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逆焰》 第一章 遇见 笔尖与纸页摩挲出细微的声响,黑色的线条或深或浅,所经之处偶尔有铅沫落下,像为纸上的少年添了晕开的妆容——被勾勒得有些凌乱的发垂在额间,五官在涂涂抹抹的修改下显得不明确,却从不羁、冷峻的线条间看出了被画者是怎样的人,修长的身体只有大概的轮廓,想要画清衣着,去无奈被稿纸上繁琐的算式题挡住了空间。 笔尖转着弯的描摹记忆中的少年,总有些细节被困恼的遗忘,却挡不住当时的惊鸿一瞥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伴随着窗外的鸟鸣婉转如歌,课桌上的阳光如蜜流淌、自己的名字被呼唤的由远及近…… 自己的名字?! 猛然惊醒,我快速脱离拄着下巴趴在桌上的姿势从座位上站起来,因动作太大而掉落在地的铅笔发出清脆声响,滚到了另一张课桌下。顶着全班人看戏的目光,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人,果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看看你那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怎么现在舍得站起来了?」 「抱歉老师……我……」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我只能羞愧的低着头,手指有些紧张的拽住衣角。 「算了算了。」没想到一向严苛的数学老师却没有要惩罚的意思,他推了推眼镜,似乎也带着一丝尴尬,「你去f班借一下投射教学影像的终端机吧,我的出了故障,那边的佐藤老师正好有备份的。」 我看看他因为自己没有提前准备好、影响了教程而有些歉疚,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连忙应了声往门外跑去。离开座位前不动声色的拽出作业本,掩下那不知反复画了几遍的少年。 空旷的长廊上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要到f班必须经过两幢教学楼间桥梁般的玻璃管道,我看着玻璃墙外大屏幕上广告的新建图书馆,悄然慢下了脚步。 遇到少年的那天,自己也是因为去这个图书馆出门的,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能确定他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只有左手臂上这块还未消的淤青—— 那是绵延的雨天,这座城市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上一秒晴空无云,下一秒就雷霆喧嚣。人也是这样,上一刻还抱着新买的书籍开怀而笑,下一刻我就被几个不良拽过衣领狠狠推到了墙角。 手臂撞上坚硬不平的墙面,疼痛像电流一样穿透神经,留下了红肿的痕迹,我捂着伤口不敢说话,只能听着他们无事生非的找茬: 「臭丫头刚才在巷口看着老子笑了对吧?!啊?你他妈在嘲笑老子是不是?!」 我不知该如何出声辩解那只是偶然的视线相撞,因为明了对方只是想在污浊的生活中找一个发泄渠道,根本不会在意这是误会,或者说这是他们故意在制造误会。我还记得被找过麻烦的朋友告诫过越出声越会被揍。 没办法,我也只是一个弱小的普通人。 异能者,我听大人们提过这个名字,传说他们是在总理大臣之上的存在,对于我们这个战败的国家能跃升为首屈一指的技术大国,也都是依仗着那些神奇的人。我曾见过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的人来调查时,用超能力一样的招术制服了违抗者,仅仅那一次,也足够明白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多么微不足道。越是有这样的想法,越是在面对比自己强的人时不敢反抗。 认命的紧紧蜷缩起身体,预想中的拳头却没有落到我身上,迎来的只有少年在刚刚进入变声期后独特磁性的声音: 「笑你又怎样了?」 我战战兢兢的抬头,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被雨水浸湿的秀发垂在他的额间,发尖上的雨滴顺着重力落下,在不及眨眼的短暂瞬间反射出我呆住的脸,落到他的睫毛上,而后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砸在地上的水坑里,漾起水纹,也漾起我胸口的波动。 仿佛一切色彩都被洗净了、褪色了,只剩下浴血般的红色,印染在他不羁的发间,高贵神秘的金色,他的眼眸像猫一样慵懒眯起,里面却没有倒映出不良们的身影,是不容任何人污浊的傲然。 仿佛一切嘈杂都被蒸发掉了,落雨的声音,不良们或胆怯或恼怒的声音,我莫名急促了呼吸的声音……只剩下他有些嘲讽的勾起一边嘴角,发出带着不屑的哼笑声。 来不及反应这呼之欲出的莫名感觉,他已经冲了过来。 没有想象中惊心动魄的打斗场面,从头至尾,少年都维持着双手放在裤袋里的姿势,侧身避开对方拳头的灵巧,拳头近距离擦过脸颊的无畏,抬脚踹上对方胸腹的霸气,快速跃动时飘起的额发,额发下露出的光洁额头…… 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明明对暴力惶惶不可终日,此刻却一瞬不瞬盯著他揍人的身姿舍不得眨眼。 当最后一个不良哭号着躺倒在地后,他才缓缓从之前踏上墙壁在空中翻转后向下扫腿、又平稳落地的姿势里直起身,轻轻垂下眼帘俯视过脚下横七竖八的男人们,终于把视线停留在了我身上。 在确认我没有大碍后,没有等待我开口,少年转身走出了巷口,孑然的背影即使是再强烈的暴雨也冲刷不掉零星半点。 狭窄的小巷里他沉稳的脚步声回响在我记忆中,和我现在途径的长廊回音重合了起来。 还能再见到么?我期待。 还能再见到吧?我祈祷。 或许是太过渴望,终于让神明听到了我的思绪,答案是:见到了。 顺利在f班把老师交代的话说完后,我在等待的时间里看到了他。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喜欢东张西望的坏习惯,原本的不经意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不安分。不安分的眼神、不安分的呼吸、不安分的心跳…… 没有感受到我剧烈的情绪起伏,他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外置,依旧是手插裤袋的姿势,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偏着脖颈看着窗外悠然浮动的云朵,脖颈上的线条清晰有力的勾勒着直达他在白色衬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窗外的光影交错不过他唇角微变的幅度。 「……我说你!」 再一次猛然惊醒,恍惚间我还以为时间和之前幻想着少年而听漏数学老师呼唤的场景重合了,只不过这次我是看他看呆了而没有听到佐藤老师的声音,这个认知让我羞耻的红了脸,忙不迭接过对方递来的终端机,我匆匆鞠了个躬就往门口跑,关上门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少年一眼,没有受到其他被我逗笑的同学影响,他依旧看着窗外,沉浸在我所不知道的思绪里,似乎这个世界怎样都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都变成了迟缓的老人,等到绿茵变成了荒芜,等到荒芜攀上了青苔,终于等到了放课的钟点发出悦耳声响。 顾不及整理苦思冥想后依旧无果的见面语,我在逆向的人潮中奋力奔跑起来,只怕会错过了他。 摩肩接踵的碰撞凌乱了发丝,蹭皱了衣摆,当看到少年还停留在如初的位置上时,我才站在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边扭捏的整理起头发和衣摆,一边偷偷看他懒洋洋的拿起了外套,朝门口踱步而来。 「那个……!」 听到呼唤后,少年低头看向我,不过很平淡的视线而已,我却连每一根汗毛都紧张了起来。 他眼底印出的我的倒影是那么小,但我确定自己看到了,那份倒影是那么普通的正常现象,但我觉得已经抵过了此生所有热切的注目。 「谢谢你之前帮助我。当时没有及时道谢很抱歉,所以现在冒昧的来打扰了,谢谢你!」 我弯下腰向他真诚的道谢,心里却开始了不可自制的天马行空。他或许会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或许会大方的挥手“不用客气”,或许还会问“你没事了吧”,甚至我可以借此机会和他交谈、和他认识…… 「啊?什么意思?」 各种在大脑回路穿梭不停的幻想就此刹车,像泡沫炸开一样,噼啪一声回到了现实。 将视线从脚趾移开,我有些呆愣的抬头看他,金色眸子的视线现在完全集中在我身上,我却没了认真看进去的勇气,只觉得每看一眼,脸上就要红一分。 他挑了挑眉:「见过?」 已经……不记得了么…… 没预想过这样的见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大脑却无法整理出通顺的句子:「呃,就是在上个周末,你帮过我……在那个巷子里有些人来找茬,拦住了我……我是说那个图书馆的巷子……」 「啊啊,太麻烦我没去记。」回想了两秒似乎无果便放弃了,他打断我的期期艾艾,「要是真有这样的事,谢不谢都无所谓了。」 不是故作无谓的矫作,也没有变扭的害羞,我想对于他来说,自己做过的好事总是可以当成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不去提及、不去优越,而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他却像走出黑暗后突然横亘进整个视野的光,熠熠生辉。 见我没有其他事要说,他将挂在手臂上的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转过身往出口走去,随意垂系在第三个纽扣下的领带甩出了漂亮的幅度。 分明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却未捕捉漏他的背影,明明是逆光的背影,我却看得那么清楚。小臂还未成熟的劲瘦曲线,后脑微微翘起的发尖,皮带上垂下的银色链条……还有……他肩后的校服衣角无意间露出的铭牌—— “o” 「周防……尊……」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才悄悄念了出来,就感觉到嗓子发起了烫,紧接着脸颊发起了烫,胸口发起了烫……不曾知道,只是这最初的一句,便灼热了我14岁之后的所有时光。 第二章 「……呐,我说,你在听么?」 「嗯,我在听啊……」 川流不息的人潮,熙熙攘攘,嘈嘈杂杂,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若此刻被俯瞰了,一定是要花眼的画面。 就算这么知道着,我还是稍稍踮起脚尖,一边移动,一边仔细观察着每一张平时不会去注意的脸,即使已经找过一遍的人群还是忍不住再看一遍,不想错过任何的可能。 「骗人!你都不看我,还可能听到我说什么了么?」 「我听了,不看也听了……」 我还可以再见到他么?见到他懒散的眼神里带着傲然,见到他修长的手指穿□□红发里缠绕,见到他嘴角或嘲笑或烦躁的弧度…… 昨天把该道的谢说了,他也表示无所谓了,我知道,已经没有理由再这样寻找他,但是……想见他,从昨晚回到家之后就一直没有间断过这样的感觉—— 我想见他。 像一株在沙漠中艰苦存活的植物,原本任何从远方刮来的零星水汽都是珍贵,都是满足,却忽然被人移到了绿洲,尝到了鲜肥沃土的滋味,瞬间疯狂肆意的生长起来,不管枝叶多么繁盛、花朵多么艳丽都再也无法满足。 「那我让你看我新买的发卡,你听了怎么还不看?!」 终于被友人的声音给拉了回来,我看着她头上的蝴蝶结发卡,淡蓝色的底面镶嵌着小颗的水晶,衬托得她即使现在不满的撅着嘴也可爱十足。 「很配你啊。」 听到我的称赞,她撅得可以挂水桶的嘴才变成了满意的弧线:「对吧?我就说那家店可赞了,放学带你去!」 「咦?我的话就不用了吧……我不适合,也对这个不感兴趣……」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寻找。 为什么想要寻找?为什么想要见他?那答案就像冬天窗上的一层薄薄雾气,只要用手指轻轻一划,就会有淡淡的潮湿感蔓延来开,留下窗外那片清晰透彻的答案。 而我却迟疑着,不想去擦拭,去看透。 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满足于在稿纸上画记忆中的他,不满足于偶尔幻想一下如果相见了会是怎样的场景。我还想要亲眼看着他,我还想要走到他的面前和他对话,不管是怎样的内容。 「你啊,就是太不懂打扮自己了!」寻找的脸被掰正,友人正一脸正经的瞪着我,「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就难办了啊!」 我缓缓眨眼,反应过来后不由自主的笑开了:「你这是要忙着找对象嫁人了么?初中生?」 被我的话一噎,她涂着睫毛膏的眼睛翻出个大白眼,在我想着会不会因为幅度太大而在脑门上沾染黑点时直接丢下了我:「绝交!没得说!」 「啊,前面这位美女,我知道错了啦……别生气啦等等我嘛……」 看来,只能等到明天再试试能不能碰到他了吧? ——原以为是这样的。事实却是,我没有熬住。 熬住?用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也不由愣了愣,却发现没有更好的形容。 想看看他上课是不是总是眺望窗外,然后像我一样被老师点名后一问三不知;想看看他下课后是不是三五成群在教室乱闯、还是维持着散漫冷淡的模样停歇在原位;想看看他面对数学的难题是皱眉还是轻松的浅笑;想看他更多的样子…… 我对他的好奇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停歇。 这么想来,也很是荒诞。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如此短暂,相互的对话与视线交汇一只手就能数完,却阻止不了他总是往我脑神经里钻。 如果见到,就能明白了么?如果见到,我可以问问你为何会擅自跑到我的思路中赖着不走么? 于是,午休的时候,即使羞赫而尴尬,迈向f班的脚步也没有如愿止住。 透过长廊的玻璃,外面的嘈杂喧闹正毫不客气的展现着这个时段的欢腾,午休是大家一块谈笑欢声的好时机,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去了操场挥洒青春的活力。于是我也借这个机会对自己做下赌注:要是他去操场了,那就返回,不再毫无理由的过来了。 但究竟是希望他留在教室,圆了自己奇怪的幻想,还是希望他去了操场,打消自己见到他后不知所措的尴尬?直到后来,也没想通。 他在。 我像做贼一样,在f班的后门掩了半个身子,想要假装等人,望向他的脑袋却转不回来。估计路过的同学都在心里偷偷捂嘴笑了。 修长的腿一只踩在椅背上,带动座椅一前一后的摇晃着,另一只曲起踩在他坐着的桌子上,脖子往后昂成好看的幅度,这样痞气的姿势被他坐出了别样的味道。搭在膝盖上的手臂,指尖夹着一只笔,随着手指的动作灵活翻转,连同我的心潮也起伏跌宕的被翻转起来。 我忍不住往前移动了两步,想看个仔细。 他却感觉到我的存在,缓缓转过头。被风撩起的窗帘拦不住阳光的涌动,一下子就扑散在他脸上,将光与影打散开来,一半耀眼如神祗,一半魅惑如撒旦。 「啊、那个……我……」欲盖弥彰,我僵直住身子,眼珠四处乱转。他有发现我在看他么?千万不要啊…… 眼角扫到一把靠在角落无人问津的扫帚,又慌不择路的开口:「我来借一下扫帚!」 ……真是个失败的借口。我想,学院里明明有着负责打扫的垃圾桶感应式机器人,还需要学生借扫帚扫地? 自问自答的在心里做出否定,就更是慌乱,我紧紧搅着藏在身后的两只手,心虚的偷偷看他。 幸好他对于我说的话依旧没兴趣探究,只是停下了晃个不停的脚和椅子,将尖俏的下巴朝着角落的扫帚一抬:「拿去。」 「谢谢,我会尽快还回来的……」 强装淡定地从他身后小跑而过,拿了扫帚后,又下意识放慢脚步去看他。还未成熟的双肩不够宽广,背脊却挺得笔直坚毅,在无人教室的寂静中,比起孤单,更透着一股疏离与淡漠。 怎么也看不够。 我收敛着眼神和脚步,轻轻合上了门,一直跑回教室才松开憋气的嘴巴呼起气来,将手放在脸上摸了摸,果然好烫。轻叹,我放松身体靠在墙壁上,看着窗户外缓慢飘动的云朵,手里的扫帚紧了又紧。 他有没有认出我是昨天找他的人?他有没有稍稍对我有那么点印象?他会不会又忘了见过我的事?……是说我在想什么啊!借扫帚这种傻事不记住才是更好的吧! 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撞墙的我,就这样擅自对着他可能有的思绪想了很多。第一次想要一个人看到自己、第一次希望一个人记住自己、第一次那么关注着一个人…… 「请帮个忙」「请帮个忙」…的清洁式机器人这么叫起来,我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异想连翩了好久。 连忙给它让了道,看他悬浮着的垃圾桶状身体一点点吸净地面灰尘,我干站在一边握着扫帚莫名有些害臊,却还是等到它把整间教室都打扫了,计算好不会被怀疑的时间,才又扭捏又期待的往f班走去。 他不在。 在教室环顾一圈后,我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又莫名有些失望。将扫帚放回原位,来到了窗边,只想看看他平时在眺望什么风景,却意外收获到了操场上的那一抹赤红。 在球场上把玩着篮球的他,面对围堵而来的对手独闯而上,果断干脆的过人上篮,终结了一对三的比赛,然后在周围聚焦的目光中,淡漠的半垂下金色的瞳仁,拨着红艳的发丝径直离开。不介意那些挑衅、不在意那些惊艳,依旧傲然、依旧散漫…… 突然就笑开了,我将额头抵住透明的玻璃窗,凝视着那样的他,就这么笑开了。 为什么想要寻找?为什么想要见他?一定是待在他身边会让我的气温也变热变烫,于是冬天窗上的那层薄薄雾气,在我犹豫着不想擦拭时,就这么自行化开了,留下了窗外那片清晰透彻的答案,让我逃无可逃…… ——喜欢。 是的,我喜欢上了这个才见过三次面,对过两次话的人。喜欢上了这个都不知道我名字的人。如此荒唐,也如此正常。 因为在黑尘缠乱的小巷中扑现了那抹盛艳光芒也好,因为需要吟颂的光芒被他当做秘语藏于阴翳也好,自己就是这样喜欢了他,像来不及等到春天就忙着绽放了花苞的梅朵,我等不及了解与他的距离便向着那灼热火光奔跑了起来。 周防尊,我喜欢他。 第 3 章 “i’veaates,i,’tname……” 垂暮的太阳扯过一卷火烧云,掩住自己开始变为橘色的脸,浅浅勾勒黑色山脉前的晚霞。 推开窗户,带着暖意的风便被窜了进来,摆动起矮桌上簇簇盛开的油桐花。白色的弱小花瓣似乎一摇动就会掉落,却顽强的紧挨身边同伴,一晃便带起一片片小小的白色花浪,一眼看去,竟也有了些婀娜的姿态。 刚买回来时只为喜欢它小巧却不甘埋没的样子,这么努力的绽放,是为了谁呢?后来才知花语是“情窦初开”。 对于此时此刻的自己,奇妙的应景,就像此刻正在播放的歌曲——《》。 “如果我能牵住你的手,如果你也会反握住和我十指紧扣,如果我能贴上你的脸颊,如果你也会用嘴唇回应我的温度……” 好像已经满了的水面,只需砸入一滴水珠,便不可抑制的漫溢开来。当明白自己的喜欢后,幻想便前赴后继的开始了。 我看看已经落下大半个脸的太阳,关上音乐,来到冰箱前寻觅今晚的食材。 红艳的辣椒在冰箱冷色的光下下反着亮,只看到这红色,脑细胞又开始跑偏了路。他会喜欢吃什么料理呢?会是和这辣椒一样如火焰舔过舌头般爆烈的食物么?如果他喜欢,我会做辣汁面…… 这么想着,便挑出了几个土豆和肉块,当正要去拿辣汁时,我愣了愣,随即扶额。 从那天午休一直蔓延到周末的念想,原以为只是刚开闸的洪水,会在疑惑与不解被打开了出口时汹涌澎湃,但过了那个时辰便又将归为平静的湖泊,谁知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无法止息。 还是出去买便餐吃吧,再不转移下注意力,自己一定会溺死的——在那片叫做周防尊的情窦初开里。 轻哼着,我一边走,一边嗅着路两旁青桐细微的清香。深色的树干细纹即使在越来越暗的夕阳下依旧展现出蓬勃的生长线,枝桠间层层叠交的青色叶子,如青云一般沿着路途向前延伸,在走过第21棵后,便看到了便利店。 “can’t,that’siknow……” 将手指在一个个面包上划过,塑料纸摩挲出的声响是不知挑选什么的犹豫,像逛迷宫一样拐过一排排货架、叉进一条条走道,只不过一个转角,轻哼嘎然而止。 “但是我们不可以说那样的未来不可能……” 正如这应景的歌词,正如你现在毫无预兆的站在了我面前。 “那正是我所能想象的最美丽的世界……” 仿佛要慰劳一直盘旋于脑海的那些对美好世界的念想,你就这样站在了我面前。 「周防尊!?」 为了验证自己不是看到了幻觉,我就这么大声的叫了出来。 似乎也没想到会在便利店里被人大叫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惊讶的回头,皱起的眉间带着不耐,用疏离而淡漠的眼神打量起我。 「抱、抱歉……」为自己给他带来了麻烦表示歉意,我用余光瞟了瞟周围虽然不多、但都把目光集中过来的路人,窘迫的只想撞墙。 「你认识我。」微哑的嗓音听不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也或许他不在意自己是否在别人心中留下过记忆。 「嗯……」点点头,我苦恼他不喜欢记人的习惯,即为自己在不被他记住的情况下、依旧对他想个不停感到无语,又为不愿放弃尝试、想直到他能记住自己为止的决定感到无奈。 「我之前在你的教室门口找过你,前几天还去你们班借过扫帚……」 他没有立刻接过话,就这样站在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闪躲着目光去偷窥他金色的眼眸,似乎是在思考和回忆,然后他慢慢开口,看着那微薄的嘴唇慢慢开启,我忍不住憋住呼吸,像等待法官下判决般。 「哦,是你啊。」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在饮料区挑选起来。 他没有注意,我在他说出这句话时难掩的笑意。不管他是敷衍还是真的想起了,不知是在门口的第一次谈话还是那无厘头的借扫帚,单是这样一句心脏就开始了雀跃。 不再前进,就这样赖皮的顺势停在了饮料区,停在了离他五步的距离外,手指将一瓶瓶饮料拿起又放下,眼神追随着他认真挑选的身影走走停停。 醒目的红色短发柔软的垂在额头,在灯光熏染下不再是那么张扬、变得温暖了几分,利落挺直的鼻线,一直如生气般下垂的唇角,在眨眼时漫不经心扇动的睫毛,他的侧颜,我贪婪的看着。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点在啤酒瓶上,骨节分明,仔细看可以看到青色的筋脉在皮肤下静默,修剪整齐的指甲干净而整洁……我知道这只手握起拳头是多么有力…… 晃神间,以为要拿起啤酒的手指忽然一越,拿过一盒草莓牛奶,他便向柜台走去。 我愣了愣,在心里诧异着他会喜欢喝水果味饮品,不是之前猜想的符合他的激辣,而是像小女生一样的甜腻……我连忙尾随着他拿了一盒,往门外跑去。 ——就像知道了他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一样,我走在他身后为这极小的发现冁然而笑。 店外的黄昏光景已经被稀释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斑驳的剪影,在黑夜靠近后渐渐隐为一团浓墨。 我看着在右前方的他,羞于并肩而走,又不想只面对他的后脑勺;五步的距离,不敢再靠近,不舍再远离…… 「周防同学……」 一再斟酌后,我试着带上敬称开口,连名带姓不礼貌,不带称谓又显得太套近乎……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叫出他的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叫出那声“”…… 他没有回答,但微微偏过的头让我知道他听到了。 「没想到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你也住在这边么?还是……」 「打工。」 尽管是惜字如金的回答,但能多了解他一样东西,已经让我欢悦不已:「初中生就开始打工,感觉真厉害啊。」 想问问他在打什么工,想问问他家在哪里,想问问他更多、更多……但都只能咽回肚子里,我明白自己还站在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的线后,无法逾越。 但这并不能打消我希望多和他说说话的念头。我试着延伸话题:「我家住在这一带,还在奇怪怎么以前都没见过周防同学呢,但既然现在知道周防同学在这边打工,以后就可以多多遇到你了!呃……」 一心想着打破沉默,却不想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噎了一口,哪有对着一个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人说想多遇到对方的啊,只怕这句冒失的话一出,要更加沉默了。 我懊悔的收回视线,低下头。 「啊。」 然而,那短暂的音节,却用不小的声音让我听到了。 我想,对于这样的搭话他更想要选择沉默,但还是为了不让对方太过尴尬而回应了。我看向他咬着吸管,吮吸着草莓牛奶的侧颜,对他不经意的善意默默感谢,似乎沉默也不再是尴尬的了,这样静静的走路,也变成了享受。 夜晚无人的道路上,只有我和他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又在心里带起了一直哼唱的那首歌。 “想要牵住他的手,想要他反握住和我十指紧扣,想要贴上他的脸颊,想要他用嘴唇回应我的温度……” 为自己不加修饰的感情而红脸,我多怕这样羞耻的想法被他给看去了,明知不可能,却仍做贼心虚的在心里命令自己快别唱了。 他的发迹,他的肩线,他被风带起的衣角,就这样在亮起的路灯下一明一暗的显现着,直到走到了十字路口。 感觉到双方即将向左右两边迈进,我抓住最后的机会开口:「周防同学,那我就往这边回去了,以后在学校再见。」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我,眉宇间依旧清冷却少了一丝疏离:「名字?」 生怕自己听错的睁大了眼睛,我没想到能得到他零星半点的关注,心里的惊喜一拥而上,堵在了嗓子眼,导致我僵硬地张了两次嘴,才一字一顿的吐露出自己的名字。 怕他没听清,怕名字太过平凡,怕自己念得不够悦耳……而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利落自然的转身离开,让背影上的最后一缕灯光脱落。 他知道我的名字了。 光是这么想着都足够欢快起回家的脚步,我拿出和他一起买的草莓牛奶吸了一口,却措不及防的被呛咳起来,咳到整条舌头都震颤了,也消不去味蕾上那过分的甜味。 不是没有喝过草莓牛奶,只是从未感觉它像今晚这般甜腻。甜甜的顺着舌尖、口腔、喉咙…… 直达心脏。 第 4 章 恍惚间,想起电影里古时女子在月光下描眉的模样,如溪流漫溯的月光淌在她们如玉的手指上,温润的眉笔一抹一抹认真的勾勒眉峰,明明没有铜镜作影,她们却每一笔都描摹得恰到好处。 当有人问起,为何能描摹的不偏不倚时,这些女子却只是含羞而笑。怎想,是因她们与古时男子都是在夜幕来临后相见,心里对男子的期盼正如期盼这月光快些洒落般,对镜画眉,是看自己的脸,对月画眉,却是对着心里思念的男子的脸,自然就算看不见也描得娉娉袅袅。 她们说,每一个女子的心中,都有一个让她愿意对月画眉的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样的古代情节,我借着卧室外照进的阳光,将那个银黑色的发卡箍到了发间。 被风吹起不停扑朔的窗帘在光线下扬起了一些细小尘埃,我偏偏头,不让它们落到我垂到肩下的发上,平时因为嫌碍事,都被高高束起的马尾,今天被放下来了,还带上了以前一直保存着没用的发卡,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有些紧张。 前几天还嘲笑友人太爱打扮,现在却不由得,对自己的外貌越来越在意起来。 没脏却被擦了又擦的鞋子,往左侧拉的领结想要挡住脖颈的一颗痣,明知是身体还未发育完全,却侧身对着镜子观察那弧线,用力把背挺了又挺,将齐膝的校裙往上翻了两折到大腿,过一会儿又不好意思的放下一折…… 全部,都是为了那个让我愿意对月画眉的少年—— 周防尊。 希望在他的面前再显眼一点,再出色一点,再能夺取他的目光一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过于普通、过于平凡的样子;想要成为有资格站到他身边的人…… 「哎呀~快看快看,这头上的发卡是什么?」 果然受到了友人的调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再看她头上那个蓝色底边镶着钻石的蝴蝶结。 「臭丫头,都不愿意陪我去逛那些店,现在不也开始打扮了!」她不满的将手臂绕过我的脖子,爬在我背上狠狠勒住我,「说,是不是真的有哪个喜欢的男生了?」 「没有没有,你别瞎猜啊……」 不是不愿与友人分享,而是喜欢上一个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的人,我该如何开口。 「只是看你们都太好看,觉得快要和这个朋友圈格格不入了而已。」我尽量找着能让她开心的话回答。 狐疑的看看我,友人用手捧住我的脸,凑近看了半天后,似乎没打算再追问了:「先相信你吧,不过……虽然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但你还可以更好看些啊!」 说着,她从包里抽出了各种彩妆笔,像一个准备给实验体开刀的医生笑得灿烂。 我连连摆手:「这个太显眼了啊……就不用了吧……」,却还没说完,就被友人不由分说的拖着手腕拉出了教室,往洗手间跑去。 课间的走廊上不断有人摩挲着肩膀从身边跑过,他们不断晃动的身影让我有些眼花,于是任友人拖着,转过头去看窗外。 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少男少女,懵懂的初恋总是让人羞涩而不知所措,我看着女孩红着脸,往男孩的身边迈了一小步,男孩眼睛看着窗外,手却缓缓试探着拉住了女孩的手,面向内的那只耳朵已全然红透。在人来人往的嘈杂中,他们迎着暖暖的晨光就像一幅静止的画。 是憧憬么?心中突然涌起的感觉。直到被拉着走过了,我也回过头去张望那画一般的景风,心里无限想象恋爱之后,会说什么,做什么…… 在脑中的那对少男少女也随着想象渐渐变了样时,我呼吸一滞,看着穿过人潮迎面走来的、和脑中幻想对应上的男主角,在友人大力的拽曳下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周防尊。他在横冲直撞的人群里安静的缓慢移动着,在嬉笑不停的喧嚣中慵懒的打起了哈欠,就像被洪水淹没的大地中心的塔,孤寞地、傲然地卓立,每一个简单的动作、每一个随意的神情,都那么与众不同。 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然后四目交错,来不及确认那金色的瞳孔里是否确切的倒映了自己,我赶在他移开视线前大声的问候: 「早上好,周防同学!」 大概很少有我这样半生不熟的人向他热情的打招呼,他眉间拂过一丝意外,依然寡淡的眼神还是让我小小的紧张了一把,怕他会嫌烦,更怕我还要再自我介绍一遍。 前天在便利店外告诉他的名字,那么普通,能否在他的罅缝中留有一丝纹路…… 「哦。」然而,他顿了一秒后,念出了我名字。 胸口就在这瞬间就绽开了花梨。千树万树破土而出的声响,纷繁斑斓的竞相生长,直至撑破心脏也停不下的绽放、绽放……就在这样在我心中震耳欲聋的、在他耳中寂静无声的绽放。 「是!」大声的回应着他唤出的名字,一定是回应中夹带的笑声太明显,我感觉到友人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拖住我继续往前。 ——他记下我的名字了。 那微哑、磁性的嗓音念出的普通名字,莫名就变得好听了。像几百个世纪前的古钟在藤蔓缠绕的城墙中,毫无预兆的发出了沉溺巨响,从未听过的声响振动得空气都有了呼吸,那伟岸的城墙轰然倒塌,只剩露出的心脏在如许声响中战栗。 没有看出我的感奋,他收回了视线后,顺着既定的路线不作停留,在人群中与我擦肩。 不再有与其他人相撞时的烦躁,大脑只在叫嚣着想要再靠近些,再靠近些……直到能嗅到他身上火热的气息,看清他脖颈下跳动的脉搏,都还不够…… 「你是想起什么好事了?笑得就像个熟透后炸开的西红柿。」 洗手间里,友人一边掐着我的脸在上面涂涂抹抹,一边用她奇怪的比喻形容我。我试着拉下脸来,不想看上去太傻,却又不到两秒就提起了嘴角,弄花了她涂抹的唇彩。 友人,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嘲笑说“又不是脑子短路的大白痴,记个名字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啊,友人,你一定没想到我会对才认识不久的人投注全部的目光和心思,没想到他每一次波动的涟漪传到我心里都能变成海啸……就像我也没想到一样。 一直以为爱恋是雨滴,一点一滴随着对方滴落,一点一滴随着感情积攒,它会汇聚一个小水洼,也会随着岁月的加深变成一条小溪,甚至一片湖泊,就这么潺潺的流,宁静而恬淡。 未曾想到自己第一次的喜欢就是一片大海,第一次的爱恋就把所有该由岁月来加深的情感都给了出去,那样深邃与宽广的巨大浪花奔涌向他,丝毫都没给我留下。 是因为喜欢上的人是他么?周防尊。所以才会觉得就算付出了全部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怔怔的想着,直到被友人掐了一把才立刻看向镜中的自己,的确在各种粉黛胭红装饰下显眼了不少,却没让从未打扮过的我适应:「这样可以么……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啊……」 「当然可以咯!」她姣好的脸庞满意的笑着,透过镜子看向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还是一脸的不出彩就糟糕啦!」 “希望在他的面前再显眼一点,再出色一点,再能夺取他的目光一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过于普通、过于平凡的样子;想要成为有资格站到他身边的人……” 被提醒了之前的希翼,我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终于扭扭捏捏的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至少,从能立刻改变的地方开始,一步一步的朝他前进…… 向来不起眼的学生突然来了个大转变,班上同学对我探究的目光一直盯到了下午,当电子影像传来放学指令后,我涨红着脸拿起书包快速跑出了教室。 「本来上课就爱开小差成绩不怎样,现在这个样子在老师看起来是更糟了吧……」 这么懊恼的想着,却还是在看到那个赤色身影的瞬间,义无反顾的追了上去。 ——呐,你一定不知道,这些我后来再也不愿去拾起的年少,却因为你所带来的勇气,一直都保留着温暖的热度。 第 5 章 夕阳橙红的光夹杂着汹涌人潮间蒸腾起的热气,一缕缕流淌在油泼路上,每一步踏过的拓印,都写满了为他蓬勃生长的青春…… 少年比同龄人要高上一些的个头,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那么显眼,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拂过将视线晃得朦胧的光尘,撞开被嘈杂淹没的空气,等鞋底的砂石留在月台,我和他一同挤上了电车。 这是我第一次乘桥下的电车。经过这条路的两列电车,一列在桥上行驶,一列车顶悬于桥底,在桥下行驶。 一想到自己初中的前面两年或许都和他隔着一个桥面上学放学,心里的遗憾便浓郁起来。 我又小心翼翼朝他移了几步,电车上的同学不算多,虽然是放学阶段,但可能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不喜欢埋首于桥下的阴暗中,完全和桥上的人掎裳连袂不同。 他靠在门边,黑色的耳机线贴着他的肩膀、胸膛,蜿蜒进裤包,而他注视着玻璃外闪动的光景,桥梁横折交错的铁栏,与落日的光交接不停旋转在他的身上,跃起又落下,在他眼里堆砌成一个小小的宇宙。 在那片小小的宇宙里,我是更为渺小的尘埃,和万千的尘埃融在一起,即使仔细找寻也没有踪影。 突然就有些却步了,便又回头看了看窗面上反射的被友人打扮过的自己,怀着至少让他那片小小记忆中的自己不会太普通的想法,我鼓起几分勇气向他开口: 「周防同学,又见面了啊。」 他偏过头看到我后,维持着手放在裤包里的姿势,微微往左边歪下了脖颈,随着红色的发丝从他额心轻轻偏落到眉梢,左耳中的耳机脱离垂到了胸前,金属片在重力的每一次晃动下都一闪一闪折射着光点,比星辰还要抢眼的光点,却完全比不上他一个无意的视线。 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那么与众不同,每一次不经意间的举止都透着不一样的感觉。 我想我应该矜持一些的,却老是在他望过来之后就忘了言语,傻傻的看着他——真是逊避了! 见我打了招呼后没再说话,他也懒得应答,没有介意我无礼的视线,转过头继续听歌。 快趁这个机会说点什么啊!在心里催促着,我急急开口:「你家也要经过这条路线么?我一直坐桥上那一列,今天实在挤得不行,就下来了。」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为了掩盖自己不是跟着他来的,硬编出人挤的谎话,不提每天上下学的人数都维持在那里,或许人家根本没想这些,这么忙着解释真是……我懊恼的直想跺脚,却又不死心的、厚着脸皮想套出他家走哪条路。 「打工。」 和前天一样的简短说词,我有些失落,却也开心如果他每天都去打工,就每天都有和他乘坐同一辆电车的机会了。 「是哦,周防同学在我家那附近打工来着呢。」 和他一起印在玻璃上的倒影,因为要闭合的门栏而分隔在两边,五步的距离,却好像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或许,他的领域本就是我无法跨过去的…… 我窥视着他,他却已经没在意我的存在,只是看着外面的那条河流,就连之前瞟过我的眼神也和前几次没有任何区别。 也是啊,怎么想都不会是去在意女生外貌的人啊…… 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忙着梳妆打扮的自己有些傻,我尴尬的抓抓头发,也和他一起眺望那条河。 被晚风吹动的河面像鱼尾鳍划过的波纹,一层层晕开,弄散了太阳的倒影,那被光染过的水花却延续着此起彼伏的红光脉脉,将藏青的山崖,灿金的桥梁,银白的电车,和我,和他,都添上了温度。 「周防同学,你听说过三途河的传说么?」 想和他说点什么,我看着面前流光溢淌的河流,回想着听过的三途河的故事,据说它在中国也叫做忘川河。 「说是人死后都要转世投胎,必须忘了上一世的所有事、所有人,如果有无论如何都不想忘掉的人,就得跳进那个长河里,接受里面孤魂野鬼的折磨,直至千年后游到了转世的地点,第二世才能记住并去找寻那个不想忘记的人,继续前身未完的情感……」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怎么结尾了。 也有人经不住折磨,在途中魂飞魄散,变为一朵朵绚烂鲜红的彼岸花,开在河畔观望到的,却是更多的人群不顾一切的踏入那条河,从未间断。 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深的爱恋,才能接受千年的折磨? 悄悄移过眼角去看他,视线正好达到他的肩头,我想,如果是我,或许也舍不得就这样忘了这个让自己投注所有视线的少年,而去淌进那河川,伴着用骨骸敲响的葬歌,去抵达有他存在的港口。 「无聊。」 过了一会儿,他这样评价到。 我还沉浸在异想中,不免被吓了一跳,心想和他说这种鬼怪故事的确无趣,忙苦笑着回答:「是啊、的确大白天的说这个有些……」 「那种事,都是些没有做完想干的、死后只留遗憾的家伙吧。」 被打断了话语,我睁大眼睛看向他,带着不屑的眼中是自己绝对会按照心中所想、去做决定好的事、不会因留下遗憾而徘徊的桀骜。 ——当时只是傻傻的看着,觉得难以形容,后来我想,那就是一个王者的眼神了,不会寄托来生,会用尽自己的生命去做出所有想要做的决议,不留一丝遗憾、一毫悔恨,比任何人都豪放、比任何人都果断、比任何人都洒脱,即使死去,也没有任何不舍。 直到看到他突然前向迈了出去,我才意识到到站了,连忙急急躁躁的追上去,心里因他的话突然萌生出的那份憧憬,就像一个臣民在追随着王一样。 周防尊,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做那样桀骜的人吧…… 「啊呀!」 急匆匆的追赶着,没有注意到从旁边路口走来的人,我狠狠的把对方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忙不迭的道歉,只是被撞倒的人却是不好惹的对象。 「啧!不长眼睛是吧!」对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伸手在身上拍着,我撞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吸烟,掉落的烟头正好烫在衣服上,留下了黑色的痕迹。 「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事,你是看老子长得像老好人吧?!啊?!」他凑过来喷出的烟雾全迎到我脸上,我忍不住呛了几口,果然对烟这个东西接受无能啊。 当我正不知所措的想着要如何赔不是,对方却先停了嘴,有些踌躇的看着我身后。 我回头,看到那头张扬的红发后心里的胆怯都不见了踪影,就好像被打上了强心剂一样,明知这样去依赖不熟悉的人,是不好的事,但就是为他愿意因我停下的脚步,而卑鄙的欢愉个不停。 他没有动,就这样站在原地冷冷地与拽住我的人对视,眼中却是让人难以直视的威压,对方瞪了他两眼明显败下阵来,啐了一口后,放开了我。 那金色的眸又落到了我身上,所有晚霞中瑰丽斑驳的光影都在他的眼中凝成了一团,我即速往他身边跑去,朝着那团燃烧般的霞光。他看我过来了,便转身继续朝前走,任我在旁边追着。 一步的距离。 我抿着嘴,抓着背包带的手紧了又紧,这是第一次和他靠这么近,以前觉得不算远的五步,突然就变得遥远,贪婪的不愿再退开一步。 一定会遭到天谴的啊……我在心里为突然感谢起撞到坏人这件事的自己大骂道。 「谢谢你,周防同学,我又给你添了一次麻烦……」我看着后面的人,他也和我们走一条路,虽然脸上挂着不甘,但已不敢再追上来了。 「无所谓。」 听着他用无所谓的口气回答,我看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线条硬朗的手臂,挺直的背板……好想就这样赖在他身边,像大树边的杂草一样依附着他生长,无惧的让他庇护着…… 在交通灯上反射的光亮色彩斑斓地一片璀璨,却抵不过我近距离在他脸庞上观察到的璀璨,耀眼的点缀在他眼角、唇边。 当绿灯亮起后,我默哀着这十字路口来临的这么快,转头笑着告别:「那我回去了,周防同学,下次再见。」 往前走了一段,我又不舍的回过头,想再看看他的背影,却发现他还停在原地看着我。不解的移动视线,才发现之前与我相撞的人也停在他后面一大截,没法立刻顺着原本和我同行的路前进。 心里翻涌的情绪快要从身体里盛出来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他不耐烦的开口:「走吧。」 「嗯、嗯!」怕耽误他的时间,我转身飞奔起来。 想和他一样,成为不会有遗憾与悔恨的人,想将自己的生命都投注进他的生命里,与他紧紧的十指紧扣,紧紧扣住他的肩膀拥抱他,贴近他的脸紧紧贴住他的嘴唇,不留缝隙。 就让我把这一世所有的感情都塞给他,不再给下一世留一丝不舍吧。 第 6 章 随着电车摇摆不定的光影直达终点站,与他共同搭乘的25分钟,只需要从1默念到1500就可以结束。到达终点站后,和他一起步行直达闪烁不停的交通灯,只需要350米的距离。每一步迈出的距离0.5米,只需要700步就可以分别的路程…… 以前被问起自己是否是个贪心的人时,总能肯定的摆摆手:我啊,只要能遇到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了。现在却不得不全盘推翻,或许,不是有人可以做到没有贪欲,而是,他还未遇上让他产生贪欲的人。 多想,再多一些时间去悄悄窥视他,看那些光影的纹路一点点爬过他的脸颊,直至从1默念到1亿都不停止。多想,再多一些距离去迎合他的步伐,聆听我们重合的脚步声,直至双脚无法抬起也不停止…… 那条一向觉得长到浪费自己无数光阴的路,在遇到他之后已经短到不行——周防尊。 「等、等一下!拜托!」 看着前面快要合起的电车门,我一边慌张的大喊大叫,一边跌跌撞撞抱着没来得及拉起拉链的包,不顾形象的跑着。 除去中午午休时,在f班门口假装路过的乱晃外,这趟回家的电车已是我唯一能和他相处的途径。 似乎是被我那满脸的祈求与渴望吓到,站在门口的同学把终端机放在感应门上,终于等到我喘息连连的赶了上来。 「谢……咳咳、谢谢你……」靠着合起的车门也无法平息剧烈奔跑后的难受,我忍不住弯下腰,包里的书也跟着散了一地。 「哈……同学你不用那么急啊,电车又不是只有这一趟。」对方一脸汗颜的看看我,还是帮忙拾了两本书塞进我的包里。 无从解释,我只能继续重复着道谢的话。 ——车是有好几趟,可人只有一个啊! 顺着长长走道遥望过去,绕过一排排阻碍的座位,终于看到他站在下一节车厢的门口,和之前的每天一样的站姿、一样淡漠的神色、一样静静望着窗外波澜起伏的橙红河面。 我没有立刻过去,而是悄悄照着窗子的倒影整理起仪表,和之前的每年不一样的着装、不一样的打扮,虽然知道他是不会去关心女生外表的人,但仍不想在不平凡的他面前太过平凡…… 「周防同学。」 掩盖着追逐他的迹象,我照常表示友好的打招呼,在这一个星期的“巧遇”下,他已经习惯了我每天在放学电车上的打招呼,庆幸的是他没有对于我突然出现后便一直遇个不停表现出疑问…… 也或许我该遗憾这是因为他对我没有什么兴趣。 那双金色的眸子只在我身上停留两秒,便移回了原位,若有似无的点头表示他听到我的问候了。 啊啊,要是他能多和我说句话就好了! 没办法不遗憾,这一个星期以来,都是我在主动的自说自话,内容也尽是些“老师讲的哪个内容很好笑”“哪篇课文简直费解”,然后引他的回答,而他也总是一句“我没听课”便结束了我辛苦思考的话题。 「和朋友不是一个路线好麻烦啊,都不知道她们讨论了些什么,第二天去接话题时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啊,用学到的那个汉字来说,就叫二丈摸不着头脑吧,哈哈~」 看着旁边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的女生、男生,像我们这样一男一女单独站着的,大概就只有情侣了吧…… 这么发觉后,对于自己每天一个人来找他就做贼心虚起来了,找了个半真掺假的话题,想要掩饰心里迫切着以不同身份和他站在一块的想法。 「周防同学的朋友呢?走不走这条路线?」 「没有。」 依旧简洁到让我无法接话的回答。是在说朋友没有走这条路线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去交朋友……? 我没问出口,只趁着他还没回过头,抓紧一分一秒去偷偷把他的脸孔铭刻的更深一些,再深一些。 就像在冰河下跳动的火苗,于冻结住的血液中脉动,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不仅是表现出的懒散无谓,他身体内会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躁动的灵魂,他的淡漠下有着一簇簇正待狂烈燃烧的火苗,当那火苗沸腾澎湃时,会是任何光景都无法企及的璀璨。 ——要是他没有朋友就好了。 自然而然在脑海中蹦出的念头,让我忙不迭的移回视线,总觉得没脸再凝视他了,只惭愧得心里一阵堵塞,这样的自己连站在他身边都是亵渎。 然而,那么自私肮脏的念头……却无法否定,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没有朋友,就每天回家的路上都和我单独相处吧;如果没有朋友,就让我一个人来成为和你最靠近的人吧;如果没有朋友,这样或冷漠或傲慢、实则有着或温柔或善意的样子,就只让我一个人知道吧! 回想着他在学校独来独往的样子,我为估计到他没交朋友的可能性后、暗喜不已的卑鄙心理,自责的低下了头…… 喜欢与占有,到底有几步的距离? 「终点站,已到达。」 车站的提示音响起,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下车。就这样又没了,在电车上和他增进距离的机会。 被一直未有进展的不甘和遗憾催促着,我抓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在心里反复练习着决定问出口的话,直到看到红绿灯跳来换去的光芒后,藏不住期待的问道:「周防同学今天也要打工么?」 「嗯。」 他漠然的侧肩,让过快碰上自己的路人,喉咙里发出的低沉音调,像深不可测的海底水波相撞的音响。 「是去什么地方打工呢?我也想找机会打工啊。」从人群中推搡着钻过,我小跑着追上他,为每次走这条路都能因为拥挤而和他拉进距离开心。 「商店。」 他说出了让我最期盼不过的答案,虽然知道现在学生打工一般也就是在便利店,还是为能接下的话窃喜:「啊,正巧我也有个东西要去商店买呢,在其他店都没有找到,我可以去周防同学打工的店看看么?」 没有立刻回答,他脚下步伐没停,却侧过脸来看着我,那枚金色的琥珀中映有我小小的身影,那样透亮,却有很多看不出的情绪。 「这边。」回过头后,他往交通灯的左边一拐,引导我走向那条无数次看着他的背影后,都想追上去的道路。 「好!」 得到他的同意,脚下普普通通的石板路都有了新的发觉,那些夹缝间流走的沙子带起金色的粉尘,那些拐角的青苔是萌生于灰色长坡的翠意,那些电杆下生长的小花有着承接雨滴的怀抱…… 每一件微小的事都可以因为他,而展开新的视野。 「到了。」 前面挺直的背影停了下来,我抬头去看他打工的店——烟酒店!那些一排排成列的东西都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接触的。 「你要找的是什么?」他回过身,难得的注视却让我一阵紧张尴尬。 真是自己给自己做了陷阱!没想到会是烟酒店,我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能找的啊……正在我混乱的思考着要怎么圆谎的时候,被突然□□的声音解救了。 「周防你来了啊!」一个有着啤酒肚的男人一边掳着袖子,一边走店里出来,看起来是店主,「正好,和我一起把这堆货搬进去吧。」 我看看旁边的卡车上,的确有一箱箱的烟和酒。原来只是在做搬运者的工作,这么想着,莫名就送了口气…… 「嗯?这位女学生是要买什么吗?」店主发现我后,一脸“我知道你们这些不良学生喜欢什么”的表情,「我这里有不少女性烟啊,要进去看看?」 「啊!不不,那个……我是……我……」 「她只是走错了。」 看着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回答,周防尊,他索性替我回了店主,而后转身看了我一眼:「那你回家吧。」 耳朵和脸颊发起了烫,为自己说着不打草稿的慌就跟来了,为他明了我好奇的小心思后还得帮我被拆穿的慌乱一把……我胡乱点头回应着,又忍不住去偷看他工作的样子。 校服的外衣被他扔到了店外的长椅上,t恤下露出的线条硬朗的手臂,虽然还不强壮,却轻轻松松就搬了一个箱子,那头夺目的红发即使埋没在这些烟酒箱中,依旧给人以傲然而不可一世的感觉。 为什么选择在烟酒店打工呢……以现在的我的立场,没办法去询问,以现在的我也没有办法像去其他朋友打工的咖啡馆看望那样,找到来看望他的机会…… 原本因为得知了他打工地点的喜悦,也因为这毫无靠近的联系变得黯然。 「那、周防同学,我回去了,明天再见!」 我看着他已经搬着东西走进商店后的身影,放大了嗓门喊道,却保持着走三步一回头的姿势,虽然知道没可能,仍希望他回我一句。 「哦?原来是那小子的熟人啊!」站在一旁的店主看我这个样子,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究竟怎样才能称之为熟悉? 像这样每天和他一起放学算么?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打什么工算么?如果把每天坐车和走路的距离加在一起,可以算么? 「不是啦,您先忙,我走了。」怕默认之后,老板多嘴害他不开心,我连忙摆着手,落荒而逃。 头顶的火烧云随着我一步步走动也开始动了起来,那些绵延的橙色朱色是要延伸到什么地方,它们给予了天空更多的色彩,就像少年的走入给了我万籁俱静的生命生机,那我又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他生命里不再透明的色彩呢。 ,我需要坐多少趟的电车,需要走过多少次的红绿灯,需要朝着什么方向努力,才能和你从疏离成为熟悉…… 第 7 章 笔尖与纸页摩挲出细微的声响,黑色的线条或深或浅,所经之处偶尔有铅沫落下,像为纸上的少年添了晕开的妆容——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加清晰逼真的妆容。 从遇到他的第一眼起,在朦胧暧昧的记忆中捕捉每一次能够描摹的容颜,到之后不断追逐探索他每一次流露出新的神色,我已经为他画了厚厚的大半本画集。 他走在前方的背影,他遥望窗外的侧颜,他微戳眉头的不耐,他低头沉思的神秘……那么多,那么多,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不同,都要深深收藏进脑海中,将他全都摹绘出来才甘心。 但是还不够,他未曾表露出来的模样一定还有更多,我贪婪的全都想知道。 那些过去含糊的笔墨、现在精确的线条,都在昭示着将一直注视着他、为他记录下无数瞬间的未来。 悄悄抬头再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确定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我遮遮掩掩将最后的一笔勾勒好——那是昨晚的回家途中的他。 上端漆黑的云朵遮去了城市的光亮,他红色的发却依旧如焰般夺目,随着远方低沉的雷鸣响起,那滴晶莹透明的雨滴便落在了他的额头,随着重力滑过他的眉心、鼻骨,我看着他懒懒的没有动,只是痞气的伸出舌尖将滑至唇角的雨滴舐掉…… 似绘画课上观看雨中的湖泊,看那些雨滴奋力从3000米的高空穿越过大气、云层,在与空气、风尘交缠分隔后,任气流一点点分隔自己的身体,最后义无反顾的吻入湖泊,满足地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融为它生命中最渺小的一部分。 当那雨滴落上湖面,落上他的额头时,也落在了我的心底。 将心底波动的一层层涟漪都记录在了画册中,我小心翼翼的合上封面,放入抽屉的最里间,准备好好听讲,却看到老师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粉笔: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就运用刚才讲的知识自己做习题吧。」 低头看着书上那不知如何运算的习题,我默默为躲着画画一句没听进去的自己哀叹,索性放下笔,看着窗外忙碌不停的学生会成员们。 学院祭快到了,大家都在为这枯燥学业中最美丽的一笔做着努力。拴在对面窗沿的那一排排气球像扑朔的花,又像五彩的泡沫,在那些玫红淡紫天蓝的彩虹环中飘起了一个调单的气球,悠悠缓缓的沿着玻璃幕墙的楼层往上摇荡去…… 「啪!」 它就像在一瞬间炸开般,将我发呆的思绪震了回来。我揉揉眼睛,发现气球没炸,真正震回我的是气球飘过楼梯上,他,周防尊,正在那里。 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除了学生会的人有特权在做布置,其他学生都在上课,他一个人走在旋转楼梯上,玻璃映射出的白鸟似乎从他的肩头飞过,任他绕过一个个弯角,只剩衣角在螺旋般缠绕的梯栏隐现。 他要去天台。 这么确认后,我收回了迎着他的方向探出的半个身体,想要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却又忍不住不安分的乱晃着双腿,终于在课本上不知所云的胡乱圈画后,举起了手: 「老师,我不舒服,需要去保健室。」 旋转楼梯上欢快奔跑的脚步声,回响着期待与紧张,又在跑到了天台门后犹豫着停了下来。 我握着门把的手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毫无考虑的行为,让我不知道见到他后要说什么才好,却也不愿错过这次除放学时难得的相处机会,辗转半天想不出答案,只好伸手在校裙上抚了抚,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随着阳光与风流共同涌入眼瞳与发丝,天台上那群相互轻啄羽毛的鸽子被惊飞而起,白茫茫的抢占了所有视野,当那羽毛般的幕布掀开后,便是少年让人无法忘却的容颜,在纯净透亮的蓝色背景下彰显着光晕。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我,意外的挑了挑眉,金色眼眸里明白的写着疑问。 「我们班老师不在,大家只能自习,我就索性逃出来透透风了。」默默在心里给还在教室巡视同学作业的老师道歉,我伸出手指在鼻尖上抓了抓,这是我撒谎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周防同学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旷课。」 直接简明的回答,他靠着天台的护栏盘腿坐在地上,曲起的左膝上搭着拿了瓶草莓牛奶的手臂,漫不经心的看着我,又好像在看着我身后重新落下的白鸽。 「是、是么……」我靠近他的身边,趴在护栏前眺望他先前眺望的风景,打趣道,「就像电影里每次都逃课都到天台,然后把这里当做自己的专属地那样?」 我想他一定不像我喜欢看那些校园恋爱的电影,所以被这么问道时有些不理解的皱了皱眉头。 「的确经常在这里待到放学就是了。」 但我可是第一次撒谎逃课啊,为了你。在心里盘算每天逃课来这里看他的可能性后,我为那样的妄想叹息。 他没再看我,转头继续吮吸着手里的草莓牛奶,那些粉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吸管直达他的嘴唇,还不算突出的喉结轻微滑动,我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嘴唇,想移开视线,却被他迎面抛来了另一盒牛奶。 慌慌张张的接住,急急忙忙的道谢,我拢着裙摆,学他靠着护栏在地上坐下,除了在口中润滑着舌尖的甜腻感,一时间只剩下宁静。 夹杂着夏日燥热气息的风穿过校服缝隙抚在背上,连同发丝一起吹开,扫过肩膀飘于眼前,不想被头发遮住的样子太过神魔乱舞,我侧过身把头偏向迎风的方向,看着楼下的学生搬着梯子,四处张贴学园祭的海报。 「下周就是学园祭了呢,周防同学。」 「啊。」 他随口答着,将手中的牛奶盒抛出长长的弧线,明明离角落的垃圾桶那么远,他却没用多少力气就轻轻松松投进了。 小声的发出感叹音,我看着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打算睡觉,连忙抢着说:「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自己班的活动呢,周防同学的班级要做什么?」 「没听。」 他敷衍的回答了一句后,已经闭上眼睛,只剩我还在不甘心的问着:「是鬼屋么?还是演话剧?我好像听说有班级会演话剧呢,如果是周防同学的班级真想去看看你的表演啊。」 「我什么都不打算参加。」 「呃……」没想到如此干脆就断了我的念想,不过不参加这些繁琐的活动也真是符合他的作风。 他就这么躺在一边开始了小憩,平日眼神凌厉的双眸被合上,放松下来的锐气五官中便有了不少温柔的感觉,被风吹起的额发软绵地摆动,敞开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t恤下是他缓缓起伏的胸膛…… 第一眼看到他的睡颜,毫无防备的。我可以擅自把这判断为他对我不再生疏了么? 抑制着心中的满足,我挪动着身体朝他靠近了一些,尽量放轻声音不打扰到他:「我们班准备是的咖啡屋哦,周防同学要是不参加活动的话可以来玩啊。」 天上的云朵渐渐被吹散开来,地上的影子也缓缓裂开,漏出一米阳光落到他的左脸颊上,在我以为他已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懒懒的从喉咙冒出几个字:「没兴趣。」 「来咖啡屋很舒适的,我们会给客人做免费的饮品,各种水果味的牛奶都有,只要坐在那里悠闲的喝东西就可以了,对不想参加学园祭的人来说真的最合适不过啊。」 我还在不肯放弃的娓娓说着,要是这场景给班长看到了,一定猛夸我为了给班里拉客、好在学园祭加分而努力做贡献…… 天知道我多想让他喝一口我亲手为他调制的咖啡,我会在里面放进全部的眷恋、全部的爱慕,把我所有浓郁的感情都让他尝遍。 他依旧缄默,我便一边默默等待,一边看着他在阳光的照射下微颤的睫毛,犹豫着伸出手,挡住了他眼帘上的光线。 感觉到刺人的光被挡住后,他也睁开了眼,那对被藏起的红宝石一点点的显露出来,温润而闪烁,看向我的脸,有着荧惑也无法攀比的光华。 「唔……」我红着脸收回了手,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才好,「要是到时候周防同学想来了,不知道摊位地点可以打给我……」 忽然想起他不知道自己终端机的号码,又仓促的在身上寻找纸笔:「啊、我的号码是……请等一下……」 「啧。」而他,又露出了惯有的不耐表情,直起身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终端机朝我扔了过来。 慌慌张张的接住,手指霎时就僵硬了起来,我一边输入自己的号码,一边小声的念着确保没错,虽然很傻,但要是不小心给存成别人的了,我一定从天台跳下去都不解气! 拨下呼叫键时,我看着他的终端机上自己的名字,用指尖在屏幕上抚了抚,还有些不敢确信的恍惚感,直到感受到衣兜里的终端机震动,看着上面那串与拨出时间相同的号码,才要将嘴角扯至耳朵似的,放肆笑开了。 他每天都会使用到的终端机里有了我的名字,当他把这个终端机揣在心脏前的口袋时,紧握在手心里时,放在脸颊旁时,里面都会存在着一个代表我的小小的名字。 而我的终端机里也有了他的名字,有了与他相连接的存在,有了在无时无刻想念他的时候、都能找借口去听他的声音的机会。 之后的事情都记得模模糊糊,占据了整个脑袋的只有终端机上他的号码。 等我回到家时,他的号码已经被我念得滚瓜烂熟。第一次将一个号码记得那么熟,顺着,倒着,前半段顺着后半段倒着……怎样都能毫不停顿的通顺背出。 躺在卧室的床上,想起今天毫无准备就得到的这个大便宜,又抱着枕旁的棕熊布偶翻过来滚过去,像小时候买到了最爱的糖果一样,最纯粹的开心,然后将他的名字单独设置在最特殊的一列里,看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哈哈傻笑。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会使自己变笨。 如果是如此令人欢乐而幸福的愚笨,我愿意一直笨下去,像笨蛋般一遍又一遍背诵着他的号码,和他的名字。 让它们如刺青,如烫金,带着温柔的刺痛与灼热,永远居住在我的喉咙里—— 「周防尊。周防尊。周防尊。……」 第 8 章 说来就这么来了,如火如荼的学园祭。 那些充斥着青春的喧嚣更加悦耳,那些装扮着岁月的花朵更加艳丽,一向期待学园祭的心情也更甚,满满的好似随时会溢出——因为他,周防尊,会来。 「我说你还在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被班长这么训斥着,我一边应着声,一边对着玻璃将身上的侍者衣裙抚平,然后才帮忙将桌椅都搬起,过程中还要一再小心不又把衣服弄皱,只想等他来的时候能够多瞧自己两眼。 想看他等待自己上茶点的模样,他会无聊地倚着桌面,用修长的手指驻着尖俏的下巴;想看他吃下自己为他制作的茶点的模样,他会不肯细细品味而囫囵吞枣的吃完,然后将脖子上的领带解开,露出脖颈;想看他靠在椅背上浅眠的模样,他会因为自己总是喜欢在他周围乱转,而不耐地挑挑眉,睁开的眼眸像阳光下金色溪流波光荡漾…… 因为太过关注一个人,所以可以预测出他将会有的神态和动作。单是这么想象着就心悸不已,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回来,以至于被班长询问是不是偷懒去搞抽奖活动的班级那边弄了个头彩。 然而,所谓期待,就是越想要,来临的时间越迟缓。 咖啡屋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欢迎,等最后一个位置被坐下,我放下了窗前的百叶帘,将已经接近正午而变得刺辣的阳光和桌边的客人隔离,然后从百叶缝隙间拨开一列,努力从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寻那一抹红。 他,还没来。 就好像在地面静止的水洼,在期待的狂烈温度中化为水汽,在空中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却又倏地撞上了乌云,变为雨滴从高空坠落,狠狠地砸回了地面。 忍不住地翘首以盼,手指也无数次触碰兜里的手机,每次触在屏幕上方一厘米处,都下不了决心按下他的名字。 「别发呆啊,有客人叫你咯。」 被一起当服务生的邻桌碰了下胳膊,我惊醒过来忙去给客人们倒茶,然后回到邻桌的同学身边为自己的失误道歉。咖啡屋以邻桌的两人一组展开活动,陪了这样心不在焉的我,她也算倒霉了…… 「所以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出现这么多失误。」 「我……」握在手里的手机紧了紧,我抬头问她,「如果你邀请别人去一个地方,让对方同意后给你电话,结果对方一直没来电,你会拨过去询问么?」 「嗯?不会。」她思索了两秒后便利索的回答,「既然一直没来电,那就说明他最后没有同意你的邀请了吧?」 「是么……」手指突然就没了力气,握不住的手机重新掉回兜里,我难掩失望的垮下肩膀。 万一真的没打算来,那我擅自拨过去会惹他烦吧…… 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来啊。 这样纠结成一团的想法梗在心口,带着希翼的温热与遗憾的湿冷,像暖和的被窝里泼了水,黏黏腻腻的让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怎么?你有邀请谁来咖啡屋?」看着我拧巴成一撮的脸,邻桌不免好奇道。 「……嗯。」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也找不到借口搪塞,我只好老实回答,「是f班的一位同学,他姓周防。」 「周……防……难道是那个周防尊?!」 邻桌拄着脸的手肘在桌边一滑,嘴巴随即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而我也在她顺利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塞下了一个鸵鸟蛋。 「你、你认识他呀?」 「不,他不知道我,只是我听过不少他的事——」她顿了顿,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年级里最可怕的不良。」 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端稳茶杯,从百叶窗缝隙逃进来避暑的蜻蜓正好停在自己的指尖歇息,透明的翅膀扑扇着,我没去管,只顾听她说下去。 「经常旷课也从不写作业,但老师都不敢管他,因为听说他特别暴力,每天在外面找人打架,很多混混都被他打进医院,而且听说他还住在什么烟酒店里,真是……」 「不是的……」 嗓子眼好像被塞了棉花,我用力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在学校都没什么朋友的,因为大家都怕惹上麻烦,你怎么会邀请他啊?最好离那种不良少年远一点,不然绝对会被他……」 「不是的!」 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砸放在桌上,随着那“啪”的一声,手上的蜻蜓也吓得振翅而飞。我看着被我突然拔高音量后吓到的邻桌,觉得所有血气都往脸上涌,手指也不住地收拢紧握。 不是这样的……那个在我被人欺负时出手相助的少年,那个愿意静静聆听我说话的少年,那个靠自己打工赚钱的少年,那个眺望窗外时会露出或温柔或孤寂的表情的少年……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痛恨和他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是他的什么人,在他被误解的时候也找不出能让人相信的立场帮他说话,只充满为一个陌生人辩白的怪异。 「呃……不是就不是吧,你别激动啊。」邻桌脸上满是怪异的表情,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不亲近的人反应这么激烈吧。 「抱歉……」我低下头。 可是啊,我的邻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他成为亲近的人…… 「没事啦,那你先煮咖啡吧,我去那边帮忙……」想要缓解此刻的尴尬,她摆摆手,转身离开了我身旁。 剩下我在手上摆弄着玻璃花瓶,在心底摆弄着杂乱心绪。 将嫩绿的草叶和尚小的鹅卵石放进玻璃瓶底,堆积起小小的丛林,再将纤细的竹篱和樱枝插入瓶口,透明的玻璃瓶里便筑成了一座小小森林。 当我将新筑成的森林放到最后一张桌子上后,已然午后。不再刺辣的阳光淙淙地落到眼帘,眩目得怃然。 咖啡屋也因为获得了很多人的光顾而展开了新项目——射击比赛。能够将电子墙上一半的气球投影打掉,就可以免费享受今晚的特质晚饭。 不断有人尝试然后不断失败的电子墙边热闹不已,我站在门边低头看看已经抹了不少奶油和茶汁的侍者衣裙,也懒得再打理。 他到底……还是没来啊…… 「喂。」 这次比以往都期待的学园祭,看来会是从未有过的失望了吧…… 「喂——」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唤,那样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一度让我以为是错觉,当回过头看到那头火焰般张扬的发,如猫般慵懒眯起的金色瞳孔时,喉咙像被反复播放了多次后磨损的磁带,那些在脑海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全都袅娜无力。 「周、周防同学?!你你……你来了啊……」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学园祭可以不穿校服,他便穿了私服,黑色的t恤和深色的牛仔裤,普通男生经常穿的着装,在我看来却是多了另一份的味道。 他斜靠在门栏上,先挑挑眉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打量起咖啡屋。 「因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啊……」 这么说着,忍不住在心里小小的埋怨他,让自己在大起大落间来回盘旋,却也只是如莲叶上的水滴,一划而过,便无踪无际,剩下的只有见到他后不断膨胀的欢乐。 「本来打算在天台睡觉,结果那些家伙在那里搭烟花台,吵到不行就下来了。」他随口回答着,走进了屋子,显眼的外貌和身高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同时他也注意到所有客人都簇拥在电子墙前,便回过头来看着我,无声的询问。 「喝茶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在进行游戏,击中气球超过一半可以吃到特质晚餐……」我支吾着,看到他露出“真麻烦”的神情后更加着急,只怕他会直接转身走掉。 「我们的特质晚餐很棒的!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可以尝试一下啊……」就算气球没有打中我也会给你做的,像在天台说过的那样让你在这里悠闲度过。 「当然周防同学要是想喝茶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做……」虽然违反规定给认识的人开小灶,我绝对会被老师训导就是了。 「所以……所以……」所以不要就这么走掉,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来。 大概没想到我会慌慌张张语不着调的说那么多,他连面无表情的脸上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要是换做平时,我一定因为他关注到我而雀跃不已,但我现在只恨不得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他,不让他走掉。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我迫切的心情,他带着不耐轻叹了一声,便朝电子墙走去了。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看他拿起感应枪,琥珀般的瞳孔微微眯起,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开始连续射击了好几枪,然后直起身,利落的回头往桌前走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哇——」「真的假的?」「好厉害啊!」…… 我看着屏幕上的“全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亟不可待的跑到他面前,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绩一样,对着他,炫耀他的成绩:「周防同学是全中啊!你看到了么全中!以前都没有过全中记录的!」 而他却平静得一丝激动都渗透不进去,连周围阳光里的尘埃都仿佛静止般漂着,没有被我浮躁的气息影响丝毫。等我“炫耀”完了,才问:「晚餐是什么?」 「啊、我去给你拿!」 跑到厨房里把准备好的特质晚餐拿出来,我看到周围的学生都在关注他,目光里的惊艳和羡慕全被他视而不见,只注意着额前垂下的流苏,他散漫地启唇朝上吹了一口气,让那缕红色飘起又落下。 那些一直说不清理不明的喜欢突然就明了了缘由,因为是这样让人瞩目的他。 「很厉害啊,你朋友……」 「咦?」回过头看到邻桌站在身边,她也注视着他,虽然还是因为害怕没敢上前,却多了艳羡。好像是自己被表扬了一样,我心里也莫名就自豪起来,「那当然了!」 为他送去晚餐后,我依然死赖在一边,照着餐饮调查对他问东问西,虽然他也只在咀嚼间隙,用单音调回应我,在我看来却有了一种两人已是好友的错觉。 多么让人享受的错觉。我想。 当他晕染着莫奈笔下迷离的色调,沉淀了梵高手中缄默的剪影,镂刻出我与他在白色小桌前相对而坐的画面,只要一眼,就足够取缔了之后的所有美好。 「砰——!」 已经被墨色浸染了的天空中突然就绽开一簇簇烟罗,用各种颜色与形状,在夜幕中争奇斗艳。 都到放烟花的时间了么? 因为把所有思绪都给了他,我没有注意到墙上的钟已经走了那么多圈,只看到店里的人都跑到空地观看烟花,一时间,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站立的窗前,却丝毫不觉得孤寂。此刻,他站在我的左边,在最靠近我心脏的一边,和我一起看着花火照亮夜空。 「周防同学,烟火真漂亮呢……」 「嗯。」 陆离的细碎光影在他的脸庞上游动,攀上他的额头又滑落,一缕缕,五彩缤纷,宛如溪流。那些绽开的彩色花朵,是他脸上的溪流每一次流进我心里绽开的水波。 窗外的惊叹和欢笑都听不见了,再绚烂的烟花也抵不过此刻倒映在我眼中的少年。 不知道何时才能和你变得亲近,不知道何时才能以让所有人都认可的立场为你说话,不知道何时才能不再等待而是说出“你一定要来”的话,不知道何时你才不会因为无处可去而是因为想见我而来…… 我看着他在烟花的斑斓中宛如神祗的脸,合上眼紧握双手用力的祈祷: 「神明大人,请赋予我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权利,请把我镶嵌进他生命的缝隙里吧。」 第 9 章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缠绵而多情,像无数白色的细线从天空垂下,线头洋洋洒洒的敲打在琉璃瓦上,协奏成徜徉的交响乐,终端则连接着无边际的天空,无止境的眷恋。 教学楼门口放着迎接雨水的花盆,那些雨滴一颗颗划过花瓣,就像迤逦的泪水划过少女粉润的脸颊,我傻傻的看着,忘了自己还站在门口保持着要撑伞的姿势,满脑子只有今天和班主任谈话的内容。 「喂,不走的话就让一让啊!」 突然被人轻推了一下肩,我才猛然反应过来,一边对身后被自己堵住的人群道歉,一边默默往边上退,即使如此,心里还是在回放着之前想的事,无法集中精神去查看周围。 「啊……」 结果就是退过了头,后背重重地撞到了谁的身上。 「真是对不起,我……」原本要再次道歉的话语却又停住了,我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整个头的少年,恍惚的精神终于回位,「周防同学?」 梅雨在六月的炎热气温中蒸腾为闷躁的水汽,将他鲜艳夺目的红发变得深暗,在连绵的气流中,有汗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不及打湿白衬衫的领口便蒸发殆尽,只在脖颈上印下暧昧的水渍。 「你在干嘛?」 「我、我啊?我怕待会儿摔跤在倒退着查看鞋子耐磨性呢,哈哈……」尴尬的笑着缓和心里的懊恼,我站到他身边,等待人群涌出大门,然后便看到他直接手插裤兜的迈开腿。 「啊啊周防同学等一下!」我急急忙忙跑到他侧前方挡住他,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全扑到露出的小腿上,凉凉的,「你要淋雨回去么?」 「没带伞。」他因为我停在半空的腿顿了一秒,又实实的落在地上准备继续之前的路线。 「我带了啊!」我将手里的伞举起,朝他递去。 他垂下眼帘,湛金的眼瞳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后,又落到我只拿了一把伞的手上,很快便再次抬起了脚:「你自己用吧。」 校外的人潮涌动,那些在各种花色式样的布匹下的人并非只有一个,有不少男女共撑着一把伞,观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帘,那些女孩挽住男孩的手臂,在两人裙摆与衣角的摩擦间,将对方的手肘压低,直至自己的头轻靠上男孩肩膀的场面,或许是我穷尽一生去期待的风景。 而现实,只会是他——周防尊在前面若无旁人的走,而我像古代的小奴才跑在他身后,两手举过头顶的往前撑着把伞,希望能遮挡住他,来得更实际些…… 「我有两把伞的,在教室里还放了一把。」自知无望共撑一把伞,我只能希望他不要淋雨,「周防同学用这把,我再上去拿就好了啊。」 「太麻烦了,我这样回去就行。」 他似乎对于欠人情这样的事也很不喜欢,依旧坚持淋雨回去,但还是因为我不断挡在他身前,最后快挡进雨里时停下了脚步。 「我的记性很差,那把伞已经被忘在教室一学期了,如果这次用了我就终于能把它带回去了,周防同学就当帮我个忙吧……」 一边劝诱着他,我一边对平时总是说“拜托你借我把伞吧”的自己、和现在要别人说“拜托你用我的伞吧”的他,无限感叹。 感叹间发觉手上一轻,我看着他终于拿过我的伞,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诡异的“谢谢”…… 「那我回去拿伞咯,周防同学再见!」 我目送他穿过一层层朦胧的雨帘,纷华的雨声吞没了他的脚步声,只剩下他背对着我往后挥了挥手的回应。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便走进了雨中。 ——有两把伞什么的,自然是骗他的。 淋湿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渗进鞋子里的雨水让走动都显得不自在,眼睛被水雾浸得迷蒙,我伸手将不断滴水的刘海往两边捋了捋,庆幸还好在门口遇到他,能在他淋雨前把伞给他了,同时也为今天不能和他乘同一班电车,不能再站在他的身边、凝视着他的侧颜而遗憾。 很久没有乘桥上的这一列电车了,从认识他之后。没有桥下漾漾荡荡的河水,毫无阴影遮挡的光亮刺得我不敢抬头。每天乘坐这列电车将手伸出窗外伸向天空的那两年,在纷纷扬扬的雨滴中遇到赤色背影的那一天,两个完全转折的路线,在这一刻交汇了。 恍若隔世。 因为身上像破洞的桶一样在渗着水,我也没法坐到位置上,就站在车厢的角落,看着裙摆上的雨滴受着重力的影响,一滴滴砸在鞋子上,然后在双脚周围形成一滩小湖泊。 湖泊里仿佛倒映着今早发生的事,将我脑海中所想的都投影出来,让我考虑个仔细—— 「高中,想好要去哪所学校了么?」 今早被轮流传唤到班主任的办公室时,他这么问我。 「唔……」没答上来,我瞟了瞟不远处的办公桌,那里的牌子上写着f班班主任的名字。 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询问到高中的选择,不知道他会选择哪所学校…… 「我觉得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去美术学院。」他推了推眼镜,回望我带上了惊讶的眼睛,「你在这方面很擅长不是么?」 被这么说了心里又害羞又开心,的确从小就喜欢绘画,特别是画人。尤其在认识他之后,无论上课下课还是回到家都在画,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神情他的动作,都像写日记般用画册记录下来,并且越画越上手了。 但也渐渐地,变成了只画他一个人。 「我看过一些你前两年在校刊上展览的作品,美术老师也说如果是你的话,那些专业的美术高中是绝对可以考上的。有这样的特长,即使是在学习方面不拔尖的你,也可以在那边得到最好的发挥,去外国的美术大学留学,毕业后成为一名画师。」 画师么……这是,自己的梦想呢。 想到自己的作品被展出在每一个城市,那会是我荏苒年华最无悔的终点,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盛大世纪,那样的梦想就一直沉睡在繁花里,现在到了去采摘的时候。 可是…… 当那花朵被抓入我的掌心时,就意味着要和他就此背向而行,三年,七年,甚至一生就这样失去了音讯,我没有自信能像电影一样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偶遇了他,有些人,现在没有抓住,就真的只有错过了。 将视线从脚尖移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涂满荧光似的天空中云朵像千层蛋糕一片片叠起,从粉白色的奶油中伸出彩虹糖,长长的,像桥一般跨越在两座穹青之间。 我想起曾听过的,有一对恋人每年只能靠着喜鹊搭成的桥,走过两个星座间的遥远距离,见一次面的故事。 他的高中一定不会是美术学校,他不会知道我即使走过一整个宇宙的距离也想要和他相见,他也不会知道我一直以来韦莫如深的热切注视,他更不会知道他每一次与我相视时我内心的欣喜若狂…… 他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认识我不知道的人,他的时光会蜿蜒绕过我的生命,让我成为一个不再被记得的过客。他甚至会遇到和我一样把自己所有爱恋都塞给他的人,或许他会注意到她,他会靠近她,他会愿意在下雨天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压下手肘、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只是这么意识到时,我的胸口就好像生出了一只野兽,凶狠地撞击着胸腔,缄默地嘶吼。 遗憾。不甘心。 无数种感情一股脑的往我四肢百骸里钻。我还没有和他告白,我还只和他走到比同学更近一步的距离,连朋友都还不能确定,我还没能成为对他来说特别的存在……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成为那个特别的存在。 但心里就是有这样一个希冀……如果再给我多一些时间,那些不易盛开的鸢尾也经得起时节的绵延呢?如果再给我多一些努力的机会,那座坚不可摧的浩淼城墙也可以坍塌出一扇窗呢? 这不曾拥有的自信或许是源于太渴望了吧。 打开家门,习惯性的说一句“我回来了”后,我靠着门沿着地板坐下。 空荡荡的房子一如既往的寂静着,可脑海里却有着名为“未来”与“眷恋”的两支军队在打得震天撼地。 想要继续和他读同一所高中,每天都看着他的背影,兴奋而羞怯的牵引着话语来听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享受他不时落到自己脸上的温沉目光——这样的念头就像不倒翁,按下去又弹上来,摇摆得厉害。 伸手将紧紧贴在身上的校服扒下,终端机也从兜里掉落在地,我怔怔地看着这个躺在一片水滴中的机器,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拿起,滑到了通讯录的界面,看着上面那个每天都要默念百遍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湿透的头发落在□□的背上,连脊椎都颤抖起来,同时颤抖的还有握着终端机的手指,和犹豫不定的心脏。我想要,靠他,让我给自己一个答案。 「……喂?」 终于接通后,他懒洋洋的声音让我猜测或许又在睡觉了,嘴角不禁露出温柔的弧度,连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紧张都缓解了。 「周防同学,是我。你回到家了么?」 「哦,明天还你。」 「诶?什么?」 「伞。」 「啊啊、你不用急着还啊,我又用不到,什么时候给我都行的。」或者说,如果你不还,能够让它在你的空间里占据一席之地,我将更加欣喜。 对方变为了沉默,或许是以为我专门打电话问他伞的情况,得知不是后便没什么想说的了,要不是偶尔传来他绵长的呼吸声,我都会怀疑他已经挂断了。 因为,我这边也是一阵沉默。酝酿着要如何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等不及去管怎么样的借口更为婉转。 「周防同学,你……高中准备选择哪所学校?」 我能感觉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困惑了几秒,也许觉得告诉我没什么大碍,便不在意的回答了。 一个和美术完全不沾边的学校。 「……怎么?」被问完之后对面却不说话了,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没事,只是想问问你会去哪里……」 窗外白亮的流云已经换上了黛色,雨后的黄昏没有赤色,直接降下了黑夜。没有开灯的房屋里,有窗外的月光流落,像铺散的白玉缎带,在地上划出银河闪烁。 「周防同学,你有认识的人去那所学校么?」 「没,这种事管他的。」他对于交朋友这件事依旧不在意,即使一个人也无所谓着。 「我也是呢,我要去的学校,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嗯。」 他的嗓音带上一点呢喃般的翘音,我想他是打了个呵欠,想要继续睡觉,却还是未挂断的听我说话,我感激他的温柔,便得寸进尺的说了下去。 「现在的朋友们都约好去同一所学校了,只有我一个落单。真的很舍不得啊……我最好的朋友说,为了我的梦想,她愿意和我分开,要我好好学绘画,当了画家后再去见她……」 突然感觉眼睛酸涩,我想伸手揉,却想起化了淡妆,那是在友人对我说完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美好一面后,她每天一点点教我的,帮我扎头发、选衣服……直到最后都在鼓励我。 ——而我现在却要辜负她的鼓励,到一个与梦想无缘的地方去了,真是让人无地自容的卑鄙…… 「要去的地方离家很远,不知道那里能不能交到朋友,会遇到什么,真的很不安很不安……但我只能去,我非去不可……」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瓜,这样一来连未来都毫无把握了,我分明是知道的……」 「这么想着就觉得要是当初没有认识那个人就好了,一开始就不认识的话,也不会……可还是没出息的觉得,能认识那个人真是太好了……」 我已经不想顾忌后果,毫无逻辑的说着,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全部倒给他。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哽咽、泪水、紧咬的嘴唇、紧握的手掌都是因为他,他不知道我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周防同学……?」说完后混乱的脑袋稍稍清醒了,我平复了情绪,轻轻唤他。 「什么?」那边的声音也没了睡意,想必是被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后,从未被人倾诉过的他有些讶异吧。 「对不起啊,自顾自地就说了一大堆……明明是我自找的,和你没关系的……对不起。」 「啊……我是无所谓了。」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懒散无谓,却带上了一点安慰的味道。 我开始恍惚,是真的么?那么多吐露,即使听不懂,他也将耳朵留给了我,让我的声音沿着神经,独占他的大脑。 「嗯,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周防同学。那你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我们明天见。」 「啊,知道了。」 听着终端机挂断的一声响后,房间重新沦为了寂静。真正的寂静。因为轰轰烈烈开战的两支军队早已经打完了。 名为“眷恋”的军队胜了。 胜得理所当然,毫无悬念,却让我深深感到自己在他面前的无力。就像天上的风筝,在遇到他之前的广阔的天空被系上了束缚,而那个拉线的人却还不知道的,拖着线走着。 从地上起身,我往卧室走,拨下了另外两个号码键—— 「不是和你说了妈妈很忙,别总是打电话过来了么?」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抱怨,可以隐约听见她在对旁边的人说“啊好、我马上过来了,请等一下……” 「可我要选择高中了,想和你说一声。」 「是么,那你自己看着选吧,我这几个月还是有事,不能回来了,钱还够用么?不够让你爸汇给你……」 「什么叫“让你爸汇给你”啊?!女儿的生活费一直是我在汇,都是在外国赚钱难道我就容易么?!」三方通话中插入了男声,虽然是三人在一起说话,却都相隔千里。 「不给她难道你要给那个女人么?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让她一个人在家……」 按下结束键,我退出了通话,留他们自己一如往常的争执。 将自己蜷缩在床上,窗外那棵从搬到这里居住时还很小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的,叶子的影子落在床上,摇曳着,将那片皎洁撕碎又拼凑,就像一个寂寞的梦。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我裹紧被褥闭上眼——已经没关系了。在那片荒芜里,我已经找到可以填满自己空白的人了,即使那只是一个顽疾,我也会紧紧依附住他,让所有甜蜜的疼痛放肆生长。 第 10 章 破晓的日光像金色的漆刷满了墙壁,再流下至地面漫溯,路途中偶尔有香樟树将叶子的阴影拼凑出图案,摘下一片将它高举至天空之下,便可以透过光束,看到在纤狭的叶缝中,那些初生的筋脉在流动着绿色的血液。 「各位乘客,电车已进站——」 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将叶子小心夹入其中,收藏为标本,我随着涌动的人潮进了电车。 晨曦下的电车里一如既往挤满了上班族和学生,只是,今天却要比平常嘈杂很多,学生们都在嘴里念念有词的背着书,准备着待会儿的升学考试。 明显比平常要紧张的气氛,搞得我都跟着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想要做点什么,又在想到自己的决定后明了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一样。 于是,坐到靠后的位置里,默默看着掌中的纹路发呆。 「喂——」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我在回过头的一瞬间猛然从座位站起,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一头撞在扶手的铁栏上,疼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而那个害我撞到头的罪魁祸首,依旧在胸前环抱着手,靠在我后排的座位上,平淡的脸上带起了似好笑似无奈的细微表情。 「周防同学……」我揉着冒金星的脑袋,将膝盖驻在座位上,攀着座椅背看向他,「你今天早上乘这趟电车啊?」 想必他也习惯了我每次遇到他都一惊一乍的样子,索性若无旁人的开始了闭目养神:「每天都是这趟。」 「啊?可我早上从来没遇到你啊!都只有放学才能遇到不是么?」这么说着,我又激动得想站起,幸好额头的痛提醒了自己。 要是这学期的早上也与他一同乘过那些与旁晚所不同的黄昏、遥看清晨电线上叽喳叫唤的麻雀,那将会给我的日记中建筑多少瑰丽的花园,在我睡梦中营造多少绮美的梦境。 而现在却到了最后一天才知道,只结出了一颗颗憾果而已。 「睡懒觉。」 也是,以他一直旷课的性格自然是睡到迟到才去,难怪遇不到了…… 「还好今天要考试,所以周防同学早起了呢,让我能在这个时间点遇你一次。」 这么想着,就说出来了,我知道他也不会对我所说的话有反应,依旧靠着座椅浅眠。 他那些深深浅浅的梦中,是否有过我深切的凝望? 随着弯道开始摇摆的电车,即使前方的轨道看不到,也毫不犹豫的碾压过一段段途径,好像载着时间白驹过隙的跑。 一转眼就跑过了初中,奔进了高中的隧道。 「呐,周防同学……」 初中的这一年多里,每天在走廊大声的问候,在你教室外的徘徊路过,在放学路上的找话题……是否已经融入你的生活,成为了你必经的一小部分? 「我可以问问,我们算是朋友么?」 这样拼命追逐的我,是否已经在你孤身前行的旅途中,成为了一件行李,让你认可,让你愿意带上前行? 他睁开了眼,歇息的姿势依旧,瞳孔里却认真的映出了我的脸,就这样注视着。 这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虽然已经在心里自动将自己从半熟的同学推到了朋友那一类,但仍不敢确定对于不在乎人际关系不在意有无朋友的他来说,我在他心里的距离有没有比其他人更接近圆心…… 那双金色的眼瞳就像凝结的琥珀,包裹住世间妖冶的光华,沉淀下我屏息等待的时间。终于,他开口: 「算。」 回答后,他再次闭上眼浅眠,而我也转回身,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将脸埋于其中无声的笑。 一年,很多人从陌生人走向朋友、走向恋人、再走向陌生人的时间,而我却只迈出了一步。 但足够了,因为是他,所以会比对任何人的付出都更小心翼翼,靠近时都更谨慎认真,不容一点激进而出现让他退开的裂缝。他值得我花上更多的年华。 于是,带着这份足够,将试卷上已经算出的答案擦去了。 在假期里,打扫屋子时还翻出了考试用的橡皮擦,白色的胶体上黑色的擦痕像被火烧过的深刻,隐约还记得当时擦掉答案时的用力,仿佛把已经铺向远方的砖块一块块用力挖掉,只留下贫瘠的几方土地让我停滞在原地,陪他一起。 而现在更多的感觉则是思念。 离升学考试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和他也在那之后就没地方可见了,只每天研究着自己当时做的题,计算着分数,直到拿到自己能和他上同一所高中的通知。 ——只是,思念?这样简单的两个发音、这样不多不少的几个笔画,能代替我心中比天空更宽广、还海洋更深邃的感情么? 这么想着,我在离他打工的烟酒店不远处站定。 虽然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但也曾假装被那个未回家的父亲差使来给他买酒,然后悄悄注视他搬动箱子的背影,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今天就说是来帮爸爸买烟的吧……我朝店门迈进,却看到他正好出来,右手抓着一个包的带子甩在肩后,左手正将有些长长了的红发往脑后捋。 「周防同学!」 原本还做着或许来了也不能遇到他的心理准备,在看到的那一霎,便什么都来不及想的冲上去了。所有思绪都被清空,空白的脑海中被他填充至满。 「哦——」他回头,声线平缓的念出我的名字,也将我的激动衬得一目了然。 「好久不见了啊!」即使面对他的平淡,我还是藏不住声音里的兴奋,一股劲把想说的都放出来,「你考得怎么样?最近好么?现在是要出去么?」 「打工结束了。」被一口气问了那么多,他皱皱眉,回了个笼统的答案。 「咦?那就是以后都不来这边了的意思么……」我不由有些失落,为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对自己“他就生活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的安慰。 「嗯,到了高中会找新的住处和打工。」 我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衫,发丝与衣摆被风捧起又落下,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 对于那些我未曾想过的、做不到的事,他都在不依赖任何人的独立进行着。那些渺小的火星顽强地跳跃在地面,最后壮大成吞噬一切的焰海,昂首所经之处都能被他燃尽,他就是这样无畏的生长着,肆意而恣狂。 「相信周防同学会做的很厉害的!」我小跑着追上去,苦笑那个想离开无人的家却走不出去的自己。 ——这一路的爱慕,有被他出手救下的感激,有对他赤发金眸的惊艳,但更多的则是对他桀骜不羁的憧憬,他能够笔直地走完自己的路,无畏世俗,坚定地完成自己的决定,不惧后果,他的胸腔里有着我羡慕不已的力量。 「啊、说起来,现在都毕业了,还在同学同学的叫……总感觉怪怪的呢。」 我试探性的插入这句话,悄悄抬头去观察他的反应,经过的墙壁正好有蔷薇开放,玲珑的骨朵落于他的肩头,轻盈地借宿他的宽广,柔弱的让他庇护着,意外的相称。 要是叫「周防君」的话,那遥不可及的距离是不是可以填上些许亲近? 「那就别带称谓了。」他侧过头看向我,回道,「听你用敬语说话太麻烦。」 那灿金的瞳色似乎要融化在我的眼瞳里,晕成一片暖人的阳光,在眨眼的瞬间落入心河溅起雀跃: 「……嗯!周防。」 不过一个不带敬称的名字,却感觉是得到了特权,那些对他来说的平凡,总能给予我不同寻常。 但我愿意等,在之后一起成长的高中里,也让他的背影执拗地赖在我视线里,一边霸占那些妖娆玫朵与涟漪燕尾的风景,一边遗漏我如海潮般起起伏伏的心悸,然后,等到让我叫他「尊」的那一刻。 第 11 章 梦境中的遐意仿佛出现在了现实里,一张张明媚世事的笑靥从我身前身后穿梭而过,带动起不停翻转的流年。我看见面前的大门敞向高耸的欧式白楼,镶嵌在最上面的时钟在一针一针旋转着,预兆着从这里开始一步步成长的青春。 镇目高校。 向校园里迈出的第一步带了些许紧张,感觉自己似乎蜕变了又似乎还处在懵懂之中,暧昧不清的年纪。也是少年少女们各自展开暧昧不清的恋情的时段。 一如国中时习惯性的踮脚寻找那个红色身影,又暗笑自己太心急,毕竟,既然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学校,那从现在开始就有3年的时间可以追随他走过的印记。 我贪心的计划着每一天都要和他碰面、和他说很多很多话,哪怕是我根本找不到话题的自言自语,也要让他横贯我高中的三年。 好不容易从里外三层的人群里挤进去,大家都在对着电子墙寻找自己名字所在的班级,我也眯起眼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间寻过,最后在某一行停住,心里开心的轻呼找到了——周防尊。 「k班啊……」默念一遍,把他的班级在心里牢牢记住,然后才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 当看到自己名字对应的班级k,我差点欢呼雀跃,即使用手捂住嘴,从胸口传来的笑意还是忍不住让双肩都颤抖,感觉到周围学生“又不是看成绩单发现考第一了,她在激动什么”的眼神,我局促的红了脸,低下头从人群钻出去。 听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同学讨论着谁和自己一个班级的话题,又忍不住将嘴角大大咧开了。好像得到了什么渴望已久的珍宝……不是好像,我的确得到了! 和他在同一个班,那就意味着我每天都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可以看见他,直至太阳金色的光芒变成橘色,不必再假装从门前路过,我可以在下课时理所当然的赖在他课桌前,能看见他听课时的样子、写字时的样子…… 心里的喜悦快泛滥而出,正愁找不到人吐露,却在拨开层层人群后,在光亮刺入视线的那一刻看见了他。 灰色针织外衫被他半敞着随意穿在身上,就连领带也松松散散的系于第三个纽扣处,慵懒肆意到邪气,深蓝的格子校裤本该乖僻,却被穿出了张扬洒脱的气息,对于大家来说无差的新校服,穿在他身上便有了不同。 「周防!」 愣了两秒,确定不是因为自己心里脑里都是他导致看错后,我忙朝他跑去。 「哟。」他挑挑眉,维持着半坐在花坛护栏上的姿势,不愿挤进人群,只等他们散去。 「你在k班哦!我看到了是k班!」看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班级,我献宝般的挥指着双手,「就往这边左拐,在第二幢教学楼,第三层上去……」 他懒得确认,跟着我的指挥起身就朝前走去,而我在他的身边滔滔不绝的传递着所看到的k班的信息,哪怕他不感兴趣,也无法停下。 花坛中的姹紫嫣红被初晨的水珠晕染,再由风裹着幽香蔓延在我们行进的瓷砖路,仿佛我已这样陪着他走过了数个青春、朱夏、白秋、玄冬…… 终于,他侧过头来斜睇我:「分在k班就这么好?」 我愣了愣,抿着嘴笑,没有回答。 ——你不会知道,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你的存在,对我来说都是倍加珍惜的归所。 看到教室门上写着“k班”的指示牌后,他没有停顿直径走进去,没有挑选的坐到了最后一排。而我犹豫着开学前“要坐在前排好好听讲”的决定,磨磨蹭蹭的也尾随他来到最后一排,在他的邻座坐下。 座位都是单座,庆幸每竖行间距离不是太远,让我可以保持平稳不难听的音色和他说话。 「周防,太靠后了你会不会看不清黑板?」我尝试着问。 「不会,我也没打算看。」他靠上椅背,惬意的将双手交叉搭到脑后。 于是,我只能一边嫌弃自己的决定这么快就被打破,一边认命的将包里的书拿出,开始整理课桌。 手指抚过光滑无痕的新课桌,我想起国中的那张桌子,曾被我在毕业前悄悄于桌角刻下了他的名字,因为小刀用的很笨拙,所以一笔深一笔浅,看起来歪歪扭扭难看至极,却也是为了纪念那个最初喜欢上他的地点。 不知道在高中毕业时也在这张桌子上刻上他的名字,会不会被发现呢……我侧过头看了看他,心里有些害臊又有些期许。 班上同学已经来了不少,都在熟悉着新环境,相互介绍自己,我也礼貌的一一回应,只有他,依旧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迹象,周身所散发的气场也让同学们不敢靠近。在周围的动静中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将修长的双腿搭在桌面上,椅子向后以一角为支点斜立起,阳光打在窗棂上散开,从他光滑的面颊淙淙流过,在被染成金色的睫毛下落了一小块淡淡的阴影,抚过高挺的鼻梁点在鼻尖,也勾勒起他微翘的唇峰。 看着其他人惊艳而踌躇的目光,我突然就为这个班里只有自己一人知道他的名字、可以和他说话而感到高兴,仿佛认识他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喜欢与占有的界限,我依旧没有想明白,只是……如果仍可以像国中时一样,他的身边只让我一个人占据的话…… 「嗯?我都到了,她本人还没来么……」 身后突如其来的抱怨打断了思绪,我一惊,回头看着抱了一个纸箱从后门进来的少年,金褐色的碎发被打理得有型,唇边一抹无奈而淡然的笑,他环视了教室一圈,和发色一样漂亮的金色眼眸在光影下划过流光溢彩,然后落在了离他最近的我身上。 「学妹,这个班的班主任是栉名穗波对吧?」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浓浓的京都腔,尾音则稍稍上提,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并不轻佻,反而亲切。 我顺着他的问题回想名字后所写的班级、教室、班主任……的确是这个名字,于是点头:「是那位老师没错,请问……?」 「她也是我们班的英语老师,让我帮忙把东西搬到这里,但她不知去哪了,就麻烦你待会儿转交咯。」他递过箱子,并示意里面放了教学道具。 「啊、是,学长。」通过他所说的话判断出是自己的前辈,我起身接过后微微鞠躬。 「谢啦~」 弯起眼露出好看的笑,他道谢后便准备离开,却在转身对上周防时顿了顿。 或许是在意这个后辈夸张的坐姿,或许是和其他人一样被对方的气场牵引,他微低下头注视着周防,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之前和气的表情里多出了几分兴趣。 而周防在感受到对方的注视后,也挑起眼帘看向他。 在四周的熙熙攘攘中,他们似乎在探测相同的气息,又似乎只是无意间的普通对视,而我只是傻傻的在一旁看着那好像过了很长、又很短的时间,直到周防先无兴味的收回视线,继续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花板发呆,而对方则在他无视自己后,露出了更加感兴趣的笑容,重新迈开脚下的步伐。 当少年从后门走出,只余翻飞的衣角在门栏隐现的同时,前门也跨进了一个纤长的身影。 她有些匆促的端着茶杯跑到讲台旁,却在放下时冒失的将茶水洒在了自己白皙的手背上,发出「烫烫烫」的轻呼,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划下,却没有掩盖她还带着朝气笑容的脸颊。 我看着她将桌上洒了的水擦去,转过身面对全班,用清亮的声音大声开口: 「one!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栉名穗波。」 ……我还记得那一天,教室外的鸟啼在以从未有过的欢悦鸣叫,仿佛在庆祝一个盛世璀璨的舞台剧拉开了序幕,而我作为观众,安静地等候在舞台下,看不到幕后那一个个生锈的齿轮在冲破蜘蛛网和尘埃,一边脱落一边飞速地旋转不止。 第 12 章 九月的驮云盛载了一整个夏季所留下的雨滴,在清晨毫无保留的送给了这片大地,一滴滴砸在薄薄的花瓣上,铺了一地的茉莉毯。 直到午夕,那笼罩着整个校园的雨帘才被拉开,平日喧闹浮躁的尘埃在水汽的拉扯下,安安静静的睡到地面,给清新的空气中留下了一座七色桥。 「周防你看,是彩虹!」 班上的同学都簇拥在窗前,拍下那抹跨越两幢楼的彩色拱桥,他听着大家惊艳的感叹皱皱头,转过头面向墙壁继续趴在桌上浅眠。 我凑到他前面的座椅上,想把他的注意力从梦境中喊出来。虽说已经在一个班了,但他一到下课就留给我一个睡觉的后脑勺,让我怀疑之前“可以有更多交流机会”的想法是不是太异想天开? 「嗯……」他从双臂间发出浅浅的鼻音,显然对天气现象无兴趣。 我不甘心就此结束,只顾着想能引起他和我对话的话题:「周防,栉名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再不做,明天又要被念了……」 我看着他摊开垫在手臂下的课本,还露出了一角批着红字的标记,想起了那个教我们英语的班主任—— 她洁白的脸上总是带着平稳的笑,朗读英文诗句的声音宛如歌唱一般。虽然快三十岁了,但做事时总会缺根筋,那副小女孩的样子也让她成了不少学生的朋友,更引人在意的是她从未畏惧过周防。 不管是国中的老师,还是现在其他科目的老师,都不敢管他,上课睡觉也好、不做作业也好,全当看不见,只有栉名穗波老师,总会不厌其烦的念叨着让他认真听讲、他逃课的时候也会追出去硬拖他回来上课。 该说是只有她这样心胸宽广一视同仁的类型才做得出来吧?虽然离开学只过了一星期不到,但大家都对她另眼相看了。 而周防…… 我看着他在听到我的话后顺利的「啧」了一声,脸上带上了不耐烦却又为难的表情,配上才从睡梦中清醒的样子,有些懵懂的可爱,他狠狠地挠挠头,低骂道:「让她念去!」 虽然每天被栉名老师追在身后训导都很是厌烦,但他在察觉到对方并非是出于充老师的面子,而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后,每次被训都没有回嘴或者露出恐怖的表情吓对方,只是咂咂嘴,一脸苦恼的神色。 ——并不是一个感受不到别人的好意、对任何人都无动于衷的人呢。 对他内心的温柔有了近一步的了解,我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你有哪题不会我可以教你啊?」我试图帮他摆脱被训导的命运,也我自己摆脱插不上话的渴望。 「我不想听。」他撇撇嘴,继续趴回了桌上。 啊……又要这样什么话都不说的到放学了么…… 我也趴在椅背上看着他的头顶,红色的头发看起很硬,实际摸起来会很柔软吧,有几缕发丝垂在他看得到纤细掌骨的手背上,手心干爽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微舒展着,指甲修剪得整齐…… 好想触碰他。 我悄悄在桌下抓住校裙将双手收紧,直至裙摆被抓出了难看的褶皱。 想要触碰他的头发,了解那发丝到底如他的脾气一样坚硬,还是如他隐藏的内心一样柔软;想要触碰他的手掌,了解那掌心究竟如他的眼神一样冰冷,还是如他少显的冲劲一样火热。 他的所有的所有,都想触碰,都想了解…… 怕自己真要不小心将此刻翻涌的情感脱口而出,我抽过一本书,翻找着上面的数学习题,回想着偷瞄到的哪个章节他在看着窗外发呆,便指着书本说道: 「周防,老师说今早的这题很可能在考试里出现哦,你不看的话听我解析给你……」 「3。」 他抬头看了眼习题,便报出了正确答案,然后看着我“原来你知道啊”的惊讶表情皱眉:「所以你也别念了。」 「唔……」没想到他虽然平时不听讲但对于理科的知识很厉害啊,看来是不想做作业的缘故? 这么想着,我又回到座位翻出了自己的作业本:「如果你是会了但不想做题的话,我的也可以借你……」 「哦!你们两个!」 正打算做出主动把作业拿给别人抄这种事的我,在听到栉名穗波老师那声熟悉的呼唤后,吓得差点拿不稳作业本。 她从后门探出头来,冲我们招手:「老师要搬办公室,东西太多了,你们来帮帮忙吧。」 「是、是!」好险,差点被训的就是我了…… 在身后背着手将作业胡乱塞进抽屉,我小跑到栉名老师身边,周防则当没听见继续趴着不动。 「周防君,作为一个男生的你居然要让女生来搬东西啊?嗯?」栉名老师完全不介意他不想动的样子,开始“循循善导”。 「啧……」最终,他发出面对栉名老师时总会出现的无奈声音,懒洋洋地从座位起身。 似乎在一来二去间对于如何制服这个问题学生有了门路,栉名老师心情很好的笑着在前面带路,我紧随在她身后,周防则落后一大截不紧不慢的跟着。 「老师,你现在才开始搬办公室么?」想起这件事应该在开学那天就做了的,我便问她。 「是啊,在教员室堆放了快一周了呢。」这么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暗淡了下来,「侄女……在医院不太好,所以一下课就忙着去照顾她,没办法顾及……」 栉名老师的侄女?我愣了愣,虽然有些担心,但自觉别人的家事自己无立场多问,便只能在心里默默希望她的侄女无事,不再开口了。 「stobox?i'r?」 当栉名老师刚迈进办公室时,便听到专属少年低沉的声音中对她不满的抱怨,很标准的发音,好似平常对话一样流利。 「,shisby.」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和对方英文对话的栉名老师一边回答,一边笑得不以为然。 「soit?」少年哭笑不得的问出最后一句,转身面向正从门口进入的我和周防。 熟悉又陌生的金褐色的碎发与眼眸,眉眼间的亲切与嘴角似笑非笑的幅度——是上次在门口拜托我转交箱子的学长。 「哟!是你啊。」 他认出我后主动打起招呼,口音回到了那浓浓的京都腔,并看到我身后的周防,嘴角又扬起了感兴趣的笑,朝他招手示好。 「学长好。」我微微鞠躬表示礼节。 周防只当没看见,不愿对不熟悉的人做出任何回应。而这位金发少年也依旧没有介意,没有任何畏惧或尴尬的打量着他。 「那这里的东西先拜托你们整理咯,老师其他的资料也堆积了很多,先走了!」 清点了屋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没遗漏后,栉名老师完全没有客气的,将整个站不下脚的办公室里留给我们就匆忙跑出去了。 「唉……真是,哪有老师这么使唤学生?」抱怨着,学长朝我狡黠的笑了笑,「我叫草薙出云,你们呢?」 我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他很自来熟的就在我的名前加了个“小”字,很亲切的称呼,我却稍显尴尬,因为他问的是两个人,可周防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背对着我们,校服的袖口被掳到胳臂,地上偌大的沉重箱子被他不做停顿的举高,放到了书柜顶,毫不费力般。 似乎预料到对方不会回话,草薙学长挑起一侧的眉,一边观察着周防的背影,一边也搬起了一个箱子,他虽然比周防要稍稍高几厘米,但看起来有些纤瘦,面对重活却十分轻松的样子。 「草薙学长,请你别介意啊……」 原本被我预计要忙活大半天的工作,在两人利索的搬箱子中完成的很快,我抬着几个小盒子移到金发少年身边,小声的致歉,担心他会因为周防疏冷的性格而讨厌他。 「没事没事,」他依然笑着,绅士的拿过我手中的盒子放到自己的箱子上一起抬起,「很有意思的一个家伙啊……」 看出他对周防充满探究,我有些惊讶,从国中到现在的两年里,除了我,还没有人想要主动接近他。 「你是他的朋友么?」 第一次被这么问,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却烫起来了,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这却也是我和他人生的联系。在没有关联的两个人之间,仅有的纽带。 我不知道这条纽带有多牢固,能不能支撑时光的拉扯,也不知道在他今后可能建立起的联系中,这条纽带会不会被掩埋,我只需要意识到自己和他并不是平行线,是相互连系的,这样就足矣让胸口发热发烫。 「对,我是他的朋友!」 或许是我脸上的喜悦来得直白,草薙学长的眼神也多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让我想解释却又只能心虚的埋下头,遮掩面颊的潮红。 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周防在屋子另一角轻轻拍打掌心的灰尘,也引起我们侧目,他看了眼已经搬完的箱子,便直径往门口走去。 「周……」 「学妹,这位学弟叫什么名字呐?」 本想追上去,草薙学长却先一步向我提出了问题,声音微微提升,足以让周防听到,也顺利让他脚下一顿。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草薙学长,他虽然是问我,眼睛却是看着周防的背影。他大概清楚,对于周防来说,比起自己说出,被当着本人的面由别人讨论出名字,肯定是更加不爽的…… 气氛有些凝固,红发少年背对着金发少年,微侧的脸颊可以看到他冰冷的眉峰与唇线,墙上的有些陈旧的秒针在走动时发出“嚓嚓”声,终于,他回过头朝门口迈出: 「周防尊。」 我微微松了口气,在当事人不想说的情况下我是无权代替回答的,还好周防没太生气,没想到草薙学长会用这种方式让他回答啊。 我心有余悸的看了看草薙学长,他却是一脸得逞而悠闲的笑:「他果然很有意思……走吧。」 地面的水渍还没有被完全晒干,一湾又一湾,倒映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像在这黑色的土地上涂抹了彩绘,又似这黑色大地本就是遮掩美丽的存在,只有将其撕扯毁灭,才能看到埋在下面的另一个天空。 我站在车站前,看着路线牌上那一条条盘旋交叉的红线,从开学到现在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总是下意识的追随着那个红色身影前行,忘了他已经在以前打工的地方辞职、搬到别的地方住了。 两年来一起乘坐的电车,对我来说是最为温存的时光,那种将会和他一起前往同一个未来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有…… 看着牌子上的红点亮起,知道电车进站了,我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斜挎着书包微靠在护栏边的样子,一如两年前: 「那,明天见咯,周防。」 「啊。」随着他的回应,电车门迎进了这位红发金眸的客人。 我站在门外朝他向车厢深处走去的背影挥手,脑袋却被轻轻拍了拍,回头,是草薙学长,他原本是站在另一个路线牌、乘坐和我们都不同的电车的。 「拜啦~」 他说着,依旧在我的名前加了亲切的“小”字,然后转身乘上了周防坐的电车,朝他所在的方向跟去。 广播里响起电车出发的警示音,我忘了回草薙学长一句“再见”,只看见那两个身影所在的远去的车,仿佛电影中带领主角开启了凡人所不知的旅程。 第 13 章 「如果没有与你相遇,便不会懂得这感伤,如果没有与你相遇,便不会懂得这寂寞,如果不能与你相遇,现在也不会知晓何谓温柔,何谓坚强。」 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第一页页脚写着这样一行小字,或许是上一个借书人看过后的感触,被我翻看时无意间发现,铅笔写下的字迹纤细不明,却不知为何,就懂了那意思。 虽然还未开始看这本书,不知书里的主人公经历了什么,但在我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让我拥有了任何书籍都无法学到的情感,拥有了比任何文字描述都要深刻的爱恋。 这么想着,便回头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座位,我叹气:「又迟到了啊,周防……」 不知他为何那么喜欢睡觉,明明每天下课都在睡,却总是睡不够的样子,才开学一个月不到,就迟到了好多次……和草薙学长一起。 高三的教室在我们上面两层,走楼梯上去得经过我们班的后门,自从草薙学长和周防认识之后,每次都会和他一起迟到,当周防拖着懒懒的步伐从后门进来时,他就经过后门往楼梯跑去。 草薙学长很中意周防,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下课和放学时有时间也会来找他,周防依旧不怎么搭理,也默许了他在自己身边。 「好,这节课就上到这儿了。」 「诶?」从神游中回过神,我忍不住小小的惊呼,并在看到那个在老师出去后从后门挪进来的身影更大的惊呼出声: 「周防,都已经下课了啊!下了两节课了!」 「啊啊……」他揉着脑后的发,嘴里敷衍的回答,「那就上之后的好了。」 「应该说就算是后面的课你也只睡觉不上的吧?」 调侃的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京都腔,因为已经下课了,草薙学长没有再急着往楼上跑,随意靠着后门的门框上,并对我打了招呼。 「草薙学长,迟到那么多次没关系么?」虽然两个当事人坦然自若的样子,但我还是担心。周防倒是被退学也无所谓的性格,但听说草薙学长平时的成绩一直在上游的。 「因为这家伙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了!」草薙学长开玩笑的在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让他辞了现在打的工去我在的酒吧住他又不干。」 「说了不要你早上来叫我。」周防从包里拿出终端机便顾自往门口走去,我知道以往的这个时间他都会去便利店买草莓牛奶。 而我,还没从草薙学长刚才的话里反应过来:「咦?学长早上会去叫周防么?而且学长还开了酒吧?」 「也不算是啦,我叔父开的,只是现在都交给我管理,因为他总是随心所欲按自己的心情决定每天开不开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捻着垂于眼帘的金色流苏:「周防的话,感觉如果没人叫他就会直接逃学啊,反正是朋友,他要来我在的酒吧打工会方便很多,所以这几天都在劝说中。」 「真好啊……」 「嗯?」 「啊不,没什么……」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呓语被听去,我忙摆着手,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羡慕。 男孩子,真好啊。可以毫无顾忌的去约他一块上学,不用顾忌其他人有流言蜚语,可以约他和自己住在一起,不用担心两人会有尴尬或不便,可以很快的和他熟识……真好啊。 希望自己是男生。那样的话我会买他所穿的衣服,和他穿得一样;我会去他打工的店里,帮他搬起更重的箱子;我会和他一起打电玩,陪他进行所有男生的冒险;我会和他没有隔阂的交谈,用兄弟的方式让他说出很多话;我也会约他住在一起,在夏天裸着上半身勾住他的脖子;并且…… 我看着这个在上课铃响后,从门外踱步进来的少年,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回望过来,纤长的睫毛在金色瞳孔的渲染下也泛着淡淡的金灵,将我的倒影包裹在一片暖金中。 ——并且,即使我是男生,也还要喜欢上他。 午休的进餐时间总是热闹的,女孩子将桌子拼在一起,一边品尝对方带来的便当一边讨论昨晚的电影,男生则叼着一块面包就度过了。 委婉的拒绝了几个女生的邀请,我看着周防果然又拿出了一个面包,三两口吃完,便准备在四周的欢笑声中埋头大睡一中午了。 双手维持着伸进抽屉的姿势,手里的饭盒紧了又紧,在发现他从不准备便当,都是买面包吃时,就想着要为他做一份午餐,却又担心他不喜欢我做的口味,不断在聊天里一点点套出他可能喜欢的味道,然后回去不断的尝试,直到前几天才做出感觉他一定会吃的味道。 然而,每天背着两人份的料理来学校,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他品尝,害怕教室里的学生会说长道短,然后惹得他不高兴,让我们的关系出现难堪。 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在各种顾虑下却显得那么难,果然应了谁说的爱慕是一件会让人束手无策的事。 「嚓—」 椅脚在光滑的瓷砖上摩擦出尖刺的声响,周防意外的没有睡到下午上课便起身了,似乎是受不了女生们时不时发出的大笑,他咂咂嘴,将手插在裤包里出了门。 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忙捧着饭盒朝他追去。 走廊的顶端种有紫藤萝,一条条攀附在廊顶边沿,舒展身姿后缠绵着垂下,像紫色的发,花状的帘,周围被挡住的阳光将它淡紫的花瓣照得透亮,被风一吹,那光线便明明灭灭的晃动着跳跃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身影变得稀薄。 或许大家都在忙着用餐,这条长长的走廊只有他和我一前一后的走着,他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前面的光景,我只能感受到四周腻人的花香和阳光蒸腾起的暖意。 不需要知道前方有什么、未来是什么,只需要像这样追随在他身后,即便是永远走不完的路,也甘心情愿。 走出长廊,他在花园里停住了,这里一直是学校交往的恋人们常来地,他却不在乎,只想找个地方惬心睡觉。 我看他在一条长椅上坐定,便上前去:「周防!」 「啊?」我想他没注意我一直跟着他,原以为自己找到了睡觉的好地方,结果还被打扰,所以脸上出现了讶异而不满的神色。 来不及管他的不满,我将打开的盒子往他面前伸了伸:「你看我做的便当怎么样?」 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感到不解,他耐着性子看了一眼:「不错。」 「那尝尝看啊。」于是我将准备好的筷子也递过去。 「……你跟着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显然还是觉得睡觉更重要,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将双腿伸直交搭,双臂搭于脑后,一副马上要开睡的姿势。 「你就尝一口啊!」虽然料到他不一定吃,但既然追到这里了,就让我再死皮赖脸一点吧。「你肯定会喜欢这个味道的,你中午只吃面包不管饱也没营养!」 已经闭上的眼睛被我叫唤得只能睁开,妥协的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了看饭盒,拿过筷子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指,只是一瞬,却仿佛触电般,指腹薄薄的一层茧带给全身麻酥的感觉。 筷子夹起了一个三文鱼寿司,却没有放进嘴里,他将手肘搭上长椅的椅背,眼睑一抬看向我:「为什么?」 虽然他说话一直简洁,但我知道他是在问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午餐问题。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没忍住用手指摸了摸鼻子——这是我说谎时的习惯。意识到做出了习惯动作后,我更是心虚: 「所以才专门给你也做了的啊……你看,班上的女生们不都喜欢和朋友分享自己做的便当嘛,所以也想把我做的给你吃吃看呐……」 越说越乱。本来很简单的“朋友”这个理由,却因为撒了谎而开始圆起一戳既破的屏障。 ——因为只有不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为你做便当这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为了你而担心的那份心情,从来都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总、总之,你先吃了再说!我都做好带来了,再背回去可不行啊。」 惶然着,我一股脑的把便当盒塞进他的手里,也不再等他反应便转身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局促的盯着前方看,一副不管怎样都不再回过头的神态。 半响,都没有响起预料中他厌烦的声音,我偷偷侧过头,看到他端着便当盒咀嚼着里面的食物,被我亲手捏做的饭团轻触他淡色的唇,被洁白的牙齿咬开,他伸出粉色的舌尖舔舐起沾在嘴角的酱汁…… 心跳漏了一拍,我回过头没敢再看他。 周围的其他长椅上坐着一对对的恋人,他们挽手依靠在一起,时而小声的耳语,时而用手指抚摸对方的脸颊。我和周防一人坐在椅子的一端,一个在埋头吃饭,一个在抬头数云,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即使如此,心里却还是有一个小角落在暗喜着—— 就让我在这一刻,也擅自把我和他当做一对恋人吧…… 「周防,你以后别买面包了,我中午都给你带便当吧。」 我知道,每天给男生做便当这种事是女朋友才有的义务和权利。所以,当他停下咀嚼,看向我时,便把刚才在心里练习多遍的理由编了下去: 「我参加了料理社,部长让我们研究不同的菜式,我一个人的话无法客观的判断有没有进步,班上的朋友她们也参加了,只能找中午不带便当的人帮忙,所以请你来当我的试吃者吧。」 趁着他没有加任何社团、不知道这方面的事的空子,我不知羞的利用了找他这个朋友帮忙的权利,然后在心里把自己鄙视好多遍。 「啧,这种社团怎么这么烦。」 但看起来,比起疑心我的话,粗神经的他更介意午睡时间被占了大半。这让我松了口气。 「反正你又不亏嘛。」我指了指饭盒,「而且我做的也不差吧?」 「随便你吧。」他继续吃起来。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 看不见的风哗啦啦的刮起紫藤萝长长的藤蔓,那些紫色的小花瓣乘坐着风,在长椅上降落,在我们的头上降落,我拾过一片放进嘴里,嘴里心里都泛起一阵阵的甜。 「你们先回去吧!我今天有可爱的女孩子要送哦!」 草薙学长站在窗边对着我和周防一阵挥手,夕阳橙色的光照得我眯起了眼,隐隐看到有女生在他旁边勾起他的手臂。看来他又搭讪到新的女孩了呢。 我算了算,这好像是草薙学长和我们正式认识后,第一次留我们两个单独走到车站。 他认识了新的朋友,身边不再只有我一个人,这个认知让我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我不是个够格的朋友,每次相处总在盘算着不是朋友该想的事,我怕他有了我也依旧感觉是孤身一人;我更怕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后,他的视线会给予其他人,不再看到我,不再有我的位置。 只巴不得在心口挖一个洞,把他满满的塞进去,再严实的缝合伤口,让谁都看不到他! 「我走了。」 他说着,迈进了车厢里。 我一如往常站在车厢外挥着手,却没再看电车远远驶去,我悄悄往另一节车厢上去了。 草薙学长知道他的现在住在哪里在打什么工,但我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要以什么理由来知道,这让我感觉比起国中时和他的距离变远了,脑子里有条神经一直在拉扯着,不服输般的,不想在他的问题上比别人少了解一分一毫。 「真羞耻啊……跟踪狂么我!?」 屏息靠在后节车厢的门口,透过相连的玻璃窗,我不时看他什么时候准备下车。这条我未走过的路旁有不少青桐,窗户上树荫的影子随着电车倒退,把细碎的树叶割裂得错落有致,忽大忽小的光斑也将他的面庞映照得虚离不清。 他还是国中时我喜欢的那个姿势,半靠在车门边,任火烧云把他的红发泼上橙色,稍稍偏过头看窗外,脖子上的经脉线条会柔和又有力的划下,直达好看的锁骨。 我忽然很怀念国中时和他一起在放学的电车上看的那些风景,我会和他站的很近,只有两步的距离。 看到他下车后,我也跟着从后车厢跑下,月台拥挤的人群让我看不清那一点赤红,它随着每一次的接踵比肩时隐时现,我急切着用力推攘不断挤到我前面的人群,跟着他走上楼梯,穿过甬道……当人群终于想落地的星火往四处散开变得稀少、足以让我明确的看到他时,他却不见了。 不见了……?我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朝着前方各个商店横陈的街道努力看,实在没有发现那抹修长的背影。 「出来的路只有这一条啊,他会去哪里呢……」难道说,我跑太快超到他前面了?! 正在我为这个可能性吓得全身一激灵时,身后是他磁性的低沉嗓音: 「你在干嘛?」 第 14 章 「叮铃铃铃铃——」 清晨叫起的闹钟一如既往让人憎恨,但这次没有响太长时间便被我按停了。正确的说法是,我一夜未眠。 从床上坐起时,阳光已经将窗帘照的一片光亮,连带着窗沿下的床铺也变得暖和,揉着酸涩的眼睛,我趴上了窗台,楼下的景色和每天起床时看见的差不多,骑着自行车赶路的成年人,要求妈妈背自己去幼稚园的孩子,叼着面包跑过街道的少年,在不远处偷瞧…少年的…女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再次想起一夜未眠的原因,我再次在床上折腾成了一团,双腿用力将被子踢起,手也紧紧地抓着枕头捂在脸上,却无法消除昨天那件让人羞愧难堪的回忆—— 「你在干嘛?」 身后是他磁性的低沉嗓音吓得我全身一激灵,心跳好像加速的快爆炸,全身的血液都在乱串,但我就是不敢回头。 怎、怎么办,被发现了……被他发现我在跟踪他!他会怎么想,会认为我是变态么?会厌恶我么?会绝交么? 各种糟糕的心思在这一刻全涌上来,窘迫的我站在原地紧紧拽着衣角,丢脸的只想钻到脚边的裂缝里。 他看我半天没反应,索性绕到了我前面,低头直视着我:「问你在这里干嘛。」 因为低头,有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眼前,给魅金的眼瞳添了一抹红,他将眉头微微戳起,在眉峰形成了一小道凹陷,眼里倒映的我惊慌失措,无所遁形。 那些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秘恋,好像被捅破了天窗的小阁楼,照得我连撒谎的思维都腾不出…… 于是,就这么笨拙的、没出息的逃跑了。 「喂——」听到他在后面困惑的唤我,我转身背对他跑起来,在人群的缝隙间躲避着,一直奔进了电车,才停下来感受自己不稳的呼吸,大口喘气,然后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困扰到今早。 懊悔的叹气,我坐在床上将脸埋进怀中的被褥里,感觉着窗外的阳光降落在蝴蝶骨上,带起一丝安慰的暖意,不愿去想今天上学遇到他后该用什么表情。 「他会不会发现我喜欢他啊……」来到洗漱间,我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女孩询问着,「可我还没有准备好让他知道啊,现在的我,还不行……」 镜子里的女孩,虽然开始为了他学着每天辫扎不同的发型、为他画起了淡妆、为他研究各种食谱、为他不断的完善着自己,但是还不够……现在的她,还配不上那样让人憧憬的他。 ——我希望能够在成长到最好的时候,再让他知道我的心意,让他觉得如果是我的话,会愿意交付出自己的情感。 打开冰箱拿出为他准备好的食材,按之前说好的给他做便当,我悄悄在他喜欢吃的肉里包裹进均衡营养的蔬菜,决定着待会儿见到他后就道歉吧。不管是怎样的关系,跟踪都是很失礼的事,被讨厌被责怪都得去道歉才行! 担心着便当在午休时会凉掉,我一个个测试着保温盒,等到达教室时已迟到了,而他一如往常的更迟,直接到了早上的最后一节课都没见踪影。在大家都开始准备午休时,才终于磨蹭着出现在后门,发现已经下课了之后,又脚步一转,往天台去了。 我跟着他上了天台,接近正午的阳光把地板的瓷砖照得白茫茫一片,承载着他簇簇的脚步声,仿佛是他无人企及的领土,轻易就绵延出仅属他的光彩。 扔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扑腾起了尘粒,他在楼顶边沿的高坎上坐下,看着悬空的双腿下流连的人群发呆。 「周防,这是今天给你准备的便当……」我想来到他身边坐下,又恐惧那毫无安全保障的高度,只能站在下面递过盒子。 「啊?」他停顿了下,想起昨天答应的事,便伸手接过,「哦,谢了。」 用手指挑出一个寿司塞进嘴里,他咀嚼间的脸颊微微鼓起,让人有用手指戳过去的恶作剧感。 裙摆被吹得呼啦啦作响,我趁着这阵能把脸颊热度吹散的风,向他鞠了个躬:「那个,周防……昨天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该和你道歉!居然做了偷偷跟着你这种事,对不起!」 他鼓起的脸颊微微一顿,将食物咽下后,歪过头看向我:「啧,原来你昨天真的是在跟踪我啊,你要干嘛?」 「我……」将两只手在背后绞着,说出真实想法的话实在太丢脸了!但是,已经对他做了失礼的事,还要撒谎就更糟,「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打工……」 他没有回答,赤色的瞳孔里有金色阳光穿透而过,一圈圈五彩的光晕从眼底旋转而出,迷离得我不敢直视。 「因为以前知道还能去找你,现在到了周末想去见你都没办法了……我是说,作为朋友,也会很想去找你玩啊,」索性把无时无刻都想要见到他的心情传达,「擅自就跟去了,对不起!」 「你,」他听完,挑起一边的眉,「好无聊啊。」这么下了定义。 「唔……」我无言以对,对他来说的确是很无聊的行为,但是对我来说……! 「直接让我带你去不就行了?跟踪没什么意思。」 「诶?」我抬头,或许是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太蠢,他又重新回过头不再看我。 「是你说要做朋友的吧,那你要想知道我的事可以直接问我。」 「那,周防你不生气我跟踪你么?」我还有些怔愣。 他重新往嘴里塞了饭团,不太清晰的语气里有着无谓和无奈:「有什么好气的,反正你问我会告诉你的。」 周防尊,他是神秘而孤傲的,不喜欢和人过多接触,不易对人敞开心扉,也难以和人成为朋友。但,我想,对于他一旦承认的朋友,他会是宽容而放纵的,不论对方靠近或远离,只要认可了对方是朋友、是同伴,他就不会再关上那扇门。 「……嗯!」不知如何形容成为了他朋友的幸运,我只是傻笑着,爬上边沿的高台,伸过手抓住他的衣服保持平衡。 他没有拒绝,任我拉着他的衣摆,眺望远方被风吹开了的云层,好像撒沙一样在蓝色的布景里画出白色的半圆弧,恰好笑脸的形状。 等他吃饱喝足,下午的课也开始了。和他一起的时间都会过得很快。 「就这里好了。」 本该前往操场的体育课,他走到一半后便在树边停下了。我看见他一只脚蹬住不算突兀的树身,手臂一伸,就翻上了枝干,动作一气呵成,像一只灵敏的猎豹。 「又不去上课了么?体育课你很擅长的啊!」我了然他又想逃课,抱着不大的希望劝道。 他往后一仰,发间盛放了绿色盎然的叶子,和那颗滴落在他额前折射出阳光的露珠,嘟囔一声后便没了动静,虽然听不清,但我也能猜出肯定是“麻烦死了”之类的话。 于是,帮他向老师圆谎,感冒的理由说得我自己都不信,但比起扣学分要好得多。即使他对学分完全不在意,从未要求过我帮他找借口。 能为喜欢的人做点什么,无论对方需不需要,都是甘甜的。 在下课的第一秒就朝他的方向奔去,看他灵活的从树上跳下,洒落满身的许多金色光斑,一直不肯好好穿上的外套也落在他臂弯里,被他向我扔来: 「顺道拿回去吧。」 「呐,下次我除了便当也给你准备草莓牛奶吧?」知道他肯定是要去买牛奶,我偷笑。 这个少女专属的口味被拆穿后,他稍稍有些不自在,别扭的没有回应就走开了——这种偶尔露出的小孩子脾气,也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回到教室后,其他人还没回来,我放下他外套的手一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说里所描述的,属于喜欢的人独特的味道。他的身上会是什么味道呢? 趁着教室还没人,我偷偷将脸埋进了他的外套里,在树梢被太阳照射了一整节课的衣服还保持着温暖的热度,干燥却清爽,隐隐可以嗅到清洗后的肥皂味,更多的则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的荷尔蒙,还有一点草莓牛奶的味道…… 这是属于他的味道,没有想象中的浓郁,却让我感到一丝迷恋。 「你在干嘛?」 又是这句话!我浑身一僵,为自己每次因他做出的囧事都会被人发现而默哀。 是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因为理着一个住持的发型,大家都叫他“平头”。他正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满脸讶异的看着我,眼睛在我的脸和手里的衣服间交替了一会儿,便换上了嫌弃的表情。 不知是该辩解自己没有闻,还是贿赂他不要说出去,我犹豫再三,在其他学生涌进教室后,错失了抢在周防回来前和他说话的机会。 课堂讨论时,看着他一边偷瞄我一边趁机对周防说话的样子,我只能祈祷他不要和其他同学乱传。至于周防,连自己都意外的已经没多少担心情绪了,或许是确定了他对朋友的宽容后,我也开始对他放纵起来,任性起来了。 少了之前的小心翼翼,有了一种确实和他连接起来的羁绊的感觉。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我站在他内心圈起的圆里,只要这样,其他的任何都无所谓了。 橘红色的天幕如期罩下,轻轻打在来往的路人的面庞,泛开细细的光泽。那些归巢的鸟儿在空中排成个人字,扑腾的双翼褪去脆弱的羽毛,落在放学后的路途。 他走出教室的步伐比平常慢些,似乎在等待我追上,我一边猜测平头对他说了什么,一边照常跟上他身旁。 「既然擦了鼻涕,就自己负责洗干净。」再次将外套扔给了我,在我不解的眼神中,他这么说道。 什……?!我大大的张开嘴,没想到平头居然误会我在拿他的衣服擦鼻涕!我又好气又好笑。 「我没有拿你的外套擦鼻涕好么!」虽然没发现我在闻味道该庆幸,但相对的要更猥琐了。 「擦了就洗干净。」不知他是否相信平头的话,还是觉得就算我擦了只要洗洗就行,他只是重复着说过的话,嘴角的那丝狡黠没让我看清便朝前走去了。 「我真的没擦啊……」 「洗干净,下次用你的擦。」 「所以说!我没擦过鼻涕啦!!」 将外套抛到他头上,我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和他开着玩笑,不管周围的学生看着他脸上似怒非怒的表情吓得后退,还是看着我笑个不停的样子像看神经病。 ——当有人问起又喜又涩是什么感觉时,那大概就是……他所允许你靠近的距离,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近吧。 第 15 章 「尊。」 在听到这个简单却对我有着无比意喻的发音后,我愣了半天才回过头,看到的人是草薙学长。他朝周防招了招手,又喊出了我的名字,然后走来。 从上周发现在天台吃便当不错后,周防午休时都会来,本就不多人的天台再加上害怕他的学生有意避让,最后这里就成了他的特等席,而负责给他送便当的我也借此沾光,可以和他一起欣赏天台的风景。 就我和他,两个人。 这么想着,就对每次的午休无限期待,即使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吃着饭,看着他在风里被吹开的红发,看着他仰望天空的下巴轮廓…… 而今天,草薙学长找来了。 「哇,看起来真是丰盛啊!」他凑近周防的便当盒看了看,羡慕的口吻用京都腔说出来有些好笑,接着转向我,似抱怨似撒娇的说,「真好啊,尊还有人给他做便当,我早上来不及做就只能饿肚子……」 我还沉浸在那声“尊”的称呼里,没有反应到他说了什么。 草薙学长身上有着亲和的魅力,学校的人都与他熟络得很快,包括我甚至周防,他放学和我们一起,上学还会去叫上周防,我曾想,即使我和周防在国中相处了两年,大概也和草薙学长与他高中相处的这两个月差不多。 「诶~就这么不愿意给我做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回过神,看到草薙学长弯下腰凑近的脸,我忙答:「没问题啊,以后草薙学长来不及做就来电告诉我,我会多带一份来的。」 「哈哈哈,逗你的啦!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他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直起身,「以后不用绕路去叫尊,我也可以准备自己的便当了。」 「嗯?对哦,你们今天意外的没迟到了!」想起今早周防上课前就坐在座位上,把老师吓了一跳的模样,我虽然在下面捂嘴偷笑,但心里也挺惊讶的。 「因为这家伙,」草薙学长指着周防,金褐色的眼里泛起得意,「终于乖乖听从我的话到酒吧住了。」 「……谁乖乖听从你了。」一直没理会他的周防忍不住皱眉。 「你啊,被我这个酒吧准老板亲自请了都还不来的高傲家伙!」 「烦死了……」 总喜欢试探周防耐心的草薙学长又开始了调侃,很快引得周防臭着脸回应,两人一言一句的吵着嘴,我只觉得胸口莫名的沉闷,好像雨前黑色的云压着凝固的空气不断往下降,不作炸响的雷鸣在山峰顶发出低音,沉默的嘶喊。 忍不住,嫉妒了。 先自己叫出“尊”的草薙学长,虽然自己和周防做了更长时间的朋友,但草薙学长要和他关系更好。在被周防认可为朋友的圆圈里,他更加接近圆心。有些委屈,也有些懊悔。 ——也许就是自己这种既想在表露爱意前留在他身边,又不想彻底的只有友情的自私想法,才会到最后止步不前连男生都嫉妒吧。 「放学后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酒吧。」草薙学长说着,唤我的名。 我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可以么?会打扰到草薙学长做生意的吧……」 「没关系啦,有朋友来自然要暂停营业招待你咯。」他打趣着,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流光融在一起,像灿漫的河流从他脸庞划下。 「既然学长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然而,去酒吧这件事在心底却比我想象的还期待,下午的课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我不停的看着墙上的电子钟,甚至怀疑它走得过慢,而和旁边带了手表的学生不断确认。 因为要去他住的地方啊。去喜欢的人的家,应该是每个人都会有一番紧张的吧…… 在心里想象着周防的房间会是什么样的,直到坐上了电车,路途的弯道比想象中多,因为我们都是站在的,所以每一次转弯我也随着车身晃个不停。 左手紧紧地抓着吊环控制平衡,而我的右手边就是他的手。他的掌心很宽阔,可以掌握和支撑起一切的感觉,我曾无数次幻想和他十指相扣的触感,而现在终于有机会在每一次摇晃里和他无意的触碰。 手背触到的他的小指,那一块小小的温热在随着皮肤和血管,攀升至我整个身体,好似走进了不灼人的火焰里。 下一个转弯来得更急切,我一时没能反应,身体便朝着周防摔去,眼看快撞到他我努力往后倾斜,后腰撞上了旁边的椅背角,泛起一阵酸痛。 刚庆幸着没有撞痛周防,旁边便响起了道歉声,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女孩,她还维持着摔进男孩怀中的姿势,两人的肩膀和胸膛紧密的贴合着,男孩将手臂环在周身,保护她不摔倒在地。 突然就后悔了。有些可笑的。 如果我也随着重心往前倒去,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双手抓住周防的衣角,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短暂的体会他的体温和心跳了…… ——你是否知道,身边的一个朋友,其实很想紧紧地、紧紧地扣住你的手,直到流出赤红的血液也不放开。 看到草薙学长的酒吧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个名叫「」的酒吧坐落在拐角,门前三条互交的道路都通往繁华的街区,路上却显少有人吵闹,偶尔有门栏上的铃铛悦耳响起。 酒吧里光艳得几乎能够让人感受到木头香味的吧台,木质的地板,内侧的酒架上紧实地陈列着各种酒瓶子,看得出酒吧主人很喜欢收藏,从必需品种到极少见到的珍品都应有尽有。顶端排列的水晶灯、雕镂复古花纹的欧式窗户,还有墙壁上镶着金框的油画,就连古老的落地钟每一声响都显得高雅。 「这就是草薙学长的酒吧?好奢华啊!」我看着吧台前一排艳红的真皮座椅,一时不知道该坐哪个。 草薙学长走到吧台后,拿出冰格和水果调制出一杯饮料,推到我面前:「你要喜欢,以后想打临时工欢迎过来,有可爱的女孩子作伴最好不过了。」 开玩我的玩笑,又转向周防:「尊,你要喝什么?」 「什么都不喝。」周防的声音充斥着懒散,他半眯起金色的眼眸,甩在肩上的外套和包摇曳着,往二楼走去。 见我伸长了脖子快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模样,草薙学长了然:「要上去看看么?」他的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挪揄。 被拆穿后的害臊让我红了脸,但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的点点头,让他带着我跟了上去。而周防也没有什么对个人隐私的介意,进去后就将门大开着—— 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充斥着他的气味,没有象征着他的赤红,只有破旧的沙发、床,和一个小冰箱而已。这已经远远超越了寂寞直接达到了是否有人住都难以判断的地步。 「因为他对居住环境没有太大兴趣,坚持这样就行了,所以……」草薙前辈却意外的有些为难的看着我,「抱歉啊。」 「……诶?为什么是对我……」 「因为你脸上的“心疼”两字好明显啊,看得我都过意不去了。」不知道草薙学长是在逗我,还是真的,他伸出纤长的手指往我脸上指了指。 「有那么明显?!」我下意识的捂住双颊,随机反应过来,「不、不对,我是说我没有在……心疼什么的……」 被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蠢到,我还在结巴,周防已经放好了外套和包,草薙学长感叹着还好他没有倒头就睡,便阻断了我的张皇,踏下了楼梯间的细尘。 不知道草薙学长对我的心绪看穿了多少,我懊恼的咬着吸管,酸酸甜甜的味道顺着我的舌头滑下,像它呈现的外观一样美好,不由感叹:「好好喝……」 「对吧?」草薙学长满意笑着,熟练的擦拭起一个个晶莹透亮的酒杯,俨然已经得心应手的老板模样。 「所以学长毕业后就定下在这里经营酒吧了么?」想起之前聊天时,他无意间透露的不想继续上大学,我问。 「是啊,已经和叔父说好了,我也挺适合这样不必一板一眼的悠闲工作。你呢?」 「我啊……」我想起为了周防而来的这所学校并没有专门教授美术的课程,悄悄握紧了拳,「我想要自学画画,虽然大概会很难。」 ——我还不想就此放弃,只有让自己也成长起来,才能更好的站到他面前。除了追随他,我还要让他看到不断完善后的我。 「自学?那很厉害啊!」草薙学长扬眉,朝我鼓励地竖了大拇指,「尊呢?」 「没想过。」 他的确是一付没想过也不愿去想的样子,交叠着双腿倚靠在窗边的黑色长沙发中央,透过彩绘玻璃的七色光从他身后包裹而来,在我的眼底所制造出想放进铁皮盒子里珍藏的流光溢彩。 「但总觉得……」看着他在那片璀璨跳动的光河中愈加灼目,便说了出来,「如果是周防的话,会干一番大事呢。」 草薙学长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讶然的看向我,随后在弯起的金褐色瞳孔里漾起波纹: 「我也这么想。」 离开时,天空已经蒙上了黑色的帘幕,酒吧门口的照明灯将光亮交汇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仿佛已经无数次的在这里停留过。 我回头,墙壁上用巨大铜片镶嵌的铭牌「」正在光影中熠熠生辉。 这是我们的起点。也是我们的永远。 第 16 章 学校后院的桂花树比上次看到的多开了几簇,白中透黄的花瓣在枝桠上绕成一卷,顺着树冠延伸的方向穿戴至尖端,然后将小小的花粉撒到少女的鼻尖,她伸出白葱般纤长的手指一抹,嘴角漾起了醉人的酒窝。 「这串水晶手链好看么?是家里特地花钱为我定做的哦。」 文艺委员——比起名字,少女更喜欢同学们叫她这个象征着自己才能的职称。是大家默认的班花,也是课间活动时被同学们围绕的对象。 「嗯,好看……」 而从开学就只围绕着周防转的我,早错失了建立新朋友圈的机会,虽然和所有人都相处友好,却没一个交心的挚友。 「喜欢的话,这手链就送给你了!」 所以……这样的我对于在课间被文艺委员单独拉到一边示好的事真的完全想不通啊! 看着我受宠若惊的呆在一旁,她又笑了,透出些粉红的双颊像盛开的桃花: 「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告诉我周防尊的电话号码?」 我看见过不少学生在逃避着周防,他们害怕着他眉宇透露的戾气,害怕着他周身环绕的冰冷,害怕着那些他打伤了多少不良的传言。他们没有试过去了解他,只是一味逃避着火焰蔓延的方向。 那时的我曾想,难道他们都不想要靠近光亮和温暖么? 现在却明白,那个看似孤独的存在终将吸引着和我一样的所有人,终将成为所有人的渴求。因为他,周防尊,是这样耀眼的光芒。 「……那他有什么喜欢看的电影么?他平常都去什么地方玩?还有还有……」 我支支吾吾着,班里的人都知道他只和我走得近,想要全说不知道太过虚假。但要我毫无保留的回答……我舍不得。 ——舍不得与其他人分享自己所珍藏的他的一切,舍不得让其他人也发现他的与众不同,舍不得让其他人也感受到因他而欢笑因他而悲伤的那份心情。 于是文艺委员问一句,我憋出半句,她不出声我就坚决沉默到底。越在心里祈祷着她快点放弃这个话题,她越是执着地想把我知道的最后一点东西榨干: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怔了怔,我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不如说,要是我知道就好了。那样我会用尽全部力量去成为他愿意收容到赤色瞳孔里的人,付出一切去成为能够得到那份荣幸的人—— 哪怕,这会让我活埋真实的自己。 发现能从我身上得到的周防的恋爱信息太少,最终她悻悻的走开了。而我,则从这一刻起无法只关注周防,即使不情愿,眼角也总是转向文艺委员的身影。 她出教室会特地经过周防的座位,她在周防不翘的课上会很积极的回答问题,她看到周防走来时会大声的和同伴打闹…… 不仅这些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变得挥之不去,就连面对她的心情也……那曾经让我惊艳的歌声变得刺耳,曾让我羡慕的容颜变得扎眼,就连她送的手链也硌得皮肤生疼,被我扔进了抽屉角落不见天日。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比我优秀,承认她来自各个班级收不完的情书。连文艺委员都如此,想必还有很多女孩也钦慕于他,只是碍于他强势的气场没敢袒露心思吧…… 「啊啊啊!那种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啊!爱逃课爱打架还不爱说话,又懒散又冷淡还喜欢小女生的草莓牛奶!」 如此咒骂着,我却清楚,对于这样的他,最不可自拔的正是我。 我嫉妒、吃醋、小心眼,但也更清楚,我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我不是他的恋人。 过分激荡的情绪占据脑细胞,我开始每天猜测其他女孩会喜欢他的理由,那会是些怎样的契机,是怎样的琐碎怎样的须臾,让她们也将他剪辑下来在自己的心里放映成电影? 「嗯?怎么?」 意识到我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周防将视线对上我的眼,酒吧的彩绘玻璃在他脸颊上分割着央央漾漾的河流,将所有的瑰丽凝固在他的眉宇间,只在嘴角落下一笔晓光。 周末的酒吧显得有些忙碌,草薙学长在为客人们调制着酒水,而来探望的我就和周防坐在角落,看着桌上用玻璃瓶养起的玫瑰,开出活色生香。 「没什么……」我垂下眼睑。擅自为不能用情敌一词来称呼的女孩们郁闷,这种事如何说出口。 见我不想说,他也不再多问,将头往后仰倒在椅背上,微微翘起的发尾让人想伸手抚平。 「呐,周防,你这几天有没有……接到哪个女孩子的电话?」犹豫半响,我还是开口。 相比我的百感交集,他一头雾水:「什么电话?」 「唔,就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的电话啊……」迫切想知道的我看到他这个样子更着急,「她之前向我要过你的号码,我告诉她了。抱歉。」 考虑到他不会去关注班上的职务分配,我又补充了文艺委员的名字。 「那是谁啊?」他不耐烦的将指尖在桌上轻叩,仍试着回想,「啧,是有个人总打电话来,大概就是这个名字吧。」 「你啊……好歹对班里的人记一下脸和名字吧,怎么还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这么说着,我还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庆幸于他对周遭人群的索然,即使被主动亲近了,也只是倏忽而过,没在心里留下波澜;庆幸文艺委员的优秀对他而言,不似其他男生心中如同被慢放的电影特写般留意。 「那,她说了什么吗?」现在问太迟了,但还是想知道他和其他女孩有着什么我所不知的细节。 「啊?尽说些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的话,对她没印象,说的话也很烦没兴趣,所以我挂断没再接了。」 「挂、挂断没接了?」看着他坦然的点头,我张了张嘴,最终不知能对他说什么。 他是真的对于女生丝毫不了解啊,完全没察觉到对方在百转千回后想诉说的心意。心里有些对之前还庆幸和自己一样单恋的文艺委员的歉意,更多的则是难以言喻的忧虑。 他的没兴趣,是只对她的,还是对所有人的,亦或是对爱情本身的呢? 在他纷繁芜杂又寂寥无阔的世界里,是否也有类似恋爱的光沫沿着他的脑回路流淌? 这样的我,在他朋友的定义里,是否也附加上了“女孩”这个词? 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任何蛛丝马迹,只看到他红发如盛放的夏花般绚烂,比那些刹那烟火还要惊鸿狂野。 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你不会去在意的,千万千万不要是我最想捧给你的爱情。 再次见到文艺委员,是在周末结束后。 她一向洋溢着自信微笑的唇角带了些受挫,没有再从周防的座位旁绕过,只是直径坐下盯着书本看,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他,带着些埋怨与委屈。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条手链,它还在手心里闪烁着光艳的色泽,我将它放到文艺委员的桌上,承接着她不解的目光: 「对不起,本该那个时候就拒绝的,现在归还希望还不迟。」 「因为没助我成功所以觉得不能收下?」她撇撇嘴,手中的笔在书本上轻轻戳着,「反正我自己都决定放弃了,你就拿着吧。」 我微微睁大眼睑,意外于她的放弃。或许是因为自己追逐他太久,即使那么久了都还是朋友也舍不得放弃,所以对于同样喜欢他的人能这么干脆的抽身而难以置信。 「不,之前因为自己的自卑没能说出口,只敢在背后滑稽的打探……」我轻呼一口气,抬头直视她,「其实,我想成为有能力和你一决胜负的人。」 文艺委员错愕的望向我,片刻,她缓缓摇了摇头,收回手链:「那你还真有耐心啊……」 或许吧,冰封的大陆不是一夜就冻成的,浩瀚的罗马也不是一日就建成的,正是因为这份喜欢不是一天两天,才更加珍惜着好不容易靠近的距离,不敢轻易移动脚步迈向另一边,害怕之前积累的石阶会因突然的缝隙的坍塌。 世界上有难以计数的情感都在以或快或慢的速度走向着尽头,也会有无数和文艺委员一样匆匆来临又匆匆放手的人经过这段人生,我想要一直站在风沙般粗糙的生命里,等待无数经历后磨砺出的珍珠。 ——任何事物都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只有对他的这份感情,我看不到期限。 第 17 章 从前,一位叫狄奥尼西奥斯的国王统治着西西里最富庶的城市叙拉古,他住在美丽的宫殿里,拥有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国王有个朋友叫达摩克利斯,他十分羡慕国王拥有的权利与财富,渴望着自己也能像国王一样。 于是,国王便提出了和达摩克利斯交换位置,让他来体验做王的感觉。达摩克利斯穿上王袍戴上皇冠,享受着美味佳肴群臣服侍,当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突然发现天花板上用马鬃倒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尖端差点触到自己的头,达摩克利斯脸色煞白双手颤抖,再也无法安逸的享受鲜花美酒。 国王对他说道:“你害怕那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剑吗?它一直悬在我的头上。如果你想做统治者,就必须承受苦痛——一个人拥有多大的权力,那么他就要肩负多大的责任。” 「达摩克利斯之剑么?」 草薙学长随手把玩着一朵在楼下摘到的玫瑰,在这快要入冬的时节,它却依旧顾盼生姿,即使被折断吸收养分的枝干,也不减娇俏动人。 午休时的天台还能听到操场上的笑闹,被风高高托起,在耳边时远时近,好像躲在层云里的阳光朦朦胧胧,给人毛刺刺的感觉。 「你们也学到这篇课文了啊。」他在听完我聊到的课上内容后,显得若有所思。 「是啊,神话可比平常枯燥的古诗词有趣多了!」我咬下一口饭团,看向身旁的少年,「就连周防都难得的听课了哦。」 想起他将铅笔别在耳背,一只手肘搭在椅背后,看似依旧懒洋洋,却难得关注起黑板的样子,我为终于不用在课上盯着他呼呼大睡的后脑勺而轻笑。 而周防没理会我的阿谀,只顾着吃午餐,风将他本就敞着两个纽扣的衣领吹得更开,比我高出近一个头的身高让我一垂眼就看到了他的锁骨,细长的骨头在小麦色肌肤的包裹下明显地突起,线条美好让人留恋。 「这个传说可不止在书上,」草薙学长伸出食指摇了摇,京都腔的语气中带了些神秘,「在现在的很多人口中也有另一种流传呢。」 「诶?」 「说是十年前的日本和现在的地形有些不一样。直到十年前,关东地区还有着广阔的土地,但是现在,那里被挖去了整整一个圆形,变为了巨大的陨坑,消失在海底了。」他顿了顿,用手指摩擦着下巴,想了会儿又补充道: 「那些研究的人称它——伽具都陨坑。」 十年前,我和周防还只有6岁,对这个国家地形改变过的事完全没记忆,我不经瞪大了眼:「真的么?地面被挖去了一个圆这种事……是谁挖走的啊?」 「唔,好像是……上一代的赤之王吧。而且,伽具都陨坑也是那个赤之王的名字。」 从草薙学长的嘴里吐露出我完全不懂的词汇,好像在黑色的漩涡中漂流,一步步被引领向混沌。我隐隐感觉,这些不是像我这种普通人该知道的事。 「赤……王?那是什么呐,草薙学长你不会是在编故事吧?」 没有接我开的玩笑,他看起来有些严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王的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个。」 真的……存在?虽然知道我们国家的确有着很厉害的人物,像终端机就是他们发明的,但……王,这样伟大而尊贵的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虽然我只知道这个挖去地面的王被称作赤之王,其他似乎也是以颜色来命名的王。据说王权者之间有关责任、领土等规范的协议,他们靠这些在支撑着国家。」 越听越玄乎,这些距离我实在太远了。我难以想象出那个所谓的赤之王的样子,他会是高大威猛的?是盛气凌人的?……我这一生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偷偷瞄了眼周防,我担心他直接听睡着了……然而,他却异常的专注。 被上帝精心雕琢的侧颜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平时的散漫已难以寻觅,双瞳中绯色的光芒足以媲美太阳,他寰宇的眉间流淌的专注,如鸿蒙初僻时的盛大世纪,喧嚣不染,浮华不惊。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心这个话题,我只沉溺于他让世界都明灭下来的神情,仿佛填满了一整个瞳孔的宇宙。耳边没注意的是草薙学长的声音: 「那个巨大的陨坑,是王破灭的象征。」 载着盛艳光芒的睫毛颌下又扬起,周防敛起的瞳间泛起我所不懂的沉思:「破灭的……象征么。」 「据说当王的力量破灭后,悬在头顶的剑就会下落,然后造成那个毁灭性的陨坑……虽然听起来很玄幻,但十年前的那个陨坑的确伴随了70万人的死亡。」 听到这里,我不由一震,难以置信的轻呼出声,为传说中的王所伴随的一切。是怎样的人,才能接纳进这些掌控着世界的力量…… 草薙学长抬脚跨上天台边沿,将手里的玫瑰悬空举起,然后轻轻一松手指,看着它如自己口中的巨剑一样从空中陨殁,颤动着周身的气流,碰撞着地面再弹起,碎成一块块的红色花瓣仿佛就是那次陨坑里浸染的鲜血: 「但也听说有另一个王便是让左右手在王权爆发前刺杀自己,以避免灾祸,这样的也有呢……」 他仰起脖颈看着头顶没有浮云的蔚蓝,就像看到了那个关于王与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传说,每一寸流动的光线都是记录。 「出云!」 毫无预兆被倏然推开的天台门,走出的少女似怒似怨地瞪视着草薙学长。门尾在地面划开,发出绵长的声响,是奏响冬日初阳的乐章。 又是一张没有见过的脸庞,但我清楚草薙学长身边女孩变化的频率,便挑着眉,故意做出鄙视的表情看着他。 他只撇着眉无奈一笑,对我们挥挥手,便向少女走去:「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忘记时间的啦……」 再次被合上的门给我和周防留下了可以长出荒芜的宁静,几乎可以看到风的影子在地上游离过时间的痕迹。 他还维持着听达摩克利斯之剑事件的姿势没有动,我便接了下去:「那样的王,是英雄呢。宁愿自己死亡,也不让剑落下来伤害到其他人。」 虽然才刚知道这个传说不久,心里却对这样承担起世界的英雄有了崇敬。如果是周防的话,他会怎样选择呢…… 然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我看向周防,在他紧贴的衣服下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脊椎,那样的直挺。他从盘坐的地面上站起,落下的剪影覆盖住我的视野,那样广阔的天空在我眼中都大不过他的身影。 「……周防?」 「让剑坠落……倒是不坏呢。」他在我的惊讶中看向先前草薙学长仰望的蔚蓝,下颚线好看得恍然,「在这个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世界里,以其束缚自己活下去,不如随着那份要毁灭所有的冲动,燃烧殆尽。」 没想到他会选择让巨剑坠落,会选择燃尽一切……我傻傻地看着他回过头,撩动的红发带起我心口的悸动,给予我洒脱与不羁的眸光: 「那种英雄,根本没什么魅力。」 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世界……么?如果是他的话,是这样的他的话,的确该是比任何人都自由都无拘无束的存在呢。 「也是呢,那样的英雄,虽然让人崇敬,但不必当。」我也笑着起身,来到他身边眺望那陆离的蓝光在天幕活成河流。 ——“一个人拥有多大的权力,那么他就要肩负多大的责任”。若那样需要你也为了世界而陨殁自己,我就不要你当英雄。 不想要你有多大的权利走上多高的位置,我只要你像现在这样,在我能触碰得到的地方,就够了。 第 18 章 终于入冬了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交裹的云还是蓬甸的雪。窗外的枝桠已经光秃秃一片,连堆积在地上的落叶都不见踪迹,有寒风吹过时还会发出干涩的声响,像年迈的老巫婆在说话。 只有红色的梅朵,还在这片冷色调中鲜艳夺目着。那炙热的颜色,是他的颜色。 用手轻轻抚过还没绽开的花蕾,我紧了紧衣领,往教室走去,希望能快点躲到墙壁里阻隔四面不断袭来的风,也躲开一路上众人惊异的指点——女生们都穿上了避寒的运动裤和外套,只有我还坚持穿着短裙,简直是一大朵盛开的奇葩。 真的冷得每一个细胞都瑟瑟发抖!但,当我看到镜子里滑稽得好像一只笨熊的自己,便放弃了。换做以前,我看到有人冬天穿成这样,一定会说“至于为了外貌这么拼命吗”,然而…… 有些人,你只有遇到了,才知道自己会为了他的一个目光一个视线,愚笨地做到什么地步。 「呼……」感觉被教室温度拯救了,我惬意地呼着气,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逞强,故作活力的打着招呼: 「早上好,周防!」 「啊。」他还和之前一样将外套敞开着,白衬衫的纽扣解开到第二个。 相比我,他似乎是真的对冷热毫无感知。领口间,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肌理匀称精廋,随着呼吸细微的缓慢的起伏着。 看起来与平时没区别,却有种不易察觉的暴躁。从前几天就开始的暴躁。 他一向不理周遭,却开始在附近有同学喧哗时冷冷的瞪向对方,虽没有多余动作也吓得他们不敢再开口;他一向对草薙学长传给他的电子游戏随便应付,却开始用力的敲击着屏幕,直至敌方和自己都消灭殆尽才停止。 尽管是压抑着没发泄出来的样子,但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他身上的我还是察觉到了,只是不知这份暴躁的缘由是什么…… 正如现在,他没有再趴在桌上睡得不知所云,而是皱着眉盯着黑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复杂演算,这些平日残杀尽我脑细胞的数学公式一道比一道难,而数学老师却没有让我们停歇的时间,粉笔一边落下刺鼻的粉尘一边嘎吱作响。 我看着在周防手指间转动的笔,随着他愈加皱紧的眉愈转愈快,最后被他重重往桌上一落,笔尖竟□□了桌子一大截! 莫名地不安,我朝他的位置挪了挪,想询问情况:「周……」 「砰——!」 随着他猛然起身而砸倒在地的椅子发出了巨大声响,滔滔不绝的老师、或昏昏欲睡或埋头苦算的学生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在寂静的教室里汇集到他身上。 而他沉默着,踹开脚前的椅子便走出了教室。 「周防尊!你……」虽然往常周防也逃课,但这样扰乱纪律还是第一次,数学老师想叫住他,最后看着那个暴戾的背影,还是忍气吞声的停住了。 同学们窃窃私语着,我伸长脖子往门口眺望,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心里的担忧像不倒翁被按下了又立起来,摇摆得厉害。 我印象中的他,总是懒洋洋的,好似世界末日了也能事不关己的淡然面对,这样暴躁的他,我第一次见……仿佛红莲之火一般。 ——即使在地狱层里最冰冷的红莲之地,冻结的外壳下仍喷涌着足以融尽一切的业火。 看了看显然一脸憋屈的数学老师,我深吸口气,举手:「老师,我想去保健室。」 「下课去!」虽然不敢对周防说什么,但对于总和周防混在一起的我,他是迁怒的。 「……老师,我真的不舒服,请让我现在就去……」 「在大冬天穿夏装的人也有去保健室的体质么!」他忍无可忍的骂道。全班因这句话哄堂大笑。 我垂下头缓缓坐下,眼前却都是周防的样子,他在按捺着的躁动到底是什么,他有着多少,我所不知道的困扰…… 「砰——!」 脑子还没思考完毕,身体就已先行动,反应过来后,我也随着他推开椅子跑出了教室。身后是数学老师毫不客气的怒骂,我停不下来,朝着他越跑越快。 诺大而空旷的学院里,我一边寻望着,一边往手心里呵着气。经过梅花树时,有几朵不知为何提早掉落的梅花,殷红的躺在地上,被我没留意的踏过,染变成了血滴。 终于,在武术社团的门口找到了他。 武术社团旁有一块练习用的打击板,前面由特质的软料做成,后面则是支撑的铁板,社员会在这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拳印,每一次出拳,顶端的电子显示仪都会将力道化为数据,供他们参考。 小跑着靠近,我看到他面前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拳印,深得仿佛要将打击板弄穿,而显示仪上的数值也已达到满格。这是……他打的? 「周防……」他周身的暴躁还未散去,旁人勿近的气息让我只能站在他身后,「你还好么?」 他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那个最深的拳印看,我却感觉比起不想回答,他似乎是想思考如何回答。 嘴里呵出的热气好像白色的烟雾,缓缓地飘到空中,不等与灰白的天空融为一体,就被风吹散了。除了绵长的呼吸声,宛如走进了空白世界般安静着,我等待着他的开口。 「好热啊。」 他开口了,略微沙哑的嗓音在冷冽中听得真切,答案却让我无法理解。 热……?我身上竖起的寒毛和鸡皮疙瘩都在叫嚣着冷,我不知该如何接话。顿时有些生自己的气,为何在他烦恼的时候帮不上忙! 「热得好像有火要穿透这副皮囊出来了。」 他抬起右手,看着干燥的掌心,然后缓缓收拢拳头,用力地,连手腕上都突显出青色的经脉。魅金色的眼眸里有着不该属于他的迷惘,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觉得热呢?」我焦急着,似乎因为这份焦急的心情,身上也开始热起来了。 他仍没有正面回答我,只看着握起的拳头,修长的手指松开又捏紧,如此反复着,突然,用力朝打击板挥去,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什么断裂的声音:那块打击板,被他打穿了! 没想过他有着这么大的力量,我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将手臂从穿过的洞口移回,似乎这一拳已将他凝聚的暴躁挥出,他松开的手指没有再握紧,缓缓垂下了手。 在头顶上呼啸的风停了,紧随着的下课铃声带来了各种混杂的脚步与笑闹,在他的暴躁安静下后,整个学院开始了喧哗。 没来由地,突然感觉如果现在不抓住他,就真的再也抓不住了。我跑上前,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感受着衣料在手心皱成一团,手指摩擦过他的手臂,一片滚烫。 「周防!虽然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烦躁,也不知道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但是……但是!」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慌乱很难看,却顾不上在他眼里是什么形象,「如果你有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所以、所以……」 所以,还有那么一个把你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都珍贵的人。 所以,不要再一个人沉默…… 脱口而出却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的话,也弄得我措手不及,却还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如此迫切的希望他的烦躁也能让我分担一些,他所深埋的故事也能让我知道一些。 他低下头看着我,眸子里就像藏了一片金灵色的大海,不需费力就将我淹没,让我窒息。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远方,好像要穿透这个学院看到其他风景: 「荒原。」 「……诶?」我松开紧拽着他的手。 「梦到了一片荒野……鬼知道是哪里的荒原。周围全都被烧光了,地面冒着烟,还能清晰的闻到残垣断壁被烧焦的味道。」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在笑那荒原,还是在笑做这个梦的自己。 那是怎样的荒原?我试图竭尽全力去想象,竭尽全力去靠近他愿意对我吐露的梦境,却发现只是徒劳的苦思。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燃烧破灭的东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厌烦,「醒来后那些火还在烧,想烧通我的身体释放出来一样。」 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噩梦或情绪的躁动,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梦境意味着什么,只能听着再次刮起的风,好像要给天空撕裂一条口子。 他的话语却到此停止,没想过能寻到答案,只是简单的倾吐。放弃再思索这件事般的轻吐口气,回过头,他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散漫慵懒的周防: 「回去吧。」 说着,他抬脚带头往来时的路走。 我无法回答他的烦躁,只能看着那个承载了我无限向往和美好幻想的背影,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好像在离我越来越远,留我一个人不愿放手的死死跟着。 ——只求,无论你身往何方,也让我同行。 第 19 章 听到电视里报道出今年的冬天不会下雪,我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又继续低头做着便当。 窗外的天还没有很亮堂,家里只有小刀和砧板接触的声响,水滴砸在水池铁片上的声响,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索性把电视机打开,让那些无聊的报道来缓解冷清。 「……虽然人体感觉要比实际温度冷,但实际上今年的气温已经回升了不少,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处于低气压高气温的环境里,请各位市民……」 「啪嗒」切断电源,我将完成的便当装进书包里,便出了门。 低气压高气温么……我一边往学校走,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我想这样形容周防应该正好合适吧。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给人好像严冬一样冰冷的感觉,但周身的暴躁却没有丝毫减退,身体里那些我所不知的高气温的火焰要冲出来般,散发出低沉的气场让班里的同学退避三尺。 似乎在沉寂森然的背后,只有放肆地燃烧疯狂地爆发,才能让他稍微感觉到自我的真实。 「的确。尊现在的气场很恐怖啊,店里的客人都给他吓得不敢进来了,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草薙学长鼓着塞满食物的嘴巴,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着,咽下后又有些赞叹的道:「很不错啊!你做的这个味道。明天换我来做给你尝尝,别看我这样,做饭也不差……」 「所以说,就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么?」我皱起眉,将伸到他面前的便当盒端回来。 「别担心,」他伸手来拿,无奈我不还,只好先停下正色道,「他这样的原因不是外界造成的,我们现在再急也帮不了他什么,不如就等他自己弄清了,我们才能知道如何做。」 的确,连他所说的荒原都不明白的我,是无法主动为他做什么……我低下头将便当重新递给草薙学长,却仍心有不甘:「可是……!」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就不行的。尊,他很强的。」打断我的担忧,草薙学长勾起嘴角,顿了顿,又看向我,「而且……」 「而且?」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我们现在坐着的阶梯——周防照常在午休时赖在天台,但因为心情的烦躁,他拒绝吃午餐,也拒绝打扰,我虽然退开但仍不放心,就坐在了天台门后的楼梯上守着。 「而且,不论如何,都还有你一直在照看着他的啊。」 我一愣,忙低下头掩盖有些发烫的脸颊。抬起头时,草薙学长已经一边嚼着以不浪费为由拿走的便当,一边下楼去了。 我回头看着身后的铁门,他就在另一侧,或许在梦境里瞭望着狼藉的荒原,或许站在边沿冷却燥热的脉动。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需要时就能看到的地方守候着,哪怕你根本没有需要我的时候。 风的纤维穿插在枝头麻雀的羽毛间,它们扑腾起的如灰霾的天色的翅膀,落到了地面,啄着地面学生们掉落的面包屑,然后在他走近后簌簌地飞起,掀翻了地面爬行的蚂蚁。 「……然后呐!然后那个男人就说“不是南瓜的瓜,而是傻瓜的瓜啊!你这个傻瓜!”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最后两节是自修课,大家都留下来做卷子,他却提前就要回去。我也连忙题都没看的把选择题胡乱填了,就跟着他跑了出来。 看着一语不发的他,我尽力回想着在电视里看过的好笑段子,一个一个的说给他听,然后自己带头大笑。已经强迫自己笑到喘不上气,他却一丝笑意都未勾起,我也只好渐渐止了笑声,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走着。 被他扯下了领带的衬衣领有些松垮,露出了他靠近背部突起的一节颈椎,刚好达到我头顶的高度,在发尾的阴影里时隐时现,往两边延伸出宽广的肩线。 好几次,我都想偷偷的拢着头发轻轻靠上去,靠在那似乎能支撑起所有的肩上,去感受那属于他的坚韧,属于他的温度…… 才这么想着,他就猛然停下了脚步,一个反应不及我就撞了上去,没了幻想中的美好,只有鼻子发痛发酸的泪水都出来了,我揉着脸,从他身后探出头—— 学校门口的墙角,一群满脸纹身的人正围着一个学生,他带着的眼镜已经碎了一只,正求饶着把钱包递上,然而那群人似乎仍不满意,数了数后又要挥起拳头。 我还不知作何反应,周防就走上前去,我悄悄抓住他的衣角跟上,看着那群因为他的到来而停下动作的人,他们脸上相近的纹身看起来就像电影里才有的黑帮组织: 「哟哟,这位小哥一脸可怕的表情是要搞什么?啊?我们正为“借”到的钱少而发愁呢,你要“借”我们点么?」 「滚开。」 他磁性的声音在低沉中带着沙哑,躲在背后的我能想象出前面的他是一脸不耐烦的冰冷表情,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 ——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良的他,就是在几个不良手中救下的我。总是喊着麻烦什么都不想干的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救助着有麻烦的人。 躲在冷漠背后的温柔。所以,我的喜欢才停不下来。 「哈?这位小哥说什么你们听到了么?」那群人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夸张的爆笑,「我们腿都给你吓软了,你来帮我们滚吧!」 说着,他们从身后摸出了程亮的匕首,雪亮的刀身反射刺痛了我的眼睛,连那光亮都似乎带着冷凉的嗜红。 不行!这次和救我那次完全不同!他们人太多,而且都带着匕首,我不会打架,周防只有一个人太危险! 感觉到手里抓住的衣角往前脱出,我忙拉住上前去的周防:「不可以!他们拿着武器!你会受伤的!」 「原来还有个女人啊?正好我要了!」「喂喂,你打那个男的!女人就留给我!」「明明该归我才对啊……」 他们在身后毫无顾忌的说着粗俗的话,看着周防已经明显浮出怒火的脸,我顾不上自己正是被侮辱的对象,他的安危才是最重要:「我们先去找人帮忙吧!你一个人真的太危……啊!」 还没说完,他拽起我的后脖领往身后一甩,我便往后退出去的好大一截,好不容易稳住,他已经朝那些人冲出去了。 「周防!」 怎么办、怎么办!他会受伤么?如果他受伤了怎么办……拉不住他,我已经完全慌了神,根本不敢去想他被武器划伤身上沾染血迹的样子! 转身往大路上跑去,我寻找着可以帮忙的人,但因为脑子一团乱,根本想不出要找谁帮忙,一直兜兜转转不知多久,才猛然想起终端机这回事。 「嘟—嘟—」等待的时间让我的手和腿都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拜托,拜托你千万不要有事! 听到接通声,我来不及等对方发声就语无伦次的叫起来:「草、草薙学长!周防和人打起来了!他们带了匕首!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他会受伤的!他……」 「好好!你别急!我现在就朝他终端机显示的位置过去了!」草薙学长很快的做出反应,便挂了电话。 草薙学长已经过去了,那我呢?我还可以做什么……对了,我就算不会打架,但可以帮他挡攻击啊! 这么想着,我拔腿往之前的地点跑去,因为跑太快的胸腔有些发痛,在到达之后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冻结住了,秒针的刻度被无限延伸,连呼吸都被强制扼住喉咙,诡异的危险气息在感官间躁动。野兽,好像一只潜伏的野兽终于暴动后散发出的可怖氛围。 我难以相信的使劲定了定神,眼前还是他站立在一堆横七竖八的男人中心的模样。那些人都受了重伤,因为流淌太多而从红里带上黑的血液浸染了他们的衣服,有几个的手正以不自然的姿势朝后曲折着,仿佛快看到断掉的森白骨头戳破皮肤露出了…… 而他,手臂上也受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刀痕,却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只低头看着一个还能动的人,右脚轻轻一踢,竟将匕首踢到了对方手边!那人戒备而退缩的看着他,又看了看匕首,最终抓过匕首朝他扑了过去! 「呜哇!」 而周防,他没有闪躲的迎上去,左手握住对方挥来的手腕,右手修长的手指张开,直接压在了那人的脸上,压迫着他毫无反击之力的往后退,后背撞在了墙壁上。 因为疼痛而握不住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没有理会对方的哀嚎,周防紧紧扣握着他的脸从墙壁拉起,又狠厉地砸回墙壁,随着那震得粉末落下的闷响,我看到墙壁上有红色的液体蜿蜒而下,一路流到地面汇成一滩,倒映着面前疯狂的一幕。 「周……防……?」 有一种自己认错人的感觉,但我知道这就是他。那个不会主动靠近人、不喜欢笑、不擅长对人表达善意,但其实内心却很柔软的他;那个让周围的人害怕,实际上一点都不坏、根本不可怕的他……那个他,才应该是他。 「——周防尊!!」 他下垂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了嗜杀时满足的笑意。我大叫着,冲上前想抓住他不计后果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拳头。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他,感觉到有人朝自己冲来,下意识将往前的拳头向身侧一划,朝我袭来!看不清眼前的光影闪动,只感觉有劲风随着他的力道从脸上刮过,耳边是一阵嗡嗡鸣响,我身体一晃,被人撞倒在地。 是草薙学长,他用双手才挡下周防的拳头,有些吃力的往后退了退,趁着周防看到我们有些愣神的间隙,一把掐住他的肩膀骂道:「尊!你这混蛋给我冷静下来!听到没有?!冷静下来!给我回神!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啊!」 印象里的草薙学长向来是亲切温和的样子,说着搞笑的京都腔,还会优雅的英语,能很轻易看出别人的心思,还喜欢以此来调侃对方……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着急气愤的大喊,我愣住了,周防似乎也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终于放松了想要回击草薙学长的手,缓缓垂落后伸出,看着手心的表情和上次逃课时的一样,有些忿怒有些茫然。 草薙学长松了一大口气,收回了钳制住他肩膀冒出青筋的双手,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落下。 一时间这个充满腥气的地方只剩下他的喘气声。 我想起身,撑住地面的手却使不上劲,低下头一看,摔倒时的玻璃片已经深深扎入了手心…… 「嘶——」 已经包裹了绑带的手写字时还是很疼痛,我停下笔揉着,不自觉的又看向周防空缺的座位——那天之后,他已经5天没来学校了。 草薙学长也请了假留在酒吧陪他,并在电话里告诉我没事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前的悠闲与亲和: 「正好因为打架的事学校想让他回家反省,他自己不来倒省了那些老师一大麻烦,哈哈哈。就让他冷静一阵子,你等过几天来看看他就好啦。」 话虽这么说……轻轻揉着伤口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那样剧烈的痛楚却让我好过了些。为自己那时的无能! 明明我就在他旁边,明明想要守护他的心情比谁都强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赖别人……这样弱小的我,到底留在他身边有何用!这还算什么“会一直照看他”啊! 有些浸湿的触感,我低头发现绷带已经透出了红,不想待会儿被老师和同学太过关注,便起身往医务室走去。 「什么king啊?我们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门口有几个学生在吵闹,我看了看,发现一个穿着便装的男孩,不是这里的学生,看起来还比我们小,正对着周围的人问个不停。 是来找人的吧?我没多理会,转身继续朝医务室走…… 「就是一个叫周防尊的人啊!我叫他king!听说他在这里念书,你们认识么?」 顿时停下步伐,我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男孩,他正在其他人的盘问中,将茶色的眸子弯成月牙,挠着亚麻色的头发: 「我啊?我叫十束多多良!」 第 20 章 「我叫十束多多良!」 男孩的笑脸是阴天里的阳光,即使不靠近也能感觉到散发的温暖。就像湍急河流中缓缓静流的突兀一笔,带动着周遭浮躁的空气都放慢了步伐。 额前亚麻色的头发有些调皮的微微翘起,修饰那还充满稚气的脸颊,他一边用像小鹿般的眼眸看着我,一边大大的吸了一口手里的果汁:「姐姐,谢谢你请我喝东西啊!」 「啊、不用客气……」毕竟是我有事想问他,比起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自然是可以提供休息的饮品店更好:「你说,你在找一个叫周防尊的人?」 「是啊,姐姐你认识他?可以带我去找他么?」提到这个话题,他明显兴奋了起来,往前倾着身子,期待的看着我。 「是认识,但他有事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我看到他立刻萎下的身子,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我啊……嘿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轻咳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副要宣布重要事情的神态,弄得我也紧张起来,认真聆听: 「我要成为那个人的小弟!」 ……诶?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个叫十束的男孩脸上却是满满的认真,还带着一丝期许,一分骄傲。 「为什么……要当他的小弟呢?」我想成为未来紧握住他的手的人,草薙学长则是成为了他的朋友,现在,有人要当他的小弟? 「因为他真的好厉害好强啊!我觉得他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会成为像王者一样的人。我还给他取名叫king。」 他轻轻握紧拳头,眼里满是憧憬。见我仍不解,又补充道:「我啊,前几天和朋友路过你们学校,正好看到他在帮一个戴眼镜的教训很多大个子啊。那些人每个都拿着刀,他居然毫无畏惧的迎上前把他们都揍翻在地,真是太帅了!」 说着,他学着周防的姿势,有些滑稽的挥动了两下拳头。我则暗暗吃惊,没想到之前的打架有被他看到。 「后来他察觉到我们,回过头来,朋友被吓得拉着我就跑,还好这几天我在你们学校问出了他的名字。从那天回去起,我就决定了,要当他的小弟,当王的臣子。」 店里有些老旧的音响在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旋律仿佛沿着指纹路线一圈圈蔓延缠绕,与此时此刻的情境却意外的相应。我想不管过多久,我都会记得这个男孩带着眼里闪动的星河,在摇曳着苍白与斑斓的光阴里,起誓要追随一个人的样子。 ——因为我们所注视的,都是同一个人。周防尊。 「」的巨大铭牌将阴影投放下来,一抬头,却被其中莫名隐藏的光亮晃耀得睁不开眼。 我看着面前散发着檀木香味的酒吧门,一时有些抬不起手。那个仿佛爆发出了堆积在胸口的火焰,在每次落拳溅起的血液中勾起残暴笑意的他,对我来说,太过陌生,如果再次见到,这样弱小的我大概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才好…… 但是,想见他。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想去看到,都想去靠近。 「打扰了……」 头顶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探进头,此时的酒吧还没有客人,光艳到能照出影子的吧台,透明中显出各色液体的酒瓶子,还是那样让人享受的环境。 「哦呀,你来啦。」草薙学长唤了我的名字,他坐在沙发边,手里正拿着一个玻璃杯擦拭着。 「嗯。」往二楼的楼梯看了看,我也走到沙发边坐下,「那个,草薙学长,周防,还好吧?」 「他啊?」将擦拭好的玻璃杯放下,草薙学长轻挑着眉心的发丝,「把自己关了几天后,已经抑制下来了,虽然还是很烦躁的样子,好歹恢复到之前了。」 「这样啊……」我轻轻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便当盒,「我试做了口味更好的便当,就拿来了,如果他之后想吃的话,麻烦学长给他。」 他在学校烦躁的时候会不想吃东西,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定也没怎么吃饭吧,希望这个便当能让他有些食欲。 草薙学长看了看,却没接过,只是微微笑着起了身:「既然特地做了,那就亲手交给他吧,我叫他下来?」 「啊、还是不要因为我打扰他,知道他没事了就行,我只要在这里坐着等一阵就回……」 还未说完,木质的楼梯便传来了走下的沉稳脚步声,一声一声好像敲在了心门上,我抬头,看到了那个这几天一直盘绕在眼前、耳边、心里的人。 才睡起来的红发在头顶有些杂乱,却没有减消一丝不羁,眼帘下带了疲惫,暗影稍稍加深的眼眶却好似添了浓妆重彩的一笔,让金色的眼瞳更加夺目。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中间的距离每缩短一段,心里的悸动就跳跃得更厉害一阵。 在我面前站定,他没有言语,直径拿过那个便当吃了起来。 因为他不言说却直接用行动表示出的温柔而心头发热,心里涌动的那条名为情感的暗流,也成为了其他任何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存在。我便也不言语,带着笑安静地看着他。 「你,」他忽然顿了顿,侧过头来看着我,「手没事吧?」 「诶?」低头看了看裹着绷带的手,当时留下的伤口还会不时发出刺痛,我连忙将手背到身后,「早就没事啦!为了能少写点作业我专门一直缠着这个绷带呢,其实完全没感觉了的。」 他皱了皱眉,回过头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对于无法控制狂暴的情绪而害别人受伤这件事,让他也不好受,虽然以他的性格不会诚实说出来就是了。 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个男孩所说的“王”——不想被禁锢、不愿被束缚,却对身边的人有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责任感,的确是像当王的人。 「说起来,周防和草薙学长认识一个叫十束多多良的人么?」 我还记得男孩离开时信誓旦旦的说着“我以后每天都会来这所学校,总有一天会等到他来上学然后遇到他”。 「嗯?不认识。是什么有关联的人么?」草薙端过两杯果汁放到我和周防面前。 我用吸管搅拌着细碎的苹果肉块,一时还不知从何说起:「是隔壁国中的一个男孩……额,他在学校找周防来着,说是,想当周防的小弟……」 「噗!」草薙学长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带着调侃看向周防,「居然有人敢当这家伙的小弟?敢跟在这个既讨厌群体又讨厌跟班的尊后面?哈哈哈哈!」 周防截起眉,似乎又因为这些事情而烦躁起来,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并没有饮尽,只是如野兽一样伸出舌头在面层舔过,然后对这个味道不满意的朝草薙学长伸出手指,而后者心领神会给他递上一只细长的白色卷筒,并打亮了火机幽蓝的光。 他在暗处变深的鼻侧阴影,下颌特有的凌冽,都随着白色的淡淡烟雾变得迷蒙,在唇齿张合之间眯起的眼,让人惊艳的离不开视线…… 「啊等等!这是什么啊?」我突然反应过来,还是高中生的这个两人居然在抽烟! 「嗯?是万宝路。」以为我在说烟牌子的草薙学长把盒子夹在指间摇了摇。 「不是在问这个!」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有些着急,「为什么吸烟?草薙学长什么时候学会的?而且还教给周防了?」 「呃,反正我再过两年也成年了,就提前感受一下……」他显然犯了难,京都腔里带着点讨饶,「至于尊,他之前说烦就让我给他了,但他也的确靠烟放松了些……」 烟草呛人的味道飘进鼻腔,那让我一直接受无能的气息刺激得喉咙和胸腔都发痛,我快步走上前从草薙学长手中抢过烟盒与打火机,再拿走周防指尖点燃的烟卷,看着他不满的发出「啧」的声音。 知道他一直很讨厌教导小孩的说话方式,但我还是像老师一样对他说:「不可以,这对你的身体有危害。」 「这种事不用说明。」他把手伸过来,看着我更加用力握紧烟盒的缠了绷带的手后又停住,最后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意外于他还在担心我手上的伤口,心里忍不住有些开心,连用力握紧右手时牵扯出的疼痛都消失无踪了。但看着他忍耐的样子,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妥协,我低下头快速说着「我先回去了」,便没理会草薙学长的呼唤跑出了的大门。 回家的电车里,电子视频上播放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茂盛的草丛摇曳着天风,草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被刮起,又洒落,好似给地面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小雨。浓密的釉绿晃动间,惊起几只蜻蜓,再之后便是傲然走出的狮子。 它行走在广阔的热带草原上,没有回头,没有拘束,所走过的土地都在为它低头臣服,心甘情愿被它一步步踩破。 ——我想他就像一头狮子,有着王者的力量,也有着对自由的勇往。 想起他吞吐烟圈时,仿佛与他一起燃烧闪烁的猩红烟头,我犹豫着拿出一只香烟,笨拙地不知道怎么去拿住,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放进嘴里,学着他的样子打亮了打火机,看着那些白色的烟雾随着念想飘起,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满满都是…… 「咳咳……真的好呛啊……」 第 21 章 朦朦胧胧的光影好像蒙上了白纱,装在琉璃瓶里的世界盛满了斑斓的光,明明灭灭,以微小柔软的频率晃动着,那个身影便从这虚空的缝隙里走了进来。 他的指尖,他的耳廓,他的领口,他的所有都是柔和,沾染上颜料的雨落下来,五颜六色的打在他身上瞬间就开成了一朵朵的花,满满的把他掩盖…… 「周防……」 我拨开那些繁花,将手伸向他暖金色的眸光,想要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用力张开了嘴巴,呐喊却是无声。 他的发色浸染上旭日暖阳,周围却褪成了苍白与灰蒙,让人晕眩的色调中,他看着我,镌刻出一抹笑容,我也跟着再次张大嘴巴…… 「……尊……」 「啊?」 随着这声回应,眼前扑腾起无数纯白飞鸟,当它们在眼前自下而上的飞过,我的眼帘也跟着被刺痛,紧接着手下坚硬的触感、耳边喧哗的嘈杂都一涌而至,我揉着眼睛从沉睡的课桌上直起身。 唔……做梦了啊……意识还有些混沌,我坐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想起梦里出现的他,和我不断呼唤的他的名字,便转过头,正好迎上了他困惑而等待的视线。 啊!说起来我刚才叫出口了吧?在梦里的那声「尊」被我叫出来了,而且还被他听见回应了! 刹那就完全清醒了,紧张、害羞、慌乱,吓得我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他会怎么想,关于我梦里有他这件事?他会怎么想,关于我喊出了“尊”的称呼? 然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等待着我的回答。 「啊……我居然睡着了呢!像我这么勤劳的学生居然会睡着啊,肯定是你把嗜睡症传染给我的,都是你的错啊周防!」 不知如何解释在梦里呼唤他的名这件事,恨不得用手捂住脸躲起来,努力让自己别飘忽眼睛,我掩饰着,想转移话题拉开他的注意力。 「啊?我哪有嗜睡症这种东西……」而没对这件事太过在意的他也挠挠后脑勺,将包往肩上一甩,「走了。」 「嗯!」我紧随他起身,一如既往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往放学后的门口走去。 ——如果,我告诉你,我每天都会梦到你,每次都恋慕的念着你的名字,你会怎么回答?我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淡薄到感受不出温度的夕光照着脚前的路途,像淙淙流去的浅溪,在他的身体上勾勒着,又落到地面好似融化,默默淌出年少特有的桀骜。 我看着在他肩头随着下楼梯而晃悠起来的包,伸手拽住,念叨着:「啊啊,都是因为被周防传染了嗜睡症,现在睁不开眼了啊。」然后装出一副走不动的无赖样,让他拖着我走,再偷偷睁开一只眼,去瞧他的反应。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脚步毫不停顿的往前,就这么承载着我的拖曳,走过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走过枯瘦树木落下的横竖条纹,好像背负着一个弱小的包袱前进。 我因他愿意让我依附他前行而笑着,拽紧他的包,偏过头去瞧他放在裤袋里的手。和他一起牵手走过这条路的那天,我祈祷着快一点儿到来。 不知身后的人心里正千回百转,他百无聊赖的看着天幕上白色云朵堆成的千层蛋糕,从裤袋里拿出了烟盒,用牙齿咬住一根后,轻抬下颌便抽了出来。 「周防!不是跟你说不要再抽了么!」连忙上前,我皱着眉想要拿走他唇齿间叼着的烟。 「我也说了这没什么。」他面不改色,用手拿下烟卷高高抬起,用身高差距让我无法碰到那该死的烟。 可恶……我不甘心的跳起身一把掰住他的手臂,已经伸展到极限的胳膊让我只能用脚尖勉强点地,但他却没有因为我的重量而将手臂下落分毫,反而不想被我抢走烟卷的更加上抬。 ——第一次切身感觉到他的力气真的很大,有着给予人安全感的强大,仿佛可以把所有都托付给他。也想要把所有都托付给他。 我感觉整个人好像掰着他的手臂离开了地面,脚尖悬在地面一擦,就失去了平衡,一头撞进了他的胸口。 温热的体温,平缓的心跳,解开了一两个扣子的胸膛肌肤,结实的肌理和我的脸颊触碰到了一起,他好闻的气息充盈在鼻间,一下子沸腾了我脸上的血液,火烧火燎红了个遍。 我连忙松手,捂着脸转到一侧,脸颊的热度却顺着掌心纹路传开,耳边好像还持续着他心跳的节拍,那是我渴望已久的怀抱。 「喂……」大概以为我把鼻子给撞坏了,他低下头来想查看我的情况。 抿着嘴,将耳边的头发拨过挡住通红的耳朵,我正想着怎么说自己没事,身后便传来了另一声呼喊—— 「king!」 如鱼群来来回回的人潮中,茶色发迹的少年好似发现了宝藏似的新奇表情十分显眼,他瘦小的身体正试图挤过比自己高大的学生来到我们面前:「king!你在这里啊!」 「啧……」周防一顿,烦躁的咂咂嘴,转身就往回走。 从上星期周防回学校后,这个叫十束的男孩便开始了自己的跟班之旅,每天不依不饶的等着周防放学,甚至我们下课时他也会跑到窗边,一边拍打着窗户,一边呼喊着让大家面面相觑的“king”。 周防一开始当他不存在,再之后不得不因为他锲而不舍的纠缠而去注意他,即使被恶狠狠地瞪视了,脑袋还和周防的拳头接触了几次,这位十束君仍保持着开朗的笑,从未知难而退过。 「下午好啊!」他小跑着追上来对我打了招呼,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姐”的称呼。 「额,下午好,十束君……」我尴尬的笑着,看了看现在无可奈何只能逃跑的周防。 「呐呐,king,你嘴里咬着的是什么啊?」 「闭嘴,走开!」相比对让不想要小弟的周防收小弟这件事十分自信的十束君,周防压低的声音里是满满的不耐烦。 「啊、是烟么?」然而,十束君直接就把他的不爽给无视了,他跑到周防前面挡住他,「好酷……我也要!」 我一噎,在心里埋怨尊从不带好头:「十束君,你才是个国中生,吸什么烟啊。」 「但我是king的小弟啊,king能做的我也要做。」他凑过头去看周防烟的牌子,「明天我就……呜哇!」 而十束君还没说完,周防就拿下烟卷,手指一转,将不灼人的烟屁股对准他的鼻子塞了进去。十束君捂着鼻子倒地,我吓得捂住嘴,而他再次转身朝之前的原路返回。 「咳咳……啊好呛!烟的气味被鼻子吸进去了好难受!」十束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流着,有些恐惧的看了看地上的烟卷。 我看着他打消了吸烟念头的样子,松了口气。虽然周防的做法简单粗暴,但好歹没让十束君也沾染…… 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帮他擦拭鼻涕泪水,等我们终于赶到车站时,周防已经和草薙学长汇合,两人正准备跨上电车。 「等等我啊!king,草薙哥!」十束君挥着手便追上去了。 「额,你这小鬼还在啊……」带着黑线回头的草薙学长扯扯嘴角,这几天见识过十束“小弟之魂”的他也颇为无奈,「话说谁是你哥……」 「嘿嘿嘿,我和你们一起去酒吧玩。」前两天跟在周防身后已得知他住处的十束君往前一迈,便抢先上了车。 「喂喂,我的酒吧可不让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进来啊……」「有什么关系嘛,草薙哥……」 在他们吵吵闹闹间,我乘坐的电车也进了站,便踏进车厢朝他们告别:「那我回去啦,明天见咯!」 「好嘞,明天……诶诶?king?!」 听到十束的叫嚷,我回头,那个红色的身影往前一窜,在电车门闭合的声响中站到了我面前。对面的十束君正贴着车窗,和草薙学长一起随电车驶远。 「啧,那小鬼吵死了……」周防走到靠后的座位坐下,红发被窗外的风吹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峰。 「你要搭乘这辆电车之后再转车回去么?」我也随着他坐下,任风把肩前的发吹起,问道。 「嗯。」 「从这边到酒吧的电车不多啊,要等将近一小时吧?」窗外从上高中开始就由我独自欣赏的风景,这次有了他的陪伴,也变得不一样。 「无所谓了。」 「那……要不要先去我家歇息一会儿?」 当意识过来后,自己已经这么问出口了,相较他平静的思索,我自己反倒吓了一大跳。 带喜欢的男生回家……第一次啊!怎么办?家里有收拾整洁么?满是他的日记和画册有没有好好的收起来?我怎么不做充足了准备再邀请他啊! 「也行。」 在我兵荒马乱的脑海中,他轻启薄唇,瞬间就让一切归于宁静。 「咔嚓—」 终端机与门锁相贴,才刚刚开启一条缝我便横冲直撞的百米冲刺跑了进去,用力拉开平常让自己躲在阴暗处的窗帘,将因一个人住而随便摆放的女性用品抱起扔进卧室再关起,我喘着粗气冲回还站在玄关的周防面前,用力让自己笑得自然: 「快请进。」 他看着我神经兮兮的样子挑起一边的眉,最终没说什么,走了进来,随意地打量着房屋布置。 「周防你要喝什么?咖啡可以么,还是茶?」担心着招待不好他,我从客厅转到厨房,又从厨房转到浴室,「家里没有草莓牛奶,要不我现在去买?」 他将包丢在一旁,懒散地在沙发上坐下,手臂和后脖颈搭上沙发背:「不用这些麻烦的事,我待会儿就走。」 「没有麻烦啊,一点都不麻烦的!」我打开电视,又打开空调,再拿来一大堆杂志放他面前,想把他多留一阵子。 他无奈地轻叹口气,没再管我,拿起一本桌上的书本消遣的翻着。 我从冰箱里端出糕点,再去厨房制作布丁,贪婪地想着:要是这次让他觉得来我家好玩,以后就可以经常邀请他了。 但不想自己跑来跑去地似乎烦到他了,没注意到他将不满的视线放在我身上,还在问着要不要再给他拿两个软垫,就在靠近他后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炙热的温度和有力的触感,还没让我过多感受,就被他用力一甩,在眼前的天旋地转间,跌坐在了他身边的沙发上。 「让你别麻烦了,吵死了。」 烦躁的来源终于清静般的,他舒展眉头,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翻看着书本上各种武器的图片。 少了忙碌,静下心来的我也随着他靠在沙发上,第一次和他在自己家里独处,我为这样温馨的气氛感到不可思议。 他在一边看着书,而我在一边吃着点心,这样的场景……应该就是两个结婚后的人闲暇时会有的场景吧?这样想着,心脏便大声的跳动起来,害得我几次想要捂住胸口怕被他听到。 ——这座孤寂的房子,因为他,而有了真正的家的味道。 「呐,周防……」 「嗯?」 感觉接下来说的话很破廉耻,我又用力往嘴里塞了两块点心,想压下害臊的情绪:「你以后要是因为酒吧很吵,或许你哪天要来这边做什么事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 悄悄抬头,发现他已经把停在书上的视线落到了我脸上,我一惊,手都不知往哪放的开始挠头发、摸鼻子:「我是说……你要是能多来的话……那个……我……」 「知道了。」 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接不下话想干脆说“你就当我没说”时,他这样答应道。 空气,尘埃,阴影,不动声色的变得温柔,直到在此化为最宝贵的遗迹。窗外突然打出近乎致盲的光线包裹在他身上,终结在我笑起的嘴角上。 不用再多说什么,不用再多想任何,那些曾苍白单调的岁月,都已被金色的眸,赤色的发侵占了视线,填满了空隙。 第 22 章 满满的红色将画布从头至尾染得透彻,不放过一个角落,明明已经很耀眼,仍担心红得不够,我又用画笔沾了一道再次涂抹着,直至干涸后的颜料将画布厚度都增加才停手。 学校没有开美术专业的班级,我一面利用课余自学,一面在周末跑远路到培训班里加强练习。 这周的主题是用白色以外的颜色为底来作画。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红色,虽然这让我接下来要涂抹的色彩在糅合上增加了难度,但除了这个属于他的颜色,想必换成别的我将画不出感情与灵魂。 「哇,你是不是要画漫天的樱花呐?好浪漫……」 身旁传来惊叹,我也伸过脖子围观。那是以粉色为背景的画,一大片粉色中有一棵褐色树枝伫立,不需要花瓣的轮廓,仿佛那就是一个延伸到天边地下的盛大樱花树。 作画的女孩受到了夸奖,微红着脸讲解道:「我想在树下再画一个女生在拿着情书等待男生的场景。」 的确是很符合现在这初春的画面呢。这么听着,我脑中也自动勾勒出了那样美丽的告白。 「是么?那你一定能得高分!」最先开口的短发女孩鼓励着,而后又托起下巴思索,「不过呐,我觉得女生还是不要太主动的好哦。」 「诶?为什么呢?」不止作画的女孩,我也默默在心里提问着。 「因为太容易得到手的不会让对方产生兴趣,男生呐,你要给他点若即若离的感觉,不要总是缠着追着,这样他才会反过来主动接近你,这可是恋爱的兵法哦!」 愣了愣,对恋爱一窍不通的我突然觉得受了教。国中喜欢上的第一个人,直到现在都还在单恋着,因之前从未出现过喜欢的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便一直追着缠着他,现在听来,似乎自己是没有掌握好该如何追求? 可是……小声的叹口气,我又继续拿起画笔。周防,如果我不前进,不主动缩短与他的距离,他会走过来么?还是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关于他,我没有实践恋爱方法的勇气,不敢拿他来赌,一步都不敢。 结束上午的作画时,骨头因长久不变的坐姿而僵硬着,每动一下就发出咯吱声。我一边下楼,一边感受到包里终端机的震动,接了起来。 「喂?」唤出我名字的是草薙学长的声音,「你能不能带点洗浴的生活用品来医院呐?」,他说了医院的名字,浓浓的京都腔带了些淡淡的尴尬。 医、医院?!正在下楼梯的脚一崴,我勉强稳住重心,急急问道:「怎么了?草薙学长你住院了?!还是、还是周防?他是不是又打架了?!他有没有事啊?!他到底……」 「sto—p!」经不住我不停歇地一大串问题,草薙学长在那边无奈的大叫,「尊没事啦!他没把人打进医院我就谢天谢地了好吧……」 「额,哦……」即使对方看不到,我也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来掩饰尴尬,「那是……」 「是那个叫十束的小鬼。」草薙学长叹了口气,听见我疑惑的惊呼,解释道,「他到处说自己是尊的小弟,结果给那些被尊揍了又不敢报复的人盯上,受了些伤。」 惊讶着,但又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并不出乎意料——虽然仍在压抑着,但周防的暴躁并未减少,他戾气的气场在吸引着那些同样渴望用拳头发泄所有的不良,自学校门口那次后,也有过一些被人找上、甚至他主动去找对方的时候。 大概知道我会全力阻止,所以他每次打架都不声不响的绕过我离开,当我得知赶到时,已经完事了。我,完完全全是一个局外人。 我不甘、委屈,草薙学长却是在发现没办法后顺利接受了,还安慰我转换思维,说反正被揍的都是些坏人,被教训几次都不敢再乱欺负人了,也算是帮那些弱者忙,更何况,周防每次都会赢。 ——说不清自己的思绪……我清楚他的强,所以他每次打架我都能放心,知道他不会有事;但因为喜欢,因为在乎,即使他再强,我都会担心。 晃晃脑袋,不想再思考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匆匆应了声,我跑到商店买了住院用的物品,又朝医院赶去。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床单……这些和他的炙热艳丽完全相背的冷清色调,让我感到一阵不舒服,加快脚步按草薙学长的指示寻找十束君的病房。 啊、找到了……看到了相应的号码,我来到门前站定。 「被谁打了?」 还没进房间,便听到了周防磁性的嗓音,依旧散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紧接着是草薙学长的声音:「你啊,再继续跟着这家伙,可是还要碰到这种倒霉事的哦?虽然你大概觉得在强者身边是安全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嗯,我会小心的。」十束君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埋怨,只有依旧要追随的决心。 我将买好的用品抱进一只手臂里,腾出另一只手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周防走到病床边,狠狠地一脚踏上去,床铺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吓得我们三人一跳。 「被谁打了?」 他重复着最初的问题,皱起了眉峰。尽管十束君是自愿要求当他的小弟,尽管他也没有答应过收十束君做小弟,但是我知道,他在因为身边的人由于自己的缘故受伤而不爽着。 这是他冷漠与怒火下的温柔。尽管他绝对不会说出口。 房间里一片安静,左脚被绑成粽子吊起、头上也缠了绷带的十束君勉强维持着先前的笑,却没打算说出到底被谁打了。 他是不希望周防因为自己而再去找人打架吧……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弯起嘴角,走进屋子帮他岔开话题: 「周防,这里是医院,你小声点啦。十束君,草薙学长让我帮你带洗浴的用品来了。」看周防将脚从床铺上放下了,我把袋子放到十束君手边。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啊,辛苦了……」十束君有些腼腆的笑着,叫着我“姐”,又顿了顿,对着我仔细看了看,再看看尊,「说起来,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和king是情侣么?」 「诶?!」从没想到会突然被这么问,我一时傻了眼,血液自作主张地往脸颊上涌去。 「因为,不说我和草薙哥,一个女孩子会跟着经常逃课、打架的king到处跑,你们肯定在交往对吧?」说完,十束君还满意点点头,一副自己好聪明的样子。 「我、我们……」吞吞吐吐着,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不是”,却好像被石子梗在了喉头,说不出。 也舍不得说出。 我可以不回答么?我可以假装默认么?我可以让别人产生我和他是恋人的错觉么?我可以……借这个时刻满足心里的遐想么? 偷偷瞄了眼周防,他没有尴尬或愤怒,似乎被谈论的不是自己,只沉默着懒得回答。 有点难过他对与我关系的不在意,又有点开心他没有立刻就亲口否定让我失去念想,我尽量自然的对着十束君摆摆手:「不是啦,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咦?真的么?」他眨眨眼,一脸的不相信,「是因为害羞所以说不是的吧!因为,据说真的不是的话,女孩子可是会很生气的立刻否定啊,你明明犹豫了好长时间呢。」 这这这……没想到被自己的一个舍不得逼到了这种境地,我不敢去看周防会有什么表情,不敢猜测他会想什么,眼前因太慌乱而转着星星,只恨时光不能倒流。 草薙学长隐起偷笑,走到十束君身边作势朝他头上轻轻敲了一拳:「就你话多!尊问你被谁打的,还没回答呢。」 「额,这个……」十束君的眼睛左右转了转,又笑开了,「在回答之前,king,你可不可以先听一下我的请求?」 白色的医院窗边吹进的风仿佛都是白色的,衬托的晃动起周防红色的发,他抬了抬下巴表示同意,随着下颌的抬高,露出好看的喉结。 「这只受伤的脚……真的好痒啊!能帮我挠一下脚背这里么?」 ……听错了吧?我和草薙学长相互望了望,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居然听到有人对周防做出了这种请求。 周防却显得很平静,看了十束君一眼,便在我们震惊的表情中走向了他的脚旁,缓缓抬起手,在我以为他真的愿意帮忙挠痒时,突然手腕一转,狠狠的一拳便揍上了十束君的头! 「呜哇!!」这一拳可比草薙学长那一敲重了不知多少倍,十束君离开捂住了脑袋哀嚎起来。 而周防撇撇嘴角,一脚踢开了虚掩的门,只余下往外走的挺直背脊投下的影子越拉越远。 「你真是不要命啊……」草薙学长担心的上前查看,随后又一脸“自找苦吃”的数落表情,「被杀了我可不管啊!」 「没事没事,总会解决的啦。」十束君痛得五官皱成一团,仍发出轻松的笑声。 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但这句话似乎是他的口头禅,有些轻浮的话语却让人莫名感到安心,似乎真的一切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说,你这种“王的臣子”的游戏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啊?」 「草薙哥难道不也觉得他会成为真正的王者么?所以才会不自主来到他身边的啊。」看到问话的草薙学长因为自己的反问而默认的沉思,十束君的笑容更甚,「他那么强大,那么有魅力,任谁都会追随、都会喜欢上的啊!」 说着,他回头过唤我:「对吧?」 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他说……喜欢。虽然知道他的喜欢是对同伴、对追随者的意思,但还是往自己的小心思那边想去了。 「呃,嗯……是、是啊……我当然喜……喜欢……他……」这是第一次对别人袒露自己的喜欢,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经听不见了。 不想被这两人一个疑惑一个调侃的眼神看着,我丢下一句「我去追他回来」便也跑出门。 鞋底与瓷砖接触的声响在医院的纯白走廊里尤为明显,当突破那甬道收入横亘进整个视野的他的身影时,我又停下了脚步,想起早上在画室听到的话。 或许,我该矜持一点?不该总妄图让他无论走往哪个方向都能看到我,或许我站得远一点,他会因为不习惯身边少了什么而回过头来找我呢? 但是…… 他的身影在前方,顶端的阴天为他开了一道口子,任一米光亮在云幕的包裹中落在他身前,好像走向王者的加冕之地,那些光亮中起伏的发光的砂砾,是时间的白鸟在停留又飞起,让他耀眼的近乎致盲。 但是我果然一步也不舍得远离!那些温柔的心语,甜蜜的爱意都在催出着我赶紧前进,于是重新迈开脚步,用更快的速度追赶了上去。 ——不管他会不会为我停下脚步回头,奔向他的这个目标,永远不会改变。 第 23 章 「周防,等等我!」 他在前方,穿过医院透射琉璃光彩的玻璃大门,绕过熙熙融融奔向不同结局的人群,似乎在寻找某个目的地的走着。迁徙的尘埃,空气隔开周遭的纷扰,只让我看见他。 看他顿了顿脚步,又开始行走,我忙小跑着追上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口:「你要忙着去哪里啊?」 那裂了一道口子的灰色云层随着风的推搡像四周退,以他为圆心的光芒播散开来,划破大厦灰黑的玻璃幕墙,流畅地刷洗墙身仿佛要将其焕然一新,阴天下的世界终于明朗。 一时没适应转晴的眼角有些刺痛,我轻揉着,在指缝间看到他细长的眉皱起,在光亮下的愠怒清晰不已。 「你先回去。」 他没有说明自己要去哪,却让我一个人回去,直觉不好,我又想起他在病房里问十束君被谁揍了的事,虽然十束君坚持没说,但敢挑衅周防的人就那么几派,估计他也猜到了。 「你要去找打伤十束君的人么?」我问,但也知道他不会答。 因为他很讨厌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卷进麻烦事里。不论是帮他打架的草薙学长、因他被打的十束君,还是担心他四处打架的我。 只是他不知道,我也很讨厌他有麻烦事自己却不能参与。 将衣袖从我的手心里抽出,他往我肩上轻轻一推:「快点回去。」然后便要继续离开。 没有理由对他说不要去,即使我很想这么说。十束君被打伤了,这次放过对方的话,以后很可能再被找上,像周防这样一次性解决是最好的……但我也放心不下。 「我要和你一起去。」缓下被他轻推后退了几步的步伐,我跟在他身后。 「啧……」他只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如猫瞳般神秘好看的瞳孔眯起,「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我就躲在一边,你不需要我帮助的话我是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放心不下,只有亲眼看着他无事,我才能安心。 「不好。别跟着来了。」他加快脚步,衣摆在转身时扬起,想把我甩下。 再叫唤着他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我看着他如火如荼的赤发仿佛真的在燃烧一般,周身带起愈来愈强盛的暴虐气息,咬咬牙,我紧紧跟上他。 「不准动!」 终于,他生气了,侧过头朝我吼道。这是他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压低的声音虽不大,但里面的威严与霸气还是让我浑身一颤,僵住了脚步停在原地。 迎面的光亮在回首时被阻隔,他沉入阴暗的侧颜只有金眸闪着桀骜不驯的色彩,继而又向前,隐进了人海。 ……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却又要被扔下了。 我垂下头,听从他的话没有动,只呆呆地定在原地,任越来越大的人流冲撞过我的身体,他宽阔的肩迹,挺直的背脊,已经看不见了。 我想捏紧双手,却觉得连动一根手指都那么累。因为每次靠近却又被阻断的距离,而感到疲惫不已。更为即使疲惫不已,也不愿放弃,要一次次追随而去的自己感到脱力。 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觉自己的肩被人拍了,我抬头,看到草薙学长,他问:「尊呢?是不是去找那些揍十束的家伙了?」 我向草薙学长说明了方向,看他冲出去又再次垂下头,因周防而担心懊恼委屈的情绪像被堵住出口的洪水,在胸腔里嘶吼咆哮,却传不出一丝半毫。 草薙学长跑了两步,回头看我这副样子,又犹豫了一阵,才有些无奈的朝我招招手:「走吧,他要是因为你来了生气的话,我和他说。」 「嗯!」我感激的点点头,平息下源源不绝的纠葛。 ——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欢愉,都在因为那个叫周防尊的人而扩张或缩小,任他随意指挥着。 “只有在感受到拳头上的疼痛时,才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我还记得,在一次打架后他曾这样对草薙学长说,当时的我站在天台门后听着却没能理解,直到现在也依旧无法感同身受,却仍为他想要证实的存在而心惊痛楚。 打伤十束的人们盘踞的小屋里已经染红了大片,破碎的桌椅,酒瓶都沾着鲜红的液体。我被草薙学长交代留在屋外,仍被浓郁的腥味刺激得心脏颤动不停。 周防又失控了。他像一只暴虐的狮子,想要吞噬眼前看得见的一切猎物,对躺倒在脚下的求饶和悲鸣充耳不闻,连草薙学长都无法接近。 在他只剩荒原的梦境里,能够被嗜杀的快感填满空荡么? 我站在门口抿着嘴,指甲扣进了木质门栏,看到他再次拽起一个人的衣领,朝对方的鼻梁狠狠挥出一拳时,忍不住要冲上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十束君……」 我瞪大了眼,眼前的少年脚上还缠着绷带,拄着拐棍的指节微微泛白,应该是很艰难才追上来的。虽然也对眼前的境况有些慌,但他脸上依旧露出了让人舒心的笑。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他又说出了这句口头禅,接着放开我朝前迈去,「这种事让女孩子做可是很危险的。」 「十束君!」「等等!十束!」 草薙学长和我一起惊呼出声,他却毫不退缩的拄着拐杖,来到了停不下拳头的周防身边。不是我们每次面对周防暴躁时或紧张或担心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带着大大的笑脸,仿佛没看到周防燃烧的怒火,没看到满地的残破,笑得轻松自在。 「好啦,king,他们被你门牙都打掉了,以后说话都露风呢,你就给他们留几颗牙吧。」说话还带着玩笑,如日常的交谈,他大大咧咧的拍上周防的背。 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周防已扔开掌下的人,回首的眼角还带着暴虐的猩红,快速而用力地扣上十束君的脖颈,将他单手砸到了墙上,背部与墙发出一声闷响,十束君的拐杖落在地上,仅剩脚尖支撑着脖颈上的力道。 「尊!住手!」草薙学长连忙上前,却被十束君摆了摆手。 「咳、嘿嘿~king,你就放过我的门牙吧,有个没门牙的小弟跟着你会更气的啦。」没有皱眉,没有去掰开周防的手,十束君维持着先前的笑,「这么强大的力量,用来破坏不是太可惜了么。」 震惊于十束君应对方式的不止我和草薙学长,连周防都有些愣神,眼前扭曲的血色与憎惧都突然变成了轻松的笑意,他顿了顿发力的手,原有狂啸的暴戾全僵住了。 「没事啦没事啦~」十束君的眼角像月牙弯起,伸长手在周防肩上安抚的轻拍着,「总会有办法的,嘿嘿嘿!」 好像被冻住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我屏住呼吸,感觉到房屋里嗜虐的气息在以极慢的速度平缓下来,直到周防彻底松开十束君,他先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眼十束君没心没肺的笑脸,「切」了一声,转过身去了。 已经恢复到平常那个散漫的周防尊了。我呼出口气,感觉虚脱的顺着门栏坐到地上,门内的草薙学长也是如负重担的靠上墙壁,有些后怕的教训着十束君,而十束君…… 他依旧乐天到不负责任的笑着,但,或许这个不管何时都灿烂又温暖的笑脸,正是拉住周防暴走的刹车。 金属刻出的铭牌在夕光下绽放出蔷薇,从每个刻字缝隙衍出细腻的斑斓,温暖了干涸的眼眶,点缀着大门上每一条浮雕纹路,琳琅了彩绘窗靡丽的色彩。 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我拿着药水和绷带到周防身边,草薙学长已经将十束君送回医院了,而他,在过激的打斗中右手受了伤,却不肯去医院,于是回到酒吧包扎。 破了皮的指掌关节可以看到沾染着血丝的肉层,顺着纹路褶皱越来越红,最后汇成血滴落到了地面,在他弯曲手指的时候,白色的骨节明显得似乎要露出来。 我用左手托着他的手掌,两只交叠的手心彼此传递着温度,但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害羞或眷恋的想法,我只顾着让握棉签的右手不要抖。这样近距离看到他的伤口,让我的心脏好像被人裹上了透明的塑料纸,看起来无异常,却难受得不能跳动无法呼吸。 「好了没啊?」 相比我的心疼,他却打起了呵欠,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手上有伤的样子,对他来说这样的伤口很小,可以忽略掉。而我自己也曾摔过更大的口子,但……到了他身上,就觉得比起自己的伤要疼痛一百倍、一千倍…… 「倒上药水会有些痛……」即使他无所谓,我还是在抹药前提醒着,一边看他的反应一边轻轻地抹上药水。 他阖着眼浅眠,睫毛意外的很纤长,在眼睑下静静垂落,陪他一起安睡,落下很浅很细微的阴影,让人想要数个清楚。 我慢慢用棉签吸收四周的血珠,怕碰到伤口而蜻蜓点水的触碰着,又低下头轻轻的对着伤口吹气,希望这样能减轻些疼痛。他似乎觉得痒的动了动手腕,我感觉到他睁开眼看着我的头顶。 「我自己来吧,不然你得弄到什么时候……」语调里带着些无奈,他说着就要抽回手。 我忙拉住他,怕他会不知轻重的乱抹一气,但又无法不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伤口。自己这个没受伤的人这么难过,他这个受了伤的还一脸不耐烦,越想越气,越气越怕自己会弄痛他而不敢上药,我只觉得眼睛酸胀难忍,紧跟着鼻子也有点酸了起来…… 「不准哭。」 在我想别过头自己调节好之前,他却先开了口。 「又不是什么重伤,根本不痛不痒有什么好哭的。」他说得云淡风轻,脸上也是不以为然,不理解我在难过些什么。 我却在忍住了眼泪之后忍不住怒火,来不及缓解,便抬头朝他骂道:「你很霸道啊!不准动又不准哭!什么都按自己的想法来,完全都不管别人感受的!」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那么大声说话,除了自己心下讶异,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始料不及的神色——一直慵懒眯着的瞳孔睁大,抿着的嘴唇也微微开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般,顿了顿再次合上。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因为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 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我,他也愣了一阵后才恢复之前平淡的样子:「……那你要怎样?」 「我想要你带上我一起!」我坐正身子,严肃的看着他,「我也可以帮到你的,我可以保护你的!」 对,保护你!终于说出了口,在他看来这句话只是我站在朋友立场说的,但那些都无所谓了,不管是做他的什么人,要保护他的心境都一样强烈。 他沉默着,视线定在我的脸上,随后又下移,在我身上溜了一圈。换做平时,我一定紧张着自己有没有哪里没打扮好,但现在只想认真的迎上他的目光,让他知道我胸腔下因为他跳动的决心。 「……哦。」看不出我拥有打架的力量,他收回视线,敷衍着没有正面回答。 更加被他这副敷衍的样子刺激到,我知道,他不愿带上我是不想我受伤,我知道他待人强势下的温柔,但是……我举起手握成拳:「少看不起人了!」 挥出去的拳在想起他手上有伤后,自觉地缓下速度,减轻了一半力道,他抬起手,伸出食指,就这样用一个指头挡住了我的攻击。 单眉上挑,他看着我没说话。我涨红了脸,不由得一阵恼羞,收回拳,毫无保留地用所有力气挥出! ——真的好想帮到他,无论任何事情,想要为他分担,想要承担他的重量,想要他能依赖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使出全力的拳头再次被挡住,这次他换成了一只手,我的拳头被阻挡在他的掌心里,难以再前进分毫。他的掌心很宽广,很有力,将我的进攻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 「可恶……」自我厌弃着,我欲收回手再挥一拳,却被他收拢手指包裹住了。 看了看掌心里的我的拳头,他的声音像在嗤笑:「好小的拳头……力气更小。」 想反驳,却无力,我垂下头,脚下的木质地板有着灰陋的烟灰印记,像被遗弃的核,像被埋在地下变成沫印的骸骨。 「还是我来保护你吧。」 ……诶?大脑的反射弧变得好长,我缓缓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没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忘了做出反应。 「你乖乖站在后面就是了。」没再等我迟钝的动作,他拿过ok绷贴上伤口,便往后一仰,躺在沙发上睡起觉来了。 而我,看着他的睡颜好大一会儿,才感觉到迟来的脸红与欣喜,无处可宣扬心口的炙热,指尖有着为他处理伤口时沾上的血滴,我解开领口的纽扣,将它如刺青,如烫金,印在了左心房上。 第 24 章 当最珍贵的事物伴于身旁时,人们总是会忘记其他一切,将所有情感都系于此刻此地,不知飞走了多少时月。当我现在暮然回首时,和周防一路走过的旅程都被铭刻的心意照亮,所经历的过往迷踪都有着我生命隧道里磨下的纯白。而缺乏他的时间里,本该记下的却全都模糊了,混淆着空虚,在脑海中消逝。 好似没有他的日子,都没了存在和记录的意义。 就这样,迎来了高一学年的结束。书本上背了无数遍的公式,不如他回眸时转瞬即逝的零星笑意记得清晰。 「下周就考试了,真服了周防还能睡一整天啊……」 今天的打烊得早,宽阔的一楼空间里,就只有在桌边练做习题的我、研究新游戏的十束君,吧台后算帐的草薙学长:「那家伙就算不睡也不是会看书的料。等考完,你们升高二,我也正式从高中毕业了呐。」 是啊,草薙学长就要毕业了。手中的笔顿了顿,我想起他以前说过,不打算继续上大学,要继承叔父的这间酒吧,虽然还不到二十,却也是这里的老板了呢。 「所以以后都不用叫他“学长”“前辈”的敬称了,和我一样叫“哥”好了。」 周防总算承认了十束君这个小弟,这让他很是兴奋,更是一天到晚的跟着周防,连去厕所都不放过。 「你这小子,我都还没开口呢……」草薙学长抱怨着,却也赞同的点头,「这么说来,十束你明年也国中毕业了吧?要来尊的学校么?」 「嗯……我家没有那种闲钱了,应该不会去读高中哦。」他这么说着,却仍抬头对我们咧嘴一笑,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十束君曾大方的和我们说起自己的身世,他在三岁时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公园,虽被养父母收养,但养父却是个嗜赌成性的人,养母因受不了离婚走后,养父时常玩失踪,家里贫寒得揭不开锅。 然而,他依旧开朗到没心没肺,他说自己并不怨恨谁,仍然对这个世界兴趣满载,他研究出很多不要钱的游戏,再小的地方也可以建立冒险基地。一副不会害怕失去什么,也不会惋惜失去了什么的样子。 「是吗……要不到我这里来工作吧?想要学习的话我教你也可以哦。」 草薙学长看着十束君的眼里带上了家长看着小孩时的宠爱笑意。对脾气冷淡暴躁的周防,对软弱迷糊的我,他也时常露出这样的笑意,像真正的哥哥一样照顾我们……不,他就是我们的哥哥。 「可以么?真的么?」十束君愣了愣,立刻欢呼着扑上去。 「先等我有了雇人的钱啦!」用力推拒着缠上来的十束君,草薙学长嫌弃的偏过头,「差不多也该吃饭了,过来帮我准备咖喱。」 「那我去叫周防下来!」不由为这两人产生的牵绊微笑,我转身朝二楼跑去。 周防的房门永远不上锁,被随便进出也不会有什么抱怨,我曾想这是因为他没有把这里当做家所以不介意,还是把我们都当做了家人一样的存在,所以不介意我们打扰他的空间。 本该敲敲门,但又想恶作剧的把他从睡眠里吓醒,我用力一推:「周防!快点起来……」 喉咙里的声响戛然而止,我连惊呼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他□□的上半身—— 他刚洗完澡,赤色的发还在滴着水,一滴一滴仿佛染着红,从他修长的脖颈滑下,滑过突起的喉结,来到精致的锁骨,在那凹陷处汇聚,然后被吸收进炙热的肌肤里。胳臂上国中时没有的沟壑,象征日渐成熟的臂膀。胸膛的肌理虽然还不强壮,却有了明显的纹路,背脊的蝴蝶谷在笔直的侧身划过尖锐的弧,顺着平坦的小腹往下,是好看的人鱼线勾勒进了较为松垮的裤子…… 他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就这样一边系着皮带,一边侧过头来看我。任浸了水的发梢垂落在金色眼眸前。 握着门把的手忍不住一抖,我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拉上门退到外面,靠上墙壁大口的呼气想平缓下沸腾起来的细胞,结果不管睁眼闭眼,全是他□□着上半身看向我的画面,甚至回忆还变本加厉的在他周围加上了本没有的闪闪发亮的光点…… 只怕再这样自己的鼻腔里会有热流涌出,我伸手狠狠一拳捶在心口!呼……终于平静下来了…… 「你在干什么?」 我回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画面又近距离重现在眼前,甚至比之前还闪了!我承受不住的捂住眼往旁边退了几步,想远离这个居然没穿上上衣就出来的人。 「你、你你你……你才是干什么啊!快点把衣服穿上啊!」 「哈?有什么关系。」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不解的又向前迈进。 因为太靠近,耳尖上能清晰的感受他身上还未散去的热气,我偷偷在指缝打开一条间隙,看到了他腹部若隐若现的结实肌理。 「你一个男生在女孩子面前不穿衣服当然有关系啊!」对于我来说,他□□身体的样子和其他男生会带来的影响可是大大的不同。 「麻烦。」他抱怨着,回身向屋里走去,「这种事需要在意么。」 烧红的脸颊冷却了些。我想他光裸上半身的样子,一定也被经常出入他房间的草薙学长和十束君看过,他们不会在意,他也不会在意,因为都是男孩子。但他觉得……对我也不需要在意…… 在他朋友的定义中,有把我稍作独特的归纳到异性的范畴么?还是都是一样的感觉?是否有意识到朋友的发展除了兄弟还有恋人这一可能性的选项? 仔细想来,他的确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子而站住其他角度看过我。这让我有点郁闷,虽说就算我是男生,只要是他,也会用别的方法去尝试吸引,但作为女生明明为了他很用心化妆打扮了…… 「呐,周防。」我靠着墙壁挪到门边,他已经在里面穿上衣了,「你是不是把我和草薙学长他们一样当你的好兄弟啊?」 「嗯。」他回答的很肯定,仿佛我是在寻求友谊的坚定一样。 「唔……我是女生哦?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他拉下t恤下摆,眉心微微拧起,又挑起一边眉梢,好像在看笨蛋一样:「你是女的我当然知道。朋友之类的不用挑性别吧。」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我是说同样是朋友,但相处的感受还是会有不同的吧?你看着我这个兄弟、这个朋友时,有没有……一点点其他的……感觉……?」 啊啊啊,好羞耻!但看到他一脸不明所以然的表情,我好想和他确认清楚——我不要心心念念的喜欢他到最后,他却连一次将我作为朋友之外的考虑都没有! 第一次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他腥红的眸中有困惑,有渺茫,却还是正视了我。被他专注着,身体好枕着水波飘荡,又是晕眩又是舒怡,好像连心里也泛起了一江春水,我想用所有的思量,载起他所给的这婉嫕的碧波。 紧紧拽着衣裙的指尖在泛白,我屏住呼吸等待他慢吞吞开启了嘴唇…… 「咖喱都凉了啊!king你们在磨蹭什么呢?」 被突然冒出的十束君吓得跳起来,萦绕在周防身上的心绪回到了现实,不顾一切想要知道他看法的冲动也瞬间缩了回去,只剩下如梦初醒的羞赫。 居然问出来了……问他,对我有没有其他的感觉。关于这个场景其实悄悄想过很多,或许是两人单独在公园散步时,看着花瓣从发丝里穿过时,问他;或许是在某个烟花燃放的夜里,在河岸被倒映成霓彩时,问他。绝对不是这样毫无铺垫就在凌乱的酒吧里在其他人等着吃饭的荒唐时候问出口的啊! 「哦、哦!那就赶紧下去吃吧!」想撞墙,我只能低下头往楼下冲。既懊悔是在这种情况下就问了,又遗憾不能听到回答。 饭桌上的我萎靡不振,这三人却闹作一团,草薙学长和十束君在争论谁做的咖喱更美味,不知又做了些什么,当我振作精神抬头时,就看到头上被一盘咖喱罩住的周防正抓住十束君的衣领,红色的酱汁配合他赤色的发,想要烧起来了。 ——他就是火焰吧。 不知为何我这么觉得。耀眼却不灼人,吸引大家朝他而来。 终究还是苦笑着上前拉住他,然后和他们一起乱成一团。我在他的朋友定义中,是否算比较特别的一个呢?在这样的时候也显得不再重要,只要还能看到他这样偶尔露出孩子气的笑。 将身上的咖喱酱汁收拾干净后,在草薙学长「洗碗擦桌子和送人」的选项里,周防陪我一起走向了车站。 在灯红酒绿中穿行,高卓的楼层将天空圈成了一个狭小的圆,我就好像蹲在里面那只腐朽的青蛙,身上却被这个世界浓重的华彩染得可怕。我还记得小时候登上城边山峰时,眺望的那一片闪耀星辉,变小了的靡丽灯光,像乡下清澈的小河里烁动的星星。 「应该是……挺好看的吧。」 本以为会一直沉默的周防先开了口,他有些疑虑的看着前方迷离的光影交错,好像在说着自己也不太明白的事情。 「诶?夜景么?」我也疑虑着,不知他说的是这样灯火辉煌的城,还是我记忆里远眺的那个星星碎片。 「啧,说你。」他有些气恼的瞪了我一眼,「不是你之前问我的么。」 他在回答对我的感觉。这个认知太过迷幻,是否是我又在每一个思念的夜晚做着关于他的梦?梦里他也会这样说出我期待的话语…… 傻傻的停下了脚步,我看着他的表情一定很蠢,脑子也很蠢的停止了运转。 他走了两步见我没跟上,便也停下,困扰而不耐地挠挠后脖颈:「但你还是去问那两个家伙吧,对女生的长相他们更懂。」 是误会了吧,认为我所问的感觉是想知道自己作为女生好不好看。但是,好开心,喜欢的人说自己好看,即使他从未关注过女生的容貌问题,回答的语气也不肯定,但他还是去思索了,并这么觉得了。 为了他去描画的这副皮囊有了满足的充实感,曾无数次因觉得配不上而问别人,自己到底好不好,那些不确定的,摇曳的,都在此间脱落。 「周防,谢谢你!」 我站在电车门里大声喊,他站着的空旷月台上传起了回响,很快便随着电车的启程变小,在我的心房里却依旧如此巨大:「啊?」 「谢谢你给了我最好的答案!我已经不用再去问别人了!」 谢谢你给了我最好的答案,让我觉得只要继续去为了你成长,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第 25 章 紧张,整个空间里凝结的气氛让掌心起了汗珠,黏在笔上好不舒服。尽管试着静下心跳,脑袋里的神经却随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突地跳个不停,寂静无声的教室听在耳里显得如此嘈杂。 我悄悄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发现这点大家都是一样的,都在一呼一吸间制造着沉闷与压抑。高一学年最重要的考试,意味着要被决定优劣等级来对待,紧张也是在所难免。除了…… 手臂搭在桌角,袖口正好盖住手腕有突起的骨节,额角压靠手臂的角度让他的发向左垂下,看得到整齐的发际线,额头饱满的显露,鼻翼随着平稳睡息小幅度动着。 除了这个考试也能坦然睡着的周防尊。 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这种时候睡着,我只担心如果他交了白卷,一定会被学院当做差学生对待。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但他的头脑其实很好,很多我不明白的他看了就懂,我不想他浪费了能力。 耷拉下肩,垂下头,让头发将脸庞盖住,我一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往旁边凑近:「周防……周防……」,虽然声音很小,但每叫一声,都感觉脑子的弦接二连三全紧绷起来了。 他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才从睡梦中醒来的魅金色带了些水汽。我夸张的将嘴巴一张一合,做出“快点做题啊”的口型。也不知他看懂了没有,居然又闭上眼,脑袋在手臂间蹭了蹭,直接转过头去背对我了! 看了看他还是一片空白的试卷和所剩不多的时间,我捏紧了旁边空白的草稿纸,脑袋里的那根弦因为绷得太紧,发出了嗡嗡的声音。我咽了口口水,开始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 就算懒到不愿动脑的程度,至少先把这次考试应付过去吧……做贼心虚的瞄了监考老师好几眼,我又是假装抓脑袋、又是弯腰捡橡皮,终于将小纸团扔了过去。 后脑勺被打中的周防动了动肩膀,才慢悠悠的直起身来拄了下颌,垂眼看着那个纸团。我脑袋里的弦已经绷得神经都发痛了,拼命挤眉弄眼让他快点打开。他单手打开纸团,瞟了眼内容,便偏头看向我,手指一拢,将纸团碾烂。 正不可思议着,他又再次趴下睡觉了。我气得要将试卷也揉成团砸他头上了!虽说自己也觉得作弊不对,但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就只是觉得没意思才不做题的。 「周防……喂……」小声的叫唤没用,我再次写了张纸条,准备扔过去时……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还不给我站起来!」 那根绷到极限的弦,“啪嗒”一声就断了。 被从后门抓个正着的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时,我好想哭,早知如此还不如和他一起交白卷算了。而身旁的周防只面无表情看着窗外,或许是认为反正自己也是交白卷,没差别。 「不错嘛,都是正确答案。」教导主任捻着那张小纸条,朝我骂道,「然而,零分!就算你全部做对,也是零分!」 我不敢和他对视,抿着嘴唇低下头,小声的道着歉。停驻在窗外树枝上的喜鹊适宜的欢叫起来,好像在笑我自作聪明捅出的大篓子。 对我后悔莫及的样子满意了,教导主任又踱步到周防面前:「你也一样零分!别以为事先找个人帮忙,就能万事大吉了!」 他误会了,误会是周防让我把答案给他的。虽然周防经常逃课,一般老师都会这么误会,但其实是我硬要扔给他的,而且他都没打算抄啊…… 没有反驳,周防默认了这样的说辞,依旧抬着头平视前方,比他矮了半个头多的教导主任就这样如空气留在他的视线外,他气得面色紫红,骂得更大声了:「像你这种差生,自己不学偷懒就算了!还把其他能学好的也一起害了!」 「不、不是的!」见周防打算任这件事变成他的责任,我慌张着抬头解释,「不是他让我传答案的,是我自己擅自传给他的。」 「……什么?」教导主任睁大了眼,不知他教书多年,有没有遇过我这种主动帮人作弊的类型。他一时找不到说词,只在我和周防间来回看了半天,最后道,「他是不是威胁了你,说要是打报告就教训你之类的?」 「没有!只是我自己想传!而且他没有抄,不关他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要罚零分也该……」 「你闭嘴。」 在我一阵摇头摆手企图揽下责罚时,他低侧过头瞪了我一眼,暗哑的声音像被拨动的琴弦,低沉得性感,却魄力十足,教导主任霎时被他吓得抖了抖。 「你,你们……」教导主任重复着念叨了几遍,看向门口走进的人,「栉名老师!过来看看你的学生是怎么回事!」 精致脸庞上总是柔和的微笑不见了,班主任栉名穗波正用少有的严肃眼神看着我们。她待学生很用心,之前还大方的让我们不用称呼姓,叫她“穗波老师”就好。现在给她添了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周防君。」她严肃的开口,却突然在下一秒笑了,像包容一切的广阔天空,「你可真会给我添乱啊?」 周防嫌烦的歪歪嘴角,斜靠在桌边,但身上冷漠的气息都消散开了。他虽然不会理会那种拼命想要教导学生的热血老师,但是很不擅长对付这种悠哉柔软型的老师呢。 「你理科不是很好么,为什么文科就死活不愿背书呢?你看看现在,」她转头看向我,乌黑的秀发划过肩头,「连班上的同学都只能这样帮助你了,还不好好听话。」 「老师……」她并没有相信教导主任对周防偏见的话,知道是我要传答案的,但也没有批评我。 「不是说过会把你们当朋友相处么,周防君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是知道的。」看出我的心情,她说道,「你,我也一样明白哦,你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了眼周防没继续说下去,清了清喉咙,又做出严肃的口吻:「该惩罚的还是要惩罚。周防君,罚你接替毕业的草薙君,以后都来给我搬箱子。」 「哦。」随口应下,他微侧的脸染着窗外的淡光,沿着下颌,落了深深浅浅的阴影,那里是我最喜欢的轮廓。 「至于你呢?就罚你以后监督周防君做作业好了,每一天的都要完成哦。」 「是!谢谢老师!」「啊?!」 我和周防的声音重叠着一起响起,然而还不等他进一步反抗,栉名穗波老师就起身推住他的肩膀,一边说着「就这么定了,快回去反省吧」,一边把他推出了办公室的门。 楼下传来考完试的学生们回家的声音,爆发的欢呼和唏嘘的哀叹各自参半,稀稀碎碎的,反倒更衬出只有两个人办公室悄无声息。 栉名穗波老师不紧不慢的倒了茶水,轻轻吹着热气,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轻叹:「喜欢,可不是这么表达的哦。」 「咦……!」我惊异的想要脱口否认,又看着她明了的温柔表情将话语在喉咙咽了咽,最终挫败的低下头,掩住开始泛红的脸颊。 「哈哈,果然呢~你这个年纪,我也是经历过的,那些心思一看就懂了。」她并没有任何要劝告我放下这些情怀专心学习的样子,反倒表现出了好奇与期待。 我印象中的栉名穗波老师,是天然型的人,她总是懵懵懂懂的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出错,打翻水杯、忘带钥匙已是常事。没想,会有和她谈论“喜欢”这个话题的一天。 「周防君虽然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实人很好呢。尽管如此,班上的同学也不亲近他。能够紧紧跟着他为他着想的人,我想一定是因为明白他内心温柔的一面吧。那样的话,老师我可以同意你们谈恋爱哦。」 她露出了专属的天然神态,好像一切都可以那么简单。心里对她感动着,但我只能答得模糊:「唔,恋爱什么的……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才好啊。」 和他恋爱会是什么样的?其实已经在心里幻想了不下一百次。越是和他见面,就越是喜欢,刚开始只是想和他说话,然后就会想触碰他,再来就想和他在一起……想要的越来越多,对他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大。 和他一起的时候,会感受到很多至今为止都没有过的感情,雀跃的,失望的,紧张的,害羞的,全部充满胸口,充盈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即使如此,还是不知道如何将这样的感情直率的表达出来——因为害怕被拒绝。在没有把握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我是最好最适合的时候,胆小鬼的我还没有自信去把喜欢说出口。 「我觉得,是你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哦。」 第一次收到了鼓励,我回首,这个拥有太阳般的温暖的人正微笑着,她瞳孔里温暖的海潮漫过来,一波又一波,好像把我包裹了起来,连眼角都湿润了。 「老师!真的谢谢你!」我大声的鞠躬道谢。她摸摸我的头,念叨着假期要注意安全的话,便摆摆手道别了。 走下教学楼,远远便看到了那个等在校门口的赤色身影。夕阳里的光光灿灿将迎向他的路打得蒙眬,好像将所有离别、到来、相遇,都凝成光感养在了这一刻。 我没有再飞奔而去,因为发现不用走近,便已被他填满了所有的动容。 第 26 章 开学的日子不偏不倚就在茉莉花开的四月,轻轻一呼吸,鼻齿间便都是清甜,还有……爱恋的味道。不偏不倚,也正好是情人节。 包里装载的一份最青涩的年华,想要交给最美好的人。于是,赶在他之前到了学校,想悄悄把巧克力放进他的抽屉,想将他发现这份心意后显露出的一声一色都记录于心。 ……没想却晚了一步。我看着塞了满抽屉的巧克力,怀疑是不是升入高二连位置也换了,平日里都没女生和他说话的周防居然收到了这么多巧克力?看看教室里零星的学生,我偷偷拿出一个,从包装的切口完整打开,摸出了里面的小卡片。 「……我是隔壁班的……很早就在注意你……如果你能收下,请……」草草看了几行,便明了了。她们爱慕他如珍馐的面容,也惧怕他绝对的气势,之前无法接近的种种都赌在了这一天,用这样的方式传达。 「什么啊,像周防那种迟钝的人搞不好上一秒看完信下一秒就忘记了呢!」不满着,还是小心翼翼把卡片又装进去粘好。 我想比起被抢先了,我气的是他今天所接到的心意里我不再是独一无二,他为别人的爱慕所展露的神态不会是为了我一人。 这么想着,就不愿把自己的巧克力也放进去,淹没在其他人之中悄无声息。我回到座位上,看着包里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发呆。 从一周前就开始的准备,买回材料便埋头在厨房里,为了第一次喜欢的人,第一次做的巧克力,第一次的表白。浓浓的可可浆里包了所有或明媚或忧伤的记忆,将夹心的果仁一颗颗许入心愿,包裹糖壳时好像要把自己的心也包裹进去。 满满的,从里到外,都是最真最深的情感。 包里除了要给他的本命巧克力,还给其他人带了表达谢意的义理巧克力,但不管混在里面多杂,我都能一眼找到哪个是要给他的。就像总是能从人海里一眼找到他一样。 「咔嚓—」旁边的座位被拉开,他来了。 散漫地拉扯下包,粗鲁地往抽屉里一塞,手顿了顿,他低下头拿出一盒盒巧克力,略带研究的翻转着看了一会儿,转向我:「这是什么?」 「巧克力啊!」忍不住没带好气,我也不克制,反正这酸酸的味道他闻不出,「今天是情人节,女孩子都会给喜欢的人送巧克力。」 「哦。」看来虽然不关注节日,但这种事他还是明白的。只是随手放到角落的动作表示着,他都没想拆开。 「你不吃么?」我怀疑如果把我的巧克力给他,也是被他扔弃在一旁的命运。 「不喜欢这味道。」他看我死死盯着那些盒子,便递过一个,「你要吃?」 「要啊!你不要就全部给我得了!」我恶劣的将他桌上所有的巧克力都拿了过来,其他男生都在期待着收到巧克力,他收了这么多,被全部拿走也无所谓? 「那你拿去吧。」 看吧看吧,这家伙根本不在意别人喜欢不喜欢他,所以就算收下了你们的巧克力也不会有结果的。反正都一样,就让我收下吧,让他不会被我以外的人追随,让其他人没有一丝一毫接近他的可能性…… 只是。她们,也和我一样的吧,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满载了传达给他的心情才做了这个巧克力的。这种心情,我是最了解不过的…… 已经全部抱紧的手松了松,我又走到他座位前,将这些巧克力重新放回桌上:「真是的,别人送你的东西是不可以再转送给其他人的,好好收起来啦!」 「啊?」本来都打算在终于清空的桌上睡觉的他,有些恼火的起身瞪我,「一下全部都要,一下又都不要,麻烦。」 不回话,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包里没交出的巧克力,似乎看到它在包里度过一整天后,沦落到我房间箱子里盖着灰尘做的棉被永远沉眠。 午休时间,班上的同学都开始送义理巧克力了,一声声“这个学年也请多指教啊”此起彼伏。在教室外,或花坛前,或楼梯间,还会有很多不安的,慌乱的,无措的情感,在等待着归属,等待着心里细小的枝桠得到水源的滋润,成长为遮天蔽日的森林。 天台已经成了表白的最佳地点,他便留在教室里吃着便当。周围旋转的春天罗曼史的气息,在他的影子里穿出穿进,却没能停留下来。 「义理巧克力送给你,多谢照顾!」「我给大家都做了哦,很好吃的呢!」 故意大声的说着,将巧克力在他左右前后的邻座都送出,唯独绕过他。往常,只要一有好东西,我都会第一个献在他面前,而他也习惯了我以他为中心,现在这种情况,或许能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他抬头了。嘴唇因才吃下椒辣的料理显得异常鲜红,空间里传递的热情足以融化可可浆,他的鼻尖也沾着几粒汗珠,闪着透亮,唇齿张合间还有丝丝热气渗出,连带睫毛也有了点点水雾。 「喏,你看大家都吃掉了,所以你收下后不可以也放在角落啊。」我想等他吃下,将这份心意融进身体里后,告诉他给他的巧克力,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他却眼帘轻轻一敛,在光线下我似乎能看到他单薄眼皮上青色的纤细毛血管:「不用给我了。」 紧握最后一个,也是最特别的一个盒子的手僵了僵:「为什么?」 「不吃这东西,也知道你要表达什么吧。」 然而你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我要表达的不是友谊,而是爱恋。 不知道我自己和自己较了整整一个假期的劲,辗转反侧在渴望和犹豫之间,躲在房间里翻遍了记忆的每一页,最终确定除自己外,你身边从未驻足过其他女孩,才敢拾起栉名穗波老师的那句鼓励,选择在这个日子,借助每一段被接收下的新恋情,祈盼自己也能成功。 ——你知道我撒谎只为去看你打工的地方,而成全我的好奇;你知道我怕你自责掩藏手上的伤,而皱眉不悦;你知道我结巴着说不出希望你多来我家,而回答你明了……我们一起走过了三年,你看穿了很多我未说出的事。 ——除了我喜欢你。 「那,义理巧克力除外,那些女孩的本命巧克力,你也不想试着回应看看么?」 「没想过。」 紧咬住嘴唇,细微的涩痛从下唇流到齿舌,沿着喉咙一直向下,到最深的地方。我看着他眉骨下不时露出的眼眸,有时我觉得他眼里载满温柔的金色光芒,有时我觉得他眼里映着残酷的赤色海洋。 温柔的在身边给了我位置,将我纳入保护领域。残酷的在无意间一次次抹消我更深的奢望。 「就真的,对恋爱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是不需要。」 藏了许久的告白,像被折损了翅膀的纸鸟,连着那落在他肩头的细碎光芒一起掉落了。 明明是反复练习了一整个假期,连午夜梦回时都会脱口而出的话,却好像被堵在了瞬间长满蜘蛛网和铁锈的喉咙里无力挣脱……不,是随着那句“不需要”,就没了出来的必要了吧。 像狮子一样奔驰向自由的他,像火焰一样想破坏所有的他,爱恋,的确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到不需要的吧。 三年积蓄的最深的感情,本已满满的涌出心脏,直至泛滥,却被兀自撑起的高墙禁锢,在原地旋转。我苦笑着,清楚自己现在只能放弃。他却注意了我手心的巧克力: 「这种东西,每个人都要做成不一样的么?」 我低头,盒子有一方是透明的塑料,正好露出巧克力上“suoh”的刻横。 「嗯。」其实只有你的专门刻了名字,只有你的尝试了好几十次,只为了在最深处做出一个镂空的心房,想邀请你住进来。 「真是,怎么那么麻烦……」他不耐的话语扯动嘴角线条,然后朝我伸过手,「拿来。」 因为是专门为他做的,所以即使不想吃,也会吃掉。在感受到这份没有开诚布公的体贴后,我还怎么放弃? 他皱着眉咀嚼的侧脸刻印在眼里,即使本命巧克力被当做义理收下了,也依旧在被回报的这一瞬间迷住,我想 自己对他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吧。 「呐,周防,来年我也还要送你巧克力,真正不一样的巧克力!」第一次向他宣言。 「啊?说过我不要了。」即便他并未明白。 「不管!我不会放弃的,到那时绝对会让你收下!」这份决心也要让他证实。 「啧……」 想过,梦过,却还未拥有过的告白,就这样停止在唇齿间,掩埋在岁月里……却不愿被吞没。 我会用所有时间,去等待它下一次的回响。 第 27 章 晨曦在学院褐色砖块的隙缝间苏息,邃绿的柳絮偶尔跌落,旋转在柔和的光河里,连青色的枝叶都在过滤着明亮,一抬头,就能看见燕子用尾巴剪破了晴天。 轻轻拨开土壤中,便寻到了那些噬咬出的小洞,洞中沉睡着昏黄的蛹,是还没有演化的小虫,我喜欢观察它们成长的过程,喜欢去猜它们紧锁着的蛹里有怎样的梦。 「快过来踢罐子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唤,我回头看向操场上的三个少年,他们的梦也还被装在一个茧里,但我能想象出它破茧后会是多么弘大的精彩。 十束君每天都往我们学校跑,被他国中的老师猛罚作业。草薙哥也总是在酒吧人少时来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周防出去玩。作为周防跟屁虫的我也免不了一下课就跟着他们疯跑。 「king不知道规则?喏,罐子放在这里,当鬼的人要守住罐子,然后其他人就……」 周防对于游戏知道的寥寥无几,他的童年神秘的将这些都分隔开来,十束君说肯定是和普通人分节的特别,草薙哥却坚持是和现在无异的平静懒散,而当我问起时,他表示早已忘了当年的那个小鬼头,那些随风而去的经历对他来说不需寻回。 于是我们都没再猜想,无论如何,他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已经足够。只是会不约而同把儿时的游戏都拿出来玩一遍,好像要补充进他缺少的那部分经历里。 「尊你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就守好罐子,我们要开始躲咯!」 额,一般来说鬼也是需要黑白猜输了的才当吧……知道这两人想占便宜,我扯扯嘴角,抬头看向周防,见他打着呵欠一副“这么简单的游戏好无聊”的样子,便也跑到花坮后的灌木丛里将自己隐藏起来。 在绿荫的遮挡中,我小心探出头来偷看他,只看到他露出半截金色的眸光,好像在遥望云层堆积而成的软绵绵的海,等浮花浪蕊俱尽,待春风盘绕散去。 不自觉地,就看呆了,直到草薙哥躲在树后朝我比手势,才悄悄朝罐子移去。另一边的十束君显然想速度取胜,起身就朝他冲了过去。而周防的行动永远在我们预料之外,他绕过要保护的罐子,同样冲向十束君。 「呜啊!」显然反应不及的十束君还没来得及叫停,就被他一把抓住脑袋砸进了地面,像被扁了的纸人般软软的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连滚带爬躲回灌木丛里,不敢再打他罐子的主意。 只听见草薙哥无可奈何的抓狂:「是让你保护罐子啊!保护罐子!你在干嘛?和你玩游戏简直要出人命了!」 「呿,把你们都打趴了这个破罐子不就不会被抢了么?」他暗哑的声音里没有丝毫不妥的意思,在一根筋的想着简洁的办法。引得草薙学长又是一阵吐槽。 在这些方面……意外的是个笨蛋呢。我看着他不耐烦的用小指挠着耳朵,咂着嘴,线条总是向下的唇线柔和蜿蜒,勾勒出好看的唇朱。 初见时的冷漠,烦躁时的暴虐,平日里的散漫,还有现在的……天然呆。在意识到自己用这么可爱的词来形容他时,忍不住笑了。 他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复杂的人。而我预感,现在所看到的还不会是他的全部。 草薙哥和十束君有着想不尽的鬼点子,才踢完罐子,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三辆自行车,把我们带到学园后的山坡顶。倾斜向下的坡地抖得心惊,末尾是一个不浅不窄的干涸河沟,与对面的平地对隔相望。 「比胆量哦。从这里骑自行车冲下坡去,谁先刹车谁就输。」 热血少年特有的在磕碰间的较劲,而我也不示弱,壮着胆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只是:「自行车只有三辆啊?」 「所以这样就好啦。」狡猾的笑着,他们一人一边架着我推到了周防的后座上,「king,你第一次玩可以分到搭档,你们两个一组哦。」 才怪呢!又不是多人好赢的游戏,两个人乘坐的重量肯定比不上你们一个人啊……知道他们又想占便宜,我扯扯嘴角,看周防没发觉什么不妥也就自觉闭嘴了。毕竟对我来说,能和他一起骑车也赚到了。 「准备咯……go!」 口令发出时,我还在鼓捣着要抓住车座的什么地方,就被他突然松开的刹车乱了重心,整个人向后一倒,下意识就紧紧抱住了前面的人。 指尖在抓皱衬衣的同时,也陷进他的胸腹间的肌肤里,结实却不坚硬硌人,不柔软却有着弹力。手臂间环抱着他被风吹得鼓起的衣服,仍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他的腰身劲瘦成养眼的线条,宽阔的肩挡住我的视线,一抬眼,他的发染得整个世界都是赤色。 轱辘转动的轮胎将我的思绪一起转得混乱,石子颠簸着让我将头靠上他的背,凸起的蝴蝶骨与中央显露的脊椎刻画完美的形状,我闭上眼把脸埋进去,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便顺着鼻腔在脑子里横冲直闯。 在恍惚的空白中,我祈祷着这段路程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我更久的拥抱着他。 或许神明听到了我的祈求,预料中的急刹车一直没到来,却好像荡秋千一样,感觉身体被风托了起来,不平衡感让心脏起起伏伏,发丝在耳边飞动的声音,更加接近阳光的暖意……我睁开眼,看到了脚下早已脱离的土地,悬空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起来的除了我,还有留在陡坡边沿的草薙哥和十束君,他们抓着头发大张嘴的惊悚样子很是滑稽,我却笑不出声只差被吓哭了。 感受着自行车从空中俯冲而下,重重落在地面,再往前滑行了一大段,终于停了下来。我惊魂未定的回头,知道没有摔进坑里后浑身发软,顾不上被颠到生疼的屁股,滑落在地大口喘气。 周防的刘海还维持着被风力吹得向上竖起的造型,他一只腿撑地,斜跨在车座上看着我,一脸未尽兴的样子:「你怎么了?」 简直无法回应他的脑回路,我只能泪目着,在心里遗憾小说里憧憬过无数次的,坐在男朋友后车座坐回家的场景,我此生是没可能享受了…… 「喂!你们没事吧?!」「你干嘛啊king!被你吓到折寿了好么!」 等十束君和草薙哥从对面跑来抓狂时,他却推起自行车准备再来一次:「不是要飞跃那个坑么。」 「所以说……我们讲规则的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啦!?」 旖旎的风从身前绕过,沐浴了午后的流光,灿烂了杉桐的未央,不由感觉缱绻。我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心坐下。 游戏升级到了骑车飞跃泥潭,这次未能幸免的我沾了一身泥,便到更衣室换了运动衫,他们三个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而教室的同学也去了音乐教室,逃课的我便能在惴惴不安中享受这一刻宁静。 曾经,我的世界里只有周防一人,他所前行的路上本来只有我在苦苦追随,却渐渐有草薙哥,十束君一起看着他的背影,一起陪我走在了这条路上。等回过神时,自己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除了体会到的爱恋,还有了“同伴”这个无比温馨的词。 ——不止因他一人而有了收获,为了他而汇集在一起的追逐者们也在彼此获得着珍宝。 「……小声点啊臭小子!快钻桌子底下去!」「king怎么办?king会不会被杀啊!」「管不了那个白痴了!被穗波老师逮到就完了!」 吵吵闹闹跑进教室的草薙哥和十束君一头钻进了我的桌子底下,呆愣了两秒,我满头黑线:「我说,你们又干什么坏事了……」 「还不是十束,居然带我们去看穗波老师换衣服。」草薙哥才说完,十束君便嚷嚷起来:「你明明也看得很开心直夸我干得漂亮啊!」 「啊?」我弯腰将头也探进桌底,冲他们做出鄙视表情,「你们这些男生,可真的是……」 「可说到底都是king的错啊,这种事要偷偷蹲在窗台下看还用说明么?他居然大大咧咧拿着盒草莓牛奶的站在窗台边,被那个女老师发现后还“哟”的打起了招呼!」 额……该说果然是周防才会做的事么?在这方面意外的单纯啊。我也不由为他捂起了脸。 「对吧?你也想给他跪了吧?」见我掩面无奈,十束更是从桌下爬出来抱怨着,「还好后来去偷看你换运动衫时他蹲下了啊!不然我可真是……」 万籁俱静。教室里僵在原地的我,和紧紧捂着十束君嘴巴的草薙哥默默对望着。 「……偷看谁?」 「这、这个,其实我们两那个位置也没怎么看到的,主要是尊!他看到的比较……啊呀!」 我抓起桌上的书就朝他们脑袋上敲去,只有三个人的教室炸开了锅,我们在桌椅间追逐着,他们边跑边辩解些“都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好害羞”的胡话,越想越气的我终于红着脸骂道: 「为什么偏偏是这段时间让他看到啊!我这几天可是长胖了好多啊!」 这次换他两寂静无声的呆住了:「你生气的原因……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吵死了!」我恼羞成怒的抓起橡皮扔过去。 ——我和他之间,已经在沉默时也不会尴尬,嬉戏欢闹也能毫无芥蒂,但即使亲近,却不越界。作为朋友不介意让他看到我的所有,作为喜欢他的人却害怕他看到我缺点后的想法。 「嘶……」橡皮正正的砸在了刚进门的周防脑袋上,他揉揉脑门,一脸莫名的看向我们。 「king!都是你的错害我们被揍了啊!」「就是就是。」「啊?在说什么……」 草薙哥和十束君伸手想攀住他,被他一手抓住一颗脑袋,又乱成了一团。我没有再加入打闹,只在旁边看着他们,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似乎能看到未来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美好的日子到来,岁岁年年,永如今日。既然我们都不知道人生的下一个路口会转向什么方向。 只愿等我们都变成了老公公,老婆婆,我从他们眉宇间看到的也还是年少特有的轩昂,他们之间也还是温暖而踏实的情谊,而我在守护这份情谊时,也能与他共同收获另一份感情。 第 28 章 每一段青春都会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想法,到远古森林探险,在万里海底捡拾珍珠,偶遇雨帘下等待男子的狐狸,寻找花开一节人间就会度过一千夜的传说世界……写在便签纸里,贴在床头,一觉翻身长大,然后遗忘。 我们曾有许多约定,一起去札幌爬雪山,一起去北海道吃鲜味,一起去名古屋看天守阁,还有国外的很多很多地方,都要一起去……最后再回到镇目町,窝在酒吧里指着照片相互打趣。 我还为此准备了一大本相册集,即使到了最后仍是空白,但每次翻阅时却总看到那时的自己,和他们,还停留在最纯粹的年岁,不被世间纷繁打扰的,做着年少无知的梦。 「我要回去睡觉。」 在草薙哥、十束君关于“要看战争片”“要看恐怖片”之间争论不休时,周防冒出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电车里一清二楚。 在他的概念里周末是用来睡半天觉、再发半天呆的,在我们三个跑到他床边又唱又跳后,才好不容易一人脑壳上赏了一颗爆栗子的起身,把目标从游乐场改到赏樱花,再改到看电影,他主张走动得越少越好。 「king,都已经满足你去电影院睡觉的想法了你怎么还要回去宅着不动!」「再不解风情你也为我们考虑一下啊,我都拒绝女孩子的约会了……」 他面无表情的将耳机塞起,阻隔一切抱怨。春风将细琐的私语从窗外填充,婉转的鸟啼托起旋转的花瓣落在车窗沿,下坠,再落在他的肩头,陪他一起幽幽懒懒的远望。 我踮起脚尖,凑进他,玻璃折射暖阳从眉梢至嘴角都变热,直到能听到耳机里轻微的声响,我问:「在听什么歌?」 他似乎只想用歌曲堵住耳朵,凝视远方的琥珀并未沉浸,索性拿下了一只耳机塞进我耳朵里,一瞬间入侵大脑的旋律,和他指尖的温度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像磁铁一样,将我牢牢地,稳稳地,吸引过去,便再也无法挣脱了。 有着蓝色魔鬼之名的蓝调,沉缓的乐调是他低垂的眼,爵士乐调制忧郁因子,在血液里凝固。狂躁刚硬的重金属,歇斯底里的摇滚像他暴虐时猩红的发,强制般的自由在筋脉里奔腾。 他对音乐并没有太大概念,几乎是十束君下载的,每首类型都不一,却都意外的符合他。慵懒阴郁,狂暴桀骜,全然不同甚至矛盾的旋律在他身上汇成了最棒的乐章。 在此刻,融化在我心里,都成了甜蜜的情歌。我借着耳机线,靠近他,再靠近一些,直到发梢触碰到了他衣服的褶皱,他身上干净而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就像一对恋人在进行着最正常不过的事一样,我和他在最近的间隙,聆听同一阵静谧的回响。 再不会有比现在更让我留恋的时刻。 他的眉骨,鼻尖,唇角,还有脖颈上那颗不明显的浅色的痣,都是珍藏。 ——那么多不同的乐曲,或绵长或短促,或快捷或飘缓,宛如不同的人,究竟哪一个才能被你青睐? 「就这么决定了,爱情片!」 不知道这两个争论战争片和恐怖片的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果的,我认命的接过终端机,看着上面跳出的电影名和封面。剧情是很俗套的男主寻找真命天女,一路上遇到了各种类型的女孩的故事。 虽然料到周防会睡觉,但没想到才是开场的旋律他就已经闭上眼了。红色的发浸染在黑暗中,像黑色的火焰。 我看着电子荧幕上来来往往的女孩们,一阵眼花缭乱。另一边的草薙哥和十束君倒是直了眼,我听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谁最美了,便轻轻摇了摇周防,小声的叫唤他。 「……嗯?终于放完了么。」 「什么啊!」火起的想骂他,我又捂住嘴压低音量,指了指屏幕上的女孩,「你看这个女的怎么样?」 「鬼知道。」他因为发现才放了半截也一阵郁闷,重新缩回椅子里,「放完了再叫我。」 「呐呐,你就看看嘛,说出你觉得怎么样再睡啊。」我坚持不懈的摇着他,顾不上电影院的规矩,「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摇你了……」 「啧!」他抬起拳头,我连忙松手捂头,只看到他不耐的睁开眼,盯了荧幕一会儿,迟疑道,「这种的……」 屏幕上的女人像娇艳的玫瑰、像妖娆的罂粟,诱人的身材仿佛要把胸前的衣料撑破。我低下头往自己胸口看了看,一阵着急,我可没办法发展成那个样子啊! 周防缓缓扭头,将下巴朝草薙哥抬了抬:「那家伙会喜欢。」 将提起来的心放进肚子里,我小小的松口气:「我是问你觉得怎么样啊?」 「没感觉。」 我忙指向下一个扎了双马尾,穿着蓬松短裙,小小的苹果脸笑起来纯真可爱的女孩,问:「那这个呢?这个什么感觉?」 「……没感觉。」他皱皱眉,准备重新闭上眼。 「还有这个,怎么样啊?」屏幕上的女性穿着一袭白色长礼服,头发精致的盘在脑后,显尽高贵优雅。 「你有完没完了。」他撇撇嘴角,抬着的拳头不轻不重的落在我的头上,敲了一记,「问这些干嘛?」 揉着脑袋,我答不出,因为关于爱情,他曾说过不需要。但我仍在努力—— 努力想让他空洞的心里能给爱情一个小位置,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让他在夜深人静时不是孤独一人,让他从荒原逃出时有人能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守着他,让他累了的时候能有人抱住他亲吻他的红发…… 「问一下有什么关系嘛。」我将他的头转回面向屏幕,「这场电影价不便宜,你认识一下这些当红演员也算给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脑长知识了。」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他嘟囔着,却被我吵得睡意全无,只能盯住荧幕。 剧情进展着,只剩男主从小的朋友这一角色,前面各色各样的女性,他一律回应“没感觉”,到了最后一个,我觉得似乎不用再问。 她是个普通到毫无特点的角色,没有出彩的能力,不是可人的外貌,并非尊贵的出生……这样平凡,却像我一样。在遇到周防之前从未讨厌过自己的不出众,在遇到他之后才渴望着将自己彻底改变,成为他能主动去注视的存在。 看看时间,准备散场了,周防一定觉得解脱了吧,这么想着我便打算起身…… 「还不赖。」 暗哑的嗓音比烈焰中的电光更让人战栗,我回头,他的侧脸正照亮在电影片尾曲响起的那一刻,一切都宛如走进了荧幕,而我耳边适时响起主角最后的答案: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或许时机太巧,他的声音和台词重合,一起响起,我一时竟误以为他的“还不赖”也是“我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融入电影配乐的脸庞,眼睑下淡淡的纹理,还有他起身时那句表明我们是一起的「走吧」,不知等我老了,再回想起这一幕时,这部俗套的电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动人。 「唔哇!坐了两个小时腰酸背痛啊。」走出电影院,十束君很夸张的拉伸双臂,末了还不忘说,「真不知道king你一天到晚的躺着是怎么做到的?」 得到的结果自然是被周防无视了。反倒是草薙学长指着他说:「十束,你把衣服拉破了。」 「嗯?」他低头看看袖口的口子,「这个啊,是前几天我们三个去打架时弄破的,我试着缝了下,但没成功。」 我凑近看了看裂开的针脚,伸过手:「我能缝,我帮你吧。」 「真的吗?太好啦!」十束君叫着“姐姐”便扑了上来,我连退几步都没能推开。 「还有周防和草薙哥,我也帮你们缝一下吧。」 「我么?」草薙哥往身上前后看了看,「我的衣服没有破啊。」 「第二个纽扣,已经在打架时被弄得很松了吧,我帮你重新订一下。」朝草薙哥的纽扣指了指,我又看向一旁懒洋洋靠在灯柱上的周防,「我给你看看有哪里需要重新缝制的,免得你打架时又受阻碍。」 「所以说朋友里有女生就是好啊,谢啦!现在就回家把衣服换了给你。」 ——回家,回。对草薙哥口中的“家”这个字,我们三人都默契的接受了,接受并珍惜那一份对我们来说最后的温馨。 再回到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时,我怀里已经抱满了他们的衣服。先一件件洗干净,烘干,烫平,再找那些松动的线头,缝补牢固。 或许是周防打架厉害,没人能碰到,翻来覆去的找,他的衣服也没有需要缝的地方。本想叠好放进包里,却在看到自己的衣服时犹豫了——我的衣服里层,左胸口都绣着他名字的缩写,一直将他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上帝分配的时间是很不公平的,因为我早在他承认我这个朋友时,就喜欢他喜欢的无可救药了。 为了公平一点,我拿过他的衣服,在他胸前口袋的里层也缝上了我名字的缩写。好像自己就是那条线,死死地想要缝进他的生命里。 看着那个即使翻开口袋也微小到难以察觉的名字,我收紧双臂抱住他一般,将嘴唇贴了上去。 第 29 章 「周防,你对于亲吻……怎么想?」 问出这句话时,正好有风蜿蜒过密集的街巷,带动裙摆与发丝的涌动,仿佛掀起一阵爱意的热潮,将手中的调查表也一张张吹起,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散了一地。 调查表是关于路人对镇目高校的看法,学校的建筑呐、运动会的举办呐、各种校赛的看法呐,只要是开放性让校外人士也来参观的项目,每年都会做。这次轮到了我们班,内容是上周的舞台剧。 策划这种活动都是女生居多,剧本也自然围绕浪漫爱情进行。公主被王子拯救的剧情,百试不厌,即使模式重复循环到毫无新意,她们对于恋情的憧憬,也足够让掌声一次次托亮舞台。 不用想,周防自然是逃掉的。而我被问起要参与哪个角色时,虽总是摆手说太幼稚太俗套,但心里某个角落还是向往着,向往自己也能成为主角,让他看到自己发光发亮的地方,让他也在心里为我赞叹一次。 只是,他不会是王子,那我就不会向往成为公主。他若是骑士,我就向往成为他手里的剑,他若是魔王,我就向往成为他占领的旗…… 不是他历经苦难到达的目标,而是在他达成目标的过程中为他背负苦难。 最后我被分配到为公主提起婚纱裙摆的伴娘。在舞台最中央,做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色。 进行到最后一幕的亲吻时,我在回荡整个礼堂的掌声中,在吹奏乐部的交响曲中,在喷出的彩色气泡中,联想到了他走进婚礼殿堂的那一幕。 他会穿上整洁的西装么?会挑选怎样的戒指?会露出难得的笑容么?……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等我不由去张望班级区域时,他早已看不下去这无聊的剧情,提前离开了。 调查是两人一组,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我跑前跑后询问路人,广场上的白鸽沿浅碧色的空盘旋一周后,落在他脚边,啄食着路人掉下的面包屑,扑腾起的羽毛落在他的肩上安睡。 抱满填写好的调查表重重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惊飞的那群白鸟从下而上为我们掀起了流动的帘子,我翻阅着调查结果,大多数看了舞台剧的人都喜欢最后一幕,指尖摩挲过亲吻的字迹,我看着他微抿的嘴角,便问出了那句话。 「啊?什么怎么想?」 「就是……」他的云淡风轻反倒让我的声音难以流畅淌出,「她们说,亲吻的味道是甜甜的,就像草莓味的棉花糖一样……我在想,是不是这样的啊……」 在舞台剧的后台,女孩们一边涂抹唇膏一边聊起的话题,有的说是香草冰淇淋,有的说是巧克力蛋糕,她们用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所爱的各种味道来形容,却似乎还无法展现那一刻的美好。 而在舞台上和王子亲吻过的公主则说出了周防最喜欢的草莓,让我每每看到他喝草莓牛奶时,都不由去幻想他嘴唇上的味道,一阵面红耳赤的羞臊。 「无聊……」阳光在他的虹膜上跳跃,他从我手中拿过调查单遮盖到脸上,「没可能的。」 「诶?为什么说没可能,难道周防和人亲吻过了么?」没有初吻的我可是一直渴望着他的初吻也能是我啊。 「嘴巴是没味道的,想也知道是吃饭没抹干净。」 这个人,还真是一丁点的浪漫细胞都没有……可为何偏偏就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呢? 他那靠在长椅背上下垂又微翘起的发尾,就好像是时光的尾巴末梢,贯穿着一切,偏偏在最后划了老大一个弧,也偏偏绕开了感情纹路,让我捧着满满一腔爱意空等。 「我记得有谁说过,没有人会是永远一个人的,即使你不需要任何人,也会有人需要着你,从而靠近你。而且,当你接受了那样的靠近后,或许就会觉得拥有也不错……」 他没有回应,但我知道他还没睡着,眼前有调皮的孩子追赶着鸽子跑过,黏土被踏碎变成细尘。此刻,我所对他说出的话里蕴含的感情,即使变成了细尘,也一定还有炙热的温度: 「所以,周防,如果你感受到有人对你的感情时,不要忽视,试着去感受,只要一点点就好,搞不好真是草莓味一样的也说不定啊。」 茂盛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倒影,地面,空气,好像都变成了渴求的绿色。 他拿下遮盖在脸上的调查单,眼睑在树荫下睁开,金色的瞳孔更加浓郁仿佛是要将人腻进去的蜜。 「想了也不理解,都随它去好了。」 的确是他会回答的呢。我捻着指尖白鸽落下的绒毛,它扫过指甲边缘,有点痒,好像心脏都被挠了一下:「那等理解之后,也可以尝试去接受的吧?」 「谁知道呢……」他停顿住,世界的呼吸也随之停顿住,在我以为不会再回答后,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将手中的调查表放在我头上,我伸手扶住,从纸缝边缘抬头。终于,不再是因不需要而拒绝,而是愿意去体会那个可能会来临的时刻了呢。 ——他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明白,还是在明白之前就忘掉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他愿意把手伸给我,我绝对会紧紧地抓住,一辈子都不放开。 直到夕阳红色的光辉沿着山脉晕开,仿佛要燃烧起来,这次的调查才总算完成,得以走上回家的路。和他一起,沉寂的走在同一条路上。 那些小说里一起坐看夕阳西下晚霞落尽的情境都是妄想,他是这样沉默寡言兴致缺缺的性格。但,不管是山间依稀的风,还是古城温暖的光,只要身边的人是他,就好。 「嗡嗡嗡——」终端机突然的震动混入了平和的脚步声中,我收到了新的邮件: [到底要不要嘛?我们可以一起获奖啊。] 发件人是另一组的同学。这类调查做得好的组可以在校会上受到奖励,很诱人的名誉,他对此抱负十足,只可惜搭档是和周防一样不管不顾的家伙,于是,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发邮件约我和他一起抛下现在的搭档重新组合。 [和你一组的周防尊什么都没干啊,我们都是自己完成的,抛下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不公的。][反正周防尊也不像想要这种奖励的样子,但你还是希望努力了就得到认证的吧。]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好多,拒绝多次的我都不知还能怎样回答。这么想着,便将手机放在额头困扰的敲了敲,唉声叹气起来。 周防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虽没开口,眼神却是询问的意思。赤色的发在回首时晃动在赤色的光里,在我们之间划出了赤色的风。 「有同学约我和他一组呢,说是可以获奖……」于是,便照实和他说了。 「是么。」意料之中,他没过多反应。 我故意跑到他前面,面向他,背着手倒退着走,开起玩笑:「要是我真去和别人一组,你可就会变成没有完成任务,要被老师罚了哦!」 「随便了,你要是想拿奖和别人一组倒有机会。」 并不是因为冷淡漠然,而是因为觉得这样对对方更好。所以,他才更让人离不开。 我停下倒退的脚步,等到他走到面前时又回过身和他并排走:「我才不。比起获奖……」 我更喜欢无论做什么都和你一起。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我在他疑惑的低头看我时,回报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是一起的,你可别想着分开,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和别人一组的。」 说完,便自顾自的为这个宣言笑起来。他有些无奈晃晃脑袋,和我在岔路口摆手分别了。 回到家后,新邮件的提示还在闪个不停,像窗外的星星一样密密麻麻压下来,逼得很近。我索性回复到:[我把我的调查结果发给你,你截取后用吧,这样或许能获奖。但我还是会和周防一组的]。 之后,终端机没再响过,我也终于一觉无梦。 「我在调查资料里选出了最好的一组,会交到明天的校会上给全校同学展示。」 老师在讲台上念叨着这次活动的事时,我还在伸长脖子去看周防桌上那只七星瓢虫。有七个圆点的油亮的壳移来移去,却丝毫没引起桌子主人的注意,周防在仰着脖子发呆。 忍不住冲他做手势,示意他去看桌上的小虫,他瞟了一眼,却曲起食指,把它弹到了我身上。我被吓得跳起来,刚想轻呼,便听到老师念出了被选的组的成员名字。 不出意外的是发邮件的同学……却还有我。 「不是的!周防,我昨晚和他说了我要和你一组,我、我没想到他会擅自把我的名字给……」 因为太过惊讶而不知作何反应,在自己名字被念出之后便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只有昨天对周防说过的“不会背叛你和别人一组”这句话,我愣愣的直到放学才回过神,追出去试图对他解释。 现在,完全就像当面一套转身一套的背叛者啊。他会怎么想,会生气么……我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知道了。」 没有起伏的声音,和平时没区别,却更让此时心烦意乱的我觉得他误会了,加快脚步追上他,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大声道:「是真的,我真的没想和他另组,没想过悄悄背叛你!」 「啊?」他被我扯住摇动的袖子带动得晃了下上半身,也皱起眉,「我说我知道了,你要重复几遍。」 「但你肯定没相信啊,所以你都没有问我怎么回事……」越说越急,却越不知从何说起,我突然觉得语言是世上最无力的东西。 「因为你昨天不是说过了么?那我就不用问了啊。」但他的语言为何有这么大的力量,转瞬间就把我的急切、我的不安,都变成了悸动。 我确信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即使忘了他凝结如琥珀般的金瞳,忘了他冰川融化时潺潺流淌的音色,也会记得他对身边的人这份开诚布公的真切。 试图开口却感觉嘴唇在轻微颤抖,随着心脏一起:「……因为我说了,你就相信了吗?」 「嗯。」 他是这样的理所当然,毫不犹豫的将所有信任给了我,将连我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接收下的信任给了我。 「即使结果不一样,也相信我吗?」 「嗯。」 「真的吗?」 「……你要问到什么时候!」被耗尽了耐心,他烦躁的骂道,伸手拽住我的后脖领用蛮力将我转了个方向,往前推搡,「回去了。」 被粗鲁的往前推着,我无法回头看他,却也不需再回头看他了——他已经给我了直到文字干涸的那一刻,直到言语嘶哑的那一刻,所有的所有。 第 30 章 小路两旁的草丛中有莹绿色的光点在飞舞,从草隙间穿来穿去,一点,又一点,明明灭灭跃动着延伸至远方的灯火通明。即使还有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人群热闹的欢呼,一声,又一声,充斥在这片夜空下。 是一年一度的夏日祭。 明明知道早已过了开始的时间,还是不敢迈出过大的脚步,我抬手摸了摸别在脑后的蝶翼夹,也不知道有没有乱掉。早上起床就开始准备了,将头发盘起又放下,编了无数种发型,新买了木屐,还拿出了一直没舍得穿的和服。 不同于一般女孩钟爱的樱花、百合、曼珠沙华,这件和服上开满了荼蘼花。荼蘼花开,代表着芬芳花季的终结,被称为女子的青春已成过去。最初看到这件和服时,不知为何就中意了,它被挂在店的最里面,和橱窗里展示的鲜艳不同,白色的底,白色的花,不仔细看是那么的素净,我却想到了新娘嫁人时的白无垢。 将女子的美丽都献给一个人的白无垢,终结了女子青春的荼蘼花。我想将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一点不剩都献给他——周防尊。 越过门栏上垂吊的红灯笼,满满的繁闹扑面而来,源源不断来往的人群,带着天狗面具,拿着彩色的风车,晶莹的苹果糖被咬得脆响,还有小孩吹了漫天的肥皂泡。 我随着展示的朱红色牛车走着,很快就在集合的土地神像旁看到了要找的人。 「我说你们知道祭典是什么吗?嗯?居然穿着校服来逛祭典,别跟人说我认识你们!」 穿了条纹浴衣的草薙哥一脸“丢死人了”的表情,而被他嫌弃的十束君目光炯炯的看着小吃摊,周防合眼斜倚在土地神像上,显然都没听他唠叨。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我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振袖,被转身后就直直盯着我看的十束君和草薙哥弄得不好意思抬头。 「哇哦~原来你穿和服的样子很可爱啊!」「姐姐这样超好看的!对吧,king?」 被夸奖了,更是羞的不知说什么好。第一次打扮得这么隆重,出门时还犹豫过,想着会不会显得过于刻意了……此刻却也忍不住去偷瞄周防的反应。 他也在看我,没有回话,不知他觉得怎么样,我只知道在这所有人都精心打扮的场所里,他即使只随意披了件校服,也比其他人要耀眼得多。这种耀眼是从内发出的。 本来,周防是不愿到这种嘈杂场合游玩的,邀约了好几次都被拒绝,没办法我只能坦白这次祭典举办的日子正巧就是我的生日。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和他一起度过啊。 他答应了,是为了我。每当这么想到,都好像将全世界的幸福牢牢抓到了手里——只要有他,我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捞金鱼捞金鱼!我们去捞金鱼吧!」「行啊,但说好捞最少的那个要请客哦。」「诶?那我可不能输啊……」 被这两个闹腾的人拉到了金鱼摊边,我拢了和服下摆,蹲在周防身边,看他对着水里的金鱼大眼瞪小眼,打架时最有力的手掌在握住脆弱的纸网时,却无从下手了。 他尽量放轻动作将网放到鱼身下,想慢慢托起,但他最轻的力道相较一般人来说还是很大,纸网很快便一个接一个破了,他歪歪嘴角,开始不耐烦了,一条鱼在他释放了力量的劲道下,被重重砸破纸网,冲击得晕过去,翻出鱼肚白。 看着他不常见的、有点懊恼的神情,我偷笑:「周防你太急躁了,慢慢来……」 我放下纸网,将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肌肤相触时顿了顿,见他没有拒绝再玩的预兆,便双手抓住了他的手。他宽广的手掌即使掌控起来,也要我两只手才能包住。 「像这样……啊、你不要动哦,等鱼自己游过来……」要网住的金鱼离得远,我们因伸长了手臂而贴得更近。 或许是这燥热炎夏的缘故,他的气息也热的,呼吸间喷洒在我的脸上,害得我的呼吸也开始急躁起来,还得努力屏住,不要喘出气来。 就在我专注屏息的这一刻,鱼游了过来,他见我半天没动静,便没耐心将手一抬,我下意识压制他的力道,网没破,但被网起的鱼被弹飞了,正正落到我的领口。 「呀啊!」吓得大叫一声,我紧拽着衣领蹦了起来在原地跺脚,唯恐它滑进衣服里去。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发出了笑声,我也一阵窘迫,尴尬的蹲下身,却看到周防移开视线别过了头,风中摇曳的灯笼迷蒙了他的侧脸,我却好像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幅度。 他笑了么?等我想要凑近看仔细时,草薙哥和十束君已经拿着小半桶鱼过来了。 「怎么样?你们网到几条了?」 我忙拿过自己的桶,往周防空空如也的桶里倒了一半。在这个游戏上,我还是收获不错的,或许可以免去他最后一名的命运。 「哦?不错啊尊,我还以为你会一条网不到呢。」草薙哥说着,十束君凑过来开始数鱼。 「啊。」周防却承认了草薙哥的话,朝我抬抬下巴,「都是她的。」 干嘛这么诚实啦。我无奈的看看他,十束君双手一拍,欢呼着:「不用数咯,king是零分哈哈哈!」 他无所谓的起身,让我们去挑想吃的东西。草薙哥要了可丽饼,十束君要了烤麻糬,我捧着一盒章鱼烧,看它们热气腾腾地带着香,忍不住快速咬了一个,然后又烫得张着嘴吸风。 「呐,我们去求签吧。」随着人流走,看他们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我便提议。 周防将草莓牛奶的吸管咬扁,想后退,又被我们拽住挤到了神社前。学着别人郑重的拉住绳子摇了摇铃,然后拍拍手投入了硬币,我拿过许愿的木签给他们。 十束君将字写得超小,密密集集的写着想要的东西,草薙哥吐槽他只投了一块硬币就想得到这么多,真当神是笨蛋呢。 我估算着如果自己的字也写得跟十束君一样小,能不能把所有心愿都写完?不是我贪心,是为了周防的心愿再多也不为过。 希望他打架不要受伤,希望他能多笑,希望他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希望他没有烦恼,希望他永远健康……如果要我贪心一下——希望他也能喜欢上我——不知道能不能写? 还是思索着,他已从身后走到我身边,将自己的牌子挂了上去。没有字,是一个空白签。 「周防没有想要的么?」 「没。」那双眸子比金盏灯还有迷人,却带着独有的桀骜,「就算有,也不会求这种东西的。」 「……诶?」我看着他转身就往台阶下走去。 「以其求不存在的东西,不如自己去握住。连自己都握不住的,这种东西能帮上什么。」 他肩上披着的衣服摆被风掀起,我站在后面傻傻地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十束君对他“king”的称呼。说出这样的话的他,的确就像一个真正的王者呢。 「说的也是啊。」微微一笑,我也将空白的签挂上,转身去追他。 挂了满满一墙的签上写着满满的字,只有中间的两个是显眼的空白,并排靠在一起。 ——他不相信神明,用足够的自信相信着自己,我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相信自己,但我相信着他。他就是我的神明。 「草薙哥,十束君,你们写好了没……咦?人呢?」 才转过身,这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如海潮般的人潮,我踮脚张望了半天,确定是找不到他们了,便和周防一前一后走了起来。 「周防,我们去放天灯吧。」我一路走,一路向他提议,希望多留些纪念。 「我在这等你。」而他也一路都表示没兴趣。 「那,我们去吃流水面吧?」 「不想吃……」 鼓起腮班子,我不甘的一项项向他询问着:「去划船?去看三飒舞?去游祗园?……去鬼屋?」 最后一项才出口便后悔了,虽说是为了让他提起兴趣,但这对我来说还是太自不量力了,才打算说出别的提议,他却让我想咬断舌头: 「可以。」 相比其他热闹的项目,鬼屋这边就冷清太多了,门口十分应景的点了一只摇摇欲坠的蜡烛,里面黑乌乌一片不知会通往哪里,我努力眯起眼去看,似乎看到前方从顶端垂下一条破碎的白布,可以预见走进去就看到被吊了脖子的女鬼白色裙子上滴落出红色血液…… 「真的要进去啊?」还没说完,我的腿就不争气的退了两步。 「不是你说要来的吗。」还没说完,他的腿便朝里迈进去了。 深呼吸,我也低着头盯着脚尖往里面闯。明明是夏夜,却好似走进了冰窖,除了装饰做鬼火的光点可以照路外,不知身边会出现什么。 只要不抬头就好了,不抬头就看不到……才这么想着,就一脚踩在了一只手上!是假手是假手是假手……小声的默念着,它却好死不死的动了一下,下意识顺着手抬头看去,一张裂开了嘴角的苍白脸颊从黑发中露出! 「呀啊啊——」这下连地面都不敢看了,闭着眼睛就边叫边往前逃,才跑了几步就一头撞在了谁身上,害怕睁眼又看到鬼,我叫着伸手就抓过去。 「喂……啧,瞎激动什么!」 脑袋被敲了一记,我睁开眼看到正被我拽着衣服推搡的周防。紧张害怕的心情一下子就缓解了,好像找到了世间最安全的归所,只要想到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足为惧。 强大的他,给人足够的安全感。那种强仿佛是天生的,让人没有理由的就相信了。 于是,跟在他身后慢慢挪着,他走的很慢,偶尔看到妖怪的模型还会凑过去看个仔细,每次停顿脚步,我都忍不住回头,去猜想有鬼跟在我身后伸出手的模样。 打了个冷噤,我扯了扯他的衣摆:「周防,你走在我背后好么?」 「噢。」他从放在祭台的骷髅面前直起身,往旁边退了半步,让我跑到他前面去。依旧森冷的通道似乎因为他在身后而开始暖和了起来。 然而,前面却出现了不少拐角,每拐过一个,有鬼跳出来扑向我的场景就想象得更加真实一分,终于,又停下去哀求他:「周防,你还是走在我前面吧……」 微弱的光亮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估计他单眉上挑,做出了有些无奈而嘲笑的样子,却仍走到了我前面。 「啊、不不,你还是在我后面吧……」没走几步,我又纠结起来了,「等等等、还是前面吧,前面比较好……」真恨不得他能□□,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把我像夹心饼干一样裹起来。 「还走不走了。」他微叹,索性抱臂站在一旁等我考虑,估计难得有个感兴趣的东西也被我烦得后悔来了。 「唔,拜托再让我想一想吧……」双手合十哀求着,我转着脖子前后看却决定不下来。 右手突然被温热的暖源包裹住,我愣了愣,从掌间传来的暖源化为力道带动着我往前迈出,紧靠着他的肩,走在了他的左边。 是他的手,牵住了我的。 有着薄茧的手指并不柔软,磨蹭间还有些痒,我低头看着我们相握在一起的手。是的,是我们的手,在心里对自己肯定着,终于忍不住笑了,紧了紧手指用力握住他的。 之后的路是怎么走完的都模模糊糊像踩在云彩上做的梦,视觉、触觉,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交握的手间,在那里酝酿出一个比宇宙还要庞大的世界。 真的有人扮鬼从拐角处窜出来,对着我们张牙舞爪,周防淡定的回望他,他见吓不倒人,又走开了。后来回想起,反倒是那鬼露出了被吓到的表情,想必是看到我在恐怖的鬼屋里笑得一脸幸福吧。 ——毕竟,那一段牵住他的路程,是把我毕生所拥有的都叠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的。 推开鬼屋出口的门,迎面喧嚷过来的嘈杂声,红色橙色晃动的光亮,丸子摊位浓郁的香味,踏进鬼屋时渴望快点见到的场面,此刻却埋怨来得太快了。 他很自然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没有任何过渡,那只是为了将踌躇着无法动弹的我带出的一种方法,并没有代表着什么。 「周防的胆子可真大啊,嘿嘿~」 我将手背在身后,左手轻轻抚过右手和他相触过的地方,回味着那份温柔与强硬。 「是么。」他赤色的发被风吹得微扬,好像生长出了一条赤色的线,绵长着像我伸来,牢牢的套住。 「当然是啊!谢谢你把我带出来……哇!」 突然被捂住眼睛,等我拉下那双手后,眼前出现了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熊,它摇摆了下脑袋便凑到我脸上蹭起来,我拿下,身后那双捂住我眼睛的手又伸了过来,拿着一本包装好的书籍。 「生日礼物哦。」是之前走丢了的十束君和草薙哥。 原来他们是去……眼角有些湿,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好把怀里的礼物抱得更紧一些,把我全部的谢意,感动,留恋都传达进去。 「本来想叫上尊,但都跑了就太明显没惊喜了。」「所以king只能待会儿自己去买了呢,抱歉啦。」 周防没理会他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抛向我。 「什么!你居然提前准备好了?完全想不到啊!」草薙哥和十束君难以置信的瞪瞪周防,又忙挤到我旁边看礼物。 提前准备好……那就代表这是他凭自己的意愿去为我而买的,不是被别人拉着去的,不是别人帮他挑选的,是他亲自为我挑选的礼物。 手指因为兴奋有点抖,我压抑想要快点拆封的想法,用尽所有的温柔小心翼翼的打开袋子,拿出了里面项链。金属的链子,吊坠是一把小小的黑色的精致□□。 我将它拿高,看它在灯火阑珊中晃动着冷酷的光泽,简洁的黑色,代表力量的□□,满满的都是周防的味道。 「喂喂,你干嘛送个男生才戴的东西啊尊?」「就是,哪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项链啊!king的眼光真糟。」 他被指责得皱起眉,瞪了他两一眼,看他们闭嘴又理所当然道:「好看不就行了。」 草薙哥和十束君靠在一起扶额:「所以说你的“好看”要站在女生的立场考虑啊,还是重新去……」 「不,我就要这个了。」我忙打断他们的话,快速将项链带到了脖子上,「真的很好看不是么!」 「哪里好看了!完全不相配,你都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快取下来啊,和服配把黑□□太诡异了!」 将完全不赞同这种审美的草薙哥和十束君推住往前走,岔着话题将他们吸引到其余如火如荼的活动中,我抚摸着垂在胸口的项链,将它每一个精细的造刻都记在脑海。 周防走在我身旁,也微侧过头打量着,大概他也意识到我戴起来的确如那两人所言很不相配,敛了眉,说:「重选吧。你要什么?」 ——你问我要什么,我的答案就是你啊。 「我是真喜欢这个,才不要重选呢。」因为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啊。 他将信将疑的样子,但我都这么肯定的说了,便也没有再提,一起走向了燃放烟火的河滩。在天空中大大绽放的彩色花朵,将我们并排前进的身影印在地上,拉得老长,一直拉到了当晚的梦里: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走在一条永远没有完结的路上。 第 31 章 我盯着课桌上的那把玫瑰愣了半响,终于犯起了难。 从清晨花店买来的玫瑰,花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即使离得不近也能闻到幽香,鲜红的花瓣仿佛在昭示着热恋的信息,引得班上的同学一层层围住,对我发出「yoo~~」的起哄声,一个个等着看我脸红的样子。 我烦躁的挥手将他们都赶回座位,拿起花束翻找了下,果然在花朵中发现了卡片,上面写着:放学到实现楼找我,避开周防尊。 摇摇头,我将卡片揉成一团扔进抽屉,偏头去瞄周防。他看了那束玫瑰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将手交叉在脑后,往后一倒睡去了。 送花的人是高三的前辈,准确的说,是高五了,因为闹事太多无法顺利毕业一直在复读,学校里很多人都受过他的霸陵。他理着一个嚣张的朋克头,所以憎恶他的同学们背地给他取外号“钉子”,钉子一样的发型,钉子一样爱扎人。 被他找上大概是两周前,和周防在车站分别后,毫无预兆被他从后面走来搭讪,自以为要被找茬,他却意外而直白的说:「你,来当老子的女人吧。」 没有浪漫没有害羞,像在夏天看到了飘雪,我被吓得不轻,周围的学生也都傻了眼,他却盯着我半天后啐了一口:「……老子忘记你叫什么了。」 我想他肯定是醉了酒,慌不择路地跑走了,祈祷着他宿醉后不会来找我麻烦。结果第二天他就找上了我,再次说出同样的话,还叫了我的名字,念错了两个音。而我也战战兢兢的拒绝了。 他并未就此结尾,在之后的时间里,仍会看准周防不在的时机来找我,让我当他的女人。到第五天终于准确记住了我的名字,末了却加一句:甩掉那个周防尊吧。 喜欢?当然不是,我清楚自己还未磨砺出引人瞩目的璀璨,他来找我只是因为周防,因为误以为我和周防在交往。 在周防入学之前,钉子一直是镇目高校的老大,享受着众人的惧怕与恭维,周防入学后,关于“非常强势的新人”的传言就像毛毛雨,淅淅沥沥的,传到钉子耳朵后他自然去惹周防的事了,而那时的周防正处于梦见荒原的暴躁时期,结果不言而喻。 虽然没人敢明说,但回家养伤一个月的钉子不再被看做学校老大了,一些发现周防不会霸陵的同学,甚至在被钉子揍时往周防身边跑,寻求庇护。钉子对此恨得牙痒痒,但却也不敢再对周防出手。 原以为他会就此沉入海底平静下去,没想却是想出了“抢走对方的女人”这种荒诞的方式…… 「我要是就好啦!」 在无数次解释自己不是周防女朋友仍不被相信后,我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心里话。我要是他女朋友,才不会藏着掖着说不是,一定巴不得抬着喇叭宣告全世界来炫耀呢! 看到钉子瞪圆了眼要揍人,又抱头逃出实验楼,一直逃到周防身边,确定他不敢追来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和这个给予我保护又给予我麻烦的人一起走着。 周防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拎着外套甩在背上,听到我追上来,偏头看了看我,又回头继续看着前方,随口问:「是之前那家伙吧?」 「嗯,是啊……」连隔壁班里都传开了,他再无视周遭也一定得知了。但我不打算告诉他钉子追求我的原因是他。 学园霸主什么的,周防从未对这种事感兴趣过,包括对方的敌意,他也不曾在意。他已习惯了受到注目,那些想要试探他内心的人,关注他举手投足的人,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拥有一切力量的人,却认为力量可有可无,的确是太过随心所欲的吧。 所以,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会自己解决钉子想要利用我的事。 只是……我看着他略带倦怠却依然散发的沉稳的吸引力,发尖上明亮的色泽,鼻尖上落下的阴翳。 「周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你怎么想?」 只是,心里有个小声音在催促我问问他。问问他会不会介意,问问他会不会失落,问问他会不会吃醋? 浅浅落落的期许,是因为在意他到了最深的心底。 幸而他没直接给出无所谓的答案,转头看向了我来时的方向,钉子早已不见人影,他却若有所思微截起眉,回过头后还是先前懒洋洋的神态:「不要和那家伙一起。」 「为什么?」我用力追望着他,怕窥视落一丝一缕能让我欣喜若狂的蛛丝马迹。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在他的视线里找不到落脚之处,一步之遥的距离却无法看清他在思索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只是带着不耐的说:「你照做就是了。」 「那要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呢?」无法再掩藏的试探,臆想像麦芽糖一样粘住他再撕扯出长长心结。 他顺着迎面的风,将胸前被吹向肩后的领带扯下:「被找麻烦后告诉我好了。」 说了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他将领带随意绕在手腕上。那是如果和钉子在一起会被找麻烦的意思,还是答非所问的岔开了话题呢? 我抬头,他的眼里仿佛藏了一片被阳光照亮的金色大海,我屏住呼吸沉进去,任这个话题就此断了线,不想告诉他,这所学园里在我眼里,除了他,所有人都长着一样的脸。 隔日的午后阳光依旧在他眸中晃成一片海,被我深深浅浅的涂抹在空白纸页上。画面上的他紧紧搂住一个女孩,女孩没有画出五官,她存活在我对于周防在意的人被抢走时会有什么反应的幻想中。 会很霸气的一把拦过她,向其他人宣布所属权吧。比任何小说情节都要帅气的。那样的女孩,她该有多幸运。 这么想着,我用笔尖点了点画纸上的女孩,还没笑开,便被一位同学拍了肩,匆匆把画册收起,对方告诉我钉子要他来传话让我过去。 这次……要彻底的说明白。我暗下决心,不能老被缠住,不然真可能不小心被利用给周防惹乱子。 「周防,我今天不和你一路走了,你先回去吧。」 他眼中浮出些许不满,像晚间冰凉的雨雾,却没有开口,不理会我。应该是以为我不肯听他的话,执意要和钉子交往了吧。 其实,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我就无法看到其他人啊。 即使如此还是不想再因为自己,又把他扯入他最厌烦的事情中,没和他说明便去应了钉子的邀约。 「谁要你啰里吧嗦这么多了!这件事老子就没打算给你选择权!」一直被拒绝的耐心到达极限,钉子终于恼怒的抬脚将周边的桌子踹翻。 我不由想退后两步,终是忍住了,努力不示弱的直视他:「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我是周防的女友,你抢了我也还是一样的……」 「……一样的?」猛踹桌子的脚顿住了,钉子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想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不愿被人点破。 「一样的……没有赢过周防。」我在心里做好会被他揍的准备,深吸一口气,「靠这种方式的你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他的!」 「你个臭娘们!」还没等我说完,他的声音便和我重叠在一起,看他快步冲过来我还没来得及防御,便被一把拽住了头发! 痛感在一瞬间袭来,还没完全感受到,就突然被钉子松了手,桌椅被重击砸碎的声音在响,我抬头看到他已经躺在一片狼藉里了。 惊诧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周防,我说不出话来——原以为他不想再管已经回去了,却还是因为担心而找来了。 这样的认知让心底最深处的地方都柔软了起来,但我还不敢开口,因为他现在在生气。虽然经常给人很凶的感觉,但实际他很少真正动怒的,而当他真的生气时,没有人能做到无畏。 周防身上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经常在他身边的草薙哥十束君、甚至是我也能感受到那股威压包围在他周身,那是强者自然散发的气息。只是他和我们在一起时内敛着,遇到惹怒他的人后才会把这种威压张扬开,届时在周围的人都会软了腿。 之前跋扈十足的钉子屏住了呼吸,上一次的挑衅攻击,他感受到的怒火只是周防自己对自己的烦躁,而这次,所有强大的气压都是直朝他而去的。随着周防往前迈进,仿佛随时都是被吓得跪地求饶。 而周防只是走到我旁边就停止了前进,他抽出裤袋里的右手,就这样搂过了我的肩膀,像我画了无数遍的幻想那样。 「我只说一次,不要来招惹她。明白了么?」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依旧让我全身细胞都僵直着,绷紧到极限,但是他的手是那么炽热,有力,我不怀疑他可以撑起我的整个世界,我只想同样炽热而用力的融入他的身体里,哪怕只成为他的一道褶皱。 ——他可以是懒散着不愿动弹的,可以是暴烈地将人踩在脚下的,可以是藏着温柔守护他人的,他可以是任何样子,而我都,只要望他一眼,无限柔情涌上心头。 钉子说不出话,没有直视回去的力气,只瞪大眼睛如垂死之人般死死盯着地面,瞳孔颤抖不停,甚至连逃跑都忘了,只坐在破碎的桌椅中小心翼翼撑着身子往后挪,他的脸好像被刷了漆,惨白一片。 「滚。」 直到听到周防再次出声,他才如获大赦,踩过遗落在地的外套连滚带爬往外冲。 同时,周防身上的威压也缓缓消散下去,连同气温似乎都跟着回温,我也终于放松了身体,可以细细感受被他搂入怀中的心悸。 侧着的右肩与他的胸腹紧紧相贴,耳廓擦着他的胸前的衣料,我想偏头,却才移动了一点就靠上了他的肩头,双手局促的交叠垂在身前,于是我想抬手触碰他的胸襟,他却提前一步松开了手。 不是我画中宣告所属权后拥住的占有,只是在帮朋友解决麻烦时的保护,松手时不带一丝留恋。 只是他的手在移经我的脑后时,居然拍了我一掌。我捂着后脑勺踉跄了一步,疼得龇牙咧嘴回头看他,他倒先教训起我了: 「白痴吗你?」 「我才不是!倒是周防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假装揉脑袋的别过头,没将失落显露出来。 多想他来这里是因为不爽我和别人亲近,就像我不爽他和别人亲近一样,即使那样的人只是对他未来的想象也不爽。尽管天方夜谭,也阻止不了我这样奢求着。 「都让你别和他一起了。」他说的简短,但我知道是“看吧,和那种人交往果然被他找麻烦了”的意思。 看来他来到的时间正巧,并没有听到我和钉子的对话,不知道起因是他,只以为是我和小混混交往受了委屈。 「那……不是钉子那样的人,就可以?」还是忍不住不死心的问。 「不是说了,再被找麻烦告诉我。」 他在保护我,连我会不会因和坏人交往而吃苦头都纳入了保护范围,这样霸道而温柔的保护让我觉得自己修了多少德行,才能得到他如此的友情。但也……只是友情而已。 他愿意在我被任何一个恋人欺负时保护我,但并没有成为我的恋人的意愿。 蜂蜜和柠檬被同时浇灌,又甜又酸的感觉直达神经末梢,我深深吸了口气,像要把他给予的这些情感都吸收,才张口说: 「我啊,除了一个人,是不会和别人交往的!他才不会找我麻烦。」 他挑挑眉,因为才从钉子手下救了我而不信,但也懒得和我争论这种他没兴致的话题,朝门口抬抬下巴示意回去了。 我点头跟上,没再解释,总有一天,周防,他会明白—— 一切谁的专注的目光,谁在深情的期待,谁给的美好的遗憾,我都不要,唯独他是我的需要。不会动摇。 第 32 章 热水沸腾开的机械声突然响起,闯入耳朵敲击已经昏昏欲睡的脑神经,蒸腾的热气漫溯开来,糅杂入额间的冷汗,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沉闷的茧里,不知过了多少无法丈量的春华,不知被时光掩埋了多久。 我想起身倒一杯热水,腹部却生疼着又将身体重新扯回了床上。或许是忘关了的冷气,或许是那场看起来很美的太阳雨,总之是发烧了,皮肤和被褥黏成了一片般,软绵着将意识拖到海底。 但还是只能摇晃着脑袋保持清醒,挣扎着起身倒水吃药。因为是一个人,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小时候有过几次生病后被家人照顾的记忆,那是怎样的温暖,怎样的触感,已经随着无数时日的未见而遗忘。我揉揉太阳穴,告诉自己不需回想,那些失去的想要倾注给谁,早已在国中毕业那晚的电话里就决定了。 水杯的热度在指缝间徘徊,我端着杯子后知后觉想起药已经吃完了,必须再去买才行。又强迫自己裹上衣服,坐车到家附近没有的药店里去。 拎着一袋子药慢吞吞挪过便利店时,突然想到专门削烤肠的小刀坏了,之前的便当周防曾说烤肠味道还行,又挪进便利店买小刀。 手指将陈列的商品拿起又放下,发烧的脑袋早已不控制的朝那个赤红色身影绕去,这是无意识的本能,当我不做思考时他就会自动在我脑中做屏保。 而等我挑好了小刀时,那个原本规矩待在脑子里的人也跳进了眼帘。 看来烧得不清啊,都出现幻觉了……我傻笑的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幻觉一阵,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对啊!这是真的周防!反应过来的同时也慌张蹲下了身,隐在一排排货架间,揉揉眼睛再探出头去偷看。 真的是周防,随着低头而划过耳廓的红发,沿着鬓角露出好看的下颌线条,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轻抬手腕将那个银色的小东西抛起,又接住,拇指划动盖子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像屋檐的风铃晃动。 为什么?!那么多卖打火机的店你可真会挑啊!平时想偶遇你想破了头都遇不到,偏偏现在……我在心里泪奔着,往旁边陈列的镜子看了一眼,不忍直视的回头。 生病在床上蜷了几天,没有清洗的头发乱成杂草,没有化妆的脸上寡黄如蜡,苍白干燥的嘴唇,因实在没精力换衣服来买药,上身怕着凉套了件羽绒服,下身则是方便走动的运动裤,完全可以进击选丑大赛总决赛了! 比遇见周防前的自己还糟糕,那时的自己对于漂亮时尚也毫无概念,不在意别人眼里的美丑,但遇到周防后便缠着国中的友人教自己穿着打扮,要求自己在他面前要是最好的形象,现在则从头到尾一副逃难的模样。 我缩在货架下不敢起身,每个女孩一定都不希望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丑的时候,于是跟着他移动的脚步移动,玩起了单人的捉迷藏。 还好,他没有挑选太久便去付账了,我也免去了被人当小偷的嫌疑,可以直起身远远的看他。看着他拿出烟盒在指尖挑动着出门,我忍着肚子的疼痛准备快点付账回家。 透过玻璃门还可以看见他离去的侧影,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只香烟,要点火那打火机却拨弄了半天都没起火星,他转个方向,又回来了。 我大骇,连忙回头缩起肩往边上挪两步,心里催促着店员快一点、在他进来前让我逃出去啊! 一定是把我的心声听错了,店员补钱的动作像按了慢放键,一块一块数得我抓狂。 「喂,帮我换个。」 脚步声在身后站定,似乎因为太邋遢,他也没认出我的背影。不顾我又庆幸又心酸的心情,店员做出了让我稍等的手势就要去找打火机。 「不用补了!」 比考试作弊时监考官停了在身边还慌张,我一把抓起小刀塞进装药的袋子里便转身逃,然而,似乎世界想教会我做事要有条理一样,袋子就被胡乱塞入的小刀划破了一个口,药瓶挨个掉出,与瓷砖连续碰撞的声音呼唤大家往这儿看,然后狼藉的滚了一地。 其中一个稳稳当当撞上周防的鞋,弹了回来,我埋头蹲在地上拾着,迫切地因为想要在便利店找出个时光机倒回去。 果然,这么大动静后,周防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而我顶着鸡窝般的头发、穿着不合时节的羽绒服和老式运动裤蹲在他脚边。怎么所有窘迫的事都在他面前发生了! 他还是认出我唤出了我的名字,不用抬头也可以想象他好看的唇在张合间露出白色牙齿的样子,叫唤我的声线一直那么好听。 无处可逃,我含糊的应了一声,眼珠四处转动着没有降落点,只盼看到个能让我钻进去的地缝,因羞耻而涨红的脸在苍白、寡黄之间变得五彩缤纷,心里的小人直撞墙。 直到起身拿取新袋子时我都埋着头,将沧桑憔悴的脸掩住,却在他递过一个药瓶时下意识抬了头,没料到我这副模样的他也顿了下,露出些微困惑。 他会觉得我丑么……羞耻的无法探究下去,我一边假装平常的和他打招呼:「好巧啊,居然这里碰呢……」,一边往门口退:「那、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哦。」 他在身后又唤了我一声,还没理清状况,而我全当没听到的加快脚步。拜托,快忘了我现在滑稽的样子吧! 才看到对面的车站,我迫不及待一脚踏上公路,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离地,就被拽住胳膊,狠狠拉了回来,同时一辆货车也从我刚才的位置疾驰而过,带着地面石子被碾压碎的咯吱声。 是周防,他一手拽着没有注意红灯的我,一手将烟从唇边拿下:「想死啊。」 没力气回嘴,我的脑袋在刚才的拉扯中更加晕眩,脚下像踩了棉花,踉跄了一下被他拽着胳膊的手提起站稳。注意到我不对劲,他也皱皱眉:「生病了?」 「嗯,只是头有点晕而已,已经没事了,我回家后很快就恢复了……」我不自然的伸手拉了拉衣摆,还是没好意思再让他看我的样子,想挣脱他离开。 而他抓在我胳膊的右手却没打算放开,牢牢抓住了我,支撑着我往前走。嘴里的烟在张合之间弥漫出,缭绕着迷蒙了他金色的眼,朝空中散去。 周防他……是打算送我回去吧。那头鲜红的发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代替了太阳的温度,从心口扩散开来——他没有在意我狼狈的样子,他隐晦的霸道的温柔依旧。 就像狭隘的青蛙守在井底,忘了他是将晨昏线无限延伸也够不到尽头的天空,能够接纳下所有。 我妄图去猜,他所愿意承接的我的一切好与坏,是否也如诗人说过的“所爱之人的一切都是可爱的”一般,不过天马行空的妄想。 集中于他的注意力一放松,先反应过来的是腹部的痛楚,仿佛小孩子为之前忽略它而赌气一般,疼得更厉害了,咬着下唇勉强跟着走过马路,我终是用手按压着肚子弯下了腰。 周防也停下脚步,松开了手,我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思量停在我的头顶。 「上来吧。」我听到他这么说,抬头看到那个背对我蹲下的背影,宽阔的肩头撒了秋日的流光,柔和了未央,肆意侵占上我心头。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尽管疼得倒抽冷气,还是不想因这种小病就倒下,即使逞能,也不要这么没用。 ——因为他是强大的人,所以跟在他身边的我不可以这么弱。 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强调的。 「快点。」没理会我的逞强,他依旧蹲在前方,手臂搭在膝上垂下,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像河流分合开来。 「我自己没问题的,又不是什么很重的病……」 他「啧」的咂咂嘴,起了身,以为他放弃了,却是走到我面前,一手拉住我的臂膀,一手扯住我腰背的衣服,就将我毫不费力的扛到了他的肩上,索性决定用扛的送我回去。 周防力气真的好大啊……但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被扛起来肚子已经不是痛的问题了,是翻搅着要因为头朝下而吐出来的问题了。 我连忙求饶:「等等等……!我、我错了!快放我下来吧要吐了啊……」 被放下来的我不敢再违背他,老实的站在一边,看他拿下香烟将烟头捏进手心熄灭。他一直喜欢用这个方式灭烟,刚开始好几次我都紧张他的手有没有烫伤,但除了黑色的烟灰,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好像他就是火焰本身,所以不会被火所灼烧。 然后他如之前一样蹲下身,任我紧张兮兮的趴到他背上,将我背了起来。 我看到商店的落地窗将我们倒映出来,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银色纽扣反着亮眼的光,夹杂于少年和男人间的青涩褪出成熟,背上却煞风景的依附着裹得像个笨熊的我,好像个丑陋的装饰品,本该让人驻足惊艳的模样也变得好笑起来。 他的手插在裤袋里,让我的腿正好托在他的臂弯里,视而不见周围人的偷笑,走得自在好像没有背着人,我紧了紧搂住他肩膀的手,路面印上承载着两个人重量的脚印,一个个都点缀了我的生命。 突然就升起了一股罪恶感,这样的我真的可以理所当然的待在他身边么? 而他挺直的背却那么真实的紧贴着我因他而炙热的胸口,脉脉吻合的心跳,每一步都记录永生。 回到我住的房子时,我的病已经好似自己痊愈了,其实被周防背上的那一刻,疼痛就在一点点的减缓,或许连同我身上的病菌们都在爱恋着他,所以才在感受到他的温度后自觉的停止了闹腾。 而我也不敢告诉他,这好像骗人一样的病症,这副身体比我所知道的更狡猾更会耍赖啊…… 他环视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在,淡淡地问:「一个人住?」 「嗯……是啊……」他大概是想把我交给家里人照顾后就回去的吧。 揉了揉后脖颈,原本站在玄关准备离开的周防,还是进来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他把玩着那个打火机,显得百无聊赖,却没有走。青蓝色的火光跳动在他眼眸里,像瀚宇的星点。 是怕我一个病号单独在家出事吧。突然就想对他放心的倾吐那些生锈的伤痕。 一直不愿意让他人看到我的狼狈落魄,总是装出自己很幸福的样子,有同学来家里玩时,总是说「在国外的爸妈老是打电话让我也出国去陪他们,我觉得好麻烦啊」「他们每星期都会回来陪我,带很多东西回。」这样自欺欺人的话。都不知道自己是想维护些什么。 但面对他,面对那片宽广无边的胸怀,就觉得什么都可以吐露,都能被他包容着收下。 「国小毕业我就一个人住了,我父母啊,从国中开始就没有主动联系过我,还都在国外找到了新的家人呢!」 不再担心被人看到了自己生活的缺口而难堪,不再害怕在他面前是蓬头垢面的丑小鸭模样,不需要再维持那些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是么。」他将手搭在沙发背上,拄在脸侧,没有安慰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这样听着。 「超过分的对吧?不过也多亏如此,我才烧得一手好菜倒是了。」 好像终于丢掉了一直被自己紧拽着不愿放的重物,我知道是因为有谁在身边,才能做到。 没有过去强装笑颜、在同学离开后又盯着一个角落发呆的落寞。即使现在在抱怨着让自己落寞的事,却毫不勉强的就勾起了笑颜。可以笑着去谈论也不会有任何痛楚,可以笑着去释怀,笑着去遗忘。 因为是他,所以国中时的爱也在一步步成长——他不是填补空洞的土壤,是我愿意挖出更多土壤,去种植的大树。 看我的嘴毫不停歇的说了半天,脸上还尽是笑,终于说完后拿过杯子猛灌水,他摇了摇手里的药瓶:「看来是不需要吃了吧。」 被他发现我之前痛到要死不活的样子其实早没了,我闷笑着吐舌。虽然烧并没有退,但也因为心情的转变而恢复了精神。 他慵懒的半眯起眼,魅金的眸子即使繁星也会沉沦,还是将药瓶抛进我怀里:「快点吃掉。」 我老实接过,按食用书数着手里的药片,而他拿过了我的终端机,灵活的手指拨下了不知是谁的号,开口道:「有个病患大概吃不到饭,你过来看看。」 「诶?」他说完就把终端机给我,我接过就听到了草薙哥的声音,「啊、我还好……嗯,已经吃过药了……」 「要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还是我直接去你家做吧?」 「没那么糟,我能做饭的,草薙哥你就别麻烦跑了……」 那边的草薙哥还在说着要煲什么味的汤治病,周防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了。我举着终端机追过去,看他沉默着打开门,门外的光打亮他的轮廓,因逆光而暗黑的背影朝向那一大片晃眼的白,比电影里冲破黑暗的英雄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在那道门关起之前,我朝他喊:「周防……」 他回头,寰宇间流淌桀骜与魄力的侧颜,再多时光游走,也无法忘记。 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情感在膨胀,我想了想,摇摇头,只冲他笑:「路上小心啊。」 ——因为那份情深,即使捧出肺腑也不足以表达了。 谢谢你照顾这样狼狈的我。谢谢你救下那个还不相识的我,谢谢你给了我前进的目标,谢谢你教会我要活得毫无悔恨,谢谢你真心的对我敞开所有,谢谢你给予了我珍贵的同伴,谢谢你保护着缩在你身后的我,谢谢你在我迷茫时给了我最好的答案,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各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谢谢你,让我遇到了你。 第 33 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呐?」 图书馆的窗户半开半合,被风掀开的白色窗帘也仅有半只角在扑腾着。有时被掀得高了,就打在显少有人触动的书架层上,往空中撒进尘沫。明明是群呛人的家伙,却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钻石碎屑。 我秉着呼吸,将书本上的灰尘轻轻拍下。再拿下一本时,却像看到书架后面的人,是两个女孩子,用书本半掩着腼腆的脸颊,讨论心仪的男孩。 我有些尴尬的把旁边的书本拢过来遮住那个好似偷窥的缝隙,还是去听了她们的细语。 「我喜欢举手投足很优雅的男孩。」「他还要会说甜言蜜语,要送我玫瑰花。」「也要一直关心着我,知道我每时每刻在想什么。」「对对,还有啊……」 喜欢的类型啊……刚刚步入豆蔻年纪时,我也躲在被窝里偷偷想过。但只有在遇到的那一刻才明白,所有曾认为最美好的最青睐的到了那个人面前,都是浮云过眼。 踮起脚尖去拿架子最上层的书本,却无论如何伸长了手臂都只碰到下端的书角:「唔……还差一点点……」 从眼帘上晃过了阴影,一只手越过我的头顶轻松拿到了那本书,也将我罩在了他与书架之间的空隙。古旧书本淡淡的纸页香气,还有他衣领洗衣液的薄荷味,我的心也被掀得高高的。 回头,便不意外的看到了那头不符合主人沉默性格的张扬红发,窗外的暮霭倒是将他尖俏的下颚熏染得柔和了几分。 将书本递给我后,周防顺势伸手探向我耳后,在我脑袋旁的书籍里翻找着。就像书架后的两个女孩讨论的“最喜欢男孩将自己单手禁锢在墙壁与身体之间”的场景。 我一低头看见了他满满一摞的漫画,不由气闷:「我还以为你答应来图书馆是终于醒悟了呢!下周的考试看你不拿鸭蛋!」 他充耳不闻,丝毫没有考完试就是高三学生的自觉,回到长桌前交叠着双腿,将漫画书翻得刷刷作响。 应了先前穗波老师让我帮他学习的要求,尽管每周都提出带他来图书馆,却每次都被他逃了。我便回家为他通宵整理笔记,用了他最能一眼看懂的简介语言,不同重点用不同颜色画出,比自己的还做得认真。 但看了看那压在漫画堆里看不见踪影的笔记,我也作罢的坐到他对面,将书架在眼前,再稍稍下移一点,每次在安静中细细看他时,都像有一种感情在血液里沸腾起来。 大概是漫画内容终于吸引到了他,他打发时间的慵懒面容也变得专注起来。他很少认真,很少集中注意力于什么事,所以习惯了他的漫不经心后看到的认真,总是异常有吸引力。 将云淡风轻敛去,瞳孔在专注时微微收拢变得细长,像猫科动物一样神秘的蛊惑。我也看他看得专注了,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更不知他什么时候抬起头迎上了我的视线。 好像一个金色的漩涡在越陷越深,直到他对着发呆的我挑了眉,我才忽然醒悟,被自己吓了一跳,将放下的书挡到脸前,摆出一副专心的样子。 「看什么?」他问。 「看……」偷看他被抓包这件事让我窘迫,想了半天找不出借口,我索性岔话题,「笔记,你还看不看了?至少一天学一页要做到吧?」 直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这下换他岔开话题了:「回去了吧?」 「真是的……」我看看图书馆里已经快走完的学生,倒也无法反驳。将书籍按分类放回书架,和他一起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才注意到下起了绵绵的雨,还很小,像有无数柔软的白色线头落下了,掉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伞,递给他。 只有一把。 「你用吧。」他没接,推开门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我拉住他,执意将伞往他手里塞,「看这个天气待会儿肯定会下大的。」 「那我也用不着。」他想收回手,却被我牢牢拉着,只好撇了下嘴角,朝我抬抬下巴,「你呢?」 「我……我在教室里还放了一把。」这个蹩脚的理由是国中毕业前那天用的,过了几年还保持着背一把伞,又在教室放一把的人也够奇怪了。 他沉默两秒,接过了伞,将手伸进雨帘里打开,落下雨点被这突如其来弹开来的伞面撞飞,像突然爆破的透明烟花,就在他身前以一个圆的姿态像四周绽开。 他却没有直接走开,只将伞柄撑在身侧,回头看我:「走吧。」 已经做好如国中淋雨回去的我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才朝他跑去,脚底被重重踏起的水花,是快要宣泄出来的喜悦。 他弯起的衣袖上的褶皱,他的裤子摩擦过我裙摆的窸窣声,他微微将伞朝我这边偏的手腕……都如此让人爱不释手。 像很多人宣布爱恋时所画的,一把三角形的伞,竖线的伞柄一边各是一个人的名字。我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它画在日记本里,画在相册集里,画在心里。即使我们还不是爱恋的关系。 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由无声到清晰,由缓慢到急促,沉淀着伞下已由青涩迈向的成熟。我仍记得雨天小巷的初见,记得雨天回家后追随他的决意,在他每次回头后,都是一片活色生香。 那是时间逝去也不曾减淡的喜欢。 雨水渐渐在伞面堆积,顺流而下,在我们四周形成雨帘。小小的伞,不够为两个人做防护,但我全身仍是干燥的,是他将伞偏向我,自己的一边肩膀却已经湿透。 被浸湿的校服颜色显得更深了,还随着布料浸染开,很快就蔓延了一条衣袖。我忙握住他手之上的伞柄,把伞往他那边倾斜。 他的手晃了一下又摆正到之前的位置,略略滑下的外衣露出衬衫的白色袖口,侧过头看我:「干嘛?」 「淋湿了啊,你的手臂……」我又将伞往他那边推过去,加了些力气。 「没所谓。」他再次将伞偏过来,看我像只螃蟹一样侧着手抓着伞横着走,「倒是你这样走很妨碍我。」 「所以让你把伞给……啊!」看雨随着风更多的打在他身上,我一急,双手使劲一推,伞柄就措不及防撞在了他脑袋上。 我慌忙逃罪般收回手,交叠着捂在嘴上,看他停下脚步,冷下脸来,微皱着眉看着我,连繁星都会沉沦的眼眸里带了类似威胁的信息。 成功被威慑到,我双手合十放在脸前毕恭毕敬:「抱、抱歉……我听你指挥。」 饶过我般,他淡淡回头,被雨冲刷了燥热与灰尘的空气流淌着,滴入他低沉的嗓音:「过来。」 我们贴得很近,很近,雨没有落在谁的肩膀上,但透过衣服相互传递的温度却落满半边身子。好想看看此刻并肩的剪影,我甚至能听到在伞面敲响的雨声汇成了一首诗。 他的腿很修长,对于迈不出那么大步子的我来说,紧贴着走是很难保持的。抬起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捏着他的衣袖向上攀爬,直到穿过他的肘弯,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随着我的动作,将手臂自然的向下垂落了一些,恰好的姿势,适合的步伐,嵌合着。 不是优雅文儒的类型,他暴躁又没耐性,想象不出他送人玫瑰的浪漫场景,说话永远不和甜言蜜语搭边,看不懂名我的心思,连专门为他做的笔记都懒得看一眼……但就是这个人,拿任何一个完美的人来,我都不换。 ——他已经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幸运。 校门外的街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滩,顺着路中央荡漾,将空中灰色云层、两旁鳞次栉比的楼倒映下来,好像地下还有一个一模一样、却位置颠倒的世界。 我和周防在两个世界交界处,踏着每一步都会漾起圆圈水纹的云层往车站走着。 「喵~」 好像听到了猫叫,我随着声源寻找,看到路边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它还太小,在这场暴雨里站都站不稳,雨滴每一次打在它的耳朵上,都激得它弱弱的叫一声,颤抖着缩在墙角不敢出来。 「周防等一下。」我拉住周防,指给他看一边的小猫。 「啊?猫啊……」他跟着我来到了墙角处,把猫收进了伞下。 「喵~喵~」看到有人把自己围住,这个小东西吓得不轻,不知是不是被母猫抛弃了,它害怕的叫唤声显得很无助。我蹲下身,想把它抱起来,它紧张地挥舞着前爪,看无法让我离开后索性一口咬在我的指尖。 还是只小奶猫,连牙都没长好,完全不觉得痛,所以我没有抽离被咬住的指头,只用另一只手抚摸它的毛发。不久,发现没威胁这个小东西就安静了下来,松开嘴用头在我手心里蹭着,终于被我顺利的一把抱了起来。 「周防你看,好可爱。」 我把手里的小猫伸到他面前,他下意识的往后偏了偏头,一脸抗拒麻烦的表情,对这把心都化了的可爱事物毫不动摇。 我只好收回手,拿出手帕帮它擦着凌乱的毛,原本粘成一撮的毛被擦干后显出了原本的色泽,居然是淡粉色的,它失去惊慌时后温顺了的眼眸也能看得清楚,一只黄色,一只蓝色。 「好稀罕的瞳色啊,这只小猫好漂亮!」我爱不释手的揉着它毛茸茸的身子,看它动动鼻子,呆呆地打了个喷嚏,「看来它没有家啊,我把它抱回去吧。」 这样决定着,本以为周防会一言不发的随我,但他意外的开了口:「你确定能养好?」 「诶?」 「不能确定的话,就不要抱回去。」他暗哑的声线里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表情却微微显出些正色。 我愣了愣,才开始反思,家里没有其他人,从早晨去上学就要到黄昏后才回家,那么这只小猫没人喂食、没人照料,这种给予了希望却不负责任的做法更过分。 我为自己凭心情决定的行为感到羞愧,表面疼爱小猫的我完全没有看起来一脸嫌弃的周防想得多。或许,把它给有能力照顾的人才是最好的…… 「那,我帮它写一张收养的纸条吧?」我把小猫递给周防,蹲下身从包里拿出纸,压在膝盖上写起来。 “如果您有时间和精力照料一只流浪猫,请您收留下它。”,这样写好后,我起身看到周防正用两只手指拎着小猫的后脖颈,把它提在自己面前百无聊赖地观察着。 小猫想让他松手,努力伸出爪子去扒他的手指,却摇晃着四肢蹭不起来,只能被吊着来回晃悠,样子很是好笑。于是,他也轻轻笑了。 和往常一样淡漠寂然,却能感到微笑从唇角泄露出来,犹如某种暖意揉入原本的透明里,只需一点点,就将所有存在都变得明亮起来。 连眨眼都觉得浪费,我细细的记录着他少有的笑,直到他将小猫重新扔在我怀里。我将小猫放下,抬手把字条贴进伞里,看它像许愿贴一样垂下飘荡着。 「周防,我们跑着去车站了哦?」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松开伞柄让我将伞架到了小猫头上给它遮住雨。 「准备,开跑!」我说着就半拖半拽地拉住他往前冲。 「我不要用跑……喂、喂!」 不理会他的抵抗,我们在倾盆而下的大雨里狂奔,纷乱的雨争抢着钻进我们的发丝,被淹没的视线里稀释着这座城市的斑驳光晕,闪烁不止,却都隐没于手掌所感受到的他的重量。 终于冲进站台后,络绎不绝等待的路人都回头看着我们狼狈的模样,好像从兵荒马乱的战场逃回的疯狂。 我拄着膝盖喘息,衣服上的水顺着□□的腿流进鞋子里,像踩着两艘破洞的船。而他的气息平稳均匀,只皱着眉将可以拧出水的外衣脱下来。白色衬衣紧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透露的色泽…… 我红了耳根,占了便宜后忍不住的笑。发现我笑的狡猾,他不爽的伸手,修长的手指在我脸上扯了扯:「笑什么笑。」 「呜……疼疼疼!」脸皮被拉扯着,我拔不开他的手,只能指着跳动的站牌用含糊的话叫着,「你、你的车进站了!呜快坐上去吧!」 他才收回手,没理会我揉着脸哀嚎,往车门走去,四周涌动的人流里,他卓卓而立,不管走多远,都是不需寻找便让人一眼就看到的,与众不同的存在。 我目送着他的车在蜿蜒的轨道间甩开尾巴没了影,才站在屋檐边下伸了手,看着落入手心的水滴发呆。 突然想到,那只小猫还没吃东西吧?想着,便到站台边的食品店买了猫粮,抱在怀里往回跑去。 随着脚步每一次踏在地上,天空脸上的泪水也在一滴滴减少,最终,在看到不远处留给小猫的雨伞后,停止了哭泣。 而那只小猫也怯生生地从伞下探出头,瞅瞅停了雨的世界,伸出舌头在爪心里舔了舔,梳洗般抹在耳朵上。小小的四肢晃动着走出雨伞,朝着远方跑去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猫粮,想要叫住它,却不知该叫什么名字…… 「neko——!」 索性叫了声“猫”。 它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黄色与蓝色的异瞳即使隔得那么远,仍有奇异的光彩,仿佛在吐露些什么,又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不过一瞬,就回了头,跑向了背离我的方向。 天上的乌云跟着它的跑走一起褪去,每天所经历的日常都好像随之离开了,那么留下的未知是什么呢? 我有些奇怪自己这个无厘头的感想,看看手里的猫粮叹口气,转身走向了回家的电车。 第 34 章 酒吧对面搬来了一家画室,大大小小的画板还没有全部放进屋子,沿着街角两旁摆放开来。大概是搬运时弄破了牛皮纸,其中一幅露出了油彩的画,睁大好奇眼瞳的婴孩,远远看来很是逼真,好像正是他用小手撕开了纸的包装。 我走近了些,才发现婴孩怀里还躲着一只雏鸟,翅膀的尖端还是没有长满羽毛的白,而双翼的根部已经透出了些红色的毛,让人想去期待它飞上天空的样子,又知道没有那一天的到来。 从纸层掩盖中探出头的婴孩,从婴孩怀中探出头的鸟,好像一个躲藏着的秘密露出了角,正待变得丰满了羽翼就昭告天下的时刻。 我看得入迷,直到被从门口出来搬画的画室老板问了好,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鞠躬回应后跑向了酒吧,将手放在嘴边,对着二楼的窗户大叫: 「周防!你弄好了没啊?快下来走啦!」 天还没有亮透,没有留喝醉的客人通宵习惯的酒吧也还没开门,我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十字路口回荡起几分寂寥,朝左右看看,担心打扰到别人,又忍不住继续喊了几声。 「周防周防!要迟到啦!」 说要迟到是假的,不过是我对于第一次和他外出游玩的事无比兴奋而已。说外出游玩也不正确,不过是我们班在面临升上高三承受巨大学习压力前组织的露营而已。但说学习压力……对周防来说倒也是不存在的吧? 所以他对于这次露营一开始是拒绝的,栉名穗波老师以不参加集体活动就要在假期把以前拖欠的作业全补完为交换,他才磨磨蹭蹭的答应下来。 「周防周防周防!」 「闭嘴。」 他推开了酒吧的门,像一个宿醉的人般耷拉着脑袋,赤红的发明显没有梳理,有些凌乱的翘在头上,深色衬衫靠上的扣子敞开着,隐约可以看到结实的肌肉间凹下的线。 随着他跨出门,太阳也初生,湮没于发间阴暗的脸庞被划亮,他抬手挡了挡,那光亮便贪婪的舔舐着他的手腕,攀过突起的尺骨,跳跃进他的眼眸里。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虽然这么问,我看他只在肩上挎了个不大的单肩包,也知道肯定没有准备。 将背上硕大的包往上提了提,沉甸甸的分量让我确定着准备的双份物品足够了,他不愿在意的细琐事情,我都会尽力为他做好。 「哈……」他打着呵欠,背脊依旧挺直,好像能站着就睡着一般。 「走吧。」 我到他身后伸手推住了他的背,想催促他往前走,没想他完全没有主动前进的意思,随着我推动的手发力才迈开脚,我不推了,他也就停下来在原地打盹了。 这家伙是有多懒……心里抱怨着,还是感到开心。因为他索性闭起了眼,沉浸在黑暗中,任我推着指挥直走或转弯,完全不在乎眼前的情况,彻底地信任着我。 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缓缓上爬的暖阳,在玻璃幕墙间转折反射的金芒,照在他的背上,我的手心也跟着变得灼热。 左手所触碰到的背,似乎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脏跳动,那个部位一定也和我的手心一样灼热。 ——如果你的内心深处,也拥有像我一样强烈的心意和思念,请你将它全部倾注给我。 「到了哦。」 在集合地点停放的校车旁还没有人,因为我过于兴奋的催促,我们是最早来到的。担心不关注时间的他发现被我“迟到了”的谎话欺骗,他只是钻进车里,找到最后面的位置坐下就开始蒙头大睡了。 我跟到他身旁坐下,看他脸上如雕刻般的凌厉线条在睡着时柔和下来,在空寂无人的车厢里,把我填满。 好像猫科动物一样啊。我偷偷地想,无时无刻贪恋睡眠,慵懒但绝不温顺。 轻轻触碰他凌乱的发,或许是睡得熟了,或许是对熟悉的人不会感觉敏锐,他没有抗拒,我便帮他将头发理顺。柔软的触感在指尖蔓延,我想揉揉他的头,又不敢下手。 「哟!你真早啊!」 突然被打了招呼,看到有别的学生上车我连忙收回手,挺直了背假装在看风景:「嗯,早上好啊。」 「话说回来,露营只能选在郊区的湖边好可惜啊,都没出东京。」「难得的机会怎么也该到更远的地方去玩才对吧!」 他们一边说着,走近了我才看到周防,脚步顿了顿,没敢坐到他旁边,跑到前一排嚼着零食聊天。 「那你们想跑多远呐?」我回忆起全班在穗波老师同意了露营后一片闹腾,又在宣布了露营地点后愤愤掀桌。 「可以的话当然想去国外啊!」一个同学驻着下巴想了想,「比如希腊、意大利……还有德国!」 「穗波老师神经那么大条,搞不好一个都领不回来。」另一个敲敲对方的头,却也露出向往的神色,「虽然我也想去德国,特别是德累斯顿!」 「德累斯顿?」 「圣母教堂墙上挥霍的空想色彩、奇迹大桥被雨浸润后从远处眺望的景观、帕森歌剧院的浩荡与浪漫,还有下雨天会唱歌的房子……那可是最美的城市之一!」 「可惜也是二战时被大规模轰炸最惨烈的地方啊……」 「对了,谣传日本的上尉还是中尉曾经从那里运了重要东西回来,然后日本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但那些报导在某天忽然间全部消失再也搜索不到了呢!」 「那到底是运了什么东西啊?」 「我怎么知道!都说是谣传了,不用当真啦。」 「比起这个,我还想去中国啊。」「对对!麻婆豆腐、小笼包……」 没有再听他们天花乱坠的聊下去,随着校车的启程,我感到肩上一沉,那赤红的发就这样扫过我的脖子和脸颊。 压制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的转过脑袋,再转动一点,看到了他靠在我肩上睡去的模样。绵长而沉稳的呼吸,随着他的鼻翼小幅度的动,睫毛和发丝也在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颤着,仿佛在呼应着我不敢声张的紧张一样。 那么近,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凝视着他。连皮肤上的绒毛都能看见的距离,它们在时隐时现的光线里显得迷蒙,柔软了时间,空间,让一切变得温和可人。 身体因为紧绷而感到疲惫,每一次他轻微的移动头颅,脖子都被发梢带来一阵□□,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动作打扰到他睡眠,拜托这段路再平坦一些,再远一些。 ——被他依靠了,即使是无意识的,也感觉自己撑起了一个世界。 将所有浓烈的,热切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不需去看窗外所经,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是和他一起,不管干涸的小溪、光秃的森林、迸裂的山谷,全都会在我的命途中打上重点记号。 「活动范围就在这个湖畔边,对面的森林不准进去,否则很危险……你们几个,听到没有?对面的森林绝对不能进!」 穗波老师一遍遍交代着,结果被一下车就开始搭帐篷、做烤架的学生们一再无视,她想去揪住几个卷了裤脚下水的学生,结果脚一滑自己先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我看向不远处的森林,那峥嵘的巨树郁郁葱葱的延伸着,摇曳出一片林海,遮天蔽日的茂叶明明如绿色浪涛一样,树干却盘根错节,牢牢抓住了脚下的土壤。即使没有进去,就给人震撼的感觉。 习惯性的回头去找周防,他站在湖畔边沿,看阳光流进湖水里,一整片的金色,每次晃起涟漪,那些灿烂就次第地落到他脸上,化出更明媚的光。 「周防……」 「看这里!」正欲走上前,突然听到有人叫唤我的名字,才回头就被人举着相机拍了照。 拍照的同学举着手里的相机晃了晃,笑得一脸粲然:「露营纪念哦。」 「别,刚才我的表情一定很蠢,重新照啊!」我伸手就要夺他的相机,却被他先一步按下冲印键,相机“嘀—嘀—”的响了两声,便从细长的出口印出了照片:别说表情滑稽,连头发都在回头时糊脸上了。 见我看着照片满脸的苦大仇深,拍照的同学安抚道:「好啦好啦,你摆好姿势,我重拍就是了。」 「啊、那你等一下啊。」我转身朝周防跑去,我还没有和他单独照过相呢,这是一个好机会。 「照相?」周防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着湖面,「不要。」 「难得大家一起出来露营,拍个照做纪念啊。」我拽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拉到拍照的同学面前摆姿势。 「麻烦,我只想早点回去。」他即使是随意站在一块坑洼的石块上,也像扎了马步一样,任我拖曳都不动弹。 「就照一次而已!你这个……」为了拉拽他而歪斜的身体,在脚踩到沙粒打滑后终于重心一变,朝下摔去,身体擅自的比起主人更担心让他也跌倒,手就放开了。 虽然只是岸边的浅水,但也漫过我拄在地上的手背,裙子湿了,白色袜子上也沾了泥土,我愣了愣,顿时像杀猪一样哀嚎起来。 「真是……」他显然看到了大麻烦的表情,伸手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提了起来,用“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口气说道,「那就照吧。」 喂喂,这种我为了照相而不惜坐地上耍懒皮的说法是什么回事!我准备好的时候你不照,偏偏我满身狼藉时你同意照了! 「不不,等一下!等……」我摇头摆手的挣扎起来,还没说完就看到拍照同学手里的相机“咔嚓”一声。 没看出我的悲痛欲绝,他挑眉似乎在表示“满意了吧”,便回过身弯腰拾起一颗小石子掷出,看它在自己精准的力道下在湖面上弹跳而去了。 满意个头!我冲过去拿过冲印出的照片,果然,皱着眉表情不悦的他手里拽着身上滴着水、一脸惊恐慌乱试图遮挡镜头的我,要说成捉小偷现场没人会不信吧…… 第一次的两人合照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忧伤都可以从身体里蔓延出来流进湖里了。拍照的同学想了想,递过另一张:「那你看这张要么?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就偷偷拍了张……」 是我要求周防来照相时的背影,他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身上被镶嵌了一圈薄光,而我拉着他的一只手臂,抬头看着他。尽管两人都背对着镜头,画面里无声的切合却比任何刻意摆拍的姿势都要让我舍不得眨眼。 「嗯!谢谢你。」用手指小心的磨蹭着照片,我还没满足,「可以把相机借我么?我想拷贝到终端机里。」 将终端机链接拷贝出照片,我把每一个页面的背景图都换成了合照,仿佛拴住了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场所,在那个小小的屏幕里。 「给我们也拍几张!」其他人看到相机在我手里,都跑过来摆起了各种姿势。 镜头的焦距已经对准了这一个个灿烂的笑颜,却瞥见角落那个赤色的身影,他正用手撩起刘海,风把他的领口吹动摆荡。忍不住就将镜头稍稍偏移了点位置,把角落的他也放了进来。 「快看这个姿势如何?」「不够搞笑啊,要这样……」 大家都挤在我前面轮换着做出各种造型与表情,我的镜头却一次次的偏移了中心。一次比一次偏向他,就像心脏的血液顺着血管流出,流向其他人,最后还是得流回到心脏,流回有他的位置。 他坐在岩石上,任水花攀上他的脚。他看着头顶的云散去,在阳光滴入瞳孔后合上眼帘。他将手里的石子抛起,又在落下后接住,每一根手指都修长灵活……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朝我看过来。我做贼心虚的一惊,忙将一直偷偷对准他的相机放下来。 「好、好了么?照得怎么样了?」见我放下了相机,正摆出叠罗汉姿势的同学们龇牙咧嘴的问道,看来是撑到极限了。 我低头看了看,一没留神,后面的照片都越来越以周防为主了。原本只占一个角落,渐渐的占了一半,渐渐的其他人都只剩半张脸,直到上一张已经只照下他一个人了。 「呃……全都重新照怎么样?」 「什么?!」「哇啊!!」 他们一激动,叠人的姿势一晃,全在沙滩上横七竖八的趟下了…… 有虫在鸣叫,很小的声音,在夜里却异常清晰,像被打乱的乐章的音符,不规则的一个个发响,潜进入睡之人梦里的乌托邦。 翻了几个身还是没睡着,我索性睁开眼看着帐篷顶发呆。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走过几棵薄荷草,跨过几株风信子,他就在那里安睡。 还好我都准备了两份的,不然周防那家伙不带帐篷只能睡树上看星星了……对了,星星。 从帐篷里爬出来,果然看到黑色天幕里布满闪烁的星辰,是钻石,是眼睛,比在城市里看到的明亮许多,那么近,一抬手就能摘下来般。比从空中俯瞰的城市灯火更加简单却美丽的装饰品。 我不知道它们的光芒从宇宙到达地球,需要多少光年的遥远距离,但总觉得,抵达至地球后的短暂夜晚,已经是它们最好的回忆了。 我顺着它们蔓延过的领域移动视线,直至到了森林。它仿佛一个睡着的巨人,绿色的身影已经浸入黑色,却升腾起无数细小的莹绿色精灵,是萤火虫,尾巴上明明灭灭的光,微弱的照亮着寂静。 我痴迷地盯着那光芒,隐约看到了一个往森林里走去的背影。不确定是不是看错,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只有一抹红一闪就不见了。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去森林……我回过头在大家的帐篷上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在他敞开的帐帘上愣住。 「……周防?」 第 35 章 「……周防?」 疑惑的叫唤被风吹散,湖水晃荡着冲上砂石又退去的窸窣声,黑色森林摆动枝桠如同来自远方的呼啸,月亮被拉进了云朵的被里,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在这个隐没了一切光影和声色的夜晚。 我怀疑是自己做的梦,再三揉了揉眼睛,但周防敞开的帐篷的确预示着他离开了。 梦游?睡不着玩丛林探险?想爬到高高的树上吹风?……完全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的腿已经毫不犹豫的朝森林追去了。 在深夜的草丛中奔跑着,周围模糊而沉默的风景都是浮光掠影,太过安静而能听到随着奔跑呼出的喘息,我在森林的边沿站定,参天的巨树就像伟岸的城墙,不知道迈过这一步后会遇到什么。 「喂——!周防尊——!」 透过树干间的缝隙只看到如漆的黑,我卯足了劲往里面大喊他的名字,却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被吸纳进去的呐喊连丝回音都没有。 沉寂的,黑色的世界,我能感觉到手心里有因为害怕而冒出的冷汗,它们在夜风钻透指缝时风干。不自主的咽了咽唾沫,我抬脚跨过地面突起的根茎,朝未知的深处走去。 叶子被踩碎的声音拖延了步伐,我忍不住去想恐怖片里突然窜出的怪物,想回头去看树丛的边缘又不敢,借着头顶交相辉映的树枝随风向摆动落下的余光,祈祷着能快点找到周防。 在黑暗的潮涌中弯弯绕绕,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怀疑自己已经悲哀的迷路后,看到了那若隐若现的赤红,忙朝前追赶呐喊:「周防是你吗?等我一下……哇!」 没跑两步就绊到躲藏在树叶下的石头摔了一跤,我吃痛的爬起,在地面摸索着的手压到了一条细滑,它“刷”的就从我掌心下溜过,我也跟着惊叫起来,有蛇!摔痛的腿顿时充进无穷力量,从地面跳起就开始狂奔,一口气跑到了森林中心。 中心处的巨木一如俯瞰的森林形状,也围成了一个小圆,空出一片被夜光晃亮的秃地。 在那里,周防背对着我站立。 「呼……呼……」我喘着气看着他,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啊!一个人什么都不带就跑进来,要是遇到了什么……!」 来不及将我追随的担惊受怕统统抱怨一遍,就被他与往常不同的气场给震慑着收了声。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前方的眼睛好像已经穿透了这片森林,他在感受着什么?我不知道。但在这片静默的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里,我好像共鸣到他胸口的炙热在随着心脏跳动,火烧般的热量随着血管流遍全身。 没有沉默太久,他回过头,看看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身的巨木比起森林的构造,更像是为了他的傲然而立退至一旁。他浸入黑夜,赤色的发像地狱之火,而他就是危险而神秘的撒旦。 「我……」这话让我狠狠地噎了一口,差点背过气,「敢情我叫了半天你都没听见!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来啊?」 那双金色眸子里转瞬即逝的情绪我没看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一般看了看四周,慢慢开口:「荒原里,多了一个声音。」 荒原,我知道那是他梦里的地方。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吵死了,想让它闭嘴。」 他粗略的描述着,语气是烦躁还是淡然却难以探寻。 「在梦里跟着过去,就到这里了。」 他为什么会做着那个关于荒原的梦,直到现在我还是了解不到丝毫,但谜底似乎要在这一刻被一点点的揭开,像被捏住了心脏,我莫名地感到惶恐不安: 「那个声音在重复的话……是什么?」 眼睑垂落,他露出了自己也感到困惑的神色,在回味那句话一般沉默许久,再次抬眸看向我,那片金色中有火焰踏过…… ——「“你愿意成为王么?”」 王。 十束君总是称呼他为“king”,草薙哥也常说他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样子就跟个皇帝一样,而我,也不止一次在看着那个桀骜的赤色背影直行而去,将以身俱来的威压散发时,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有王,应该就像他这个样子。 但他并不是王,他和我一样是个高中生,爱睡懒觉,讨厌作业,可能以后会在草薙哥的酒吧工作,可能会接受了谁的爱恋有一个自己的家……这些,是我无数次幻想过的他和我的未来。 对于作为普通人的他,会有的未来…… 愿意成为王么?为什么这样的问话会出现在他梦中的荒野里,像有蚂蚁顺着脊椎骨往上爬走,慌乱的恐惧让我的背沁出了冷汗,在这荒芜的沉寂中。 凝重与严肃蔓延开来,我做不到像平常一样开着玩笑岔开话题。而他站在原地思索着。在我以为时间将会这样被风化后,他忽然抬头看向身后、森林里最高的那棵树。 「诶、周防……?!」 不等我反应,他伸手攀住枝桠的臂膀,纵上了树枝。像一只灵活矫健的猎豹,纷繁芜杂的枝叶颤抖着接受他的踩踏,任他在这棵近百米高的巨树上穿行。 仰到极限的脖子已经快看不清他的身影,对于爬到几十层楼高的树上我拿不出勇气,但他探寻的样子又让我无法不在意。想知道他的荒野,知道他的暴躁,知道那句话的含义…… 所有他困扰的,介意的,我都想陪他一起解决。 环抱树干的手指紧紧扣住树皮,我每爬两步就要停顿好大一会儿,脚要试探好几次树枝的牢固才敢放下。偶尔有枝桠勾住了衣角,要将全身都和树贴到没有缝隙了,才敢空出一只手去拨开。 上方传来突兀的声响,我想是他惊起了夜里安睡依偎的鸟群,它们扑扇的羽毛往下落到我的脸上,我摇头晃脑甩开后,看到了停在树梢眺望的他。 「怎么了周防?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回应我,他只是笔直的看着前方,双腿像站立在平地一般,连手都没有扶持的垂在身侧。没本事做出那样的动作,我停在他下面的几个树枝上,视线也足够和他望向同一目的地。 是东京。从东京郊外森林里眺望的东京。 已经是凌晨深夜,闪烁的路灯隐埋在凸凹的地面,而高楼的光都随主人陷入了沉眠,像一座死城,并没有任何让人流连的绮丽。 周防想看的就是这个?我抬头看看他,再次用力凝视,终是看到了那仿佛淹没在黑色洪水中的尖塔,它是我见过最高的塔,高耸入云无法看到头,旁边的高楼大厦都像大象脚下的蚂蚁。而现在,它和它们一样,没有显露光亮,孤零零地,在混混浊流中卓立。 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御柱塔,知道它站在七釜戸的中心,但从不知道它为何存在。 周防远远地与它相望,眸光寡淡,却没有移开分毫,连密布天幕的星辰也无法挤进去,黏稠而疏离。 树顶的风萦绕过衣角,和他在黑夜的森林里遥望城市,这件事像个离奇的梦。我看不出他的思绪,但我会安静地等待,不会让自己的急切打扰到他。 「德累……斯顿。」 当他喃喃出声,我也为之一愣。德累斯顿,并不陌生的名词,就在来露营的路上,还是其他同学议论了好一会儿的谈资。 一时间都往我脑中闪现的易北河,萨克森,巴洛克,在连通向御柱塔时被顺利挡住了。怎么看都无法将它们与周防联系在一起啊,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德累斯顿呢? 「是在说德国的德累斯顿么?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位城市呢?」我稳了稳脚下的枝干,抬头朝他问道。 他收回注视御柱塔的视线,微阖下眼:「……德国,城市?」暗哑的声音难得带上了疑问。 「是啊,今早我们还在校车上谈起呢,是二战时的著名城市,在情人节那天被轰炸,据说后来和日本这边有什么联系……」以为他这个懒人一定连有这座城市都不知道,我便径自说起学到的历史。 他的眉宇渐渐凛冽起来,望向御柱塔的眼眸收紧,却依旧缄默不语,诡异气息的流动让自说自话的我也停了下来,有些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那个卓立在高处俯瞰世界的身影迟疑了一会儿,便回过头,从顶端的枝干跳下到我面前。 「呀!」枝干被他的重量压得晃动起来,我惊叫一声,忙腾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你小心点啊!真摔下去怎么办?」 「哈?怎么可能……」他随口嘲笑我一句,神色却没有好转,只说,「回去了。」 「那……梦里声音的事呢?难不成是那个塔说的?」我试探的猜测,说完,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 他却没有否认这异想天开的话,拧起了眉峰:「鬼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意思,吵死人了,是想被拆掉么……」 不等瞠目结舌的我消化“一座塔在召唤他”这个信息,他抱怨了几句「懒得管了,随那鬼东西去」,便继续往下层的枝干跃去。 敏捷的肢体没有借助任何扶持,跟下石阶似的,毫不停顿将脚落在摇曳的枝干上,伴随叶子被踩碎的声响,很快便回到了地面。他站在树下,将双手收进裤袋,等我下来。 我看着那头低垂下来的红发,在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知道今晚发生的事不对劲,却又找不到是哪里不对劲,这种无力的感觉也让我感到烦躁,爬下树枝的步伐也急躁,没有多加思考的鲁莽,便是一脚踩塌。 「啊啊——!」紧紧闭起眼接受疼痛,迎来的就是一个炙热的怀抱。 骨节分明的双手,一只环住我的腰,把我卡在他的臂弯与胸膛间,一只手心贴上我的背,拽住我的衣服将向下的冲力往上提起。他甚至不用往后退步,站在原地牢牢的接住了我。 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是悬空的,我正双手环过他的肩,搂住他的脖子,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蹭到了他的肩膀上。 被突如其来的坠落吓到的心还悬在半空,但请原谅我已将所有的感官都给了这双盛满温热的手,那些最期待最渴望的都在此时被满足,与他最贴近的距离,我能看到他领口边沿的肩背处有之前打架留下的细小疤痕,淡淡的,像经由他的身体刻在我心上一样。 微弱却明显的电流在相拥的身体间穿梭向我,呼吸快被夺走了一般。 贪婪的想继续抱着他,但已经明显害羞起来的细胞在兴奋的乱撞,我估计自己的脸会红到从耳朵里喷出白气,便不舍的松了手。 他察觉着我松开手,也将手臂垂落,将我慢慢放到地上。漫不经心的样子衬托得我像个笨蛋,还好有黑夜掩护我的不自然。 「咳,再磨蹭下去都天亮了,我记得来时是往这条路走的,你要好好跟着我哦。」 轻咳一声,我带着他往回走,手却不自觉的收拢到胸前,回味起与他紧密相抱的感觉。想到半截,意识到当事人可就在身后啊,这样太猥琐了!不行不行,快专心看路啊! 「喂。」 「啊、啊?」突然被他叫了一声,正忙于和内心欲望做斗争的我一个激灵,脚趾踢到了石头上。 「没看到么?」 「嘶……看到什么啊?」我苦着脸忍痛,暗骂自己这就是心思不纯的下场。 「石盘。」 石盘?我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他便补充道:「在树上的时候。」 「呃,没有……是在树杈里卡了一块石盘么?还是怎么?」 他稍稍抿起嘴,表情却不似认为我也该看到什么的样子,只说「是吗」,便越过我朝前走去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石盘?怎么不拿来给我也看看?」我追上前,腹诽着原来他记得路啊。 「那个塔里。」 我该笑么?或许他在说冷笑话,下一句就是“我有千里眼”?尽管他的声音感觉不到丝毫轻浮,本来就低沉的声音冷下来,一字一句的敲击在耳膜里。 「是……什么样的石盘?」 「很大。」 「没了?还有其他特征吧?」 「有奇怪的花纹。」 无法根据他的惜字如金在心里描绘出那个石盘,今夜的所有都难以琢磨而变化莫测。他或许真的眺望到了,而我因为攀得不够高看不到,是这样的么?还是那本身就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存在? ——「那个石盘的名字,就是德累斯顿。」 我一震,张了嘴却像一条哑了的鱼,发不出一句能接应的声响,茫然地在透明的鱼缸里冲撞,游不出那道看不见弄不明的禁锢。 他没再说话,安静地好像在走向虚无之境,只有在森林边缘已经渐渐翻出鱼肚白的光亮在宣告着这个如梦的境遇不会消磨殆尽。 那将是怎样的由来,怎么的答案,在等待着我们去明白。 失踪一整晚,还跑到了被明令禁止的森林里,被穗波老师骂臭了头是理所当然的。一些同学在开我和周防去森林秘密幽会的玩笑,我却无法偷笑着回应。 回程的车上,所有人还如来时的嬉闹,周防难得的没在睡觉,只看着窗外出神,我透过窗户的倒影,看进他的眼睛里,看绿荫河川转化为繁华城市的车水马龙。 御柱塔,德累斯顿,石盘……王。 无法理清的思路在脑中缠绕起来,打了一个个死结,它们宛若要迫不及待地在下一秒就翻转世界,将日夜鲤鱼。 我拿出手机,看着界面照片上那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背影—— 苍凉,苦难,死亡……只要你愿意在身边为我留下位置,我就可以甘之如饴。 第 36 章 高悬在屋顶的分枝吊灯,即使还没入夜,也被水晶吊坠透射的光打成斑斓迷离的线条,散落在柔光交错的吧台上,连艳红的沙发和复古的摆钟都被烘托出温情缠绵的气氛。澶暮的色调与一排排陈列的香槟美酒交映,繁杂如同梵高的画作呈现在出入酒吧的人眼前。 然而我只进去站了两秒,便捂着耳朵出来了。 站在酒吧外看着给天空涂抹上胭脂的黄昏,那淡红的云朵像姑娘害羞的脸庞,断断续续地在天际勾成一道晚霞……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那个让我无法进门的罪魁祸首追出来,像只猫一样炸毛的大声抱怨道。 我装看不见他,只朝着门内记录账本的青年说:「草薙哥,我就说怎么今天没客人,原来是直接进不去啊。」 「是啊,毕竟在耳朵和饮酒之间,一般人都会选前者。」草薙哥配合着我,用京都腔说出的无奈话语,腔调更甚。 「你们……你们要不要这样啊!」被围攻了的十束君嘟着嘴,像瘪了气的球慢慢挪到椅子上,抱起一把木吉他轻轻摩挲着。 从上周起,我和周防正式成为了高三学生,十束也正式国中毕业,进了草薙哥的酒吧工作。 「什么工作,他就是来害我没生意的。」草薙哥将账本放进抽屉,来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缠着我要求提前发工资,结果就去买了这个破玩意儿,我都快失聪了。」 我看看十束君手里的吉他,的确,刚才他就是抱着这家伙弹着偏了调的弦、唱着左到天际的歌,硬把我逼出门的。 「才不是破玩意儿,我这次可是认真的找到了想玩的东西!」虽然才刚开始接触音乐,但十束君自信满满的宣布着,「等着吧,我一定能弹会的,而且我还要学写词写歌,倒时候唱一首专门属于我们的友谊的歌!」 少年清脆温和的嗓音像神奇的咒语,不知怎的,我就相信了。脑中勾画出他坐在酒吧椅子上抱着吉他,弹唱着写给我们的歌,而我们坐在他身边,脸上都带着笑意,静静享受那一刻的场景。 而草薙哥显然不信,他翻翻白眼,往厨房走去。 「草薙哥我帮你!」而我,在看到十束君又一次拿起吉他张开口,忙不迭的逃生了。 牛肉咖喱,土豆沙拉,鳗鱼烧鱼片……我数着已经做好的料理,不同的浓郁香味交织在一起,猜测着等那个还窝在楼上不肯动弹的周防下来后会更喜欢哪一道。 自从露营回来后,相比睡觉,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发呆上。或许在思索,也或许没有。 忘了开始渐变的时间,意识到后,他已经不是那个天塌下来都能无忧无虑的少年。 以前的他总是随心所欲、不问世事,到学校天台逃课睡觉,打完零工买草莓牛奶,再对着遇上的小混混活动筋骨,整个世界都很简单,不需要他去烦恼或探寻。 而现在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不确定在他身上发生,即使是擅于无视所有的他也不得不重新去审视,去接纳并适应一些未知。 「肉酱好了。」草薙哥朝我伸手,我回过神,递出盘子,看他熟练的装盘加料。 关于周防在梦里听到的那句话,还有看到的那个石盘,草薙哥和十束君都不知晓。我想他不愿身边的人也跟着他渐变,所以在回来的那天,对我说「不要告诉草薙和十束」。 但告诉他们才对周防更好吧,即使我违背了答应的话会被他讨厌;可周防想要的是他们不知道啊…… 既想做到所有对他有益处的,又想完成任何他想要的,太过在乎一个人,太过想掏心掏肺的给他一些什么,反倒就在他的事情上不知所措起来了。 「回神回神!」 突然被草薙哥伸手在眼前晃动了几下,我眨眨眼,抬头看他,他把肉凑到我嘴边:「叫你半天,居然看着肉没反应,馋成这样?」 「才不是呢。」我摇头,把盛肉的盘子放下,犹豫半响,决定还是婉转的问问,看如果是草薙哥,会不会有帮上周防的办法。 「草薙哥……」 「草薙哥!你们的老师来了!」 还没出口,十束君更响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草薙哥往门外一探头,惊喜的唤道:「穗波老师?」 我一听也忙跟了出去,那个带着开朗笑容,披散着黑色过肩长发的女子正打量着酒吧,然后回头呼唤了我和草薙哥的名字,打起招呼。 「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你们的店,就进来看看了。」 作为栉名穗波老师很喜欢的学生,草薙哥毕业后也和她保持联系,并告诉了她自己工作的地方,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美丽的女士,欢迎光临茶馆!您要喝阿萨姆茶还是锡兰茶?」草薙哥迎了出去,说出的话让我和十束君呆了两秒。 「这家店什么时候变成茶馆了呀?」十束君移到我旁边小声的询问,我一脸茫然的摇头。 「笨!要是被发现我们几个未成年聚在酒吧里还了得?」草薙哥回头给了我们一记眼刀,用嘴型表示道。 「行得通吗?」我也无声的张合着嘴巴比嘴型。 「没事,老师她是个天然呆……」 「那就给我来两瓶啤酒好了。」打断我们的窃窃私语,穗波老师一脸早已看穿的表情,伸手掐了一把撒谎的草薙哥的脸皮。 「我错我错……」草薙哥求饶着岔开话题,「我们正准备吃饭呢,老师留下来一起吧?」 「好啊。」穗波老师这才松了手,拉开椅子坐下。 草薙哥回厨房忙活,十束君冲上楼叫周防起床,而我给穗波老师倒了茶水后便坐到她身边。 「你们四个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了?」穗波老师的笑一直在唇角没褪去。 秘密基地?我为这个词愣了愣,这里虽然是在经营的酒吧,每天都有陌生客人进出,但,秘密基地,这个专属私人的形容却将我们固定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是啊。」我也跟着笑起来。酒吧,这个别人看来只用于暂时停留的地方,却给我满心的家的感觉。 她又转动着眼眸细细看着,加了一句:「总觉得以后这个基地会有好多人。」 好多人?我没有设想过我们会去认识更多同伴,但这样想来却觉得很不错,满满的人,像一个大家族一样。那样的话,十束君要写的歌就要更长了呢。 「好香好香,king你再磨蹭我就把你的那份吃掉了!」才想着,楼梯上便传来了十束君的声音。 而在他身后的人,经过时光打磨的脸颜从阴暗处迎向光泽,混杂着窗外还未全消退的胭脂红,眼睫的颤动,鼻翼的呼吸,嘴唇的纹路,每一个动人心弦的细节都汇聚起来,恍如在我的视线和他之间连接起了泱泱河流,璀璨无比。 周防微微歪下脖子,活动着筋骨,脖颈上的项链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砰响,他走了两步,在看到穗波老师后眉头一皱,便转身要往回赶。 穗波老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周防君别害羞啊,来来,坐老师旁边。」 「鬼害羞了!」他狠狠地切了一下,却也明显拿她没辙。 我起身给周防让出穗波老师身边的位置,自己坐到他的另一侧,看他被穗波老师像小孩子一样对待,一如既往的烦躁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不爽的干脆背过身,结果就自然的面对了我。 桌上饭菜冒出的热气仿佛把他清冷的气息都软化了,细细描摹着他的每一寸轮廓,美好得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笑,在碗里夹上他喜欢吃的菜,递到侧身跨坐着的他手上。 「再过一年啊,你们两个也和草薙君一样毕业了,老师就该寂寞了呢。」穗波老师将颊边的发别在耳后,手腕白皙如玉。 草薙哥拿过碗帮她盛咖喱:「所以说老师你也该考虑赶紧嫁了。」 「讨厌啦,说这种话题……」她则拿了瓶生啤,豪爽的喝一大口,「一直遇不到能让自己有豁出一切的想法的人,便这么拖着,现在年纪都大了呢。」 「怎么会,您那么漂亮,看起来超年轻的,现在也不迟啊。」嘴里塞着食物的十束君声音有些含糊。 而穗波老师微微笑着摇摇头:「但最为纯粹的那段青春已经过了啊,没能在最好的时间里经历总是遗憾的。」 从她眼里看到了对岁月流逝的遗憾,我想起在高一结束那天,她还鼓励我可以去告白,而我拖到现在都高三了,还在和周防不明不白,实在是窝囊。 ……国二到高三,整整四年的蹉跎。 「所以,你们要是有了想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千万不要拖到最后让自己遗憾了。」 心口好像被用力的开了一枪,耳边缭绕的巨响让我愣了愣,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咬着叉子的人,他挑剔着将菜叶扔出去的样子,在我的视网膜里映出水一般的温柔。 在那些蹉跎的时间里,无数次的幻想都是小心翼翼的,谨慎着担心走近他的路途会踩错,然后就踩空。因为太珍贵才会踌躇不前,才敢大笔的挥霍年华。 但此刻我忽然在想,如果那些“如果他愿意”“如果他喜欢”都不是如果呢?那我荒废了多少会有的温存,遗憾了多少不是幻想的触碰。 夜渐渐笼罩下来,白昼的光还没有完全消散。 「不用送了,等有时间我还会来的。」穗波老师在门口回头,温和的笑在她脸上晕开。 「那我往这边走了。」来到穗波老师所站的门口,我们将一个朝左,一个往右。 「两人都路上小心啊。」草薙哥和十束君叮嘱着,周防倚靠在门栏上不发一语,环抱在胸前的手臂上脉络清晰好看。 我点点头,向穗波老师道别准备离开,她却叫住了我,声音轻轻浅浅,扑进我的耳朵里温柔而坚定: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开,看它在下坡路为我引路般的翻滚游荡,我的眼睛随着它转悠,思绪却还在穗波老师最后的那句话里,迷了路般绕不出来。 可以么?到了让我接收那份回响的时候了么? 太多的困顿,看不到的周防所见的事物,没来得及和草薙哥说完的顾虑……近期发生的种种都在暗示着未知的改变,那个“最后”是否有着为我等待的机会,无人知晓。 “不要拖到最后让自己遗憾了”…… 停下脚步。我看着那颗小石头撞在路灯上,像我此时的心脏一样,弹起,落定。 是不舍再浪费或许可以拥住他的时间,还是害怕未来会有不能再让我犹豫的变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突如其来的勇气,不想再收回的决心。我转身往回跑去。 一直都在为预想中的结果而踌躇,是该为了最初开始的心愿奔跑一次了。 周防尊,他就站在门口,手里未燃尽的烟将细长的白雾撩起。察觉到我的到来,他低下头,只有我一个人倒映其中的眼眸,好像每看一秒都是一万年。 照亮我们的屋檐下的复古油灯有飞蛾在漂浮着,它们纷纷靠拢于那份炙烈,毫无畏惧,毫不犹豫。 「周防……」手指收拢,抓紧衣摆,好像要抓紧这好不容易的勇气的和决心,生怕会再犹豫,「明天见。」 让我冲动一次,放肆一次,让以往压抑的都释放一次。 「……啊?你就是回来说这个?」他理所当然的困惑着,而我不会再去解释任何,只朝他再跨出一步: 「明天见!」 越过“如果”的念头,不再端详荒废的岁月……我向自己做着决定: 周防尊,明天,我就向他告白。 第 37 章 你对喜欢的人告白过吗? 是怎样的对话,用着怎样的表情,以怎样的心情来等待那份回答?是否低着头不敢看他,紧抓衣角的指尖是否泛了白,当他点头时是否世间万物都像童话里描绘的初生了? 好想这样询问遍所有人,给自己一个充分的准备。 凌晨,星星点点的光零落于大厦间,从窗外看去,就像一个被窗框锁住的镜头,将面向新一个白昼的倒计时氤氲起来。 等天亮后,我就去告白。但是,却苦思冥想不出用怎样的方式才好…… 将看过的爱情小说翻了个遍,堆积的书塔摇曳着一本本从书柜掉入书桌,再落到地上,我倒在地上的书堆里寥寥翻过数页,想知道那些被无数泪水青睐过的诗句是否可以放进自己的嘴里。 「恋爱这种东西,最重要是时机。如果重要的时刻没能把重要的心意表达出来,那么,再怎么戏剧性的邂逅,也都等于徒然。」* 读到这句话的尾音稍稍延迟,我拨开散在身上的书本,起身跑到镜子前,幻想站在我面前的是周防。他微低下头,锐利却温润的眸子里是我反射在镜子里的脸。 我试着练习告白:「周、周防……」顿了顿,又拿过水杯猛灌两口,再清咳几声,想让自己的声音比平时动听些。 「周防,我喜欢你。」但说完这一句,便不知如何是好,我傻傻盯着镜子没了动响。 镜子里的女孩即使知道少年不在面前,也因这句话而绷紧了全身,连呼吸都敛着,不出多久就会红透脸。我暗暗着急,这个状态根本没办法把所有心情都好好地传达给他啊。 ——我想对他传达的,绝对不止一句“喜欢”就足够的! 在他救下孤立无援的我的那一刻,在我看到他将温柔掩藏住不作张扬的那一刻,在我念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我就在喜欢着他了。 但我没有告白,因为不想那份感情只是一时冲动。在我看到他或懒惰或暴躁或淡漠的、让人不愿接近的每一面之前,在我彻底了解他任何细微的喜欢、渺小的厌恶之前,在我想清楚自己能够为了他做些什么之前,告白都是盲目的。 躲在门口偷看,陪他上课回家,与他成为挚友,被他护在身后背在背上……这明确记录着每一个靠近的脚印的几年,我已确定他的一切都是我心头最柔软的存在。 ——我的答案都是他,也只有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若只靠一句喜欢你,不让他彻底了解的话,我想他的反应很可能是不明所以的看着我,然后「啊?」一声。 往后一仰,倒落进床铺里,柔软的被褥盛载着我起起伏伏,我拿过床边的日记本,里面满满的写的都是他。要把所有的喜欢都让他了解,我能够像写日记一样通顺明了的说完吗? 翻开纸张,看那些迫不及待想为他付出的心情渗透出来,为他学习料理,为他包扎伤口,为他缝补衣服……我拥有的不多,但都愿意为他孤注一掷,为他倾尽所有。 对啊,可以写下来啊,像日记一样,把那些表达不出的告白都写下来。 翻出的纸和笔相互研磨,碰触,又分离,墨汁沿着纸的纹理晕染漫溯,释了又释,最后如黑色的刻纹,深深印在留白中间,一笔一划,骄傲的铭刻着,都是为他而描绘的诗韵。 写情书。真是够老土的方式啊…… 但只有这样,才能沉稳而平静的将这个属于我的故事传达给他,让他全部接收到。 不然,那按耐不住的喜欢,无以复加的眷恋,可能在开口之际就将一切灼烧,只捧着痴迷的灰烬举到他面前。 涂涂抹抹,脚底踩到了无数个废弃的纸团,我试图将溢满空气的感情都压缩成一团,浓烈的献给他。在他接收到那无尽的情感后,我就亲口,对他喊出那句“我喜欢你”。 笔落,屏住的呼吸缓缓吐露,我将写好的的情书小心叠好,双手交扣着将它贴进胸口,让它紧随着我的心悸动起落。 高二的情人节,那份没有把告白传达出去的巧克力,他曾说不需要爱情。所以,我花费了一整年的时月,来确定那个可能的机会。 舞台剧的调查,确定到他说他愿意去顺应爱情在以后的到来,电影院的光影,确定到他无视那些家境富足外貌美丽的少女、只看了那个普通的女孩,所以…… 「没问题的!一定可以的!」向自己鼓着气,我看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了期待而灿烈的笑。 心绪在黑夜里潮涌,在此刻升温,似乎要穿透我的身体引燃出一整片天空的烈火,如他一般绯红。 镇目高校长廊下的青扶树已经窜了个个头,能轻抚着廊柱把幽香的气息传过来,被风咬碎的光线摆弄着纤尘,大朵大朵绽放的绵云给石板路投了阴凉,那里有最贴心柔和的温度。 对此刻的我来说却都只能用味如嚼蜡来形容,毫无波澜的日常,一如既往,也与众不同。 周防今天照常逃了课,躺在天台睡觉,我反常的没有跟去,只看着他空出来的位置发呆到有同学通知美术室要刷漆,让我把寄放在那里的画都搬走。 递出情书的时间定在放课后。有时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希望快点放学,让我不再顾忌的向周防告白,有时我又觉得时间不能太快,想要它慢一点,让我有更多的准备能平复好自己。 ……喜欢一个人,真是单纯又复杂的事啊。 单纯的哪怕受了委屈,也愿意继续守在他身边。单纯的即使只有一个眼神,也会在心底放大无数倍。单纯的只要他伸出手,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 又复杂的能在同一秒里,就因为他而冒出各种各样的心思,无法安分。 抱着大大的画册朝楼梯爬,我低着头兀自想着,直至看到有下楼梯的脚在我面前停住,一抬头,便是那个让我单纯又复杂的喜欢着的人。 「啊!」太过凑巧让我吓了一跳,往后退的脚踩落阶梯往后摔去。 他没有停顿的伸手拉住我的手腕,我停下了后倒,手里的画册却随之掉落散了一楼梯间的画。 纸张被衣裙掀起的风捧起,擦过我的袖口,那里有他宽厚的手掌,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挲过肌肤,像被猫挠在了心上。 他一使劲,我便向前倾去,发尾划了个弧,扫过肩膀碰上他的胸口,我也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停下了前倾。 他带了点无奈的表情:「没睡醒啊?」 「这句话也有你问别人的时候?一天到晚睡不醒的不就是周防你自己么!」感受着他松开手指,我站定,弯下腰去捡拾画纸,掩住微红的耳朵。 「怎么不继续在天台睡觉了?」 「太刺眼,睡不着了。」 他踏下阶梯,在另一旁帮我捡拾画纸。脚下的鞋与阶梯摩挲的声音很轻,很好听。 我一边捡,一边悄悄回过头看着他的头顶。 想要将头靠在那头赤红的发旁边,想要用手指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再划过他衣领的褶皱,胸口解开的纽扣,然后和那双握过我的手十指相扣…… 「周防,我放学后要把画都寄放去别的房间,你留在教室里等等我吧?」我盘算着等全班都回去后,向他告白。 没有回音,他正看着手里捡起的画,我疑惑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画册里几乎全是他! 从看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到现在,画的全都是他。我看到的他,没看到的想象的他。驻在窗台眺望远方,斜挎着包走在马路边,跨坐在栏杆上仰着脑袋,发尾,唇角,指尖…… 一个人的画册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还是在对方不知道的前提下,任谁看来都是喜欢了吧。他会怎么想呢? 那双眸子依旧宛如一片海,没有一枚水露浮起,但,似乎,又是和往常不同的深邃。而我没看出那份深邃是在表示着什么,也不必去看出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和他告白了,不管是现在提前知道也好,看到情书才明了也好,我们,要面对的都是迟早。 「好。」他将画纸放进我手里后,才回答了之前的话。 一起回到教室听着最后一节课的时钟磕磕碰碰走到了终点,教室在一片喧闹中迎来了放学后学生们的奔走。 我看看那个在穿梭的身影中,安静坐在座位上等待我的人,很慢,很慢的抱着画册往外挪着,摆放好后又站在门边,听着门口的嘈杂,静静靠在墙壁上。 我不怕漫长的等待,我只怕那份最旖旎的爱恋不是在我最璀璨的年华给他。 回到教室时,如愿只有他一个人了。我回到座位,将书包最里层的信纸拿进手里,背到身后,转身面向他。而他也转头看向我,目光毫无阻隔的交汇在一起。 深深吸一口,我命令自己不准低头,要好好地注视着他,缓缓将背后的情书往身前送。 「周防,请你现在把这个看完……」 我曾错过午夜回家的最后一趟电车,错过了渴望已久的买了票的电影,错过了最喜欢的乐队巡回到这座城市的演出,错过了很多狠多无比遗憾的事,这些错过都是可以弥补的,唯有他,如果错过了,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第 38 章 我还记得那天傍晚的天际是玫瑰色的,云层的间隙有光垂坠出流利的感觉,校园里的笑闹声一如我多年后再次回忆般渐行渐远,只有那间教室安静得宛如几千英尺下的深海。 周防,他正缓缓从座位起身,看向说话的我,双眼在光线氤氲里散开点点光芒,赤发随着他的移动在耳廓上扫过,我不敢抬头,眼睛却正对上他敞开的衣领下好看的锁骨。 这或许耗费了我人生中所有的勇气,每一秒都在以几光年的速度缓慢前进,藏在背后的情书害羞得不肯出来,被我的手紧拽着一点点崭露头角。 他的表情略带疑惑,不知道我的想法,却还是静静等待着。在我眼里就好像一种默许,一种鼓励。 连空气触碰在皮肤的感觉都那么清晰,每一个毛孔都在深呼吸。就差一点,一点,马上就传达给他…… 「周防,请你现在把这个看完……」 「砰——!」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我说出的话重合一起,被措手不及地吓到,我的尾音也跟着颤抖的升了个调,好像悲惨世界中的艾潘妮在看到柯赛特后嘎然收住的歌剧,滑稽不已。 太过诧异和慌乱,没有刹住车的情书就这样从指尖滑出去,随着周防的回头,一起朝门口飘去。 「!」草薙哥撑着被他用力推开的门,手里挥着四张票,「我搞到去电玩城的票了!特地来带你们去!」 惊喜你妹,是惊骇好吗!我忿忿地瞪着草薙哥和从他身后探出头的十束君,这两人早已在我心里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嗯?这是什么?」 十束君低头看飘到地上的信纸,我呼吸一滞,忙冲过去想收回,却被他抢了个先,拿起来打开了:「哇,是情书耶!」 「还给我!」我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朝十束君扑去,他吓一跳之余却把手举高了。 这小子虽然年纪比我小,个头却窜得比我高不少,我即使垫着脚尖也碰不到他抬高伸直的手。听我这么说,他更开心了,眼里闪满恶作剧的光芒。 「居然要追人也不叫我们帮忙,太不够意思了!」他灵活的转身,躲开我的拦截,抬头去看信,「让我来看看你瞧上谁了吧!」 我只差扯着头发在地上翻滚大叫了,拼命想夺回情书,偏偏十束君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着急,依旧像往常一样只顾逗我,他举着手,直接跳到了课桌上。 周防拿出香烟叼进嘴里,靠坐在桌上,等着我们打闹完毕。草薙哥叉着腰叹气,抱怨再不快点电玩城就关门了。 从远处的窗外可以看到这场年少的游戏,肆无忌惮在教室里奔跑追逐的青春,踏过课桌留下的脚印,转身回首晃动的发尾,少了配乐的电影般。 「叫你快点还来啊!」我踩上椅子,拽住他的裤子,而他嘴里开始念出了我的信。 当听到第一个字被念出来时,心跳就漏了两拍,我手指一松,十束君挣脱跑走,边跑边笑着念,我边追边红透了耳根。 写完这封情书后,自己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也曾想过周防在心里念出时,暗哑低沉的声线。却没想到有被别人清楚大声的念出来,让我和他一起听到的时候。 我听到我跟在他身后心境一点一滴的变化,听到我一天比一天摇曳的悸动,听到我想到他时嘴角会不由浮出的笑容……听到我爱上他的一整个故事。 听到我用整整一腔少女情怀去包裹保护的一份感情。 暖色的光宛若要吞噬这间教室,如海洋般簇拥而来,温存得仿佛在感受着他的鼻息,蒸腾着那些在心里软化成水的爱意。 「……十年,二十年,无论过多少年,我也坚信自己会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十束君还举着信纸在课桌间穿梭,清朗的嗓音荡起回音,我不敢去看周防的脸,我想一定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告白了,当着其他人的面,自己还在上蹿下跳的,羞耻极了。 「……究竟有多喜欢你这件事,我果然没能很好的表达出来吧——」情书被念到了最后,十束君跳到了周防面前的桌子上,我停下追逐,紧紧抿着嘴闭上眼…… 「——周、周防?!」 从犹豫到惊叹的声音,讶异着被告白的名字,十束君长大的嘴巴可以塞下恐龙蛋,草薙哥愣了愣掩面替我哀叹,周防……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看向他。 他嘴里的烟不知什么时候被拿下来,夹在指尖,已经烧到了烟尾,但他却没有扔掉,任烟灰落到他的手背上,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无声的望着我。 十束君瞪大眼看看我,又看看周防,结结巴巴地慌了神:「你、你们?我,不是……对不…哇啊!」 还没说完,草薙哥一把拉住他的脚踝,狠狠一拽,他便从课桌栽倒下来,脑袋和地板一碰,翻着白眼没了声。 「电玩城下周才开新游戏,今天就先不去了吧。」草薙哥拖着他的脚往门口走去,「你们……就当这混小子还什么都没说吧。」 在走到周防身后时,他做了示意我再好好表白一次的手势,我傻傻的看着草薙哥,他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加油”,便关上门出去了。 从以前就看出我的心意的草薙哥,还是穗波老师,他们两人一直在鼓励着我,但……意识到屋子里再次只剩下我和周防时,我却比刚开始更加局促了。 情书,虽然是以另一种计划外的方式,周防还是全都听到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我喜欢你。 大声的,认真的,对他说出来啊。双手用尽力使劲握成了拳,又松开,我迈步,走到周防的跟前,停下。 我喜欢你。 那么近的距离,空气中似乎可以感受到相对的两颗心脏在振动着,我抬起头,注视他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 「我……」 冲到喉咙口的话只发出了一个音,便被我合上的嘴封住,不再说下去了。 那双眼,里面不是慵懒,不是淡然,不是任何我熟悉的情绪,只有我没见过的复杂。不动声色,却也深深望进我的眼里。然后,他垂下眼帘,让那份目光移开了…… 只是这样,便足够了,足够让那份炙烈的告白烂在喉咙里,不吐露分毫。 当你注视一个人至深,和一个人相处至深,即使不说,你就会明白他的想法。何况那是你心心念念,一直捧在心头的人。 我知道他困倦时会微微眯起眼,眼角有散漫展开;他偶尔高兴时会合上眼,嘴角淡淡勾起;他生气时瞪着人的眼神不怒自威,满满的气场破空而来;他思索时望向远方的眼神有让人深陷的迷离…… 无论面对谁他都会直视过去,很多次我都与他视线相触时害羞的低下头,也有很多次攻击他的人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忍不住战栗。他的视线像他的人一样没有过退缩,没有过逃避。 所以,我也知道此刻他移开目光意味着什么。 像一条干涸的鱼,得到了短暂的水后,又被扔回了沙漠,我压抑着难以呼吸的感觉,仍抬着头注视他。 我该感激,他即使无法回应我的感情,也尊重着。笔直的站在我面前,没有打断,没有回避,选择了认真听。 我该感激,他对我怀抱着比别人更大的温柔,在给不了回应时,宁愿移开目光,也没直接说出那句残忍的话。 那么…… 「这、这情书可是帮别人转交的哦!虽然我看着你也知道答案了……但我想那女孩是不会介意的!」 ——不管成功或失败,没能完整说出口的告白都是最遗憾的。 但我怎么忍心让他为难,看他露出歉疚的样子? 「我得去告诉她才行!周防,明天见。」像逃一般,没有等他反应,我打开教室门,快速跑了出去。 ——这是我目前能为他做的,最贴心的事了。 好像在奔跑的过程中撞到了人,肩膀痛到颤抖,但我已经没有余力去回想,去停下了。跌跌撞撞地跑出学校,眼前的景物像幻灯片被按了倒退键,时远时近,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在电车门快合上的时候,我冲撞着挤进去,脱力的坐到座位上,终于开始大口的喘气,大幅度起伏的胸膛里,是我已经耗尽的所有。 周防尊,他的保护,他的温柔,他的照顾,和我最奢求最渴望最迷恋的那份感情,是不同的。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个“如果如果不是如果”的命题。 「咕呜……」鼻酸难以掩饰,眼前放在腿上紧紧拽着裙摆的双手开始模糊。 我以为只要我变漂亮了优秀了,只要和他关系最密切了,就会成功了。然而,我却忘了最重要最根本的事——他对我,没有喜欢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美丽出色,不会因为和一个人距离亲近,就必定拥有的。 「…呜…」我咬紧嘴唇。我不喜欢哭,也很讨厌哭。 从小被一个人抛在家里时,我就在练习不哭。为他放弃梦想的高中时没哭,阻拦他打架时玻璃穿破手掌没哭,发烧到走不动要他背时没哭,帮他擦药时也被他勒令着没哭。我真的不想哭。 「呜啊……呜呜啊啊啊……」但我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哭声,那么难听,也那么难过。 爱情,从不是付出了,就应该得到的…… 在挤满人的电车里,我抬着头,张大嘴巴,一声哭得比一声响,鼻涕流出来,泪水在脸上爬不下,落下来打湿了整个手背。 爱情,不是真心,就一定会有结果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的看着我,他们有的当笑话看,有的指着我小声议论,有的往我手心放了纸巾却被我无视了。 「呜、呜啊啊啊…咳咳呜…」哭到哽咽,哭到咳嗽,真是太差劲了,差劲透了。 如果没有为他努力过,如果没有接近就贸然告白,或许能有重来的借口,但已经陪他走了那么远,已经确定他身边没有别人,却还是没有得到。属于他的爱情的路,如果有,那或许不是我走错,而是走不进去了吧? 因为觉得自己爱他爱到欲罢不能,所以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那是否我不说,就可以抱着他会答应我的美好幻想过一辈子? 那朵花就这样擅自在我心里盛开,又因他的不愿摘取而凋谢了。 第 39 章 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毫无缝隙的紧贴着我,无孔不入,钻进我的身体,如同无法逃离的,对他的爱恋。 当最后一丝氧气耗尽,我将头浮出水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肿得像红色的核桃,惹人发笑,于是再次深呼吸,重新埋入浴缸里。 发不出声的歇斯底里。 四周沉寂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让我无法分神去关注其他,只能在那次失败的告白里不断徘徊。 我知道,生活不是电影,不可能每一份告白说出口后都能得到归属的拥抱。我是知道的,但,就是无法不去哀叹,为了一直以来的努力归为尘土。 我已经和他走的那么近,我们明明比友情还更加彼此贴近,却依旧是平行线,即使近得只剩零点几纳米,也没有相交在一起…… 是因为我渴望的是无法触及的东西么?是因为无法触及才显得如此耀眼么? 从浴缸里起身,我已经无力再去思索,即使打的是败战,但这一战仍然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累得我只想逃。 明天,我该如何正视他的眼睛,如何自然的问好,如何若无其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想不出,在他知道了我的心意后,我做不到。 就让我当一次缩头乌龟吧,不勇往直前的追逐他,不义无反顾的靠近他,只缩在角落慢慢等待伤口的愈合。 万里无云的天空在远方与海平面相接,有飞机沐浴着风,绕着很大的弧线飞过,在碧蓝中留下一条白色的尾烟,宛若留下一个诺大的笑脸在窗外。 我看了一阵,便回过脸低下头,如果在平常,我一定会推搡着旁边的人,吵闹着要他也往窗外看,但今天,从进教室开始我就没敢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更没敢说一句话。 假装他不在,我强迫自己不显露任何情绪,在恢复好之前。 而他,周防尊,今天也像我一样反常,没有逃课,没有睡觉,只沉默着坐在旁边的位置上朝我偏过头。 好几次我都产生他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只单纯朝这个方向发呆的疑问,但那道烈焰般的视线却灼烧着我,让想要忽略的念头灰飞烟灭。 手脚的摆放都不自然,僵硬着脖子,好像有蚂蚁沿着脊背在血管里骨头里爬行,对他采用不在意的态度果然对我来说是永远学不会的。 好像熬了几个世纪,终于等来了午休时间,我冲出教室落荒而逃,想要避开他。 在走廊上与人群擦肩,在浮华喧嚣中寻找安宁,然后……在他的声音中定住脚步。 「喂!」他喊出了我的名字,声音不算大,却很有力的穿过人群正正砸中我。 我一直很喜欢听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唇吐出,那仿佛低音琴弦拨动的嗓音,将这个普通的名字变得独一无二,变得百听不厌。而现在我害怕听到他叫我,我连是否该回头都不知道,只是愚蠢的僵在原地。 世界好像将我们遗忘了,周遭依旧在运转着浮华喧闹,在涌动的人潮中,不动的我们,格格不入。 我没有想过他会追出来叫住我,他将怎样面对现在的我?他对我怎么想?脑袋好似被这样的问题填满到无法运转,又好似什么都想不了一样空空如也。 他叫住我后也没了动静,不说话,不上前,好像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今天起晚了,没有给你做便当。」回过身,尽量轻快的回答,我猜自己勉强勾起的嘴角一定很扭曲。 呆愣了这么长时间才给出回应是假装不出无所谓的吧,但他没有拆穿我,只是穿过熙攘的人流,朝我走来。 我的耳朵里便只剩下了他的衣袖褶皱摩挲的声音,他的鞋子踩过砂砾的声音。眼里只剩下他垂下眼帘的纹路,光圈散过他鼻梁落下的阴翳。 在我面前站定,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两个面包:「去楼顶?」 从我包揽了他的午餐以来,他就没在食物上关注过,今天却连我的份一起买了。我小小的往后退了两步:「我现在不想吃……」 「去楼顶。」从询问句变成了陈述句,他说完就转过身,侧过脖子等着我。 没出息的不想反抗他,抗拒不了他。不等意识阻拦,身体就自然而然的跟上了,像追随他的日日夜夜一样出于本能。 不知何时开始,天台已经成了我和他专属的地盘,我们每天都有在这里单独度过的时间,我曾偷偷地想过这算不算约会。 他嘴里叼着一片面包,伸手在外衣口袋里翻了翻,找出的草莓牛奶只有一盒,他看都没看便抛到了我怀里。我默默接住。 忘了何时开始,我已经没再对他说“谢谢”和“对不起”了,就像他对我一样,我们都把彼此的照顾和保护都当成了理所当然,不介意对方成为自己心甘情愿的义务。 作为同伴的我已经走进他的内心,即使不是纯净的牵绊,他也没打算松开,所以不顾我的躲闪,强硬的让我像以前一样和他在天台吃午餐,用他的方式去打破那份隔阂。 天空的飞鸟在地面滑过剪影,好像时光从打磨光滑的地面溜走,划开疏影横斜的过往迷踪,洗尽一生的欷歔。 「呐,周防……如果我昨天把话说完,没有走开……你会怎么拒绝我?」 我只能说,他确确实实占据了我生命很大的一块面积,不管那里是郁郁葱葱的繁茂森林,还是荒芜潦倒的苍凉沙漠,他都在那里霸占着,即使不去打理,也无法移动或缩小分毫。 我知道自己无法将他连根拔起,只能不再逃避,索性伤个彻底—— 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这段青春一个交代。 他倚靠在栏杆边让风吹动赤发,侧颜温润着韶华,过了很久,才说:「不会。」 他是喜欢我的,为了不伤害到我,如果我完整表白,他是不会拒绝的。然而,那个喜欢,和对草薙哥、十束君的喜欢是一样的,就像是沿途欣赏的风景,却不是目的地。 疑惑缠在唇边,我知道他不是会委曲求全的人,那他到底…… 「因为你也不会。」他回过身,用了然的目光直视我,像我对他一样了然的目光,「不会接受。」 这就是注定的答案了吧……如果他不拒绝,会让我以名义上的恋人存在,但内心始终和以前别无二致。而他明白我,明白我不会接受那样自欺欺人的答案,不会接受没有爱情的交往,注定会在他不拒绝前先拒绝掉。 他把选择的权利让给我,把这段由我开始的感情交由我主宰。这么想着,突然释怀的笑了,不后悔向他告白了——既然注定得不到,能让他明白我的感情,也是了却心愿了…… 至于这份感情的归属,它倔强的不愿凑合,不肯将就,不想勉强。不接受周防对我的妥协,更不接受我对除周防外任何人的妥协。 记起列夫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全世界在我眼中分为两半,一半是他,那里一切都是欢喜,希望,光明;另一半是没有他,那里是一切的苦闷和黑暗。 虽然没有得到他,但我还是离不开他,不求同行,不求拥有,不求被爱,只为了不让自己的生活被苦闷和黑暗侵蚀。 虽然没有得到他,但这一路上经历的所有,却让我学到了很多。他已经给予了我很多,那些相互付出的感情,绝对不比爱情浅薄。 ——也或许,在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沐浴了初秋的流光,空气中升腾而起缱卷,将已经凋谢的花的粉末交融,连教学楼镶嵌的大钟叩响的声音都像诗一般,勾画着此刻已然的宁静。 我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咀嚼着嘴里的面包,然后故意做出挑剔的面容:「干嘛买这个味道啊?一点儿都不好吃,我要吃你那个味的!」 「啊?」他看看我,眉间凝固的沉默也化为了散漫,「自己买去。」 「我都给你做两年多的便当了,怎么说也轮到你去帮我买一次了吧?」 「啧……拿去。」 「你都吃得只剩一口了!」 如同往常一样斗着嘴,不是逃避后让时间磨平的感慨,而是袒露了深埋的秘密后回归的命途。 能够伤害我的是他,可以治好我的也是他。这点一直没变,从他不知道的以前,到他不知道的以后。 那份令人窒息的爱,还在,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追随他,迷恋他,为他万劫不复,挫骨扬灰,但我不会再去试图占有他,不会再去强求这份感情的开花结果。 ——从追逐他的那一刻到现在,我成长了。单是这点就足够感激。 我爱他,不再是为了让他也爱我,所以,未来,是省略号还是句号,是完结还是待续,都足够我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