性追上前,却见那只术鬼竟惨然嚎叫,慌忙後退两步,随后活生生的碎开几块、重新变为一堆血雾﹗ 安若然将景言从雪里拉起,忽然便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 景言是南楚皇室的后裔……在他身上流着景氏一族的帝皇之血,而那裡面,有一半便是和怀阳帝如出一辙。 术鬼不惧任何武功剑术,但却惧怕与施术者一样的血统﹗ “血……是你的血……” 安若然没来得及反应,景言已经挣扎爬起,嘴里呢喃著白灵飞的名字,在雪地上拖著绝情剑走向圣殿。 ——光明顶上战云密佈,满地都是结了霜的赤血。几方人马愈杀愈深入正殿,已然到了光明顶最核心之处﹗ 阿那环踏过冰雪上枯萎的芍药花丛,一步步走近镜湖。 在神女峰顶的中央,那片血湖正翻倒如江海。浪尖湧上半空,全部化作千束腾龙血雾,猛兽般扑往镜湖旁的高台﹗ 高台上立了一个刑架,白灵飞被绑在架上,全身肌肤正燃起烈火一样的图腾—— 安若然和景言心脏猛地一抽,同时攥紧了剑。 他颈上锁著铁环,被逼抬起 分卷阅读333 - 分卷阅读33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4 的脸容白得近乎透明。 那图腾彷彿是有著某些神秘意喻,给予他超乎异常的力量。感官悉数在被燃烧的痛苦中麻木掉,他容颜迅速地舒展开来,脸上渐渐浮现了一抹笑容,彷彿是在图腾里的力量中得到了无上的愉悅感。 昆仑山此刻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混战中的所有人全都大惊抬头—— 光明顶后方南面的冰壁传来一声巨响,九霄之巅上,烈光、尖冰、灰烟全都像龙卷风般被绞缠到一起,带起百丈的巨柱,如同海啸席扫整个昆仑﹗ 在这骨节眼间,明教杀手、锋狼军、影卫全部人都被这摧枯拉朽的力量深深震撼。 恍惚之间,比千军万马更汹湧的气势奔腾而来,很多人都见识过当世最大的战役,却连那般阵容的战争,与这刻相较起来,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是真正的灭世之力,天地鬼神、万魂同泣,将神州的每一处彻底牵连进去。 景言迎着暴风,衣袍飞扬翻动,一双黑瞳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剑尖指著阿那环,剑光如电腾起,杀气直冲九霄之上﹗ 气劲在两人身后骤成一个急速搅动的巨型漩涡,远方天际再有黑灰混著火屑,逐渐又从阿什库勒的群山冒了出来。 “没有用的。” 於交锋的一剎,两股气劲急剧对撞。阿那环用双掌封住绝情剑,对景言微微一笑: “你看,昆仑山的封印已经彻底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右护法这对悲剧得很惨烈了……接下来便当还陆续有来的orz ☆、攻顶 在青原和欧阳少名眼睁睁之下,千尺幽黑的深谷忽起巨变﹗ 冰尖、厚灰、烈光——漫空所有能视之物,从对岸光明顶的方向汇集,全都在飓风中纠缠成一条龙柱,呼啸著怒鸣,一瞬间捲往这道大峡谷﹗ 众人被这股龙卷风吹得双脚离地,如断线风筝的被拋掷出几丈之远,有的将士被风眼附近的碎冰扯住衣角,下一剎便被捲入风柱内消失无踪﹗ 欧阳少名背对着峡谷,双臂紧紧抱住青原,将真气全部贯入手中勾索,猛力把它往相反方向掷出去。 将士纷纷将金属抓尖飞凿入远处的雪地中,同样咬紧牙关捉紧勾索,在强风中下意识闭起眼。 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谷内的万般幽深一下子被风柱带起的灰尘冰沙贯满了,竟然轰隆地开始闭合起来﹗ 这队人马硬著头皮苦抗暴风,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才渐渐稍歇,欧阳少名首先睁开一条眼缝—— 前方一望无际,都是白皑皑的冰雪路。 那道超乎人力所及的深邃峡谷,就在一刻间被填回了作万顷雪山﹗ “青原将军、欧阳楼主——” 在本来隔着一道峡谷、遥不可及的正远方,有把嗓音飘渺融入了风雪中: “昆仑山大封印已破,两位若不想凤凰灭世,便速上光明顶吧。” 欧阳少名带领人马,冒著风雪走了近三刻钟,才终于来到神女峰北坡的大后方—— 这里对两人来说确实陌生,因此地正是明教冰、火、暗三大狱之所在。 这里其实是神女峰顶三处特大的雪洞,是明教处置犯错或叛教教徒的地方,可是他们永远也没有见识这个令明教徒闻风丧胆之地的机会了—— 三大狱的雪洞已经彻底崩塌,一人从乱雪中缓缓走出来。 那人面容俱毁,身体已经融烂不成形,从前面看竟是穿了两个大洞,腹腔里隐约竟是空的,只有一糊不知是肝是胆的东西留在裡面。 青原和欧阳少名后背凉飕飕的,饶是他们身后这些见惯血腥的南楚军精英,一时间胃里也剧烈翻腾,忍不住想要作呕。 虽然已经没有半分人样,但这人跟他们渊源之深,別说是做了鬼,即便化了灰也能认出来: “扶光……” 那人微微一笑——纵然他们只能从脸颊稍为扯动的肉芽中看出扶光的笑意。 “我圣教初代教王烨珩立镇昆仑山,为了永生困住圣湖里刺马族的十万怨灵,在此地先后立了三个封印。” “第一道便是烨珩建光明顶时劈开的神女峰深谷,它将圣湖与另外三面岭峰彻底隔开,使圣湖不能吸取昆仑上古残留的正邪灵气。烨珩将自己劈出的混沌之气分作三道、封存在光明顶三大狱中,以此加强对居中圣湖的镇压。 第二道,是圣湖底的封湖印。此印将恶灵困在湖水里,使它们不得被血咒凤凰和术士所用。封湖印和光明顶圣殿里的白银转盘相连,若封湖印术力骤减,白银转盘便会开始转动。” 扶光顿了一顿,目光带着不明的深意,然后才低道: “第三道,乃昭国元帅碧阳元神中的锁魂印。当年他完成师门传承使命,从中原远赴昆仑山,就是让烨珩封印住他烙上血咒的魂魄,沉入圣湖,永远与己族人的亡灵沉睡,而烨珩在施下最後一道封印后,灵力秏绝,也随即仙逝而去。” 青原和欧阳少名开始恍然—— 三道封印,封湖印是最先衰竭的,於是才有历代教王以生灵祭湖的后话。碧阳的魂魄因封湖印消减,不能再留在湖中,便辗转流落北疆,几经人间轮回,挑选灵魂纯净之人托其魂魄,希望其人毕生平凡安逸,不必遭遇坎坷,便没有被唤醒血咒的机会。 岂料天意难料,元帅这世所选择的托魂者,却是这百年来最腥风血雨的人—— 先是机缘巧合的被御剑门主收养为徒,又为了救走师兄杀上光明顶,四百年来第一次觸发了锁魂印。再之后,托魂者半步不差重复著元帅的路,最终承继了血咒,与怀阳帝托魂的阿那环纠缠至今,终是回到了昆仑山。 一切,就像是被命运编织得无比準确的脚本。 “三道封印,现如今都不复存在——我让离逍放出三大狱中的混沌之气,便是为了让圣湖世代积累的恶灵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欧阳少名心中大懔,骇然遥望—— 远处的阿什库勒火山又再活跃起来,烟灰熔岩从山顶隐约可见,已有二次爆发的先兆﹗ 青原色变道: “那岂不等于自取灭亡﹖﹗”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扶光答曰: “唯有彻底释放湖中恶灵,才能有方法使它们完全泯灭於人间,将天地六合尽皆归正。” 两人眼神霎时亮了起来——这么说,扶光应是看过墨莲华口中、烨珩封存在神音殿里的秘本的。墨莲华跟随景言上山,吉凶尚未可知,现在大劫将临,曾窥见秘本的人寥寥无几,扶光竟然变成了他们別无选择下要相信的人。 “可是凤凰之魂和恶灵相依相生,若果真有法门, 分卷阅读334 - 分卷阅读33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5 也是要将白灵飞祭入圣湖罢﹖”欧阳少名问道。 扶光摇了摇头。 “此法不须拿血咒凤凰之魂作引……光明顶里,有一个比白灵飞更適合恶灵的魂皿。”他低道: “把我带去圣湖,一切可作分晓。” 欧阳少名跟青原对视一眼—— 唯今之计,便只有把全盘希望都放在扶光身上了。 他俩领先开路,忽然之间,欧阳少名又开口: “刚才在吹春日楼令笛的……他在哪﹖” 扶光默然半晌,方才答他: “离逍得知你们从南坡攻顶,我让他打开三大狱,放出被烨珩封印的混沌之气,让你们能过神女峰峡谷。” “一介凡胎肉身,断然无法承受十万大山的先天灵气——他在打开封印的剎那,已经粉身碎骨了。” 欧阳少名倏然一僵,一时间顿住了身影。 青原心裡暗叹,却忽然聽扶光补上一句: “可是你想知道的那个人、春日楼曾经的右护法…… 他的心,永远留了在江南里,一直没有回过昆仑山。” 镜湖旁,景言一剑截上阿那环: “安若然﹗快救人﹗” 事实上,不待景言纵声大喝,安若然已疾速掠到高台上。 明教三绝之一的乌金锁,多年前已被他在邙山白马寺劈断,庆幸在此之后,明教并没有再另制一条,而烟岚想必也不願在把人祭入湖时多费功夫,故而此时替白灵飞松绑並非难事。 在景言和阿那环交手的同时,他先用九玄挑断极为坚韧的冰蚕丝,再而强行提气、用内力震破了白灵飞颈上的铁环。 刑架上的人失去支撑,顿即堕入他怀中。 凤凰图腾使白灵飞的肌肤觸手有若火烫,安若然吓了一跳,心下惶然: “小飞、小飞﹗” 白灵飞本来神智恍惚,可是一聽到安若然的嗓音,那身图腾的燄光也逐分微弱起来。 安若然接过他颤抖著递来的手,一探之下,惊觉白灵飞体内的脉气却乱得四处窜散,也不知是茶曼陀毒性之故,还是因为受了术法的影响,已是将近走火入魔的境地﹗ 他立即替白灵飞推宫顺脉,一边低道: “师父特地从九原传信予我,让我前来助你。不单如此,景言也带着锋狼军攻上光明顶了。” “別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带你离开此地的。” 有些清光逐渐再从白灵飞眼底浮现,但是安若然甫说及拓跋灭锋,他真气骤散,竟猛然吐出一口血﹗ “灵飞﹗” 景言心切白灵飞的安危,本就无法专心和阿那环对抗,而且一到光明顶,阿那环的实力便以十倍增长,暴涨的倾向更是一直没有停止过—— 这体现在阿那环出手的招数中,便是一式比一式凌厉狠辣,使他幾乎没有还手的餘地。 他眼角餘光瞥见白灵飞吐血的一幕,心神一分,胸口便又重重中了一掌,拋飞到高台上,摔在空了的刑架下。 阿那环罕有的没乘胜追击、狠下杀手,更没有第一时间纠缠白灵飞,却反而向镜湖对面的圣殿走去。 景言也顾不上阿那环,抢过去白灵飞身旁,和安若然合二人之力,各自与白灵飞一掌掌心相抵,将他濒近失控的脉气逐点理顺过来。 “心无杂念﹗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要这个时候去想﹗”安若然在行气中向他低叱。 景言隐约猜出了此间的来龙去脉,见白灵飞在闭目运功中抿紧唇,更加肯定他是知道拓跋灭锋的死讯后、情绪激动之下才致脉气走岔的。 “景言,你也是一样﹗” 他勉力凝起心神,忽略过身体愈来愈重的虚弱感,对上白灵飞修长的手掌。 ——帝皇凌厉的脸容,正在迅速的苍白下去。 另一边厢,阿那环绕过镜湖边缘、直奔光明圣殿,到了半途,却被烟岚和任易凡双双挡住去路。 阿那环冷笑:“不自量力。” 烟岚一声清叱,两片柳叶刀从她水袖里无声无息地飞出,疾如幻影,将阿那环周身所有要害涵盖在攻击的角度下。 在同一瞬间,任易凡已欺近了身,雁天直刺向柳叶刀攻击范围中、阿那环最避无可避的后腰大穴﹗ 他们二人长年同进同退、契合完美,这一套合击之术,天下已经无人能出其左右了,即使这刻要攻的是白灵飞,只要一个不慎、随时也要再落得敦煌城时被生擒的下场。 “比起烨珩,你们不过是两只小蟲而已。” 任易凡暴喝: “螳臂尚且挡车,我绝不容昆仑毁在你这魔鬼手上﹗” 雁天锋芒一撞上阿那环散发的真劲,便像碰到冰川一样滑了出去,烟岚想也不想,挡在失去平衡的任易凡身前,纤手覤机将“双/飞柳”疾钉入阿那环的真气罩里﹗ 阿那环不屑一顾,甚至连和两人交手的兴趣也欠奉,双掌并拢平推出去。 “双/飞柳”反向飞穿了两人胸背,阿那环掌心不偏不倚印中他们心口﹗ 那一掌的内力已经超乎任何武学所能想像的境界,两篷血雨从他们后背喷洒出去,掌劲震及的脏腑筋骨,竟就在两人体内被压成齑粉﹗ 他们连呼喊的时间也来不及,便软倒在镜湖旁的芍药花群里。 整个光明顶都在这剎那止住了呼吸—— 这对昆仑龙凤,竟是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在这一场乱世之争中唏嘘谢幕。 在许久以后,大地四海再无烽烟,昆仑作为西域的重要门廊,已是一片经商往来的繁华气像。 神女峰上仍然开满经年不凋的芍药花,有慕名前来冒险的西方探知者来到这里,在镜湖旁发现了两朵鲜红如血的芍药。它们的枝叶互相纠缠,竟是无论如何也分离不开。 ——不管周边的芍药怎么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它们两朵花的花蕾,不分寒暑、不分朝夕,永远都只是朝着彼此。 这是整座神女峰纯白圣洁的花海里,最凄美哀艳的风景。 这两株红芍药被那位探险家写入游记中,随着丝绸之路带回了西方各国,再到了后来,连明教也因太过久远而湮灭在后代记载中了,它们却在西方大陆上脍炙人口,被编造出各式疑幻疑真的传说—— 这两株红芍药,西方的人们取名做“共生花”,象徵著世所不容却又坚贞不渝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真的还有……嗯…… ☆、破咒 青原和欧阳少名带着扶光趕到时,正正就是看到阿那环瞬间击杀烟岚、任易凡的一幕。 此时光明顶已经混乱得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郭定、张立真等人带着锋狼军,与明教徒被影卫杀得见形支绌,烟岚和任易凡双双丧命,更使明教杀手一觸 分卷阅读335 - 分卷阅读336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6 即溃,南楚一方正陷於绝对的下风。 青原第一时间便瞥见高台上凝神运功的三个人。 他往后打出手势,命令手下将士立即去援应张立真,自己则与欧阳少名飞身来到高台。 他骇然望着从刑架到台基溅开的大片猩红:“……这是什么情况﹖” 三人各自的伤势都非同小可,一地鲜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刚才目睹过阿那环出手的可怖威力,青原下意识便以为他们是被阿那环所伤,头皮当即发麻起来—— 这三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灯,天下间怎能有高手可以同时将他们重伤至此﹖﹗ 阿那环的术法,难道真已达鬼神难敌的造化了么﹖ 不知是谁先把真气收回来,经脉短暂相连的三人同时醒转。 安若然和景言秏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走火入魔的白灵飞挽救回来,这个时候,他们的脸色甚至比中毒的白灵飞还要难看几分。 白灵飞眼角尚有还没消退的肿红,安若然扶住他的时候,他甚至连重心也无法站稳。 茶曼陀的毒入侵脏腑经脉,等于暂时封住白灵飞的功力。但纵然如此,他很快便从奄奄一息之中强逼自己清醒,尚未有餘力跟青原说话,全身便猛然一颤: “景言﹗” 其餘几人这时才变了脸色。 ——不过是几下眨眼,景言袍下便积了好一大滩殷红﹗ 手脚完全不聽使唤,在脑里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推开安若然扑身过去。 景言刚才被术鬼的指骨捅了个对穿,此时终于也撑不下去,颓然靠在白灵飞肩膀上。 “你先和锋狼军会合……不要在这里久留,快离开神女峰。” 白灵飞往他浸透的黑袍里一摸,见掌心全都是淅沥的血,胸口便狠狠抽动一下。 感受到那股清淡如雪的气息,景言全身神经也渐渐放鬆了。他梦萦魂牵的人安然就在身旁,烟岚已经香消玉殒,青原和欧阳少名联袂而至…… 如今,便只剩下阿那环这个威胁。 他想要和众人并肩作战,却发现绝情剑好像愈发沉重了,无论他怎么使力也提不起来。 ——在平京於鬼门关转了一圈甦醒后,他难以止血的怪象便像忽然消失了一样,从平京突围一路到金延,他途中受过不少利刃之伤,但都出奇地能凝血癒合,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特意把墨莲华召来料理了。可是一来到光明顶,就连景言自己也没发现,原本在上山半路受创又结痂的伤口,血现在全都在一点点往外渗﹗ “你別动。”白灵飞颤声道:“你要先止血,光明顶有我们来撑着。” 景言微微摇头。 “不,墨莲华还在神音殿……烟岚说,昭国元帅对你用了割魂术,只有她,才能有解咒和救你的方法。” 白灵飞心下清楚,这是咒术对景氏帝皇之血的反噬之故。 ——景言开始有这个毛病,便是白灵飞在光明顶第一次觉醒的时候。 血咒每次召唤天地邪灵之力,都会对术主造成一定反噬,怀阳帝这样的大能自然能承受得住,但因为承继过一半术鬼血脉而被牵连的景言,却对此没有任何抵禦能力,元神既受反噬所削弱,便反映在流血不止、精气外泻的体质上。之后随着凤凰逐渐觉醒,这个情况愈益严重,经历过两次用血咒之力抢救白灵飞,景言更是受不得任何外伤,於是便有差些被拓跋灭锋一箭送上西天的事。 白灵飞割捨元神转予昏迷中的景言,使他的元神在平京时已复原如初,近一年来再无大碍。但现在他们正在昆仑之地,阿那环每次召唤恶灵的力量,都是在急剧虚秏景言的精元——若不阻止阿那环,景言必定会魂断光明顶﹗ 他将目光转向安若然,后者瞭然於心,将九玄交到他手上。 “我不能走。”他在景言耳边低说:“昆仑如今即将覆灭,我若走了,这局面如何终结﹖” “……何况,你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景言剎那噎住言语。 “没错,御剑门主,这是你注定的宿命之地。” 白灵飞倏然抬头。 “无论是为了楚皇、为了你师祖、还是即将毁於天劫中的苍生天下,你都没有迴避的理由。” 在台阶拾步而来的人,正是扶光。 “白玉圣殿里,一直搁著存放风羽遗骸的冰棺。” “早在许多年前,风羽已经预见了这场圣湖怨灵带来的浩劫。他解封了神音殿,读到烨珩去世前留下的秘本,再加上禇朗和施蔓菁相助,风羽最终成功将自己的肉身炼成可以承载邪灵的魂皿。虽然他最终殒命於‘十二夜冰’之下,但魂皿之身仍然不朽不败。当年我亲手把他葬入圣湖,此前又潜到湖底把他尸身带上来——我已经被恶灵蚀去大半肉身了,但风羽却依然完好无缺。” “刻下万山将倾、七海尽灭,唯有劈毁圣殿转盘,尽数释放昆仑山的百万邪灵,以血咒凤凰之力引入风羽肉身,将魂皿和阿那环同时祭入圣湖,才能挽救大局。” “一切要快,迟恐不及。” ——扶光在高台圣坛如此对白灵飞说道。 星月无光、烽火遍地,在白玉圣殿之前,当世最强横的几大高手,不论立场和旧怨,竟同时飞身将阿那环拦在圣殿前﹗ 那是天地风云也要为之失色的场面,漠北明教的无冥掌、御剑门的绝杀七式、春日楼主的削玉情、衡山剑派的绝情剑——中外武林最享负盛名的人物,幾乎全部就集在一处了。扶光、安若然、青原、欧阳少名就连摇摇欲坠的景言,刻下都全力发招,务求要把这个乱道灭世者困死在镜湖。 阿那环怒吼一声,元神凝成一道无形的力墙,将全数剑刃反弹出去,冲力排山倒海的往外爆发开来! 一种使人神为之夺的气息覆盖整座神女峰,每一个人都被如此可怕的力量淹之没顶。 ——纵魂术。 欧阳少名被夺魄的最後一剎,削玉情下意识就围护在青原身前。 扶光和安若然神情一僵,直取性命的攻势也诡异地在半空凝定了。 阿那环的眼神直望向圣殿,彷彿裡面有些东西正源源不断的吸引著他,那种渴望,甚至尤胜于要在当下得到伸手可擒的白灵飞﹗ “圣殿转盘……” 在那道殿门后面,有著操纵六界妖邪之力的闸门——烨珩在力尽而亡之前,死心不息想要阻挡着他的最後一道防线。只要把这道闸门打开,他便能成为众恶之宗,超越烨珩所能做到的、成为真正统治天下万邦的主宰者。 进去吧…… 这四海气像万千、九州遍目生灵,本来就是你的,也曾经归属于你。 你从东海捱过七道天雷神劫、逆天改命聚炼人身,不就为了要将这些都踩在脚下么﹖ 把你最深痛欲绝的凡人 分卷阅读336 - 分卷阅读337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7 ,全都踩在脚下…… “挡我者,立杀无赦——﹗” 神女峰弥漫着无边的术鬼之气,天地间的妖邪力量已经攀上极致了。关内外的各个角落,不知会有多少地崩异动在此刻突发而起﹗ 阿什库勒群山雷鸣,烈焰开始在火山口翻滚,整片昆仑都映著熔岩诡艳的红光。 “这牛皮吹得太过了……灵飞和我不还没死么﹖” 在末世灾降的瞬息间,只有两个人从这精神力场中竭力挣脱了出来—— 景言和白灵飞同时发动,从两个方向分别疾奔圣殿﹗ “就是现在﹗” 景言蓦地嘶吼,将剑置在手掌一抹而过,用沾了自己鲜血的佩刃闪电下斩﹗ 一剑霜寒十四州,风涛动地海山秋。 整个烽火飘血的昆仑都像给这剑斩活过来了,压住几千人动弹不得的力场为之一鬆,就连远方火山的岩浆也稍微倒流了回去﹗ 一抹白影腾身而起,鬼魅如烟,转眼穿越了众人的战圈,掠入了白玉圣殿。 目送著白灵飞的背影消没於殿内,景言手一脱力,只能用绝情剑拄地,支撑着痛得失去知觉的身体。 回復神识的扶光和安若然立时补上他的位置,双掌和一剑顺势急切,再次和青原、欧阳少名的双剑合拢成天/衣无缝的战阵﹗ “懂得用我嫡脉的血对抗我的术法……果然不简单。”阿那环冷笑。 “可你如此消秏,不怕血尽人亡﹖” 景言绷紧下颚,没有答话。 他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敞开大门却不见动静的圣殿上。 ——灵飞,最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白灵飞目光闪烁如电,踏入这片昆仑至高无上的神域。 白玉圣殿漆黑空荡,连脚步都会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响起无限回音。 他身上的茶曼陀种得极深,功力大幅减退,在如此的黑暗里相当於不能视物。时间与空间彷彿被吞灭了,他就像一脚踩进看不见底的深渊,不知道在尽头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锵然一声,九玄半拔出鞘。 剑光如同黑夜之月,照耀着昆仑神殿,和闐白玉被九玄一映,立时流淌出柔和的圣洁色泽。 白灵飞这时才看得清楚,大门后的两侧殿壁供奉著各式的神像,雕塑宝相庄严,有眉眼慈悲的女相菩萨、亦有持戟指天的天竺战神,每座高达廿尺,立在半人高的石坛上,一望之下,不禁有种压顶而至的窒息感。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便往神殿最深处走去。 九玄在他手中嗡鸣不断,他竭力凝神,却无法安抚这把躁动不安的神兵。 ——有些什么不断挑引著九玄的脉动,那种力量正在凝聚,连此刻在光明顶呼啸鬼风也渗不进来﹗ 白灵飞握紧了剑,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大殿的尽头—— 这面殿壁,是圣殿唯一没有雕塑的地方。 北壁往内凹成一个巨型墙窟,绘满了大幅神鬼画像。整个墙窟只有一个坛龛,龛前摆著一具冰棺,冰棺后,白银精缕的转轮正静静闪耀著微光。 白灵飞直视坛龛,紧抿双唇,恭谨地朝着冰棺鞠了三躬。 “风羽教王,晚辈得罪了。” 他猛然抬手,将九玄完全从剑鞘里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景言和小飞的技能都点满了啦~ 下一章,小飞将会再次帅破天际! ☆、救世 “碧将军,在我施下锁魂印后,您将没法再投轮回。即使昆仑山大封印一夕消逝,您的魂魄逃脱圣湖,也只能游离於世、永远不得甦醒。” “这不重要。”圣殿里,满目沧桑的青衣人轻道: “无论在昆仑镜湖,还是世上任何地方……於我而言,也是一样的。” 教王神情中似有一丝叹息。 “大封落下之后,天下是否能永保安宁﹖”元帅低问。 “恶因已经种下,世上所有因果,也终会有应报的一天。我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尽力阻止它发生。” 教王微一苦笑,带着怀缅,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 “其实我和天攸,还真是出乎意料地相似啊……” 想凭一己之力逆天违命,普天下间术派纷杂之多,有此心者又有几人呢﹖ 偏偏,他们都是从开始就遇上彼此,看著对方一步一步走上这条不归路。 “教王,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华袍拽地的男人闻言,缓缓在坛龛前转身。 元帅目光隐含深意:“为什么你对他的所作所为,都甘願承担在自己身上﹖” 教王慨然闭眼。 “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犯过一次弥天大错。” “……如今的一切,不过在清还我年少时的罪债而已。” 术法纯熟精深、接近飞升成仙者,皆都有最少数百年的壽命。元帅心下知道,即使教王如同提起昨日一般轻描淡写,那已是作古千年的往事了。 正当元帅仍在深思,教王却已经转过话锋: “虽然因果有命,但我昨夜忽起心潮,在白玉殿内占了一卦。” 元帅大感讶然。 “卦象为二坎相重,阳陷阴中,险陷之意,指向天地终将面临重重险难之像——” “然而卦到尽处,却忽现六爻皆虚,罕见的转了作坤卦。” 六十四卦中,以乾坤作首二卦,坤为地,与天干共同蕴育大道,厚载万物、运行不息,指引生机无限,绝处逢春。 元帅心神意会,瞬即为之动容。 “当血咒凤凰再次到临昆仑,大地便如这卦象,将会面临一次牵系万物的转折。” 教王道: “破而后成,败而后立。 百代之后,你我皆将是旁观客,这六合八荒的命运,便看那位注定降临此处之人,能否扭转天地乾坤。” 四百年前,碧阳千里迢迢来到白玉圣殿,为锁住族人怨灵而被封魂;四百年后,凤凰手执神剑,在这里呼召出被世代压制的天地邪气—— 九玄剎那将力量爆发至极致,雪亮的剑芒劈裂了黑暗深处,剑气如破薄纸,嵌进以极北坚冰打造的方棺,立即削飞密封灵柩的棺顶﹗ 棺盖邃然爆开,裂作无数块锋利的冰锥碎片。 在漫空狂飙的尖冰里,九玄仍然耀如星宿,倒划出一道凌厉光弧,剑势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倏改方向,闪电往前疾刺﹗ 白玉圣殿里忽然迸出一道金光,瞬息间照彻整个昆仑。 所有在殿外激战的人骇然抬头,只见苍穹犹如有火燄猛烈燃烧,阿什库勒骤喷出一道熔岩液柱,与大量黑烟火屑齐冲向天﹗ 九州大地间,有某种澎湃的漩涡冲破禁制,转眼充盈了山海百川,叫嚣著把万物吞噬没入其中﹗ “凤凰… 分卷阅读337 - 分卷阅读338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8 …” 阿那环俯视这壮阔变幻,不禁脱口而出: “这便是我和你,足以凌驾日月的力量。” 明教徒、南楚军、西域各城千万的军民……所有人都同时仰望着金光万丈的神女峰圣殿。 历代捍卫人间的昆仑封印,终于归灭於虚空之中。 如此惊世光芒,使景言等人也不自觉眩目,慄然得忘记了呼吸—— “风羽。”扶光低喃:“在你眼里,早就预见到这一幕了,对么﹖” 阿那环忽然狂笑,状如入魔般向天展臂,以炙热的目光灼灼看著圣殿﹗ 他口中沉声吟出一连串的术咒,整个镜湖累积了四百年的恶灵,一息间全都蒸化成雾气,往他腾空呼啸而来﹗ 空中浮现出数不清的陌生脸孔,一张张均含蕴强烈的怨恨,神情可怖的扭曲著—— 四百年了,无止境的幽闭始终无法冲刷昔日之仇,屠城灭族的深恨,使他们争相要把这对帝帅撕死在血爪之下! 怒号直达雲霄,重叠成一首家国的亡魂曲。 阿那环的诵吟蓦地转厉,竟然生生镇压住万魂同吼: “以血为引、以身为刃——” “诸天之妖,为我引魂,天地人神,尽皆诛杀﹗” 四方妖邪之风猝然变了方向,受阿那环号令之下,半空的鬼面不断挣扎,竟有要往他双手的结印聚集的兆头﹗ 包围着他的众人同时大惊,骤感一股强力以阿那环作核心,飞速的往四周膨胀起来。 扶光低声一叱,头也不回的投入邪灵湧汇的那一点。 “刻下万山将倾、七海尽灭,唯有劈毁圣殿转盘,尽数释放昆仑山的百万邪灵,以血咒凤凰之力引入风羽肉身,将魂皿和阿那环同时祭入圣湖,消除恶灵怨恨,才能挽救大局。” 在说完这番话后,扶光贴在他耳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见的声音道: “——但魂皿被毁之际,恶灵定会见机逃脱,到时候,凤凰必须捨生引魂,才能使所有妖邪与之同灭。” 在遍地碎冰中,白灵飞独自握著长剑,在喘息中低下头。 白银转盘在九玄的锋芒下一分为二,静静的躺在坛龛上。 他毁去这道昆仑山的终极封印,已经秏尽全身力气,再也无法在毒性和伤患中支持住了。 ——真正达到武道极致的人,在巅峰状态中能短暂进入与术士共通的层次,同样可以用元神催动招数,脱离凡胎武功的限制。他当日於皇城前企图用御影反抗阿那环,在国破城亡的绝望下,被激起了空前的意志力,才终于堪破最後一重关口,臻至武林历来无人能体会的最高境界。 由步入圣殿开始,他便是用元神来催发七式的,但这股靠意志凝聚出的精神力,终究还是有枯尽的时候。 殿内静默了片刻,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虚影。 “我的继承者啊……” “命定的时候到了,你作好选择了么﹖” 那道幻影逐渐生成了人形,模样赫然与白灵飞有五、六分相似,彷似有两个他在圣殿内彼此对视﹗ 白灵飞凝起神识,轻轻唤道:“师祖……” 幻影似是一笑,碧阳的嗓音直传到他心坎里: “你没有辜负九玄。”被世代奉为战神的昭国元帅俯视著他,目光深沉,带着难以理解的悲悯。 白灵飞站在圣殿中,遥远的历史一下子跨越时空扑面而来,他立时便在冰棺前怔住了。 昭国元帅的音容使他生了错觉,不论眸中的清傲之气、还是逼人的冷厉锋芒……都和他自己的如出一辙﹗ 他并没有看过洛阳帝皇庙的画像,更不知原来忘忧谷的化影楼中,也有著碧阳的肖像—— 那其实便是他师父第一次怦然大惊,惧怕自己小徒儿成为另一个碧阳的起始。 而现在,他方尝到拓跋灭锋当时那强烈的感受。 “如我所愿,你手执这把剑刃,一路守护著四方生灵,承担起锥心刺骨的苦痛……” “比之我当年,你甚至更加强大,但也正因如此,你的路也更加坎坷难走。” 元帅对这继承自己夙愿与命运的后人,流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讚许——如同昔年在沙场聽到大捷的号角,他用目光迎接凯旋的部下一样。 白灵飞的身形一凝,身体忽然抖了一抖,彷彿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楚,不得不以此缓过神来。 碧阳眼神一变,然而白灵飞很快便站直了,隐忍著眼底的那些湧动,无畏地仰起眸。 “师祖……您是否知道割魂术的内情﹖” 元帅眉稍一动,对于白灵飞透彻的心思不禁大诧。 “我不願眼见你在平京皇城前魂飞魄散,也不願你成为阿浦的傀儡,故才借烨珩残留的一点术力,以割魂术救下你的一魂一魄。”元帅忽地一叹: “我没把真相的全部告诉你,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请你谅解。” 白灵飞眼里湧起复杂的情愫,十指在黑暗中渐渐握紧。 “不,晚辈确实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他语气很轻,却有浓重的涩意: “晚辈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再不可能离开昆仑了﹖” 元帅心中似有一痛,良久以后,沉重的摇一摇头。 “你只剩一魂一魄,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只因我在护持著你的元神,但即使如此,没有宿主的精血,你也不能久活。” “一切该到告终的时候了,我必须和阿浦作个了结……我俩同去之后,你的魂魄也同样没法留在世间。” 白灵飞紧捂胸口,不禁摇晃一下。 元帅语带不忍: “有些事情,愈早知道,也只是徒添折磨,你能明白么﹖” 他明白,这又能如何不明白﹖ 他只能有一个结局而已。碧阳的元神经历四百年的封印,如今已经太弱,只能在他斩破白银转盘后才重凝人形,但即使如此,这也是某种意义的迴光返照而已。当将风羽这个魂皿投入镜湖,如果自己不牺牲,只靠碧阳引魂,怨灵便有机会从中逃脱,日后必再酿成大患,这场血染光明顶的牺牲也会毫无意义。 何况,即使他不以身引魂,也终究难逃一死,既然是死,自然是选择死得其所。 这些他都明白、都能想得清楚。可是那之后呢﹖ 小天还在金延,那些他牵掛的……还没来得及见上最後一面,他怎么能走﹖ 而且,他来不及的……又岂止是一声告別。 “你希望遨遊江湖,我便带你寻访天下秀丽名川,看尽人间大好风光。” 那天景言在落日下的俊容,还仍然折著夕阳温柔的余晖。 他彷彿聽到景言在耳边轻轻说着什么,带着期盼,勾画著他们在戎马烽火中,一直不敢憧憬的下半生。 ——这么多年,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恐 分卷阅读338 - 分卷阅读339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39 惧了,在別人眼中,他杀伐决断,以命搏命,是如同大漠孤狼一般的存在。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一向自恃不畏死的自己,竟也在死亡面前却步了。 元帅一声叹息。 “你不願意和我走这一趟,是么﹖” “不。我並非不願牺牲——”白灵飞凄然一笑。 “只是比起死,我更希望活着而已。” 即使曾经筋骨碎尽,我还是想为你好好活下去。 景言,你知道么﹖一辈子太短了,我其实不止想把这世留给你的。 我想和你……来生还在一起。 ——来不及了…… 紧披雪裘的女子一路狂奔,在滑溜的冰面上多番跌撞,又屡次强逼自己继续前行。 她双手早就冻得通红了,五指半掩著脸,跑过一地的乱尸残兵,死命按捺住想要停下脚步救人的念头。 不……她不能停,前方还有更多人在等着。 芸芸众生的责任驱引著她,使她不辞疲苦,终于跑至光明顶的镜湖边缘。 此时此刻,墨莲华正好看到这短促却震撼的一幕——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神女峰,阿那环在白玉圣殿前,轻轻推开了他双手紧抓着的两个人。 扶光和安若然软成一瘫肉泥,“砰”的两声重重倒在地上。 有些什么微弱的响了起来。 阿那环咬破了两人的颈脉,口里浙沥仍在饮吞鲜血,血液顺流而下,肆意淌到他大半身,使他看起来形同邪魔。 他满足的谓叹一声,甚至还微微舔了自己的唇。 她费了半晌,这才反应到那是两人骨裂肉碎的声音。 她眼睑轻轻颤动着,景言、青原、欧阳少名三人趴臥在雪地、未知生死,而阿那环双眼弯了一下,露出残忍的微笑。 “不——﹗” 她倏然尖叫,不顾一切跑过镜湖,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离开东海、踏上中原的时候,也和你有著一模一样的狠劲……” “但你身上有一半我的血统,却选择与凡人站在与我对立的一方,我该怎么饶恕你﹖” 阿那环向着地上三人步步进逼,一边走近,一边将目光凝聚在景言身上。 墨莲华瞳孔剧然放大,娇弱的身体陡然爆发,挑起脚下不知是哪个士兵的长剑,用尽气劲往阿那环掷去﹗ 那对于习惯凌驾苍生的男人显然不具威胁,阿那环微微冷笑,掌刀便要向着景言头顶劈落﹗ 景言咽喉吐著血沫,艰难地蠕动一下,想要提起绝情剑格挡。 “以血为引、以身为刃——” 两声同样的诵咒,同时在殿外殿内响起来。 墨莲华心头剧颤。 两道鎏金大门完全打开,本来凝聚在阿那环双掌间的怨灵激荡而散,犹如万箭寻靶,飕的一声,悉数往殿门方向飞去﹗ 圣殿敞开,在火焰和黑暗的交界中,白灵飞的脸容锋冷而犀利,手裡正抱著风羽的遗体。 怨灵一次过湧入他怀里的尸骸中,阿那环身上的力量立竿见影地急速衰退﹗ 景言、青原、欧阳少名三人相继吐出鲜血,奋力地用剑撑起身体。 白灵飞迎风而立,光明顶的最後一寸烽火,终于跃入他双眼的瞳仁内。 “诸天之妖,为我引魂——” 他一言一字锵然落地,眼神闪耀著夺人的气魄,如同凤凰决绝临世: “世间邪魔,尽皆诛杀﹗” ☆、共死 那一刻的地动山摇,在千年之后仍然不朽,永烙在后世的各式记载里。 镜湖之水幾乎枯乾,光明顶鬼哭神号,捲起神女峰满天乱雪;阿什库勒在震动低鸣,西域陷於末日动荡,整片大地的生灵,都即将被活埋在浓雾与熔岩之下。 阿那环似乎是被什么摄了魂,望着掠出圣殿的白灵飞,一时间竟有几分恍惚。 “景言﹗” 白灵飞猛一运劲,将风羽疾拋给圣殿台阶下的人—— “把风羽教王投入镜湖里﹗” 景言潜意识就伸出了手,依言稳稳接住风羽。 青原和欧阳少名皆是错愕,白灵飞眨眼却已跟景言擦身而过、往镜湖的方向掠了出去。 景言猛地转身,只见阿那环竟然追着白灵飞的身影、同样飞临於镜湖之上﹗ 白灵飞再次催促:“来不及了,快﹗” 景言一向无条件的信任他,来不及想清楚这当中有何不妥,便脱手将风羽拋落深达百米的广湖﹗ 墨莲华凄然摇头,他的思绪慢了一剎,这才明白心裡那股不安的感觉因何而生—— “不要——﹗” 墨莲华尖声高喊。 风羽急速坠入深渊,却在电光火石间点燃了整个镜湖﹗ 红莲之火,足以焚尽三界一切罪孽。 湖面上燃起的火光似有生命,转瞬便蔓延光明顶,将镜湖旁的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景言悔恨莫及,立马便往火圈冲去﹗ 青原和欧阳少名飞身抢前,一左一右拚命拉住了他。 他们已经站到实地边缘了,只差几步就能踩进空涸的深湖里,火舌捲著长袍衣衫,使青原两不得不拽著景言往后再退几步。 墨莲华被地上尸骸一路跌绊,终于跑到他们身旁: “这个笨蛋……” “別幹什么以身饲魂,你给我回来啊﹗﹗” 景言望着痛泣跪地的女子,如梦初醒,僵著颈转向被火包围的圣湖—— 风羽的遗体已经沉入暗黑之中,镜湖之上,只剩下白灵飞和阿那环在烈焰中央凌空对峙。 “什么……﹖” 景言感觉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以身饲魂﹖ 思考戛然而止,他心内有根弦清脆的断裂了,一阵令他窒息的剧痛,肆意从深处迸湧上来—— 他抬头仰望镜湖之上,有些什么,正从白灵飞身上剥离出去。 红莲烈焰里,虚光凝聚成一道模糊隐约的身影。 在碧阳聚形的瞬间,圣殿、神女峰、阿什库勒山……一切都在阿那环眼里消失无踪,就连他志在必得的恶灵,眼下全部追着风羽魂皿之身剧沉湖底,他也没再觉得重要了。 彷彿这天地再重要,也比不过时光里碧阳给他一剎的凝望。 阿那环怔怔定在镜湖上,火光腾跃,他看见碧阳隔着烈焰,轻缓的开口: “阿浦。” 那简单的两个字,重重击在男人心上。 他眼里不祥的黑红之气消退不现了,一双眸瞳先是重回冰蓝色,然后又渐渐变成纯净的曜黑。 他终从术鬼与生俱来的邪念操纵中,彻底的解放出来。 曾经统率过神州四海的帝皇,终于回覆了初见彼此时的模样。 熟悉的悸动、纯粹的眷恋,一切在看到碧阳的那刻,忽然像浪潮一样倒回他的记忆里 分卷阅读339 - 分卷阅读340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0 。 他仍然记得这袭白衣怎么仗剑横扫洛水,又如何跟他豪言要平定四方天下。 他记得碧阳最喜欢去小馆喝酒,即使会被人认出来,还要拉著自己乔装胡混,闹到不醉不归为止。 他还记得,比起外面的酒馆,碧阳更爱他亲手酿的千里香。每次比剑赢了自己,都不要別的,只要他再多酿一坛。 ——到底隔了多少枯骨风沙呢﹖他们战胜过的豪强都已作古了,可是那些温暖的画面依然鲜明如初,彷彿他昨天才又把自己烂醉的大将军背了回来,被离奇古怪的梦话逗得一夜无眠。 既在咫尺,又似天涯。 “四百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脸容不改,但却是什么都变了。 他们并肩同行,一直走到四海的巅峰。在缔造过那么多的传奇之后,最後的七年,他却敌不过自己的心魔,把他们之间的信任完全摧毁,将原本属于大草原的人,永远囚禁在自己身旁。 他剥夺了他的自由和尊严,屠灭他的族人和故乡。 他用逆天之能,对碧阳下了术士最深刻怨毒的咒,於是,也终于失去自己小心翼翼爱恋著的那个人。 “凤凰……” 他感觉到有句什么从胸臆里蕴酿,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一道气堵在咽喉里,只能焦急的再唤著那个名字。 元帅的神色,忽然就缓下来了。 “我知道。” 所有恨意和杀气都在剎那间退去,碧阳轻轻的一笑: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你向来都目中无人,拽得很是欠打,即使明知自己错了,也不肯低头向人道歉。”元帅无奈一叹:“这么多年了,说一句话,就那么难吗﹖” ——一隻术鬼,多少年才能修得人的喜怒哀乐呢﹖ 修士之术,大道三千,当中最逆天悖命的,便是转换阴阳,以鬼炼人。 术鬼天生只对“恶”有著原始欲,他曾经凭著对一个人的眷慕,用无比的毅力把它从骨子里抹煞掉。情根就此种下,即使后来因为执念再次入了恶道,也还是没法放弃心内那柔软的一角。 那个人能知道么﹖他会知道自己为了这份温暖,曾经这么竭力想要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吗﹖ “……对不起。” 元帅看著他,终于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阿浦,和我一起去吧。” 怀阳帝微微一怔,然后似是明白他在说什么,恍惚的点了一下头。 “也对,反正你我之魂,已经没法再有来生。即使和你同归于尽,也不怕脏了你的轮迴路。” 元帅眨一眨眼,无奈的笑了: “又不是才刚喝了酒,说什么胡话。” 怀阳帝瞥见他朝向自己的容颜,唇边那一笑,温柔得有如阳关初雪。 “当初在洛水问我愿不願意走的人,可是你自己。”元帅轻轻的道。 怀阳帝心底一颤,有些什么怦然炸开了,却又突然把心房涨得刺痛,苦楚得难以言表。 “还不明白﹖”元帅向他伸出手: “我要和你一起走,你才不会孤单一人啊。” 那么多和他打闹胡混的往事,许多次藉著酒意才流露的依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多年前他的大将军抱著酒坛往他跑来的情景,忽然又湧上心头。碧阳绯红著脸,带着千里香的酒气揽过他肩膊,笑得没心没肺,直如被人抽走了一条筋的二楞子: “你以后要一直替我酿酒,好不好﹖” “……好。” “不许食言。”二楞子发着酒疯的说:“除非你剑法比我好了,不然我就一辈子喝你的,把你喝穷为止。” 他一直不知道,那句聽来有多戏谑,原来便有多么情深。 他们一个怀着自卑、一个揣着不安,并手创造了帝国的辉煌一瞬,却错过了人生最醇厚的时份。 镜湖上烈焰扬起,碧阳对他投来最後一抹笑。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躲也没法躲,你願意跟我走么﹖ ——好,一起走。 这么多光环与罪孽,他的所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终究归灭於这句低语之中。 那是从东海踏上大地后,唯一值得他铭记的悸动。 那袭曾经怒放洛河的白衣,四百年后再次带着飞凰的耀芒,往深渊纵身跃落。 大地都在剧烈晃动,白玉圣殿轰然倒塌。 四面八方的血雾怨魂都追着往镜湖底而去,光明顶上的血色瞬即淡了。 湖面的烈火,却是愈烧愈盛。 怀阳帝长啸一声,闭眸坠落镜湖—— 他只觉曾经追逐经年的身影愈来愈近,直到烟灭前的一剎,他捉住了那片纯白的魂魄。 他用尽四百载的时光,终于抱住了那时洛水上的少年。 光明顶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目睹著这一幕,彷彿时间就此静止,直到聽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灵飞﹗” 被青原和欧阳少名按在地上的景言一动,每一寸神经都爆发出洪荒般的力量,甩开他们两人,头也不回跳落镜湖﹗ 火焰瞬即包裹景言全身,镜湖似是个不见底的深潭。 他无止境的往下坠去,不知何时方休: 邪灵不断跃入镜湖、湧进风羽的遗骸,碧阳带领著怀阳帝的魂魄进入魂皿,祭献人世最後两枚不灭之魂。 白灵飞是在碧阳和怀阳帝同归于尽后才跳下的,那些邪灵因风羽受业火所焚、痛苦得逃逸而出,到了镜湖的半途,也全被他全部收拢,受凤凰牵引重回魂皿。 景言提气往深渊底部纵去,在擦身而过的剎那,準确地抓着那雪白的衣角。 他紧紧把人抱实,万魂在他们身侧掠过,风在耳边怒啸,而他的低语,却仍然能直送进白灵飞耳内: “你怎么还是这样傻。” 白灵飞赫然一颤,视线蓦地便模糊起来。 “你不能……” “怎么不能﹖”景言一下打断他,那目光深邃如墨,内里有亮芒坚定不移: “在宗庙拜堂的时候,我明明是说,即便不入轮回,也要执子之手。” 有些什么从眼里滑落,他仰脸望着景言,彷彿要把男人的脸庞永远烙入眸里。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来世,和你一起踏遍万里河山…… 即使只有一剎,我也想在身边陪着你。 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印在男人额上。 在迅速的下坠中,景言先是感觉到那一吻,然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在身后凝著掌风,然后同时出掌—— 那两掌旨在聚集全身功力,将对方托上镜湖。 然而彼此相遇,掌势也就互相抵消了,他们秏尽真气,坠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湖底转瞬即至。 风羽的遗体就在最深处、处於 分卷阅读340 - 分卷阅读341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1 湖底万千白骨的正中央。烈火正将他的尸骸熔化,逐点掺落镜湖之下。 天下四海,转眼皆作飞灰。 景言似在叹息,又有欣慰,捧起那张清秀犹如当年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当一切归于寂灭,他们还能这样拥著彼此。 同生共死,连地狱亦无法阻断。 ☆、重生 红莲业火燃尽,西域上空的烟灰逐渐散开,第一缕阳光穿破乌云,再次照耀昆仑山。 光明顶冰川重合,芍药花开遍了飘雪的绝峰。 阿什库勒的鸣动和熔岩都平息了,原来满目疮痍的大地,竟在剎那间恢復了本来生机盎然的面貌—— 除了满地狼藉鲜血,这场浩劫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神女峰顶,千人同在,却一时寂静无声。 看著皇帝和元帅双双跳下火海是什么感觉﹖ 这从南楚军心如死灰的表情可窥一二,偏偏热爱送命的还不止一对,眼看四百年前开拓盛世的两人同样殉魂,如此惨烈无比的场面,饶是青原和欧阳少名,都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种真正看见天塌地陷的颤动,彷彿刚才坍倒的不是白玉圣殿,而是南楚的国运支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原猛然大吼: “不,他们还在下面……” “快﹗快去把陛下和白帅救上来﹗” 他和欧阳少名踉跄站起,锋狼军眼里瞬即燃起亮光,不再纵泪悲泣,全都扑向乾枯至不剩半滴水的镜湖。上千战士扶著湖边,奋不顾身沿著向内收窄倾斜的湖壁冲下去! 军靴踏在填满湖底的骷髅白骨上,他们已经顾不上镜湖底是怎样恐怖血腥的场景了,只是呼天抢地的喊着帝帅二人。 即使邪灵散尽,镜湖底仍是白骨累累,似在无声诉说着数百年不可饶恕的罪行。 青原满目通红,徒手那些交叠的白骨疯狂往下挖,南楚军的将士也形同失控,拚命的想寻找两个活口,可是他们都明知如此葬湖、是无论如何也再无生机的了。 手上挖出的每具白骨,彷彿都是顶著两人的脸容。 从乌云破日,到昆仑万里晴空,也找不到两人的半点痕迹。 雪如飞花,又再慢慢飘舞落下。 欧阳少名忍著悲痛,走过去拦住青原,不忍看到他十指继续烂成肉碎。 “聽我说,你先冷静些﹗” “我要怎么冷静!?” 欧阳少名被他吼得怔住。 青原满手的血不断向下滴,颤著嗓子,近乎是在向他哀求: “他们就这么下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啊……” 青原终于失去了气力,挨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不断滚落: “至少,也要把他们的全尸找回来啊,我们要把所有人都带回江南的……” 欧阳少名心痛如绞,哽咽的朝他点头。 “好,我和你一起找——你跟著我,別做傻事,好么?” 青原愣愣的望着湖底一堆白骨,就在此时,他聽到远方的墨莲华尖叫一声: “那裡!” 两人如同中蛊一般,往她手指的方向遥望过去。 几千对目光,全都在剎那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黑袍破烂,满身血污,说是由湖底爬上的幽灵也不过分。但就在这满目狰狞的镜湖底,他撑着一口气,硬是从枯骨与灰烬里一步步爬上来,目光如炬,背影坚毅得令人心颤。 在他怀里,尚自有一人微弱地蠕动着。 光明顶上,每个人心裡都涌现狂喜—— 火翅凤凰,经历世间千劫,终究会涅槃重生。 原来那日景言跃入镜湖,阴差阳错,却使白灵飞活了下来。 怀阳帝和昭国元帅消逝的最後一刻,以仅余的灵力,将他和景言的魂魄一并打碎。 魂魄在碎散前是极不稳定的,尤其对具有灵力者而言,谁也无法预料把两颗碎魂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本来元帅只是竭力一搏,希望能给白灵飞一丝机会,怎料奇蹟却在最後一剎发生了—— 血咒凤凰的魂魄,竟然和景家的帝皇之魂彻底相融﹗ 割魂术和血咒都因帝帅湮灭而消解了,白灵飞的元神却被成千上万怨魂包围,困在湖底、牢牢不得脱身。 在这片混沌里,景言就凭著元神相融后的引力,竟能找到被侵噬到不能再微弱的凤凰,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连怀阳帝也想像不出,一颗凡人的元神,到底从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镜湖的枯骨成山,劫后余风吹过,似是带来湮逝那对帝帅的叹息: 唯有人心,方比他们征服过的河山更加壮丽。 从昆仑下山以后,他们在敦煌度过了整个寒冬。 ——白灵飞早前剩下的一魂一魄,在镜湖时被怨灵吞噬过剧、已经不复存在了,景言救回来的,也只是被昭国元帅分割出的另一部分魂魄而已。 正因元神不全,所以人就一直昏迷不醒,景言起初着急得心都快烧穿了,终日守在白灵飞床侧,疯魔到整天不吃不喝的地步。多亏墨莲华三番四次拍胸膛保证人还能救,他才在将疯未疯的边缘中冷静下来。 北汉名存实亡,影卫在天地邪灵同葬的一刻亦消逝无踪,北塞军在阴山的抵抗再也不成气候。但纵使如此,残局还是需要人来收拾的,景焕康和云靖此前勇战负伤,谢正风独支也难以长久,聽了一个月前方的军报,皇帝陛下终是无法放下南楚军,唯有将白灵飞交託予墨莲华,跟青原和欧阳少名风尘仆仆奔了一趟阴山。 郭定和张立真奉命留守敦煌,整支经历过灭世大战的锋狼军在边城休整,第一次感受到北关茫茫的飘雪,在这样的大冷天中默默守候着自己的主帅。 墨莲华费了大半个冬天,才终于把白灵飞破碎不全的元神拼凑好—— 他醒过来的时节,正是冬雪刚尽的时候。 皇帝陛下领著凯旋的两位统领,整队精兵旋风般踏过荒原。 落日苍茫,烟海枭枭,远方的山川何其延绵,关山长城何其跌宕。敦煌藏在一片皑白之下,戈壁的风沙、西域的尘土,都在这里揉合成纯净的颜色—— 而这道景色的中央,立著一个衣冠如雪的人。 城门外,郭定和张立真牵着马,左右旁护在那人身侧。雪原铁蹄一息而至,他心有所感,蓦地转身回首。 景焕康和云靖目含热泪,在马上高喊: “白帅﹗” 他微微一笑,遥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积雪未融,荒原拂来一阵清冽的寒风,然而空气却那么的暖,暖得众人不禁喜极而泣。 白灵飞望着那匹加速奔前的神驹,还没回过神,一袭雪狐裘便转眼甩到身上—— 熟悉无比的怀抱挟著热流,将他连著狐裘紧紧裹到一 分卷阅读341 - 分卷阅读342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2 起。 久经训练的郭定二人知机退后,果断地把目光別过去。 “天寒地冻,谁让你出城的﹖” 皇帝陛下恨不得把他箍到血肉里,白灵飞有些透不过气,挣又挣不过景言,唯有闷在他怀中轻笑: “也不知道是谁怠忽职守,营还没拔,就已经写家书说要回来了。” 被指责的皇帝陛下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的挑眉: “我那叫向自己的元帅报告军情,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心中好笑,扬起了脸,眼神又再温柔了些: “所以聽说有个傻子要回城,我就每天出来等着,看看哪个时候能把人领回去呗。” 皇帝陛下心都化了,好不容易才止住冲动,只在他额上啄了一下。 郭定清咳一声,内心不禁感慨: 怪不得墨姑娘一大早就气冲冲的说闭关调药……这是多么有远见的决定啊﹗ 两位统领在远处看著,生死別离的感伤还没过,鸡皮疙瘩便立即掉了一地。这个时候,景焕康才明白郭定他们为何早早站到一旁—— 天天看著这场面,不瞎也得吐血三升。 “我没看错吧﹖陛下这是在……在向白帅撒娇﹖” 云靖被糊了一脸皇帝腻歪讨吻的亲热场面,平日严肃的样子端不住了,神情不禁有些复杂: 他这才明白当初景言下旨让青原自由选择投入春日楼,实际上是出手解救了整支应龙军——不然的话,按欧阳楼主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他都不知要被统领闪瞎多少次了。 “我很同情你们,而且依我看,他俩应该一辈子也改不过来的了。” “你別幸灾乐祸得太早。”景焕康斜瞥向他,对毒舌的同僚毫不客气:“回到金延见著冯大人,你也会变成陛下那个样子的。” 云靖差些一脚把景焕康踹下荒原。 城门外的皇帝陛下倒是波澜不惊,以上诸多统统拋於脑后,离开那片略微冰凉的唇,珍而重之捧起白灵飞的手。 “我们赢了。” 白灵飞慢慢绽出一抹笑意,目光如同琉璃般清澈流光。 在水石城许下要把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的豪言,多少载峥嵘磨砺,如今,他信仰的这个人,终于将他们昔年理想一一兌现。 “我一直留着一件东西,想在回来时送给你。”景言低道。 白灵飞微讶。 景言拇指抚过那手背上斑驳的红痂,八年的风刀霜刃,最後化作一句低语: “幸好……最後还是做到了——”他虔诚低眸,在白灵飞的伤痕上印下轻吻: “给你,我们曾经梦过的盛世天下。” 南楚光武三年十月末,塞外军已有全线溃败的苗头,北汉几大灵魂人物之中,阿那环死于神女峰,拓跋灭锋葬於九原郡,连隆被复仇的安若然一剑夺命而亡。然而同一时间,中原联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长孙凯兄弟先后战死沙场,景焕康与云靖同被影卫重伤,战情一度濒危告急—— 真正的曙光,来自景言和白灵飞赢下光明顶一役之后。 西域动乱平定,明教群龙无首,幾乎是一夜之间,整片昆仑地区上百城池都归顺南楚。战报传回北境,两军形势立时逆转,中原一方的反攻一次比一次士气如虹,其后景言及时趕至阴山,与青原这半生战友一起联手,亲自组织了一场最猛烈的反攻: 绝情剑大杀四方,直到无人敢挡的地步。这支南楚军彷彿有七海难浇的怒火,每名将士都如狼似虎,把昔日的屈辱全部转化为战意,追着败逃的敌军,锲而不捨逼到长城关卡之下—— 也就在长城的墙垣前,双眸满染兽红的景言才收了剑,目送著北疆兵争先恐后遁入远方大漠。 四年前挟威而至的铁骑,最终只得不够十万人灰头土脸而回,而那一天,恰恰是关内万家同庆的冬至时日。 大捷喜讯马不停蹄送回江南,光武四年的立春,仪雅少公主带领百官,在金延总管府外将战报昭告全城。 炮竹一声去除旧岁,同时也在为中原历来最振奋的消息而狂欢。 夜阑臥聽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十年磨剑,终得一夕光复汉统。 由于损秏过盛,景言决定让大军暂驻北境,休整至春暖花开时才重回江南。然而他人未至,一道圣旨便已先入金延: 待来年北雪消融,南楚军新一次征战,便是收复荊楚平京。 郑夏两国都已土崩瓦解,洛阳和长安落入景言之手,已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了。而南楚军征途未结,全体军功暂记在册,留待他日回朝才论功行赏,只除一人例外。 册封白灵飞作靖天元帅的诰令,当日与收复平京的圣旨一并送入总管府。 ——相隔四百年,朝野竟再有人能位列正一品侯爵,与当年的碧阳的地位等同,功勋永录在帝皇列传中,拥有可与帝皇合葬在宗庙的待遇。 南楚开国以后,终于再见证它第二位可耀日月的元帅。 ☆、何为天下? 立春一过,墨莲华便孤身离开了敦煌城。 ——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在神音殿里看过了什么,锋狼军也没过问她是怎样把白灵飞救回来的。这天一派仅余的门人,似乎完全不打算继承师门术法之学。整个冬天,她就像没经历过那场震撼一般,照样和士兵们閒话聊家常,不时损皇帝陛下两句,然后尽心尽力替他们开药方、换膏布,和昔年在军医帐醉心聽著统领英雄事迹的少女一样。 直到她走之前,才有人看到太医院的墨姑娘揹著包袱独上城楼。 那一晚,她玉容温柔,朦胧的目光里不知藏着什么,竟就对着关山明月静思整夜。 翌天,白灵飞清晨便接到城门士兵来报,来不及晃醒床上的景言,便飞骑从敦煌追了出去。 他催著小红一路狂奔,大漠无边,他一眼便瞥见前方那抹倩影。 “笨蛋﹗天还没亮,你过来幹什么﹗﹖” 白灵飞如梦方醒,在她面前勒停了马。 北境的冬末仍然刺寒,他呵著热气,看不清她绝艳的脸容。可是风沙之下,芳华如烈的女子依然耀眼,竟成了黎明之前、比晨光还要夺目的风景。 “你要去哪﹖怎么不事先跟我们说﹖”他顿了一顿,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忙又低道: “西域还没完全安定,你一个人上路,不管怎么都是危险,我让人沿途保护你吧。” “……我就是不想看见你来送我。” 墨莲华幽然一叹,朝着他踱骑而来。 她越过风霜,眼里仍蒙着一层氤氲,望着白灵飞的时候,雾气便又加重几分,瞬即掩去内里藏着的千言万语。 “你还会再回来么﹖”他低声问。 她默然不答。 白灵飞眼还没被寒风吹麻,便已先微 分卷阅读342 - 分卷阅读343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3 微泛了酸意。 ——他年少时也曾奋不顾身追逐过一个人,不辞千里捧上真心,然后又独自黯然远走,就和她完全无异。 他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感情,所以更加减不去对她的愧疚。可是当追上她坐骑的一刻,他这又恍然了: 她不需要这样的离別。 那样一个女子,也许更渴望留给彼此一出潇洒的散场。 “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跟你的主人说……可是对着他,我又提不起胆量开口。” 他怔了一怔,却见她伸过一隻手,抱过了小红的马头。 汗血宝马都是有灵性的,小红乖巧的蹭著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些什么了,一直蹬著后蹄依依不捨地低鸣。 “我倾心的人,是个仗剑勇战的少年。他很善良,也很倔强,在我心裡,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加优秀了。” 她眉眼被破晓前的天空染成浅黛色,带着凄迷的笑意,俯身告诉小红: “他一直走在前方,为了他,我走上从来不敢踏足的战场,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这么勇敢的人。” 他的手抓着马缰,忽然便记起了和她跑过的遍地烽火。 “是他在我最好的年华里,给了我这么长久的梦。”她眼里的雾终于化作泪水,在颊上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请你替我,好好谢谢他。” 有些人,在生命中掠过就没有了,可是有的却总会留下痕迹,或深或浅,想起时淡淡的钝痛,然后各自抱著回忆过一辈子。 就像他和她一样。 墨莲华抹过泪,头也不回的挥下马鞭。 日起长空,一块令牌挟著风,算準落点扔到她马前。 她一把将令牌抄到手中,只见那上面刻著一头沙狼,正是锋狼军统领独有、他曾经给过庄澄的苍狼牌。 白灵飞的高喊越过黄沙: “你拿着它,只要是有四割菱旗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能趕来助你﹗” 她迎着风啸,在泪中莞尔笑了。 今生缘浅,但知己的羁绊却仍犹在,哪怕千里,始终不断。 冬去终会春来,这个隆冬,关内外都传来各种或好或坏的消息。 北疆军败走后,大漠再次出现新的变化。 逃出九原郡的尉少白领著残军,与燕山餘部仓皇重整。起初这支孤军危在旦夕,后来带兵出关的楼之漠与其会合,两人临危受命、扛起鲜卑全族,在关外势力互并正剧之际,举步维艰的转战草原。 至於关内,景言和白灵飞俨然已和战神划成等号了,南楚军仍未在北境完成调度,洛阳和长安两大重城已经向金延投来降书,均都表示楚皇南下之日,便是城裡投诚以表归顺之时。 对此,在北疆军手底下吃尽苦头的云靖不禁感慨: 若是把他俩拉去长城以北,遊街似的晃一圈,说不定也能将漠北兵不血刃收归麾下。 其实军里不是没有人疑惑过,当日景言为何会在长城前勒马止戈,只是皇帝陛下实在和白帅太黏腻了,每当他们想要开口,都立马被旁若无人的帝帅闪瞎回去,重伤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太记得清楚,为了性命起见,还是早早逃溜为好。 最後,还是心如明镜的白灵飞问了出来: “你那天在肃峪关,怎么没有乘胜追出长城﹖” 那是两人情/事过后,在床第彼此温存的时刻。皇帝陛下聽了这般大煞风景的话,也不嫌弃,反而显得异常专注,将披散在两人胸膛间的青丝拢在掌心: “你是希望我追出去,还是不願我这样做﹖” 白灵飞靠在他肩窝,忽然就想明白了。 景言拨开他额角碎发,笑着印了一吻。 他怀里的人多年未变,即使全身因激情染了靡红,也仍然带着一种淡淡的、像雪一样的清澈气息—— 就算陷在炼狱绝境里,只要被这股气息轻轻一拂,他心中什么样的暴戾,也都能瞬即就平静下来。 那是他最锋利的斩棘刃,也是他最温柔的藏剑鞘。 “只要在长城之内,我就必须把敌人都趕回关外,还中原百姓一片净土——那是我们作为战士,天生欠其他人的责任。” “可是一旦跨出长城,我们便是扰乱他们故乡的侵略者,所做的一切,也与北疆军加诸於我们的无异了。”他抱著白灵飞叹道: “我虽然有怀阳帝一半血统,却不希望步他的后尘,再埋下另一个四百年的祸根。” 白灵飞仰著脸看他,忽然之间轻道: “你不同的。” 景言手势极柔,仔细抚过在他心裡绝世不忘的一双眉眼。 “什么不同﹖” 白灵飞凝看他良久,然后又眨眼一笑,说不出的佻皮灵气。 “人家是乱世枭雄,你啊——” “就是见坑就往下跳的流氓。” 景言聽了之后,饶有深意的挑一挑眉,二话不说便把人压回身下。 缠绵彻夜,满室艳色。最後流氓把到手的美色吃到骨都不剩,拥著柔软无力的爱人,正要沉沉而睡,忽然聽到极轻极轻的一声低唤。 “景言。” 那就像一根甜蜜的羽毛,在他耳边轻轻一搔,便癢得连心尖都起颤了。 “你是不同的……” 白灵飞像猫一样蹭著蹭著,终于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闭着眼呢喃: “对我来说,天上地下,这生也只能碰上一个你而已。” 景言满足的笑了。 北域的冬比江南要长,锋狼军在敦煌过了一个热闹的开年,这才迎来春寒料峭的时节。 城外西北方的玉门关上,残垣叠著败瓦,彷彿还回荡著经年的血腥气。 冷风吹过,荒野尘灰漫飞,像潮浪一样绵扬开去。 冻土之上,新立了两块石碑,乍看和其他零落的衣冠塚没什么两样,可是仔细一看,碑上铭文乃以利刃所刻,每笔每画,均在勾弯处欲断未断、餘力难消,可想而之,立碑之人心内是什么样的难过感受。 九玄搁在墓碑前,白灵飞垂首默立,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打开了手中的一坛酒。 “这里摘不到桂花,弄不了你们爱喝的,师父、师兄,将就这么一次吧。” 上好状元红,就这么奠入薄霜未融的荒地里—— “待来年花开正盛,酒酿好了,我便带它过来,给你们好好过节。” 他把酒奠了大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痛,手就停定住了。 这其实还是他们三师徒,第一次聚在一起过个春节。 在忘忧谷的时候,师父总是外游不在,春节都是他跟安若然凑合著、和小不点你闹我哄度过的。几个孩子用深秋山林采回来的红枫取汁,染了十来张宣纸,大笔一书就是挥春了;还有一年,他带着猎弓,自己跑去后山,在冰天雪地先摔断了腿,再把手 分卷阅读343 - 分卷阅读344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4 弄得血肉模糊,硬是打回了几只山羊,还拖来两头箭猪,谷里才总算能在大时大节加了菜。 那年他理所当然被安若然训得不敢声张,足足在寒碧阁留了半月,每天都遭拉扯著餵吃羊汤、早晚又用两次金创药,直到手脚全好了,师兄的气才算消下。自此之后,每逢寒冬,安若然都不再让他独自去后山,只有看日子差不多了,才抄起装备带他打猎,几次下来,便能累积起大半车的猎物。 他和安若然每年做了一整桌的大餐,心裡不禁都想,要是师父能有一次回谷过年,那该有多好﹖饭桌上多了一双筷,那就更加热闹了,至少,他们都想和唯一的亲人一起度佳节的。 什么时候,开年饭才能人齐呢﹖ 就这么盼著盼著,师兄就离谷下山,师父也不再回来了,然后大牛和晴晴……人愈来愈少,那年的欢笑声,就这么在回忆里消敛了。 他没有再走过那条栈道,可是那对面的绝峰,却始终是他最想要回去的地方。 拓跋灭锋在九原郡写下的绝笔,染著安若然的血,最终被景言交到他手上。 他把信看过很多遍,直到闭上了眼,那上面的一字一句仍然历历在脑海—— 他这才看到,许多自己一直不知道的事。 比如说,他不知道师父有多希望他一生无忧,才从来没有亲自指点过他武功。 他也不知道比起看见爱徒剑法大成,师父还是更喜欢聽他夜里抚琴、和师兄对酌下棋。 甚至他俩都不知道,师父把九玄一直留在忘忧谷,是不願用杀戳玷污师门之剑。而这把绝世神兵,本来原是留给师兄的—— 如果能有选择,师父绝不願让它传承到自己手裡。 命运何其弄人,假若当时师兄没有下山,他没有独行大漠上光明顶,师父没有让他承继九玄……那么之后的悲剧,会否能有挽救的餘地? 景言出城驰到玉门关时,残垣里的那个人正抱著酒坛一饮而尽。 他勒缰停下,就在大漠余烟之外驻步遥望。 赤红色的落日,在他们身后慢慢沉下。远方的流沙被染成血艳般的颜色,北风萧飒,那流沙被无情吹散,带到空中袅袅旋舞,像是永恒在为边关的英灵镇魂往生。 笛声徐徐响起,低婉动人,带着沧桑,说不尽的辽阔而悲凉。 那是景言聽熟的曲调,建中城的中秋夜,浴阳的大街酒楼里,这三师徒都曾经为彼此而奏过—— 离別早已谱下,只待未亡人送此一程远別离。 余晖消淡,一曲已尽。 白灵飞在石碑前俯身放下竹笛,手指再次觸上玄铁的剑鞘。 在碰到九玄的剎那,所有的哀痛都在眼底沉下去了,不知他心裡在想什么,眼神千回百转,如雪澄澈的双瞳竟又燃起火来。 他俯身再作了两次三躬,然后独自携剑离去。 “抱歉。” 景言在关口断石处等着他,把小红替他牵来:“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坟。” “我明白。” 他接过缰绳,长风又再一吹,将刚开始融掉的霜寒气刮到无边远方。 所有的恩怨,似乎都终将要在这股风里消散了。 两人衣袂翻飞,彼此眼里都映著长河落日的丽色,在对视中释然一笑。 “回去吧。”景言道。 他点了点头,“嗯。” 天色迷濛,整片戈壁都是深沉的灰蓝。北面的天山、西面的昆仑、南面的青藏高原、东面的河西走廓……整片大地都是如此秀丽而磅礡,所有曾经征战过沙场的人,都只能在它面前虔诚下跪,直认自己如尘埃一般的渺小—— 不止是因河山壮阔而生的渺小。使人望而生畏的,还有在它上面流淌过的遥长历史、千姿百态的每支种族血脉,以及在各种苦难浩劫当中、仍然能向阳而生的每一个凡人。 天下是英雄的慷慨高歌,更是属于那些无名百姓、微不足道又无比壮丽的故事。 ☆、传奇 光武四年正月,中原联军正式整合为楚军,景言与白灵飞领著兵马从敦煌出发,收归关内失落近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再从北境直下,拿下洛阳和长安两大国都,终将中原归于一统。 同年九月,帝帅二人会师於平京。光复楚都后,他们在集贤巷前立了一座战士碑,将所有曾为这场战争牺牲的英雄的名字刻上去,再让工匠和军队分批进驻平京,花了大半年将血流飘橹的死城重建,直至兌现了让被俘子民回到故乡的承诺,两人才携大军班师回朝。 景言回到江南之后,将平京、金延定为正、副两都,又把郑夏两国归降的文臣武将收编入朝廷,许诺今后不计身份,无论是朝官还是平民,只要身在楚境,便能得到平等而公义的待遇。 朝野上下全体论功行赏,云靖从白灵飞手上接过虎符权印、成为新一任八军之帅,景焕康被封作骠骑大将军,谢正风任八军总参事;而玄锋、源涛、何情、郭定、张立真等人全都擢升将衔,不但和三人一起共肩南楚军,同时还扛起重组皇城三卫的重任。至於文臣方面,景言在六部和御史台之外加设内阁,负责草拟各种政策提纲。小天与仪雅被钦点入阁,而其他阁员人选,则由御史台收集群臣意见后作推薦。 一轮人事变动后,白灵飞和青原反而功成身退了。两人喜见朝廷后起之秀纷纷冒起,曾经叱吒天下的两位神将,如今一个解下银甲长伴君侧、一个青衣皂巾逍遥江湖,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随着战事平息,关内各处都如获新生。有了冯潆杰三人的规划蓝图,各种新建设、新政策如雨后春笋,短短几年,百姓已是富饶丰足、国库大有盈餘。 而随着经济蓬勃发展的,还有海上和陆路两道对外通商的坦途。 收归西域后,景言大力打通丝绸之路,将河西走廊至戈壁都变成商旅往来的热闹之地,另一边厢,江南运河和东海航道则被春日楼不断开拓,昔年的绿林第一帮,现今放下屠刀,带着无数商社去办海陆两运。就连白灵飞也调侃青原跟对人了,和全国第一巨贾跑江湖赚金子,总好过和靠国库过活的皇帝陛下混日子。 大战过后,全国最热闹的莫非一场国典喜事。 仪雅和小天在他们班师回军那年便成婚了。景言对妹妹的亲事非常上心,不但大花手笔,将九华坊最大的宅邸买下来作公主府,更将婚礼后的七天定作国庆,楚境万民同贺,平京到处也是祝公主驸马白头偕老的衷语。 白灵飞在皇城宫门前,和景言一同遥望那对新婚璧人,彼此脸上都有莫名神似的骄傲与欣慰—— 在无数的试炼之后,当时的少女和男孩,终于收获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是 分卷阅读344 - 分卷阅读345 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分卷阅读345 他们二人的幸福,也是打破门第、跨越障碍,足以战胜一切的希望。 在少公主国婚之后,礼部又开始重燃干劲了,在朝上苦口婆心,来一套什么天下大定,请皇帝陛下以国为重、早日选妃纳后。 白灵飞习惯旁聽早朝,心理素质亦一向过硬,淡然接受过殿内百官各样目光,也没觉得有何问题。反而帝座上的景言聽了这番启奏,一改平日对这回事独断的作风,摆出和谐讨论的姿态来了: “那么依林尚书之意,朕的皇后应该怎么选﹖” 白灵飞深知他的性子,不禁清咳起来。 林沂瞥了位列众将之首的白灵飞一眼,硬著头皮道: “当然必须出身尊贵、跟陛下门当户对。” “哦﹖”皇帝陛下挑眉:“还有什么﹖都一一列来吧。” “……要统掌六宫,必须有过人之才、蕙质兰心;要母仪天下,便必以德服众、胸纳百川。” “若陛下能按此条件广征贤人,当可使后宫盈和,替我南楚列祖列宗开枝散叶﹗” 其实林尚书此言并无不妥,但群臣聽著聽著,总是觉得哪裡不对—— 倘若皇帝有天身边彩袖相伴,为旁人簪花结发,他们只会认为陛下是哪条筋出了问题。 “此言甚好,朕跟爱卿所想別无二致啊。”景言笑了一笑。 林沂眼神一亮,顿时觉得希望终于来了。 “昭国元帅的师门传人、南楚子民所景仰的御剑门主,朕思前想后,也再没有比这更显赫的出身了。” 林沂聽傻了眼。 “能替朕执掌南楚军数年,这当是爱卿口中的过人之才吧﹖你现在也可以问问满朝文武,看看有谁觉得灵飞不能服众。”皇帝陛下怼人还怼上瘾了,眼看著林沂脸色阵红阵白,又再悠然指了指: “爱卿要的条件,灵飞可都一概包全。你若不满,大可向朕举荐一个更好的人来,让朕看看那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亏得白灵飞猛打眼色,要不然凭皇帝陛下的狠劲,林尚书便要被怼得吐血而亡了。 结果景言打铁趁热,当日就颁下圣旨,要将庄澄收养过来作义子,再过两年,又再下一道诰令,洋洋洒洒意思精简,便是立庄澄为皇太子,也不怕气倒礼部一片老学究,完全就是“孩子有了,催立后的统统给朕闭嘴完事”的霸气感。 也就是在这般霸气的作风下,景言开始了在皇宫一家三口的生活。 礼部的注意力从皇帝什么时候立后,不得不转移到皇太子会否长歪的这一点上。 所幸的是,白灵飞对养小孩实在有一手,而宫中的教育班底也非常强大。庄澄学治国有景言、学武功有白灵飞、学骑射还有景焕康——这家教实在是特別好,换白帅自己的话来说,那是比景言当年仍是皇太子时更像皇太子。 解决了继承人的问题,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元帅更是宠到上天的地步。御史台说要另闢地方放置文件,户部无惧这群人的笔锋舌剑,也能把奏本卡个三两天。但太医院一说白帅长年征战、筋骨过度劳损,一年需有三个月以温水浸泡疗治,景言大笔一挥,就准了在天引山盖座温泉別院,由太医在承光殿诊完脉、到圣旨下达户部,过程不消两个时辰,如此的高效率,直使找上户部理论的御史目瞪口呆。 但长年东征西讨,白灵飞自然不惯深居宫中那一套的。於是除了固定离京休养的冬季,其他日子他也不閒著,除了上朝旁聽议事,还掺合一下皇城三卫的重组练军,閒时更去南北各个驻军据点串个门,找以前的部下一起聚旧,直到郭定等人收到景言威吓放人的私函,他才欣然趕路回程,替皇帝陛下慢慢顺毛—— 当然,顺一次毛,也就相当於几天下不了床。那段日子,皇城三卫看见陛下如沐春风,心裡都不禁默默替白帅抹一额汗,同时庆幸自己又逃过了几天魔鬼训练日程。只有白灵飞浑身散架躺在帝寝上,为流氓无穷无尽的精力欲哭无泪。 光武八年,尉少白和楼之漠平定了漠北草原,终于重振鲜卑昔日的荣光,完成了拓跋灭锋的遗愿。两人定都西燕,其后与南楚订下世代交好的盟约。 为贺鲜卑立国,靖天元帅白灵飞特意出使关外,代楚皇与两人交换国书,并将九玄剑赠予西燕,以此象徵塞北和中原永恒的友谊。 光武十一年,庄澄二十而冠。光武帝下诏全国,传位予皇太子,并推辞了太上皇的封号,与白灵飞双双离京,退隐於天地之外。 离那场旷古铄今的会战已有多年了。 动若星宿静如墨,风云变色千军破。 被誉为剑中至圣的九玄剑,正在西燕城被供奉著,那抹曾惊艳天下、可耀日月的白芒已不复现了,至少在此世,九玄将重归沉寂,静待下一个需传人剑救天下的时代。 当世四海昇平,光辉的传说延续不衰,中原和域外皆是家户传颂。 这个传说里,全都是那些熟悉的名字——他们是活着的传说,和许多逝去的英灵共同开创了一个再无战火的时代。 在这段传奇里,有两个人的名字终将光耀千古。他们一个成为了绝代的战神剑圣,另一个,则得到南楚国祚中帝皇列传里的最高评价,长留在万世后代心中。 但那两个镀了金的人,却都不在乎別人如何评说他们的传奇了—— 这一生,他只作景言,他亦只作白灵飞,他伴他厮守一生,踏遍中土域外万里河山。 多年后,江湖上经常传言有这么一幕: 有两个容姿英伟的男子,飘泊在丝绸之路的各个国度。別人都是穿梭丝路进贡或经商,而他们除了流浪,就不干其他別的,是丝路上最一穷二白的旅人。 他们的足迹,从敦煌一直踏到西方未知的地界。 这传言当然第一时间来到平京集贤巷里。平台上,绛红披风的楼主两鬓已见斑白,正在抚琴俯望汾离水。 “那两个傢伙还是这么高调。” 身边百无聊赖、正在摆弄削玉情的人白他一眼: “你也是差不多,穿衣服还是这见鬼的风格。” 楼主摇头失笑。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一次,你自己不懂算数?”小炸毛作状要把削玉情拋下去,最终还是捨不得,倖倖然把手收回来,低头替欧阳少名抹剑: “再过四个月吧,灵飞说,他们今年去大月氏,到时候肯定又带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回来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平京城裡,春日楼主和他的将军依旧临水看著每日的落霞。而大漠上,那对神仙眷侣也依然携手流浪。 旭日将会再次升起,而这壮丽河山里的传说和爱恋,亦将千秋万代延续下去。 分卷阅读3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