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主母的日常修炼》 第1章 永定侯夫人去世 永定侯夫人去世了,在永定候的爱妾死去十年之后,永定候夫人也死了。 因为人死在云岚寺,永定侯沈啸得知消息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候爷在书房待了一夜,十年了,妾室死后不久,永定候夫人几乎是被他逼着走了去云岚寺的这一步,其实事与夫人无关。 妾室所生的儿子,他的庶长子,在惊马横冲直撞,要撞向夫人所出的一双嫡子女时挺身护住了弟妹,自己被马踩断了胸骨,断骨扎入心肺,不治而亡。 妾室在儿子死后,于病榻上挣扎了三月也去了,只留下一女。 他当时痛失暴怒之下,曾以为是夫人所害且手段了得,但回想起来庶长子死前拼了一口血喷出也要告诉他只是意外与夫人无关,侯爷自己也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查了夫人,确实与夫人无关。 但他终归是接受不了爱妾和长子的去世,这股无名之怒,恨天怨地的总要有人接着,就把夫人逼去了云岚寺,为他的妾室和他的庶长子铭哥儿跪经抄经。 只是三年后他也曾动念接她返家,据闻跪经的蒲团都跪破了许多了,但这话却没说出来,终究是无所谓吧。 再以后,又过了一年,他陪太子去云岚寺,忙了一天,太子在暮色中笑着命他不用忙了,反正也要在山上住一夜的,让他去看看夫人。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去了后山,永定候夫人的禅房已熄灯,他在禅院树下石椅上坐了片刻,静静看着那禅房的门,终是起身离去。 再后来是沈昭明、沈昭姝都从外地回府,老夫人见孙子孙女回来,喜不自禁,让他去接媳妇回来团圆。 他没去,让儿子女儿去云岚寺接人,虽是自己照常当值,但那一天心里是有点儿忐忑的,回府时也不是没有点阖家团圆的期待。 她没回来。没回就没回吧。 昭明昭姝怎么回禀母亲的他不知情,他既没问,就只一切照常,只是第二天玉媚的女儿昭钰也归家了,他想着昭钰总是不同的,他告了假在家等,嘱了开正门全家相迎,主子除老太太,下人只要不当值的俱要出迎。这意思就是刚回家的昭明昭姝也要中门站列相迎。 本来昭钰是妾室所出,是不能行昭字辈起名排行的,但玉媚死后,他悲痛不已,要将玉媚记为元妻,元配正妻的永宁候夫人就在宗谱上改为继室,再将庶长子女改名,记嫡出,而原嫡长子昭明嫡长女昭姝都要往后挪一位,成嫡次。 但老夫人怎么也要保住昭明的嫡长子之位,不让已死了的庶长子动昭明的名份,这才只提了昭钰,也让候夫人保住了元配元妻的位份,只是名下多了一女,把昭钰的名份提了上来。 妾室玉媚的墓葬侯爷是按正妻的标准来的,但他看来还不够,她的儿子为了昭明昭姝死了,她也死了,只动个虚名而已,却还不行! 既如此,他就得为昭钰打算,昭钰记为嫡长女之后,他换了昭钰和昭姝的亲事,昭钰嫁入荣国公府,而昭姝嫁入了六品小官家。 这个六品小官本是京都的大家,官居一品,因犯了事被贬去外地,这一品大员死时只是六品小官,其儿子还在进京赶考,前途未卜。昭钰见是这情况,就不愿意嫁了,永定侯觉得退婚对昭钰的名声不好,就悄悄换了亲事。 昭钰的嫁妆几乎搬空了整个侯府,昭明昭姝的婚事就只可着侯夫人的六成嫁妆来了,六成,因为他搬空侯府公中银子之后又让候夫人拿出四成嫁妆为昭钰添妆,所以只剩六成。 昭钰出嫁时真正是十里红妆。 世事难料,沈昭姝嫁的那个王家子弟颇有才华,昭姝陪伴夫君,风风雨雨,也官升至京都,夫妻恩爱,生了一子王肃文,两女王令仪、王兮佩。 当年,不断有人赞赏这王家子弟的才学人品时,沈啸才意识到夫人为庶女定亲是费了心力的。 沈昭姝想现在又有十年了吧,她去云岚寺为母亲上香,为失踪的弟弟祈福,为领了圣旨在外办差的儿子王肃文求平安。 王肃文外派繁华之地扬州,明面上是个普通官吏,其实是带着陛下暗查的任务。 陛下觉得扬州虽然还交着点看上去还行实际敷衍的税赋,但真正的收入多少,执行的政令如何却无法探底。 扬州的政商仿若铁板一块,对他这个皇帝只走过场式的上报。他下达的政令,扬州的官样回复都是在执行,但实际上却好像不是。 皇帝曾派出过四位地方大员去扬州任职,可空降的四位大员,一位好像去了就熔化在铁板里了,上的折子都一个味了。 一个没去多久就称病告老还乡。 还有一位手段了得,皇帝寄予厚望,也曾扫肃了扬州,皇帝正欣喜间就被这位官员突然的死亡浇了一头冷水。 最后一位成了扬州官场上被架空了的吉祥物。 皇帝前几次派出的人手中有一位随行不起眼的书案小吏张光和出人意料的在扬州立住了脚,正是这位小吏一次次不走官道传出的信息,让皇上了解到扬州些许的真实情况。 再派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似的前去是走不通了,何况最后一位没被他们弄死,还在位置上待着呢。只是成了“瞎子聋子”“其令不能出其府”,实际上已是废棋。 今上明正帝选了从四品的王肃文以工部要修漕运为名前去扬州勘查运河水利,不由皇上指派,只是工部派遣,随行人员用今天的话说都是“技术咖”,一帮子搞水利的。 王肃文到扬州后不久,扬州首富万家的嫡长子,商界传奇,年纪轻轻就可震慑一帮老江湖的风云人物,二十六岁的万罗死了。 万罗幼时聪慧,三岁开蒙起学东西就快。六岁时被祖父抱在膝上听一众叔父伯兄谈生意。 祖父喜欢他,不论什么生意,家族里商讨什么,只要祖父出面参加的,一律都带着他,后来人人都知道了,万家老爷子的座位旁都会再放一把小椅子,万罗他就安静的听,从不说话。 他十二岁那年参加几大家关于钱庄是否联合的商会,被万老爷子点名:“罗儿,你说吧。”万罗站起身:“是,祖父。”从此开启他的传奇。 他站起来不过是个少年,身量虽高但毕竟带着稚气,当着陈,阮,宋,钱,陆几家的当家人,侃侃而谈,如果说万罗第一次的惊艳亮相被很多人认为不过是万老爷子的嘴替,那么接下来十三年,万罗一次次用实力打脸轻视他的人。 万罗的死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王肃文有意为之。 王肃文到扬州之后,与当地富商之一的陆家小公子相处甚欢。陆家本来就是当地政商团协商好,推出来负责接待王肃文的。 这种接待不是官场上正式的接待,而是扬州每次有“外人”来,扬州的铁板就会推出相应的人选明面上去结交。 陆家公子陆明其和王肃文,各自心怀鬼胎,自然很快打成一片,陆明其给王肃文送的钱,王肃文收了,送的瘦马王肃文挑了最顺眼的一个。 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感情”更进一步,拿人手软,这嘴就大了,王肃文像是不经意说出来,这次看水利的队伍带了最新制成的火雷,制火雷的人也在队伍里,过两天要去炸“大片桥”。 这“大片桥”是挨着水面建的,下面有石柱,阻碍了行船。王肃文这支水利队伍要办的诸多事情当中有一项是要炸掉“大片桥”,新建拱桥,桥下可行船,让原有运河河道连成一体。 而这就要用到火雷。陆明其听到这眼睛一亮,忙露出纨绔的笑容,说到时要跟着去看炸桥,这么大的热闹总要去开开眼。王肃文哪有不答应的。 第2章 万罗 沈昭姝到了云岚寺,站在当年母亲住了十年的禅房外,回忆潮水般涌来。当年,弟弟沈昭明的亲事被父亲退了,和沈昭姝低嫁是缘于换了亲事一样。他退亲也是因为父亲要让长姐昭钰顺利嫁入国公府。 荣国公府能答应换人,换个查一下就知道其实底子是庶出的女儿是因为当时还有一桩两子争妻,国公府需要永定侯府放弃。 沈昭明十三岁初试科举,一下场就是前三,后来每一场都保持前三的战绩,一路高歌猛进直到拿下殿试,被当今尊位者钦点了状元。本身是侯府嫡长子又是状元还生得芝兰玉树,沈昭明全然不知自己已是多少京都少女的梦里人。 沈昭明有一同窗好友蒋征,蒋征的亲妹妹蒋荷与沈昭明互生爱慕。 有人欢喜有人愁,荣国公府长房次子也看上了蒋荷,但他比不过沈昭明。 荣国府就来了个不要脸的捆绑式结亲,既然侯府先不要脸了,要换亲事,我们也可以,直接找了永定侯,让你儿子沈昭明退出,赶紧另外婚配,我国公府就不退亲,认了昭钰这门婚事。 于是沈昭明被父亲永定侯退了亲。 一晃多少年了。 沈昭姝叹口气,也不知儿子在扬州如何了。 火雷和炸桥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到了扬州商圈。 各家主事人坐在一处,这些人也就是扬州真正的当家主事人,扬州官场从上到下的官员不是傀儡就是代言人,甚至有些就是商家子弟换身衣服。 陆明其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万罗,心里不大舒服。本来这样的会如果不是各家老爷子那一辈坐着,就是自己父亲叔伯辈坐着,还没轮到他们这一代粉墨登场,但万家早已是万罗参加。而他这次参加不过是因为是当事人,怕各家有话要细问,才被父亲陆志海带了来。他坐在父亲后面,而万罗堂堂正正坐在前面。陆明其低下头,掩过心头的阴霾。 当年万罗第一次在没有万老爷子陪同的情况下参加这样的会,其他各家家长也是不高兴的,万家这是派个小辈来打各家脸?下次会议不是不参加,就是也派的小辈来。结果亏吃大了。各家长辈参加,万罗给面子,什么事还提点着,态度上恭敬有礼,虽牢牢把握住万家的利益,但也会掌握各家的平衡。 各家的臭小子一派出去,又各个心高气傲的,在万罗面前走不到一个回合,万罗是笑着挖坑,笑着看他们掉下去。事后各家家主脸都绿了。 万家这小子是真厉害呀。各家派出的少爷也不是绣花枕头,让人去贻笑大方的,都是家族里培养岀来且是自家族中出类拔萃的,就这么一个个在万罗手里翻了车。 其中陆明其是撑得最久的,他和万罗交了三次手。第一回,万罗听下人报了陆明其的处置,噢了一声颇有兴趣的挑了挑眉。然后陆明其就发现万罗还有后招,陆明其咬牙接了,吃了暗亏。可万罗这环环相扣,第三回他彻底趴了,只能把事全都回禀了父亲陆志海,把人送外号“笑面狐狸”的陆志海气得,对着儿子咆哮成了“下山虎”,还得带着儿子上门道歉,不然亏的是成山的钱啊。 本想着不得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去道歉求和,没想到陆志海带着儿子陆明其和厚礼去万家,万罗大开万府中门亲自相迎,又是陪着逛园子赏花又是招待吃饭,无有不周到,全程都是执的晚辈的礼,万老爷子还陪着喝了茶,等送走了爷爷,万罗也没让陆家父子俩说出一句道歉的话,还准备了回礼,只是亲自送陆志海上马车时说了句:“小侄为伯父准备的东西,伯父看看可满意,不满意小侄再改。” 陆志海听出弦外之音,马车才刚离了万府就忙打开最上面的人参礼盒,里面是一份商契,万家已盖好印章手印落了款,只要他这边签字就行,正是他此行要求的商契。一边心头大石落下一边也生出怅惘,唉,是厉害呀。 自此以后,万罗就坐稳了万家代表的这把椅子。 至于扬州商界为什么这么看重火雷,其实是出于对自己只有钱的恐惧。有钱,有很多很多富可敌国的钱,但是只有钱,就够让自心不安了。 扬州商界小日子过得很好,几大家在扬州呼风唤雨,当然是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这日子怎么来的?三朝更替的战乱,无数血雨腥风,扬州不站队,不出头,哪个得罪不起的大头来找,扬州就老老实实的态度,看上去也老老实实给钱,只一心求得庇护。这种看上去不惹事,又无兵马只有钱,又还愿意出钱的态势,让扬州在三朝更替近百年的日子里得以偏安一隅,扬州政界因为三朝更替而混乱不堪,商界悄然发展,开始是为了扬州正常的事务得有人处理,日子要正常过,后来就是得了甜头有心为之,商界慢慢架空了政界,开始了自己在这一方天地的操盘。 等朝廷局势稳定,明正帝处理了各种烂摊子,回头再看从不惹事不出头的扬州,这地已经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了。 明正帝想打破这种局面,而扬州就想维持这种局面,那扬州拿什么来维持? 广怀王。 封地在梁州的广怀王,虽与扬州隔着距离,但有兵有马有野心,现在被皇兄明正帝压得死死的,但太后偏疼幼子,曾让明正帝立誓不杀弟弟广怀王,在太后看来,他既得了天下坐上了那位子,其它的事就该让让弟弟。小儿子不过远封在外地为王,一年只见上一次,她多疼些也是自然。就这么明里暗里的护着,只讲兄弟,不讲君臣,广怀王数次违规越秩,因太后出面的偏是啥事没有。广怀王的心也越来越大。 可广怀王有兵有马有米,没钱。明正帝对广怀王的政策是,可以活着,但不能太好。没钱,传统的产粮大州,但产的粮也就够自己封地上的人吃,只要没钱,长远看这兵马是养不住的。可广怀王养住了,扬州给的钱。 铁板一块的好处是,这上交的税款几乎是商圈怎么说这账就怎么做。明正帝抓不到错处,其实多少年交给朝庭的税不到正常应该交的四成。扬州又拿了差不多的,三成左右吧,滋养广怀王。 两虎相争,才有扬州的自在。扬州不会给广怀王更多,广怀王一旦可以招兵买马,扩大强壮,那明正帝就要掀桌了,但维持这些兵马或许还能接受,扬州要的是平衡,不是翻脸。 明正帝从那小吏递出的消息隐隐判断出,扬州或许是和广怀王勾搭在一起了。如果真能端掉扬州,也就斩断了广怀王的来源,如果到时弟弟老老实实的,他看在太后面子上不会把他怎么样。 除了广怀王,扬州还对漕运和火雷动了心。 第3章 万罗之死 沈昭姝给母亲上了香,又为弟弟和儿子求了平安符。当年父亲定了要退亲,沈昭明在父亲院子外站了一夜,而沈昭姝又远远在沈昭明身后站了一夜。 自庶兄与玉媚姨娘去世,母亲被迫去了云岚寺,弟弟知道要母亲回来除非父亲松口,这几年弟弟对父亲从不违逆,晨昏定省,至孝侍父,沉默而懂事到了极至。 除日日夜夜的温书练字骑射外,父亲的吩咐,要他做什么他都努力去做到十分。小小的一个人,就忽然的长大了。 只有一件事,弟弟曾经想过反对,但也只是略略迟疑还是按父亲的意思办了。 父亲说:“以后再去看望你母亲,不得在山上留宿。” 云岚寺在郊外,是天元寺,灵台寺三座郊外寺庙中距离最远也是山路最难走的,鸡鸣即起出发,再早走也无用,城门不开,至山脚一般就正午了,再至山顶云岚寺还要两个多时辰的山路,不留宿的客人只能按寺规在前山会客,下午寅时末会客时间就结束,不留宿就得此时下山离去。 这样一来,与母亲说不上几句话,而且下山后也无法在关城门前回来,只能留宿山脚第二天再返程,所以沈昭明第一反应是不解不愿,想要反驳,但很快意识到父亲不是不知道,就是有意为之,他略略抬头又低头回答道:”是,父亲。” 侯爷沈啸如何看不到儿子的迟疑,哪怕只是片刻,还真是只要涉及他母亲就有违逆的态势,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昭钰立刻跟上父亲的步伐,却在经过昭明面前低低说:“要不要我去和父亲说一声?”如今她说什么,父亲无有不准的。 甚至,只要她身边的丫鬟提一句。 玉媚去后,侯爷常去看她,问一她的丫鬟,小姐饮食如何?那丫头道:“小姐在这院子里睹物思人,哪一样哪一处都能想起姨娘,总是流泪,饮食不及以前。” 侯爷沈啸沉吟片刻,侯府居所都是按嫡庶长幼来分的,昭钰已为嫡长女,换个院子,有何不可。便让昭钰全府上下随便挑,挑好了就赶紧搬。 等侯爷下值回府,习惯性又去看昭钰,被下人告知昭钰已搬去兰院,兰院不是昭姝的院子?选中了昭姝的院子么?侯爷心里有那么一点异样,但又想搬就搬吧,钰儿开心就好,抬腿去了甚少涉足的兰院,想去看看钰儿安顿好了没有,可还缺什么,他没问一句昭姝搬哪去了。 而今昭明站了一夜,昭姝心疼担忧弟弟,这是他为自己的亲事而恳求父亲,却只得来下人一句传话:“他愿意站着就随他!” 天亮后沈昭明已知无望,弃文从武,去了张家一门十二郞的军中,后来张家一门十二郎战死十一人,军中的沈昭明亦不知所踪。 而今,日夜让沈昭姝悬心牵挂的除了弟弟,又多了儿子王肃文,希他们都平安。 扬州商圈的人想过,除了广怀王,扬州这几大家要想过得滋润且长久,还得有东西傍身。 漕运与盐无疑是重要的,但盐的产地广,并不好集中控制。而漕运一直是皇帝的心腹近臣在把控,不过暗线里有漕帮在参与,这漕帮要是倒向了皇帝就没辙了,要是能倾向扬州就有可为。漕运的事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只能慢慢渗透,徐徐图之。扬州有达成一致,盐就不插手了,漕运重要但慢慢来。 那还有什么大杀器呢?火雷。 为了防各地的不轨之心,比如心思越来越大的广怀王,生产火雷的硝石,硫磺等原料,上面管得严,东西管得严,涉及的人也管得严。 甚至就是年节要放的烟花爆竹,生产售卖的报批审定也极严。出了事都是要掉脑袋的。 明正帝查觉扬州可能对火雷上了心,源于那个小吏的密报。扬州买了一批烟花爆竹,买了之后这一大批货却没有拿出来卖。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市面上有其它的烟花爆竹在售,账上和出入库也都显示这批货有买有卖,而且在春节至上元节前全部卖完了。其实这批货一直躺在库里。 事发也是偶然。这天这小吏张光和在一处馄饨面小店正吃着,就听对面两人报怨,大过节的不能回家,要守什么劳什子仓库,其中一人道:“给的钱多,又管吃喝,就少说两句。” 然后这两人打包了油糕,包子,馄饨面,肉饼,豆腐丝汤,东西多,够二十多人吃的。 张光和当时就疑了心,他没事就走街穿巷的溜达,这几年下来对扬州熟得象耗子一样,离这家小店最近的是陈家“合”字号仓库,这个库不大,按一般的人手配备也就是两个人看,如果考虑过节怕仓库走水,多加了小心,添两个人手也可能,但需要二十几个看仓库,以这个仓库的大小,就透着怪异了。 那两人打包带走的食物太多,拿不了,店家就说稍后让小二送去。 张光和眼瞅着腾出功夫来的小二抱着汤锅提着饼出了门,去送吃食,自己也结了账,然后非常适时的在小二想换手时搭了把手,接下来就十分热心的帮着小二一起把东西送到。张光和确认了就是“合”字号仓库,也确定有二十多人在看这库房。 又费了些时日和办法,张光和终于弄清楚了,这批货是烟花爆竹,而且买来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拆。 张光和自己有考量,将烟花爆竹拆分,是为了什么呢? 他有想到,但他没说,只是将这个事传了出去,最上面那位会琢磨的。 而扬州商圈有点蔫,这几年他们想尽了办法,弄来原料,各种试验,总是不成,最近这次又失败了。 所以当王肃文一行以水利之名来了,扬州商圈是重视的,只要和漕运沾边挂钩的事,都值得上心。而王肃文又抛出火雷这个饵,陆明其立刻捕捉到了。能知道扬州商圈对火雷真实想法的,包括扬州商圈在内也不超过二十人,不过是各家家主和继承人。 王肃文想,见识了火雷的威力,又知道做火雷的人也在,他们会做什么呢? 用火雷拆“大片桥”是个大事,王肃文请了吉祥物,扬州明面上的一把手来观礼,一把手来了,那对等的配置,包括商圈出席作陪的人也得是这几家的嫡系吧。 王肃文曾想过,要不弄一起火雷“事故”,让整个扬州商圈这几大家一起玩完?再一想不行,比如万家定的是万罗的父亲参加仪式,万老爷子和万罗还在,万家乱不了。陆家是陆明其和他小叔来,“笑面狐狸”陆志海还在,陆家也稳稳的。 谁都没想到的是,万罗的父亲临时被小妾阮娇儿绊住,陪小妾去了,转头吩咐了儿子万罗替他参加。 万罗今天本来有别的事务,但父亲临时的吩咐,他也不好因他大房的临时变动,去叨扰二房三房的二叔三叔,既然父亲吩咐了他去,他压一压时间还是赶着去了。 王肃文一开始请大家去现场看看火雷的布置,为了抬一抬陆明其,他特意说了句:“这火雷的布置陆公子也给了不少建议。确实很好。”然后众人退到王肃文说的“安全区”,坐下观看火雷炸桥。 万罗匆匆赶到,王肃文几乎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生出了急智,他派手下人去传了令。 万罗远远看到父亲名字的座位时,正看见有人在那椅子边将父亲名字拆掉换上了自己的名字。万罗走近坐下,那人低头退下。 随着王肃文一声令下,火雷声轰然响起,“大片桥”一时间四分五裂,而几乎同时一道亮光冲着万罗而来,爆炸声在座位中响起。 万罗死了。 第4章 六家覆灭宋氏遗言不入阮家祠不入阮家坟 炸死万罗的火雷并不是从天而至的烟花弹,那不是火雷,只是为了吸引视线的一枚烟花弹。但它炸开的样子,爆开的声音和火雷很像。真正炸死万罗的是安在了万罗座位底下的火雷。 所有人以为是炸桥的火雷安置不当,有一枚发生了偏差,意外炸死了万罗。为了方便下人添茶水上点心以及座位上的人起身去恭房之便,座位与座位之间有一定距离,万罗左右所坐是阮家与钱家,这两家一人断腿一人断胳膊,但都还活着。 万老爷子怒斥儿子,下令把小妾阮娇儿杖毙。万罗父亲跪在地上求情,说是他的错,不关阮娇儿的事,又说万老爷子偏心,恨不得是他死,如果是他死了万罗活着才不会如此动怒。 万老爷子喝斥:“你真是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值得别人下这么大手笔去害?如果今天是你去了,你想死都不会有人动你。” 那边阮娇儿还在哭喊求饶,万老爷子道:“你还有脸喊冤,你仗着宠爱,欺凌主母,虐杀丫头,挑拨二房三房,甚至撺掇着爷们去卖福寿膏赚钱,兴风作浪多少次。我以往因为不打算用这儿子了,想他心里可能不得劲,他既喜欢你,我敲打下也算了,如今你大白天在中厅拦着爷们不让走,我吩咐的正事你都敢挡,你办的事加起来打死一回都是轻的!拖下去!” 阮娇儿见求饶不成,今天是必死了,变了嘴脸对万罗父亲道:“你爹就没把我们当人,万罗是被火雷炸死的,与我们何干,这是要我们陪葬呢,你爹但凡能正常看见你,怎会越过你让万罗代表万家,让你没脸。一些微末小事才让你去,去不去的真有那么打紧么,爷——”万老爷子见她还在挑拨,命人堵上嘴,拖下去打死。 然后整个人象泄了力一样对万罗父亲道:“你去祠堂跪着吧,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做的事。”转头又吩咐将二房三房的人叫来,他没看见儿子低头时眼睛里闪过的怨毒。 没过几天,万老爷子突然去了,与孙子万罗前后出殡。 陆明其与王肃文在一起,陆明其听闻四处飞的传言,说是陆家借王肃文的手杀了万罗。陆明其道:“我是真没干这事,你说我们怎么知道那天是万罗来。”王肃文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万家若信了这话,只怕你我都危矣。”陆明其眸光闪烁:“不如先下手为强,趁他病要他命。万家现在乱着呢。那位万家大爷可真是个人才。” 几大家族中的阮家因为阮娇儿被打死,找万家要说法。万家大爷关门不出。万家二房三房的人出来说,虽然阮娇儿姓阮,但不过是阮家偏远旁系一房的女儿,而且还是那小户远亲的男人与勾栏画舫女所生,既不是真正的阮家女又出身低贱,而且因大哥喜爱,因着她也偏帮了阮家不少,阮家如今借这个由头来找麻烦么?阮家道,万罗没掌事时,确实有合作,但万罗掌事后,说这些合作万家不得利都给废了不说,还设计让我们阮家赔了不少。今儿个怎么也得说道说道。二房人骂道,喂着你们吃的好处心都吃大了是吧,本就不该你们的,本来撤也就撤了,你们阮家要点脸见好就收吧,还要骂我们万家。罗儿就干得漂亮,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不知感恩的!阮家道,再干得漂亮也死了,怎知不是亏心事干多了,遭了报应!二房三房的人冲了上去,两边打起来。 而阮家大院内阮家家主一巴掌打在妻子宋氏脸上。宋氏被打趴在地上,抬头道:“所以阮娇儿不是远系旁支的,是你和画舫女所生?既然你喜欢那低贱的勾栏画舫女,孩子都生了,又何必来求娶我?”阮家家主道:“闭嘴,田田不是什么低贱女,她出身不好,却出污泥而不染。”“那你娶她呀!你娶我干什么!她要钱你家杀了她,又来装什么深情!还骗我是什么救命恩人立她个牌位在祠堂,你是良心不安么?她也配!勾栏女各个都是不得以流落风尘却为一人倾心的,一个个问过去全是不得已有苦衷的,让你这种蠢笨的喜欢去救风尘。我真得大笑三声!何田田她妈就是勾栏女,何田田不知其父,母女俩在妓院里赚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买了条船晚上在河上自己干起皮肉生意,专做你们这些公子哥夜游河道,吃喝玩乐的生意,就这叫不得以为之?你和何田田好了,柔情蜜意,如胶似漆,你娶她好了,你骗了我的一生干嘛?”说罢,宋氏站起来,一巴掌拍掉何田田牌位“也配让我祭拜!”吧!宋氏又被自己丈夫狠狠抽了一巴掌。 宋氏被夫君阮家家主关在祠堂,令她下跪思己过。宋家人得知,怒气冲冲来阮家要人要接走宋氏。两家杠上。而阮家家主在内宅问母亲当年之事,其母骂他糊涂,当初四房四子相争家主之位,如果不是你娶到宋氏,如何能上位。当初我和你父亲商量好了,去找何田田,她亲口说要白银三万两,分成五家钱庄全境通兑的银票给她,她就走得干净利落不再见你。我准备的五千两她就没看上,不给钱她就要抱着阮娇儿去宋家,请宋家姑娘收了这女儿。你父亲知道后气得发晕,我们这一房因你与宋家的亲事才被你爷爷高看一眼,若是被她搅黄了,又让你爷爷知道你在外面养妓生女,我们这一房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所以是父亲找人杀了她?”阮母闭眼点了点头。“她不是因为你要娶宋氏而为你自尽的,你父亲派去的人找到她时,她改口要五万两了。你若不信父母的话,可以去找找她身边那个跑腿的丫头还有当初她那画舫的船老大,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是你父亲动手做了何田田。但要钱这事何田田可没瞒着这两人,以后来我们这几大家在扬州的势力,你又做了阮家家主,倒也不担心他们。你如今是阮家家主,阮家的事你一人说了算,只是宋氏为你育有两子,你斟酌吧。” 阮家家主去祠堂想接媳妇回去,张口变成:“你知错了么?”宋氏惨笑:“当然知错了,当初不该嫁你,是我错了,在这被强逼着跪下,想通了这半辈子许多事,什么花灯,风筝,田字音的忌讳,芝麻汤圆,书房里不让人碰的手绢,你找人画的什么恩人画像……阮家二爷,我们就当大梦一场,和离吧。”阮二爷怒道:“可以休妻,我阮家只有下堂被休妇和丧妻,没有和离。”宋氏道:“好,好”惨然一笑,一头撞柱,阮二爷呆住。而宋家人终于冲了进来,见此场景大惊,宋氏被自家哥哥抱着留下遗言:“不入阮家坟不入阮家祠,生不能和离,死要干干净净一个人。”宋氏哥哥看着自己妹妹去了,脸上还带着肿胀的指痕,勃然大怒,反手抽了阮二爷两巴掌,抱着妹妹尸体离开。阮二爷一人在祠堂坐了一夜。同时宋氏对外宣称与阮家决裂。 各家乱斗中,刁仆开始背主。王肃文和小吏张光和联手,拿到了几大家与广怀王勾结的罪证。二人找到吉祥物一把手,王肃文随行所带“水利咖”们集体变身功夫赫赫的羽林卫,夺回一省大员的大印,由吉祥物写了真正的奏折,将官道上几大家的人斩杀,交由邻州,江州而来的一列官道队接手,送出了真正意义上扬州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封奏折。 张光和这几年搜集了几大家不少为非作歹之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几大家族哪家没有点事。以前一手遮天,家族里不成器的玩意闯的祸也是说平就平掉了。而今这些事被王肃文和张光和以吉祥物为名启动调查,很快坐实了人证物证。 各家还在乱斗。王肃文悄悄用各大家以前的渠道透给广怀王一点信息,广怀王知道可能败露后,派出一支暗杀小队,在明正帝派人来之前,又杀掉几大家族中的一些人,几大家损失惨重,又相互各种疑心,乱斗加被暗杀,明正帝借刀杀人,几大家被除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些在明正帝派出一整套官吏接手扬州后,拿着王肃文和张光和准备好的罪证案子又除掉一批。几大家几乎灰飞烟灭,抄家收上来的银子足以让明正帝开疆扩土了。天天叫穷的户部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水利,军饷,旱灾,多少个窟窿眼填上了。 第5章 活不过三十 扬州的差事办得好,明正帝将王肃文升为三品,小吏张光和一跃成从四品,且因赏识二人,常诏两人听政议事,又多有赏赐,作为天子近臣,王肃文,张光和一时间风光无限。 王肃文的母亲沈氏欣喜之余又格外想念弟弟昭明。儿子平安归来,她去云岚寺还愿,又再次捐善款,为弟弟积福报。 这些年,她动用一切人脉,丈夫儿子女儿也都帮着找,还是音讯全无。 归家的路上,她又分别去了天元寺与灵台寺,多拜一个总没错吧。 沈氏是坚韧聪慧之人,偶尔在丈夫面前暴露娇憨一面,但人在无助时,总会什么法子都试试,包括多拜一个寺庙。 只是这次很意外在灵台寺遇上了父亲沈啸。大概他也有要祭奠祈福的人吧,比如玉媚,比如庶兄。 本来擦肩而过,似乎也可以装彼此没看到。但沈啸在出来的路上等她,沈昭姝只得施礼:“父亲。” “嗯,坐。”沈啸一指旁边的石桌石凳。 沈昭姝只得坐下,静待父亲开口。 沈啸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你姐姐在荣国府过得艰难,你看能不能帮称一下。 你夫君王尚书提携了不少人,你姐姐的孩子虽姿质一般,倒是个老实的,有些需要稳妥人的职位,可以给这孩子留下。 另外,银钱上,能不能拿一万两,就当是我问你借的。” 果然还是为了昭钰。 母亲的嫁妆昭姝只得到两成,父亲当时拿她出嫁压箱底的银票给长姐急用。昭姝出嫁无人送亲,哪怕是远嫁。父亲急急忙忙去给昭钰送银票,这笔银子那时父亲也说借用。 说是留给弟弟结婚用的三成,因为昭明的失踪,一直也还在侯府父亲手上。 昭姝道:“母亲的嫁妆已经给长姐用完了么?” 沈啸有些尴尬地沉默。 “姐姐的孩子被书院退了学,因为打架又被京兆尹抓了两回。” 两边都沉默。 沈昭姝起身告辞。沈啸忽然道:“你们都欠昭钰的,她哥为救你们死的!你的这门好亲事原是你姐姐的!” 昭姝道:“父亲,一命抵一命了。母亲和弟弟都死了。母亲青灯古佛十年跪经,弟弟一介书生,张家十二郎都没活下来…… 我也希望当初我这门亲事不被更换,这样弟弟可能不会去战场。" 沈啸气极:“你是在埋怨我逼死了你母亲,你弟弟?” 沈昭姝施礼道:“女儿告退。”本已走了过去,忽又道:“父亲当时仔仔细细地查了母亲,恨不得直接将母亲下狱,父亲有查过姨娘么?" 沈啸怒道:“你胡说八到什么?你大哥救了你,你还要往他母亲身上泼脏水。” 昭姝道:“父亲,我后来查过。 大哥之所以能救下我们,就是因为他知道姨娘要做什么。 因为他之举,也因为母亲云岚寺一言,因为弟弟一事已不可追,我不想做什么。 但您转告昭钰吧,不要再找我生事。否则她生母的名声保不住。” 沈啸震惊难言。 男人们于朝野上下,朝堂内外厮杀,而内宅妇人也摆脱不了宅斗。 王令仪没想到自己会被夫君的丫鬟下毒,夫君小侯爷还护着那丫头,小夫妻之间的关系骤然冷了下去。兰亭苑和芳菲苑的下人,原本因着两个主子的相亲相爱,也是相互间亲厚得很,这下子,明明下人还处得不错,因着主子闹掰的关系,各为其主的两苑下人,也有点斗鸡眼的态势了。 王令仪躺在黄花梨的二进雕花套床上,床架靠墙一侧镶嵌了一面铜镜,下面有一长溜小抽屉,靠墙头的一侧设有暗隔。而床架下设有云石板,上面再铺木板,冬天冷的时候,下面可以摆放两个银丝碳炉,床上就会暖如春日。现在铜镜被放下来的芸绯色暮云纱轻轻笼住,只反射着点淡色的光晕。 王令仪嫂嫂赵欣然领着太医进来时,丫鬟碧翠刚好打起帘来。云锦被下双雁枕上,是一张不描红不着翠,却依然美得夺目的素净脸庞。就是见惯了宫中各色美人的院判,在目光触及到这女子面容时,依然被这明丽惊得怔了神。 女子伸出皓腕,轻轻道:“有劳院判。”这太医忙道:“候夫人客气了。”丫鬟铺上丝帕,太医诊脉良久,便对王令仪嫂嫂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王令仪见二人出去便看了丫头青黛一眼,青黛低头出去。一会儿见青黛红着眼回来,王令仪便淡淡笑着宽慰道:“说吧。”青黛便低低声将太医诊脉后医断是令仪寿元不过三十说了。王令仪听了默然无语。 一盏茶的功夫,王令仪婆婆和嫂子一同进来,王令仪已起身要与婆婆见礼,婆母忙令她躺下。嫂子对王令仪道:“母亲听了消息从宫中出来后直接来侯府了,我去迎一下。”王令仪便叫丫头赤朱陪嫂嫂一起,也知道是婆婆有话要说。 婆婆云氏拉着王令仪的手:“是侯府对不住你,竟出了这样的事。你放心,定会为你作主,且放宽心,好好养身子。”半晌又道:“衡儿平素不是个糊涂的,我瞅着你们小夫妻往日里也是热热闹闹的,可别让这次的事让夫妻离了心。” 王令仪低下头道:“母亲,媳妇省得,儿媳知道轻重,母亲放心。”又问道:“我大哥也来了?”云氏道:“来了,衡儿陪着呢,可是想见你大哥?” 王令仪点点头,她知道家中拿主意的是父亲和大哥。 婆母便让她身边的丫鬟梨儿去请。 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外头小丫头通报和打帘声。两个高大的男人前后脚进来,脚步声带起微风,前边这个着天青色长衫,玄墨外袍,腰间同纹饰的青竹色腰封,正中一块美玉,这人生得好看,却面容沉静,眸光深远,一举一动间无端有些威压,看人时一双深邃的眸子又让人好端端的面红心跳。正是王令仪的哥哥王肃文。 后面进来的男子容貌极盛,玉面墨眉,星眸生辉,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带出点颔首倾听的弧度,让他的清冷里又生出一分温柔。他身着暗红压黑滚金边的外袍,里面是象牙白上衣,青釉色下裳,与外袍同色的玄红色腰,封越发映衬得芝兰玉树,郎艳独绝。 王令仪目光在那腰封上停了一瞬,微微凝眸,别过眼去。宁远侯府小侯爷江衡看着自己的小娇妻,不施脂粉,一张素白小脸,如云墨发只一根青玉簪挽住,粉嫩耳垂上是同色青玉的水滴耳坠,再简单素净不过,却还是美得动人,又因面容的苍白而格外惹人怜爱。却见她错过眼眸,不与他视线相触,想起她平素眼中的光彩与温柔,心头升起些许不明的烦躁。 那边王肃文已跟云氏见过礼,又到王令仪近前,轻轻道:“大哥来了。”王令仪一瞬就红了眼眶。 江衡见了心中也不是滋味,正想上前,就听外面报,父亲下朝回来了。王令仪的母亲和嫂嫂也到了。众人复又出来,又见礼,在花厅落座。 大哥王肃文故意落后于众人,对王令仪轻轻道:“父亲让你放宽心好好过日子。要做什么不用怕。”这就是父亲划了线,可以闹一闹,但日子还得过的意思了。 王令仪点点头:“知道了大哥,是令仪不孝,惹父亲牵挂,又让哥哥奔忙。”王肃文一瞬间只想牵着妹妹,领着她回家,既不用管王家如何也不用理侯府江家,手不由得握紧,王令仪感受到了,轻轻道:“哥哥。” 王肃文回过神来,“哥哥快去吧,别让长辈等。”“好。”王肃文看了看妹妹,又道:“哥哥会为你找到鬼谷怪医。”转身大步追上。 第6章 有孕 王令仪人虽未至厅前,但命黄缃去了老夫人的丫头梨儿处,黄缃道:“梨儿姐姐,求禀老夫人,我们夫人想听一听。”梨儿立刻回禀了云氏,云氏点点头。黄缃得了首肯,退后站至花厅内云氏身后稍远处。黄缃记忆力超群,回来就一五一十,有样学样的将花厅议事全报给了王令仪。 老侯爷在归府路上就知了个大概,儿子的贴身丫鬟给儿媳妇下了半年的毒,真是孽债。老侯爷归府,与大家一一见礼落座后,又先问了儿媳妇病情如何。 王令仪一听这措词就知是要遮掩了,且看如何处置吧。 那黄缃一人分饰多角,先是模仿太医:“侯夫人这病有半年了,伤了根基,寿元恐不过三十。”能在太医院当到院判,医术好人也精,既然老侯爷问病情如何,那就不说中毒只说生病,反正在座的都已知道实情。 黄缃模仿老侯爷听了太医的话后,摸须点头,直接又问了王肃文:“今日朝堂上,听闻令尊因咳疾告假,不知可安好?”那声音形态学得惟妙惟肖,就是身体虚弱,心情郁结的王令仪见了也不禁弯了唇角。 这边黄缃又变成了哥哥王肃文,“王肃文”道:“劳侯爷挂念,父亲安好。家父向来宠爱小妹,来之前也是嘱咐了我不让侯府为难,可也不能让小妹受了委屈。”黄缃学得太像,王令仪几乎立刻看到了哥哥的样子,那笑意就更加明显了些。碧翠,赤朱,青黛三个丫头见王令仪笑了,心头也跟着松泛点儿。 黄缃道:“然后老侯爷就邀舅老爷去书房,两人去了。”王令仪知道这是两家谈条件去了,只要条件合适,剩下的就是安抚她。 作为王家女,锦衣玉食的长大,她其实明白自己有责任要担,公主尚且有要和亲的,天子亦要守国门死社稷,她又算得上如何呢? 这世上的事没有只享着好处的。她早已不是娇憨玩笑的王家女儿,而是王家出嫁女侯府媳,只是心里……一时掩过,便对黄缃笑道:“你还去那听着吧,一会儿我倒瞧瞧你还能学出什么样。” 这边花厅内,王令仪的母亲与婆母相向而坐,母亲因为带着小妹王兮佩刚去宫中参加了春日宴,得了信先命人将小女儿送回,自己半路上赶来,还是一身入宫的命妇装,赤金叠翠的四簪二钗,绛红色如意云头花禙子,同色系褚石长裙,月牙白上衣,通身大气整肃但难掩艳光。 而对面的婆母云氏是一身常服,湖绿色外衫,淡淡胭脂色的长裙,翠鸟衔珠的翡翠珍珠头饰。这二人容貌年轻时都极好,如今也各俱风华。 本来婆母云氏也要去宫中参加春日宴,但这春日宴其实是给几位皇子王爷相看王妃,宫中德妃半笑着说:“本宫就喜欢春日好光景里姑娘们说说笑笑,一幅幅画一样好看,咱各府里的少爷公子只怕是不耐咱女眷们的喜好玩乐,改日再办个马球会,让他们乐,这回只我们乐。 只是陛下一时兴起说了要去,少不得几位王爷皇子伴驾尽孝,但他们也只略坐坐,主要还是我们乐。”这话一出,这场春日宴的规格人数,何人参加就算是告知了。 家中没有适龄嫡女的命妇都知道不去掺和了,就是有心攀皇家也别各处去张罗贴子了。云氏只有一子,当初产后伤了身子,不再有孕。老侯爷两房妾室所出有一位庶子两位庶女。但两位庶女一女年幼,另一位虽然适龄但生母出身低微,云氏若有嫡女是不敢不去参加的,可只有庶女,这春日宴又只有王爷皇子参加,别的少爷公子都无,用意明确,那这庶女的身份是不敢带去的。 就是有心攀附,庶女又确实出众的人家,也只能先熄了心思,等王妃侧妃定了的消息出来,再让各家庶女争一争儒人良娣之位吧,也可能还有侧妃之位呢。 王令仪的母亲沈氏得知女儿出嫁不过一年,就被下了半年的毒,寿元不过三十,如何不心疼。此刻再也忍不住:“请问亲家母,那始作俑者如今何处,如何处置的?” 云氏有些为难,那丫鬟叫春柳,家生子出身,比小侯爷年长一岁,小丫头时就侍候小侯爷,小侯爷从小叫她春姐姐。如果不是个奴婢出身,也当得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而今也能说一句打小跟随,多年情份。 谋害主母本来打死也不为过,但儿子江衡求情饶其性命,人现在还好好的在柴房关着,小侯爷派人照看着,饮食都正常送。如今沈氏问起来,云氏实在不好怎么说,只得道:“人已经关着,还等老侯爷并亲家商量处置。这事是侯府对不住令仪,定会给令仪一个交代。” 沈氏冷笑一声:“所以这人现在还好好的?那我这女儿可如何敢在侯府后宅安身立命?” 云氏咬牙,就想先将春柳拖来先打三十板子再说,怎么也先给个交代。小侯爷江衡却起身施礼道:“岳母息怒,小婿这就也去书房,和父亲舅兄商定,定不会辜负了令仪。”说罢即离去。 沈氏气急,这是当着面还护着呢,正要说话。就听自己媳妇赵欣然吩咐丫头道:“去请教院判,如果这毒再吃半年会如何?”这太医本是赵欣然娘家的关系请来的,这会儿在茶室休息并未离开,事还没完呢。 一会儿那丫头回话:“禀老夫人,亲家老夫人,亲家少夫人,张院判说,再吃半年,人缠绵病榻两三载也就去了。” 赵欣然对沈氏道:“母亲,若不是被发觉了,咱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妹妹,出嫁不过三四年就会香消玉殒,而这丫头只怕反提个名份,有小侯爷这份宠爱,咱家姑娘凄凄惨惨的去了,嫁妆只怕还得白送给侯府添喜!” 出嫁女的嫁妆,和离的一般会带走,死在夫家的一般都归夫家。当然,被谋害的另说,但如果真是不知不觉被害死,大家都以为是病逝,哪怕嫁过来三四年年纪轻轻就病逝了,只要无证不是谋害,理亏的也是娘家。 因为夫家娶宗妇,是要当教养之责掌家管事当好内助,一个年纪轻轻就病逝的媳妇,不但担不起责任,还把夫家变成二娶,夫家再找继室多半只能降低门楣,一般认为是娘家没养好姑娘身子,将个不足天年的姑娘出嫁,造成夫家不得不继娶的局面,那这嫁妆通常是留夫家的。 云氏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侯府是不是有心想宠妾灭妻,毒杀谋夺媳妇嫁妆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个事传出去这个说法出去侯府的名声就稀碎了。何况这还只是个丫头,妾都不是。 春柳这丫头是该被教训了,云氏一见儿子也不在,趁这功夫打吧,还得灭了亲家的怒火把这事捂死才好。 便命人先将春柳拖来打三十板子。 谁知下人去了,一会儿回来了,支支吾吾,云氏见了,本来五分气现在有七分了。云氏身边的丫鬟桃儿便道:“把话好好的禀明了。” 那下人道:“春姑娘说自己有孕了。”其实春柳还说了谁敢动她,谁敢伤了侯府血脉?这下人也知夫人娘家在此,这话就不敢说。 第7章 得脸的丫头 这下云氏和沈氏齐齐变了脸色。 嫡长子还没有呢,一个没名没份的贴身丫鬟有孕了。云氏便道:“去叫府医看看。” 一会儿下人回禀:“禀老夫人,亲家老夫人,亲家少夫人,府医说春姑娘确实有孕了。” 云氏犹豫了一下说道:“亲家母,先让春柳把孩子生下来,到时人交给亲家处理,或打杀或发卖都可。这孩子生下来也喊令仪母亲的。” 沈氏气急:“既是或打杀或发卖都可,这毒妇怎直到此时还好好的?我们令仪也不必给这种孩子当母亲。 既然亲家母已有决断,那我今天就带令仪走,和离文书还请侯府写下。这事不走家事处理了,那就报官吧。 这丫头交给京兆尹,报谋害毒杀主母之罪,侯府有什么理,想怎么护,也走明路,都由京兆府判吧。” 沈氏起身就走,云氏急道:“老侯爷和亲家舅哥儿还在商谈,亲家母可否再等等。” 却听一边王令仪的丫头黄缃对沈氏屈膝一礼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禀告小姐,奴婢们马上帮小姐收拾行李。” 云氏看这丫头一眼,又对沈氏道:“亲家母消消火,原是我的不是。”转而吩咐梨儿桃儿:“你们亲自带人去,把人绑了来,就在这厅下先打三十板子。再熬一碗落子汤来。” 等老侯爷父子和王肃文出了书房返回花厅,就见到被打得血淋淋的春柳。老侯爷和王肃文神色未变,小侯爷江衡的脸色却难看了,转头低低声吩咐下去:“将人扶下去,找府医开药,另着两个人照料。” 那边内室的王令仪,怔怔看着绣了一半的腰封,拿起剪刀缓缓的一剪两半。 父亲不仅是王家家主还是一族族长,不但对王家兴衰负责也对一族荣辱负责。母亲嫂嫂俱是有子有女,妹妹马上要议亲,侄女还小但总是要议亲的。 族里有堂姐妹,母族那边有表姐妹,这事涉及谋害毒杀,自己虽是苦主也是风评受累。父亲和老侯爷在朝堂上各有门生职缺,也不知谈了什么条件。 这边老侯爷看着自己的媳妇云氏也是无奈,当初喜欢云氏漂亮秀丽,性子绵软柔顺,虽然不大聪明,却也不惹事,知礼乖巧好看,出身也不错,很得老侯爷喜欢。但掌家管事是真不行,这么多年靠老侯爷母亲管家,一把年纪了不能放手。 当初母亲就没看上,是老侯爷自己要娶的,几年前母亲去逝,因着王令仪还小和守孝,这媳妇才娶进门一年,这就中了半年的毒,现如今就夺了自己媳妇的管家权给儿媳妇做脸吧。至于春柳…… 老侯爷吩咐从今儿起就由王令仪执侯府中馈管家,春柳赶到庄子上去,永不许再入侯府。 钥匙对牌账册拿过来,王令仪没说话。嫂嫂赵欣然也来了,有些尴尬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小姑子兼手帕交,轻轻道:“夫君说老侯爷原是要杖毙春柳,小侯爷不依,向夫君提出,他管的九门提防给王家子弟留出两个缺。”又叹口气道:“父亲提出的事老侯爷也应了。” 九门提防。王家是文官出身,王家子弟和多少年的经营也大都在文官体系。王令仪倒是听父兄说过王家子弟中近年颇出了几个走武将路子的人才。 但武官那边讲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也是几代人的交情,旧部连着袍泽,不说铁桶一般吧,好不容易进去了也是很快坐上冷板凳。 九门提防两个缺,就是把京都皇城守卫的核心位置拿出来两个,而且还是大有机会面圣的位置,真是两个好缺,春柳在小侯爷心里的地位不低…… 赵欣然叹口气,对王令仪道:“令仪,你有孕了。” 那边太医在花厅道:“小侯爷夫人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本来老夫是要开些药去毒的,这体内的毒去除干净了再慢慢养,总归还有正常人的日子不至于缠绵病榻,但无论如何是养不回天年了,大限是不过三十的。 如果要这个孩子,这些去毒的药就不能用,只能用些压制的药,等生了孩子之后再说。可若是流胎也是伤身,到时气血两亏。中毒之身如今虚不能经补,有孕又不能拔毒治疗。这胎要还是不要,这个主意得早拿。但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否康健,老夫打不了包票。” 太医见过的下毒手段不少,但对胎儿的影响却不好说,有的流产有的生下痴傻儿有的却生下健康孩子只是母亲生下孩子后熬两三个月死了。这毒究竟对孩子有没有影响,他可吃不准。 王令仪和众人都震惊的抬起头,她这半年月事一直不准,还以为这月只是又推迟了。 第8章 只是曾经 云氏大喜大悲,本来儿子有嫡长子女了,这下……好半天才忿忿道:“春柳真是罪大恶极!” 小侯爷眼底一片深邃,似看不出情绪,那手却握紧了。 王令仪撑着头昏眼花的身子来了花厅,一一见礼后终是对公婆开口了:“媳妇想要春柳。”又补了一句:“会让她活着。” 小侯爷自她进来就一直看着她,心里烦乱,这会子听了这两句话,更是欲言又止,如哽在喉。老侯爷那已经允了。王令仪施礼谢过,便道:“从今天起媳妇就掌家了,但有不妥的还望父亲母亲教导。”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了了,也只能这么了了。王令仪心里空落落的。 花厅里众人散去,女眷聚在一起,讨论孩子去留。 母亲只不死心问太医解毒后能否养回来,得亨天年,太医摇头,只是不会再坏,不能活过三十是十之八九了。 王令仪见母亲落泪,安慰道:“没准儿我能养回来,不是还有十之一二么?也或许我有机缘,能得鬼谷怪医诊治。” 母亲那泪落得更凶了。 嫂嫂赵欣然道:“如能得鬼谷怪医诊治,定是能好的。怪医时常出入皇家,我们在京都总有机会。” 王令仪也称是,心里却觉得渺茫。鬼谷怪医,行踪不定,就算是找到了还得按他的规矩来。鬼谷怪医的规矩:医亲、医贵、医富、医换。 医亲就是只医他鬼谷的子弟亲眷;医换,就是拿什么和他交换,上次他同意救人一命却又要了那人一只眼睛。医贵,就是他只医权贵中有实权的人。据传他给太后诊病,出来遇上李美人求他救治女儿五公主,这怪医得知李美人只是宫婢出身,自己也并不受宠,居然扬长而去。 医富,就是出得起天价诊费药费。辅国公府是当初辅国三公之一,手握北路大军。能与之平起平坐的西路大军却实际分成三支。辅国公无疑是当年有实权的重臣。但辅国公只想当富贵闲人,向明正帝交出军权。辅国公府的小公爷幼时患心疾,怪医诊断后,说得再养十年,才可开胸施术,彻底救治。后国公府用流水的银子,珍宝,田庄地产铺子卖掉,请鬼谷怪医撑了一年又一年,加上怪医那时不知得罪了谁,国公府亲卫贴身保护了怪医三年,明正帝也感念辅公国主动交兵权,给了大批赏赐,等于是帮着国公府出了最后那笔诊费。这么大代价才治好小公爷。 王令仪自认贵不过五公主,有权有钱也不能和太后辅国公比,她夫家娘家在鬼谷怪医眼里就是“平平无奇的侯府”加“普普通通的官家”。就是找到了,也未必就给她看病。 母亲留下一个盒子和四个丫头,玄墨玄青玄绯玄灵,这四个丫头都是练家子。盒子里是银票,地契和几张药方,几个小瓶。大嫂留下一面玉牌,凭此牌她可请得动院判,这是大嫂娘家的情面,原来留给大嫂用的,而今大嫂转赠了她。婆母云氏也从私房里拿了一个铺子,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套点翠头面给儿媳。 等人都走了,小侯爷来了,王令仪知他是来问春柳的处置。 也不说话,看他如何开口。事发之后,王令仪还在毒发昏迷中,几个丫鬟听闻小候爷也曾一巴掌打得春柳吐血,兰亭苑内也闹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就静了下来。等王令仪醒了,弄清原委,发现是与她恩恩爱爱的夫君不让处置春柳,两人的关系迅速的冷了下来。如今竟是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王令仪的几个大丫头其实见惯了人前清冷疏离,话不多说的小侯爷在夫人面前低声下气,没脸没皮的样子,以前她们几个憋笑涨红了脸,说没想到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是这样的。可如今几个丫头气红了脸,没想到姑爷会为了毒杀夫人的丫鬟出头。就这么一次次的气她们姑娘。 王令仪十四岁议亲,十七岁嫁入侯府,而今十八,小侯爷长她一岁,她看着十九岁的他,好像想从他身上看见那个六岁的小哥哥,九岁的小小少年,还有那个十五岁的他。 六岁时他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抓蝴蝶,摔倒时垫在她身下替她当人肉垫子,自己划伤了胳膊流着血却捧着她的小手呼呼,又轻拍她的背,哄道妹妹不哭,妹妹不疼。其实她的手只有一点儿擦红。 九岁的小小少年和她一起放鞭炮烟花,他拿小手替她捂着耳朵,一会儿又悄悄问她:“我见你晚膳食得少,你现在饿不饿。我屋里有温热的冰糖莲子,你要不要去喝一碗?” 十五岁时他和她初有少男少女的模样,他涨红脸对她说:“我心悦你,如果我家提亲,你可愿意?” 而今,成婚一年,他让她放过下毒害她的丫鬟,好象倒成了她的不是和狠心,王令仪掩去心头那点疼,打破相对无言的局面:“要她从今天起也服用半年的毒药,一样的毒,小侯爷可愿意么?” 小侯爷看着王令仪,本是心疼她中毒又有孕才腼着脸来的,但见她开口说这,半响才道:“父亲说送她到庄子上去,这辈子不准再回侯府。我把她再送远点,送出京都,这辈子不准再回来。你看,可行么?”这就是毒也不让下的意思了。 王令仪不应,有仇不能报,还留下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恶人,那还不如在庄子上,在眼皮底下。王令仪也生了气,吩咐把人送庄子上每天一碗毒药喝半年!喝完半年后把人全须全尾的送还给爷! 小侯爷听了深深看了王令仪一眼:“我会把她送走。”转身出了芳菲苑。 第9章 失和 王令仪觉得自己可能被他气得连三十都活不过。 丫鬟赤朱同仇敌忾:“以前见姑爷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对小姐也是有心有情,却原来,原来是这样个人!” 碧翠算账打算盘一把好手,正帮着王令仪看侯府账册,也想骂人:“而今我们姑娘被毒害,又怀着吉凶未知的胎,小侯爷却一心一意只护着那贱人凶手!” 黄缃擅长梳发描妆,在一旁道:“小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一个两个话这么多。”擅长针绣的青黛从外面挑帘进来:“小姐,人已经要送走了,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王令仪心道:有心有情,大概那点子心与情,碰上春柳就烟消云散了吧。 王令仪低头一边看账一边道:“从今儿起,咱就开小厨房,又能吃上赤朱做的饭了,要送去的人给庄头带个话,以后庄上有什么时令水果蔬菜想着点送来。” 又对黄缃道:“明儿你去院判府上跑一趟,先拿一千两银票过去,今儿还是嫂子的情面,以后我要请张院判去毒,少不了麻烦他。” 最后才又对青黛道:“母亲留的人,问问谁的脚程轻功目耳好,去庄子上盯着,这几天有谁去了。” 青黛道:“小侯爷只怕是要去的。”王令仪道:“不管他,看还有什么人,这事春柳一个人可做不来。” 果然过两天玄墨从庄子上回来对王令仪回禀了情况,王令仪就撑着病体带着玄墨去见了婆母。 然后命人绑了侯府府医和婆母院中的杏儿,杏儿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都说,那府医倒是冷静,一副坦然赴死的表情,王令仪又让人将府医的家人带到前院。 等小侯爷回来,得知杏儿和府医死了,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对王令仪是有愧疚的,只要不动春柳,王令仪发落几个下人还是禀过母亲的,他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不知她这气是不是算出全了,会不会就此放过春柳。 王令仪把府医的血书拿给他看,小侯爷第一反应不可能,他从小与春柳一起长大,她天真烂漫,善良可爱,在兰亭苑管事尽心尽力,怎么会干出恶毒的事,没准儿就是杏儿和府医勾结,春柳是被他们骗了害了。 王令仪也不和他争,他瞎任他瞎,不信也可以自己去查证。她给他看血书,只是告知他,事还没完,可能接下来会牵扯到小侯爷兰亭苑内外的人,先和小侯爷通个气。 小侯爷从王令仪的院子出来,脑子嗡嗡的。按府医血书上写,下毒害王令仪这事从三年前小侯爷与王令仪议亲时就开始谋划了。 府医花两年时间,配齐了毒药。春柳又准备了小半年,各个环节打通。在外人看来规矩森严整肃的侯府在这几个家生子看来全是可乘之机,他们对侯府太熟悉了。 而春柳作为得脸的丫鬟,因着小侯爷的宠爱在侯府也颇有权秉,下人愁破天的难事在小侯爷这就是一句话,下人犯了错如果春姑娘愿意开口,小侯爷也无有不准。 不仅如此,春柳手上可以调动的银钱赏赐也不少,作为一直近身侍候的大丫头,小侯爷的月例银子小私库得的赏赐都归春柳管着。 王令仪想,春柳名义上不如姨娘,但正经的妾室姨娘有自己的院子,也管不到爷的私库,侯爷不去那就人都见不到,而贴身丫鬟的春柳,日日夜夜近身侍候,虽说守夜时只能睡外面小榻,但爷兴致来了,唤过来侍寝别提多简单,从春柳已有孕看,这位爷宠幸完连避子汤都忘了赏,居然和正妻同时怀上了。 虽然成了亲,小侯爷的私库按理应归王令仪管,但小侯爷没主动交,婆母也没提,她就也没张口要。却不想这事牵扯出前院后院十几个下人,虽然主谋就那三个,这十几个并不知实情,但坏了规矩给了便利也帮了忙,春柳有面子有权还可以调动银钱随便打赏也是个原因。 那边小侯爷也在想,这就是怪他了,他给了一个丫鬟超出规矩的脸面却没有相应的约束,总不信春柳是这样的人,她在自己兰亭苑管事周到谨慎,处处知礼,怎么就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第10章 心思大了 王令仪想起院判的话,这胎若能活着生下来只怕是残疾痴傻一生病弱,也可能怀着怀着胎死腹中,连带着一尸两命。 她闭了闭眼,吩咐黄缃和青黛:“请院判和医女吧。”终究还是舍了吧。 小侯爷江衡在庄子上五味杂陈的看着春柳喝毒药,春柳的容貌在丫头中也是出挑的,眼晴尤其灵动,如今被打了板子看上去楚楚可怜,小脸苍白;又是待罪之身住在庄子上,哪里有侯府的饮食起居。 她虽是个丫鬟,平时吃穿用度因伴着爷,哪有不好的。江衡看看这屋中的陈设,她苍白的脸,纵然见了那血书也还是心软了。 这毒药本来早该喝了,但因为侯爷对春柳终是不同,下人也不敢硬逼,只把药放这。那春柳便等小侯爷,爷若来了,她就端起碗喝,爷若不来,她才不喝呢。 现在爷来了,她一边喝,那泪珠儿就一边往碗里掉,喝一口,抬着泪眼看江衡一眼,又低头乖巧的继续喝,江衡终究是伸手夺了碗扔在一边。 在江衡看来,春柳只是行差踏错,一时失了心智办了错事。他只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下毒?”春柳心里凉了一瞬,但凭借对小侯爷的熟悉,她立刻稳住心神。 事发后,江衡大怒,打了春柳,也问过,春柳只是不答。老夫人云氏听人报了兰亭苑的情形,恐动静闹得太大,就把春柳带走了,着人看管。而今不当着众人,江衡还想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只见那泪珠儿又滚滚往下落,春柳翻身跪坐在江衡面前,轻轻道:“柳儿知错了。柳儿一心一意都是爷,柳儿这样的身份是不该起了妒忌之心的,柳儿也想过收手的。 但事情开了头,府医和杏儿不让收手,他们怕我收了手,就不是一条绳上的了。爷,柳儿真的知错了,柳儿这一辈子的家就是侯府,这一辈子的天就是爷,柳儿现在已经没有家了,爷如果不要柳儿了,柳儿的天就塌了。” 江衡道:“住口,看来我确实是对你太好了,让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停了一会儿又道:“侯府留你不得了,会有人送你出京都。” 春柳心里一惊,恨王令仪更甚。但她只跪下给江衡磕头,江衡扶起她来,不让她跪,半晌才道:“你挨了板子身子不好,有话坐下说。” 春柳拽着江衡的袖子:“爷既发了话,春柳肯定是听的。只是爷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柳儿,柳儿害怕爷走了,他们又会逼我喝毒药。” 江衡没动。 春柳道:“她有太医院的院判,医女照看,有老夫人,有那些为她出头的丫鬟,还有娘家人有哥哥,她要什么有什么,就算真有事,府里医药也尽有,侯爷回去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柳儿只有爷,只有爷啊。” 江衡坐下。 柳儿心头大喜,却不动声色道:“爷这一天肯定累了,就在这床上躺一会儿。我给爷按一按。” 江衡按按眉心:“我躺一会就好。”这床肯定是不如侯府舒服,柳儿尽量将床收拾好,又伺候江衡褪了外袍,解了腰封。又想要解开他的束发绦子,江衡抬手压住了:“只略躺一躺。” “柳儿知道了。”说罢轻轻按上小侯爷的额,江衡闭上了眼睛,这几天的确身心疲惫,家里有事,提防营也有事,他放松下来一会儿竟睡着了…… 春柳每次看着小侯爷的睡颜,都深深痴迷,这么好看的男人,这样的眉和唇,对人又好,多少姑娘的梦里人,我春柳即使只是个丫头,是个下人,那又如何? 王令仪,她是名门贵女又怎样?正室嫡妻又如何?我害她半条命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真得感谢那个府医,死之前还帮了我两回,也多亏那时他还没暴露,什么怀孕什么落子汤,我哪有怀孕落胎,一滩经血而已。我哪有被灌什么落子汤,那碗哪是什么落子汤?哈哈哈。 三十板子,上次一个小厮偷了点东西也是三十板子,她王令仪半条命加她一个孩子,侯府嫡妻嫡长也才三十板子,那帮下人还是悠着打的,我与侯爷什么情分,这么多年哪个下人不是看在眼里,哼! 侯爷拿来的金疮药,玉痕膏也好用得很。她正想着,就见小侯爷睡得不是很安稳,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她忙轻轻拍拍他哄着,就听他呢喃道:“春姐姐…“ 春柳笑意盈盈:这么大了还象小时候一样。却又听见一声:“令仪,令仪…”那小心又讨好的语气,春柳的手顿时停了下来,笑容也僵在脸上。 第11章 梦境 王令仪在桌前练字,虽然她心里想着,夫君的深情厚义只怕是镜花水月,不必期待了,可这样的时候,看着面前那碗黑漆漆的药,到底还是害怕了,少女的心底终究还是升起了热望,希望自己的夫君在。 哪怕是隔着窗能看见他一抹身影也好。王令仪本也想请母亲嫂嫂过来,婆母云氏却不乐意,她对这个媳妇是满意的,对沈氏却是不喜,太咄咄逼人了,让她来干嘛,沈氏往那一坐,她就头疼,心跳都砰砰的。 王令仪见婆母不允,便没再提。婆母说:“你如今是侯府当家主母,总不好事事都还请娘家母亲来。”王令仪道:“是,儿媳知道了。” 王令仪练了会字抬起头,转身低低吩咐了黄缃。不让她去请母亲,还不能丫头慌了,乱了,临时去请的么。 最终她默了默心神,这侯府不论千难万难,她总是要走过去。 便笑着对院判道:“张院判,辛苦您了,我刚有些多思多虑,让您见笑了。” 这院判见她一抹轻淡的笑容弯在唇角,就如四月春风洒在天地间,不由得也带了笑意:“侯夫人,这碗药是固元提气的。” 等王令仪喝了第一碗药不过半刻,第二碗汤药端来,这才是滑胎的药,王令仪这回没有犹豫,这碗药喝下,院判又把了一回脉。便退出至室外,室内交由医女处理。 这边黄缃找来玄墨与玄青,要她们回王家一趟禀明夫人。她白天听闻院判对云氏说什么百年人参可先备着,可见是个凶险的事。 碧翠与赤朱和医女一起,忙着准备热水,干净棉布,汤药和吃食。 青黛从中门门头上叫过一个小厮,这小厮见是大丫头青黛忙替着跑了一趟前院,回来回话:“爷还没回来。倒是老爷已经归府。” 青黛想了一下,便叫来玄绯,要她去一趟庄子上。又叫了玄灵,吩咐她在内院盯着小姐的屋子。 小侯爷江衡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春柳只是被发落到庄子上,半年后王令仪发现他护着春柳,一直就没让春柳喝药,气得命人来打春柳板子,又要给春柳灌那一样的毒药。 他拦着不让动春柳,让令仪回去,他承诺会对她好的,也不会和春柳有什么,但要她放过春柳,让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好,只要她放过春柳,他一切都答应她。 没想到王令仪却十分强硬,她说她不要他的好,不要什么他的一切,她可以和离,甚至可以拿休书,但她要春柳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喝一样的毒药,还要赔她孩子一条命。 然后他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大可以和他的春姐姐在一起。不然她去报官也可以。他打了令仪一巴掌,喝斥她,他太生气了,她要和离她要休书,也要春柳服毒滑胎,她是怎么变成这样不可理喻,状若疯癫的! 令仪挨了他那一巴掌,摔倒在地上,二次滑胎了。太医说,上次中毒滑胎就是死里逃生,这次滑胎后令仪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他心怀愧疚,整天陪着令仪,令仪却不会笑了,也不说话,他买了无数的珍宝玉器,衣服头面,新奇奇巧的玩意,只想搏她一笑,让她多和自己说一句话。她还是沉默。 有天夜里,令仪忽然在梦里痛哭,紧紧的抱住他,那一刻他欣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忙回抱住她,却听见她在梦里哭着呢喃: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来找了妈妈两次,妈妈都没护住你。你带妈妈走吧,妈妈想陪着你。他全身都僵住了。 他真的害怕令仪要走,他真的难过,他对令仪说求她不要走。令仪只淡淡的说,反正她也活不过三十,两次滑胎,身体更加亏空,不主动走,也快了。他抱着她痛哭。她说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会生出他好像还是心悦她的错觉。 他想说那不是错觉,又听她说,如果不是错觉,一个爱重她的人又怎会千百般维护一个下毒害她的人呢。他说不出话来。 春柳来找他,在他面前哭泣,说害怕,又说不想小侯爷为了她为难。但他只是在想令仪。 令仪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而且是在她梦里崩溃时。平日里,哪怕她两次失去孩子,哪怕她再也不能生育,哪怕她命不久矣,她没在他面前哭过。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混蛋啊,他想起令仪小时候玉雪可爱,想起令仪一笑倾城。她明明是个健健康康又明媚的姑娘,他真是个混蛋啊。 江衡这个梦没有做完,被玄绯吵醒的。醒来的一刹那他有点庆幸没有做下去,他总觉得有更大的不幸在后头埋着,他承受不了的。 第12章 落胎 江衡醒来时,玄绯还在外面不管不顾大叫大喊的一声声唤小侯爷。 春柳又伺候他起身,为他束上腰封,穿上外袍,整理了冠发。江衡问她为什么不唤醒他。 春柳说,是见他太累,舍不得唤醒,哪知那个玄绯在外面鬼叫鬼喊,让她轻点偏不听。 江衡到底还是冷下脸来训了春柳,心想如果他以前都这样让她懂规矩,她大约也不敢毒害主母。 等出了门,玄绯还在嚷嚷叫喊,一见江衡,骤然禁了声。江衡边走边道:“你们家夫人教的你这般没规矩的?” 玄绯想起青黛的吩咐,直接道:“本是按规矩禀了的。只是侯爷是要玄绯守侯府的规矩还是那位什么春姑娘的规矩? 我若守侯府的规矩就破不了春姑娘的不守规矩。看来春姑娘的不守规矩比侯府的规矩还大!” 江衡听了这话,往外走的脚步顿住,眼风扫过玄绯,玄绯一边心里给自己打气“我又没说错”一边不知怎么就跪下了。 江衡走过,玄绯耳畔留下一句:“你是她的丫鬟,自有她教训,起来吧。” 江衡从小金尊玉贵长大,他但凡愿意低声下气去哄一个人,作小伏低状那就是多情公子似的,也不在意脸皮。但更多的时候他清冷疏离,颇有上位者的威严。 宁远侯府武将出身,江衡十三岁和父亲去军营,一旦翻身上马,就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玄绯等四人是近期才到王令仪身边,还从未见过她家姑爷纵马而去的这份冷肃,只得赶紧骑了自己的马跟上,一边心道:以为是个长得出众的纨绔呢,可能不是?转念一想,就算不是个纨绔,也是个宠妾灭妻的瞎子。 王令仪开始觉得腹痛,那隐隐的一抽抽的痛,象是刀锋在搅,开始她疼得落泪,后来就疼得咬放在嘴里的帕子,那泪还在无声的落,嘴角牙关已咬得渗出血来,全身都是汗,一层层的冷汗。 碧翠出来问太医,院判详细问了情况,只说这痛是各人不同,但这胎是毒胎,可能落胎时更为艰难些。 只嘱咐碧翠盯住时辰,如果从现在起一个时辰不能落胎,就是凶险;两个时辰不能落,那就是大凶险。 王令仪在一个时辰内落胎了,医女诊判的,碧翠只见到一滩血水,碧翠以为这就好了,都过去了,忙着帮小姐擦汗,拿热水来,干净衣服来。 赤朱端来药膳汤水,王令仪刚喝了一口,忽然觉得体内一股热流涌出。血,好多的血,三个医女全围了上来。 王令仪身上的血似乎一刻不停的在往外奔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闭上眼睛之前,她低低的喊了出来:“娘。鉴钧。” 江衡在一众下人的慌乱中破门而入,冲到王令仪身边时正听到这声低低的呼喊“鉴钧”,仿若雷霆砸在心上,他握起她的手:“我在,令仪,我在。” 沈氏带着刚拿到的百年人参也急匆匆来了侯府,止血药内服外用也全使上了。云氏早先命人开了库房才知百年人参已被小侯爷拿走,一问之下是给那个挨了板子又落了胎的春柳用了,不禁气急。 幸好沈氏带了人参来,忙命人给儿媳妇用上,又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云氏又开始头疼,心又砰砰的跳,在沈氏面前真是没脸,唉,这儿子真是个孽障呀。 血止住了,人还是不醒。三天了。小侯爷就在王令仪身边躺着,站着,看着她,抱着她,还是睡着的时候好啊,让抱。 这三天,小侯爷都在王令仪的院子里,自然就使唤王令仪的丫头。看茶,摆膳,取笔墨,取外袍来,没有?去前院叫我的小厮送来。 几个丫鬟敢怒不敢言。更多的时候,他不使唤她们,只是陪着王令仪,躺在她身边看书,坐在旁边小榻上写字,或者在她身边嘀嘀咕咕。 这天玄青来报,前院小厮传来的话,爷要的东西找来了。 江衡道:“拿来我看。” 东西送到摆开,是百年人参三株,还有其它人参,灵芝,何首乌等。江衡吩咐玄墨玄青拿一株送去岳父岳母府上,想想又叫青黛去库里选了布匹茶叶玉如意等物一起送过去。 一株让玄苍还去库房。一株叫黄缃收着单给王令仪使。其余四五十年的人参,灵芝,何首乌等拿去给院判,让他酌情为令仪入药。 黄缃对赤朱道:“现在对我们姑娘好有什么用,明明就是春柳害的咱们姑娘。不让治罪,护得好好的。这是把人扎了个透心凉的对穿,又来披件棉衣?那能暖得过来?那对穿的伤能好?” 小侯爷坐在榻上,抱着本书,眼睛看着令仪。 王令仪就是这个时候醒的,她的目光由迷茫渐渐清明,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她动了动苍白没有血色的唇角,终是守礼的先开口:“候爷。”问安式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她平静的目光。 江衡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只觉得这几天自己一个人望着她发呆时的想法,像独角戏一样可怜可笑。 几个丫鬟已闻声而动,在她身边忙起来,她没在看他一眼,他立在那怔怔看她一会儿,大踏步走了。 第13章 戳穿 春柳这三天里等不到小侯爷来,正忐忑间却见小侯爷身边小厮落泉,牵云带着几个人来。 落泉交给春柳一个包袱:“要出远门,换了这身衣服吧。”牵云也道:“夏苿姐姐得了爷的准,收拾了你的好些东西在马车里。春姑娘,咱们尽早动身吧。” 春柳呆道:“要把我送去哪?”落泉道:“去老家的庄子上。”春柳咬牙道:“晋阳县?”落泉点点头。 春柳又道:“引雨和扫雾可还好?”落泉不语。牵云道:“爷动怒打了板子,都还下不来床。” 春柳低低声道:“我宁肯爷打我板子,打多少板子都行,可爷不让我在身边伺候了。” 落泉终是忍不住道:“春柳,你怎的做这样的事?这等背主的歹事也是能做的?” 春柳不语,他们怎知她对爷的那片赤诚,就是为爷死了她也是愿的。可爷议亲了,还对那个女人那样说话那样笑,那个女人还给爷摆脸子,爷还放下身段哄着她。 春柳恨死了。日日夜夜恨在心里。她给自己找了个说法,爷是要干大事的,这种腻腻歪歪的女人肯定耽误了爷,这女人不配当主母,对了,就是这样,她是为了爷。 牵云见她不语,也道:“你就算是倾慕爷,那好好伺侯爷,对主母也尽心,夫人见你是个好的,提了你给爷当通房当侍妾才是你的正路,怎的错了心思,做出这样的事?爷还能容你?” 春柳不吱声,爷从小到大都是她伺候,是她的爷。她伺候她的爷,怎还要别的女人点头,明明是她先在爷身边的。就是老侯爷老夫人见了她也都是满意的。要是可以这样一辈子多好,她就守着她的爷,可爷议亲了。 落泉见她不说话便道:“你是心思大了,只是这份心思想弄错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春柳拿着衣服去换,打开包袱一看,是庄子上干活女人常穿的上衣下裤,厚底布鞋,虽然是新的,但却是粗棉布。又怔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藕荷色锦缎的一身换了下来,绣花云底鞋也换了。 出来对落泉牵云道:“爷不让柳儿伺候了,也永远是柳儿的主子,柳儿要走了,在这遥遥给爷磕个头吧。愿主子身体康健,万安万福。”说罢,跪下,磕头。 牵云带着春柳走了。落泉看着他们走,远远还听见春柳问牵云:“现在是夏苿领了我的差事?夏苿伺候爷?” 牵云道:“夏茉也是爷房里的老人了,虽然以前爷屋子里是你管事为头,可夏苿也是一等丫鬟,提上来也是自然。” 春柳心里却忿忿不满又多生了牵挂:夏苿粗心大意的,哪能伺候好爷。便宜了这丫头,只是换了人,爷也不知用得顺手么。没事,且过了这阵,爷总会让我回来的。 这边小侯爷闷闷不乐回了兰亭苑,夏苿道:“落泉办了差事回来,在外面等着回话。” 江衡便道:“让他进来吧。” 落泉把送走青柳的情形一一禀了。江衡道:“传信给晋阳老家,春柳不会再回来,在那边找个好的,配了人吧。” 落泉在爷身边久了,很多事看在眼里,他总觉得他们爷对春柳不是那回事,内心早有疑惑,听了这个话干脆借机问出来,便回话道:“可春柳当着众人说自己已有身孕,就算是落胎了,这要再找个好的,也得慢慢打听了。” 江衡放下茶杯:“她有孕?落胎?怎么回事?” 落泉便道:“前院听到的风声,好像是那天亲家老夫人来了,老夫人要打春柳板子,春柳嚷嚷她有孕了。这事不如问问夏苿。”夏苿毕竟在后院,又是和春柳一个屋子的大丫头。 等夏苿来了一说,江衡那一怒,恨不得打死春柳,这胆子太大了。一件人人都以为他心知肚明的事,居然他其实现在才知道。 静下来便吩咐落泉:“你去找个医女,骑马赶上牵云春柳他们,让医女给春柳验身。如果真是有孕又落胎了,问出春柳那人是谁?如果那人是家生子或庄子铺子上的,就一起送晋阳吧,也是段姻缘。” 又吩咐夏苿:“你去芳菲苑和夫人说,她那边若是可,就请一个大丫头和一个医女同去。” 落泉听了这吩咐呆了,这意思春柳竟是撒了个弥天大谎么?因着小侯爷平日里对春柳不同,这次下毒还护着,竟是所有人都信了。还是我落泉,还得是我落泉瞅着不是这么回事。 夏苿也是个伶俐的,何况她早觉得这事不对,春柳下毒事发那几日正是来月信。春柳虽被关起来,但爷吩咐送东西送饮食去时,夏茉也去看了春柳,春柳还问她要月信用的袋子,怎么后来就说怀孕了?一下子想明白这差事的意思,忙往芳菲苑去。 王令仪听了夏苿的话便道:“青黛,你和一位医女跟着去一趟。” 第14章 妹妹的心事 几人回来已是午后了,得了春柳还是处子的回禀,小侯爷都气笑了:“她怎么说?” “一语不发。” “人现在何处?” 落泉道:“已就近找了间客栈停下,等爷示下。” “单骑单人把人带回来问话。” 落泉领命刚要走,青黛来了,先对侯爷行礼然后道:“禀侯爷,我们夫人说如果爷要找人回来问话就不必了。” 江衡一肚子气好像突然消了大半,便对落泉道:“听到你们夫人怎么说了?去吧,让他们走。” 在小侯爷看来,如果王令仪不介意这事了,他就撂手了。 转身又对青黛道:“走,去看看你们夫人。” 王令仪这边却在想: 春柳究竟是什么人?小侯爷究竟瞒着什么不能说? 春柳假说有孕,可能是打错了主意。 三十板子下去可死可活,小侯爷为了她,驳了我母亲的话,还去书房加码保了她。她要么怕被打死,假说有孕好歹要撑到小侯爷为她周全。 要么就是见小侯爷处处维护,以为江衡对她也有心思,难不成她以为她提个通房或侍妾是卡我这呢,所以不惜谎称有孕?反正在她看来,江衡宠她,府医是她一伙的,要是婆母直接发了话,更好。若没有,兰亭苑门一关,只要侯爷护着她,她这谎也能圆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江衡对她无意,可能有主仆多年的情义,但并没想过要纳在后院。那又为什么处处维护,不让打杀发卖,百年人参也给她用,还为她让出九门提防两个缺?老侯爷的补偿是因为我活不过三十了,但小侯爷的让步却是为了保春柳,但他又不是自己要纳人,所以为什么? 王令仪让小侯爷不必把人叫回来问话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每一步仿佛在春柳的预想中似的。她只是无端这么觉得,那就先打乱一个预想。 王令仪想:春柳既是家生子,那就从她父母开始查,总会有蛛丝马迹。小侯爷那只怕问不出来,如果愿意说出实情一开始就会告知,一句话不说,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这边让碧翠去查。 赤朱送上院判去毒治疗的汤药,王令仪喝着却又想着,要赚钱。虽然不一定能找到鬼谷怪医,但先赚钱总是没错。既然已无法轻轻松松自由自在的做女儿家过一辈子了,那就尽量把自己活好了。 母亲小盒子留的银票是八千两,地契是郊外一处温泉庄子。婆母给的铺子是书画斋,两套头面大概也值六七千两。王令仪的嫁妆里原有五个铺子两个庄子,压箱底的银子是一万两,其它就是首饰头面,衣料布匹,摆件,字画等等,摆件当中有一面玉石屏风,一颗翡翠白菜,一株珊瑚树,三件俱是尺寸大品相又好,可能也值个一两万银子。那这些就是她的本钱了。 碧翠过来回王令仪:“侯府公中没有春柳的身契。都说春柳是家生子,父母是祝庄头夫妇,可祝庄头夫妇的卖身契和他们三个孩子的籍书都在侯府,并没有春柳。” 王令仪道:“从十八年前侯府人丁账册查起,从后往前查。”好在她已管家,行事十分方便。 这次倒快,碧翠查到十五年前侯府人丁簿上有个记录:俞春柳 ,女,三岁,身份是平民。事由是孤儿抚育。 三朝更替,大小战事不断,大约十几年前才渐渐平息下来,那会子收养个孤儿也寻常,但收个孤儿养大,总得府里主子发话,是婆母?还是老侯爷?孤儿,孤儿…… 王令仪正想着,江衡脚步生风,挑帘就进来了,怀里抱着个盒子。帘子落下时,远远能看见后面跟不上的青黛。 王令仪起身施礼:“侯…”江衡一把扶住:“咱俩在自己院里施这些礼作甚?”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自己坐那榻上,就搂着她坐自己膝上。 王令仪见他得了一句传话就故态复萌,好似全然忘了她中了毒,寿元不过三十的事,忙将他推开,坐到了对面,但倒底是自己夫君,再这么冷下去,终是不成,又主动道:“这盒子是什么?” 江衡温香软玉失怀,一瞬空落,但见她终于能好言好语和他说话,又心头泛喜:“这是我的私库,夏苿整理了单子,还有银票、地契,钥匙什么的,一并都交给夫人管。” 这个夏苿倒是不同。 江衡见她不再像前些时日那样冷冰冰的,再也忍不住,伸手长臂一捞,又将人揽到怀里紧紧抱着,王令仪挣扎几下却被他箍得更紧却听他委屈巴巴地说道:“令仪,别不理我,这几天我心里难受……我早都想好了,若我上天入地都医不好你,那在你去之前我会杀了春柳,然后我陪着你一起走,这样咱俩都不会孤孤单单的。你昏迷时醒不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自己想好了,却没想着你愿不愿,都是夫君的错。春柳的事,有不能说的缘故,令仪,你不生气了好不好……”怀里那个像小猫一样硬硬弓直着身子,小爪子奋力抵着他胸,尽力不让他靠近的人忽然就软了身子,全然落在了他怀里。 王令仪的妹妹王兮佩这两天心神不宁,父亲说四皇子可能看上她了,前日下朝后,四皇子和他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父亲的意思,这一段时日她哪也不能去,就在家里待着。若最后的旨意出来不是她,她想出去再出去,和以前一样,家里也会另外给她议亲。但若真是四皇子属意她,又已递了话,还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哪怕传出点什么风,岂不是惹四皇子不快。 但让王兮佩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不是四皇子这份没有落定的中意,而是她其实在春日宴上偶遇了皇上,最糟的是她的一只绣花鞋可能还在明正帝手上,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父亲…… 第15章 唯二的庶女 沈氏带着女儿王兮佩去参加春日宴那天,得知长女王令仪中毒,带着小女儿回程时,她内心担忧焦灼,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兮佩脚上的一双绣花鞋已经不是出门时那双了。 王令仪中毒这事,两家商议定了要捂住。王兮佩就被家人瞒住,唯恐她年纪小在外面不经意就露了口风。 而今王兮佩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不知自己是不是闯了祸,还想着去找长姐说说,虽然变相被父亲禁了足,那就去找哥哥,让哥哥或嫂嫂带她去长姐家,这总可以了吧。 王肃文听了沉下脸:“不许。你长姐生病了需要静养,你嫂嫂也很多事务不要去烦她,乖乖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 王兮佩急了,一把抱住哥哥:“哥哥,你不喜爱小妹了么?”王肃文懵了,片刻之后明白过来,小妹应该又想给他下套,伸手拎着她提溜开:“今天说什么都没用,就在家待着。” 王兮佩被他单手制住,却打蛇随棍上改抱着哥哥一条胳膊,睁着一双明月般的大眼睛,透着委屈:“哥哥,不行就不行吧,小妹听话。” 王肃文头疼,知道自己再不走,又被这个戏精算计了去,你看那大眼睛里都升起雾气了,再眨两下泪就要落下来了,王肃文忙抽出胳膊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再不走不定自己会答应她什么。 王兮佩知道今天是没戏了,但还在后面委委屈屈道:“小妹这一天都会很难过。”王肃文不回头:“一只八宝卤鸭。”王兮佩一想也行吧:“哥哥慢走。哥哥早些回。那家店的灯影牛肉也是极好的。” 王兮佩在春日宴其实玩得挺开心,她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欢喜,春日宴除了开始各家见礼,拜见德妃娘娘,等明正帝带着四皇子,五皇子还有庆王,豫王来了,又是一通拜见有点紧张以外,后面就都是好玩的了。 以御花园中的桃花园为起至万寿山景池为终,德妃娘娘在这一路沿着各种景致布置了各种玩乐,投壶;对联;射箭,去掉箭头的软布包,“箭头”布包上沾了颜料粉;限题的对景作诗;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摆在那,各式各样,因还未有合适的名字,请品尝并留下所取的名字;宫女们在宫中采摘了各种春日鲜花,也提供了各种器皿,各家小姐可以插花;在流水桥边放花灯,只要在花灯上写下心愿名字,就可以点亮一盏漂亮的荷花灯;而猜谜语,和射箭、投壶一样都有彩头;还有各种女匠人的表演,剪纸,糖画,捏泥人…而且随时随地有果酒和点心果干。 伴着德妃娘娘一句话:“也别拘着了,都去玩吧。”各家的小姐们在母亲点头之后,都找到各自的好友,结伴玩去了。 今天来的都是各家的嫡女,唯二的两位庶女,来头都不小。一位是太后娘家侄女,太后娘家这位主母生了四个孩子,全是儿子,哪来的嫡女。但太后显然有塞人的意思,只好从庶女中选出一位带来。 另一位是三位国公之一的襄国公家的庶女,襄公国是不管不顾的宠妾灭妻,满朝人尽皆知。 襄公国元配姓黄,被打压得多年没有露过面,隐隐听说在后院冷僻居所里奄奄一息。这位极受宠爱的妾室姓唐,十几年前就被襄国公带着参加宫中宴会,至今盛宠不衰。当年那宴会众人见襄国公带一妾室来不免诧异。 后又传出,来之时黄氏还想争一争,已经穿戴好上了马车,甚至低声下气表明可以和唐氏同去。襄国公还在犹豫,却听唐氏道:“那妾身就不去了。” 襄国公立刻命黄氏下车,扶唐氏上车时,唐氏看了眼黄氏所穿的衣服,又道:“这衣服可真好看啊。” 那是正室宫装,唐氏虽一身妆饰行头远超黄氏,那衣服她却是不能穿,襄国公听了唐氏这一句话,居然命人当场扒掉黄氏所着宫装,扔她脸上斥责她自作主张,言行不当,罚她去正院跪着,他不说起不准起来。 然后又立马心疼的去抚慰唐氏。那天的宫宴,歌舞看到一半忽然下起雪来,兴致所至,以明正帝为尊,各家主子都披上了丫鬟们送来的大氅,去外面飘雪的园子里赏梅,一时又回到温暖如春的室内,喝着温好的酒,吃着烤好的麂肉,欣赏琴箫曲乐。 而被扒了外衣的黄氏跪在冰天雪地里,等襄公国带着唐氏回来,黄氏已经几近冻死在院内,襄国公也不甚在意,还是老管家叫了府医去看,自那以后,黄氏就落下严重的腿疾。 十几年来所有本该黄氏这正妻出面的事,都是唐氏出面,众人最开始议论纷纷,后来也就渐渐淡了。 据说因黄氏早年,年轻时就有了诰命身份,襄公国数次入宫要休妻,皇上都不准。而今的春日宴,襄公国这位妾室唐氏也带着她的女儿叶秋来了。 王兮佩和容家二姑娘,李家三姑娘,汤家大姑娘一起,她们四个年纪相仿,也没有拔尖露脸的心气,一路玩玩笑笑。 但容家二姑娘和汤家大姑娘是欢喜冤家,她俩总吵架,为了一块点心是叫“玲珑酥”好还是叫“千丝雪”好,俩人又双叒吵起来了。 只是李家姑娘是个安静的,这二人吵架,不论哪一位问她是不是,对不对,李姑娘都微笑点头称是。 而王兮佩显然是个操心的,一会儿劝容家姑娘,被容姑娘怼了,王兮佩就去点心台吃了块点心,又去劝汤家姑娘,又被汤姑娘怼了,好脾气的王兮佩又去吃了块点心,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王兮佩也觉得不提笔给点心写个名字好象有点不好意思。她提笔又看到台子上有行字,一次给十款不同点心取名的,可以获点心一盒。 第16章 似是故人来 王兮佩回头看那两人还在置气,已经吵到去年上元节的灯了,闲着也是闲着,大笔一挥“万寿卷,万安酥,万福饼,双喜榚,如意片,欢喜饼……” 守台的笔墨小宫女:这真的不是凑数的么? 王兮佩刚拿到一盒点心,一只大黑狗就溜溜达达奔她而来,抬头就这么看着她。一人一狗对望,小姑娘也看出来了:这是条奸狗,这不就是奔点心来的么? 想了想,挑出一块给它,再想想不能吃亏,自己也吃一块。大黑狗吃完一块,又看着她,没办法,再给一块,自己也吃一块。一盒十块,非常精致小巧,每块也就是一两口的大小,一人一狗,五五平分,吃完大黑狗还不走,王兮佩没办法,蹲下身给它看盒子,没了。 大黑狗懂了,溜溜达达走了。王兮佩站起来愣神的功夫,忽然感觉一道目光盯着她,抬眼一望,就是那位她才听完相关八卦的唐氏,襄公国的宠妾,她旁边立着女儿叶秋。 王兮佩总觉这眼神透着怪异,心里莫名有些慌,转身快步向前走了。见她走了,这位唐氏的目光还追着那背影出神,女儿和她说了句什么,俩人才转身离去。 不多会功夫,准备提前离场的明正帝缓步走了过来,比起两个儿子的亲事,他更关心两个弟弟庆王、豫王的婚配,相较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广怀王,这两个弟弟倒象是亲的,从小就对他这个大哥非常喜爱祟拜,后来局势那么乱,这两个弟弟始终坚定地支持他,追随他。 本来他们早该议亲了,但乱局当中,早早成熟的两个弟弟都明白,婚配可能会被很多有心人盯上,稍有不慎就会改变各种力量的走向,如果不能确定婚配会成为乱局当中的助力,还不如一动不如一静。 再后来,大局初定,但各种烂摊子需要收拾,经过几次洗牌的争斗,明正帝手中能用可信的人不多,两个弟弟替他南平北定,东征西讨,如今庆王三十二,豫王三十一,都还未婚,给他们封了王开了府,王府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明正帝这回是一定要替他们把婚事定下来。 明正帝龙行虎步地往这边走,一抹明黄,旁边还跟着汪公公,所有人都原地站住,垂首垂目,静待明正帝过去。就是容汤二位姑娘在李姑娘的示意下,也立刻噤声,规规矩矩站好。 而远远走在前面的王兮佩并不知道皇帝走在后面。她正在和鞋面上的一只蜘蛛较劲,她胆子大,从不怕青虫,蝈蝈儿,知了,蜘蛛之类,在外面踏青赏枫,别的姑娘怕虫子都是她在前面挡着护着,由她解决虫子怪。 鞋面上这只蜘蛛似乎和她杠上了,还抬了抬头似的看她。她想捡根树枝拨下去,发现这御花园里收拾得半点枯枝败叶也无。那,甩一甩? 而远远的,明正帝看见这个身影似乎怔了一下,他一步步走近。而王兮佩在甩鞋,轻轻的伸出脚,毕竟在参加春日宴。 那脚轻轻甩了几下,停下一看,蜘蛛还在,又抬了抬头似乎在看她。 王兮佩:……有点气。 再甩,那条大黑狗忽然又跑了过来,直接一咬一叼,叼着她的鞋跑了,跑向了对面的明正帝。 王兮佩转身抬头,与明正帝四目相对。明正帝心中一时恍惚,旁边的汪公公,甩了两下手中拂尘。远远的,这条路前面和后面忽然各闪出两个小太监,再也无人能通过这一段。 王兮佩吃惊之下倒也有些急智,虽然没了一只鞋,将只着罗袜的一只脚往后藏了藏,轻点于地,还是施了个八九分的礼,然后垂首垂目而立。 明正帝伸手要从大黑狗嘴里把鞋拿岀来,大黑狗咬住不松,而且似乎嗔怪的看了明正帝一眼,跑了。 明正帝略有尴尬的看向王兮佩,才发现她规规矩矩站那,便问:“你是哪家姑娘?叫什么?” 王兮佩心想完了,丢人还得落个名号,面上还是规规矩矩的:“臣女王兮佩,家父领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职。” 原来是王尚书的女儿,王肃文的妹妹。 明正帝点点头,这边汪大喜早已吩咐下去,一时有小宫女拿来几双新鞋,扶着王兮佩去旁边试穿换上,整理完毕,又重新向明正帝施礼告罪。 明正帝见她穿好,才抬脚走了,那前后的封路禁制也悄然退去。 明正帝回到自己宫中,却见那大黑狗正趴着,旁边还有那只绣花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大黑的父母是如何忠心听话,又凶猛善战的,他的任何指令,哪怕前面刀山火海,它们也闯,这大黑一天天的……骗吃骗喝,还叼人家姑娘的绣花鞋……唉 又想到今天那个小姑娘,一时间怔怔望着窗外:象,太象了,甚至初见都相似。 当初她们一群小姑娘比赛踢键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输,什么角度都想接起来,一踢之下动作猛了,那键子是踢过去了,她那只绣花鞋也飞了,飞到他面前,他伸手接住……那时她多大?他又多大? 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明正帝有那么一点心动,毕竟谁没有点青春年少的遗憾呢。 第17章 三年前的拒婚 明正帝起了心思。就想把太傅王尚书召来透个风,一想到王尚书那张严肃的脸,觉得还是叫王肃文吧。 王肃文下朝被明正帝单独留堂后,脑子嗡嗡的,不是四皇子吗?这个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回家后和父亲一说,两人都有点儿懵。 又把沈氏唤来,王尚书问妻子春日宴上的情形。而沈氏只关心女儿,倒底没有丈夫儿子想得多,听了只道:兮佩不论是进宫还是进皇子府都让人……担忧,若是令仪就放心多了。 王尚书:…… 王肃文:…… 一位帝王和一位皇子同时看上了你女儿,不论是父子相争,还是父子同弃,这都是把咱家放火上烤,她倒底在说什么呀…… 而这边四皇子正勾出王兮佩的名字,由宫人回去复命。四皇子心里也颇有欠疚,对不住这个天真浪漫的姑娘,但他会对她好,给她皇子妃的尊荣。 四皇子生母肃妃出身七品小官家,是当初明正帝在潜邸时的低位妾,因为明正帝即位;以及册封皇后之后,皇后又提了一拨老人;再加后来生了四皇子……肃妃深知连着几次加封都是因为资历和孩子。 肃妃的父亲称病辞官来京都住,来宫中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时带了个小女孩。这个小姑娘是肃妃父亲一个妾室娘家的孩子,容貌生得特别好,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又善察言观色,言语惹人喜爱。 肃妃之父辞官前都只是七品小官,他那位妾室出身更是低微,那她娘家亲戚的孩子,也自然是根本不能入眼的出身。 但这个小姑娘却实再容貌出众,肃妃一见父亲带了个这样的来宫中拜见,事先也没打招呼,心里明镜似的,她和四皇子本就艰难,没有根基没有助力,娘家没助力也算了,安安份份也好,却只想着怎么使些手段反抱紧他们母子的大腿,这小姑娘应该是发现长得好就特意养着了……打的是青梅竹马的主意吧。 但面上总要过得去,当时也没说什么,肃妃心想自己管严点儿子也就算了。 没想到两年后,四皇子才十岁,明正帝忽然下旨,除太子目前宫中居住,其余皇子都要出宫立府,派一批宫里的老嬷嬷大太监小宫女侍卫去照应,反正不能住宫里了。当时最小的五皇子还只有八岁。当然,所有的皇子太学读书照常,骑射礼乐课照常。 那时,时隔两年被肃妃都淡忘了的那个小姑娘,也因着出宫立府后的四皇子频频去外祖家住,而与四皇子日渐亲密,而且有意无意的,两边都瞒着肃妃。 仿佛自然而然地,到如今,四皇子对他外祖家的这位“表姑娘”薜小姐,情根深重。他想着,薜吟竹只能为妾,那为了她日子好过,总得挑个性子好,能拿住的正妻。 四皇子而今十八岁,薜姑娘比他小一岁,三年前,肃妃为了儿子的婚事好不容易找了机会在明正帝那提了一回,明正帝转身要皇后办。这么多年风雨同舟,帝后感情一直和睦,皇后中宫地位稳固,中宫之子为嫡为长,也早已立为太子。 不知是本就贤良,还是这事是明正帝交待的,亦或肃妃母子二人实在是太弱也构不成任何威胁,皇后还真给四皇子找了个不错的皇子妃人选。而且皇后还来先问了肃妃,是否满意。满意啊,肃妃怎么不满意,一听大喜过望,立刻答应下来,而且很是感念皇后。 没想到这么好个姑娘,大将军府任家嫡出的大姑娘,嫡长女任嘉玉,不仅容貌出众,更兼聪慧有才情,尤其难得的是,在大将军府常年没有男子,任家男丁驻守边关的情况下,任嘉玉小小年纪就开始实际管理大将军府,任嘉玉祖母患病,母亲是个纸扎的美人灯,柔弱不能自理,里里外外一应事务都靠任嘉玉,就这么好个姑娘,四皇子拒了。 四皇子心心念念是薜吟竹,虽然知道她只能入府为妾,但他痴心到,愣不是为自己选妻,而是为薜吟竹找个合适的主母了。适逢任家老太太,任嘉玉的祖母过生日,本来任家因为府里人丁少,只打算关起门来自家人过,但因着四皇子母妃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和喜爱,肃妃要四皇子亲自去任家一趟,去送生日贺礼。 就这一趟,四皇子见偌大将军府被任嘉玉管理得井井有条,下人对任嘉玉无不敬畏,见识了她的落落大方,周到得体,不是满心欢喜,而是心生不喜。 这样厉害的人物若当了主母,薜吟竹还能有立锥之地?最后想着母妃得了这门亲之后满目的光彩,不由得又拐弯抹角,东拉西扯了一些话。 却不料任嘉玉听他说完,沉吟片刻道:“殿下有心了,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本来两人所说所想完全是两件事,但四皇子听了这话更料定了任嘉玉不能娶。便直接当场对着任嘉玉把话挑明了,他没有娶她的意思。 这任嘉玉差点没气笑了,也只得道:“臣女并无攀附之心,只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臣女明白殿下心意只怕于事无补,还望殿下尽早禀明御前。” 任嘉玉的祖母知道了,怒火攻心,我好好一个孙女是被这样羞辱的么?这事皇后先打了招呼,然后陛下也差汪大喜来透了口风,肃妃娘娘那悄悄派人来交换了生辰八字,合了之后说是大好。 只差一道旨意的事,虽没公之于众,可但凡在京都有点头脸的,还不都得了消息。就这样了,你四皇子忽然跑来说无意,抱歉。无意你早干嘛去了? 任家祖母直接入宫拜见了皇后,皇后一听觉得不对,又命人请来肃妃,肃妃还不知道这事,忙说不可能,只道是儿子哪句话没说好,起了误会。 可任家祖母不是得了安抚轻意就走的,皇后不得不宣四皇子入宫。 第18章 头铁的皇子 恋爱中大无畏的四皇子,当场就承认了。肃妃被气得晕厥,又闹哄哄请了御医来,才悠悠醒转。 醒转后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时心灰,陛下,皇后,加她这个生母都认可的婚配,还是皇后亲自做的媒,他就这么拒了,且不说帝后那里如何看待这事,就这同时打脸皇后和大将军府的事,是怎么能够办出来的? 片刻之后,意识到还在皇后宫中,肃妃连忙起身下地,先向皇后告了罪,又给任家祖母赔不是。 任家老太太倒是连说不敢当,又说四皇子既肯承认还是好的,这婚他们任家是不敢了,刚还只怕四皇子过了一天又不认,只道是误会呢。然后,和皇后,肃妃,四皇子施礼告退,那背影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但这几句话也彻底把肃妃的退路堵死了。四皇子的婚事是她在皇上面前提的,皇上让皇后办的,而今这个结果,肃妃无法,直接去御书房那跪着。四皇子听闻母妃跪在明正帝书房外了,也来那一起跪着。 一个时辰后,汪大海传口谕让肃妃回去,教子无方,禁足三个月。 又让四皇子进去,四皇子刚进去跪下,就被明正帝扔了一个茶盏,明正帝喝斥:“任家父子边疆效力,就一个宝贝女儿在京中,就是这么让你欺负的?且不说人家随时可能马革裹尸,就你,如果不是联的儿子,你以为你配得上任家姑娘?” 其实四皇子外形翩翩俊秀,太学的功课也都不错,也没什么不好的风评,如果不是自以为有段个感天动地的爱恋把脑子丢了的话。 三皇子身体一直不大好,五皇子时不时犯点错闯个祸,在这之前,明正帝对这个老四是满意的。 太子和二皇子已经婚配,让四皇子娶任大姑娘,是皇帝把自己这几颗萝卜挑一挑,选好的拿了出来。 四皇子正在这跪着挨明正帝的训,那边五皇子轻车熟路的走进来,在四皇子旁边跪下了,同时还说了句:“四哥,稀客呀!” 听得跟着进来的汪大喜眼皮直抽抽,心道是您倒是常来这儿跪着。 明正帝一见老五又来跪着了,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怎么了?” “禀父皇,儿子练骑射,一不小心射中了翰林院大学士徐林的大腿。” 明正帝没理他,在案上翻了一下,找出翰林院的几本折子,匆匆看完,伸手就把折子扔了过去,再伸手已经没有茶盏了,拿起砚台砸了过去:“你那是不小心的吗?不小心射中两次?” 前一个儿子被砸了额头,后一个儿子被砸了肩,明正帝让他俩滚去偏殿跪着,看着就来气。 汪大喜急忙摆上新的茶盏,刚刚他出去了,皇帝一怒之下扔了杯子,小太监吓得立马就跪下了。 而肃妃这边越想越不对劲,派人去查,原来还是那个多年前的小姑娘坏的事,这暗度陈仓的劲,瞒她瞒得死死的,薜吟竹这事如果不是她父亲一力促成,会到如今这步田地?但凡他真有一点当外祖父的样……肃妃二度心灰。 这边两个儿子跪到天擦黑,明正帝走进偏殿。老五正向老四传授经验:“四哥,你这么直挺挺的不行,那再跪时长点,这腿和腰就废了。你看我,你像我这样,而且,你时不时的,得挪一挪……” 明正帝看着他。 老五麻溜地跪好了。 明正帝开口了:“老五,任将军那需要一批军粮,你押着去吧,在那当个副将,就在边关待两年。” 老四心里腾的一下,是因为他拒婚了,父皇把老五赔到边关去了?边关苦寒,老五年纪还小…… 四皇子抬起头,正看到老五一脸震惊,睁个好大的眼睛看着父皇。 老四心里不是滋味了,把心一横,从来没干过的事今天豁出去了,一把抱住明正帝的腿:“父皇,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愿意去押军粮,愿意去边关两年,五弟还小,让他在京都多待两年……” 老四被老五一把推开,现在是老五一把抱住明正帝的腿,满脸欣喜雀跃:“父皇,您终于答应了,谢父皇,父皇您下旨了么,您别光口谕啊,我给您磨墨去成么,您那砚台还好吧,我……” 明正帝好不容易把脚抽出来,对着两个儿子没好气:“快滚!”自己抬脚先走了。 汪大喜过来:“五殿下,这是圣旨,您接好了。圣上还有个口谕,让您出宫前,去陈妃娘娘那一趟。”陈妃正是五皇子的母妃。 而四皇子还有点儿懵,汪大喜过来又施一礼,扶起四皇子:“四殿下,回去吧。” 四皇子拒婚后不久,一直病弱的三皇子数次在公开场合力挺任嘉玉。 任嘉玉思来想去,直接约了三皇子:“臣女想知道殿下何意?如今臣女正在风口浪尖,实不想传出与两位皇子的不实之谈,臣女感念殿下仗义直言,但比起殿下这份另眼相看所带来的流言,臣女宁愿吃些委屈。且陛下与皇后都已抚慰赏赐过臣女了,劳殿下挂怀,臣女无碍。” 第19章 求助 三皇子听了此言,对任嘉玉道:“我心悦你。”见任嘉玉怔住,又郑重再说一遍:“我心悦你已久。但我身子弱,原来想着四弟是个好的,可他不识明珠。” “之前是我鲁莽,强为你出头,以后我会注意。” “冬日校场,你一袭红衣,纵马扬鞭;你父兄出战,你带着族中子弟相送,对着离去的父兄盈盈一拜;你祖母病重,缺一味药,你夜闯三关,到……” 任嘉玉忽然抬头:“当时那出关令和许多药都是殿下送的?” “我常年病弱,府里药材齐备些……” 任嘉玉不信,那鬼谷怪医给她祖母开的药方里多是奇奇怪怪的药,哪家府里常备那些药?如果不是三皇子出手帮她,她差的可不是一味药。 祖母病重,所有人劝她尽人事听天命,说什么油尽灯枯,在她心中焦急又独木难撑时,只有他,为她取得出关令…… “我,”三皇子踌躇一下,有些脸红:“你愿意嫁给我么?你若是需要多想几天,我可以等。” “不用等了。”任嘉玉说。 三皇子看着她,听她说道:“我嫁。” 四皇子还没有从五弟去边关任家军报道的事中彻底回过神来,又听闻三哥去父皇那跪着,直接求了一道赐婚圣旨,近日就要与任嘉玉完婚。 他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可能办了错事,连累了许多人,可看三哥脸上的神情,又和五弟那天一样,高兴非常,一时间又有些吃不准。 但不管怎样,事是结束了,一想到他和薛吟竹还有机会无忧无虑的在一起,只要选一位合适的当家主母就行,他又高兴起来。 可到底这三年,肃妃再也不敢向明正帝提婚事,等到五皇子从边关回来,陈妃提了议亲的事,皇上也正要为两个弟弟庆王,豫王定下婚事,四皇子这才掺和着一起,有了春日宴选妃。 四皇子在春日宴上见到王兮佩劝架,真正看乐了。她被两个朋友怼了也不生气,还和大黑分了一盒点心,四皇子嘴角就忍不住扬起,真是个好脾气又善良温柔的姑娘,一派天真浪漫,可爱得紧,年纪又小,只要他好好教,她又是这样的脾性,肯定会对薛吟竹好,把薛吟竹当姐姐…… 这边王兮佩得知了最新消息,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等父兄出门上朝,又等天亮,又等嫂子也出门去巡视铺子,她急忙吩咐四个贴身大丫鬟:两个假装去办她的差事,正大光明从前门出去;一个去娘亲沈氏的院子外望风;一个随她急急往后院院墙跑。 轻车熟路的挪开挡视线的大石和草垛,就准备从这墙洞里钻出去。 丫鬟看着整个院墙,贴墙根大概挖了十八个洞,有些担心:“小姐,这墙不会被我们挖塌了吧。” 王兮佩一想,有道理。她打着狡兔三窟的主意,在整个后院各处的边边角角,陆陆续续的挖了好些洞,那时只想着,暴露一个两个三五个,她还有十个八个。 确实挖得有点多,她一边灵活地往外钻,一边吩咐丫鬟:“你找个靠谱的,先填上几个。” 这边接应的两个丫鬟,忙着给她整理好衣服头发,三个人上了雇来的马车,直奔宁远侯府。 宁远侯府内,王令仪发了今天的对牌,看账之后,准备出门一趟,她自己名下的铺子是得上点心了。 小侯爷拿来交她管的私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这么多么?账是对完了,这些侯爷的私产,也得走一遍。 本来打算出门了,忽又想起一件事,书和大毛的冬衣最易虫蛀,蛀坏了也不好修补,少不得每年至少两次的熏晒,都是占一院子的大活,今天天好,吩咐下去。 等王令仪堪堪弄完,玄墨玄青来回话了,只得又坐下了。 玄墨道:“当初春柳本是送到二房那边养着的,是二房收养了这个孤儿,不知怎的,又转到了侯府。” 王令仪道:“二房?”又想府里并无二房便道:“已分家出去单过了?” 玄青道:“是,当初老太爷有一嫡一庶两子,嫡长子就是咱府上老侯爷。老太爷正当年那会儿,局势乱,太爷长年在外征战,时不时各种消息,这府里的日子也过得忐忑不安。 老太爷的夫人有一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一直陪着太夫人,后来年纪也大了,太夫人将这丫头提了姨娘,这位姨娘也生了个儿子。再后来老太爷将两个儿子都带去了战场,等平乱回来之后,长子就是咱府里老侯爷娶了云氏,也就是如今咱府里的老夫人。 庶子后来娶了杨氏。据闻两房在侯府未分家之时,关系一直不错。后来这庶子又纳了个妾,好像是弄得家宅不宁。老太爷一怒之下,分家,将庶子一房远远的撵了出去。这还不算完,后来直接将庶子一房从家谱,族谱中同时划去,就是彻底断了父子恩情了。 这个喻春柳就是二房收养的,后来又被送来了侯府。” 王令仪正琢磨这事,就听碧翠来报:“二小姐来了,看样子有急事。” 就看见王兮佩急急走来,伸手就抱住王令仪:“姐姐,快帮我想个办法。” 第20章 拜帖 王令仪仔细问了王兮佩春日宴上的情形,那襄国公府的唐氏盯着小妹倒是有些奇怪。 襄国公府…… 想起母亲送与自己的温泉庄子好像与襄国公府的一处园子相邻,当时找庄头问话时,听他提了一句。 王令仪去看过那温泉庄子之后,有心要扩大一些,庄头说隔壁的园子虽是襄国公府的,但早几年园子还有人收拾,这两年只有这几个守园人,已是荒着,如果王令仪想扩大自己的园子买下来,庄头可以先去问问话。 如今王令仪便叫来那庄头,庄头说确是襄公国府的园子,但不论自己以侯府买园子的名义去跑一趟,还是找京都官家那挂了号的中人去联系,递过去的信都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王令仪让妹妹先回去,几位王爷皇子这几日应该是把自己中意的人选报上去了,如果四皇子真是勾选了妹妹,而明正帝也有意,那见了儿子的折子,总会先压一压,把事情弄清楚再下旨,所以这事还有转圜之机。 王令仪给襄公国府的唐氏下了拜帖。 唐氏其实早收了王令仪想买园子的信,可那园子不是她想卖就能卖的,那是黄氏当初的嫁妆,黄氏的私产。 虽然这么多年都是唐氏掌中馈,可动黄氏的私产……这事怎么也得问过国公爷。国公爷叶舟虽是武将出身,却心思细腻。 唐氏问他京郊的园子,一听事关黄氏,他就心烦,对唐氏道:“既是她的东西,你遣人去问一声,不卖就拒了,卖就让他们自己谈去。” 唐氏有自己的想法,卖了,银钱就在黄氏手上,不卖,将来还有可能归在国公府。若是能归在国公府,她也能沾上些……所以这事就拖着了,一直也没回过准信。 而今见了王令仪的拜帖,看来这位侯夫人是铁了心要买园子,要是再拖着不见,万一被国公爷知道了,总归是不好。又想到王兮佩是她妹妹,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事…… 唐氏是个聪明人,早年因国公爷让她操持国公府的饮宴往来,让她管国公府的内务,也曾以为自己要修成正果,可国公爷几次进宫请旨休妻未果,这么些年来这事也就卡这了。 虽然大家对她以妾室身份代行主母之责,已见怪不怪,但因为这尴尬的身份,她其实从未被贵女圈所接纳。 国公府办宴大家也来,来来往往的礼也都合规矩。可走了就是走了,也不会和她有什么私交。她去宴会,有国公爷在,大家相互见礼,还打个招呼,没国公爷在,她周围总是孤零零没人。 多年前黄氏冻伤了腿那次,她也听到外头传得邪乎,好像她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欺压正妻的狐媚子。 其实哪有呢?她自己都没弄清楚,黄氏怎么就突然失了宠,国公爷怎么就突然厌弃了妻子。 毕竟以前人家夫妻恩爱,唐氏被国公爷第一次带去参加宫宴那次,自己也惴惴不安,这要是人家两口子吵架置气,拿她当筏子,等气消了和好了,她这个妾还不定怎么倒霉呢。 所以一见黄氏换了正装,已在车里候着,又见国公爷怔神,忙主动施礼,表示自己不去了。她那是恃宠而骄?她明明是卑微后退。 她也没想到国公爷会命黄氏下车,当众让黄氏没脸。唐氏吓死了,她不知道国公爷因何发怒,但她怕明天国公爷叶舟后悔,就该拿她开刀去讨黄氏的欢欣与谅解了。 所以她讨好的真诚的夸赞了黄氏的衣服,她以一种笨拙的方式想替黄氏找回颜面,她只是个无足轻重,不足挂齿的妾,您是主母,正经能穿命妇宫装的嫡妻。 结果,黄氏被国公爷命人扒了外衣,罚跪在冰冷的院子里……而她,战战兢兢的参加完宫宴,听闻黄氏落下严重的腿疾,唐氏自己反倒忧思惊惧高烧三日,被国公爷耻笑。 醒来听说,国公爷为她请了太医,黄氏那边连府医都是老管家去请的。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所谓“宠妾”,和国公爷也算是平静和美的过了这些年。叶舟没让别的妾室压她头上,但她其实也从未一枝独秀。 虽然关起门来她未必有多受独宠,她和别的妾室也差不多,但确实是让她管家,让她代行主母之职,她的儿女似乎也因她的这份辛劳而被国公爷高看一眼。 当年他宠妾灭妻的事迹传出去,也曾有雪片般的折子飞去御前。唐氏听了消息,又一次被吓得不轻,那些人说她是孽女媚惑,欺压主母。国公爷没有安慰她一句,只是又耻笑了她两声:“胆小如鼠!” 叶舟进了宫,不但不主动告罪,还提出要休妻,把明正帝气个半死。叶舟原来统领西路军,后来西路军分成三支,其中一支由宁远侯带领,一支还在叶舟麾下,叶舟提出这一支他也不管了,既然都弹劾他,他就彻底卸甲归田去。 第21章 登门 王令仪去了襄国公府,唐氏虽然在叶舟心目中是个胆小如鼠的妾,但在王令仪看来显然是个明白人。 襄国公虽然没能给唐氏正妻的名份,但众所周知的给了她除此之外正妻的一切。 就这么个被盛宠了十几年的女人,在见王令仪时丝毫没有以当家主母自居,她所执仍然是妾室的礼,不坐主位,不坐尊位,自称妾室,在听了王令仪要买园子的事后,表明这事得问过国公夫人黄氏。 她说因为国公夫人黄氏身体不好,她才不得以代为见客,实在是失礼。好么,王令仪心道:这国公府失了十几年的礼了,你代为见客也代了十几年了。 转念又一想,园子也是真心想买,干脆就单刀直入吧,便委婉地请唐氏能不能现在就遣人去问一声国公夫人,她这实在是着急想买。 唐氏也不阻挠也不推脱,直接让人去问了,王令仪便道:“我这有准备好的商契,让我这丫鬟拿着一道去一趟吧。我这丫鬟通笔墨能算账,国公夫人若是看了哪里不满意,她也好先记下来。” 唐氏怔了一下,便道:“我一个妾室,哪有拦着不让人见主母的礼,侯夫人取笑了。” 碧翠就和那丫鬟一起去了。 这边喝茶边等回信的功夫,唐氏笑着问:“怎如此心急要买这园子?” 王令仪总不能说本来是不心急的,只是想找个理由来你这府上看看情况,现在也只能找个缘故道:“园丁匠人想着开春前清理一下园子,那园子只怕得颇费些功夫,花草树木也要重新移植上,这样到春日里没准还能赶一季花开。” 唐氏笑道:“夫人养病之后,就不大管那园子了。我一个妾室,只要夫人没开口,总不好还把手伸到夫人的嫁妆私产里去。” 王令仪笑而不语,她让庄头打听过了,那个园子里原有几十号人管着各处,黄氏基本销声匿迹在内宅之后,这几十号人还是各司其职,园子看着也还是欣欣向荣的。 但最近这七八年,这些人因国公府里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了园子,人越来越少,自然越来越难以支撑,到如今只剩守园人,完全凋零败落。 这说明两件事:一是黄氏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她已经保不住自己的人。哪怕她的人全由园子里自己的出产,自己养着自己,并不占用国公府的份例。她没有人用,园子荒着,名下私产就无产出,如果她名下的铺子庄子这七八年也是这光景,那她就不但没人用还没钱。 二是唐氏以前不敢动手的,但从七八年前起,她开始动了。 遣去传话的下人回来说:“夫人说,愿意卖掉那园子,可夫人身子不好,不知侯夫人愿不愿意移步夫人院中?碧翠姑娘还在夫人院子里修改商契。” 王令仪对唐氏道:“我上门就是为这事,自然是愿意。但还是要问过您一声,我这去是否方便?您如今管家,那就是应当要问过您的。” 明正帝起了心思之后,自知这事由皇后来办最好,而且也应该事先知会皇后。他想着,夫妻多年,皇后地位稳固,而今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对方又是个小姑娘,皇后向来贤良,总会为他办的。而且他亲自去告诉她,总比他自己办完了,她才知道要强吧。 明正帝轩辕昊从中宫离开后,皇后并没什么异样,她知明正帝最近看重倚重王家,过去骑马打天下,而今下马治天下,文官一系越来越重要。 而且王尚书是太子太傅,是她儿子的老师,王尚书多次在朝堂上赞扬太子。王肃文如今也得明正帝喜爱与重用。王令仪嫁的宁远侯府,一直也得陛下倚重信任,宁远侯府当年领西路军三成兵力,而今负责九门提防,京都皇城的守卫。 在皇后看来,有这样的父,兄,姐,明正帝要把王兮佩这小姑娘纳入后宫,也是情理之中。 这份坦然无波,直到问德妃要了这次春日宴候选嫡女之一王兮佩的画像来看,寸寸龟裂。 张皇后盯着那画像,很久很久,才终于呼出一口气来:这么多年了,还惦记呢。 叶舟,黄孟玲,轩辕昊,张茹,两对夫妻,曾是非常好的朋友。 那时的轩辕昊虽然不得上意,但叶舟是一片赤诚的追随于他。后来轩辕昊求娶张茹,夫妻俩同心协力,闯过多少前途未卜的黑暗时刻。 再后来,争夺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她跟随轩辕昊南征北战,叶舟也是大将,在军中总是嫂子嫂子的叫着,没吃饭就直接来蹭,衣服破了,也喊嫂子来补。轩辕昊有时气得骂叶舟:“去去去,自己赶紧娶个媳妇。别有事没事一天天来我这晃。” 他们阵前受了伤,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们商量大事,她就坐在一旁或缝补他俩的衣服,或下碗面条看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不时的,她也会出两个主意,和他们一起讨论。 再后来,叶舟娶了可爱软萌的黄孟玲,张茹也很喜欢她,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四个人在一起,经常他们三个还在聊着,听不懂或不感兴趣的小姑娘黄孟玲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明正帝轩辕昊对黄孟玲心动的呢? 第22章 旧梦 那时天下大事初定,轩辕昊登基,张茹为后,叶舟被封为襄国公,黄孟玲也领了一品诰命,他们四个凑在一起过中秋。 真开心啊,生命中的挚爱与朋友,荡涤了心中的志愿与抱负,也终可以告慰张家为助轩辕昊战死的十一条血肉之躯。 天上一轮皓月,清辉如瀑,黄孟玲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四人饮宴的桌案,立在露台上,看那一轮明月。 她身后,立着的是轩辕昊,距她几步之遥,她在看天上明月,而他在看她,就那么呆呆的凝望着,仿若痴了。 一阵风吹过,轩辕昊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举起手中自己的披风向黄孟玲走过去。 而他们身后,刚刚去花厅取回妻子披风的叶舟,呆若木鸡的站着。 而她,又站在叶舟的身后,从小厨房取了丈夫最爱吃的虎皮肉丸和一壶刚刚温好的酒。 看着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为黄孟玲披上他的披风,那还是张茹亲手为轩辕昊缝制的,听他低声下气又温柔无比的对她说:“外面凉,进去好么?” 看到黄孟玲对轩辕昊嫣然一笑:“谢谢大哥。”又转身去看那明月,她从来都是跟着叶舟一起喊他大哥,称张茹嫂子。 轩辕昊与她并肩而立,高大身影衬得黄孟玲越发娇小可爱,仍然是她看月亮,他略低着头看着她。他的手有几次缓缓向上,似乎想触碰她的肩,她的腰,或是她的手,但犹豫着小心着,终是又放下了。 张茹闭了闭眼,往后退了几步,仿若刚从游廊拐角处走来似的…… 和她一样,叶舟也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喝酒,再喝酒…… 自从发现了丈夫对黄孟玲的情愫,过往四个人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忽然都变得面目全非。 好多事回忆起来,却是早现端倪。原来,他当时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原来他那个动作,不是怕她受伤,而是怕她收不住力撞倒了黄孟玲…… 同时,襄国公叶舟和妻子也开始貌合神离,襄国公府的下人都知道,叶舟最近都是去妾室的院子,三个妾室那轮着去,倒也一碗水端平。 那三位常年像吉祥物似的妾室,原以为天下初定后,襄国公就会把她们这几个塞到他身边的人打发了,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至此。 叶舟想起黄孟玲给轩辕昊做过一条腰封,一对护膝。那时他大大咧咧的,全不在意,因为他也多得嫂子照顾,见张茹给轩辕昊做东西,总会顺嘴要一件。 “嫂子,你也给我做双鞋呗。” 轩辕昊:“军中没发你鞋?” 叶舟:“发的鞋里面又没纳毛皮,底也薄,哪象嫂子做的,又轻又暖,底厚还结实。” “嫂子,我和大哥的脚一般大。” 张茹笑:“好,给你做。” 轩辕昊:“滚!” 所以当妻子黄孟玲给轩辕昊做腰封,护膝时,他还笑:“这些年从嫂子那顺了不少东西,终于我也有媳妇了。哈哈哈,我到时就把你做的东西甩他脸上,哼,还你!小气巴拉的!” 黄孟玲笑:“你敢和轩辕大哥甩脸子,我就服你!” 如今想来,嫂子做什么都是先有轩辕昊的,才给他做。黄孟玲好不容易拿回针线,倒也是先给轩辕昊做,而他的那个腰封和护膝好像都还只做了一小半,但如今他也不想要了。好多事想起来,是他太蠢,如针扎心。 而张茹看了王兮佩的画像之后,坐在窗前发呆,一个尘封已久的梦境被她从记忆中翻出。 当年,叶舟正式把唐氏带去宫中参加冬日宴之前,张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似乎并没有看到中秋月下轩辕昊情动的那一幕,所以梦里叶舟宠妾灭妻,甚至让黄孟玲冰天雪地跪着,双腿几乎废了时,她怒不可遏,听到消息后,带着太医院近半数的太医,和羽林卫直冲入襄国公府救人。 她直接把黄孟玲接到宫中,走出襄国公府时,她看见叶舟脸上悲怒怜悯的表情,他在可怜她? 在宫中,不但有她这个皇后日夜照拂,御厨房和太医院更是在她的要求下,流水式的美食,上古的方子都被找出,精心照顾养护着黄孟玲。 张茹怕她腿疾,亦担心她受冻的时间太长,伤了女子根基,以后不好生养。而且太医还发现黄孟玲另一顽疾,也是张茹让太医院全力诊治。 而且还有她的夫君,把叶舟叫来好一顿斥责,更是要把那妾室唐氏杖杀了,与黄孟玲出气。 叶舟护着不让,说与唐氏无关,他一个大男人,他干的事他顶,推一妇人出来干嘛。 轩辕昊叫人打了他六十板子,下死手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双腿几乎也要废掉。 再后来,轩辕昊找来了鬼谷怪医,为黄孟玲看病。 张茹不忍心,又让鬼谷怪医也去襄国公府为叶舟疗伤。叶舟治伤期间和伤好后,不顾弹劾,数次提出休妻,轩辕昊最后御批的和离。 第23章 明贵妃 同时,宫中的张茹也终于发现不对劲。起初,轩辕昊似乎还克制,只去看望过几次。是她这个皇后几乎天天陪着黄孟玲,到后来,却变成,除了上朝,轩辕昊几乎整日都待在黄孟玲所居的望月楼。 他陪着黄孟玲用膳喝茶,教她写字画画,流水式的奇珍异宝,民间寻来的各种新奇异趣的小玩意都流水式的往望月楼送去。 而此时她这个皇后去探望,就回回像个局外人似的,插不进一句话,轩辕昊就让她尬在那。 但她每一次去,都可以见到更加富丽堂皇,美仑美奂的望月楼。 高门贵女也难得一见的鲛夜纱,日光下可随光影变化而变色,月光下自现粼粼波光,如涟漪荡开。轩辕昊曾送张茹一件鲛夜纱所制的衣裙,她欣喜非常,十分钟爱,在封后大典上穿过一回。 如今二十多条不同色不同款的鲛夜纱衣裙就被四十多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捧着,送进望月楼。 她走进望月楼时,正听到黄梦玲对轩辕昊说:“用这鲛夜纱做床纱一定很好看,就像睡在星空下一样。” 轩辕昊宠溺的声音:“好,让他们去做。” 黄梦玲:“什么颜色好呢?是墨色,青色还是胭脂霞色?” 轩辕昊:“传下去,让他们即刻赶工,昼夜不停,这三种颜色的床纱维缦各做一套。” 当看见她进来,两人都沉默不语。她说话,他们一个喝茶,一个让丫鬟收拾裙子,仿若她不存在。 她只得告退。轩辕昊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反而当她面传令:“即日起,羽林卫值守望月楼,皇后若无旨无宣不得入望月楼半步。”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少年夫妻,多少权谋陷穴,烽火狼烟都一起走过,怎就会到如今这样?夫君为什么会这样对她?黄孟玲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听闻三套鲛夜纱制的床缦,一套点缀珍珠,一套镶嵌宝石,一套缝缀孔雀尾羽。白天,用孔雀尾羽的那一套,变色的胭脂霞色和精心点缀着其间的白,蓝,绿色尾羽在日光下交相辉映,仿若仙人居其中。 而到了傍晚,宫人们就换上或宝石或珍珠的那套,听宫女们议论,流光溢彩,灼灼生辉,月华映上,内外皆如繁星点点。 在那样动人的奇景下,轩辕昊留宿望月楼。第二天旨意下,封黄梦玲为贵妃,封号为明,望月楼改名为珍月楼。 同时传口谕至三宫六院,明贵妃封号为明,是取一月日边明之意,明贵妃在陛下心目中是与之比肩而立之人。 这就是公开打她这皇后的脸了,为黄孟玲立威,恐她臣妻二嫁的身份被人下了面子,受了委屈,但却并不在乎伤了妻子的颜面。 当初她去襄国公府救出黄孟玲时,这个她视为小妹妹的姑娘抱着她痛哭失声,其后她在黄孟玲的眼中,看到过依赖,欣喜,都是假的?然后是懒怠,厌烦,轻慢,甚至厌恶,鄙视,还夹杂着对她的可怜。 轩辕昊自留宿望月楼之后,与黄孟玲更加如胶似漆。 而她病倒很久,好不容易好些,在贴身丫鬟的劝说下,去花园走走,却冤家路窄似的遇上轩辕昊与黄孟玲。 她低头垂目,不想看见这两人。轩辕昊也似没看见她一样,只牵着黄孟玲走过。 但黄孟玲却忽然站住了:“好久不见啊。姐姐还在闺中时,就为京中女子魁首,琴棋书画,骑射礼乐,无不拔尖,如今见了陛下却礼都不施一个,原来大家闺秀是这样的。” 轩辕昊闻言站住,这就是等着她行礼了。她只得过去施礼:“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轩辕昊看她一眼,抬脚想走,黄孟玲拉一拉他的衣袖,并不挪步。他宠溺一笑,然后冷冷对张茹吐出两个字:“大礼。” 她无法,只得拖着病体在泥泞的花园土地上行跪拜叩首大礼。 等丫鬟扶她站起,谁知黄孟玲还有话说:“姐姐看我作甚么?难不成姐姐在等我行大礼?也是,姐姐贵为中宫皇后,原也是我该行礼。”可这话却说得像嘲笑张茹痴心妄想,自不量力一样。 张茹望着她,平静无波:看她?等她行礼?其实刚刚自己既没有看她,也没有想过让她行礼。但黄孟玲既然开了口,那就是又要借轩辕昊,一次次捅她刀呗。 果然,轩辕昊冷冷瞥张茹一眼:“我已让孟玲可以见我不拜,她见我都可以不行礼,见你自然无需多礼。” 张茹低头垂目,微微施礼:“臣妾知晓了。” 轩辕昊深深看她一眼,和黄孟玲走了,身后是长长一队服侍的宫人。 再然后的梦境,她都不愿去回想,她的贴身丫鬟一个个被打死,她被掌嘴被罚跪,当初她去冰天雪地的院子里救起奄奄一息的黄孟玲,而今因为黄孟玲,她被罚跪在人来人往的宫中春日宴上。叶舟宠妾灭妻,她去救她,而今,轩辕昊宠妾灭妻,她反而捅她刀更甚。 无人可救她,她的身后已无父兄。 接着,她的儿子,嫡长太子被派去两军阵前,才十三岁的少年,万箭穿心而死。他浑身上下被射成刺猬,可笑的是更多的箭来自后背,密密麻麻,一根根扎在后心,鲜血染透全身。 第24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黄孟玲来见她,指着那尸体对她说:“知道为什么你儿子死得这么惨么?因为我有孕了,哪怕不一定是儿子,可陛下名字都起好了,册立诏书都为我的孩子写下了,但是废太子的诏书却又犹豫不决,既如此,我就只能让你的儿子去死了。” 她在这一刻惊醒,梦里的苦痛仍在,久久难平,那种绝望与心底凌迟般的疼一点点的在心里铺展开。 儿子没有闭上的双目,眸光里仿佛冻结着回首间的震惊与苦涩,血色弥漫在他眼睛里。一身血衣,心间、后背,这少年的四肢百骸,全身上下…… 醒来的张茹急宣太子,看到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紧紧抱在怀里,良久,才终于踏实下来。 心里惊疑一片,是因为见到月下那一幕而思虑太重了么?才会做这样的梦? 却不料三天之后的冬日宴,叶舟竟真如梦境里一样,携妾室唐氏而来。 然后是一模一样的情形,据闻黄孟玲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奄奄一息。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她震惊之余没有将黄孟玲接入宫中。 和梦里半个太医院相随不同,这次她只带了骨科圣手丁扬和两个医女去看黄孟玲,都是她的人,但依然是大张旗鼓去的,没有带羽林卫了,可长长一队的宫人,托着各种安抚的衣服饰品药物。在众人看来,依然是张茹去替黄孟玲撑腰了。 丁扬原来在张家做随军军医,和她的父兄一起出征,后来她父兄,她张家前前后后战死十一人,人丁凋零,丁扬就跟着她,如今在太医院任职,被誉为骨科圣手。 她不会让黄孟玲的腿有事,不会让她伤残,还是会救她,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但她也做不到再对黄孟玲掏心掏肺的好了。 毕竟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丁扬给黄孟玲看腿开药。两个医女来禀张茹:“叶夫人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而今已是保不住滑胎了,将来恐子嗣艰难。” 与梦里一样啊。 在梦境里她听到这样的事,更是怒火攻心,直骂叶舟可真不是东西,所以她将黄孟玲接去宫中,怕她在襄国公府再受欺辱。 她集整个太医院的力量并宫内无数的奇珍好药,救治黄孟玲,轩辕昊听说此事也是怒不可遏,应是更加怜爱黄孟玲了吧,所以又要杖杀唐氏,又要下死手打断叶舟的腿。 小半年后,轩辕昊终于找到鬼谷怪医,怪医看过黄孟玲之后是怎么说的,这皇宫内的太医也还是有本事的,不用他治了。 倒是去看过叶舟的腿后,怪医对张茹说:“他这倒有些麻烦。”怪医在襄国公府住下,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治好叶舟。 后来,她的儿子死了,她问黄孟玲为什么这么恨她?她的儿子,小时候在府里跑来跑去,粉团子似的可爱,每次黄孟玲和叶舟来,黄孟玲都要抱她儿子一起玩很久,亲亲热热的。 黄孟玲本就是可爱清纯的长相,和粉团子一起玩,他们仨都笑称:“一个大可爱带着一个小可爱。” 可如今黄孟玲设计她的儿子万箭穿心而死。黄孟玲说:“无他,只是你们母子挡了我们母子的道而已。何况,我为了得到今天的一切,已经冒着风险失去了一个孩子,这笔账,这条命总得有人还。” 那时她才知道,黄孟玲当初早已知道自己怀孕,但她既然看上了轩辕昊,这个叶舟的孩子就不能要。 她故意激怒叶舟,一石二鸟,成功激起了张茹的怒火和轩辕昊的怜惜,一举入宫,还不露痕迹的处理掉了叶舟的孩子。 不然以她人妻人母的身份,没有皇后决定性的一步,她如何入宫?黄孟玲说,那轩辕昊明明对她情动,又总是往后退,她不破釜沉舟,如何摘星揽月,一步登天? 那时张茹才知道,原来这还是“两情相悦”,早已勾搭上,是她成了他们幸福的绊脚石。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对黄孟玲爱慕至深,人家小姑娘只是接受而已。 她只是不能理解,黄孟玲为什么对她变脸如此快,下手如此狠,毕竟她一直把黄孟玲当妹妹照顾,却原来人家本就只拿她当垫脚石。 按黄孟玲所说,谁不慕强?叶舟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在军中也有声望,可只要和轩辕昊在一起,他就是个小弟。如果她和叶舟在一起,她就永远比张茹低一头。 既然轩辕昊对她有好感,她就一点点把这好感扩大,加深,是张茹和叶舟蠢,看不到他们眉来眼去,看不出轩辕昊日渐相思。 压抑中的情愫爆发时最能一往而深。 张茹忽然想起她去襄国公府接走黄孟玲时,叶舟脸上的悲怒怜悯。 如今想来,他已明白自己是被特意激怒,意识到妻子是有心滑胎,要这个他的孩子去死。 他和她,丈夫与朋友,他的孩子,都是她的垫脚石,多可怜可悲。 既然那是一个悲惨的梦,张茹哪怕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让它成真。 第25章 罚跪的真相 她亲自带着丁扬和医女去看望黄孟玲。回宫后告诉轩辕昊,黄孟玲的腿没事,会恢复得好好的。而且,还有件喜事,黄孟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留了两个医女在那照看。她没有告诉他孩子已滑胎。 她又说,叶舟牛脾气犯犟,但也不是浑人,两人吵架置气,可马车走不了多远,叶舟就叫他的长随铁刃骑马回府,收回了处罚,不让黄孟玲跪,可孟玲也倔,非要跪。 这是真的。 梦境里,她压根都没和叶舟谈,同仇敌忾,接了黄孟玲就走了。 而现实里,因为那个梦,她去国公府后单独见了叶舟,怎的这么糊涂,府门外,众目睽睽,做这样让妻子没脸的事。 叶舟说他没有。 路上他让铁刃回去传他话了,满府下人和管家都可以做证,是她自己就是跪着不起,府医和管家都快急疯了,又是给披风又是递蒲团,她全都不用,死活不起,就是跪着。 叶舟说:“嫂子,我和黄孟玲可能回不到从前,但我就是对个下人也没这么苛待过。 她坐在马车里说要去冬日宴,可以和唐氏同去,我本是准了的,我上车时,她在我耳边低声说,平时我带唐氏出门,她压根不在乎,她之所以今天低声下气的,是因为想去宫里的冬日宴,有她想见的人。 我一生气就把她拉下了车,扶了唐氏上了车。 唐氏吓得还讨好恭维她。她并不在意,唐氏不敢肖想的东西是她已经看不上的。她对我说,她还嫌自己身上一品诰命的宫装丢人,晦气,她要穿的是……我一生气才扒了她的命妇宫装。” 叶舟心里觉得张茹那天一定也看到了,所以点到为止,彼此心知肚明吧。 叶舟没说完,可张茹知道,黄孟玲要穿的是凤袍。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梦里的自己有多一叶障目啊,好在是个梦。 怪不得梦境里的叶舟,头铁的顶着明正帝的训斥和雪片飞的弹劾,执意要休妻,妻子不仅红杏一枝,还如此算计他,甚至故意滑掉他的孩子。 不但是对妻子失望,不死心的叶舟也想看看自己的大哥轩辕昊会怎么做,而今他为君他为臣,是要君夺臣妻了么?还是要反打他一顿为这样的女人出气?他还是他赤胆追随的大哥么? 在张茹的梦里,轩辕昊就是这么做的。但现在应该不会了。 轩辕昊听着张茹诉说的口吻,就是叶舟小俩口打情骂俏呢。你罚我,哪怕说不罚了,我也不起来,我就认罚,我看你带着那小妾回来后,你后不后悔,心不心疼?是这个意思么? 而且黄孟玲还怀孕两个多月了。轩辕昊觉得,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白白神情激荡,心驰神往了大半年? 她盈盈如水的目光,她含羞带怯地送了他腰封,护膝,都不是这意思? 他想起每一次四人见面时,她一触即走的目光,她自有深意的言语,她与他偷偷摸摸的四目相对,她小心翼翼的悄悄扯一下他的袖子。 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甜蜜,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初见她踢键子时,就喜欢她的娇俏灵动,只不过那时他的心思在张茹那,他得娶张茹,张茹是最合适的。等如愿抱得美人归,新婚燕尔,水乳交融,他倒是将对别的女人的那一点动心抛诸脑后了。 再然后,知道叶舟成婚,忽然娶了一个低门楣的女子,他认出来是那个姑娘后,倒也没有多少情绪,他曾想过纳妾,但也没真上心去找过,而今她嫁了叶舟,也是好去处。 真要说上心,也就是这阵子,是有遗憾,可若是她无意,他倒也不必。 他们觉得的甜蜜,在另外两个人看来,让人恶心,被至亲至信的人欺骗,背叛,是难以言说的伤痛,能回忆起的任何一个转身的瞬间,能看见他们相视一笑的片刻,而今想起都是凌迟的刀。 张茹没想到冬日宴罚跪的真相是这样,沉默片刻,对叶舟说:“不要再闹休妻,对你名声不利,你若忍不住闹,在外人看来,不是你大哥和她对不住你,倒是你大哥救她于水火,是你太欺负人了。” “先让她在你后宅安生住着,不苛待,衣食不减,不能让人说你虐待元妻。但她心思不在襄国公府了,不能管家了,着人看管吧。她的腿我会让人治好,不能让你落人话柄。” 叶舟沉吟片刻:“好吧。”在拿掉感情那片树叶后,他一下就想明白了此刻的状况,只是大哥,又道:“宫中那边……” “你一切如常就好。”张茹道:“你若不当他是大哥了,就把我当姐姐吧。” 梦境里的叶舟在挨了六十大板打断腿后,才好像明白大哥不是那个大哥了。而且在众人眼里,他叶舟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蛋,是活该。 叶舟看着张茹,张茹也看着叶舟,目光沉沉:“叶舟,他现在是九五至尊了。” 叶舟听了这话怔住,蓦地惨然一笑:“嫂子今天来,是大哥有话要带到么?” 在梦境里,大约是张茹气势汹汹带人回宫的处置也是轩辕昊满意的,所以并没有额外说什么。 但现实里,如今张茹带着骨科圣手和医女,以及大队宫人去,轩辕昊似乎并不满意,对汪大喜说:“你也和皇后一道去,传我……” 第26章 皇后的反击 张茹没让他把话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她觉得都会是难办的情况。 多少年的相处了,他平时象个好君王,若犯起浑,他亲派羽林卫去抢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当年,他就这么抢过张茹。张茹还在闺中时,和母亲一起应菡萏夫人之邀去荣国公府作客,不料去了才发现,另一位皇子轩辕煜也在。 轩辕昊得知消息,二话不说,带着自己府中的侍卫,后面跟着三个虎了叭叽的小弟,如今的庆王,豫王,襄国公,也各带齐各府的侍卫,四个人加四府侍卫一起去荣国公府抢人。 半道上,遇上不知何事的京兆尹巡检队,轩辕昊还骗了他们,让他们跟着一起去荣国公府抓贼。 荣国公是文官,这阵势以为抄家了,吓得魂飞天外。 轩辕昊给张茹的母亲备了轿,他自己拉过张茹,护在怀里,一起飞身上马。 轩辕煜气得指着自己弟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轩辕昊在马上躬身施礼:“大哥想好了怎么参我,弟弟都认。” 带着张茹,纵马而去。 当然第二天,四个人加那个倒霉的京兆尹,全被轩辕老头子叫去,一人一顿板子。 这顿打完,一直当纯臣的京兆尹发现,没人相信他的巡检队是被骗了,去抢人的都是轩辕昊的铁杆,他能不是? 所以,他眼一闭,那就从此是吧。 而被打得一瘸一拐的几个小弟,多少年了谈及此事都与荣有焉:“大嫂是我们抢回来的!” 张茹不管轩辕昊想让汪大喜传什么话,她先堵了回去再说吧。 便微笑着退了宫人,亲自给夫君系着扣子,腰封,一边柔声道:“而今夫君是天下的君王,是君,也是兄长。襄国公是臣,可臣妾也听他叫了多年的嫂子。臣弟和臣弟媳妇闹,虽然出格了些,也先让臣妾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边又为轩辕昊正冠,系好绦子,一边继续轻轻声道:“夫君金口玉言,何必掺和到这样的事里。前头多少大事等着夫君。若是臣妾办不了了,再回来请夫君的旨。” 张茹的容貌本就是京都贵女中一等一的,可陪着轩辕昊久了,渐渐就收了小女儿情态。 婚前就是一帮弟弟的“大嫂”,然后是皇子妃,皇后,周围又都是错综复杂的局势,就是如今天下初定,要办的事也还有很多…… 而轩辕昊低头看着她,今天她不象平时老气庄重的装束,是一袭秋水蓝的长裙,嫩鹅黄的领子上一圈雪白水貂绒毛,越发称得墨发雪肤,头上是珍珠攒成的累丝金凤,整个人看上去水仙花似的,亭亭玉立,又娇柔动人,偏偏还光彩夺目。 许久未见妻子如此温柔小意,轩辕昊心里也是受用的,一时情动,便伸手揽住她的腰,还是盈盈一握,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微笑道:“就听皇后的。” 张茹顺势环抱住轩辕昊,头埋在他胸口:“夫君……” 轩辕昊低下头,在她耳畔道:“都是皇后了,还撒娇呢。”话是这么说,却是两只手都抱着她了。 张茹道:“夫君是天下人的君王,臣妾自然是当这皇后。夫君若是打猎的,耕田的,我就是个猎户娘子,农家主妇,那夫君就是我一个人的夫君,这样想着,不当皇后也是值的。” 轩辕昊仰头大笑:“这是嫌联忙于朝堂,冷落皇后了?”又在她耳边轻轻道:“联昨夜还不够努力么?” 张茹的脸蓦的红了。这个没正经的狗男人,昨夜是昨夜,今儿一早听下人报了襄国公府罚跪的事,不就催我去看看么。 张茹昨日冬日宴见叶舟真如梦中,是带着妾室唐氏来的,就已经做好打算了。如今只飞红了脸:“陛下快去上朝吧,陛下是明君,臣妾可不敢再绊着陛下了。”说着屈膝施礼相送。 等轩辕昊走了,叫来宫人:“换装梳发吧。”丫鬟不解,皇后娘娘换这身打扮多好看,怎又换成平素里的穿衣打扮。 梦境中,黄梦玲最想要的就是着凤袍,穿皇后服制。可张茹死了,她都没穿上。 张茹想了想,选了一套九凤裙,不是正式的宫装,虽然华丽却比宫装轻盈。又挑了两件东珠,南珠的钗子,式样简素,但珠子的大小却不是普通人能戴的。 果然黄孟玲见她这一身,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自己不缺好衣裳,好料子,这云锦也没什么,可一绣了九凤图就不是她能穿的。 张茹斜插的两支钗,再简单不过,可那珍珠的尺寸也只有皇家可用。 黄孟玲不禁想到,姨娘刚扶正那会,管了中馈,又得了原夫人全部的嫁妆,她也成了嫡女,就高高兴兴拿了银票,到了商铺张口就要婴儿小拳大的珍珠,那小二吓得:“您敢买,我们可不敢卖。”不仅如此,掌柜的还将她们“送”了出来,她被人嘲笑后才知道那样尺寸的珍珠都是贡珠,只有皇家可用。当然,也有皇家赏赐下来的,可得了赏赐的人家也不会拿来买卖。 她拿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现在就随随便便的戴在张茹头上。 张茹看着她掩过的恨意,不禁心里叹口气,自己梦里瞎也就罢了,而今看来,以前也是瞎啊。 第27章 姨娘的本事 张茹想,怎么回答叶舟呢? 只得道:“陛下本来让汪大喜与我一同来,那意思有话要传给……,我给堵回去了。但若是又起了什么变化,再要传旨也不过是差人跑一趟的事。” 叶舟怔愣了一会儿:“知道了。” 黄孟玲发现事情不对了,叶舟如此“宠妾灭妻”,蠢张茹居然没把她接到宫里护着。 浩浩荡荡带来的东西,在所有人眼里进了襄国公府,可最后也没到她手上,居然挥手交给了管家?那不是又入了襄国公府的库,等于交给了叶舟?她张茹是真蠢啊。 轩辕昊也毫无动静。 奇怪,她感觉得到轩辕昊对她挚热的爱意,而且他现在登基了,张家不是也几乎死绝了么?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正因如此,她才豁出去一搏。 若是轩辕昊夺嫡不成,她倒不想勾搭他,就是叶舟,她也随时可弃,准备跑路,好在是成了,也不枉她担惊受怕一场。 姨娘曾教她,在男人挚热爱恋时,他们会为你做一切,会为你冲破枷锁,会为你挑战世俗,会为你离经叛道,只要你还是他心中所想的样子。 他越强大,能为你做的越多。你越伤痛,他越愤怒,所有阻碍者,都是敌人,他会为你毫不留情的铲除,只要你稍加引导就好。 但这种爱恋总会过去。他会爱上另一个人,也可能明天,也可能三年五年,也可能没有另一个,但他也不在意你了…. 所以,你要什么,就在当下。只要他为你做得足够多,他就不可能回头,因为他已没有回头的路。 她觉得姨娘说得很对,因为姨娘让母亲滚蛋了,或者说姨娘不用亲自动手,父亲就让母亲滚蛋了。 姨娘说母亲为难她,父亲就当众抽了母亲两巴掌,还照她心窝踹了一脚,母亲吐血了,父亲仍在发怒,抱着姨娘抚慰,甩给母亲一纸休书,骂她是贱妇毒妇,滚出他家。 母亲上吊了,父亲早已厌弃她,连她的遗书也懒得看,说休书已写,如果她娘家不收她尸体,他家的祖坟也不收,一卷破席埋去乱葬岗吧。 父亲转头就与姨娘商量,要风光大办,扶姨娘为正妻,光头面就许了姨娘整整八套,又将母亲的嫁妆全部交由姨娘,真是风光大办啊,而她终于可以喊姨娘母亲了。她成了嫡女,上了族谱,可以许更好的亲事了。 可即便如此,如今她看不上的叶舟,当初也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她和她母亲使了手段,才结了叶舟这门亲。 姨娘成了母亲,让她成了嫡女,替她盘算,又让她当了正妻。她觉得姨娘,不对,母亲就是顶厉害的人。她也应如此,她的孩子应该是皇子,公主。 但在彻底激怒叶舟摊牌之前,她得确定轩辕昊对她的心意。 中秋赏月,她和张茹说,想吃火锅。所以张茹准备了,然后黄孟玲假装被黄铜锅和炭烫到,两个男人围着她,她见轩辕昊极其不满的斥责张茹,看向自己的心疼,心里大概有了底。 而蠢笨的张茹与叶舟,一个挨着骂还替她抹着药,另一个,老婆和他“大哥”的眼神都能拉丝了,还在那“大哥,没事”,哈哈哈,两个蠢笨的东西。 听说张茹看过她之后又去见了叶舟,她心里有一点慌。她说的那些话,叶舟会告诉张茹么? 转而一想,怕什么。如果叶舟真告诉张茹,张茹为此找她麻烦,她就把事情闹大,轩辕昊一定会护着自己,反而正好过了明路。轩辕昊那性子,你若和他对着干,他是一定要胜的。 到时,她再说叶舟诬蔑她,是叶舟宠妾灭妻,等皇后来问责,他就倒打一耙污蔑自己。污蔑自己也罢了,他这等于诽谤圣上,不死也要他脱层皮。 虽然今天张茹没有接她入宫,但她想,等明日吧。张茹今天回宫,轩辕昊总要问的,她伤了腿,落了胎,遭了这么大的罪,他不可能不替她出头。 有了帝后的态度,就是踩死了叶舟宠妾灭妻。就算不能为她出头,他肯定会心疼她,总会用什么法子来抚慰她,到时她哭一哭,求一求,轩辕昊一定会替她想办法。 张茹也在琢磨这事,不能杀了黄孟玲,轩辕昊对她有情,如果杀了她,不太好估摸轩辕昊会做什么。 她死了,就会成为他心间的白月光,意难平,也许从此恨上自己,那自己和儿子会不会还是走向梦里的结局? 叶舟也在想,没办法公开这事的实情,那是皇帝,不是兄弟,公开让轩辕昊没脸,只怕最后会是自己宠妾灭妻还倒打一耙,连陛下都敢污蔑。那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要不将这个女人送出去?反正心不在他这的女人,他也不想要。可她的心太大了,想要的是凤袍。送走也不行啊。 第28章 软禁 这个女人的心思是凤袍,为了这,孩子她都做了,她想穿凤袍,那朝中他这么大一个前任夫君立着,提醒所有人她臣妻二嫁,陛下也未必拉得下这个脸立她为后吧。真尬啊。那她会甘心? 何况,别人不知道,他叶舟心里清楚,她还是个爬他床两次,又谎称有孕才当上他妻子的,虽然他也是有些喜欢她,才娶了她。不然打杀了,或是纳个妾也就是了。终究也是自己喜欢,才会着了道。 但这样的黑历史,她想着凤袍,担心闲言碎语,就只有灭口了。以前他俩是“恩爱夫妻”,这样的事是他替她遮掩,但当初的丫鬟婆子也还在,而今她翻脸掀桌,作贼心虚,只怕是不会让他善了。 哪怕他当“君子”,当“懦夫”,不发一言,人家也未必放过。枕边风一吹,大哥也会瞅自己碍眼吧。 叶舟叫来铁刃和管家吩咐,黄孟玲迁至西偏院,单独居住,饮食衣物,丫鬟婆子都不减份例。但不论外出还是在府里,全天候派人盯着,外出一月一次,事先报他知晓。 铁刃和管家都是叶舟多年的心腹,铁刃立下的军功无数,早已封将开府,只是有战事上阵,无战事就在叶舟身边当个长随,劝也没用,叶舟就随他吧。 铁刃和管家是知道叶舟让黄孟玲不必跪,但她死活不起的,两人当她是夫人,当时怎么劝,也不敢动粗。 铁刃虽行伍出身,但并不是莽夫,后来觉得这事有蹊跷,也就放手不管,她跪任她跪,只是观其言行。 而今听了叶舟的吩咐,一个军中多年一个管家多年,布置下明卫暗卫丫鬟小厮盯着倒也不难,心里都明白,这事只怕不简单。 叶舟又让管家帮着唐氏管家,让全府上下知晓黄孟玲已无管家之权,由唐氏代。他不能再让黄孟玲有调动府里人与钱的权力,但她的嫁妆,就由她吧。 这边轩辕昊原本想着,既然叶舟宠爱妾室,那就正好让他们和离,休妻是不能的,他自己宠妾灭妻,还想休妻?打他和那妾一顿板子给孟玲出气,让他们和离。要是他还护着那妾,就打他两顿,若是孟玲这一跪,身体出了什么好歹,就把那不成气的狗东西打断腿。 他好象全然忘了自己和黄孟玲眉来眼去,勾勾搭搭,那可是叶舟的妻子,可能在他看来,他们是“纯情”的,又没发生什么不堪的事。 再然后,他想,就把孟玲纳在后宫,她和张茹一向处得好,张茹是个大气温婉的,会对孟玲好的。她若是不容孟玲,他敲打一二,她也会收敛。她若是执意不给孟玲脸,孟玲被叶舟宠妾灭妻,都快活不下去了,这么可怜,她若是还容不下,那就不要怪他这个夫君出手为孟玲撑腰。 不过,张茹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若论出身,品貌,才学,加张家立下的功勋都是孟玲不可比拟的,而且多年情义,相伴相随,皇后之位只能是张茹的,他将来的位置也是要传给嫡长子的,只是她要明白,做个懂事明理的皇后,他也不会让她没脸。 轩辕昊想得挺好,事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张茹回来一说,叶舟就没想罚黄孟玲,一时气话,后来立刻就让铁刃回去收回处罚。而且,孟玲的腿也没事,听太医说养一阵就能好,最重要的,她还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轩辕昊乍一听,有些怔,片刻后笑了,竟然是自己想太多了。除了当初与别的皇子争张茹,他也不是非谁不可。 天下初定,前朝事多,这事就暂时被他撂开了。 黄孟玲被迁至西偏院,夺了管家权,但衣食服侍不减,她心里就有些笑话叶舟,她都把话挑明了,叶舟也不敢拿她怎样。 于是,她踏踏实实住着,养着腿。只是等了一个月,轩辕昊都没有半点动静,她坐不住了。 先是对两个医女说,自己身子大好了,想进宫拜谢皇后。 两个医女说,她的身子至少还得再养两个多月,现在只宜静养,不宜出门,要她先养好身体再说。 黄孟玲发现自己几乎是被软禁了,出门得叶舟同意,没有正当理由不让出去,就算是出去了,她也根本没机会单独见任何人。 因为消息的闭塞,她并不知道外面已经传遍了,是她自己跪着不肯起来。铁刃,管家,府里的下人做了第一批见者亲诉,而后就传开了,本也是实情。 叶舟想,牵扯到陛下的不能说,这一节还是可说的。 小夫妻俩吵架,叶舟一时气上了头,但很快又让铁刃回去收回了处罚,让她进屋休息,可叶夫人脾气倔,不肯听,也不肯起。 所以,当女人们还在同情理解黄孟玲,觉得她最多不过是使点小性子。 男人们已经倒戈,本来觉得叶舟这事做得不地道,哪有这样对元妻的?而今却觉得叶舟都收回处罚了,她这么干,是要逼着夫君低头? 本来她和夫君置气斗嘴就不对,出嫁从夫,这是忤逆夫君。叶舟给了台阶就下呗,还非得跪,她黄孟玲什么出身,叶舟是什么出身,真是给惯的,怪不得叶舟要休妻。 铁刃求她起,她都不起,她还真把铁刃当长随了。人家跟看陛下,叶舟,血雨腥风里厮杀过来的,封将开府的军中将领,她当她是谁啊。 第29章 李宝珠 男人们几乎立刻理解了叶舟一气之下带个妾去赴宴,而女人们还在为黄孟玲生气,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叶舟再怎么也不能乱了规矩带个妾去宫宴啊。何况皇后都来安抚黄孟玲了,这事还是叶舟不对。 八卦之心人人有,何况是帝后面前的红人夫妇,不过茶余饭后说起,只要女人们摆出皇后,男人们立刻闭嘴。 不是真觉得叶舟有什么错,而是男人们觉得不能议皇家是非。少数人会回个一句两句,皇后也没说谁对谁错啊,不过是安抚一下。 皇后正听着一个美妙的声音读各宫请她示下的条折,枯燥的事务都因这个声音而美好了许多。 张茹身边这个侍女,原来是浣衣局的一名小宫女,来皇后宫中送衣服时,被张茹听到其说话声,其音宛转清丽,又温柔和煦,直抵人心的舒服。 张茹叫来这名宫女,仔细打量,平平无奇的长相,手因为长年浣洗衣物,格外粗糙,甚至有冬日里生冻疮而留下的疤痕,人因为紧张,还有些发抖。 但她一开口,这声音真好听啊,仿若仙音。就象有些男人,也有极好听的,富有吸引力和磁性的声音,可容貌平常。 轩辕昊就有很好听的声音和英气俊朗的相貌,加之身姿高大挺拔,性子又杀伐决断,不得不承认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张茹问她:“你叫什么?可认字?” 这小宫女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姓李名招娣。大概认识一百来个字。” 张茹好奇:“学了一百来个字就没再学了么?” 李招娣道:“没有弟弟前,父母也疼我,虽然没送我去学堂,我六岁时也花了钱让村里代写书信的笔倌教我认字。我只学了几个月,母亲生了,是个弟弟,那以后再没去学过,所以只认识一百多个字。” 张茹道:“以后你叫宝珠吧,就在我身边。” 自此后,李宝珠就在张茹身边,主要是为张茹读书,她不认识的字,张茹就教她。她声音好听,张茹每每听着,就觉得非常放松,沉溺在那声音里,有一次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天轩辕昊来张茹这,就听到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在那念书,就是他也没舍得打断,站着听了一会儿。 等张茹发现他来了,忙起身相迎,着人布置午膳。轩辕昊看着李宝珠道:“往常来你这儿也见着这个丫头,从来不言不语的,原来声音这么好听。” 张茹道:“还要一会儿才午膳,陛下在臣妾这躺会儿,听宝珠读会子书?” 轩辕昊道:“也好。” 这一躺就听了快一个时辰,这宝珠的声音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耳朵听了也会怀孕”。 张茹便道:“不如陛下将这丫头带回陛下宫中?” 轩辕昊抬眉看她:“皇后这是想往我身边塞人?” 张茹嗔道:“不识好人心。那不送陛下了。” 轩辕昊见她忽然娇嗔,心间一动,但不打算放过她:“胆子越发大了,敢骂夫君了。” 张茹心道被这狗男人发现了,不识好人心的上半句可不就是“狗咬吕洞宾”? 知他吃软不吃硬,张茹立刻眉眼弯弯的凑过去告罪,轩辕昊睨着眼看了下桌上那碗芙蓉鸡丝苁蓉汤。 张茹只得亲自服侍,替他盛一碗,轩辕昊不接不喝,无法,喂他,轩辕昊只就着张茹的手喝几口。 然后又看向那盘熏肉脯,张茹只得再喂,接着又是雪花丸子,张茹接着侍候他用膳喂丸子。张茹心道:就当是养了个逆子!逆子!狗男人狗男人!轩辕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气哦,还得保持微笑。 这么折腾了一气,轩辕昊才示意张茹坐下,几个大丫鬟和宫人才敢上前服侍,布菜勘饮。 皇后今儿穿着墨绿渡烟绿色的裙子,那墨绿渐渐向下扩展成淡淡烟绿,裙摆也摇曳着铺展开。 黑色的上衣勾勒出完美的肩背线条,同色腰封比平常的宽了一倍,更显得那小腰盈盈纤纤,对比着墨绿裙子下丰盈的曲线,和她任何时候都挺拔的体态,婀娜多姿,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轩辕昊很满意皇后最近的柔顺乖巧,以前皇后威仪太盛,虽是好的,但倔了点,弄得他总想训她。 以前她挨了训斥,总是低头垂目红了眼眶,那泪要落不落的,也不说话,虽让人心疼也让人生气,怎么,他还训错了?训不得了?这是不满? 而今倒好象有些没脸没皮的,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也是乖乖服软。既如此……轩辕昊走的时候,看见众宫人中,李宝珠也在半跪施礼恭送,心想这叫什么珠来着,算了,不提名字也罢:“既是你主子一片心,你就跟着吧。” 于是李宝珠拜别皇后,跟在轩辕昊这一队宫人后面,去了御前服侍。 到御前也主要是读书,但也有卡壳的时候,遇上不认识的字,她心一横,秀才读字读半边,哪一块认识读哪一块。 轩辕昊正听得舒服,忽然觉得这句不通,把书拿过来一看,不禁失笑,拿笔勾了几个字:“去,找你家主子把字认全了。以后每天去皇后宫中学一个时辰再回来当差。” 而另一边,三个月不见轩辕昊有动静的黄孟玲开始有动做了。 第30章 粉色芍药 黄孟玲觉得自己大意了,以前看着叶舟和张茹真是蠢,现在发现没有叶舟把她当妻子,没有张茹把她当妹妹,别说平时想见就见的轩辕昊她现在压根见不着,就是皇宫她都进不去。 又有些后悔听了母亲的话。她有意无意撩一下身边的男人本是无聊之举,她还撩过铁刃呢,铁刃没理她,而且以后离她很远,黄孟玲觉得是他没胆,怕叶舟知道。 后来跪着不起那次,才发现铁刃眸光里是掩饰不了的厌恶,不过她也不在乎,她现在目标是轩辕昊,连叶舟都不在乎了,还在乎铁刃?当时她想,现在你讨厌我,将来整死你!哼!等我拿下轩辕昊。 最初她无意撩拨之下,发现轩辕昊居然对她很有心,不禁洋洋自得,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后来她有心趁热打铁,和轩辕昊办成实事,母亲却让她放长线钓大鱼。 她有些不解,母亲自己原来给父亲当外室,再后来被纳了妾,又逼死了主母被扶正。她想和轩辕昊先有实,怎么就不行?原来对叶舟不也是这么办的么? 她母亲说,你父亲本来就是个风流成性的,眠花宿柳,就喜欢些外面的女人,常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正经好女人在他看来没意思。 但叶舟并不是,他可是以为你是个乖乖女。你是怎么骗他的?你喜欢他,家里有点钱,可门楣太低,配不上他才出此下策。叶舟以为你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才做出这种事。 母亲说轩辕昊瞅着也是这一类,他若喜欢你单纯可爱的样子,你就不能先勾他上床,只能是个单纯善良,毫无心机的那种。 她相信了母亲,可现在呢,靠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什么动情,终归没什么用,早要是落到了实处,也不至于和轩辕昊连个实际的联系也没有。 也是自己太得意太自信了,总觉得轩辕昊会想办法来找她,见她。 可如今,三个多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黄孟玲想,好在自己的嫁妆和陪嫁过来的人还都能动用。 这么一想,又觉得那个早死了的大夫人还是有点用,她的这些嫁妆可不都是原来那位主母的,最后落在了她们母女手里。 这天轩辕昊回宫,就看见窗口正对着案头有一盆明若朝霞的芍药,粉色的芍药。 他站在那怔了片刻,走上前看了这芍药好一会儿,想起了那张娇俏可人的脸。 以前他们四个人在御花园,园子里有一株粉色芍药。黄孟玲在只有他们俩人时对他说:“芍药也很美,粉色也很美,可大家都只说牡丹国色,正红堂皇,其实芍药也从没想过要争什么,就象这株粉色芍药,在园子里有一席之地就很开心的盛放了。但因为它是芍药,因为它是粉色,总是会被人看不起,被人不喜。” 当时的轩辕昊听了这话很是心疼,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心悦自己,恨不相逢未嫁时,如今倒因为这份喜欢要背负这么沉重的思量,他远远看着张茹都有些不喜,牡丹?真国色?压群芳? (张茹:……我干什么了?) 如今看着这粉色芍药,轩辕昊有些恍惚,也不知那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如何了,明天找人问问?她现在怀孕六七个月了吧。轩辕昊又有些犹豫。 皇后宫中,张茹身边的老嬷嬷见宝珠来了,在院子里完成皇后布置的练笔,正在写字,就对皇后道:“在陛下心里,皇后还是不同,听说太后想塞人,陛下回绝得干脆利落。这宝珠他二话不说就收下了,还让她每天过来一个时辰,这是夫妻一体,就没什么可瞒着您的。” 张茹笑笑不说话,如果没有那个梦,没有中秋月下所见…… 那个梦好长啊,长得她醒来后,还问丫鬟自己是不是昏睡了几天几夜?那梦长得就像是一生,悲惨的一生。 宝珠练完字拿来给皇后看。 张茹一张张看了,夸道:“写得有模有样了。”又问她:“陛下那都好?” 梦里她是不屑干这些事的,但老天让她做了这个梦,又让她和叶舟在中秋都看到……总归她得做些什么。 李宝珠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对着一盆粉色芍药发了许久的呆。” 张茹的手蓦的抓紧了。梦里,黄孟玲进宫封明贵妃后,轩辕昊为她种了一园子粉色芍药。虽然她不知是什么缘故,但那花总是黄孟玲喜欢的。 张茹管着后宫,诸事方便,立刻着手派人查那盆粉色芍药。梦里,她总是想着夫妻一场,她也没有任何对不起轩辕昊和黄孟玲的地方,又有着自己的骄傲,很多事不屑干,结果处处被动,莫名其妙的不断被打压伤害,等到想保护身边人时,才发现无能为力,许多事都晚了慢了…… 事情很快查了回来,黄孟玲还真是舍得,两个铺子和一套头面送出去,宫中一个外出的采买太监,一个管园子鲜花绿植的大太监,一个大太监的对食宫女,就把一盆粉色芍药摆在了轩辕昊的眼前。 黄孟玲还能动用钱和人……派人去告诉叶舟一声吧。 张茹闭上眼睛,这个管园子鲜花盆景的大太监并没有把这盆粉色芍药当回事,毕竟传来的消息只是一个专做鲜花盆景的商人为了生意好做,想让陛下夸一句他们的花,摆着让陛下看到就行。 所以这大太监被带去刑房时,以为是另一件事漏了,他供出广怀王送来两盆万寿菊,让他送去太后跟前。广怀王是轩辕昊胞弟,一母所生,如果这两盆万寿菊里没鬼,走正道送来就是。 张茹想了想,去了轩辕昊宫中。 第31章 传位 轩辕昊听完,那脸色就沉了下来,命汪大喜去刑房问话,自己一语不发去了太后宫中,所有宫人退出宫外,母子俩大吵一架。 太后说两盆万寿菊普普通通,什么都没藏,是轩辕昊怀疑弟弟,才害得亲弟弟送两盆花也要偷偷摸摸。 轩辕昊冷冷看着自己的母亲,且不说这两盆花是否真的有什么没什么,去封地的皇子与宫中私传信与物都是大罪。十几岁就进了宫的母妃不可能不知道。 等轩辕昊回宫,见到汪大喜正指挥人将一些花木搬走,其中就包括那盆芍药,便问怎么回事。 汪大喜犹豫半响,跪下道,他去刑房审了那个大太监,他招供广怀王除了送两盆万寿菊去太后那,往轩辕昊这也送了些“别有深意”的花。 比如昙花,意思轩辕昊这就是昙花一现,长不了,而且只能晚上开花,见不得光。 又比如这芍药,不是正红表明非正统,牡丹乃花王存活三十至六十年,有些百年之龄还可开花,但送的这盆芍药,种花盆子里的这株,最多不过两三年的寿命。 好,很好。 轩辕昊道:“把人带上来。” 汪大喜道:“问完话,就服了毒。众人一起向前,抠的抠,拍的拍,又急请了太医来催吐解毒,这人的命是保住了,但太医院说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就是傻子了。” 汪大喜办事靠谱,太医院相关太医,并这服毒昏迷的大太监也让人抬着,都在外候着。 轩辕昊问了太医之后,命人将那太监杖毙,不论他昏迷还是醒着,杖毙。 自己坐那发呆。 他是二皇子,上面有父皇的长子,下面老三是嫡子,老四就是亲弟弟广怀王,再下面的弟弟年龄差得多些,还小。 从少时起他就觉得自己不受父皇喜爱,自己的母妃也更喜欢弟弟。 他的婚配除了张茹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还有三品史官之女现在的德妃是钦慕他,主动求嫁以外,父皇给他塞的人简直是公开打他的脸,一个七品小官女,一个商贾之女,一个有名的病秧子女,感觉随时要掉了那口气似的。 虽然这几位都是以容貌出众的,但个个家势差身体差,是父皇要为他轩辕昊搏个好色之名? 而三位兄弟的婚配,从正妃到侧妃,父皇都安排得好好的。高门贵女,名门望族,品貌双全。 他不难过么?从小到大,他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一次做到最好,也依然不会有父母的笑脸。 可那是父皇,是父也是君,第二天轩辕昊又逼自己好好立在人前。 父皇去世前三个月把他召到宫中,对他说,他是他属意的大位继承人,唯有他能在乱世局中坐稳。对他说,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就这一句话,这一句委屈他了,他答应了父皇,除非兄弟有谋逆大罪,否则绝不动他们。 那晚他回府,心情如那一轮朗月,扫除多年阴霾。父皇看重他,最看重他! 这么多年给其他几个兄弟的多,对他冷漠,不过是因为终有一天,他要为君,而他们要为臣。为君者,心智坚韧是应该不同。 第二天父皇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传旨,立他为太子,即日起代为监国,他的皇子府即为太子府,所有奏折军报即刻起抄送太子府,政令一律从监国太子府出。除非大事不决再来问他这个父皇。 可三个兄弟却在朝堂上闹起来,说父皇是被逼的,说如今朝堂上半数之上都已为轩辕昊所用,父皇是没法子了,为了保全他们三兄弟,只能立轩辕昊为太子,而他们仨不想让父皇为了他们做这样的让步,让轩辕昊还政于父皇。 这一番说辞下来,轩辕昊就成了不忠不孝不恭不悌之人。 那一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跪不拒,倔的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看着轩辕老头子,他的父皇,他就只问:“真的么?因为儿臣势大,因为父皇要保全他们仨,不得以拟传位于儿臣?” 所以昨夜入宫后他所得的那点儿夸奖与温情是假的?终究还是为了别的儿子…… 轩辕老头子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他为了平衡,为了保全所有的儿子,断他羽翼,斩他翅膀,他原以为他终可以让这个儿子释怀,只怕是不能了…… 轩辕老头子又看了一眼那三个儿子,也罢,既如此就彻底舍了吧,太蠢了终究是保不住的,就让这个儿子去搏他自己那个干干净净,无羁无绊的朗朗乾坤。 轩辕老头子看着仍直直望着自己的轩辕昊,点了点头:“是。” 轩辕昊周身都冷了下去,片刻后跪下给老头子磕了头,一语不发,转身下朝离宫。 半个月后,皇长子薨。 一个月后,皇三子薨。 第32章 扎在谁心里的刺 轩辕昊甚至连个好名声都不给他们留,彻底撕开假面,皇家颜面全无。 皇长子是因为他自己养的两个小倌争风吃醋,拔刀相见,误伤皇长子,伤重不治而亡。 伤人的小倌为求活命,说出皇长子卖官敛财。因为宠幸他们这俩个玉面小倌,很多时候卖官的文书,他俩都不让皇长子看,掩其官职人名,就让皇长子盖印,皇长子都照办。 这等于官员任免大权,吏部考核权在皇长子手上时,其实是在这两个男风小倌手上。 而皇三子因为服用福寿膏以久,身子骨彻底不行了,在一次服食过量后,面目狰狞地死了。 在他死之前,就已查证曝出他的儿子,被认为是嫡长孙的皇孙,其实是他的妃子与侍卫所生,皇三子自己让他们这么做的,他需要个嫡子,皇长孙,可他不能了。 两个皇子不光彩的死去,轩辕昊母妃以死相求轩辕昊留弟弟一命。 朝中正雪片般飞来科考舞弊案的奏折,直指皇四子轩辕旻。 轩辕旻倒比皇长子,皇嫡子有胆色一些,也或许比他们聪明一些,直接赶来轩辕昊府中,劝走了要死要活的母妃。 然后自己跪在了哥哥面前。 轩辕昊让他去了封地。 两个月后,轩辕老头子薨。 老头子早在几个月前就被鬼谷怪医诊断了活不了多久,太医院也复诊多次,对于他的离世,满朝上下倒没人意外。 只是如今的庆王,豫王记得,在父皇离世前,他们与众皇子例行去请安,侍疾,每次都能看到父皇扫过他们脸庞时的希翼与失望。 而同样的神情,他们曾无数次在二哥脸上看到过。唉,二哥一次也没去看过父皇。 因为去世前,轩辕老头子并没有更改过他那日在朝堂上的旨意,所以自然是轩辕昊即位。不过就算他改了旨意,也没什么用,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走了,剩下几个儿子还小,其中稍大些的两个还一直追随轩辕昊。 虽然即位了,可那日朝堂上,父皇一个“是”字,也等于把轩辕昊钉在了逼迫传位,非正统,非父皇本心的耻辱柱上。 这是一块空落落的心病,在父皇放了一点爱进去之后,瞬间膨大胀满,又在被拿走之后,变成更大的窟窿。 张茹走进来时,就见到一个低着头坐在那里的轩辕昊。夫妻多年,她知道打哪最疼,轩辕昊也了解她,梦里他替黄孟玲出手时,件件直捣她张茹的心窝。张茹抬头看那月光,心里叹息。 而今黄孟玲要把粉色芍药这根刺扎她心里,她怎么也得把这根刺变成轩辕昊的心头刺。 那个大太监替广怀王办了这事,是必死的,答应把一点脏水泼在广怀王身上,就能换来家人平安拿钱,当然照办。 且广怀王也并不无辜,他终究是要反的,早点让轩辕昊防范也是好事吧。 因为梦里的许多事在现实里都有验证,张茹已悄悄把梦里的许多细节写下来,她怕日子一长就忘了。广怀王后来是反了的,也许现实中早些示警会有不同吧。 而今看着枯坐在那里入定般的轩辕昊,张茹招手将李宝珠唤了过来,她看了看,从轩辕昊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找到一页,递与李宝珠:“一会儿,你给陛下读这本书,从这儿往后读四页。不读完,也是可的。" 想了想又道:“宝珠,如果今夜发生什么顺其自然吧,不论发生什么,放心,有我呢。" 离开的时候,张茹的心沉沉的,这是第一次,她把自己爱了很多年的男人主动推向另一个女人。 如果不陷得越来越深,将来就不会有那么多苦痛了吧。 黄孟玲听到消息彻底傻了,大太监被杖毙,出宫的采买太监和那个对食宫女,被打了五十板子,撵出宫,入官奴庭等候发卖,只怕是活不下来。 自己送出的两个铺子,一套头面被充公。如今那两个铺子是查封的,等着清账后由官府拍卖。 因为广怀王之事涉及太后,轩辕昊下令封口,但着皇后整肃后宫,严惩宫内外私通有无的令是下了。 张茹本只是小打小闹的借着管理六宫之便,一点点做人手上的安插与调整,而今正好借此机会,将整个后宫清理一遍,甚至太后那也能动一动了。 黄孟玲震惊之余又得知轩辕昊册封了一位李才人,怎么会…… 可她又有点儿侥幸,自己这是全身而退?这么多人被牵连,独独她没事? 轩辕昊这边若是没戏了,再去叶舟那下点功夫,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挽回?若是能挽回,有他带着,总能再入宫见到轩辕昊…… 黄孟玲一直对自己颇为自信,而今很是迷茫,不行,找母亲来,母亲会有办法的! 而正给她梳妆的丫鬟:“啊!” 黄孟玲猛的一激灵:“你鬼叫什么!” 这个丫鬟指着黄孟玲的后脑勺:“这,这是怎么了!?” 第33章 约法三章 黄孟玲脑后一小撮头发不知去向,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秃头皮。 这丫头战战兢兢:“这,这莫非是鬼剃头?” 叶舟正和老管家商量事,老管家的意思,不用动黄孟玲身边的丫鬟与嬷嬷,据他观察,这些人就没有忠心护主的。都是些心思不正,还惯会欺压人的,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 以前跟着黄孟玲,不过是黄孟玲母女一直得势,他们跟着,好处油水不少,而且这两人身边一些心思大的丫头也是打着些歪主意的。黄孟玲嫁叶舟,又搭上皇家,这些个也都是些眼热的,只盼着有机会也效仿其主子一二…… 而今黄孟玲基本算是被软禁,外面的油水自是没有了,轩辕昊,叶舟,铁刃,庆王,豫王这些让人面红心跳的人也再见不到,没有机会了,可这些心大的丫鬟下人是只拿月例银就能安心立命,好好干活的?这就不是一些本分良善的呀。 老管家的意思,就让这些“她自己的人”继续侍候她,现在才过了四五个月,懈怠的就不少,时间再久一点,也不用他们出手整治,自己就乱了。 叶舟说:“行吧。她的嫁妆,我不想有任何粘连,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也不能继续就这么让她再往帝后面前使绊子,和离不成就还是我妻子,我丢不起这个人。她名下嫁妆,一个个的都废了吧。” 老管家忙应下,心道:最近查到的消息,这些嫁妆本也不是这母女二人的。 又想,幸好时间不长,这位夫人就被软禁了,她当国公夫人,他一个当管家的天天着急上火,就怕哪天襄国公府丢人丢大发了。 叶舟以前一叶障目,而今听着老管家的话,就算是委婉,他也听明白了。唉,别人都看得明白,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和轩辕昊怎么会着了这种人的道?又想,大哥从小到大,父不疼母不爱,孤零零的长大,大哥这恐怕是缺爱。可自己父母疼爱,大概就是缺心眼吧。 又一想,轩辕昊这事不地道,这是他叶舟的妻子啊,可这心里下意识的就为轩辕昊找补。 毕竟大哥为自己做过很多,一直护着自己,他自然也铁心跟着大哥。黄孟玲又做过什么呢?打掉他的孩子,诬他宠妾灭妻。 又有下人来禀,黄孟玲掉了头发,想找她母亲来看看,叶舟本想说,这不应该找医倌么?到底如今不想管她的事,想见就见吧。 他自己也有额外的烦心事,前两天府医说唐氏有孕了。他本来没有期待在如此情况下有孩子,难免又想到被黄孟玲做掉的胎儿,一时间说不清什么情绪,算了,既有了总不能不要,虽然他一直希望嫡长先出生,可如今这情况,嫡出只怕是不能了。他再也不想和黄孟玲有牵扯,但如今又和离不掉,哪能有嫡子女? 轩辕昊还真是护着她,那时她作出一副被“宠妾灭妻”的样子,轩辕昊当时只怕还想护着纳到后宫里去。 等得知并未宠妾灭妻,又只当小俩口吵架,还怀着孩子,又坚决不让他和离。大哥,她和你勾勾搭搭你忘了么? 滑胎之事先瞒着,也是他和张茹商量过的,只有他和张茹,铁刃,管家,府医并府里的人等觉得她就是有意滑胎,外人可未必这么想。 虽然腿能医好,但若滑胎消息传出,世人多半不相信一个母亲会痛杀婴胎,断自己的子嗣,何况他们又不能说出陛下轩辕昊,去曝出皇家丑闻,那这个事加上罚跪扒衣就解释不通,叶舟宠妾灭妻的名声只怕是下不去。 这事只能是腿也好,胎也好,小夫妻吵架而已算完。可这样,轩辕昊就不让和离,让好好过日子?合着,在大哥心里,是他自己心动,他误会,黄孟玲是好弟媳一个不成??唉。 黄孟玲见到母亲,等左右退下不禁道:“娘,我这头发定是张茹那贱人害我!” 却不料她母亲叹口气道:“玲儿,别的不好说,这事应该不是。你过来替母亲拆了盘发。” 等黄孟玲见到她母亲头上七八个无发圆斑头皮,不禁愕然:“怎么会这样?” “许是家传如此。开始抹些药有效果,现在抹药也没用了,只能用假发遮掩。” 黄孟玲不禁颓然:”父亲知道么?” 知女莫若母,知黄孟玲其实要问什么,便道:“你父亲什么德行,自是瞒着他的,可前两年抹药不再生发有用之后,也瞒不住了。这是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倒是好生嫌弃,甚至特意纳了两个青丝如瀑的,故意嘲弄我,还说幸好那两个贱人给他洗眼睛。” 黄孟玲一时心灰,这两天受的打击不小,她如今滑胎之后不易有孕,恐子嗣艰难,又有这样的隐疾,真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早知如此,叶舟其实对她很好,安安生生的当国公夫人,孩子生下来,不是很好。如今想回头,不知能不能…… 没过多久,京中传出襄国公叶夫人卖掉自己三个嫁妆铺子,为夫君所好,购得一匹千里良驹赠襄国公叶舟。 又传叶舟没收,将这千里马充了公,说是京中跑马浪费了,这马即便不做战马,用于八百里加急的官道也好。大家都说这夫妻应该是和好了。 轩辕昊听闻此事,问了叶舟一句,叶舟回答:“确有其事,那马我也已经交公了。” 轩辕昊批折子并未抬头,只淡淡道:“那以后就别老想着休妻,好好过日子。” 叶舟回府与黄孟玲约法三章:他保黄孟玲正妻之位,衣食无忧;黄孟玲安于后宅度日,不再有让襄国公府蒙羞的言行举止;二人从此挂名夫妻,需要正妻出面的事都由妾室代劳,不必相看两厌还要演戏于人前。 第34章 五公主 黄孟玲本来不想答应,还想再回从前,可叶舟抬脚走了。 黄孟玲近日已明显感觉到丫鬟婆子对她的懈怠和不满,各种不好的话当她面不说,但转头的议论也从不怕让她听见。 可这些人都是她的人,身契都在她手上,却对她如此不恭,如果卖了又怕她们出去乱说话,若是打杀,现在这些仆众都不怎么听她的,谁打杀? 找管家,襄国公府的管家除了发她的月例和衣食节庆的供应,她这西偏院的日常都是不管的。 想想母亲现在的日子也不似从前,父亲宠着青丝如瀑的新人,而且,自从父亲原配死后,家里就是坐吃山空,一个个都不是经商、理家的料。 叶舟给出的约法三章,好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黄孟玲同意了,但要管家出面约束她西偏院的下人。老管家说,可以,但要名正言顺,如果将这些人的身契文书全部转契给国公府,他就给管好。黄孟玲想了两天,点了头。 就这样,当年沸沸扬扬的襄国公宠妾灭妻一事慢慢平息下去。只有当唐氏以妾室身份在正式场合露面时,才会被重新议论。但因为黄氏似乎销声匿迹,这种议论渐渐只涉及叶舟和唐氏……听着还是宠妾灭妻啊。 如果不是王兮佩被明正帝轩辕昊看中,张茹还以为十几年前的旧梦与往事都过去了。 而终于见到黄孟玲的王令仪也有一瞬的恍惚,尽管被她飞快的掩饰过去,但这一瞬的惊讶与怔愣,还是被黄孟玲看在眼里。 如今十几年过去,黄孟玲的相貌当然不若年轻的时候,但眉眼鼻唇的轮廓是不会太大变化的。 王令仪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小妹扮装逗她玩呢。 转念一想:容貌如此相像,按兮佩所述,这陛下与她仅一面之缘,轩辕帝素来也无好色之名,仅一面就有意纳入后宫,难道是将妹妹当成了什么人的影子? 黄孟玲见了王令仪心中也纳罕,这女子如此好容貌,闭月羞花也不为过。为何见了自己却好象有些惊诧? 当下就问出来,王令仪自然要遮掩过去,就笑道:“我若直说了,还请叶夫人不要怪罪。听闻夫人十几年困于后宅,偶有出门也是受限,这次想买叶夫人的园子,瞧那园子也颇凋败,所以自以为叶夫人如今病弱之体,身容不复,不想今日见了,叶夫人所居之地错落有致,叶夫人身形相貌亦十分康健,所以有些惊诧。原是我不该胡乱揣度,还请叶夫人见谅。” 当下遮掩过去,两人就谈那商契,王令仪对这位困于后宅的原配有同情之心,有意多给,虽然那园子如今要收拾出来不易,王令仪还是比市场价高出了三成来买,心想,只要也能开出温泉来就是值的。 王令仪回去琢磨此事,小妹是不愿嫁明正帝和四皇子的,这事皇后不知怎么打算的,如果能知道皇后的想法就好了,可如今若是贸然求见皇后,又恐惹明正帝不快。 又想叶夫人所住的院子虽然干净整洁,院子不小,设计也别致,但那都是园子本身如此,只是日常勤打扫就好。 若论装饰,没有什么精贵细软的摆件,也不见昂贵的珍奇花木,只有巨大的木雕与假山石屏壁,容易养护的花草绿植,都是乍一看好看,但其实又大又重搬不动,也不值钱的。 王令仪也是当家主母,一看便知,这种布置多见于府宅里的客人居所,不失气派也不怕有失。 想来,叶夫人这些年应该是没被苛待,但也就如此了。 当下又约了母亲沈氏在自家铺子见面,细细打听当年叶舟宠妾灭妻以及与帝后的关系。 王令仪想见皇后,哥哥王肃文却送过来一个消息。五公主要办生日宴。 帝后和各妃嫔过生辰都是按制办,宫规怎么走就怎么来,除非陛下有时兴起,或加杂了什么事由,就办得特别些。 但皇子公主们的生辰,除加冠礼和及笈礼外,其他生辰如何庆祝并无规制。 所以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开始皇子公主中的小寿星自主宴客,轮流作东,其实就是各宫母妃帮着操持,只是家宴。 出席的就是帝后与太子,德妃和德妃所出的一子一女(二皇子与长公主),病秧子妃和病秧子皇子(怡妃与三皇子),七品县令女妃和恋爱脑皇子(肃妃与四皇子),商贾之女妃和罚跪皇子(陈妃与五皇子),后来加上了李宝珠与女儿(李美人与五公主)。 说起来轩辕昊只有两位公主,德妃所出长公主,唯二的女儿就是李美人也就是李宝珠所出的这位小公主了。为什么却称呼为五公主? 这位小公主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加特别倒霉,张茹与李宝珠那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加之变成太医院长驻人口这才活到了三岁,三岁那年又大病一场,眼看着奄奄一息。 李美人得知鬼谷怪医给太后看病,便守在宫门口,等怪医出来,求其为小公主治病,没想到这怪医问清了李美人和孩子的身份,只说一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居然扬长而去。 第35章 兄弟姐妹读心术 匆匆赶来的皇后与太子竭力恳求,怪医才说:“勉强一试吧,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听天命不知怎的触动了太子,怪医开了方子留了药后,太子又请来了天元寺方丈,请方丈为小公主相看一二。 这大师看过之后,占卜一卦,便道:“将小公主的排序改为五公主吧。不改,恐活不下来。”又让在佛寺里为五公主燃祈福灯三年。 从此小公主就成了五公主,从那之后倒还真是平安康健了。 自从五公主身体好了,长到五六岁的娃娃,看到哥哥姐姐们办生日宴,自然也是羡慕的。 可办这个生日宴的钱不由公中出。说起来,少不得娘家支持。德妃母家原是三品史官,家中尚可,这几年也颇出了几个能干的在吏部,刑部任职,办个生日家宴不算什么。 病秧子怡妃身子不好,常年给人的感觉是,这一息尚在人间,下一息就说不好了。可人家其实是高门贵女,虽然病蔫蔫的,但这不活下来了,还生了个皇子么,其娘家支持办个生日家宴也无压力。 陈妃商贾出身,钱还是有一点的。 皇后自不必说。张家即使死了十一个将帅,依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肃妃的七品县令辞官父,别的可能不行,吃喝玩乐还是拿手,总能在这时候弄出点新鲜名堂,在肃妃看来也算是为数不多的那点好。 而李宝珠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没钱没人。宫中妃嫔的月例不少,赏赐也有,可赏赐之物除非本来就是金银,否则是不能拿来变钱的。 妃嫔月例在平常百姓看来是一笔巨款,在宫中是根本不经花。 所以虽然五公主每次会被邀参加别的皇子公主的生辰宴,但李宝珠没想过给五公主办。 直到张茹发现小姑娘极其羡慕,便着手为她操办,后来也就成了惯例,五公主的生辰宴都由皇后办。 今年皇后看人挺全,五皇子从边关任家军回来了,三皇子这阵也是好的,没犯病,就问问孩子们想怎么乐。 几个皇子公主还没说话,明正帝进来了,后面跟着二皇子和王肃文,张光和。众人忙着见礼。 明正帝轩辕昊在上首坐下,显然听见了他们的讨论,就说:“去麓鸣书院这主意不错。” 几道幽怨的目光投向王肃文,张光和。这主意哪里好了?! 去书院过生辰!这是哪个人神共愤的出的主意?! 麓鸣书院!我们几兄妹得罪两位大人了吗?谁过生辰去见那几尊大儒? 二皇子一看弟弟妹妹们的目光,不好意思让王肃文,张光和为自己背锅。 忙咳了两声,示意主意是自己出的。弟弟妹妹们立刻领会了。 三皇子也咳了一声:二哥,你失去我了,我身子不好,书院就算了,我还是先病一病。 大公主的目光:弟弟,你是从小没被打够么?! 四皇子拽拽袖子:二哥,割袍断义吧。 二皇子至此终于回了道目光: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你这个好学生和这几个渣渣混了?你堕落了呀,四弟。 五皇子紧了一下护腕箭袖:二哥,打你不知道要挨几板子要罚跪多久,我回来还没去父皇那跪过,拿你开张了! 二皇子看一眼太子:大哥!你看他们! 太子扫了一下弟弟妹妹:父皇说好就都去那过,我会和几位大儒先说好的,另外也会在书院内外尽量安排些有意思的玩乐。等生辰办完了,你们想打二弟,我不拦着。 二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 五公主看到这,觉得自己生辰真要在书院过了,小嘴叭叭要哭。 明正帝轩辕昊见这几个糟心的眉来眼去,对五公主道:“说说吧。”用后世的话说:“翻译下吧。” 五公主年纪小,父皇问哪有不说的。 “禀父皇。哥哥姐姐们说去书院过生辰的主意哪里好了,是不是我们兄妹得罪两位大人了?二哥说主意是他出的。三哥说二哥失去他了,他身子不好,决定先病一病。大姐姐说,二哥是小时候挨揍挨少了。四哥说要和二哥割袍断义。五哥说,回来后还没去父皇那跪过,准备打二哥一顿去父皇那开个张。二哥说四哥被别的哥哥们带坏了,堕落了,让大哥管管我们。大哥说都听父皇的,父皇说去书院就去书院,他会让大儒通融下,另外尽量在书院里安排点有意思的,等生辰过完了,我们要打二哥他不拦着。” 五公主叭叭叭说完了,太子一看父皇那脸色,撩袍先跪下了,几个皇子公主麻溜跟上,全跪下了。五皇子跪下前看了五公主一眼。 五公主又想哭,没忘了翻译:“五哥说我是叛徒。”一边哭一边跟着哥哥姐姐们跪下了。 好么,王肃文,张光和涨见识了,这几位是怎么做到的啊?就刚刚那几声咳嗽,这么大一篇呢! 第36章 试探 轩辕昊看着这几个不成气的,气不打一处来,又看张茹等,皇后一看,得,一个也跑不了,忙走到前面施礼,也跪下了:“臣妾教导无方。” 德妃等赶紧跟着跪到后面,这一大排,齐齐整整的。 皇后都跪下了,王肃文,张光和一看,今儿这是来得不巧了,咱也凑个数吧。 两位臣子刚要大礼,轩辕昊起身对二人道:“走吧,去书房。” 轩辕昊出来,立在外面揉着眉心,不知是不是等这两位臣子。只听里面的人哗啦起来应该是都围着张茹了,张茹声音柔和:“都不想去书院,那咱就换个地方。”里面是压低声音的雀跃。 轩辕昊嘴角弯弯上挑,他年少时脾气不好,又硬又倔,张茹没少受委屈。有时忆起往事也是对不住她,她过来跪下,他心里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什么温软之语。 张茹看着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好的,为了太子,为了这些孩子,她也不能撂挑子……轩辕昊要纳王兮佩入宫,看见画像的那一刻,她不是没有心灰意懒加委屈过,皇后也想过爱谁谁吧。 可梦里,这些孩子被黄孟玲残害,除五皇子逃脱外没有一个善终。在太子身中八十三箭血人似的惨死之后,张茹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她平静的一根根小心翼翼的拔掉十三岁少年郎身上的每一根羽箭,抱着那尸体静静地坐着。 她知道,两人早已无话可说的轩辕昊那晚不知发什么神经一直在外面,但他总会要离开,等他天亮后终于走了,而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张茹住的冷宫似的偏殿燃起冲天大火,她终于无牵无挂的走了。 可惜不知为何她的魂魄不能归去,让她看到自己死后,轩辕昊仿佛木雕一般,而黄孟玲正大肆残害其他皇子公主。大公主被黄孟玲命人用烧红的铁条伸入喉咙捅伤,大公主不能说话不能进食,无医无药,痛了八天死去。 黄孟玲恨大公主作为唯一的女儿深得轩辕昊喜爱,也恨她为皇后张茹说话,每次黄孟玲又想对张茹母子下手时,但凡大公主知道了都会力劝父皇轩辕昊,口齿伶俐聪慧练达,怼得黄孟玲的撒谎漏洞百出。大公主只是戳穿她的谎言,拦着她害人,但黄孟玲对她的报复却极其残忍。 二皇子,三皇子在太子和大公主死后,两人拿弓箭躲暗处想射死黄孟玲,毕竟是两个少年,加之轩辕昊派了暗卫保护黄孟玲,不但没成功还暴露了自己。那暗卫很早以前是轩辕昊派来保护张茹的,后来轩辕昊说,他看皇后也不需要,就转派给了黄孟玲。 二皇子,三皇子和他们的母妃,被黄孟玲叫人分别套上绳索挂着脖子吊起,每个人都只能脚尖着地,又两两相通,母子绳相连,只要有一边坚持不住,平衡打破,另一边也是要死的。他们四人坚持了七天七夜,甚至熬着不敢睡,身上还有屎尿排泄物,最终惨死。黄孟玲冷笑:“还母子情深呢,不也就七天?” 四皇子没办法,写奏折给轩辕昊,混在臣子条呈里,希望父皇看到。被黄孟玲安插在轩辕昊身边的小太监发现。 黄孟玲命四皇子大声读书,只要一停,就让人砍肃妃一刀,四皇子不敢喝水如厕,念到喉咙出血也不敢停,直到死前才知道,三天前因为他呛到口水停了一次,那刀砍在他母妃身上,深可见骨,肃妃早已血尽而亡。 梦里唯一逃脱的是五皇子。庆幸梦里并没有李宝珠和五公主。 在梦中,张茹没有想到她就是死了,还要这么绝望,她不停的催轩辕昊去看看别的孩子,他们正在经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在绝望中挣扎,可她死了,轩辕昊听不见也看不到她。他就那么呆呆的…… 可就是他给了黄孟玲明贵妃的封号,又有协理六宫之权,除了没有废掉张茹的皇后之位以外,六宫之中黄孟玲一人独大,她能动钱动人有卫士,甚至有了一批自己的“死士”,一开始这些下人为黄孟玲对付宫中别的妃嫔皇子公主,还只是小打小闹,轩辕昊从不处罚,渐渐胆大,后来黄孟玲告诉他们,就凭他们为她做的这些事,如果别的妃嫔皇子公主不死,但凡被他们翻了牌,你们就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批下人成了黄孟玲的“死士”。在这种情况下,张茹贴身婢女都死了两个,被赶到冷宫似的荒殿居住,除了没被废后,她还有什么呢,可都这样了,轩辕昊居然还担心她欺负黄孟玲,是她欺负别人应得的教训…… 张茹闭上眼睛……自己这十几年的小心毕竟让现实与梦不同,太子没有死在十三岁,其他孩子也好好的,他们长大了,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已成婚,四,五两位皇子也要议亲了。 现实中还有了这么可爱的五公主,她的四个贴身丫鬟也都还在。轩辕昊毕竟也没有梦里的所做所为。不能撂挑子,他正值壮年,什么都还有可能发生…… 王肃文回来,派人告诉王令仪,皇后在给五公主找办生辰宴的地方。 王令仪立马想到了自己名下的温泉庄子。 母亲沈氏给自己的温泉庄子本来就不错,最近她又找人收拾了一遍,地方不算太大,但用来让皇后办个生辰家宴是足够了。 第37章 十几个新宫女 王令仪买下旁边黄孟玲的庄子,一是想扩大,二是打算试着看能不能也开出温泉来,而今商契已经办完,正动工,如果皇后同意来,旁边园子先停工就是了。 果然皇后得了信,先派了两个嬷嬷和两个侍卫来看,王令仪陪着,两个嬷嬷对园子很满意。两个侍卫十分仔细,除了园子,又看了前后路径,园子周边,大概觉得这地方可以布局守卫工作,也相互点了头。 接下来王令仪入宫拜见了皇后,其后陆续有宫人并羽林卫去庄子上布置。 皇后见了王令仪,双方都有意试探。可皇后宫中不断有人来请示,王令仪几次开了话头,又见来人,不太好继续。 皇后便干脆邀王令仪御花园逛逛,两人走至无人处,皇后道:“这次去你的园子办宴,不知能不能请王太傅,夫人,并你兄妹三人一起聚聚?你们原是主家,主家作陪也是正理。”这当然是极大的殊荣,但这句话也是试探。 因为王令仪嫁入侯府,虽然庄子是沈氏所赠,但在王令仪名下,且小侯爷管着九门提防,按例也该夫家娘家都提一下,只提娘家还是因为这话其实的重点在王兮佩,而王兮佩一个闺中姑娘,陛下放了话,就看她自己和她娘家的想法了。 王令仪道:“谢皇后垂爱。陛下家宴,家父家慈并兄长不敢越了规矩,小妹是个散漫惯了的,平素和几个同龄小姑娘胡闹,是半点这份心思也无。” 皇后道:“你父兄也是一样的意思?” 王令仪道:“恕臣妇抖胆。天家有命,自当遵从。但家父家兄一直希望小妹过得自在些就好。” 王令仪这几天将打听到的事反复揣摩思量,觉得皇后也并不想妹妹入宫,所以,把话说明白。可以联手? 张茹听明白了,这就是说王家没这意思,但如果皇上要下旨,王家也只能遵旨。 所以…… 皇后看着御花园里千娇百媚的各色鲜花,缓缓道:“原来这园中有株芍药,后来……宫人将其铲去了。但不论园中有多少别的花,奇珍异品,那株芍药总是唯一一株,独一无二。就算是铲去了,可在心里也总是不同。” 王令仪不大明白,可是想着与皇后在四下无人之处畅谈的机会不一定再有。总归说些什么或许能改变妹妹入皇家的局面,不说也许什么都不会变。 沉吟片刻便道:“如果只有一株,自然就是与众不同,如果有十株百株也就没什么独一无二了。” 张茹一怔。 又听王令仪道:“以前在女学上学时,有一位同窗性子绵软温和,有一天好脾气的这位终于发火,大家都觉得是另一位太过分,如果不是另一位错得厉害,脾气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发火?” “皇后母仪天下,夫君是天下至尊,自然克己复礼,处处谨慎。可天下寻常夫妻,即便是夫为妻纲,叉着腰吵个架,斗个嘴摔个枕头,也是常常可见。平素乖巧的媳妇变老虎,一般做丈夫的只想着这是把媳妇惹毛了,能赶紧变回来就好。” 张茹笑道:“摔个枕头?”虽然她自己极少失态,也不摔东西,但听摔个枕头还是觉得有趣。毕竟轩辕昊发脾气扔东西不会是摔个枕头,梦里黄孟玲生气也是摔碎多少好东西……张茹的心又难受起来。 王令仪道:“自然是和好后日子还得过,寻常百姓即使生气吵架也有分寸,只砸摔不碎的。” 张茹想想王令仪说的这些话:“你可真是个妙人。” 又道:“我听嬷嬷说,你那温泉庄子极好,借我办宴,谢礼我总是要备的。侯夫人可有什么想头?” 王令仪道:“臣妇有求于鬼谷怪医,若能有机缘觅得怪医行踪,自是感念非常。” 张茹道:“若是想要找到怪医,只怕让你妹子入了皇家,直接求陛下最是方便。” 王令仪哪怕活不过三十,也从未想过让妹妹为自己求医而嫁人,便道:“那我倒也不必如此,我妹子有她自己的人生。” 张茹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帮你留意。” 二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聊着聊着,就从小心试探到开诚布公了。 五公主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在这快一个月里,明正帝轩辕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他宫中,殿前,御书房,忽然多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宫女。陌生是因为这些宫女都是新人,熟悉是这些小宫女都长得相似。 都长得象黄孟玲,或者说象王兮佩。 毕竟十多年过去了,黄孟玲如今什么样他也不清楚。 不但长相相似,有个五六七分象,性格气质也都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心无城府类的。看那笑容,初看心惊,后来……烦 他看到第一张这样的面容时,还怔了一下,破天荒问了名字。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各不相同,又通通相似,这总有十几个? 如果他知道后世有女团或女团选拔这回事……总之现在这十二三个身高胖瘦容貌发型都差不多的宫女还是让轩辕昊有点懵加有点烦。 第38章 皇后回娘家 当他从御花园过,又一次看到“熟悉脸庞”的小宫女时,那怒气就升上来了。 张茹这是想干嘛!? 他要纳王兮佩,这是不满意发脾气了? 可真是人才!这是从哪找的这十几个? 轩辕昊抬脚去了张茹宫中。 张茹见轩辕昊脸色不好进来了,只得先命人奉茶。 轩辕昊道:“不必。都出去。”宫人都鱼贯退出,几个大丫鬟退出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张茹。 张茹也有点紧张。 轩辕昊看着张茹道:“皇后可是有不满?” 张茹:“不敢。” 轩辕昊那火开始往上升:“那些新宫女是怎么回事?” 张茹不语。 轩辕昊:“说话!” 张茹把心一横:“就是陛下想的意思。” 轩辕昊气笑了:“所以是不满我要纳王兮佩?” 张茹道:“是。” 轩辕昊怔了一下,转身坐下:“茶。” 张茹无法,只得自己奉茶。 轩辕昊喝了,然后道:“若我偏要纳呢?”这声音却已经平和许多。 张茹道:“陛下旨意,自然无人不敢遵从。” 轩辕昊看她一眼:“把那些人从我眼前弄走。”未了,也没说纳,也没说不纳,喝了茶走了。 张茹叫来几个大丫鬟,收拾安排一下,又吩咐下去将那些新宫女分在各处,不在轩辕昊眼前晃了,但也不是真就见不到了,时不时的总还会见到。 然后,张茹回娘家了。 轩辕昊回宫,果然不再见到那些宫女,松一口气,看了大半天奏折,摆膳时说:“去皇后宫中吧。” 汪大喜道:“禀陛下,皇后不在宫中,回张家了。”趁着换茶,又看了一眼陛下的神情:“说是太后准了的。皇后已请德妃在她离宫期间协理六宫。” 回娘家了?她娘家还有谁?想到这,莫名又有些不是滋味。 汪大喜道:“过两天是皇后母亲的忌日,去世四年了,宫中不许祭拜,娘娘这是头一次回去。” 第一次回去祭拜?轩辕昊想起,三年前老三和老四与任家大小姐闹那出,一个退亲一个求娶。 老三请旨后很快娶亲,生母身子不好,皇后作为嫡母,短时间内全程操办。皇后为老三风光大办,给足了三皇子和任家面子,也替老四赔了礼。当晚,他也高兴,来她宫中,看到皇后卸妆去钗后,累到惨白的一张小脸,中衣已经汗湿透。 两年前,皇后为太后侍疾,前前后后有两个多月。 一年前又有事,王肃文,张光和在扬州与广怀王的暗中较量到了剑拔弩张只是还没撒手的地步。 那时万罗和万老爷子等人已死,各家乱斗刚开始,扬州六家有人意识到这是皇家动手了,提出联合广怀王一不做二不休,这可能是六家最后的机会。消息传到广怀王那,广怀王也开始推兵线至扬州方向。 同样的,王肃文,张光和得知消息,速报了轩辕昊。轩辕昊这边倒也不怕正式掀桌开打,只是又要开打,刚刚休养生息的局面又要乱了,扬州的滔天富贵如果尽归了轩辕旻,广怀王势力大增,这块骨头要啃下来,代价也不会小。轩辕昊甚至想过亲征,速战速决。 太后听到一点风声,急得团团转,自从头一年张茹为太后侍疾,太后对张茹好象就不一样了。 那一夜,张茹陪着太后,后来又派贴身丫鬟来传消息,太后已密信广怀王,要他做掉联系过的扬州六家人,太后保他没事。张茹请轩辕昊保证这封信能到广怀王轩辕旻手里。 后来广怀王收信后派出暗杀小队,对扬州六家下手,对峙局面彻底改变,轩辕昊也松了一口气。而张茹一直在太后宫中陪着太后,直到事情结束。广怀王从封地送来两包当地特产,一包给太后,一包给哥哥轩辕昊。太后落泪,张茹告退,这才回了自己宫中。 应该是又一次耽误了祭拜。 想到这,轩辕昊觉得有些对不住自个媳妇,想了想,决定也去张家。 当年一门十二郎的张家。 王令仪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流言在夫人圈子里传开,她王令仪欺负黄孟玲,欺负一个可怜的,被宠妾灭妻的元配,用极低的价格买了黄孟玲的嫁妆庄子。 王令仪有点儿懵,这事有商契在,价格多少是白纸黑字的,实际付钱走的也是钱庄。这种拙劣的谎是为什么? 第39章 又一次 可这样的谎言也确实恶心人,没有哪一位会把这样的流言蜚语直接问到王令仪面前,因此她也没有一个机会去向所有人解释。 这两天王令仪的丫鬟碧翠也慌得不行。她和黄孟玲的丫鬟自从上次在襄国公府认识后,两人因要签这个庄子的商契,又互相见过多次,很是投缘。 碧翠对黄孟玲颇有同情,戒心降低,无意中就说漏了嘴,让黄孟玲知道了帝后借用了温泉庄子。 现在自家夫人被人污蔑巧取豪夺,以极低的价格“买”了黄孟玲的庄子,碧翠总觉得这事可能与她说漏嘴有关。 最终还是到王令仪面前,老老实实把这事说了。 黄孟玲得知帝后要去王令仪的庄子,而这个庄子就在自己庄子的旁边,真是喜出望外。 十几年了,粉色芍药之后,她再想向宫里伸手,就极其困难,宫里都是张茹的人了么? 叶舟也防着她。她的嫁妆铺子,庄子,一个个因为经营不善,或关掉或转卖。黄孟玲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妈确实不是经商的料,她的心思也不在这。 可是她也知道父亲的原配即使死了,她手下这些掌柜也是有本事的,怎么就一年两年一个接一个的垮掉? 她不觉得这些掌柜有二心,毕竟他们以为元配所出的大小姐,她那短命的姐姐还在,还等着他们支撑,这几个掌柜倒也是些忠心的,虽然忠心的不是她,但可以为她所用。所以,十之八九是叶舟干的。 粉色芍药的事情败露后,叶舟知道她还在往轩辕昊眼前凑,本来不打算动她的嫁妆,变成嫁妆也不打算让她留着了。 如果不是七八年前,姐姐的外祖母过世留下遗言,又给姐姐送了一批铺子庄子,自然又落在了她手里,她现在哪还有钱可用。 黄孟玲一边高兴再有机缘可以搏一下见到轩辕昊,另一边又烦躁,知道这消息时庄子已经卖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调头又想挽回叶舟,但叶舟与她约法三章后就不见她。 她又发现自己出门时会有暗卫盯着,又想将暗卫策反为己用,还真有一两个暗卫有些松动,但铁刃又很快发现不对,立刻惩戒又换了人。 她接连受挫,无计可施,只能慢慢消停下来。而今得了这一讯息,又心思活了起来。 所以放出消息,自己受了欺负,等这个传言起来了,她就会去中人所申请暂停这桩买卖。交易由中人担保完成商契,如果显失公平的名声传开,对中人所也不利,也会希望有机会澄清。 只要交易由中人所暂停,那么暂停期间这个庄子仍然属于她黄孟玲,她去自己的庄子就是天经地义,轻而易举的事。而轩辕昊那天在隔壁庄子,一墙之隔,她总会有办法见到人。 但不管什么样的结果,她这么做,王令仪的名声是受损的。王令仪签的商契传出有问题,欺骗加欺负人,哪怕中人所重新查验后说商契没问题,只怕也有不少人会觉得是王令仪事后找补。 玄绯玄灵查探回来,禀王令仪,散布不实消息的正是黄孟玲。 王令仪本来多出三成的价来买她一个破败的庄子,就是出于善意。没想到反手就被黄梦玲毫不顾及地利用上了。 虽然不知道当初帝后与襄国公夫妇的具体纠葛,但既然妹妹与她长得相似,她又十几年被“冷藏”,王令仪还是生了几分亲近与同情。 想着如果当年发生了什么,可能也不是黄孟玲的错,也许是帝王喜欢上她,为了避免丑闻,她就被冷藏了十几年。 这个推断一半是对的,只是黄孟玲绝不无辜。现在王令仪也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了。 黄孟玲吃准王令仪不会在五公主过生日之前去为了自己的名声掰扯这事,一旦众人过多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温泉庄子最近的动向和布置就会让很多人注意到。那就是她泄露了皇家出行行踪。 但黄孟玲不知道的是,王兮佩和她酷似的长相,以及轩辕昊想纳王兮佩入宫。而这个王兮佩是王令仪的妹妹,王令仪算是个知情者。 本来王令仪对这事的推断还有点偏差,但黄孟玲整这么一出,倒是让王令仪觉得事情也可能是另一回事,那就简单粗暴吧! 王令仪去张家见了皇后张茹…… 黄孟玲如愿拿到了交易暂停的中人所文书。她开始设计如何见到轩辕昊,以及如何在十几年后让他心软,接自己入宫。 这世上最难得的不就是白月光归来?如果轩辕昊知道自己对他一腔爱意,守了十几年活寡的苦,肯定无比心疼。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轩辕昊相信就行。 何况她当初送给轩辕昊的腰封,护膝里藏着对他倾诉爱意的布条,如果告诉他,他去拆出来看了,这样隐秘,压抑又纯粹的爱,来自她这么一个单纯天真的人,又吃苦多年,以轩辕昊的性子,就算不再心悦,愧疚和感动也会让自己在他心里大杀四方。 只是不知那腰封护膝还在不在。其实这主意是她学了张茹的。她当年去宫里玩,看到张茹为轩辕昊做的腰封里衬上绣了小小一行诗…… 后来她起了心思,若能当大哥的枕边人又何必做小弟的女人? 黄孟玲给轩辕昊做腰封,又想起张茹那点隐藏的爱意,依葫芦画瓢,但她懒得一针一线绣在里面,直接用毛笔写小布条上,然后塞在了腰封护膝里。 黄孟玲又琢磨自己的头发,自己有顽疾,象母亲那样总有被父亲发现的时候,与其遮掩,要不要干脆剃了,当自己是为了他青灯古佛十几年,心如死灰当尼姑了? 又把自己的母亲找来偷偷商议,她母亲这些年过得不如意,也是因为女儿黄孟玲毕竟没被休弃,还是襄国公府的主母正妻,父亲才在后院堪堪留了母亲一席之地。 黄孟玲母亲觉得她这剃度的主意不错:“若是青丝妆容服饰比美,儿啊,只怕咱是比不过那几位皇后妃子,但若是她们光鲜亮丽,而你剃了头发,黄个小脸,只着素衣,十几年只求见这一面解思许,这两厢对比,咱只怕就有机会了。” 第40章 一门十二郎 轩辕昊到张家来找自己媳妇。 张家长房孙,张茹大哥的第三子,当年还是个三岁幼童,没有跟随爷爷父亲哥哥和众位叔叔上战场,是张家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不过,当年一门十二郎,并不包括这个三岁的小娃娃,张家抬回十一具尸骨,还有一人失踪,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这些年就是张茹的母亲带着孙子守着张家,直到四年前母亲去世。张茹这次回家,不但要祭拜母亲,也想问问侄子张柏翊,有没有心怡的女子。 张茹没想到轩辕昊会来,轻车简从的就来了。一时间张茹不知是应该把所有人叫出来接驾,还是替他遮掩行踪。 明正帝见她踌躇,知她心中所想,便道:“只告诉柏翊一声,也不必过来行礼了,明天再见吧。先去你的院子。” 张茹白天见了王令仪,知道黄孟玲又在动心思。加之回了人丁凋零的娘家,种种往事浮上心头,只觉得委屈。 现在见了轩辕昊,听他说去自己的院子,张茹不知怎么就恼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明正帝极少见张茹发脾气,在宫中,她的规矩礼仪是不出错的,而今见她一瞪眼走了,倒觉得可爱。 又想着是来哄媳妇的,也不生气,抬腿跟上。 等进了张茹闺阁时住的院子,洗漱完毕,张茹又找人去柏翊那取了一身新睡衣,轩辕昊换上,便伸手揽过媳妇:“这衣服没有你做的舒服。” 张茹呆呆发愣,想起出嫁前的一夜,自己在这闺房里辗转反侧。那时她已经被轩辕昊冷了很久,虽然问吉,采纳,下聘等等皇子娶妃的环节都在按部就班的走着,轩辕昊下的聘礼还十分重,可张茹知道他在等自己认错道歉。 可她就是觉得委屈,非常委屈,不想去低这个头。 人们说帝后伉俪情深,风雨同舟,当初轩辕昊从荣国公府把她带走,很多人说轩辕昊冲冠一怒为红颜。 只有张茹知道,两人共乘一马,后面叶舟,庆王,豫王带着人兴高采烈跟看。他送她回了家,进了家门花厅,众人散去只余他俩时,他就冷了脸。 “为什么去荣国府?” “荣国府老夫人,人称菡萏夫人,是因为荣国府占地巨大的荷花池,所有亭台廊榭桥台均依水而建,你不知道么?你去荣国府,万一落水,又有外男,你打算如何?” 张茹委屈,这是菡萏夫人邀请的,并未提及有外男在,她和母亲受邀前往,她们怎么知道大皇子轩辕煜会突然出现。 “事先并不知道会有……”她红了眼眶。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外出要事事当心?象荣国府这种建在荷花池里的府邸,你究竟为什么要去?” “如果我今天去晚了,你已经出了事,大哥求娶,你嫁不嫁?” “你倒底有没有想过,只要出了事,不论我娶不娶你,都是两难?” 张茹心里难过:大概轩辕昊只想着张家的北路军,只想着十二员虎将。不论娶不娶都是两难,不过是不娶就要将这支大军拱手相让轩辕煜,娶了就是丢了他的脸,因为自己落水失了名节。但她不是没落水么!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咬着牙,一语不发,那泪生生被她憋在眼眶里。 轩辕昊气急,看这样子是不觉得有错。 也不再说话,只这么看着她。 张茹知道或许此时应该服软认错,拽他袖子撒个娇也许就没事了。但刚刚在荣国府,他带着人进来,当着那么多人,伸手对她就两个字:“过来。” 她母亲,菡萏夫人,大皇子轩辕煜,从大门追着来的荣国公,还有叶舟,庆王,豫王,被骗来看着还有点儿懵的京兆尹巡检队….. 她有一点儿犹豫么?她知今天这一步跨出去就是代张家军站了队。 才十几岁花骨朵儿的张茹对菡萏夫人,大皇子盈盈施一礼,就大步朝轩辕昊而去。 轩辕昊转而吩咐小兄弟们为张茹母亲备轿,护送回府。这边自己就拉着张茹翻身上马,纵马而去之前不忘了掉转马头对轩辕煜略施一礼。 张茹心想,你还要我如何?是不是就会欺负我。那泪终于一滴滴落下。 轩辕昊看着她,目光却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冷,他太累了,要操心的事太多,她如此不懂事…… 轩辕昊转身走了。 两边就此僵着。 轩辕昊去荣国府抢人,抱着张茹骑马而归,这事闹得挺大。 所有人都觉得轩辕昊会尽快来张家提亲。据说就是轩辕老头子也对轩辕昊发了话:“板子都挨了,就早点把人娶回来吧。” 可轩辕昊就是一天又一天的没来提亲。 张茹自那天从荣国府回来后就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在家待着。 叶舟看大哥轩辕昊总拉着脸,他们这一大帮子十几个能文能武的兄弟干活个个挨训。那个稀里糊涂站了队的京兆尹,一开始轩辕昊还对他客气了几天,接下来就一样被训。 这京兆尹挨了训还挺高兴,出来对叶舟笑呵呵地说:“和你们一样挨骂了。”叶舟无语望青天。 碰巧铁刃来找叶舟回事,叶舟一想自己挨骂的频率,对铁刃道:“你自个进去直接回大哥。” 等到铁刃蔫蔫的出来,一脸幽怨地看向叶舟,叶舟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铁刃道:“想个办法吧,弟兄们这一天天的。” 叶舟道:“我去找大嫂。” 叶舟琢磨,张茹那些个哥哥们也不是好惹的,就从后院爬了墙头。 刚爬上去,正跨坐在墙头上,还什么都没看清,就一头栽下去,好在下面是花园泥土,摔在草地上。 刚想爬起来,怎么这院子里有男声?干脆趴那地上不动。 抬头悄悄一看,好么,一门十二郎有四个在这呢。 几个哥哥正和妹妹张茹说话。 第41章 排队求娶 张三郎道:“既不来提亲,咱家姑娘就还非他不可了?妹妹,和哥哥们在边关不好么,自在快活,回了京把自己逼成个大家闺秀的尖儿,憋屈委屈受那么多,何苦? 边疆何青那小子对你的心思,是个人都明白,我看那小子就不错。功夫不错,排兵布阵也大有章法,有勇有谋,长得也不赖吧?玉面何郎。人家边关寄来的东西,哪样不是花了心思的,和哥哥回边关吧。” 五哥笑道:“你可别和我抢啊。边关苦寒,妹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就留京城吧。 三年前那位状元贺兰城,目前在刑部任职的,自从见了妹妹如见天人,平时瞅着观察入微,明断秋毫的一个人,每次见了妹妹,都乱了方寸。 前儿个来找我,说如果某位皇子那边让咱妹子没脸的话,他愿意立马来提亲,倾其所有下聘。这份勇气就可让人另眼相看了吧?更何况是个有才的,人品也好,我查了他,妹子,可真是个好人选。” 九哥笑道:“那我这个说还是不说呢,他加入掺和就更麻烦了。不过天家的老四托我带话了,我还是得把这意思带到,人家这是打算和他亲哥抢人呢。听着还挺委屈的,说希望咱家妹妹这次能越过哥哥看看他。” 叶舟一听,要完,从荣国府抢来的嫂子要飞。 这么大个嫂子若是被人抢走了,弟兄们大概不是挨训了,是要抄家伙去干仗了。 六郎听了便道:“我这还有两个人选。就凭咱们家妹子的品貌,这还是咱家没说话呢。但凡放句话出去,妹妹你安心慢慢挑……”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我都写下来了。” 三郎道:“你过分了啊,一出手两个。难分伯仲么?” 六郎正要说话,就听张茹道:“六哥,他会来提亲的。” 六郎道:“若是不来呢?” 张茹道:“我等。” “若是一年两年不来?” “我等他一年两年。” “若是一辈子不来,若是他与别人定亲?” “我……”张茹抬头:“哥,那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你……”六郎手里几张纸落下,他刚从怀里掏出来:“唉。”六郎抬脚走了,走时往叶舟躲藏的花丛看一眼。 三哥,五哥,把那几张纸捡起来,一目十行扫了几眼,又放在院内石桌上,拍拍张茹:“你六哥真是费了心。”说完也走了,也往叶舟那扫一眼。 九哥起身,低声对张茹说:“那边花丛里那个是轩辕昊的小兄弟叶舟吧。别动,听我说完。把他打下来,是要告诉他,走门! 爬你院子墙头,是当我们这些哥哥不在家啊!还是当你好欺负!还有,今儿个你可真丢哥哥们的脸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他不娶你,你就当尼姑啊?唉。”抬脚也走了。 等四位哥哥走了,叶舟才爬起来,张茹没弟弟,在家因年龄小,辈份也小,男人们都是她的父亲伯伯叔叔哥哥,从小到大虽然备受宠爱但也只有听话的份。 叶舟几个把她当嫂嫂,她把他们几个当弟弟,看叶舟呲牙咧嘴地走过来,忙叫丫鬟取了跌打药过来。 叶舟看见张茹也有点委屈,他是见四个人走时,每人都往他那扫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打下来的。这一跤摔得可真重。 张茹又叫丫鬟取了点心瓜果,上了茶。叶舟由丫鬟抹着药,吃着点心,喝着茶,自觉好多了:“嫂嫂,你快和大哥和好吧。兄弟们最近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见张茹不答,又道:“嫂嫂,你家厨房里可有炖什么汤水,我带一份走吧。” 张茹知道他想干嘛,看他一眼:“上回我送汤挨了骂,你忘了?” 叶舟愣了一下,仿佛回想,然后笑道:“嫂嫂那哪里是挨骂,你看看平时大哥都怎么训我们的?他对嫂嫂那就是打是亲,骂是爱。 嫂嫂上次送了汤,大哥心情至少好了三天,逢人就显摆,不然我怎么知道的。嫂嫂,你给我,我带去。” 张茹听了便道:“大厨房的汤水不是我亲手做的。我这有亲手做的点心,你若要,就这个吧。” 叶舟见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十个小点心精致可爱,每个样子都不同,小小一个漂亮得不忍下口。 ”大哥怎的运气这么好,要是我以后的媳妇给我做这样的点心,我肯定抱着睡觉舍不得吃。每天看它一百遍,心里欢喜一百次。” 张茹和身边的丫鬟全都笑起来。 等轩辕昊收到点心,拿起来尝一口,确实好吃,那心情刚好一些,就听叶舟说有五个男人排队等着娶张茹。 第42章 不纳 轩辕昊挑眉,听叶舟说完,就问:“她怎么说。” 叶舟也觉得嫂子失了些气势,要是嫂子说:“哥哥,好,我们就回边关。”也不至于现在 他前面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为嫂嫂壮声威,现在这一问一答就得显原形了。 轩辕昊见他不答,又拿起一块点心继续吃:“怎么,不敢说?她挑了一个?” 叶舟摇头:“她说等大哥提亲,等一年两年也等。她哥问如果等不到,如果咱这边另娶了,她怎么办?她说那她就剪了头发出家。” “她那几个哥哥听完就走了,每个走时都叹口气。唉。” 轩辕昊听了也不说话,只把那点心又吃了两块,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去提亲吧。” 宁愿去当尼姑,也不知道来认个错? 叶舟一直觉得愧对何青,贺兰城,姜堰,商槐堂,这四个人加上大哥的亲弟弟轩辕旻,就是排队的五个人。 轩辕旻就算了,另外四个算头铁了,敢挖他们大哥的墙角。他后来在石桌上看到那两张纸,连同开始听到的人名,全在大哥面前说了。 本以为轩辕昊也没在意,毕竟张茹就等他提亲,一年两年都等,他不娶她就去出家。 没想到轩辕昊一边安排提亲下聘,一边就把这三位京官,十天之内全调外地任职了。 何青远在边疆暂时没啥事,半年后回来述职,轩辕老头子看上何青,想让何青在羽林卫任职,以后就留在京城。这个调动被轩辕昊给搅黄了,何青又回了边关。 叶舟觉得心里有愧,多年来和这几位一直保持联系。这都十几年了,这几位也没混上回京,不过好歹也都是一方要员了。 而回了娘家的张茹想起当年大婚,轩辕昊迎亲来晚了,哥哥们等得差点翻脸,轩辕昊才带着两只活大雁匆匆赶来,随行的庆王,豫王急忙跑前跑后解释新郎官轩辕昊是亲自去捉大雁了,这才来晚了。 轩辕昊对张家父兄只讲迎亲的婿礼,不讲皇家礼,态度恭敬,在众人甚至夹道观礼的百姓面前都给足了面子,接亲之后,那成筐的喜钱喜饼就漫天飞舞似的朝观礼百姓抛洒,迟到这事就在一派欢乐中抹过去了。 张茹睡在出嫁前的闺房里,忆起往事百感交集,又十分想念父母和哥哥们,不知不觉就落泪了。 轩辕昊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忌拜日我和你一起去,这几年我疏忽了,对不住你。” 张茹沉默。 轩辕昊又道:“纳王兮佩的事,我已经和王肃文说过。” 这意思就是陛下口谕,不可更改? 张茹本来在他怀里,听了此言,从那怀里滑出来,转身背对他躺着。 轩辕昊有些好笑,又揽过人来逗她:“身为皇后,还吃醋了?妒是七出之一。” 张茹道:“宫里的妃子,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有七出还有三不去,我是糟糠妻,不下堂。” 如果撇下他不要了,一切不就如梦中一样么?那这些年又算什么? 轩辕昊听了朗笑出声:“你是糟糠妻?” 张茹气呼呼:“怎么不是?” 那些血雨腥风的战乱的日子,乱象丛生的夺嫡岁月,她陪着他风风雨雨,怎么就不是糟糠妻了? 轩辕昊低头看怀里的人气呼呼的样子,心里一软,她对他一片赤诚,十几年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还做着这个皇后,辛苦有委屈也有,而今几乎是个孤儿,除了他还能依赖谁?这么多年,他这媳妇发脾气的时候不多。 罢了,对王兮佩虽然有些心动,有点儿喜爱,但总归也不是非她不可。 “你若实在不愿意,你去处置吧。” 张茹在他怀里抬头看他,那眼睛睁得圆圆大大,这是不纳王兮佩的意思?扔枕头(发个软脾气)真的有用? 轩辕昊低头看她眸光,忍不住抱紧了些:“我不纳了,好了么?” 张茹得了这句明示确定,把头往他怀里扎深一些,那手回抱住了他的腰。 轩辕昊想张茹这些年哪里有忤逆过他,难得发了这么一回脾气。一时间情动,那手就直接解了她胸前丝扣。 黄孟玲没想过自己就这么被釜底抽薪了。五公主生辰前一天,去温泉庄子唯一的道路实施路禁。简单说封路了。即使她去自己的庄子也不行,不许通过,要等三天解禁。 千算万算,怎么见面怎么说,穿什么送什么全准备好了,却连自己庄子都进不了。 气个半死,她又想到,破败庄子里应该还有守门人之类的仆人,也许可以通过他们让轩辕昊知道她…… 再一问,才知王令仪早将她的仆人遣散,找了人在园子里动工修缮,现在正停工。黄孟玲无计可施,恨得咬牙。 第43章 生辰快乐 黄孟玲忽然意识到,这个叫王令仪的小姑娘,可能是个厉害的。 张茹对自己的事情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可能是发觉了,但并不敢怎么对付自己。除非自己主动出击,张茹从来都只是防范。 叶舟虽然将自己困于后宅,但对于她处理嫁妆,主动卖掉,也不太管。买卖的钱都是走钱庄,一旦她动用大笔的钱,叶舟就会知道。但叶舟不会管她具体买卖的细节,叶舟对她也是“敬”而远之。 前者是忌惮,后者可能是厌恶吧。 正因为这两人对自己的态度与行事,这次她才又动了心思,打算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搞事情。 而王令仪这个小姑娘,事后只要装一装,说自己久困于后宅,不太清楚行市,被人挑拨就信了之类的,也就蒙过去了。 可如今这个王令仪被泼了污水,不急不躁,就等到五公主生辰前一天才亮出封路。张茹不会这么办,张茹的做法从来都是退避三舍,如果没人给张茹出主意,按她的做法即使知道了交易暂停的消息,想到了黄孟玲会出手,她也只会换地方。 折腾羽林卫和宫人,还要重新在陛下和各宫面前做新的安排,总也会折腾个人仰马翻。 当年粉色芍药的事,黄孟玲事后想过,虽然看起来张茹大获全胜,而且趁机抓牢了对六宫的掌控,至少以后黄孟玲再想把手伸进宫,就极其艰难了。 可她真的没有自伤么?李宝珠变成李才人,时间那么巧合?李宝珠获封,对当时的黄孟玲是扎了一根刺,对她张茹就不是了?她那么心悦轩辕昊,那一件件小衣里的心思,哈哈哈,黄孟玲心里笑,那刺对她而言扎得更狠吧。 王令仪因黄孟玲暂停交易的事找了张茹,发现这位聪慧的皇后在面对黄孟玲的事时,有明显不对的情绪,如果是愤怒,鄙视,或者妒忌,王令仪都不觉得奇怪,可皇后的情绪是……胆怯?分分钟想撂挑子,又坚持住? 黄孟玲从出身,品貌,地位,各个方面都远不及皇后,张茹那种深切的忌惮从何而来? 她见张茹迟迟不语,只得将自己的主意拿出来,封路,以出于安全考虑的名义封路。 因为要买园子,王令仪对那周边情况十分了解。温泉庄子旁边除了原黄孟玲名下的庄子外,本还有十几户佃户散落居住。再过去就是宽广壮阔的凌原江,凌原江的对岸是凌风山。两个庄子背靠大江大山,只有前面一条路。 王令仪见这景色怡人,又有地下温泉,还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非常喜欢。本来的主意,是小侯爷江衡若是让自己失望了,这个地方就是她将来自己的家。 所以一边买下黄孟玲的庄子,一边又分别出钱安置佃户,将十几户佃农所种的地都买下来,打算以后把这里变成她在京郊的小天地。 依着这地理位置的条件,封路是简单有效的办法。 张茹很快安排下去,回过神来想:这个王令仪真是聪明敏锐,只怕当年的事她猜得七七八八了,不然被暂停交易就只会想到等几天然后澄清就好了,她能想到这事要来告诉我,又明白我的沉默与为难直接提出了封路。那么投桃报李…… 张茹问王令仪,也不绕圈子:“令妹也被四皇子圈选,已经报上来了,这事你怎么想的?” 王兮佩来找姐姐帮忙时说一个也不想嫁。她不想嫁明正帝,而四皇子,她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也不想嫁。 王令仪其实有点犹豫,四皇子是娶妹妹当正妻,且四皇子据说于文章子集上颇通,而我这妹妹又擅长这些,没准儿是个心意相通,琴瑟和鸣的。又是皇家要娶,连拒两位天家人,真的可以么? 张茹看出来了,便道:“三年前,四皇子拒过一次婚,那婚事是陛下,我与肃妃都满意的好亲事。” 既然是生母肃妃,帝后都看好的婚事,拒婚就很奇怪,王令仪听明白了,告辞回来之后,就和父亲大哥说了,他们会去查。 王令仪还有个疑问,为什么七八年前,好象黄孟玲名下的庄子开始有变动,本来以为是襄国公叶舟那位得宠的妾室唐氏仗着宠爱下的手,可如今看来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碧翠这一阵子内疚至极,王令仪唤她过来。她这些天一直等着处罚,如今以为要罚了,反而心头石落地,表明乖乖认罚,和黄孟玲的丫鬟决不再联系。 王令仪道:“怎么能不再联系,你当她是朋友,她给你下套,当然是要继续联系。罚是肯定要罚,不过罚之前,事情若办得好,也可能抵过去。” 碧翠抬起头,那眼睛就亮了。 五公主的生辰过得开心极了,这园子里景色怡人,各种巧思布置惊喜不断,大小温泉池错落其中,极目远眺黑山白水,壮阔非常。 父皇母后和众位哥哥几位娘娘都送了她生辰礼,开心,每样都好喜欢,嘴角眉梢的笑意一直挂着。吃好玩好温泉泡得舒服,又有礼物,小孩子家家的五公主欢天喜地的。 王令仪作为庄子的主人,也送了一份礼物,一盏三层重叠镶嵌的琉璃八角宫灯,点燃烛火后,即开始走马旋转,三层所绘人物山水栩栩如生,其精妙在于旋转之后,每层所绘图案重合在光影下,形成新的画面。 五公主见了,爱不释手,没事也点燃烛火,看它转呀转的。 只是几位皇子泡温泉时,二皇子不合时宜地提到麓鸣书院的三尊大儒过两天要来太学考测几位皇子的学问。 欢声笑语一片沉默,一片沉默中,五皇子扔了一条泡温泉用的湿帕子过去,正盖在二皇子头上。 然后是三皇子甩出了第二条,四皇子温柔一些,离得近,也加上一条。 二皇子顶着三条湿帕子,又叫太子帮忙:“大哥,他们欺负我!” 太子道:“你过来我这边。”二皇子得意的看三个弟弟一眼,去大哥旁边待着。 就听太子道:“唉,也不知道要背着我。” 三个弟弟的眼睛都亮了,二哥……所以下次是…… 第44章 找人 五公主的生辰过完,王令仪就约中人对商契和庄子重新勘验,以求证购买价格是否合适。 同时让玄墨玄青去找七八年前离开黄孟玲庄子的老庄头。 等好不容易找到人一问。这个庄头道:“当初离开,不是因为襄国公府有什么人要求我们离开,而是八年前老夫人去世前,留下话将这个庄子赠送给小小姐,也就是咱老夫人的外孙女。 可我等在庄子上待了快一年,求见小小姐不得,又听闻庄子的庄契不知怎的会落在二小姐手上。 二小姐黄孟玲原是妾室所出,我们小姐去世后被扶了正。这庄子产业是老夫人送给自己外孙女的,可不是她黄孟玲。 我等去契行里问,人家见我们不过是下人,都不怎搭理,问得烦了,只说是手续齐备。 我等没有办法,传信回祁阳老家,老夫人已去世,这边的事也无人理。我等觉得事有蹊跷,但又无人理会,就离开了庄子。 我们几个管事的一走,其实人心就散了。但黄孟玲也不太管自己名下的庄子,大约当时还有不少人干活,外行也看不出不妥来。剩下的人陆陆续续,每年都会走一些,原来这庄子上有近百人,当初都是我看过的,这七八年走得差不多了。” 王令仪暗道声惭愧,自己先入为主,还以为妾室唐氏下手欺负黄孟玲,其实还真和人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有问:“这些年,没人见过你们小小姐?” 这庄头答:“没有。我们小姐去世之后,小小姐跟着她爷爷奶奶跟前过,那时还见过。 再后来小小姐的奶奶去世,我们家姑爷不守孝道,孝期还出去眠花宿柳,把小小姐的爷爷气病了,姑爷又在病中各种苛待,他家老爷子也就去了。 我们小小姐自从回到她父亲和继室那,我们就见得少了,到后面已经完全见不到。” 王令仪点点头,安排人好生送这老庄头出去,这庄头却对王令仪深施一礼:“这七八年来,您是头一个问我们家小小姐的贵人,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贵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定尽全力。只盼贵人能帮着找找我家小小姐。” 王令仪想了想:“好。” 既答应了,自当尽力。可派人试了一下,黄孟玲父母对这位小小姐的情况严防死守,只打听出“身染恶疾,缠绵病榻,多年不愈”。再查下去,或要见面,又师出无名。 这事若是她祁阳老家,外祖家的人出面要见当然就好办些。 向老庄头打听,这庄头道:“老夫人去世后,大少爷和二少爷就分家了,曾经也派人来找过,但是这边推三阻四的拖着,祁阳来的人也不能天长日久的等下去。 后来姑爷又说,他二女儿黄孟玲是襄国公夫人,祁阳若是再来人骚扰,他就告之襄国公治我们的罪。 祁阳老家只是商户,民不与官斗,平素里就是对县令也是客客气气的,何况襄国公府这么大的门楣。 又打听了襄国公是跟着陛下的,素有权柄,虽然听说二小姐并不得宠,可毕竟是国公夫人,祁阳老家上下也百十口子,怕万一连累了全家全族,也就慢慢不管了。” 王令仪听明白了,便道:“这事我知道了,会另想法子筹谋。你们小姐和小小姐身边可有什么得力的人?” 这庄头道:“我们小姐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叫禾青,一个叫稻香,是从小跟着小姐的。后来小小姐出生,稻香就被小姐派给了小小姐。是否旁人再下就不清楚了。” 当下庄头告辞,他离了那庄子后,和另外几个同辞的又在京都谋了份庄头的差事,本来王令仪想把人招回来,但又一想人家在那庄子也干了七八年,做得好好的,而这边庄子破败得不行,把人叫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就算了。却不想那庄头想的是,真要能将小小姐找回来,那就是大恩,要怎样才能报。 王令仪备了好酒好菜,在小厨房温着,就等小侯爷江衡回来。 江衡自从搬到了王令仪的芳菲院,又恢复了春柳下毒事发之前的样子,只要见了王令仪就没皮没脸的,在外面一派清冷,回了芳菲院牛皮糖似的。 而今大踏步入了芳菲院,外裳未换,先抱住王令仪,将头埋在妻子颈间,王令仪推不开,只得柔声道:“别闹,先换了衣裳。” 江衡在颈间闻她的味道,闻言伸手展开:“有劳娘子。”懒洋洋地看着王令仪笑。没办法,王令仪只得替他解腰封,除冠戴,去披风,一样样递给丫鬟。 等江衡换了常服,净面洗手就见丫鬟们鱼贯摆上酒菜。 江衡道:“今儿个怎么全是我爱吃的?平素不是拿我试菜?这没有奇奇怪怪的吃食了倒有些奇怪。” 王令仪笑:“你想吃,我叫赤珠端来。” 江衡忙道:“那倒也不必。” 王令仪道:“有事请夫君帮忙。” 江衡叹气:“就知道没有白吃的,这几道菜一尝就知道是你亲手做的,我还琢磨是什么大日子我给忘了呢。娘子吩咐吧,夫君怎么的也得给你办成。” 王令仪道:“没良心了,白吃我那么多亲手做的,这会子不认了么?” 江衡道:“可别提良心了,你让我吃那么多奇怪的东西,那是有良心的媳妇对自家夫君干出来的事? 你和赤珠上次捣鼓出的什么饼,我是实再吃不下去了,揣怀里进宫遇上陛下和大黑,就趁陛下不注意,把那饼给大黑了,大黑闻了闻都不吃。 转身被陛下发现了,问我是什么?我实话实说,是我媳妇给我做的早食,陛下看了看大黑和那饼,对我说了句’也是可怜‘。 然后陛下让人把皇后给他做的早食端出来了,只让我看看。让小太监去膳房帮我拿两煮鸡蛋和汤饼,吃了赶紧上值。说他那份还不够他吃,就不分我了,气死,明明很多。” 王令仪知道陛下和这些武将相处都这样,也不奇怪,心道:这皇帝真狗啊,幸好妹妹不会入宫了。 又赶忙安慰自家夫君:“等我和赤珠再多试几次,等成功了,你拿去馋死大黑,它今天看不上,明天它吃不着。” 江衡:…… “娘子何事要夫君帮忙?” 第45章 借粮 “帮我找个人。黄知意,襄国公夫人黄孟玲的嫡姐。已经七年无人见过她。如果她还活着,她身边或许还有两位年长的仆人,青禾,稻香。” 江衡道:“行,帮你找。但为何要找这个人?” 王令仪简单说:“我买了黄孟玲的庄子,庄子上以前的老庄头说,这园子是黄知意外祖母去世前遗赠给黄知意的,不知怎的落在了黄孟玲手里,而他们也有七年没见过黄知意了,所以请我帮忙寻找。” 江衡是知道王令仪买了黄孟玲的庄子并被黄孟玲坑了名声的,不过这事,王令仪当初和他说她自己会去澄清,不用担心。如今刚听说这庄子的归属也有问题。 当下点点头,表明会去查。 王兮佩在家老实待着,连家里的几窝蚂蚁都挨个数过了,实在是烦了,又不敢在父兄多次耳提面命之下,还顶风作案,想了想只有再跑姐姐家一趟。 于是又故技重施,从那墙洞钻出去,到了王令仪那,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问姐姐:“姐姐,事情可有眉目了?” 王令仪看着自己妹妹,越看越喜欢,自己妹妹是真可爱,哪是黄孟玲那种可以比的。 便道:“陛下那头的应该是办妥了,只是四皇子这头的暂时还没有眉目。” 王兮佩听了前半句喜道:“谢天谢地!”听了后半句又发愁:“听说五公主生辰后,春日宴选妃的旨就要下了。” 王令仪安慰道:“我听皇后的意思,春日宴后会先给庆王,豫王赐婚。四皇子,五皇子是晚辈,会再等些时候。” 王兮佩听了松口气,就开始瞧几个丫鬟忙什么。看赤珠捣腾吃的有趣,忙洗手挽袖跟着赤珠折腾去了。一会儿又说要帮碧翠算账,再过会儿又和黄缃一起织络子配香囊,正准备和青黛一起找四玄,看她们练武。 王令仪问:“你出来和父亲兄长说过么?” 这一下如五雷轰顶,看看时辰实在是晚了,急得赶忙就走,不忘了和姐姐说一声:“姐姐,我惨了。”跟着的丫鬟和王兮佩一样玩得忘了时辰,所谓有其主有其仆,现在小丫头也白了一张脸,急忙忙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想起规矩,又转身冲王令仪施一礼,这才追王兮佩去了。 五皇子觉得有必要登门致谢,王肃文今日在朝堂上算是帮了武将一系说了话。 这事发生在边关任家军。(张家十二郎去后,张家原掌的北路大军由辅国公接手,辅国公后来回京全力为儿子治心疾,再后来彻底交出兵权,这支队伍就由何青,任家军分别接手。而西路大军三分,其中两支分别在叶舟和宁远侯老侯爷麾下,宁远侯老侯爷也就是王令仪的公公。) 任家军的军粮晚到了一个星期,押运官也知事大,但路上遇上大雨泥石流,桥又塌了,他想尽了办法,还是晚了七天。 三军无粮草,士兵不能饿着肚子训练,饿着肚子打仗。探路兵在还未断粮时出迎百里,未见粮队,就知这军粮只怕是接不上了。 回报之后,伙头军开始多加水少下米,煮饭变熬粥,这样估计可以多吃两三天。但士兵已经开始发牢骚,他们吃不饱。 于是他们想到了边仓,边仓是轩辕昊登基后在境内设的四座粮仓之一京都附近的叫太仓,中南部地区分别是广仓和湖仓,北部的叫边仓。 这四座粮仓是一国的储备粮库,与各地和各军的粮食收支与保障都不是一个体系。这四座粮仓的存粮情况,是否开仓放粮等权利直属于最高权力机关——京都皇城。 简而言之,就是任家军有将领带着骑兵和轻步兵纵行百余里,赶到边仓“借粮”,边仓守粮官吓坏了,但死活不肯放粮,若无皇命放粮,他就是死罪。 最后任家军将守粮官绑了,将守粮队的一竿人等也全都绑了,自己开仓取粮。 回程时因为带着粮食,骑兵和步兵强行军,死活赶路还是比来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赶回军营。 堪堪在完全断粮前接上。 然后等军粮到了,任家军又往边仓运粮,说是还的。 这么大的事,粮官还莫名其妙被绑了三天才放下来,立马就写了折子。等第一道折子递出去。粮官带着护粮队点数,发现除了粮仓有毁损,粮还少了七百多斗,大约一万斤。又写了第二道折子。 边仓粮官带着护粮队去找任家军要粮,说少了一万斤。任家军说扯蛋!粮明明都还了。两边吵起来,粮官和护粮队的人挨了打,任家军还骂他们监守自盗,现在找任家军背锅。 粮官回去带着伤写了第三道折子。 任家军也知道闯了祸,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边先派人到京城找了五皇子,毕竟五皇子在任家军待了几年有感情,把事情前前后后和五皇子说了。 第46章 中断的休假 五皇子也觉得他们这事干得鲁莽,完全可以办得好些。向来报信的人问三件事:“粮官肯定上报了此事写了奏折,你们那边写了没有?” “写了,但我们将军说肯定没有人家文官写得好。” 好吧,算是有自知之明。 “那一万斤粮食查了么?确定与你们无关?” 这人有点支吾:“还在查。” 五皇子明白了:这帮小子只怕是没还回去。这人从边关回京,哪怕是个小将,不用面圣,也要向兵部通报。 “你从边关回京,在兵部挂了卯么?” “没,偷偷回来的。” 五皇子:“你赶紧回去,这事我知道了,会想办法。” 五皇子转头想到找三哥商量,毕竟任嘉玉嫁了三皇兄。去了三皇子府两下一谈,好么,三皇子夫妇压根不知道这事。 任嘉玉着急,写了急信给边关的父兄,得到的回答是:“没啥大事,放心。你祖母可好?你母亲可好?你一个姑娘家,三皇子又素来身子不好,你们别跟着瞎操心了,没事的。” 好么,五皇子鼻子差点没气歪,合着我是那个身体好的,负责顶着。气归气,知道任家这几位没啥心眼,又有那几年的情义,还是得想办法。 一边又想:还你一个姑娘家的别操心了,你家任大姑娘和你家老祖母就是你们任家最靠谱的人了。 心道:北路军离了何青是真不行,虽然北路军由何青与任家各领一支,但任家军有什么事吃不准,喜欢去问何青,渐渐去过边关的都知道,名义上两支队伍,各有将帅,但何青经常要操两家的心。 何青好不容易有假,回老家一趟,兵部一来一回加路程批了他一个月的假,何青休假,任家军就出了抢边仓储备粮的事。 据传兵部已经派八百里飞骑去何青老家,紧急销假,要何青归队,回边关协同兵部处理此事。 轩辕昊连收了边仓粮官三封奏折,看了气得火冒三丈。 五皇子悄悄捡起来看了,这奏折是写得好啊,如泣如诉,如临其境,任家军如同悍匪,无皇令公然抢粮,肆意破坏粮仓,绑虐打骂朝庭命官,偷藏万斤粮食不还,反诬蔑构陷他人。 这几条罪状要是落实,这脑袋够砍三遍的。 再看任家军的奏折,基本等于是承认罪状:是抢粮了,本来是借他不给,没办法,后来还了。 是绑了三天,但让人喂水喂吃的了,就是上恭房没及时。 那一万斤粮还在查,不一定是我们拿了。开始没打他,也没骂他,他打我们骂我们,才还手的,收着力气还手的,不然就打死了。 好么,你们一群武将打一个文官,而且人家骂你们,是你们真藏了一万斤粮不还呀,他是个粮官,少了一万斤怎么交代。五皇子看了只觉得脑子直突突,这一万斤粮,如果派人去查,只怕也遮不住。 这要怎么保任家军这一个个的…… 何青回了边关,先去了任家军,听完事情,叫来相关人等,先问了这一万斤粮。任家军伙头军说:“抢了粮回来大伙高兴,那天做饭稍微多做了点儿,一万斤粮摊下去,大伙儿也就多个一两口。” 何青道:“合看你们抢了粮回来还庆祝了?接下来两顿,三顿的,把这一万斤省出来,立刻还回边仓。” 又问:“那天打粮官和护粮队的是谁?” 怱啦,站出来十几个,有人嘟囔:“咱也不知道咱真少还了人家一万斤。” 何青道:“明天你们十几个去边仓粮官那负荆请罪。人家不松口,你们别回,你们十几个有点眼力见在那边干活。伙头给他们先烙三天的饼带上。” 伙头:“去粮官那干活还得我们自己带粮?” 何青:“你三天的饼都舍不得,人家粮官一万斤粮食没了就舍得了?” 若论年龄辈份,何青与轩辕昊,张茹的哥哥即张家十二郎同辈,不过比他们岁数小些。 比任家军父子三人中的父亲也年轻,任家一对兄弟多年来管何青叫叔叔。 如今何青转头对这兄弟俩说:“我回去写道奏折,等会叫人拿来你们父亲过目,若是可,就抄一遍,落任家军的款递上去。” 任父多少觉得又要麻烦何青有点没面子,没出来见人。但他论武艺,带兵打仗,排兵布阵是妥妥的优秀将领,且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威望。 但这些麻烦事也是真心不擅长处理,在他看来,去边仓抢粮完全没问题,军粮来了还回去不就是了。虽然下属这么干的时候,他也有点犹豫,觉得哪里不妥,但也觉得干就干了吧。还能让兄弟们没饭吃?所以后世的军队给这些虎了叭唧的将领配个政委是多么明智。 后来他发现这事闹得有点大,从兵部反应看,是闯祸了。这帮武将对轩辕昊都是熟悉的,毕竟这位皇子,当年是马上皇子,是领兵的,在轩辕老头子在位时,就南征北战的。 轩辕昊的旨迟迟不下,凭借当年对他的了解,任父觉得这事大了。越是批得快越是没大事,越是按着不批,越是气狠了。 何青让众人散去,对任家两兄弟说:“你俩合计一下毁损的粮仓修复要多少钱,拿着你们的俸银去粮官那销账。” 任家两兄弟其实刚收了任嘉玉的来信与银票,也是让他们修粮仓,剩下的用于补偿被打的粮官和护粮队。 现在听何叔也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多少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问何青道:“何叔,军粮晚到,三军断炊,如果不去边仓借粮,又该如何?” 何青道:“怎么不向边城三县借粮?我们与边城三县百姓的关系如何?与三县县郡的关系如何?” 任家兄弟道:“我们与百姓关系自然是好,因为保护边城边关,当初三县遇雪灾,又是将士们大力相帮,日常也常帮百姓干活,自然与百姓与三县县令的关系都好。可三县的粮仓那都是老百姓存的粮,是三县如遇灾荒用来救急的。” 何青道:“你们以为边仓的粮就不是用来救急的?三县的粮仓属于县令管辖,这借与不借,那是三县县令可以作主的事。我们三军素来与之交好,关系不错,相互也信任,你们出面向三县借粮,军粮一到就还他们,不过是三五天的事。 即便真如你们所说,就是那么巧,这三五天内三个县就都突然有急难需要用粮,边仓粮库就不为百姓开了?我朝文武各成一系,互相不服,难得我边关三军与三县文官交好。 如果三县百姓有难,三县县令找边仓粮官借粮,那就是文官体系内自己的事,文官和文官那是商谈,总不至于象你们直接动手,弄成武将欺负文职。且陛下向来管军严对百姓松,再说大多数百姓家里常规来说三五天的粮还是有的。 而你们直接去抢边仓粮库,四大仓是国家储备粮,不是一个县的,没有皇命,直接动手,你们几个脑袋?都是粮,粮和粮可不一样。但其实陛下设边仓,就是为边城百姓和边关大军设的,本来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用,也不是非要去抢。” 第47章 第四份奏折 “你们父亲和我上次回京述职,陛下口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授你们父亲与我大事发生时相机决断之权。 这话虽是口谕,也是皇命。边仓粮官没有皇命不敢放粮,这不就是皇命?以你们父帅之印备一张借粮单据,再传圣上口谕去边仓借粮,三军无粮,轻则军心动摇,重则军中哗变,粮官不傻,只要师出有名,十有八九会借的。 如果粮官不借,转头咱问三县借,三县借了,先解决了断炊。回头咱还可以参粮官一本,下次若再有这事,只怕边仓那就容易借了。三县若也不借,咱再去边仓夺粮也不迟。也不必喝了两三天粥实在快没粮了才去抢。 我们北路军,原是皇后娘家,张家十二郎统领,至辅国公再至我等。五皇子送至任家军军中历练,三皇子与任大姑娘又成佳偶,从起至今,任家军也算陛下的亲信之师。 亲信之师公然抢粮,办的事看起来无法无天,又挑起文武不合……陛下难道是没给我们放权?唉,咱能弥补多少尽量吧。” 一直在后帐不出的任父忽然出来问何青:“何兄弟,上次陛下说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授我俩相机决断之权这话是真?不是说说?有些话,你和我说只能听听,有些话,你又说是真的可用。 那次从宫里出来我就问你,是不是以后咱俩商量定就可以,而且你既主意多,这些麻烦事我听你的便是。你当时怎说的?你说该要禀陛下的还是要写折子等批。这不就是不能当真的意思?” 何青沉思片刻,想想该如何解释:“相机行事,决断之权是事宜从急时咱俩才能行事,这权也是皇命所授。平日里不着急的事,还是要等御批。也就是该禀陛下的还是要写折子。是我没有多说两句,没和你说清楚。” 任父道:“如今这事,你觉得有多大?” 何青道:“就先这样处置,解铃还需系铃人,先把告状的粮官和他下面的护粮队安抚好了,但凡能哄好了,他能再写个奏折上去,只怕比我们的奏折强。当然,我们的也得递。” 任家兄弟中的弟弟又问:“何叔叔,两边的军粮是一批送来,您那边为何没有断粮?” 何青见这个弟弟两次的问题都很在点上,不禁点点头,这孩子还小,但可能比其父兄想得远,没准儿将来是个能文能武的。 便笑道:“何叔叔比较谨慎,我的兵也谨慎,我的伙头年年月月的盘算这点军粮,到如今已经留出十天的粮了。军粮这次晚了七天,可我们还有三天的量。” 任家弟弟又问:“何叔叔军中可打算继续囤粮?” 何青笑道:“看来你想到了,军中粮草也不宜多屯,多了十天的量已差不多了。” 这边,边仓粮官被这十几个负荆请罪的兵汉吓得直流冷汗:这是我写折子告状,被他们知道,打上门来了? 一个个赤着上身,拿着荆条?露着这精壮的身子是吓唬谁呢?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有点哆嗦:“你,你们干嘛?” 为首的嘻皮笑脸:“我们主帅让我们负什么什么罪,就是找你赔礼道歉的意思。” 我的妈呀,这要不说,谁知道这阵势是负荆请罪,还以为这帮子又来抢粮了。 粮官稳稳心思:“我,我这不用你们赔礼,你们回吧。” “那哪行?从今儿起,我们跟着您。您坐轿我们抬,您喝水我们端,您家做饭我们烧火劈柴。” “不用不用,我家庙小可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我们这些和尚自带香火钱,每人带了大烙饼,不吃您家的饭。” 粮官发愁,他去当值,这十几个人把他和护粮队的那个小小办公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净得树都秃了,说是免得掉叶子。看到那棵秃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找人修粮仓,这帮人回去了两个,带了一帮子当兵的来,都是当兵前当木匠的当泥瓦匠的还有会做土砖的,会编草席的……会做糖人糖葫芦的…… 粮仓他们给修好了,他们修过的地方明显比原来的还要结实,还给粮官和护粮队每人发了一把糖葫芦和糖人,那人笑得嘿嘿嘿的,力气又大,不要不行,往他们手里塞:“吃点甜的,甜的好吃,灶王爷都吃甜的。” 明白了,这是怕告状,让吃甜的说好话。 粮官被打的伤还没好,任家兄弟大小两位将军来了,他俩一来,那一大帮子兵几乎刹那间就排队站得整整齐齐。 两位任将军送了银子来,说是给粮官和护粮队养伤,又施礼道歉。粮官想推辞,那两排当兵的齐齐整整啪啪啪的走过来,粮官赶紧收下了。 两位任将军走了,这十几个还在,还额外留下了一个随军军医。军医天天为他们看伤开药,又瞧着他们喝。那十几个天天跟着进进出出的干活。 不知怎么这事被老百姓发觉了,慢慢就传开了:粮官他们官大,所以欺负这些当兵的。 老百姓不干了。这些当兵的为他们流过血流过汗,这就被人欺负了? 粮官和护粮队的小院被百姓堵门了,开始粮官还拧巴着这劲,虽然被百姓说的那些事感动了,看着这群当兵的有些不一样了,可还是有点拧巴。 有个老者走出人群对粮官道:“后生呀,你这是确定要与边关将士和边关百姓为敌啦?” 一语惊醒梦中人,粮官把这事想通了,这是在边关,外敌环伺,他和百姓和将士,他们所有这些人都是一起的,唯有互相支撑。 更何况,边仓边仓,不就是为了确保这支大军与边城百姓?自己状也告了,气也出了,人家什么都认了,罪责处罚应该也不会落自己这,那还闹什么脾气,见好就收吧。 想通之后,唰唰唰的又写了一封奏折。 第48章 文武之争 轩辕昊看着边仓粮官这份情绪和立场完全不同的奏折,又看着任家军递来的这水平日进千里的奏折,抬头问兵部尚书:“何青销假回去了?” 兵部尚书有些尴尬,出了这么大的事,文官一系扣了多少大帽子过来,戴上一顶都够受的。不把何青赶紧弄回去,天知道任家那群彪的,还能干出啥来。 忙道:“是,何青是个稳妥的。” 轩辕昊看他一眼,将边仓粮官的折子递过去:“看看吧。” 兵部尚书一看,心里那个美,果然把何青弄回就是对的,这挨了打的苦主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吧。一万斤粮也还回去了,两边都说是误会。 但面上不敢太显:“全凭陛下定夺。” 轩辕昊第二天在朝堂上将粮官这份奏折下发传阅,然后又让人当众念了“任家军写的”折子。未了问文武官员,都什么想法。 果然武将们的意见这事就这样不挺好么,这算得上是边关的“将相和”,他们都没事了,我们还折腾啥。 文官一片沉默,轩辕昊见这态势,知道文官们心里这气没下去。后来出来一个头铁的,当初被五皇子射中大腿的那位。 翰林院大学士徐林出来就对着皇上施了跪拜大礼,这等于表明后面要说的话可能冒犯圣上。但武死战,文死谏,一代代文武官都是如此。 徐林一上来就不客气:“陛下马上皇子,随先帝征战立国,我朝武将多追随陛下多年,情义非常。 然我文官一系,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但先有'夺路之争',后有'抢妻之诉',而今又添'夺粮打虐',桩桩件件无不以我文官忍气吞声,退避三舍为结局。 如若武将对我文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抢就抢,事后只要赔礼道歉,将损失补回就可,那还要律法作甚? 敢问陛下,如果我们文官一系依葫芦画瓢。假若俸银晚发了几天,我等是否可以自开国库,拿取银两? 如若是羽林卫守国库不给我等取,我等是否可以将羽林卫一队全都捆绑三天,不让他们及时如厕?是否可以事后在他们向我等讨要国库银两时再打他们一顿? 粮官被捆绑三日再挨了一顿打,如今这折子也未知是不是受胁迫所写。 在下肯请陛下,对犯法的武将按律处置。” 徐林说完,大殿上落针可闻。这等于说陛下一直袒护武将。 但忽然有一个文官跪下了,第二个,第三个……好家伙,这跪了一地的文官。 也有人悄悄打听什么是“夺路之争”“抢妻之诉”?说起来,那是另两件文武之争的案子。 当年的夺路之争。八百里飞骑日夜兼程,背着边防的军情文书,一刻不停的飞奔。另一边是当地正在兴建水利工程,利用冬季枯水季,拆掉一座摇摇欲坠的石桥,搭建新桥。 几百号人正拆桥,运送旧石桥上的废弃材料,另一批人拿着图纸墨斗,切割石材,一点点修建新桥。 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八百里飞骑到了,一看路断了,急得团团转,便找了一队工头说,搭出一条简易桥,可供一人一骑,让他先过。 工头不愿意,他们在枯水季,河流低水位时赶工付出的代价依旧不小。先是沿河道修建了三道拦水坝,才将这段河床的水位控制在可施工的范围。 凭什么放下手中赶了一半的活,替他建桥,说是简易桥,要让一人一骑能过,能多简易?他过去了,还要多拆一座简易桥,前后耽误多少功夫? 当地老百姓为了修新桥,各个忍受着断路的不便,这人是谁这么大脸?他就是个当官的,也没这么一句话折腾他们的。 有人提出用大竹筏子送他过河,当地有经验的艄公说不行。这里是一段龙头拐弯的水道,因为河道在此拐弯变窄,正好建桥。但也因为河道拐弯,此处冲聚堆积大量乱石,这边建桥,用水坝拦住枯水季河水,但造成一边水位太高,另一边水位太低,乱石高高低低露出,两边都不能使用竹筏通行,十分危险。 八百里飞骑无法,只得就近找到当地县衙,这县衙小吏听了也为难,虽然你离我们近,但那条河归对岸那个县管辖,我们这边也无权让他们停工先建简易桥,他们从靠近我们县这边开始施工,是因为这边地势高,河床高,枯水季这边水位就更低,更安全。 八百里飞骑又打听绕行道路,县衙的人说,要是绕行近,就不费这么大力气建桥了。绕行太远,要多三十天的路,还得翻山,全靠人行,马根本上不去。 当天这飞骑走不了了,在驿馆住下,偏巧驿馆住了一队百来人的将士,所属西路军,是老宁远侯的属下,这支小队是护送几位制巨弩的匠人去军中。会制连发巨弩的几位工匠,是轩辕昊送予军中的,巨弩已经在京都校场实验过了,效果惊人。 这百里飞骑也属于西路军,他正遇困境,又见到自己人,就上去求助。 这百十人一听就带着他,直奔工地,要求先停工,让他们这位兄弟过去。当地施工队不干,建一座简易桥,至少也得六七天,他过去后拆桥清运还要十几天,他们有相当一部分的活是水下作业,虽然已是枯水季水位低,这些会泅水的工人也十分辛苦。 且前后误工近二十天,一旦在汛期来临前不能完工,他们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两边对峙,互不相让,最后这支西路军小队控制了十几个为首的工头。见势不妙,有几位会泅水的建桥匠人,泅水至对岸报讯。 对岸县衙的人和闻讯赶来的百姓不少。对岸的人过不来,就让泅水的过来传话,如果不把十几个工头放了,就算是被逼迫为他们建了简易桥,只要人到对岸,就保证他也绝对走不了。 最后还是会制连弩的木匠出了个主意,河两岸两边都找人立起大柱,利用这边地势高那边地势低的情形,建起滑索。 最后这个报信兵是用滑索凌空飞渡过去,马就放这边驿站了,到那边再换一匹。事解决了,但这件事却没完。 第49章 夺路之争 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兵走了,百余名将士护送弓弩匠人的也走了。 可留下的烂摊子是当地县令的。说起来是百余名将士控制了十几名工头,其实场面远比这激烈,双方言语冲突起至肢体冲突,十几个工头各带不同工种的几百工人和这一百多名将士对抗。 别看是几百人对一百多人,半点便宜占不到,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常年实战的,和一盘散沙,毫无章法,漏洞全开的,更何况这一百多人的护卫队还是精锐。 能抓着为头的十几个工头,基本就是这几百人中的大多数被打趴了。刚动手时一百多士兵中领头的也下了命令,收着点,不行自己负点伤,绝对不能出人命。 这些打架的,不论是工匠还是挑土方运沙子的力工,都是百姓。要是死了一个百姓,死在他们手里,刚见过的陛下能扒了他们的皮。 所以人命是没出,两边都有人受伤。可受伤与受伤不一样,这边当兵的不知是否比较扛揍,反正受了伤的挂了彩的照样急行军,带着弓弩匠人赶回军中,倒是这些弓弩匠人赶路赶得七昏八素的。 而这边,几百人中有一百多人卧床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还有一百多人虽然不至于卧床,但也被医倌要求至少三个月不要干重活,否则受伤部位(胳膊、肩、腿等各不相同)就好不了,这一次得养好了。 这样一来,等于近半数的人没法再开工,工程被迫停工。县令呆呆望着人去之后,空空如也的工地发呆。不远之处,一个瘦弱画墨线的小工也在发呆,他墨线弹得好,直线曲线都一次成功,在这工地上干活。 打架的时候,因为他瘦小,工头和其他工人护着他,都让他往后站,准确点说,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出一份力,这架就打完了。 而他也见识了恐怖的战力,那士兵飞踢一脚,那个比自己壮多了的大柱就飞出去,真的是凌空飞出去,摔出去半丈多开外,倒地爬不起。又见一个士兵双手扣住狗剩的肩,膝盖一顶,狗剩也倒地不起。 更多的士兵是只出拳,几乎一拳一个,他们挥拳一定有人倒地,似乎士兵们总能躲开攻击,然后一拳就打倒一个。 而且他们从不主动出击,但只要打他们就会被打倒,被他们护在中间的也是工匠,听说是木匠。画墨线的小子这几天呆呆的,别人说他可能吓傻了,他知道他没有,他只是想不明白。 县令看着停工的工地,也是一时茫然。他这个县不算富裕,全县还被这条大河分成两部分,四分之三在这边,四分之一在那边。旧桥早就摇摇欲坠,随时会塌,他命人执守,不让通行。 他这一个穷县要干这么大一个水利工程,断河修桥,谈何容易?天时地利人和与钱都得有。先不说他千辛万苦请了懂水利的老师傅来,又请了各种熟悉河道和当地天气的老艄公。 光是拦水三坝修起来就是千难万难,几乎全县的人力除了保障农耕农收的,都轮流来修过三坝,青壮年出力,妇孺老幼送饭,好不容易建成拦水三坝,控制了水位。 终于开始拆旧桥,修新桥了,这几百人,十几支施工队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许多人的家都在河的这边,因为修桥,他们离开家住在对岸临时工棚里,一直没有回去过。 他的百姓不好么,都是顶顶好的。可他们被打了,而且他答应他们的桥可能没有了。 他跑了知府那无数趟,才要到了这笔建桥的银子,知府说到处都需要银子,要他省点花,要他自己也想点办法,给他的银两按预算本就紧巴巴的。 真正修起桥才发现,无数的意外,额外要加的钱真是左边也是右边也是。他和县衙的账房想尽各种办法,从县里别的开支里省下钱来。 老百姓也善良,听说县里修桥修着修着没钱了,很多百姓来这白出工,断流填土倒石,要大量的砂石土方,青壮年用挑的,妇儒老幼没有工具了也担不动,就用肩背手扛。 他和帐房算过,全县一万多人,按土石堆填的方量算,他欠全县老百姓三万个工,就是平摊下来全县每一个人都在这工地上白干了三天。他们个个家里都不富裕,各有各的难,可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帮忙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粮的也多烙几张饼带来…… 现在停工了,等这些工人能重新回来,要三个多月,那么整个工期无论如何在春汛来临前完不了,所有这些努力都白费了…… 无数日日夜夜的期盼和付出打了水漂,县令坐在岸边,对着河水落下泪来。 县令坐在地上哭,被从凌空滑索上下来的百姓看到了。自从搭了这飞索,有胆子大的就也尝试用它过河,慢慢就越用越溜,用的人也多起来。 最初见到百姓有人用,县令找人重新加固,又在上下修了落脚的圆台和楼梯。 桥修不了了,县令坐河边抹眼泪迅速传开。县令自己都没想到,他全县去了两千人到知府大衙,要知府出面替他们县做主。 这事闹大了。 所有人都瞒着他,他一醉方休,第二天休沐,等知府派出的人突出重围找到他,他听了慌得不行赶到,差点儿跪下了才把百姓劝回去。 知府出面在周边五个县找各工种工人,来这个县支援,等于专项技术工种和力工给凑齐了。 桥重新动工开修,二千人围着知府衙门要说法,知府不敢瞒着,这事的前因后果报了上去。 文官所知的“夺路之争”大概就是这样,但这事报上去,京城收到时,轩辕昊已经不在宫中了。 第50章 三道圣旨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终于交到京都皇城轩辕昊手里,传讯兵交上内装信件的皮囊后,绷在全身的那口气松掉,人差点没倒下。 轩辕昊打开信看完,心沉了下去,盯着地图看了许久。会是一场硬仗啊。 他写了三道旨,将自己的羽林卫叫来,人数三分,各领一道旨,命令是昼夜不停,不惜一切代价,将旨传至北路军辅国公,西路军宁远侯,西路军叶舟。 羽林卫领了命就知此事非同小可,传旨何时用上他们羽林卫?收拾好了,即刻起程,昼夜飞奔。 轩辕昊比他们晚两天出发,户部吏部兵部他都有交待,朝中就托给几个老臣了。 然后去了一趟张茹宫中,将后宫和孩子们托付给她。 轩辕昊悄悄的带着京郊刚集合完毕,装备好的五千御林军,向边关进发。 叶舟不明白大哥为何传旨让他将所有兵力调至樊城,那他现在守的阳关,岂不是一座空城了?阳关是至关重要的关口,全部兵力调走? 他将旨意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下了决心,调走,让他们遵旨轻装简行,辎重全弃在阳关,星夜兼程至樊城由宁远侯指挥。 他和铁刃还有两百弓箭手留在阳关。 老宁远侯也接了旨,这旨先让他将绝大部分兵力和绝大部分已制成的巨弩都交由辅国公,让他的兵急行军去北路军听调。这是要给辅国公增兵,他那边有硬仗? 然后的旨意就有些奇怪,叶舟的兵会到他这。这也可以想明白,叶舟的兵离辅国公的北路军远,他在两人之间,比起叶舟,他的兵去辅国公那是近了一半,能更快到。 可叶舟的兵到了他这后,让他头三天拉着全部人马在城门练兵。练完三天后闭城不出,同时分出五分之一兵力驰援辅国公。接下来每天要他派出兵力的五分之一驰援,一共五天,直至空城。 叶舟觉得自己和铁刃可能要挂了,身上无数的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死就死吧,大丈夫马革裹尸,只是阳关要在自己手里丢了呀,恨呀。二百弓箭手射完最后的箭,用石头砸登梯而上的敌兵。 他们能用的都用完了,火把,石头……阳关内的青壮百姓冲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的是锄头……砍柴的斧子……叶舟笑了一下,想说对不住你们,这话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阳关内城下的第二梯队,全是老人妇女孩子,他们拿着木棒,扁担,菜刀,就站在城下,如果他们的父亲,儿子,丈夫倒下了,他们将冲上来,死战,直至最后一人…… 轩辕昊领着五千御林军赶到时,叶舟和铁刃看着他笑了一下,喊了声:“大哥。”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轩辕昊的五爪金龙王旗升了起来,御林军三千骑兵冲出阳关外,两千弓箭手城墙上站成前后队交替射出羽箭。 来攻阳关的毕竟不是主力,看到城墙上升起王旗,看到轩辕昊这张熟悉的脸,妈呀,他们的王在这里,那这城里能没有主力?快跑吧。 骑兵追击三十里,带回敌军逃跑丢弃的牛羊帐篷粮草等物资,全交由百姓分了。 阳关内充斥着悲喜交加的情绪,有些人去了再也不能回来,二百弓箭手几乎全部阵亡,但百姓们大多数还在,孩子们还在,未来还在。 宁远侯在最初声势浩大的拉着人马练了三天兵后,就迎来了密密麻麻扎营城下的敌军。 难啊,每天削减五分之一的兵力,还要拖住这支敌军,宁远侯很快明白了轩辕昊的意图,而且也明白,外面的敌军也是这意思,他们也想拖住宁远侯的这支大军。他还有秘密武器,巨型连弩一套,其余的送辅国公那了。 第五天夜幕降临,最后五分之一的兵力也悄悄走了,空城了。做连弩的工匠留了两人在他这,他们给了宁远侯一个惊喜,他们做了一个巨大的投石器,可以将火雷,巨石,火把远程投掷出去。 第六天宁远侯的城墙上是寥寥无几的真人士兵和穿军装的稻草人。 一个投石器,一个连弩,准备好了。没剩几个人,先用投石器吧,大弩箭也不多,留在最后。 老宁远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人太少了,很快就会露馅,一旦露出破绽,那大概就是不死不休了。 巨型投石器发出了两块巨石,砰砰,这样的射程让城墙下面的敌军心惊,砸到的地方敌军四散躲开。 呼呼,两颗火雷又出去了,这次威力更大,火雷落地炸开。 宁远侯有点奇怪,他这空城了,怎么又有登上城墙城楼的士兵悄悄取代了稻草人,他们是谁,有不听军令自己留下来的? 直到他看到了轩辕昊,轩辕昊给叶舟留了两千人,就带着三千骑兵飞速往宁远侯所在的樊城疾驰。 三千人守了一天,轩辕昊使终没让用连弩,这一天的战事快结束时,老宁远侯见城外,一个骑兵飞速而来,至敌军主帅面前翻身下马禀报了什么。 又结束了一天战事的敌军主帅忽然象疯了,重新带人往城墙扑。 轩辕昊让连弩准备好,又升起皇旗,对方主帅催马向前,似乎想确定轩辕昊是不是真在这。 就在这时,一排连弩破风而来,这主帅躲闪不及,应声倒地。 敌军中有人向前,翻身下马查看,不多会敌军开始潮水般往后退。 而辅国公收到的旨意,只有两句话:第一句,在永川,达翰,尔沁三地设包围圈,引军入瓮,全歼。 敌人大军被引入包围圈后困兽犹斗,左突右奔,杀伤力惊人,幸得大弓弩,数次准确命中敌军大小将领,对方军心涣散。 辅公国在一地开一小口,放出一股突围敌军,大包围圈迅速合上,这股放出来的很快被准备好的将士拦截歼灭。如此往复。 第一天夜里,敌军尝试趁夜色突围,正遇上连夜驰援而来的第一批兵力,被特意放出去的突围者们又被全歼。接下来的每一天辅国公都会得到兵力补充,惨烈的求生战斗中,敌军开始军生绝望。 战事终于结束,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辅国公率大军赶至樊城百里外,正遇上向后退的敌军…… 轩辕昊旨意的第二句话:全歼之后,驰兵至樊城外,再歼。 第51章 任家军的处罚 这场仗打完,辅国公向轩辕昊请求卸甲归田:“此仗不仅全歼敌军主力,亦震慑他国,边关短期内应无大战。 臣三军中有两人,其一叶青,有勇有谋,可为帅。其二任家勇,身先士卒,以一当十,可为将。” 轩辕昊对叶青的名字有印象:“可为帅?” “是。此仗首要一步,引军入瓮的就是叶青。其后包围圈开口,合围,歼敌都由叶青指挥。” “你对这个叶青倒是好,坐镇看好一个口袋,然后让他练手。” “臣不敢,臣深知此仗重要,两城放空支援我北路军,岂敢玩笑,叶青实乃帅才。” “他若为帅,北路全军将士可听?” “任家勇比叶青年长几岁,武艺超凡,一身神力,又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威望。他的弟兄们只怕是不服。此次歼敌,冲杀最狠的敌人都是任家勇对阵,让敌人闻风丧胆。” 至此,北路军由两人各领一支,同在辅国公麾下,后辅国公彻底上交兵权,北路军交由此役脱颖而出的二人执掌。 轩辕昊回京之后,才得知两千人围堵知府府衙,再问,吏部户部已分别安抚过县令和百姓。 轩辕昊要兵部为军情通报大开方便,建成无阻碍通路。 兵部为各驿站增设专人,驿站除提供休憩补给外,有专人对附近道路是否通畅进行巡视,小问题自己动手处理,大问题报当地官员,谁境内由谁负责,所涉费用,专款专用下拨。 这场战事结束五年之后,翰林院编撰年史,写到这场战争,一屋子书生意气地争执起来。一人道:“奇兵制胜,痛殴来犯,可保我疆土边境二十年无虞。” 一人道:“一役几乎亡尽他族青壮,非仁义之师。可保二十年,也不尽然,他族青壮皆亡,人丁户籍之数已难在二十年恢复。当年幼童长成后,至少再过一代,才可至延续。妇孺老幼,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可怜可叹。” 另一人道:“国本不可轻动,御驾亲征,皇城空虚,两城无兵而战,勉力为之,不可倡之。” 又有一人怒道:“尔等红口白牙,诬我将士舍生忘死之举,汝能坐而论道,安而泰之,皆因他人血洒疆场,而今却对屠城奸女,烧杀抢掠,集结大军侵犯的敌寇谈凄凄惨惨,可怜可叹。尔等不配读圣贤之书。” 那人回嘴道:“吾所论皆为事实,如何不可谈。讳疾忌医者才怕与人议,事实胜于雄辩,吾等文人,最要高风亮节,明辨是非,不可因此战为君所为,就一力挺之。” 这人道:“不见尔等高风亮节,只见故作姿态,沽名钓誉。明辨是非?固疆守土,有何非?若不是将士们浴血奋战,北境口开,敌寇骑师长驱而入,你凭一张嘴救我朝万千生灵么?” 那人道:“你凭一张嘴就说长驱而入,危言耸听,危言耸听!” “若是不然,何来的大军集结于我城关之下,何来的此役?” 吵吵闹闹,如何落笔仍未定,最后还是朝林院编修中的长者建议就用争执中的第一句“奇兵制胜,痛殴来犯,可保我疆土边境二十年无虞。” 如今因为任家军抢了边仓,文武之争又现,夺路之争再被提及,大殿之上文官跪倒一片,请轩辕昊按律处置任家军。 大殿之上,寂然无声。 王肃文就是在此时出列:“臣以为徐大学士所言差矣,人若七日无粮,可死,徐大人若七日无俸银,倒不至于。逼人于生死之地,却将道德教化之仪置于其上,臣以为不妥。 民重君轻,是我朝立国时先帝与陛下共同所言,皇命重,民亦重,况民重君轻亦是两代我主所言,亦是皇命。 陛下设立边仓,边也,臣以为这边仓之粮正是为边关将士,边疆百姓所设。 三军将士为兵是为臣,可亦出自天下百姓家,是为子民,臣愿陛下今日以爱民之心爱我三军。边关执守,风霜苦寒,但有灾战,挺身而出,试问如此我朝儿郎配不上一餐饱饭么?” 徐林被王肃文绕晕了,他什么时候说过将士们不配一餐饱饭了,他才不是这意思。 正要说话,旁边的少数民族文官苏来曼咳了一下,苏来曼本名很长,精通满蒙汉藏四种语言,在翰林院当译编。 徐林顺他目光看过去,文官之首,户部尚书太子太傅,也是王肃文他爹,王大人那脸色,沉得出水,显然不满儿子所言,但并未出声。 徐林压下了争执之心。 因为王肃文突然帮武将说话,这事在文官眼里最后倒底是被轻轻放下。 任家军父子三人罚俸一年。夺粮为首者,五十军杖。 五皇子觉得应该感谢王肃文,他本来是要帮任家军说话,刚要开口,被王肃文抢了先。一帮文官本就觉得天家偏帮武将,他自己又在任家军待了几年,还是王肃文说话比他合适。 回皇子府取了自觉合适的礼物,到了王家大门口,就看到慌慌忙忙的王兮佩带着小丫头下了马车。 那马车走了。这姑娘往旁边小巷里扎。五皇子不认识王兮佩,不知怎的,就跟了上去。 第52章 门洞 王家今天气氛非比寻常,王尚书入得府来,一言不发,儿子王肃文跟在后面,很自觉的没敢回自己屋。 见父亲直接去了书房,也跟着进去了。王尚书气狠了,自己身为文官之首,为文官讨公道是本份,这事让所有文官怎么看自己? 即使不考虑他这个父亲的立场,这个逆子自己有话要说,居然事先都未知会他一声。自己当着满朝文武被儿子背刺,让文官心寒,让武将看笑话。 下人奉了茶来,王尚书就让人在书房外守着。王肃文小时候挨打的戒尺多少年没动用过了。 见父亲喝茶的手都在抖,王肃文认命地跪下等着挨打。 王家夫人沈氏是个想得开的,儿媳妇赵欣然进门后没多久,她见是个稳妥的,就将府中管家权交给了媳妇。 王肃文在书房挨打,啪啪之声不绝,赵欣然先得了消息,自己不敢闯书房,就去找了婆母。 沈氏带着赵欣然进了书房,本来是来救儿子的,一看王尚书那脸色气得发白,吓了一跳,忙过去握住丈夫的手相劝,感觉那手也冰凉,更加心慌:“这孽子打死不要紧,别气坏了身子。” 王肃文:…… 赵欣然:……找错人了?这是要双打? 又见丈夫跪在地下,自己也在旁边跪下了。赵欣然把心一横决定围魏救赵,把小姑子抛出去吸引火力。 赵欣然既然管家,后院那些墙洞她是清楚的,平时给小姑子王兮佩放放水,今天知道小姑又钻院墙出去了,已经找人盯着了,见是去了宁远侯府才没管。 沈氏还在劝自己夫君:“让这逆子祠堂跪着去就好了,何苦看着生气,气着自己哪里值当。要是还不消气……” 王肃文:亲娘我谢谢您,这是挨了打还要跪祠堂么? 沈氏话还未说完,赵欣然忙道:“父亲母亲,兮佩不见了,门房未见外出,后院有个墙洞,许是从那里走的。” 这一下父子俩个俱心惊,沈氏也惊了,自己出门前还去看过小女儿,乖乖巧巧在自己院子里绣花。唉,两女一子,只有令仪是个省心的。 几个人跟着赵欣然来了后院,沈氏问是否已经派人去寻了。赵欣然想,派人跟着的,应该也算是吧,就忙答已经派人去寻了。众人看见那个墙洞,俱都无语。 王肃文有点埋怨的看了媳妇一眼:既然管家,这么大个墙洞不知道?这可以安个门了吧。 赵欣然也是没办法,小姑子那院墙洞挖得有点儿多,她自己好像也知道,找人填了几个,修补好了。赵欣然就干脆只给她留了这一个。 王兮佩怕弄乱头发头饰,就把这个洞扩大了点儿,而且她俩还都找人加固过。 赵欣然:这尴尬无语的沉默,我要不要演示一下兮佩那块挡着的浮板? 王兮佩留在府内接应的丫鬟,此时尽量缩在墙角。 五皇子跟着王兮佩,见她熟门熟路,在那后院墙走了小半圈,就和丫鬟一起敲一处院墙,平时这个墙洞由一块浮板在里面挡住,接应的小丫头听了暗号就会打开浮板。 过了一会儿浮板打开了,王兮佩和小丫头丝滑无比的钻了进去。 五皇子跟上前去,这个洞……这个门……这个,算了, 五皇子大约是在任家军待久了,他也钻了过去。 王兮佩一站稳就看到了眼前四尊大佛,心里慌得一匹:冷静。是先认错再撒娇还是先撒娇再认错?哪个好?还是哪个都躲不过去了? 她这还没想好,就看见四尊大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王兮佩回头一看,有一个人好象比她还尴尬。 五皇子也没想到一钻进来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是纯属好奇,唉,是脑子抽了么。现在该说什么,才下的朝堂,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四尊大佛的目光又回到王兮佩身上。王兮佩看清后面这人穿的什么,判断应该是个皇子,四皇子?不是说玉树临风?不象会钻院墙洞的。五皇子?象是能干出这事的。 王兮佩转头,心道:都看着我干什么?这人与我没关系,不是我带来的。王兮佩立刻站到父母哥嫂身边。 五皇子尴尬地咳了一声,王尚书先回过神来,向五皇子施礼。沈氏,王肃文,赵欣然,王兮佩也都施礼见过。女眷下去,王尚书,王肃文陪着五皇子叙事。 五皇子因皇家身份,王尚书主陪,五皇子便道:“今日朝堂上得令郎一席话,任家军避免口诛笔伐。我知王尚书是文官之首,今日令郎所言必让尚书为难。我此次来,一是向令郎致谢,二是向尚书许个诺,但凡我能做到,定尽全力,帮尚书平了文官心中这怨气。” 王尚书听了此言,心中一动,正有一事,如果五皇子能帮助一二…… 第53章 青禾 王令仪没想到江衡这么快就把黄知意的事查清了。 人已经没了。宁远侯小侯爷派了一等暗卫,在暗卫看来,黄孟玲父母家,松得象个筛子似的,其父又纳了几房妾,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其母眼看争宠无望,居然勾搭府里管家。 自从黄知意的母亲被逼死,爷爷奶奶去世,黄孟玲的母亲被扶正,再然后黄知意被谋害,这个家已经一泄千里的烂了下去。 暗卫的手法也很简单,花了点小钱,就让黄家的下人开始议论外面有人追查黄知意的死,加了一点从老庄头那得知的关于黄知意的细节,事情在黄宅内被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儿。 然后暗卫就在主屋的梁上听墙根了。黄孟玲父母听了这些议论如惊弓之鸟。 其父怪其母:“你下手太重了,那刑太狠了,三天两头的折磨还不够,打断骨头活埋,你真是毒妇,你不把她弄死,哪有如今的祸事?” 黄孟玲母亲道:“如今你说我是毒妇,不三天两头的往死里打,她会老实给她外祖母写信?哪一次信去了,不是大把的银子回来?哪一次,你不是喜眉喜眼的?那时夸我有手段,现在说我毒妇。” “那你也不能把人活埋了呀。” “本也没打算的,后来打着打着来气了。她和她母亲一样,活该死在我们母女手上。何况她外祖母已去世,去世前留给她的庄子辅子,已让她签了商契按了她的手印。那还留着她干嘛?” “孟玲知道这些事?什么叫活该死在你们母女手上?”黄父有些吃不准,他有点想杀了黄孟玲的母亲,现在看她不喜,而且也知道得太多了。但如果她做的事,其实是和黄孟玲一起,杀了她还有黄孟玲,那只能先不动手了。 “她当然知道,就属她鬼点子多,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多半是她出的。咱女儿看着娇俏可爱,那手段,啧啧啧,黄知意后来只要看见咱女儿就尿裤子,全身抖得筛糠似的孬样,你信么?” 黄父有一瞬间的愣怔,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父性挣扎的时刻,但很快:“这么有手段就快平了这些议论,别真把祸事招来!” 江衡把暗卫查到的这些告诉妻子,王令仪听了,半晌无语,然后才问江衡:“可以落实罪证,找到尸骨和人证么?那两个丫鬟呢?青禾与稻香,她们若还活着,应该知道些事。” 江衡听她说话声音很轻,神情有些恹恹的,便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了?” 王令仪抱住他,过一会儿道:“这样的人,我还曾经想帮她,不是买庄子多付钱的帮,是真的想帮她走出困境。如果不是她坑了我,我疑了心,我又答应了老庄头去找黄知意,一步步地才知道……我真是……. 黄知意,太可怜太绝望了,我不认识她,我也很难过。” 江衡抱着她:“已经在找了,放心,总能沉冤得雪。” 青禾住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已经很多年了,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是被烙铁烙的,逃出来之后,除了洗衣服,几乎足不出户,为了活着什么苦都吃了,她接洗衣缝补的活,日日夜夜的洗,晒,缝补,本来有身为陪嫁大丫头的一手刺绣绝活,不敢显露,只是缝补时针脚细密些。 她脸上有疤,经常被人嘲笑,她洗的衣服经常收不到钱,孤身一人的老丑女,那些小孩子就是这么骂她的,老丑女。她曾经很好看的……小姐嘱咐她一定要活下去,可活下去好难,很多次她都想,去找小姐,小小姐,稻香。活着为什么呢? 小姐要她活下去,那时她想着还有小小姐,和稻香一起在小小姐身边。 再后来,小小姐的爷爷奶奶去世,小小姐……那日子……青禾闭上眼睛,不能再想了。 青禾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有那么一天,为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到她面前。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她在河边洗衣服,那脏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样。她听见有人喊:“青禾!” 多少年没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现在她是老丑女,洗衣服的,那个外乡来的,脸上有疤那个,喂…… 她有些茫然地从那座衣服山后面抬起头来。是老庄头,是老夫人派给小姐的庄头,青禾的泪扑簌簌往下淌,她在张嘴却一直没能发出声音。 老庄头看到青禾,形容枯槁,瘦成干柴,脸上赫然的疤痕,也红了眼眶:“这些年,不容易。” 青禾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禾抓住老庄头的手:“小姐不是病死的,不是自尽的,是被活活勒死的。小小姐被她们打断骨头活埋了,还有稻香。”嚎啕大哭。 老庄头身后是宁远侯府的马车…… 在宁远侯府,青禾一边哽咽一边说得断断续续:“小姐被姑爷打得吐血,请了郎中看伤,已经打算离开。被他们发现了,那个妾,让人拿白绫把小姐活活勒死了。 他们贪小姐的嫁妆,舍不得老夫人的财帛礼物,不和离不休妻,怎么都不放小姐走。但又天天欺负小姐,不让小姐安静过日子。那次被打得吐血,小小姐的爷爷奶奶派府里马车去请了郎中。 郎中见被打得可怜,同意小姐扮成送他出府的丫鬟,跟着去取药的,一起坐马车回医馆,好趁机逃出去。 因为小姐挂念小小姐,被那妾室发觉端倪,没走成。知道小姐想逃,那妾室就叫人用白绫把小姐活活勒死了。小姐当时可能预感不好,让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在柜子里,全都看见了。他们勒死了小姐,又将小姐挂梁上。” 第五十四 劝和离 “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去找稻香才回,和稻香一起留在小小姐身边。 小小姐的爷爷奶奶去世之后,那个勒死小姐的妾室被扶正。她生的女儿黄孟玲说比小小姐年长,她才是嫡出大小姐。她母亲当外室时生的她,她也有脸说她是嫡出。 然后,她天天带着人变着各种法子折磨我们,放狗咬我们,让野猫挠我们,把我们和野猫关在一个笼子里,她们用棍子使劲捅野猫,野猫吃痛就挠我们。 她说拿鞭子抽没意思,找来带倒钩刺的铁蒺藜和麻绳绑一起抽我们。小小姐和我们身上全是伤。一般刚好就会开始下一次的折磨。 黄孟玲用烙铁在小小姐身上烙字,在我和稻香脸上试验,说是让小小姐不要乱动,如果动了一下,那几个字没烙好,就要用大烙铁在她身上把字再烙掉,另找一块肉再烙。她一边给小小姐烙字,一边烙我和稻香的脸……” 青禾说不下去了,她施一礼,跑去外面哭了好久。 一室寂然。 等青禾回来又施一礼,碧翠见她太瘦,在她坐的椅子上加了个软垫。赤珠在她旁边的小几上摆了点心,又为她续上茶。 青禾道:“后来黄孟玲母女又让小小姐给外祖母写信要钱,我们各种求救无门,小小姐已经熬不下去了,眼睛都没有任何光了,人也呆呆的,怎么也不写也不理她们。 我们整天被绑着,关在房里,过的日子就象监狱里带枷的犯人,还要常常受酷刑。小小姐呆呆无语,不理不睬,黄孟玲母女恼羞成怒,打断小小姐腿骨,小小姐只能在地上趴着。 她们又说既是不写,要手干嘛,又打断胳膊和手指。她们还拿了许多商契抓着小小姐的手按手印。那天,她们说小小姐的外祖母,咱老夫人已死,小小姐没必要活着了。把小小姐和稻香一起活埋了,就在以前小姐住的那个院子里。” 青禾又一次停顿,低头缓了好久,才又抬头。 “她们找了个身形,声音与小小姐相似的人,又让我戴个只露眼睛的面纱陪在旁边。但凡有人来找小小姐,就说小小姐生病了,隔着帘子见一下。有什么东西要递,都是我去接。若有人问我怎么戴面纱了,她们就说我照顾生病的小小姐也身子不大好。匆匆见一眼,就赶紧送客。 我想小小姐刚被她们害死,她们也是心虚,还需要找人扮一扮,慢慢没人管了,也会把我折磨死。我就逃了。后来在那个村子落了脚。” 王令仪等她喝了茶水,吃了些点心,才又问道:“这些事除了你,可还有什么人知情?” 青禾道:“黄孟玲身边有几个丫鬟是长年和她一起打虐行凶的。把小小姐和稻香活埋是先找府里家丁来挖了坑,说是种树,然后院门一关,就是这些她身边的丫鬟填的土。 黄孟玲母亲身边也有几个嬷嬷,勒死小姐就是她们动的手。” 王令仪问:“这些人,你若见了,可认得出?” 青禾眼泛泪光:“认得出。” 王令仪让人领着青禾下去休息,先在府里安顿下来。 想了想,又给襄国公府的妾室唐氏下了拜帖,这回下帖子的心境已是完全不同了。 王令仪再次与唐氏见面时,直截了当将青禾写的诉状拿给唐淼看。 唐淼看完惊诧不已,便问王令仪今日登门是何意。王令仪道:“打扰夫人了。此次前来,就是与襄国公府知会此事。两个忠仆打算去告状,我既已参与其中,无论如何总应提前知会一声。” 唐淼道:“我有一事不解,若此事为真,侯夫人既非黄知意母女祁阳老家的亲眷苦主,亦非刑部衙门口,如何要管这事?” 王令仪道:“起初只因买了那个庄子,庄子上的老庄头说这庄子原是他们老夫人赠给自己外孙女黄知意的,并不属于黄孟玲。若真是黄梦玲母女杀人夺产,我这庄子等于买的偷盗之产,若是不知道也罢了,既知道了,总不能稀里糊涂的。 其后答应了老庄头找失踪了的黄知意,后来找到青禾,听了青禾所诉,实再难受,不怕夫人笑话,这一步步走来,自己也未想过作为一个外人会涉事其中。只是如今要撂开手,委实又做不到。这几日梦中都是青禾所述之景,心头沉沉,难以放下。 这状子夫人就留着,也好和国公说一声,青禾还有的。” 叶舟回府听唐氏说了此事,又看了状子,也是心惊,黄孟玲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好女子,但残忍暴虐至此也是瞠目。 自作孽不可恕,叶舟对唐氏交待告诉宁远侯夫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襄国公府的名声又得被糟蹋一次。 王令仪得了这个回复,便对唐氏道:“何苦又要拖累襄国公府的名声?襄国公就从未想过和离?” 唐氏一咬牙,便也抛出心声,这或许真是个机会呢,无奈笑了一下:“我看国公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师出无名。” 王令仪道:“休妻要师出有名,和离不必。如果和离能带走所有嫁妆,又不必再拘于后宅,只怕更会主动提出。” 王令仪见唐淼不语,便道:“这些嫁妆如今是烫手的山芋,早点儿和国公府脱开关系正是好事。” 唐淼被一语惊醒,第二天就安排了几个小丫头议论,说是叶舟想为儿子请封世子,又不想黄孟玲当世子嫡母,有意和离。故意让这话让黄孟玲的丫鬟听到。 这些丫鬟和黄孟玲一起被困于后宅十几年,几个贴身大丫头都是知道不少内情的,黄孟玲不会放她们走,叶舟也不管,她们想想自己做过的事,也怕离了襄国公府的门会被黄孟玲母女灭口。 但心里的怨怼是一日日积着,而今听了这个信,赶紧告诉黄孟玲,都盼着和离,自己也能跟着离开。 可黄孟玲有些犹豫。 第55章 “宠妾灭妻”十几年终于和离 因为王令仪找人去勘验庄子,中人所也参与其中,验证价格是否合适,两个当初因为一份购买商契而熟悉要好的丫鬟又有机会常常处在一起。 黄孟玲就让这个和碧翠处得不错的小丫鬟去打听一下,这小丫鬟回来说,应该是真事。春日宴后要为庆王,豫王赐婚。赐婚后,要封一批世子,有爵位袭而未封世子的人家都在递请封折子了。 黄孟玲便觉得或许是个机会,不然一辈子到死也就这样了。果然主动找叶舟,怕叶舟不来,直接让丫鬟传话说是商谈和离。 叶舟让这丫鬟回话,不必见面,和离文书会送来,她有什么要求直接提。黄孟玲要带走所有嫁妆,叶舟同意,既是和离,带走嫁妆也是常理。 叶舟找了个理由进宫见皇后,把状纸带过去,把事情前前后后,以及要和离的事告诉了张茹。 张茹看了青禾写的,只觉得这个黄孟玲和梦里那个残忍虐杀的黄孟玲终于无比一致的重合了,原来她本就是如此。 张茹问叶舟,如果罪证确凿,按律法黄孟玲会判斩刑,叶舟可有想好?这是问叶舟是否还有情份,能否放下?叶舟道:“她自作孽残害两条人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是正理,我无话可说。” 张茹点点头:“既如此,那就早些办了和离吧。” “宠妾灭妻”十几年的襄国公终于和离了,妻子带着所有嫁妆走的,一时间京城人家议论纷纷。 王令仪趁着黄孟玲如今正在风口浪尖,将重新勘验和估价后的结果公布,中人所也出面澄清,新的核定价格比原来商契上的还低三成,说明原来不但没有坑骗她,还是多给了。 黄孟玲刚搬出襄国公府,找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宅子搬了进去,这其实也是属于黄知意的宅子,不过又有谁知道呢,偷梁换柱已经完成,现在就是白纸黑字的在她名下了。虽然不再是国公夫人,但有钱有名,被众人瞩目,黄孟玲还是有些得意。 如今再无人拘束着她,她这十几年总归是过得安安稳稳的,自觉还有几分颜色,身段也还玲珑。叶舟,张茹,你们等着,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噩梦! 她正需要一个好名声重新开始,就听到了关于庄子商契勘验结果的公布。众人议论纷纷,这黄孟玲不地道呀,人家多给她三成,她反而诬陷别人欺负她,什么用“极低的价格买”走,当时都以为侯府欺负一个受冷落了十几年的女子呢。 黄孟玲身边的几个丫鬟和黄孟玲一样,野心勃勃很有想法,这位主子以前颇有手段,虽然后来翻了车也平稳度过了,如今带着大把钱全身而退,丫鬟们以前的怨怼似乎也忘了,燃起了跟着她又可横行霸道热望。 这几人立刻开始替黄孟玲挽回名声,我们小姐久居内宅不解行市,被人挑拨了去,就以为自己被坑了。如今既已水落石出,也万分抱歉,已主动提出降三成的价。 没想到这话刚出去不久,黄孟玲身边那位小丫头,和碧翠处得不错的那位,就背刺了黄孟玲。当初能为钱背刺碧翠,一边答应碧翠不告诉别人,一边转头就把皇家替五公主过生辰的地方告诉了黄孟玲。 而今自然也能为钱出卖黄孟玲,这小丫头全程参与商契,中人所也都见过,她站出来说,黄孟玲骗人!她从头至尾都知道这是个好价钱,她就是故意要放出这些话陷害别人。 黄孟玲极其贪财,对我说侯府买家是个小姑娘,好对付,这些话放出去八成就慌了,会再加价来平息流言蜚语,就算万一不成,就说自己不解行市,是误会。 黄孟玲气急,想处置这丫头时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所有丫鬟的身契都已过在襄国公府,她无权处置这丫头。 当初这些就是刁奴,见她失势就脸不是脸的,说话也夹枪带棒,她没办法才与老管家谈妥,过了丫鬟下人的身契,老管家才出手整治这些下人。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走的时候居然忘了这事。 这小丫头背刺黄孟玲之后就不再回来,而是回了襄国公府,称自己和其他黄孟玲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襄国公府的人,不是她黄孟玲的,她们的身契都在国公府。 跟着黄孟玲的丫头原本不知自己的身契已被过到了国公府,如今知道了,再看黄孟玲就有点五味杂陈,这算什么呢?这叫怎么回事呢?办事干活也远没有刚出来那股劲了。 黄孟玲的名声算是跌了。中人所将原商契价格调低,王令仪那三成也不再多给,爱卖不卖吧。 黄孟玲想想那庄子的破败,要管好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原来庄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不卖给王令仪,如今也难找买主,这个价钱只是不多给而已,还是个公平的,黄孟玲还是要卖掉。王令仪此时倒真是不太想买了,这是赃产啊,现在却又不能挑明。 青禾和老庄头去了京兆尹衙门。而今京兆尹是个人精,能当这份差除了确实能干事之外,方方面面也是个周全的,没办法,这地方你扔块砖,可能都砸个王爷。 得了这个案子,京兆尹一边派人先去黄宅取证,事得先干。 然后琢磨,这黄孟玲虽然不再是襄国公夫人了,但据传当年与皇后十分亲密,叶舟宠妾灭妻,就是皇后为其撑的腰。 这边来告状的,背后是宁远侯府,这有意无意让我知道的,怕我为难了这两个忠仆。这事…… 张茹既从叶舟这里知道了此事,虽然王令仪没来找过她,但于公于私决定要帮帮场子。 京兆尹正踌躇时,琢磨要不事先办了再说吧,就得了张茹传来的四个字"公事公办"。 京兆尹松一口气,首要就是去黄宅,查看是否有两具尸骸。衙门办差一行人早到了黄宅,在青禾所指的院中地下真的挖出两具尸骨。 仵作查验尸骸,也是心惊。从尸骨拼好后显示出的身高,手掌脚掌的大小,以及骨盆,颅骨,胸骨,耻骨情况来看,是两具少女尸骨。然而其胸骨,大腿骨,小腿骨,上臂,前臂,手部的骨头全被打断。 不仅如此,骨骼甚至包括头骨都有许多愈合痕迹,而且愈合得非常不好,几乎都是错位愈合,许多关节和部位的功能应该已经严重受限。 这些愈合的时期并不相同,新旧程度不一,说明除了已看到的断骨,两名死者生前遭受过长期而严重的暴力,每次受伤后几乎没有任何医治和养护,全靠年轻的生长力。 骨头上反映岀来的伤都已如此严重,肉身若还在,只怕更是惨不忍睹。仵作据实写了报告。 第五十六章 留京 人证物证俱在,京兆尹又重点将黄孟玲母亲身边的几个嬷嬷和黄孟玲身边的丫鬟带走询问,并其他丫鬟下人的相关口供记了厚厚两大本。 黄孟玲父母互相攀咬,勒死黄知意生母的事也查得清清楚楚。一干人犯收押,三条人命,报刑部审定核刑。 黄家所有财产进行清查,要比对黄知意母亲的嫁妆和黄知意外祖母赠送的礼单。 青禾从自己包袱里翻出一件旧夹衣,拆开,取出里面小姐当年的嫁妆单。 老庄头带着当年庄子上的几个人回了祁阳老家,带回来祁阳老家由外祖母身边的丫鬟留存的礼单,外祖母私库库房的出库记录和账册。 这黄家早已坐吃山空,几乎是靠这份丰厚的嫁妆和祁阳的供给。除了襄国公府处理了一些铺面折算成了银钱,有买卖的商契和钱庄的出入账为证。这笔钱在黄孟玲和离时已由她带走,如今和她名下的其他宅子辅子庄子一样视为赃物,统统封存。 祁阳老家也终于来人,收殓了三人尸骨,准备移回祁阳老家安葬。 京兆尹将这队人中为首的找去,两边账目也核对完了,对这两人说:“由黄家父母挥霍的,只能由已封存了的黄家这宅子来抵,这宅子占地不小,大约值个一两万银子吧,不过粗略估算还是难以填补贵府财物上的损耗。” 又拿出两本册子:“这本是黄孟玲名下窃取黄知意的银两头面首饰以及宅子铺子庄子和售卖所得。已登记在册,黄孟玲前期颇挥霍了一些,也补不回了。这本是黄家宅子和黄知意母亲嫁妆中的留存部分,也已登记在册。按律这些东西归回娘家,你们回去找了你们东家,派个主事的来吧,带着私印,办个接收。” 这两个人面带愧色,红了眼眶:“不瞒大人,我们就是知意母亲的大哥,二哥,娄元山,娄元海,小妹和外甥女惨死是我二人无能懦弱,这些东西我们也没脸收,就算是替小妹和外甥女积转世功德,用于修桥铺路,救济贫弱。” 京兆尹道:“你们若想这么办自然是积功德的好事,只是你们先将财产领回,然后你们自去办理,我这里的主簿和账房会协同你们交接。” 这两人收了财产,想着要去拜谢王令仪,就请老庄头帮着递了帖子。 因是见外男,王令仪便向夫君江衡提出去家中前院花厅,江衡照例先搂过人来亲了两口,那手搂着细腰不想放,一边道:“我当值不能陪,让牵云扫雾在前院花厅候着夫人大驾。” 这边黄知意大舅二舅娄元山娄元海和老庄头到得府里,由牵云扫雾端茶倒水。 王令仪带着丫鬟和青禾来前院花厅,青禾一见娄家二位,跪下施了大礼:“大公子,二公子,是青禾没用,护不住小姐。” 两人忙向前搀扶:“原是我二人这当主子的无用,怎的怨你……这些年,你吃苦了。”等两边扶起来,看着青禾脸上的疤,想想自己妹子和外甥女,也是难过,又道:“你若愿回祁阳老家,娄家养你终老。若是不愿回去,娄家负责安家费。” 青禾道:“我家夫人已找了大夫帮青禾治身上各处的旧伤,老夫人,小姐,小小姐都不在了,青禾不回去了,青禾已认新主。” 王令仪听了这话,有些尴尬,她其实只是暂时安顿青禾,帮青禾治全身的伤,没想到……而且这丫头的身契原在她家小姐那,现在已还给了娄家。果然娄元山娄元海一听,就从随身仆从手中接过一个小盒放在侧几上,先找到青禾的身契,交给王令仪。又取一张银票交给青禾。王令仪转手将身契又还给了青禾。 青禾一惊,以为王令仪不要自己,吓坏了,现在的日子和以前比好得像梦里,青禾不想失去。 祁阳未有亲眷旧主,她一身旧伤还被毁容,一个人生活太难了。 青禾不接那身契,只道:“我很擅长刺绣,我绣得很好……”王令仪见此,先将身契收好,谢过娄家兄弟。青禾松一口气。 问起接下来的打算,娄家兄弟想将这次领到的财产尽数用来以妹子和外甥女的名义修桥修路。 王令仪觉得娄家既有经商才能,何不趁此机会在京都试试水。庄子铺子宅子都是现成的。有了钱以后可以修更多的桥。但不过个提意。如果只想把钱捐出去她可以牵个线找找户部。 娄家兄弟已经从老庄头和核对的账册中知道王令仪买了黄知意的庄子,这笔钱如今已在他们二人处,这次来有意将这钱还给王令仪,只当庄子是他们娄家送的礼物,感谢王令仪找到青禾,为妹妹和外甥女平冤昭雪。 王令仪如何肯受,双方推辞,王令仪最后只得道,那就将这笔钱用于修桥铺路就好了。若是修桥就以元月加名。元月正是黄知意母亲的名字,娄元月。 以前大家只知叶舟宠妾灭妻,如今这桩由忠仆引出来十几年前的命案,经京兆尹结案报刑部审核之后,基本上算是盖棺定论。 黄家已被封宅,流散而出的下人们将黄家的故事活灵活现的于街头巷尾补全。一个花花公子养的外室所生的女儿,正经连庶出都不是,后来装嫡长女,一对母女还将正经嫡妻嫡女虐杀残害,抢夺其嫁妆私产。 加之之前卖庄子已败了一轮好感,本来对她多年的同情倾刻间瓦解。由此,不少内宅妇人对那位“宠妾”唐氏的厌恶也没那么大了,至多不过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而且唐氏对她,不比她对娄元月黄知意强上百千倍,她可是好好的从襄国公府合离了,娄元月母女死得太惨了。 “恶人”妾室唐淼却正想要向叶舟要一个遣散,想离开国公府。 第57章 唐淼 自从叶舟和黄孟玲和离,要说妾室唐淼一点儿想法没有,那是假的,只是那想法被叶舟摁灭之后心思就灰了。 唐淼本就是个胆小的,有点希翼的光燃着,心里也是有盼头的,毕竟她是“宠妾”,但这点烛火一熄,胆小如她不但没了想法转而想走。心火一灭就成灰。 叶舟一共三位妾室,她生了一子一女,李氏生两女,杜氏生一子。 叶舟两子三女,但目前没有嫡子女,襄国公府的爵位是世袭的,可叶舟一直没有请封世子。 以前有黄孟玲在,叶舟不愿意将任何一位他的子女挂在黄孟玲名下,所以没有嫡子女,也不请封世子。 现在和离了,日子照常过着,妾都还是妾,庶子女还是庶子女,两个庶子都十几岁了,也依然不见任何一个有要请封世子的动静。 叶舟的确是没打算把任何一位妾扶正,包括唐氏,不是唐氏不好,十几年了,怎么也有情份。只是叶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不想再担一次风险,承受巨大的失望,闷闷的心塞,难以言说的苦痛。好在都过去了。 两个儿子再观察两年,哪个优秀哪个袭爵吧,目前看唐氏的儿子叶枫更好些,但杜氏的儿子小了三岁,也可能输在年纪小上,再等等看。 为了免得妾室们有什么想法,叶舟就把这三位叫来,直接把话说了,不会再立嫡妻。 出得门来,李氏和杜氏看唐氏的目光称得上是怜悯,十几年“宠妾灭妻”,如今熬走了妻,可妾还是妾。 唐氏面对这样的目光,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又能说什么,笑一笑,回了自己屋。虽然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个拿来顶锅的,但真坐实了这样的真相,多少还是有点难受。 唐淼打开箱子,找出三张银票,她每月月例二十两,过生日,年节还会有些额外的银子,一年大约三百多两银子。 她顶着这个遭人恨的“宠妾”名头,自觉少出门,不招摇,任何时候不找事。在府里有吃有喝,一年四季每季按例添衣,看病有府医,只要自己不乱花,月例银几乎都能存下来。 十几年下来,她存了五千多两,她想着留给儿子女儿用。可是直到孩子们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们,而她因为管家也开始见识扩大,她才发现,五千两在原来的她看来一笔巨款,在别人那可能不算什么。 一块好墨要上百两,儿子和同窗学子们一起吃饭,一顿饭又是上百两,她一年三百两,人家随随便便就花掉了。 她问儿子出门要不要多带些钱,儿子说不用,他又不买那么好的墨,吃饭是别人请客,硬拉他去的,要人多热闹。 她说不要总让别人请客,我拿钱给你。儿子还是说不用,他说他都是直接告诉别人他没钱的,除了月例他没钱。她听了有点难过,兑了一百两的银票五张,要儿子拿着。一个月后儿子又都拿回来还她了,说他用不上。 女儿和小姑娘们聚会回来,谈到什么玲珑阁新出的一款垂珠发簪,什么浣纱楼出的流云锦,她心里知道都是一二百两之数,而且也只是那店里普通的。别的姑娘买,她的姑娘看看。 女儿也和儿子一样,不要她的钱,而且女儿说她不用打扮得那么打眼。 唐淼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不是大富大贵,但家中也丰衣足食,因为自小长得好看,年少时也有些心大,报名入了宫当宫女。父母伤心坏了。 唉。唐淼叹了口气,都是自己选的路。自觉自己是外强中干,有那心没那胆。 因为长得好,被现今的太后当时的后宫妃子看中,塞到了叶舟府里。但她胆子小,又记得父母教的礼义廉耻,是不敢主动对叶舟做什么的。 她见过黄孟玲在园子里和叶舟玩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投怀送抱,谈笑打闹,媚眼如丝,言语挑逗,令唐淼惊诧不已,又绯红了脸,赶紧走了。 后来叶舟娶了黄孟玲当正妻,夫妻恩爱,她不清楚李氏和杜氏的底,但她觉得叶舟会把她们三个都遣散,她觉得叶舟人不错,不打算纳她就没与她同房。 后来叶舟那个大哥当了皇帝,叶舟事太多了,忙得不着府,但凡回府也是和黄孟玲在一起,有时候是和帝后黄孟玲四人在一起,偶遇过,她也是赶紧施一礼就低头走了。 以前她是一直不得宠的,或者说叶舟一直防着她们,轩辕昊又已经当了皇帝,太后大概视她为废子,也不再联系她。她就等着叶舟腾出功夫遣散她们,结果等来了一个“宠妾灭妻”。 为什么这个宠妾的锅是自己背着呢?唉。 十几年了,当年叶舟的婚事她也琢磨过,如果不是局势复杂,以叶舟的门楣不可能低娶黄孟玲,图的大约一是真心喜欢,二是黄孟玲家不涉及朝堂,在传统勋贵人家看,黄家就是普通百姓。 如今局势稳定,庆王,豫王赐婚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叶舟如果要续娶正妻,应该也可以找一位门当户对的了。所谓不续嫡妻,大约是让她们这三位妾室别有非分之想。 而今叶舟已经和离,她这个“宠妾灭妻”的妾已经完成了背锅使命。不知怎的,离开的心思就这么升起来。她把五千两银票收好,一个妾,没有和离的,是不是叶舟点头同意走就可以了? 这些年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叶舟让她出面的场合,基本就在后宅。那个王令仪可不可以当朋友?算了,人家什么出身,又比自己小。 她七想八想的迷迷乎乎睡着了。恍惚间好象是叶舟进来了,她习惯性的撑着不断瞌睡点头,也起来帮叶舟更衣,才帮叶舟解了两颗扣子,那手还在第三颗扣子上人就靠在叶舟身前睡着了。 叶舟没办法,只好把她抱上床,自己换了衣服。叶舟低头看她,一直是漂亮的,胆子也小,有点儿贪财,但因为胆子小,经手账目再多,也不敢做什么。 第58章 求遣散 叶舟想过手松一松,让妾室用钱方便些,他那天听到她与儿女的对话,也觉得有点儿心酸。 可一想到自己曾经对一个人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之后…… 大儿子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兄弟圈,钱上他专门给吧。 衣服钗环什么的,妾室和女儿们的都加一加。有什么想要的,让玲珑阁和浣纱楼的人拿来让她们选就是了。 唐淼自己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和叶舟提了遣散自己。 那天荣国公府的人来,因为带了夫人,唐淼也去陪了。 那夫人想看襄国公府的梅园,那是叶舟父亲当年为母亲所建,于是唐淼陪着去看。 她陪着那夫人刚转身走,就感觉身后打量的目光,然后听荣国公府那男人油嘴滑舌对叶舟道:“果然是值得宠的妾啊,什么时候让我们拜见新夫人啊。” 就听叶舟道:“一个妾而已,也值得你来拜么?” 那夫人看向唐淼,怜悯鄙夷的目光,唐淼撑着笑容,顶着这目光直到送客。她想:以前见愤怒,鄙视的目光,以后见怜悯,嘲笑的,大概就是这样了。 叶舟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其实多年教养,他甚少口出恶言伤人,只是荣国公府大公子那上下打量的眼神,油嘴滑舌的腔调实在让他反感,那句话冲口而出。 他装着没事,等晚膳时又去了唐淼那,白天她撑起笑容,他看得出来。 平时唐淼虽然话不多,但也从未象这顿饭一样安静沉默,叶舟不语,她也沉默,饭后茶也喝完,唐淼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国公爷今晚何处安歇?” 叶舟一时不知如何答,不想去自己院子,冷冰冰的,也没心情去另外两位妾室那。又想自己对她不好么,虽然没有正妻名份,一年到头一半的时间都在她这。 也不说话,径直走向床榻,自己就开始解衣裳换寝衣,对唐淼道:“传水吧。” 这就是要在这洗浴就寝了。他坐在榻上,一时解不开襟扣,生了气:“拿把剪子来。”唐淼走上前,帮他解开,换了寝衣。 叶舟道:“今天……”又不知怎么说,卡在这半天,就听唐淼道:“国公爷说的本就是实情,妾身本就是个妾。”语调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叶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天唐淼还得和管家一起给下人点卯发对牌,老管家已经颐养天年去了,新管家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和唐淼也算配合默契。只是下人们散了后,唐淼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对管家道了谢。 然后唐淼主动去书房找了叶舟,她觉得既然事已结束了,她想走出这宅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舟对她一直也就这么回事,两个孩子没了一个宫女出身的庶母,将来有了嫡母也许能被过继呢? 儿女也大了,自己不论身份地位,银钱家势都帮不上什么,没了生母或许还多得叶舟一些怜爱。 和当初报名当宫女一样,平素里看着胆小乖巧的她忽然就办了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 她去叶舟书房,待她进来,叶舟扫一眼,也无汤水吃食也无账册薄本,那什么事找他? 便问:“何事?” 唐淼一句伏笔都没有,可能所有的胆气集中在先说出这一句:“国公爷,您把妾身遣散了吧。” 叶舟那落笔歪了出去。 他抬头看她,昨天是不该在外人面前让她这么没脸,但昨晚上装没事,今天就来要遣散? 叶舟想,可能是有什么想要的,安抚一下也就得了,便忍着一丝火气道:“说吧,要什么?” 唐淼想岔了,完全没想到这么容易,便道:“带走我的月例银子和节庆发的银子就可以了。”想了想又道:“换洗衣物可以带几套走么?” 唐淼想:带走的银子才是自己的,以后要是想给儿女可以再给。 叶舟那火气开始往上升:“究竟什么意思?想如何?” 唐淼有一点害怕,微微低了一下头:“就是,想出去看看。” “我不让你出门了?” “我是国公府的妾室,出门要国公爷或正妻允许,不能自由出入。” “你和我说一声很难?” 唐淼知道不能绕下去,她虽然胆小,但拿定了主意又很执拗。当即跪下磕了头:“求公爷,予我一纸遣散文书。” 叶舟被逼得进退两难,笔一扔甩袖走了。走了之后想想把管家叫来问话:“唐氏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管家道:“今早安排完仆人,忽然对在下道谢。也不知何事何缘故,有些奇怪。” 叶舟这个气:她想走了,和管家都知道道个谢,对我没有一句多言。 又问:“还有么?” 管家想了想道:“昨儿个要见外客,唐氏从库房领了一套头面,来还的时候,库房检查头面上掉了两颗珍珠,叫了我过去。唐氏有些紧张,问掉的是多大的珠子,她没有印象,还问是要赔多少钱。我说不用赔,那珠子不大,用府里有的散珠交匠人镶两颗上去就行了。库房办了入库,唐氏才走了。” 又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为这个道谢,不像啊,昨儿个道过了。” 叶舟听了心里不大舒服:“她每次进宫赴宴,外出赴宴,家中操持宴会、会客,首饰头面都是要先去库房借,用完再还?” 管家道:“是。一来唐氏自己未曾购置过首饰,平日所戴都是国公府日常添置,用于正式会客简素了些;二来这是国公府多年规矩,妾室需用首饰头面就是借用。就是正妻如果动用的是公中的首饰也是要登记在册的。” 叶舟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有点不舒服。后来他想明白不舒服在哪了,这个“宠妾”的身份或许不是她想要的,她等于为他办事,但委屈和为难都得自受着。不在其位,却谋其政,空担着虚名。 叶舟火气降了下去,转身去了唐氏的院子。唐淼从书房回来,心里没底,也不知叶舟甩手走了是什么意思。 见叶舟来了有些尴尬,又一想现在不还是人家的妾么,规规矩矩先奉了茶。 叶舟觉得委屈了她,又不知应该如何补偿,今天既听了头面的事,便道:“明天你去公中选几套头面,就当是我送的,如果不喜欢,你从府里支了银子去外面买几套可心的也成。” 唐淼听了个稀里糊涂:“敢问公爷是要送我几套头面?” 叶舟道:“是。你去挑,府里没有喜欢的,就去外面买。银子公中出。” 唐淼不解其意,想了想犹犹豫豫问道:“是当作遣散费么?那我可以直接要银子么?这么贵重的头面大概我以后也用不上。” 第59章 头面 这一下把叶舟气了个七荤八素,看了她半天压着火气问道:“这么想离开,离开后想做什么?” 唐淼道:“去江南,找个没人认识妾身的地方,买个小小的宅子住着。” 看叶舟一眼,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再买个小小的点心铺…吃着……下雨天发呆,天晴时就睡个懒……”她声音越说越小,可她的嘴角就弯弯上翘着扬起来了。 叶舟看着她,怔忡了片刻才道:“你怎么去江南?” 唐淼低低声轻轻道:“西市大街,南北商行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去江南的商队,可运货可捎人。” 好,真好,怎么去都想好了。叶舟那目光冷了几个度:“叶枫和叶秋呢?” 唐淼沉默,半晌道:“他们若是想我,可来看我。若是太远不能来,写信给我也好。”她顿了一下又道:“他们长大了,不是小时候,我这样的母亲也给不了他们什么了,反而名声不好连累了他们。” 以前她是“宠妾灭妻”中的“宠妾”,现在她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中的“恶人”。 叶舟听了此话半晌无语。 她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被黄孟玲和他连累,不至于这名声。平日,他觉得他被黄孟玲坑了,其实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也担着这名声的苦。 叶舟不知应如何打消她离开的念头,平时看着胆小乖顺的人如今拧巴得很。 唐淼心里已在盘算,一套公中的头面,同等品相的,要在外面买,一套少说也得几千两,说是给几套,就按三套算,这一笔也差不多一万两,叶舟张口相送就比自己攒了十几年的银子还多。 叶舟真是个好人!落袋为安,先去取银子。便对叶舟施一礼:“国公爷,那妾身先去公中支取银两。” 叶舟心里真是……财迷!贪财胆小,有什么好!一无是处,现在连柔顺乖巧都做不到了! 叫来两个暗卫,从今天出门起跟着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唐淼没成想还有意外之喜,她到账房支银子,说支一万两买头面,账房居然问她够不够。 叶舟已交待了管家,原话让唐氏去选几套头面,珊瑚的玳瑁的,红宝的翡翠的,珍珠的点翠的,金银的珐琅的,都可。让她买齐了。 管家一想,按这个吩咐若要外面买至少两三万两吧。账房得了交待,如今见了唐氏便道:“一万两恐是不够,支三万如何?” 唐淼脱口而出:“太多了。” 账房想那就折中:“那,就取两万五千两?” 唐淼不敢,想想在自己预期上再豪气的加了五千两:“取一万五千两就够了。” 然后又特意交代账房要小一点面额的,拿着五张共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唐淼心里美。既然遣散费都拿了,遣散文书应该也是有了,径直又去书房找叶舟。 一进去先道谢,叶舟气不打一处来,拿了几万两才想着给我道声谢。就问:“取了多少?” 唐淼心里高兴:“一万五。” 叶舟一怔:胆子还是小啊。 唐淼又问遣散文书。叶舟道:“去找管家。” 唐淼认认真真给叶舟行了大礼:“国公爷,愿您平安康健,喜乐和顺。” 叶舟见此,怔了一会儿才道:“不和叶枫叶秋道别?” “不了,这两天该与他们说的话都说了,也留了信给他们。” 唐淼找到管家,管家将几张文书交给她,翻看之下并无遣散,休妾之类文书,倒是有自己名字的户籍。 唐淼有些疑惑,管家不好意思道:“这个原与和离不同。” 唐淼心想:也是,好似府里仆人丫鬟如果身契是活契,到期限日子了契书自然就无效。恢复自由身。 如果是死契好比是家生子之类的仆人,如果愿意放人,会将死契换成平民户籍。那个身契办完注销之后由自己销毁或保管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有独立的平民户籍。现在自己不就已经有了么,她看着手里这份独立户籍很满意,要自己去办还是很麻烦的,叶舟确实是个好人。 又回自己院子,将银票,户籍和几套换洗衣服两双鞋装在包袱里,将自己身上的首饰都取下来放在妆台上,只找了最简素的银簪子拢了头发,又将整个房间深深的看了一遍,就此离开。 但唐淼心心念念中的江南却变得遥不可及。 她被南北商行拒了,理由是他们的规矩不捎带单身女子。 唐淼并不气馁,又找了雁归商行,被拒。金诚镖局,被拒。南货北往游商团,被拒。江南会馆,被拒。 唐淼懵了。 第60章 桃花盛景 唐淼折腾一天也没能定下去江南的行程,只得先找了个旅馆住一晚,这一晚睡得颇不安稳,总觉得哪哪都有动静。 叶枫叶秋得知母亲离家,看了信件俱都来找叶舟,希望父亲能将母亲找回,见叶舟不为所动,俩人急得要自己去寻,叶舟只说了一句:“不许!” 管家见俩孩子焦急,把他俩送回自己院子时,悄悄告诉他们,有暗卫盯着的,放心。 唐淼早起在面馆吃面,听旁人说京郊龙屿峡风景秀美,桃源谷桃花盛景醉人,就决定先去那看看。 可也不能走路去,先去租车行租了一辆带赶车师傅的马车,然后买了点吃食,唐淼就去往桃源谷。 等到了这里,唐淼惊艳了,影影绰绰的桃林随着地势高低远远的铺展开去,如果远眺,它们看上去层层叠叠,蔚为壮观,如果近观,它们婷婷而立,盈盈不语。 桃花有红,粉,白三色,落英缤纷,如云似霞,十里花海,似锦如织。胜雪欺霜的白色,灼灼其华的红色,与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粉红混在一起,远远的铺陈开去……迤逦壮美又温柔无比…… 唐淼在这一刻怦然心动,江南一时半会没法子去,先放一放,慢慢打听,先在这住下也行。 就找当地人问,可有房子院子出售。这人指了远处一个宅子:“那家是做中人的,在中人所挂了名,这周围若有房子院子庄子要卖,他家最清楚。” 唐淼谢过,去往那家走,找了人说明来意,那中人立刻带她在周边看了几处房,唐淼都不太满意。 那中人便说,这两天继续帮她寻。唐淼谢了,就在桃源谷先找间旅馆住下了。来看桃花景致的人不少,大多数人都是当天再坐马车赶回去。 也有不少留下住一两天,将附近的龙屿峡也游览过再走。因此,桃源谷这个地方,小旅馆错落其间,做食宿生意的,也是不少。 唐淼一边等着中人的消息,一边在这桃源谷闲逛,越看越喜欢,静谧美好,世外桃源大概就是这样。偶有孩童之声,鸡犬相闻,错落有致的房舍上袅袅炊烟,好喜欢啊。 唐淼在小旅馆要了一荤一素一汤,坐在窗口一边吃饭一边看景,正美着。就听旁边桌有人说:“听说了么,原襄国公夫人那案子刑部核定完了,定了三人腰斩之刑,说是两个月后行刑。” 那一桌四人,又一人道:“这么心黑手毒的,斩立决不完了么,怎的还等两个月?” 另一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民间风俗开春播种是大事,不宜有血光冲撞了春娘娘,又是这等歹毒的,别污了春娘娘的眼。不然怎么秋收之后,秋后处决的多呢。这定两个月之后也是开春农事忙完,春娘娘走了,这是顾着老百姓的风俗。” 另一桌有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听了,立刻说:“就是就是,这春娘娘是万万冲撞不得的。” 原先这一桌有一人压低声道:“你可别胡说了,我怎么听说这规矩是怕犯人有冤,给两个月时间看看有没有新的证人证物出现?” 又一人道:“要说冤,谁有娄元月,黄知意母女冤,这是嫁了个什么样的豺狼虎豹,什么样狠心歹毒的父亲!” 另一人道:“非也非也,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不如虎。说起来,也是可叹,这黄家虽是商家,其太祖,祖父都是信义之人,又有经商才能,三代人的努力,也积攒了不少财富,在京城商家中站住脚。这黄家少爷养歪了,一人就将祖上三代努力毁了个干干净净。” 又有人道:“嗯,原黄宅那面积地段,就可见当年祖上是厉害的。现在这一代就玩完了,听说那宅子现在是娄家的了。” “京城知根知底的人家谁嫁他,那祁阳娄家大概被黄家以前祖辈的名声骗了,那黄家少爷虽是个花花公子,模样却好,要是装起好人来,那也是翩翩公子,其实不过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另一人道:“那襄国公娶了这么个歹毒的,没有家宅不宁,也没闹出什么不堪来,十几年来居然压制得死死的,这襄国公还是治家有方。” 旁边那人道:“也不见得是襄国公的事,可能是那位宠妾唐氏有手段吧。” 另一人道:“也是,这是一物降一物啊!” 唐淼听着听着,这话头就到了自己身上,也只能自嘲笑笑:还真是谬赞了,自己哪有这本事。 又想:也不知儿子女儿怎么样了,希望他们记得当娘的说过的话,照顾好自己。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压根也没注意到还有两位客人,在屋子一角坐着的,听到黄家出事了,俱都变了脸色。 这两人匆匆吃完,就回自己旅舍的房间,一人对另一人道:“咱也别逛景了,先去京城打听一下,他们说的黄家是不是咱主子要咱报恩的那家。” 另一人点头称是,两人收拾了东西,悄然离去。 第61章 黄孟玲绝处逢生? 这两人离了桃源谷,直奔京城浣纱楼,浣纱楼的掌柜听说东家要报恩的是黄家,只觉得为难。 便道:“黄家祖上确有信义之名,只是黄家这一代委实不像样。这个案子又已是刑部核定完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又问:“东家如何此时想起黄家?” 这两人道:“东家当年受黄家祖上的恩,当时也无以为报,只有一诺。这黄家从未开口,东家倒是每年一封书信,只问这一句话,如今可有效力处? 年年岁岁也没收到过回复,前些时日忽然收到了,信写得客气,只是要银子。因不是小数,东家便嘱咐我俩来当面办妥,也算了了这心愿。” 浣纱楼的掌柜道:“九成九是那不成气的黄家后人没银子花了,到处寻摸,见了这以前不当回事的信,就试试要银子。估计其祖上行善义之举,并未想过施恩图报,也未告知后人。” 又道:“我想法子打点,你二人可去牢里看望一二,这边再传信问问东家如何吧。” 这二人带了吃食,衣物去牢里看望黄孟玲父女,其父一个花花公子,如今已全无意气,一心只等受死。一会儿狂笑:“我不亏,不亏,什么吃喝玩乐的花样都玩过了,祖上三代加妻女之资供我一人享乐,哈哈哈。” 一会儿又痛哭流涕:“我没脸见祖宗,黄家在我手上断绝了呀。我少时聪慧,翩翩公子,你们知道吗?那时候的我……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本不该是这样的……” 见了衣物美食,忙吃了喝了穿上厚衣,对这二人道谢:“这牢里可真冷啊,谢谢二位了。”然后又继续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二人又去了女犯那边见黄孟玲,黄孟玲见了美食衣物,先问这二人是何来历?她如今人人喊打,还有人费这么大功夫来牢里看望。 这二人见她疑心衣服食物中做了手脚,不敢吃穿,便表明身份,说清缘由。这黄孟玲便道:“既是报恩于黄家后人,我有一事相求。” 见这二人踌躇,便道:“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求救我一命,只求往宫中陛下那里传一句话。” 这二人想:浣纱楼出品的顶级布匹都是送入宫中由各宫娘娘选,鲛夜纱又有改良新品,如果只是递一句话,好像也无不可。 便道:“姑娘可先告知,如果我们东家点头,那这话怎么也帮你递进去。” 黄孟玲便道:“请陛下将我赠与他的腰封、护膝拆开一看,我要死了,这份心意总想让他知道。” 这两人听了,面面相觑,但还是记下来,出来就写了信,等东家示下。 张茹见黄家一案审完,刑部已核定斩刑,只觉萦绕自己半生的噩梦终于结束。黄梦玲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实与梦境还是有许多的不同,或许是自己太紧张,太杞人忧天了。 一边又想着要见见王令仪和那位青禾姑娘。王令仪带着青禾来到张茹宫中,青禾初次进皇宫,拜见皇后还是有些紧张,可张茹并不问她那些惨痛的过去,只给了她一些治疗疤痕的好药,与她们闲话家常。 青禾擅长针线刺绣,慢慢放松下来,就说起黄孟玲曾让她做一个男用的腰封和一对护膝,还在封口前塞了东西进去。 后来经历的事情太多,这微不足道的事就渐渐忘了。 张茹听了却心若擂鼓,原来黄孟玲送的腰封,护膝甚至都不是她自己做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事与梦中契合? 梦境中她被一步步逼到冷宫似的地方去住,她的丫鬟去找轩辕昊,说皇后对陛下一片赤诚,做的每一件衣服拆开,里面都有张茹留下缝制进去的诗句与祝福牵挂,当场拆了两样,轩辕昊也颇动容。 这丫鬟回来,还说陛下肯定会来看皇后娘娘,两人有机会把事情说开。 梦境里的张茹那时对轩辕昊已心如止水,唯一的牵挂是儿子,听了只淡淡对这丫头说:“已经不重要了,不用为自己出头,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果然,轩辕昊人是来了她的“冷宫”,她这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地方,说出的话却依然是冰冷的斥责,什么东施效颦,什么看似亲如姐妹好友却拼命打压排挤,什么两面三刀,对赤诚之心心怀算计。 张茹听了个稀里糊涂,但她无所谓了,反正不过又是永远相信黄孟玲,永远觉得张菇满腹算计,阴险小人呗。 风风雨雨走过,他是这么看自己的,她心里冷笑,也不屑于说一句话,他们之间只有他的指责,她的沉默。 轩辕昊最后说,看来她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是合适,要她住着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搬出来。 梦境里张茹直到死都住在那里,再没有搬出来。 也许现在有机会找到这两样东西,拆开看看,或许能解了梦中的稀里糊涂。 但张茹内心中仿若有另一个声音。他既不信我,却又何必? 这边等回信的两人却已得到东家的回信:办。 第62章 拆开的腰封 正当张茹还在犹豫要不要找个理由将黄孟玲的礼物,青禾制作的腰封,护膝从轩辕昊宫中找岀来时。 在牢里盯着的狱卒传过来的消息:黄孟玲让人传话…… 张茹想: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都到这份上了,还有翻盘的心思,想想梦里自己作为她的对手,却总是退避三舍,只想离她和轩辕昊远点。 既如此,张茹吩咐下去,开个口子,让浣纱楼的人把消息递进来。 张茹起身,走吧,去轩辕昊宫中。开春日光好,搁了一冬的熏过除虫的衣物被拿出来晒,去去味儿。 张茹轻轻松松拿到了要找的东西,再次请了青禾入宫。 “这是不是当初你做的?” 青禾一样样拿起来看了:“正是。” “你能拆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再复原么?” 青禾又把三样东西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能,就是可能需要两三日。” 青禾在宫中住下,她动手将腰封,护膝小心拆开,取出里面三块绢绸。 张茹打开看,原来像是日记似的随笔,绢绸上是蝇头小楷。 乾元五年二月三日,我心悦之,见之雀喜。 亁元五年三月十一日,精心制作腰封,护膝被毁,内绣祝福,茹所不容。 乾元五年五月二十六日,熬日夜重新制作成,不敢再表吾心吾意,心亦有愧,同时为舟制作,日夜所赶未完工。 亁元五年六月九日,有机会赠与心上人,狂喜之。然舟那份,不想再做。 这是张茹从中挑出来的,她用笔在这几条前勾了一下,原来如此。 凭着一份假日记随笔,凭空捏造了一个“茹不容毁之”,轻轻松松就将张茹送的第一件内含刺绣的礼物———腰封与袖封的时间变成了在黄孟玲之后,变成了毁了黄孟玲的东西后,“东施效颦”了她的主意。 而别的未勾选的随笔,匆匆看过去,不过是将一个爱慕中的小姑娘描绘得天真可爱,点点小女儿之态还真是“赤诚之真心”。想来轩辕昊读完,无比动容怜爱吧。 张茹问青禾:“她多久写完的这三块绸?” “她不多大会儿就写完了。” 于这些事情上真是颇有天赋,不大会的功夫完成了几个月时间的“日记随笔”,不过三十多行字,时间跳着的。 蝇头小楷几乎是标准字体,张茹重新写了三小块绸绢,让青禾装进去。青禾几乎做到了原针孔复原。 张茹想:自己这才叫“东施效颦”了吧。 轩辕昊终是得到了消息,果真找来腰封护膝拆开。 里面的内容俱是对叶舟的爱慕,以及为轩辕昊制作这个腰封护膝是为了感谢张茹以前为叶舟做过鞋…… 轩辕昊对黄孟玲已经消了那份心思,想起那句传话:如今我要死了,总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便把叶舟叫来,东西拿给他看。叶舟看了笑道:“骗人的东西,不用在意。” “这是当初黄知意的丫鬟青禾所做,黄孟玲拿来当是她自己做的。” 为了佐证,就传了青禾来,青禾看了东西,禀轩辕昊道:“是民女所做。黄孟玲见了皇后为陛下所做的腰封袖封等衣物内多藏有刺绣的诗句祝福,便让民女替她制作时也刺绣文字上去。 后又嫌弃民女的刺绣是民女的字迹,让拆了改绣花纹,她就干脆自写了绢绸让民女缝进去。黄孟玲写这三块绢绸极快,民女才绣半片小叶子,不过落二十多针的功夫,她就写完了。” 轩辕昊听完沉默不语。 青禾顶着脸上的烙铁疤又道:“这三件东西上,民女大量使用了云纹图案,陛下可遣宫中绣女和嬷嬷去找黄孟玲一验,看她能否绣出一样的云纹图案。” 张茹得知,汪大喜还真安排绣女和嬷嬷去验了,监牢中的黄孟玲见此长叹一声,终于放弃,张茹反击了,而她只从她娘那学了一种手段加千般运用,她怎么绣得出一样的云纹图案? 轩辕昊悄悄找绣女小心拆开张茹为他做的中衣,寝衣,腰封,护膝,袖封,大约七八样,见里面满含爱意的诗句和牵挂,不禁翘起了嘴角,欣喜自豪,怦然心动。 起初还羡慕了一下叶舟,原来叶舟没有的,自己一直拥有。命绣女小心复原,心满意足。 叶舟这两日心神不宁,十几年相伴,习惯成自然。 好几次走进那个熟悉的院子,空落落的静谧寂寥。梳妆台镜前不再有她梳妆,他也曾兴致所至替她画眉。 香炉里不再有她为他换上木沉香,她喜欢那种甜腻腻的玫瑰花香,他不喜,每次他来,她就换上木沉香。 叶舟的目光又扫过窗户,眼神黯了黯,那天他把她压在窗上就亲了下去,窗纱压坏了,她也不换,用流云锦补了个窗边,还挺好看。 现在想来,这财迷胆小,大概是问了那云茜纱要多少钱了,以为要她自己出钱吧,愣是没换,手倒是巧,也不是一无是处。 桌上还摆着茶具,他不爱喝这小杯小杯的茶。他来了,她端来的都是正常杯量的,也是细心的,按照节气煮的茶汤,又小心翼翼地看他喜不喜欢。 她自己倒是玩那套茶具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办家家似的,他觉得有意思,也就坐过去喝一杯。 又看向床上那锦被,睡着了胆子倒大,回回抢被子,卷着就滚跑了,每回得连人带被子一起捞回来,一抱着睡就睡安稳了,老老实实的,也不知是不是成心。 他病中是她照顾,他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穿过他的发,莫名觉得舒服,就听她低低声喊:“国公爷……”,她喊了几声,他不答。 就听那声音忽然变了称呼“夫君,夫君”,她的人也趴在了他胸口。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沉沉的甜。她是妾室,平时不敢喊他“夫君”,只敢称呼他“爷”,这是以为他睡着了吧。 江南去不了了,也不知道回来。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不该给她那么多银两和户籍的。 第63章 叶舟接旨 看了暗卫传回来的讯息,昨天那女人看上了一座小院子,已经打算买了,还在讨价还价,又装作不买要走,把价杀下来了,就喜滋滋的乐。装模作样的,真是丢他的人,算了,她欢喜就好。 这女人买了新宅子,去暖居也正常吧。叶舟这个想法一出,几乎立刻就动了身。想了想又吩咐人将她房间的东西,搬了好些去马车上,他自己骑马先行。 唐淼刚刚将新买的宅子收拾出来,还缺好些东西,慢慢添置吧。这个宅子最大的好处,是看景一绝。从前院望去是十里桃花盛景,从后院远眺是龙屿峡飞流直下的瀑布。 如果在主屋躺着,那瀑布的景色远看过去就似镶在窗户上的一幅画。 最大的不好就是上下山不易。在桃源谷村落中,这宅子所处的位置算是又高又远,从下面的主路进入村子,还得攀一阵山路才到她这。 唐淼最近的一个邻居,大约距她这宅子也有五百米的山路,她走得十分艰难小心。邻居家的小男孩,倒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她给了他一些果脯蜜饯,写了要的菜品,让他去下面旅馆传话,送吃食上来。她在那旅馆留了银两,收了收据,每次她若点饭食,旅馆再加收点送饭菜的钱,直接划账,就给她送来。 现在这院子里的灶房,还是空空如也,只能明天添置了东西,再自己开伙。 所以她欢快的去打开门时,没想到会是叶舟。 吃惊之下就见他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手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汗。 他微微低下头,配合着她的高度,她一点点擦完,忽然觉得不对,停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而叶舟就往前一步,紧紧将眼前人抱住,她有略微的挣扎,他说:“别动。”她立刻乖乖不动了,叶舟很满意,就让他抱一会儿就好。 抱了一会儿就得寸进尺,那手就有些不老实。唐淼不想再纵着他,低低声道:“国公爷,民女现在不是国公爷的妾室了。”说着那手臂就撑直了,用力想推开他。 叶舟心里暗笑:不过给她开了个户籍,方便这财迷去钱庄存取银两,那就算她的私房吧,还真以为不是我的人了? 门外是邻居小男孩的喊门声:“漂亮姨姨,我把吃食给你背上来了。” “漂亮姨姨?”叶舟看唐淼一眼。 唐淼不示弱的瞪他一眼,去开了门,邻居男孩是个半大小子,一边从背篓里取出食物,一边问唐淼:“漂亮姨,村口来了辆豪华马车,上面一车的东西说是给漂亮姨的。这活交给我,我负责运上来,可好?” 唐淼回头看叶舟:“一车的东西?” 叶舟道:“都是原来你屋里的。 唐淼与那揽活的小子讲价:“你靠这背篓几趟能背完?我雇个挑夫合适些。” “把这活包给我,我给你找挑夫,三个挑夫,两个我这样背背篓的,一共五个人。若有瓷器怕碎的,布裹了,放背篓里合适。五百文这活交我,保证又快又好。” “五百文?!”叶舟看到这女人像猫一样躬起了背,仿佛上了战场:“两百文。” 最后三百文成交。 那边运着东西,这边唐淼十分没出息的拿着巾帕在打来的山泉水里打湿,为叶舟擦脸净手。把这一人份的食物摆在院内石桌上,碗筷都给摆好。“爷,这一趟过来饿了吧,尝尝这山里的风味。” 话说完,又恨不能咬自己的舌头,真是平时做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转念一想给自己找补:上门是客,何况人家带了一车的东西来。 叶舟看着这女人张罗着运上来的东西放哪,又见另一份食物稍后也送了上来,就停下不吃,等她张罗完一起。 两人吃完饭,月上梢头,叶舟说夜路下山危险,这意思就是不走了。 唐淼将那些扎紧的被褥一叠叠拆开,里面有叶舟的枕头,叶舟的寝衣,叶舟的换洗中衣,甚至有叶舟的文房四宝。 唐淼看着叶舟,叶舟抬头看月。 晚上又能抱着她睡了。 也不一定。 唐淼本就是觉得自己名声不好连累了儿女,如今连妾室的名份都没了还睡在一室,那岂不是更糟,难道要变外室? 抱着自己的被褥就去了厢房。 桃源谷山中气温清冷,夜晚尤凉,但今夜的唐淼睡得暖暖的,还是原府里的被褥厚实,迷迷糊糊正想着,一觉睡到天光的唐淼一睁眼就看见了睡在身边的叶舟。 唐淼闭了闭眼,再次睁开还是一样,只得慌慌忙忙地起床。 等叶舟也起了床,就见唐淼气呼呼象个呲着牙的猫:“国公爷,您请回吧。现在天光大亮,山路好走了。” 叶舟道:“没吃东西,没力气,走不动。” 等吃完早饭,叶舟道:“如此美的桃花,当去一观。”陪他看完桃花。 叶舟道:“那龙屿峡的瀑布甚是壮观,但今天太累了,明天我们去。” 唐淼气得红了眼眶:“国公爷,您作甚么这么欺负民女?难不成想民女无名无份的这么跟着国公爷厮混?” 叶舟还未回答,就听门外有人急急叩门:“国公爷,圣上有旨。” 叶舟开门一看,是铁刃和一名太监。那太监道:“圣上口谕,西南边陲流疫肆虐,着襄国公叶舟接旨起,即刻起程至滇南,不可让流疫出云昭之境。” 铁刃道:“马在山下,还有一支六千人的队伍由国公爷带领,目前正往滇南去,其中三百人是各种医倌,医女,随军军医等,以太医院院判为首。我们骑马,不用半天就能赶上。” 叶舟道:“有关于流疫的本子么?” 铁刃道:“有。”从怀里掏出递上,叶舟一边看一边问:“怎如此突然?” 铁刃道:“那滇南昭守也未遇过这种情况,误以为一般疾病。后来发现不对,才派人往京都求救。 不料送信的人也感染了流疫,倒在路上,那马也不知所踪,幸而是遇上一位采药老郎中,察觉不对,做了隔绝处理,再施展救治。又将其身上的信件折子一块交由当地父母官。 这折子才又走了官道,可当地知县无权拆一地昭守的折子,也不知事大事小,这折子本应走八百里加急的,结果走了平道。陛下昨天收到后推算时日,一天之内调集了京都的医倌,命即刻出发。” 叶舟已简单收拾妥当,抬脚要走。听得忧心忡忡的唐淼过来低声道:“想同去。” 叶舟微微笑了一下:“现在不怕没名没份的跟着了?” 第64章 暴动以及春柳回来了 轩辕昊下朝之后,换了便服,两明两暗四个随从,来了臣子张光和的家。 王肃文,张光和携手解了扬州之困,张光和以微未小吏跻身朝堂,其学识见识深得轩辕昊赏识。 轩辕昊进了张光和的家,相互都有些尴尬,他去过不少臣子家,没有哪家像张光和家这样一眼望到底的。 来开门的直接就是张光和,进到里面是巴掌大的院子,没什么三进三出的院落,这个小院子里直接三间房,一目了然。 轩辕昊行军打仗,见过无数百姓家这样的房子,大概知道那三间房正中间是餐室其后连着灶房,是全家吃饭的地。 有的百姓人家这间餐室会隔出一面墙龛,上面摆着祖宗灵位,是祠堂与餐室,合二为一。 左右两间,东厢房应该是张光和夫妇的,西厢房大概是孩子的,再后面一点应该建有恭房,水房,也就是这些了。 所以轩辕昊没再往里走,张光和也未往里领,两人站在那,大概都知道里面不合适。 还是张光和的娘子搬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木桌出来,两人就此在院中坐下。那小木桌总有些摇摇晃晃的,张光和娘子找了块木板垫在一条桌腿下。 这娘子听张光和说这是陛下,忙施一礼,又有些心虚道:“陛下,您别怪罪咱家光和,您给的安家费银子本是够买个大宅子的。 可家中人少,也用不上。臣妇就将这银子一分为二,买了两间房,另一套院子大些,臣妇将它租了出去收着租子呢。 这桌子也是臣妇舍不得扔,不是买不起新的,这好好的还能用。早知陛下来,无论如何也要买个新的。” 轩辕昊微笑道:“无妨。” 这妇人又道:“陛下,您来这一趟,臣妇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臣妇烙的饼不错,一会您尝尝。” 轩辕昊含笑点头:“有劳了。” 张光和亦是泰然处之,并不觉得自家媳妇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窘态。 张光和道:“臣保举一人至滇南,可与襄国公相得益彰,解流疫之危。” 轩辕昊道:“西疆大吏贺兰城?” 张光和道:“正是。” 西疆与外族西羌相邻,西羌原被称为北羌,本来世代生活塞北,但与北匈是世仇,北匈势大时,几乎将北羌灭族,又将其驱至西边,成为西羌。 后北匈进犯,轩辕昊奇兵制胜,北匈元气大伤,龟缩不出。西羌为报世仇,趁此机会频频奔袭,两边旧仇未解,新仇又结。 北匈与西羌如今的实力相当,又都臣服轩辕朝,西羌屡屡上表请轩辕昊出兵彻底剿灭北匈,但轩辕昊不愿派本国的兵再赴战场,且北匈既已臣服,没有再打的理,因此并未采纳。 西羌心里积着对北匈与轩辕朝的恨意与不满,就屡屡有些小动作。 贺兰城作为京都外放官员,曾在几地任职,政绩斐然,后调任西疆,任封疆大吏,对西羌恩威并施,既下死手打过,也千难万难的越过去帮过,把西羌压制得死死的。西羌人既怕他,又感念他。 叶舟从西路军淡出回京之时,曾说贺兰城一人可抵十万兵,后又道,虽是文官,其才亦可领十万兵。轩辕昊看他一眼,叶舟才停了夸赞。 如今轩辕昊问张光和:“贺兰城一走,西疆是打算交给商槐堂?” 张光和见又是不谋而合,连忙点头:“此人破乱局,定大势的能力不如贺兰城,但若是接个稳局,他可稳中求胜,更上层楼。 只是这样的安排不宜让西羌与北匈得知,其大势上臣服,然两边小动作小心思不断,这么多年三方较劲,贺兰城从未失手,两边敬畏,已成西疆定海神针。 贺兰城悄悄走,商槐堂悄悄接。朝中不明发调令,请陛下下两道密旨,并给叶舟一道密函。” 轩辕昊对张光和道:“联不想动商槐堂。” 张光和点头:“因为广怀王?陛下放心,广怀王这次绝不会趁机生事。” 轩辕昊道:“如何确保?” 张光和道:“陛下请看。”就着茶水在小桌上画了一条大河。轩辕昊瞬间明白了。 张光和的娘子端着饼来。轩辕昊谢过,拿起一个来吃了,未了道:“不错。”又想起什么:“张夫人若是得空教教宁远侯小侯爷的夫人,免得宁远侯来朕这祸害大黑。” 这娘子听了喜道:“陛下说的可是王肃文王大人的妹子?臣妇来京只有王大人的媳妇和妹子与臣妇交好,原不知道她要学烙饼,这事包在臣妇身上。” 还不知道自己被下口谕学烙饼的王令仪得了玄绯报来的消息,春柳回来了,被小侯爷悄悄安置在庄子上。 贺兰城接了密旨,与商槐堂交接,就轻车简从直奔滇南,人还未到,就听闻滇南暴动了。 第65章 帮忙不忘打秋风 叶舟告别唐氏,不许她跟着,带着六千人的队伍日夜兼程,刚到滇南两府交界处,就听闻滇南暴动了。 云昭知府往京都发流疫急讯,寻求帮助时,滇南的情况已十分不妙。 每天都有人死亡,恐慌情绪在滇南漫延,最先瘫倒的是滇南的医药,药铺被抢购抢夺一空,已经无药可买。 医倌被人们争来夺去,后来发屋至不同村落,不同家族为争一个医倌而大打出手,医倌医女被手段厉害的少数人占据,普通百姓无处寻医寻药,恐慌与愤怒的情绪进一步蔓延。 接着米价开始飞涨,滇南百姓手里的钱疯狂掉价。如同火烧联营,老百姓抢不到米,就开始抢面,糖,油,盐,各类豆子,地瓜,只要是食物…… 各县衙衙役解决各类争斗纠纷,处理填埋无主尸体,营救被困医倌,记录报告一手数据……. 忙得脚不沾地,衙役也有感染流疫倒下的,有累得倒地不起的,有去救人再也没回来的,损耗得不到补充,工作量由剩下的疲惫之人分担,循环往复,很快一个又一个的县衙失去执行能力。 执政机关瘫下之后,情况进一步恶化,各种民间力量自发组团,抱团取暖,械斗横生。很多人视滇南为人间地狱,想往外走,而周边府郡,视其为洪水猛兽,一呼百应的组织青壮严防死守,不让滇南的人出滇南…… 滇南暴动了,甚至有人打出反旗。 叶舟到了之后,执轩辕昊之令,先开了广仓。源源不断的广仓之粮进入滇南之后,米价恢复正常。又广布施粥点,为已经无家可归,无处煮食的贫弱孤寡散粥。 三百多医倌医女开始设立流动医馆行医施药。 叶舟从六千多人中分出一千人,分赴完全瘫痪的三个县,又分出一千人去半瘫的十个县。再分一千人分别保护三百多医倌行医,维持秩序。 秩序得到恢复后,老百姓开始正常的生活,各行各业,各司其职。 乱世重典,叶舟抓了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的米粮商人;抓了趁乱打劫,奸淫良女的暴徒;抓了打死衙役,绑架衙役,威胁要求放出牢房重犯的同伙…… 恶人恶行一旦被遏制,退却收敛,普通百姓的善意和自救互助亦如春风燎原。滇南开始恢复生机。 但参与暴动的一万多人,害怕秋后算账,他们曾经反了轩辕朝,是所谓“反贼”,这是族诛大罪,不敢归家。 叶舟一共带了六千人,分走三千人后,自己领三千人与之对峙。双方未曾交手,但这情势紧张得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滇南又要陷入大乱。 武将出身的叶舟其实是想过开打,别看他只有三千人,可他带的是精兵,那一万人不过流民加暴徒,武器大多是农具,虽有两三个人为头,但无真正的将领,一盘散沙加群龙无首,真打起来,只怕是势如破竹,如砍瓜切菜。 可这些人毕竟不是真正的敌军,虽有些作恶的混在其中,大多数不过是百姓为了找条活路,叶舟有些下不去手,可又吃不准如果不迅速剿灭,这一万多人会不会对滇南如今的局势和更多的百姓造成灾难,遂写了奏折。 贺兰城在这个时候到了滇南,贺兰城到了之后,开始征兵,但他征兵不是去百姓家。 问叶舟要了一百人,天天在这一万人的驻扎地周围宣讲征兵条件——即没有条件,无需户籍,不限年龄,来应征的,自报姓名年龄,为其开设新户籍。 征兵处旁边设立粥棚,热呼呼的浓稠白粥香气四溢。只要来询问征兵情况,就可以喝上一大碗。 一边是当反贼,一边是当真兵,以后吃军粮发军饷,一部分在流疫当中痛失家人的“光棍汉”首先来应征了。 反正已经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都是一条命。不过来应征了,招兵点的人会反复告诉他们是要去西北当兵,新户籍发的是西疆的,去了那里可以一人分两亩地,但要自己开荒。 光身一人的汉子们,本地已无亲眷,去了西北,有地有饷有粮,只要花些力气,去吧。 贺兰城也写了奏折,问轩辕昊要一万多套厚实些的军服。 轩辕昊刚回批了叶舟的折子,又看了贺兰城的,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后,心里这个气,滇南刚过流疫爆发期,从云昭知府报的数字看,滇南痛失一成即十分之一的人口,这个数再报时,应该还会扩大。 他贺兰城这是看上了这一万多人,直接发了他西疆的户籍,准备拐带去他西疆落户,顺手还问他这个皇帝再要一万多套衣服。这真不是趁火打劫么? 估计下封奏折就是战时为兵,平时务农,问他要军饷了,干脆不等他开口直接批复,若再要饷,减半。 贺兰城收了批复一看,这陛下也是个精的,一半就一半吧,等于这事是默许了,而且衣服是同意给了。 当日轩辕昊批了折子,气呼呼去了张茹宫中晚膳,滇南流疫,皇后带头削减开支,又为滇南捐助。皇后牵头,各宫妃子和京都贵女们纷纷响应,先期已募集白银三十万两交由户部救灾。 所以这顿晚膳也很简素,但轩辕昊的心思显然还在那奏折上,等张茹弄明白了是为何生气,不禁相劝。 便道:“从来流疫或水旱天灾,大量流民离了故土迁居也是常态,流民自己逃难,一路上辛苦波折,又不知何时何地可落脚,未来生计如何,茫然失措很是艰辛,对当地百姓也难免冲击。 如今滇南无法就地安抚,这一万多人集结不散已成变数,充实西疆也是好事。说起来西疆外有强敌,其内多族聚居,地广人稀,与滇南相较,实在也不容易。" 轩辕昊道:“调他过去帮忙,没让他顺手打个秋风。” 张茹道:“陛下何苦与他一个边疆大吏置气,总还是在尽心尽力办事,陛下一令下,人家千里奔赴,虽是打秋风也是解决了麻烦。” 轩辕昊看着她:“ '人家千里奔赴',你倒是很帮他说话。” 张茹也自觉这话不妥,又想起这边疆大吏是谁,便道:“夫君既生气,就让叶舟叫人把这大吏按住,狠打他一百板子,谁让他气咱们,谁给他的胆子!这汤是妾身炖的,夫君消消气,先尝尝看?” 轩辕昊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喝了汤。 第66章 去二叔家查查春柳 叶舟收了折子的批,果然不许他动手,除非这一万人主动攻击且伤害到百姓。 贺兰城的征兵开展得如火如荼,万事开头难,有了最初的几十上百人,拿了新户籍,稳稳当当吃上了粮,那每天饿着肚子要去偷抢粮的日子就不香了。 原来是乱世之下想活下去,如今太平了,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落草为寇毕竟惶惶然,而且每天叶舟会带着那三千兵在附近操练,一见之下,“反贼”百姓更加起了离散之心。 贺兰城又借了铁刃去,将他招的新兵交由铁刃先操练起来。 等轩辕昊第一批两千套军服到,先期征招的新兵领到军服后穿上,本来犹豫怕会中计的人也信了是真的征兵,那一万多人更加散得快,贺兰城的征兵点排起长龙。 王令仪听到春柳回京,且小侯爷将人藏在庄子上,想起他曾说过再不让春柳回来,如今言犹在耳,事却背着她办了。 玄灵禀报:“晋阳老家的人听了小侯爷的吩咐在当地为春柳寻了一门好亲事。那家的父母原是老家的庄头,是自由身的良民,后来年老,主家赏了荣归养老的银子,庄头夫妇用这笔钱买了一个铺子,五十亩良田,又用自己多年积蓄买了个不错的大宅子,这日子也是过得殷实。 这家的儿子一直学当账房,自家有了铺子以后就管着铺子当着掌柜,人的模样也生得好看,因是侯爷的吩咐,也认了春柳这门亲事。 未曾想春柳为了逃婚,将她未来公公在喜宴之上推入水中,又诬蔑这公公对她动手动脚,这公公被人救上来,又听她这番说辞,气急之下中了风。 这婆婆原本觉得这事丢人没脸,后见丈夫即使中风偏瘫,口齿不清,也要用另一只手写下报官查案,意识到丈夫有冤,遂报官。 后官府查证春柳所说的时间地点,这公公都有人证并不在那处,春柳又改过两次口供,核实下来都是撒谎。 官方判了罚,掌嘴五十,因已合过八字,办了喜宴但并未拜堂,洞房,这家人退了婚。 春柳受刑后私自逃回京都,也没告知晋阳老家侯府的人,骗小侯爷说是男方家打她,她脸上伤痕很重。 小侯爷起先收留,后找人查证,已知事情原委。如今不知小侯爷会如何发落,人还在庄子上。” 王令仪听完,沉吟片刻道:“咱去二叔府上坐坐吧。” 玄墨玄青原来打听过春柳身世,春柳本姓俞,俞春柳,并非祝庄头夫妇所生的家生子。 而是以平民孤儿身份在三岁时由宁远侯府收养。而在三岁之前,她生活在二叔家。 这个二叔是如今老宁远侯,王令仪公公的庶弟。据玄墨玄青查来的消息,是已被老太爷,即小侯爷江衡的爷爷逐出家门,并在家谱,族谱上双除名,彻底断绝了父子情的。 至那时起二叔家分开单过,两家按爷祖所训:“后世子孙也不要再有往来。”所以平日里并无往来。 王令仪心想:我也不算后世子孙,但去无妨。 这边征兵的贺兰城却有意外之喜,征兵征到后面,居然有拖家带口之势。 当初乱局之中已是强者存活,武力为尊。除一部分已无家人的光棍汉之外,这一万多人中许多人是有家人亲眷的,他们入了“反贼”营,就是为了组队抢粮。 一家中一至三人去抢,供应家人存活。被抢的虽有大户,但大户和已经团结自保的村落都有自己的武装,硬骨头啃下来根本不容易,有时候命都搭上,所以被抢的人家更多是更贫弱的家庭。 那个时候,生死存亡,对别人的怜悯最终还是敌不过让自家人活下去的热望。良心过不去的安慰自己:真正的好人总是死得最早的。 可如今有粮了,有些人家无法面对自己曾抢过的人干过的事。也有些人担心家里男丁当兵走了,留下的妇孺老幼会遭到众人报复。还有些人担心别人的举报,眼光和唾沫。 于是不少家庭选择跟在自家父亲丈夫儿子后面,远赴边疆。 也有选择留下的。当八千新兵起程时,后面大约跟了两万百姓,推着小车,赶着驴,拖家带口。 云昭知府发现时已经晚了,他每天忙得昏头昏脑的,等发现大约要走三万人,才急忙重申不会秋后算账。可这些人大多已经卖房卖地,家当都处理完了,如何不走。 云昭知府气得发晕,他辖区内共有一百多个县,大县小县平均下来,一个县大约一万人,这一下子等于带走三个县!三朝战乱更迭,他这又是边远之地,好不容易十年休养生息,一场流疫去掉一成以上人口,这又去掉三个县。 而贺兰城一边写信要商槐堂好好安置他的百姓,这三万人要来了;一边又给商槐堂找事,让商槐堂从他的辖区往滇南调医倌医女,兽医也要。 铁刃帮他练新兵,看着他写的信,原文文绉绉的,铁刃能看明白,复述不出,所以他是这么告诉叶舟的。 “贺兰城对商槐堂说,你想回自己辖区吧,我也想,可陛下说滇南之事不完,我不能回,我回不去你就回不去,所以麻溜的,从你辖区调两百医倌来,你那区至少有四五百,我给你留了一多半呢。这边的医倌们快顶不住了,现在是关键期,流疫扑住了就完事了,没扑住死灰复燃就麻烦了。兽医也派一百多来,猪牛羊鸡看着也不太对,可能也顶不住了。” 第六十七章 春柳的身世 商槐堂看了信这个气,什么叫你给我留了一多半,那是我的人。后来一想,这人守西疆也是不容易,封疆大吏这活是好干的?他这代班大吏一干上就知这么多年贺兰城不容易。 算了,这家伙说的也都是正理,办的也都是苦差,给他派吧。加上贺兰城自己又从西疆征调了一百多医倌,其中包括羌医藏医,赶赴滇南。两边加起来,又是三百之数,赶到时解了滇南燃眉之急。 原来的医倌医女能得到休整,也能缓过来,羌医藏医的医药也有独到之处。 这边王令仪到了这位二叔府上。这宅子在西大街最角落里,算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府门虽是常见的当大街而开,却一左一右两棵大树,将那府门掩映其中。 前院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一排厢房,应该是府中下人所居,王令仪大概环视一圈,如果所有仆人都住这,不过也就是十几个仆婢。 再往里走,中院院落极大,较一般居所的院落大了一倍有余。以这位二叔家只有十几个下人来看,府中似乎不应有如此排场的设置。这个院落内花草果木错落有致,花开繁盛,郁郁葱葱,是精心设计过的。 领路的老仆似乎知道王令仪的疑惑,便道:“主子将三进三出的院子改为两进的院落,就是为了要个大院子。我家夫人生病,不太方便出门,但在屋里拘久了,也是无趣,所以特意做个大院子,当园子给夫人逛。” 王令仪点点头,可直到见了这二叔二婶才知道,“夫人生病”是什么意思。乍看过去二叔二婶的容貌甚是登对,王令仪想:江家男子的容貌倒是都生得好。 可见礼之后坐下来近观,就知这位二婶杨氏恐怕是痴傻之症,虽有好相貌,那心智宛若幼童。又显然极为依赖二叔,目光之中全是信任亲昵。 二叔对这位二婶也颇为温柔耐心,眼神之中皆是宠溺。 寒暄过后,王令仪决定单刀直入,她想过了,如果能查清小侯爷江衡确有难言之隐,那夫妻一场,自是风雨同舟。 如果只是骗她,那和离也好搬走也好,她自己的温泉庄子难道是住不得?这个下毒害她的仇就自己报。 曾经小侯爷对她说,上天入地也要治好她,如果真的治不好,她死之前,他会杀了春柳,然后和她一起死。她信了。也知父兄和江衡一直都在找鬼谷怪医,可这次江衡又骗了她,还是为了春柳…… 当下寒暄之后直接对二叔道:“是为春柳一事前来……” 话还未说完,就见二叔很紧张地看了二婶一眼,一边示意王令仪停下。见二婶没有什么异样,才道:“我们去院子里坐吧。” 到了院子里,有一处枣树,树荫下摆有藤椅茶几一套,江家二叔请王令仪落座,又让下人陪着二婶在院子里玩,他也可远远看见。 这才对王令仪道:“对不住了。贤侄媳,有些话我夫人听了会变得…变得焦燥,所以……如此她玩她的,听不到我们说话便好了。” 王令仪忙道:“二叔客气了,原是我考虑不周。”见此处已适合谈话,就将春柳下毒害她,小侯爷力保春柳一命,将春柳送出京都许配人家,其后春柳诬陷未来公公,受罚后退婚回京一事前前后后都说了。 江家二叔听完,长叹一声,半晌对王令仪道:“没想到还要累及大哥和侄子侄媳。” 江家二叔道:“侄媳妇,江衡决不可能对春柳有什么心思,春柳是我女儿。” 江家老太爷掌兵那会儿,还是轩辕老头子当政,那会儿局势更加混乱。老太爷的发妻在家天天提心吊胆,陪嫁丫鬟慕和一直相伴左右。 后来老太爷归府,在发妻的张罗下,纳了丫鬟慕和为妾。原配生了如今的老侯爷,王令仪的公公江北;妾室生下了江家二叔江南。 老太爷长年征战,府里就是这一妻一妾带着两个孩子相互支撑着过。 等两个儿子长大些,老太爷不顾一妻一妾的反对,把两个儿子都带去了军营,两个半大小子几乎是在军营里泡大的。 江南道:“我在父亲军营中当兵,与驻扎地的边民打铁匠俞明义相识,后又认识了他妹子俞明花。 那时我和俞明花两情相悦,我去告知父亲要退掉京都原订的婚事。父亲大怒,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被退婚会有什么结局? 但那时我和俞明花已经……已经有夫妻之实,无论如何要为她搏个名份。父亲将我打了一顿,绑着回京完婚,我在新婚夜逃了,盖头都没掀。 回边城之后与俞明花相拥而泣,不论京都的家还是军营我都回不去了,我与俞明花一起在边陲小镇隐居三年。 开始自然是好,后来无比想念军营,想念京都的家,想念父亲母亲姨娘大哥,还有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军营里的兄弟。 我偷偷回京都看望姨娘,也见到了独守空房三年的杨氏,我名义上的妻子,明明是个姑娘家,梳着妇人髻。对杨氏我心有愧疚,这三年是她在照顾姨娘。她倒平静坦然,说既是我回来了,就办和离吧。 姨娘不许,说我一个大男人既已是家外有家,怎么都能活。杨氏一介孤女,和离之后怎么办? 杨氏的父兄是守北疆边境的父母官,虽是文官,与我父亲交好,后来父亲由北境调至西路军,离得远了,但两家父亲的情谊非比寻常。 那时我才得知,在两年前与北匈的战斗中,杨家父兄让百姓走,自己登城,血战而亡,其中包括坚持不走亦留下参战的杨家女眷,全家战死,只余这么一个孤女。 我回边城后,怎么也忘不掉杨氏那张脸,想起来小时候在北境还是见过的。没想到她也来了西北边塞,找到我,送了好多东西,说是姨娘怕我受苦。又对我说不必为难,和离可以悄悄办好,不必告知父母姨娘。 她说自我走后,姨娘牵肠挂肚。她说哪有母亲不牵挂自己儿子,不希望儿子能回家的。是她的存在让大家为难了,也委屈了俞姑娘,所以借着送东西的名义,悄悄来办和离。 我听了心乱如麻,找了个理由拖着,被俞明花知道后与我大闹了一场。 我不能回军营,不能回京都,现在不能回边关的家,要与毫无过错的妻子和离,她还是一介孤女,受尽委屈伤痛,却还想着别人。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苦痛之下喝得大醉,在酒楼墙壁上胡乱写了几句。因为没带酒钱,第二天去酒楼付钱时,发现那词的下半阙被补全了。 问了小二,追出去,竟然是杨氏,她也没料到是我,吃惊之下淡然道别走了。 北匈驱赶北羌至这座边城,许是见城防空虚,准备顺手打个兔子。我边城军民奋起抵抗,我从军多年,虽然此时为民,自然登城而战,却见杨氏也在。 我让杨氏走,她不走,说自己年少时久居边关,练过骑射,多一人多一分力。我见她舍生忘死,几乎是不顾性命,就向她靠拢,却不料反倒是她替我挡了一箭,她倒下时目光都散乱了,只说这样就好,这样死了最好。 我听了,难受至极,我若是同意和离,她应该已经返回京都了。我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逼到死了最好的境地。” 第68章 她要做平妻 “杨映雪重伤治疗期间,起初我有去照顾,但俞明花知道后找我大闹。我认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顾,名份上她是我妻子,道义上她重伤是为我挡箭。 杨映雪昏迷期间曾醒转,听到俞明花与我大吵,便让丫鬟婉拒我的帮助。 我放心不下,只得每天都去她那转一圈,送点东西过去,问问情况。俞明花不再找我吵架,说她可以替我去照顾杨映雪,我自是高兴非常,也十分感激她善解人意,愿意帮忙。 却不料她去照顾映雪后,映雪忽然大出血,幸得这时候我父亲已收到消息,带了随队军医和大量药材赶到,总算将映雪抢救回来。 军医对父亲和我说,本地医馆的方子没问题,是对的,但是止血药换成了霸道的活血药。父亲怀疑是俞明花做的,但我相信是意外。 映雪全都听见了,她气息奄奄的求父亲一件事,马上送她走。 我担心她路上伤口崩裂,便不同意。她虚弱又焦急地流下泪来:“当日若是死了便死了。但既是父母兄长不收,让我活着,世伯又花了大力气救我,我就也想好好活着。我们既是挂名夫妻,我也唤你一声夫君,夫君,给映雪一条活路吧。” 我忽然明白,我不愿和离,我又护不住她,出了事我还是相信俞明花,对她可能都是伤害。 我只得同意她走,父亲派了一队士兵护送,她刚刚抢救回来就长途奔波,我这心里既空落落的,又十分牵挂。 其实她醒转之后,我已拿定了主意,她拿命救的我,这是我的妻子,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愿与她和离。 我想将俞明花带回江家,纳为妾室。俞明花得知,与我大吵大闹,其嫂子劝她与我归京都。俞明花转而与她嫂子大吵。她嫂子也不示弱,说媒为妻,奔为妾,哪个女子不知,她自己当初选了这条路,就应知道是什么结局。 对骂之中,她嫂子说边关之地哪个女人不是收着的,偏她这个小姑子从不束胸,又喜穿红着绿,全是打眼的艳色,别人的衣服放大腰襟为了日常干活方便,她这小姑子穿衣偏要把那腰身掐紧。 就是这种做派,在边关招来多少事,回回她哥顶着,为了她打架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这个嫂子好言好语说了多少次也不改,总有一天把她哥坑死。 既有本事不顾名节攀了个高枝,亏得这高枝还是个特别能打的,这两年你惹的事总算不至于连累你哥了,你可快走吧,去京都过你的好日子。 俞明花气急,上去打她嫂子,她嫂子推开她,正好俞明义回来,想也没想就抽了妻子一耳光。 反倒是俞明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她哥休了嫂子,什么媒为妻,被休妇连妾都不如。她嫂子挨了那一巴掌呆愣在那,听了俞明花的话,又见俞明义沉默不语,直接收拾包袱走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的俞明花,和她说不要再闹了,明天一起动身去京都。她哥嫂孩子都有了,总不能真因为她吵架分开。 细想之下这三年她的确惹出不少事来,我从小入军营,和大哥一起被父亲不当人的练,既扛揍也能打,是帮她平了不少事,但心里也多少是不舒服的。而今不过是被她嫂子点破。 不料第二天俞明花就不见了,我和她哥四处找人。 听人说见她怒气冲冲往往两国边界去了,我和她哥也往那去寻。结果她哥中了北匈在边地设的“人井”,人被套住一只脚,倒挂着吊起。 我若不救,她哥这样挂着,大概一两天就没命了。我若救,就是“人井”的厉害处,大概率会一起被抓。 那样的高度,直接用飞刀砍断绳索,俞明义八成会摔死。我砍断绳索再托扶他一把,就一定会暴露自己。 最后我决定赌一把,刚将他救下来就被绳网套住,双双被俘。等被抓了,就见到俞明花也已被俘,她却很得意对北匈士兵说,怎么样,说了一定会来救。 北匈兵中会中原话的就要我画城防图,说我夫人说的,我原是西路军将领,知道边地城防。 三年前我离开军营时只是一个校尉,大哥当时和我一样,我们所知道的城防就是我们自己参战过的两处,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职位就会了解不该我们了解的。 一来不想画,二来不知道,就拒绝了。他们就要把俞明花当着我和她哥的面……我画了,画了两处假的。 北匈人并没有放我们,说要等攻打这两处后,验证真伪。 幸好当晚,他们被父亲所率军队夜袭,这股敌军几乎全军覆没。 我们被解救出来后,俞明花对我们解释,她一气之下摔门而走,以为我们两人会马上去找她,不料她都故意走到那么危险的边界了,也不见我们跟上,这才慌了。 但她已经被北匈兵盯上了,被抓之后,为了自保,就说我会画城防图,也肯定会去救她。 我那时疲惫又心寒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她可能也自觉置气而走去边界的行为过分,最终导致我们都被俘,险些全部丧命。而且她让哥哥休妻,俞明义一直沉默,最后她说她答应回京都,但要做平妻。 第69章 蛊族下山 院子里玩耍的杨氏忽然高高兴兴朝江南走来,到了面前,从手里递过来一颗琉璃珠,笑意盈盈地看着江南。 后面丫鬟跟过来笑道:“还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来给少爷。这是刚刚地上捡的,大概昨天玩丢的。宝贝什么似的给我看一下都不肯。” 江南将杨氏手里的琉璃珠拿起来:“真好看,给我的?” 见杨氏弯弯眉眼笑着连连点头,就从腰上解下荷包,小心翼翼的把珠子放了进去。 杨氏转身要走,江南将人牵过来坐下,给她擦了额上的汗,就着手喂她喝了水。杨氏想拿桌上糕点,江南沉了脸,杨氏见了不敢再动,但小脸上全是委屈。 江南等丫鬟端了净手的水来,亲手帮她挽袖洗手,用巾帕擦干,才微微笑着:“可以了,想吃什么自己拿。” 杨氏得了首肯,才兴高采烈拿了一块桂花蜜糕吃着。 那边贺兰城借了铁刃就一直不还,直到八千新兵拖着两万百姓要起程,叶舟以为人能还回来了。 贺兰城却说送佛送到西,这八千新兵基本都从铁刃手上过了一遍的,虽然时间短,那也算是铁刃带出来的,还是要铁刃领着把这三万人送到西疆商槐堂手上。 叶舟心想这人真是雁过拔毛啊。便道:“我来滇南是救灾的,不是帮着你薅羊毛的。” 贺兰城笑眯眯的:“把这一万人送走,不正是救灾平乱嘛。而且,我这有个有意思的活,你干不干?” 到底是担心铁刃,叶舟直接又分了一千人给铁刃,带着这三万人去西疆。未了问贺兰城:“我就两千人了,什么有意思的活?” 贺兰城道:“听说过滇南蛊族么?” 叶舟道:“想拿我这两千人去喂蛊?” 贺兰城道:“不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两千人足够了。” 叶舟问:“蛊族多少人?” 贺兰城:“大概两三万吧。” 叶舟转身就走,贺兰城拦住:“开玩笑的。” 叶舟只得道:“人家好好的,你去招惹人家干嘛?” 贺兰城把地图摊开给叶舟看:“蛊族与我们是好好的,但有人不是。 蛊族居于滇南阴山,阴山是我朝与边国之间的屏障,蛊族居于其上,我朝士兵便无法彻底入驻设防,军民混杂,生活与军设同在,漏洞多如筛。 边国人又与我朝百姓,形貌相似,常常假装我朝百姓散装入阴山,等晚间集结,下山实施抢掠。 我方边士常因无法区分敌友,而防不胜防,屡屡被其偷袭得手。百姓士兵多有遭难,云昭知府也是头疼,因其总是小打小闹,似不便兴兵讨伐,但长此以往,损失又实在不小。 如今阴山下一带已无我朝百姓居住,百姓不堪其挠,弃良田房舍,退居三十里外。 如此退让,边国盗匪更加猖狂,已是你退我赶的态势,最近的抢掠已追着我朝百姓至阴山下五十里外了。 请蛊族三万人下山,我朝将士就可在阴山上全面设军防,阴山设为军事要塞,百姓不入山。 如此,不但可防边国盗匪,还可特意将其放入后痛殴!” 叶舟道:“如何请蛊族下山?如果容易下山,只怕云昭知府已经办到了。” 贺兰城道:“今时不同往日,情境变化,蛊族也有考虑。” 叶舟道:“他们也染了流疫?” “他们时常下山采买生活用品,应是也染了流疫。最近流动医馆和药铺都有蛊族人来看病买药。每人每次买药的数量都很大,看病的蛊族人将药方,熬汤药的事也问得极为详尽。” 叶舟道:“前阵子缺医少药,他们大概也是硬挺。流疫最早发生的那个村没有及时治疗和分散居住,死亡人口已近半数。” 贺兰城道:“等他们再来看病,你去聊聊,给族长传个话。” 叶舟道:“怎么是我?” “我是接密旨来干活的,你是大张旗鼓,人尽皆知的钦差,不是你是谁?” 两日后,叶舟和蛊族族长面对面坐下,客套几句后,叶舟道:“还请族长将族人尽数迁至山下,好尽快得到救治。” 这族长道:“能否只将病患迁至山下治疗?” 叶舟道:“这要问问太医院院判了。” 院判先拱手施礼,然后道:“不可。此流疫染病初期没有表现,与健康人无异。 如留下的人里有已染病的,就会接着传给别人,居于山上,医药不便,恐延误治疗。” 这族长又道:“迁居治疗需要多久?我们何时可以返家?” 叶舟道:“既已迁居,又何苦折腾搬回去?” 族长听了这话:“这是何意?” 叶舟道:“族长,以前下山采买物品在哪里?” “下山即可。” “然后呢?现在呢?” “然后要走三十多里,现在要五十里。” 族长有些明白了。 叶舟道:“如果以后百里呢?蛊族所居就成孤岛。以前边国匪盗为借山道,不成文的规矩不抢蛊族,但如果百里内已无可抢呢?又如果两国交兵,战火起呢?” 族长低头:“百年所居,至我辈居然由我所弃。” 他旁边一人,正是多次下山买药者,对族长道:“为全族生计谋长远,不在乎居于何处,若能保全族,更兴旺繁盛才是远谋。” 这族长叹一声,问叶舟:“我等迁于何处,可有居所?” 叶舟道:“云昭知府有三个提议,我说来长老听听,看可有合适的?” 这边杨氏吃完糕点,又由丫鬟陪着玩去了。王令仪道:“二婶如何生的病?” 江南沉默半响道:“今日二叔全都告诉你,只盼再不要牵连旁人。” 俞明花答应一同回京都,终于可以回家,江南内心喜悦,嫡母和大哥见了江南也十分高兴。姨娘落泪,还为杨氏这几年鸣不平,又说杨氏回来路上艰辛,算是九死一生。江南见了映雪也内心雀喜,映雪倒是淡然,只说回来就好,往事已矣。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往事已矣,江南心里噔的一下。又见她脸色苍白,想是未好透,晚间就想去看她。 俞明花十分不满,说一大家子都对杨映雪更好。现在她人生地不熟的来了,江南不陪着她,还想把她一人撂在这。 怕她来的第一天就闹起来,全家不得安歇,江南只得留下陪她,耐心和她说,映雪这三年在家中已和大家熟悉了,你刚来,慢慢也会好的。 第70章 以为幸福 “俞明花要我第二天就提娶她为平妻之事,可显然杨映雪重伤未愈,昨日出来已是勉强,我想等过两天再提。可俞明花说她怀孕了,等不得。 我去找姨娘,姨娘不同意娶平妻,反问我,俞明花的出身、品貌、性情、才学哪一点能当平妻?杨映雪,明媒正娶,杨家嫡出的小姐,配我都是我高攀。我们骋礼过去,人家嫁妆过来,门当户对,她才貌双全,知书达礼,为你挡一箭,你找的这是什么样的,和她称平妻?因为她俞明花奔而有孕么?你是不是往你媳妇心窝里扎刀子,她独守空房三年!如今还在养伤。 姨娘只同意纳妾。俞明花说如果不娶她为平妻,她就在侯府门前闹,让医女来诊脉,说她怀了我的骨肉,我却不认账。 杨映雪关门养身子,似乎并不打算管这些事。 俞明花闯进她院子里闹,说她原来千里送和离书都是假的,装模做样,如今怎么不和离了? 这一通闹,嫡母来了,几个下人将俞明花按得死死的,我心有不忍和嫡母求情,她有孕了。 嫡母对我说,你母亲和映雪都是性子软的,可她不是。既是有孕了就该为孩子惜福,好生静养,如此闹腾,只怕也不在乎,自己都不在乎,旁人何必替她在乎?你一个侯府二公子,只要你愿意,还愁没人给你生孩子? 说完又拿出父亲的信,对俞明花说,不是映雪不愿和离,是江南始终不愿签和离书,这事你去问江南,不要到映雪这里闹,别让人养伤都养不好。 又对我说,你父亲信上写得明白,你回来日子能过好就过,过不好,你带着你的人走。江家要么有小儿媳映雪,要么有小女儿映雪,但若是没了小儿媳,也就不必有小儿子了。这话你听明白了? 俞明花被嫡母安排的下人架着回了自己院子,禁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在自己的院子里,倒是松了口气,一个养伤一个养胎,我都放心不下,时常去看望。 这三年大哥已在军中暂露头角,我亦想念军营,打算等大哥休完假后和他一起返回军中,写信问过父亲,也同意了。 在我走之前。映雪说动姨娘同意将俞明花娶为平妻,但她的身子实在支撑不了,请了嫡母身边两个大嬷嬷来帮姨娘,操持了娶平妻之礼。 当初大婚之日,我逃婚而去,如今娶平妻,我先来了映雪的院子,我心中不安,总觉得她还是想走。 果然,她对我说,去军中后和父亲好好相处,等我们父子冰释前嫌之时,她再离开。 然后她祝我,花开并蒂,百年好合。让我快走,别误了掀盖头。 我在她院子外立着,心里五味杂陈。站了不知多久,听到两个丫鬟在里头议论,当初大婚夜,映雪盖着盖头,枯坐着等了我整整一夜,小臂粗的龙凤烛燃到尽头,她才起身,惨白着一张脸对丫鬟交待,不要对她父兄吐露半个字。 怪不得她独守空房一年多,她父兄家人都未找过我家的不是,直到战死。 我回到俞明花的院子,走完娶平妻的流程。 恨不得时光倒流回三年前,让我弥补那个枯坐了一夜的姑娘。 五天后我与大哥起程,送行的人里没有映雪。 我和大哥已到十里亭,走之前没见映雪一面,心里放不下,找了个借口策马返回,爬院墙进了她的院子。 她吃一惊,我有些尴尬的对她说,只是想走之前见她一面。 她想了想,拿出一个平安符装在香囊里送予我,愿我平安归来。 后来在军中的无数个日夜,我拿出平安符打开看了又看,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有天元寺的宝鉴,这是她专门为我求的。 我在军中一年,写了无数的信给映雪,有时候一天能写两封,什么都想告诉她。 前半年我只收到寥寥的回信,后面回信渐渐多起来。我也给俞明花写过信,不过她识字不多,几乎还是我教的,我写的信她得找人念,她给我的回信也得找人代笔。 一年后,我和大哥一起回家,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女儿,大名还未取,说是等我,小名是俞明花起的,叫春柳,江春柳,小小人儿,很可爱。 人前我抑制自己的情感,等到晚上再也压不住思念去映雪的院子,紧紧抱住她。四年之后,我们真正成了夫妻。 那时候我才发现她房里有一箱子我们小时候在北境的东西,一些小物件,我忽然觉得映雪可能是喜欢我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这次在家停留了一个多月,我和大哥再次返回边关。回边关后收了家中书信,映雪有孕了,我欣喜非常。” 第71章 杀子 “我和映雪还是书信不断,她为我生了一个男孩,再次回到京都时,儿子已经一岁多,玉雪粉白,跌跌撞撞会走路了,我抱着都不愿撒手,姐弟两个在一起时,更是分外可爱。 大哥也有一子,父亲后来为三个孙辈起了名,两个男孩分别叫江衡,江律,女孩叫江衍。 但后来我儿子江律没能活下来,女儿也不淮再姓江,不准再叫江衍这个名字。 我这次归家属于轮防,停的时间较长,有大半年。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俞明花怒气冲冲置问我是不是为了报恩?是不是为了不被赶出江家?是不是因为让杨映雪独守空房三年愧疚? 我说不是的,我就是喜欢映雪。 我没有想过她会那么恨,恨到要杀人,要让我和映雪日日夜夜痛苦。 俞明花杀了我儿子,那么小个人儿,她拿剑捅了两个对穿,还想再捅时,被下人们按住了。 映雪想用手捂住那伤口,堵住止也止不住的血,江律模模糊糊地喊:'娘,疼,好疼…… '我看到映雪整个人在抖,看到江律全身是血,一直喊疼,死在映雪怀里。 映雪把江律放在他的小被子上,拿起那把剑要杀了喻明花,我拦住了她,她看着我,那目光变得冰冷。 我听到俞明花在笑,她对映雪说,我当时想杀了你,结果你命大被救回来了,不过也只剩了半条命。我要杀你,可他护着我相信我,你可还是为他挡的箭。哈哈哈。 我现在杀了你儿子,人人都看着,他还是护着我。所以,杨映雪,你想想你和你儿子算什么,哈哈哈哈哈。 映雪听了,再次举起那把剑,要杀了俞明花,我再拦着,映雪整个人又开始抖,她刺过来,我没躲,她刺偏了,剑扎在我肩头,深可见骨,汩汩流血,我说都是我的错,可不可以放过俞明花? 俞明花放声大笑。但那笑声戛然而止,我回头看,是嫡母来了,一剑杀了俞明花。 我再醒来时,就听见丫鬟们议论,二少爷还是喜欢那个平妻啊,拼命也要护着。就是,她都杀了小小少爷,二少爷都不让动她。 小小少爷太可怜了,都被扎成血窟窿了。 咱二少爷还真是对那平妻情有独钟,当初为她逃婚,一走三年,一回来就要立平妻,一见大夫人要了那平妻的命就伤急攻心晕倒了。 可怜二少夫人,一介孤女现在又没了儿子,夫君又不爱慕于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痴痴傻傻的。 我听了最后一句急得不行,忙去映雪的院子看她,果见她呆呆坐在那里,木然没有任何表情。 和她说话,她仿佛也听不见。叫了府医来问,那府医说,映雪其实很早就靠吃药来维持睡眠了,从我三年前逃婚,到她全家战死,她一直一个人咬牙撑着,现在儿子也死了,撑不住了。 府医对我说,我不该不喜欢还要让她以为喜欢,何必如此伤人?将人又推入绝境中去,她太苦了,有一点甜就满心欢喜了,其实和离就好,二少爷为了自己不被赶出府,这么欺负一个孤女,不是男儿所为。 府医说,他今天说了这些话,就等着被辞。只要一天不辞他,他就为杨映雪看一天病,这是英烈忠良之后,不该这么被对待。 我无言以对,只请她好好医治映雪。嫡母先处理我儿子江律和俞明花的事,才腾出功夫来,就派了两个嬷嬷来我们院,在她们的整治下,不再有下人丫鬟敢议论此事。 其实所有人都想错了,头一天晚上,我承认喜欢映雪后,俞明花忽然对我说,还记不记得我为了救她,画了两张城防图。后来敌军全军覆没,她趁着没人注意,从那人尸体上翻口袋,拿回了两张城防图。 她说,这两张图她已经交给了她哥,如果她死了,她哥就会拿着我画的,我写了注释的城防图去军部告发我宁远侯府,通敌卖国,这是诛九族的罪。 当时被俘关在一起的,还有好些边民,都看到我为了救她画了图。他们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画的假图,但俞家兄妹认识他们也认识我,他们若是去军部告发就是人证物证俱在。 即使我画的是假图,但因为父亲就是西路军将领,这件事也很难说清楚是否是包庇,才说是假图。万没想到我为了救他们兄妹被俘被胁迫画图,而今竟被她当作要挟。 我可以死,但父亲大哥完全无辜,整个宁远侯府无辜。 我气急,便说,当初不该救你。俞明花笑,后悔了?明天可能让你更后悔噢。 我对她总还是曾经有感情,又有一个女儿,以为她不过一时气话。但第二天我还是一直陪在映雪旁边,以防不测,没想到她会对一个幼童下手,杀了我儿子。 第72章 利落的大嫂 事已至此,我只得先向父亲禀明,父亲说,那年大胜之后,就有被解救的边民百姓找过他,说有人被要挟画了城防图,让我们当心。 为防万一,父亲当时就更换了城防布置,但当年并没有找到边民所说的图。 此后,父亲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家谱族谱除名,留存了房和钱让我们过日子。我让姨娘跟着父亲和母亲过。我照顾映雪,希望她能恢复。 这之后俞明花的大哥和嫂子登门。俞明义问他妹妹如何死的。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已经无所谓了。 她大嫂忽然问,杨映雪的父亲是不是杨长风杨大人。我说是的。 她说,杨大人满门忠烈,爱民如子,全家战死,边民人人敬仰。杨映雪的孩子,是这世上仅存的杨大人的骨血,就凭这,也不应该为一己之私杀人性命。 俞明义喝斥她闭嘴,他妹妹已经死了,一命抵一命,死者为大,不要再说她的不是。 她大嫂说,在你眼里自然她什么都是好的,哪怕她杀了人,杀的还是杨大人的后人,这事传回边关,唾沫都得淹死她。 俞明义没理她,对我说既是他妹子先杀了人,这次他不会去兵部告发我,但如果他外甥女春柳有事,他一定会去告我私通敌国。春柳不过是个幼童,希望我们不要迁怒无辜。 她嫂子就道,杨映雪的儿子比春柳还小呢,你妹子怎么就可以迁怒无辜? 俞明义大怒,对她道,如果你不想和我过了,可以走。 她嫂子点点头,问和离书是现在写么? 俞明义对她说,会写休书给她。没想到她嫂子道,也可,现在就写吧,反正当初你妹子也是要你写休书的。 俞明义问她孩子呢?她说自然是跟着你,她已将孩子拉扯大了,恩将仇报的一家子,她心早就寒了。人家为了救你们画的图,不要脸。 俞明义就在我这借了笔墨写了婚书契结书,又取出一支钗,递与她嫂子。说就算是恩将仇报,就算是不要脸,春柳是他妹子唯一的孩子,他也得护着。 她嫂子说,你护着吧,原来护妹子现在护外甥女,反正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嫂子走了。我没料到,他们会在我这大吵一架,闹到分手。 俞明义长叹一声,说自从那年为了明花打了她一巴掌,又在明花要他休妻时沉默,他这媳妇对他就从心里冷了下去。这些年他也试过,捂不热了,她就是看孩子还小才又将就了这几年。 从那以后,侯府有春柳,俞明义有所谓“我通敌卖国的证据”,相互制衡。如今知道内情的父亲母亲姨娘均已去世。 大哥大嫂只见过几个月大的春柳,最后一次我回家是与他轮防,大哥大嫂当时一直在边关,不知父亲母亲后来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父亲去世时,大哥仍在边关未来得及赶回,是江衡先回来的,父亲把所有事情告诉了江衡。 江衡护着春柳,怕她死了,大概是因为那份侯府'通敌卖国'的证据。” 江南停了一会儿,又道:“映雪刚刚生病时,时好时坏的,她好的时候,人异常痛苦。我有次和府医一起赶过来,看到她拿着把短刀对着在旁边玩耍的春柳,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扔了刀,痛哭失声。 她下不去手。 府医说,她放过别人,就放不过自己,如此损耗折磨自己,恐难好。府医让我把春柳送走,别再折磨映雪。 我把春柳交给了母亲和姨娘。姨娘恨俞明花,当初我离家三年,后来她杀了江律,现在又使得父亲与我断绝了关系,姨娘连带着恨春柳不想看到她。 母亲将春柳送到庄子上交给祝庄头夫妇养着。母亲和姨娘去世后,父亲将春柳从庄子上接回,安置在江衡那当丫环。再后来,父亲去世时把所有事情告诉了江衡。 这就是全部了。春柳下毒谋害你性命,又诬陷他人,你们斟酌处置吧,不用考虑我,我是一个对不起所有人,给大家带来麻烦的罪人。余生唯一的希望就是陪伴映雪,若是老了,映雪能先我走一步,就是人生大幸,此生无牵挂了。” 王令仪听完,不知应该说什么,沉默良久,对江南道:“谢谢二叔。” 告别之后,江南忽然叫住她:“如果你真找到鬼谷怪医,如能请他也看看映雪……我什么都愿意给,我可以医换。我有时会卑鄙的盼她一辈子不好,她才会如此信任依赖我,可又觉得如果她好了,她应当自己选择她的人生……人都只有一辈子……我曾因为自己的不舍,不愿与她和离,终究还是害了她。” 王令仪点点头,告辞而去。 第73章 金钗 这边三万蛊族在两千士兵和一百多医倌医女的帮助照料下,下山迁居。 云昭知府喜上眉梢。 这事报到明正帝轩辕昊那,轩辕昊也不禁欣喜,这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下令北路军,西路军各抽调兵力,赶赴滇南,与滇南流疫后所剩兵力一起组成滇军,又称南路军,于阴山上全面设防,先期交由叶舟统领。 叶舟收了圣旨不禁踢了贺兰城一脚:“你这是把我搭进去了。流疫事了,你可以走了,我还得在这。” 贺兰城道:“要么你把庆王,豫王搭进来一个,要么像在西路军时一样,赶紧培养后起之秀。” 又道:“陛下还是精啊,各军多少还是有点为自己盘算,辛苦培养岀来的好兵好将,谁舍得。 这要是给云昭知府送兵,那各军不知送什么人来。这是给你送兵,各军怎么也不敢过分,多少得搭着点来,肯定都肉痛啦。” 叶舟心里舒服点,便道:“肉痛也是恨你。” 贺兰城道:“钦差大人,你忘了我是奉密旨干活,名面上这都是你干的。“ 叶舟:…… 王令仪出了二叔家,远远就见江衡来接。江衡自从得了消息知道王令仪来找二叔江南,就知道事情大约瞒不住了。 爷爷当年告知他的时候,要他不要再告诉人,就是父亲那也不必提了。他答应了。爷爷年纪大了,到底还是怕江家背上一身骂名,毁于一旦。只嘱咐他自己处理就好。 王令仪见了江衡直接问道:“这些年有去俞明义那找过那两张图么?”江衡一听,二叔还真是不听爷爷的,全都说了。 江衡搂过媳妇:“如何没去找过,明卫暗卫都派去过。俞明义住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悄悄翻了个遍。 就是他俩个孩子,他家羊圈鸡窝,他的打铁铺也都找过了,都没有。 不过这俞明义也是个痴心的,他媳妇与他分开多年,后来又嫁了个猎户,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俞明义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得不远,人家搬家,他也搬。就是一直不远不近跟着。那猎户来打过他,他也不还手。” 王令仪听了,忽然问:“你们找过他媳妇那么?那支钗……” 江衡道:“什么钗?” 王令仪一想,大概这个枝节二叔也没告诉过别人,更何况江衡还是从爷爷那得知的。便对江衡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再去问一下二叔。” 不多会王令仪再出来:“一支金钗,钗头是两朵并蒂荷花,能拿来当和离所赠还是值些钱的,钗头较大,你派暗卫去找找这支钗。” 当这支钗送到江衡和王令仪手上后,两人翻来倒去看了半天,将那金子打造的并蒂荷花用宝刃划开,里面中空,两张城防图一张在“荷花”里,另一张紧紧卷成棍状在中空的簪子里。 王令仪第三次去二叔江南家是和江衡一块去的。江南一看便知,这是他亲手所画,这种油布纸是那北匈人给他的,他现场画完,又在那北匈人要求下写了注释。 拿来火折烧了个一干二净,三人心头都是一松。 王令仪悄悄问:“金钗还能还回去么?” 江衡道:“放心,送去咱家自己的金店了,一会儿还回去一个一模一样但实心实重的金钗。” 这两天蛊族大祭司———一个小姑娘总来找叶舟。 叶舟忽然觉得把蛊族弄下山可能也不见得好,他忙得很,那个什么大祭司就趴在他桌子上歪着头看他。 叶舟问:“你就没点什么事干?” “我是大祭司,我干事就是出大事了。” “你们蛊族感染流疫,全族搬迁都不是大事?” “本来算,但这些活不是你们都干了嘛。” 叶舟:合着是我们多管闲事。 贺兰城:“大祭司请旁边挪一挪。” 小姑娘:“不想挪,想看他。” 贺兰城只好把一叠公文放旁边,叶舟:“这么多?” 贺兰城道:“云昭知府已经拿走快四成了,都是没有成例的特殊事件。我们三三分,他总是多干一些,是个实在人。” 又对小姑娘道:“他有什么好看的?” 小姑娘道:“是不好看,但就是想看。” 贺兰城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在那看了一会儿叶舟,摇头:“不看了,吃不下饭。” 小姑娘道:“你昨天看我姐之后吃得很香。” “哦?有这事?”叶舟挑眉,颇感兴趣,满含深意的看了贺兰城一眼。 贺兰城在脑海中挖掘了一会儿,并无一个可以对得上的人与事,想这小姑娘是在帮叶舟呢。自己还能吃这亏? 立即点头道:“是好看,非常好看,正所谓秀色可餐。” 小姑娘有点不高兴了:“比我好看?” 贺兰城:“好看。” 小姑娘更不高兴了,气呼呼看向叶舟。 叶舟被迫要表态,可是什么姐姐,都没看见这人啊,贺兰城也看着叶舟,叶舟:“啊,对,是好看。” 小姑娘终于从椅子上下来,气呼呼往外走,回头瞪他俩:“你俩是不是瞎?!” 成功把这大祭司弄走,俩人开始干活。一边批着条呈,一边贺兰城道:“姜堰也被陛下派出来了。姜大人写信催我俩,让我俩快点,咱俩滇南的事不完,他回不去。” 叶舟道:“他一个修水利的,怎么和咱俩滇南的差使挂上的?” 第74章 上游命脉 姜堰的父亲原来就在工部任职,专业水利技术人员,给儿子取名堰,那点希望子承父业的心思明明白白,姜堰果然也不负所望。 或许是张茹利用粉色芍药把广怀王的心思弄成了昭然若揭。轩辕昊从那时起就对弟弟那块封地上了心。 广怀王这块封地是大河流域,大河两边几乎都是平原,沃野千里,但水患问题一直没解决,收成基本靠天。 对于时不时发一次的水患,多年来当地百姓基本心里有数,房子都不会建在水患波及区域内。 但粮食减产,收成锐减是肯定的,大片土地被淹,等水退再补种,农时早都过了。 于是广怀王这封地内常常是饥一年饱一年,即灾年和丰年交替出现。丰年存粮,灾年吃存。 如果说夺路之争里的桥是小打小闹的小水利工程,那轩辕昊即位后十几年积累下来的国力,支撑着国之巨匠姜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浩大的水利工程。姜堰父亲,常壮心大慰,感慨万千。 这其中包括“为广怀王”在大河上游兴修的拦水坝,利用支流湖泊修建的蓄水湖和匣坝。 这三项水利在其上游,在别的知府知州辖区内所建的,汛期拦水蓄水,再由匣坝逐步放水灌溉下游。广怀王封地内,久未再有水患,反而年年有存粮。 代价就是,广怀王封地是不是灾年,有没有水患,甚至会不会年年都闹水患,其实掌握在上游别人手里。 本来轩辕昊不想调动商槐堂,其所辖府郡在地理位置上对广怀王有钳制之功,但在张光和的提醒下,他改派姜堰去上游水利工程那坐镇,威慑力相同。 所以听了叶舟这句话,贺兰城笑道:“有了广怀王就挂上钩了。" 一语道破,叶舟也不再问。 但远在京都的王肃文这两天心神不宁。当初他到扬州办差,陆家代表扬州商界送了瘦马,他挑了一个最顺眼的留下。 后来王肃文与陆明其打得火热,也常带着这个瘦马和商界那一帮吃吃喝喝。等到扬州事结,六家覆灭,王肃文留了银钱,平民户籍和一间小宅子给这瘦马。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瘦马找到京都来了。 他当初和这瘦马可是啥事没有,既是扬州商圈送的,他总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内里也防着。 这千里迢迢的来投奔他,也不太对啊?便问这扬州瘦马,究竟所为何事? 这瘦马道,能不能让她进入王肃文的马车内说话。 王肃文想了想便同意了:“上来吧。” 等上了马车,帘子放下,这瘦马将袖子卷起来,两条胳膊上全是青紫伤痕。又将衣襟撩起,背对王肃文,王肃文错愕之间正想阻止就见那背上全是鞭痕,纵横交错。伤痕深浅不一,有的已凝血结痂,有的紫痕高高肿起,还有的仿若有化脓迹象…… 等这瘦马收拾好衣服,就在这马车上对王肃文跪下道:“王大人您走后,原扬州六家的后人找到我。他们觉得我是六家养的瘦马,却没能为主子办好差事,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递岀来过,没准儿还反水了。不然您走前为什么把民女安排得好好的?所以日夜折磨我出气。 好在六家现在在扬州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顾忌的也多,民女现在又有平民身份,找机会逃了出来,求王大人别赶民女回扬州,那里没有小女的活路。” 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眼里蓄满泪水往下落。王肃文想想自己名下还有处宅子,原是祖母私产,后赠与他的,就暂时先将人安顿在那。 这边叶舟对贺兰城道:“姜堰又来信了,催咱俩快点完活。他怎么这么急?” 贺兰城道:“他媳妇要生孩子了,他着急回家。” 叶舟道:“老姜宝刀未老。” 贺兰城道:“咱这一批也就三十多四十多,等老姜七十了再生孩子,你再说宝刀未老。” 叶舟道:“ 七十?那他是个老贼子!”转而又道:“姜夫人威武。” 贺兰城道:“姜夫人比姜堰还小几岁,你这把人说老了。不过姜夫人生的老大好像已经议亲了。” 叶舟道:“老姜还是厉害,平时不回家,只要回家,夫人必定怀上。” 贺兰城道:“又胡说了,姜堰虽然在家时日少,可也不至于这些年才回去四次。你不是盛宠一个妾室十几年,羡慕的话自己生去,别总打趣姜堰。 人家夫人也不容易,姜堰全国上下的跑,兴修水利,这么多年就没怎么在家待过,姜夫人替他照顾父母弟妹,管着全家上下,三次生孩子姜堰又都不在。如今这次总算是以为可以在家陪到待产,又被一纸皇命调走。 要不这样吧,咱就报给陛下,滇南的事已了了,我就回西疆,姜堰,商槐堂也都可以回去了。你留在这继续干,反正你也得留在这统领南路军。” 叶舟看他一眼:“前面说的倒是人话。” 就听一个声音问道:“你有妾室?”小姑娘大祭司又来了。 叶舟被问得一怔。 贺兰城插话道:“他有三个妾室噢。” 小姑娘又直直看着叶舟:“你要和她们生孩子?” 贺兰城又飘过来一句:“已经生了五个了噢。” 第75章 不被注意的天赋 小姑娘大祭司又被贺兰城气跑了。 叶舟道:“那上游的活就是开匣放水么?这活非得姜堰在才能干?” 贺兰城道:“姜堰未必能准确说出他那三个儿子今年几岁了,但他修一个水利,那河那江那湖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无不考虑在内。河边几块石头加天上落几滴雨他都得摸清。 这三个水利虽在上游,但姜堰也数次前往广怀王封地察看下游河道,两岸地质地势。 这活看着简单,但与往常不同,如果真有必要时,放多少水,放几次,什么时候放,会造成下游什么样的情况,这种没干过的活又要恰到好处,除了他谁心里有底?这些水利都是他亲生亲养的孩子,那脾性除了他谁能摸得清。” 叶舟道:“你怎么这么清楚他的事?” 贺兰城道:“有一年我回京述职,半道上遇上修水利的他,他正好要去广怀王封地内,我就扮作下属一同去了。水利我不懂,别的我倒是可以去广怀王那看看。那次和他同吃同住三个月,后来还和他一起回他家住了半个月。” 叶舟道:“姜堰所带的两个年轻人是他儿子不是?也算是家学有传承。” 贺兰城道:“不是。他三个儿子从文从武从商,无人继承他的衣钵。作为亲人,可能只看到做水利人的不好了吧。 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他修水利时遇上的一个小石匠,他认为是干水利的天才,另一个是眼见他修水利变害为利,惊为天人,视为神迹的祟拜者,一心一意跟随他的少年。 如今这两人算有小成,姜堰视这两个徒弟如亲子。 说起来他家那个小儿子是个算法天才,你在京都也听闻过的吧?九岁挂职。和老大老二不同,小儿子儿童少时,他父亲姜堰已是名满天下。 这小儿子也是以父亲为傲,想过要传承衣钵的。我住在姜家时,听这孩子的爷爷说这孩子有意水利,又有算术天分,在家他亲自教养,教了不少水利的东西。 我在他家住的半个月,眼见他对两个徒弟细心照料,无微不至,对他们也颇为了解,赞赏喜爱溢于言表。 对自己的儿子,不说是一无所知,也好像就是一无所知。 他家老大老二已经年长,有自己的天地和心境,可能不那么在意了。小儿子只怕是颇为难过的,我眼见他神采奕奕,那眸子光彩夺目的跟在父亲身边,毕竟姜堰难得回家。到后来沉默不语,远远的坐在距他父亲最远的地方。 两个徒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在广怀王境内三个月太辛苦了,到姜家没两天病倒了,姜堰请了三四个医倌来,又亲自照看。 还为此责怪了姜夫人,并要求三个儿子轮流看着,担心只有下人照看,会因为两个徒弟孤儿的身份被下人轻视,不好好照顾。” 叶舟听了叹道:“于国事水利上,姜堰一代宗师巨匠俯仰不愧于天地民心;于家事亲情上,亏欠良多而不自知。” 贺兰城道:“如今应是已知晓了,如此着急回家陪产。” 叶舟道:“是如何转过这弯的?你点他了?” 贺兰城道:“虽然我是说过几句,但只怕作用不大。还是姜夫人出手治他了。他写信和我抱怨过,委屈巴巴的。哈哈哈哈。” 又对叶舟道:“你说得对,姜夫人威武。” 王令仪这两天总被梦魇缠身,在梦中哥哥王肃文逼死了嫂嫂赵欣然。 她想去救自己的嫂嫂兼手帕交,却被一个屏障挡住,怎么也过不去。 哥哥身后有一个女人,她看不清容貌,被哥哥护得严严实实的,但她每说一句话,哥哥就会挥起长鞭,狠狠地抽向用铁链拴住手脚,固定在柱子上的嫂嫂,那长鞭不顾头面的甩过去,赵欣然脸上身上全是血痕。 好像赵欣然艰难地说了句什么。王令仪看见哥哥的表情有一刹那的错愕松动,目光落在嫂嫂腹部。 但那个女人又说了句什么,哥哥好像极为听她的话,弯下腰去配合她的高度,只要目光投向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是温柔疼惜的,再次转向嫂嫂时眼神冰冷残酷,这次的鞭子居然直接抽向赵欣然的肚子。 嫂嫂的惨叫声仿佛让那个女人非常愉悦,又似乎有些烦躁。王令仪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却听见哥哥回答道:“好,都依你,只要你高兴,你能解气,只要你满意。对这样恶毒的女人,不过是该有此报。” 她看到有人拿着刀,直接剖开了赵欣然的肚子,拿出一个小小的婴儿,然后仿佛是得了那女子的吩咐,一刀刀扎在那婴儿身上,然后又被狠摔在地上。 有医倌来缝合,那女人吩咐不用麻沸散,也不在乎缝成啥样,命人至少要让赵欣然疼晕过去三次,缝合时间要拉长,多流血没事,不死就成。明天后天她还要接着玩新花样。热油,烙铁,火烧,生剖皮都要试试。 王令仪惊叫着从梦魇里醒过来,一头一身的汗。 第76章 送梦攒功德 王令仪连着两天做噩梦,决定去查查亲哥。派玄墨玄绯二人跟了一个月,发现大哥名下的宅子里住着一个女人。 再一查,扬州瘦马,近期才从扬州来的。 王令仪查到这女人在扬州有一个相好,好赌,高大,风流好色。赌输后,喜欢虐打丫鬟。这人骗光了这瘦马的钱,又打她,她逃至京城。 哥哥会为这样一个女人逼死嫂嫂么? 张茹一直觉得欠王令仪人情,但鬼谷怪医又实在是没有眉目。 向太后和辅国公打听过,都是广下帖子重金求医,鬼谷怪医奔钱来的。每次医治时间都是怪医自定,人也神出鬼没的。 只得暂时先放下,带着五公主来天元寺还愿。 自从那年按天元寺高僧所述,将二公主改为五公主,又点了祈愿长明灯三年,五公主的身子是一天好似一天,小时候时常气息奄奄的,仿佛养不大似的,如今倒是好了。 张茹领着五公主上完香,在后院禅房里等待大师前来讲经。 却见有两个小和尚来禅房外的院子打扫,两人正在议论五公主。 “五公主为什么不叫二公主,要叫五公主?” 另一个道:“因为她本来就是五公主啊。她前面死了三个公主,三个都死于非命,一个婴胎两个婴童,怨气太重,成为怨灵,她们一直在找妈妈,但怎么也找不到。 她们就怨恨二公主,以为是二公主害了她们的妈妈。 她若是不改成五公主,死于非命的怨灵就会一直针对她,因为,二三四的位序是那三位的。” 张茹听了,如遭雷击。 在梦里,黄梦玲入宫后第一次怀孕,为了陷害张茹,不惜让自己流产。当时张茹正在宫中主持春日宴。 轩辕昊听到黄孟玲流产的消息匆匆而去,见到失去孩子的明贵妃十分心疼,令张茹在春日宴上罚跪,穿着一身皇后服制宫装跪在人来人往的春日宴上。轩辕昊令宴会正常举行,皇后罚跪在最显眼处…… 黄孟玲在宫中第二次怀孕,是双胞胎,黄打算如果生下龙凤胎那是大吉。如果是双生子,就掐死一个陷害张茹,如果是双生女,就掐死一双陷害张茹。 太医丁扬知道后,冒死来告知张茹。可有轩辕昊的袒护,张茹防也防不了。黄孟玲想让张茹来她宫中,让轩辕昊传一道口谕就是了。 张茹来了,轩辕昊果然已被黄孟玲支走,双生女死了,张茹百口莫辩,明正帝大怒,让她跪在明贵妃宫门前,每日掌嘴三十,直到明贵妃让她起来才准起。 那个掌嘴是用板子抽的,脸已经整个烂了,头肿得象个猪头,又恶心又吓人(明贵妃笑语),不过明贵妃的气还没消,让她养两天别死了,再接着去跪去挨抽。是庆王豫王求的情,轩辕昊问她知错了么,她摇头,血水从嘴里耳朵里往外流…… 她一直以为这是梦,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婴胎两个婴童枉死,甚至让五公主的排序由二更为五,那就说明它们真的存在,它们存在,那,所有那些都曾经是真的吗?张茹脸色惨白。 而在天元寺中有人正用责备地语气问道:“你又给人送梦境了?” 一个小小的委屈的声音:“我用的自己的功德。” 天元寺那佛子道:“上次你送的梦欠了多少功德?” 那个小小的声音有些不安:“请佛子算一算,我会还的。” 佛子又道:“是否还借用了月神的空间之力?改变了时空,让现实中的人看到了本不该他们看到的一幕?” 小小的头低了下去:“是,师傅。” 唉,佛子叹口气,那这功德得欠多少啊,入个定的功夫,这徒儿就把天元寺佛门整赤字了。 这佛子指捻莲花,片刻后心中诧异:那个超长又事无巨细的梦应该会欠很多功德才是,几乎是原生重现啊。借月神之力更是一大笔,怎么现在一查账,不欠还积累了?余额这么长? 天道的算术不好? 天道:你算术不好!你全家算术都不好!那个梦止刀兵,休内战,延了一国国运,多少人因此能好好活着,你知道个der! 佛子:打扰了。 一睁眼,那张小脸巴巴的看着他:“师傅,欠了多少?第一次送梦也没经验,送长了,我这次就送得很抠了,声音都一半一半的。” 佛子:倒也不必这么省,你那功德赚得也……那余额为师还没数完是几位数…… 天道:你算术不好! 佛子:没听见。天天看话本子的,送个梦这么积功德。没天理,天道不……天道的眼睛长得又大又亮,天天有理,天天最公! 天道:“哼!” “师傅,师傅!” 佛子:“没事,你想送就送,做人嘛,重要的就是开心。” 小小的头又低了下去。 佛子:大意了,徒儿还不是人。 天道:你功德少是有原因的! 佛子:你再跳出来,信不信我把你捅个窟窿! 天道:打扰了。 佛子:说点什么好呢? “最近看的什么话本子啊?” 小小手伸过来——— 《清冷佛子俏寡妇——我与佛子的那些年》,《天元寺萌新小和尚与他的七个爹》,《魔道渡你不渡你,佛子都在这等你——魔女与佛子双修后》。 佛子:…… 第77章 鬼谷怪医已不在人世了? 张茹回到宫中就病倒了。轩辕昊来看望时,她怔怔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一直追随,仿佛想看明白什么,但轩辕昊任何触碰或靠近,她都下意识躲开。 问了五公主在天元寺发生了什么,轩辕昊听了只觉莫名其妙,还有三位公主?哪来的?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病成这样? 就要把那两个胡言乱语的小和尚叫来问话。张茹只得道:“唤来可以,妾身问问就好,陛下威重,别吓着那两小孩子。” 陛下传唤,天元寺主持方丈带着那两小和尚来了,这两小和尚低头垂目,蔫儿蔫的,大约知道闯祸了。 张茹让人上了点心茶水,又屏退左右,柔声安慰两个小和尚:“不必担心害怕,生病原与你俩无关。” 又问:“你怎知道还有三位公主?” 这小和尚看看主持方丈。 主持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吧。” 小和尚道:“我可以看见她们,听见她们说话,每次五公主来,她们三个都跟着。” 张茹问:“这次可有看见?还跟着五公主么?” “这次没有,五公主改了顺位,加庙里供奉长明灯后,她们就越来越淡了。” 张茹笑笑叫来丫鬟带他们下去吃点心又命人赏了荷包:“下去玩吧。” 张茹问方丈:“请教大师,为何三个怨灵会找不到她们的母亲,却能纠缠五公主?” 方丈道:“婴胎死时只有神识。婴童死时,被其母命人刺瞎双眼,施了术法。故而怨灵找不到母亲。” “刺瞎双目?” “不如此,如何用幼女惨状激起雷霆震怒。一石二鸟。 “敢问大师,凡此种种都曾真的发生过么?” 方丈道:“对于现在的施主,不曾。” 张茹道:“那这三个怨灵从何而来?” “瞎。走岔了,不认路。” 张茹怔怔地看着方丈:“如今她们是回去了么?” 方丈道:“受三千梵音所化,三年长明灯所引,怨恨已消, 已归尘土。” 张茹道:“若我内心惊惧生疑,怨恨升腾,我该如何?” 方丈道:“唯眉间一点善意,得心中一片赤诚,若得大自在,总是真自在。” “总是真自在,方得大自在?” 方丈又道:“若施主有不同寻常的机缘,那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因果,昨日因昨日果,今日因今日果。今春之花,今秋之实,在眼在怀,不必执着于去岁花实。” “谢过方丈。” 张茹仿佛这一刻想明白了,精神头好些,但到了晚间却又是心结难解,依然噩梦不断,安神汤一碗碗喝下去,却似全然无用。 张茹气色委顿,轩辕昊内心焦虑,贴皇榜,召鬼谷怪医。 张茹听了,想起梦中他为救治黄孟玲而召怪医,不禁感慨:也好,若真能请来鬼谷怪医,去给令仪瞧瞧也好。 但爱财如命的鬼谷怪医却一直未出现。他医富医贵,医亲医换,如今皇榜遍布,陛下为皇后重金悬赏,他却一直未出现。 张茹想:难道已仙逝了?梦中黄梦玲得到鬼谷怪医诊断是在她把黄梦玲接到宫中大约半年后。 而现在,距离叶舟“宠妾灭妻”“冬日罚跪”已过去十几年了,现实中最后一次见怪医,还是五公主很小的时候。可能鬼谷怪医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蛊族大祭司小姑娘又来了,坐在叶舟对面:“你有三个妾室,为何没老婆?” 叶舟看向贺兰城,快出手,快点啊。 小姑娘道:“派一队人送我上京都。” 叶舟:“干嘛?” 贺兰城:“可能是去当老婆?” 叶舟:这会儿你倒是说话了。 小姑娘:“我去给皇后看病。” 叶舟、贺兰城:“你是鬼谷怪医?” 小姑娘:“不是。” 叶舟道:“你会看病?” 小姑娘想了想:“我会种蛊。” 叶舟、贺兰城开始各干各的。 王令仪觉得自己可能办砸了。她把这扬州瘦马的老相好从扬州给弄来了,让他把人领回去。 这扬州瘦马假装答应回去,却故意安排在王肃文下朝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那相好。 等这男人一来,瘦马远远看着王肃文的马车也来了,就开始变卦,各种言语激怒,动手打这老相好。 这男人被她又骂又打的,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回发了狠,开始下死手打这瘦马。 当街揪着她头发,左右开弓先扇了两个大耳刮子。再当胸一脚踹倒,一脚踩着这瘦马的胳膊,另一只脚不停地照那瘦马的头脸踢踹。 那瘦马一只手抱着头,试图护一下自己,这男人又改朝她肚腹猛踹,这瘦马发出惨叫声。 旁边有人上去拦。 这男人道:“这是我老婆,背着我偷汉子。趁我出门,偷光了家里的东西,和那汉子跑了。谁也别拦我!” 旁边的人群退下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王肃文的小厮,车夫一拥而上,将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救了出来,又将那男人死死按住。 这瘦马抬头看着王肃文,那泪扑滚着下落。 第78章 大祭司来京都 大祭司小姑娘不满二人的态度:“我是蛊族大祭司,皇帝曾许我族大祭司任何时候可以自由出入皇城内宫。 皇帝的家都让我自由出入,我要去京都你俩凭什么不搭理。” 叶舟:把人送走也好。 “行,我派一队人送你去京都,你和蛊族族长说过了么?” 小姑娘:“他管不了我的事。” “谁能管?” “我娘,上任大祭司。不过她死了。” 行,问了个寂寞。 这边叶舟安排人护送,又遣人去知会蛊族族长。 贺兰城问:“陛下真许诺过大祭司自由出入皇城内宫?可有什么凭证?” 小姑娘看着贺兰城就来气:“自然是有,不过,我不告,诉,你!” 行,也问了个寂寞。 贺兰城又问:“历任蛊族大祭司都是女的吧?” 小姑娘道:“当然!” 贺兰城:不然会准自由出入?就轩辕昊那大醋坛子,我被派驻了西疆,叶青常年边关塞北待着,都是可着边境线派呢。 蛊族族长遣了几个蛊族人来跟着,又收拾了一个大包袱交给小姑娘。 这小姑娘嘴上嫌弃,嘴角却上扬:“总是婆婆妈妈的。” 叶舟道:“你这一身装束离开蛊族后未免太过显眼,换了中原女子的常服才好。” 第二日小姑娘来辞行,着一身鹅黄纱裙,梳着小姑娘的双髻,两股垂辫拿一朵珠花别在脑后。 别说叶舟,就是贺兰城也呆了一下,小姑娘是漂亮啊。 大祭司小姑娘走之前,对叶舟贺兰城道:“迁居下山,认识你们,我很高兴,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之多,让我心折,我要去京都,见更多了不起的人了。 谢谢你们不顾生死,来解滇南流疫之危。” 说着,她用蛊族拜谢礼盈盈一拜,忽又想到如今是中原女子装束,又用在她看来叶舟贺兰城他们的礼再次盈盈下拜。 礼毕离去,两人俱都望着,一时无语,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点感人啊。 远去的小姑娘挑开马车帘,露出一张小脸,喊出一句话:”你那几个妾室我会去看一下,替你管一管啊。” 那点感人烟消云散。 叶舟:谁让你去管啊…… 贺兰城拍拍叶舟:我就知道。 叶舟喊道:“不必费心!” 远远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就随便管一管。不用担心我。” 不是,你丫的中原话到底有没有学好。 王令仪从未见哥哥对自己这么生气,等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弄清,王肃文显然动怒了,铁青着一张脸。 明知这个男人好赌打人,还要把一个伤痕累累,才逃出来的女人往回推入火坑。自己妹子这已经不是见死不救了,这是别人自救她都不让。 王令仪却有自己的想法,一物降一物,这个女人当初和这男人天天厮混在一处,心甘情愿宅子银钱都给他,等快被打死了,逃出来,打蛇随棍上的粘上了王肃文。 梦里有一幕,逼死嫂嫂之后,这瘦马不知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又把这个男人以娘家大哥的身份弄到京都宅子里厮混,全然不记得当初差点被他打死。 而这泼皮见有利可图,与这瘦马狼狈为奸。梦里这个女人的容貌一直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这泼皮赌棍的相貌却是清清楚楚。 让这样两个人自去纠缠吧。 从这瘦马故意约在那条路上,又是那个时辰,王令仪就大概猜到了,但她既然想卖惨,王令仪要成全,那就挨打吧。 只是哥哥果真这么生自己的气,高估了这么多年哥哥对自己的信任和疼爱了么。唉,王令仪看了丫鬟黄缃一眼。 黄缃便跪下对王肃文道:“大少爷,小姐自从中毒后,对亲人身边忽然出现的陌生人总是多加小心。那位姑娘,奴婢见其言谈举止,如眼神步态都不似平常姑娘,又与那位男子十分熟悉亲密,焉知不是苦肉计? 昨日说要回去好好过时,可都是好好的。要回去了,巴巴约在不顺路的官道上等,还是约的这个时辰。只怕等的就是大少爷吧。 她若是坦荡,见到您时为什么撒谎?要说那鞭伤是扬州六家人囚禁鞭打的,这会又说出来都是这人抽打的。 奴婢也听小姐说过,大少爷如今在朝堂上得重用,一言一行更要谨慎。这么个姑娘住在大少爷的宅子里似有不妥,我家小姐才让人接走的。 请大少爷别和我们小姐中毒的身子置气,别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人骂我们家小姐。” 王肃文刚要斥责妹妹的话被堵得死死的。 王令仪道:“哥哥若不放心让人回去,把人交给我,放我庄子上住着。先把伤养好。但我不养闲人,我怕这样的人,闲着生事。 她大概是没做过农活,伤好之后,我让人选些摘果剥壳之类轻省的活,每天少干点,等有了合适的去处再另安置,哥哥觉得如何?哥哥若不放心,可随时来看。” 想着妹妹中毒,寿元不过三十,还替自己操心,王肃文心里难过内疚齐齐涌上心头,哪有不答应的。 大祭司小姑娘一到京都,就想先去叶舟府上看看。 可又犹豫,自己毕竟是揣着皇榜来的,要不要先入宫,拜见陛下与皇后? 自己那点蛊医的本事,不知能不能治好皇后,比鬼谷怪医先到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试试? 犹豫后的结果是大祭司小姑娘先去了京都最大的酒楼“云东阁”吃饭。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在这里,大祭司小姑娘,遇上了她此生最好的两个朋友———王兮佩和五公主。彼时的她俩正为一盏宫灯吵得不可开交。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真是恣意洒脱,快乐飞扬,每每回忆起来,心间都是温柔,只可惜等她真正担起大祭司的担子,承担对自己族人的责任,她才忽然明白王兮佩姐姐王令仪的话:“这世上没有只享好处的事。” 最最可惜的,是那时她替兮佩卜了一卦,现在看来卦爻是对的,她的解释也是对的,但当时她初出茅庐,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把握,三个人笑闹一通,一笑了之,可惜了。 第79章 兮佩不幸的婚姻 王兮佩嫁给了五皇子,所有人都说是天作之合,这俩人看上去就十分登对。 王兮佩心头苦涩,这世上的事真有宿命么?想要躲开一种命运,却偏偏还是会陷入这样的命数。 落云嫣的卦真准啊。 大祭司小姑娘落云嫣,王兮佩和五公主自从相识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而五公主因为年龄性情关系,在几个哥哥中又与五皇子最为亲密。 落云嫣因为是蛊族来的大祭司,轩辕昊指了让五皇子尽地主之谊。 那一阵子常常是四个人在一起,照顾三个小姑娘的五皇子十分得体周到,难得的是也能玩到一处。 尤其与王兮佩相处融洽。两人都擅长罚跪,一个长跪偏殿,一个长跪祠堂,交流起心得体验来颇有惺惺相惜的投契。 两个人也互相撑着体面。五皇子擅长骑射刀马,而王兮佩作为文官之首,太子太傅之女,在子史经集,诗词歌赋上颇通。 王兮佩在皇家狩猎的秋围上,被敌对的小姑娘捉弄,拉不开牛筋弦大弓,是五皇子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连射三箭,箭箭直中靶心,那三支像盛开花瓣一样的箭羽都插在靶心上,可能也是第一次让小姑娘心动。 轩辕昊和三位大儒在麓鸣书院举行的“冬日围炉”,半考核半玩闹,宗室子弟,文臣武将暗暗较劲。眼看五皇子在宗室子弟中落后要受罚,王兮佩的丫鬟给五皇子的书童递了小抄。 王兮佩替他作了两诗一词,五皇子大喜过望,忙抄录交上。难得王兮佩以自己名字交的诗词小女儿情态毕现,为五皇子作的,却大气风流。 让一干等着看五皇子出糗的文人大失所望,就是几尊大儒也点头赞赏,这样的笔力和心胸难得难得。陈妃娘娘的脸面也保住了,就是轩辕昊也不禁多看了这糟心的儿子几眼。 四皇子加紧了求娶王兮佩的步伐,这时间拖得太长了。 头年春日宴结束,四皇子勾选了王兮佩的名字报上去后,几个月才下来旨意,是为庆王,豫王两位王叔赐婚。 而两位皇子的婚事等两位王叔大婚之后再议。两位王叔是娶正妃,这三书六礼走完,到各自订了婚期完婚都到了第二年春。 再然后滇南蛊族大祭司一个小姑娘来京都,父王指定让五皇子作陪,这小姑娘落云嫣又与五公主,王兮佩十分要好,经常在一起。 四皇子那时已将王兮佩视为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是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自己若能得王兮佩与薛吟竹这一妻一妾就是人生大幸。 看到五弟与自己未来媳妇常常在一起,自然是十分不舒服。 因此他常常去偶遇,王兮佩对他十分守礼,不像对五弟那样亲近。每次看到他吃瘪的表情,五弟就十分开怀。 后来母妃对他说:“你当初为了薛吟竹拒婚的事,王家只怕是知道了。你为君他为臣,如果不是心里有怨,不会这么让女儿与你五弟在一起。 虽然还有你五妹妹与蛊族祭司在,但王兮佩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你又已经打过招呼。但凡真有意这门亲,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 以王家如今在文官中的地位,陛下对王肃文的倚重,加上你这为妾娶妻的糟心事,只怕你父皇也不会支持你。 我也打听过了,你五弟上次春日宴后并未勾选正妃,如果他要与你争,你怕是争不过。” 四皇子当初确实是“为妾娶妻”,甚至还“为妾拒婚”,但当这个人变成了王兮佩,他觉得委屈:“母妃,儿子是真的喜欢兮佩,她性情好,才学好,又好看,儿子不喜欢任大姑娘那样的,儿子娶兮佩,不是为妾娶妻。” 肃妃道:“你如今这样说,有谁会信?儿子,换个人吧,母妃也喜欢兮佩,家世好,性情好,才学好,开朗可爱,这样讨喜的小姑娘,哪个当娘的不喜欢。 只是,和你争的也是皇子,王家又受器重,你自己几年前办的事又伤了皇后与陛下的脸面,你早点把这事看开吧。” 四皇子如当初头铁拒婚一样,还是执着的要娶王兮佩。 甚至去求了太后皇祖母,只是皇祖母并未贸然赐婚,而是把皇后张茹叫去宫中问话。 然后就是皇祖母的婉拒:“祖母年纪大了,你的婚事自有你父皇母后做主。你喜欢哪个姑娘,凭本事自己让姑娘点头。” 四皇子无法,王兮佩拒他于千里之外,只得又去轩辕昊殿前跪着。明正帝知道四皇子有个薜吟竹,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他的儿子还不能有妻有妾了,只是当初拒婚那事办得太糊涂。 不过,当初拒,现在求,轩辕昊又觉得自己这儿子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倒也清清爽爽。 只是想到自己也曾动过心思,有点儿不自在……他没了心思之后,再时不时见到那十几个同款,也不再有脾气。看多了,也就平平常常了。 没料到老五也来跪着,所求为同一个姑娘。 轩辕昊犯了难,直接宣了王尚书,朕这两个儿子,交由王家选吧。 王兮佩回忆落云嫣就是那时给她算的卦。 起了两卦之后,落云嫣皱了眉:“怎么第二卦还不如第一卦呢。从卦爻上看,你还不如选第一个呢。 第一个虽是月亮先出,但你是太阳宫位,日出月隐,月借日华,你是后来居上之卦象。虽开始不太好,后来却走稳了。 第二个却是心有骄阳,又日月同辉,他心中只有一人,你若嫁他,你只是星辰,太阳出来不见你,月亮出来也不见你,除了无边的黑暗属于你,什么也没有。” 前者王兮佩无法验证是不是对的,但后者是真准啊。 看上去与王兮佩极为投缘,又主动求娶的五皇子,在大婚夜消失了整整一夜,几乎天光泛白才回来。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从皇子府去皇宫拜见父皇母后母妃之时,五皇子一直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的补觉,让心怀忐忑的王兮佩更加惴惴不安。 人前的五皇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府里的五皇子就完全冷漠疏离,判若两人。 他的院子和书房是不许王兮佩进的。 只有初一十五五皇子来她的院子,而且下人退下后,他就一语不发去睡小榻。他个子高大,在她那单人小榻上将就十分不舒服,那是她平时躺着看书的。 有一天王兮佩沉默的先他一步躺到了小榻上,他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那以后就成了惯例,王兮佩会自觉的在这两天睡小榻。 最初不明就里的王兮佩尽过各种努力。她学着姐姐给夫君做吃食,点心,菜品,汤粥。 羡慕姐姐,那样的成品也可以大大方方的端给姐夫,姐姐做的东西除了烙饼还行,是真的看着奇怪吃着也奇怪,可姐夫都吃了。 而她精心做的每一样,几乎所有试吃的人都说好吃,精心的摆盘,她才敢端去给五皇子。 五皇子开始是不吃的,后来慢慢会吃一些,到后来几乎她做的都会尝一尝,然后点几样提点意见让她再做新的。 王兮佩高兴坏了,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她做的东西偶然有一次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尝了,觉得还不错,问他是哪里买的? 从那以后她费心费力做的美食就是他拿去取悦别人的食物。只要她喜欢,五皇子就会让王兮佩再做,提的要求全是按她的喜好。 第80章 她是他的骄阳与月华 五皇子放在心里的骄阳与月华是任大姑娘任嘉玉。 那是他牵肠挂肚放不下的人,他去任家军是因为任嘉玉说过,喜欢军营里出来的真汉子。他帮任家军,为任家军欠人情都是为了任嘉玉。 他射了那个大学士两箭,是因为他说任嘉玉男不男,女不女的,五皇子听了气急差点把他射成真正的不男不女,到底还是怕事闹大了,连累任嘉玉的名声,那箭头压低了些。 可惜当初他晚了一步,被三哥抢了先。四哥那是有眼无珠,他还想娶王兮佩?就凭他当初拒婚,羞辱了任嘉玉,五皇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至于三哥,身子骨不好,嫁给三皇兄,那是委屈了他心爱的姑娘。太医院院判说过,三皇兄无法得享天年,五皇子内心挣扎。 他爱慕的姑娘如果丧夫,他还有机会再娶她。但她丧夫会很难过吧。为了她,五皇子几乎成了三皇兄的保镖。 他害怕如果丧夫,他心爱的人又要经历一次流言蜚语。王兮佩做的食物有任嘉玉母子喜欢的,也算她有点用处。 五皇子把任嘉玉保护得很好,王兮佩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于是她只能责怪自己。 五皇子既没纳妾,也没传出什么绯闻,对自己冷漠冷淡,除了自己不好还能是什么呢? 她认认真真的管家,打理王府,早起晚睡的看账巡视庄子铺子,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她把自己当女主人,他只把她当佣人。 几年以后,五皇子想求娶任嘉玉,那个时候他不再藏着掖着,他将她捧在手心里珍视,让人人都了解他这份公之于众的珍惜与偏爱。 而将还是他妻子的王兮佩一次次踩进泥里。他对任嘉玉说:“就当她是个不相关的下人好了,管家理账,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要妥妥当当交给你的。” 她那时刚刚从冰天雪地的庄子上回来。农户们急了,突然与节气不符的降雪降温让庄子上的果蔬还来不及收就冻坏了。她才处理完,未来得及走进烧着温暖地龙的厅堂,就听见他这样对任嘉玉说。 她怔了,又听到他温柔宠溺的对任嘉玉道:“不是喜欢那道羊肉羹?今早我已经吩咐她做了,就等着你来喝。那个要做得不膻又鲜,确实要花功夫,等会多喝点。这天气,吃点羊肉暖暖。” 她再次走到冰天雪地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 她想起婚后第三年,还是无孕,所有风言风语都扑向她。五皇子既未纳妾,那就是她善妒又不孕。 这些流言蜚语和眼神让她撑不住了,她也曾低声下气,颜面全无的没有去小榻上,留在自己床榻上,请夫君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可以立足。 五皇子说:“我若和你有了孩子,就不大可能和她在一起了,比起让你立足,我更不想伤她。”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三皇嫂任嘉玉,痛苦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不娶她?” 五皇子道:“我若能娶她自然不会娶你,娶你不过是当初有个人让她颜面扫地,我也就不想让那个人痛快。等我能娶她的那天,你无所出才好被休弃如果你不愿和离,非要赖着的话。 你既起了这心思,你这院子我不会再来了。” 她以为这就是极致的羞辱了,却原来在五年后还有更…… 第一次猜测这个女人可能是任嘉玉,是三皇嫂有一天独自登门,遇上她,出于礼貌,她陪着三嫂到书房,未经允许她不敢进去也不能进去,但任嘉玉就很直接随意地进去了。 甚至平时会拦着她的侍卫面对任嘉玉,不但没阻止,还主动为她拉开门。 她呆站在外面,听见任嘉玉说:“你小媳妇儿在外面呢。” 五皇子道:“不必管她,她不敢进来,找我什么事。” 任嘉玉:“就问问那味药的消息,你三哥急等用。” 五皇子笑道:“你和三哥的事我何时不上心了,已经命人找了。只要有,挖地三尺也给你找来。放心,最多两天,一定给你送到。” 任嘉玉得了这个保证,心头一松,又问起王兮佩来:“她为什么不敢进来?” 五皇子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我这有这个脸面么?自然是我不许。罚过她和侍卫,下次就长记性了。” 她死了心,求和离,五皇子说:“等她自由身,我可以娶的时候。你先替她占着这个位置,我不想又折腾一次。” 王兮佩问:“如果她一直未能自由身呢?那我也永不可能得自由么?” 五皇子道:“你自不自由有什么打紧,你不是当着皇子妃么?重要的是她过得好不好,如果三皇兄一直好好的,她也好好的,你难道不为她高兴?” 王兮佩,明媚温暖如小太阳一样的姑娘,茫然失措。 她很少回娘家,在这点上她和五皇子一致,担心被娘家人看出来。 如今她已知姐姐深中巨毒,而鬼谷怪医一直没找到,姐姐还有几年就到三十了,她不想全家人再多为自己操心。 王令仪看着形销骨立的妹妹,因为瘦而越发大的眼睛,想着她以前的活泼,如今的沉默。 妹妹一定是出问题了,眼前这个对妹妹似乎颇为照顾的五皇子,未必是良人啊。 等和妹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王令仪甚至掀开妹妹的衣服查看,没有伤痕,除了触目惊心的瘦。 王令仪请了医倌来查看妹妹是否中毒,没有中毒;妹妹是否身子不好不能怀孕需要调理,不需要,令妹除了太瘦,完全可以有孩子。 王兮佩如今的反应总有些慢,她以前灵巧机辩,才思敏捷,现在她总是过一会儿才明白别人的意思。 她抓住姐姐的手:“姐姐,你要好好的,鬼谷怪医找不到,也会有别的法子。我没事,姐姐别操心我的事,不用担心我,我多吃点儿,就长肉了。”她已经很少说这么多话了,真急了。 第81章 三皇子薨后再求和离 五年后,三皇兄薨了,五皇子见任嘉玉伤怀,急得日夜悬心,几乎在三皇子府从早待到晚,他帮着操持三皇兄的丧事家事,陪伴任嘉玉左右,照顾她和她儿子。 只偶尔抽空回府换件衣服。 却见王兮佩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那人似乎也多了点活气。 五皇子觉得非常碍眼,他冲过去责骂:“三皇兄薨了,父皇母后三皇嫂无不伤怀,你是怎么当儿媳,妯娌,弟妹的!你有为你三嫂做点什么吗?如此冷漠,定是内心歹毒,不堪为人!” 王兮佩低下头,沉默的承受了这种辱骂,最初她会十分难过,总希望为自己辩解,她觉得是误会,解开就好了。 后来忍不住笑自己傻,有什么误会呢,不爱不在乎,肆无忌惮的伤害而已。 她松一口气,只是因为五皇子不在府里,那种压抑窒息感少了很多。 如今似乎真的看见一丝活路,就像是求生的本能盼着那点光亮。 等五皇子骂完转身离去时,王兮佩忽然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和离了?” 五皇子内心愤怒升腾,他转过身,用淬着毒似的冰冷眸子看着王兮佩:“用别人的不幸铸就你的希望?那你也应该不幸一点。” 王兮佩似乎又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总归是有了一点当初的影子,她在五皇子再次转身离去时对着那背影开口:“我还不够不幸么?五年了。三皇兄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可我的不幸呢?” 五皇子冷笑一声:“你有什么不幸?你丧夫了?你的孩子失去父亲了?” 王兮佩无言以对。原来偏爱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子。 陈妃觉得自己儿子在三皇子离世后的表现太过了:“你若是想帮忙,让你媳妇去,也好过你自己一天到晚的在那。 你三皇兄刚走,你和他媳妇儿走那么近干什么?你不怕人说闲话,她一个热孝在身的寡妇就不怕么?” 这些年幼时就出宫立府的皇子,与自己的母妃并不那么亲密,更多的时候,他们与自己的母妃荣辱与共,但并不心意相通。 可陈妃最后一句话显然打动了五皇子,他把王兮佩带到了三皇子府,命她在这帮着操持丧仪。 王兮佩不得不着正妃宫装,戴着沉重的头饰在这料理,她贸然接手,五皇子又不愿与她交接清楚,让她诸事问几个下人中的管事,事无巨细,多而繁杂,她不得不在三皇子府从早忙到晚。 这帮着操办丧仪的活是五皇子在帝后面前主动揽下的,最后干活累如狗的是王兮佩。 任嘉玉带着三岁幼子在灵前跪着,每有吊唁的人,总要答谢施礼。 五皇子心疼极了,常常让任嘉玉带着幼子去休息,理由各式各样,换衣服,孩子饿了,去喝杯茶,去吃几块点心垫垫,汤好了,这样哭下去会头疼去躺躺,摆膳了…… 任嘉玉每每一去休息就长时间不见回来,而这里需要亲属叩首答谢,五皇子自然是要陪着任嘉玉的,那么就叫王兮佩跪在这替代。 一天下来,王兮佩忙得粒米未进,面色惨白地又一次替跪在灵前,却依然乐天地想:“都快过去了,闺阁时练出的跪祠堂绝活还能用上呢。” 五皇子看着她那小动作,不禁微微扬起嘴角,也会想起她以前的灵动明媚。 她这么老老实实地替任嘉玉忙了一天,五皇子想若是她一直乖乖听话,在府里留一个妾室的位置给她也不是不行。这几年将王府打理得不错,留下也能帮嘉玉。 不是想要个孩子立足么,等先以无子之名将她贬为妾室,若是嘉玉不计较,给她一个孩子也行。 王令仪陪夫君小侯爷江衡来吊唁,发现跪在灵前答谢的居然是自己的妹妹,那脸色惨白得莫名和这灵棚倒是很搭。 再看周围,并不见任嘉玉和小皇孙,王兮佩的四个陪嫁大丫头也一个不见。 王令仪将妹妹扶起来,纵有经验,那腿还是针扎一般,王兮佩扶着姐姐,就那么屈膝弯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能站直。 一问之下,王兮佩在这干着这份活,毕竟不是在自己府中,托她帮忙的人也无交待,下人多有敷衍支使不动,不得已,四个大丫头都派到各处去坐镇了。 王令仪留了自己身边两个伶俐的丫鬟给兮佩,嘱咐她们别的活一概不管,只负责照顾兮佩。 兮佩终于可以喝上水吃上东西,出屋子能有个手炉披风。两个丫鬟还取下自己膝盖上厚厚的护膝给王兮佩戴上。兮佩不禁莞尔,她本就是爱玩的,这两个丫鬟可太投她脾气了。 王兮佩以为撑到丧事结束,任嘉玉成了自由身,她就可以和离。 没想到五皇子冷冷地道:“她还在孝期,总还要等个两三年。你且等着吧。” 五皇子已经见王兮佩在清点嫁妆了,看她神情轻松,他心里又升起怒火,他不明白这怒火从哪来,但既然让他生气,肯定不会让她如愿。 王兮佩脸上的失望更加刺激了他,她道:“我们先和离不行么?” 五皇子道:“你现在可以管家,可以炖汤品给嘉玉母子,可以代替嘉玉操持丧仪跪灵,这么好用,干嘛不用?” 王兮佩的脸色变了,五皇子满意的笑着离开。 王兮佩问:“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没有伤害过你和任嘉玉。” 五皇子也不明白,刚开始虽然对她冷淡冷漠,但也不至于对她暴怒,但他不在乎,就这样吧,他今天还要陪任嘉玉,带她儿子去骑小马。 五皇子对任嘉玉母子的偏爱与照顾,几乎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每天一早去三皇子府,看看任嘉玉母子这一天的安排。用得上他,他就陪着,用不上,他就给安排好,再离开。 第82章 不是偶遇 王兮佩没想过五皇子会公开羞辱她,纵使她性格绵软,那一刻的愤怒让她第一次在心里诅咒一个人,去死去死,但差点死掉的是自己。 五公主和汤家姑娘,李家姑娘邀请她赏红叶。如今五皇子的所作所为根本是毫不避讳,他对任嘉玉的心思弄得人尽皆知。 几个过去的闺中密友便邀兮佩出来散散心。她们去了京郊麓谷看红叶,红红火火,橙橙黄黄的树叶在山麓中掩映生辉,地上的石板曲径也被落叶覆盖上厚厚一层,仅仅立在那,看近处红叶,如火如荼,远眺群山,叠翠染霜,兮佩都觉得豁然开朗。 五公主抱了地上一堆落叶就向兮佩砸来,如落樱缤纷中,兮佩莞儿一笑,那双大眼睛里也盛满笑意,五公主只觉天地生辉,兮佩就是瘦成这样也好看得很啊,和她姐姐王令仪一样,都是一眼万年的美。 以前兮佩还小,可爱明媚,天真美好,她那时的美如小荷初蕊,这五年她长开了,如风中之荷,亭亭绽放,又如冬日绿梅,傲雪凌霜,更似牡丹杜鹃,艳而不夭,卓而不群。 五公主呆呆道:“兮佩,你真好看!”王兮佩已经抱起一堆落叶朝五公主扔过去,汤姑娘李姑娘被殃及,立即加入团战。 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兮佩奔跑起来,裙裾翩飞,墨发雪肤,灵动美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不远处五皇子骑着马,陪伴着马车里的任嘉玉母子也来赏红叶。 他呆呆看着,这样欢声笑语的兮佩,忽然她脚下一滑,似要摔倒,五皇子翻身下马,却见马车帘动,任嘉玉母子正要下车。 五皇子回头看一眼,兮佩已经站稳了,他大步走过去扶任嘉玉母子下车。 三岁的小皇孙似乎格外喜爱这位五叔,父亲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是母亲照顾父亲,让五叔带他玩。 两人早已亲密无间,小孩子张开双臂就朝五皇子扑过去:“五叔!” 五皇子稳稳抱住,小皇孙搂着他的脖子,他另一只手托着任嘉玉下马车,三人走上这条观景小道。 他们下车下马时动静不小,四位姑娘停止了玩闹,见是他们,几人心里都有点不舒服,真是冤家路窄。 为了避免互相见礼的尴尬,四位姑娘相视一眼,提着裙摆,在小径上向前狂奔,蛇形山道,只要拐过一道弯,视线便被阻挡。 等五皇子任嘉玉三人走上这石板径,居然空落落不见一人。就像刚刚打闹玩耍的人如虚幻泡影一般。 五皇子心里冷笑一声,跑得倒快。 任嘉玉今天是特意来的,她昨天无意中听见五公主邀请了王兮佩等几位姑娘赏红叶。 五皇子对自己的心意毫不掩饰,不心动那是假的。她嫁给一个身子不好的丈夫快九年了,婆母,三皇子的母妃已去世,三皇子如今又没了,儿子还小,期盼父亲。 年轻时当弟弟看的五皇子长大了,健康高大,对她们母子很好,周到体贴,又是皇子,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只是任嘉玉的名声向来很好,她也一向看重。如今因着大家对王兮佩的同情,又因她和五皇子皇嫂小叔的身份,有颇多议论。 她的性子倒是干脆利落,既是有了准主意,她也不犹豫,皇嫂小叔的身份她改变不了,大家要议论就议论吧。 但如今五皇子有个妻子,这个王兮佩她必须得借着五皇子的力把她打趴了,把她的脊梁都打断,把她踩到尘埃里泥里,以后若是赏她个妾室的位子,她也感恩戴德,老老实实。 若是不顺眼,不服她管教,就让五皇子休弃。她相信东风西风总有一胜,世人多是强者为尊,不管多同情王兮佩,若今天公开落实了五皇子对自己的一心一意,对她的轻视无情羞辱,她能有的只是伴随着嘲笑,蔑视的同情,这样的同情如同受辱的标志,她再也别想在自己面前站直了。 等自己名正言顺成了五皇子正妃,人们只会形容自己飒爽英姿,让两位皇子心折,两次当正妃,哪怕带子二嫁,也远胜头婚元妻,五皇子宁可折辱正妻也要讨好于我,人们只会说王兮佩虽然可怜,五皇子虽然不对,但任嘉玉有什么错呢,她只是被全心全意的爱着。 所以今天,她就是来公开打脸王兮佩的。大家对她颇有微词,她偏要大获全胜。 来看红叶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这片山属于皇家寺院灵台寺的后山,因五皇子,五公主要来,灵台寺今日不对外开放,能进来赏红叶的都是京都官宦权贵人家。 一路上任嘉玉都注意着前后的人群。这道观景山路,几乎都是蛇形道相连,灵台寺僧人在每个蛇形弯里修建有长椅,大的蛇形弯里还有石桌,或凉亭。 任嘉玉和三皇子加仆众在一处圆弯里落座休息,与他们形成背靠背之势的两处圆弧弯里只闻人声,不见其人,被浓密的树木挡住。 任嘉玉的丫鬟上前悄声禀报,前一处里坐着五公主王兮佩汤李两位姑娘,再加后来偶遇的何家姑娘,叶家姑娘。 后一处里是南安太妃,荣国公夫人,建南伯夫人,和他们各自府上的亲家女眷。 好,太好了。 任嘉玉忽然提高了音量对五皇子道:“殿下如此对我们母子,嘉玉内心不安。” 五皇子道:“你踏踏实实的,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要想,有我护着你们母子。” 任嘉玉感觉两边都安静下来了,八卦之心人人有啊。 任嘉玉道:“可殿下有妻子。” 第83章 纸鸢 五皇子嗤笑一声:"我从未把她当妻子,能当我妻子的只有你。” 任嘉玉问:“那殿下将王兮佩置于何地?” 五皇子懒懒道:“如果她能为你所用,就像现在,我让她给你们母子炖汤水,做点心,替你操持丧仪,跪灵叩首,管着王府私产账册,将来也是都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就当她是个不相干的下人,或是个妾,不用管她。” 任嘉玉:说得好,继续,不够。 任嘉玉道:“你就只当她是个下人?成婚五年,你们已是夫妻了吧。” 五皇子道:“我哪里肯为她脏了身子,这五年我都未与她同房。我知你心气高,我若是和她做夫妻了,你肯定不要我了。你放心,我的院子和书房都不许她靠近半步的。” 王兮佩听了只觉血冲上面门,她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这两人?就是这样要踩着她,为什么?她难道还拦着他们好了? 任嘉玉不知道这前后左右都有人么?还非提着高了声音问。 王兮佩以前对任嘉玉颇有好感,将门虎女,一个女子撑着将军府,哪怕她操持丧仪时隐隐觉得有些特意的为难,她也没往任嘉玉身上想。 任家军驻守边关,她丧夫新寡,虽然自己倒更象个寡妇,但帮忙就帮忙吧,完之后可能就能和离。 她步步退,处处忍,他们却把她往死里逼,如果今天她沉默,那这些侮辱就会死死扣在她身上。 她刚要说话,就听仿佛半空中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声音道:“笑死人,一个嫂子一个小叔子,有脸谈干不干净。我光是听着这话,都觉得自己脏了。” 任嘉玉的脸色变了。 那声音又道:“传闻任大姑娘知书达礼会管家,原来点心汤水不会,管家理账不会,操持丧仪不会,当人媳妇当人儿子的磕个头都不会。却会在公开处大声与别人的夫君谈情说爱,非要选个前前后后都是人的地方,任家好教养!任大姑娘好心思!那丧仪上,活是人家在干,不见人影的小叔子和嫂子在干嘛?堂上可还尸骨未寒呢!” 任嘉玉原本洋洋自得的脸上现在已是一阵红一阵白。 五皇子大怒,喝斥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出来说话。” 那声音又道:“真是比不上人家四皇子一星半点呀,人家不喜欢这位任大姐就拒婚,哪怕帝后母妃都看好也有胆量拒。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五皇子这种,一边说不喜欢一边还要去陛下那跪着求娶的,这就叫藏头露尾,小人心思,骗人家大好姑娘!” 那小皇孙看着众人的脸色,也感受到气氛不对,忽然对着空中喊:“不许你欺负我娘,欺负我五叔!” 那声音道:“对对对,只准他们欺负别人嘛!往死里欺负,都还是别人的错,是人家明媒正娶妻子的错。你娘热孝在身能有什么错呢。小娃娃,你刚说什么来着,这是你娘和你爹?” 三岁的小孩子有点懵:“不是,是我娘和五叔。” “那就是我听错了。 任嘉玉知道遇上了连皇子身份都不在乎的硬茬。她本以为性子绵软的王兮佩只能吞下这份羞辱。五皇子有皇家身份,又是她的夫君,就算她从旁边跳出来,她一个女子,吵架还能吵过随时可对她家法伺候的皇子夫君? 有五皇子护着,任嘉玉不可能输。五皇子还能让她在自己面前蹦哒?如果她跳出来,只会更加的自取其辱,却不料冒出这么个声音。 这是何方神圣? 那是落云嫣留给王兮佩的纸鸢,占卜婚事的卦爻不好,落云嫣走时内心忐忑。 于是用符纸折了三只纸鸢,施了术法在上面。说是传讯纸鸢,落云嫣:“比如你要喊救命或留个遗言啥的。”王兮佩被她气死,一直也没用过,但总是放在随身荷包里。 日子实在难熬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和纸鸢聊天,这三只纸鸢就像朋友一样,话最多的就是这只了。 今日看来,这不是传讯纸鸢,这是吵架纸鸢,王兮佩气得血冲脑门那一刻,这只纸鸢就从她荷包里消失了,空中只有一个极淡的纸鸢影子仿佛悬停在那,然后王兮佩就听到它的声音,仿若真人,在那替她骂人。 五公主最初听了哥哥那几句话,也觉惊讶愤怒。哥哥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的五个哥哥从不是这样的人,如此恶语伤人,五哥以前不是和兮佩挺要好的,就算不喜欢,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那个神奇的声音出现之后,也是五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跑吧,五哥一会儿要是发怒了,她们这几个护不住兮佩。 于是五公主拽拽兮佩的袖子,这几个姑娘相互比划两下,就统一弯下身子猫着腰,在浓密树丛的遮掩下,悄悄往回走。 提心吊胆,蹑手蹑脚走过五皇子和任嘉玉所在的那个弯,六个姑娘拔腿就跑,飞奔向来路出口,把在各家马车处等候的丫鬟们吓了一跳,以为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五公主对王兮佩说:“和我入宫吧,去母后那,母后那有父皇派的羽林卫保护。五哥再混不吝,也不敢闯母后凤宫。” 王兮佩摇摇头:“平时他都要送任嘉玉母子回家,到晚上才回府,今天肯定还要额外安抚,我先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兮佩想岔了。她觉得到皇后那,这事就闹大了,就彻底到了皇家明面上,如今已是吵开,能直接和离就成。 那只纸鸢含蓄的点到为止,却引无数遐想,就原来三皇子那身子……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所有树野花丛之后的人,都听到了这些话,任嘉玉想将王兮佩踩进泥里,可如今好像自己也掉了进去。 五皇子怒了,这是往任嘉玉和自己身上泼脏水啊,他对两个随行侍卫招手,一指旁边的圆弯:“去把皇子妃带过来。” 找不到那个声音,还找不到王兮佩么? 任嘉玉想:原来他也知道王兮佩在这。 一会儿两个侍卫回来:“殿下,隔壁树丛弯后空无一人。” 五皇子起身:“你们护送皇嫂和小皇孙回府。” 王兮佩的马车刚刚入府没多久,五皇子骑着高头大马也飞奔而至,一边跃下马来,一边远远看见王兮佩的背影,心里有略微的满意:还知道回家,没乱跑。 第84章 决裂 王兮佩和几个丫鬟进到自己院子,立即开始收拾包袱,库里的嫁妆是来不及拿了,嫁妆单,房契地契,各种商契,私印私章,院子里现有的首饰银票现银,四个大丫头忙着收拾。 王兮佩想着不能不告而别,把管家钥匙取出放在桌上,铺开纸写下和离书三个大字。 公开羞辱我至此,父母兄姐,兮佩实在是没办法了,好好过不可能,好聚好散也怕是不行,大概又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又想,大不了和离以后就不住在家里,免得给父母丢人,我去游历四方看看这大千世界,去滇南看看落云嫣,然后去塞外看大漠孤烟,去东海见海上升明月,去鱼米之乡见十里麦浪,各地还有许多好吃的呢。这么一想,心头又一松。 她的院子被一脚踹开。几个侍卫鱼贯而入,五皇子沉着脸进来。 大白天的关门闭院,看门的小丫头远远见了不是先施礼开门,而是拔腿想跑去报信。 五皇子那怒气又升了起来。 进屋一看,王兮佩和四个大丫头已垂首站立一旁,平时见了好歹还过来施个礼,而今就沉默的站在那。 五皇子坐下,先看到了管家钥匙和那白纸上的三个大字。 又看向王兮佩,是瘦,府里伙食不好?管家的就是她,她不知道换个可心的厨子?三天两头让她做吃的,她自己不尝的么? 又想和离……算了,今天原本是嘉玉挑事,我也配合嘉玉,小姑娘来脾气了。 不过,嘉玉以后是当家主母,她就得学会受着……,我会对她好的,以前委屈她了,今天也是,不过只要她愿意低这个头,以后我会对她很好很好,嘉玉只是要个面,她们母子有安身之处,有人照顾就好。 五皇子压着火气:“去三皇子府给你三嫂道歉。” 兮佩沉默。 五皇子起身:“我带你去,她不会为难你。” 五皇子觉得自己已经很好声好气好脾性了,想拉起她的手带她去道歉。 王兮佩后退两步,那手藏进广袖里。 五皇子觉得火有些压不住:“没闹够?” 又道:“不会是想要三嫂来给你道歉吧?” 沉默,王兮佩早已知道什么叫无话可说。 五皇子怒了:“说话!到底想要怎样?” 王兮佩道:“我想离五皇子和任大姑娘远一点,最好此生不用再见面。” 五皇子看着她,火冒三丈:“如果我偏不呢?若我要贬妻为妾,迎娶任嘉玉,让你日日夜夜侍候夫君和主母呢?” 王兮佩也看着他:“兮佩不为妾。” 五皇子冷笑:“这可由不得你。”果真是苦头吃少了,不知道服软啊。 王兮佩也笑了,既如此……只是还没见过那些名山大川呢,有点儿可惜。 一笑倾城,五皇子心里忽然冒出这四个字。 就见王兮佩拔下一根簪子,直直朝自己的胸口扎去,五皇子伸手拦住,兮佩抬脚狠狠朝五皇子踹过去。 五皇子吃痛,整个人往后躬身,但那手还紧紧抓着那簪子,又却觉得手上一空。 原来王兮佩已经松了手飞快又从头上拔下另一簪,在五皇子瞠目结舌之际,已经扎进了自己胸口。 落云嫣那家伙还真是说准了,王兮佩闭上眼睛之前,拍拍荷包:“请我大哥,把我带回家……” 王兮佩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既不在熟悉的家中闺房,也不在王府自己的院子,直到看见皇后张茹。 原来还是来皇后宫中了,早知如此,不如听五公主的直接来。 想曹操曹操到,张茹身后闪出五公主的脸:“兮佩,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张茹请太医来看过,又换了方子,又让人端了红枣阿胶汤,见兮佩喝了,才道:“你父母兄姐甚是挂念你,只是我这宫中内室,你父兄是外男,多有不便,明日请你母亲姐姐来看你。” 让五公主陪着,又嘱咐不要说太多话费了心神,这才走了。 等皇后一走,五公主就说:“你可不知这事闹得有多大。你大哥去王府接你回家,五哥死活不让。你大姐急得连夜进宫找母亲。 第二天朝堂上王尚书留堂,请陛下一道口谕,好让他们父母兄姐可以去王府探望女儿,现在不知生死,不见其面。 父皇母后和你父母兄姐全去了五哥家。王尚书提出把你接回娘家,五哥不让,说你是他妻子,就应该在王府养伤。 你姐姐说,听闻五殿下向自己三皇嫂表明心意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从未当我妹妹是妻子,只当她是个下人,既是下人,生病了不在主家,出去养病也是常理。 把五哥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父皇和五哥不发话,五哥的侍卫就是不退,你父母兄姐也没办法接走你。 最后还是母后出面,说你伤得太重,入宫由太医院照料最为合适,问你父母兄姐愿不愿让她将人接到宫中养伤。 你父母兄姐都说愿意。皇后就张罗你挪床,五哥那榆木实心脑袋瓜居然还不让,父皇动了怒,骂他是不是还敢违逆母后,是不是要让他调羽林卫来封府。 五哥见父皇表了态才带人退后的。后来父皇又叫了我去问话,问了那天的情形。可把我吓死了。” 王兮佩听完就问:“我那四个丫鬟怎么样了。” 第85章 先机 五公主道:“当时就被叫了来问话,后来和你父母回府了。” 兮佩放心了。 和离一事始终悬着,又问:“那日有没有说和离的事?” 五公主摇头道:“好像没有。” 等五公主走了,荷包里的纸鸢飞出来一只,若隐若现的伏在王兮佩耳边:“陛下似乎还是向着儿子。王尚书提和离,陛下没应。皇后把王尚书叫去一边,和他说,事缓则圆,先等兮佩好起来。 她说五皇子如今这样,今天就是提了,也不会马上有结果,不若先等两天。又说不用担心,她会尽力促成和离。” 王兮佩听了颇为安心,一会儿摆了晚膳,都是些好克化的食物,吃了之后,还有话本子送来,只是皇后嘱咐不要看久了。 兮佩觉得这样的日子可太幸福了,比起在王府劳心劳力,还不时挨骂……现在可真好,除了胸口隐隐作痛,起卧抬手,只要牵扯到伤口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但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轩辕昊单独召了老五:“说吧,究竟怎么想的。” 五皇子沉默半响才道:“儿子不想和离。” 轩辕昊道:“那你想如何?你不是喜欢任家大姑娘?” 轩辕昊看着这个小儿子,情感上他最偏爱老五,性情最像他,冷酷无情又赤诚热烈,能在他这个父皇和一干大臣那嬉皮笑脸,办正事时也能严肃明理有主意有章程。 就是他现在这个别扭劲,轩辕昊都是熟悉的。 轩辕昊有心帮帮儿子,但心里也知道:也是人家的女儿啊,逼到自尽了,怎么帮? 王尚书这次也是动了真格,留堂时说那话的意思,大概是我儿子欺负了他女儿,老头子要撂挑子不干了。 轩辕昊又一次来了张光和的家。如果王尚书真的撂挑子了,那马上能接起来的人只有王肃文,张光和。让王肃文接就是换汤不换药,但张光和…… 一进来,虽然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小院子里正儿八经摆了一套休闲桌椅,新的。 这是为自己置办的? 快人快语的张光和媳妇:“陛下,这不是臣妇新置办的,是教王令仪饹饼,她送我的。她还帮着我,把我那套旧的送我那套出租院子里去了。 轩辕昊笑道:“送去前,桌子腿锯齐了么?” 张光和媳妇道:“咦,陛下怎么知道的。” 张光和对自己媳妇道:“下去泡壶茶来。” 君臣两个坐下之后,轩辕昊直接问道:“如果王尚书请辞,何人能接?” 张光和立刻把自己撇清:“王肃文。马上能接手的只有他。” 轩辕昊道:“如果王肃文也请辞呢?” 张光和心道:这是为了帮儿子打算把王家打压到爬不起来?只要肯公平处理,甚至只要同意和离,王家不会父子两代都撂挑子。 就五皇子说的那些话,那有给王兮佩,有给王家一点脸面么?王尚书好歹也是太子太傅,文官之首,女儿被羞辱至此,他立于朝堂有何颜面? 张光和道:“六部各司其职,遇事不决报圣上裁断。” 轩辕昊哼了一声,那得乱成啥样,吵得头疼。 张光和道:“臣抖胆,臣若有此才臣愿接手,但臣其实接不了,所以大概一些政务会有半年的混乱,然后陷入党争。 臣有臣的长处,亦有臣之上限。臣原本只是小吏,入京不过数年。臣之长处,观察入微,洞观世事,孤臣亦有赤子心,乱局之中能抽丝剥茧,繁华热闹高楼起,臣守着初心。 但如扬州之危局,如果不是王肃文,臣在那再久,臣也解不了。万罗一事看是机缘巧合,能于机缘巧合之中当机立断,杀伐决断者不多。看似随意随心一笔,却是人与人,天堑鸿沟般的差距。 王肃文三代高官之后,家族浸染,眼界心胸非臣所能比。” 轩辕昊沉默不语。 张光和又道:“臣想来想去,臣只有一点强过王肃文。” 轩辕昊看他一眼。 张光和道:“王肃文这辈子只见过好女人,臣出于市井,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他会吃女人的亏,臣就不会。” 轩辕昊微微一乐。两人开启别的话题。 等轩辕昊走了,张光和媳妇道:“陛下这是打算护犊子?” 张光和道:“轩辕老头子当年就是想护犊子,结果办了不少错事,毁了半世英名。希望我主不至于吧。 不过,即便这几日的态度只是犹豫,先机也已经在皇后那了。” 张家媳妇睁大眼睛:“皇后抢先机?皇后不是帮着陛下办事?” 张光和道:“几年前皇后带五公主去还愿,回来病了一场,自那以后,我看着就不一样了。太子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觑。 这次如果是皇后帮王家办成了和离,王家对陛下只怕是失望了,王家和皇后太子就绑紧了。以前王尚书是太子太傅,虽然也是站太子,但那是因为他是陛下指的太子,忠君更多,以后就难说了。” 这媳妇问:“王家站谁很重要么?” “我的傻媳妇儿,当然重要。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在京中这些夫人圈中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是王令仪见到你的窘境,有心帮衬。你是不是心存感激,刚才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怼天家的,胆子不小!” “你不也说了护犊子么,就知道说我。自家说说有什么打紧。” 第86章 点翠钗 张光和拍了下媳妇的头:“你知道修水利的姜堰吧。这小子当年不出名也未挑大梁时,俸银不多,他在外面还常常接济百姓,后来又收养了两个男孩带在身边,自己的银子自己花个光,还时常要靠妻子从家里寄衣服鞋袜吃食银钱来贴补。 他家里两个老人,一双弟妹,一个媳妇操持一家,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是王尚书家早在十几年前就给他媳妇定期汇银票,他家才撑下来的,撑到姜堰名满天下。 不是因为知道姜堰以后能出息,是因为姜堰父亲也是工部小吏,修水利出身,王尚书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得知困境就一直在帮。 王尚书也护犊子,他手下人办错了差,都是他顶着,当初一个无根基无倚靠的少数民族译官苏来曼,翻译先帝名讳时出了大错,惶恐不知所措,也是王尚书顶着,苏来曼没事,他直接被贬到去当县令。后来轩辕老头子要用人,又给人捞了回来。 这些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王家如果以后帮的是太子皇后,那太子无形之中的助力大涨。 别看五皇子和任家军关系好,可何青是张家十二郎旧部出来的,张家五郎救过何青的命,如果皇后有一天从陛下身后站到太子身后,何青会怎么选? 王令仪的夫君是宁远侯府小侯爷,宁远侯可至今还管着西路军。 庆王豫王现在不带兵,叶舟管着滇军,可滇南那个神秘莫测,不知能量几许的蛊族,其大祭司的好友是王兮佩。 你想想,王家能不重要,失了王家,武将未必能胜,文臣又全面倒戈,陛下虽然是少有的明君睿主,但这个一根筋的毛病时不时犯一下,若不是后宫有个皇后张茹,前朝有个忠心耿耿的王家……要是保驾护航的一起寒了心……陛下虽雄主也是凡人,他犯的任何一点错,落在别人身上都是一座山。希望陛下想想刘备摔孩子,早点儿想明白……咱们洗洗睡吧。” 张家媳妇:“你是不是骗皇上了,你真接不了这活?” 张光和笑笑:“当然接得了,陛下能管住这么多能人效力,才智谋略,远胜我等,陛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我能接,也知道我没撒谎,我若接了,势必要另起炉灶,那就是党争了。那比的,就不是我个人能力的高下,而是一群人能力的高下,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积累,我能接,但又不能接,于私我胜不了,于公,对国事无益。” 王兮佩没想过直接为她出头的是四皇子,四皇子下朝时揍了老五,老五挨了出其不意的第一下后,开始还手,老四打不过老五,但却拼了一股狠劲,两人缠斗,最终被羽林卫分开。 分开时,老四仍在骂老五:“你不喜欢你为什么求娶?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也算是个人?” 老五沉默不语。 轩辕昊把两人叫去。 五皇子道:“儿子不和离,我怕四哥打她主意。” 四皇子道:“和离了就是自由身,你能娶嫂子,我就能娶弟媳。” “啪!”轩辕昊砸了杯子。两个逆子啊。 张茹匆匆而至,拿了一些药来,让宫人给两个孩子擦。 又劝轩辕昊:“还是尽早有个决断,拖久了,流言蜚语多,孩子们的心思也乱。” 轩辕昊看看鼻青脸肿的两人,想想王尚书那张气红的脸,终是批了和离。 三个月后,王兮佩离开京都,她离开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不走也是不行了。 和离之后两个多月,五皇子迎娶任嘉玉,请帖也送到了王兮佩手上。 王令仪握着妹妹的手:“不必理会,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王兮佩道:“既巴巴送了我请帖,我就去吧,他们都敲锣打鼓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见人。” 王令仪道:“好,姐姐陪你。” 王令仪,王兮佩姐妹俩,本就容貌极盛,王兮佩长开后,骨相脸型变化,不再是可爱娃娃脸的模样,而是清冷艳丽逼人,若是笑起来,更是动人心魄。 两个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明明穿的是普通黑红白三色花纹的流云锦罗裙,却仿佛把江山万里都穿在了身上。 陪伴左右的是小侯爷江衡和四皇子轩辕明睿,两个玉树临风,公子无双似的人物,四个人一起去往五皇子府喝喜酒,下了马车,就能感觉众人的目光几乎粘在四人身上。 这四个人站在一起,实在太好看了。更何况王兮佩还是八卦中心的主角之一。 五皇子轩辕怀玉看着走进来的两对璧人,目光落在王兮佩身上,还是瘦,脸色略苍白,但那对大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顾盼生辉,和四哥说话时,嘴角弯弯带起点笑意。 他的手微微握紧,这是她在他面前自尽之后,第一次见她。他想去探望,被婉拒了。 王兮佩没想到任嘉玉还要生事,一个在她们这桌女子席面上侍候的丫鬟,头上插着一个明晃晃打眼的孔雀开屏点翠头饰。这是祖母留给她的首饰,姐姐王令仪有件一模一样的。 这件首饰在她的嫁妆里,当初清点核对王府取回的嫁妆,有十六件首饰不见了,王府答复会找,找不到原价赔偿。其中就有这件孔雀开屏点翠钗。 王兮佩顿时明白了,可能是开了库房给他的心上人任取任选东西,那十六件首饰大约是拿去讨好任嘉玉了。 而今任嘉玉故意赏了下人,又让戴着来这桌伺候……这是祖母的遗赠……库房里装这支钗的匣子本就十分精致,上面有她祖母所得诰命的封号和名讳,一看便知。 第87章 踩碎的钗 王令仪一直担心妹妹,那目光时不时就落在兮佩身上,见她看着个丫鬟发呆,便也看过去,一眼就瞧见那孔雀开屏点翠钗。 妹妹遗失的嫁妆首饰,戴在那丫鬟头上。 王令仪想不明白任嘉玉还想要如何。 兮佩这五年,说是皇子妃,其实是当下人似的劳心劳力的干活,守寡一样有个名义上的夫君,这夫君天天跑任嘉玉府上等候差遣。 三皇子在时,还说是兄弟情深遮掩,三皇子去后,是唯恐天下人不知这份深情。偏偏又不放兮佩,五年折辱,瘦得脱相,最后逼得自尽。 还要怎样呢? 王令仪还记得兮佩瘦骨嶙峋,脸白如纸,胸口一根簪子,躺在那气若游丝的样子。恨啊,这个五皇子,她当时恨不得拔刀砍了他。 那簪子无人敢拔。最后是太医院丁扬顶着风险一试。王令仪十分感念皇后。 可任嘉玉却觉得难消心头之恨。当初被四皇子轩辕明睿拒婚,自己不得已才嫁给病秧子老三,自己的名誉,幸福全被毁了。如今果然落得孤儿寡母的境地。 哪怕是父皇母后母妃都看好她,还是被拒了,这份羞辱不大么? 拒绝她却求娶王兮佩,是要告诉所有人王兮佩比她强?! 任嘉玉本想着王兮佩老老实实吞下这份还给她的耻辱便罢了,没成想有个声音帮她说话,虽然羞辱了王兮佩,却也显得自己和轩辕怀玉藏头露尾的,落了下乘。 这脏水就这么沷在了自己身上,无论如何,总还要让她再付出代价。她若是把自己扎死了也就罢了,这不是还活着么,那就受着。 王令仪听见妹妹好声好气对那丫鬟说:“你头上的点翠钗能给我看一下么?” 那丫鬟想起上面的吩咐,手也不禁有些抖,这钗一看就十分贵重……抬眼果见另一个丫头在对面不远处站着。 于是恭顺的回答“是”,从头上取下这支点翠,她递过去时,对面的丫鬟正巧走过来撞到她,钗摔在地上,两个丫鬟四只脚,“荒乱”的来回踩在上面。 等两人终于站到一旁,那支精美非常的孔雀开屏点翠钗,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钗断珠翠落,入尘辗如泥,栩栩如生的孔雀如今头断羽秃,翅折尾裂。 王兮佩呆呆看着,祖母的钗……硬生生忍住心头气苦酸涩。 王令仪眼明手快,先是低低喝了一声:“别动。”两个丫鬟只得站住。王令仪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拿我这帕子把地上摔碎的钗包着拾起来我瞧瞧。” 这两个丫鬟有古怪,别的丫头未必,这个小丫头蹲下收拾。 王令仪便问这两个丫鬟:“你俩叫什么?” 这一变故也惊扰到一桌贵妇,此时都看了过来。 这两个丫鬟互看一眼,低头道:“奴婢念夏”“奴婢怀秋”。 小丫头已收拾好,捧了一包断钗碎珠翠羽按王令仪所示置于桌上。 王令仪一边看一边问:“你叫什么?” “奴婢芸香。” 王令仪点点头:“好丫头。我是宁远侯府小侯爷的夫人,你去外间休息的厢房里将我的丫头玄墨,玄青唤来。” 五皇子娶任嘉玉的排场极大,宴请宾客众多,参加喜宴者的随从丫鬟都安排在外间休息,里面服侍的都是王府的丫鬟仆人。 做了皇子府五年的“女主人”,王兮佩看芸香眼熟,这是皇子府的下人,但这个念夏、怀秋就眼生得很,新来的? 王令仪举起断钗,三节的钗柄上连起来写着“孝淑南义郡一品御史大夫王宁氏夫人”,王令仪道:“这是我祖母的钗,原是一对,留给了我们姐妹。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两个丫鬟默不作声。 一听这话,两旁的夫人都凑头过来看,王令仪干脆将这三节钗柄给左右近旁的夫人们都看了。就有夫人道:“我开始瞧着就奇怪,一个丫头戴着这么贵重的钗。” 一会儿玄墨玄青来了,王令仪道:“将这两个丫鬟送去京兆尹吧,就让京兆尹问问,祖母送给妹妹的钗怎的在她们手里。” 两个丫头道:“我们是皇子府的奴婢,您虽是贵客,可若要处置我们,还得我们主子发话。” 王令仪笑道:“若要处置你们,自然是你们主子发话;但若要拿贼报官,人人可以。” 玄墨玄青已然上前,一人提溜一个就往外走。 早有人将这边的不对劲报去管家,管家一边让人去报轩辕怀玉,一边过来拦。 第88章 全部砸碎 这两个丫头是皇子府新女主人的丫鬟,怕宾客太多招呼不周,主动过来帮忙的,总不好就这么让她们被带走了。 轩辕怀玉来女席这边,进来先拱手施礼:“来处理点小事,惊扰各位了。” 到了这桌宾客前,目光下意识先找到了王兮佩,见她低着头,不禁狐疑:这是哭了? 这五年在府里没少骂她,她回回低头沉默,大多数时候骂完他就甩袖走了,有次他怒极,伸手扳起她的脸,让她说话,就见她满眶的泪,小姑娘正咬着牙关,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他说不清楚那一刻心里什么滋味,转身就走,忽然想,让她说什么呢?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只是骂得更狠。 见到这熟悉的姿态,又见那包首饰的残骸,还有这两个丫鬟,轩辕怀玉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见了那钗柄上的字,他不禁想:任姐姐还是这么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就做什么,性如烈火。 又看了看低着头的王兮佩,好声好气地对王令仪道:“这事原是我们的不对,这两个丫鬟我们自己教训,就不麻烦京兆尹了。这支钗我赔十倍之数,如此可以么?” 王令仪道:“殿下是付这一样的十倍之数,还是一次把十六样的十倍之数都付了?我想着,只怕是隔三岔五,我妹妹眼前就得碎一样。” 五皇子视线再次掠过低着头的王兮佩,道:“十倍之数和其余十五样,我会尽快交还。” 王令仪道:“东西已经碎成这样了,这一件的赔偿却还要等么?不能我的丫鬟和贵府管家现在去办?” “好。” 王令仪收好点翠钗的遗骸,管家领着玄墨玄青,念夏怀秋下去。席上很快换了丫鬟侍候。 有听了对话不明就里的,就问:“什么十五样十六样啊?” 王令仪含笑解释了。 四皇子轩辕明睿听闻点翠钗的事,在玲珑阁一口气买了十六件精美非常的点翠饰品送去给王兮佩。 轩辕怀玉的皇子府里,第二天新女主人要见全府上下的仆婢,轩辕怀玉让管家陪着,他在免去牢狱之灾的两个丫鬟的指引下,很快在房间内找到一个匣子,里面是王兮佩宝贝似的十五件首饰。 五皇子轩辕怀玉抱着这匣子飞身上马,到了尚书府。 正好见到王兮佩送轩辕明睿出来。 四皇子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有这无妄祸事,就当我的赔礼。你若是喜欢,我也不必再去寻摸别的赔礼。” “十六样首饰件件都好看,兮佩很喜欢。谢谢殿下。” “我找了修补金银首饰的匠人,明天让他们上门看看,那件孔雀开屏或许还能修。” 王兮佩仰起笑意盈盈的小脸,这样的善意,还有为她抱不平打架,都让她心怀感激。 轩辕怀玉见了,那脸沉了下来。原来已经有新首饰了,可笑自己巴巴跑这一趟。那女人笑得如此扎眼。 轩辕怀玉转身回家。 任大姑娘见他回来,气道:“婚后第一天就把我一人扔这么?念夏说你拿着匣子走了?” 五皇子把匣子递给她。 在小厮惊讶的目光中一匣子首饰被任嘉玉命人用石头砸得稀碎,再装回盒子里。 任嘉玉道:“不是要送回去么?送吧。” 五皇子在盒子里放上了十倍之数的银票,外加让下人传一句话:任姐姐想砸碎了玩,为搏她一笑,得罪了,银票奉上。 任嘉玉听了这话,算是不再恼了。想到王兮佩打开盒子,见到这琳琅满目稀烂的一盒子,又听了这么一句传话,会是什么表情,不禁乐出了声。 五皇子却在盒子送出后,犹豫半晌又叫来暗卫:“去看看王兮佩收了东西后怎么样了。” 暗卫回来禀告:“发了好久的呆,然后一样一样清理出来,砸碎的东西都混在一起了,费了她很长时间,可能是想修复。” “没哭?” 第89章 离开 王令仪担忧的看着妹妹,她记得二叔江南说杨映雪生病前的情况:经常发呆,和别人说话时反应变慢,她想不通就只能消耗自己……妹妹瘦成这样是在消耗自己么? 王令仪缓缓抱住王兮佩,王兮佩刚刚将砸碎的首饰清理出来,她慢慢说:“姐姐,有六件大概能修复,有五件希望不大了,还有四件问问匠人吧。” 王令仪抱紧她:“好,咱有十倍的银子,若修不好了就订制新的。” “姐,我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忘记了,我最近记性总是不好……姐……我好难过啊。”那泪终于还是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自尽发生之后三个月,丁扬来尚书府为王兮佩复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小姐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再将养两个月,方子我换了新的。” 一家人欢天喜地又感激非常。 王兮佩不想再等两个月了,四个大丫头中选了两人,姐姐又把玄墨玄青送了来,王兮佩带着若雨,若晴,玄墨,玄青起程离开京都。 纸鸢在首饰被砸后,飞出去,听任嘉玉对她的丫鬟说还要对付王兮佩,因为王令仪在喜宴上当着众人什么都说了。既担了拿人嫁妆首饰又毁掉的名,她干脆就做得彻底一点。 因为又是虽胜犹败,所以任大姑娘还是不高兴,且等下次。 王家听了纸鸢所说,俱都沉默,如果轩辕怀玉始终这么护着他的新夫人,这种恶心人的事,实在是难缠。 王兮佩说:“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早都想出去走走看看了。” 两辆马车,五个人起程,第一去处是滇南。落云嫣,我来看你了。王兮佩嘴角泛起笑意。 轩辕明睿听到消息,赶来相送时已经晚了。王令仪迟疑了一下,深施一礼:“多谢殿下。只是有一言恐冒犯了殿下,舍妹不想再入皇家。” 四皇子听了,低头垂目,半晌才道:“她想怎样都好,是我没这福气。” 王兮佩到十里亭时,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落晴道:“小姐,要不要去十里亭坐坐,出了这,就真正是离京了。许多出京都的人,都在这高处亭上回望京都。” 王兮佩抬眸看看那空落落的亭子:“走吧,那亭四面透风的,看着就冷。”她将厚厚的帘子放下,马车里生着暖炉,腿上盖着小毯。落晴递过来一盏温热的茶,笑道:“小姐其实就是懒。” 王兮佩笑:“不愧是我的丫头。” 马车远去,十里亭里闪出一个人来,轩辕怀玉看了那马车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飘落的雪花。 今年庄子上的果蔬若是又冻着了,小姑娘不必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急忙忙去处置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杂乱成茫然一片。心头也是茫然一片。 王兮佩一路到了滇南,北方白雪皑皑,冰天雪地,越南行越温暖,滇南更是温热如春夏。王兮佩喜道:“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叶舟在这已经六年了,当初落云嫣从京都回来,告诉他去见过他的妾室和儿女了,还把他平日里想对孩子们说的话都转达了。 贺兰城笑道:“你就这么上门了?” 落云嫣道:“对啊,我说是叶舟让我来看看他们。他们阵仗弄得挺大,还说什么拜见主母。” 又对叶舟道:“你那两个妾是不是脑子不大好,我这么一个小姑娘,她们想让我给她们当妈?” 贺兰城笑声朗朗,叶舟气不打一处来。 叶舟道:“你究竟怎么说的?” 落云嫣奇道:“还能怎么说,就说是叶舟让我来看看他的妾室和孩子们,然后我还给了见面礼,你们那,是不是初次见面都要送东西?” 贺兰城道:“那也不是一概而论。” 落云嫣道:“难道我花钱还花错了?叶舟,那这钱你得给我。” 贺兰城笑道:“他出钱也是正理。” 叶舟看贺兰城一眼:“你若再如此,我就写封八百里加急,滇军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贺兰城道:“你好歹做个人,姜堰的老婆大概就是这十天要生了。” 叶舟气道:“你回去了,商槐堂就回去了,姜堰也就可回去抱娃了,我偏要留这?” 贺兰城看他一眼:“我们这几个是怎么到边疆远地的?姜堰当初已被张家十二郎看中,要收入特殊兵营帐,不过就是要在京郊大校场做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测试演练,又是怎么一竿子被打回工部当水利小吏,在全境内奔忙得不着家的?你小子少装糊涂。” 叶舟偃旗息鼓。 转而冲落云嫣道:“我比你年长,又是外男,你在我妾室孩子面前直呼我名,还说她们没脑子!你是不是出门时没带上?” 落云嫣对贺兰城道:“听不懂他说的。我瞧着像是没吵过你,找我麻烦呢?” 贺兰城道:“再找个教中原话的老师吧。” 落云嫣道:“就是这个收得便宜,别的都太黑。” 又问:“太黑这词用得准么?” 贺兰城道:“你这高低起伏的中原话水平实在是……是高人所授啊。” 第90章 落云嫣的诅咒 三天后贺兰城得了轩辕昊的批复,回西疆了,一串萝卜都回了自己的坑,姜堰在有了三个儿子之后喜得一女。 只余叶舟在这待了六年,除了扎在组建滇军里,平时就是和云昭知府,落云嫣交往多些。 如今王兮佩和落云嫣见面,再加上那三只兴高采烈飞岀来的纸鸢,只听叽叽喳喳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千个人说个没完。 晚上两人喝了米酒,都有些晕乎乎的,落云嫣问王兮佩:“你还喜欢那个轩辕怀玉么?” 王兮佩喝得红彤彤一张脸,沉默不语。 落云嫣道:“你别喜欢他,你看他这名,怀玉,任嘉玉,他心里就只有别人。” 王兮佩小声道:“知道了,已经没有那么喜欢了。” 落云嫣道:“我娘对我不好,很不好,我决定不喜欢她了。” 王兮佩也道:“他对我不好,很不好。我决定不喜欢他了。” 两人又干一杯。 落云嫣道:“可我娘死了,我喜不喜欢,她也不知道了。” 王兮佩道:“可是他死不死,我都知道他不喜欢我。” 两人又干一杯。 王兮佩道:“你娘怎么对你不好?一个娘为什么对孩子不好?她对你不好,我替你去骂她!” 落云嫣道:“我十八岁以前,我娘对全族人说,我姐是未来的大祭司,她将来要帮全族人挡百年天雷劫。谁叫我们蛊族本来就是逆天的存在。全族人视我姐为牺牲者,所有人对她好了十八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从小要好,长大定了亲的瓦那,也成了她的。 等天雷来的那天,我娘把我推出去挡雷劫,我被劈得痛不欲生,体无完肤,身上筋脉寸断,骨碎如粉,象张皮象团泥一样摔砸下来,我娘没找过我,没管过我。 族长找到我,对我的样子束手无措,去找了我娘来,我娘和我姐并排站在一起,看我的眼神嫌恶得我就象阴沟里的死鱼。 我娘骂我太没用了,挡个雷劫花那么长时间。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雷声响那么久,吓着我姐了,说你不知道你阿姐胆子小么? 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过去十年,从我八岁起,我娘说我姐将来要挡雷劫,需要雷电之力护体。我娘是大祭司,她每天固定时辰施术引雷电之力给我姐强身,我姐接受雷电之力觉得很疼,受不了,哭了,我娘心疼极了。 然后这十年里的每一天,那个时辰雷电之力都是引到我体内,由我承受剖心剜骨似的疼,等我把雷电之力融合成一个个温暖温柔的黄色珠子,我娘再施术法,用气刃将我剖开,取出珠子,让我姐服下,这一步甚至比前面雷电在肚腹里乱劈还疼,剖腹取珠。 我姐皱下眉,我娘都心疼,剖我腹取珠,我娘面不改色,还嫌弃我乱动了,令我一动不动跪着挨刀。 我每天到那个时辰都会害怕到发抖,我求我娘,哪怕一人一天呢,或者三天五天让我休一天。我太疼了,我怕死那疼了,我跪下磕头,她无所谓就让我磕得一头一脸一身都是血,她最后只说不行。她说我有让我姐去疼的想法就活该跪着磕那么久的头。 有一次体内生成的黄珠子大了些,我姐吞下去的时候噎了一下,找我娘告状,哭了。我娘让她的丫鬟抽了我二十个耳光,又往我嘴里塞个大圆石头,让我一天都含着,不许喝水吃饭。 我姐有雷电之力,有我娘教的术法,从小就把我欺负得象一条狗,她用雷电之力在我身上砍出一道道血痕,我娘只搂着她给她擦汗喂水,让她不要玩得太累。 我承完雷劫后就认命打算死在那儿,我娘带着我姐走了,她没管我。 我应该是死了,漂在半空中,我看见那些小黄珠从未与姐姐融合,它们还是一个个的,现在争先恐后的从姐姐身上冲出来扑向我的尸体,不,我的皮,我的肉泥。 姐姐本来不想张嘴,她想留住那些小黄珠,可她不张嘴,小珠子就从她身体的各个地方冲出来,她全身是血。 小黄珠扑向我的皮我的肉泥,它们把我修好了,它们全都化了,象冰化成水,将我融合在一起,有些小黄珠把我从半空中推下去,我就活过来了。 我娘在咒骂我,她用自己大祭司的命救了我姐,一命换一命,她死前没看我一眼,只看着我姐,见我姐活过来,她才闭的眼。 这居然还不是结束,我娘死前对我下了一个诅咒,所有对我姐的伤害都会转移到我身上。对我姐送了一个祝福,所有我的功德都会转给我姐。她看见所有的雷电之力归于我,姐姐成为凡人,知道我肯定会成为大祭司,她要让我还是为我姐作嫁衣,又为她当盾牌。 兮佩,我曾想我可能不是她的孩子,这样我就能想通了。我们蛊族男女成年时都可以求一样东西,我只求一个答案,我的生身之母,我的亲娘是不是她?我们蛊族的母树告诉我是的。 族长说我那天一直一直问这个问题,就是一直一直这么问下去…… 兮佩,你看我多惨,别人轻轻松松拥有的,就是我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而且,我一生都在这个诅咒里。” 第91章 小鸟与纸鸢的爱情? 叶舟静静地坐在外面,听着……他是被王兮佩的丫鬟请来的,这两人喝太多了,丫鬟已然弄不动她俩。 喝得晕乎乎的王兮佩搂住了落云嫣:“云嫣,会有法子的,诅咒可以下,就一定可以解。 老天爷没让你死,也没让我死,肯定是咱俩还能救一救。” 咚,王兮佩说完就倒下了。 落云嫣道:“我想了很多法子都不行,这是蛊族大祭司下的血咒,她对我下血咒……” 咚,落云嫣也倒下了。 叶舟先让丫鬟进去为她们收拾一下,又叫了抬滑竿的壮婆子来,和一队兵士护着,将两人送回蛊族。 第二天两人醒来,俱都不好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又都笑了。 日子一欢欣,就过得特别快。这天王兮佩一早醒来,还想着昨天落云嫣带她骑大象的事,就听话最多的那只骂人纸鸢十分忧愁:“唉,只怪我太过出众,那只鸟它喜欢我,要怎样才能告诉它,我是一只纸鸢?” 就听另一只纸鸢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看它根本不是喜欢你。” 骂人纸鸢道:“不喜欢我,天天等着我?不喜欢我,见了面就飞过来想亲我,还好我跑得……飞得快。” 第三只纸鸢道:“它不是想亲你,它是想啄你。” 骂人纸鸢:“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三只纸鸢商量好了,今天要弄个明白。 王兮佩觉得有意思,和四个丫鬟跟着一起去看。就见那只鸟叽叽喳喳的冲这三只纸鸢叫个不停。 见这三只呆鸟茫然不懂,忽然冲过来叼起骂人纸鸢就飞走。 两只纸鸢加王兮佩五人只能跟着,四只飞的,五位走的,不知不觉一起到了一处山中泉湖边。 这是一处三叠泉,远远仰望,有一瀑布飞流而下,景色壮美,形成第一处泉水池,此处泉水满溢而出,由断崖挂下水帘,形成第二处泉水池。 而这二处泉水两边是蜿蜒而出的溪流,潺潺而下,汇着雨水,形成一条小河落入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泉湖。 这个小鸟飞到这泉湖之上,就松开口,要把骂人纸鸢扔下去。 吓得骂人纸鸢赶紧扑楞着翅膀飞离湖面。又被迅猛的真鸟叼住,又要往湖面上扔。如此往复,另两只纸鸢道:“它这哪是喜欢你,它这是想要你的命。” 王兮佩等人追上来时,一真一假两只鸟还在拉扯,王兮佩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骂人纸鸢见了王兮佩,喜不自胜,急忙飞过来,扑楞扎进王兮佩怀里,一会儿又钻出个小脑袋来看看。 那小鸟飞过来,见了王兮佩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王兮佩想了想:“你有事想告诉我们?” 那小鸟使劲上下飞。 王兮佩道:“你想说你不喜欢它。”指了指怀里的纸鸢。 那小鸟愣了一下,开始左右飞。 王兮佩又道:“那是和这个湖有关?” 小鸟上下飞。 王兮佩道:“水下有东西?” 小鸟疯狂上下飞。 王兮佩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将外长裙脱了,里面是一套玉白色的长袖衣裤,自从这几天和落云嫣在一起,吃毒蘑菇,骑大象,划船,登山,她就换了这种更方便的装束。 她和姐姐王令仪都会泅水,母亲怕女子落水等人去救是一种两难局面,请了渔家女教她们姐妹。 从小到大学的所有本事在那五年为人妇的日子里,并没有支撑她皇子妃的荣耀,而是成了轩辕怀玉嘴里十分好用的下人……不要想了。 王兮佩甩甩头,钗环已经取下,她一头扎入湖水中,迅速的先游了几下。 虽然滇南气候温暖,湖水的清冷还是让她不得不先将身子游开。 然后她一头扎了下去,湖水清澈,可以清楚看见湖底,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王兮佩浮出水面换气,再次潜入水中。在湖中扩大范围游来游去,见到一个漩涡,王兮佩往那漩涡中扔入一个石子,却见石子被这旋涡怪异的弹了出来。 一般不是应该被旋转着带入么,怎么弹出来了? 王兮佩又一次换气之后,再次来到这旋涡旁边,这回扔了个大石块过去,也被弹了出来。 这里一定有古怪。 王兮佩尝试往旋涡里游,不出意外,也被巨大的力给推开了。 等王兮佩和落云嫣一边吃着米线,一边讨论这个旋涡时,一旁有个年轻人似乎很感兴趣。 主动搭话:“湖面平静,其下有旋涡并不少见,但把东西都弹出来的就奇了。 请问这位姑娘什么时候再去,在下亦想去看看。” 王兮佩和落云嫣同时看过去。 这个年轻人的个子甚是高大,他即使坐着,身高腿长的状态依然从那局促的桌椅对比中展现出来。 这人见两位姑娘看着他,便站起来施一礼:“在下唐突了。” 王兮佩忙起身还礼,落云嫣也学着王兮佩的样子大概齐的施了个礼,然后道:“ 先坐下坐下,这么大个站我旁边,我还得仰着脖。” 这年轻人不禁一乐。 正是站时如芝兰玉树,笑时如朗月入怀。 第92章 姜滔 几人再来泉湖边,落云嫣悄悄对兮佩道:“以我的本事对付三五个,应该都绰绰有余,你且跟着我,这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保不住是个啥人。” 王兮佩听了笑得眉眼弯弯,靠紧了落云嫣。 三人纷纷下水,见证了奇怪的旋涡后,这年轻人出得水来,就拿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兮佩好奇,凑过去一看,好像是在计算什么。 这年轻人对王兮佩解释道:“我扔了一斤和五斤重的两个石块,从被弹开的距离不同,可估算出,如果是我们自己想进入,那这反道而行的力量大约有多大。 我的想法,唯有速度可破这力量。”年轻人指指第二处瀑布所在的位置:“用两棵大竹子,利用它们弯折而成大弓,把我们三个像箭一样发出去,角度要合适……. 等我们有了速度,应该就能冲进去旋涡里面看看了。” 落云嫣道:“你可需要人帮忙?” 这人道:“需要十五个人,还需要工具。” 落云嫣从蛊族里调人,又从叶舟和云昭知府那把所需工具寻摸齐了。 这人就领着十五个人开始干活,看着是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 王兮佩看着他,说是从商,但是……忽然道:“敢问公子名讳?” 这人迟疑片刻,终是道:“姜滔。” 王兮佩一听,对上了,又道:“请问名满天下的水利大师姜堰是阁下什么人?” 这年轻人只得一拱手:“家父。” 这年轻人是姜堰第三子,姜滔。姜滔在算法上的天赋,早在他少时就以一种惊人之姿展露在众人面前。 轩辕昊修建太,边,湖,广四大仓时,工部众位大臣为四大仓的选址而争执不休。姜滔那时大约八九岁,由爷爷带着去看望工部旧时的同僚。 两个老人聊天,提到轩辕昊对四大仓的建成完工时间有限定,但工部这些人在选址一事上争来吵去。 选址错了,使用后才发现不便,陛下肯定要责怪工部办事不力。 可未按限定时间完工一样是要被骂的。 小姜滔听他们说话,根据他们提到的四大仓的储粮量,粮食产地和使用地的不同,运输能力,所需的面积和人工,通过他的计算,粗略的选了四个地址。 然后小姜滔就叭叭叭的告诉了两位爷爷,两位没听懂,可不明觉厉,带着他去了工部。 开始没人把八九岁的小姜滔当回事,直到他当场开始了计算。 工部有不少是纯技术咖,立刻发现这少年不是胡说,他不仅真的能算,算法运用准确,而且是以令人瞠目的难以置信的速度。 工部尚书拿了以前工部集众多人力计算出过的结果试测姜滔,八个人计算了一个月的数据,姜滔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而且结果一样。小姜滔说他们的方法太费时间,本来他们最多只需半个月。 工部尚书当机立断,两个老爷子讨论的数据是极其粗略的,他让人把大量准确的相关数据,甚至包括各地收粮运粮地的气象资料,拿到了江滔面前。 小江滔问了一个问题:“粮仓建成后,最需要达到的十个要求是什么?请排个次序给我,并把一百之数按重要性的不同分给这十个要求。” 工部技术咖们听懂了,给工部尚书解释了一通,工部尚书一听这他做不了主,又报到轩辕昊那。 轩辕昊弄明白什么意思之后,来了兴致,在十个要求之后,标上了五十,三十,十,五,三,一几个不同的数,又划掉了三个要求。 工部得了旨意,拿来给姜滔。姜滔看了这个要求,告诉工部的人,一小部分资料可以挪走了,不需要考虑了,然后开始算。 轩辕昊在这一天里不时来看小姜滔计算。他本意,让工部同时复算一遍,但他发现没人能跟得上这孩子。 于是道:“少年天才,常人难望其项背,只取三四小处核对一遍吧。” 姜滔算了一天,选了四个最佳地址。 工部仅复核其中三个小部分的运算结果,集全部人力算了八天。 工部人叹道:“庖丁解牛啊。数学问题对于姜滔,如一条牛虽然躺在你面前,但皮肉筋骨内脏他都清晰可见,想要什么取什么,如探囊取物,算法天姿于他不过是手中利刃。他最厉害之处,其实是他知道怎么去算,而这对于他,如鱼会水。 而对于我们,不过盲人摸象,在艰难迷雾中摸索。” 轩辕昊十分喜爱这个少年,有意破格留他在工部,但问过姜滔,他那时因父之名向往水利。 轩辕昊一想那也不错,有他爷爷父亲教导,将来又是一位巨匠横空出世。 于是孩子由爷爷领回去,但小姜滔以未满九岁的年龄在轩辕昊的批复下,在工部挂了名职,每月有饷银。 工部一看那这就是同僚了,算得又快又准的同僚可太好用了,有段时间,工部天天有人登门找小姜滔,小姜滔每天都在给他们算,给他们找错。 直到轩辕昊知道了,把工部尚书叫去骂了一通。工部尚书挨骂之后在工部立了个规矩,要找姜滔计算,先到他这尚书处拿批条,这才消停下来。 第93章 飞进旋涡 但姜滔最后并未投身于水利,姜堰修完为广怀王境内洪患在上游兴建的坝闸之后,带着两个养子回京述职,轩辕昊瞅着这两个年轻人似乎都不大像,还问哪一位是姜滔。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等轩辕昊得知姜滔已经从商,行走于全国各处时沉默半响。他还记得那个孩子说要像父亲一样从事水利时飞扬的神采。 工部回秉,姜滔仍挂职于工部,每去一地都例行告知工部,如有需要运算的事务,姜滔这些年也一直在接。就是不久前也曾听命于工部征调,回工部当值一个多月。轩辕昊面色稍和。 姜堰毕竟辛苦刚刚立了功回来,轩辕昊只淡淡表达了惋惜。对这三人按功行赏。作为一个被父亲忽视多年的儿子,姜堰提到姜滔时的茫然,和对两个养子的亲切熟悉,随时护着,是轩辕昊所熟悉的。 莫名低迷的情绪冲淡了轩辕昊得知坝闸完工后的喜悦。 由于姜滔这些年来的效率,实际完成的工作量,工部早已给他涨了银,而今轩辕昊又大笔一挥给额外加了:“干着至少十几个人的活,只拿三份饷,加一倍吧,也不算多。” 姜堰内心五味杂陈。 长子出生时,他还是工部不为人知的小吏,初为人父,如何不欣喜。次子于两年后出生,那时他开始频频奔忙于外地,但总还能定期回来,陪两个儿子玩耍嬉戏,攒下银钱给儿子和自己媳妇带份特产。 三子出生时他已经开始挑大梁,很少能按期归家,而且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没那个热切新鲜的劲了。只是和长子次子通信的末尾会问一句小儿子如今会爬了?会走了?会说话了?后来连这一句也不再问了,仿佛渐渐忘了还有个小儿子。 再后来他又收养了两个男孩,比小儿子大些,同吃同住,带在身边教养,对小儿子的心思就更淡了。 虽然他现在拿的俸银不是一般人可比之数,但这远不是饷银的事。 当年他完成了一桥修建,回工部述职,但工部所有人见了他都在谈他儿子,他千难万险完成的那座桥梁,似乎远不及他儿子惊人的算力带给工部的冲击与震撼。 就连他在工部的老对头,姓李的那家伙,也主动找他喝酒,似乎是主动“休战”了,那家伙说:“不斗了,咱俩互相不服气,可如今我不想斗了。就算咱俩斗一辈子,将来人们说到水利,扯南姜北李,或者你修桥我就修坝,到时候人们说姜桥李坝,那又如何呢? 一生一世的名,可咱们终究要交到下一代手里……我们都是尘埃,你,我,都是……流萤之光不足道,你我皆为序章……两个序章还比啥。” 两个序章。 第二天大概酒醒了,李对头有点不好意思,和姜堰说:“最近我家里发生些事……又见你儿子奇才……一下子有点,这个……. 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你说咱俩不比了。” “这句就是我……我酒后吐真言。” 虽然和老李化干戈为玉帛,但姜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这个本就没什么感情的小儿子情绪微妙。 而一无所知的姜滔还热切地盼着父亲的骄傲和怀抱。 父亲会为四个哥哥如此,亦会为他如此。但姜滔失望了。 父亲那次甚至都没回家,带着两个养子在驿馆住了一晚,直接又走了。因母亲和两个哥哥都收到了父亲要归家的信,小姜滔自从得知父亲要回来,就天天去大门口等,等来父亲过家门而不入,巨大的失望让小姜滔的小脑瓜一整天都抬不起来。 而自那以后,这种失望一次次打击他,最终他放弃水利梦想从商,虽然不愿相信,但他隐隐觉得这好像是父亲希望的。 长子次子没有从事水利,姜堰无比失望,才收养了两个男孩,但小儿子放弃水利,姜堰莫名松了口气。而且姜滔基本上会自觉避开他回家的时间,他们父子几乎不碰面了。 只是姜堰的父亲,姜老爷子,自姜滔拜别他去从商之后,第一次在姜堰归家时关上了自己的房门,闭门不见姜堰。 可全家所有人都能隔着门板,听到老爷子压抑的,苍老的哭泣声,一个老人的悲鸣,并不动听,伴着咳嗽,喘息,甚至如某种动物一般,在喉咙里呜咽,但那种扎扎实实,深切的悲伤,让全家每一个人立在当场,久久无语…… 王兮佩和落云嫣看着两根长竹被弯折下来,牛筋将两端绑在一起,多余的枝叶因姜滔说会影响速度,已经除去。 如今被巨石连着的绳索固定住,只要砍断绳子,竹子就会绷弹出去。漫山遍野的竹子中,选这两根竹子只因姜滔说这个角度合适。 姜滔决定先试验一回,弹了个石头出去,王兮佩和落云嫣在水里看着石头入了旋涡不见了,出水后高声欢呼。 到底是年轻,姜滔红了脸,有点儿开心但又实话实说:“这很简单的……” 在仔细重新调整好角度后,落云嫣抢了第一个,但姜滔想做第一个,落云嫣威胁他:“快点,不然给你种蛊了啊。” 落云嫣飞出去落水不见了之后,王兮佩又站到了前面。 姜滔不调角度。 王兮佩不太熟悉落云嫣的操作,说得有些犹豫:“快一点,不然让我朋友给你种蛊了。” 姜滔挑眉看她一眼。 王兮佩想起未出阁时在家里求父母兄姐,无往不利,于是弯弯笑起眉头嘴角,星眸光彩:“这一次让我先来吧,好不好?” 姜滔看着她,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 第94章 落云嫣的爹 王兮佩感觉自己在飞翔,但下一刻就落入水中,很快又感觉不到水。 她落地时摔了一跤,起来站稳后打量四周,这好像是一个人家的院子,院子里有口井,有棵大树,还晾晒着几件男人的衣服。 她想推开门走出这院子,却发现怎么使劲,这院门都打不开。 她失望间只能往里走,看屋里有没有人。无意间一抬头,眼前是让她震惊的一幕,这个不是天空,这是水作天?整个院子的上空,包括院墙外,全是水,水光天色,甚至还能看见头顶之上,各种小鱼儿游过。 水仿佛被禁锢住,并不往下落,它们全然包裹住这个院子,但并不流淌滴落下来。 王兮佩呆呆凝望“水空”,没注意到身后又落下一人,姜滔站起来,见王兮佩仰望天空,便也抬头看去。 两人俱都凝望不语。好一阵回过神来,一起往屋内走。 就是普通小院,有柴屋,灶房,堂屋,东西厢房,东厢房窗户那影影绰绰似有人影,两人往东厢房走去。 房门大开,王兮佩一眼见到落云嫣背对他们而坐,正对着他们坐着的一个中年男子,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一身灰黑色长袍飘飘荡荡的挂在他身上,只是一双眼睛墨色深遂。 听见有人进来,落云嫣回头,她见到王兮佩,声音透着茫然失措:“兮佩,他说他是我爹。” 听那声音都有些颤抖,王兮佩忙上前握着她的手,挨着她坐下。 姜滔对那男人先施一礼,中年人微微颔首,姜滔打横坐在一侧。 那男人道:“先师师从鬼谷一脉,有八术八艺可选,我对医术最有天赋更兼喜爱,遂学医。 吾少年成名,后来因贪富贵又护短,吾虽有医者盛名,但私德之名并不好,” 王兮佩听到此处,那眼睛蓦的就生出一片光采来,紧张得手都握紧了。 果然听那男人继续道:“所以我有个绰号'鬼谷怪医',他们想骂我,但又不太敢得罪我,所以用个怪字。” 王兮佩:姐姐有救了!有救了!得把这位鬼谷怪医带出去! 姜滔看到王兮佩的神情,大约的猜测,是有人需要怪医看病? 王兮佩压住心头狂喜,稳了稳心神,先听这男人继续说。 “我少时学医成痴,见蛊医有独到之处,便想习之,于是和蛊族族长以及蛊族大祭司谈妥,我免费为蛊族族人看病治病,作为交换,我可与蛊族族中子弟一起,学习蛊医。 后来,我爱慕于蛊族大祭司,但她另有所爱,她心心念念的所求所想,只勉强与她在一起半年,就弃她而去。 她已怀有身孕,便与我成婚,生下一女,而我俩成婚三载,亦有一女,在蛊族内两个女孩以姐妹相称。 蛊族大祭司历来由女人担当,按蛊族的规矩,大祭司如成婚生子,儿子随父姓,可带走亦可留蛊族;如生女,随母姓,必需留在蛊族,以待未来临选大祭司。 我女儿随母姓落,名字是我取的'云嫣'。而她为她第一个女儿取名'不忘','落不忘'。 用中原话译出来,这名字似乎不太好听,但念念不忘,所思所想皆是他们的过往,我早该明白的。 后来,我决定带着云嫣走,才发现带着女儿无法离开蛊族。可是,若不带她走,我实在难以放心,而自从我打算带走云嫣被发现之后,她就将我囚禁于此。 她说若不是人皇轩辕皇室一直在找我,她担心贸然杀了我,会惹出事端,早就结果了我。还说我的女儿只配给他的女儿当垫脚石,我不能带走小女,不是因为我的女儿有资格当大祭司,而是要为他的女儿奉献牺牲如同祭品。 这就是我一片痴心爱慕的人。 此后,我一直被困于此,不知今岁何夕。”他说这些话,只看着落云嫣。 就听姜滔道:“怪医前辈,晚辈带您离开可好?” 王兮佩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如何离开?\" 姜滔道:“院子里那口井似乎有古怪,可能是离开的通道。” 一直沉默的落云嫣道:“不错。这是以术法设的结界,但相通于阵法,亦有生门,那口井就是生门,可逃出生天。 不过,如今我是大祭司,虽然术法全靠看书自学,但既然入了此阵,我自信这个结界,这个阵法我还可以解。” 说到此处,周边门窗屋子迅速隐退消失,整个屋子消失不见,只余四人立于空旷的院中。 落云嫣轻斥一声:“落!” 王兮佩就见整个水幕天空直直降落,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自己已经在那个泉湖之中,岸上的丫头正焦急地朝自己挥手。 王兮佩欣喜之余,转头看去,怪医,姜滔和落云嫣都在。 一个月之后,怪医启程去京都。 王兮佩犹豫之后,并未随行,只照常给父母兄姐写了书信,然后依依不舍地告别落云嫣,去往鱼米之乡。 听闻八百里洞庭湖,鱼牙儿开鱼市的场景分外壮观热闹,王兮佩打算去瞧瞧。 远在京都的轩辕怀玉收了暗报,看完之后,凝望以前她住的院子:这是气还没消,还不打算回来? 又听下人来报,嘉玉母子正等他一起用膳,他点点头,转身大步赶过去。 第95章 封渔禁航今开市 三只纸鸢,五个姑娘赶到八百里洞庭湖时,只见浩浩荡荡的渔船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排在岸边,远远看去,桅杆林立,声势浩大。 临湖观景最好的酒楼已是座无虚席,就是一些临时搭的食棚也已经人满为患。 王兮佩正踌躇间,就见一个店小二匆匆从酒楼里出来,对着王兮佩道:“这位姑娘,楼上请。” 王兮佩确认是叫自己之后,就跟着小二拾级而上,一直来到酒楼最高处,这一层只有三间餐室,正中一间开着门,小二并不进去,只对王兮佩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王兮佩进去,见这餐室内里颇大,正中大餐桌上已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形成一个圆圈,中间主菜的位置还空着。 而临湖窗边立着一个人,身后站着两个小厮。 见王兮佩进来,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姜滔,和初次见面的寻常服饰不同,他今天穿一身云缎白的外袍,外袍下摆之上是一圈手工湘绣,绣的正是千帆竟渡的鱼牙开市的景象,精美非常,只是为了配色好看,全是用素色丝线,银色,象牙白色,玉灰色,远望过去,还是一身云白。冠上是镶着明珠的青玉,与腰封中的那一枚一看就是一对,相映成辉。 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如今这一身,更显得陌玉无双。 王兮佩确也惊喜,见礼过后,王兮佩问:“这么好的位置,是你早早订下来的?” 姜滔但笑不语,就听窗外忽然欢声雷动。王兮佩来到窗前,就见湖面上出现一条中等大小的快船,它本来和别的船一样排列于湖边,如今越众而出,正往湖面上开去。 就见那船上有个手脚极其爽利的汉子,以飞快的速度爬到船桅顶上站着,王兮佩看得心惊:“这若是万一掉下去……” 坐着喝茶的姜滔道:“他们登桅时脚上穿的是挂靴,加以练习,穿上时登桅速度极快,登桅之后,这个靴子仍是挂于桅上的,万一失手掉下,一般来说会倒挂在桅杆上,需得人去救。也有不少身手矫健的可以自解危局。” 又听齐刷刷的升帆之声,原来众船按那人在桅上打出的旗语,正一起升帆,升起之后停了片刻,正如遮天蔽日一般,王兮佩正惊叹间,又见众船忽又齐齐整整按旗语降帆。 如此往复三次,方向全冲着王兮佩所在的酒楼,就好像所有的船都在对这酒楼里的某人躬身施礼一般。 王兮佩惊疑地看着姜滔:“他们是在施礼么?向何人施礼?” 姜滔笑而不答只抬抬手,两个小厮中有一人取出一只巨大的彩绸制的花球,从那窗口抛下,下面早有两人托着一个大铜盆接住。 一人抱着花球飞速往湖边奔去,到了湖边,有两条船上分别有人拽着花球的两端,随着这两条船向湖面驶去,距离拉开,花球被两船上的人拽开成一条直直的长绸,最后终于断开成为两截,随着长绸断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湖面岸边,千帆竞发,封渔禁航了四个月的八百里洞庭,正式解封开市。 姜滔对王兮佩道:“吃饭吧,尝尝,都是本地特色。八百里洞庭又称云梦泽,水产丰富,跨两州府,菜品中这几道颇有些辣。若是辣了,这是凉好的甜酒酿。” 王兮佩见了美食固然喜不自禁,但仍是大胆猜测:“你是三江五湖的总当家?” 姜滔笑道:“他们是喜欢称我为大当家的。还有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以后带你去见。” 王兮佩惊道:“可你不是九岁就在工部挂职了?” 姜滔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九岁在工部任职,消息传出,所有京都官职人家的父母都回去骂了自家孩子。 王兮佩记得哥哥王肃文也遭此无妄之灾挨了骂。 姜滔点点头道:“现在也还在工部挂职,闲着也是闲着。” 三江五湖的生意,前些年颇费了些力气整治,如今已省事不少。分别以江,河,湖,海为商号,旗下除了淡水鱼产海水鱼产,珍螺贝虾,还有酒楼,绣楼,运输船队,金店银楼,票号,糕点铺,书画斋,甚至还有两个戏班子。 王兮佩想到父亲曾说姜滔没从事水利是轩辕朝的损失,是姜堰之责。可他入了江湖,还当上了这么大的首领。 王兮佩正七想八想,就听姜滔道:“这是我的玉佩,你拿着,等回京都,所有江河湖海字号的商铺,你想要什么,就要掌柜给你拿。” 王兮佩惊道:“我怎么可以拿?” 姜滔看着她道:“我第一次面对自己心仪的姑娘,不知道应该给她什么,就想什么都给她。” 第96章 荷包 王兮佩愣在那里,门口一个等着上菜的小二似乎是好奇往里看了一眼。 姜滔将手中的玉饰塞到王兮佩手中:“我既已拿了出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王兮佩低头看着手中通体温润,雕饰精美的玉挂,一面刻着一个滔字,另一面是扬帆起航,长风破浪的图雕。 王兮佩抬头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和离过的……”且被人踩到泥里羞辱…… 姜滔:“我心悦于你,就是你,旁的事与人都不相干。” 王兮佩低着头,似乎都不敢抬头看他。 就听门外有人道:“大哥,我们是不是来得不巧?” 姜滔低声对王兮佩道:“是我的两个兄弟,二当家和三当家。”又忽然狡黠笑着道:“昨天我夸了海口,给他们带个嫂子回来,好歹别让我在兄弟面前跌了面啊。” 王兮佩抬头,眼尾还是红的,有些错愕的看着姜滔,就听对面两人道:“大哥威武啊,拜见嫂子!”“拜见嫂子!” 王兮佩有一瞬间的懵,想起不能让姜滔跌面,扬起一个笑脸。 对面两人看愣了,哎呀我去,这也太好看了,这比画的都好看! 两人争先恐后往王兮佩身边坐:“嫂子哪里人氏?”“这些菜嫂子可吃得习惯?”“嫂子可有什么想玩的,要不要坐大船?”“嫂子有妹妹么?” “啪!”姜滔往这人脑袋上拍了一掌。 王兮佩这回是真的乐了,那盛满笑意的眼睛里仿佛盛满星辰,这两人再次看傻了。 就听姜滔道:“都坐对面去!” 两人坐过去了。 王兮佩这才仔细打量这两人。一个黑红色皮肤,精壮的汉子,此时正露着白牙爽朗的乐呵呵笑着。 姜滔低声道:“他幼时失怙,由三江五湖出钱抚养长大,从小在船上生活,吃百家饭,水性如鱼,是船队的首领。当船长时行过三江五湖所有水路,当船队首领后又几乎跑遍全境的水路。” 另一人白净面庞,身材微胖,此时也是笑呵呵的,让人心生亲近。王兮佩心道:这人生得真是喜庆。 姜滔低声道:“他是三江五湖所有商号的总账房,看着欢欢喜喜的长相,做起生意来精明强悍,眼光毒辣,手段多变。审起各商铺的账,也是稳准狠。” 黑汉子一拱手对着王兮佩道:“嫂子,我叫于晓,因为是二当家,三江五湖的人也喜欢叫我于二晓。” 白微胖也施礼道:“嫂子,在下彭飞,唤我彭三也行。” 落晴忙送过去两个荷包,每个荷包里有一个金元宝,一个玉扳指,一个驱蚊虫的香囊。 王兮佩道:“两位兄弟见谅,你们大哥事先也没说一声,仓促之间,没有合适的礼物,下次见面我再给补上,今儿这个权当是个彩头。” 于晓,彭飞忙道:“嫂子客气啦,原是我二人的不是,突然就来了……嫂子真要补礼的话,我想要双鞋。 ……我想要件小褂。” 姜滔道:“滚!明天我要各支船队这半年的货运量,所有商号这半年的收支总账。” 两人道:“其实没有鞋也是可以的……小褂有没有也无所谓,大哥嫂子,我俩就不打扰了。”两人腰上系着新荷包,麻溜的走了。 临出门又道:“大哥,明天带嫂子四处逛逛,就别操心我俩的事了,嫌我俩碍眼,我俩不出现就是了。”说完立马闪了。 姜滔看着王兮佩:“我还没有荷包。” 又补一句:“要你亲手做的。” 鞋,小褂,我还没有呢,他俩想得美。 王兮佩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粉蓝色,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王兮佩递了过去:“你先拿着,等我做好了给你的,再拿来换。” 姜滔个子高大,王兮佩说这话时又微微低着头,此时,姜滔弯下腰,低头看着王兮佩,就那么看着,他眸光大盛,眼中脸上全是笑意,长臂一伸接过来:“好!” 门外的四个小二合力担了一条巨大的鱼进来,长度和这几个姑娘家的身高差不多。 “东家,头船已经满仓回航,这是头船里这次最大的鱼,按规矩献来给东家。” 姜滔看向王兮佩:“想怎么吃?鱼头可炖汤,可剁椒。鱼身可红烧,麻辣,香辣,酱香,清蒸,泡菜酸汤均可。鱼尾就让他们处理了。若是想打边炉,鱼杂鱼籽的铜锅也可。” 王兮佩道:“既是到了这里,我想尝尝鱼籽鱼杂的铜锅,香辣鱼片,剁椒鱼头。” 姜滔对小二道:“去做吧,另外上些果汁冰碗,甜酥酪,冰糖酸梅汤来。” 用这条鱼做的三个菜摆在了正中。 王兮佩果然辣得小脸小嘴通红,偏偏又不愿停筷,全靠冰碗,甜酥酪和酸梅汤续命。 辣得晕乎乎的小姑娘对姜滔道:“没事,在滇南也吃了好多美食,汽锅鸡香茅鱼火腿银鱼……,可云嫣说最绝的是毒蘑菇,鲜!透骨鲜!我吃了,眼前好多小人,那都没事,你放心。我现在觉得辣得后脑勺发麻,和吃毒菇倒下去之前有点像。” 姜滔不准她再吃了,小姑娘可怜巴巴:“再来碗米饭。” “不行,积食了不好。以后带你去吃河豚。”姜滔哄着,命人都撤了下去。 姜滔想她长途跋涉而来,一路辛苦,打算先送她回去休息,便道:“我在此处有个宅院,你在这时就在那里住,比住旅馆方便。” 两人回去的路上,见到一家卖包子的小店排着长队,王兮佩暗暗记下,打算明天来尝尝。 两人并不知道,按照轩辕怀玉的要求,每天王兮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有人记下,报去京都。 第97章 县令夫人和离之后卖包子 第二天王兮佩睡得足足的起来,才仔细打量这个宅院,三进三出的院落,丫鬟仆人是现成的,洗漱水,热茶,餐食,点心,汤水,换洗衣服都有人操持。 王兮佩惦记那家的包子,便对这宅里的丫头说了中午不回来,带着四个丫鬟出了门。 等找到那家包子铺,居然又已经在排队。王兮佩以前吃的包子都是精致小巧的,这家的包子却是老大一个,但排队的人这么多,那怎么也得吃上啊。 四个丫头轮流去排队,王兮佩听旁边的人闲聊。 一人道:“这是县令夫人不当了,来卖包子了?” 另一人道:“怎么当,人都领回家了。” “一妻一妾也常见。” “人家就是这么硬气,宁可自己卖包子。” “以前挺好看的,如今膀大腰圆,不看眉眼,只看身形可真不知道是同一个人。” “这搬搬抬抬的,都是力气活,不膀大腰圆怎么干得动。” 又有一人道:“才不是呢,这个县令夫人是跟着吃苦过来的糟糠妻,以前活也没少干。之所以现在变这样,是因为和离后,心气郁结,什么什么失调,就变胖了。我哥就是回春堂坐诊大夫,当初这夫人一天不怎么吃东西,人还充气似的胖,把她小儿子急坏了,带去回春堂看的。” 王兮佩听了个七七八八,没听也就算了,既听了这一半,怎么也得听个全乎的,又问了几句,总算是明白了。 当年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一个村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两个男人还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一人习武,一人学文。 这个学文的,和这女子早有婚约,可这女子和这个习武的也有感情拉扯。 两个男人也都有出息,各自中了文武进士。这个女子和习武男在一起时被学文男发现了。 两人分开,女子转而和习武男在一起,可不到三个月,两人大吵一架。女子又来找文男哭诉,两人又和好。 并且定下了婚期,接亲迎娶拜堂全部流程走完,送入洞房。女子等着文男来掀盖头,结果武男翻院墙进入宅院。 两人又互诉衷肠,这女子又跟着武男走了。 文男发现武男掳走了自己媳妇,带着人追上。没想到自己媳妇当着众人,承认是自己跟着别人走的。 文男在自己的新婚之夜看着曾经的兄弟和自己媳妇扬长而去。 后来文武进士放榜,文男见武男那边喜滋滋等着双喜临门,不顾自己丢脸,写了一篇诉状,痛陈武男于新婚夜拐走自己媳妇。 因为已经走过媒聘之礼,双方已经拜堂,武男翻院墙带走别人的妻子是事实,且与兄弟妻勾勾搭搭也坏了名声,很多人呼吁取消武男武进士的出身,重回白丁,且不允许再参加科考。 这等于武男谋求功名的路被断绝。 有人认为这样的处理就可以了。但也有人认为这是避重就轻,翻院墙去别人家带走别人妻子,按律是要把别人的妻子还回去,且受杖责,所犯罪行要记录在册。 如果按律处置,武男事实上也不大可能再有机会参加科考,还要挨一顿板子,与这个女子也只能分开,因为得把人送回去。 不按律处置,只取消功名,等于已是轻判,两个勾勾搭搭的人还能继续在一起。 争执的最后,是文男说就这样吧,让他俩在一起吧,人还回来也就是让我处理泄愤,其实也不可能再做我妻子。 武男和这女子都坏了名声,加上武男不可能再参加科考,两人虽然在一起了,但日子过得一直很清苦,只能靠武男找点体力活干干。 而文男在进士放榜后领了职,从刀笔小吏干到了县令,而且多年前娶了个贤惠的妻子,生了两子一女,日子前面虽苦,后来就过得比武男强了许多。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结束,仿佛是一个善恶均有报的故事。 但偏偏还有后续。武男一生抑郁不得志,只靠苦力谋生,“真爱”妻子嫌他没本事,天天在家冷嘲热讽。 多年之后,武男与妻子和离。 而这原来的妻子和离后,立刻去勾搭文男,又是青春里共同的回忆,又是多年艰辛生活求怜爱,不知文男怎么想的,还真就和她又好上了。 后来这文男,如今的县令把那女人带回了家,要纳妾。 妻子见是这个女人,直接提了和离。 县令有点慌,说这个女人这些年多么不容易。妻子问:“我这些年陪着你从微末之处走来,我容易吗?吃了那么多的苦,过着拮据的日子,省吃俭用,送走了老人带大了孩子,你当了县令,以为日子会好过些了。你和我说别的女人这些年不容易。” 妻子坚决要和离,县令就慌了,想不纳妾了,和那女人去说,不想那女人反而鼓动他与妻子和离,甚至休妻,但一个铜板不分给妻子,她没钱,没法生活就只能乖乖听话,让丈夫纳妾,而且是纳贵妾。 这县令居然又被说动,就如此办理,说当初妻子的嫁妆已经全部花光,要和离只能自己走,没有一分钱,甚至首饰钗环都不能带走。 妻子震惊:“当初艰难我花我的嫁妆来补贴家用,你感动落泪,说日子好了一定补偿我。我把自己的首饰都卖了,用在生病的公婆身上,他们直到最后天年离世都体体面面的,而今你让我身无分文的走。那我怎么办?去投河么?” 长子劝母亲不要闹了,和父亲道个歉,拿出主母风范,给父亲纳个贵妾。 这妻子冷笑:“贵在哪?两面三刀,东食西宿么?” 小儿子走出来,对母亲说:“如果母亲走,我跟着,我找份行船当水工的活,我养您。” 县令暴怒:“你县丞主簿的活,体体面面的,你不要了?那以后不是我儿子,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这妻子看着小儿子落泪:“好,好,我们娘俩走。”妻子取下头上仅有的两钗一耳环,手上一对镯子,写下和离书,双方签章。 素衣素面布鞋和小儿子离开了县令府宅,身无分文走的。 上无片瓦挡风雨,下无立锥之地可卧床,当夜只能去破庙里盖着茅草安身。 第98章 云泥 王兮佩听了便问:“这是当年文武之争里的'夺妻之诉'么?” 有个长衫书生道:“正是。不过现在文武都不提这事了,武的勾搭兄弟妻,文的抛弃糟糠妻。都没脸。” 王兮佩蓦的想起当年初见五皇子轩辕怀玉,就是文武之争,他为了任家军来感谢哥哥王肃文,结果跟着自己走院墙洞进的家。 心情有一瞬间的低落。 就见落雨抱着两个大纸包小跑过来了:“小姐,有五种馅的。” 王兮佩又开心了:“慢点,别跑,摔着了。” 落雨感动非常:“小姐……” “别把包子摔了。” “小姐!”落雨的腮帮子鼓得比包子还大。 王兮佩乐了:“逗你的,当然是怕你摔了。包子摔了可以再买,落雨可是天下独一份的!” 王兮佩招呼丫鬟们都过来吃包子,玄墨玄青让她们仨先吃,最近这一段时日,总觉得有人盯着她们,但她俩始终找不到人。 而三只纸鸢在蛊族时还常常放出来,到了中原,基本只能收在怀中,不然也能探查一二。 王兮佩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一边继续听。 一个大娘道:“啧啧啧,那刚被撵出家时那母子俩,可怜得。他俩没摸着门道,想找些代写书信的活也找不着,饿了两日了。儿子就去当力工,当纤夫,日结工钱的那种,干那些出大力的活,又没经验,她小儿子那肩膀被纤绳勒磨得全是血泡,但活还得干,继续勒磨下去,破皮出血,血肉模糊,和那衣服都粘在一起。 这县令娘子连把剪刀连根针线都没有。脸皮又薄,红着脸到我家借的。我跟着去那破庙看了一下,那小儿子那两个肩膀,都烂成啥样了。 我好心烧了把草木灰过去,我们乡下人不都是这么治的?烧好的草木灰洒上,布包上,自然就长好了。 这县令娘子还不让,非带着她儿子去医馆,要上那死贵的金创药。唉,金贵人就是不一样。那时候这娘子瘦,扶不住他那发热的儿子,虽然嫌弃我的草木灰,到底也是可怜,我就帮把手,让我儿子把人背过去的,那千恩万谢的,直到现在我来买包子,一定多送我一个。” 旁边有人笑:“怪不得你家若是买包子,总是你来。” 这大娘道:“那是自然,我家大丫,二丫,我家婆婆,她又不认得。我家儿子和男人都是一早要上工的。自然是我来,一个包子五文钱呢,换你,你不来?再说,我又不是没买。” 王兮佩还想听后面,见这话头偏了,正要说话,就见若晴比她还心急:“大娘,你且接着说,后来呢?” “说起后来真是气死人,那医倌也是个好心的,同意赊账,上了金创药,又开了退烧的药,我们好不容易把人弄回破庙躺下。 那个县令的什么贵妾就来了,她说,县令对她如何如何深情,当年也是为了成全她,任何时候只要她愿意回头,县令都欢天喜地的。 若不是县令娘子生了两个儿子,她又大肚量不介意名份,本来县令是要贬妻为妾,以正妻之礼娶她的。 她说县令跪着抱着她哭,说什么失而复得,说什么要把二十年前的婚礼办完,是她不要这个正妻的名份。 她劝县令娘子识时务就早点去县令府宅门口跪着认错,还能保个正妻之位,但不要痴心妄想对她做什么,虽然她只是个贵妾,但在县令心里她如珠似宝,若回来后敢动她一根头发,县令一定剁了县令娘子的爪子喂狗。 又伸出脚来让县令娘子看她穿的鞋,说她穿在脚上的珠宝,正经娘子的脑袋上都没戴过吧。又指自己的衣裳头面耳环项链,说都是县令买来搏她一笑的。 又说,你知道他为啥不给你买这些,因为他觉得你不配啊。你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他可全拿来给我花了,他还唯恐不够。这就是云泥之别。 那县令娘子听了也不作声,但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变胖的。大概就是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想不通。我觉得她也是个实心眼,那个什么妾,一看就是一张嘴能编出花的,她说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 那几天她照顾儿子,我有时会端碗米粥过去,她也都是喂了儿子,反正就没见她吃过东西。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破庙本就那一个角落还略微挡风遮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屋角顶的瓦又破了几块,半夜下雨,无处可挪,她只能用手撑地,用她自己给儿子挡点雨。 她儿子好了以后,听人说衡山寺里找字好的人抄经,活已经派出来了。她儿子才知道,这些活都有专门的掮头接,然后再找人干,她儿子字好,从此在那掮头那挂了名,接抄经,抄孤本,代写书信,抄药方,抄账本,我见她儿子一天到晚都在那抄。 后来我接的浆洗的活多了,干不完就问县令娘子嫌弃不,不嫌弃就一起干。人家不嫌弃,等我接了年节前去大户人家帮忙打扫的活,也带着她。 结果那个大户是以前认识她的,那家的老太太还不敢认,毕竟她现在又壮又胖,又叫了媳妇来认。 她倒也变得大大方方了,不像以前羞于见人似的,人家认出来了,她就承认。 第99章 嫁妆还来 “那家人拉了她坐下,问她怎么回事,她简单三五句话说完了。说完还和我一起干活,那家人后来额外给了赏银加一背筐的东西,有衣物鞋袜。 又让个丫鬟传话,说某些人虽然干的不是人事,但民不与官斗,他家虽是大户,也只是个白丁富户。 找我干活的封大娘,对我说,你们既得了赏,应该是干得好,怎么主家又传话给封大娘,以后不要你二人再去干活? 这县令娘子和我说,许是怕见了尴尬,又说是她不好,断了我的财路。 我那时内心也有些忐忑,也不知下次再有别家的活儿,还要不要再带县令娘子去。 我回家与我那邻居对头遇上了,她惯会与我唱反调,我帮县令娘子,她就说人家那贵妾才是青梅竹马,是原配正妻,是多年有情人终成眷属。 气死我了。 没过几天,封大娘又让我去干活,还特意说要带上县令娘子。我和这娘子一说,她说去,她不偷不抢,没什见不得人的,反正干活拿钱就是了。 那个干活的院子有点偏,去了就安排我俩坐着喝茶,还有点心。坐一阵就说可以了,我们的活干得好,给了三倍的工钱。临走,又给我们一人一只烧鸡,几只竹筒饭,放在两个挎篮里。还安排了驴车送我们回去。县令娘子在驴车上打开篮子看了东西就掉泪了。 她说其实她想过死,小儿子双肩和背上都烂了那会子,她觉得全是自己拖累的,若不是为了她,儿子有轻松体面的事干,再找个好亲事,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如今血肉模糊,高烧不退的躺在破庙里,她如果死了,儿子就不用为了她受这苦了,就还是县令家的公子。 她最后看了儿子好久,擦把泪起身准备去跳河,儿子拉住她,说不要丢下他,他只有娘了。娘若是走了,他也不会回那个逼死了他亲娘的家,要么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世上熬着,要么他也一起死。 她为了儿子打算好好活着,可那个妾来找她说的那些话,我那邻居对头的话,又句句戳她心窝子。 她白天撑着,晚上想死,可如今她想通了,她不知道送她竹筒饭的人是谁,但总归是和我一样,和她小儿子一样想她能好好活着的人。 那她就要好好活着。 再后来她被县令弃之的事渐渐传开。那县令来破庙找过她一次,弄得好大的面子似的,先让下人过来传话,说他明天要来,让她候着他。 这娘子照常去河边浆洗衣服,回来见这县令脸色不好的等着她。 见她如今壮胖,粗布麻衣,更是面露施舍之色。便道他来接她回去,以前的事就谁都不要再提了,那贵妾也是个良善的,要她容人。 这娘子自顾自牵绳晾晒衣物,也不理他。未了问他,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回吧,您那良善的妾来找过我了,让我有点自知之明,她是让你跪地痛哭的失而复得,是让你千金搏一笑的心头珍宝。我是省吃俭用啥也不配的地下泥,我能当着正妻,是因为她不想要这位子,本来您是要贬妻为妾,正式迎娶她的。 那县令说她胡说,那妾不可能这样说,她就喊我,说我当时在呢,我本想躲在一边看个热闹,见躲不过,干脆点点头,学那贵妾的样子,把鞋露出来叭叭叭说的啥,又把头面耳环项链故意展示一遍又叭叭叭说的啥,我学她那样,再把那妾的穿着打扮样子形容了一遍。 最后不忘了大着胆子出口恶气,我说那样子真是上不得台面,仿佛勾栏女得了赏,那嘴叭叭叭的飞口水点子。 然后有些后怕,一溜烟的闪了,又悄悄回来,在外面偷听。 就听那县令道,就算那妾说得不对,也只是她心里害怕。 这娘子道,不亏心又怕什么呢?她让县令回去,既已和离,山高水长,各走各路,前尘往事都是过往。 还有,请县令回去约束自己的眷属,不要再来打扰她,不然后果自负,这事闹大了,没脸的可不是她。 让县令把她的嫁妆还回来,嫁妆单已抄录一份,可以给他。她说,你那贵妾说你觉得我不配让你花钱,既如此,你肯定也没脸花我的钱。 又说如果明天她收不到,就会拿着嫁妆单去知府衙门喊冤。 那县令说她变了,她以前温柔善良,娴淑大度,不是如今这样的。 这娘子说,她被那良善的贵妾逼得差点跳河,即便你们情深义重,倒也不必还要逼死已和离的糟糠妻吧。 又道,经历这一遭,她倒是如今才发现,他一直是怎样的人。俗话说物以类聚,怪不得当年他们三个是知交好友,原是一类人。 那县令生气了,说想要嫁妆,门都没有,已经花光了,她自愿的。” 第100章 轩辕怀玉的心思 "那县令恨恨地走了。当晚这小儿子回来,有个好消息告诉这娘子,他们暂时有地方住了。 有个桔子园缺个看园子的短工,也就一个多月,要守夜,有住的地方,能自己做饭。母子俩收拾了东西赶去桔园住下守夜。 他们前脚走,就有人趁着夜幕在破庙放火,破庙走水,烧成一片焦土。母子俩原来住的那个角落,被人泼了油,是烧得最惨的。” 这大娘说到这便打住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可得回去了!今天耽误我做多少活!” 王兮佩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一个脸大的包子吃下去,正听得津津有味,如何肯放。便道:“你那活儿的钱我加倍补你,你且接着说。” 那大娘道:“我这答应了,到时完不了活,耽误了别人的事。姑娘,等我哪天得空了,再来赚这份说书的钱。” 王兮佩点点头:“大娘慢走,我们这包子买得多,我给您拿三个。” 落晴飞快取出三个包子来放到大娘装包子的提篮里,那大娘道:“那大娘就不客气了,大娘走了。后面的事我们本地人,大家都知晓的,你想听问问别人。” 王兮佩一问之下,果然有人接着说:“原是那贵妾听闻县令去接人,心里恨,可这娘子铁心和离,只要嫁妆,她得知了便对这县令道,将那破庙一把火烧了,母子俩住的地方没了,自然就低头回来了。 这火是当天半夜烧起来的,也不是白天母子俩出去干活未归时烧的,所以只怕是这妾有心要烧死这母子二人。 这县令责怪这贵妾,这妾便道,若真是死了,不正好麻烦没了,只要厚葬,再写两篇深情的祭文就可。 这县令又被说动,结果听闻母子俩啥事没有,且母子俩去知府衙门报官了,这事闹大了,又埋怨这妾下手太狠,把这母子逼急了。 这事因为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但大概是心虚,嫁妆还回来了。 后来这母子俩用嫁妆买下这个小店,面积很小,位置很好,楼上阁楼睡人,下面就是店面。 她这包子刚开始做得不好吃,后来慢慢好起来,这县令娘子也是下了功夫的。 小儿子干了不少活,后来给人代笔写剧本,意外反响热烈。如今他在这一行颇有名气,三江五湖的两个戏班子固定用他的本子。 这几年母子俩熬过来,日子过好了。县令那边却一败涂地,以前倒也是个正经官,这几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事情败露后,数罪并罚,那妾纵火的事也被揪了出来,两人互相指责,倒将事情补全了。后来全家被判流放,包括大儿子一家三口。 小儿子在破庙被焚为焦土后申请开祠堂,与父亲断绝了关系,改了母姓。这事当初也是惹人非议的,现在都说幸好他走了这步。” 王兮佩刚刚听完这事,未及感慨,就瞧见姜滔大步走来。 到了近前,他伸手牵起她。 王兮佩仰头看他帅气的下颌线:“去哪?” 姜滔道:“昨天不是嚷嚷想当一天渔民,去捕鱼捞虾?说要躺摇曳的船上看云天一色?” 王兮佩眼睛亮晶晶的:“好呀!” 姜滔握着她的手站定:“虽是大船,好把式,好天气,但你初登船,只怕会晕,如果实在难受,不必硬撑,我们早些返回就是。” 王兮佩眉眼弯弯:“知道了。” 轩辕怀玉这半个月每次收暗报都面沉似水,眼若寒冰。收了人家的玉佩,把自己的荷包送人了,让别人牵她的手……她自尽前,那手藏袖子里不让他碰。 若是这么下去,她只怕是要嫁人了。 他想起她一身嫁衣,凤冠霞帔,他带着轻佻戏谑的笑容挑了盖头,也被惊艳得晃了心神。 纵使她丽绝天下,他心中也只有任姐姐,他转身就走了,一语未发。 直接去了三皇子府,在门口站了半天没进去。 进了对面的轩玉酒楼,这是他送给任姐姐的,说是给三哥三嫂的礼物,心里的那份不能言说,全当祝福吧。 而今自己也娶亲了。 轩辕明睿当初不是让任姐姐没脸么,我如今夺了他想娶的人,日后一次次羞辱给他看。还有什么女人能排在嘉玉前面,真给她脸了。 他在轩玉酒楼坐到天光泛白,远远看着三皇子府,满桌的菜未动一筷,那酒下去了一坛。 他那时有想过枯坐了一夜,他的新娘么?他只觉得她活该,不应迁怒?他母妃似乎说过一句,凭什么,他当时想,护短就是护短,迁怒就是迁怒了! 那大学士敢说嘉玉一句,他就射了他两箭,那血流得,在家躺了三月还没好透,一拐一拐的呢,后来再见到嘉玉不就学乖了么。 没让她跪在三皇子府前,任凭三嫂处置泄愤都是因为不得不给王家一些颜面,不是怕父皇责怪他,而是怕最后反伤了嘉玉。 他第一次在春日宴后从任姐姐那听到王兮佩这个名字,那时任姐姐已经是三嫂了,提到四哥勾选了王兮佩,还是黯然。就凭她让嘉玉伤心难过,就该吊起来抽死得了。 他倒想看看何方神圣,走院墙洞跟着一见,就那么个小姑娘,她也配欺负了嘉玉。 …… 王兮佩那双眸子里的光华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他捏紧了暗报“眼若星辰,灼灼其华”?他不介意再给她掐灭一次。 第101章 要挟 天元寺的佛子睁开眼睛:这小家伙又开始送梦了? 送给一个做大包子的大娘? 咳,咳。 “你送给包子大娘什么梦?” 小家伙:“让她别收养大儿子的孩子,她那七岁的长孙。” “为什么?” “那孩子被教坏了。大儿子一家和县令妾室全判的流放,这个七岁的孙子按理是一起走。 他们求到包子大娘这,包子大娘心软,冒着风险将这孩子报了发热生病,然后收养了他。 其实,她和县令和离五六年,这大儿子一家既没来看过她也没来帮过她,她就不应该收养的。 后来小儿子的孩子死在这长孙手上,都以为是意外,小儿媳过不去这心结,与小儿子夫妻离散。小儿子与包子大娘也因这长孙使坏,生了间隙。 他吸包子大娘和叔叔的血。在供养他考了功名娶了贵女之后,他把叔叔害死了。包子大娘也没用了,他把他奶奶活活饿死在后院。 他恨包子大娘,虽然他父母是因为他爷爷的罪而判的流放,他父亲也和爷爷一起贪,可他恨的却是辛辛苦苦卖包子养他的奶奶。 包子大娘被绑在床上,床边就每日三餐都会按时送来的美食,可包子大娘吃不上一口,最后饿死在食物旁。 不过他最后死在了他姑姑手上,包子大娘还有一个远嫁但意外断了腿的姑姑,这个姑姑有很好的丈夫和孩子,她查出包子大娘怎么死的,杀了这侄子。 送梦之后,或许包子大娘不会再收养那个白眼狼。” 佛子:“为什么不给王兮佩送梦?她就不用嫁轩辕怀玉了。” 小家伙:“我不敢。” 佛子:“轩辕怀玉是有大机缘的人?” 小家伙:“不是他。是姜滔,他的意中人,我不敢尝试改变。” 佛子:“他比皇家还大?” 小家伙沉默不语。 天道:“对,别理他。” 佛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家伙:“你们没发现点什么?” 天道,佛子:“什么?” 小家伙气道:“我有胳膊我有腿了。” 佛子伸手捏了捏:“真的呀!好神奇!” 天道和小家伙送他一个白眼。 姜堰收了五皇子派人送来的书信。 看完信,他长叹一声,还能怎么办呢,得保住田小石,他是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接班人。 为了田小石,那就得让姜滔不要惹怒五皇子,如何不触怒?赶紧把人弄回来,给他安排一门亲事……大不了绑着拜堂,下了药洞房。不怪田小石,只怪姜滔要和五皇子争。 田小石,史家树是姜堰当初收养的孩子,特别是田小石,姜堰认为其有天赋,亲力亲为的教养,倾注心血的提携。 但田小石在一次建桥过程中为了和一个姑娘偷情,违背施工规范,造成九人死亡。 修建了一半的桥面最后一节坍塌了。所幸是傍晚,大部分人收工吃饭去了。四个人摔入河中,在下游找到尸首,五个在下面运石块的力工被坍塌的桥当场砸死。 为了保住田小石,姜堰骗了王尚书,施工流程不对的锅扣在了死者身上,是他们图省事,少做了关键步骤。 对王尚书,他甚至没提田小石,只说是自己监管不力。 为了保住姜堰,继续从事水利,王尚书请五皇子帮忙。 而今这成了绕不开的死局。 但五皇子不象王尚书这么相信姜堰,他彻底查了此事,原来姜堰是为了保田小石,九个人死了,这个田小石得死,但或许可以利用此事扳倒王家,王家倒了,王兮佩就只能依靠自己。 轩辕怀玉再一次登门,王家,除了基本接待礼仪就只有沉默。 轩辕怀玉毫不介意,他笑道:“当初因任家军抢了边仓,我曾来府上表示谢意。王尚书有一事请我帮忙可还记得?” 王尚书道:“说吧,殿下想如何?” 轩辕怀玉道:“我听闻姜堰第三子姜滔与令爱王兮佩过从甚密,我这人脾气不大好,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听说。" “还有,”他笑起来:“我与令爱王兮佩虽由父皇判了和离,但我心中却是夫妻情份未断。” 王尚书:“她不是你妻,你如今有妻。” 轩辕怀玉:“王尚书说得对,那就是妾,本王的妾室迟早要回本王身边,还望岳丈对其约束一二,尽快让其返京。” “返京之后,本王纳妾的事就可以尽快办了。” 第102章 害了几个姑娘? 从王家出来,轩辕怀玉的心情很好,这个小姑娘飞不出自己的掌心。 她在他面前自尽那一刻,他是后悔的,把小姑娘逼得太狠了。 整日整夜的守着她,想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但任姐姐要的,不论是什么他都是要给的,他俩逼死了这个姑娘? 他不让王家人看,如果他们来了,这个女人就不会在他身边了。 任嘉玉来看过一次,嗤笑王兮佩太过懦弱,这样被说几句就自尽了,那她任嘉玉早该自尽了。 他觉得任姐姐说得对。 可他把任嘉玉送到府门口时,就又听到那个声音在半空中道:“真不要脸,公开羞辱别人,又死活不肯和离,把人逼死了,倒说是别人太懦弱了。来来来,有种你让大学士骂你任大姐五年,你只能受着,你从结婚当夜起,过一过王兮佩这五年的日子,再看看你任大姐能熬住几天?长得丑,心眼坏,仗着父兄守边关,还有个蠢皇子当狗用,害了几个姑娘了?一对又蠢又坏让人恶心的叔嫂。” 任嘉玉气得那脸通红,而他第一次没了同仇敌忾的心情,随意安抚了两句,送上马车,就急忙返回去看王兮佩了。 害了几个姑娘了? 他忽然想起御史大夫家的孙大姑娘,户部右侍郎凌家的三姑娘,甚至还有同是行伍出身,兵部员外郎陈家的姑娘。 她们都是不喜欢任嘉玉,让任嘉玉不舒服的人。 任嘉玉和他提了两句,他对自己暗卫队的队长只说了两个字:“去办。” 孙大姑娘被人绑了,一脚踹跪在任宅大门口,两个蒙面黑衣人,一个负责啪啪啪的抽孙大姑娘大耳刮子,一个把变音哨含在嘴里,负责辱骂孙大姑娘下贱无耻,如娼如妓,卑劣小人,嘴贱该抽。然后两人在京兆尹和皇城提防营的人来之前飞快的闪了。 只剩下脸快被抽烂的孙大姑娘倒在地上。据说孙大姑娘也在自家园中偏僻处上了吊,被忠心的丫鬟发现,瘦弱的小丫头人肉顶着,支撑到再有人发现她们。孙大姑娘被救下后不久,远嫁去了外地,从没回过她从小长大的京都。 凌家三姑娘被扒了外衣卸了钗环,里面虽是一套严严实实的长衣长裤,但长发披散下来,被人吊挂在城门楼子上,像个女鬼一样。时辰算得刚好,吊了半个时辰就被要开启城门的守卫发现,大叫大喊的把凌三姑娘姓甚名谁,谁家的姑娘,嚷嚷了个一清二楚。下面全是等着开城门的百姓……凌三姑娘出了家。 陈家姑娘和任大姑娘倒是没什么过节,只是陈姑娘有个相好又定了亲的男人,被任大姑娘的小跟班盛家小姐看上了,盛小姐思之想之,也去表过衷肠,被那男人拒了。 陈姑娘知道这事骂了盛家姑娘两句。任姐姐说盛姑娘一片爱慕之心,鼓足勇气去表白一番又怎么了,那陈姑娘这么怕被别人抢了男人,也是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 既如此还不如成全了盛姑娘一片痴心,和陈姑娘这样的人结亲岂不是可惜了一位青年才俊。 他本不太想管这事,陈家算是武将体系的,何况只要没惹到任姐姐,他也不生气,别人与他何干? 他随口一说吏部最近对这男人有调动,职位还不错,两个小姑娘眼光挺好,确实是位青年才俊。 任姐姐怎么说的,让他去试试这个男人,若是真对陈姑娘情比金坚也就罢了,若是其实也动了心,要转投盛姑娘呢?没准儿能成就一对佳偶。 他找了这男人来见了一次,提到盛姑娘的心意,又提到那个职位。哪个有点才华的男人没有建功立业的心,十多年前夺妻之诉,那个武男断了功名路之后,日子还不是过得妻子也不满意,哪怕功名路是因为她断的。 这男人回去想了三天,和陈姑娘提了分手,退了婚。五皇子亲自找的他,那么好的职位……职位公布后,这男人求娶了盛姑娘,两人双喜临门的赴任去了。五皇子笑死了,任姐姐说得对,哪有什么情比金坚,为了一个本就是他的职位,就把相好多年的姑娘退了婚。 陈姑娘没了半条命,盛姑娘雪上加霜,把当初她挨的骂当街全给骂回去了,毕竟她现在才是有媒聘的正主,而陈姑娘被退了婚。 也是那男人见了陈姑娘不知是内疚还是怜悯,又有些拉拉扯扯的,盛姑娘知道后自然不会放过,大庭广众下将陈姑娘骂了个狗血喷头。 王兮佩在他面前自尽的那刻,他才觉得有些事可能不太对。 他无视她的簪子扎入他的手指,只记得她眼中的绝望。她拔下第二根簪子扎进胸口那一瞬间,他慌得不知所措。 第一百零三个章 如鸟断翅 而今因为这句“害了几个姑娘了”,他惊觉自己十几岁年少时挺坏的,看了看脸白如纸的王兮佩,可能一直没变过,他一直就挺坏的。 他为任嘉玉做这些事,母妃是不乐意的。 他母妃陈妃和五公主的母亲李美人,都和皇后走得近。 大概是母妃陈家当年受了张家十二郎的恩,具体他不清楚,也不关心。 记得母妃以前见他少年英姿,曾说过抱歉,儿子这么优秀,又深得父皇喜爱,本来也是可以争一争的,但因为陈家得过恩惠,陈妃内心里就定了儿子不可以争,因此还觉得对不住儿子。 后来见他帮任嘉玉做这些事,陈妃颇为失望,道如今觉得你真是不可以争。 你虽年少,但你父皇象你这么大时已做了许多大事。又道你那任姐姐用你倒是很顺手。 言下之意自是不喜。比起任嘉玉的直来直去,王兮佩这种好性情,天天高高兴兴的自然更得母妃喜爱。 他曾远远见王兮佩与陈妃说说笑笑,自然而然地坐在一处,两人时而低头凑在一起不知看什么,时而又拉拉扯扯的大不庄重,不知在干什么。 兮佩有顽皮可爱娇嗔的样子,他的母妃竟也有。 这样小儿女的亲昵情态。 他立在远处看了很久,最终转身走了。 因为嘉玉不得陈妃喜爱,他曾和母妃吵过。母妃说,她是你三皇嫂,我自个的儿媳妇不喜欢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的。她又为什么要让我喜欢,她凭什么身份和兮佩来争我的喜爱? 他无言以对,但见嘉玉垂泪,嘉玉说王兮佩有父母兄姐疼爱,天天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别人见之欢喜。 而她这样无依无靠,父兄不在身边,祖母也去世了的,天天严肃冷脸才能管住下人的,自然不得长辈喜爱。 打这以后,他见了王兮佩天天乐呵呵的样就来气,一天三顿不落的训斥。她学乖了,变得沉默安静。 他想起她自尽前笑了一下,全是苦涩。又想起暗报上写,她和那个姜滔在一起时,常常“喜不自禁,笑意盈盈”。 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回来,自己的女人还是在自己身边才好。 封个侧妃会不会让她心里好受点? 她说过“兮佩不为妾”,她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她父亲的仕途罪责呢? 坏就坏吧,他就是个坏的,能让自由的鸟儿飞回来就行。但凡还想跑,不老实待在他身边,那就翅膀折了,腿打断,只要她乖,他会对她好的。 在王令仪庄子上干轻省农活的扬州瘦马董柔儿,总是做梦,有时她会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要迷登上一阵才彻底清醒。 她来京都找王肃文,是为了替万罗报仇。 董柔儿仰慕万罗,若没有万罗,被丢弃在林子里的她就被野狗撕咬成碎片了吧。是万罗率领的商队经过,打跑了野狗群,救了她,将她带回扬州。 扬州六大家有专门培养瘦马来为他们所用,她长得还行,和别的小姑娘一起受训,学习各种技能。 当初王肃文返京前对她的安排,她心怀感激。扬州六家乱斗,一片混乱,如果不是王肃文妥为安置,谁还管她。 她想过找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可是被骗了不说,还挨了打。 万罗之死最初都说是意外,直到几年后尘埃落定,王肃文于朝堂之上声名鹊起,才渐渐有风声传出,万罗之死是王肃文有意为之。 将扬州六家视为毒瘤者,夸奖王肃文挥手之间,神来之笔。 可董柔儿听了却是诛心之言,她的救命恩人被人杀了,炸得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王肃文。 在梦境里,她步步为营,对赵欣然的陷害无往而不利。 在现实中,她刚一冒头,就被王肃文的妹妹王令仪压制。 梦中压根没有这号人,她听说王令仪中了毒,是梦中她来京都的时间晚了几年么?所以梦中的王今仪是已经中毒死了? 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等一等,先在庄子上蛰伏,等待时机再出手。 要么,她应该如梦中一样,直接对赵欣然出手。 梦中的王肃文知道真相时候的痛苦就是她要的报复,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报复。 梦中她曾对王肃文心动,他对自己如此好,赵欣然又已然快要被她弄死了,借他的手杀了他妻儿,这个报复对得起万罗了么? 她或许可以和王肃文相伴一生,他十分耐看的帅气。 可她刚刚想要超出平常的亲近,王肃文就躲开了,董柔儿注意到他眉间的不屑与抵触。 她低头笑了一下,这世上真正把自己当人看的,只有万罗。 董柔儿又做了一个梦,原来还有一环。梦中的王兮佩历了千难万险带着姐姐的救命药回来,那会儿王令仪奄奄一息。 杀了王兮佩夺了药的是一位英气的任大小姐,人家顺手用她董柔儿背锅,她用赵欣然背锅。 她做的局,泼的脏水,他都信了。他固执的相信“眼见为实”,哈哈哈,戏台子上演的他怎么不当真? 现实中打她的老相好,也被她给赵欣然安排成了奸夫,所以顺理成章的,赵欣然怀的也就不是他王肃文的孩子。 本来她也露过两三次破绽,但自从任大小姐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她就奇怪地拥有了一个盟友,她的漏洞很是机缘巧合地被任大小姐补上了。 赵欣然与别人勾搭成奸,害死王肃文的两个妹妹,因为这两个妹妹都无意撞破了她的背叛,被杀人灭口。而今她又对董柔儿下毒手……任大小姐与董柔儿联手给赵欣然做了一个死局。 如果只是平平常常的死了,将来如何痛彻肺腑?如何在日日夜夜里被回忆折磨?更何况他对她的无意,抗拒,不屑都激起了她心里的难堪,很好,那将来你就在饱受折磨里偿还吧。 赵欣然最终惨死在了董柔儿手里,那具被折磨得神鬼难辨的尸体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董柔儿回忆起梦中的情形,她是不是应该去找找这位任大小姐? 第104章 归家 佛子:“为什么给王令仪送了梦,又给董柔儿送? 小家伙正玩自己的胳膊腿,捏捏蹦蹦。忽然停下:“董柔儿?我没有。” 佛子开天眼,过了一会儿:“魔族?” 小家伙:“人间心魔怨气越大,魔界就越鼎盛的魔族?” 佛子:“心魔怨气就是它们的香火。王家如今何去何从……若是有人再推一把……你那一梦安享了二十年的太平,只怕会被心魔打碎。” 小家伙:“心魔生梦,是想再推一把?要起战事?” 小家伙撅嘴:“我应该安享太平的。我应该的都没有……” 佛子好像看见天道冒了一下头,听了这话又缩回去了。 “兮佩不为妾。” 轩辕怀玉辗转难眠,第二天入了宫。 轩辕昊:“你就非她不可?” 轩辕怀玉:“是。” 这几天朝野上下诸人议论纷纷:“有皇子侧妃有封号的么?” “开了我朝先例。” “再给尊荣,也是贬妻为妾了。” “这还没娶侧妃,先求了封号。王尚书那边什么反应啊。” “谁知道啊,皇家娶妃,王家还能如何?” “辰侧妃,辰侧妃。”任嘉玉摔了杯子。 目前还一无所知的王兮佩最近但凡有空就在做一个荷包,心里有隐隐的甜。 一点点的绣着一个滔字,笑起来又羞得用帕子盖上自己的脸。 她拿出那块玉佩,将另一面乘风破浪,扬帆起航的图案描下来,打算绣在荷包上。 姜滔收了家书,爷爷病重,要他即刻返家。 姜滔立即动身,临走前向兮佩辞行,纸鸢忽然扑愣愣冲出一只:“别去,假的,别去,假的。” 姜滔心有狐疑,沉吟片刻,对王兮佩道:“事关爷爷,我不敢赌,但会小心。”看了王兮佩许久,又道:“等我回来,有礼物给你。” 这边轩辕怀玉得到的消息,王家看来并不打算通知王兮佩返京。 轩辕怀玉唤来暗卫队:“去把王兮佩带回来。” “若是王姑娘不愿意……” “绑回来。其他,不能慢待。” 姜滔日夜兼程返家,却见家中喜气洋洋,带着疑惑,先去拜见姜老爷子。 爷爷见到姜滔喜得人都精神了不少,拉着坐下,爷孙俩聊个没完。等到母亲亲自来唤一起用晚饭,姜滔又拜见了母亲。 也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家信上如何报爷爷病重?” 爷爷笑道:“你父亲这次对你的事颇为上心,亲自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我看他,也算是想明白了,怕你对他有怨有气,不肯归家,就借了我这老头子的缘由。” 母亲也笑:“如果这次你们俩父子能把话说开,不要总是父子不相见,我也放心了。” 姜滔道:“这事,怎么从未提起,却办得如此着急?” 母亲道:“你父亲说他早就相看好了,只因他在外东奔西走,与你又是见不到面的,才拖到如今。” 姜滔道:“儿子已有中意的姑娘,这个姑娘我不可耽误了人家。既已还在相看,又是我们理亏,好生和人家姑娘那边说,若有什么需赔礼的,由儿子赔。” 爷爷道:“你父亲忙上忙下的为你折腾,这姑娘你母亲也看过不错,何苦非要谈崩了。若是这样,岂不是打你父亲的脸?你们父子有机会缓和,他既主动要为你办事,你且让他办。” 姜滔道:“我自去和父亲告罪。爷爷,您放心,我会和父亲好好谈。” 又对母亲道:“既是好姑娘,更加不能轻慢,尽快告知人家才好。母亲与我即刻登门告罪吧。” 母亲道:“这姑娘和父母现住在咱家外庄上,你既执意要退,我先去告知你父亲一声。” 姜滔道:“不是咱本地姑娘?外地远嫁?” 母亲道:“是你父亲修水利那府郡的人家,姑娘好看,温柔明理的,父母也都温和良善。至于家境,你父亲说这家是做果子生意的,自家就有五个果园。低娶高嫁,虽是果农果商也是有自己生意,你如今也从商,也不知你做成啥样,只怕别人倒是比你强。成了亲你就回来,在家附近盘两三个店面当掌柜就好,别在外面东奔西跑了。就算这个不成,你倒是上心领个媳妇回来啊。” 姜滔听着笑而不语。等母亲说完,姜滔道:“不必通报,我们径自去庄子上见见人。” 等直接进了庄子。母亲道:“就这么悄悄来了于礼不合。” 姜滔笑道:“这事于礼不合的地方可太多了。” 姜滔又叫过两个丫鬟,仔细吩咐了,便和母亲进了厅堂,中间隔墙上有大窗户,两人进了厅选一处角落里坐下,对面厅内的人看不到他们。 一个丫鬟一会儿先请了一位姑娘来。 第105章 寄人篱下的姐妹 一个丫鬟一会儿先请了一位姑娘来,这丫头道:“姑娘且稍等,奴婢去看看做新衣量尺寸的人来了没有。” 这丫头走了,另一名丫鬟上茶水点心。忽然自来熟的和这姑娘攀谈,问到五个果园,是不同的五种果子么? 这姑娘随口答了五种。 一会儿有丫鬟请这姑娘去量尺寸。又有一对夫妇进来这屋子,问到五个果园是不同的五种果子么?这两人一人答是五种,另一人答是混种,远不止五种。 发现答得不同,另一人连忙改口,是五种,自己记错了。问是哪五种水果,又与前一位姑娘答的完全不同。 听到这,母亲的眉头皱起来。自己家种的哪五种果子,这父母女儿三人答得全都不一样? 姜堰匆匆赶来,见到他们就交待,一会儿他夫人和儿子来了,若是问什么,只由他和这位父亲答。 姜滔母亲听了,那眉头皱得紧紧的,再也抑制不住生气走到隔壁的厅室:“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又为什么要骗儿子?” 那三人一见似乎是露馅了,吓得脸白,一人便道:“在下是在姜大人手下管力工的头。” 那妇人见这男子立刻就说了,姜堰脸色难看但也沉默,便道:“我是,我是姜大人工地上管着烧饭的,都说我不象烧饭的,他们送我个绰号烧饭西施。” 这妇人战战兢兢说完,姜夫人听了气得发昏:“所以你们不是夫妻?” “不是,不是。” 姜夫人转向那容貌清秀的姑娘:“那姑娘又是谁?” 这姑娘施一礼道:“不瞒夫人,我是姜大人义子田小石的同乡,田小石与我表姐关系亲近。 我少时父母双亡,家中并无兄弟,我还有一年幼胞妹,由族长定了,我家的房子田地归表姐家,表姐父母,即表叔表婶负责抚养我姐妹长大,直至出嫁安排嫁妆等事宜。 姜大人承诺只要事成,无需我表叔表婶出嫁妆,反而会有重金聘礼。” 姜夫人气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晃被姜滔扶住。 姜堰也吓得急忙要上前搀扶,被姜夫人躲开,冷冷道:“不敢有劳。” 又问这姑娘:“怎的不是你表叔表婶出面,还要请人假扮父母?” 这姑娘道:“大概是田小石和表姐将来要议亲?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姜滔见这姑娘不卑不亢,竹筒倒豆子,倒有几分欣赏。 又见她始终姿势不自在的卷着广袖,便道:“姑娘若不介意,在下问一声,可是手上有伤?” 这姑娘闻言一咬牙,将手掌伸出,也露出小半截小臂,手掌手指上全是厚茧,小臂上是青紫伤痕。 这姑娘道:“我们姐妹在表叔家就是当佣人使的,是表姐的丫头下人,每天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为了让小妹的日子好过一点,我……这时间太紧,我平日挨打的伤根本就消不下去,手也不象富户小姐的,所以衣服都选的长广袖遮掩。 我还是父母在时上了一段时间女私塾,认得几个字,平日里干的都是农活家务,养猪喂鸡,种地砍柴,表姐是正经上过学堂,还学过女工女红管账的。 我来这后和府上丫头聊过,就是二等丫鬟也比我强,思来想去,纸包不住火,将来事发,大约也无人会管我们姐妹死活。” 姜滔点点头:“你可想与你妹妹离开表叔家?” 这姑娘一听连忙点头:“如果有别的去处,我们愿意的。” 姜滔道:“那姑娘先在这庄子上踏实住着。” 这姑娘忽然对着姜滔跪下。 姜滔道:“可是还有事?” 这姑娘道:“我斗胆为我妹子求一个上学的机会,她还小很聪明……我一人能干双份的活,我手脚快得很,干活儿利落。” 姜滔道:“起来吧,我答应你。” 姜滔对这三人道:“先下去休息吧。”三人神情各异的下去了。 姜滔见母亲神色恢复了,放心不少,扶着坐下。 随即对父亲施礼:“拜见父亲。”脸色平静。 姜堰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姜夫人怒道:“倒还和儿子甩上脸子了。这事我去和父亲说,把我们上上下下骗了个够。”一拉姜滔:“我们走。” 姜堰一见夫人生气,也有几分气短,一言不发的跟着母子二人回家。 等到了姜老爷子那,等姜夫人把事说了,自然又把老爷子气个够呛,抬手举起拐杖就打。“你若不喜欢这个儿子,你就不要管他的事,以后他的事,你休要再插手。由我这个还没被你气死的管。” 姜滔一听这倒也不错。 又在心里数“八,九,十”果然母亲见那拐杖下去的扎实,气归气,还是心疼,起身拦下了。 姜堰道:“儿子也是没法子,这逆子多大的胆子,敢和五皇子抢人,那王兮佩是王尚书家的嫡次女,原是五皇子妃。 和离之后,五皇子娶了他寡居的三嫂任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前不久又为王兮佩请封,说是要娶回去当侧妃,封号为辰。 这逆子喜欢人家五皇子的人,这是要坑害全家么,他几个胆子和天家抢人?” 第106章 抢人 姜滔日夜兼程归家,此时才听闻轩辕怀玉和离之后,并未放手,还想把兮佩娶回去当侧妃。 他这次回来随行四个小厮,姜滔唤过来两人,命他们回去向二当家三当家传令。 想了想又唤了一人过来,吩咐下去查查田小石。凭着对父亲的了解,这事不太对。 如果仅因为担心他和天家抢人,父亲一开始就可以把这事告诉爷爷和母亲,没必要瞒着。 除非这事里还有事。 吩咐完了,才转身回屋。见母亲还在生气,父亲在一旁哄。 姜夫人道:“你若担心他和五皇子争,把人叫回来也就是了,哪有给儿子随便找个人来当媳妇的? 咱儿子哪里不好了,九岁就吃饷了,在工部正经有份差事。这些年儿子一人拿着六份俸银,一分不要,全都交家里。从小到大就是最省心最懂事的,就你怎么也看不到这孩子的好……” 姜滔退出来。 而王兮佩和四个丫鬟全被绑着手脚,坐着两辆马车,被左右两队高头大马的明卫暗卫押送着回京都。 轩辕怀玉的这两个卫队长和王兮佩都是认识的,但这俩人向来瞧不起王兮佩,虽然明面上她当了他们五年主母。 有时王兮佩觉得他们辛苦,还会熬些汤水,做些汤饼给王府的明卫暗卫队,但得到的只有他们的耻笑和蔑视,原因无他,就是轩辕怀玉对她不加掩饰的轻视和折辱,让他们都心知肚明,王兮佩不过就是个下人。 他们会态度恶劣,神情倨傲地在王府各处阻拦她,不让她进入,除了书房、轩辕怀玉的院子,甚至到后来,如果任嘉玉来了,她这个正牌王妃就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别出来。 任嘉玉来了,去了轩辕怀玉的院子,王兮佩和丫鬟去花园剪花插瓶,被侍卫拦着不让进。 王兮佩问:“为什么?” 那卫队长似笑非笑地说:“任大小姐来了。” 王兮佩还是不明白:“她来了,我就不能去花园?” 那卫队长说:“若是一会儿主子和任大小姐要逛园子,我们还得请您快走,那多麻烦。 主子瞧您碍眼,最多骂两句。脏了任大小姐的眼,任主子不高兴了,主子就是要动大怒的,您就在自个院子里待着,等任主子走了再出来不好么?何苦连累我们?” “任主子”,卫队心中,任嘉玉才是真主母。“何苦连累我们?”,与她这个名义上的主母自称我们,其实就是将她看作一样还不如的下人。 王兮佩退避三舍,只求自己关上门能过自己的日子,还是不行。 一会儿卫队长就来了:“其实还有个地儿您是可以去的,主子让我来说一声,任大小姐要吃刚出锅热乎乎的牛肉饼,要现做现吃,您先去厨房准备着吧,任大小姐的丫头什么时候传话了,您就赶紧做。” 她在厨房等到任大小姐都走了半个时辰了,也没人告诉她一声。 王兮佩在这样的处境下依然想得开,她动手将材料做完,香喷喷的牛肉饼她和她的丫鬟们吃了个饱,又将其他的分给了厨房和几处的下人们。 她依然开开心心的。 卫队长有些奇怪:“这次没给我们送?”又想:“去,当谁稀罕?!” 和杨映雪默默承受一样,那些看上去我没事,我挺好的内里是无处诉说的悲伤,是勉强撑着的最后一点自尊。 在那几年里,没有尽头,没有出口。看上去香喷喷吃下肚的牛肉饼,在无人处就全部吐出来,她想忍住的,想吃胖一点,好让父母兄姐别担心,却忍不住那翻江倒海。 看见这俩队长,王兮佩沉默不语,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舒服一点。 队长脸上带着讥讽:“辰侧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主子有交待,除了绑着您,不能慢侍。 王兮佩不太明白什么辰侧妃,只道:“那松开我的丫鬟。” 队长似笑非笑:“哪有主子被绑着,下人先解开的理?” 王兮佩道:“就是做不到?那又瞎扯什么。”闭上眼睛休息,不再理会这俩人。 二当家三当家得了姜滔的令,于晓问彭飞:“老大这意思是,要将人抢回来?” 彭飞点点头:“应该是的。” “不怕这人的身份?” “他也没亮身份啊。” 于晓拍案而起:“那还等啥?干呀!” 押着王兮佩的这两队人加所骑的马一夜之间全开始频频拉肚子,医倌和兽医一起找来看,都说是水土不服。 马骑不了,只能走路,还要带着五个被绑着的女子,速度如同龟行。 两个队长着急,主子是找人查了好日子的,要办娶侧妃的大礼,纳这个妾怎么还讲究上了呢? 但也不敢误了主子的事,去码头租了大船,改走水路。 果然顺风顺水。 待行至宽阔江面,忽然前后左右靠过来五条大船,两个队长正不明所以,就见五条船,哗啦啦升起旗帜,船头桅上,赫然迎风飘展着一个“滔”字。 两条被围的大船一见“滔”字旗号,船上的水工,舵手,船长竟然齐刷刷弃船往江里跳,跳水后的众船工入水游开,有小舰板将船工接到那五只大船上。 第107章 轩辕怀玉赶来 两个队长正惊疑间,就见前后左右的船里,有人掷出飞链镖,甩锤,他们的人不时应声落水。 剩下的人急忙退回船仓内,船面甲板上空无一人后,就被左右的船只两两相夹,甩出套索勾在船头抛锚绳柱上。 固定住后,长搁板放下,两边船里的人如履平地,飞身登船。 王兮佩看着自己左右如临大敌的两个卫队长,冷冷道:“将手里的兵刃,暗器收了吧,他们的人如果死了一个,你们全都要死,要想活着就不必做困兽之争了。” 一个卫队长道:“胡说,我们是王府卫队,他们不敢杀我们!” 王兮佩道:“你有王府令?你们一路上敢亮王府卫队的身份?杀了你们也不过是渔民仗义出手,救了我们五个女子,斩杀劫掠女子的盗匪!你们以前办的事,又有几件敢公开说?” 两队人还举棋不定,冲进各仓救人的渔民已将两支卫队尽数绑了。 众人救出王兮佩松绑之后,便问她如何处置这些人,落水的那些明暗卫队的也被救起,江风一吹正瑟瑟发抖。 毕竟是她受了委屈,总得为她讨回公道。 王兮佩看着这些笑呵呵的渔民,他们救了她,护着她,要为她讨回公道。不能负了护着她的人。她让人将两个卫队长挂桅上,剩下的都绑在长绳上,时不时扔下水泡一阵。 见他们惨白着一张脸,只觉那五年的委屈都好了不少。 两队人都几乎没了半条命,王兮佩吩咐在最近的码头将人扔岸上。 两个卫队第一次在昔日王妃眼里看到了冰冷的蔑视与敌意,她再不是那个逆来顺受,只盼和离的小姑娘。 骂人纸鸢在半空中骂:“你们主子就是条狗,你们比狗还狗,任大姐动不动放狗咬人,你们这一帮子捧臭脚的垃圾,没有人心的祸害,好男儿一身的本事,自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除暴安良救济贫弱,而垃圾天天只知道恶心别人,对付些手无寸铁的姑娘。有一天到了阴曹地府,你们的丰功伟绩便是逼死了几个姑娘!” 卫队诸人远远望去,王兮佩立于船头,依然漂亮得扎眼,水中仙子一般,在簇拥之下,与众人返航。她那明丽温和的目光与笑容,依然还在,只是投向的是那些渔民。 两队人垂头丧气,就见远远奔来一队人马,为首正是轩辕怀玉,这两队人见了喜出望外,纷纷下拜。 两队队长道:“主子怎么亲自来了?” 轩辕怀玉停住马头,坐在马上看着远去的船,又看了看这些手下,只道:“自是本王想亲自来接。” 董柔儿头痛欲裂。她最近的梦越来越纷繁复杂。 梦境中,不知何故皇后,太子,几位皇子与长公主还有皇妃们一个个惨死,只有五皇子逃出。 明正帝轩辕昊仿佛得了失魂症,她可以看见他,甚至能看见还有一个他在目睹一切,另一个轩辕昊能看见二三四几位公主是如何死的,能看见一些刺绣,听到一位明贵妃得意的笑声,轩辕昊能看见自己下令用板子抽打被拧压着胳膊跪下的皇后,血水冒出来,他仍暴怒不已,不知错的东西。他搂着明贵妃安慰。董柔儿看不太懂,不知其意。 在梦里任意来去,看不太懂的就不看了。董柔儿去看别的,她看见广怀王勾结北匈,反了。这很奇怪,这个时间应该是明正帝三道圣旨,御驾亲征,痛殴来犯之时,可在梦里是广怀王大开国门,北匈长驱直入,山河破碎。 轩辕朝的边民将士在无朝中军粮军衣甚至是兵器后援的情况下,天寒地冻里穿着薄衣饿着肚子,奋起抵抗,无兵器就用木棒,石头,血肉之躯。 一位位文臣武将,王家,何青,贺兰城,叶舟,商槐堂,庆王,豫王,宁远侯父子,杨长风……. 依然尽全力在内忧外患之际扛起一片天。老百姓们节衣缩食的支援边境,同仇敌忾。 皇后故去后不久明正帝轩辕昊去世,帝后双星灭。 众臣拥立出逃成功的五皇子即位,轩辕朝的夜空虽鬼孽四出,但依然文星将星闪耀,他们每发一寸光都在逼退魑魅魍魉,照亮夜空,新的帝星虽弱却稳稳上升,幼帝星旁稚后星也闪出微光,鼎力扶持,看似还有希望。 扬州在乱局中依然猥琐发育,六大家成为毒瘤,没了明正帝,王肃文依然去了杨州,解了杨州危局,为空虚的国库搬回了大量财富,及时补充了一批军需,灾荒物资。 小皇帝,少年天子轩辕怀玉虽有太子妃王兮佩,但真正称帝之后立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任姐姐任嘉玉为后。 太子妃自请和离不许,又自请下堂。轩辕怀玉仍不管不顾,封王兮佩为辰妃时,王兮佩已离宫,奔走在为姐姐王令仪寻找解药的路上。 鬼谷怪医一直未找到,边国趁轩辕朝内有广怀王,北有北匈作乱之际,也大举兴兵。那时未有滇军,蛊族也未下山。 刚刚即任的蛊族大祭司落云嫣和蛊族族长在阴山上率三万蛊族奋起抵抗,云昭知府率全境各族兵力入山,与蛊族一起并肩而战。 但边国人与我朝百姓相貌相似,甚至冒充本朝百姓趁蛊族不备大肆虐杀英勇抗敌的蛊族。 阴山之上,一时敌友难辨,战事胶着。 王兮佩为了姐姐四处奔走,心有牵挂的轩辕怀玉一直派卫队暗中保护。任嘉玉杀了取药回来的王兮佩,稚后星灭。任嘉玉将药毁掉,王令仪无医无药,毒发身亡。天福星损一。 小侯爷江衡回家奔丧,杀春柳后自尽,遗言与王令仪合葬。将星损一。 董柔儿与任嘉玉联手做局,赵欣然惨死,王肃文知道真相后,杀了董柔儿与皇后任嘉玉,王肃文亦死于皇家卫队。文星损一。 落云嫣被其姐落不忘陷害,为了不让蛊族百姓为救自己而全部落入了边国埋伏圈,大祭司落云嫣引天雷自爆而亡,向全族示警。天运星损一。 第108章 星落星升之前世今生 终于再也瞒不住,王尚书得知王肃文,王令仪,王兮佩全部亡故。就是已怀有身孕的儿媳妇赵欣然也已死了,胎儿被从肚腹中生剖出来,一刀刀扎死。 王尚书一夜白头,溘然长逝。 文曲星灭。 受文曲星滋养的一众小文星,在黑暗中支撑不住鬼孽之气,挣扎忽闪,最终全灭。 姜堰在王尚书活着时坚守,王尚书身故后,犹豫了两日投了广怀王。 广怀王恨何青坚守北境。天姿英才,在这种腹背受敌,缺衣无粮的情况下,居然扛住了北匈。 北匈最初因广怀王的里应外和而长驱直入,很快何青,宁远侯,叶舟,为儿子心疾而早就退了的辅国公也重新披挂,军民浴血奋战,特别是何青所率部,战斗力惊人,硬生生将北匈撵了回去,一寸寸土地夺回,又将广怀王压制在封地内。 广怀王让姜堰去北境,给何青送了一批物资,又给何青送了几套内外衣服和披风,说是姜夫人所做。 何青一生未娶,只有父母高堂,衣物向来随便穿穿,贺兰城,商槐堂,姜堰,叶舟等人的夫人和妾室都给何青做过衣服。何青不疑有他,这些衣服当即穿上了身,十天后毒发身亡。 何青毒发时正在两军阵前,拼着巨痛和七窍流出的黑血,仍下了四道军令,做最后的安排。并于最后催马冲向敌军,座下黑豹子千里马,似有感应,仰天长啸发出悲鸣,驮着主人冲过去,马身被长枪和箭羽扎刺射中,仍不住奔跑,直至主人枪挑目瞪口呆的敌军将领,这人这马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不能够冲到自己面前的。 何青亡,武曲星与白虎将星双星灭。 辅国公赶至北境接手,晚到一步,失去何青,任家军父子三人,除小儿子智勇双全守住了阵地,任家勇与长子中计战死。两将星灭。 辅国公到后不久,任家小儿子听闻任嘉玉也已亡故,拜别辅国公,隐于江湖。一将星暗。 姜堰归家,日夜喝酒,而姜老爷子和姜夫人收了贺兰城,商槐堂的书信。 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和夫君是这样的人,姜老爷子问了姜堰,姜堰承认了。 父亲流着泪在姜堰的酒里下了毒,将媳妇唤来交待了后事,道:“姜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子不教,父之过。”姜老爷子执意和儿子一起喝酒聊天,菜是姜夫人做的,全是两人爱吃的,姜老爷子先毒发,先走一步时说:“这样也好,不用白发送黑发了。” 姜堰临死前,抱着姜夫人说出真相,养子田小石夫妻俩投了广怀王,如果他不给何青送那批东西,死的就是姜夫人。 姜夫人这才想起,田小石夫妻俩前一阵忽然来家住了一阵,帮她干活,陪她聊天,陪她吃饭,孩子们大了各自在外,有人陪还挺好,他们直到姜堰回来那天才走,现在才知是连夜去了广怀王封地。 她还以为是这夫妻俩转性了,原来是这样。她哭着说:“你糊涂呀,就是我没了命,何青得活着。如今你死了,我又活着干嘛呢。” 姜堰道:“被广怀王骗了,不知会要了何青的命,悔之晚矣。” 姜堰亡,天巧星灭。 姜夫人将一碗热油泼于自己脸上,毁容,长胖三十斤。入广怀王封地,三年后找到田小石夫妻,毒杀之。 返乡归家于姜堰坟前喃喃道:“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我。”遂自尽。 不久,又一噩耗传来,辅国公离世。 叶舟率两子对抗广怀王,而今只能往北境驰援。 北匈听闻辅国公离世,立刻兴兵来犯。令所有人意外的,在叶舟赶到之前,辅国公那个有心疾后被治好的儿子,一直被辅国公低调地带在军中,稳稳的接住了局面。 利用北匈以为我大军无首,轻敌来犯,他直接剿灭北匈十万兵,一场大战打得酣畅淋漓,北匈措手不及。 星官发现在辅国公去世后又灭掉的一颗将星旁,一颗新将星正熠熠生辉。 这是轩辕昊与张茹离世,帝后双星灭后,第一次有新星点亮。 董柔儿在一阵阵的头痛欲裂中,最后一点清明也渐渐消失。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所有这些人都得死,死了,轩辕王朝就一片黑暗,我主我族就可横行无忌。 当那点清明消失,她的头痛也消失了:去找任嘉玉,第一个要杀掉的,王兮佩。 沉浸在被救喜悦当中的王兮佩并不知道,她坐船离开后,垂头丧气的王府明暗卫队欢喜雀跃,轩辕怀玉来了。 第109章 酸辣鱼片汤 王兮佩刚刚回到姜滔为她准备的那个院落,洗漱完了,换了一身舒服的睡衣,就又拿起了给姜滔的那个荷包,还未绣完,看了又看,比了丝线的颜色,一针一线的绣起来。 轩辕怀玉走了进来,扫视了一遍屋子:没看见有男人的东西,心里稍满意。等看见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一针一线绣荷包的王兮佩,那一瞬间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就站住了看着她。 五年了,她做了他妻子五年。她这样轻松自在又专注的样子,很少见到。 大多数时候,她在他面前都不可能轻松自在。 他刚娶她时,的确就是为了给任嘉玉出气。天热,任姐姐胃口不好,想喝一道酸辣鱼汤。他回去让王兮佩做。 酸辣鱼汤是荣国府厨子做得最好,王兮佩一个小姑娘,天天去荣国府陪老太君,听曲看戏,厚着脸皮在那蹭饭,嚷嚷要喝酸辣鱼汤,去了一个月,回回去了要喝酸辣鱼汤,做法人家说了,可自己回家一做就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第二天去一喝一比,人家怎么就不会呢,又请教。 其实后来她做得很好了,鱼片爽滑鲜嫩,汤色清亮,鲜美之中,酸辣味相得益彰。但她还是怕自己做得不好。 王兮佩把鱼汤端来时,双眸生辉地看着他,他盛了一小碗,喝了汤尝了鱼片,还可以,让人立刻拿保温笼屉装了,送去给三皇嫂。 王兮佩当时脸上的表情正是他想看到的。什么东西也配惹任姐姐不快。 后来他顺嘴问了任嘉玉一句,那酸辣鱼汤如何?任嘉玉说,她喝着倒是不错,只是儿子也吵着要喝,就给盛了一碗,结果又酸又辣,儿子那小脸涨得通红,喝了好多水,小嘴肿起。 他听了无比心疼,把王兮佩叫过来在外面院子日头下面罚站。 而他和任嘉玉在存了冰的屋子里喝着西瓜汁,说说笑笑。 后来荣国府老太君把这学做酸辣鱼汤的事告诉了陈妃,直夸这媳妇娶得好。 母妃又转述于他,要他珍惜。他当时只觉好笑,珍惜?她? 而今他忆起这些事,想起后来王兮佩只要喝鱼汤必吐。在宫宴上是第一次,他开始还以为她装的。 以前的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他以后不会了,他会珍惜。 人一旦沉浸在自己专注的事情中,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王兮佩抬头,与轩辕怀玉四目相对。 王兮佩迅速扫了一遍屋子,不见四个丫头,已经被抓了? 这边轩辕怀玉已大步走到了床边,看着她手里那件未完工的荷包,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了。 给别的男人做的荷包? 这个“滔”字如此扎眼。 他想也没想,伸手扯过,两下就剪成四块碎布。 王兮佩似乎同样下意识的,扬手给了轩辕怀玉一巴掌。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 好,很好,为了个荷包,为了别的男人打自己一巴掌。 轩辕怀玉闭了闭眼,她打的,算了,忍了吧,自己以前不是个东西,对她不起,就算欠她的。 “换衣服,我来接你回家。” “出去,殿下这是擅闯民宅。” “就闯了又如何?陛下御批的封号,你现在是本王的辰侧妃。” “不要脸!” “是没打算要了。” 轩辕怀玉逼近她,看着她,离开自己,她好像过得不错,气色比在王府强,人也长了点肉。 “辰侧妃,是打算自己走,还是要本王抱。” 王兮佩的目光扫过那把剪刀,下一刻,那剪刀就被轩辕怀玉扔出去老远。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如果我非要贬妻为妾,迎娶任嘉玉,让你日日夜夜服侍夫君和主母呢?” 这人是真打算逼死自己啊。 咬舌自尽是可以的吗?下一刻她的下颌被他扳着,他抬手点了她的穴道。 “如果你敢自尽,你那四个丫头我会把她们送下去陪你。” “是真无耻啊!” “对自己夫君说话要守礼合规,夫君舍不得才没点你哑穴。” “我没有夫君。你不是!” “我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滔是?” 王兮佩看着自己辛苦做的荷包,眼看要做好了,就这么被他剪成了碎片。心中又气又恨,那眼眶里就不争气的蓄满了泪水。 他扳着她的脸,看见这副样子,想起了以前常常骂她,她也是如此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擦去她的泪,抱住了不能动的王兮佩,终于把她揽在怀里了,真好。 “以前是本王对不住你,以后不会了。” 第110章 补偿 王兮佩无法动弹,但能说话:“不必了,殿下。” 他记得她说过只想离他和任大小姐远一点,最好此生不要再见面。 这他做不到,他可以补偿别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补偿。除了让你离开。” 王兮佩沉默,她别无所求,只想离开。 王兮佩想:我想要从来没有嫁过你。 我想要那五年的日子从来没有在我的人生里。 我要一份独一无二的偏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兮佩不为妾。 殿下,兮佩不喜欢您了,往事不可追。 最后她只说:“臣女对殿下别无所求。” 轩辕怀玉的手蓦的收紧,心头的无名怒火再次升腾,他揽着她的腰,将她压在自己胸前怀里,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以前不是求着我给你一个孩子?不是哭哭唧唧的在床榻上赖着不肯下去?求着本王给你个孩子让你立足?” 王兮佩再次有血冲头顶之感。 “臣女错了。臣女感念殿下为情守身,如今想来,这是臣女的大幸。” 她不能动,但感觉那胳膊把自己搂得更紧,一只手掌直接掐着她的腰突然开始用力,她忍着疼,把他的挚爱拿来挡一挡? 又道:“如今你我都是干净身子,臣女谢殿下,祝殿下与王妃早生贵子,幸福白头。” 轩辕怀玉忽然笑了一下,扳抬起她的脸:“干净身子?心里还记恨我说过的话?王兮佩,你不要闹得太过。 我本来打算娶侧妃的聘礼仪仗全按正妃的规制来,在府里,你什么都和嘉玉一样,什么敬茶什么低一头,我会都免了。 甚至你若想管家就还是你管,你若不想管,我会把我的私产拔一多半给你,你和你将来的孩子除了公中的份例,你还有私产,即便不管家,别人也为难不了你。 明暗卫队由你自己去挑人,要是都不中意,我另外给你建一支。 当初大婚夜,是本王不对,这次我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回本王身边,你低这一次头。 可是若你不肯服这个软,我不介意今天先洞房,让你先把身子给了本王。 若是还不肯服软,我会把你的肚兜小衣先在城门楼上挂三天,再寄给你父母。你们王家将我的聘书聘礼单退回两次了。 我是打算给足你脸面的,但你若不肯要本王给的尊荣宠爱,本王也不介意无媒无聘的将你关到外宅,锁在床头供本王享乐。 王兮佩,你想好了再回答本王。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王兮佩低头莞尔一笑,她笑起来,摄人心魄的美。 “我有想要的。但殿下给不了。 我想要和姜滔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他独一无二的偏爱,想做他的妻子。” 轩辕怀玉冷笑道:“姜滔?他只怕是已经和别人洞房花烛了。王兮佩,这是你逼本王的。” 王令仪得鬼谷怪医的医治已经半年多了,自觉身子一天比一天轻松自在。以前中毒时她虽不说,但那身子一天比一天奇怪,就像陷在糖浆里的人,整个人从内到外的沉重憋闷,举手投足都似千斤牵绊。 而今却像是被人从糖浆里救了出来,又清洗干净似了的,清爽自在。 想起曾经答应过二叔江南,便将鬼谷怪医介绍过去,至于医还是不医,就看他们自己了。听闻是扬长风的女儿,怪医表示,若医治,他分文不取。江南最后选择医治。 他们全家并那个叫姜滔的年轻人,一直在寻找失踪了的王兮佩。 姜滔查清父亲是为了包庇田小石而有把柄在五皇子手上,直接把这事告诉了爷爷和母亲。 姜老爷子把姜堰大骂了一通:“九条人命,你是痴心疯了吗?这样的人还值得你搭上自己,还把王尚书拉下水?你这就是恩将仇报,姑息养奸! 你指着他发扬传承,你做梦!这样的德行修水利,挑的梁越大,闯的祸越大!到时候你姜堰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养出个祸害来,自己一辈子的名声搭进去了不算,只怕还要连累姜家满门!” 姜夫人看着丈夫:“你为了一个养子,一个为一己之私祸害了九条人命的养子,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把王尚书搭进去,还要把亲生儿子搭进去?! 姜堰,你实话实说,这孩子是不是你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就是你的孩子?不然你为个养子,从小到大,你这样对自己亲生孩子? 是你和那个烧饭西施的孩子?” 姜堰目瞪口呆,麻溜的去王尚书那把一切都说了。 不去也不行,他不去,他爹会去。 姜堰指着王尚书为田小石周全,王尚书反而申请对自己的处罚,同时引咎辞职。 姜堰又找刑部,申请对自己重罚,想换来留田小石一命。可刑部说没有这样替的理,谁的错就是谁的。 田小石被判了斩刑。姜堰官降一级,褫夺其及其夫人的封号诰命,罚俸三年,停职两年,现有事务由工部老对头李氏父子暂代。 王尚书为这事引咎辞职,这个辞呈被轩辕昊留中不发,暂未批复。 失了田小石,姜堰极其难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可田小石死后,其采买中收受贿赂;招工中卡要薪资:每个小工力工都要交他两成收入,大工技术工要交给他三成;就是烧饭娘子也要交钱给他,被一一曝了出来。 据与田小石相好的那位表姐所述,田小石虽说要娶她,但其实已经有了两名外室,养在他置办的宅子里。田小石本来只打算和以前一样养一阵玩玩就丢开,但这两个他颇为喜爱,和她说娶她以后,要她把这两女子的身份改一改,替他纳成贱妾。 桩桩件件曝出来,姜堰吃惊后怕,问这些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这些人支支吾吾说,因为田小石说这些钱就是姜堰要的,他只是代收,姜片堰平时又极为信任宠爱这个养子。 最后查了田小石的账,他置办的良田,宅子,能查到的存银,宅子里贵重些的首饰摆件都卖了,变现补偿给众人。 姜堰始觉父亲的话是对的。赶紧又去查了史家树,这孩子倒还可圈可点,一直埋头干自己的活,田小石经常去玩女人,就总让史家树替自己干活。回回的借口都是姜堰有私事要他办,史家树憨实,从不怀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默默承担了好些份外工作。 出事之后,田小石不反省自己,反而大骂史家树,若是他那天又替自己干活就不会出事了,偏偏他那次不肯答应,都是这个该死的史家树害他,害死了九条人命。 史家树被骂得六神无主,决定去顶罪,被工地上一波波不同工种的工人,泥工,水工,石工,土层员,测量员,力工,管图纸的书记员,烧饭的大娘,一个个站起来挡在他前面不让走,这些人就一面挡着史家树,一面平静的看着田小石,一个又一个的站起来,旁边是血肉模糊的工人遗骸。 田小石被这场面弄得心生惧意,最开始还骂骂咧咧,随着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才住了口,不得以去姜堰那报了此事,姜堰未及时处置而是瞒了下来,甚至后来自己顶着,让众人心灰意懒,许多人辞了工,转投了李氏父子的工地。 而今姜堰如大梦初醒,呆坐良久。 第111章 人在桃源谷? 唐淼在桃源谷住了快七年了,和叶舟时常有书信往来。 当年落云嫣去京都的襄国公府探望,府里孩子们传来的消息,只怕这是父亲要续娶的主母,一打听还是蛊族大祭司,年轻貌美,来了这,帝后都接见,还让五皇子陪。 唐淼叹口气,道自己没出息,本就是被打碎了梦,鼓足勇气走的,结果叶舟一使绊子,自己心心念念的江南就没去成。 在桃源谷住下时,又想好要开启新的人生,叶舟一跑来找她,她又没出息的伺候着,人家去滇南她还想跟着,担心他。叶舟不让,后来来信让她等他回来,她就乖乖的等。 结果人家在滇南和小姑娘好上了,人家年轻漂亮,有身份地位,自己拿什么比,幸好自己算是遣散的妾了吧,钱也拿了不少,想到这心里又感到安心。 庆幸走了这步,不然还得拜一个小姑娘做当家主母,自己还顶着尴尬的“宠妾”之名。 可没多久又收了叶舟的信,说那大祭司中原话不大好,中原礼仪也不通,他和那大祭司没关系,让她别多想。 她收了这封信,告诫自己可别真的多想,都是遣散的妾了。 可女儿来看她,她还是把这信拿给女儿看,期期艾艾的问女儿:“你父亲这是何意?” 女儿笑道:“总归姨娘在父亲心中还是不一样。国公府里关于这事只是大管家收了一封信,六个字,非主母,少生事。大家就都安定了各种心思。” 女儿叶秋又道:“若姨娘不想和父亲在一起了,女儿无话可说。若是以为这样对哥哥和我更好,只怕是想错了。 如果父亲续弦,是位年轻姑娘,父亲以男子四十岁上下的年资,不过壮年,他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真正的嫡子女,过继成年妾室儿女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父亲再娶的是一位年长妇人,这位妇人要么身份地位不一般,要么就深得父亲喜爱。对庶子女都是威重的存在。 从来都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姨娘在家,父亲有与姨娘的情份在,子女就多一份庇护。如果姨娘离开,这个情份没有了断了,子女就是独自支撑。 如果姨娘过得不好,想再走一步,我和哥哥都无意阻挡。我们大了,也不是生事的人,能照顾好自己。 只是若姨娘没个准主意,心气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不如先这样看看再说,毕竟这世上强于父亲的人不多。姨娘向来好看,性格温婉,与父亲有十几年的情份在,也不是一般女子随随便便就比下去了的。 姨娘这么些年担着宠妾的名,只觉得是父亲当年在三位姨娘中随意一指,可女儿觉得从来就没有什么随意一指,都是随心。” 唐淼听了,心里更乱,深知自己的性格就是属兔子的,胆小没主意,好不容易走一步,下面如何走又没了章程,随波逐流。又告诉女儿如今自己已经办了遣散,和你父亲这样通信是不是不合规矩。 叶秋详细问了问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是没办呢。姨娘如果想再走一步,找官媒是稳妥些的,不若找一趟官媒,一试就知,姨娘这是不是自由身,能不能再走一步。” 唐淼是从管家开始才慢慢打开眼界,边做边学。她这一双儿女虽是庶子女,但国公府无嫡出,国公府这些儿女从小受的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入的最好的学院和女塾,什么样的嬷嬷教礼仪,什么等级的绣女教女红,管家理账更是国公府老管家亲自教的,从小娃娃起一个个宫宴,秋猎参加着,往来全是京都勋贵最上层的活动,除了自己这个当娘的身份地位拉垮了点,他们是真正当着贵子贵女教养的。 女儿一说她这个遣散有问题,她觉得那大概是十有八九了,果然第二天找了官媒一问,官媒说她这个活儿接不了,还是有夫之妇的人,怎么找媒聘?唐淼傻了眼。 “我有自己的独立户籍不行么?” 这官媒道:“我朝建于三朝更替战乱中,当年多的是失去丈夫亲眷的妇人,带着幼子独自过活,还有失去父母亲人的长姐带着幼弟妹,孤寡很多,各种情况下,若成年女子不能开户,实在是多有不便。 所以我朝一直是成年女子可以自开独立户的。但是吧,日常生活中,这十几年稳定了,确实少有女子开独立户。有父亲,丈夫,哥哥,或成年弟弟的,不论已婚未婚女子多挂于父亲兄弟丈夫名下,甚或挂在爷爷,外祖名下,叔叔,舅舅名下。 开独立户的女子多为孤寡或单身无投靠的女子,和离休弃遣散后无娘家可回的,可这不等于你有了独立户,就是已经离散了。有丈夫的也可以开独立户,你这就是。” “要如何才是办了遣散?” “官媒认的文书,婚书契结书,和离书,遣散书,休书,弃书,放书。还有家谱,族谱上有注明,何种情况会给你出一份文书,主要是你名下的孩子是否已迁至别人名下。 你这文书不全,找你家夫君给你补一份吧。” 唐淼呆坐半晌,一时气愤,刷刷给叶舟写了封信。 叶舟收了,也不回复她这暴跳如雷的茬。等了几天后,回信只写滇南如何吃不好睡不好,蚊虫大如斗,湿热瘴气,身上起疙瘩,流疫余威,每天处理不完的事,只能略合合眼,人瘦得腰带可多扎半圈。 这信写得贺兰城都没眼看。 鄙视归鄙视,但看了叶舟这写的,想想又把自己给妻子的信取出来加了几行。 唐淼收了信看完,果然忘了自己因为什么去的信,转而折腾了半个月,寄了两个巨大得吓死人的包袱去了。 在桃源谷住了六年多的唐淼近来发现搬来一家奇怪的邻居。 那房子的位置比她这屋子还偏,什么人住在那难走的山道顶端? 她这位置高远,但可见的景色一流。那房子就是有她这里一样的景象,也实在不是人住的地,太不方便了,以前是一位修士修心才住那。 若说是图便宜,那搬来时进进出出的人,运送的那些东西,也不像是家主没钱的。 女主人被护得严严实实送进去,男主人神出鬼没的,两三天来一趟。 第112章 后悔 王兮佩想,轩辕怀玉是真干得出来啊,将她囚禁的这一处仿佛是个石屋,窗户可以透光,但是内里用木条封死。 她住的是最里间,这屋子门打开,还是一间屋,看管她的丫鬟婆子住。她们这间外面隔着一道回廊和柴屋小厨房,才有一个小院子,院门打开再外面的屋子左右两间是装作仆人的侍卫住着。然后是个较大的院子,这个院门打开才通向外面。 这些情况是她的三只纸鸢冒着被门夹的风险,飞进飞出探察到,告诉她住得离个瀑布很近,而它们仨是一沾水就显形,这地太危险,风大点就全是水汽。 她让其中两只纸鸢飞远一点,看看这是哪,是返回京都了么?如果离京都近了,就不必飞回来了,直接去王家报讯。 轩辕怀玉来了,陪她吃了饭,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了过来。 而今他俩在一起,就是沉默。王兮佩打开一看,眼睛就亮了,这是当初被砸碎十五件首饰中的一样。 她拿起来仔细看,怎么能修复得这样好,这是重新做了新的? 轩辕怀玉见她的样子,知是喜欢,心里一松就把人揽在怀里:“兮佩,不生气了好不好?” 王兮佩不挣扎,僵直的任他抱着,她每每一挣扎,就会被封穴道。 “那你会放了我么?” “你答应做本王的侧妃么?” 行,谈不拢,死局。 王兮佩把首饰放下,离了桌子,窝到床上的一个角落里。 轩辕怀玉唤了水,走到床边将人拽过来,洗漱完,就又不管不顾的搂着王兮佩入睡。 王兮佩心想:好在直到目前为止,他只是抱着。 轩辕怀玉问:“打算犟到什么时候?” 王兮佩沉默不语,两只纸鸢太小了,飞得慢,又怕下雨又怕刮风的,不知道它们飞到哪儿了。 轩辕怀玉把人扳过来,看着王兮佩,忽然欺身而上,就亲了下去,王兮佩用手使劲推拒,轩辕怀玉觉得那双手碍事,一把将其禁锢在她头顶上,一只大手压制住,继续亲下去。 直到嘴里血腥味传来,亦不放手,可接下来又尝到咸涩的味道,他松了劲看她,落泪了。 他叹口气,替她擦了泪,复又抱着她:“敢咬夫君,这个惩罚大婚夜本王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想了想又道:“兮佩,和本王回府吧。将来你的孩子,我会请封世子。嘉玉有子会继三皇兄的王府爵位,她不会和你争的。你的孩子是世子,你是亲生母亲,再为你请个诰命,谁也欺负不了你们母子。 如果出生在这,就是外宅私生不被承认,当家主母若是发现了,当奴仆处置,打杀发卖了亦未可知。你选的不但是你的路,还是你孩子的。 是在王府当本王的侧妃,还是在这供本王闲暇一乐,你自己选。 本王不会一直这么好脾气好耐性,本想捧在手里的明珠,也说不准就摔碎了扔泥里踩烂。” 沉默。 轩辕怀玉自嘲地笑了,自己怎么落到这一步了,威逼利诱,掳掠囚禁,什么都做了,这个女人还是铁了心。 她是他妻子的时候,他浑然不觉。其实他以前回王府,从不会晚于她熄烛就寝的时间,莫名的如此。 他回府,都会去她院子外转一圈,一个人悠悠地看那院子里灯火人影,隐隐听见人声,莫名就欢喜安心,踏实回自己院子。 这次明暗卫队诉苦说被她捆绑吊在船头桅上,不时扔水里。他在心里笑了,这小姑娘是记仇的,心里恨呢。 他知道这帮人以前欺负她,没把她当主母,只要嘉玉来了,就把她赶回屋子里待着,他没管,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嘉玉有次听说了,笑得欢快,扔了两块糕饼给卫队那人,说:“做得好。” 他当时隐隐有点儿不快,那糕饼还是王兮佩做的,任嘉玉毕竟还只是三皇嫂,王兮佩是他妻子。但嘉玉的儿子冲过来要他抱,这点不快就抛诸脑后了。 现在她再也不愿回去了,为她专门建一个园子能补偿么? 姜滔回到自己的宅院,首先看到的就是被剪成四片的荷包,绣着他的名字,做得精美,旁边还有打好的绦子,没来得及缀上去。 快完工了,人若没被掳走,这次他回来应该就可以收到她亲手做的荷包了。 三江五湖的人回来禀报,轩辕怀玉带人离开,走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官道,一路上住的也是官驿站。 目前他们的人传回来的信,这队人马行动极为迅速,往京都方向而去,而且直接挂了皇子龙旗。 姜滔飞身上马,领一队人,一路上沿着轩辕怀玉走过的路径,最后也将目光锁向了桃源谷。 桃源谷和龙屿峡这一带,有五个村落。按照最近是否有新人搬来入住的消息,又剃除掉两个。剩下三个,逐一排查,只有桃源谷的霍家村嫌疑最大。 姜滔坐在霍家村山脚下的小酒馆里,这个村离瀑布最近的那座宅子,在山道顶端,以前是一位修士的居所,大概就是关着王兮佩的地方。 和姜滔一样匆匆赶来的,还有王肃文。 第113章 就让她没脸的进门 他得了纸鸢的信报,就要往这赶时,被王令仪拦下了。 “哥哥的样貌五皇子府人是认得的,只怕打草惊蛇,万一又挪了地方。” 于是丫头黄缃和青黛上前施礼:“少爷,得罪了。”两人挽袖子上手一通忙乎,王肃文就成了如今这个至少年长了十岁的说书人。 现在到了山脚的酒馆,一只纸鸢不断的在王肃文耳边叫唤:“姜滔,那是姜滔,自己人,自己人!”王肃文抬眼看去,一表人材,风姿夺目,这个气质外貌和妹妹倒也相配。 最初听到姜滔这个名,家里人还以为同名同姓,没成想还真是姜堰那个九岁吃饷的儿子。 如今见到这个让自己小时无端挨了揍的人,还真是有点感慨。要知道明正帝轩辕昊也不能免俗,惊叹姜滔的同时,回去也气不打一处来的揍了老四和老五。 老三一咳嗽,知道他体弱打不得。老大老二年长,精着呢,见势不妙,一个找皇后一个找德妃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快,轩辕昊也不好追到自己女人宫中去打她们的孩子。 回头一看,只有老四老五还小,老四眼中是清澈的愚蠢,老五是不知死活的还在和大黑干仗,不揍他俩揍谁。 小王肃文挨了打和同样挨了打的小五皇子,两人坐在一起,都发誓将来要打败这个姜滔。如今真是世事难料啊。 王肃文坐到了姜滔面前。 任嘉玉初见董柔儿,只当她是一个想粘上王肃文没得逞的烟花女。见她纯粹是好奇,想见见扬州瘦马什么样。 听她说王兮佩是五皇子放不下的牵挂时只觉好笑,放不下的牵挂不正是她任嘉玉么? 什么时候王兮佩让他放不下了,在自己面前五皇子甚至都不会让她坐着,在自己这,不就是个丫头下人,最多是个侍妾。 辰侧妃不过是让王家有点脸罢了,也不见轩辕怀玉真去求娶,毕竟是无所谓的人。 可董柔儿笑得奇怪:“那王妃知道府里的明暗卫队最近在忙什么呢? 王妃既是正妻,这王府管家钥匙和账册交来了么? 王妃不是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么,那书房里被王家退回两次的聘礼单子,王妃不去看看?” 这董柔儿又笑道:“我这样的人自是不入王妃的眼,但我们这样的人也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我就是喜欢王妃飒爽英姿,钦慕这份干脆利落才来告诉王妃一声,这个王兮佩若是活着会一直克制王妃,让您处处不痛快。将来她的孩子还会克您的孩子。 她若是死了也就死了,就象您说的,五皇子对她不过是有那么点子报歉,那将来丧仪上尽点力也就抹平了。她若是不死,就总会碍眼的蹦哒。” 任嘉玉端茶送客。 然后去了书房。 这份聘礼单长得她压了三次怒火才看完。本以为给自己下的聘就已是五皇子府倾尽全力了,娶她的声势够浩大了,却原来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王府库房账册到现在还未交到自己手上,是要先给王兮佩下聘么? 府里如今剩下的侍卫不多,找来一问,这侍卫也踌躇,如果不说,毕竟任嘉玉在五皇子这非比常人,但要全说毕竟主子也没交待过。 两下权衡,这侍卫干脆说一半留一半:“主子吩咐我们去找王兮佩,找到了就带回京都。”别的就不肯再说。 等轩辕怀玉再回王府,任嘉玉主动问起王兮佩来:“不是要纳辰侧妃么?定了日子了么?” 轩辕怀玉道:“王家不乐意。” “那怎么办?要我去一趟王家么?” 轩辕怀玉拍拍她的手:“不用。”自己登门都无用,何况任嘉玉。 任嘉玉道:“既是不乐意,王爷何苦非她不可?换个人,只怕是欢天喜地的。” 轩辕怀玉道:“你甭管了,反正迟早是要纳进门来的,不过是有脸的进门还是没脸的罢了。” 任嘉玉道:“还给她脸呢?纳个妾,她还登鼻子上脸不成?要我说,甭管什么有脸没脸了,既是要纳,就尽快收进门。” 任嘉玉:只要进了这门,我让她不死也脱层皮。何况是以没脸的方式进的门。 轩辕怀玉道:“你这性子我倒是一直喜欢,再缓两天,不行就照你说的办。” 任嘉玉又问:“御林军东西大营如今这么多事务?时不时的就不在王府了?” 轩辕怀玉道:“既然当了差,总不好像以前,天天往三皇子府你那里去点卯报到领差事。” 任嘉玉道:“何着还是我的错了?既是这么忙,王府的账册就我来分忧吧。” 轩辕怀玉道:“三皇子府的那一摊你不是还管着?一肩挑两担得多沉。等纳了王兮佩入门,这边这一摊甩给她就是。 反正以前她也是做惯的,让她像以前一样就是了。” 任嘉玉道:“我记得王爷说过,不过当她是下人是妾,这王府管家权账册迟早要交我手里,如今王爷这话不作数了么?” 轩辕怀玉道:“嘉玉,当初你在那公开处问那些话,我是明白你心意的,话也都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这人也差点死了。咱俩总归是过了,而且即使纳进来了,人家也未必要管,不过是到时问一声。她就是管,也还是妾室,还能把你当家主母如何?” 任嘉玉心想还真让那个董柔儿说对了,这人只要活着,就处处膈应我。 第114章 奇怪的邻居 任嘉玉叫了董柔儿来。 “这些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董柔儿笑道:“事总有下人在办,下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总会露点口风,我们这样的人,上面的消息不知道,下面的小道消息,风言风语,总是会听到些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 董柔儿道:“以前任大小姐在王爷心里是独一份,如今只怕不是了。这五年王兮佩是吃尽了苦头,可也在王爷心里扎了根。陈妃又向来喜欢王兮佩,听闻陈妃已经对王爷说过,她还要再添一份聘礼单。 任大小姐说过东风西风,这世上的事都是此消彼长的,任大小姐若不趁东风在手把那些不长眼的摁死,将来就是后患。” 想了想又道:“树大根深,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若斩草除根,将那一家子都拍死,就彻底没了后患。” 等董柔儿走了,任嘉玉的贴身丫鬟道:“王妃,这个董柔儿笑得邪性,每次见她都全身冒凉气。那王家与咱任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当初抢军粮的事,王肃文还帮咱家说过话。咱没必要结这梁子,听了她几句话就去害人家一家子。 就是王兮佩,人家都离了京都了,想来也是不愿再与五皇子有什么牵扯的,这事还是不要听这个董柔儿的好。” 任嘉玉道:“可这世上的事此消彼长也是对的,我自会考虑。” 唐淼最近的注意力一直被那神秘的新邻居吸引,那么难走的山路,她叫了背山篓的小工(又是那个叫她漂亮姨姨的霍川安排的,那真是个比她还财迷的生意经,如今不是小男孩了,个子窜起老高了),背了当地特产桃花饼,桃源酿,辣味小鱼干,桃花蜜去看望新邻居。 别说见到女主人,连门都没让进,出来几个下人客客气气收了东西,说主人不在家,谢谢了,就把她打发了。 这家肯定有古怪。 过几天,这家来了两个下人,说她家夫人一直胃口不好,但唐淼那日送的辣味小鱼干和冲水喝的桃花蜜,却十分得夫人喜爱,想来唐淼家再买一些。 另外还带了他们家厨子做的几道菜作为上次的谢礼。 从背篓里取出的六道菜看上去精美非常,唐淼见了心想,襄国公府的厨子只怕都没有这份手艺。这家不简单啊。 唐淼道:“辣味小鱼干就是这瀑布下面深潭里盛产的小鱼所做,蒸着炒着吃都好。桃花蜜用来冲水喝,配冰碗,浇淋甜品都是好的。都是本地特产,也不值什么。” 拿出两包小鱼干和三瓶桃花蜜:“这些算我送与你家夫人的,都是邻居,谈什么买不买。你们这不也送我菜了。” 不料这两个下人却非常坚持,留下银钱道谢,称若是还有需要会再来打扰。 唐淼就又送了两坛酸菜。 其实王兮佩之所以会喜欢,是这辣味小鱼干和蜜水让她想起和姜滔在封渔禁航开市那天吃的那一餐。 过两天,这家出来一个下人,走了那么老远难走的山路来问唐淼借被子。唐淼一见这下人的穿着打扮知道是个粗使丫头便问:“是你的被子不够么?” 这丫头却红了眼:“本是每人都有的,那个大丫头说她从小怕冷,说我壮实,抢了我的被子,她盖两床,我晚上只能穿上所有衣服披个被单,实在太冷了。” 唐淼:真是哪都有这样的人!唐淼原来宫女出身,知道粗使丫头的艰难,忙拿了床厚被子来。 又道:“若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来找我。” 这丫头道:“谢谢了,得赶紧回去,出来久了,会挨骂的。” 这丫头抱着厚被子就走,唐淼一看,这样不是挡着看路了。又给她拿个背篓来,将被子用绳子捆紧了塞进去。 又塞了她几块桃花饼。 就这么渐渐的,这种小打小闹的你来我往多了,唐淼算是和这个邻居上下混了个脸熟。 而今王肃文也敲响了唐淼家的门。 当天几坛桃花酿送到了这奇怪的邻居家。送酒人道是唐淼送来的,新做的酒开坛了。 等到了中午听得山下鞭炮锣鼓声,后来又有背篓小工往奇怪的邻居这送了两三篓子大肉炖菜,道是山脚霍家村今天有人办喜事,这是分给村里人的,沾沾喜气。又道山脚有喜宴的流水席面,有空的邻居乡亲都可以去捧个人场。 这两天轩辕怀玉不来,下人们侍卫丫鬟都有些懒散,就有人(纸鸢)道:“不若我们也炒几个菜,置办一桌,热闹热闹?”立刻有人(另一只纸鸢)响应。 众人心思都有些活络,最后就将酒菜备齐,开开心心吃喝起来。 第115章 每一只说了一句 这边众人都喝得醉醺醺晕乎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三只纸鸢飞进去察看,又飞出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既然这些个都倒了,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救人?” “姜滔不让,我们等等再飞进去看看。” 远远的沿着山道有一队人敲锣打鼓的过来了,每到一户人家前,就伴着敲锣打鼓唱跳一阵,再放一串鞭炮,未了再送上一篮喜饼。 而此时院中倒在地上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起来了。那飞进外院查看的纸鸢惊得在半空中直扑愣。 就听这些侍卫看着那些倒下的丫头婆子做力活的下人道:“来历不明的酒肉也吃得香,这些人真是。” 另一侍卫道:“也不算来历不明,皆有出处。下药的人还是花了些功夫。” 开始那侍卫道:“如今又该如何?这看着没有解药似乎难救醒?” 旁边侍卫头儿回应:“既下了药,肯定有动作,咱们且在这院中等着。等抓到了人,自然有解药。” 那一队送喜饼的已经在旁边唐淼家又唱又跳兼敲锣打鼓放鞭炮,不见有人出来给赏钱,但这队还是把一篮喜饼放在了唐淼门前。 然后就往侍卫们的这宅院而来。有一个侍卫道:“那个美少妇怎么没出来打赏?” 另有侍卫道:“可能嫌他们又唱又跳又闹的吵死人。住在这远处的都图安静。” 又一个道:“这妇人独居于此,只怕是孤寡离散了的,可能见到别人的喜事,自己伤了心。” 侍卫头看着这二人道:“这妇人的事一个个倒挺上心。” 那个扒门缝看的侍卫道:“这送喜饼的来我们这,我们开门打赏么?” 侍卫头儿道:“不开,什么动静都不要有,让他们以为我们都倒了,且看他们会如何。” 那一队人到了门前果然又唱又跳兼锣鼓喧天。 他们闹了一阵,不见有人开门。侍卫就听门外有人道:“索性这个是最后一家了,不管有人没人咱闹个热乎喧天的就收尾吧。这院子看起来挺大的,也许有看宅守院的呢。” 然后这些侍卫就听外面闹的动静是越发大了,听着脑壳都疼。配着那些说是没放完,一股脑都放了的鞭炮震天的响。 石屋小院里本是有两个留下陪着王兮佩的,王兮佩见她们也想去就道:“你们把我这屋锁了,总可放心了吧。去吧,也去乐一乐。” 这两人犹豫一下便道:“那就得罪姑娘了。我们快吃快回。” 见所有看管她的丫头婆子都去院子里喝酒了,王兮佩忙起身收拾东西,简单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打了一个小包袱。 当外面的锣鼓二次响起的时候,她这石屋靠山崖瀑布的那面墙在几声火雷轰响中,骤然裂出一个大洞。 有了纸鸢将屋子的大小布置告诉姜滔,这位算法天才精准的布置了火雷的用量和位置。 姜滔的身影从那个洞口迈入,王兮佩再也止不住欣喜,从屋角跑出扑向他。 姜滔一边上下打量他的姑娘问道:“有没有受伤?”见她摇头,一边从旁边后来人手中接过工具,迅速替她戴上保护绳。 带着她从墙洞中走出,来到崖边,这里站着五六个汉子,见了王兮佩便道:“嫂子”“嫂子好”“嫂子”。 这一声声叫得王兮佩有些不好意思。这边姜滔已挂上绳索,搂着她道:“别害怕,抱紧。” 王兮佩还未解其意,姜滔已抱着她纵身跃下。再睁开眼,他们落在一个柔软的绳网上,再一打量这绳网密密麻麻绑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姜滔将二人的绳子解开,上面有人收了回去,一会儿那几人也陆续下来。 这棵树往低处的另一棵巨木上挂着滑索,有一人已经利落的“飞”了过去,落到另一棵树上。几人一路上攀着滑索,一棵棵树间滑过。 王兮佩开始紧闭眼,后来慢慢胆大,看身边的风景飞速而过,在丛林中飞跃的感觉真是新鲜极了。 有时众人会在某棵树上停一下,不知在商量什么,王兮佩便觉得自己是栖于林间树上的鸟儿。如此滑行一段,最后一行人终于落了地。 落地之后姜滔蹲下,要王兮佩伸脚,给她的鞋外面套上一层麻绳鞋网似的东西,穿上这个下山,走得又快又稳不打滑。 几人沿着山路蜿蜒而下,到了山脚处,就见到了带着马匹,通关文书,户籍,路碟,银票等着他们的王肃文。 王兮佩听出哥哥的声音,忍不住红了眼眶:“父亲母亲,姐姐嫂嫂都好?” 王肃文看着这个妹妹,本来应该有安稳生活的姑娘,也红了眼:“都好。”又道:“你嫂子有孕了。” 王兮佩睁大了眼睛:“生下来肯定很好玩的,好可惜,我若能玩一玩……” 王肃文:…… 那边山上的锣鼓队见始终没人出来,也放下一篮喜饼,走了。 这锣鼓队的人到了山下,火速去往集合地与姜滔一行汇合。姜滔原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暴露了,锣鼓队的人就会破门而入,双方免不了一场交手。 一队人行了差不多大半天的陆路,就改走了水道,那船渐渐远去,终是消失在茫茫的水天一色之中。 王兮佩重获自由,喜不自胜,又见姜滔在自己身边,回头看他一眼,只觉再也没有如此美好欢快的心境了,那嘴角眉梢一天都是飞扬的。 姜滔忍不住逗她:“我想要和姜滔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他独一无二的偏爱,想要做他的妻子。” 王兮佩这一下真是惊得花容失色,羞得双颊飞红,半天才道:“你怎知道的?” 然后马上明白过来,看向半空中若隐若现的三只纸鸢。三只纸鸢立刻飞走,每一只都嚷嚷道:“我只说了一句啊。”就俱不见了。 姜滔拉她到身前来:“所以这次去京都,我已经向你哥哥王肃文下骋了。你兄长第二次见我时,带了王尚书的回复。” 王兮佩的手绞着袖子:“是什么?” 姜滔道:“你的生辰八字。” 王兮佩一愣之下喜道:“这是同意了!”又觉得害羞,干脆一头扎他怀里,一会儿又眉眼弯弯好奇地问:“你下的聘是什么?” 姜滔忍不住将臂弯里的人又往怀里带了带,重新搂好了:“所有三江五湖京都店面五年的赢利。” 王兮佩管了五年王府,不是没概念,那些店面又好些是听说过的,惊讶道:“这也太多了!” 姜滔道:“本想浩浩荡荡的下骋,如今这样已经委屈你了。” 忽又凝眸看着她,对着她道:“我想要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会给你独一无二的偏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第116章 同归于尽吧 众侍卫见锣鼓队的人就这么走了,有些莫名其妙。 见都无事,又尝试将丫环婆子唤醒,打脸泼水这帮人依然软绵绵沉睡。 众人各处巡视一遍,也不见有异。许久之后,有人想起门外那饼,狐疑的打开门,把那篮喜饼提了进来。 随意翻看了两下,不禁大惊失色,这喜饼篮里放着字条:醒后吃饼可尽快恢复气力。 众侍卫急忙奔向小院,劈开三道门,已是人去屋空,哪里还有王兮佩,只有一个偌大的墙洞正往屋内灌着清新冷冽的山风。 众侍卫又循着脚印赶至崖边,如此高而陡峭,也无路径,带着一个女子如何离开的? 轩辕怀玉今天本不打算来桃源谷,当值一天,天色已晚,就打算在东大营睡下。不知怎的想起她窝在床角的样子,心头就跳得厉害。 起身出了营帐,翻身上马,直奔桃源谷。来了小院就发觉气氛怪异,歪歪斜斜的丫头婆子,垂头丧气的侍卫,见是他来了,齐唰唰跪了一院子。 轩辕怀玉大步朝里走,果见人去屋空,只余那个偌大的墙洞正对着自己。侍卫在旁边跪下:“正要去报给爷。” 满心满怀要见她的喜悦一下子成了梦幻泡影。 他苦笑了一下:她还是喜欢走墙洞啊,怎么忘了呢。 他剪烂那个荷包的时候,想起刚成亲那会儿,王兮佩亲手给自己做了一件披风,厚实绵软,做工和料子都好,他虽然挑剔,也还是喜欢的。 穿出去老四无比的羡慕,后来有次嘉玉喊冷就给嘉玉披上了。 再后来去天元寺祈福,他陪着嘉玉和儿子坐一辆马车,王兮佩自己坐一辆。他们的马车在雪地里打滑,嘉玉说马车里有件不要的披风垫轮子下吧,车夫铰开就垫上了,车轮马踏得不成样子。 后来王兮佩来了,说她的马车可以牵上绳拉一把,未了忽然不说话了,就看着那车轮下。 他顺着她的目光才注意到是那件她做的披风,他见过她一针一线往上面缀狐狸毛领,如今全是污泥雪水。 当时他别过了脸,当没看见,那件披风就那么四分五裂地扔在雪泥污地里了。现在,想要她亲手做的片丝片缕都不可能了。 那五年对她日日夜夜的轻视与折辱,如今全都化成利刃刺向了自己。 落云嫣看见冲自己笑得灿烂的落不忘,恨不得…… 落不忘煮沸了一锅热油,她笑道:“妹妹,你现在去承认昨夜和巴朗偷情的人是你,不然我就左手,右手,左脚,右脚挨个在油锅里过一遍。 你说你那个手会炸得金黄酥脆,还是焦黑冒烟啊。你身为大祭司,有雷电之力,又有了术法,我相信你事后千难万难也总能恢复,但血咒也一定会先让你疼个够,疼个钻心,疼个痛不欲生。" 巴朗是蛊族的神箭手之一,他的女儿娜伊是落云嫣的好友,落云嫣被生母拿来当落不忘的血肉垫脚石时,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数次帮助过痛得晕厥过去的落云嫣,是落云嫣在蛊族里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巴朗的妻子,娜伊的妈妈是落云嫣亲近的阿莫,她不是妈妈却象妈妈一样照顾落云嫣,看着两个女孩相伴长大。 落不忘有自己的瓦那,不知怎的还和有妻有子女的巴朗搞到了一起。 昨夜两人趁着妻子和女儿去照顾生病的外婆,在家偷情,把年幼的儿子,娜伊的小弟弟扎刚关在院子外头,幼子失足落水,被人救起时已经没了呼吸心跳。众人抬着孩子到巴朗家,才发现巴朗在和人偷情,落不忘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 而今她让落云嫣替她顶着。 自己顶着,这不但是要自己名声尽毁,这更是要往阿莫和娜伊的身上扎刀。 落云嫣又一次想试试,她最近对雷电之力的控制和使用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许可以摆脱血咒的束缚。 在她的沉默下,落不忘把自己的右手伸入了滚烫的油锅,然而她却舒服自在得如同将手泡在温水里,在沸腾油锅里的手依然白晰娇嫩,完好无损。 落云嫣咬着牙尝试引天雷之力到自己手上形成保护,但那绵绵之力过到手腕处就再也过不去。 落云嫣疼到全身抽搐,牙关舌尖咬出一嘴的血,那钻心刺骨的痛啊,她那好好在空中的右手诡异的就象在油锅中炸过,缩水变小,白嫩肌肤变焦黄,指尖呈现青黑焦黑,空气中甚至有肉香弥漫。 落不忘还没把自己的右手从油锅中拿出来,她看着落云嫣如垂死的鱼在地上一挺一挺的,直到落云嫣的手由黄变黑,直到落云嫣已经失禁。 落不忘拿起毛巾擦干自己手上的油,轻蔑地问:“去不去?不去我给你来个手脚同炸? 你不会晕过去,只会完整的感受痛苦,也不要想着去告诉他们血咒的存在,因为我有的是一百种方法折磨你,最后你还是得去承认自己撒谎。 所以快点去,免得我不高兴了。” 落云嫣举着焦黑的手,有气无力:“落不忘,如果我死了呢?” “你死了,我就是唯一有大祭司血脉的女儿,你费尽心力炼就的雷电之力最后还要自动归到我身上,它们没得选了,你甘心?” “如果我和你同归于尽呢?” 第117章 留得青山在自有兔子肉? 落云嫣气血上涌,准备抱住落不忘,再引雷电之力,玉石俱焚。 就听一个声音道:“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自有兔子肉。” 从两丈多高的树上,几步飞跃下来一个年轻人,身形高瘦,玉面朱唇,明明是个男人,长相却是雌雄莫辨的好看。 落不忘十分警惕的后退:“什么人?” 这男人道:“丑丫头,不就是想找个替罪的,保证会有一个,不就成了。” 落不忘被这声丑丫头气到了:“不行,我就要她!” 这男人道:“可她昨晚和族长在一起,你若非要她去认,族长就知道这事有蹊跷。” 落不忘惊疑不定,想了一会儿:“如果一个时辰后没人去担着这事,落云嫣,你就等着受着!”她转身走了。 落云嫣躺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起来,缓缓移动靠着棵树坐着,她全身依然无力,又刚刚失禁,起不来也不想起来。 她有些难堪,举着一只焦黑的手,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她昨夜自己在研究术法,并未与老族长在一起。 这年轻人道:“你好,蛊族大祭司落云嫣,在下张柏翊。” 这个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刚刚落不忘也喊出来了,他知道了也不奇怪。 但他还大包大揽,答应了给落不忘找个顶包的。 张柏翊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姑娘,得罪了。”走近了,轻轻盖在落云嫣身上。 他又退回刚才的位置:“落姑娘,在下喊叶舟一声叔叔,帮你是于情于理。” 停了一下又道:“在下小时候就常被打扮成女孩,姑娘若是有衣服钗环脂粉帮我上个妆,我去扛个罪应该可以。” 落云嫣心中电光石火的划亮:小时候就常被当女孩子,喊叶舟一声叔叔,姓张,张柏翊,落云嫣知道他是谁了。因为张家儿郎死得太多了,他奶奶失夫失子,害怕再失去他,不知从哪听的理儿,小时候常常将他扮成女娃。 落云嫣道:“如此先谢过定国公了。” 张柏翊叹口气: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说要为她扮女装的时候就别提他定国公的身份了。 张柏翊,张家十二郎如今唯一的独苗,来滇南找叶舟,无意间听到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以张家当年的战功,封了两个国公,定国公与安国公,张家人陆续战死,安国公一支已无人可继。 定国公的位置自这位张柏翊出生起就是他的,又称襁褓国公。 张柏翊又道:“落祭司,以后还是不要冲动之下想着同归于尽了。只怕成不了。” 落云嫣抬眼看他。 “若她说的那个什么咒是能将她受的伤害都转移到你身上。 那只要这个咒在,落祭司若发动同归于尽的攻击,你就永远会比她先死,你受的是双倍,甚至三倍不止的攻击。只要你活着,伤害就源源不断的转到你身上,等于是自己疯狂的在打自己,直到打死为止。 除非有什么办法,保证即使落祭司已死,对她的攻击仍会持续,才可能在你死后将她杀死。 但她又说只要你死,你身上的力量就会自动归于她。那就还得有一个条件,你死后,对她的致命攻击要早于她接收你的力量之前完成。不然,等她接受了力量,杀死她仍然困难。 所以,若是没有谋划布局,落祭司不要冲动之下就起了同归于尽的心,万一自己是真死了,她还活着又收了你的力量,多不划算。” 落云嫣低头不语,然后笑笑:“你绝望过么?我不断地绝望,有希望,又绝望,有希望,更绝望。” 张柏翊也靠着旁边一棵树坐下:“没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我没绝望过,我是绝望当中的希望,那滋味也不太好。” 他伸手摘过一朵花:“来看看是绝望还是希望。” 一片花瓣,绝望; 两片花瓣,希望; 三片,绝望; 四片,希望; 落云嫣认认真真的听着他数,安静得风吹过的声音都有些大。 绝望、希望、绝望…… 她的心起起落落 希望、绝望、希望! “就说不到最后没人知道么!” 他举着最后一片花瓣放在她那只没受伤的手里:“是希望。” 他又道:“会好的。” 少女的心落了定,她是大祭司,雷电之力所认之主,自学术法灵气四溢,会好的,会有办法的。 “定国公,请教一件事。” “请讲。” “中原话,留得青山在的后半句是自有兔子肉?” 第118章 失魂 张柏翊来滇南时带了四个随从,这四人武功非凡,比张柏翊大约年长十岁,既是侍卫随从,也一直与他切磋点拨各种功夫。张柏翊在树上休息也好,和人说话也好,这四人不远不近守着,并不现身。 这几年张柏翊也熟悉了他们的面瘫脸,但自己女装出来,就发现这四人也没绷住,眼神都有明显的变化。 张柏翊:想笑就笑吧…… 这四人:这也……主子确实好看…… 这个顶包的滋味并不好受,小扎刚的遗体用白布裹着,静静置于花丛中。不知蛊族怎么做到的,小男孩的面容依然栩栩如生。 这么可爱这么小,怎么忍心在夜晚关在门外的。他害怕么,冷么?他有哭求过自己的父亲么?他是想独自去找妈妈和姐姐么? 后面的场面就有些混乱了,反正“她”和那个神箭手都被打了,袭击他们的东西种类很多,甚至好象有一个巨大的菠萝蜜,张柏翊本想接住,后来想接它干嘛呢,神箭手在旁边呢,于是他闪开了,“砰”,神箭手晃了两晃倒下了。 他听不懂那些愤怒的语言,但男孩妈妈阿莫脸上的神情他很熟悉,奶奶知道爷爷,父亲,几位叔父再也回不来时就是这种表情。 他有些发呆的看着阿莫。奶奶也走了啊。……. “呯”,他也倒了,唉,走神了。 他醒来的时候,叶舟叔叔,落云嫣和四个面瘫都在。 相比叶舟和落云嫣的担忧,他总觉得四个面瘫的表情有点……复杂。 等叶舟和落云嫣走了,他问四个面瘫:“我倒下时穿帮了?” “倒下时毁了一些装扮,云肩高领掉了,抬起来的时候,众人能看见喉结分明。” 张柏翊愣了一下,忽然有点邪气的笑了:“那个神箭手巴朗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嗯,看样子本来就不好过,主子穿帮后,估计就更不好过。” 一个面瘫拎过一个食盒道:“落姑娘给主子的。” 张柏翊道:“她手不好,还做这个。”一边笑容满面的打开。 另一个面瘫道:“落姑娘没说是自己做的。” 面三道:“主子不要想太多。” 面四道:“嗯。” 张柏翊气不打一处来:“以你们的功夫,我为什么会被打倒?” 面一道:“蛊族百姓多而混乱。” 面二道:“主子死不了,伤不重。” 面三道:“走神,活该。” 面四道:“嗯。” 张柏翊感觉一口气卡着,应该是有内伤了。吃饭要紧,不和他们计较,甭管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反正味道不错。 叶舟知道张家满门只剩这一个男丁,倒是比别人都上心,唤了五六个医倌来确认脑子确实没砸坏。 叶舟看着张柏翊,犹记当年从荣国府把张茹抢出来。之后,大哥和嫂子斗气,他爬墙头见到一门当中的四郎。 虽然年少的自己被他们打下来,他们还想让嫂子另嫁,但叶舟还是佩服他们,惊才绝艳的一门啊,就那四位,哪位不是丰神俊朗,一身的传奇。 张柏翊又见到了这种目光,从小到大,许许多多的长辈见到他,都在他身上找他们故人的影子。 叶舟带来的汤不香了。 “叶叔叔,我已经大好了,我还得去别处报讯,您看……” “再躺两天,若是脑子里有淤血积着呢?” 叶舟从张柏翊房间出来,琢磨他带来的讯息:全境各处都有报“失魂症”,这些人在发病前大约有时间长短不一的不正常,就是言行举止与平时大不一样,象变了一个人。 这个时间短的两三天,长的两三个月,然后突然某一天就变得痴痴傻傻的,象行尸走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没有新的指令,就会一直重复干一件事。 各地的官医发现这事不对后纷纷上报,从目前轩辕昊收到的奏报看,这是全境范围内的。 但奇怪的是,他发现滇南云昭知府,西疆贺兰城的例行折子上没有类似奏报。所以让张柏翊去这两地看看,也把失魂症的情况告诉叶舟,云昭知府和贺兰城。 叶舟和云昭知府立即在本郡府和滇军内进行了排查,确实暂时没发现“失魂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像对于本府郡是件好事。 而张柏翊着急想走,毕竟他还要去贺兰城那报讯。 落云嫣在叶舟走后来看张柏翊,听闻他大好了,就给他带了毒蘑菇,隆重推荐超级好吃的毒菌子。 张柏翊看着毒菌子,在考虑落云嫣是否是发病第一阶段。听闻张柏翊要去西疆,落云嫣便问自己是否可以同行,因为最近她总想打死落不忘。 第119章 三魂已失魂灯不灭? 张柏翊问:“她又惹你了?” “没,只是我每天要花好大气力恢复我的手,又累又疼,心中气苦。你又被砸了头,挨了骂……这本是她的错……扎刚那么小,不该死的……阿莫很不好……可她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和她的瓦那在人前亲昵、大笑,看起来没事人一样,过得开心极了……” 张柏翊听了最后一句,犹豫了一下问:“是因为她的瓦那曾经是你的么?” 落云嫣惊讶道:“你怎会知道这个?” 张柏翊道:“我最近去打听了你的一些事。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希望,又绝望,有希望,更绝望……” 落云嫣道:“我的瓦那背叛我,只让我失望难过,倒不曾因这个绝望。” 她把一份菠萝饭放到他面前,又摆过来一份汽锅鸡:“一样的人总会走到一起,只要时间够长路够长。我难过于曾经的感情,但我不难过那个人。” 张柏翊道:“现在还难过么?” “早都不了。” “手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了。” 张柏翊:“能让我看看么?” “不行,敷着药包着呢。” “那走的时候带够药。” 落云嫣:“嗯……你同意带着我了?” 张柏翊:“嗯。” 川府境内,有一家小店,卖担担面,麻辣鸡丝,回锅肉,夫妻肺片,麻婆豆腐。虽然只这五样,但味道好,价格优,生意一直不错。 夫妻店,夫妻二人加三个女儿都在店内忙。 张柏翊,落云嫣一行六人坐下后,漂亮的大女儿过来问吃什么。 等看清张柏翊的长相,这大女儿立刻热情无比,声音都甜美了:”这位公子吃点什么?无论公子点什么,都送一份麻辣鸡丝。” 落云嫣听她刚刚问:“各位吃点什么?”转眼变成了“这位公子吃点什么?”仿佛这一桌人消失只剩张柏翊一位客人。 于是问道:“我们点什么,也送麻辣鸡丝么?” 这大女儿道:“不送。” 落云嫣道:“那为什么送他?” 这大女儿道:“瞅他面善。” 落云嫣气怔,就算这四个面瘫不面善,自己难道不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张柏翊犹豫了一下:“这两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落云嫣道:“那要换什么词合适?” 张柏翊想了一下道:“我说错了,用得好。” 就听旁边有人道:“这家大姑娘以前挺害羞的,最近这阵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张柏翊一听,不禁多看了这大女儿几眼。这大女儿也目光回视,给张柏翊送了好大一份麻辣鸡丝。 落云嫣道:“你再多看她几眼,一会上菜她得用脸盆了吧?” 张柏翊道:“多吃饭,少吃菜,小心辣着。”倒了杯水推给她。 第二天众人起程赶路,张柏翊便道:“再去那小店看看。” 落云嫣便和他商量:“她若今天还送你菜,你能不能和她说换一个,回锅肉和夫妻肺片都行。” 张柏翊看她一眼:合着这是昨天的麻辣鸡丝吃撑了? 还未及店面就听夫妻二人在哭,原来大女儿失魂症发,昨天还好好一个人,今天已经傻傻呆呆。 落云嫣道:“原来昨天她已经是个病患了?”在云昭境内她未见过“失魂症”,而今见到了,观察那大女儿良久,低声对张柏翊道:“她的三魂都不见了,只有七魄在。”过了一会儿又道:“真是怪事。” 张柏翊原不信这些,但见识了血咒之后,也知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为。 便道:“何处奇怪?” 落云嫣道:“她的三魂都不见了,可三魂离体,居然魂灯未灭,所以奇怪。” 张柏翊道:“你能再看看她父母,两个妹妹可有什么不妥?” 落云嫣道:“他们四人三魂七魄都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而在京都,在所有医馆,太医院都无法救治失魂症时,轩辕昊也只得向天元寺方丈问解。 得到了同样的说法,“三魂已离体,所以状若痴呆,但三魂既已离体,魂灯又未灭,怪哉。” 佛子道:“如果查到三魂去了哪,他们会有办法么?” 小娃娃叹口气道:“师傅,我只是个小孩子。” 佛子:嗯,天道都让你三分的小孩子。 佛子低头沉吟道:“难道那一位是来灭世的?” 小娃娃沉默不语,良久,一只小手往佛子手里放了一片花瓣。 第120章 八千人的生魂和辅国公府早已分家 张柏翊道:“魂灯未灭代表什么?” 落云嫣道:“代表他们的三魂并未消失或湮灭,还存于世间,只是不在他们自己身上了。” 张柏翊道:“如果有人偷取了这么多人的魂,那他会用来做什么?” 落云嫣道:“我知道得不多,至少可以用来做两件事,一是炼魂器,二是用于操纵阴兵。” “已阵亡的将士,注入三魂,就成了阴兵。有神识,可以听号令。但因为没有七魄,身体不用进食休息,不会生病,不算一个自然力的生命,所以他们并不是死而复生。 被夺了三魂的活人,痴傻呆笨,行尸走肉,但因为还有七魄,可以活着,有天命的生老病死,是要吃饭要睡觉的傻子,也不算死去。 这样一来,甚至可以骗过天地生死界。” 张柏翊:“如果是用来炼魂器,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落云嫣:“这取决于炼魂人自己的本事了,不过,用这些人的生魂炼魂器还是奇怪了一点。 用来炼魂,对取魂总会有点选择,选其一类,可如今有失魂症的却是男女老幼不拘一格。” 而轩辕昊发现各地报来的“失魂症”人数不再增加,累计起来有八千人,平均至各郡府大约几百人。 可为什么是八千人? 如果用八千人的生魂炼魂器,会是什么? 如果是一支八千人的阴兵队伍,又会在哪? 八千人。 张柏翊和落云嫣终于到了西疆,见到贺兰城,他奇道:“落祭司怎么也来了?叶舟可好?“ 张柏翊道:“贺叔叔,如今这事有点奇怪,落姑娘精通些奇门秘术,于事有益。” 落云嫣捧着一个包袱交给贺兰城,笑道:“叶舟挺好的,他让我给你夫人带了一件孔雀羽衣,我寻思,那我是不是也该送个礼物,我就给配了件孔雀头饰,一起在这了。” 张柏翊看了落云嫣一眼。 又对贺兰城详细说了“失魂症”一事,以及各地均有此病例报至京都,目前只有云昭府和西疆府没有。以及最近刚得到的新讯息:八千之数。 贺兰城听了便道:“如果说起一支八千人的阵亡队伍,我倒是听何青说起过,有这么一支队伍,八千人全部阵亡,领头的叫沈云,原是辅国公麾下。 沈云与何青都是当年北路军青年将领,沈云比何青晚入军中,后起之秀,崭露头角,两人曾有一面之缘,惺惺相惜。但不久之后沈云和所率八千人全部阵亡于喇叭沟。 何青听闻沈云被困喇叭沟,在未得辅国公将令的情况下率部赶至,已经去晚了。那个地形被围困,没有援兵,基本等于被屠杀。 何青说这件事怪就怪在,他听说沈云被困甚至不是从军中,而是听边民百姓有人议论喇叭沟那边似有大战,已经打了快三天了。 何青细问之下,听说挂沈字旗,又在喇叭沟,即率兵驰援,已经去晚了,只见遍地尸骸,血流成河。何青回军中调军书查看,不见任何军令命沈云去喇叭沟。他为何会带八千人去那?何青说沈云绝不是轻举妄动之人,这件事委实奇怪。” 而轩辕昊这边已下令军部查所有阵亡人数约八千人的战事。 辅国公听到消息,站立良久。唤来仆人问:“主宅的夫人回来了么?” 下人道:“已回来了。” “去报一声,我要见她。” 辅国公的府邸,外面看是一座大宅院,其实里面已经分成两部分。仆人和银钱都是分开的,各管各的人,各管各的账,各自花各自的,宅院园子也基本从中间一分两半。 辅国公夫人带着心疾后来医好的儿子和公公婆婆住在左院,又叫主宅。 辅国公本人和二夫人,二夫人所生的儿子住在右院。辅国公有至今没有名分不被人知晓的二夫人和小儿子。对外只称是辅国公母亲娘家来投靠的表小姐母子。 辅国公来到左院先去拜见了父母,然后来到夫人院中。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辅国公终于开口:“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照顾她们母子么?” 辅国公夫人道:“一介女流,这么多年照顾父母高堂和儿子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年纪也大了,身体亦不好,国公另托他人吧。” 辅国公道:“我为我们的儿子请封世子,你可不可以照顾她们母子有口吃喝就行?” 这夫人道:“多年前已经分家,我想她们母子应该不会缺衣少食没钱。而且分家之后,国公爷的俸禄赏赐从未有一分拿到过左宅。这么多年她们母子的吃喝用度应该远胜于我们。这句照顾只怕是当不起。 如果国公爷要交待后事,是不是也应该先顾一顾自己的父母?多少有两句交代?” 辅国公道:“我知道你会把孩子的爷爷奶奶照顾好。 夫人,我为懿儿请封世子也不能换来你对她们母子的照拂么?” 这夫人道:“国公爷慎言,多年前分家时,记得国公爷答应过别人,此生再不会称我为夫人,以免别人看轻她不是夫人。 懿儿也早已不期盼父爱,国公爷若不放心,这个世子名份可以为他人请封。 若她需要名份,我也说过,随时可和离。” 辅国公道:“我们少年夫妻,结发为誓,如今我临死一求,你也不肯答应?” 这夫人道:“这对母子要杀懿儿,你那宝贝儿子持刀扎在懿儿肚腹,血流如注,如果不是鬼谷怪医临时起意来看看懿儿,我儿子就死了。你还要我如何? 如果换过来,是我们母子扎了你那宝贝儿子一刀,你会如何?” 第121章 绝不让步的夫人 辅国公罗瑞道:“麟儿扎懿儿那一刀,我也心疼,但麟儿说是懿儿要他扎的,?儿当时也没否认,你让我如何?” 这夫人道:“那后来呢?鬼谷怪医全程目睹,他告诉你实情之后你是如何做的?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懿儿没有心,不会疼?” 罗瑞道:“当时就是鬼谷怪医都不能保证医好,国公府花钱如流水……” 这夫人道:“所以这外室子杀害嫡长子,后又红口白牙的说谎,你是连一个指头都没动他,护得好好的,你心里就觉得他杀了懿儿也好对不对?懿儿明白你这父亲的心意,还如何否认? 我要和离,带儿子走你又不让,怕坏了你的名声,怕和离了我要将这外室子告官。 我们分家,那对母子连你父母都不要。早就已经恩断义绝,今天又扯什么少年夫妻,结发之情?如果有这份情,又怎会如此对我们母子?” 罗瑞道:“父母跟着你,是我按父母的意思办的,并不是她的。这几年我也想过,国公府只有交到你和懿儿手上,才是稳妥的。 懿儿小时就聪慧可爱,如果不是身子不好,自是比麟儿强。麟儿心思歪了,我那时只想着可能还能掰正了,又怕万一懿儿去了,连个子嗣也无,才纵容了他些。 我是对不住懿儿,可这些年我一直没给她们母子名份,只是钱上让这母子过得宽裕些,就是想着这国公府还是要交到懿儿手上。” 这夫人道:“你不是不想给她们母子名份。你是发现一个谎言就得无数谎来圆,你怕兜不住,所以一直在等一个契机,好完美的把她们母子的身份抬了。 你若真心想交到懿儿手上,又怎么会等到今天才来和我谈条件?懿儿的病可不是昨天才好。 懿儿已经在麓明书院学习两年,又去何青军中两年,回来也已经快半年。 国公爷,你若担心她们母子,不若趁早抬了他们明面的身份,与我和离。 还有,你说得对,你父母也不想和他们住,父母的原话,能杀懿儿只怕就能杀他们。” 罗瑞道:“若是兜兜转转之后,我还是想将国公府交给你们母子呢?" "如果国公爷不是又在算计我们母子的话,那就请另外安排他们母子。我们母子不报复,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不错了,非要我照顾他们,绝无可能。 国公爷亦可给他们母子想要的一切,正妻名份,世子身份,我们都不要,让我们母子离开。” 国公夫人李慕芸想起梦中场景,梦中儿子罗懿被请封了世子,那对母子也以表小姐母子的身份迁居,离开了国公府。 但是很快辅国公当年犯的事被查出,国公府爵位被褫夺,这个世子等于没封,国公下狱,国公府被抄家,公婆一个离世一个偏瘫,自己和儿子顶着罪臣亲眷的名,还得操持丧仪,照顾老人,搬出国公府,遣散大部分下人,无钱无人,忙得焦头烂额,水都喝不上一口。 而那对母子,在罗瑞的安排下带走了一大半国公府的资产,在外面早已置院子买庄子选仆人,过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如今,要么和离;要么那对母子净身出户离开,自己可以在抄家之前,想办法带着儿子带着钱全身而退…… 二人从贺兰城处出来,落云嫣问:“刚才我送礼物,你为什么很是奇怪的看我一眼,哪里不对了?” 张柏翊道:“你与叶叔叔合送一套礼物,于中原礼仪上稍有不和。如果你觉得缺头饰相配可以提醒叶叔叔再准备一件。你的礼物最好与他的完全不同。比如滇南茶叶之类。 不过你是蛊族,倒也无所谓。” 洛云嫣道:“这是又送错了?送错了可以要回来么?” 张柏翊道:“不行。” “既是错了,为什么不能改?” 张柏翊沉吟片刻道:“是我错了。” 落云嫣道:“你为什么不给你贺叔叔带份礼物?” 张柏翊道:“我公差行公事,轻车简从,路途又远,礼不礼的无所谓。贺叔叔去京都述职,我自会接待照顾,尽地主晚辈之礼。” 落云嫣道:“那我去京都,你管么?” 张柏翊道:“管吃管住加指导送礼。” 落云嫣真心实意的欢喜:“你人真好!”又问:“那我要给你带什么礼物?滇南茶叶?” 张柏翊道:“嗯,穿戴的东西比较好,你自己做的就更好。”说完多少有点心虚。 落云嫣惊道:“我自己做的东西也可以?你真的不会嫌弃,你愿意要?” 张柏翊道:“怎会嫌弃,当然愿意要。” 落云嫣:占这个傻子这么大的便宜是不是不大好…… 第122章 军中的生意 辅国公罗瑞从主宅回来,心事重重。 曲红芙是他下属的一个偏将在劳军篝火会后送到他营帐内的。 日日夜夜相处,那份柔情蜜意,婉转承欢,让他连家信都不企盼了。 以前迫不及待拆开,读了一遍又一遍,放在枕边的信,渐渐变成,收到后就扔在一旁,直到收到下一封,才想起上一封不但没回甚至都没拆开。 他和曲红芙,春宵帐暖,纵马欢歌,耳鬓厮磨,眉目生情。偶尔有些愧疚,想想妻子在家中侍奉双亲,照料生病的儿子,守寡式的熬着,日夜担忧企盼,月月寄来亲手准备的包裹,有时他也想这次就多写两句吧。 但曲红芙那磨人妖精的嘴就撅起来了,后来按她的意思,他一次写了许多张“平安勿念”,每次寄回四个字。 他的家信曲红芙不准他看,是她在拆在看,看完有时直接扔火炉里了,不准他看妻子的来信,他都宠着她,都依着她。 妻子有想念他的句子,曲红芙还会笑话着念出那两行来,依旧不准他看。她会说李慕芸对他的想念伤害了她,让她难过了,对他说晚上要加倍努力补偿她。她真是个妖精。 后来他带着曲红芙回家,这些信的内容成了她嘲笑李慕芸的利器。他对内容的茫然无知,和曲红芙的无所不知。 有次他回府,听见李慕芸问曲红芙:“这是我送给夫君的汤,你为什么喝了?” 曲红芙辱骂李慕芸:“什么夫君,他都懒得搭理你,你怎么这么贱啊,收了那么多四字回信,自己心里没个数?还这么上竿子呢?我喝你这汤是给你脸,我让瑞郎喝他才会喝,我不让喝,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什么正妻,一个不要脸的贱货!” 他听了皱眉头,刚进去,就看见李慕芸一巴掌打在曲红芙脸上,他腾的一下怒了,挥手狠狠打了李慕芸一巴掌,骂人是不对,打人就对了? 李慕芸受不住这力,被打倒在地,他拉着红芙走,红芙说:“这贱货敢打我,你在府里她都敢打我,今天你不治这个烂贱货,她以后不定怎么欺负我!” 说完,红芙把那罐汤倒在李慕芸头上,又退后两步把罐子狠砸她头上,然后说:“贱货,就当着瑞郎的面打你骂你又怎么样,贱货贱货!以后我就日日夜夜都叫你贱货!” 红芙转身对着他:“你不动手教训这贱人,那你从今个起不准叫她夫人!” 他看见那热汤倒在李慕芸脸上在升腾热气,头上有被砸的血丝渗出,被他抽了一巴掌的脸上已是红肿一片,他一个习武之人,力道远胜普通男子。 他对红芙说:“知道了,走吧!”也是李慕芸身为正妻没有容人之量,不叫夫人就不叫吧。 当天晚上,曲红芙的儿子麟儿就去扎了懿儿一刀……然后两边分了家。 他即使退下来多年,每天仍坚持去宅中小校场练一个多时辰的兵器拳法,身材依旧挺拔,气宇轩昂,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 他立在窗前,想着刚才李慕芸的话,要么与她和离,她的嫁妆和当年已分家的家产要让她和懿儿带走,其实要得不多,毕竟人家国公夫人不当了,世子名份也不要了,可是…….; 要么让曲红芙带着麟儿走,既是'表小姐母子',能带的只有回老家的盘缠。 他说:“你这不是要逼死她们母子?” 李慕芸道:“当初刀扎进懿儿身子,没得只剩刀柄,国公爷来了先护着凶手,没看懿儿的伤口一眼就说是误会。 而今他们平平安安带着盘缠离开,还说要被逼死。究竟谁要谁死? 国公爷舍不得,那就与我和离。” 她是要逼着他和离么?可他不能与她和离,他和红芙商量好了,需要李慕芸顶罪。 他原以为,为了儿子终可以袭爵,她会让步,让曲红芙和麟儿带着补偿她们母子的一多半资产走,自己再将私库给红芙母子,安顿好了他们,剩下的风暴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如果能成功让李慕芸顶罪,自己也能脱身。 又想起李慕芸那句“究竟谁要谁死?”,心头烦闷,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其实还有那一大笔钱,但红芙说那一笔短时日里是没法动的,也许要十年八年后才能取出来…… 红芙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年开始做生意的,做军中物资的生意和拿着军饷放高利贷。 三军军饷每次晚发十天,就能收一笔印子钱,钱还不少。如果有人不还,开玩笑,北路军也惹?每次叫上一队士兵随便找个理由出个任务,该打的打,该砸的砸,除暴安良!红芙马上就能收到钱。 军需物资多申报一些,战马,兵器,军粮这些多出来的都可以卖掉。兵册人数可以造假,两万九千人报三万人,就多出来一千人的军需供给,可以转卖,“这一千人”的军饷也可以私吞。 所以军队里管账册的必须是自己人,原来的账簿主事被他辞了,换上的是红芙的弟弟。 人心总是贪的,红芙告诉他军服非常结实,哪里需要一年冬夏各四套?那就减半吧,一半苛扣下来的,可以拿去卖钱。 可军中是天天训练的,军服再结实,磨损也很大,不能光腚开档吧,当士兵们补无可补时,难免报怨,红芙找人骂这些士兵:“百姓供养你们容易吗?不会自己想点办法么?” 办法只有两个,少训练或少穿衣。少训练衣服就不容易破。可平时少流汗,战时就多流血。 那少穿衣。反正都是大男人,只穿裤头训练,省军服,直接磨晒皮肉。新兵问,那费裤头么?老兵说,笨,穿军服的时候就不穿裤头,让裤头休息。 哄堂大笑里,这些保家卫国的汉子满背,满腿,满胳膊的细密擦伤,条条道道,渗着血珠。里面夹杂着晒伤后掉的皮,斑斑驳驳,整夜的疼。 但罗瑞做过的最赚钱的买卖是关于沈云的那一笔。 第123章 借刀杀人 那年冬天,北匈的大汗躺在自己偌大的营帐内。帐内生着四个炭炉,穿着厚实皮袍的人进来,待的时间稍长都被这帐内的暖意激起一层薄汗。 大汗唤了自己的卫兵,交给他们三个皮囊,卫兵领命,躬身而退。大汗只觉平时昏沉沉的身子今天格外的清爽,只怕是大限将至了。 貌美的王后进来,掀动厚实门帘的起落,送进来一股清新的空气,大汗凝望着她,这是个有野心狡黠的女人,他对她的喜爱依然如清澈的丰泉湖水,一望便知,可他的草原需要最强大的王。 王后问他:“我尊敬的王啊,今天可好些?”大汗点点头,转而道:“掀起门帘。”两个侍从一左一右的掀起门帘,外面是他美丽的草原。 虽然他此生最爱的美人在侧,但此时他最眷恋的却是外面的枯草黄天地,大地不发一言,只有风吹过,却让他挪不开此生最后的目光。 她的王靠着床头,望着草原,良久无语。王后劝道:“帘子放下吧,外面风大。”可她的王却寂然无语,王后靠近他,终是吃惊的掩了口,落了泪…… 她的王已经去了……威名赫赫的尘世繁华在这位君王的眼中已经落幕。 王后在他身旁发现了遗诏,传位于她的儿子。 而今最盛的三股力量归属于皇长子与两位皇叔。她思考良久,说大汗要传位皇长子,果然两位皇叔都跳了出来。 三方逐鹿,议定胜者为王。 皇长子与两位叔叔各领兵一万人分别攻打北路军的三处城防,最后视战果来定输赢,赢者为王,继位可汗。 皇嫡子被母亲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王后得到的遗命还有诏书,明明是自己继位,但自己的母后却说大汗要传位于长兄。 皇嫡子落寞无言,很早以前他就听闻母后与长兄的风言风语,原来自己的母亲真的为了长兄要把属于自己的大位拱手相让。他要怎么做才能夺回属于他的可汗之位? 在他不远处,长嫂也在垂泪,他以为长嫂要投湖立刻过去救人。长嫂说长兄心里有人,还说长兄与她交了底,这场胜者为王的仗打完,不论他能不能继任大汗之位,他都要迎娶自己心中的女神。 皇嫡子忐忑地问:“是谁?” 他的皇嫂泪眼婆娑的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 皇嫡子烦闷之极。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成为嫂子。他要怎么样才能阻止? 三座北路军城防看上去兵力布局差不多,互为倚角势,不论皇长子抽签选中哪一座城防,王后都要让皇长子死在这。她与两位皇叔已经谈好了。 只要皇长子与北路军开战,他的后撤之路就由皇叔们堵上。 两位皇叔仍有疑虑。王后答:“我和皇长子额娘的事你们都不记得了?当年因为我,他额娘死了,他迟早会要报这个仇,那还不如我先下手。” 又道:“你们也可以放他一马,但放虎归山,将来若还想有这样的机会只怕是不能了。” 能除去一位实力强劲的对手,怎么会不愿? 但抬回来的是皇嫡子,他死了。 赢了比赛就可以胜者为王, 继承汗位,下达王令。 他拿着王后藏起来的遗诏找了长兄,他不求继位,但他要一个参加逐鹿的机会。他找过母亲与小叔了,他们不同意。他又去找大皇叔,大皇叔要他小孩子家家的别瞎闹,转而又让他来找皇长兄试试。 长兄看过后说好,长兄说只要你赢了,你就是草原上的王。这个机会,我给你。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犹豫,但长兄说:“你母亲指定我为大汗的继承人,这份心意我无以为报,既然大汗去世前已有所定,那这个机会本来就是你的。” 这话打消了那点子怀疑,年轻的皇嫡子在心里笑,等我胜者为王,王者归来,我不可能让你娶我的额娘,我的母后。 皇嫡子顶了皇长子的位子出战,信心满满,雄心勃勃,他虽年少,但在马背上长大,打仗如同吃饭睡觉。 而今他死了,似乎至死也不信堵住生路的是两位皇叔。 王后确实与人有私,这人不是皇长子而是两位皇叔之中的小皇叔。 她的盘算,先除去皇长子,再联合小皇叔除去大皇叔。然后,她再取出遗诏,宣布她的儿子是天命所归。 小皇叔若是保她的儿子顺利继承汗位,就留着他,否则,她不介意再下一次毒。 当年她毒死了皇长子的额娘,皇长子的刀向她的颈间砍来时,大汗来了。 虽然皇长子有证据,但大汗说这些证据不足为凭,那就是不足为凭,死无对证。 大汗安慰吓坏了的她,说没事,还金口一开说她是他的王后,皇长子被押着跪下向继母道歉。 再下毒时,她不会像第一次那么多破绽,那么害怕。听到关于她和皇长子的流言时,只觉得好笑,谁传的,疯了么? 所有这些“雄心壮志”在见到儿子尸体时轰然倒塌。 小皇叔以为这是皇长子,依着王后所言断其生路。 大皇叔知道这是皇嫡子,依着他与皇长子的议定断其生路。 哪有真正的三方逐鹿,三方都无意射鹿,只想擒人。 以为他们会逐鹿定胜负的,大概只有皇嫡子。 大皇叔想,真以为他和皇长子都是瞎的,不知道小弟和王后之间勾勾搭搭? 如果皇嫡子不来掺和,这场逐鹿之后,死的会是小皇叔,而今不过顺势换一个人去死,皇侄儿,你自己要来送死,怨不得别人。 第124章 可汗真正的心意 王后懵了,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儿子,不能去,可他……自己的儿子已经不相信她这个母后了。她现在才意识到,那些她嗤之以鼻的流言,早已在儿子心上布下了心防。 在儿子心中,疼爱他的父汗,是天宽地厚般的存在,在父汗病重期间就满天飞的风言风语,让他对自己的母后生了隔阂,假传诏更让他生了恨意。 现在她不仅失子,还面对皇长子的疑问:“既然大汗去世前已有遗诏传位于皇弟,为何王后要撒这个谎,说传位于我?” 当着大小皇叔的面,当着皇长子,她总不能说那个流言,相信那个流言蜚语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怪自己,一直想等儿子成熟些再告诉他当年的事。后来又想,毒杀皇长子的额娘毕竟是桩见不得光的罪行,如果能杀了皇长子就不必告诉自己的儿女了……反正当年的事,大汗已经为了她而有了定论,她又何必当着儿女的面自揭短处。 大汗活着时,她就几次对皇长子下手,都棋差一招,皇长子却好像有顾虑,只是防范,并未反击,因此她也从未因下死手而吃过亏。 只是有一天她骑马从马上掉了下来,皇长子的福晋过来扶她,说:“这匹马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也不用给教训了,直接杀了吧。” 那匹马当着她的面被杀掉了,她心有余悸地回到王帐,大汗对她说:“以后不要再动手了。”他搂着她:“又没这个本事,又把人逼急了,笨!”原来他都知道的。 …… 如今她又动手了,结果是自己儿子死了,“笨!”不,不是,笨的不是她,是她那个傻儿子,遗诏都拿出去给人家看。 而今她要怎么说? 不管怎样说,这三个人都明白她就是要让他们三方厮杀,好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烧一把火,再坐山观虎斗。只不过如今看来,更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笨!”不是! “假传遗诏是死罪。”皇长子说。 这是要她死? 还是指明了一条生路?两个遗诏总有一真一假。 反正儿子已经死了,所以假传遗诏的是她已死的亲生子,不是她。 就这么说吧,自己可以活下来,以后再报这个仇。 “我没有假传遗诏,大汗去世前,的确说传位于皇长子。” “那就是皇弟假传遗诏了?”皇长子看着她,拿着那份从她儿子尸身上取下来的诏书。 “是。” 皇嫡子虽年少,也已娶亲,如今因儿子假传诏的戴罪之身,他不是战死英魂,而是为一己之私,强行领兵参战,假传遗诏又造成重大伤亡的罪人,他的小媳妇,支持他的妻族,他的部下,亲信,兵力,这些原本也是王后的力量,因王后这一句“是”,而被一网打尽。 罪名是“王子原本无此伪诏之念,尔等为拥立之功,从王之荣,而串掇教唆,其心当诛,其罪大焉。” 草原上弥漫着血腥味,风把这味道送出去很远。 小皇叔对她说:“太心急了,可汗去后,你原本不必提遗诏的事。 只收好你那份遗诏,且看大家如何。” 想了想又忍不住提点她,说道:“可汗去之前,有对你交待传位之事么?” 她想了想,摇头道:“他只是看了很久的草原。” 小皇叔道:“如果真有心要将大位交于你们母子,可汗会有安排,有嘱托,不会立遗诏,而会召开各部落头领的集会,公开传位。 就算用立诏传位的方式,你就在他身边,他却没把诏书交给你,没有一句半句的嘱托,或许直到那一刻,他对你们母子都心有不忍。” 什么意思?什么心有不忍?王后没听明白。 小皇叔道:“可汗有支五十人的亲卫队,号称飞鹰,如果传位于你子,飞鹰会归于他指挥,贴身护卫。但如今这五十人在哪?” 王后道:“这五十人一直在守可汗陵。” 小皇叔道:“什么时候他们动了,只怕才是可汗真正的心意。” 王后道:“你是以为传位我子的诏书是我伪造的么?不是,那真是可汗的遗诏!” 小皇叔道:“你还是没明白,那是可汗留给你的,但那不是他真的遗诏。” 王后道:“你凭什么说这不是他真的遗诏?” 辅国公罗瑞得知北匈大汗死亡,不久,边城一个普通的城防外,聚集三万北匈兵。一万人烧杀抢掠,两万人远远围观,仿佛随时准备接应这一万人。 这个边城城防只有三千人驻扎。北匈时不时冲击这种边境上的小城防,抢夺轩辕朝百姓的物资,快速攻击,快速撤退,抢了就跑,特别是在冬季,是北匈的常规操作。 但平时参与抢掠烧杀的,从来都是几百人的马队,毕竟大规模兴兵引战,没有王令是不行的。 而今三万人抢一个边城的操作还是让人匪夷所思。虽然还不清楚北匈的意图,罗瑞还是急调兵马支援。城防一条线,哪里开了口子都不好。 第125章 捉奸 那边罗瑞急调兵马支援。 而这边这一万人离去时,被后面的两万人围堵。 轩辕朝守城待援的两千多士兵看迷糊了,这是嫌弃他们抢得不够,要赶回来再抢一遍? 这场仗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局,以同样诡异的画风结束。 整个事情前后捋一遍,轩辕朝大概推断出,北匈可汗亡故后,北匈围绕大汗之位发生了内讧。 如今皇嫡子已死,王后的亲信兵力支持者几乎全被屠杀。 原有四股力量,两两结盟,保持平衡的状态已被打破,皇长子和大皇叔已取得先机。 王后被小皇叔一番话说的心里七上八下,而皇长子和大皇叔的攻心策略仍在继续。 不久,王后就听闻,在两军阵前,小皇叔就已知道,这支兵马是由皇嫡子而非皇长子带领,但仍然选择围堵。 王后听到此种传闻,心里如何不恨,又想:怎么也要把这个男人叫来好好问一问。 等小皇叔避人耳目的来了王后营帐,刚抱住这个美妇人,一把尖刀就横在了小皇叔的脖颈上。 王后问:“你当时已经知道那是我儿子了?你为何不肯给我儿子一条生路?你有一万人,我儿子有一万人,你们联手甚至可以吃掉大皇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继续围堵我儿子?” 小皇叔听了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能想到的事,别人想不到?他怎么可能早就知道是皇嫡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让出一条生路。 消耗王后和她儿子的兵力,对于合作方的他而言,半点好处也没有啊。 这个女人长得是漂亮,但真是听风就是雨。看来以前高看他们了,他们以前都是靠可汗护着。 而且就她儿子随了她的这个脑力,即便是真的两军阵前相认了,她儿子也不会与他合力绞杀大皇叔,因为她那儿子以为这是比赛,在逐鹿。 这女人又要脸又要做,当初毒杀,现在和他结盟的事,都遮遮掩掩不告诉孩子,那孩子又不是个明白的。 如今又来疑心他。 自己真是色迷心窍。 虽然心间无数念头转过,但这些彪悍的北匈领兵人,手上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速度和力量不是一个妇人可比。 他手腕上和肘部的一个翻转,那刀就已夺过来,肩部一顶,手臂一带,将这美妇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正要说话,就见三个人影闪进营帐。这两人为了偷偷见面,王后早早“入睡”,屏退了下人,小皇叔随从侍卫一个也无,单身前来。 营帐内也不点灯,而今见有三个人影闪入,敌友难辨,两人都默不作声。 就听一个声音焦急的低声喊道:“王爷?王爷?” 小皇叔一听,是自己的福晋,这是带着两个丫鬟跑这来捉奸了?这醋吃得可不是时候。 于是低声喝斥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这福晋道:“我若不来,王爷与王后危矣。快点灯,大皇叔他们马上就到了!” 虽然还未解其意,但这句话显然直击要害,营帐内的灯点上了。 这福晋扫一眼自己的男人和王后,一边上前为小皇叔整理衣服,一边道:“王爷,你我夫妻今天是来看望王后的,王后接连遭遇不幸,失夫失子,我二人在家中谈及,实在是感慨,特来探望。” 那边王后也不太笨,这话也都听到了。见这福晋给小皇叔整理衣服,自己也忙对镜整妆,又把丫头叫进来。 几乎同时,远远就听马嘶人声,一行人奔王后营帐而来。到了,也未通报,直接挑帘就进来了。 来人正是大皇叔,只是见到小皇叔的福晋也在,大皇叔明显愣了一下。 想来捉奸的并不是福晋,而是皇长子与大皇叔一派。 捉奸也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把小皇叔和王后打造成因为奸情而谋害可汗的一对罪人。证人证据都备齐了,只差一个落实的奸情。 可如今人家的福晋也在,这事就不太好再往奸情的路数走了。 众人寒暄几句,大皇叔颇有深意的看了这福晋几眼,又对小皇叔道:“皇弟好福气!” 转而又对这福晋道:“祝弟妹生辰快乐!”这福晋忙回一礼。 听了这话,小皇叔才想起今天是她生辰,今天一大早,大皇叔的福晋就给自己福晋送了生辰礼,而自己却跑来与王后幽会,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福晋本是不大想管他与王后这摊子烂事,可自从见了皇嫡子妻族的惨状,又想如果真的不管,有了祸事,自己和孩子,家人都跑不脱。 等众人各怀心思从王后营帐中出来。小皇叔与自己的福晋一起归返,这一路上多少就存了点讨好与歉疚的意思。 这福晋听他东拉西扯,多年夫妻,其实她明白他这心思,可她现在要的不是歉疚,不是生辰礼。 她看着他:“王爷,我想孩子们都好好活着,家人都好好活着,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还可以过生辰….. 王爷,得想法子,如今,咱们是肥羊了。” 大皇叔的福晋是送了她一份很好的生辰礼,可如果今天王爷王后被抓了,大皇叔送的“生辰礼”会是灭门灭族吧…… 第126章 恨 北匈人每次抢掠得手,奔回营地后都欢欣鼓舞,将战利品扔下马,有时包括抢回来的女人,他们围成一圈,骑在高头大马上欢呼庆祝。男女老少喜笑颜开的从营帐里出来,欢迎他们的勇士,加入庆祝的队伍,瓜分“战利品”。 而另一边,十一二岁瘦小的蓝丫抱着小弟的尸体看着焦土一片的家。 小弟被冲进来的马撞倒,然后又被三匹马来回踩踏,胸口被踩得瘪下去,腿断了,一口口鲜血吐出来,小弟得多疼啊多疼啊。 那个得了一个馍会掰一大半分给她的小弟,那个遇上村口的大黄狗会挡在她前面的小弟,没了。 五岁的小弟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被撞倒前朝她跑来,说:“姐,我有好东西给你!”他一只手捂着那个破了半边还没来得及缝的口袋。 他被马踏时,那手还死死捂着口袋。现在,那小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蓝丫翻开那个破烂的口袋,最角落里有一小块冰糖,完好无损,糖块的棱角有一边有微微柔软的弧度。 蓝丫仿佛能看到小弟得了糖,喜滋滋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就藏宝似的放在口袋里,小手捂着紧紧的,一边砸摸着嘴里那点甜,一边捂着口袋朝家里的她飞奔……蓝丫的泪哗的流下来,那些天杀的! 她把那块糖放在小弟嘴里,抱着小弟找了块干净地方放下,她要去焦土一片的家里找出针线,那个口袋要给小弟缝上。 猪圈里那头大白已经没有了,她和大姐辛辛苦苦打猪草,熬猪食,一瓢瓢养大的年猪,全家人没吃上一口,就这么没了。 他们冲进来,踏死了小弟,一刀砍翻了猪栏,又是几刀下去将大白砍成两段,分在两个口袋里装了,拿绳一扎,往马背上一扔,两个口袋褡裢式的稳稳落在马背上,只是不断往外渗淌着血水。 铁器基本被抢光了,柴刀,镰刀,菜刀,灶上的大锅,都没了。 粮食也没了。 两年前父母就死在一次北匈人的抢掠中,那以后就是大哥大嫂撑着家,大哥大嫂下地干着最重的农活。 大姐洗衣烧水做饭,种着前后院的菜,喂猪养鸡。 大弟上山砍柴,背着巨大的柴垛归家,还要劈柴,修屋,砌栏,送饭,担水,大哥大嫂咬着牙供大弟每日去私塾上半日的课,晚上大弟再教大家。 她带着小弟,小弟在她背上长大,她背着他洗碗,打扫,为家人缝补衣服,鞋子,用布头纳个鞋垫。 两年了,日子刚有了点盼头,就是小弟也可以干点活,跑个腿了。 蓝丫擦把眼泪,针线在哪呢?烧得黑乎乎的炕上,棉被也没有了,炕头上那个针线筐烧得只剩下一点残骸。 门窗全都烧毁的屋子挡不住冬日的寒风,蓝丫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为什么杀了人,抢了东西还要放火? 放了火,藏在屋子里的人和好东西都会自己跑出来。 卢家奶奶有对金耳环,日子再难,没舍得卖,急忙忙揣怀里跑出来时,被当胸劈一刀,怀里的好东西,一铁罐白糖和那对金耳环就露了出来。 蓝丫用冻得直发抖的手在那针线筐残骸的旁边翻找。找到了一根黑乎乎的针。 自家屋子着火时,跑出来的是大姐和大嫂,大嫂前两天下地摔了腰,疼得直冒汗,也舍不得请医倌。 大哥心疼,让大嫂在家休息,他独自下地。大弟放下柴刀,拿起锄头,追着大哥出门了。 大姐和大嫂被北匈人搁在马上抢走了。 平时她俩什么活都抢着干,有一块布两人推来推去,最后给自己和大弟做了衣服。 大姐说大弟去学堂要有件没破的衣服,大弟那衣服袖子也短了不少。大嫂说蓝丫长个了,冬天光着小腿肚可不行。 她和大弟有了新裤子和新衣服。大姐和大嫂的旧衣服上又打了一层补丁。 大哥大嫂是下地的人,干的活重,大姐做饭,会给大哥大嫂碗底埋点好菜,大嫂每次悄悄挖出那点菜,分在她,大弟和小弟的碗里。 就那一小点,大嫂让他们一口吃掉,就在大姐转个身拿个东西的功夫,大嫂就分完,他们仨就吃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张张小脸看着大嫂乐。 听说抢去的女人一般活不过三个月。 蓝丫吸吸鼻头,又抹了把眼泪,拿着那根针在衣服上擦了几下,露出针本来的一点亮色。可是去哪找线呢? 蓝丫不知道,大弟死在离家不远处,后背被北匈人狠狠砍了两刀,他倒下时,前胸又被扎了一刀。 蓝丫家的地远,大哥让大弟回来吃饭,完了再给他带。他想让大弟休息会儿,冬天回去吃口热乎饭。他自己还可以多干一会儿。 大弟快走到家时,就觉得事情不对,北匈马匪进村了,他躲在路边,正遇上抢了大姐大嫂的马冲出来,马背上是不断挣扎的大姐和大嫂,她们被反绑了双手,脖子上套着一个绳圈要往马鞍上拴,那边大嫂被两匹马上的人摁着,已经拴上了。 这边大姐不断挣扎,那一个北匈人一时还未拴上,大约怒气冲天,就把那鞭子甩了起来。 大弟冲上去抱住大姐,想帮一把,把人抢回来,后面窜过一个马匪,照他后背砍了两刀,大弟倒下时,前面的马匪又当胸扎了他一刀。 大姐眼睁睁看着,哭叫得如疯子。被两个北匈马匪往嘴里塞了东西堵住,又拴上了。 大哥跑回家时,抱着大弟的尸体。他看着小妹拔下自己长长的头发当作线,在给小弟缝口袋。 到了打结的时候,她拿起一个陶罐,倒出几个弟妹平时珍藏的各种宝贝,里面有一截小小的蜡烛头和一块火石。 小妹用蜡在两边都封了结头。 蓝丫和大哥一起,把大弟和小弟埋了。 大哥一语不发,取下家里所有能用的木头,修好了一个小屋的门窗。小屋里烧掉了的柜子小桌子,被大哥清理出去,大哥做了一个几层的木架子放进屋。 家里只有一个烧水壶和几个陶罐,大锅没有了,大灶也用不了,大哥在旁边掏了一个小灶洞,能放下陶罐。 蓝丫知道,大哥要走了。昨夜,她从噩梦中醒来,看见大哥双目赤红,手上的青筋暴起,瞪着眼望着窗外,直到快天亮,大哥才合上眼睡会儿。她也才合上眼睡会儿。 大哥说:“蓝丫,大哥投军去了。” 蓝丫想,大哥要去杀北匈人,去报这个仇,父母的,弟弟的,还有大姐和嫂子的。 镇上就有城防军。 蓝丫点点头。 又听大哥说:“等大哥当了兵,有了饷,就给你寄回来。 大哥想在村里找户人家让你落脚,你看……” 蓝丫忙说:“不用,我有手有脚,守着这屋和地,我自己能行。” 大哥点点头,从焦黑一片破败的家中院子中走出去。 蓝丫站在空荡荡寂然的院子里,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127章 劝投诚 小皇叔看着自己的福晋:“哪还有什么法子。如今我以一敌二,已无胜算。八个部落的老家伙,各个隔岸观火。” 福晋道:“我们这个部落是老汗王一脉传下来的,也是草原九部中势力最强大的。如果继续内斗,咱这一支也灭了,就几乎是整个部落减半,势力大减。 王后那一支战力虽弱,可人数不少,草原上讲究个生生不息,我们这一支再灭掉,且是战力不俗的,继位者真的舍得?” 小皇叔道:“你觉得大哥和那小子,谁是二哥定的继位者?” 福晋道:“只怕是你那大侄子。” 小皇叔道:“为什么?” 福晋道:“如果定的是大哥,你二哥会聚齐八部首领公开传位的。 当初老汗王坐阵主持'胜者为王',那是真比试,谁敢使绊子? 你大哥是真输给了二哥,二人在老汗王的干预下,两人又都是明白人,虽有不甘,但无心结,二哥顺利继了汗位。 你二哥在这事上光明磊落,也无亏欠。如今若再传给大哥,传位就可大大方方的。 可和你那个大侄子,这父子俩一直别扭着。你二哥若是思来想去,还是想传给皇长子,但父子二人又有心结,又横着王后毒杀一案,就只能遗诏传位了。 如果召齐八部传位皇长子,皇长子要为他额娘要个说法,你二哥怎么办?这位传还是不传?他是怕,怕皇长子和他拧巴,关键时候,非要王后的命。 他娶那美人时,可是当着八部首领折箭立誓,只要他活着就会护着她,谁敢不敬她? 那边皇长子的额娘刚被毒杀,这边就举行草原上最盛大的婚礼娶那美人当王后,皇长子那心里能好受? 你们男人真是,就你,明知那女人毒杀过人,还和她搅在一起。” 小皇叔略有尴尬:“二哥都逃不过的美人,我这个……我可没主动找过她。” 这福晋白他一眼:“你猜她有没有主动找过大皇叔,甚至你那大侄子?” 这小皇叔怔愣一下,尴尬的转个话头:“照你的意思,甭管继承汗位的是谁,内有八个部落虎视眈眈,外有轩辕朝强敌在侧,他总会想着能收服我们这支最好?” 福晋道:“是。但不是继位者的那个人就不会这么想,另一个或许会想要灭掉我们这支。一旦灭掉,他和继位者势力相当,一比一。或许可以一争。 至于与八部相较如何,与轩辕朝相斗会如何,他不会考虑的。他只会想着,先当上一个部落的首领再说。” 小皇叔道:“你是说大哥想灭了我们这支?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那大侄子服软?俯首为臣?” 福晋道:“对,而且越快越好。” 小皇叔有点犹豫:“要不,你去找他的福晋先聊聊,把意思递过去,我再请他吃顿饭,给他敬杯酒就是了。” 这福晋睁圆了眼,生气道:“不行。你去就要扔了当叔叔的面子,从今以后,他为君你为臣,他若觉得你不是真心诚意的,就算舍不得我们这支人马,也可能灭掉。” 这小皇叔道:“难不成要我给他跪下?” 福晋道:“你就去跪下又如何?你大哥这么多年打压他,拿他当磨刀石给皇嫡子练手,放任王后一次次下死手要他的命。 可他还带出了最厉害的一支队伍。到最后,就是你二哥也不得不放弃那位练不出来的皇嫡子,将位子交给他,这份心智本事,不比你强? 胜者为王,你拜一个王,无关面子身份,你身后可是几万人的命。” 小皇叔道:“如果我去了,他要了我的命呢?” 福晋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带着儿子,领着我们这几万人反了,杀他个天昏地暗,鱼死网破。你大概不会忘了我年轻时的绰号吧。” 小皇叔想:一个挺漂亮的年轻姑娘,绰号叫厄勒格“死神”,娶不娶还真是想了半天,谁想娶个死神回家。 可她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没忍住就娶了。娶回来后,天天冲他瞪圆了眼睛生气,唉。 想起王后,又问:“那王后怎么办?” 福晋道:“她今天差点害死你,她是皇长子心中必死的,你还和她绑一块,她害你,就是害了我们这一支,你是要拉多少人给她陪葬?” 想了想又道:“你也知道那遗诏有问题,你二哥都打算让她们母子死了,你还打算如何?” 小皇叔道:“二哥也是怪,要她死,不若直接让她殉葬。” 福晋道:“可能还是舍不得吧,但也知道这母子失了他,活不了了。” 可汗在去世前发出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真正的传位遗诏给了皇长子。无它,他是最强的。虽然不是自己最爱的,但草原的王应该属于强者。 第二封信,给了皇长子母族的部落,也是他曾经的妻族。 后妻杀了元妻,但他一直对元妻的部落非常好。最丰美的草原,最多的战利品,最容易打的仗,都分给了这个部落。 对元妻的欠疚也好,为了王后保命的安抚也好,为了草原的大局安稳也好,对这个部落,他好了十年。 而今他要死了,写信告诉他们,他立了皇长子为新的大汗,请他们支持他。他们应该会的,毕竟是皇长子的母族。 第二封信,给了安达部落。他的铁杆部落,他对他们的好也是实实在在的,内容差不多,告诉他们,他传位于皇长子,要他们支持他。 九个部落,有一个部落比较小,还有一个部落是儿子的铁杆。可汗微笑了一下,他这个儿子什么也没有,居然也有铁杆。 这么算下来,加上自己这个,有四个会支持皇长子,剩下五个,各自也有矛盾,还有的弱小,只要这四个,甚至三个支持长子,也就够了。 他又看了看床头摆的这份“遗诏”,这上面的话曾经是他的真心话,但这份遗诏是假的,八部首领和老大,老三一看便知。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可汗,既然是活不了的,就让他来送一程,让事情更快结束吧。这样,也不违背他的折箭之誓…… 小皇叔当夜去找了皇长子,毕竟“死神”瞪眼有点吓人。 第二天,皇长子以继任可汗之名召集部落首领大会。 看起来,大局已定。 第128章 弱小部落是致胜关键? 阿茹娜兴高采烈地和父亲巴特尔来参加部落首领大会。 她一路上唱着动人的歌,一会儿骑着她的枣红马脱离队伍向前冲,一会儿又返回来驰向父亲,带着欢快的笑容回到他身旁。 小狗雪球儿似乎也感应主人的情绪,乐不可支地来回奔跑着。 巴特尔却忧心忡忡,自己的部落是草原九部中最弱小的,每一次可汗之位的更迭,都代表草原各部力量的重新集结。 每次重新集结和站队的结果,都是他这个小部落的利益又一次被侵夺。 老可汗在位时,将他们部落传统的领地划出去一块给了达尔翰部。理由是达尔翰部落人多牛羊多,仿佛他们就应该不需要了,应该要让出来。 刚刚去世的这位大汗在位时,又在几次各部落联盟作战后,将最少最无用的“战利品”分给他们,都是别人挑剩的,无甚价值的东西。 明明他们部落浴血拼杀,死了那么多勇士,若按人数算,他们部落每一个人杀的敌人,每一个人守住的土地都是最多的。他们部落的人就不是人么?那些勇士就白死了? 巴特尔知道三个儿子心中都憋着气,可实力在这摆着,弱者何谈公平,他不敢带儿子来参加联盟会,怕年轻人脾气暴躁惹出事来。 本来这样的大会,至少也该带着大儿子来转转。最后他带着女儿阿茹娜来了,女儿大了,出落得格桑花一样好看。 带儿子来唯恐结仇,带女儿来或许可以结一门亲。 阿拉善部的长子机灵活泼,小儿子却沉稳内敛,若不是兄弟俩身高的明显差距,小四岁的弟弟更像是哥哥。 他经常在大哥头脑发热时,及时地在后面浇上一盆冷水。 阿拉善部的长子巴雅尔在见到阿茹娜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这必须得娶回去啊。 人生的意义原来在这儿呢! 弟弟巴音听了,浇了一盆冰水:“我看她喜欢皇长子庆格尔泰,咱们的新可汗。” 巴雅尔腾的一下坐起来,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巴音道:“她看庆格尔泰的眼神和你看她的差不多。” 巴雅尔道:“庆格尔泰有妻子了,我娶她,是作我的妻子。” 巴音道:“可她喜欢庆格尔泰。” 巴雅尔想:这一句我没听见,他又倒下去:“明天请阿爸去提亲!” “嘿!”他拍拍巴音:“你要有嫂子了!” 巴音看他一眼:“阿爸看上科尔沁家的姑娘了。” 巴雅尔大惊,又坐起来:“阿爸要娶个小娘回去?!” 巴音白他一眼道:“阿爸想让你娶科尔沁家的姑娘。” 巴雅尔问:“科尔沁家的姑娘是那个冰山不是?她那个样子和我们新可汗很配啊,两座冰山。” 巴音道:“阿爸不会让你娶阿茹娜的,那个部落是草原九部最弱小的,你娶回来当妻子的,得来自一个实力与咱差不多的部落。” 土尔扈特部却有不同的想法。 科尔沁部是新可汗的母族,达尔翰部是刚去世可汗的铁杆部落,而阿拉善部又是新可汗的铁杆。 这几个部落形成了一个核心圈子。 土尔扈特部虽然实力不差,毕竟不在核心圈子里,看样子阿拉善部还有意与科尔沁部联姻。 他们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自己形单影只总是不行,向富察部提出联姻也没有回音,再等等还是? 土尔扈特的目光转向最弱小的部族,阿茹娜确实漂亮,人数少的部落,但各个勇猛,而且多年不公的境遇让他们心有怨怒,如果用好了,也是手里的一把快刀。 长子联姻富察部,小儿子如果再与大部落联姻恐引起核心圈子的忌惮。不如让小儿子求娶阿茹娜。 土尔扈特部向巴特尔示好,提出了联姻。 巴特尔心里叹口气,是小儿子阿木古朗,去问阿茹娜的意思。 阿茹娜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喜欢新大汗,他还是皇长子时就喜欢了。她想嫁庆格尔泰。 巴特尔想了一晚上,决定去向新大汗献上自己的女儿。 庆格尔泰和自己的妻子商量这事,他打算纳进后宫。 他说:“如果有一天四个部落对四个部落,那么,剩下的那个部落即使弱小,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他现在就打算把这个关键抓在手里。 巴雅尔得知此事,垂头丧气,阿茹娜果然喜欢庆格尔泰。 又埋怨父亲不同意这亲事,不去提亲,自己是长子,长子正妻肯定比土尔扈特部一个小儿子去提亲强。 巴音看他一眼:“还是去见见冰山美人吧,父亲去提亲了。” 巴雅尔一听更蔫了,那个冰山不应该去找另一个冰山么,唉,自己怪怕冷的。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阿木古朗向可汗庆格尔泰发出了挑战: 各带三千兵,攻打轩辕朝任一城防点,谁先攻下,谁抱美人归。 第129章 都觉得胜券在握 作为新任可汗,庆格尔泰立刻接受了,在挑战之前,他当着八部首领的面处决了昔日的王后。 为额娘报仇的这一天,他等了十年。 王后明白大势已去,自己必死无疑,但当着八部,她怎么也要争个是非曲直:“毒杀你额娘,确实是我做的,但你也是个伪诏杀弟夺位的! 那份遗诏千真万确是可汗留下的,传位于我儿子,不是你庆格尔泰!” 于是两份遗诏重新摆到了她面前,还有两个部落收到的可汗信。 真遗诏上除了赫然的国印,可汗印,还有九个部落的图腾印。新可汗继位时,八部都会呈献一枚自己部落的图腾印。 而传位于自己儿子的诏书上只有一枚可汗大印。 她又读完了那两封信。 送出这两信一诏的是可汗的“飞鹰”。 她懈了心气,茫然若失。 所以为什么呢?盛宠我们母子十年,最终送我们上黄泉? 不论她是否想明白,已来人将她拖出去行刑。 她曾经在八部面前有最盛大的婚礼,有草原上最有权柄的男人为她折箭立誓。 而今,她在八部面前有着最潦倒和不堪的衣容,最有权柄的男人亲手挖坑送她们母子去死。 小皇叔或许还在低头感慨中,阿木古朗已等不及拿了抽签箭筒出来。 他和新可汗各抽了一支箭。 三天后两人领兵出发。大多数人都觉得庆格尔泰胜券在握,赢阿木古朗只是时间问题。 庆格尔泰抽到的城防点名叫“鹿回镇”,三千人驻扎,守城小将沈云。 在鹿回镇的百姓看来,沈云领着这三千人每天都在忙忙捣捣,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今天忙着做陶土泥板,明天忙着挖沟,挖得象打井似的深,是要开条河么?后天练习跑步,大后天骑着马来回跑,加固城墙练习射箭,噢,就这件好像是正事。 庆格尔泰领的三千人全是精兵,还远未到城下,就见一个小将在沈字旗下似乎在等着他们。 有意思,看来这个城防点的了望哨和路探十分称职。 但是,庆格尔泰扫了一眼,就这大约五百骑兵?对阵他的一千骑兵加两千精兵? 是太年轻无知无畏么,既然主动送死那就开打吧。庆格尔泰一声令下,一千骑兵先冲了过去,两千步兵跟在后面准备捡个篓子,补个刀。 这一千骑兵冲过来的气势,似乎是把沈云带的五百人吓懵了。他们怔愣了片刻,忽然掉转马头,狂奔回城。 庆格尔泰冷笑一声:“追!”再往前,似乎都能远远看到城门正在打开,迎接归来的五百骑兵。 庆格尔泰心想:也迎接你们很快就要面对的杀戮吧……他对着那城门一指:“杀进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似乎有一句:“起!”眼前的路忽然变成了一条深约两丈的壕沟,来不及停住马的北匈骑兵纷纷连人带马摔了进去。摔断腿的马和人叫嚷着乱做一团,爬不出来。 在后面的庆格尔泰,看得清整,是无数下面有木框架的陶石板。这些陶石板盖在这条两米多宽五六米深的壕沟上。 这些盖子又仿佛象个抽屉,可以沿着木轨拉开,等轩辕骑兵跑过去了,随着那声“起”,远远在城墙底下趴着许多士兵,就猛拽绳子,把这些陶石板飞速拉开。 这么多人马摔进深沟里,感觉到沟底似有东西滑滑腻腻的,“不好,火油!” 轩辕朝的五百骑兵并未跑远,纷纷回身往沟里扔下火信子。壕沟里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 后面还有零星不多的北匈骑兵,后退,尝试助跑后飞跃过壕沟,但好些马畏火,踯躅不前,有些虽飞跃,但被这边守着的五百兵射箭,挥刀砍,刺中马腹,砍断马腿,有些又掉落深坑里,有些摔砸在地上,被很快砍杀。 后面跟来的北匈步兵还在愕然中,五百轩辕骑兵搭弓射箭,以居高临下的优势射杀庆格尔泰的步兵。 轩辕士兵牢牢记着他们的头儿沈云的话:“这些步兵冲杀过来,前面变故发生,他们的错愕愣神只在这一刻。 这是杀死敌人的最佳时机,你们五百人搭弓射箭,务必快稳准。 等他们往回跑,再射,这是第二次机会。这时石板大约已盖上,你们冲杀过去追击砍杀,这是第三次击杀他们的机会。务必勇猛狠准。 接下来就是缠斗了。 这三击是代价最小又最大可能击杀北匈步兵的时刻,要尽可能在这短时间内成功击杀。 我们能否取胜,全在前面灭骑兵和杀步兵的三板斧里。” 庆格尔泰看见趴在城墙根的那些士兵,在拉起石板之后,手里缠着布条,飞快的起身跑过来,又将那些陶石板推回去盖上了。 板子一盖上,轩辕五百骑兵又冲过这条沟,杀向庆格尔泰的后退的步兵。 这拉盖子,盖盖子的活儿干完,这些轩辕士兵也抽出背上的大刀,跟在五百骑兵后面冲杀。 城门也是真打开了,又冲出近一千轩辕步兵,加入战局。 庆格尔泰咬牙,顷刻之间自己的步兵被这三轮攻击杀得又折损受伤六七百人,拼了吧,还有一千多精兵的战力,个个骁勇善战,虽然对方有骑兵优势,人数也多,但拼杀起来,也不见得就一败涂地了。 正想着,就听背后,箭羽之声破风而来,不少北匈兵应声而倒,他们后面又杀出一千轩辕士兵,射箭之后冲过来加入战斗。原来现在是座空城了么,早就埋伏好了? 庆格尔泰后肩中箭,正回身看过去,前面冲杀的小将沈云瞅准机会,搭弓再射,正中其胸口,庆格尔泰一下子倒下去,趴在那马背上。 北匈兵军心大乱,被轩辕兵马前后围攻,四散溃败。 而那陶石板与陶石板之间都有两指多宽的缝隙,能看见里面的火还在燃烧。 阿木古朗初听到说庆格尔泰两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以为自己输了。 后来才明白新可汗是被人抬回来的,而且所率三千兵马损失惨重。 所以自己这是赢了? 他还未及高兴,就被他爹照脑瓜拍了一巴掌,要他收着点,现在新可汗生死未卜。 若是生,这比试是你小子挑战弄出来的,只怕可汗以后对我们部落有了隔阂。 若是死,那边老可汗一脉的大小两位皇叔,也不知道能不能接住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 如果不是皇长子继位了,那科尔沁部,阿拉善部,达尔翰部,都未必会再支持老可汗一脉。 那事情就更热闹了。 没多久,阿木古朗就笑不出来了,阿茹娜哭着对他说:“你就是赢了比赛,我也不嫁你!” 阿木古朗愣愣的问道:“他就如今生死难料的,你还是想嫁他?” 阿茹娜道:“对!”看着阿茹娜跑远离去的背影,阿木古朗闷闷不乐,呆了半晌,就觉这事挺没意思的。 回去自己的营帐,对父亲说:“另外给我定一门亲吧。” 他父亲奇怪道:“如今可汗的情况未明,你总不好这个时候又惹人议论纷纷。” 阿木古朗道:“早知道她就是想嫁可汗,我就不出这个头了。” 凭着对儿子的了解,父亲立刻听出不对,问道:“你出头是你以为阿茹娜不想嫁给可汗?” 阿木古朗道:“是,我以为是她父亲逼她的,把她送给可汗。” 他父亲道:“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阿木古朗道:“大皇叔。他说弱小部落只能任人摆布,阿茹娜就是不愿意,也只能听她父亲的。她父亲也是没办法。” 大皇叔?他这是为什么呢?不想让可汗娶阿茹娜? 也就是说他不想让巴特尔的那个小部落归顺于可汗。 这父亲陷入了沉思。 直到儿子喊他,他才对阿木古朗道:“你为了阿茹娜,挑战可汗,这事可是当着草原九部干的,如今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和你定亲?” 阿木古朗道:“那依父亲的意思该如何?阿菇娜心里有人,儿子不想强拧着一个姑娘。” 这父亲道:“且等等看吧!”又说:“咱草原上,胜者为王,土地,女人,牛羊,有什么强拧不强拧的,就看你想不想要,是不是比别人强,是,就都是你的。” 庆格尔泰在鹿回镇交战时尽量隐藏身份,沈云并不知道他射中的是北匈的大汗,但在草原,沈云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响彻九部。 第130章 再次被献上的女人 沈云在敌军溃散退败之后,派一千人迅速杀灭井沟内未亡敌军。 然后就是火速清理战场,号召许多百姓也来帮忙。所有战场上的敌军物资,除了兵器,比如箭,比如井沟内敌军骑兵手里的刀枪,百姓都可以取用。 这一下热情高涨,战场很快清理干净,尸体也都运走焚烧了。 辅国公罗瑞听闻这场胜利,心中暗喜,他欣赏喜爱沈云,这是军队,要真刀真枪的拿血肉之躯去搏取胜利,能战能胜的沈云,那是军中一支穿云箭,哪个将帅不喜欢? 沈云,何青,任家勇,两位智勇双全,一位悍猛无双,有他们在,北路军何愁不胜?每次看见他们仨,罗瑞眼角眉梢的喜爱都出自肺腑。 这三位后起之秀,建功立业,扬名于世,只是迟早。 罗瑞将临近两个城防,共九千人的兵力交给沈云统一指挥。 三天之后,庆格尔泰终于好转,他的福晋,新王后也松了口气。阿茹娜要来看他,庆格尔泰拒绝了。 依照约定,阿茹娜如今是阿木古朗的人。可阿茹娜似乎铁了心,就是要嫁他。 又躺了四天,庆格尔泰撑着坐在营帐内,八部的人前来辞行。 一场新汗继位的部落大会弄成这样,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特别是跟着父亲来的阿木古朗和阿茹娜,此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阿木古朗的父亲道:“大汗,阿茹娜容貌妍丽,小儿原是不配,这个比试之约就当没有吧。” 庆格尔泰道:“九部之前立的约,如何可废。阿茹娜就是阿木古朗的人了。” 阿茹娜突然道:“我不是他的人,我要当你的女人。” 阿木古朗有些气愤,他原是帮她,即使不领情,又何必一次次公开打他脸?他和他父亲这不已经在退了么? 正要说话,被自己父亲死死摁住,这父亲道:“既然大汗说阿茹娜是阿木古朗的人了,那如今阿木古朗就将阿茹娜献给大汗。” 这一下大家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新王后,原庆格尔泰的福晋对阿茹娜笑道:“既如此,你先和父亲回去,准备准备,三个月后可汗迎娶,可好?” 这事就这么定了。 巴雅尔沉默不语,他原想着如果可汗和阿木古朗都不要了,他赶紧去接着。 现在,唉,三个月后她就嫁庆格尔泰了。 巴音看哥哥一眼:“冰山美人比她强。\" 巴雅尔充耳不闻:“阿茹娜三个月后嫁人了。” 巴音道:“可汗一见阿茹娜就会想起这次的惨败,想起在整个草原面前丢的脸,她嫁过去未必有什么好日子。” 巴雅尔道:“所以我还有机会?” 巴音忽然正色道:“阿木古朗都知道满脑子别人的人不能娶,你怎么想不明白? 她以后是可汗的人了,不管可汗对她如何,日子过得如何,她都是可汗的女人了!你可别听风就落雨的瞎出头!” 巴雅尔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冰山美人哪里比她强?” 巴音道:“原来这句你听到了。”又道:“哪里都比她强啊!” 这世上原是苍鹰眼里有白云,青山心中是绿水。 等八部都走了。 庆格尔泰道:“派人去查查鹿回镇的军情。” 一会儿有人回报:“一时查不出来,探子接近不了,五百人的队伍在巡逻。 若要探查清楚,需要时日。不过,轩辕军队没有兵马调动。” 庆格尔泰隐忍多年,一朝为王,心中的戾气似乎压不住,那股子蛮劲上来:“不必等了,既无增援,就还是那三千人。应该不到三千了。 点六千人,三千铁骑,三千精兵,去把鹿回镇杀个片甲不留!” 他的王后似乎想劝,庆格尔泰看着她,她低头道:“是。” 庆格尔泰重伤未愈,这次由他一个亲信,多年跟随的将领木贴儿领兵。 木贴儿领六千人来,远远看见一道长长的土垅,一米多高,轩辕士兵在这土垅的掩护下,等北匈兵进了射程就开始放箭。 木贴儿心中冷笑:堆个这小孩子家家玩的东西么? 彪悍地北匈骑兵朝着箭雨往前冲,快到这一米多高的土垄前时,北匈骑兵纷纷纵马跃过,可当跃起要下落时才发现土垄的后面就是一个两米多深的壕沟。 原来被土垅挡着视线看不到,里面立满了一米半米长的磨得尖尖的竹头。 而今跃过下落就正好掉在这沟内,正挣扎中,后面跃起落下的骑兵和马,又会把前面落下的深深压踩入尖竹,死个透透的。 等至少两批纵马飞跃的骑兵摔落在沟里,第三批终于踩着前面兵马的肉身或者是尸身冲了过来。 原来躲在第一道土垅后面射箭的轩辕兵,在第一批骑兵冲过来之前,早已通过提前摆好的十几块长木板,飞速撤退到第二道土垅后,长木板也撤走。 他们一躲入第二道土垅后,立即开始放箭,等第三批骑兵冲过来之前,他们再次撤退。 北匈骑兵这次没再纵马飞跃土垅,而是一匹匹马走上第二道土垅站住。 眼前是一道宽却很浅的“河滩”?里面好像是有些水。 目测这“滩”大约两丈多宽,即六七米宽,大概不到半米的深度,轩辕士兵早已跑过这个“滩”,在第三道土垅后面冲他们放箭。 不觉得有危险,北匈骑兵纵马下来,刚入滩,就感觉那“水位”似乎又上涨了一些,仿佛两边有匣,正往里注“水”,等许多骑兵入了“滩”,无数火箭射过来,滩底是火油,六七米宽的滩一片火海,那些火油沾在马腿上根本弄不掉,火就一直在马腿上烧着。 惧火和吃痛的马惊慌的乱奔,油也甩到北匈士兵身上,还有些士兵被甩入“滩中”,只要沾上这火油就很难扑灭,被活活烧死。 许多北匈骑兵被迫放弃马腿着火的马匹,成了步兵。轩辕士兵的箭还一直射过来。 更多的马起火之后,前面是火箭,吓得往回奔跑,撞向后面的骑兵和步兵,发生踩踏。 后面的步兵不知发生什么,潮水般后退。 这些兵马一直跑过第一道土垄,才堪堪被木贴儿制止住。 还未立稳,一直后退的轩辕骑兵和步兵反而追着冲杀过来,一轮砍杀之后又立马撤退。 木贴儿这边伤亡颇重,重点兵马:骑兵里,马和兵能重新组装上的大约不到一千,步兵还有两千。 木贴儿气得发晕,杀回去! 大概因为已经中了两次招,可能忘记了最深的如同井的那道沟,轩辕兵故技重施又放倒了一大片。 决战时刻,临近的两个城防点共派出四千步兵,一千骑兵,分别从侧面和后路包抄,加鹿回镇的兵力,几乎以四对一,将北匈兵一网打尽,木贴儿被沈云斩杀。 第131章 被五马分尸的沈云 木贴儿死了,庆格尔泰目眦欲裂,点三万兵要再去鹿回镇,亲自要了沈云的命。 但这边一有兵马的调动,那边罗瑞也集结大军。两边都高度戒备着对方的异动。 庆格尔泰的王后跪坐在王榻前相劝:”大小皇叔的心思难测,部落内我们本是最强的,如今损了八九千人,不能再损了。 你伤口未全愈,再出战,如有闪失,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这个仇总是能报的。” 庆格尔泰听了王后的话,良久之后终是撤了王令。 三个月后阿茹娜如愿嫁给庆格尔泰。因是巴特尔带着长子亲自送亲,庆格尔泰为表尊重于半道迎亲。 整个婚礼隆重而热烈,阿茹娜沉浸在幸福里。但婚后的日子很快就变得平淡……冷淡。 阿茹娜不怎么能见到庆格尔泰,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粘着他。他总是冷冰冰的,说不上两句抬腿就走。 阿茹娜也不恼,他是可汗,肯定忙呀。他从来都是冰山脸,他这性子就这样。 偶尔一次见了庆格尔泰与王后说说笑笑,原来他和妻子在一起是这样啊,王后替他整理衣领,他继而握住她的手。 眼神里都是温柔,他和她在一起时,不是冰山,他轻松自在,温柔和煦,如冬日暖阳。 好羡慕啊。 阿茹娜去了边境的集市,这里是两国边民,生意人做边境交易的地方,两个月开一次。 两国交兵,大小战争冲突不断,天天都在死人。可这里,两国生意人,边民在一片祥和里讨价还价,看货买货,仿佛战争并不存在。 阿茹娜想买一件赤狐毛的皮衣送给王后,到了这个陌生的部落,对她最好的却是王后。 曲红芙想找一件白狐的毛领皮衣,若无成衣,有好皮子也行。 女人买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哪怕心里已经想好了要买什么,最后买回来的可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样。 就比如现在,两人都看上了一套异域风情的服饰。 天竺传过来的,头饰,手链,脚链还有腰链,配上那套薄纱的衣服,曲红芙觉得,自己穿戴上,会把罗瑞迷倒。 而把罗瑞迷倒,在边境这个地方,自己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阿茹娜喜欢这种繁复的款式,那些缀着的五彩小石头还有小铃铛,都紧紧抓着她的心。 阿茹娜张口出了三倍的价钱,但她对面这个女人只拿了一张白玉牌,上面有个字,是轩辕文,阿茹娜不太认识。 那个轩辕生意人就老老实实的平价卖给她了,阿茹娜气死了。 眼睁睁见那女人拿着东西走了,气不打一处来,问这生意人:“我出三倍的价都不卖给我,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在边境做生意的多少都会些两边的语言,这人叹口气道:“那是罗将军的牌子,谁惹得起。” 阿茹娜气呼呼的回了营地,见到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去买赤狐毛皮衣的。 王后见她气呼呼的样子,随口问道:“谁惹草原上的明珠了?” 阿茹娜就把事情说了。 王后沉默了,罗将军是指罗瑞?一个可以拿到罗瑞牌子的女人,眼界却这么低,动用罗将军的名头就为自己平价抢一套本来就廉价的衣服首饰。 她很贪?如果辅国公身边有这样的人,那辅国公贪么? 或者是罗将军身边的下人?拿着牌子生事? 王后问:“她穿着打扮如何?” 阿茹娜道:“非常好,她的衣服首饰都像个王后一样。她穿这样出门,也不怕被抢,在边境啊。” 王后想:那就不大可能是下人了。敢锦衣华服出门,可能是有大量暗卫保护。 王后对阿茹娜说:“再见到这个女人,你能认出来么?” 阿茹娜点点头:“当然。就是王后没见过她,你第一次见,也能知道就是这个人。” 王后笑道:“那好,下次集市我和你一起去。” 罗瑞最初听到曲红芙说的话,第一次拿冰冷的眼光看了她两眼:“这种事怎么能做?!” 可曲红芙说了价钱。 罗瑞没想到沈云这小子这么值钱,曲红芙又说:“上次参战的八千人,如果跟着一块儿去死,是这个数。” 曲红芙拿起笔又写下一个数。 曲红芙道:“我们这抠抠索索,一点军粮一点军饷的弄,挪个账编个人数的攒,虽然钱也不少,但多费事。 哪有这么大笔的进项爽快,这笔巨款一收,别的我们就都不弄了。停手,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 罗瑞沉默不语。 曲红芙知道他心动了。 曲红芙道:“他们来参军,就准备了去死,他们的家人也知道他们可能会死,那反正都要死,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死了,给沈云报个功,给这八千人多出点抚恤费也就是了。 我再大方点,从咱们收的钱里挪点出来,给沈云和这八千人每人多发点抚恤金。” 罗瑞问:“收钱走账上稳妥么?” “放心,绝对查不出来。而且先付一半。” 罗瑞把沈云叫来,亲口下的军令:“带那八千人入喇叭沟。拖住敌人,会有援军。” 出于对辅国公,北路军最高将领的信任,虽然这个地形和命令让沈云困惑,年轻的沈云还是带着八千人入了喇叭沟。 对于这八千人,这是极致痛苦的被残忍虐杀的两天,是暗无天日的血腥两日。 对于庆格尔泰是极度舒心和扬眉吐气的日子,他在高处看着,见到前后被四杆长枪扎入身体的沈云犹不解气。 下令:“趁还没断气,五马分尸!” 沈云被活生生五马分尸。 这两日对于辅国公罗瑞和曲红芙是平常的两天,另一半的钱在八千人一入喇叭沟那会,他们就收到了。 这两天里罗瑞陪着曲红芙吃了烤肉,看了杂耍,还买了不少好东西。 第132章 曲红芙手中的私产 八千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的年轻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惨死了。 而对于罗瑞,不过往事悠悠。 只是而今因生魂被夺一事,陛下轩辕昊下令查所有死亡人数八千人的战事。 罗瑞想:如果明面上查,是查不到喇叭沟那场战事的,如果那可以称为战事的话。 这八千人死后,原来想的多出点抚恤金,为沈云请功,他和曲红芙也都不提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将这八千人化整为零,拆成三百五百一千人,分别为他们安排了不同的死亡时间,这样就又可以吃一笔空饷。 早已在喇叭沟死亡的八千人,在记录上有不少还好好的“活了”好几年。 但何青将喇叭沟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告知了贺兰城,而贺兰城又告诉了张柏翊。 如今,已回到京都的张柏翊,一边为落云嫣包吃包住包指导送礼,一边早早将这桩八千人的边境杀戮禀报了轩辕昊。 作为一个在军中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帝王,喇叭沟这场战事的怪异之处是显而易见的。 所有死亡人数八千人的战事里也并无这一记录。 轩辕昊的笔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圈在了辅国公罗瑞的名字上:“去查!” 罗瑞决定不再和李慕芸较劲,软的硬的都试过了,他夫人是软硬不吃。 风声越来越紧,只得依了李慕芸的,赶紧送了“表小姐母子”离开,既然是表小姐,李慕芸也不肯松口,国公府名面上的账,曲红芙与麟儿就一点没能带走,只收拾了包袱。 想想梦里自己最后的惨状,李慕芸忽然上前拦住,要看包袱。 如果没记错,梦里曲红芙走时不仅分了一多半国公府的财产,还带走了罗瑞名下的私产。 而这些都是干净收入,曲红芙母子可以踏实享受。 当然,他俩还有一笔巨大的赃款,也许等风声平息后才敢取用。 但现在,罗瑞这笔丰厚的私产,李慕芸要留下来。只有让曲红芙母子真的没钱花,曲红芙才可能动用那笔赃款。 果然,一提出要看包袱,曲红芙不让,罗瑞也上前拦着李慕芸,让曲红芙先走。 罗瑞道:“不要太过份了,不过几件衣服钗环,也要翻看人家的?” 李慕芸本也只是试一下,梦中那些私产是不是在包袱里,他们既然如此紧张,只怕是八九不离十。 自知不可能力敌罗瑞,李慕芸便退后道:“既是国公爷发话了,那就不看了。” 这两人见她就这么算了,有点儿惊讶,犹豫片刻,就赶紧走了。罗瑞见曲红芙和麟儿走了,神情一松。 他看了李慕芸一眼,转身也跟着出去相送,送曲红芙母子上了马车,安排了护卫队骑马相随保护。 罗瑞并不知道,罗懿已拜鬼谷为师。 当年,鬼谷怪医本是临时起意来看看自己的病患,国公府的嫡长子,有心疾的罗懿,却无意间看到罗麟扎了懿儿一刀,出手相救,懿儿却无心活下去。 他知道父亲也希望他死。 辅国公罗瑞来了,没有看罗懿一眼,先将罗麟拉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可有挨打?” 罗麟脸上的阴狠已经退去,反而委屈红了眼:“他们欺负娘,打她的脸……” 鬼谷怪医看着跟着罗瑞一起进门的曲红芙,她脸上看不出来什么。 再看看李慕芸:顶着额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那血痕正隐隐从包扎的纱布中透出来。 脸上既有被罗瑞大力抽了一巴掌的红肿,如今那巴掌印所在的地方高高阔起来的肿着,带着周围一圈青紫。 又有一些细密的小水泡,有的已经破了,留下白皮。这是还没有处理的烫伤? 所以,究竟是谁欺负谁? 而且,鬼谷明明从窗口见到,罗麟从外面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捅了懿儿一刀。 可此时这个罗麟在父亲的保护下大言不惭的撒谎:“我来看贱种……哥哥,他求我杀了他,他自己想死,他求我,我才捅了他一刀。” 罗懿看着母亲,他活着保护不了她,还是个拖累,母亲事事以他为先。 如果不是和离带不走他,父亲以他必须留在国公府为要挟,母亲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 他转头看着父亲,他从小崇拜的那个人,但父亲的目光只在罗麟身上,哪怕偶尔从他身上滑过,那眼神中也都是不耐。 曾经他和母亲都靠回忆来支撑,靠着过去的余温,但其实过去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留在过去了。 他不是现在的父亲。 所以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他没有反驳罗麟的话,似乎是默认了。 鬼谷怪医看了罗麟一眼:“我刚刚在那个窗户外面。” 罗麟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无所谓的往父亲怀里扎了扎。 果然,即使听到了真相,辅国公也只是含混地胡乱说了句:“都是误会。”就带着曲红芙和罗麟离开。 李慕芸以往遇上这样的事,难保镇静,总是追上去拦住罗瑞,问为什么,哭泣崩溃,要为自己和儿子要个公平。 得到的不过是罗瑞的厌烦推搡,还有曲红芙的鄙视辱骂。 她一个国公夫人和一个养在家中的'外室'去争公平,还争不来,为什么以前看不透,放不下,想不明白? 如果对她和懿儿还有所谓公平,怎么会有堂而皇之住在家中的'外室'。 她今天只在后面喊了一句:“分家吧!” 鬼谷被罗懿脸上的绝望弄得心生哀凄,而且这孩子资质不错,等大家都走了,便问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愿意拜我为师,尊我为父么?” 罗懿低下去的头,猛然抬了起来。 既拜了鬼谷为师,罗懿便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师叔侄,一些鬼谷同门。 这个世界仿佛为罗懿打开了另一扇门,他的脸上日渐有了鲜活的气息。 这些鬼谷同门中有一人绰名“怪盗”。 曲红芙和麟儿出了国公府没多久就丢失了包袱,里面所有的银票,房契,地契也都丢了。 等发现丢了,曲红芙也不慌。 第133章 符合身份的香囊 为了方便取用,曲红芙这些银票都是没有限定取用人的,所谓“光票”,也就是见票即付现银。 而限定了取用人的银票,又称“抬头票”,俗称抬头见人才能兑,取用人需带着相关身份证明,与银票上的一致才可取用。 一般“光票”丢了,就是真丢了。 但房契,地契可以带着文书去补办。当初曲红芙为了安全,和辅国公商量之下办了一个假身份。 辅国公私产购置的房契,地契,铺子全落在了这个假人身上,这世上本没有这个人。 曲红芙发现东西丢了时倒是不慌,毕竟大多可以补办,只是银票…… 她找了罗瑞:“派人去这家票号盯着,只要有人来兑这么大笔的银子,就抓回来问!” 罗瑞知道不行,这不是边境。京都藏龙卧虎,能兑大笔银子的人不少,而且这不是他想抓,就能抓回来问的。 但耐不住曲红芙的左缠右磨,只得还是派了人去,见机行事吧。 而此时的鬼谷怪医刚被王兮佩、姜滔和女儿落云嫣从结界中救出。他给王令仪彻底解了毒,又开始为杨长风的女儿杨映雪治疗。 时常庆幸在被关入结界之前,徒弟罗懿的心疾已经治好。不然他失踪这么久,那些年的功夫就都白废了。他每救一个人,下的功夫有多大,只有自己知道。 他失踪之后,李慕芸母子四处寻找,但始终音讯全无。 后来,罗懿先考入麓鸣书院,学习了两年之后,又去了边关何青处,在军中待了两年。无论在书院还是军中,他的风评都甚好,人人都道:“辅国公后继有人。” 听闻鬼谷怪医又现身,且来了京都,罗懿也赶回京都拜见师父。 李慕芸自从分家之后,逼自己彻底放下过往。 半年前见到从边关回来的罗懿,喜出望外,仔细打量,原来苍白俊秀的儿子,如今更壮实高大了,脸上也多了份成熟沉稳。 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她可能会以为儿子如今出众的表现,特别是与那个一无是处的罗麟相较,真的让罗瑞生了要为懿儿请封世子的心思。 在梦里她相信了罗瑞的话,以为儿子身体好了之后,他还是看重懿儿了。 他说拿钱给那对母子,让他们离开,那个儿子不成气所以要留些钱给她们母子; 他说将她们以表小姐母子的身份送走,要让人家不闹,总得付封口钱; 他说多年前就已分家,反正你也没打算要那些了。 她信了,同意了对半分。 后来罗瑞又为那对母子索要更多,说是曲红芙死闹活闹,赖着不走,不甘心这么出局了,不肯就这样搬离了国公府; 又劝她,罗懿当上世子,以后袭爵,就是世袭罔替的辅国公,这点钱财相较,只是身外之物; 后又逼她,如果不多给曲红芙母子,真闹出来,少不得得给曲红芙母子名分,家产也得分,何必呢。 梦里的她一门心思,想要懿儿当世子,想把曲红芙母子赶出门,这对母子是自己的心结。听了罗瑞的话,照他说的办了。 却从未想过罗瑞那么护着那对母子,为什么多年未给名分? 就算是真纳了妾,承认了庶子,一个庶子能分多少家产?历来大头的家产都要传袭在“国公”府内的。 现在大头却要让曲红芙母子带走。 梦里,罗瑞自己的私产也全部交给了这对母子。而这笔钱,她从来都不知道。 从头至尾,自己都只是罗瑞用来顶罪的。 而今看来也是真有这笔私产。 鬼谷怪医听闻蛊族祭司落云嫣来了京都,而且住进了定国公张柏翊府上,忙去定国公府上接人。 自己这个爹在京都有宅子,女儿住在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鬼谷怪医登门,张柏翊热情接待。 没想到女儿不愿意回去,拉着他:“爹,你相当于游医,正经连个医馆都没有。我们蛊族又向来银钱不丰,咱俩苦哈哈住旅馆多花不来,住这免费,吃喝也免费,学中原话也免费。 噢,也不是全免,我得做点东西。” 鬼谷怪医的脑子嗡嗡的,全是那句“爹,你相当于游医,正经连个医馆都没有”。 合着自己不算一代名医也就罢了,在女儿这都不是个正经从医的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有个医馆很重要?” “当然,”落云嫣道:“不然若是个骗子呢,岂不是他跑了就跑了。“ 看来得开个医馆了。 又问:“也不是全免是什么意思?” 落云嫣道:“他让我给他做点东西。” “什么?” “香囊,鞋垫什么的。” 鬼谷怪医:“什么??!”那声音高了一个度。 定国公张柏翊觉得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赶紧让鬼谷怪医看看他女儿做的东西。 怪医见了也有点疑惑:“这是香囊?” 这个大小是用来装烧鸡的?褡裢? 而且上面绣了个……不知是什么玩意….. 蛊族的什么图腾么,也不大象…… 于是他看着落云嫣。 落云嫣道:“那么小的香囊实在是不好弄,大一点就好做了。 不过我跟他说,大一点更符合他定国公的身份。 而且我还绣了一只孔雀。” 这特么是只孔雀?? 第134章 不存在的人活了 现在有点儿尴尬的好像又多了个鬼谷。 他和落云嫣说:“爹在京都有房子,你爹其实收的诊金…咳…还行。” 落云嫣道:“不都是免费的么?而且关在结界那么多年没给人看诊了。” 也是,出来之后王令仪因为是救命恩人王兮佩的姐姐,这个钱他不能收。 杨映雪是杨长风唯一活着的女儿,这个钱他不能收。 “以前爹…收得多。” “真有宅子?” “真有。” 落云嫣乐了,对张柏翊道:“我在京都有家!那我回家了。” 她飞快地起身收拾东西,带出一块又大又圆的布。 张柏翊拿起来看了半天,许多层布缝在一起的一块圆形。 “这是什么?” “鞋垫呀。” 张柏翊和鬼谷一起看着落云嫣。 落云嫣道:“你就告诉我你穿多大的鞋,那我还是不知道你脚多大呀。 你看,我把这个送你,你自己光脚站在上面,拿个石笔绕着脚画一圈,再拿个剪刀一剪,一双鞋垫不就有了?” 张柏翊犹豫了一下道:“你知道为啥叫鞋垫,不叫脚垫么?” 落云嫣想了一下道:“那你稍画大一圈也差不多了。 我走了啊。” 张柏翊道:“我送叔叔和落姑娘吧,再叫马车还得等,府上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 几人刚往外走,一个下人来禀报:“禀公爷,门口有位先生,说是落姑娘的叔叔。” 落云嫣道:“叔叔?叶舟?贺兰城?” 这下人道:“不是襄国公,也不是贺大人。” 落云嫣看着鬼谷怪医:“爹,咱家还有亲戚?” 鬼谷怪医想起那位怪盗来了,请他去偷东西,忙着接女儿就把他给忘了。 去门口一看,果真是他。 这怪盗在鬼谷门下修习的是音律,擅长多种乐器,“盗”其实最初是在云梦山中,鬼谷同门之间的玩闹。 但出世的鬼谷门人有时遇上些意外,就会想到这位擅长音律的师兄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盗”术,常请他帮忙。 而世人称之为“怪盗”,并不是因为知晓他是怪医的师弟,而是因为他偷普通人的东西,偷了之后又会还回去,仿佛就是为了玩。 等相互见礼过后。 这怪盗拿出曲红芙的那个包袱:“你让我偷的,若是不要,我还回去了。” 这下子,落云嫣和张柏翊一起看着怪医。 怪医无法,只得将以往在辅国公府治病时的种种,以及最近辅国公忽然提出要请封世子,要送走曲红芙母子都说了一遍。 又道:“国公夫人李慕芸说罗瑞与曲红芙贪赃枉法,有一笔巨款,但她没证据。 她说曲红芙母子离家时,辅国公将其私产交给了曲红芙,就在这包袱里。如果曲红芙失了这笔钱,无钱可用,应该就会动那笔赃款。所以,嗯……就请……取来了。” 落云嫣道:“那打开看看?” 三人冲她点点头。 落云嫣打开,里面有三套鲛夜纱的衣服,两套头面。 在装头面的盒子里,放着许多张银票、房契、地契。 只是房契、地契,商铺上的人名既不是辅国公罗瑞,也不是曲红芙。 “聂大海?” 聂大海是谁?谁是聂大海?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落云嫣看着鲛夜纱的衣服道:“这真好看!” 张柏翊道:“可能并无这个人。” 又想到陛下正在查当年喇叭沟一事,便对三人道:“这个包袱可不可以借我一用?我去去就来。” 请落云嫣陪着,又吩咐管家上一桌酒菜,自己奔皇宫而去。 见了轩辕昊就把这些事都说了一遍,又把包袱拿出来呈上。 轩辕昊听完便道:“那就帮帮辅国公夫人,看看能不能逼出赃款来。” 张柏翊道声“是”,刚要告退,又听轩辕昊道:“这怪医怪盗,一步步扣得紧紧的,就等着你帮忙。” 曲红芙去补办房契,地契时,衙行里的人皱眉问道:“聂大海刚走,领了一份房契的副本,你怎么说他丢了房契地契要补?” 曲红芙有点儿慌,怎么会真有一个聂大海? 取出聂大海的户籍问:“他也有户籍?” 那人道:“当然,他所有手续文书都是全的。” 曲红芙心里慌得不行,不存在的人,活了? 既然真真活活的聂大海并未报失房契地契等,曲红芙也不能强行补办,事没办成,刚回到宅院不久,下人就来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这些个下人都是搬出国公府前新买来放在这座宅院的,下人只知道这宅院的主家叫聂大海,在外经商。 这一声通传把曲红芙惊得神魂都飞了起来,只得先迎出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聂大海生得倒还好看,颇有儒商的风度,见了曲红芙也很有“夫君”的样子。 曲红芙一时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等落了座奉了茶,又听这个聂大海说:“夫人,我在外经商,收了一个女子照顾饮食起居。 人我已经带回来了,已让人先领去前院客房住一晚。明天让她来给夫人敬茶。” 下人听了,不敢抬头。 曲红芙此刻再也忍不住道:“你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胆色倒是不错,还有一副好皮囊。 只可惜打错了主意,这么大笔房契,地契,银票的财产,你想吞下去,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铁嘴钢牙!” 这聂大海道:“夫人可是因我要纳妾,气得魔怔了?什么骗子,什么铁嘴钢牙?” 曲红芙道:“你个毛贼,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还在装傻充愣。” 这个聂大海也仿佛不耐烦了,对曲红芙道:“你是不是忘了谁是家主?对着自己夫君大呼小叫,又是毛贼又是骗子,我如今是给你脸,你倒蹬鼻子上脸!” 说着起身就走,边走边问下人:“我的院子日常有打扫么?” 这意思就是不在这住了,要去自己院子。 这下人见是家主问,又隐隐有怒容,忙道:“都有打扫的。” “嗯,”这聂大海吩咐道:“前面打灯。” 这下人忙打着灯笼领着人过去了。 曲红芙气得砸了杯子,又把前院的下人叫来问话,得知这位“老爷”回府带了四个随从进府。 那位“照顾饮食起居”的女人容貌娇好,弱柳扶风,自称“婉儿”,身边也有两个丫鬟。 宅子里堂而皇之住进来八个陌生人,曲红芙只得把儿子叫来,边关上敛财的事是瞒着儿子的。 只能告诉他,是与李慕芸母子争产,和他父亲立了个假人假户,不曾想这人居然成了真人,活生生的,还住进了宅子里。 罗麟这些年,一直当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国公府“表少爷”。 搬离时就老大不愿意。而今母亲与他商议,他就想叫自己的小厮,先去将这人绑了。 四个小厮起初不敢,但重赏之下有勇夫,四个小厮挽起袖子去了。 第135章 假夫君真治家 想起这个聂大海也有四个随从,曲红芙又从马房唤了两个马夫,叫来更夫,对这三人许以重金,只道这个家主是假的,自己已经报官,让他们跟着少爷去绑人。 又叮嘱他们,最好趁对方落单时一个一个的绑。等他们前脚刚走,又把自己身边的两个暗卫唤出来,令他们跟着少爷。 没过多久,就见前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久等没有消息,曲红芙也坐不住,干脆领着丫头婆子往前院去。 还未及前院就见一个小丫头来报讯:“夫人,老爷请您去前院。” 停了停又道:“老爷让管事召集家中所有下人,除了门房,全部去前院。” 这曲红芙本想骂人,他算是哪门子老爷! 又想命令自己院中的仆人就待着哪也别去! 转念一寻思,自己院中的下人毕竟是跟着自己的,自己要去前院,儿子也不知什么情况,身边人多些也是好事。 等到了前院就见四个小厮和两个马夫,一个更夫已经被绑了,家中管事和赶来的下人都站在院中,那个聂大海一脸怒气的坐在廊下,左右是四个随从。 等管事报人齐了,就听那聂大海道:“我久未归家,竟不知这宅中已是反了天,到了奴大欺主的地步。” 见曲红芙来了,有丫头去搬椅子。这聂大海道:“就让她站着!”那丫头赶紧缩回去了,挪出来的椅子又撤走了。 这一下气得曲红芙脸色发白,这人凭什么发号施令?这府里的主子究竟是谁!? 而且,她自从跟了辅国公罗瑞,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当下冷笑道:“你一个假的,也敢大肆啦啦地真把自己当家主了。 我夫君何时变成了你!?” 这聂大海道:“不过是我要纳个妾,居然疯魔至此! 已派人去请京兆尹主薄,还有此地里正,我是不是这个家主,什么时候由你信口雌黄了? 你既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在这等着!” 一院子下人大气也不敢出,俱都等着。 曲红芙四下打量,不见儿子,心想可能两个暗卫保着他离开这宅子了。那也正好,他们应该会去找罗瑞。 曲红芙一直觉得自己风姿妖娆,是个男人都应对她不同。以前的男人,罗瑞当她如珠似宝,别的男人身份地位都低于辅国公,对自己十分尊敬。 自己出去逛逛,不论在边境还是在京都,因打扮出众,也多的是男人粘上来,等见他们被暗卫拉走,心中更是得意:罗瑞听了暗卫的报,就会更加紧张喜爱她。 而那些不长眼的男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也肖想自己,见他们那粘上来的目光变得疑惑惊惧,始觉曲红芙不是一般人,她心中别提多畅快得意。 今天一见这个聂大海,她心中第一个心思是,有个这假夫君也不错,这长相,这身姿,虽不比辅国公的气度,但裙下之臣有了个大将军,再多一个白面郎也是可的。 她琢磨这大概就是个胆大的毛贼,如果自己能收服,就让他扮聂大海也行。罗瑞那,自己去说。 却不料这个男人看自己的眼光十分不耐,她一心想压他一头,戳穿他让他惧怕,转而投靠自己。 可这聂大海对自己,冷言冷语当众不给脸,重要的是那眼光凌厉,对自己的气场慑人,都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是一丝丝意思也无。 如今才想起来应该去报罗瑞,辅国公府的侍卫家丁若是来了,还抓不住这几个人? 想到这,又恨李慕芸。本来罗瑞是为她们母子精心挑选了两暗四明六个侍卫,可那个李慕芸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每一步都和他们对着干。 府内侍卫的派遣向来都是罗瑞安排,但明卫在国公府是有名册的。 这次不知怎么的,李慕芸就压着明卫,一个也不能给曲红芙派。 这次她们母子出府,桩桩件件事上李慕芸就是一步也不让,不答应就不怕撕破这么些年的假面,要开祠堂办和离,要去京兆尹告麟儿持刀杀人。 最后明卫一个也没派,罗瑞安抚曲红芙:“等些时日,我另外招蓦了好的给你送过来。” 而罗懿这些年基本不在府中,当年直接报考了麓鸣书院,直到发榜贺喜的人到了府上,罗瑞和曲红芙才知道,罗懿的心疾已治愈,考上了麓鸣书院,马上就要离家去书院学习。 在她的挑啜下,本来脸上喜气洋洋的罗瑞去主宅那边骂人:“这么大的两件事,也不见提前禀明夫君,父亲,你们母子是越来越目中无人!无尊无礼!” 但不管怎么说,自那天起,用儿子再拿捏李慕芸就已不管用了。 罗懿在麓鸣书院读了两年书,又和回京述职的何青巧遇,相谈甚欢,后来去了何青军中两年。 这事罗瑞倒是事先知道了,不过是何青告知罗瑞的。罗瑞已退,北路军现在的将领是何青、任家勇。 人家告诉他是尊重他,也因他是父亲,罗瑞趁机问了下何青对罗懿的评价,何青一点没犹豫:“雏凤清姿,已跃然而出。恭喜国公。” 罗瑞对这个儿子已多年不闻不问,同在屋檐下,各回各边,形同陌路。 可那次直到回了宅院,他还在出神,甚至提笔写下:“雏凤清姿,已跃然而出。” 被曲红芙看到,心里老大不痛快。她知道罗麟是不大有出息,可你那个有出息的儿子和你不亲,又有何用?不还是等于只有麟儿! 第二天心神不宁的辅国公又没事找事的去了趟麓鸣书院,然后神采飞扬的从三尊大孺那出来。 年轻时哪个男人没有点建功立业,扬名于世的心思?等年纪大了哪个男人又不骄傲欣喜于后继有人,子孙出息? 从那以后,曲红芙就觉得罗瑞对主宅那边日渐温和,虽然罗懿远在边关,似乎也贴不上他那个儿子, 但以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她和麟儿,如今会撇出去一份说是给父母,然后往主宅那边跑。 呸,她才不信呢。 李慕芸这两年也好像有些软化,一个没用的贱货,男人对她好一点儿,又起了犯贱的心思。 可一夜之间,这女人莫名其妙的又态度强硬起来,看吧,都是为了利!一到利上,都得显形。 她好像忘了,李慕芸不争利时,她也是笑话加辱骂李慕芸的:又蠢又贱!以为扮好人,男人就会多看她这蠢贱的一眼么。 曲红芙正七想八想,就听门房道:“京兆尹主薄到了,里正到了,聂家族老到了。” 第136章 黑吃黑 聂大海起身相迎:“有劳诸位了,这个时辰还因家事纷争惊扰各位大人长辈,是聂某的不是。 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又命人看座,曲红芙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那几个小厮麻溜地搬了椅子出来。 明明是自己花钱雇的! 又想假的如何能成真? 这里正和聂家族老她是见过的。 虽然聂大海这号人是凭空捏造的,但辅国公办了户籍,让她以国公府表小姐孀居之身二嫁,“嫁”了一个虚空的聂大海。 那以后她带着麟儿在这条街上住,里正的码头总要拜,既是“聂家妇”,族长也是要拜见的。 族老大约也明白这是辅国公府什么人的外室与外室子,或者别的什么不能见光的身份,既收了钱又卖了辅国公府人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人家有钱有人,也不用族中花钱养着,不过占个虚名,就这虚名的手续也不用自己办,不过是点个头,知道一声的事。 里正知道得更少,他不知道聂大海是个假的,这个夫妻名分也是假的,在他这,手续可都是齐的。 里正只知道是自己这片新搬来一户,是辅国公府的远亲,嫁了聂家。 而今见这妇人站着,怎么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又拜过自己码头,便道:“如何你家夫人还站着?” 这话一出,聂大海倒是给面子挥挥手,让人给曲红芙搬了把椅子。 曲红芙心中一惊:你家夫人?这等于里正就公开认可了这人就是“聂大海”?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曲红芙又看向族老,这个老家伙是多少知道一点也猜到一点的,毕竟“聂大海”这个人放在族谱里哪一支下面,就是他安排的。 他能不知道“聂大海”是个假的? 可现在这个族老也不看她,一个眼风都不给她,只对着那个聂大海道:“无妨,我这上了年纪的人,觉少了,什么时候都醒着,也什么时候都打嗑睡。” 旁边那个京兆尹的主簿道:“我们衙门口本就是白天黑夜都当值的,今儿个轮到我和我一个兄弟坐夜,谈不上惊扰,咱把事办了就行。” 这聂大海便道:“不敢耽搁诸位久了。 这事大概是因在下要纳妾起的。我久在外地经商,收了个女人照顾饮食起居,如今带了回来,和夫人说起要纳个妾。 夫人迎我进门时还好好的,一听纳妾这事就翻了脸,对我这夫君指着鼻子骂,如同失心疯了一般。 在下退避三舍来了前院住下,不想这妇人丧心病狂,令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到前院来意欲谋害! 在下经商多年,也小有积蓄。这事再一思量,恐不是争风吃醋的事。 这妇人原是有子孀居,嫁我是带子二嫁,在下目前膝下还未有骨血。 如这妇人伙同刁奴真的将我绑了谋害,我这些年的积攒就都归了她和她儿子。 而且这妇人上下嚷嚷我不是家主,我是假的,弄得院内人心不宁,众皆惶惶。 也不知她是何心思,是不是想将我这家主当歹人谋害了,杀夫夺产。” 曲红芙听了,心道:咱俩到底是谁想夺谁的产! 又想:里正和族老是真的,看这样子,他们也认识这位京兆尹的主簿。 那这位主簿应该也是真的,他总需要验明真伪吧,且看他这个坐衙门口的如何说。 就听那京兆尹主簿道:“既如此,照例这相关文书是得先看清楚的。” 这聂大海道:“这是正理。”就吩咐他那随从将他的文书全都拿上来。 这京兆尹主簿一一看了,便对曲红芙道:“你这妇人且说个实话,是见你家夫君要纳妾,在这胡闹呢,还是有了别的心思?” 曲红芙心想,难不成这个假的聂大海还真的手续齐全,文书都有? 当下便道:“大人,妇人可以看看那些文书么?” 这主簿点点头。 曲红芙拿过来,一张张翻看过去,心中惊诧,这竟比她手中的还全。 不但有户籍,婚书,家谱,族谱,还有出生纸,明阳书院的录取单,毕业文书,应天知府聘主簿的聘书,聂大海的辞书,然后是作为商人申请开商户银号的文书与批复,再后面是聂大海在不同郡府开商号的文书。 这几乎是这个聂大海从出生到现在小半辈子的相关文书了。人生经历也基本可以一览而知。 出生殷实的家庭,良好的教育,一份主簿小吏的官职,后辞官经商,不断开商号,生意应是做得不错。 曲红芙一时都有些恍惚,真有这么个人?还和自己成了亲? 定了定心神,仔细看这些文书,印鉴,不像是假的,如果做假做到这个程度,那这就不是小打小闹的毛贼了。 这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又听那族老道:“大海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省心懂事的。” 曲红芙抬头看这族老,您说这话不亏心么?您怎么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从小长大”?您那族谱上的名字,刚添上去没几天吧。 这么想着,又蓦地惊醒,这些人八成是一伙的!为了财! 一个堂堂的辅国公,北路军最高将领,只要价码足够,他都可以送他的将士给敌方虐杀泄愤,八千人的命啊,还有他颇为欣赏喜爱的沈云。 那这些人为什么不可以? 她造个假人出来,好在“他”名下放财产,结果这些人知道了,看穿了,想来个巧取豪夺! 这些文书大概是找高手做的,这主簿就是一伙的,肯定验证为真。 族老和里正也会帮着这个聂大海说话,就等着我认了,他们这笔横财就到手了,到时候一刮分,再把聂大海这个假人的所有文书毁掉。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这个人,抢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财产,又有什么关系?又有谁能管? 第137章 曲红芙被休 云嫣布结界 想到此处,便觉得恍然大悟。 那她不能认,她若认了夫君,那些房子,庄子,铺子就都是这个聂大海的了。 曲红芙放下这些文书道:“他不是我夫君。这些文书是真是假,民妇不敢说。 但这个人是不是我夫君,民妇却是认得的。” 这聂大海冷笑道:“既是有了歹意,起了杀心,如今又怎敢认? 若是认了我是夫君,还让这七个背主的东西来绑了我,这又是何罪? 如今这妇人只能百般抵赖,咬死不认。” 这主薄问曲红芙道:“那你可有人证?证明这位聂大海不是你的夫君?” 曲红芙想想如今只有搬出罗瑞了,便道:“民妇与辅国公府有些亲缘,原来是投靠在国公府的,嫁入聂家,也由国公府牵线。 这事,只要报与辅国公府罗将军,让罗将军来认一认,他一看便知。” 就听那里正有些犹豫道:“这个时辰,难不成去国公府惊扰国公?” 曲红芙心想:果真是一帮骗子,遇上真佛怕显原形,这就要推三阻四了。 希望麟儿已经报给他父亲知晓了。 曲红芙便道:“国公爷是明理之人,咱这边等着他断案,不会不来的。” 让曲红芙意外的是,这主薄倒也不推三阻四,爽快地说:“既如此,就让府上的人拿京兆尹的牌子去辅国公府上跑一趟,请国公爷大驾走一趟。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是一回事。" 万没想到来的不是辅国公罗瑞,而是国公夫人李慕芸。 毕竟是国公夫人,众人纷纷见礼,又早有人搬了椅子来,重新落座之后,这主薄就道:“冒昧打扰,还请国公夫人海涵,小的办差,也是没法子。" 李慕芸道:“您客气了,京兆尹负责京都治安,日夜辛苦办差,我等略尽绵力原是本份。” 这主簿道:“多谢罗夫人体谅。敢问罗夫人,这位夫人您可识得?” 李慕芸道:“是我婆母娘家来投奔的远亲,以前在府内借住,后来携子二嫁。” 这主簿点头道:“您可知她嫁与何人?此人您可认得?" 李慕芸道:“嫁与聂家聂大海,我与其有一面之缘,正是此间坐着的这位。” 曲红芙见来的是李慕芸,心间早已不快,而今听她也认下这个聂大海,不禁怒道:“国公夫人如此胡乱指认,请问国公知道么? 国公夫人来此,是否是瞒着国公的?京兆尹主簿请的是国公,请问这位夫人不请自来,又是何意?” 这里正道:“你怎的这样无理,国公和国公夫人,谁来不是一样嘛。不过是认个人。” 李慕芸道:“你嫁的就是聂大海,有婚书为凭。就是国公来,他也不能给你凭空变出另一个聂大海。 你口口声声俱是别人胡乱指认,你倒是说说你的夫君,如果不是眼前人,又是什么模样?高矮胖瘦,相貌如何?” 曲红芙一时语塞。 忽然又想到罗瑞既是没来,难道罗麟没去国公府? 便错开这话头道:“我儿子呢?” 李慕芸道:“这话奇了,你儿子难道不是跟着你?” 那聂大海道:“他儿子领着这几个人要来绑我,反被我的随从制服。 她那个儿子有两个练家子护着,逃出去了。” 又听这聂大海道:“如今族老也在,当初牵线的媒聘国公府,也有罗夫人在,又有主簿、里正在此作个见证。 在下今日休妻。休书立即写下。” 曲红芙怒道:“你是什么人啊?凭什么休了我?!” 聂大海道:“这七个人作人证的理由还不够么?你若觉得我不是你夫君,大可以各大衙门口去告状,但今日我定要休妻。” 一夜之间,曲红芙被聂大海休了,允许她收拾自己的衣物,然后被赶出了家门。 曲红芙气得脸色发白,去找罗瑞,国公府的下人告诉她罗将军昨晚上急匆匆出门未归。 曲红芙只得将身上有的几件首饰当了,先在客栈住下。 这边辅国公罗瑞带一小队人出门,是救儿子罗麟去了。 昨晚罗瑞收到一张奇怪的字条“想救罗麟,速出府门。” 罗瑞来到府门外,就看到两个暗卫护着罗麟刚到国公府门口,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撞倒,等众人冲上前查看,那马车又飞驰而去,罗麟也不见了。 罗瑞立即带一队人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这一路上跟着车辙印,纵马紧追来到京郊,到了一处密林,只见马车在林间停着,车上已空无一人。 罗瑞带人搜索一番未果后,打算先返回国公府,却发现他们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林子,一直在打转。 张柏翊夸赞道:“虽然做的香囊大如斗,这个本事却让人叹服。你这结界可以维持多久?” 落云嫣道:“十几二十年应该没问题。这次需要多久?” 张柏翊道:“七至十天吧。他们不会饿死吧?” 落云嫣道:“结界范围内有水源,有野物,他们行武出身,应该会打猎吧。 而且结界范围内的时间比外面的慢,他们大概会觉得是三五天。” 张柏翊道:“那我们走吧。” 落云嫣忽然道:“大如斗的香囊哪里不好了? 能放烧鸡的香囊怎么不好! 这些人现在如果有个这样的香囊肯定要笑死。” 张柏翊笑道:“是我的错。落姑娘布结界辛苦了,我请吃饭。” 两人策马返回,突然间落云嫣似乎被人当胸踢了一脚,疼痛之下从马上摔了下去。 张柏翊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扶起落云嫣,又见她脸上突然出现一个巴掌印,一片红肿。 落云嫣眼眶红了:“落不忘大概又惹事了,她被别人打了。” 见两人出来就不放心,一直悄悄跟随的鬼谷怪医也冲了出来。 这时落云嫣的右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巴掌印,似乎力量更大,落云嫣嘴角渗出血丝。 她仰头,仿佛被人抓住了头发,那痛感逼得她后仰来减轻一点痛楚。 然后肉眼可见的,脸上左右开弓似的起了伤痕。落云嫣的泪落了下来。 屈辱,委屈,疼痛。 张柏翊将她抱在怀里,掩去她面上的尴尬与苦痛,在她耳边道:“可不可以转给我?我愿意的,转给我。” 鬼谷怪医到了近前刚要说话,张柏翊抬头道:“叔叔,让我抱一会儿,就这一会儿……” 第138章 口供 曲红芙一人住在客栈,遍寻不见罗瑞和罗麟,心中各种猜测,种种疑心,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被抛弃出局。 她用首饰换的钱,本来可以支撑不少时日,但她住在客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久居富贵安稳处的作派却不改,很快被人盯上,被偷了财物,日子开始过得捉襟见肘。 本来就心思不稳,接连受挫,早没了以前得势的劲头,人的气势也都矮了下去。 偏偏又收到绑匪的信,索要她儿子罗麟的巨额赎金。 曲红芙再到国公府找罗瑞,门房还是告诉她:“国公爷不在!”转身之际,却又听那门房对里面人说:“国公爷忙着为大少爷请封世子,哪有功夫管她的事!” 若是以前,曲红芙早骂了回去,而今倒是有些狼狈的走了。 曲红芙回到客栈,收了儿子血衣包着的一根手指头,吓得魂飞天外,那手抖得止也止不住。 过了好久才定下心神,不确定如今的局面,自己和儿子是否已被抛弃,曲红芙怀着忐忑焦灼的心情来了一处庄子。 她和罗瑞在军中喝人血吃人肉敛的巨额财富,最后经过几轮洗白已难以找寻最初的痕迹。可是这笔钱存票号,还是置产?思来想去,还是全都变成了黄金。 这处庄子有个地窖,用于储存冬菜。曲红芙见守庄子的农户见到她没什么异样,心中稍安。 在主家的楼梯间下,地窖入口被改置得十分隐蔽,进入地窖,第一层仍是储存的过冬菜蔬,在一处角落扒开菜,再打开一处入口,进入第二层,入目所及还是菜,但拔开上面一层,下面全是黄金。 曲红芙见此心中大定,回复绑匪要付赎金。 但她刚刚离开,这处庄子就被兵卒包围,所有黄金被取出,清点入册,转入国库。 刑部的老家伙们并未收网,而是继续盯着曲红芙。 曲红芙再来时见到空空如也的地窖,想到与绑匪约的时辰,呆立良久,转身又赶去了另一处宅院。 她直接进到主家院落内的卧室,在一面墙上依照顺序,就能顺利取下几块砖,露出一个墙洞。 里面是砌在夹墙内的一整面金砖墙。 曲红芙正要取金砖,就被人打晕了。等她再醒来,一整面墙的金砖已不翼而飞。 因为误了与绑匪约的时间,第二天她收到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以及儿子要她救命的字条。 曲红芙呆坐半晌,又去找罗瑞,仍然是“国公爷不在!” 但街头巷尾都在传辅国公嫡长子罗懿已经是世子了。 而李慕芸决定再逼曲红芙一把,现在国公府合二为一,全由她掌家,她天天去购买昂贵的衣服头面珠宝首饰。 她知道曲红芙找不到罗瑞,已经转而盯着她。李慕芸的丫头议论:“国公爷搬了金子回来!” 另一人道:“要死了,这话也混说!" 曲红芙心道:自己会相信罗瑞这种出卖士兵的将领也是昏了头。他有金子也不救麟儿,是了,当初不还嫌弃为罗懿治病太费钱么。 始终是金子重要。他有了罗懿那个健康又出息的儿子,可以不要麟儿了。等所有证据都被他毁掉,再把自己灭口,他就还是人人尊敬的辅国公。 一想到自己会被灭口,她害怕得心都缩在一起。 又想,自己现在是聂大海的被休妇,聂家宅院上下传她状若疯颠,胡言乱语,自己的夫君都不认。 好计谋啊,罗瑞!如今自己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是豁出去报官也是个疯女人胡言乱语。 如今想来,那个聂大海大概就是罗端安排的人,自己还傻乎乎的想找罗大将军来认人,结果来的是李慕芸。 罗瑞是这两年又和李慕芸勾搭上了?两人唱双簧骗自己? 怪不得那女人忽然变得那么强硬,可笑自己一分没拿走了,所谓罗瑞的私产也被他们找个聂大海来就又拿了回去。 以前骂李慕芸蠢,结果蠢的是自己! 在李慕芸又买了一趟头面和一条鲛夜纱的衣裙后,眸光里全是恨意的曲红芙拦在了她面前:“你现在很得意?” 她手中的东西全是自己现在已不可能拥有的。 李慕芸不理她,继续往前走。曲红芙又拦住她:“我告诉你一些事,你把麟儿救出来。” 李慕芸道:“你儿子被绑架了,就去报官,天天去找国公没用。而且,什么事这么值钱?" 曲红芙道:“你一定不会后悔。” 李慕芸道:“那去旁边那家茶楼吧,如果不是我感兴趣的,我可是茶钱都不付啊。” 两人在一包间坐下后,曲红芙道:“你本来是我们定下的顶罪人。现在罗瑞书房暗格内应该还有为你准备好的通敌卖国的书信,你因为要给儿子治心疾,而通过你安插在罗瑞身边的账房,疯狂在军中敛财。 所有钱账往来全部齐全。别看你现在得意,只怕除去我们母子后就是你了。” 李慕芸道:“救你儿子可是一大笔钱,这个消息不够。 国公有一批黄金,你说说你们做了什么,能有这么多金子? 他的把柄你总得告诉我。” 曲红芙开始说,李慕云不时问。 等到沈云与那八千人的事也说完,李慕云沉默良久,抬头道:“你们还是人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么?!” 八千人,亲人倚门长待,翘首盼归……他们死在自己人手上。 沉默了一会儿,李慕芸忽然道:“可以了么?\" 一个声音道:“撤了吧!\" 就见这包间的三面忽然门窗大开,她们二人周围居然全是人,有几位书吏还有案几,上置笔墨,已经写满了一叠白纸。 曲红芙见过的那位京兆尹主簿道:“曲红芙,京兆尹与刑部一起办案,这是你刚刚所说的口供,若无错漏,签字画押吧。” 一天后,辅国公罗瑞回府,见到自己书房桌上有一块金砖,压着一张字条:还我沈云并八千将士忠骨英魂! 王令仪与鬼谷怪医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杨映雪已经日渐清明,但也日渐消瘦,她糊涂时,身体是健康的,脑子清楚了,身体却开始极快的差下去。 鬼谷怪医道:“这也不知是治病还是害命……唉……” 鬼谷希望杨长风的女儿能好好活着。王令仪思来想去给杨映雪找了个活干。 当年被黄孟玲母女残害的黄知意母女,其娘家娄家人接收了那部分京都的娄家家产后,在京开始了做生意。 他们京都这份产业是来自娄明月,黄知意的那份,所以赢利的三成会拿来以这母女俩的名义做善事。 除了修桥铺路,还有建善堂,收养孤儿等。 王令仪请杨映雪去的不是孤儿院而是一所残障退伍兵的"荣养所“,杨映雪自从去这帮忙,渐渐好了起来。 江南沉默的跟在杨映雪身后,尽力以她不反感的方式照顾她,和她一起帮忙。 第139章 求 解法 落云嫣身上脸上的伤虽然都好了,情绪还是大受影响,一直闷闷的不愿出门,不愿见人。 这天忽然听闻王兮佩死了,吓得躺平的她一骨碌爬起来,张柏翊忙解释只是一个说法,其实没死。 看见张柏翊就烦的鬼谷怪医只要听闻这位定国公来了,肯定是全天候的陪着。 他琢磨王令仪请杨映雪去老兵荣养所帮忙有用,自己是不是可以效仿,让天天躺平的女儿也去哪里干活帮忙,最好是男的不能跟着的地方…… 王兮佩被姜滔救走后,轩辕怀玉仍不死心,派出一拔拔的人四处寻找。遍寻不到之后,这事陷于一种奇怪的胶着状态。 姜堰内心多少有点儿忐忑,该知道了都知道了,抢人的是他儿子姜滔。 当初想把儿子就地婚配了,事没干成还被夫人和父亲好一通埋怨。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顶着,好在前面有位个高的王尚书。 轩辕昊一代帝王,在这事上也是奇怪,或者不奇怪,这位也是个轴的。 他对王家很好,对姜堰也很好,并不怪罪他们在儿女婚事上的立场,反而十分理解认同。轩辕昊曾骂老五:“为啥人家还要把女儿嫁给你,换我我能灭了你!” 本以为这就应该和皇后一样了吧,可一边骂着,一边似乎又支持儿子把媳妇抢回来。 当初给了个封号,如今儿子四处找人,轩辕昊悄悄派了不少人手给儿子。 甚至在各地郡府的折子上批带一句,帮寻找王尚书嫡次女王兮佩,如有行踪速上报。 王尚书知道了气得不行,究竟是帮谁寻找?先报谁知道?让我女儿清静了不行么? 五皇子和任嘉玉一唱一和羞辱女儿的话已经传遍了,女儿都去鬼门关走一趟了还要把人弄回去? 王尚书气得脸色发白,沈昭姝沈氏忙在旁边劝慰,笑呵呵拿出一封密信。 王尚书借着烛火的温度看了来信,也被女儿字里行间的喜悦感染:女儿王兮佩三个月后要和姜滔成婚。 姜滔这小子是真硬气,天底下敢这么和皇家抢人的能有几个? 而且本事也是真大。 自从姜滔下聘,每个月王尚书家里都来一批交账的三江五湖店铺的掌柜,账是清清楚楚,银票是齐齐整整。 这么大的生意,京都还只是其一。本以为姜滔是水利痛失的人才,工部拿几份薪的算法天才。 而今看是小瞧了人家。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交账的掌柜,全家吓了一跳,当初真没想到这份聘礼这么大。 媳妇赵欣然有些犹豫,这是只管收钱还是要管账?要管这么多铺子五年的话那真是管不过来。 王兮佩的回信:只管收钱,账想看就看。代我亲亲小嘟嘟。 王尚书现在不生气了,转而发愁,三个月后出嫁,家里准备什么样的嫁妆才配得上这份聘礼? 姜滔倒是托母亲传话,当年姜家艰难,是王尚书每月一张银票帮着姜家把日子撑下去。而今这种局面,又不好公然媒聘,已是委屈了兮佩,所以请王尚书不用考虑嫁妆的事。 五皇子没找到人,或者说每次刚有蛛丝马迹,赶过去又是晚到一步。 皇后张茹来劝,海阔天空,放鸟高飞吧。轩辕怀玉道:“她就是死了,也是我的人。” 到底是顶撞了皇后嫡母,这话说完又自己去一边跪着了。 轩辕昊是又气又闷,不知道拿这个儿子怎么办才好。 五皇子这句话传了出去。王兮佩道:“要不就说我死了吧,只要肯放过活着的我。” 王尚书就放出话,嫡次女王兮佩意外身故,人没了。 轩辕昊知道这是较上劲了,一君一臣,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女儿,中间能劝一劝,打个圆场的也就是皇后和张光和,别的大臣都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沉默,其实调动一切感官在吃瓜。 但是现在君臣都先把这个心结放一边。八千阴兵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可是如何解呢? 目前看,操纵八千阴兵的是广怀王,广怀王周边不属于他封地的郡县,被这八千阴兵已攻下五个,每攻下一个,广怀王就派兵入驻,然后写道奏折,说是先替哥哥轩辕昊守着,等朝廷派兵马和新县令来接手,他就退。 可事实上,郡守如果派兵派新县令去接手,就会被八千阴兵歼灭。 这八千阴兵不死不伤,不惧水火,不吃不喝,唯一的缺点是只能在夜晚出战,这样一支军队,怎么打? 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不断消耗轩辕朝的兵力。 明面上广怀王并不承认阴兵为他所用,只道是天降怪事,只差没说天灭轩辕昊。 而今的奏报第六个县又被攻克了。 那边刑部把辅国公一案的卷宗也报了上来,最后轩辕昊批了罗瑞、曲红芙、曲峰(曲红芙弟弟,罗瑞退下来之前,军中管账)死罪。 夺其辅国公、骠骑大将军的爵位封号,其子孙亦不再享辅国公世袭爵位。 辅国公府抄家。曲峰宅抄家。 允李慕芸和离,因李慕芸配合办案有功,允其子罗懿脱离罪臣亲眷身份,可入平民籍。 罗麟入奴籍,入官奴庭发卖。 兵部三人撤职,两人降职。 轩辕昊最后又为罗懿补了一行御批:若此子想文仕武功,功需三倍。 也就是罗懿不论走文官还是武将的路,他的每一步需要正常标准的三倍。 而今君臣看着第六个县被广怀王占了的奏报,俱都沉思。 轩辕昊点了几位臣子留堂在小殿。这种奇门诡术,已经去请教过天元寺与灵台寺。 天元寺提出去一趟喇叭沟,或许有破解之法; 而灵台寺提出再建一支阴兵军队与之相克。 王尚书提出的建议是,与广怀王封地相邻的二十三个周边县,兵力全部后撤。 先让他占。 从目前看阴兵的移动速度与普通步兵一样。 广怀王封地产粮有限,适龄男子即当兵的人数有限,即使阴兵战力强大,不断为他攻克县城,他目前有能力超出封地,有余量兵力可供他派兵占上的最多十七个县。 轩辕兵不要和阴兵对阵,阴兵来就退,保存实力。去攻打广怀王那些远离阴兵,由真兵驻扎的县,消耗广怀王的真人兵力。 只要广怀王的真人兵力不断消耗减员,哪怕阴兵一直战无不胜,这支只能晚上出现的兵也无法保住胜利果实。 至于最终如何解阴兵之法,各位大人都不希望再整出一支阴兵,所以还是先去趟喇叭沟。 第140章 无用的超度 落云嫣听闻朝中几位大人和天元寺的高僧要一起去喇叭沟寻求阴兵破解之法,心思又动了,好想去看看。 于是又做了“两个圆形”送给张柏翊,张柏翊晚上光脚站在上面,剪了两双鞋垫出来,垫上觉得还行。 第二天他跑了趟宫里,要了份圣旨,就把自己和落云嫣塞进了去喇叭沟的队伍。 鬼谷怪医知道了,也收拾行李准备跟着,后来放不下自己的徒弟罗懿和自己的病患杨映雪,还是留了下来。 这两人一个处境艰难,一个心境艰难。 陪着天元寺大师们去喇叭沟的官员中,有翰林院大学士徐林,精通汉藏满蒙四种文字的少数民族译官苏来曼。 一路上,这四个人莫名成了饭搭子。 落云嫣问:“我们这么多人在喇叭沟会不会中了埋伏?” 张柏翊道:"不会,自从陛下三道圣旨痛殴来犯之后,北匈已经很少能设埋伏了。他们如今也调不出一份像样的兵力。” 而今的喇叭沟芳草萋萋,无名小花开得漫山遍野,风吹过,一起摇曳着低头,山谷内一片静谧温柔。 曾经的鼓角争鸣,血腥屠戮,八千人的嘶吼悲呜已难觅踪影。但对于从边关营地赶来的何青,当年惨状却仿佛昨日,断尸残骸,血透碧土,仍历历在目。 天元寺众僧先在喇叭沟内超度亡灵,这场法事做了三天。 落云嫣耐着性子看了三天,最后一天,她撑着下巴靠在一个场地边角处立着的大杆子旁,昏昏欲睡。 张柏翊见了,怕她摔倒,悄悄挪到她身后站着,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 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宽宽大大,能绕裹两圈,挡着山谷里的风。 落云嫣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靠着那根杆子和张柏翊睡着了。 只是做法事的一个小沙弥一边转圈诵经,一边看着靠着招魂幡杆睡着的落云嫣,觉得奇怪:这么多惨死的魂灵会走招魂幡,那个女施主怎么还睡得那么香? 而落云嫣在一片山谷中走着,远远看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朝她跑来。 “姐姐,”他一边跑一边说:“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 落云嫣看着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家人呢?”扎刚就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 这小男孩道:“每年的今天我姐姐都会摆好多我喜欢吃的,还有哥哥喜欢的。 可今年我回家的路忽然就断了,我在这怎么也走不出去。” 落云嫣愣住了:所以这是一个鬼魂?他这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困在结界里一样。 忽然喊杀声震天,小男孩又道:“那些不断被杀死的大哥哥们也来了,他们也出不去。” 落云嫣却在想,如果是结界,我试试看能不能解。识海中开始集结符文,符文不断变化,成了,“起!” 小男孩不见了。 这是解了,还是没解开? 落云嫣听前面喊杀声不绝,正要往前走,去看看,就听一个声音道:“女施主请醒一醒。” 落云嫣睁眼,一个小沙弥正立在她面前,身后是靠着的两根竿子……一根竿子和一个张柏翊,她有些茫然。 然后明白过来,起身相让,小沙你收走了她身后招魂幡杆上的招魂幡。 晚上,四个饭搭子在一起吃饭。落云嫣一直心神不宁,张柏翊问:“怎么了?不舒服?” 落云嫣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给这八千阴魂设了一个结界,把它们困在里面,这些超度的法事根本无法触及到结界里的鬼魂,所以没用? 就比如那招魂幡,根本没招到魂。得先把它们从结界里放出来才行。” 张柏翊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落云嫣就把今天靠着幡杆睡着了,梦到一个一说话嘴里露出一颗冰糖的小男孩……把刚才的梦境全都讲了一遍。 大学士徐林道:“他是被你解了结界么?还是一会儿又会回到原处?” 落云嫣一听也有些吃不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与活人的结界不大一样。” 苏来曼道:“所以需要入梦解结界?” 徐林道:"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结界?” 不论如何,张柏翊听完,还是去找了一趟天元寺主持方丈。 留在京都的鬼谷怪医对罗懿道:“你知道我的规矩中有一条是医亲,你是我徒弟,按这规矩,我就是不收诊费的。 前面收了的诊费,早就打算还给你们母子,只是被困结界。这次重逢,我特意没马上还你们,而今可以退给你了。” 这不是一笔小数。 但罗懿道:“师父如果不要,徒儿也不要。” 鬼谷怪医道:“你不能坏了师父的规矩。” 这笔钱还是还了回来。 罗懿与母亲商量后,留下了一点生活花销,买了一个小小的宅子。 余下的,他全送到了兵部,希望兵部用这笔钱给沈云和八千士兵另发一份抚恤金。 等事办妥,罗懿对师父和母亲道:“虽然陛下批功需三倍,可也未尝不是历练。师父,母亲,你们放心。” 鬼谷怪医道:“陛下批的是,你若文仕武功,功需三倍。那咱从医,当御医,做一代名医,就不需要三倍功了。” 鬼谷:这小子又去文仕武功,自己的努力培养的弟子就飞了。我能放心?我不放心。 杨映雪彻底好了以后,与鬼谷怪医,王令仪和江南辞行。 先去看了江律的墓,然后打算去边境祭拜父母亲人。接下来她也不确定去哪里,也许择一个小镇而居,平淡终老。 江南没说话,他的打算是在她的身边比邻而居,守着她平淡终老。 第141章 入阵 天元寺方丈听完张柏翊的话,又请来落云嫣。 落云嫣仔细回忆了那个小男孩的话“每年的今天我姐姐都会摆好多我喜欢吃的,可今年我回家的路忽然就断了,我在这怎么也走不出去。” 然后传来喊杀声震天,小男孩又道:“那些不断被杀死的大哥哥们也来了,他们也出不去。” 天元寺方丈道:“大概是在此处,八千将士身亡之地设了一个吸魂阵,将八千将士的阴魂困于阵内。 那个小男孩是路过的阴魂,在吸魂阵起动时被吸入阵中,可能比这八千将士更早入阵。” 这方丈又问:“落姑娘,听定国公说你擅奇门诡术,阵法可有涉猎?” 落云嫣一想:蛊族里那些关于阵法的书我都看了,算是学过? 于是点点头。 方丈道:“老纳想,如果真是吸魂阵,就由天元寺作法,逼吸魂阵显现。 吸魂阵现身后,落姑娘领天元寺几位大和尚入阵,他们听你号令,为你护法,由落姑娘破阵。” 落云嫣听了前面点头,听了后面愕然道:“为什么是我?” 难道不是你们破阵,我在旁边看?! 方丈道:“吸魂阵是魔族阵法,天、魔、人,三道相生相克,人力难破魔族阵法,但落姑娘为蛊族大祭司,擅长引天雷之力,这个阵要用天雷之力破之。” 落云嫣道:“所以是你把它弄出来,我把它劈两半的意思?” 方丈点头:“只是从外面攻不破,落祭司需入到阵内,从内攻……从里面劈的意思。” 三日后天元寺方丈与众高僧施法,阳光明媚,莺飞蝶舞的喇叭沟忽然变了。 乌云密布,遮天蔽日,谷中生起大团大团的黑色迷雾,气温骤然下降,冷风扑面,寒气入骨。迷雾之中隐隐有哭泣悲戚之声,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涌动。 落云嫣定了定心神,带着六个大和尚走进迷雾中,张柏翊悄悄跟在后面,被一左一右两个人拽了出来。 一看,是四个面瘫中的两人。 面一:“不要给落姑娘添乱。” 面四:“嗯。” 张柏翊不听他俩的,还想进去,抬眼再看,哪还有什么大团的黑色迷雾,头顶上的乌云也散去。 喇叭沟内现在又是阳光明媚,暖风和煦,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落云嫣和六个大和尚也已消失不见。 落云嫣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眼睛睁得再大也不辨方向,似乎走了很久还是在迷雾中走不出去。 身后六个高僧也不见了。 落云嫣站定,闭上眼睛开始“看”,所见依然是迷雾重重,她开始缓慢的原地转动身体。转了小半圈,在闭着的眼睛前面出现了一条路。 落云嫣能“看见”,与周围昏黄阴暗的色彩相比,这条路发着白光。 她闭着眼睛走了上去,很快在这条路上,她“看见”了亲亲热热走在前面的妈妈和落不忘。 妈妈给落不忘嘴里塞了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子糖,那是她最喜欢吃的,妈妈经常给落不忘买。落云嫣沉默地跟在后头。 忽然妈妈回头,递给落云嫣一块千层糕,落云嫣一阵惊喜,原来妈妈也记得自己喜欢什么,也会买。 妈妈冲她笑着,温柔地说:“快吃吧。\" 下一瞬间,落云嫣将手里的千层糕塞进妈妈的嘴里。 “骗子!我妈才不会对我笑,不会给我买千层糕,不会温柔地对我说话!” “去死吧!\"她挥手释放雷电之力劈过去,妈妈和落不忘立刻如烟尘般飘散,但地上却留下一小滩血迹。 随着落云嫣挥手而出的雷电之力,整条路周围的迷雾似乎消散了一些。 落云嫣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背影,“冰糖弟弟”? 落云嫣追上去,真是他。小男孩看见她,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落云嫣道:“怎么不理姐姐了?” 小男孩道:“本来我在那个山谷里,你冲我一指,我就来了这里。” 落云嫣心想:自己用解结界之法破阵,结果只是把阵法真身显了出来。 她对这小男孩道:“对不起,姐姐弄错了,姐姐争取这一次能让你真的走出去。” 小男孩听了道:“那你有回答对问题么?” 落云嫣道:"什么问题?” “我走到路的边缘掉下去,下面就有一个人在问问题。可是那个人不问我,又把我扔上来了。也许回答对就可以离开了。” 落云嫣想了想:“行,姐姐去试试。”探头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略一犹豫她还是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只有风声,不停地下落,似乎这个下坠的过程无穷无尽,落云嫣起初紧张,然后安心等待……耐心等待……烦,会落到哪里,有底么? 她居然睡着了一会儿,再睁眼还是在那条路上。??? 往前看,落不忘和妈妈走在前面。妈妈给落不忘嘴里塞了一颗梅子糖,她在后面跟着。忽然妈妈回头,递给落云嫣一块千层糕。 落云嫣闪开身子,抬手把这两人推下去,她们要从路边缘掉下去时忽然又飘散成云烟。 落云嫣往前跑,又见到“冰糖弟弟”,她一把抓住他。 “你为什么骗我?那个问问题的人在哪?" 小男孩迷茫地看着她:“你在找问问题的人?” 落云嫣点点头。 小男孩牵着落云嫣的手走到路的边缘,拉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还是风声。 小男孩道:“你能看见你身边飘着的云么?” 落云嫣只看到一团团黑色的雾气:“什么样的云?” “白色发光的。” 落云嫣闭上眼睛,果然在他们不断下落中偶尔有些白色发光的云飘过。 “落在它们上面,或用手扒住一个。” 扒住?一个?云?或者落在上面? 行吧。 落云嫣闭着眼睛“看”着脚下要飘过去的白云,掉落的时候伸脚,但是偏了,他们还是擦着那块云掉了下去,不过要掉落的瞬间,她“扒住了”这块云。 感觉像抓住一块软木板,落云嫣和冰糖弟弟被这块云带到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发光云上,大得仿佛无边无际。 他们刚落下,那块小白云又飘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个问题 落云嫣两人落下站稳,正打量这朵云,一个声音懒懒洋洋的响起:“准备好回答问题了么?” 落云嫣道:“好了。” 那声音道:“躺下。” 躺下?毫无防备的姿势? 落云嫣没动,小男孩躺下了,拽着她:“姐姐,你不想回答问题了?” 落云嫣躺下了,这块巨大发光白色的云,一旦躺下,它会主动包裹你,很舒服,可也等于被禁锢。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又响起:“听清楚,回答错误要被割人头。 我往一个布袋里放人头,布袋里人头的数目每一个时辰增加一倍,这样,十个时辰后,我的布袋装满了人头。那么,在什么时候,我有半布袋的人头?” 落云嫣:这是什么鬼问题! 忽然想起王兮佩身边的姜滔,立即催动术法,千里之外的三只纸鸢忽然争先恐后朝王兮佩和姜滔飞去。 姜滔正看着各地三江五湖送来的线报,王兮佩坐在一旁,为他做一件贴身的寝衣。 姜滔抬眸看她,温柔乖巧的模样,实在是每一刻都让他心底软成一片。 长臂一伸,把人捞过来搂在怀里,抱着她接着翻看线报,然后那眉头间的神色就有了几分不快。王兮佩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是一份京都的线报,写轩辕怀玉似乎在为辰侧妃修建园子和别苑。 王兮佩正要哄他,就见三只纸鸢扑愣愣飞过来:“人头!”“布袋!”“装满!” 姜滔和王兮佩正错愕间,又听落云嫣的声音传来:“你们三个好好说,这朵云要掐死我了,快点啊!” 落云嫣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有一朵小白云飘来,变幻成一把刀的形状,压在了她脖子上。 而那边的纸鸢终于把题目说完了,姜滔的声音立刻响起:“第九个时辰的时候。” 落云嫣急忙喊出这个答案。 窒息感消失了,云刀变成了一块云巾,擦了擦落云嫣的脸,就像安抚一样。 懒洋洋的声音又响起:“作弊,此题作废。听清楚问题……” 王兮佩等着落云嫣后面的讯息,却安安静静再无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落云嫣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这边落云嫣道:“凭什么作废啊,出题时你也没说不能问人啊。等我答完了,你说不能问,这是不是欺负人?”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道:“行,你的第一个问题过了。小男娃,听清楚你的第一个问题:你有最爱的人吗?” 小男孩已经回答:“有,我最爱我姐姐!不是旁边这个姐姐!” 落云嫣:……不用说得这么清楚吧。 那个声音道:“行,小男娃,你的第一个问题过了。又到你了,听清楚问题,不准问别人,答错锯腿。” 落云嫣道:“你是不是不太公平?” 那声音道:“是,我向来见人下菜碟。” 落云嫣:……行,你狠。 飘过来两朵小白云,变成一把大锯子,在落云嫣的腿上放好。 那声音道:“一个人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只说过三次谎话。 有个瞎子听了就说,那么,这是你第四次说谎了。 这两个人哪个人说的是真话?” 落云嫣立即答道:“第一个人,他说的是真话。” 那声音道:“你这答得还挺快。” 落云嫣道:“我的中原话已经长进了。瞎子听了说,就是瞎说,瞎说就是胡扯,是假话,所以第一个人说的是真话。“ 那声音道:“原来你是这么蒙对的。” 没了锯子放腿上,落云嫣仔细一想也明白了:无论第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第二个人说的都不对。 如果第一人说他只说过三次谎为真,那就不可能是他第四次说谎。 如果为假,那他这次的谎话,也不可能是第四次。 那声音道:“蒙对的就是靠运气,此题作废。” 落云嫣道:“运气是我实力的一部分,而且,你也没说不能靠运气啊。我蒙对了,你就说不行,你是不是欺负人?” 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道:“行。小娃娃,该你了。你最恨谁?” 小男孩道:“三个北匈骑兵。” 那声音道:“过了。又到你了,第三个问题,不准问别人,蒙对的不算,答错浇流火。” 落云嫣正上方飞过来几个炉子形状的白云,炉子里面全是炽热的融岩,白云炉子已经倾斜,再倒下来一点,流火融岩就会全浇到她身上。 落云嫣被禁锢在“白云”里也动不了,看着悬在自己上空的“炉子”手都捏紧了。 那个声音道:“一根五尺长的绳子将一只小狗拴在树干上,小狗看着地上离它五尺三寸远的一根骨头,却够不着,问,小狗该用什么方法来抓骨头呢?” 落云嫣立即道:“转过身去,用后腿抓。” 那声音道:“这次也答得很快。” 那些白云炉子消失了,悬于头上的流火一撤掉,落云嫣松了口气。 她道:“因为我小时候就被这么绑过,绳子拴在脖子上,离我只差那一点点距离的食物,我怎么也够不到,好饿,好饿。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办法,就是转过身,趴在地上,用脚勾到食物。”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的问题结束。” 这个话音刚落,那块巨大的白云,转瞬间就开始膨胀,直到它砰的一声炸开,再睁眼看,吸魂阵内的迷雾已渐渐散去。 落云嫣此时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站在一条船上,这船自动行驶在一条黑水河上。 河里不时漂过泡得肿胀的浮尸,还有残肢和头颅。 一直和落云嫣牵着手的小男孩,现在不见踪影。 忽然黑水河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抠住船沿。落云嫣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这是天元寺派出的一名大和尚。 忙伸手帮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接下来,又遇上在河里挣扎的第二个大和尚。再拉上来,就感觉这船又往水里沉了几分。 等拉上第四个时,船就开始沉。 落云嫣看见前面第五个大和尚还在水里挣扎。 最后六个大和尚都在水里,一边三个,用手抓住船沿,只让落云嫣坐在船上。 刚得喘息,前面忽然出现断崖,巨大的水流形成一个瀑布,众人随着骤然变快的水流从断崖处掉了下去。 第143章 黑水河里捞浮尸 落云嫣吓得大叫:“抓紧!”她自己也赶紧蹲下抓住船沿。 想象中的翻船落水并未发生,六个大和尚不知用的什么功法,稳稳当当托举着这条小船和船里面的落云嫣,小船如同飞舟,在空中缓缓下落。 落云嫣心道:这些大和尚果真是有些本事啊。 还未及喘息,前面又出现一个断崖瀑布,这一次六个大和尚已经提前腾空而起,落云嫣也大着胆子在空中欣赏壮观的景色。 然后下落,漂流,又出现瀑布,再次腾空,下落,周而复始…… 这熟悉的…… 落云嫣想到那些发光的白云,那这黑水河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礁石什么的? 落云嫣闭上眼睛,能“看见”的景象变得只有黑白灰三色,等了一会儿,要找的白色发微光的东西出现了,正漂过来,那是?近了,是一具浮尸。 闭着眼睛时“看到”的发光浮尸干干净净,仿若一个人睡着了躺在水面上。 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泡得肿胀,面目狰狞,身上伤痕累累,伤口里面生着密密麻麻的蛆,还伴有尸臭的恶心尸体。 眼见这具微光浮尸又要漂走了,落云嫣道:“快抓住那具尸体!” 几个大和尚似乎有些犹豫,落云嫣道:“快点,抓住那具尸体,弄上船来!” 想起方丈“听她号令,为她护法”的嘱咐,抓着船尾沿的一个大和尚,还是伸出一只手拽住了那具眼看要漂走的尸体。 然后自己也不大敢看,但也不敢松手,就这么拽着。 前面又是断崖瀑布了,落云嫣只得道:“抓紧了它,别松手啊。” 听了这话,第二个大和尚也伸手拽住了那具尸体,第一个大和尚见此情形,前面马上来到断崖了,也立刻伸手抓住这具浮尸。 船一侧的三个大和尚一只手撑船,一只手抓着尸体,又一次腾空而起,再次落水后,落云嫣和几位高僧忍着恶心,将这具浮尸弄上船。 可尸体刚一落入船内,就立刻消失不见。 落云嫣懵了,只能试着再抓住一具发光尸体弄上船,结果又消失了。 落云嫣想:难道是因为现在有七个活人,所以要搬七具尸体?不管怎样,先试试集齐七具浮尸,看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又这么搬了两具尸体之后,落云嫣发现船似乎在上升,吃水浅了,现在几乎就是船底接触一点点水面,几个大和尚也发现了。 商量之后,有两个大和尚从水里挪到了船上,可这船并不下沉,吃水没什么变化。 于是,他们又一鼓作气,又捞了两具浮尸上船,尸体还是一上船就消失了。但船居然离了水面,悬浮于高出水面的空中,自动前行,如同飞舟。 现在水里的大和尚已经抓不到船沿了。落云嫣便道:“再上来两个。” 于是又有两个大和尚从水中跃出,单手撑住船沿,翻身跃进船内。 船还是在空中前进,落云嫣见前面又是断崖瀑布了,就道:“要是可以停下来就好了,我们再捞一具尸体,就是七具了,看看会如何。” 话音落这船真的悬停在空中,不再前进。落云嫣也立刻闭上眼睛,静静“看着”水面上是否还有发光浮尸漂过。 只是累惨了水里的两个,尽全力抵挡着水流,船上的大和尚见了,取下他们的外袍僧衣,几下撕开,结成两根长布条,一头扔到水里,两人一个,拉住他们。 这时落云嫣也“看见”了第七具微光浮尸,水里两人尽力去抓,一个眼看滑手,那浮尸漂过,触手不可及,情急之下,抬起腿来踢了一脚,那浮尸改变了些方向,朝对面的大和尚漂过去,堪堪被对面的和尚抓住,船上的人忙将这两人一尸拉上船来。 尸体依然是一入船就消失。但小船开始不断上升,上升,往下看,刚刚那条黑水河和瀑布不断变小变远。 等小船终于不再升高,众人坐在高高的空中,目光所及皆是空空如也,只有呼呼风声,再往下看,那黑水河与瀑布已不见踪迹,上下左右皆是无垠的空旷,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他们这一只小船孤零零的停在空中。 众人诧异间,那小船周围的的木板忽然都向外折倒下去,吓得众人忙往中间坐,却见那些木板倒下后与船底木板形成平平整整的一大块,所有曲度棱角都自动消失。 这一大块木板仿佛会生长一样,向四周延伸出去,越来越大,仿若无边无际。 如今,他们坐在这块巨大的木板之上,看不到它的边际,落云嫣大着胆子站起来,向外迈了一步。 眼前的世界立刻变了。同时一个声音飘忽远去:“你有三次机会。” 一个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她看见王兮佩从一家店面中走出来,虽衣着简素,还是漂亮得让人无法不注目,她喜出望外,提着裙摆朝兮佩跑过去,一边喊:“兮佩,你……” 话音未落,冲出一队人马将王兮佩团团围住,轩辕怀玉纵马前来,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将王兮佩抱起放在马车上,一队人马匆匆离去。 她费了好大劲找到了那个亭台水榭的华美宅院,轩辕怀玉把王兮佩囚禁在这。 王兮佩见到落云嫣,拿出一块玉佩让她去找三江五湖的店铺或船家报讯。 任嘉玉却带着人闯进来了,守着王兮佩的明暗卫队和任嘉玉带来的卫队缠斗在一起。 她和王兮佩本打算趁乱逃走,任嘉玉的大哥忽然又带着人马赶至。 落云嫣和王兮佩被团团围住,王兮佩让落云嫣走,以她的本事自己逃走应该不是问题。 任嘉玉的大哥说,让这两姑娘都走吧。任嘉玉不同意,说轩辕怀玉在联系产婆,医女,王兮佩八成有孕,孽种一定要打下来。 兮佩说那是姜滔和她的孩子,与轩辕怀玉无关。 任嘉玉并不理会,她说怀玉说会视若己出,那这个孩子就留不得。 她命人给王兮佩灌药,落云嫣引雷电之力把任嘉玉劈了个灰头土脸。 落云嫣道:“放我们走,不然我劈死你们!”任嘉玉道:“本来你或许可以一击即牛,但手下留情之后,你再没有机会了。” “落云嫣,你今早吃了一碗馄饨吧。” 第144章 三次机会 落云嫣其实已发觉自己手麻腿软,刚才那一击已是勉力而为。 任嘉玉让大哥把王兮佩的明暗卫都带到外院绑着关起来。支走任家大哥之后, 落云嫣的手脚都被绑上了铁链,王兮佩对任嘉玉道:“此事与云嫣无关,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 任嘉玉说:“一个都别想活。” 落云嫣眼见王兮佩被落了胎、毁了容,被任嘉玉下令送去烟花地时撞柱自尽而亡。 任嘉玉看着王兮佩的尸体道:“本来想让你去勾栏之地待一阵再死的,又觉得你还是死在我眼前比较好。” 而落云嫣被任嘉玉挑断手筋脚筋,用尖木桩一点点钉入心脏。 她死前听到任嘉玉说:“查到装神弄鬼的是你的纸鸢时,我就想这么干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落云嫣感到极致的痛苦传遍全身,她是死了么? 耳边有声音飘飘乎乎:“还有两次机会。” 再睁眼,自己在京都的家中,父亲鬼谷从外面酒楼叫了一桌席面,她笑眯眯问父亲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父亲说:“我收了罗懿为徒弟,还没正式介绍你们认识,今天请了李慕芸母子来吃饭。” 父亲在京都开了一家医馆,不挂鬼谷怪医的名头,因他日常也不在医馆坐堂诊脉,就是徒弟罗懿挑大梁。 李慕芸和罗懿来了,还给落云嫣带了一块鲛夜纱的料子。以他们母子而今的情形,这块料子是他们花费不菲所购。 落云嫣总觉父亲有点热情得过分,而且还说什么以后就多一个哥哥照顾自己了。父亲不会是想让自己嫁给罗懿吧,吓得她赶紧多吃两口菜。 罗懿总想去边关投军,老爹为了留下他的高徒,打算把自己这个女儿送出去? 果然,到了晚间,父亲鬼谷来找落云嫣,张口就问对罗懿母子感觉如何?落云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说了一通好话,就把父亲送出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去找了张柏翊,张柏翊一听便道:“我去你家提亲吧!” 落云嫣瞪大眼睛看着他。张柏翊道:“那你是愿意嫁我还是嫁他?” 落云嫣便觉得那要这么说还是张柏翊熟一些,就答道:“愿意嫁你。”张柏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来提亲了。 父亲看了张柏翊找的媒人,急吼吼这一趟就拿来的生辰八字,选好的日子,聘礼单子,直说这家伙早就图谋不轨,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两边定了亲,皇后还送了一套头面和一匣子东珠来贺喜。 可是父亲当晚又来找落云嫣,支支吾吾的,落云嫣怎么想也没想明白,老爹到底想干嘛。 最后只差断绝父女关系,才逼出鬼谷老爹的真心话。他想娶李慕芸,想问问女儿的意见。 落云嫣能有什么意见,她高兴还来不及,作为蛊族大祭司,她最终还是要回到滇南,就算她花一半时间在京都,她也已经定亲,将来出嫁,父亲岂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于是皆大欢喜,只是落云嫣自己好像是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嫁出去了。 李慕芸不想弄得大张旗鼓的,于是鬼谷就在家中摆了两桌,大家都高兴,喝得晕乎乎的。 忽然来了个小厮装扮的人,问李慕芸和罗懿还认不认得他。 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大家才认出来这是罗麟,他如今又黑又瘦,一身小厮衣着,和以前风光无限的国公府“表少爷”真是判若两人。 他现在是一家酒庄庄主的家奴,这次是特意与人换了班,来鬼谷家送酒。 听到此处,众人都觉得事情可能不妙,果然,片刻之后,陆续有人毒发。 李慕芸和罗懿不但毒发,还被罗麟扎了几刀:“当初怎么没扎死你呢!” 然后,落云嫣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鬼谷也被罗麟捅了几刀,血流如注:“让你救他,让你帮他!去阴曹地府救人吧!” 接下来,罗麟就举起刀子就扎向了落云嫣,毒发的她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刀子刺进自己胸口。 疼痛席卷全身。 耳边有声音特别焦急:“那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如果再来一次,你要让自己活下来!你的三盏魂灯,灭了两盏了……” 另一个声音飘忽远去:“还有一次机会。” 落云嫣睁开眼睛。 这次她在滇南,蛊族,落不忘把她象狗一样拴着,母亲对此视而不见,反而帮落不忘施了个术法。 这样就没人可以看见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落云嫣,落不忘可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开心就好。 族长、阿莫、娜伊一直在找落云嫣,母亲给落不忘买了一条大狼狗,终于把她放了。 她去蛊族母树旁边躺下,感受母树对她的滋养,沉沉入睡,梦里有一个爱她的妈妈和姐姐,不是现在这两个,不要。 等她醒来,看见落不忘站在湖边。那一刻她好想把她推下去,满腔恨意,杀了她!杀了她! 她的手伸出去,不对,如果落不忘死了,母亲会放过自己? 她收回手,无奈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她又到了瓦那背叛她,和落不忘在一起的时候。 瓦那曾是她的底气,也被喜欢也被爱的底气。而今这底气被抽走了,那个曾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的人如今站在别人旁边,落不忘的身边。 拜月节的晚上,落不忘故意就坐在她旁边,与瓦那亲昵,她低着头,泪水象断了线一样流下来。 好难撑啊。 她掏出一把匕首,那还是瓦那送给她的,扎过去吧!杀了落不忘,就不用每天承受剖腹取珠的痛苦,不用忍受雷电入体的痛苦,不用看落不忘得意洋洋地和瓦那亲热。 她抬起了手,娜伊却忽然坐在她的身边,娜伊瞟一眼那边当着落云嫣的面就腻歪的两人,揽过落云嫣的肩,低低声道:“咱不哭,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就当是扔了块不值钱的石头,正好砸在狗身上了。” 落云嫣的手放了下来。 第145章 水缸求生 她把头埋在娜伊的肩上,娜伊揽着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手帕。 她拿起来擦了眼泪,而今的落不忘有雷电之力,有母亲教的术法,自己未必能一刀扎死她。 擦干眼泪再抬起头,场景又变了。有个声音说:“这次她逃脱两回了。”所以如果她刚刚扎刀,死的会是自己? 现在的场景似乎是在一个寺庙。落云嫣见到每一个沿着长长石阶来到寺庙前的人都浑身是汗,疲惫不堪,显然到达这里要经过一段辛苦的山路。 攀登到此的人,大多数并不急于进到寺内,他们会在一旁大榕树下整理自己的衣服,擦干汗水,坐在石凳或石阶上,休息片刻,喝完一杯寺院准备的凉茶,再进到寺庙里去。 这些坐着休息的人里面有母子女三人容貌出众,格外打眼。 小姑娘问:“今天的斋饭会有玉液豆腐么?” 那位好看的妈妈微笑着说道:“会有,玉液豆腐一直是必有的。” 又问儿子:“昭明喜欢什么呀?” 那少年道:“金银瓜片,冬笋竹荪汤,千张皮裹葱油三丁饭,辣炒茄子皮拌木耳,油炸血糯米黑芝麻馅小丸子,红油藕片,宝塔豆腐,凉拌蕨菜芽……” 那漂亮的小姑娘笑道:“怪不得愿意来云岚寺,原来惦记着这么多好吃的。” 那叫昭明的少年爽朗地笑了,又问妈妈:“母亲喜欢什么?” 小姑娘道:“母亲夸过这里的粥好。” 漂亮妈妈见不少人已起身往寺庙去,就也牵着一双儿女往里走:“走,我们也去祈福。” 落云嫣心道:这么多好吃的素菜呢,那得去尝尝,抬脚也跟着往里走。 走过来一位女尼,对落云嫣吩咐道:“把这里的杯盘收拾了,端去后院洗净。” 落云嫣奇怪地看着她,忽然低头看看自己,穿着一身女尼的衣服,原来自己在云岚寺当小尼姑? 她从小就干活,如今也不多话,端着一盘子杯子往这尼姑顺手指的方向去。 走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就到了所谓的后院,其实位置并不在寺庙的后面,更像是为了接近水源而特意开出的一片平地。这里两个大水缸,不高但大,还有一排竹管接着山泉水正落入那大水缸中。 落云嫣蹲下身子,将那竹管口取下一截竹筒,水流就悬空淌下,她将杯子挪过来,正准备洗,就听到有脚步声冲着她的方向来。 仿若有两人在大水缸边站住,而落云嫣蹲下,正好被两个水缸挡住,这两人可能以为四下无人。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刚才那母子三人你可看清楚了?” 一个男子声音:“放心,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女声道:“我要这母子三人的命,如果做不到,怎么也要除掉那个儿子。” 这男声道:“放心,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妥的。” 落云嫣正听着,没注意竹筒里淌下的山泉水已经在地上积了一滩,一个杯子本来就歪歪斜斜的落在地上,被这水流一冲,转了个方向撞击到磁制的茶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当”——— 明显这两人都吓了一跳,就往水缸后面看,而落云嫣也正好抬头张望,三人互相看了个脸对脸。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又四下张望,两人的脸上都升腾起杀意。 落云嫣起身想跑,已经被那男人一把抓住,落云嫣吃不准在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是否有雷电之力,便伸手一试,果然是什么力也使不上。 那男子揪住落云嫣的衣领子,两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抬起腿就用膝盖狠狠撞他踹他,约莫是撞到那男人的要害,他疼得弯腰后退嘴里开骂,落云嫣趁机要逃走,又被那女人挡住,她只得后退,又从地上捡起那个大磁盘,紧张地看着这两人。 那男人缓过来,看落云嫣的目光更加凶狠,冲上来抓住头颈,就把她的头摁进水缸里。 落云嫣不住挣扎,那个女人也上前帮忙,一起死死摁着她。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似乎是濒死时刻,落云嫣忽然想起蛊族阴山上的积雪湖,那里面的小鱼儿经常傲娇的一扭身一摆尾扎进水里。 本来一直往上挣扎的落云嫣,忽然改变方向,使出全身力气整个向水里扑下去,那水缺边缘湿滑,那两个把她住下摁的人也没料到她突然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往水缸里扎,一时抓也抓不住,落云嫣已整个落入水中,又立刻从水缸另一边冒出头来换气。 三人开始秦王绕柱,等这两人跑到水缸这边来,她又往另一边。这两人分开守着,她就立在水缸正中间。因为水缸巨大,那两人伸手都够不着她。 这三人正在这严阵以待的互相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就听一个声音道:“姨娘,这是在做什么?” 一中等个的年轻人正往这边走,水缸边的男人见到来人了,似乎还是认识的,明显有些慌张。 这女人安抚道:“没事,这是我儿子。” 落云嫣却慌得不行,又来一个,三对一,自己只怕是跑不了了。 她看得出来,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没打算让自己活,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亦是狠戾。 这个时间点自己没有雷电之力,那自己会什么,有什么? 她被狗一样拴着时,找她的族长、娜伊、阿莫都看不见她。出来之后,小小的落云嫣躺在蛊族母树下,一边哭一边问,母树的枝条在地上画出一个符文。 如今她既然记得这个符文,那这就是她会的。 她在识海中画出这个符,完成的那一刻,在这三人看来,落云嫣凭空消失了。 从这三人的表情来看,落云嫣知道自己成功了,但她不敢动,她不知道她这符文的法力如何,他们看不见她,但能不能看见水和水缸?如果水动了…… 落云嫣僵直的站在水缸中间。 这三人面露狐疑的四下张望,渐渐离水缸远了,忽然那个男人道:“那边树后面有人。” 趁他们三人朝那树走过去时,她赶紧从水缸中出来,急忙往寺庙方向跑去。 第146章 破阵 落云嫣跑到路口,回头一看,还真有一个小尼姑躲在树荫下面睡觉,如今被这三人拽了出来。 那男人道:“这不是刚才那个尼姑。” 女人道:“那也不能留了。” 于是那男人动手,瘦弱的小尼姑双腿在地上拼命踢打,那男人跪坐在地上用胳膊肘死死锁喉。 落云嫣左右看看,抱起地上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就从背后冲了过去,先是照着那男人的头狠狠敲了一下,又抡起这根树枝将另外两人撂倒。 从这三人惊恐的表情看,要么他们只能看见一根树枝在击打他们,要么连树枝都看不见。 落云嫣趁他们惊慌失措之际,拉起地上的小尼姑就跑。 就见这小尼姑的表情也是吓呆了一般,好在后面三人更让她害怕,还是跟着这个“虚空”奔跑。 那三人回过神来开始追那个小尼姑,落云嫣让小尼姑先跑,自己伸出脚去绊倒一个。 这男人倒了,后面的女人收势不及,也被绊倒,那个年轻人过来扶。 趁此时机落云嫣赶紧跑了。 眼看要这两人一前一后要跑到寺庙前,就听一个声音道:“时间到了,你输了,她这次活下来了。” 吸魂阵外的张柏翊等众人也松了一口气。张柏翊被两个面瘫护卫拽走后,并不甘心,但进入吸魂阵的入口已消失,只得去找主持方丈。 方丈取出一块灵玉,将那玉往空中一抛,这灵玉发出光芒,在空中生成影像。 方丈道:“老纳已无力再强行打开吸魂阵。但落祭司和我六个徒儿身上都有老纳赠的平安玉扣一枚,入阵前已嘱他们戴上。 那玉扣共有十枚,与此灵玉为子母玉。母玉所发辉芒中的影像就是他们在阵中的情形,定国公不如在此观看。” 张柏翊无法,只得盯紧了这片光辉中落云嫣的身影。 而此刻落云嫣眼前的人物景象都如烟尘飘散,她和六个大和尚站在一座巍巍然的骷髅山面前。 落云嫣见这六个大和尚脸色都不好看,便问道:“诸位大师可好?” 几个大和尚中有一人道:“我等刚历幻境,与巨兽虎豹相争,六人全部负伤,然幻境灭,伤依然在。” 落云嫣便使出一个抚慰咒,能让他们对疼痛的感知降低,暂时觉得舒服些。 又道:“我会些蛊医之术,等我们出去,再为诸位大师疗伤。” 众人点点头。 大和尚道:“这里就是阵眼了,魔族阵法吸魂阵,将尸骨堆聚一处成塔,集怨念,生戾气,术由此生,亦由此灭。落姑娘,看你的了!” 落云嫣想起那方丈说的,得从里面劈,便聚体内雷电之力先往上方的虚空劈去。 雷电所到之处,可见浓重的黑雾在头顶之上盘旋,接二连三的雷力劈过,这些黑雾扛不住,四下散去。 露出高空中一张巨大的“脸”? 这是一个漂亮姑娘的脸,神采飞扬地笑着。 落云嫣道:“你是谁?” 那张脸不答,还是笑着,表情也没有变化。落云嫣干脆又甩出一道雷电,触及到那张笑脸,那脸居然裂开一条口子。 所以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幅巨大的人脸画? 可随着这个裂口的产生,骷髅山忽然晃动起来,在剧烈的震动之后,所有的骷髅向空中飞去,然后在空中集结成一面巨大的盾牌。 这骷髅盾牌就紧紧跟着落云嫣的方向,防着她朝任何一处施展攻击。 和几个大和尚叽哩咕噜商量了一会儿,落云嫣忽然速度极快的上下左右的施放雷电之力。 这盾牌也跟着极速移动,尽力抵挡她的攻击,虽然有两道雷电劈了出去,但更多的被骷髅盾牌挡住。 每次挡住攻击后,都会掉落几块骷髅,可对于如此庞大的数量,这打掉的几块也只能算是寥寥无几。 这种极快的攻击中,落云嫣忽然将一次攻击的姿势和方向摆得极低,骷髅盾牌似乎是想也没想就从空中落到地上立着,要抵挡这一次的进攻。 六个大和尚一拥而上,已经全部登上盾牌,开始拆家,骷髅扔得满天满地。 骷髅盾牌也不示弱,变幻出各种形状,想甩掉这六个烦人的家伙。 趁此良机,落云嫣已连续攻击那张“脸”三次,终于劈开了一条真正的裂缝,可以见裂缝外面似有星空,但很快又被团团黑雾挡住。 感觉那黑雾似有修复功能,裂缝很快变窄。 不能再等了。 云嫣腾空而起,六个大和尚施展修为,相互借力,每人助云嫣一臂之力,云嫣脚踏腾挪之间,已至半空,瞅准那裂缝,玉臂伸展,云聚、雷鸣、电至。 那骷髅盾牌见了,也不管这六个大和尚了,身上挂着这六个就往空中飞去。 六个大和尚忽然盘腿坐下,坐在团团的骷髅中间,落云嫣耳畔响起梵音,她不知这是什么,只觉得还挺好听的。 但这六个和尚的诵经声,在魔族听来却渐如洪钟巨滔,震荡不绝,本来快速飞向落云嫣的骷髅盾牌,停滞不前,摇摇晃晃。 那在黑雾作用下变窄的裂缝也不再变化。而雷电之力正从这个裂缝处源源不断的汇聚到落云嫣身上。 落云嫣停在半空,她的手上是两团闪光的雷电球,融入她全身的每一个小黄珠仿佛此刻全部苏醒,拼命的吸收着雷电的力量。 起初是落云嫣的指尖发光,凝聚出两个不断劈哩啪啦响着的雷电球,现在落云嫣的整个人都在发光,她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每一个在吸魂阵外的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得手心冒汗。 落云嫣只觉全身充盈着力量,它们在体内游走,源源不断地荡涤着她的身心,四肢百脉。 仿若自然而然,她在这充沛力量的冲击下,不断将荡涤游走的雷电之力凝聚在指尖,充盈,再充盈,就是此刻了,她收其入掌,于半空中飞速上升,快至那裂缝处时,全力推出。 吸魂阵外的人只见一个光芒闪耀的落云嫣推出两个巨大的雷电球,第一下攻击后,整个“人脸”全部龟裂,裂痕向四周不断延伸。 第二下攻击,整个吸魂阵内的天地轰然倒塌,无数被拘的幽魂如同忽然点亮的灯火,四下而出。 夜空之下,八千英魂闪耀着鸡蛋大小的光芒,宛若星辰明灯,颗颗灿然的缀在喇叭沟的山谷中夜空里,奇景瑰丽,灿然美好。 落云嫣此刻的衣裙被山谷中的夜风吹得飘起,她仰头看四周飘于夜空中的光华。 美景如斯,斯如美人。 第147章 咱俩也定个亲吧 远远的,张柏翊已往山谷中来,四处寻人,看见让他心肠挂肚念着的姑娘,策马飞至,翻身下来,一把将人搂在怀中。 落云嫣错愕之中,也知他是担心自己,反而拍拍他安慰道:“我没事,不但好好的,还觉得自己更厉害了,我现在可以嚣张跋扈了。” 张柏翊:…… 两人并肩看着一颗颗璀璨如夜明珠的英魂闪烁在星空之下,山谷之中。 张柏翊忽然道:“那个词不是那么用的。” 落云嫣愣了一下:“你刚才怎么不说?” “破坏气氛。” 落云嫣气道:“现在就不破坏了?!” 张柏翊道:“现在也没抱着了。” “你……”落云嫣气怔,决定不理他,想了想又道:“那换成 为所欲为?” “也不对,算了……你就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吧,阳间我尽力护着就是了,阴间我看你也不怕。” 落云嫣听了这话,蓦地想起在吸魂阵幻境中,她第二次被杀前与张柏翊定了亲,不禁双颊发烫,好在夜幕之中,他应该也看不到。 张柏翊道:“云嫣,吸魂阵内幻境里咱俩都定亲了……” “啊?!”落云嫣并不知阵外的人通过子母玉能见到他们在阵内的情形,这一下是又羞又急。 听张柏翊解释了缘由之后,一想到那么多人都听到她说:“愿意嫁你。”真是不想见人了。 张柏翊道:“咱俩就,嗯……也定个亲吧!” “其实……幻境里你父亲说的都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回京都我就去提亲。” 这女人一直沉默,张柏翊内心忐忑,终是往旁边看去,却见落云嫣倒在地上。 张柏翊吓得慌忙抱起,赶回去找天元寺方丈大师。 方丈看过之后道:“只是太累睡着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张柏翊放下心来,安顿好云嫣,又找到方丈问:“此阵已破,可是阴兵之术已解?” 方丈道:“只是一半,还需让生魂归位。” 张柏翊道:“此间释放出来的阴魂可有归处?八千被夺的生魂又如何归位?” 方丈道:“阴魂被释,地府阴司为其归处,但还需在喇叭沟立一石碑。 老纳来之前,问过兵部,当年为掩盖喇叭沟的真相,八千英魂所逝时间大多被纂改,时间对上的,又安上了吃空饷的人名,造成军书上,此时此地这八千人无人死亡的假相。 而亡魂在未转世之前只有祭日才可出阴司来享受人间烟火与祭品,亡魂在祭日出了阴司,却无人祭奠,祭奠的时间不对,它们失去人间亲朋的香火指引,到不了家,就只能去死后的埋骨地。 八千亡魂在同一天来同一地,这事儿大概是被魔族发现了,就在此设了吸魂阵,拘了它们在阵内,回不了阴司,成为阴兵。 如今阴魂被释,除了将八千将士的阵亡书校正之后,要重新发至亲人手中,还要在此处设碑立名,如再有亡灵仍无亲朋祭奠,只能来埋骨地,那它们亦有一处可栖身。若是军中或百姓能来此处祭奠,就是孤魂亦可得些香火供品。” 张柏翊道:“校正后的阵亡书,朝中已经在发了,只是此地立碑可有什么讲究?” 方丈道:“碑上要有姓名和生卒年月日,别的也没有了。” 张柏翊点头道:“谢过方丈,再请教方丈,那八千生魂又如何归位?” 方丈道:“这事只怕要去云岚寺请教。”停了停又道:“我们三座寺庙,本也略有不同。若是简单来说,天元寺'守死门',云岚寺'守生门',灵台寺守着凡尘俗世。” 张柏翊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写奏折,写到最后,不忘了为天元寺和落云嫣请功。 落云嫣睡醒后,去看了六个大和尚的伤,用蛊医的法子治了,六人果然好了很多。 云嫣大包大揽:“若是回了京都还不好,我请鬼谷怪医帮你们看。” 因这鬼谷怪医的身份并未曝光,众人也不清楚这层父女关系,但她既然是蛊族大祭司,也不至于信口开河,众人抱狐疑态度先信着吧! 张柏翊请落云嫣回京都后,与他一起去云岚寺,而落云嫣想回京都家中躺平,便问:“为什么?” 张柏翊道:“夫唱妇随。” 落云嫣知道什么意思之后,再次决定不理他。 张柏栩道:“云岚寺素斋席有名。” 落云嫣心动。 又收家书一封,鬼谷怪医写道:“知汝平安甚慰,京都红袖绣坊要个女护院,钱不钱无所谓,回来后把基本的女红学一学。” 落云嫣读完,一万个不想去绣坊,找了张柏翊:“我和你去云岚寺。” 等到爬云岚寺石阶时,落云嫣后悔了,这得吃多少素斋才够回本?累死了。 有揽生意的简易小轿,类似于两根杆上固定着一个竹椅,落云嫣见之大喜,刚拦下一个,旁边一老太太拉着她说:“别坐,太黑了,要价太高!” 然后这轿子就被别人坐了,落云嫣目瞪口呆,这老太太安慰她:“那是个没福的,你是个有福的,让她花钱去!咱们走上去的,心更诚。” 腿现在诚不了啊。 落云嫣羡慕的看着坐轿子上去的那个妇人,问道:“大娘,您好像认识她?” 这老太太道:“如何不认识,那是我儿媳妇,她不舍得花钱坐,还是我给的钱。这个败家的,这不是才坐上。” 落云嫣彻底懵了,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操作,然后又见到这老太太和几个同龄的老头老太一起,健步如飞的走了,更是傻眼。 张柏翊见落云嫣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笑得一众女香客都在偷偷注目他,本就好看,这一笑更是不同。 张柏翊挥挥手,就有一顶轿子停在落云嫣面前,这轿子上挂着红色竹牌,代表已被包租,原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一下又把落云嫣气得,决定不理他。 不过到了山上,凭定国公的名帖,进了后院厢房休息,又上了一桌素菜席面,落云嫣吃得眉开眼笑,这脾气也烟消云散了。 就听张柏翊向云岚寺高僧请教如何让八千生魂归位。 第148章 施术之准 云岚寺这高僧其实是位女尼,只是张柏翊总称呼为高僧,落云嫣一直以为是位和尚。如今一见也笑自己迷糊,幻境里不是还在云岚寺当小尼姑么,所以是座尼姑奄呢。 又想幻境里的场景真真假假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有一个那样的大水缸,等会儿想去看看。 这女尼听了张柏翊所述便道:“八千生魂被夺,与八千阴魂被拘一样,定有施术者。 既是术,那这八千人大概是符合某种成规。要想破其术,需先找到这八千人中相同的那个'施术之准'。” (施术条件) 张柏翊道:“以前也是想过的,可这八千人男女老幼,各行各业,不同姓氏民族的都有。 若说奇怪,有一件事倒是有些特别,全境只有滇南云昭府和西疆府没有一例失魂症。” 这师太道:“万事万物皆有缘法,或许这两个府郡有自己的机缘。 只是这八千人应是有共同之处,还未找到。” 张柏翊这次无功而返,又至户部,各府郡报失魂症的卷宗目前都在户部存放。 落云嫣一回家就被父亲拎到绣坊去待了一天,这一天真要了落云嫣的命,到晚间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回家时,遇上同样蔫了吧唧的张柏翊。 他在户部待了一整天,查卷宗查得眼冒金星,直犯恶心想吐,也没什么进展。 可心里还惦记着要向鬼谷怪医提亲,上次落云嫣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的话,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来找落云嫣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头昏眼花。 正欲问其心意,落云嫣道:“你帮忙想个办法,明天我不要再去绣坊了。眼睛和手都已经不是我的了。” 张柏翊这一刻的脑子清明了不少,便道:“父命难违,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办。那你总得答应我点什么。” 落云嫣道:“要我做香囊,鞋垫?” 张柏翊道:“送人的鞋垫还得自己剪,香囊大得只装香那都是委屈了它,你换个别的。 比如……嫁给我什么的。” 落云嫣怔怔看着他,他也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也不是没动心过,毕竟他好看,只是……落云嫣最后还是道:“你换个人娶。 我是蛊族大祭司,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要在滇南,而且我生的女儿必须留在蛊族,直到新的大祭司继位。我大祭司的丈夫,也不能纳妾。” 张柏翊道:“那半年我随你去滇南住,你有半年来京都住,不管女儿儿子都与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我不纳妾,我肯定不纳妾。” 张柏翊三言两语解决她的所有担忧。 落云嫣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张柏翊道:“成语学得不怎么样,俚语倒是学得快。” 又道:“我若是骗你,你就用雷劈我。” 落云嫣看着他,半晌才道:“好。” 张柏翊又道:“你平时不能生气了就劈我。” 落云嫣道:“嗯。那我明天可以不用去绣坊了么?” 张柏翊道:“肯定不用去了,明天你来户部。" 落云嫣道:“要干活么?” 张柏翊道:“你找个地方趴着睡觉也行。” 落云嫣笑了:“成!” 张柏翊道:“那我可就上门提亲了。” 已迈步回家的落云嫣回头冲他一笑,这一笑把张柏翊弄得魂不守舍,呆立了半天,直到不见了那个背影,才喜滋滋地回去了。 当天晚上户部的征调令就送到了鬼谷怪医府上。怪医气得在家骂户部不干正事。 王令仪也时不时到娄家所办的善堂去帮忙,但前一阵有位里正带着几个乡邻用独轮车送了一个失魂症的病人来善堂。 这里正道:“这是一个孤寡老人,如今又患了失魂症,本来是乡亲邻居照看,但日子久了,轮流照看的各家各户也有些撑不住,只得先送到善堂来住一阵。”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又忙道:“我们用推车推了粮食,被子衣物碗筷来。另外还推了两车红薯南瓜,都是自家地里产的,是送给善堂的。 若是善堂能收,我们包了他的粮食,地里产的瓜呀果呀菜呀,也时不时送来。村里已经商议定了,他的房子不能动。但他的地不能荒着长草,种他地的人,就管他的粮,管额外送菜。 您看,能收么?若是不行,帮我们这段农忙时节也成。” 王令仪收下了,但心中隐隐生出一个想法,第二天她去了户部,想查看失魂症患者的卷宗。本来觉得不合规矩,可能会费一番周折,不成想落云嫣和张柏翊在此。 落云嫣看卷宗正看得昏天黑地,正觉得上当了,见王令仪来帮忙,忙起身相让,谢天谢地,这比绣坊也没好多少。 王令仪翻看了大约一百多失魂症病患的卷宗,喃喃道:“果然如此。” 张柏翊忙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王令仪道:“只怕还需看更多的卷宗来验证。” 张柏翊道:“你先说。” 王令仪道:“这些患了失魂症的人几乎全部出自大家族,人丁兴旺,人口众多,最小的人家也有五口人。 而且是在当地都还算日子过得可以的人家。有点钱又要脸面也有人手,这么长时间以来,失魂症的病人都由家族照料,目前除那一例,还没有照顾不了的。” 张柏翊听了虽然有些失望,觉得这也不算个什么新奇之处,而且还有并不相符的特例,但户部自从收报各地有失魂症以来,日子就一直不好过,特别这两天,个个熬得眼通红。 好歹这也算是个共同之处吧。 于是又拉着落云嫣去了云岚寺。主持师太听完,特别是王令仪那句“最小的人家也有五口人时”,眸光一亮,若有所思。 便要那个孤寡的卷宗,看完之后,沉吟片刻道:“贫尼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还请定国公带贫尼先去京都的几位失魂症家中,贫尼要再看一看,问一问。” 这两人起身要走,落云嫣刚咬了一口桂花蜜糯米炸糕,又看中了一碟红油豆笋丝,见他们又要走,忙冲张柏翊道:“我就在此处等你,住两三天也行,你送主持师太回来时再来接我。” 才上来的又下去?这事不能干。 这两人走了,吃饱喝足后的落云嫣想起幻境里的大水缸,就想去看看,而今她是在真正的后院厢房,便出了厢房的门正欲往前面去,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远远坐在石凳上往这边看。 旁边打扫的小尼一边扫院子一边嘀咕:“人都死了十多年了,这会子跑这坐着。” 第149章 五行 落云嫣好奇心起:“什么人死了十多年了?” 这小尼撇撇嘴:“就那边那位,咱们寺里上下都知道的,永定侯老侯爷。说起来也是可怜,两个儿子都死了。那个小儿子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可惜了。 不过,这老侯爷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夫人,那个小儿子的生母,被他逼得来云岚寺为妾室和庶长子跪经,十年跪经,死在我们寺里了。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吧。” 落云嫣又远远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死了十多年,才来这看看?” 这小尼道:“听师姑师姐们说,永定侯在夫人刚去世时 曾来过,但走到半山腰又回去了。他女儿是常来的。 永定侯夫人的遗愿,就安葬在云岚寺的墓地里,那里埋着的都是我们寺里去世的师太师姑,她希望按俗家子弟入葬于此。 因为永定侯没来,只有他女儿在,他女儿说遵其遗愿,而且人也死了两天了,我们主持师太就这么操持着办了。 她在寺里住了十年,上下都处得不错,有三五个要好的师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女儿跪灵跪足了三天。可永定侯一直都没出现过。 往后的祭日,只见过她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从没见过永定侯。” 落云嫣奇道:“那怎么会突然转了心思,又来这坐着了?” 这小尼道:“谁知道呢,是不是人老了,良心发现了?” 落云嫣道:“没良心的就一直没良心,从哪里发现去?” 这小尼道:“施主说得也有道理。那大概是另有什么缘故吧。” 落云嫣又道:“听起来她女儿还是记挂着母亲。” 这小尼道:“也是不容易的,当初见王家犯了事,永定侯就把嫡庶女换了亲,而今还是嫡女把日子过起来了。 庶女十里红妆嫁了荣国府,这?年大概把永定侯府都搬空了,可还是不成气。” 落云嫣道:“王家?这嫡女是哪位?” 小尼道:“永定侯府嫡女沈昭姝,嫁的如今的王尚书。” 落云嫣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兮佩的母亲,又觉得昭姝这名字耳熟,便问:“那她弟弟叫什么名字?” 这尼姑想了半天,仿佛才从记忆中捞出一个名字:“好像是叫昭明。” 这一下落云嫣差点石化,所以幻境里,自己看到的是永定侯夫人和沈昭姝、沈昭明姐弟。 后来沈昭明真的被杀了? 这些人和事都是真的? 当下即和小尼姑道别,大步流星的向寺庙走去。到了寺庙侧前方,果然见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和幻境中一样。 再至那片平地就可见两个,不,四个大水缸。除了水缸增加了两个,落云嫣四下打量,其余的场景都和幻境中一模一样。 落云嫣只觉心中一片恍惚,一时不知自己在虚假的幻境还是真实的尘世。 张柏翊和云岚寺师太下山,按师太的要求,先选了几家人口六至八口的病患家。 师太去了这几家,都取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来看。 末了对张柏翊道:“知道你心急,先说与你听。 所有失魂症的患者都被夺了五行。而这种夺取在亲人之间比较容易。 每个人生来命格里五行不同,有人天生五行全,有人可能只有四或三,比如命里缺金,命里缺水。 而夺其五行,是都补到了其亲人身上,如果失魂症患者命里缺金,但水木火土都有,那他或她的亲人如有五行缺水的,缺木的,五行缺火,缺土的,就都从他或她身上取。 直到失魂症患者的五行全都被取走补给其他亲人。 五行全失的人,命格塌陷,已无法趋动三魂七魄,正是三魂离体的最好人选。 而为了要让他们五行全失,能正好吻合对上,让亲人们取用的,一般来说家中人数要大于五人,或者至少五人。 比如失魂症患者命里缺金,但他的亲人也是命里缺金,而且两三个亲人都如此,他们要的金,正好也是失魂症患者所缺的,那就无法匹配上。 所以失魂症患者几乎全都是人口众多,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因为人多,匹配上的可能性增加。这几个匹配不上,换两三个人或许又配上了。 而这个被送到善堂的孤寡老人,正是万中才有一个的命中天缺,五行全无。天生五行全的人比较少见,但天缺者更是罕见。从他的卷宗看,这位老人从小就在心智上就有点儿问题。 天缺者心智欠全,意识薄弱,极容易三魂离体。 而今各府郡可以自行校验一番,请懂五行之术的人看看是不是如此。” 张柏翊一边吩咐下去,一边问:“那如今算是找到症结缘由了么,又如何让生魂归位?” 师太道:“这倒是个麻烦,五行归位,生魂归位。 可要让五行归位,首先需从一个大家族中确认是哪几位亲人夺了其五行,对比其生辰八字,明确哪一位夺的是什么,然后施术令其归位。 这样才不改变失魂症患者及其亲人的命格。 可这样一家家的帮其归位,若就是贫尼一人,一天完成一家,那八千人中的最后一位五行归来,恢复清明,也是二十年以后了。 请各郡府,征调各自郡府范围内,会此术的僧、尼、道,若有二十人,解四百人的五行被夺也不过是二十天。 而京都范围内,天元寺、灵台寺与云岚寺加起来,会此术的大概有六十人,先解京都失魂症后,亦可派往全境内帮忙。” 第150章 永定侯的心结:我没错 落云嫣正在那水缸前心神不安,就听云岚寺主庙方向似乎有嘈杂争执之声。 等她来到寺庙前,又一次站在大榕树下,心中多少也有点儿感概,看到一个长条石凳,永定侯夫人带一双儿女就是坐在那儿。 不过梦境中是三个圆石凳,而今是一个长条石凳。 寺庙前有人争执,似乎有人劝解,过了一会儿像是来了个管事的,不知如何说的,人群渐渐散了。 落云嫣正打算回自己厢房内躺平,就见不远处永定侯也立在那,看着这棵榕树,高而瘦的老人身影似乎格外落寞。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起扫地小尼的话,落云嫣转身走了。 却不料永定侯突然道:“落姑娘。” 落云嫣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永定侯道:“落姑娘可否为在下解惑?” 见落云嫣仍是不解其意的神情,忙道:“落姑娘与天元寺破吸魂阵,有前往的同僚通过玉辉见到姑娘的无畏神姿,而老朽听闻他们描绘的云岚寺幻境,十分挂怀。” 说完又道:“打扰落姑娘了。” 落云嫣施礼道:“见过永定侯。”想了想道:“我所知所见和您同僚在玉辉中所见是一样的,不知如何能为永定侯解惑?” 又道:“既是幻境即为虚幻,永定侯何必挂怀?不若忘了吧。” 定远侯道:“若是我忘不掉呢?” 落云嫣道:“人已经死了,不论是二十多年还是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 永定侯听了却突然激动起来:“我侯府两对母子死了,很多人说只不过有该死的和不该死的。 我长子舍身拦惊马,救下一双弟妹,自己被马踏而亡,其母悲伤过度追随而去。 你说,谁是该死的,谁是不该死的?” 落云嫣心中升起疑云:难道围着水缸要杀我的,不是那妾室与妾室之子? 只得道:“永定侯心中认为该死的,也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永定侯听了此话,身子踉跄了几下,颓然地坐在石凳上。落云嫣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不好,总不能三言两语将这老人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快步上前,站在他身侧,一手扣住定远侯的左手脉门,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后背,输入一小股雷电之力。 永定侯站立不稳时也心知不好,坐下之后仍觉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得厉害。本来心思恍惚,那一刻眼前人物景象俱都飘渺,仿佛突然一下离自己很远,周围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 而这位落姑娘,不知用的何种术法帮了他,永定侯恍惚间觉得她在自己身上做了点什么,立刻就舒服了许多。 而今渐渐平复下来,稳了稳心神,对落云嫣道:“落姑娘,可否坐下来聊两句?” 落云嫣本不想坐下,但又担心这老侯爷因为自己突发个什么心疾之类。只得坐下来道:“侯爷有话请讲,只是,您这手就搁石桌上,我给您把着脉。” 永定侯点点头,将手放在石桌上,一边任由落云嫣扣着脉门,一边缓缓声音道:“依姑娘所见,谁是该死的,谁是不该死的?” 落云嫣心想,这是要自己表个态?便道:“侯爷是因为一些闲话议论有了心结么? 想来永定侯您也知道,在大多数人心中您夫人和小儿子是不该死的。 您长子舍身救人,那自是英勇义举,其母若因悲伤过度离世,也让人惋伤。但毕竟事出有因,他人于此也无过错。 而其后嫡母子所遇情境,却是无妄之灾,无端之祸。” 永定侯道:“他人于此也无过错?只怕有我都不知道的缘故,外人就更不会明白了。我那妾室死前,十分惧怕嫡妻。我长子死前,口吐鲜血还要说与嫡母无关,只是意外。” 落云嫣道:“侯爷这是迁怒了吧?夫人十年青灯古佛跪经,一对母子也死了,如此您应该解气顺意了,为何还执着?” 永定侯道:“我没想要她们母子死,但做错事总要受惩罚。如今人人都道我不对,怜惜这一对母子,而对另一对母子却多有中伤。” 落云嫣道:“若您想为您的妾室和长子以证名声清白,那不若报官府查案。” 又道:“您的妾室和长子,在我所遇幻境之中,是凶手,不仅在商量要杀人,而且也要杀我和另一个小尼。 您那妾室将我摁在水里,您的长子凶神恶煞,眼中全是狠戾。我对他们或许很难有好感。但在您心中,他们是英雄和无辜被牵连的人。” 永定侯道:“落姑娘怎么知道幻境之中的人是我的妾室和长子?” 落云嫣道:“我虽不认识他们,但正如您先前所说,有许多人通过玉辉看见了行凶三人身形相貌,他们中有人是认识的。” 永定侯道:“幻境之中的事如何能做数?” 落云嫣道:“是做不得数,我请侯爷不必执着,您又不愿。您找我来谈,可我只知幻境之中的事儿。” 又道:“侯爷对自己夫人和一对嫡子女的所作所为,已削减众人对庶长子和妾室的赞赏惋惜。 侯爷若是疑心夫人害死了妾室母子,当年为何不查一查?” 永定侯道:“我查了,仔仔细细的查了。” 落云嫣听了这话,手松开那脉:“您查了,并没查到您夫人任何行凶不轨的蛛丝马迹,但仍是无端疑心,对么? 侯爷,您执着于此,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没错。那这种心结无人可解,云嫣告退了。” 说完之后,施一礼,径直走了。 忽又停住,转身对永定侯道:“虽说幻境之中事不能做数,但幻境中您妾室曾与一男子商议要谋害您的夫人与一双儿女。 既然您夫人与长子的形貌被人认出,那幻境中人的身形相貌只怕是依据真人来的,可以做数。 侯爷不如找个捕快画影师,请您同僚描述,画出人像,找出这个人,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而此时,云岚寺庙前的哄闹声又起,仿佛刚才起争执的人又来了,隐隐听见有人嚷着:“……尸体才被发现……” 第151章 尸体 张柏翊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入宫把情况禀报给轩辕昊。 轩辕昊给各郡府下了旨,同时令户部负责协办。 张柏翊先将云岚寺师太安顿好,又分别派人至天元寺、灵台寺通报,请三座寺庙擅五行之术的僧尼下山。 找了两处宅院,作为僧尼下山之后的临时居所。 又请户部与云岚寺师太一起,先将京都所有失魂症按家族大小分开排列,以备后用。 等天元寺、灵台寺、云岚寺的僧尼全部到齐之后,与主持方丈、主持师太和户部,将众人的份内差事分派了下去。 在此之前,和户部出了一个关于失魂症相关问题的条呈,有详细的说明,注意的事项,处理的准则,以户部的名义和轩辕昊的旨意一起发了下去。 就在处理这些事务当中,想着落云嫣还在云岚寺,将四个面瘫唤来,派两人去接。面一道:“去一人即可,落姑娘本事超凡,非寻常人等可比。”说完看张柏翊一眼。 张柏翊:……什么意思? 一想到闪闪发光的落云嫣又难免自豪:“我媳妇……落姑娘确实非比寻常……那就再带几个侍卫一起去。” 而这边落云嫣,正在听寺庙里的师姑说起当年一个小姑娘来云岚寺出家的经历。 这个小姑娘姓鲁,叫鲁银宝。家中虽是农户,但日子过得还殷实。对这个女儿,父母也十分疼爱。 鲁银宝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叫鲁金宝,弟弟叫鲁元宝。 平日里,家中吃鸡蛋,鲁银宝和哥哥弟弟一样有一个。 家里要是买了布做新衣裳,一定也有鲁银宝的一套。 哥哥弟弟去上学,鲁银宝也想去,和父母一说,父母一咬牙又多供了一个。 总之和许多同龄的女孩相比,鲁银宝算是很幸福的一个小姑娘。 但当他们村遭遇山洪,泥石流冲毁了他们的家园之后,事情就变了。村里请了仙师来为他们村驱魔,村民们听信仙师的话,要将一个叫小铃铛的女孩处死,因为这个小铃铛是魔鬼的替身,处死她能为全村人洗去罪恶。 要被处死的小铃铛,横看竖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和鲁银宝是好朋友。在鲁银宝看来,村子里的人无缘无故就说她的好朋友是魔鬼的替身,简直是胡说八道。 她不能看着小铃铛去死,在做法事的前一晚,她偷偷摸摸去了关着好友的祠堂。 她把小铃铛给放了,却为自己招来了灾祸。 仙师转而说她命犯天煞,不是一个吉祥之人,留她在村中迟早为村子里的人带来灾祸。比如这一次她放走了魔鬼的替身,就是为全村招灾。 就这样鲁银宝被送去当了小尼姑。在那个庙里鲁银宝过得十分凄惨,被路过的云岚寺师太发现,带回了云岚寺。 虽然鲁银宝在云岚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她并不是自己想出家,对研习佛法也毫无兴趣,所以她常常在寺庙里众人做早课的时候,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睡懒觉。 鲁银宝的父母在鲁银宝来了云岚寺之后也找了过来,但他们并不敢把鲁银宝接回村中生活,只是过来看看女儿。 但有一次他们看过女儿之后,鲁银宝就消失了。云岚寺的众人都以为是他们悄悄将女儿接走了,直到鲁银宝的父母再一次来了寺庙中说是来看望女儿,可寺庙如今却拿不出来一个女儿了。 一桩两下里都相疑的失踪案,因鲁银宝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两边都疑窦丛生。 但是前一阵鲁银宝的尸骨被人发现了。 有一家的庄子要翻修重建,动土动工没两天,就挖出一具尸骨,因时间太久,肉身已腐烂不见,只余骨头。 这具完整骨骸的右手腕骨上却戴着一枚小小的佛珠和一枚小小的铃铛,佛珠上面刻着她的名字“鲁银宝”。 这佛珠是当年云岚寺一位师姑云游回来,送给寺里一众小弟子的礼物,共有二十多名小尼姑都有。 仵作验骨,确认了是名年轻女子在遗骨,其颈骨断裂,推测的死亡原因是窒息。 根据这个名字,官府最终找到了鲁银宝的父母。父母得知消息后,大哭一场,收了骨骸埋葬,又拿着这枚佛珠上云岚寺要个说法。 云岚寺代班住持觉得莫名其妙,人又不是死在寺里,她父母怎么不找那个庄子庄主的麻烦? 鲁银宝什么时候离开寺庙的?离开时是死是活?凶手带着尸体离开,如何从山道上下山而不被发现? 她父母为什么不找那庄主的麻烦,是因为人家报官了。在她父母看来,敢报官就不是凶手。 落云嫣莫名想起幻境里的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小尼姑,如果她没有出现,那小尼姑就被掐死了。 如此一想,心中电光石火般划过,会不会在现实里,这个小尼确实是被杀死了。 挖出尸骨的人家既已报官,死者的身份又已确认,那这案子京兆尹怎么也会查一查。 正好张柏翊派了面瘫和几个侍卫来接她,落云嫣就在他们的护送下,先去了京兆尹。 虽然落云嫣所述是幻境之中的事,听起来太过玄妙,但如今失魂症的事情,大街小巷已传得沸沸扬扬。 京兆尹既在官场之中,天元寺和落云嫣和众位官员去破吸魂阵的事情也有听闻,反正这案子如今也无线索,落云嫣见过疑似凶犯者,就叫了捕快画师听着落云嫣的描述画出那人的相貌。 将这人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京兆尹又往全境内的衙门口递送了此人的画像。 三个月后凶犯在安平郡府被捕,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人已有了妻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见到捕快向他冲来的那一刻只喃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被捕后他很快供述出是永定侯的妾室,买凶杀人。他按这妾室的要求去云岚寺认人,在暗处认准了永定侯夫人和嫡子女。 不料他和这妾室的对话,却被一个小尼姑听到。他杀人灭口时,这妾室的长子也赶来帮忙。 第152章 长子的为难和其实并未救出的朋友 按着这被捕凶犯所述,这长子沈铭并不同意姨娘杀害嫡母和一双弟妹。 但知道这小尼姑听到看见姨娘买凶杀人后,还是在凶犯杀害她时,帮按着这小尼姑的腿,免得她弄出太大动静。 其后,这妾室将自己的外袍给鲁银宝穿上,又将小尼的青帽摘下,为她换上头巾,掩盖她出家人的身份。 沈铭去租了一顶上山下山的简易小轿。凶犯和他一起将鲁银宝的尸体抬上了轿子。 妾室将自己的披风取下,盖在尸身上,几乎遮住一多半的脸,上面又有头巾包裹,乍一看去极难认出。 他们对两个轿夫佯装是鲁银宝的兄弟和丈夫,妾室则假装是她母亲,因鲁银宝上山后身体不适,所以他们匆匆下山。 下山之后又将“她”抱进了这妾室的马车。 对马夫和随行的丫头称,是在山上祈福时遇到一对夫妇,其妻子身体不适,他们需帮忙送其回家,后来到了一处庄子外便谎称已经到了。 沈铭以帮忙为由和凶犯一起下车,先让马车送这妾室回家,等他们离去后,这二人见这庄子周围人烟稀少,便在庄子外院墙根底下挖了一个坑,将这女尼的尸体埋了进去。 这庄子不过是一处主人的度假庄园,只有少数看园子的人在。这段院墙又在僻静处,在外挖坑的动静也不大,因此无人注意。 他们挖坑所用的锄头铁铲是这个凶犯翻院墙进入这处庄园,从工具房中偷取的。 据这凶犯的口供,因为沈铭的反对,其生母再与他联系时都尽量避开儿子。 后来他们安排了假装惊马引发三辆马车相撞,想要将嫡母一行三人,马踏车撞的弄死。 但这妾室的一个贴身丫鬟,得了什么信息都去告诉沈铭,他知道后,先是想办法让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没有一起出门。 后来更是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救了一一双弟妹。 他临死之前吐着鲜血也要说这事只是意外,其实是既希望嫡母和弟妹无事,也希望能保住其生母。 按照这个口供,京兆尹很快找到了当年的贴身丫鬟、马夫以及几名同案犯。 各自口供,相互验证,小尼姑鲁银宝的死真相大白。 但在查案过程中,鲁银宝当年在寺庙中的同屋,如今的一位师姑说,鲁银宝对所有人说的她救下了她的好友小铃铛,其实只是她的心愿。 鲁银宝对她说过,她刚放走好友,她们两个就被抓了,小铃铛只跑出了祠堂的门,就又被抓了回来,而她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村子里的人按仙师的要求动私刑处死了小铃铛,她自己也被仙师认定为天煞,会为村子里带来灾祸而被逼出家。 因为这个原因,她不信神佛,在寺庙里常常情绪低落,逃避寺内的功课。 这位师姑说,当年她曾劝过小尼姑,逝者已逝,活人要往前看,云岚寺佛法精深,即使咱们不是有慧根的大师,在这里无法参透佛法,那抄经练出好字、学习五行之术、学习驱邪之法、哪怕会一些占卜问卦,测字吉凶都是好事。 可这小尼姑说,这位师姑之所以认为学这些东西都是好事,是因为人生还有盼头,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她在见过极其残忍和血腥的一面之后,便觉得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是虚无,根本没必要。 她说村子里的这些大爷伯伯叔叔,大娘大婶,一起玩的小伙伴平常都是好好的人,但是有一天就会突然下死手,要你的命,半分活路生机都不给,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相信。 小铃铛,一个可爱的圆脸的小姑娘,经历了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先是活生生被火烧,被烧得滚开的热油泼,因为仙师说这样可以驱魔。 惨遭折磨的小姑娘,奄奄一息的时候还要被全村人鞭打吐唾沫,因为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他们处罚的是一个魔鬼,因此不论是火烧泼滚油还是鞭打都毫不留情。 而小尼姑被绑在柱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小铃铛惨遭折磨,甚至小铃铛的父母也在全村人的逼迫下加入殴打的行列。 她看着小铃铛见到自己的父母也站出来之后,整个脸色都灰白了,眼中全是绝望。 接下来就是残忍的似乎无止无休的折磨,当小铃铛终于咽气了的时候,鲁银宝眼里全是泪,却又松了一口气,觉得死了真好,幸好死了。 所以她不信神佛,也不想学习这些,若真有神佛,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在世间发生? 她只是在寺庙中做她愿意做的体力活,打扫做饭洗衣烧水,对得起寺庙养着她,供她吃穿,也愿意帮其他尼姑做打扫。 她可以跪着擦所有地板,但她不跪经;她可以爬得高高的擦窗框,擦烛台,但她不抄经;她可以洗一盆一盆的衣服,但她不诵经。 虽然常常逃避寺内的佛法功课,但因为十分勤快,干活任劳任怨,寺庙里的人也就都由她去了。 二十多年前,当时的住持师太也说,修习佛法要随心随缘,万万不能强迫。 而今因着这个案子,牵扯到永定侯府的嫡庶相争。又有着二十多年后,落云嫣于幻境之中,见到凶手形貌,从而指认真凶等等奇妙之处。 这个案子和当年的旧事便被传的热热闹闹、沸沸扬扬,说书先生都连夜更新了好几个版本。 当年永定侯府两对母子的点点滴滴都被人拿来回忆、争执、谈论,就是而今永定侯老侯爷与女儿沈昭姝、沈昭钰以及她们各自的婚嫁、儿女也都被人议论纷纷。 不仅如此,被杀害的小尼姑这段出家之前的往事,她没能救出来的朋友,那个惨死的小姑娘小铃铛,鲁银宝不信神佛的说法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时间在轩辕朝百姓之中掀起了一股究竟有没有神佛的大争论。 而同时,各地五行归位,神识归位,救治失魂症病患的过程中又出了岔子。张柏翊又不得不去处理。 第153章 既生于天地间做自己的神与佛 究竟有没有神佛,这样的问题也终于问到了天元寺住持方丈的面前。 方丈委实有些踌躇,该如何回答?以他个人经历而言,他是相信有神佛的,毕竟他还见过一位佛子和一位本事极大的小孩,这世上超出人力所能及的事,和奇奇怪怪的事,他经历和见过了不少。 可他也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其实并无奇遇,过的都是普普通通平凡的日子,神鬼之说更像是一种心灵上的慰籍。 如果无需这种慰籍,自己有强大的精神和意识能好好生活,也未为不可。与其等到佛法普度众生的普渡到自己,还不若自渡。 于是,天元寺主持方丈只得道:“老衲是相信神佛的,但我佛慈悲,并无逼迫施主信或不信,都是由着本心。 就如同当年小尼姑鲁银宝,她的住持师太曾说修习佛法讲究随心随缘,万不能强迫。信不信神佛,也是随个人的心,随个人的缘。” 可神佛之争愈演愈烈,各自的经历和见闻支撑着不同的看法,比如见过阴兵的将士,他们相信神佛,不然这种杀不死,不惧水火、昼伏夜出的奇怪兵卒是哪来的? 比如和落云嫣、天元寺大和尚们一起去破吸魂阵的官员,他们亲眼见到玉辉所展示的幻境,见到八千英魂释放而出的瑰丽奇景。 也有人站出来反驳,你们所说的这些并不能说明有神佛,只能说除了人在阳间之外,还有阴间有妖魔,但神佛在哪儿呢?漫天神佛都沉默不语,任由我们与阴魔相争。就像小铃铛、鲁银宝、黄知意、娄明月,她们被残害时神佛也沉默不语一样。 于是有人说这世上万事万物,生生不息,自有自己的规律和命脉的延续,每个人既生于天地间,等于受天地的滋养与哺育,与其信神佛,不若信自己既来这世间一趟就是自己的神与佛。 与各小寺庙和相关从业人,急吼吼急忙忙争这世上一定有神佛不同,三大寺全都保持了平和包容的态度。 云岚寺住持师太也被人问是否相信世上有神佛?如何解释在佛门清静地,云岚寺,就有人商量行凶,并杀害一人? 有人着急的争辩道:“就是因为小尼姑鲁银宝身在佛门,却不信仰神佛,所以才会遭遇凶犯的杀害。若是她相信神佛,她那个时间应该在做佛法的功课,不会独自一人在无人处贪凉睡觉,也就不会被杀。” 大家看着云岚寺的住持师太,等她一个回答,是这样吗? 这师太道:“神佛并不保佑这世上的每一个人生来就健康、幸福、美满、自在,安享天年。神佛保的是这世间的大道,大道存则天理存,故邪不能胜正,恶不能赢善,假不能欺真。 故不论十年二十年,真相依然会水落石出,凶犯依然会锒铛入狱。我们每一个人亦选择自己的命、自己的运、自己的路,得自己的因果。 小尼姑鲁银宝在我寺被杀,不是神佛的错,而是我等自诩为好人的错。鲁银宝是我寺的小尼,她不愿修习佛法功课既已得到我寺上下的默认,那我寺应给予庇护,不应该让她在那时一人无处可去,只能自己找无人处休息。小尼鲁银宝身故,是凶犯的错也是我云岚寺的错。 黄知意、娄明月母女被害亦不是神佛之错,而是人祸,黄孟玲能为非作恶,不外乎在内有其恶父,在外亦因其身份,良善与其较之弱小,又因黄孟玲披着被欺元妻的外衣欺骗世人。 人行了恶事,最后却怪诸于神佛。神佛只保世间环环相扣,机缘巧合,最后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不论信不信神佛,力量所能及时,惩恶扬善,扶危济困,亦是自修佛心。力不能及时,守初心而自省,不行恶不语恶,亦为大善。 若如此,在贫尼看来,又何必执着于信或不信。” 不论这场空前的大辩论,以及关于永定侯府的议论是如何的孰是孰非。 当初处死小铃铛的那个村子是彻底被世人厌弃了。最先感受到不同的是这个村子里外出做买卖的生意人,他们发现如果暴露了自己来自哪个村,他们的生意就无人问津。 然后是一些适龄的,正在婚配的年轻人,他们发现除了本村的姑娘小伙,他们已经很难在外村娶到媳妇儿或者嫁出去。 接下来就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已经“出息了”的人,他们有的在外地做一个小官或者考取了秀才,在外面有名的书院里念书,虽然他们所处的环境很多人知道并不能因为他们出自哪里就歧视他们,但其实还是或多或少的流露出来了。 而当这些人为自己鸣不平时,就总有人问:“你当初往小铃铛身上泼过油吗?抽过小铃铛鞭子吗?用火烧过她吗?用唾沫吐过她吗?”往往这种时候大多数这个村子的村民都落荒而逃。 后来,即使是这个村子里最憨实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农家,只埋头种地、种地,卖粮、卖粮的人家也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开始搬走的是生意人,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迁到镇子上或外地,然后是一些在外读书和做官的人,他们渐渐把家里的人都迁走了,并且改了名。 剩下的几户老实人觉得特别委屈,当初他们也是随大流做的,难道不做那些事村里的人会放过他们吗?村长和族老会放过他们吗? 现在能走的都走了,剩下他们这几户老实巴交的,娶不上媳妇儿,也嫁不出闺女,最后这几户人只能相互通婚,可他们也知道这一代可以这样,下一代都是兄弟姐妹了还能这样吗? 所以他们这一代走不出去了,下一代早早的就得准备着走出这个村子。 村长和族老终于知道大势已去,这个村子,据说延续了一百多年,最终败在了他们手上,他们固执的不愿迁走,家人都走了,村长和族老留了下来。还有那几户人家,即使这几户人家也走了,他们仍打算固守在这块土地上。 他们或许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小铃铛,但他们也确实痛彻心扉,他们跪在宗族祠堂里,跪在祖坟地里,两个老人痛哭失声,崩溃嚎啕。 第154章 被抓的仙师与敛财的村长 鲁银宝的父母在听闻云岚寺主持师太的那番话后,反倒再没去云岚寺闹过,他们只是后悔,如果当初他们搬离这个村子,把女儿接回家来,或许女儿就不会死了。 归根到底是他们不愿失去安稳的生活,不想背井离乡,不想失去打拼劳作辛苦了半生才拥有的一切,又觉得女儿在云岚寺也是一个暂时的好去处,总觉得等将来吧,可他们的女儿再也没有将来了。 如今他们垂垂老矣,在二十几年后,仍然要背井离乡,与儿女孙辈去异地谋生。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早点离开,女儿还能好好活着。 比他们更难过的是小铃铛的兄姐和弟弟,他们是最早搬离这个村子的一批人家之一,等他们真正搬离之后,最小的弟弟又常常会想当初为什么不敢带着小铃铛离开呢? 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总有自己一家人活下去的地方。二十几年了,小铃铛惨死的一幕幕依然在他们眼前晃。 他们的父母在小铃铛死后的三五年内全都去世了,死之前瘦成一把骨,女儿的惨死,深重的愧疚,以及还在这个村里,面对满村凶手共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亦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在父母都去世之后,小铃铛的哥哥姐姐担起了这个家。二十几年后,他们已经成年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回想当初,小弟总是疑惑原来这个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全家搬走就好了。 但其实他并不知道当初他们根本走不村子,既然小铃铛被认为必须死去才能保村子的吉祥平安,那怎么会让他们走呢。 村子里已经组成了卫队,年轻人拿着锄头铲子听从族老和村长的安排,守在村口的各个要道上,甚至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在监视他们家的一举一动,怕的就是这个必须要死的魔鬼逃跑了,灾祸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能走的其实是鲁银宝一家,在鲁银宝已经出家之后,村子里对她一家并没有监视,也无人阻拦他们家的人进出离村。 在小铃铛兄姐弟三家全都搬离之后,大哥大姐才告诉小弟,当年走不了……小弟听完气得青筋直暴,想去杀了这些人,被大哥大姐和自己媳妇拦下。 这小弟想来想去,心中气愤难平,但他又不能举刀杀人,最后他请了一个画师去村子里,悄悄给族老和村长画了像,随后他在画像边写上村长和族老姓氏名谁,子孙后代姓氏名谁,搬去了哪里,他们做过些什么。 自己花钱找印书局印了许多。晚上他拿着印好的厚厚两叠两人的画像,想去贴满全城。一直阻拦他冲动行事的大哥大姐带着全家来帮忙,三家人十多口贴了整整一夜,大哥大姐一面贴一面哭,贴满了全城的大街小巷,这或许是他们能为自己的姐姐妹妹做的一点事。 有意思的是,不论是守夜的、打更的、还是巡逻的几乎全都视而不见,让这些画像在全城几乎贴了整整三天,其后又在许多人手里流转。 后来听闻村长和族老的家人再次搬迁,彻底离开了京都。 没多久那个仙师也被挖了出来,他当年为了推广自己的生意,将自己在这个村子成功驱魔保佑了这个村子平安吉祥的战绩到处炫耀。 而今知道他当年底细的人太多,虽然这仙师见风头不妙,东躲西藏,到底还是被人揪了出来。 这一行的行规就是赚点小钱,不能害人性命,他显然坏了行规。许多同行觉得他让这一行蒙羞,让这一行的生意骤减,不把这样的害群之马揪出来整个这一行的生意都别做了。 小铃铛的弟弟去告了这位仙师,坑蒙拐骗,恶意致人死亡,这位仙师被捕之后声称自己本来无意要害人性命,只打算做一场普通的法事赚取一点钱财。 但这个村的村长和族老不停地问他要万全之法,总是不断地询问他这样就可以了吗?就能保村子的平安? 他才觉得自己仅做一场法事还不够,他可以不断增加活儿好加要钱财,他说自己是为了让村长和族老满意,才不得不推出了一个魔鬼附身必须驱魔的法事,而他提出这个之后,村长和族老都大为放心,也感到满意。 事情到这儿突然产生了一个玄妙,这位仙师供述自己收的钱财和村里人所说的每家每户摊的银钱合计起来对不上。 最后查证的结果是村长私吞了近六成的法事钱财。每当村里有人提出异议,这场法事每家摊的钱太多了,村长就会说小铃铛家都要死一个人,你家出点钱又算什么? 这话说出来各家各户无不感到害怕又庆幸,只得乖乖的赶紧交钱,总害怕交晚了,小铃铛这样的厄运也降临到自家孩子身上。 村长还大方地对小铃铛的父母说:“你家就不用出了,你家这份我给掏了。”小铃铛的兄姐到现在还记得,父亲脸上抽搐着,还不得不向村长道谢,等村长走了,母亲失声痛哭。 刚刚知道真相的族老一下子垮掉了,他所坚定的信念全部崩塌,虽然所有人都指责他做得不对,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为了这个村子。 而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一个江湖骗子和一个趁机敛财的村长合伙蒙了而已,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这份坚定和心气没了之后,族老在宗族祠堂内上吊而亡。 村长和仙师被捕,其罪等于合谋害人性命,且残忍虐杀,两人被判了斩刑。这笔赃款被收缴了回来,京兆尹按律判了返还各家。 但又十分有意思的把这笔钱放在了小铃铛的大哥大姐和弟弟家中,京兆尹称一个月内,这个村子里的各家各户可以去小铃铛亲眷家中取回自己当年所交的份子钱,如果一个月内不去,那这笔钱就归小铃铛的亲眷了。 无人敢去。 第155章 梅家长房的不幸 张柏翊已前往安平郡。 安平郡有一户姓梅的人家,是当地的大户。梅家如今主事的老太太和已经过世的老庄主是少年夫妻,白头偕老,真正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生了三个儿子,但小儿子夭折了,只存活了老大老二。 当年老夫人和老庄主的白鹭之爱,一夫一妻相伴终身并没有延续到两个儿子身上,老大和老二都纳了妾。 老大梅轩瑞早上起身时,外面还是黑沉沉的,妾室金浣兰忍不住嘟囔道:”何必这么早起来呢?多睡会儿吧爷。” 说着撒娇似的,从后面抱住梅轩瑞。梅家大爷拍拍她的手道:“你再多睡会儿。老太太看重正房,我总得把这个样子做足了。” 金浣兰道:“要不我和爷一起去,我给她请个安,我气死她!” 梅轩瑞抱着亲一口道:“可是又皮了,睡吧,一大早的就想找事儿。” 金浣兰屋里的两个丫头过来伺候洗漱换衣,梅轩瑞趁着金浣兰不注意,在一个丫鬟的胸上摸了一把,又在另一个丫鬟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两个丫头飞红了脸,又不敢声张,金浣兰其实早瞧见了,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却只当作没看见翻了个身,嘴里道:“那妾身就不送爷了,妾身困得很。” 这翻身一躺,动作倒是颇大,将那歪歪斜斜本就没穿好的红肚兜露了出来,白花花的后背,显出一截,偏偏上面还有红色的肚兜带子和黑色的墨发映衬萦绕,显得无比勾人。 这梅轩瑞又放过两个丫头,到床边欺身而下,上下其手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马静凌院子里的丫鬟这个时辰全起了,毕竟梅家大爷,都是这个点就会过来。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儿儿,也不知道老太太那边究竟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她的大儿子看着每天都是从正房的院子里出来,和正房一起来给她请安,可实际上整宿儿都是睡在妾室房中。 梅轩瑞过来的时候,马静凌已经洗漱穿戴好,他们的儿子梅隐山正睡在外头,那本应该是守夜的丫头睡的小隔间。 梅轩瑞皱眉道:“怎的又让儿子睡在你的院子里,他如今大了,就算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也不能整日里都离不了娘。” 马静凌听丈夫说儿子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又是气恼又是难过,但终究是自己夫君,只好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梅轩瑞见此心里也有点懊悔,毕竟也不知儿子现在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若是听见了,只怕也会难过。毕竟这孩子听什么都是半懂不懂的,有时候你吃不准他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对嫡妻也有些愧疚,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儿子,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怎么管过,都是妻子亲力亲为的在照顾。 可如今这个傻儿子站起来比他都高了,在梅轩瑞看来妻子该放手了。 这么多年妻子不放弃任何给儿子治疗的机会,各种神医名医针灸土方全都试过了,可儿子的脑子没有半点清明的迹象,若还是不放手,也不过是多耗时间和金钱而已,有什么必要呢? 只当是多养着一个人罢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把心思花在庶子身上,庶子梅鹤潇是个聪明能干的。 当然了,这是他以前的想法,如今不能这么想了。也是他大房倒了血霉,一个儿子从小脑子就不好使,另一个儿子得了失魂症,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个傻子。 后来一打听整个郡府得了失魂症的,大概也就几百人,偏偏他家儿子就得了,而且偏偏还是他那个唯一脑子清楚的孩子。 看着梅隐山,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梅鹤潇得了失魂症的时候,他心里总在想,反正梅隐山也是傻的,为什么不是他得呢? 二房人丁兴旺,他那个弟弟梅轩齐的正妻就生了四个孩子,二子二女。两位妾室,一位生一子,一位生一女,他二房加起来三子三女,居然个个都是健健康康的…….哎。为什么可着他大房一个劲的坑呢? 每次老太太召集两房人一起吃饭,看着二房六个孩子齐齐整整,清清爽爽,自己两个孩子一个痴痴呆呆,一个呆呆痴痴,心中难免会想这是报应吗?这是自己的报应吗?但是自己做的那事儿真的有这么亏心吗?会有这么大的报应吗?不应该吧。 妾室金浣兰和妻子马静凌在面对痴傻儿子这事上有很大的不同,马静凌是凡事亲力亲为的照顾自己的傻儿子,从小拉扯大。 金浣兰面对突然变傻的儿子,好像也就惋惜了两天,就撂开手交给仆人照顾了,甚至都没找个医倌看一看。 金浣兰最近总是劝梅轩瑞赶紧再要一个孩子,金浣兰生子时伤了根基,已很难受孕。所以她挑中了一个丫鬟推到了梅轩瑞的跟前。 这个丫鬟也是心知肚明,自己愿意的,只是到底还是想先有个名分。可金焕兰只是想借这丫头的肚子生个孩子,哪能先给了名分,她自己都还是个妾呢,现在就给她名分,等生了孩子是不是还得跑到她的前头去。 所以她对这丫头说这种纳妾的事儿得马静凌或梅老太太点头,也不是她能做主的,等孩子生下来,总会有她的名分。 其实她心里打的主意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去母留子,她要的只是孩子。 梅家大爷,梅轩瑞是个耳根子软的,又十分惧怕自己的母亲梅老太太。金浣兰早都和他商议过了,梅老太太是看重正房的,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多纳妾,而今他们大房的情况是那两个儿子都不中用了,她不好再怀孕生养的事儿,知道的人也只有她自己和梅轩瑞。 毕竟当年她和梅家大爷玩得花,挺着大肚子还行了房事。本来她问过医倌是可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刺激了,完事之后就临盆了。 虽然医女说她伤了根基,很难再受孕这事儿和临盆前的房事无关,但她还是跟梅家大爷说是他造的孽。虽然和房事无关,和怀孕生产总有关吧,她觉得也不算是骗他。这样一来,梅轩瑞一直对她颇有歉疚,而今又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想着,那丫头一怀上了就给送到外面庄子上去,自己就在宅中装怀孕,等那边生了,是男是女都抱过来,那丫头就打杀了。只是如果是女孩,就得再物色一个丫头,再来一遍。 她和梅轩瑞已经说好了,今晚上他再来她房中,就让他和那个丫头圆房。 唉,当初机关算尽,而今那两个孩子都是傻的,只能是弃子了。 第156章 梅家二爷的心结 梅家老太太本姓高,但嫁到梅家几十年,如今又在梅家当家做主,大家都习惯称她为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对这两个儿媳妇都不太满意,性子在她看来都太软和了。 比如说两个儿子要纳妾,这两个媳妇儿吭都没吭一声就都点了头,倒是她这个婆婆把这事卡着了,还把两个媳妇叫来,反复问过。 她自个儿觉得像她这样的婆婆也算世间少有了,可偏偏这两个儿媳妇好像并不领这个情儿。 如今她也想开了,算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执念可能也该放一放了。 她放轻松了以后,两个儿媳倒好像愿意跟她敞开了聊。 大儿媳马静凌和她说:“娘,我知道您的意思,您不想让大爷纳妾,想让我和大爷赶紧再生一个或者再生两个三个。可是娘,如果我有了别的孩子,别说是两个三个,就是再有一个我保不齐就不会对隐山这么好了,做娘的心总得劈成两半了,或者得劈成三瓣四瓣了。 我有了两个三个孩子,可隐山只有我一个娘。他若是个好好的孩子,我再有别的孩子也就罢了,可他不是个好好的,他天生就比不得别人,他得有娘,得有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娘。” 大儿媳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巴哒巴哒的落,梅老太太这心里也不好受。当初挑儿媳妇就相中了大儿媳是个实心实意的孩子,可她做梅家的长房长媳也不能全凭着这么软和的心意来办事儿。 可她能说儿媳妇错了么,这话她说不出口。都是当娘的人,当初小儿子夭折时,自己也像没了半条命,唉。 若说老大媳妇儿还偶尔有着急的时候,老二媳妇袁芷溪的性子就象那温吞水一样,永远不急不躁,不温不火,这要不是一连生了四个娃,她都觉得这老二媳妇的性子是个出家的。 事情怪也怪在这儿,要说老二两口子感情不好吧,人生了四个孩子,平时瞅着也处得不错,可要说相亲相爱吧,这老二又连着纳了两房妾。 这老二纳的第一个妾是他以前的通房丫头,老二来找她时,说是芷溪孩子多事儿多,这个通房丫头伺候他伺候惯了,他用得也顺手,芷溪顾不上他的事儿,这个丫头都能想着。老二说把这丫头提了妾,就当是为芷溪分忧了。 合着他这个妾倒好像是为了自己媳妇纳的。梅老太太听着都有些生气的事儿,袁芷溪听了反倒点头称是,说这样很好。 本以为刚纳了妾总能消停一阵,不到三个月又纳了第二个。这个妾进门之后,老二领着来拜见母亲。 梅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这是照着老二死去的青梅竹马吴霜霜的模样找的。 看来老二心里的这个结是没过去,她只问了一句,你媳妇儿已经点头了?梅轩齐说是的。梅老太太就没再说什么。 虽然老二人都领回来了,但只要袁芷溪不点头,她这个老太太也不会让这个女人进门。而且这话上次纳妾的时候,她就已经和老二媳妇说过了,只要她不点头,通房丫头就到死都是个通房丫头。 可老二媳妇儿只是微笑地说:“没事儿的,娘,这样挺好。” 老大媳妇马静凌和她聊过之后,老二媳妇袁芷溪也和她敞开了心扉,袁芷溪道:“娘,我嫁过来的那天晚上,二爷挑了我的盖头之后,就和我说可以和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做一辈子的夫妻。 但他不会喜欢我,不会为我哭,不会为我笑,不会为我着急,不会为我揪心,不会为我撕心裂肺,不会为我辗转难眠。 而这些,有一个叫吴霜霜的女孩都让他经历过,包括这世上初相见的那份怦然心动。他不会再有第二份这样的心动,他让我不要越他的雷池一步,守着规矩,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把日子过着。” 梅老太太听了觉得对不住老二媳妇,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混,洞房花烛夜的晚上,对着自己刚娶的媳妇儿说这些。 袁芷溪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婆婆:“娘,没事儿的。二爷能把话说在前头,我觉得挺好。 打那天晚上开始,我心里头图的盼的不外乎就是个孩子。 我也怕,怕有一天我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会像大嫂一样失去自己唯一的希望,所以觉得有两个孩子,三个孩子也挺好。 等我有了两个孩子以后,我就觉得很好了,老三和老四是我没想过的,但既然有了,那就有了。 医倌说我易孕,如果不想再有孩子了,要么房事之后要喝汤药,要么就不要行房了。 我不想喝汤药。所以有了第二个孩子后,我就请二爷纳妾。 既然我已经不好再继续伺候二爷了,那二爷身边总要有人的,有一个还是有两个,在新婚夜以后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梅家老太太,无言以对。 长房长媳马静凌领着儿子梅隐山到了老太太跟前,照例给老太太请安,陪着老太太一起吃早饭,大儿子梅轩瑞,跟在后头也给母亲请了安,陪着在一起吃早饭。 孩子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如果不是脑子不好,这就是他们梅家的长房长孙哎,梅老太太心里叹一口气,也不知道长房这究竟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梅家二爷梅轩齐也带着新纳的妾翁慧来给老太太请安。翁慧极受宠爱,本来按梅老太太的规矩,妾室不用来她这,可梅家二爷如今去哪都带着翁慧。 梅轩齐来的时候,在老太太院子前的回廊下遇上了自己媳妇袁芷溪立在那等他,梅家二爷见了点点头,也没停下自己的脚步,另一只手还是牵着他的妾室,从媳妇面前走了过去,袁芷溪沉默地跟在了后头。 夫妻俩如今算是各有各的心结。 梅老太太见梅家二爷领着翁慧来了,忙问:“芷溪呢?” 梅轩齐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略高声对门外说了一句:“走快一点,母亲等着呢。”就见袁芷溪正好打帘进来,抬眸笑道:“娘,媳妇的错,媳妇儿刚在那廊下看那海棠花不错,多看了两眼。” 梅家二爷的眼风扫过自己媳妇儿,又转过头去专心致志的吃自己的早食,不时和翁慧耳语两句。 第157章 梅老太太这顿早饭 袁芷溪和梅老太太聊天时没把真相全说出来,她怀老三老四,不是自愿的。 袁芷溪不知道梅轩齐怎么想的,虽然他们处的还不错,但她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就不大想和梅家二爷同房了,梅轩齐起先以为不过是媳妇儿有些欲拒还迎的娇羞,那次他是带着一点,这娇羞我也挺喜欢的劲儿要了自己的媳妇儿,有了老三。 然后他就发现这事儿好像不太对,袁芷溪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提纳妾的事儿,而且生了老三之后也很长时间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诸如生病了,来月事了,孩子小闹了等等,不与他同房。 说实话,梅家二爷怒了,他可以明面上说不爱自己的媳妇,但却不允许自己的媳妇拒绝自己。梅家二爷一怒之下吼了一句都下去,所有的丫鬟全都退出去。梅轩齐强要了自己的媳妇儿有了老四。 那之后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袁芷溪怀老四没多久,他就纳了第一个妾,三个月后他又纳了翁慧。 翁慧的出现弥补了梅家二爷毕生的遗憾,如此想想,媳妇拒绝自己也是好事。本来在相处的几年里,他对自己的媳妇儿是满意的,温柔娴静,进退有序和自己的母亲长嫂都处得不错,也能管家治家,他觉得即使不爱,这也是个十分合适的媳妇儿了。 就这样和她一辈子过下去,也没有原来想的那么难,甚至他也想过不纳妾,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心里有座坟,身边有个堪称完美的妻子就已经很好了。 可没料到自己的媳妇儿突然就变了性子,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就对自己身体上的接触,愈发的冷淡和抗拒,勉勉强强有了老三也没有任何改变,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他脾气上来用了强。 那以后他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大可能了,于是纳了自己的通房丫头为妾。三个月后,他遇上了翁慧那一刻,他都觉得是老天爷怜悯他,心里隐隐有点庆幸袁芷溪拒绝他,让他们夫妻关系走到了冰点,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纳妾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媳妇还像以前一样,那要张这个口可能还不大容易,如今这样也好,是她逼着他纳的妾。 自从长房妾室的儿子梅鹤潇得了失魂症之后,梅家二爷,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他总觉得大哥看自己几个孩子的眼光不一样了。 他自己寻思,大房如今两个孩子都不成了,而自己有三个儿子,难道长房是想从自己儿子中选一个过继? 袁芷溪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儿子,老三老四是闺女。而第三个儿子是翁慧生的。 如果真要过继一个,他心里想,那就让芷溪把自己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大哥,毕竟她有两个儿子不是吗? 要过继翁慧的孩子,翁慧肯定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他和霜霜当初曾经幻想过,如果他们有儿子会是什么模样……现在他知道了。 梅轩瑞看着弟弟把妾室翁慧带来向母亲请安,坐下一起吃早食,心里想着这若是让他的妾室金浣兰知道了又得给他闹,毕竟这种正室嫡妻才有的待遇,如果二房的妾室能有,那她为什么不能有? 说实在的,他有时候挺羡慕弟弟梅轩齐这不管不顾的性子,他不行,他总是惧怕自己的母亲梅老太太,而且,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媳妇和儿子,而且他也对不住她,总不能再让她一点脸面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的弟妹,袁芷溪表现得非常平淡,也是,还能咋样呢?大吵大闹?他弟弟可不会吃这一套,谁在他那闹都没用,只有当年的那个霜霜可能能闹一闹吧。 梅老太太问了一下两个儿子负责的事务,梅家其实分了两块儿,一块儿是庄子田地,甚至还有一座山,这些地里的产出,各种各样,林林总总,这是大儿子管着的;另一块就是各种铺面,这些商铺主要有米店、布店、脂粉店、书画斋等,这些是由二儿子管着。 但是梅老太太并没有完全放手,这两块的账,她都时不时地查一查,这两块的地和铺子,她也时不时去走走看看、问问听听。 梅老太太放手的倒是家中后宅后院这一摊事儿。原来是交给了大儿媳妇,可自从大儿媳生的这个孩子在两三岁时发现不太对劲之后,这个家就由大媳妇和二媳妇共同管了。 大儿媳妇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拜访名医神医,又亲自教养,为他费心费力地请了私塾先生来家里教,但自己儿子去上课之前,她总要先教一遍。如此多的牵扯了大儿媳妇的时间和气力,自然管家的事就得分出一半由二儿媳妇承担。 虽说现在并没有分家,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统一按例下发,但这世上的事儿都是县官不如现管。 比如老大他管着山管着地管着庄子,那山里出产的好东西,庄头总会想着老大,比如前一阵山里得了一件上好的狐皮就拿来给了老大。 老大收了这个狐皮,首先想的是自己的妾室金浣兰肯定会高兴。虽然心里惦记着妾,但自己的母亲和嫡妻,他是没敢忘,便交代自己庄上的人,果然过了两个月,猎户们又给寻摸了两件狐皮来。老大也没敢把最好的那件给金浣兰,还是送给了自己的母亲。 老二管的这边也差不多,布店脂粉店来了新的布料,新款式的成衣,好的胭脂口脂香粉,肯定都是先告诉老二那边。以前老二得了信儿会告诉媳妇一声,让她去店里挑一挑选一选,账呢,他来处理就行。 这种事儿大房二房的人都是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瞧着呢,就是主子不在意,分属各房的下人们也都相互看着。 各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占一点便利,两个儿子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那钱大概就是老二自己付了吧,老大寻思,走公中的账,他应该没这个胆子,娘时不常还看账呢。 可自从有了翁慧,这个事办得就不一样了。以前梅轩齐让媳妇袁芷溪自己去店里挑,但如今他是把布店和脂粉店的掌柜叫到家里来,让他们带着伙计带着新到的款式,来给翁慧挑。 他也会吩咐着有几件看着还不错,送去母亲那个院子,但是妻子那一块儿他再没发过话。袁芷溪似乎也十分识趣,也就没有再去过这些布店和脂粉店,她就用着公中的份例。 第158章 梅老太太的困境 梅轩瑞没想到梅老太太,今天就拿着他和老二开刀了。 首先是他,梅老太太道:“老大,前一阵子你是不是带着你那个妾室金浣兰去庄子上住了一天?吃喝玩乐的,庄子上新产的新鲜蔬菜瓜果,鸡鸭鹅鱼挨个的上了一遍,又去藕塘里,让人给你们挖鲜藕。听说过几天还要去山里,让庄头找几个猎户,带着你们两个去打猎?” 梅轩瑞的冷汗就开始往外冒,他听得出老太太这是生气了,他也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这事儿,他是瞒着妻子的,如今老太太当众说了出来,这是里外都没给他脸。 他只得道:“是,母亲。”梅老太太点点头,嘱咐道:“打猎就不要去了,以后这种事儿也不要干了,真要想去玩,那逢年过节领着全家去。账走公中出,这样三天两头的去打扰庄头、庄户、猎户们也不好。” 梅轩瑞听了忙道:“娘,私自带人去玩,是我的不对,但是这个账我是自己出的,没走公中。” 梅老太太也没说话,转过头对着二儿子梅轩齐道:“你也一样,好好的将几个店的掌柜都叫到家里来干什么?人家有人家正经的生意,正经的事儿要干,不是替你来哄你小老婆开心的。与其让你手下的掌柜把心思花在如何得了新鲜有趣的东西,就想着来讨好你的妾,还不如把家里的生意好好的管好了,多用点心在正事上。” 和老大梅轩瑞飞快地看了一眼妻子一样,乍一听这话,梅轩齐也飞快地看了一眼袁芷溪。但和大哥不同,大哥是担心马静凌听了这话心里不痛快,跟他闹,而他是十分警惕地觉得是不是袁芷溪跑到老太太这嚼舌根了? 这个眼神让老太太更加不喜。梅老太太道:“瞅你媳妇做什么?你媳妇什么也没在我这儿说过,你别瞅她,你自己闹得阵仗这么大,你当我这个后院是死的吗?几个掌柜带着伙计捧着东西浩浩荡荡的来咱们家了,这大的动静我就一点不知道?” 梅轩齐见老太太真的动了怒,也忙道:“娘,您别生气了,这事儿,儿子以后不再干了,儿子也是觉得是走自己的账,所以就没想过要遮遮掩掩的。再说,掌柜送货也不是没有过。” 梅老太太道:“咱们店里的掌柜如果去这安平郡府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登门送货,那是生意,是正经事儿。咱们主家没事儿支使自己店里的掌柜为自己的妾跑腿,这不是正事儿。你就算是花自己的银子走自己的账,你那妾是没腿吗? 你们父亲去世了,你们两个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家里的家主,凡事要为整个梅家考虑,心思要花在正处,把那田地庄子山都管好了。你呢?把那铺子店子商号也都管好了。 你俩总不能不思进取。你们总要想着再开个庄子或者开个商号才好,家里的生意田地越来越多,也算咱梅家越做越大。怎的如今就想着吃喝玩乐了,咱梅家可不能是瞅他高楼起瞅他高楼塌,还没有两三代富贵就不行了的人家。 如今看来你俩的月钱是拿得太高了,以至于总是要生事。我看这么的,你俩的月钱以后就拿一半,另一半都归你们媳妇拿着。” 作为梅家的两位家主,这两兄弟每个月的月钱是惊人的五百两,一年光月钱两人就有六千两的花销。 而相比之下两位正妻都和安平郡府大户人家的正妻拿的月钱差不多,是个常数,一个月二十两,梅老太太自己一个月月钱四十两,而妾一个月月钱二两,一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一两。 梅老太太这么说,其实是想试试两个儿媳妇的心气。她这两个儿媳妇都是好的,只是她要把偌大的一个梅家交托到后人手里,总得有一个让她放心的。 如今看来大儿子只有守城之才,还有点儿好色,现在没生出大事来,不过是媳妇为人正,再加上他这个母亲在上面压着。大儿子虽说有点好色的花花肠子,毕竟胆子小。 二儿子原瞅着是比老大要出息,但如今看来也是半斤八两,差不太多。二儿子虽然纳了两房妾,可在她看来却不是大儿子那种好色的,可不好色的二儿子自诩情种的样子也让她头疼,这份心思太重,以至于耽搁了很多正事儿,也看不清很多正事儿。这个翁慧要是个主意不正的,还不定将来会给梅家带来什么样的事端。 等她将来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两个儿子,一个好色,一个情种,身边没一个能弹压得住的,将来的祸福谁能料?哪一个能托负得起梅家? 她把目光放到了两个媳妇身上,两个媳妇在她看来都不错,可惜老大媳妇儿为这个孩子牵绊了太多,如今因为这个孩子,马静凌几乎是把将来嫡子的位置让了出来,她不再生孩子,那就是妾室的孩子迟早有一天要接管大房的这份家业。 这对她自己和梅隐山的将来也未见的是什么好事儿。 她不再怀孕生子,梅老太太就劝她早点把梅鹤潇过继过来,养在自己跟前,可她也吃不准大儿媳妇究竟如何想的? 天天的就是琢磨给自己亲生儿子看病,好像没一点长远打算,这让她心里犯嘀咕,没有长远打算,没有两手的准备,她如何能把梅家交出去。 大儿媳妇心思太软,只顾眼前,下不了狠心,做不了决断,总是没法带领梅家的。慈不掌兵,管家是一样的。 她又把目光放到了二儿媳妇身上。二儿媳看着是个温吞性子的,可慢慢瞅着,倒是能瞧出些门道,这儿媳妇心里有数,管人治家照样也管的服服贴贴、妥妥当当的。她心下大慰,觉得总算有一个还能摘出来。 可是儿媳妇因为二儿子梅轩齐大婚夜的那番话也有了心结,虽有为自己打算,生了两个儿子,其后又生两个闺女,可她这份打算几乎就是得过且过了。看她现在这份平淡如水,就跟出家修心似的。 再指着她把心思都放在梅家,是不大可能了。梅老太太当初和梅老爷子情深义重,自然是一门心思的为着这个家,可如今她瞅着二儿媳妇虽是有这个能力,但却没有这个心。 今天梅老太太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回,但凡两个儿媳妇还多少有点心气,总该接得住她这个话茬。 第159章 我也用不上 梅老太太上次来自家的书画斋时,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烧饼摊。她颇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个生机勃勃的摊主,一个小姑娘。 她打听过了,凭着一吊钱的本钱起的小生意,从挎篮子卖饼,到支个小摊,从一个炉子的摊,到现在三个炉子。这姑娘每时每刻忙得飞起,脸上一直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的目光和笑容留住一位客人,嘴里回答着另一位客人的话:“香香甜甜的芝麻糖饼两文一个,酥脆可口的葱油鸡蛋饼三文一个,皮薄馅厚美味舔指的肉饼五文一个。”手上是麻利的将上一位客人要的五个糖饼两个肉饼打包装好,然后马上问这两位:“您要几个?是三种都来点尝尝?” 这小姑娘身上有的,就是现在梅家最没有的——心气。她眼里有光,全身上下都有着股子干劲,这就是有心气的人,有奔头、有活法。 梅老太太想起自己和梅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刚嫁过来,也是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干劲、喜悦和兴奋。 她和夫君把整个梅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梳理了一遍,去刁奴换管家,瞒上欺下、欺压庄户的庄头,有一个抓一个,送官的送官,撵走的撵走。查账、整肃、换人、登门请人,秉烛夜谈,累,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他们小夫妻遇事不决时,也去找梅老太爷,每次听着事情和他俩的想法,老太爷的眼睛都越来越亮。 梅家老太爷本是个厉害的人物,年轻时把梅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后来患了腿疾,瘫痪在床,如雄鹰折翅,虎落平阳。 生病卧床之后只能被自己的兄弟、刁奴欺负,被自己的妻子儿子气得脸发白。那些不成气的,不明理的,将梅家的产业毁得差不多了,梅家老太爷在极其艰难的情况,想方设法保着梅家的家底,熬到孙子长大,这位当年的小孙子,也就是后来梅老太太的夫君,现在大家口中的梅老爷子。 梅家的铺子在她和梅老爷子的手上利润都增加一至几倍,还有好几个铺子从关门大吉、准备清盘到起死回生、重新开张。他们又入手了两个庄子,一百多亩地。 那时候每天可真累,处理不完的事,闯不完的关口,可两个人心在一块,力往一处,互相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光芒。那是多难,又多好的日子。 梅老太爷握着她夫君的手,又看着她,笑声朗朗,多年担忧终于放下。 几年后含笑而终。 可现在梅家上下,你找不到有这样心气的人,这样眼睛里有光的人。 梅老太太想,难道如今她也只能把目光投向孙辈?就像当年梅家的老太爷一样,等着孙辈中出一个象她夫君那样的人物? 那天梅老太太说要把梅家大爷和二爷的月例银子分一半给他们各自的媳妇儿。 老大媳妇首先拒绝了。马静凌想,儿子自从生病以来各种花销其实不少,主要是寻医问药这一块儿。梅家大爷虽然胆小好色,耳根子软,可是在儿子花钱治病这事上一直都是妥妥的给够。 梅家大爷的月例银子是有五百两之多,但如果儿子治病这个月需要花四百两,他一定会把这四百两交到马静凌的手上。 虽然儿子治病,请专门的先生来家中授课,按摩等等也可以从公中拿钱,老太太是说过的,但一次两次还行,长期的话,二房难道没意见?她自己也张不了这个口。 如果今天她接了老太太这个话茬,收了这一半的月例银子,以她对自己夫君的了解,以后梅轩瑞再不会多出一个铜板,她就只能可着那一半用。这又何必呢?实际上对她和儿子没好处呀。 所以马静凌道:“娘,这银子还是大爷拿着吧,爷们在外面,身上哪能没钱。而且这些年,我瞅着大爷这月例银子也没乱花,基本都用在隐山身上了。我吃住都在家中,又有自己的份例,我也用不上。” 梅老太太刚想说,隐山那孩子的费用我包了,从我私房里出。 她想不明白大儿媳妇的思路,就算大儿子梅轩瑞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一分不少的全都交到马静凌手上,用于给儿子治病,她一个月最多能从别人手上拿到五百两。 可是她明明有机会在梅老太太的帮助下,成为梅家掌事人,那个时候她需要别人给她五百两?整个家族的钱怎么分都基本由她定,就像现在的梅老太太。 而且她看不出来她夫君早就不想给隐山治了吗?大儿子放弃隐山,只是迟早,现在他眉目间的不耐已经可见,未来最多给隐山口饭吃,靠他,也就这样了。 如果大儿媳想给隐山更多,一直搏一个奇迹的出现,不间断对他的治疗,那她儿子得靠她自己。 只想着为她儿子保障眼前,她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那怎么保证儿子的将来? 在别人手上的钱,是想用就用得上的? 大儿子如今是肯给,但下一个时辰,他说不给了就可以不给。 现在长房可不止隐山一个儿子是呆呆痴痴的了。 可然后,她就听到了大儿媳妇后面的话。 “娘,隐山现在离不开我,他所有的饮食起居和治疗全都是我一手办的,我总觉得隐山能好,就是得再坚持一下。 娘,我不骗您,我真是觉得隐山能好,他一点点的在变好,别人不知道,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变好的,只要我这个娘还没有放弃他,他就能好。我得陪着他,现在要是不管他了,他就毁了。” 梅老太太在心里叹口气,这就不是钱的事了,大儿媳妇这个人和儿子绑在一起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卖烧饼的小姑娘。 她和梅老爷子当年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能抠出五十两银子,他俩都能办件大事,就像那个卖饼的小姑娘,她每一步的盘算都是把饼摊做大,赚的大头的钱都用在扩大她的摊,现在那小姑娘已经在找店面了。 唉…… 这句“我也用不上”是真的彻底放手了。 大儿媳妇刚进家门时管家,几板斧下来大气得很。如今……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好像总也迈不开步子,或者说,人一旦有了自己真心想守护的,就总也离不开。 第160章 二儿媳妇的回答 原本,在梅家老太太看来这事很好选,要么你满足于现状,总是从自己夫君那里拿银子,但这个事儿明眼人都知道不能长久,毕竟受制于人。 要么现在忍一忍,给自己和儿子搏出一个将来。 而且只要马静凌真的愿意迈出这一步,她这个当婆婆会给予她所有可能的支持,因为梅老太太真是急需要培养一个梅家的领军人。 但这动起来的第一步,她需要两个媳妇儿自己走岀来,生拉硬拽是走不长远的,只有自己想通了,自己真心选择的路才能走下去。 可大儿媳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给她的回答依然和以前一样。她还是要保证儿子现在的花销,她也还是要亲力亲为的照顾隐山和他捆绑在一起。 梅老太太本来想说隐山现在的花销我包了,从我私房里走,可她最后忍住了这句话,她能解决钱,但大儿媳妇若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和精力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儿子身上抽回来,那光靠钱保证了这份花销,也还是不够的。 归根到底,大儿媳她放不下,既然内心里并没有想过要改变,那梅老太太的生拉硬拽就不仅会有一个难看的场面,还会有一个南辕北辙的结果。 梅老太太想,尊重她的选择吧。 而坐在桌边的袁芷溪正在想,天赋通透型看学习积累型,总是理解不了他们的难处。 大嫂之所以不愿意改变,不能迈出这一步,除了放不下自己的儿子,可能还有面对天赋型选手的压力,如果自己让婆婆失望了呢,如果迈出了这一步,却又走不好呢? 嫂子担心自己未必有婆婆的这份能力,何况还有着隐山这么一个放不下的心结。到时候既没能坐上梅家掌事人的位置,又没能陪儿子继续治疗,岂不是两失? 一想到心结,袁芷溪又想到自己的夫君,装作喝茶抬起茶盏时,偷偷瞥了一眼梅轩齐,却不料自己的眼光刚过去,梅轩齐也迅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下弄得她的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赶忙低头喝茶。 若论心结,她夫君也是有心结的人,但是这个心结他自己解不开,反倒又给她结上一个。 有时候她心里也怨,你与其大婚之夜跟我谈这个,敞开心扉,不如议亲之时告诉我呢,如今我已经是你妻子了就觉得告诉我,我也不能怎么地了是吗? 议亲的时候不说,是怕我给你到处去说吗?终归还是自私了点,这个男人或许能力比大哥大嫂要强,只是在她心里,如今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袁芷溪现在想的是明哲保身,按目前的情形,将来老太太很有可能只能分家,目前梅家,选不出一个领军人。 分家之后她这个夫君的心肯定是向着翁慧的,会为翁慧和她儿子打算,那么只怕他们二房内还要再分一次。 袁芷溪想无论如何,不管怎么分,就算梅轩齐再偏心眼儿,她和孩子怎么也能分到三成吧,三成,再加上自己的嫁妆,她就能保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过得好好的。 别的不敢说,经营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生意庄子,这个能力她还是有的。可是多的她就不想管了,她夫君怎么样,他和他的妾室怎么样,她都懒得理。 最多就是将来大嫂和梅隐山遇上了难事,她就帮一把吧。可是救急不救穷,如果大嫂和隐山,将来真的靠不住他们大房自个儿呢? 将来老太太去了,这两个儿子没人压得住,大哥真和那个金浣兰彻底搅在了一起,不管大嫂和隐山了,她真的能看着大嫂和隐山没人帮衬过得艰难吗? 那与其将来有一天会是自己或自己孩子的事儿,自己做不到撒手不管,不如现在先留个活话,现在就帮着大嫂多少支愣起来点生意。 她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梅老太太的话头已经到了袁芷溪这儿了,依着袁芷溪的本意,她也会像大嫂一样直接拒掉。 心冷了才不想费心费力的为整个梅家,为梅家二爷去掏心掏肺,劳心劳力的,将来守着自己那一摊就好了。 现在费心费力,就自己夫君对翁慧的这个劲儿,那还不都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她辛苦赚钱,翁慧在家挑衣服首饰?她摇摇头,把这个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可她又琢磨得为大嫂留下一个活扣,大嫂刚刚已经把话说死了,那这个活扣就在自己这开吧,袁芷溪没直接拒绝老太太的话,只是说:“娘,这事儿媳妇能回去想一想吗?等媳妇想清楚了再来找娘。”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这个回答显然大出梅轩齐的意料,他以为自己的媳妇儿会跟大嫂一样,直接就拒掉,他觉得袁芷溪根本就不会管他的事儿,如今怎么着? 想分走他一半的月例?分走了之后就彻底更不管了吗?更觉得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他这个夫君了? 他虽然下意识的这么想,可其实心里明白他这个媳妇儿不会这么简单。 第161章 夫妻俩签了个商契 早饭撤了后,大家又多喝了一盏茶就散了,袁芷溪陪着大嫂马静凌往她院子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各自分开。 袁芷溪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梅轩齐在等她。也不知这人跑来找自己做什么,可还是躬身施礼先道了一声:“夫君。” 梅轩齐点点头,开门见山直接吩咐道:“去娘那里把事儿拒了。” 袁芷溪低头不语,她和大嫂简单说了几句,现在还不知道大嫂是如何动作的,若自己就先拒掉了,万一大嫂那边有什么想法,她这边该接不住了。 见她迟迟不语,梅轩齐皱眉道:“怎么,不乐意? 你若真想要这一半的月例银子,以后从我这儿拿不是一样吗?” 这一下袁芷溪是真的愣了,没想到梅轩齐会愿意私下里分一半的月例银子给她,这倒是也可以,钱落到了手,想办什么都随自己方便。 就这么去跟老太太回话吗?她都可以想见梅老太太的失望。 可是她真的能相信梅轩齐说的话吗?若是今天哄她去拒了,过几天又翻脸不认了呢。 于是袁芷溪低着头小小声说道:“走老太太那边毕竟是过了明路的。” 梅轩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压根就不信,怕他今天答应了,到时候不给了。 这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来这一趟。 他也不知怎的,今天见到袁芷溪偷偷看他那一眼又低下头装喝茶的那一瞬,心里就有点……他也说不上来。 后来听了她的回答,寻思她可能想要这份月例银子,那就给吧,不用闹到老太太那儿去那么难看。 可没成想,袁芷溪压根就不信他。 他本来抬脚想走了,那你就去老太太那边吧,可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袁芷溪,又想起今天老太太说自己把好几个掌柜都叫来,声势浩大的,人尽皆知的给翁慧送东西。也不知道他媳妇听了心里什么滋味,算了,再退一步。 梅轩齐又问:“那你想要什么?” 袁芷溪一听这就是又可以谈了,如果一定要一个东西现在就拿到手里,然后又至少可以抵一年三千两的银子呢。 那就只有正阳街上那几个铺子了,一次要是都要了,会不会要的有点狠。 但是本来一年有三千两,老太太如今这个身子骨在拿个十年没问题吧,三万两,如果是三万两银子,那要了那几个铺子,也不算过分吧。 袁芷溪咬咬牙张了嘴。 梅轩齐一听都气乐了,这都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狮子,这是天狗吞月了。 这女人没良心到这种地步了吗?自己好心好意主动的想给她东西给她银子,让她满意,她这狠手下的。 又一想是害怕了吗?害怕将来自己全都偏向着翁慧,所以现在就把能要的先要到手? 也不是不能给她那几个铺子,那是他从弱冠之后父亲送的一些私产,不是公中的铺子,自己也能做主,真会要。 梅轩齐想了想,说道:“这些铺子我现在交给你管,所有的收入都归你,一年能不能大于三千两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我给你管十年,但是如果你管不好,连续半年亏损或者不盈利,那这些铺子的经营权我就得收回来。” 袁芷溪的脑子开始转,如果从老太太那每个月拿几百两或者一次支三千两出来,那是需要自己重新开个生意,选址、租铺面、翻新、添生意要的家具材料、请掌柜伙计、账房、进货、等全部弄完到开张平均也得三个月左右。前面全是投入。 如果他正阳街上这几个铺子,每年的盈利在三千两以上,自己倒是省了好多心,而且一开始就有收入,毕竟这几个店面都是熟铺,总比要把生铺做起来强。 袁芷溪道:“我要先看看这几家铺面近三年的账。” 梅轩齐叫人去传话,不一会儿这几家的账都由账房统一带了过来,账房叫了几个小厮,把马车上一箱子账本给抬到了院子里,对着梅轩齐拱手道:“二爷,这几家店近三年的账都在这儿了。” 梅轩齐看着袁芷溪道:“你是现在就看还是我等会儿再来?” 袁芷溪心想,就一趟水办完吧,于是她对梅轩齐道:“请爷略坐会儿,等等妾身。” 梅轩齐很久没在自个儿媳妇这儿听到一句软和话了,如今听了她这柔音,就坐在这儿等她。 袁芷溪原也不是为了查账要找个漏洞什么的,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几个铺面这几年的利润,所以飞快地翻开拿了张纸大概的记下了每个商铺这几年的利润数,然后在心里加了加,从账本上反映的情况看这几家铺子的一年的盈利是超过三千两的。 她想了想,对梅轩齐道:“夫君,您看我们要不要立个商契?”话是轻轻柔柔问的,但笔墨拿来了。 梅轩齐瞥她一眼彻底没脾气,双方立下的商契,正式的把正阳街上这八个旺铺全都交给袁芷溪管十年,收益全归她。但一个铺子半年不盈利就收回一个,余者类推。 袁芷溪去老太太那回话的时候直接就把和梅轩齐的这个商契拿给老太太看了,梅老太太还帮她改了两处地方,让她添了两句话,补上了一个漏洞。 袁芷溪就觉得在天赋型选手面前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还不如直接说了。老太太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搅了她的事,本来二儿媳妇还可能接,如今也只能先让她管管这八个铺子,看看再说了。 老太太又把儿子叫来问话,问梅轩齐:“为什么宁愿给媳妇八个旺铺管十年也不愿意让我把你的月例银子分一半给她?” 梅轩齐就两个字:“没脸。” 怕丢脸所以才给?她这儿子何时开始怕丢脸的。 梅老太太觉得自己儿子对自己媳妇好像有点儿不一般,不过这事儿还没来得及让她细琢磨,安平郡府就发生了大事。 上上下下都在传失魂症有救了。 说是京都三大寺已经找到了解法,各郡府现在都有召集会五行之术的僧尼道。 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对于所有失魂症患者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没多久各个失魂症患者的家庭就有里正上门通知,把整个大家庭里个人的生辰八字都准备好。 消息传到梅家,金浣兰院子里的丫头都忙着向主子道喜。 金浣兰倒好像有点儿懒懒的。不过私下的她还是派了两个外院挺机灵的小厮出去打听情况。这两个小厮事还没办先得了赏钱,倒也尽心尽力。 主要是如今这事儿确实是大街小巷里最热门的消息,人人都在议论。 说的最多的就是失魂症患者之所以会失魂,是因为自己的五行被人夺了个干净,只要会五行之术的人将其五行归位,自然神识归位。 这句话金浣兰听了,却若有所思道:“也不知梅隐山那孩子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才呆呆傻傻的。 查查他的五行,看看是否齐全就知道了。” 第162章 一心想着冒名顶替 金焕兰在自己院子里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居然传到了马静凌的院子。因梅家大爷经常在金焕兰的院子睡,两人难免有些私心话,所以这个院子梅轩瑞是下令整治过的。可这闲话还是过去了。 为了自己儿子的病,熬油灯似的熬了十几年的马静凌,觉得这也是个思路,于是立刻让丫头把儿子的生辰八字取了来。 马静凌本想请一个懂五行的上门来看看,又觉得这样动静有点大,毕竟有失魂症,与五行之术有关的是金焕兰的儿子梅鹤潇,自己就别弄得跟凑热闹似的了,还是悄悄去打听吧,于是她揣着儿子的生辰八字出了门。 先是找了一个卦师看了一下,这个卦师说梅隐山的五行缺四,只有火,也属于少见了。 马静凌听了却大吃一惊,她一直有个印象儿子是五行缺火,怎么是五行缺四只有火?可如今她又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有儿子五行缺火的印象。 她生孩子后昏迷,据说全家上下都吓得不轻,好在后来醒过来,母子平安,全家都高高兴兴的。 有了长子嫡孙的婆婆更是乐得眉开眼笑,当时就送了块玉给隐山。那玉一看就是好东西,婆婆也说是镇魔驱秽的灵玉,就一直给隐山戴着。 马静凌找一人看了并不放心,上了马车之后吩咐去观音庙,这一天至少找了五人看了儿子这份生辰八字,说的都一样,十分少见的五行缺四,只有火。 不过当马静凌问到五行缺四会不会是她儿子呆呆傻傻的原因,众人却都不敢肯定。京都三大寺的高僧们说,失魂症是由五行缺失引起,但如果这个孩子从小就呆呆痴痴的,众人谁敢下这个结论。 马静凌回家之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非常想为自己的儿子补全五行。想知道是不是五行齐全之后,自己的儿子就能恢复清明。 既然这世上能有那么多人得失魂症是因为五行缺失,那很有可能,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只不过和他们患病的时间不一样。 第二天马静凌又去了一趟观音庙,她试探性地问观音庙的主持是否可以为她的儿子补齐五行,住持说这改变他人命格的事情,佛门子弟、道行中人都是不能做的。马静凌急道:“如果别人愿意呢,我就是那个愿意的,可以把我的五行取走给我的儿子。 这住持道:“如果你儿子的病与五行缺失有关,那你不怕你的五行缺失后,你就变得呆呆傻傻的吗?就算你愿意,我佛门中人也是不能做的。” 马静凌接着又去了三清观,同样被拒了。然后马静凌找了星相师、卦师、捉妖师,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和职业,这时候倒有愿意接这活的了,可细问之下倒是一个个又婉拒了,说自己不会。 马静凌陷入了一种焦灼状态。 就好像如今她知道了自己儿子很可能是因为五行缺失而呆呆傻傻,但她却没办法改变这一命运。 她呆立在花园里看满园的生机勃勃,看不远处她的儿子痴痴傻傻地凝望着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两个路过的小丫头在议论:“我五行缺水,听说会有懂五行之术的高僧来咱们家帮二少爷五行归位,你说我能不能请那些高僧帮我把五行补上水?” 另一人道:“你想什么呢?他们是五行归位,不是瞎帮人补,那是二少爷原来丢的,是别人拿走了他的。” 马静凌听了此话,脑海中却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能让自己的儿子代替梅鹤潇的位置吗?这样梅隐山就能以梅鹤潇的身份得到高僧们的帮助,将其五行补全。 这个念头生出来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压了压心头的异样,她想,如果这样,那梅鹤潇,会不会永远是个傻子了? 一边觉得这么做不行,另一边却又忍不住幻想。她为自己脑海中这个疯狂的念头而感到害怕,可是却又忍不住兴奋,如果真这样做了,儿子是不是就好了? 说起来这俩孩子出生也就差了几个时辰,她是头天就发动了,但是一直就没能生下来,在生死鬼门关卡了挺长时间。 而金焕兰是挺着大肚子还和梅轩瑞有房事,大概是受了刺激,突然发动。 金焕兰生产时出了不少血,说是发生了意外,老太太得知后觉得这两个人为了自己贪欢,闹出事来,实在是荒唐。 又过了两天,里正来通知梅家,梅家大房梅鹤潇的失魂症,调五行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之后,有两位高僧上门。 当天家中所有亲人都要在,每人的生辰八字也要提前备好。等高僧确定了是哪几位夺了二少爷的五行之后,其他人才可以出门。 马静凌根本抑制不住脑子中那个疯狂的想法,听了这个通知,她又开始想,如果那天能让婆婆和梅家二爷都出门在外,家里就只有她和弟妹,还有几位妾室就好了,她给梅家大爷下点药,让他在家昏睡。 二房那边,大概是不会管他们大房院子里的事儿。 那么就剩了一个金浣兰,只要找人把她绑起来,看管好了,自己就能让儿子以梅鹤潇的身份五行归位,一旦完成之后再把金浣兰放了,不论家里给自己治个什么样的罪,她都认了,儿子五行全了就行。 还得做几个假的生辰八字,比如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做假。否则怎么显出自己是“夺”了儿子的,需要还呢? 她想到的第二个人是梅轩瑞,他是孩子的父亲,夺他一个五行补给儿子总比别人的合适。 且他的生辰八字一直在她院子里放着,当初婚配时两人也柔情蜜意过一段时光,即使后来纳了妾,两人也是不错的,他那时对妾室也并不看重。 什么时候变的呢?就是隐山两岁多点,发现儿子脑子不太对劲了之后,那以后为了不再生孩子,为了她花了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在孩子身上……他们有了太多的争吵。 不想了,还得至少有一人或两人,谁呢? 第163章 十几年前的嫡庶子调换 马静凌把目光投向了二房,通房丫头提上来的妾室生的女儿梅若兰。 如今她和二房的袁芷溪共同管家,这个通房丫头是家生子,当初纳她为妾和后来她生了孩子,两次把她们母女的名字往家谱和族谱上加都是马静凌去办的,其生辰八字比较容易得到。 但最后一人马静凌却迟迟选不出来,与自己儿子有血亲的还有梅老太太、梅家二爷、袁芷溪的四个子女,翁慧的儿子。 其中梅老太太和袁芷溪的四孩子,这五个人马静凌不想动。 而剩下两人,梅家二爷、翁慧的儿子,她很难拿到其生辰八字,翁慧生了儿子上家谱族谱的事是梅二爷领着管家亲自去办的。 实在不行就给儿子补上三个,应该也可以了吧。 懂五行的人都说五行缺一是常态,五行剩一是少见。从少见变为常态,应该也能恢复吧。 马静凌说干就干,迅速地做了三份假的生辰八字,将自己的,自己夫君梅轩瑞的,以及二房的女儿梅若兰的生辰八字替换了出来。 然后又把金浣兰的儿子梅鹤潇的生辰八字与自己儿子梅隐山的交换。 马静凌压根没想到她那一天在外头跑,找人给儿子看五行的时候一直有人悄悄跟着她。 现在她所做的这些事儿也被人悄悄地盯着,而盯着她的小丫鬟正把事情往金浣兰的院子里传。 金浣兰听了露出了舒心的微笑,看来事情办得比想象的还顺利,接下来一定要帮着马静凌,让她好好的完成交换。 金浣兰看着自己院子里,痴痴呆呆坐在那里的梅鹤潇,不禁在心头发出一声冷笑,你好不了了,但问题不在我,而是你那个亲娘。 金浣兰十几年前得知梅隐山脑子不太对劲的时候,也曾想过这或许就是报应,那个时候她入梅家做了妾室,得知她和马静凌的产期前后时间差不太多,她就开始动了歪心思。 为了让自己早一点发动,提前把孩子生下来,她不惜挺着孕肚行房事。 后来她大出血失了根基,再也不能有孩子,而这一切在梅轩瑞看来是因为怀着孩子还行了房事所引起的,心怀愧疚。 当金浣兰生下孩子之后,那边马静凌也终于产下一子。梅家大爷,听完之后喜出望外,大出血后的金浣兰听了却趁机提出:“爷,您把那孩子抱来妾身看一看,比一比,哪个孩子更像爷。” 梅轩瑞去看自己妻子的时候,经历了八九个时辰鬼门关挣扎的妻子在平安产下孩子之后不知是精神松懈了,还是终于乏力了,昏了过去。 梅轩瑞这一天两个院子来回奔波,被两边生产的情形弄得心惊肉跳,而今见到了自己的嫡子,抱在怀中十分喜悦,妻子昏过去之后,他就被医女和稳婆赶出了产房。 抱着孩子在外面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医女出来说应该没有大碍,妻子只是昏睡过去了。 想起金浣兰的要求,想看一看这个孩子,又想着金浣兰也是刚刚从生死鬼门关过来,于是抱着孩子抬脚又去了金浣兰的院子,把孩子放下之后又回了妻子这边。 到那边之后发现老太太也来了,大家都在焦急的等着马静凌的苏醒。等他再去把孩子抱回来,这俩孩子已经被调换了。 调换孩子的时候,金浣兰也没想过她的亲生孩子,后来被发现脑子不太对劲。 她原本是想着让自己的亲生孩子过着嫡子的生活,以嫡子身份继承家业,成为长房长子长孙,却没想自己的孩子心智不全,最后这份家业还是会落到梅鹤潇的手上。 马静凌居然不再生孩子,一心一意地要为她金浣兰的孩子治病,既然如此,又有这样一个天赐良机,金浣兰打算借着马静凌的手,让她为自己的亲生孩子五行归位,也让马静凌的亲生孩子就彻底的因为失魂症而痴痴呆呆吧。 梅轩瑞是几年以后和金焕兰日日夜夜在院子里厮混时,突然注意到梅鹤潇的右耳上有一颗痣,他记得那时候他抱着梅隐山,是梅隐山右耳上有颗痣。 难道两个孩子都有?他又特意去看了现在的梅隐山,发现右耳上并没有这颗痣。回想起来,他曾经把隐山独自留在金浣兰的院子里,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但那个时候他和妻子的关系已经变了,因为妻子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痴呆的梅隐山身上,而今他的心更多的偏到了金浣兰这边,又因为他自己也牵涉其中,孩子毕竟是他抱走的,也害怕梅老太太的责骂。 他大房妻妾同时生子那天,弄得惊心动魄,人心惶惶,两个女人都鬼门关闯过来,他被梅老太太骂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几年妻子为梅隐山更是付出了所有,他想了半天,也害怕真相曝光之后自己无法面对妻子,老太太。 而且家业还会是梅鹤潇的,世事难料,兜兜转转还是归了自己的嫡子,也让无法再有孩子的金浣兰有一个依靠,他觉得,对所有人可能正好是一个完美结局。 这世上的事大抵是如此的,只要一开始选择了沉默,没有把真相说出来,那么往后这个真相就越来越难以说出口。 就这样,梅家大爷梅轩瑞和自己的妾室金浣兰在这件事情上终于成了实际上的主谋和帮凶。 而今金浣兰又暗中推动着,让马静凌亲手扼杀自己亲生儿子梅鹤潇五行归位的机会。 同为妾室,金浣兰有时会去找翁慧聊天,这天儿她和翁慧聊到梅家在郊外有一处梅园,园林布景,巧思无数,十分秀丽。梅园附近有一乡村,村子里的梅子酒最是甘醇可口。 听闻梅家二爷回府了,金浣兰立即走了,没两天就传出梅家二爷要陪着老太太,带着妻妾家小,一起去梅园住几天。 而这个日子因着马静凌的努力,就定在了两位高僧登门,确定五行归位的人选了之后。 马静凌做了假生辰八字后,自己内心十分笃定,梅老太太和二房大多数人都不必留家参与五行归位,到时可以将他们直接送走,这可真是太好了,然后就可以让隐山代替鹤潇了。 虽然这也是金焕兰推动这件事情希望看到的,但是真正知道梅老太太等全家上下对自己身份的儿子梅鹤潇五行归位这样的大事也不放在心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她忿恨地想,这就是庶子的待遇,这就是为什么她要调换自己的儿子去当嫡子。 第163章 犹豫的母亲 佛子和小娃娃来了安平郡,佛子问:“为什么非来这?” 小娃娃道:“你不是算出来了吗?” 佛子:……重来:“为什么非为了张柏翊来这?” 小娃娃道:“我们就看看啥也不干,只要张柏翊能平安回去就行。 你知道杨长风,杨大人无后这事儿,我们被多少老百姓骂了吗? 一门十二郎最后一点血脉要是又断了,我们还得挨骂。 而且这些个亮闪闪的星星,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这趟下来,就是要让这些星星一个个都好着点,别灭了。” 佛子道:“杨大人、沈云的星不还是灭了?” 小娃娃怒目视之:“那是我来之前!” 佛子看着这粉团子道:“那张柏翊还没来呢?咱俩为啥要先来?” 小娃娃道:“我是个孩子,我总得吃点,玩点儿。我是个孩子,是个孩子,你知道吗?” 佛子:……想打人,就是想揍孩子。 小娃娃道:“我要吃那个。” 佛子顺他目光一看,葱花鸡蛋饼,芝麻糖饼,香酥肉饼。 “哪个?” “肉饼。” 佛子牵着小娃娃的手来到小姑娘的摊前:“来三个芝麻糖饼,两个肉饼。” 两人坐下各吃各的饼。饼摊前来了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小姑娘送给他们几个饼,安顿他们坐在自己下手方的一个角落里,又给他们送了两碗水喝。 吃饼和排队买饼的人中,有人议论:“这对母子也太可怜了,儿子得了失魂症,母子俩就被夫君给撵了出来。” “说他们母子俩是灾星,其实就是看上了别家的姑娘,刚撵出来,她那夫君又娶了新媳妇儿。” “这种人也还有姑娘嫁?” “怎的没有,他家也算是富户,而且焉知那姑娘的人品和他不是一路的?” 马静凌听婆婆说过这个饼摊,想来见识一下,生机勃勃得让婆婆都另眼看待的小姑娘什么样。 她坐在这个摊前吃着肉饼,明天就是办大事的日子了,希望一切顺利吧。这几天总也睡不好,心思绷得太紧,出来走走,换一换心境。 马静凌听大家议论这一对母子不禁多看了他们俩个一会儿。 又有人道:“朝廷不是颁旨了吗?失魂症就有救了。” “这旨意要是早些下了,是不是这母子俩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那可不见得,听说那两人早都勾搭上了,只怕是那姑娘肚子里面有小娃娃了。” “得了失魂症被撵出来的还真是少,一般都是富户大家才得,我看啊,这是个富贵病。” “这不就有被撵出来的啦,时间久了什么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听说了吗?咱们郡有一个大户人家,亲爹把亲儿子杀了。” “因为他儿子得了失魂症?” “不是,正相反,是因为他儿子失魂就要好了呀,他五行不全,夺了他儿子的一个之后就成了五行全的人,这人啊总觉得自己从今以后,就会更加富贵更加显赫,五行全了命格好。 没想到失魂症居然有救了,他那一个五行还得还回去,他就把儿子杀了,装做这儿子是失足落水。被仵作验出来是人死了之后再扔水里的。 这人被抓后还说,他杀他儿子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们整个大家族,他们大家族有了他这么个五行全乎的族长肯定能更上层楼。” 马静凌听着这些各种各样的议论,一语不发的到了小姑娘摊前又买了十个肉饼,然后放到了那对母子的面前。那母亲道谢,马静凌笑笑坐在他们旁边。 佛子道:“她这一步错下去恐难回头。” 小娃娃沉默不语。 马静凌静静看着这对母子,问:“你恨你夫君吗?” 这个女人道:“原来是恨的,刚刚听了这些又觉得至少我儿子还活着,至少我儿子过两天就好了。 只要我儿子能好,我就有希望有盼头,日子总能过好的。” 停了停又道:“我还是恨的,但我没有那么怨了,怨天怨地的。” 马静凌道:“你如今何处落脚?你们母子俩有暂住的地方吗?” 这女人道:“有的,我们现在住在客栈里,已经报给里正和衙门知道了。 也安排了调五行的高僧,过两天先到客栈里找我们,看看儿子的情形,到时会有高僧和衙门口的人陪着我俩一起回家,在家里调五行,调完了之后我就和那男人和离。” “你是不愿和离才被赶出来的?” “也是也不是吧,我是想在儿子失魂症治好了之后再和离,但他死活不让,就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得让我马上和他分。 在他那儿,我不论同不同意和离,都是得马上离开家。他要娶他心爱的人,不想让我们母子在那个家里碍了他心爱人的眼。 而我要为我们母子争一套小宅子落脚住下,他都不愿意分,他说他要娶的那姑娘不同意。 然后我们母子就被他扔了一纸休书赶出来了,等我儿子好了,这个被休我不认的,无七出之条,他凭什么? 我要和离,我找族长、里正、衙门口来分。 如何能不恨呢?自己的夫君,自己孩子的父亲就这么把我们母子赶了出来,一个铜板都没给我们。 就因为我没让他心爱的人顺心如意。我还要争那套小宅子。 我们如今住在客栈里,是客栈收拾了一间柴房出来,又有好心人日常供些吃喝。儿子痴痴呆呆的,我也没办法去找些事儿干,只能带在身边,好在再熬几天就调五行了。” 马静凌痴痴的想,如果自己的儿子一直是傻傻呆呆的,而她因放不下儿子,多次拒绝了婆婆,只能从自己夫君手上拿钱,会不会有一天她和隐山也被梅轩瑞赶出来。 又想不会的,自己既然已经打算走出这一步,那自己的孩子调了五行之后就会好的。 可想想梅鹤潇那孩子,心里又十分难受,她不在乎金浣兰,可是梅鹤潇…… 打定主意要冒名顶替之后,她曾经认认真真地去看过梅鹤潇,越看心里越堵得慌,不知道为什么那泪水就自己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对不住这孩子,落荒而逃之后,回自个院子看着儿子梅隐山,这个她花了十几年心力,失去良多,日日夜夜守护的儿子,发了一宿的呆。 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马静凌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另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让你的孩子永远都不可能好了,他会一直得着失魂症,你会怎样?” “我大概会疯吧,或者会和我儿子一起投河吧。”然后这女人起身拎着那袋肉饼牵着她儿子对马静凌道:“我们回去啦,谢谢您。” 第164章 梦 马静凌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这次调五行之后,儿子梅隐山彻底好了。 作为长子嫡孙,梅隐山跟着梅老太太学习经商治家,后来成了梅家的领军人,接管了整个梅家。 送走老太太之后,马静凌也想安享晚年,可这个时候儿子把她撵出了家门。 梅隐山告诉她,自己的亲生母亲金浣兰和自己的父亲恩恩爱爱,都是因为她这个绊脚石才只能屈居妾室的身份。 又说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亲生母亲为他谋划的,与她没有关系。马静凌才知自己的儿子是那个得了失魂症,痴痴傻傻的梅鹤潇,而梅隐山是金浣兰的儿子。 在梦里她忽然就懂了那句话“如何不恨呢?” 马静凌看着梅轩瑞,这个男人和金浣兰合谋换走了她的儿子,看着她日日夜夜揪心痛哭,看着她十几年为这个妾室的孩子点点滴滴地熬着,设计她亲手毁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苦痛撕心裂肺,鹤潇啊…… 梅隐山说她作为一个抢走自己亲生母亲幸福的人,一个抢走她亲生母亲的儿子,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人是不配得他供养,也不配以嫡母的身份继续在梅家生活。 梅隐山将马静凌迁到了庄子上。庄上的人告诉她,梅轩瑞正式娶了金浣兰,金浣兰,如今是真正的嫡母正妻。 而她被一纸休书休弃的理由,居然是当初让梅隐山顶替梅鹤潇的身份更换了五行,造成梅鹤潇一辈子痴傻。 她来庄子上不久,她那痴傻的亲生儿子梅鹤潇也被送了来。她抱着鹤潇,痛彻心扉。 但金浣兰并不打算放过她,在金浣兰看来老太太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二房的袁芷溪却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她一直想帮助马静凌和梅鹤潇。 金浣兰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而给亲儿子带来麻烦,所以在她的指使下,在梅轩瑞和梅隐山的默许下,马静凌和梅鹤潇在庄子上受尽了残酷的折磨,就是想逼迫他们娘俩自尽。 而袁芷溪正想方设法的找她们母子,已经大概锁定了两个庄子,为了救人,又不得不去和梅家二爷、梅轩齐谈条件。 马静凌一直硬生生地扛着,可是她的儿子梅鹤潇在她眼前被人施了宫刑,一直就亏欠自己的亲生孩子,又连累他如今一直惨遭各种残忍的折磨,最终在梅轩瑞答应她会好好养着梅鹤潇之后,她自尽而亡。 她刚死,魂魄还飘在空中呢,就看到她呕心沥血带大的梅隐山,下令将梅鹤潇杖毙。 而口口声声承诺和答应他的梅轩瑞,沉默不语转身离开。 梅隐山面目狰狞的说:“你是这个世上最惹我生气惹我厌的人,本应该哄着你自尽,但我就要让你受折磨才抵我心头恨。 你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提醒我只是一个庶子,有一个身份不堪的母亲,但没关系,只要你死了,你母亲死了,梅老太太也死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所有的过去也都由我写。 以后我母亲的身份就是你母亲的,你母亲的身份就是我母亲的。 这下我可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地对付二房那个女人了。” 马静凌在梦中惊醒,丫鬟们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伺候她洗脸换衣用膳。 她心头狂跳不已,梅鹤潇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金焕兰觉得今天实在是太顺了,两位高僧来了府上测了众人的五行之后,也就拿着面上的三份说就是这三人了。 于是被留下的就是梅轩瑞、马静凌和二房妾室的女儿梅若兰。 再接下来马静凌果然给梅轩瑞端了加了蒙汗药的茶水,梅轩瑞躺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 金浣兰听着马静凌向两位高僧致歉道:“我家夫君昨夜没睡好,今天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如此这般不影响调五行吧?” 金浣兰听见两位高僧说不碍事人在这里就行,然后她被马静凌赶出了院子,马静凌和高僧说了,除了要调五行的人,别的人都可以离开了。 金浣兰愤愤地离开了,心里想你现在得意吧,得意不了多久了,等我的亲生儿子好了,等你的那个儿子彻底废了,等将来我的儿子接管了梅家,你就看着吧。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因梅家大爷经常在她这睡,她作为受宠的妾,也颇有一些特权。 要厨房给自己送了两碟卤味拼盘,加一只酱鸭还有一坛子米酒,在自己院子里吃着喝着,金浣兰就等着看一个好戏了。 她不知不觉喝着米酒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天已经擦黑了,金浣兰起身立刻赶往马静凌的院子。 进了院子,却看到本来应该去梅园的梅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见她来了,许多二房的人,向梅老太太告辞走了。 包括那个通房丫头提的妾室首先带着自己的女儿梅若兰离开,然后是梅家二爷,梅轩齐牵着翁慧的手领着他们的儿子走了。 马静凌的院子里就梅老太太、梅家大爷梅轩瑞和马静凌、袁芷溪,没见到梅隐山和梅鹤潇两个孩子。 金浣兰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但当下也只能强压着心头的慌乱,镇静的向梅老太太请安,她身为妾宝又不得不向马静凌施礼。 等到见礼完了,金浣兰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问道:“妾身知道今天是调五行的大日子,这个时辰了特意来向老夫人、夫君和主母道喜,那孩子如今一定大好了。” 众人都不说话,只看向梅老太太。 第165章 凡心与佛心 梅老太太道:“确实是大好了,全家上下都在这儿,测了五行,已经给那孩子调回去了。” 又道:“当初我送给长子嫡孙一件灵玉,却没戴在他身上。 灵玉护着一位天生五行缺四的人,硬生生替他挡住了失魂症,这魔族之法只得转向他人,落到了我长子嫡孙梅鹤潇身上。” 这一下金浣兰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她亲生儿子的确是五行缺四,天缺之人。 听起来失魂症本应该是选自己儿子,天缺之人才合常理,因为梅老太太送的一块灵玉挡着,这害人之法又转而落在了梅鹤潇身上。 金焕兰听到此处大概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事情应该是都暴露了,当下也就不敢再说话。 马静凌做了那个梦之后,早上起来坐在床榻上发呆,电光火石般,突然就想起了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五行只缺火。 当初那接生的稳婆抱着孩子过来,想让她看一眼的时候曾说:“是男孩,这个时辰生的,那是五行缺火……” 她听了这句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昏了过去。 马静凌把这事儿告诉了梅老太太,梅老太太立刻就派人去找这个稳婆,在高僧来之前,这个稳婆就已经被带到了梅老太太的院子里。 稳婆回忆梅隐山的确是五行缺火,他出生的时辰这个稳婆还记着呢,还是她写在红布上的。 两下核对才发现两个孩子出生差了近两个时辰,从来没人想过会有人更换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生辰八字。 这事儿一旦被点破,要查起来也容易,事情清楚之后。梅老太太是个要面的人,两个高僧也已经来了,又有衙门口的人陪着。 梅老太太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处理家事,所以就让马静凌一切按照原来的想法走,等金浣兰喝下加了料的酒水彻底昏睡之后,就告诉在休息喝茶的高僧刚才的五行拿错了,家里主子下人太多,出了错。 最后比对出来真正取走梅鹤潇五行的三人是其父亲梅轩瑞、翁慧生的儿子、还有袁芷溪的一个女儿。 这三人在高僧施术之下,将五行还给了梅鹤潇,梅鹤潇有一瞬间的清明,然后又陷入了昏迷当中。 两位高僧道这是常态,孩子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会好很多,一般七天之内会彻底复原的。 众人又请两位高僧帮着给梅隐山看了一下,两位高僧看了之后说这是命,不是病,如果要救好,就是要夺了别人的命,他们不能干这样的事儿。 马静凌告诉金焕兰,两位高僧说梅隐山本来出生的时辰不是那个点,他本不会有这样的命格。 大概是被什么人强行改的出生的日子和时晨,而且是为了夺人性命谋人钱财的因由。 等于这孩子的命格是遭了报应,天理昭昭因果不断,轮回不爽,他们不能再改变了,好好养着吧。 金浣兰听了犹如五雷轰顶。 天元寺主持方丈因着安平郡出了命案,带着六个大和尚也和张柏翊一起来了。 六个大和尚听闻了梅家的换子风波,问方丈道:“为什么咱们不等等看看马静凌到底会不会因为一己私心害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如果她没有做下去,咱再救她,如果她做了,那她就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吧?” 天元寺方丈道:“她十几年来呕心沥血,日日夜夜为这个孩子操劳忧心。 夫妻情份变淡,多次拒绝婆婆好意,皆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付出良多,唯此一念,而今终有希望难免心动。 先让她有所警惕,是为了报偿她这十几年的付出,是她照顾一个痴傻孩子多年结下的善缘。 虽一念生善,一念生恶。 但十几年行善所结善缘,总也值一个勿生恶念的警示吧。” 六个大和尚道:“为什么轮到我们六人,师傅就不是这套说辞呢? 我们六个也积德行善十几年,每次师傅都是观其言,见其行。从来不以我们往日的善念善行,而给我们现在所行一些提点?” 方丈道:“修佛心的标准能一样么?” 现在袁芷溪面对一个困境,得和夫君、宠妾一起出去小住。 梅家二爷梅轩齐又来了她的院子,对她吩咐道:“收拾收拾去梅园小住。” 袁芷溪非常惊讶:”还去梅园吗?” 梅轩齐道:“老太太让我们二房出去避一避,她需要在家里整顿家务,正是大房的事儿,二房就不要在这儿围观了。” 袁芷溪点点头道:“那妾身收拾了就走。” 但又不太想这样尴尬同行,于是又道:“我带着孩子们去娘家住一段?夫君和两位妾室去梅园?” 梅家二爷梅轩齐看她一眼。 第166章 我没拿,把我切成片看看吧 梅轩齐看她一眼道:“倒是贤惠。这事儿你张罗吧,二房全都去。” 说完抬脚走了。 袁芷溪心里气,面上还得认命的操持。翁慧是受宠的,就安排她和她儿子跟着梅轩齐坐最大的那辆马车。 这本是袁芷溪作为主母才有的资格,不过现在她不想争这个,只是可惜坐大马车的资格不能换钱。 另一个妾室舒心和女儿梅若兰一辆马车。 自己这儿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五个人分两辆马车吧。 梅园毕竟是自家的园子,庄子里面也是有下人的,如此想来倒也不必从主家这边带太多的仆人去,除了马夫,每个女眷带一个丫头,梅轩齐和男孩子们都配一个小厮。这样下来,光是仆人又是四辆马车。 袁芷溪想了想,叫人多套了一辆马车,第九辆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 今天因为二房的人也全部留下来测五行,现在出门本就晚了,可是去问了二爷,二爷还是坚持现在要走,听说是旁边的翁慧说了句想早些到梅园。 没办法袁芷溪只得将二爷的吩咐传到二房的各个院子。 梅若兰的母亲舒心在出发前悄悄地找了个铜盆,烧了一些纸钱。今天是如意的忌日,不过二爷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当初她们四个都是二爷院子里的丫头,只有如意是最特别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她们三个是舒心,可心,称心。 二爷想给如意起名字的时候,如意差点在青石板上滑一跤,二爷伸手给扶住了,喊出来一个当心,当时二爷就笑道:“你这个丫头就叫当心吧。” 如意把脸抬起来,二爷又笑了:“长得这么好看呢,那叫当心委屈了,叫如意吧,可算如我的意来了个长得好看的。” 这下舒心和可心、称心的脸全都黑了,合着我们仨是长得不好看的。二爷又乐了,我这三个傻丫头都好看,都好看行了吧,下去吧。 其实在院子里当差久了,就知道二爷就是嘴上喜欢逗个乐,人倒是很规矩,大爷看着不苟言笑手上就没个老实,大爷院子里的丫鬟都说大爷那双手全是油,都是揩丫头们,总是摸一把、掐一下。 舒心,可心、称心和如意四个人好的像铁板一块,有什么好事儿四个人一起乐,遇上了什么难事,四个人一起琢磨。 如意一直是四人当中最得梅轩齐喜欢的,因为如意聪明,如意识字,不像他们三个都是后来进了二爷的院子才开始学,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如意,跟着二爷出了一趟差回来就自尽了。 二爷平时出门都是带小厮的。那一次急匆匆回来带着买的一些女人的衣服,鞋子还叫了如意跟他一起出门。 后来才听说是二爷那个放在心尖上的青梅竹马吴霜霜小姐出了一点什么事儿,梅轩齐是带着人,带着衣服过去给她帮忙。 但不知怎么的,回来后梅轩齐就罚了如意跪在院子里,如意脸上有明显的两个巴掌印,一左一右红肿着,如意说:“我真的没拿,我只是帮忙更换衣服,我没拿……” 但是二爷却生气了,说霜霜还能诬陷你不成,除了她就是你在那间屋子里,她都遇着事了,怎么还会有心思诬赖你?霜霜说得哪里错了?你倒真是个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 如意听了脸刷的白了,因为不肯认错,她罚跪了整晚,第二天早上二爷才吩咐:“起来吧,既不认错,以后不用在我跟前伺候。” 如意根本站不起来,是她们仨个找了小厮用藤椅把她抬回去的。 到了丫头那屋,她们仨个不问清情况就不走。如意说:“那个吴霜霜小姐说我拿了她东西,打了我一巴掌,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丢了。 不过是问了一句,是什么?奴婢帮着找找,奴婢没拿。 她就朝着门外等着的二爷冲出去了,一会儿二爷抱着她,哄她。她骂我一个丫头当自己是谁,算什么东西,还敢质问顶撞主子,一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她一边说一边哭。 二爷又抽了我一巴掌,对她说回来会狠狠罚我。 就这了,你们都当值去吧,放心,我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舒心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如意为什么这么大的气性。如意上吊自尽了,只留下了一纸遗言,上面写着“我没拿,我死后请仵作剖开我的尸体,切成碎片小块的来找,虽然不知道丢了什么,但我没拿。我算不得是什么东西,但我没拿。” 后来称心嫁到了庄子上,可心配了小厮,只剩下她一个人慢了一步,留下照顾二爷。 二爷那一阵很沉默,有时也会说一句累着我们舒心了,等过一阵爷院子里就添丫鬟了。 舒心每每回到四人曾经住的丫头房,都会坐着发很久的呆。因为以往轮流总有两人在二少爷寝房外间小榻守夜,所以这屋通常是只有两人睡的。 这屋吊死过人,许多小丫头们都不敢进这屋,可舒心一点儿也不怕,有时甚至希望如意显个灵什么的,可死了就是死了啊,再也见不到一面了。 二爷院子里就一直没再进大丫鬟,但是二等丫头和粗使丫头倒是来了一些。 就这样舒心在二爷院子里作为唯一的一等丫头,渐渐成了一个管事操心的所在。 再后来吴霜霜死了,二爷那一阵就像是也死了一样。 又过了几年,她年纪在未婚配的丫头中算大的了,就和二爷请辞,管事的大少奶奶马静凌问过她了,舒心想了想,那就随主子把自己配人吧。 既已如此回了大少奶奶,那应该也快了,就去向二爷辞行,又想着,可心、称心的娃都满地跑了。 二爷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当夜,她成了通房丫头,二爷起身的时候说:“不想再有熟悉的人离开我,我用惯了的人,离了不方便。” 二爷娶了亲,有了漂亮的孩子,日子这么过着,又很突然的,她被提了妾,这时她才被允许生孩子,怀上之后没多久,二爷又纳了翁慧。 虽然同为妾室,但舒心一见翁慧那张脸就知道,她对于二爷来说非比寻常。 自己这个妾就只是个妾,而翁慧…… 梅轩齐领着翁慧和她儿子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排在最前面的是他出门常坐的那辆马车,明显比其他马车都要大。 再往后面一看,袁芷溪大概在第三辆马车旁边站着,她的四个子女和她旁边有两辆马车。 舒心领着梅若兰还是一如既往,老老实实站在排在最后面的那辆主子马车旁。 他心里叹了口气,今天是如意的祭日,他吩咐小厮去观音庙添灯油钱并烧纸钱了。如意那丫头….. “爷想什么呢?”翁慧轻轻柔柔地问了一句。 梅轩齐扶着翁慧和儿子上了马车,然后回身吩咐了一句:“都上车吧!” 众人才纷纷上车。 梅轩齐想其实这事也怪不得霜霜,霜霜第二天一早就派了丫头来找他,说是急事。 他着急忙慌地赶去了,霜霜一见她就哭,问了半天才问出来,东西找到了。 昨天冤枉了他的丫头,她很歉疚,霜霜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给你的丫头道个歉吧,我一夜没睡好。” 梅轩齐想,霜霜昨天才遇上事,好在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又一晚上没睡好,就休息吧。 于是道:“你回去休息吧,那丫头的事你不用挂心了,我会办的。” 第167章 烦心的一路 没想到霜霜说现在回去也睡不着了,想去吃点东西。 梅轩齐说这个时辰大酒楼都还没有开张,那些早早摆摊经营的早餐小店你向来不喜欢。 既是饿了,你府上厨子做的早膳只怕比外头的好。 可霜霜不答应,非要今天就在外头吃,于是梅轩齐陪着她找食,果然那些大酒楼都没有开张,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一个卖牛肉面的小店,梅轩齐吃着倒还不错,霜霜只拿筷子头挑了几根就不再吃了。 后来又换了一个店,点了一碗馄饨,霜霜也就咬了一口,喝了一勺汤。 已经逛无可逛了,所有开着的门脸店子都去问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想吃的,等把霜霜送回家后再出来,开张的店子倒明显多了起来。 梅轩齐先去药店问了跪一宿的人腿要不要紧,药房的人说这得找医倌看,先开一些舒筋活络的吧,他就先买了,又买了治脸上伤的药。 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大酒楼有开张的了,去买了两笼豆腐皮包子,打包了六份肉燕馄饨,让店内的伙计把那包子和馄饨往吴霜霜府上送一份,剩下的他准备带回去,哄哄那几个丫头。 他想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总归是如意那丫头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叫小厮拿着打包的食物,他自个儿拎着药兴冲冲地回了自己院子,看到的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 …… 这居然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当如意的那封遗书摆到他面前的时候….. “爷究竟在想什么呢?”翁慧朝梅轩齐的怀里一趴,他下意识搂住,又在心里叹息,然后道:“没什么,道不近,你先睡会儿吧。” 梅老太太在二房的人走了之后就开始清理门户。 替金浣兰跑腿办事,通风报信的的小厮丫头一个个揪了出来。 这些丫头小厮或发卖或撵去庄子上,只有金浣兰的一个贴身大丫头,梅老太太冷着脸说给杯酒吧。 金浣兰这次的动作少不了这个丫头的出谋划策。心思歹毒,又有点小聪明,最是留不得。 等下人们都处理完了,梅老太太看着金浣兰道:“拖出去杖毙。” 梅家大爷梅轩瑞立刻就要跪下求情,梅老太太看了一眼梅轩瑞道:“还没轮到你。” 梅老太太让自己的贴身丫头,如今的老嬷嬷去院子里盯着行刑,让众下人都出去,只剩下了她、梅轩瑞、马静凌之后,梅老太太道:“金浣兰,十几年前就处心积虑,以庶换嫡。 而今,又想尽办法设计当家主母亲手断送自己的孩子。正因她一己私心贪欲,梅隐山才会痴痴呆呆。 无论是嫡庶相争的这份心思还是谋害主母嫡子的这行径都留不得,留下就是个祸端。” 虽然心里还是舍不得金浣兰,可梅轩瑞并不敢反驳母亲。 又听梅老太太接着说道:“你帮着她调换了两个孩子,虽说开始是被骗了,但这十几年来明知真相却沉默不语。 你们两兄弟如今是当家人,是这梅家的家主,按古训三从,其实我也罚不了你们,只能以母亲的身份要你把手上管的庄子田地分出一半来。 七天之后,等到梅鹤潇好了,这部分庄子田地交到他手上,我要亲自带着我的孙子经商治家了。” 说到此处眉间稍稍松泛了些,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 梅老太太转而对马静凌道:“这十几年你诸多不易,虽说情有可原,但终归是动了害人的心思。 又做了三份假的生辰八字,差点连累了无辜,还好最后没动手,否则就够你这个当娘的后悔终身了。你的管家权我要收回来,全部交给二房袁芷溪吧。” 梅老太太想,这事前前后后的破绽其实不少,但大儿媳妇心有牵挂便一叶障目,看起来倒不如袁芷溪妥当。梅家虽向来的规矩立嫡立长,但终归还是要能者居之。 到了此刻,梅家大爷,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娘是要夺了我们大房的权柄去交给二房吗?” 梅老太太道:“谁有出息,我就交给谁。你也不用担心交到二房,我现在看中的不还是你的儿子梅鹤潇么? 鹤潇要是能担起来,那未来整个梅家都会交到他手里。他接手本也名正言顺。 你和你弟弟我就不指望了,你糊涂至此,你弟弟和你差不多,也是个糊涂的。 两个媳妇儿也各有心事不想接这个担子,第三代里最大的两个,就是你的儿子梅隐山和梅鹤潇,隐山以后就好好养着吧。 鹤潇就跟着我,我一把老骨头亲自带着他,看能不能带出个梅家领军人。” 而坐在马车上的袁芷溪,根本没料到管家权已经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现在烦的就是头辆马车中的那位翁慧,一路上这位妾室一会儿觉得冷,袁芷溪让人送去披风和暖炉。 一会儿渴了,又嫌茶水不好,喝得想吐。袁芷溪让人直接抱了一坛青梅汁和一坛子米酒过去给她。酸的甜的都有了。 正经路过酒馆的时候她说赶路要紧,前后左右都没有吃食店时,又嚷嚷饿了。 袁芷溪只得又让人送去一盒子点心。不出所料,翁慧吃了两块,又说这会子甜腻腻的不爱吃这个。 装在食盒里的卤味拼盘给她送了过去。 第168章 孩子们打起来了 梅轩齐起先看着自己的妾室翁慧派人去找主母袁芷溪,一会儿要来了披风暖炉,一会儿要来了果汁和米酒,后来又有了点心和卤味拼盘。 起先他就懒懒洋洋地看着,还有点担心翁慧和孩子是真的冷了,饿了。 后来他就像看好戏一样琢磨着这次又能送点什么过来。 翁慧不怕梅轩齐觉得她无理取闹,相处久了,她就发现这位梅家二爷就喜欢她胡闹。 当然,她毕竟是一个妾室,并不敢真的闹大了,但是小作小闹小脾气小冒犯她是可以干的。 翁慧早就摸准了这位爷的脾气,这位是喜欢她使性子的,总带着宠溺的、亲切的,你就闹吧的那种笑容看着她。 所以她心里有底,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不太出格总是可以的。 这位当家主母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翁慧想了想,又说车子里坐久了,有点头晕脑胀,要是有个提神醒脑的熏香什么的就好了。 过一会儿丫鬟过来传话香炉是有的,一会儿给送过来,现在孩子们都饿了,想在此处落脚吃点东西,问问二爷的意思。 二爷挑帘看了一下,外面还真有五六处酒家和几家客栈,大概长途赶路的人,到了此处都会歇脚,就开成了一片食宿店子。 二爷点头道:“行吧。”众人下了马车,吃饭的时候二爷觉得这店里的小鱼干,卤牛肉都不错,夸赞了两句。 孩子们喜欢这里老大一个的芝麻团子。当众人吃完热热闹闹离去上车的时候,就看见袁芷溪似乎在和掌柜说什么,打包了不少东西。 二爷问了一句,袁芷溪只说是这店里大家喜欢的吃食,每样都打包了一些。 等真正上了马车,二爷和翁慧都愣了,二爷可算知道袁芷溪还买了什么。 他们车上放了一个好大的香炉,二爷想,这是庙里用的吧,这么大个。 袁芷溪身边的丫鬟点上提神香就告退,下去了。 那香一起,别说提神醒脑了,整个车里都云蒸霞蔚,烟雾缭绕的,如在仙境。 二爷知道这是袁芷溪被折腾怒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翁慧已经气红了脸对着二爷撒娇道:“二爷你看。” 梅轩齐下令把这玩意儿撤下去,没想到后面马车上的几个孩子抢了去放在他们车上玩去了。 几个孩子在那云蒸霞蔚的车里玩得不亦乐乎,等玩够了烟雾缭绕,他们又发展了新玩法,把那香炉临时改成了一个烤炉。 从袁芷溪那里要了一些肉啊,鱼啊,还有手炉里用的金乌炭,其实都是些熟食,他们非给又烤一下,就在车里又吃又玩了起来。 他们那儿这么热闹,所有孩子几乎都挤在了袁芷溪平日所乘第二大的那辆马车上,袁芷溪想那金乌炭是不易起火的,但还是嘱咐两个儿子看好了。 她自己就挪去另一辆马车上,让孩子们自己玩去。 二爷车上翁慧的儿子看着眼热,也想去玩会儿,翁慧不让去,二爷道:“这有什么的,去吧。” 这孩子梅若林就喜滋滋的去了,过了没多久,孩子们那辆车上就传出了动静,不一会儿车夫把车也停了。 有人到二爷这来禀报,后面孩子们打起来了。 二爷领着翁慧,那边袁芷溪和舒心也都下了马车,几个孩子都被叫了出来。 他们一溜儿自觉的从大到小,从高到矮的站成了一排。 一眼看过去舒心的女儿梅若兰额头上明显起了一个红包,翁慧的儿子梅若林鼻子正流血。 翁慧见了,心疼不已,连忙把梅若林抱在怀里细看。 那边舒心也向前仔细看了若兰的伤处,拿来一罐药膏,替自己女儿擦着。 二爷就问孩子们当中比较大的两个,袁芷溪的两个儿子梅隐舟、梅隐之:“怎么回事?” 梅隐舟道:“我们用炉子里的炭火烤肉,一次只出一小盘,说好了的规矩是轮着吃的,这次开炉是该若兰吃,若兰拿肉的时候若林推了她,若兰脑袋磕在香炉盖子上了。隐之就给了若林一拳。” 二爷又看向两个嫡女梅隐雪、梅隐画:“是这样么?” 两个嫡女小小人儿,先盈盈施一礼再道:“回父亲话,确是如此,是若林先推的妹妹。” 二爷又看向若林:“你怎么说?可有不对的地方?你先推的姐姐?” 梅若林低头不语,只是又往翁慧怀里扎了扎。二爷又问翁慧:“伤得如何?” 翁慧见这脸色语气知道不能撒谎,便道:“已经不淌血了,旁的妾身也看不出好坏,找个医倌看看才好。” 二爷便道:“都散了,上车走吧。” 梅若兰本就年纪小,比她小一岁多的梅若林比她还高点。 如今小小的个子把头低得让所有人看不到她的眼泪:父亲没问她事情,也没问她的伤。 第169章 与这块玉倒是有旧 对有的人来说,事结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对有的人来说,这只是事情的开始。 翁慧回头狠狠地剜了舒心和梅若兰一眼,如今她对付袁芷溪还不够,但对付舒心,她觉得是小菜一碟。 碍眼的人就像碍事的石头,得一个一个地踢开,那就先从这个舒心开始吧。 那边梅老太太给梅鹤潇重新按隐字辈取了名字,以后梅鹤潇就叫梅隐熙,记在其生母马静凌名下。 金浣兰已经杖毙,梅隐山也就不再更名,还是挂在嫡母这儿,注明过继。 梅老太太已经改了家谱,又向梅家各族老通报了情况,要开宗祠,改族谱。日子就定在梅隐熙恢复清醒明之后,那时二房的人也差不多回来了。 最后梅老太太叮嘱马静凌道:“那块玉大有来头,还是给梅隐熙戴着吧。” 马静凌道:“是。不过媳妇听说玉通人情,从隐山身上取下来后要不要找个大师为玉消解一番,再给隐熙戴上。” 梅老太太道:“只怕寻常的大师寻常的法事,反而是压不住这块玉的,也就不必做什么无用的消解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门房来报:“外面来了一个出家人和一个小娃娃,说要瞧瞧咱家长房大少爷身上的玉。” 梅老太太听着奇怪,又想那玉不是凡品,便问:“先请进来坐吧。” 门房报:“因见着是出家人,最近调五行怕是什么高僧,已经请了,可人家不进来,说没那么大的缘,只是与这块玉有旧,看一眼就走。” 梅老太太听了更觉奇怪,叫马静凌取了玉和她一起去门口。 果见一个大师佛光宝相,僧衣翩然,梅老太太施礼之后道:“大师可是要看一看这块玉?” 佛子往后退一步,一个粉团子似的小娃娃走上前来,踮着脚从老太太手中拿起那块玉。 小娃娃道:“好久不见啦?” 那块玉周身发出灵光。小娃娃又道:“你主人倒是也下来了,只是他现在未必记得起你。” 那块玉浑身光芒大盛,梅老太太和马静凌看得心惊不已。 小娃娃见了说道:“你这一世就在梅家好好待着吧,等以后是有机会合成完璧再陪着你主人的。” 这玉听了又再次发出光芒,小娃娃只得道:“在上面这事儿是怨我,可这或许也是你的机缘,万事万物皆有缘法,都是因果。 我这不是专门来看你了么,如今既告诉了你主人的消息,你就安安心心的吧。” 那玉的光芒慢慢地弱了下去,但看着却比先前更加通透盈润。 小娃娃将那玉放在老太太手上,退后一步又藏在了佛子后面。 佛子只得躬身失礼道:“打扰了,就此告辞。” 梅老太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边向佛子回礼,一边忽然灵光乍现,对着二人道:“两位大师也不肯进屋来喝杯茶,老身准备了些食物,两位大师带着可好?” 佛子正要推却告辞,粉团子似的小娃娃又从后面闪出来,笑眯眯地对着梅老太太道:“如此甚好,我爱吃肉的。” 佛子和小娃娃走的时候,一人多了一个背篓,一大一小里面大大小小的食盒放得齐齐整整的。 佛子低着头,自觉没脸见人,小娃娃,兴高采烈高昂着头,手里拿着一盒精致的小点心吃着:“有什么嘛,你们出家人不是也化缘吗?何况我还了梅家一个好好的长子嫡孙,得了些吃的也可以吧,你干嘛垂头丧气的,难不成吃这些还损了你的功德?” 佛子想这个梅老太太是个精明的,知道若是金银财帛之物,他们肯定是不收的,偏偏送些吃的。 损功德倒是没有,就是损他这么大个大师的面子。 想了想,问小娃娃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那块玉的事?” 小娃娃道:“我不小心把那人的一块玉给摔了,成了一大一小两块。梅家这块就是掉下来那块小的。” 佛子道:“可看上去它就是一块完整的玉,圆润光滑。” 小娃娃道:“这灵玉摔了之后就各自形成两块,若是它们再碰到一起,亦可再合二为一。”又咬了一口点心,真好吃啊。 梅家二房一行人终于到了梅园。袁芷溪忙着分配院子归置东西,孩子们已经兴高采烈地各处逛了起来。 有着袁芷溪操持着,翁慧进了自己院子后不久就又拽着梅家二爷梅轩齐两人自去园子里逛去了。 倒是舒心留下来帮着袁芷溪。她心中感念梅隐之刚刚帮着梅若兰出头。 活干得差不多了,袁芷溪就让舒心赶紧回自己院子里洗漱休息一会儿,这一路也是颠簸的辛苦。 袁芷溪自己把梅园的下人都召集起来,大概点了个数,认了个人脸,因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主子,她把干活的人数和对各个院子的分派都重新调了一遍。 末了,袁芷溪才回自己院子稍作梳洗。 没多久就听见翁慧的院子里吵嚷起来,有人来报翁慧和二爷逛园子,回来之后翁慧发觉丢了东西闹起来了。 第170章 是也要切片来看看么 袁芷溪这边安排着晚膳的事,那边少不得还得去翁慧的院子瞧上一眼,这半天了也不见消停,看来并不是放错了地方之类。 到了之后听说是翁慧的一对玉镯子不见了,而最后单独进翁慧院子的是舒心。 只得又把舒心请来,原来翁慧和二爷两人单独逛园子时扭了脚,二爷扶着翁慧往回走,遇上了舒心,翁慧让舒心的丫头去找小厮,安排藤椅把她抬回去。 又说自己实在疼得厉害,自己院子里有舒筋健通膏,要舒心去她院子里取。她要二爷陪着她,坐在石凳上等。二爷对翁慧的这些安排都点了头,舒心只得照办。 舒心说她进了翁慧的院子,从桌上拿了舒筋健通膏就走了,并没有取旁的东西。 翁慧的丫鬟说这话不对,舒姨娘进来和走时院子里并没有旁人,也就没人能证明到底拿没拿。但仆人们刚从主母院子里点卯回来,倒是不少人在院子外看见她出来。 袁芷溪看了这丫头一眼。 翁慧开始哭,那镯子是二爷送他的定情之物,是万万不能丢的,是她心头之爱。 最后吵嚷的二爷梅轩齐也来了,本来袁芷溪的安排也是把二爷的院子和翁慧的院子排得近。 他送翁慧回来之后就去了自己院子,而今听完了这事,便转身看着舒心。 二爷道:“既是没拿,查一下也好证明清白。” 得了这话,翁慧便让自己的丫头带着梅园的下人去舒心的院子搜,等搜了回来说是没有。 翁慧又道:“这么短的时间,想必就是拿了也来不及脱手的。” 这意思就是那一对镯子还在舒心身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翁慧又道:“让我的丫头领着舒姨娘在我屋子里换身衣服吧。” 就是要舒心脱光了让她的丫鬟搜身搜衣物了。 这么没脸的事,就算什么都没搜出来,舒心的脸面也被踩泥里了。别说在翁慧面前,就在翁慧的丫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袁芷溪道:“若是那镯子就在你这丫头身上,等会儿进了屋子岂不是随便栽赃。” 翁慧道:“既如此,不若再请主母身边的丫鬟一道进去看着。” 这不是让舒心更加没脸么?两个丫头看着? 袁芷溪扫了一眼翁慧的那个丫头,说道:“我的丫头倒不敢这么对主子。既然你的丫头有这份心,不如先证明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我的丫头先陪着你这丫鬟进屋,替她把衣服换下来?” 袁芷溪又道:“事有两面,贼喊捉贼的也有。若是翁姨娘将那镯子放在了自己身上,不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吗? 若要公平,如何对舒姨娘的,就如何对翁姨娘。 若是真能找着,倒也是个好法子,我前儿个一支钗不见了,回了主宅也可以依这法子去查查。” 翁慧平日看着袁芷溪和舒心并不亲密,甚至都没什么来往,不料她突然之间就这么为舒心出头。 心里想着,在梅园是自己胜算最大的,这若是回了主宅,袁芷溪有一半的管家权,老太太又向来是站两位嫡妻的。 当下便委委屈屈地看向梅轩齐:“爷,妾身丢了东西倒还是妾身的不是了。是不是妾身以后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丢了什么也只能自己认着?” 梅轩齐看着袁芷溪道:“当着我的面就敢威胁人了?人家的镯子不见了,你的钗就不见了?” 袁芷溪道:“那支钗是真不见了,本来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丢了钗也只打算自己认着的。不过,翁姨娘这镯子是不是真不见了,倒不好说。” 梅轩齐道:“你还逆来顺受了?!翁慧说一句,你有十句怼回来,就是我的话,也压不住你的话头。” 袁芷溪道:“翁姨娘又哪里逆来顺受了?这一路上不都是我忍着?” 梅轩齐素来吃软不吃硬,哪怕说的是实情,公然顶撞他也是决不能忍受的。 舒心服侍左右多年,立刻看出二爷是真动怒了,她不想袁芷溪因为护着她而吃亏,慌乱之下自己反倒口不择言。 舒心朝二爷跪下道:“爷要妾身如何自证清白,也切成片来看看么?” 一片死寂。 听了这话,梅二爷这一怒,额角的筋都暴起。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怯怯地响起:“父亲母亲,两位姨娘,可以去用晚膳了。” 众人回头,一众小孩忙躲在门后,只有刚刚被推出来说话的梅隐画没来得及躲开。 第171章 撕下一片逆鳞后 梅轩齐忍着心头的暴怒冷冷道:“袁芷溪忤逆夫君,从今而起禁足。” 又看向跪着的舒心:“既是不满于自证清白,爷亲自查你,倒是可不可?!” 转而又对翁慧道:“你领孩子们去吃饭!” 说着拉起舒心就走。 本来梅轩齐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处,而今铁青着一副脸,把舒心拖进自己的院子后,就吩咐下人全都出去。 进了二爷的内室,梅轩齐道:“脱。” 那一刻舒心忽然明白如意了。 舒心咬着牙,全身发抖,立着不动,就听二爷道:“是要爷亲自动手,还是要喊人来帮忙?” 如意的死一直是梅轩齐的逆鳞,这个丫头心知肚明,却敢火上浇油,往这戳,既如此,那就自个担着。 害怕二爷真的叫人来,舒心只得发着抖一件一件的把衣服脱了。 等脱到一丝不挂的站在二爷面前,那眼泪水咬碎牙都止不住。 梅二爷没打算放过她,今天不把这个丫头治到彻底服软,她打算翻了天不成。 梅二爷道:“过来。” 舒心已经羞耻得头都抬不起来,那步子一步也迈不开,就只是僵立在那。 二爷道:“是想去院子里站着么?” 舒心往二爷这迈出第一步,几乎一步一串泪珠的走到二爷面前。 他冷冷的上下打量她,仿佛真在看她身上哪里可以藏镯子。伸手拔了她头上唯一的玉簪子随手一扔,那簪子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墨发披散下来,二爷伸出手,指尖从她纤细的脖颈往上插入她后脑勺的墨发中,转而一拽,她吃痛,低着的头被迫仰起。 正对着他俯视的目光:“我竟不知如今你胆子如此大了!” 翁慧看着二爷怒气冲冲地拽着舒心去了自个儿院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总觉得不太踏实。 她一直留意着二爷院子里的动静,直到许久以后听说二爷院子里唤了水。 翁慧气得连一截指甲都掰断了,那个贱人…… 不久,二爷门外有人报:“二爷,翁姨娘心绞痛犯了。” 梅轩齐慌忙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变成了以前的二爷,对舒心道:“回自己院子去。立刻。” 吴霜霜就是心疾发作死的。 因为翁慧心疾发作,接下来在梅园的这几天,梅二爷都寸步不离的陪着翁慧。 翁慧不想再看见袁芷溪和舒心,这俩人就都被梅二爷继续禁足了。 梅园的美好景致、秀丽风光,翁慧和梅二爷游览了一个遍,廊下、桥上、湖中、溪畔,梅园各处大大小小的园子。 梅园引入活水,又建湖心岛,还有泛舟游览的小船。 梅二爷陪着翁慧,唯恐她不开心顺意,又犯了心疾。翁慧道:“镯子真的找不回来了?那是爷赠与妾身的定情之物,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梅二爷道:“再给你买更好的。镯子就来三对吧,头面再来三套好不好?没必要为这样的事生气。” 翁慧听了,低头不语,在梅园的日子,二爷将她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就是梅若林也扬眉吐气,因为他是翁慧的心头肉,他若有事,翁慧就着急上火。 梅二爷传给两个禁足的院子,要她们各自约束自己的孩子,不得再欺负梅若林,不准惹梅若林不高兴。 他是弟弟,最小的,所有的哥哥姐姐都应该爱护她,礼让他。 这下几个孩子也倒了霉,他们本想结伴绕道走,看见他就避开,可是梅若林总借着父亲之口让仆人找到他们。 然后梅若林开口要他们必须得陪着他玩,不论是什么游戏,他都必须得赢。 他总是扮演好人,国王、将军、而其他的孩子就是坏蛋、奸臣、强盗,他们都得听命于他,最后还都得输给他。 因为梅隐之曾经给过梅若林一拳,如今梅若林便找了机会,让梅隐之扮演强盗,而他是抓住强盗的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抓住坏人后便开始痛殴坏人,把梅隐之揍得鼻青脸肿。 因为有父亲传下的严厉,梅隐之不敢还手,梅若林还不罢休,一边揍一边骂道:“你这个贱种、下流坯子、强盗货色,还不给本大将军求饶,你现在跪地求饶,本大将军就饶了你这个杂种、下贱货……” 他浑然不觉地骂着,边打边骂,旁边的梅隐舟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一脚把他踢翻,开始狂揍。 梅若林回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向翁姨娘告状。翁慧看见儿子受伤当时就犯了心疾,昏了过去。 梅二爷吓的心惊肉跳,立即差人去各个医馆请了五六个医倌来守了翁慧一夜。 翁慧悠悠醒转,一醒来便哭着对梅二爷道:“我们娘俩是活不下去了。” 梅二爷把所有的孩子都叫来,无视梅隐之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就在翁慧的院子里将梅隐舟绑在树上挥鞭子开抽。 第172章 受伤的孩子们 梅二爷想着今天要杀一儆百,让其他孩子都看着,一边抽一边训斥道:“当父亲的严令是耳旁风吗? 今天你翁姨娘什么时候消气了,就什么时候停,你若求不得翁姨娘和你弟弟梅若林的原谅,便是抽死你在这儿也是活该!” 梅隐舟这孩子沉默着,扛着那鞭子抽得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咬着牙绝不求饶。 旁边鼻青脸肿的弟弟梅隐之,忽然扑上前去挡在了哥哥前面,硬生生替哥哥挨了几鞭子。 等到梅隐之被下人拽开,两个女儿又一左一右的扑到了大哥身上。 梅二爷一时不察,鞭子挥得太快了,一鞭子过去扫到了两个女儿身上,这一下把他也吓了一跳。 两个女儿后背的衣衫全被抽开,血立刻就渗了出来。 梅二爷也只得停手,请医倌给自己的两个女儿看看,他也知道女孩身上若是留了莫名其妙的伤疤,总是很不好的。 可翁慧一直没有开口,只怕是没有消气,梅二爷转头又举起了鞭子。 却见个子最小的梅若兰搬了一个小凳,踩在那个小凳上面顶替前面的哥哥姐姐,也护在了大哥的身前。 当下人们去把她拽开的时候,她一双小手死死的拽着绑着大哥梅隐舟的绳子不松手。 为了不让绳子勒到大哥,她尽力伸展双臂,这样就算用力,力道也勒在树干那一面。 下人们都把她拉成了横的了,她也不松手。 再看梅隐舟,全身的血渗得已经是一个血人了。几个医倌见了,都说这样再打下去就得出人命了,毕竟是孩子扛不住的。 翁慧这时才悠悠说了句算了吧。 梅二爷挥挥手叫人把绳子松了,梅隐舟踉跄着差点倒地,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撑的撑,扶的扶,个个带伤,一瘸一拐地走了。 梅二爷看着这群孩子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吩咐那几个医倌跟着去瞧瞧。 他本以为几个孩子见他动怒,又是这种阵仗,就会害怕求饶。 翁慧也是个良善心软的,意思一下也就得了。 翁慧过来道:“妾身本来早就要开口了,只是爷已说了要那孩子道歉,妾身又不敢忤逆了爷,就一直等那孩子开口,谁知这孩子脾气这么硬。” 又转过一个话头道:“只怕一会儿那两个院子的会过来闹的。” 梅二爷想着袁芷溪是不吃亏的,一定会找他来闹,却不料两个院子都安安静静地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派下人去问了,说是几个孩子都在养伤。梅二爷又问袁芷溪和舒心可有什么话? 下人道:“夫人和舒姨娘都很平静,没有什么话。” 梅二爷虽然还是陪着翁慧,那心思却大不如前几天,总是走神。 梅若林想叫几个孩子陪着他玩,给他当大马,给他当下人。 梅二爷听了转头看他一眼。 翁慧柔柔声道:“二爷陪我去河边转转吧。”转身吩咐梅若林:“你最近就在院子里,哪也不许去,不许惹事!” 老太太的信到了,让梅二爷领着二房返家,家里请了族老开宗祠,改族谱。 梅鹤潇更名梅隐熙,以长子嫡孙的身份立在族谱这一代后辈的第一位。 而梅隐山,以庶子过继为嫡子的身份排在其后。虽然还给了他嫡子的身份,但因为他痴痴呆呆,只能当闲人养着了。 梅二爷收了梅老太太这封信,就解了两个院子的禁足,准备起程回主宅。 但两个院子都让下人回禀,孩子们受伤颇重,现在不宜启程,请二爷先回,她们在这儿陪孩子们养伤,好了后再起程回主宅。 翁慧便道:“已经养了好多天了,还道伤势过重,可是又怕我在路上有什么要求吧?” 梅二爷叫几个医倌再去看看。 几个医倌看了回来回禀二爷道,伤势确实很重,梅隐舟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伤口可能已经感染。 梅隐之比哥哥的伤势稍轻,但情况也差不太多,也是发烧不退,背上那几鞭子已经化脓,清创之后,不断化脓,伤口迁延不愈。 两个女孩虽然没有发烧,但为了身上不留疤,现在最好是不要移动。 两个女孩的伤口都不能穿衣服,尽量只能趴着躺着,盖薄被,不要牵动伤口,每天都要敷药换药。 好在她们年纪还小,不留疤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如果护理得好的话。 最小的女孩梅若兰,两个手掌被麻绳勒得血肉模糊,因为她拽得太紧,不愿松手,而翁慧院子里的下人,在梅轩齐的喝令下,使大力拽十分蛮横。一个胳膊脱臼。 那两个小手掌如今不能沾水,也是每天都要换药,如果出行的话会十分不便。 梅轩齐听了几个医倌的回复,低头不语。 第173章 想走 袁芷溪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道:“夫人请二爷放心回去,她在这儿带着孩子们好好养伤。老夫人的信既然已经到了,那二爷是不应该缺席的。开宗祠是大事。 梅轩齐听了这话就带着翁慧和梅若林起身返回主宅,一路上心神不宁。 其实这几天晚上翁慧睡了后,他都到袁芷溪和舒心的院子外转悠,但两个院子都熄着灯。 梅轩齐可以听到院子里隐隐传来孩子们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哭叫声。 有女儿的哭泣声,最小的女儿在和袁芷溪哭诉:“妈妈好疼啊,妈妈好疼啊。” 他甚至有一次听到大儿子大声喊了一句“我没事”那声音忽的又小了下去,仿佛说完这几个字又昏了过去。 这院子里四个孩子受着伤,此起彼伏的状况,袁芷溪不知如何操持面对的。 当初失去吴霜霜,他像失去了半条命,现在他不能重蹈覆辙,再失去翁慧。 他知道委屈了几个孩子,委屈了袁芷溪和舒心,但那几个孩子是健健康康的,而翁慧患有心疾,随时可能去世,总不能让病人迁就她们吧。 他想趁翁慧还活着,尽量好好待她,有心疾的人都无法享天年,等翁慧去了,他会弥补的。 更何况梅若林,本来就是年龄最小的。哥哥姐姐们让着点,照顾着点,也是应该,即便有什么不对,既然已经有了他的严令,也该先忍着,事后来找他。 梅若林不仅是最小的孩子,而且他是他和翁慧的儿子。在他内心深处,这就是他和吴霜霜曾经幻想过的儿子的模样,他心里多少是有点偏袒的。 听医倌说了几个孩子的状况,梅轩齐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想当初为了护着吴霜霜,委屈了如意,如意搭上了一条命。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而今若是为了护着翁慧,又会要搭上什么吗?老天会要再给他一次报应吗? 他心烦意乱,即使翁慧和梅若林就在他的身边,他曾经以为失而复得的幸福就在他的身边,他曾经想象中的孩子就在他的身边,依然坐立难安。 袁芷溪和舒心没人来找他闹过,甚至没说过一句孩子们受伤的事,反而十分懂事的让他先走,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等回了主宅,梅老太太见到只有他们三个回来了便问道:“芷溪,舒心呢,其他的孩子们呢?” 梅轩齐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半晌只得道:“几个孩子生病了,芷溪和舒心,留下照顾他们,等孩子们好了再启程回来。” 梅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但马上就要开宗祠了。现在来不及细问情况。只得先叫了管家来吩咐道:“你选十来个忠心可靠的家丁,立刻起程,赶到梅园,听袁芷溪的吩咐。” 又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袁芷溪和舒心还有几个孩子们院子里忠心可靠,他们用惯了的丫鬟小厮们都给送过去。” 这么多孩子病了,没有可靠得力的人用,袁芷溪和舒心非得累病了不可。梅园现有的下人主要是擅长园艺花草的。 安排完了之后,梅老太太道:“马上要开宗祠了,走吧。”最终还是不满了,看了儿子一眼:“女人和孩子留在那儿,又是生着病的,你倒也真放心,即便是要赶回来,也应该做好妥当的安排。”梅轩齐沉默地跟在母亲后面。 梅隐熙的失魂症已经彻底好了,如今一表人才的立在那里,玉树临风少年郎。 马静凌亏欠亲生儿子多年,原以为金沅兰对他应该还不错,找了所有儿子的贴身下人一问,恨不得把死了的金浣兰再拉出来打一遍。 好在现在她有机会弥补。梅隐熙知道事情始末真相后,却松了一口气,半天才道:“这么我就能想通了。” 他曾经羡慕家族里所有的孩子,他们都有人爱着护着,包括痴痴呆呆地隐山,只有他孤儿般的长大了。 现在他也有人疼有人爱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马静凌特意给儿子好好收拾了一下,本就好看的少年更显得身姿挺拔,玉面星眸。 而在梅园,几个孩子被打了之后,袁芷溪就已经想好了要离开。 自从大婚夜梅轩齐和她开诚布公、袒露心扉之后,她就着手一点点将自己的嫁妆全部折成现银换成了银票。 好在老太太并不管后宅了,她和大嫂各领一半的管家之责,而她的嫁妆私库更是无人多问一句,钥匙也在自己手上。 嫁妆中剩下的铺子庄子宅子,她没动,只是这次出门前,将这些商契地契银票都交给了自己信得过的贴身大丫鬟。 如今她在赌梅轩齐三个人回去,梅老太太会将他们的贴身丫鬟都送过来,她的贴身丫头见事情不对,就会按照她原来的嘱咐将这个重要的盒子也从梅家带出来。 只要她拿到了这个盒子,里面有她所有的嫁妆和梅轩齐给她管十年的八个铺子,有了这些之后,她打算带孩子们离开梅家。 第174章 梅老太太教子 果然她的三个大丫头和四个孩子的贴身丫头小厮全都来齐了。 三个大丫头发现自己主子和主子的亲生孩子全都没回,就意识到可能就是这天了。 于是她们不但带了那个盒子,还将现在她们院子里能带来的所有值钱的东西,现银首饰头面,贵重的徽墨,名贵的鲛夜纱衣裙,每个人都尽可能的带了最值钱的东西,但是,是她们姑娘自己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们还去告诉了四个小主子的仆人,这几个贴身的小厮和丫鬟也极其机灵的避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收拾了自己小姐和少爷最值钱的东西。 这几年积累下来的银票和小姐们的首饰头面,少爷们手上有的私产,虽然年纪小这些东西都还不多,但也是尽可能的能带就带了。 袁芷溪清点了一遍,这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夸丫头们,好,太好了,干得好。 两个少爷两个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厮们和原来带来的丫头小厮会合,得知了这几天的情况,见到了受伤严重的小主子,一个个气得不行,上下同仇敌忾的打算离开。 袁芷溪既然打算走了,还是想告诉舒心一声,跟舒心说了之后,舒心一想她娘俩如果没有袁芷溪这个当家主母主持公道,她回去之后就会是砧板上的肉,翁慧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梅老太太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们,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她可以忍,但女儿如果还碰上像如今这样的事儿又该如何呢? 舒心对袁芷溪说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害怕袁芷溪不答应,舒心又说我的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她悄悄瞅着你的丫鬟们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所以将我们院子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带了出来。 舒心对着袁芷溪打开了一个盒子,袁芷溪没想到舒心也有不少的银票,便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舒心道:“都是正经府里赏的和自己的月银,因我极其节俭,当丫头的时候,吃住在府里,当了妾室还是吃住在府里,有份例。 所有这些年得的赏,月例银子,还有二爷在我做通房丫头和提了我为妾室之后都分别赏了我一次银子,这两次算是比较多的。” 又提到梅家二爷,两个人都有点沉默,她俩都知道梅轩齐心里有人,也都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曾经想过和梅家二爷好好过日子。 但如今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 那边开宗祠改族谱的事办完之后,梅老太太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将这次来回的车夫叫了来问话。 车夫回禀:“就隐隐绰绰听到的消息,好像是二爷教子,拿鞭子抽了几位小主子,几位小主子都受了伤。” 梅老太太听完,愣了一会儿,忽然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你去袁芷溪的院子里看看吧,是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又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带走了?” 梅老太太又命人把儿子梅轩齐叫来,问他在梅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轩齐只得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梅老太太道:“翁慧身体不好,你怜惜她,你想留住她的命,那是你和她之间的事,凭什么打孩子去讨好一个妾?你不讲理的么? 你这么护着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吴霜霜,可即便是吴霜霜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听到母亲这样不留情面的评价,这样的用词,梅轩齐蓦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梅老太太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她是如何骂如意的? 这个吴霜霜要真是个好的,当初知道冤枉了如意,一早上不会派人把你叫走,会直接让人告诉你真相,不论写一个条子还是托人传一个口信,不耽搁那一早上,只怕如意都能活下来。 而且这事不能细想,她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没丢的?她当天回去就知道了,你说她因此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一晩上没睡好,居然头天晚上不知道传个信来? 别说什么可能晚间临睡才发现,怕打扰。她可不是这样老实规矩的姑娘家。 吴霜霜曾经为了第二天参加好友的及笄礼,又想力压主角,半夜三更来找你开库房,借走我当初陪嫁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 她找门房找更夫的把你叫起来,你又因为她去找你嫂子开库房,这样的事你嫂子又派人来问过我。已经是把我们整个宅子所有的院子都惊动了。 那年你十四岁,我不想让你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伤了脸面,点了头。 能为了一己之私办出这样事的姑娘,却不能晚上来告诉你一声冤枉了别人。她一晚上没睡好?一晚上没睡好的是罚跪了整夜的如意。 如意虽是个奴婢,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她从小在你身边伺候,她会不会拿人东西你真的没数吗? 还是说,只要是吴霜霜说这是黑的,那就是黑的,说是白的就是白的?你想都不会想,查都不会查? 如今你又要犯浑了么? 你想让有心疾的翁慧好好活着,但你不能再拿别人的命,健健康康的命去填在她挖的坑里头。 你总说吴霜霜有心疾,要让着,护着,你担心她有心疾会死,但最后死在她前面的是健健康康的如意。 我原来也是喜欢过吴霜霜那孩子的,你们二人青梅竹马,年少相知相伴,两个人生得又好,并肩立在一起看了也是赏心悦目。 咱们两家又都是商户人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吴霜霜那孩子见了我嘴也很甜。 可她办的这些事让人喜欢不下去啊。何止是这两件?” 梅轩齐道:“霜霜她只是个性有些掐尖要强。” 梅老了太太道:“要强自己强,她那算什么要强? 你媳妇袁芷溪是个要强的,虽然她可能没有这份为梅家的心气了。 要强的人有没有良善的底子,也能看出来。 当初如意去了,你难过得整天整天一语不发,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事以为你自己能想明白。 后来吴霜霜死了,你就像没了半条命,死者为大,我也就不说什么。 我两个儿子都不争气,我也像所有的娘一样犯了糊涂,总觉得娶个好媳妇,儿子就能变好,可这个儿子不好,其实只是害了好的媳妇儿。 不过若自私的想一想,也多亏有了好的媳妇儿,我总归有了好的孙子,你们俩兄弟虽然不争气,但是梅隐熙是好的,梅隐舟、梅隐之那几个,各个都是好的。 你为了梅若林那么一个歪瓜裂枣,伤了几个好孩子,失了这些孩子,你这二房就算是败了。” 一会儿老嬷嬷来回禀老太太,不仅袁芷溪院子里值钱的,她的东西都没了,就是舒心院子里也一样,不过这俩人都规矩,属于公中和府里的东西一点没动。 梅轩齐听了莫名其妙:“您这话什么意思?” 第175章 梅老太太提分家 又见那嬷嬷取出一个盒子呈上来道:“这支钗在翁慧院子里找到了。那对镯子还在查。” 老太太又问这嬷嬷道:“我的马车备好了吗?” 这嬷嬷先回了老太太:“已经备好了。” 这才对梅轩齐道:“回二少爷,老奴想这个意思,大概是二少奶奶和舒姨娘可能不打算回来了。” 梅轩齐这一下如遭雷击,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可能,怪不得不吵不闹,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一时间呆呆地坐在那里,心头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他如何能让她们从他身边离开? 又茫然地看着那钗,梅老太太见他这副神情就道:“我现在要去一趟梅园,你和你大哥虽不争气,但我怎么着也是要保住梅家的第三代。” 见儿子还是傻傻的,叹口气道:“你要不要去追回你的媳妇和舒心,还有你那几个孩子,如果想就和我一起走吧。” 梅二爷这才回过神来,立马起身道:“我和母亲一道去。”只是刚出门,就见得了消息的翁慧带着梅若林也急急地跟了出来。 翁慧说道:“二爷,我跟您一道去吧。这事儿是因我而起的误会,我去了向主母和苏姨娘告个罪,也让梅若林给哥哥姐姐们赔个不是。 求她们不要再和爷置气了,好好的跟二爷回来过日子。” 梅二爷听了眼神之中就有些松动,转头看自己的母亲,梅老太太已直接上了马车。 二爷吩咐身边的小厮:“你去给翁姨娘和小少爷套马车。”他自己跟上了母亲。 刚上了母亲的马车,就听车里的嬷嬷说:“只怕是因为这钗坐不住了,顺心查到了这支钗就走,什么也没说,那翁姨娘追上来打听,顺心反倒又问了她镯子的事。” 一主一仆正聊着,见梅轩齐也挑帘坐进来,老太太就道:“挤我这来做什么?” 忽又叹道:“我跟前的顺心原本是叫如意的,因为你给自己丫环也取了如意的名字,我就给她改了名。说起来,顺心和舒心、可心、称心、如意都是那一拨入府的。” 三个人俱都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嬷嬷道:“二爷约摸是想来问问那支钗的事儿。” 梅老太太道:“你媳妇儿丢的这支钗是我送的,她和马静凌一人有一支。 你媳妇儿去梅园之前就告诉我了,我帮她查着,也有几个可疑的下人我是让人盯着的。 我估摸着你媳妇大概在梅园说了什么,是故意着打草惊蛇的吧。 巴巴的有梅园的人跑到咱府上来找了我盯着的那几人中的一个,那人得了信儿,慌慌忙忙的,想把这支钗出手卖掉,被我们人赃俱获抓了个正着。 这事,你去问问你那位翁姨娘,她只怕也是坐不住的,别在这儿跟我挤着了。” 梅轩齐心想:原来她真丢了一支钗。也不是为了威胁别人,不过是要打草惊蛇,敲山震虎。 这嬷嬷道:“这本不是普通的钗,老太太当初当见面礼送的,这一支的手工就够费了,上面镶的一等一的翡翠就有六十多块,是六支立面的冠钗,真正精致好看得很。” 袁芷溪没想到老太太会亲自来梅园,她想过梅家二爷一定会撒个谎说他们生病了诸如此类。 由此想到梅老太太一定会为她加派人手,女人孩子在这住的时间长了,家丁护院总要有的,孩子们既然“全都生了病”,那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有机会过来。 却没有想到知子莫若母,老人家又找了车夫回去问话,知道真相之后立刻动身赶来。 梅老太太,虽然听说孩子们挨了鞭子,却也没有想到伤势如此之重。 等她一个个的看过来,那心头的怒气简直压也压不住,终于回过身反手就抽了跟在身后低着头的梅轩齐一耳光。 梅轩齐见母亲动怒也只得撩袍跪下。 袁芷溪虽然内心早与他分崩离析,但此刻毕竟还是梅二爷的妻子、重要的是梅老太太确实生气了,她还希望这个老人家健康长寿,耳聪目明,好好的呢。 所以袁芷溪在夫君跪下之后也跟着跪下了,说道:“母亲请息怒,自己身子要紧。” 见他俩跪下了,舒心、翁慧也都跪下了。 梅老太太心疼孙子孙女们,又生气又心疼那泪也落了下来。 梅轩齐见此更是不敢起身。 这一屋子孩子受伤的躺着,父母亲和姨娘都跪着,老太太在嬷嬷的搀扶下无声地落泪,整个房间里诡异的安静。 梅老太太吞了老嬷嬷送的一丸药才勉强安定下心思来。 老太太终于开口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这是要逼死你媳妇和你孩子吗?” 叹口气又道:“既如此,我就分家吧,你带着翁慧和梅若林自立门户,现在就走吧。 要什么,想分什么走,自己拟个单子来我看。” 天下的儿子到了自己母亲这里,装可怜都是一样的。 梅轩齐心想分家可以,但若是让他只带走翁慧和梅若林,那不可能。 在他心里,自己媳妇儿袁芷溪和四个孩子,还有从小就跟着自己的丫头舒心,和女儿梅若兰,那都是自己的人,若要分家,那必然也要带着她们跟着自己。 于是梅轩齐说道:“母亲若是不要儿子了,要撵儿子出去,儿子无话可说。 但袁芷溪是儿子的妻子,舒心,也早就是儿子的人,她们俩和孩子们,儿子都要带走。” 梅老太太道:“让你带走,她们还有活路吗?你问问她们可愿意跟你走。” 第176章 长兄如父 于是梅轩齐转而看向自己的妻子,袁芷溪知道这话不好接,虽然老太太明事理,很多时候能站理不帮亲,已实属难得。 但儿子毕竟是亲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若自己公开说不愿意跟着梅轩齐了,就是老太太只怕多少也有些芥蒂。 于是袁芷溪低头道:“这次夫君是伤着孩子们了,问问孩子吧,我这个做娘的跟着孩子走。” 这帮孩子刚刚被父亲打成这样个样子,一个个都不愿再理他了。 梅太太突然道:“孩子们都还受着伤,先等他们把伤养好,再问问他们的心意。” 又道:“芷溪和舒心起来。” 梅轩齐见老太太并未叫自己和翁慧起来,他自己跪着没关系,于是说道:“母亲,翁姨娘身子不好,也让她起来吧。” 老太太道:“既是身子不好,就该惜福,偷人家钗这种事儿,是觉得做起来不够心惊肉跳吗?还在梅园闹出事来,让全家不得安生? 你既一心一意向着她,你带她离了梅家就是,又何必还非要拉着你媳妇和舒心?” 梅轩齐不敢接这话,怕丢了媳妇和舒心。 嬷嬷扶老太太坐下,芷溪亲自奉了茶。 梅老太太又看向翁姨娘道:“我听说二爷特意将孩子绑在你院子里挨鞭子,就是为了给你出气。 合着这几个孩子被打成这样,最后出声求情的是几个医倌,我想问一下翁姨娘,当时是心疾发作昏过去了吗?” 翁姨娘道:“二爷发怒,是因为孩子不听他的话,拒不道歉认错,妾身并不敢忤逆二爷。” 梅老太太道:“你倒是个伶俐的。孩子为何要道歉?隐舟身为二房长子,教育欺负人辱骂人的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 自个的孩子教歪了,倒还有脸红口白牙的换一套说辞。” 老太太刚一进梅园,就有几个老嬷嬷出来相迎,梅轩齐起先没当回事儿,现在想来这几个老嬷嬷跟着老太太往袁芷溪院子走的这一路上都在跟老太太回禀事情,快到门口了才告退,大概是已经分别把梅园发生的事情摸了个门请,又全都告诉老太太了。 梅二爷并不太清楚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事儿,他只大概知道梅若林与梅隐之发生了冲突,梅隐舟又帮着梅隐之出头打人,现在听了老太太说的,还有什么辱骂欺负,听起来倒像是梅若林的错。 老太太道:“你俩就在这跪着,横竖着比,都比挨鞭子舒服了不少。”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奶奶!” 小小个子的梅若兰向梅老太太奔来,老人家一把搂住:“你怎过来了,奶奶一会儿去你院子里看你。伤怎么样了?” 梅若兰道:“若兰等不及了。伤口没有以前那么疼了。”说着先退后两个步规规矩矩的朝老太太施了个礼。 又一看父亲和翁姨娘一前一后的跪着,如何向跪着的父亲行礼也没人教过,小姑娘想了想,朝父亲跪下,然后施了个半身礼:“见过父亲。” 梅轩齐心道:老太太真是一点脸都不给自己留啊。 看着梅若兰平素里白净红润的小脸如今只剩下苍白,两个小手包得象两个包子,忙道:“快起来吧。” 老太太也一连声道:“来祖母这,祖母有话问你。” 梅若兰起身,老太太搂着她问:“若是奶奶让你父亲带着翁姨娘和梅若林出去住,你觉得好么。” 舒心听了不由得紧张,怕这孩子说错了话。 梅若兰问:“那三哥哥还在家住么?”因两房并未分家,二房长子梅隐舟在家族里的排序是老三。 老太太道:“当然,隐舟还住在家里。” 梅若兰道:“父亲的事,女儿不敢说好与不好,全凭祖母做主。但若兰想和三哥哥在一块儿住,他去哪住,若兰就想去哪住。” 老太太道:“原来我们若兰这么喜欢你三哥哥呢。” 小姑娘低头道:“三哥哥象父亲一样……我心里想的父亲一样……” 梅老太太道:“这话怎么说?” 梅若兰道:“父亲是若林的,会抱他,会举高高骑大马,会领着他出门,会给他买各种好吃好玩的,还给他打了长命锁,若林常常来炫耀……父亲见我都不笑的,也不是,父亲见舒姨娘和我都不笑的,总冷着脸…… 父亲讨厌若兰……父亲不喜欢若兰要搬走,不要若兰了也没关系的,若兰有三哥哥。 三哥哥见我羡慕若林,会让我骑他的大马,他和四哥哥轮流背着我。 三哥哥在外面得的好吃好玩的,都会分若兰一份。 女塾里的功课不明白,也是三哥哥教的。 不到膳时肚子就饿了,姨娘不许若兰先吃东西,说膳时就不好好吃饭了。 是三哥哥带我去大厨房偷吃的,因为要掩护我逃跑,是四哥哥出去顶的包。 上次爬树和偷偷去河里摸鱼那事,是…..” 里间躺着的四哥哥梅隐之急得大声道:“我的好妹妹,这些不说也可以的。” 梅老太太听了,沉默了半晌,吩咐嬷嬷道:“你去问问几个孩子是不是都这么想的。”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的贴身小厮和丫头一一过来回话,皆是一样的,跟着母亲和三哥哥走。 梅老太太道:“长兄如父,是丧父无父的境况下,而今你这么大个父亲好好的在这儿,可在孩子们心里早都不在了……屈着孩子们了……” 又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梅轩齐听了若兰这番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若林好,是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母亲,如今这孩子能开心一天便开心一天。 他心有偏向,确实忽略了别的孩子。 不过这两个大些的儿子他也是用心疼爱过的,那时他虽然心里放不下过去,但也打算和袁芷溪好好过一辈子,特别是隐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身份,怎么会不疼爱? 可芷溪不打算和他好好过了呀,老三老四怎么来的,一个就已经是勉勉强强,后者是直接用了强。他还能怎么办呢,但凡这几个孩子的娘能给个好脸色…… 就听隐舟的贴身小厮来回禀梅老太太说道:“禀老夫人,我们少爷原话说不必搬出去,也不必分家,但他的想法,也不知合不合适,想问问祖母的意思。” 这下梅老太太实在是吃惊,隐舟那孩子说的不想搬出去,也不必分家? 第177章 隐舟的想法:接管一半 梅老太太坐在隐舟的床前,让其他人都出去,她要听隐舟这孩子说说心里话。 梅隐舟见祖母来了,早已经撑起身子靠着软包坐起来,先与祖母见礼,梅老太太按住,让他不要乱动,免得牵扯到伤口。 众人都退出之后,隐舟直接道:“我想像大哥一样,不知祖母觉得孙儿能行吗?” 老太太眼角眉梢升起喜悦:“孩子,你怎么想的?你跟祖母说说。” 梅隐舟道:“祖母将父亲赶出家门去自立门户,于父亲的名声不好,于孙儿的名声也不好。将来三个妹妹都要说亲事……” 梅老太太点头,心道:梅轩齐若是被她赶出去,肯定落个宠妾灭妻,苛待嫡子的名声。 但儿子毕竟是打了隐舟这孩子才被她赶出去,少不得也会有另一些议论,诸如老太太偏袒孙子,父亲教子就被赶了出来云云,在孝道这一点上于孙儿也不利。 父亲宠妾灭妻,老太太偏孙子,不管是何种议论,于梅家家风的名声都不好,三个小姑娘以后议亲…… 梅老太太道:“可若不将你父亲赶出去,如果祖母没想差了,你母亲会带着你们几个离开了吧? 祖母即使知道这些,终归还是要保住你们几个在梅家,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和你们相比,梅家的名声钱财土地都得排在后面。 梅家若想好,就得一代代有人,人是根本,有了对的人,这些东西包括名声都能再回来。 祖母不但想要留下人还想留住心,梅家才能走得长远。如此一来,你那个糊涂父亲不走,又怎么两全?” 梅隐舟道:“父亲心里看重翁姨娘和若林,那是父亲的心意,做儿子的……纵有些难过,原也不该有什么置喙……总是强求不来的。 只是弟弟妹妹既然已经都指着我这个做哥哥的,我这个哥哥就想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来。 孙子大胆向祖母提出,像大房长兄一样,分出父亲所管产业的一半,也交到祖母手中,由祖母教我如何经营。” 梅老太太,第一次在自家人身上看到了她期盼已久的心气儿,就是那种这些梅家人是我的责任,我得为他们遮风挡雨,我得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了的那份心气儿。 是那种他们指着我,信任我,我就得担起来的那份不辜负;我为了他们也要拼一拼的那股子当仁不让。 梅老太太的心里说不出是喜悦兴奋还是心头大石落下,她眼睛里,升腾起一片光彩来,抓着梅隐舟的手说道:“好,好,真好,这样最好。” 她站起来,高兴得在这小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坐下:“祖母答应了。” 却没看到梅隐舟低头掩过自己脸上的落寞,他本来的心愿是从文的,今年本应下场科考了。 梅老太太兴奋地说道:“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了点,但你爷爷也是你这么大就不得不接管生意了。 所以其实也可以的,也不算小的。 以后,你和你大哥就跟着我……好,这样好。只是你母亲那里……” 梅隐舟道:“母亲那里我去说,只是父亲那里……” 老太太道:“你父亲那里我去说!” 祖孙俩相视一笑。 众人见老太太从里屋出来,脸上还带着因喜悦而生的笑意,神采奕奕,腰背都挺直了,眼眸里一片光彩。 梅若兰童言无忌:“三哥哥给祖母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老太太笑道:“正是灵丹妙药,一颗定心丸。” 梅老太太把儿子叫来,让他将手中的产业分出一半来交给隐舟管,因着这孩子年龄到底还小了点,所以和他大哥一样是老太太带着管。 梅二爷听了松了口气,在他眼里,媳妇儿是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交到他们手上,又不是给了外人。他原以为挨了打的儿子会想要离家出走之类。 如果他们只是要钱要管家权,他通通都可以给他们,更何况他把隐舟打成这个样子,又听了若兰那番话,心里的歉疚撑得满满的。 便道:“交给隐舟,儿子没意见。” 又问:“芷溪、舒心和孩子们都不走了吧? 隐舟……怨恨我么?” 梅老太太道:“你既舍不得你媳妇,平素里又把日子过成这样? 上次你一口气支出去八个铺子的收入,那比一年三千两高多了,我就觉得你心里对芷溪不一样,既如此,平时就对人家好一点儿,在自己媳妇面前低个头厚个脸皮也不丢人。” 想起什么了又道:“你对舒心和若兰总冷着脸干嘛?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如意一走,另外三个丫头也冷了心,你还发呆呢,人已经走了两个。舒心不是你转心眼子留下来的么?怎的又不好好对人家?” “你看我做什么?你当你大嫂看不出来?你舍不得这几个丫头,但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你要留下舒心,又开不了这个口,毕竟你有愧于如意,也明白她们是物伤其类,秋鸣也悲,对你冷了心。 你大嫂那时送了多少一等丫头过来给你补缺?你每次都不要,不就是要留下这最后一个?怕有人来了,舒心就走了。 你既不肯放人,又把人收了通房丫头,现如今又不好好对人家?原来不还知道一等丫头的缺不补,但二等丫头和粗使丫头要了不少,怕累着你家舒心了么,如今对人家母女冷个脸又是怎么了?” 那边梅隐舟在与母亲袁芷溪聊:“不论我们自立门户,还是父亲出去自立门户,都不太好,事情还未到非得走这一步。” 第178章 两边都起了杀心 梅老太太问道:“那支钗的事翁慧是怎么和你说的?” 梅轩齐不敢明说,翁慧说是娘的偏心眼造成了她的忿忿不平,她的下人才为了给她出气,一念之差去偷的。 翁慧在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哭哭啼啼地对梅二爷说,那个钗虽然明面上是只有马静凌和袁芷溪有,但是这两支钗上用的翡翠全是一块大原石上切割下来的。 虽然冠钗只有两位正妻有,但是切割下来的翡翠还有较小些的做成了项链、耳环、戒指、手镯,大概还有十来件,件件都是精品。 老太太挑了一条翡翠项链,一对耳环,两只单钗送给了舒心。 也就是说,整个二房只有她没有。她知道下人替她偷了东西,已让人还回去,不想下人怕事情败露后的责罚,居然联系了销赃的渠道要把冠钗卖了。 她知道后,又想保住这支钗,又想保住这个仆人,就将盒子里的钗换了。老太太他们人赃俱获的是另一支她自己的钗。 想不到这仆人被抓后竟然反咬一口,为了脱罪居然把错处都往她身上推。 而老太太手下的顺心抢在她打算去还钗之前,在她院子里拿走了钗。 说完又嘤嘤地哭,要梅轩齐想办法保她。 梅二爷如今不敢这么说,只含糊道:“说是有下人一时眼热,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又道:“儿子为翁姨娘求个情,这事原是她没办好,当初将那下人和钗直接往娘跟前一送就好了,她还想保着一个贼,倒是没必要。” 梅轩齐不知道的是,如今那个车夫得了老太太的嘱咐,一边驾着车一边可是听着身后的动静。 翁慧声泪俱下的为自己脱罪的说辞,这个车夫听了个七七八八,已经全都回禀了上来。 而今梅老太太见儿子对自己也不说实话,反而倒是听信了翁慧的一番假话,气儿不打一处来。 这番假话漏洞太多,以至于老太太都不知道该先戳穿哪一个。 当下听了儿子的这句话便冷笑道:“我看想保着一个贼的倒是你。一个贼主说的话,你倒是都信了。” 老太太忽然又想起了梅若兰今天的一番话便道:“如果别人有,自己没有,就要去偷,那你们二房翁慧的院子应该早都被偷了无数次了吧? 你这个偏心眼儿又糊涂的,有多少东西是翁慧和梅若林有,但是你二房别的人没有的,怎么不见别的人动了什么眼热的心思要去偷? 我之所以赏了舒心几件首饰,是因为你为了哄翁慧开心,常常购买首饰送她。 芷溪和舒心可不就得靠我想着了。你自己倒是睁开眼睛瞧瞧,翁慧头上身上穿的戴的,你在看看舒心身上穿的戴的,翁慧是回回都要把芷溪比下去,还别说是舒心了。 我听说她最近嚷嚷自己丢了一对镯子,你又在寻摸着几倍的首饰要补偿给她? 你要是这么干,你信不信接下来她的首饰会经常性地丢了?毕竟丢一件来五件,丢一件来三件。 我劝你收一收,你这位翁姨娘就没有几句真话,偏偏你都信她。 不但那支冠钗是她指使下人去偷的,也是她被芷溪吓得让下人赶紧去卖掉的,最后还是她想把这个下人推出来顶包。 就是那对镯子究竟是丢了,还是她自己卖掉了换钱,再找你来要新的都还不好说呢,她还借此无凭无据地,就做了个局诬陷舒心。” 梅老太太又想起来,便道:“你不是问隐舟是否怨恨你么? 我倒没问过他,但这孩子说,父亲看重翁姨娘和梅若林,那是父亲的心思,作孩子的不该置喙,他虽然有些难过,但也知道是强求不来的。 我看这孩子未必怨恨你,只是这顿鞭子让他知道了父亲靠不住,你为了取悦一个姨娘不明事理,他不得靠自己为弟弟妹妹和他母亲撑起天地来?” 梅轩齐道:“一个半大孩子,这小子还真跟儿子抢二房家主的位置?他为弟弟妹妹和芷溪撑起来?连他在内都是我儿子,我的女人妻子孩子,我用他这小子撑?!” 梅老太太道:“你的孩子,你的女人现在都是相信他,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的事,哪一点不让你的孩子和妻子寒心的。 翁慧偷钗这件事,我会问袁芷溪的意见,毕竟她是二房的当家主母又是失主,而且整个梅家后宅内院的管家权,我也打算全都交到袁芷溪手上,已经和大房打过招呼了,等她从梅园回去后就全部交接给她,所以这事儿交给她来处罚。 你若是不信翁慧是偷这钗的主谋,那个下人还关着呢,你可以亲自去问话,也可以找翁慧去和她对峙,假话是经不起细节的,你就去听听看吧。 这件事情从开始怎么起的,怎么说的,怎么办的,遇到了哪些人,经过了哪些事儿,翁慧是怎么吩咐的,这些时间点和方方面面的人都要吻合的上,不是一个假话,几句话就能带过去的。” 梅老太太又唤了嬷嬷来问:“翁慧跪够两个时辰了么?” 嬷嬷道:“已经到了,让她回去了。” 梅老太太又问:“那他呢?” 嬷嬷道:“二少爷被您叫来问话,倒还差半个时辰。” 梅老太太道:“你回自己院子里跪着去。” 翁慧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心里这个恨:这个死老太婆,一次次的让我没脸,首饰不见赏给我,当着这么多下人孩子的面倒让我罚跪。 我得想法子弄死这个老太婆,等弄死了她,再对付袁芷溪和舒心。这次只打了那些小杂种们,还真是不够! 另一边梅老太太对嬷嬷道:“听马夫传来的消息,这个翁慧倒是个伶牙利齿的,又歹毒脑子转得又快,心思又不正,偏偏说的话二爷又很听,这样的人只怕是留不得了。” 又问那嬷嬷道:“她和吴家的关系查清楚了吗?” 第179章 没救回来的人 这嬷嬷道:“查下来,翁慧应该是吴霜霜的庶妹。外室所生。” 吴家长子吴然身子不大好,只怕吴霜霜和翁慧这心疾的毛病是从吴然这来。 吴然成婚后,与妻子温暖生一女吴霜霜,婆母说吴然身子不好要好好调养,让温暖多照顾夫君,就把吴霜霜抱走了。 吴霜霜在婆婆院里长大,温暖就负责一心一意照顾夫君吴然。 吴家婆母要温暖从吴然弟弟吴非那过继个孩子,自己不要再生了。毕竟吴然身子不好,吴霜霜也有心疾,再生就不必了。 温暖就没再要孩子,全心全意照顾吴然。可吴然却有外室,瞒着妻子,与外室在一起七八年,还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和外室姓,就是翁慧,儿子抱回去骗温暖是弟弟吴非的儿子过继给吴然,取名吴昇,这个儿子一直是温暖养着。 梅老太太道:“那翁慧怎么会变成奴籍,成了丫头,又再次被主家发卖,然后被轩齐买了回来纳了妾?” 这嬷嬷道:“大概是吴家婆婆对那外室有了去母留子的心,知道翁慧也有心疾后就更不打算再养着这外室了,吴昇抱回来一年后,外室那宅子进了盗匪抢劫,又杀人又放火的,当时说宅子里一对母女都死了。那时候翁慧大约也就三四岁。 而今看至少翁慧是没死的。不知怎的落在人伢子手中,成了丫头,又多次被主家转手发卖。 直到被二爷无意撞见,买回来纳了妾。” 这嬷嬷停了停又道:“翁慧如今已经被二爷消了奴籍,是自由民之身。” 见老太太动了杀心,这嬷嬷少不得提醒这一句。 老太太问:”他何时办的这个事?” 这嬷嬷道:“翁慧生下梅若林之后。” 梅老太太道:“那舒心呢?” 嬷嬷道:“二爷并未给舒心提身份。” “所以舒心还是奴籍?” “是。” 老太太明白跟随自己多年嬷嬷的意思,说道:“以前轩齐怎么宠她,我也没动过这心思。可她办的这些事,特别是串掇轩齐打孩子,不仅偷东西,诬陷舒心,还动到孩子们身上了。” 这嬷嬷道:“若不是二爷消了她的奴籍,就偷了主母贵重的冠钗去卖掉这事,都够了。” 梅老太太叹口气,转而道:“温暖到如今都不知道吴昇是她夫君的外室子?” “是,一手养大了,也快二十年了。” 这边梅轩齐听母亲说了翁慧偷冠钗这事儿交给袁芷溪发落,就来找自己媳妇儿。 袁芷溪见他来了也不施礼,也不奉茶,当着梅老太太的面,好歹还给他个夫君的颜面,如今彻底摆出不理人的样子。 梅轩齐见媳妇不理自己,也不生气,他最怕的其实不是袁芷溪冲自己发脾气,而是她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你挑不出一点错。 但每每她如此,他那心真是凉到冰窟窿里。 可但凡她有个眉高眼低的,比如那次早膳,她偷看他被他注意到,他心间那一软,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现在她冲他发脾气摆脸子,梅轩齐倒觉得高兴,这才是正常有的样子:她生气不是应该的嘛,自己打了四个孩子,哪个当娘的不生气? 起初担心她要带孩子们走,梅轩齐心里又慌又乱,而今听母亲的意思应该是不走了,颇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轻松。 见她生气不理人,他反觉得这才是自己媳妇呢,上去一把搂住,将那头埋在她乌发上道:“不走了就好。” 袁芷溪将他推开说道:“二爷是为了翁慧的事儿来的吧?” 梅轩齐复又将她拉在怀里抱着:“是夫君的错,孩子们的事,你的事都是我的错,翁慧的事是想来问问你,可更多是想来看看你和孩子们,前阵子在你院子外头转悠大半夜,就是迈不进这个门。” 袁芷溪却自顾自地说道:“二爷来的正好,我本也要派人去请二爷,有件事要请二爷的示下。 翁慧所偷的冠钗已一钗二卖,她找了两个买家,而且已收了第一个买家的钱,却让她的丫鬟带着一只普通的钗去交给买主。 那买主看着不像良善的,她的丫鬟差点让对方给打死,这丫头才明白过来,翁慧是想让她去死。 只要她死了就可以把诸如偷钗卖钗等所有罪处都放到她身上,这丫头想明白之后,又被我们抓住,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这钱本也是欠了别人的,只是暂时还没查到,翁慧收了银票转手存在哪儿了,翁慧是抵死不认。 如今对方买主着急要收回这笔钱,是二爷拿钱出来替翁姨娘还账吗?” 梅轩齐道:“真有这笔钱吗?别叫那些骗子给蒙了,翁慧既然抵死不认,也可能有些冤屈,比如她并没有收过别人的钱。” 袁芷溪道:“二爷是非要等到我们查到了之后咬自个儿的舌头吗? 妾身还有另一件事问过二爷。舒心的身契二爷能否赏还给舒心?” 梅轩齐道:“这个不行。” 袁芷溪听了便道:“二爷请回吧。妾身要去照看隐雪、隐画换药了。” 梅轩齐听了就有些闷,并不想走,又道:“翁慧的事你打算如何发落?” 袁芷溪道:“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吧。” 梅轩齐只得出来,闷闷地回去了。 回去后不久,听下人急急忙忙来禀报:“出事儿了。” 孩子们下次的药不够了,袁芷溪去了趟药铺,结果被人绑了票,绑她的人给门房送了信,说是咱们府上收了他买钗的银子,如今钗不给他,银子也不给他。 实在被逼无奈才抓了府上的人,让梅府的人带着银子去找他换人。 这里梅轩齐拿着银票翻身上马要去救人。翁慧突然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对着梅轩齐哭泣道:“二爷,梅若林也被抓了。” 她不敢把绑匪给她的信拿出来让二爷看,只含含糊糊的说梅若林也被抓了,请二爷一并救回来。 梅二爷听了也只得道:“你先回去,不要拦着马头,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 梅二爷是这么说的,但最后他只带回来了一个人,梅若林。 焦急等待他回来的梅老太太和孩子们急忙问他:“芷溪呢?”“母亲呢?” 第180章 这世上果真报应不爽 梅轩齐一进大门,将梅若林放下,并不敢看孩子们和老太太。 梅若林朝一人奔去,直扑向翁慧怀中,他欢喜得眼泪落下来:“父亲救了我。” 而梅轩齐见了翁慧亦大步向前,目眦欲裂,一把抓住她,问道:“绑匪给你的信呢?!到底给你写了什么?” 翁慧茫然道:“什么信?妾身不明白二爷说的是什么?” 梅轩齐拽着她前襟衣领的手一松,翁慧跌坐在地上。 二爷转身吩咐院内的家丁小厮二十多人和他去梅岭下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梅老太太听了,急道:“你的意思是芷溪掉下梅岭了?” 梅轩齐低着头,只是嗯了一声,就带着人急忙忙走了。 梅家二爷带着人找了三天,一无所获,每天孩子们等候在门口,见他一人回来,期盼的眼神被浓浓的失望和伤心取代,那样的四道目光,梅二爷几乎不敢多看一眼。 自从芷溪失踪,梅轩齐白天出门寻找,晚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芷溪掉下悬崖的身影。 那绑匪凶神恶煞道:“两个人,你带一份银子?!我给翁慧那贼婆娘的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怎么,你们梅家人各个都耍这种心眼?” 梅轩齐道:“确实只收了门房的报讯和信,翁慧并未提到信和赎金的事,只说儿子被绑走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一个人回去再取一份银票来?” 这绑匪道:“你当我是傻的吗,被你们骗了一次还要再骗一回。 本来你们梅家也算颇有信誉的商家,我家兄弟也说上次这贼婆娘刚卖了一对玉镯,以前是多次成交过的,可是却骗了我们这么大笔的银子。 如今我还会傻傻的在这里等你们送银票来?等会儿就会带着官府的人来抓我了吧。 既然只有一份银子,那就带一个人走,另一个人,得把命留在这儿。” 梅轩齐道:“如果一定要留一个人的命,那你把他们俩放了,我的命留给你。” 这绑匪道:“你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我把他们两个都砍下悬崖。 这事儿由不得你做主,既少了银子,就是我说了怎么办就怎么办,凭什么我还听你的换来换去。 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快点,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倒看看老婆和孩子,你究竟选谁?” 梅若林起先一直在嚎哭,拼命叫嚷着让父亲救他,那绑匪嫌他吵得不行,已经把他那嘴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而今他正在院子里炫耀,对着几个伤心沉默的孩子,得意洋洋:“父亲救了我,你们的母亲掉下悬崖了,啧啧啧,肯定摔成了肉泥了,正好喂了崖底饿极了的野兽。” 而梅老太太叫人绑了翁慧,下令鞭刑。梅轩齐被老太太叫过去时,翁慧正被打得惨叫连连。 梅轩齐少见的没有拦着,而是问老太太叫他来何事?梅老太太拿出一封信让他看,那天听了梅轩齐怒不可遏的话头,就知道有一封绑匪给翁慧的信,大概是被翁慧瞒下了。 这封信已经被烧了一半,但从剩下的一半残骸看,这绑匪要翁慧为梅若林交付赎金,并且将以往成交的账目附在信后作为胁迫。看起来,翁慧与他们远不止这一次交易,也卖掉了不少首饰。 翁慧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出来回禀道:“当天翁姨娘收了信看完,就命人拿火烛来烧掉信件,又听闻二爷要去救少奶奶,翁姨娘慌忙赶去。 这边火烛撤下来的时候信件还未烧完,自从翁姨娘的大丫头卖冠钗被抓之后,这院子里的人心就散了。 顺心姐姐也嘱咐过我凡事留心,我就将这信件没烧完的部分留了下来,如今老夫人派人来院子里查信件,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封信。” 梅轩齐平静地翻看了信件的残骸,他走到已结结实实挨了三十鞭子的翁慧面前,问道:“你就算想瞒着这封信,瞒着你偷卖首饰的事儿,但你哪怕说一句梅若林被绑了,绑匪也要赎金,你为什么不说?” 翁慧无言以对,半晌才忽然抬头道:“二爷如今是怨着妾身了吗?妾身是想瞒着偷卖首饰的事儿,但我也不是故意不说赎金的事儿,那会子又急又乱自然就忘了。” 梅轩齐平静地说道:“你撒谎,梅若林也有心疾,你其实在拿这个儿子赌。如果我救了他,没有救回芷溪自然你是高兴的。 如果我救了芷溪,这个儿子反正你也不打算要了,还能利用他换我深深地愧疚,帮你度过眼前的难关。” 翁慧瞪大了眼睛:“你何时知道梅若林也有心疾的?” 梅轩齐道:“这次我把他救回来之后。当时他的嘴唇和皮肤不仅发白,还呈现蓝色,我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好友,她小时候初发病时就是如此,她也有心疾。” 翁慧说道:“二爷这是屈着妾身了,妾身哪能把自己的儿子都舍了。 他是在二爷怀里长大的,二爷向来宠他疼他,我若向二爷固宠,有这个儿子在才是正理。” 因被打了又患有心疾,翁慧说这些话都是断断续续,气喘吁吁。 若是平时,梅轩齐早就护上了,而今他只是挥挥手:“带下去吧。母亲的家法对你只是小惩大诫,你好自为之吧。 我以前觉得你伶牙俐齿实在可爱,如今却一句也听不下去。” 等到翁慧被人带下去,梅老太太忍不住埋怨儿子:“原来你总说要对梅若林好,因为将来迟早有一天他会要失去母亲。 可如今失去母亲的是那四个你没有好好对待的孩子。 我嘱咐过你,就算你怜惜她们,也不能拿好好的人,健健康康的人去给她们的错处填坑,当年你填了如意,现在你又送了一个芷溪。 你也走吧,我也不大想看到你。我纵使没有心疾,也要被你气出来了。 另外,芷溪的四个孩子和舒心若兰我都挪到我院子来了。” 梅轩齐并未多言,告退之后回了自己院子,而今,他的日子就是白天出去找人,晚上整夜失眠。 快天亮时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见自己在新婚夜掀了盖头,对一脸羞涩,满含憧憬的袁芷溪说道:“我可以和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做一辈子的夫妻。 但我不会喜欢你,不会为你哭,不会为你笑,不会为你着急,不会为你揪心,不会为你撕心裂肺,不会为你辗转难眠。 而这些,有一个叫吴霜霜的女孩都让我经历过,包括这世上初次的那份怦然心动。我不会再有第二份这样的心动,请不要越我的雷池一步,希冀感情。守着规矩,在感情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把日子过着就行。” 梦里,袁芷溪温柔憧憬的目光变成惊讶和受伤,她眸中光彩尽失,点点头,眼泪流出来,嘴角却带着笑,她说:“好,那就如此吧。” 梅轩齐蓦地惊醒,独自呆坐,那泪水就那么流了下来。 如今他终于知道他喜欢她,会为她哭,会为她笑,会为她着急,会为她揪心,会为她撕心裂肺,会为她辗转难眠。 这世上果真是报应不爽。 第181章 以身试险 那边梅老太太在和身边的嬷嬷商量:“有了绑匪的这封信,有几个丫头当人证,如果将翁慧送去官府,不知会判个什么样的刑罚。” 这嬷嬷说道:“这信上列的东西除了冠钗和少数的几样,其它的都是二爷赏的,她卖掉她自己的东西,虽然说出来不好听,却也上不了刑罚。 偷来的冠钗和其它这几样算是赃物,这些加起来数也不少了,按这个数,大概最重判个流放和苦役。” 梅老太太道:“若最高也就判流放或苦役那就不够,不够一劳永逸。” 这边翁慧挨了打被抬回自己院子后,越发恨梅老太太。 如今在梅园,可比回主宅好动手,而且梅轩齐最近忙着找人也顾不上。 翁慧打算动手除掉这个惹人厌惹人恨的死老太婆。 可她兔死狗烹,想害死自己贴身大丫头,让她身边的人,人人自危。心思活络的各个在为自己找出路,于是梅老太太很快得知了翁慧大概要对自己不利。 梅老太太震惊之下,想:既然她想投毒害死我这个老太婆,我何不成全她呢? 于是问这嬷嬷道:“如果加上投毒害人性命呢?” 这嬷嬷惊道:“老夫人,这个心思还是放下吧,您这身子骨不比年轻人,是药三分毒,何况本身就是毒药。 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几个孩子如今可怎么办?” 梅老太太道:“再不除了她,我也保不起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三长两短。” 翁慧觉得这次动手并不是太顺,但这种不顺加总是提心吊胆,却让她觉得这次动手能成。毕竟好事多磨嘛。 她想:袁芷溪这个当家主母掉下悬崖,梅轩齐已经找了七天了,估计这人是回不来了。 而她这次事成了之后,梅老太太也会归西,自己就给他们凑一个“好事成双”。 想到这里,居然忘了自己的鞭伤,自己乐出了声,然后又立马感觉到牵扯了肚腹上伤口,疼得她直抽凉气,心里又忍不住骂了梅老太太几百次。 梅老太太最喜欢的三道点心,两甜一咸,今天全都上了,咸鲜口的鸡丝芙蓉卷、清甜的玉露枇杷糕、莹透酥润的白玉碧荷盏。 因为家中接二连三的生事儿,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的梅老太太总算是将这三道点心吃了不少。 袁芷溪是被梅若林故意撞下悬崖的。虽然绑匪要梅轩齐二选一时,他犹豫不定,可袁芷溪觉得,他那句:“我选梅若林。”就卡在嗓子眼里,眼神飘忽,不敢与她的目光接触。 绑匪先收验了银票又说了一句“那我先放了一个人,”话音未落,梅若林就已经挣扎着朝梅轩齐跑了过去,但他却先拐了一个方向,撞向了旁边的袁芷溪。 绑匪为了威胁,本就将二人置于悬崖边,梅若林这半大小子使的力气着实不小,这一撞袁芷溪脚下打滑,几乎是后仰着,直接掉下了悬崖。 不论是绑匪还是梅家二爷冲过去都没能抓住袁芷溪,就这么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她就掉了下去,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袁芷溪掉下去之后,感觉自己不断地撞在各种树杈枝桠之上,连续不断地撞击,终于让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一只脚被挂在了不知什么藤蔓上面,而她正倒挂着,在半空中晃悠。 不论往上看还是往下看,既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而全身上下都传来剧痛。 就在袁芷溪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道:“你还挺聪明的,想出来这个法子摘灵芝王。” 什么灵芝王?哪里来的声音?难道自己幻听了? 袁芷溪因为被倒挂着,看不到声音的来处,只感觉那个声音并不远。 袁芷溪求救道:“我是从上面山崖掉下来的,不是摘什么灵芝王的。” 这人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平白无故地要费这么大力气救你。 要想我救你也行,你先把那株灵芝王帮我采到。” 袁芷溪只得道:“你说的什么灵芝王在哪里?我看不见。” 那个声音说道:“你会荡秋千吗?你现在让自己的身体摆起来,等你把自己甩到这边的悬崖壁上就能看到了。” 袁芷溪没办法,只得依言尽力伸展晃动,身体尝试了多次,忍着剧痛终于慢慢掌握了方法,藤蔓摆动的幅度开始逐渐加大,她也渐渐靠近了悬崖壁。 在一次一次的接近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声音描述的灵芝王。 这么大个,袁芷溪不知道自己甩过去的那一瞬间能不能将它摘下来,只能尽力为之了。 可刚伸手要摘,那个声音突然喊道:“你摘下来之后可得抱紧了,别松手,别掉了。” 这一嗓子吓得她的手又缩了回来,只得又等再次摆过来,有了这个声音的提醒,袁芷溪抱住那个灵芝之后就不撒手,靠着回荡之力,居然也将它拔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袁芷溪感觉自己脚上的藤蔓挂着的树枝,发出了咔咔的声音,然后她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叭的一声往下掉了下去,与此同时,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甩出来两根绳索,仿佛灵蛇一般绕在了她的腰间。 第182章 再相见 鬼谷怪医也跟着张柏翊来了。 他在京都放不下的两个病人,都已离开京都。一个杨长风大人的女儿杨映雪,她去看这天下之大,去寻一个她梦里的居所,京都的回忆太苦痛,映雪终是决定起程,江南总是默默的跟在她的后面。 徒弟罗懿,也跪着向他拜别,罗懿放不下从军的梦想,要纵马疆场,重振辅国公府的荣耀,洗刷父亲卖国求财的耻辱,哪怕功需三倍,他也要建功立业,拜相封将。 鬼谷听了,只说若要从军保命要紧,他母亲李慕芸如今只剩他这么一个念想,而自己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徒弟若是不惜命,自己又救了作甚?十字真言要记好:打不赢就跑,活着回来就好。 豪情满怀、壮志凌云的罗懿,拜别师傅之后,脑子嗡嗡的起程了,凌云志与十字真言打得不可开交。 两位都离开之后,鬼谷的目光又重新盯上了张柏翊。 落云嫣从皇后那要了块牌子,又因着破阵的功劳,如今名正言顺的跟着张柏翊去各郡府解决五行归位之后产生的各种案件。 人心难测,本以为皆大欢喜的五行归位,却因每个家族各种各样的状况,生出了几十件案子。 女儿要跟着张柏翊东奔西跑,后面就跟着一个忧心忡忡,常常给定国公翻白眼的鬼谷怪医。 张柏翊在安平郡府处理父夺子五行不还,杀子占据的案子。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父亲也被判了绞刑。可同时得了这儿子五行的还有另外三人,如今这儿子已死,这被夺的五行又归还给何人? 有人说就留在这三人身上吧,不必牵扯麻烦了,毕竟这些人也没有害人性命,不过是阴差阳错。 有人不同意,如果可因这种机缘多得五行,那就难保联合作案。只要肯花钱,找到一个愿意杀人抵罪的,就会有三人成功得到五行,那就会有一个类似此案子中的“儿子”枉死。 毕竟在别的郡府已经出现有穷人或者是有病的人,不想活了的人,出售自己的五行。只要肯花钱,就难保有心术不正,又擅长五行的僧尼道,为买卖双方施术。 天元寺的大和尚们说,即使有这样的僧尼道,但夺人五行增减,改人命格,是大损功德的行径。没有几个僧尼道可以承受得起施术之后的反噬。 这话言犹在耳,各地案子中还是冒出了宁可承受反噬,承受重则丧命疯颠,轻则减寿重病的后果,也施此术的五行僧,五行道,五行尼。 父杀子这案子中另外三人夺取的五行,最后由天元寺和尚施术,摆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器,经由法器,归还天地间。 张柏翊报轩辕昊御批后,为各地郡府处理五行事宜增发了两条准则:一是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五行,不论取得的途径是什么,都必须归还。 二是任何会五行之术者擅自施术,增减他人五行者,死罪。 温暖每年都陪着丈夫去祭拜丈夫的一位故友,丈夫为这位故人立了一个衣冠冢,温暖只知这位故人姓翁。 亲生女儿吴霜霜死后,过继的养子吴昇就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吴昇五岁时,丈夫吴然说以后去祭拜故友,就带着儿子一起去,去郊外墓园的这一路风景秀丽,有几个小店所售卖的食物也颇有新意,等于带着孩子出来郊游吧。 所以从那时起,每年都是带着儿子一起去祭奠这位故人。只是儿子十岁以后,每次去祭拜完,回来都有一阵子喜欢顶撞她,对她无礼,惹她生气。总要吴然把孩子叫去训斥开导一通才好。 祭奠所需的东西,香烛纸钱、祭品食物酒水等等都由温暖准备,今年也是如此。 袁芷溪全身上下的骨头多处骨折、骨裂,被救之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等她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终究还是忍不住对孩子们的牵挂,派人往梅园送了信。 梅二爷收了信息都以为是别人恶作剧逗乐的。毕竟这一个月他带人去了无数次梅岭,翻找搜寻了很多次。 直到来人拿出了袁芷溪的亲笔信,其实因为受伤,袁芷溪手腕疼痛,这寥寥的两三行字,不过写的是见字如面之类,但梅二爷却拿着看了很久,一遍又一遍,才终于惊醒似的,要来人立刻带他去接人。 袁芷溪没想到梅二爷来得这么快,而现在的梅二爷她也差点没认出来。 这一个月梅二爷瘦了很多,整个人也失了精神头似的显得有些萎靡,胡子拉碴,衣袍宽大。 他立在袁芷溪的床头,就这么盯着袁芷溪看,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旁边的医倌一连声道:“当心些,当心些。” 梅轩齐自顾自地抱着袁芷溪,却放轻了力道,忽然像小孩子一样落泪,埋怨道:“你怎的这么狠心,如今才给梅园送个信儿,是埋怨我吗?” 那医倌退了出去。 袁芷溪大难不死,却天天忍受着断骨之痛,如今被他紧紧抱着,实在有些难受,便说道:“你快松手,好好说话。” 梅轩齐道:“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放手好好说话。” 袁芷溪心想这人无赖泼皮的程度还是一样的,只得道:“你让我答应三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 三件事对三件事,免得又被他诓了去。梅轩齐说道:“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事,三百件事我都答应你。” 袁芷溪道:“行,你说说看是哪三件事?” 梅二爷道:“第一件事不许和离,不许离开我;第二件事同上;第三件事同上。 除此之外,什么都行。” 袁芷溪怒道:“我这一个多月遭的罪你心里究竟有数吗?刚才医倌的话,你没听见么,怎么好意思提出来的?是嫌我和孩子们吃的苦还不够? 医倌就在外面,你倒是去问问我全身上下的骨头有一块儿没断的吗?” 梅二爷道:“你要怎样才不生气,不如把我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打断一遍。” 第183章 你本来想选谁 梅二爷道:“我叫人套了马车,里面铺得厚厚软软的,我接你回梅园吧。” 袁芷溪道:“孩子们都好吗?” 梅二爷道:“天天想你。一天不落的搬个小凳坐在门口,等着你回家。” 袁芷溪心中一酸,又想起家中还有两位心思歹毒的,便道:“我是被梅若林故意撞下去的,这事儿二爷心中有数吗?” 梅轩齐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请二爷将梅若林移到庄子上养着。” “好。” “翁慧……二爷打算如何发落?” “她给母亲吃的点心里下毒,母亲报官后,毒杀一事连同盗卖你的冠钗等,已一并报由府尹核查处置。” 袁芷溪听了心中一惊,忙问道:“那母亲如何了?” 梅二爷道:“每日卧床,精神不大好。” 袁芷溪道:“回去吧,我想娘和孩子们了。” 梅二爷道:“芷溪,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我整日整夜都在想你。” 袁芷溪忽然道:“妾身不明白,二爷与我向来是表面夫妻,可二爷今天口口声声都好似结发夫妻般深情。” 梅二爷道:“我们本就是结发夫妻。” “我们以前也是结发夫妻。”袁芷溪道:“但我嫁进来,处处都要靠自己,每次想得到二爷的帮助,都是碰壁的。 二爷若是愧疚,也有别的法子可以弥补的,倒是不必总如此说话。” 梅轩齐道:“我以前混蛋,但后来我对你终是不同,你是我的妻子,怎是旁人可以比的。” 袁芷溪道:“二爷如今说妾身是二爷的妻子,可我在梅府里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心怀忐忑,在没有夫君一丝一点的提携帮助下走过来的,请问二爷何时把我当作妻子了?” 梅轩齐道:“我是想着和你一生一世好好过一辈子的,可我又怕你若对我有感情,我负担不起,我那时放不下过去,就总是别扭着。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 袁芷溪道:“那二爷如今就不怕负担不起了吗?” 梅轩齐道:“我如今只怕你对我视若无睹。 我是想要对你好的,可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你就总是拒绝我,这也让我难堪。” 袁芷溪忽然道:“二爷还记得当初新婚夜是如何为妾身立的规矩吗? 说到难堪,大概没有比我在新婚夜更加难堪的吧。 而且妾身一直守着这个规矩,而今依着夫君的意思,好像我守着这个规矩倒还是个错处了?” 梅轩齐听她说到新婚夜,便道:“若我今日告诉你,我新婚夜所说,如今看来全是错的。 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自己还未明白。你能信夫君所说么?” 袁芷溪道:“敢问二爷何时觉得自己喜欢妾身了?” 梅轩齐道:“你想带孩子们离开的时候,你从梅岭掉下去那一刻,还有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芷溪,你肯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么?” 她自嘲地一笑:“妾身曾经也是盼过的,想过的,只是次次都是失望,明白自己不过是妄想。 夫君今日的话头里,倒是责怪妾身拒绝夫君,可二爷记得我生隐舟、隐之时,二爷在哪么?” 梅轩齐的手握紧了,那憔悴的脸色更加难看。 袁芷溪道:“妾身那时也是害怕的,听闻大房妻妾同天生子,两人都在鬼门关走一回,我如何不害怕心慌? 可妾身找不到二爷,据闻二爷因着与我有子,内心遗憾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和吴霜霜想象过的谈论过的,属于你们的孩子,而心怀感伤,一人出府在酒肆喝到人家打烊。 夫君把随行小厮赶回来应付一次次叫你回家的母亲,独自大醉,在酒家对着陌生的酒保小二,倾诉自己对吴霜霜的深情与怀念,遗憾与难忘,酒家的人只得将二爷送去客栈。 夫君,妾身痛得声嘶力竭,拼生拼死地将隐舟生下来,都还不知自己已成为酒肆里别人的谈资与笑料,被别人评说一句'倒是可怜'。夫君在那一夜想的只是吴霜霜,有片刻想过袁芷溪么? 直到第二天晩上,宿醉后睡了一天的二爷才归家。 二爷,这门亲事,是妾身逼迫二爷的么?是妾身使了什么手段得来的么? 那二爷又凭什么这么对待妾身呢?因为不喜欢不在乎无所谓就可以这么践踏一个无辜的姑娘么? 妾身也日日夜夜的难过,也成宿成宿的想不通。但妾身只能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 虽然隐舟的出生不被夫君期待,可夫君抱起他还是欢喜的,对隐舟也很好。 因害怕遇着象大嫂一样的事,因着自己傻,对自己的婚事不死心,妾身有了隐之。 夫君与妾身也日夜相伴,岁月静好了一段时光。 可妾身生隐之时,夫君说做了一个梦,梦里吴霜霜生气了,夫君说可能是一段时日未去墓地看过,不顾妾身已经临盆发动,要先去墓地'哄哄故人就回'。这一去又是一天。 夫君知道妾身当时的心情么?我咬牙生下隐之后,如何能不清醒了?如此这般了,还不明白么?妾身拒绝夫君不过是自保。 夫君后来纳了翁慧,有了梅若林,失而复得,人生无憾的喜悦从未遮掩过。 对梅若林的那份偏爱,也昭然示之,常常是抱着他,从四个孩子面前走过。而今夫君说,害怕妾身的视若无睹,可夫君对妾身和妾身的几个孩子从来都是如此。” 梅轩齐艰难地说道:“我开始是放不下,可后来是喜欢你的,你这样好。 可我那时不明白,我们若早可以这样聊一聊……我见你拒绝我,以为你对我毫无感情,心生厌恶,便自觉无趣。 翁慧她对我不似你这样的,你疏离冷淡,她热情温柔,视我为她的救世主般,她因着有心疾,被主家多次转卖。 我怜惜她,她对我又很好。 我不知是自己做的混账事伤了你。你从未因这两件事对我发过脾气或抱怨过,我以为你并不在意……也过去了” 袁芷溪道:“二爷要脸,所以常常摆出一个冷脸。妾身也要脸,这样伤人打脸的事,爷做得出来,妾身却不想再提及。” 梅轩齐道:“过去都是夫君的错,夫君的不是,芷溪,我如今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心悦你。 芷溪,我们重新来过,好么?” 她看着他:“敢问二爷一句,那天在梅岭上,如果妾身没有被梅若林撞下去,依着二爷的本心,是要作何选择?” 第184章 想救人?那先扳倒你 梅轩齐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间乱成一团。 但袁芷溪已经低头道:“我知道了。” 梅轩齐心头慌乱,她知道什么了,不是的,但又能说什么? 梅轩齐忐忑不安地接了平静如水的袁芷溪回梅园。 门口果然有一排五个小脑袋瓜,虽然这一个月以来天天失望,但这次不一样,听说父亲是收了母亲的亲笔信出门的。 五个孩子齐刷刷,眼巴巴的看着梅轩齐,梅二爷第一次敢大大方方地对视这样的目光。 眼看孩子们的眼神又要流露出失望来,梅轩齐忙冲车里一指:“你们的母亲大人在里面呢!” 孩子们的小脸,生出惊讶和喜悦的动人笑容,他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院子,五个孩子蜂拥而至,就往马车上爬,最小的梅若兰腿有点短,使了几次力气上不去,着急的喊:“三哥哥,三哥哥。” 隐舟见了,伸手把她拎了上去。众人忙着挑开车帘,躺着的芷溪就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几张小脸,不由得也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最后面的梅轩齐见了,心生羡慕:芷溪见到自己若是也能这样笑……又见孩子们要扑过去,忙道:“只能看,不能动!” 一句话喝止了孩子们,就是袁芷溪也忍不住瞪了梅轩齐一眼:这说的什么呀。 梅二爷见此,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忙着对孩子们解释:“你们的母亲从梅岭上摔下去,受了很重的伤。” 众小厮和婆子用滑竿将袁芷溪抬至内室。梅轩齐又请了医倌医女们来看,几位医倌听闻是从梅岭摔下去生还,都道夫人福大命大。 等医女检视完和医倌们说明情况,几位医倌又问袁芷溪,是得何人医治? 袁芷溪想那人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便称是一位游方医师,采药偶遇,将她救下,这大体也是实情。 众医倌惊叹夫人的造化,这位医师的医术已是当世高人,只怕只有鬼谷怪医之类可以媲美。 否则这么重的伤,即使救回来,也不过是熬一段时间,终归挺不过去的。这是福大命大,摔下梅岭之后,还遇上了医术如此了得的神医。 袁芷溪听了,看了梅轩齐一眼。 等终于把孩子们劝走,梅轩齐对袁芷溪道:“我已命人将梅若林打了三十板子……他的年纪送官府也不够……现在即刻送走,去庄子上。你觉得如何?” 袁芷溪想想自己和孩子们受的苦,又想他只要还姓梅,在自己庄子上,只怕多少会被好好照看,便摇头道:“加上家谱族谱除名,让他改母姓吧。 若是只打三十板子,那只怕还会再犯,我再被推下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若是处罚不高于我所遭受的,那这处罚又有什么用?” 梅轩齐道:“好。” 袁芷溪这一趟鬼门关回来,没打算放过翁慧母子。又怕一次下手太狠,这位举棋不定的爷又出来护着,所以一步步来吧。 翁慧既已被送官,数罪并罚,即使不死,大概率是要入官奴籍流放做苦役的。 而今将梅若林从梅家除名,随母姓,而轩辕朝父母犯罪流放或入奴籍,其名下子女都是同罚同行。 现在梅若林还可在庄子上住,一旦翁慧的罪定了,改了母姓又被家谱族谱除名的梅若林就得跟着,有心疾加流放做苦役,这母子大概率是要死在路上或流放地的。 以前的袁芷溪只想过远走高飞,没想过要对付这对母子,她不想弄得跟争宠似的,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舒心、孩子、自己、老太太,这对母子应该早点死。 梅老太太那边得知芷溪回来了,老人家的身子都好了不少。 这个儿媳妇一直是老太太看重的,如果自己有什么突然的不测,撑不到梅隐熙和梅隐舟接手,老太太想过,如今的梅家,袁芷溪是可以托付的。 她管家管得好,她自己的嫁妆铺子庄子,也管得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心思正,只是心凉了。 现在袁芷溪平安归来,老太太心头绷紧的弦都松泛了。不过,现在两人都是躺着养身子的。 梅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和袁芷溪身边的大丫头,每天来回替这婆媳二人传话。 老太太得知袁芷溪要将梅若林从家谱族谱中除名,修书两封回梅家主宅,一封给大儿媳妇,一封给梅家族老。梅轩齐同样写了两封书信。 老太太想,除了也好,省得将来为梅家招祸。 很快,马静凌回复事情已办妥。一个二房庶子因品行不端,被祖母父亲两人撵出梅府。 这天嬷嬷给袁芷溪传来一个消息:吴家的吴然查明了翁慧的身世,打算出手相救。 袁芷溪想,如何相救?最常见的就是花一大笔钱给押流放者的官员,让这母子一路上好吃好喝的,能平安到流放地。然后再想办法救她们。 想得美。 于是温暖得知了吴昇外室子的身份,和翁慧的身世。 被瞒了近二十年的温暖只觉得血往心头涌,自己似乎被一团烈火烧得怒气冲天,可心间又荒芜一片。 被欺骗的愤怒和自己二十年付出的一场空,如同冰火两重天一起攻击着她,自己觉得全身燥热,其实却双手冰凉,脸色惨白。 温暖的贴身丫环急忙扶她坐下。 每年自己还张罗着去祭拜,温暖坐下后,闭了闭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全家把她当傻子啊,蒙她一人在鼓里…… 吴然的母亲这两天也惶惶,莫名其妙有个人出来告她,说她当年杀人放火,致人死亡。 自己儿子还想救翁慧,有什么可救的,当年自己一把火想烧死的人,如果活着,又知道了当初的事是她干的,还能有她的好? 而街头巷尾都在传吴家两房全患有心疾。 吴非这一支是健康的,吴非的几个孩子正在议亲,这样的八卦传出,吴非这一支势必要证明自己这一房的健康清白。 有人问如果你二房都是健康的,那从你们二房过继出去的吴昇为什么有心疾? 二房连忙解释吴昇其实是大房外室子的身份,并不是二房所出。 温暖已被吴然吴昇父子冷了心,她知道真相后,这父子二人对她十分冷漠,劝她大度,不然她如今还能如何?他们笑称,你再生一个孩子,再养二十年么? 第185章 温暖的反击和灵玉认主 吴昇早已被父亲所述的父母爱情故事打动,他的亲生母亲美好得如仙女一样,比较下来抚养自己近二十年的温暖不过是凡尘里的俗妇。 而今吴昇被二房公开拒认,指认他是外室子,温暖提出开宗祠,大度的要将已死去二十年的外室,吴昇的生母记为妾室,吴昇记在其生母名下。 而自己从二房过继一个,记在自己名下,是为嫡子。 这个提议得到了婆母和二房的支持,婆母当初要杀了外室母女,如今被告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婆母想,自己当年杀了吴昇的生母,虽然对方已无证据,但这事如今既已瞒不住,又何必再让吴昇继承长房的家业呢,彼此芥蒂。 二房能平白接手大房这部分的产业,又是长房嫡子的身份,也是愿意的。 只有吴然不愿意,他有亲生儿子,又怎么愿意过继二房的孩子来当自己的嫡子。 但外室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宗族里的老家伙们守着礼法规矩不让通融,自己的母亲如今也站二房,这宗祠一开自己并无胜算。 这才想到去求温暖,如果妻子愿意认下吴昇这个孩子,吴昇也好象才明白过来,仙女只是一个外室,反而让他丧失了嫡子的身份,俗妇却真的可以再有一个孩子,也不用再养二十年。 吴然只得去求父亲,父亲却和母亲一样站二房,理由简单,二房健康,二房的孩子无心疾。 于是开宗祠,温暖名下有了新的嫡子。温暖再接再厉,提出由长房嫡子接手吴然手里的家族生意,吴然吴昇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吧。她照顾了二十年,如今她也想歇歇了。 吴然父母原本有些犹豫,后来发现吴然真如温暖所说,心怀怨恨,担心他因过继一事,心生不满,对家族生意不利,于是夺了他名下经管的产业。 吴然如今两手空空也只能在家族里吃闲饭。仰仗他的儿子吴昇见此,终于明白,自己什么都不会有了。 翁慧数罪并罚判了入官奴籍,流放,苦役三十年,名下翁若林同行同罚。吴然已无力救助,翁慧及其儿子第二年死在流放之地,据说两人死之前,仍在不断咒骂梅老太太和袁芷溪。 两人流放动身之前,梅二爷去见了她们母子。翁慧以为梅轩齐来救她们,扑到梅二爷怀里,失声痛哭。 梅轩齐推开她道:“只是来见一面,这一别可能不会再见了。” 翁慧道:“二爷真舍得我们去死么?” 梅轩齐道:“你把首饰拿去卖掉换银子,我无话可说,既送了你就是你的。 你卖了首饰却诬陷舒心,偷盗芷溪的冠钗还要害死丫头顶包。那时就已经失了我心。 但还总觉得自己真心待过的人和孩子不至于此。直到你隐瞒绑匪信件,若林撞芷溪跌落梅岭,我最后一点怜惜也消失殆尽,我从梅岭回来,你们母子在我心间就已经死了。你居然还毒杀母亲。 子不教父之过,而今来,不过是觉得若林长歪了,应该也有我的错。这两套厚衣服和吃食算是我最后为孩子尽一点心。” 梅老太太、袁芷溪等人养好身子,终于从梅园返回主宅。 袁芷溪对梅轩齐说:“我们以后就如你当初所说,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吧。别的就不必希冀了。” 而梅轩齐想,只要她不和离,不离开,那自己总能挽回的。 佛子对小娃娃道:“张柏翊在此一直都平安无事,我们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小娃娃却突然道:“那块玉今天会认主,你和我去看看。” 佛子和小娃娃赶到酒楼的时候,同一层的两个包厢里一边是梅家人,另一边是途经此地的姜滔与王兮佩知道落云嫣在此处,前来相聚。张柏翊也见到了当年传说中的少年天才姜滔。 佛子和小娃娃赶紧定了这一层的最后一个包间。 王兮佩和落云嫣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另一边的姜滔和张柏翊互相见礼过后,就沉浸在一片无话可说的尴尬中。 落云嫣和王兮佩去恭房都要俩人一起去,张柏翊真是服了。 这俩人刚出包厢,外面似乎就有异动,两个男人赶紧起身,特别是姜滔,出了门一看,姜滔送给王兮佩的那块玉正发出光芒。 而王兮佩对面站着的一个英俊少年郎,其身上佩戴的玉也正发出光芒。 另一间包厢里的梅老太太和梅轩瑞、梅轩齐、马静凌、袁芷溪等也都出来了,大家都看着两块玉熠熠生辉。 一直留意外面动静的佛子和小娃娃打开包厢门,招呼两拨人进到自己的包间。 落云嫣和张柏翊因为与天元寺方丈,几个大和尚相熟,见过佛子和小娃娃。 而梅老太太和马静凌也是见过佛子和小娃娃的,于是两拨人都进了佛子的包间。 双方互相见礼,简单的道了个姓名。只有王兮佩,现在对外说法是已过世,就报了个化名。 王兮佩和梅隐熙都摘下了自己佩戴的玉,大家小心翼翼地轮流拿着看。 两块玉到姜滔手里时忽然光芒大盛,特别是小的那块,那玉辉骤然夺目。 而姜滔拿着两块玉在手里,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许多画面。 他遇上了王兮佩,却并不是在滇南共破结界之时,而是王兮佩在为自己姐姐寻医找药,他陪伴一起,后来,王兮佩答应他回京都送药后就回来找他。 可转眼间的画面变成,他没能等到人,只听到传闻,皇后任嘉玉杀了王兮佩。王兮佩死了。 画面又一转,众星一一熄灭,轩辕大地一片黑暗,魔族横行,人间良善被屠杀殆尽,恶念歹行渐渐充斥人世间,到处是毒魔厉鬼。 画面中的人是自己又不像自己,自己长着翅膀,双肩脚下共四条青蛇,他立在滔天的洪水巨浪中,衣袂翩翩,巨翅悬停,四蛇听命。 有人在喊,禺强降洪水、大风、冰冻和瘟疫,禺强灭世了。他灭了魔族占据的人世。 姜滔回过神来。将这两块玉置于桌上,那些奇怪的画面不再闪现。 可这时,不论别人谁再拿起两块玉,它们都不再发光。哪怕是它们现在的主人王兮佩和梅隐熙。 但只要回到姜滔手上,两块玉就熠熠生辉,而且更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梅隐熙的那块玉忽然如水入海,就那么在众人眼前,一点点的融入了王兮佩的那块玉,而融合之后,王兮佩的这块玉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变得大一些之类。 姜滔有些尴尬,在自己手上,自己这块玉就这么把人家的玉给“吃了”。 便道:“不知这块玉价值几何,我可以赔偿。” 梅老太太记起小娃娃那天的话,想来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就是这玉真正的主人。 于是道:“不必了,这玉自己消失的,原也怨不得旁人。” 姜滔不愿欠别人的,便道:“老夫人,冒昧问一句,府上可是经商?” 梅老太太道:“正是。” 姜滔道:“可愿与三江五湖做点小生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隐舟去了三江五湖 梅老太太听了此言,不禁大惊,眼前这人难道是三江五湖的总当家? 梅家若能搭上三江五湖这条大船,那梅家真是更上几层楼了。 又想,做生意赚钱重要,但后代能立住更重要,自己能教什么自己清楚,不过是这一亩三分地的东西。 但三江五湖的生意做那么大,里面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若孩子能进去学些本事,长些见识,岂不更好。 当下点头道:“当然愿意,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想送孙儿去三江五湖长长见识,见见这世界之大。不知意下如何,若是可,这两个孙儿您看哪个合适?” 说着就把梅隐熙、梅隐舟领到前面。姜滔愣了一下,看向这两个少年,老太太是个精明的,但也真是信任三江五湖,也好,每一个“自己人”更强大,三江五湖就更强大,梅家愿意来,就是三江五湖不论大小的一份力,便点点头道:“两位公子谁愿意来三江五湖一段时日?” 梅隐熙有些踌躇,自己跟着祖母学习,正在得趣间,这些生意经自己颇为上手,又刚刚得到久违的母爱,实在是人生最快活幸福的日子,便不想离开。 梅隐舟其实也差不太多,和祖母学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收获颇大,祖孙三人每天都兴致勃勃,一个愿意倾囊相授,两个愿意尽力所学,加之父亲如今对他们几个孩子非常关爱,弟弟妹妹个个活泼可爱,这个家实在让人依恋不舍。 但众人见梅隐熙踌躇不前,便将目光投向了梅隐舟。 梅隐舟又想起母亲说过,梅家若想做大,守城是不行的,他们俩兄弟将来一个守着梅家,另一个人必须去开疆扩土,大哥本就是长子嫡孙应该继承这份家业,如果两房分家不过是力量越变越小。 而自己想为弟弟妹妹们撑起一片天地来的心意未变,想到这儿便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我愿前往,希望得到姜当家的教导。” 姜滔笑道:“教导不敢当,三江五湖的人都是互相学习,各取所长。那你往后每年之中有半年就跟着我在三江五湖,另外半年还是回家跟着祖母和家人团聚。” 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将那玉递予王兮佩。 众人如今都觉得这块玉非比寻常,可这样一块至宝,明明是认姜滔为主,但他却交予她,这位容貌惊人的姑娘,在姜当家的心目中应是非同一般。 那玉似乎不舍离开姜滔,不满的闪烁起来,姜滔似有安抚地说道:“既认我为主,这便是你的主母,以后好好跟着她。”那玉仿佛懂了,乖巧的慢慢收了光芒,王兮佩重新戴上。 酒楼的掌柜带着人上来,见了姜滔和王兮佩施礼道:“大当家的,船备好了。”原来这酒楼也是三江五湖的产业,姜滔点点头,当下与众人拜别,王兮佩与落云嫣恋恋不舍地分开,姜滔携王兮佩,带着梅隐舟离去。 袁芷溪一时不舍,那眼圈就红了:“这么匆忙,说走就走,也没收拾两件衣物。”梅隐舟回身安慰道:“半年就回,母亲放心。” 姜滔也停下脚步回头,袁芷溪这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惹大当家笑话了。” 姜滔道:“我的母亲亦如夫人这般,想来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夫人放心,衣物吃食都短不了。” 袁芷溪躬身施一礼。三人离去。 袁芷溪的目光一直跟着儿子的背影,不知不觉间靠在了旁边的梅轩齐身上,梅家二爷揽着袁芷溪安抚。虽然心有芥蒂,但袁芷溪此时的心境,有一个人安慰两句也是好的。 梅隐之跑到母亲跟前:“母亲放心,家里还有我。”袁芷溪笑了,不再靠着梅轩齐,拍拍隐之的肩:“是的,还有隐之。” 梅轩齐心里怒道:这小兔崽子来捣什么乱? 梅老太太见了,眼睛一亮,对了,还有隐之,一个也别想跑。 便道:“隐之明日起跟着我学,年纪还小,每天学堂下课之后,来我这儿两个时辰吧。” 隐之如遭雷击,大哥和弟弟妹妹们哄而笑之。 只有落云嫣听了那句“想来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一时黯然,低头不语。 张柏翊心中了然,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比惨是不是能安慰她,便道:“你如今还有个把你放在心尖上的父亲,可怜我早就无父无母,好不容易有个岳父,天天冲我翻白眼。” 落云嫣抬头一笑:“又胡说了,他哪有冲你翻白眼?” 张柏翊眼神示意,落云嫣回头看去,只见鬼谷怪医刚刚赶到,正拿着大眼珠子瞪着这烦人的定国公,又盯着两人握着的手。 小娃娃看着姜滔离去,心中也有几分黯然:“那玉都认主了,他也没认出我。” 佛子看了一下这个粉团子:“你以前也是这么个奶娃娃么?” 这一下醍醐灌顶,是啊,如今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他如何认得。叹口气对佛子道:“我们走吧。” 一边走,佛子一边道:“你这趟真是为了保护张柏翊来的,还是为了见姜滔?” 这边张柏翊赶忙上前,请他吹胡子瞪眼的未来岳父大人进包间小酌。众人各个散去。 梅家人也归家。到了马车前,袁芷溪叫孩子们上车,跟着大房和老太太回去。 自己对梅轩齐道:“我们走走吧。”梅二爷知道这是有话想在外面聊,便点点头。 二人走了一段,袁芷溪道:“二爷有事瞒着妾身么?” 第187章 赌约 梅轩齐一听这话,忙将最近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最后只好试探的问了一句:“翁慧母子流放前,我去见了他们一面。” 袁芷溪听了道:“二爷去见过他们?这事儿等会再说。” 梅二爷:…… 袁芷溪见梅轩齐实在无头绪,便道:“二爷是不是将自己的私产都赔到我的嫁妆铺子里来了?” 梅轩齐一听是这事儿便说道:“反正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袁芷溪最近看自己的嫁妆铺子利润都高得惊人,立刻叫来掌柜,自己又查原始账目,进出货单据。 才发现原材料如果是从梅轩齐的铺子进货,那价格几乎是倒挂的,如果买货的是梅轩齐的铺子,那卖出的价格又几乎高出市面一大截。 如此低买高卖,自己的铺子,当然盈利惊人,可梅轩齐的那些私产铺子估计赔惨了。 袁芷溪道:“二爷,生意须好好经营,您这样会将我手下的掌柜、伙计、帐房全都变成等着人喂饭的,将来您的铺子赔光了,我的铺子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事儿请二爷不要再办了。” 梅轩齐道:“除了你的生意,别的生意我都是好好做的。我从别的生意里赚了钱,愿意赔到和你的生意里。 我本指着这样,你能开心,但如果你不乐意,我就不办了。” 袁芷溪道:“二爷倒是惯会投其所好,哄女人开心的。” 梅轩齐说道:“你这可屈着我了。我倒是不会哄。 老老实实和你说,不论是吴霜霜还是翁慧,都是她们问我要什么,我尽力去办就是了,能给的就给。 只有你一个是我主动想把东西送给你,却又不知如何送,只好想了这样的笨办法。” 袁芷溪想到婆母对这两个儿子的评价,一个好色,一个情种,只怕都是担不起梅家担子的。 她说道:“我想和二爷打个赌,以四年时间为期限,我们手上有的所有铺子,谁的平均盈利更多,谁为胜。” 梅轩齐懒懒洋洋:“你想玩就陪你玩,赌头是什么?” 袁芷溪道:“如果你胜了,我就和你重新来过。若是你输了,就放我离开。” 梅轩齐正色道:“此话当真?” 袁芷溪道:“当真,你敢不敢赌?” 梅轩齐道:“好。不过咱俩得立个字据。我若胜了你不许耍赖。” 袁芷溪道:“我何时耍过赖。” 梅轩齐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怀了隐之以后,两人有过一段和睦时光,那时她还以为夫君喜欢上了自己,过去已逝,人要向前看。 她也是曾经撒过娇,耍过赖的,他那时对自己,对隐舟都很好。她输了耍赖,他无有不让的。 直到生隐之的那天,因为梦里的吴霜霜生气了,夫君撂下她就走了,着急去墓地,她才觉得自己的可笑,想起那些曾经的撒娇、耍赖,只觉得无比羞耻,渐渐也忘却了。却不想这人还记得。 梅轩齐道:“那是我记忆中特别美好的时光。后来……是我犯浑。 若这赌头是你愿意与我重新开始,我怎么也是要赢的。” 袁芷溪将那些纷杂的记忆,复杂的情绪压在心底,说道:“别忘了我若胜了,我的赌头是什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叶舟在滇南总算是带出了新人,将这支滇军移交与云昭知府,自己在轩辕昊御批之后得以返回京都。 他打算先去桃源谷接了唐淼,再一起回襄国公府。 两人相见后,唐淼虽然喜悦,却总有些欲言又止,叶舟见她支支吾吾,便问道:“怎么,你这几年里有人了?” 唐淼瞪他一眼,终于说道:“叶秋一直不肯说亲事,拖到现在快二十了,我最近才弄明白她的心意。” 叶舟心里咯噔一下:“她不会是喜欢轩辕昊吧?!” 唐淼又瞪他一眼,复又有些踌躇:“虽然不是,但也好像差不多。” 叶舟急道:“你痛快点,她到底喜欢谁?” 唐淼道:“就是那个守边关的大将军,何青。” 叶舟道:“何青努力点,可以当她爹了!” 唐淼看他一眼。 叶舟又道:“他几乎没怎么在京都待过,都在边关,她何时喜欢上的?” 唐淼道:“大概是何青回京述职,与你在家中喝酒,她见到了,从此就喜欢上了,她自己说再也喜欢不了别人。” 叶舟道:“你就这么管家的,女儿也没管好。” 唐淼心里委屈:女儿比自己有见识,自己不明白的事还得问她,怎么管?再说了,何青不是你请回家喝酒的吗? 但现在不是要说这个,又道:“夫君在滇南的时候,就前一阵儿,叶秋自己去边关找何青了。” “什么?!”叶舟道:“一个未出阁、未定亲的姑娘家,千里迢迢找男人去了?去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唐淼道:“为什么说得这么难听,也是你女儿。” 叶舟道:“如果让别人知道,外人的议论就会是如此。然后呢?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淼道:“在边关待了三天,何青派可靠的人给送回来的,回来有半个月了。她被何青拒绝了。” 叶舟道:“何青总算是个人。” 唐淼又看他一眼,说道:“但女儿这半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说如果何青拒绝了她,也就罢了。 偏偏拒绝了她,却答应了一个叫蓝丫的边关女人,她想不通。想不通自己哪里比不过那个蓝丫。 何青可能再过两个月就要和那个姑娘成婚了,叶秋心里难受。 她放在心里喜欢了好多年的人,一时也放不下。我找叶枫去打听了,何青下个月回京述职,你看能不能让何青来开导下女儿?” 叶舟听了却放下心来,转而问道:“那个蓝丫是个什么人?”难道还能比过张茹? 唐淼道:“听女儿说,就是一个普通的边关女人,比女儿大了七八岁,如今大约二十六七岁。 这姑娘一直不嫁人,从十一岁起一个人守着家,等她从军的大哥回来,等了十几年,一直没等到。 前一阵才查岀来,她大哥是沈云的部下,早就战死在喇叭沟了。 只不过辅国公吃空饷,她大哥在名义上一直活着。 辅国公解甲归田时,也不是把所有人的账都作平了的,蓝丫的大哥就变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喇叭沟立起了八千阵亡将士的墓碑,上面记录了这八千人的名字,兵部为此重新核对了所有士兵的名册卷宗,清查了一遍,才知道等了十几年的人其实早都不在了。” 唐淼又问叶舟:“何青今年多大年龄?三十七八么?还是三十五六?” 第188章 倚门长待的执着和固守仓库的执着 何青十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蓝丫,一个因为瘦弱,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大的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抱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她做的两双鞋。 她说是她赶着做出来的,她大哥投军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因为家里刚刚被北匈兵抢光之后又放火烧了,什么都没剩。 可她听说军服和军饷不一定及时就有,新兵更是要等,没有合适的衣服,操练时可就遭罪了。 她大哥走的时候,身上那身本就不好了,都是补丁加补丁,脚上的鞋面也破了。 她不知她大哥在哪,只能守在军营外,逢人就问。 直到她看到何青,她说:“求求官爷,找找我大哥,把这鞋给他。” 何青那时觉得她多此一举,军中都会发军服军鞋,不比她这自己做的布鞋强吗? 但人家小姑娘在军营前一立就是两个时辰,就为了送这两双鞋,当下就接过来对那个小姑娘说道:“你大哥叫什么名字?我帮着查查看。” 小姑娘道:“蓝天。” 这个姓倒是少见,何青记住了,就往里走。这小姑娘却突然冲上前来,攥住他又把那两双鞋拿了回去。 “你这样的官爷不会帮我找人送鞋的。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随口敷衍我的,这鞋你拿走了也是顺手给我扔了,我哥还是穿不上。” 何青看着她道:“小姑娘,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为你办到。我确实觉得你哥可能用不上这鞋,但我不会给你随手扔哪不管了。” 这小姑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犹豫了半晌,又把那双鞋塞回到他怀里说道:“对不住了官爷,我给您赔个不是。 您若找到了我大哥,麻烦告诉他,家里现在只能凑出两双鞋,再给我一阵子,我能给他拼出一身衣服。” 当何青真的在新兵营找到蓝天时,才发现小姑娘所言不虚,倒是自己想当然了。 蓝丫的大哥蓝天光着一双脚在训练,身上的上衣也是因为要见他这位官爷匆匆忙忙披上的,扣子都未扣好。而且他这件上衣,也实在是破破烂烂了。 看来蓝丫的这两双鞋还真是雪中送炭,她大哥的脚上全都是血泡。 何青那时在军中已经是一个小将领,便让她大哥把上衣脱了。 何青看见蓝天这肩上背上胳膊上前胸肚腹上全是伤口。 觉得这事儿不对,又让旁边十几个新兵全都脱了身上那些破得条条挂挂的衣服,个个都是如此,细问之下,居然是没有军服,为了省衣服鞋子,而几乎是赤身露体的在这里操练,磨着皮肉,忍着暴晒。 何青想,国库空虚,民生穷困,供养军队不易。 何青、任家勇和沈云都算是辅国公看重的年轻将领。也可能因此,他们三人军中的物资算是相对充足的,以至于何青并不知道很多新兵和其他军营的士兵都是如此的境遇。 何青看在眼里不是滋味,但他当时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便将自己和自己随行士兵六人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让他们这十几个人,里衣外衣分着点,也算每人能穿着件衣服练。 他把蓝丫的话告诉蓝天,蓝天听了沉默,半天才道:“我走时家中什么都不剩了,也不知蓝丫怎么替我凑出来的这两双鞋。 我本来说当哥哥的从了军发了饷就给她,到如今我却要我妹子不知如何从牙缝里拼出我的鞋和衣服来。” 何青这才知道,这些新兵的军饷也还是欠着的,不知什么原因还没有发。 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士兵当时的境遇并不是国家困难,无力供给,而是国家虽困难,依然尽力供给,但堂堂的辅国公伙同曲红芙在军中敛财所至。 真该死啊。 辅国公行刑前,何青曾去探望,作为曾经被提携的后辈,作为曾并肩作战的战友,作为他最痛恨的军中贪腐,作为他不能释怀的沈云与八千将士死亡的始作俑者,两人相对无言的默默喝酒。 最后辅国公道:“我终究是太贪心了。又想要卸甲之后的温香软玉的富贵生活,又想要男儿大丈夫建功立业,扬名于世的壮志豪情。 最后,钱和名,一个也没能留住。我曾经还以为自己做到了,大破北匈,全身而退,富可敌国,又青史留名。可惜了。” 何青站起来,往外走。时至今日,他只是遗憾自己差一点就成功了,他想要的一手功名一手富贵,他只可惜他自己功败垂成。 何青停住道:“你想要的这样多,蓝天要的不过是能活着回家见妹妹,若死了,自己的抚恤金和军饷能留给自己妹子,因为你,这两个微薄的心愿一个也没能实现。” 辅国公道:“蓝天是谁?” 何青看着他:“死在喇叭沟八千士兵中的一位。 他对于你只是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是你汇聚如海般万千财富时挤榨干的一滴水,却是他妹妹蓝丫倚门长待,盼了十几年的不归人。” 何青如今为将帅,辅国公在他看来,若单论能力实为良将名帅,看在他也曾为国征战,何青本来定了一口薄棺。 在轩辕昊的震怒之下,除了他大约也无人愿,也无人敢为昔日的辅国公收尸的,他好歹替其敛个尸骨吧。 可如今何青改主意了。 出来后,何青直接回了边关,辅国公果真无人收尸,曝尸三日后,被拖于荒野,野狗啃食。 赵二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父母生了四个娃,就依次叫赵大、赵二、赵三、赵四,说是请人起个名字,最便宜的地方也要五文钱一个,四个孩子要花二十文,那花这个钱干什么。 但后来父母却咬牙送他和赵大去上学,因为认字就是好,起个名都能收五文,还是最便宜的。 赵二识字,他从军后干的活儿就是收尸,准确些说是记录战死士兵尸体上存放的遗书遗言或物品。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上阵杀敌,他干的这活儿甚至都不如火头兵,他总觉得在军中抬不起头来。 但还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干着。喇叭沟出事后,他照例被叫了去。他们二十个人开始干活,一人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是纸墨笔,主要是粗麻纸。 干得多了,他干活的速度就快了,不像最初畏手畏脚的,脑子也乱,整理不出个头绪。 如今他能够快速的翻拣出重要信息,提炼出简明扼要的字句,对着部队的编号和士兵身上的编号姓名,飞快的记录。 士兵衣服上的姓名都是领衣服时由军中主簿拿特殊的油墨写上去的,极难洗掉。 一般来说,赵二一天可以收录约一百二十名士兵遗骸上的遗言遗物,他记录完了,会做个标记,抬尸埋尸的兄弟们会将尸骨搬走。 也有些尸体上,除了名字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赵二总是无比遗憾的,在后面写上一个无字。 这份活冬天夏天都不太好干,冬天的时候尸体保存的时间能长些,但是天气太冷,记录了一会儿手就冻得冰凉僵硬,墨也凝的写不开字,而且冬天日头短,干活的时间也短,所以总得加紧干。 夏天天气是好了,日头是长了,但是尸体腐烂得快,气味实在是难闻。一旦尸体开始腐烂,那些遗言遗物也不太好整理辨别,所以也得加紧干。 他们二十个人在喇叭沟干了快四天,回去又连夜整理,接下来就等着将这些士兵的遗言遗物和他们的抚恤金一起发往他们亲人手中。 可奇怪的是这八千人中最后能核对出姓名地址,送出遗物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人的名址都对不上。 他们这二十个人是不大可能出这么大的错漏的,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论你报上去多少次,上面都给驳回来。 这些遗物一直没有办法寄出,他们只得在军中仓库找了一处地方储存。十几年了,这批东西除了赵二会去整理一下,清理出一些已经腐朽破败的残渣以外,就是小偷老鼠都不会光顾仓库的这一个角落,毕竟这些东西既不是吃的喝的,也不是金银财帛,而且还冒犯死去的魂灵。 已经至少十年没有打过仗了吧,赵二作为一个老兵又不愿意离开,固执的守着他这一批一直没有寄出的遗书。 军中便将他留下来看仓库,他的那些老伙伴都陆续离开了,如今只剩他一个还守着这一批无人认领的,每年都在腐烂一批的遗物。他只能尽力一边清理一边记录。 第190章 大哥遗书上的最后一行 辅国公贪腐被斩,喇叭沟八千阵亡将士立碑的消息传出,赵二曾经欣喜的以为自己手中的这批遗物终于可以寄送到其亲人手中了。 却不料等来等去没消息,赵二只得又往军中跑了几趟,上面分发抚恤金的官员才惊讶地得知,原来十几年前的遗书遗物居然还有人妥善的保存着。 可是抚恤金已经发放完毕,这一批遗物只好再单次寄出了。 不过一些得知消息的边民已经心急等不到遗物再次寄出,这或许是小偷都不会要的东西,却是他们十几年期盼成空之后唯一的念想。 有不少人打听着道,直接来仓库找了赵二。有的边民足足走了三天的路。 他们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亲人的名字,来的人少时,还好,人一多,赵二找不过来。 只得先将名字记下来,让他们回去,明天再来取。大多数人是不肯走的,就在仓库外面转悠。 于是赵二只得每记下三十个人的名字,就进去找一轮。 不少人家扶老携幼的在外面等候。 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于这世间最后留给他们的一点慰籍,就在这个仓库里。 蓝丫看看周围,这里泪流满面,崩溃嚎啕,低声抽泣的人比比皆是。 不少人会让自家的后辈小孩给赵二磕个头,感激他,留下了亲人在世上最后的痕迹,那点血脉亲情的余温,这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赵二慌得一一扶起,他就是干这个的,有什么值得谢的,这么大的礼,受不起啊。 排在蓝丫前面领遗物的是一个妇人,她和蓝丫一样是独自前来。 她面容并不老,头发却已经全白了,以至于不太好确定她的年龄。 当她捧着遗物翻看时,始终平静,然后又平静地将遗物一样样收好。 蓝丫却看着她起身后稳稳的步伐变得蹒跚,踱步到远处一棵树后,那里传来压抑着的哭声,渐渐的,那哭泣声伴随着的是啊啊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儿啊 赵二低声道:“蓝天。” 蓝丫回过神,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这个名字了,她走上前接过哥哥的遗物,对赵二深施一礼。 赵二这一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姑娘,当不起,当不起。” 蓝丫道:“要的。” 她走到一边看哥哥的遗物。当年,大哥大嫂供着大弟每日上半天的学堂,晚上,全家除了小弟太小,又都跟着大弟学。后来,蓝丫又进了何青办的识字班。 第一样是用手指蘸着血画的一栋房子。 蓝丫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都会画的,他们梦想中的房子,他们的家,是他们吵吵嚷嚷之后,共同的“设计”。 每次只要有一个人画出来,大家就会七嘴八舌的说自己房间的样子,想象各种布置。 本来这个心愿并不远,他们一家齐心协力地攒着钱,大姐和大弟一起算过,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得出要五年,再过五年他们就可以盖新房子了。 那个存钱的罐子也被那几个天杀的抢走了。 第二样是一个小心折好收妥在小荷包里的欠条,那个荷包是嫂子给大哥做的,欠条上是欠了大哥的军饷。 那欠条的一角和荷包一样浸着暗红色干涸的血迹。 第三样也是一块布,大哥在上面写着,大弟小弟的坟,种枣树,他俩都喜欢脆甜的枣。 大妹小妹,照顾两个妹妹一辈子,替妹妹攒嫁妆。若大妹已故迁葬入家坟。 春芽, 春芽是嫂子的名字,蓝丫死死盯着最后这一行字,大哥最放心不下的是嫂子。 蓝丫起身,她想一件一件把这些事办了。 枣树她种下了。 房子她找了盖房子的殷叔帮她算价,她一个人攒了十六年的钱应该够了。 她拿着欠条去了军营,接待她的第一个兵士长并不友好。 这些人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了?抚恤金按最高的标准补发了,后来辅国公的儿子又把别人退还他们家的家产,神医治病的医药费,拿来发了第二次的补偿金。 陛下下旨,军属家免除两年的赋税瑶役;烈属家免除八年的赋税瑶役,烈属家的孤寡幼由国家抚育赡养。这八千人的人家今后八年都不用交税服劳役。 这还来要钱? 蓝丫只平静地说:“欠我大哥的军饷得发。” 兵士长去叫了人,这人大概是个营防长,看了欠条,立刻去叫了账房主簿,账房问:“这要怎么做账?十几年前的事。” 这营防长道:“这不是有欠条吗?欠债还钱啊。你账的事我不懂,这钱数你得给人家。” 账房收了欠条,写了个单子,主簿去取了银钱来,又让蓝丫签字按手印。 蓝丫看了一下,事和钱数都写得清楚,她签了,拿了钱,转身要走时看到那兵士长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蓝丫停住,那个营防长连忙过来对蓝丫道:“对不住了,姑娘,您忙您的,他这里我来说他。” 蓝丫往外走,但并没有走远,立在门口。 她听见那个营房长对那个兵士长说道:“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是陛下的旨意,怎么,你有意见? 军属烈属免除赋税徭役是一直以来陛下定的规矩,你我都是军人,合着你对这一条也不满意? 辅国公的儿子把别人退还给他的家产拿来发补偿金是人家愿意,怎么,你替人家不愿意,那是你的钱吗? 军饷是不是欠了别人的?欠了别人十几年不该还吗?人家问你要利钱了吗? 你到底什么事情不乐意? 如果再有这八千人的家属来领欠的军饷,你小子再敢给我甩脸子,我就直接拖你出去打板子,懒得再跟你小子费口舌。” 蓝丫听完,抬腿往外走,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来她一直很平静的,此刻却忽然间泪流满面,似乎无穷无尽的伤悲莫名其妙的一起涌上心头。 或许还是觉得委屈的,这种委屈其实无关于她今日所受的白眼,只是由这个白眼和冷脸挑起。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不想要这份饷啊,她想要活生生的大哥啊。 她不想一个人住在那个新房子里啊。 而且她也只能如那个白头妇人一样发出啊啊的叫声,那不是正常的哭泣,那也不是她本来的声音,但她完全抑制不住。 走出来的兵士长和营防长都立在一旁,兵士长听闻这种悲恸地哭喊声,过来深深地施一礼,对着蓝丫道:“姑娘,我错了,对不住。不行你抽我两巴掌,你别哭了。” 蓝丫听见了,但她却好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她依然在不自控地发出啊啊的哭喊,营防长拍了兵士长一巴掌,将他远远的拖走,留蓝丫独自在这里崩溃。 过了许久,她终于能平静下来。营防长走出来递给她一方绢帕,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已经是我们这几个人中间能找出来的最干净的一块儿了。” 蓝丫道了谢接过,拿着擦了眼泪:“我会洗干净还回来。” 蓝丫去了殷叔那,拿出大哥画的图:“殷叔,外面看起来,要和这个一模一样,能行吗?” 殷叔拿着临摹拓绘了一张图,道:“成的呀,这个不难。” 蓝丫付了定金:“殷叔,您先准备着,两个月后咱动土开工?” “成,我手里的活儿收个尾,再准备准备,这日子正好。” 蓝丫去找何青,她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她要去找大姐和大嫂。婚事推到两个月以后吧。 蓝丫想:大概是都死了,不然她们总会回来的。这十几年,她不敢搬走,死守着这个家,可没有一个人回来。 运气好,或许她能带回她们的尸骨,或者,也能带回她们的讯息,是死是活,怎么也得在大哥灵前告诉一声,大哥记挂着呢,也总归是让自己死心。 第191章 春芽的希望与坚持 赵二打开房门时吓了一跳,他门口满满当当摆了许多篮子筐子袋子,有鸡蛋、蘑菇、腊肉、红豆,有烙的饼,包的饺子,漂亮的糖花米糕。 有纳得密密实实的十几双鞋垫,有自酿的米酒,有用罐子装好用油封好的各种下饭小菜,甚至有一大袋子蒸好的热气腾腾的馍。 蓝丫也送了一篮子鸡蛋。 大哥的遗物,她抱着看了整整一个晚上,十几年了,这是她等来的唯一一点东西。 赵二根本就走不出去,只得叫来家人帮忙,把东西一样样搬进去。赵二的父母十分骄傲,儿子受人尊敬被人感激,就说得认字吧。 蓝丫与何青商量之后,大概圈了几个地方,都在北匈境内,去那走一走,看一看,找一找,或许会有大姐和大嫂的消息。 而今岁月静好,太平了至少十年,两边的居民互相去对方境内做生意、寻亲的都不少。 何青告诉蓝丫,不久之后他也要回京都述职,就正好等回来再办婚事。蓝丫走的时候,何青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系好。 十几年前,草原上的明珠阿茹娜如愿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庆格尔泰。可婚后的日子,却并非她所期盼的。 庆格尔泰始终对她十分冷淡,不仅如此,在与轩辕朝的生死决战中溃败之后,阿茹娜的境遇变得十分凄惨。 庆格尔泰常常随意地把她赏赐给别人,作为一夜欢愉所需的女人。她最开始抵死反抗,对着走进营帐的陌生男人大喊,她是庆格尔泰的女人,她是草原之王的女人。 但没有任何用处,这些男人反而笑话她,你或许是他的女人,但却如同他拥有的牛羊,是可以随意赏赐给别人的。 阿茹娜渐渐成了行尸走肉的模样,她被她深爱的男人视为草芥,随意让别的男人践踏欺辱。 和她同样被关在营帐里的,还有两个被抓来的中原女人,春芽和蓝朵。后来,又陆续增加到六个女人,有北羌女人,胡女,还有和阿茹娜一样的北匈女人。 蓝朵和阿茹娜一样,每次都大喊大叫声嘶力竭的反抗,有一次,蓝朵甚至打破了一个男人的头。但这没什么用,最后她们只会被绑起来,被狠狠的鞭打一顿,每一次她们的反抗只是换来更残忍的惩戒。 而春芽不一样,她安静而乖巧,每当有男人把春芽领到另一个营帐去,春芽总表现得十分平静。 这让阿茹娜不解,也让蓝朵厌恶鄙视。但春芽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她从来没有受过那些刑罚。 蓝朵和阿茹娜被饿饭的时候,春芽有充足的食物。春芽自己先吃饱,再想办法为蓝朵带一些,后来又加上阿茹娜。 春芽很快迎来了进一步的优待,她可以走出营帐,和那些自由女人一样参与到烹煮食物中去。 春芽开始拼命干活,不被男人挑中的时候,她洗衣烧水,喂马放羊,捡蘑菇煮奶茶,缝补衣服帐篷,甚至她还自告奋勇的去当翻译。 她太好用了,她听话勤快安静,忙得像草原上格桑花盛开之后的蜜蜂,这些大溃败之后聚集在一起的北匈人,几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似乎永远都在叫这个叫春芽的女人。 春芽烧水,春芽把这衣服拿去洗一下,春芽帮我看下孩子,春芽把这匹马牵过去,春芽把这些蘑菇挑一挑,毒蘑菇拿出来,春芽这个衣服有这么大个洞,你给补上吧,春芽奶茶好了吗? 以至于春芽的腰身渐渐变粗,隆起的肚子再也遮掩不住时,这些北匈人都默契的选择了视而不见。 只要她还这么好用,这么勤快,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呢? 蓝朵看春芽的眼光变了,她想问春芽,这是大哥的孩子还是这里的? 如果是大哥的孩子,那春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蓝朵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 可春芽从来都不让她有机会把话问出来,蓝朵想,那就不问,等孩子生下来总归就知道了,来营帐的男人都是北匈男人。孩子一生下来,就知道是大哥的,还是这里的。 同样想法的也有北匈人,等那女人把肚子里的崽子生下来,就知道是不是草原上的种了。如果不是,一刀劈死就好了。 即使春芽如此的勤快听话,她被随意的抽上几鞭子也是常事,北匈人一边使唤着她,一边顺手甩过鞭子或巴掌。就是将她们当牲口,没当人。 挨打的时候,春芽总是尽力的,首要的护着肚子。 春芽在晚上开始发动的时候,内心是绝望的。 如果是白天发动,她去哪里生,生完了怎么离开,她早都想好了。她可以死在这里,蓝朵和孩子能活着回去就好。 可是晚上发动,她如果在冰冷漆黑的夜晚离开营帐去草原,那几乎就是送死。蓝朵和孩子也不可能在夜晚的冬日草原活下来,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了么? 最先发现春芽不对劲的是蓝朵,她来到嫂子身边照顾她。 春芽忍着疼痛,尽力不发出声音。蓝朵想,嫂子要在不惊动北匈人的情况下生下孩子,那这个孩子一定是大哥的。 凌晨的时候,春芽生下了孩子,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被阿茹娜忽然而起的嘹亮歌声遮掩。 春芽抱着孩子泪如雨下,这个坚强的孩子,无数次她都以为自己会失去他了,可他活下来了。 活成了春芽的希望与坚持。 她的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的孩子,为她的孩子喂奶,这大概是唯一一次了。 蓝朵抱着孩子亦是喜极而泣,孩子吃饱了,乖乖的睡着了。歌声停了。 帐外有早起的北匈人咒骂,那个疯女人又犯什么病,一大早的唱歌。 有人说:“其实还挺好听。” 那人道:“以前草原上的明珠,现在的破烂玩意。” 前一人问:“我们的王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其实真是好看。” 那人道:“上赶着贴上来了的贱货,还害王失了大将木贴儿,能不讨厌么。草原上的女人最值钱的是什么,她的骄傲和她的脑子,这玩意她有?” 那两个声音远去了。 有人在帐外喊:“春芽,去切茶砖!” 春芽刚刚喝了一口皮囊里的水,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她很渴,但也只有这冰冷的水了。 她用与平时无异的声音答应着,起身穿戴好,手在抖,脚步有些虚浮。 那个北羌女人扔过来一只皮囊,蓝朵接住打开,是马奶酒,春芽喝了几口,抬头对那女人道:“谢谢你。”将皮囊还回去。 这个北羌女人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谢的,这个中原女人不是也为她弄来过治伤的药,还有热汤和馕? 她没接皮囊:“送给你了。” 春芽收下了,今天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口吃的,她得撑到喂马的时辰。 第192章 六个女奴一个娃 她们六个如今全是女奴,一早都得起来干活。 春芽一直很紧张,虽然她外表上看去与平时无异,甚至肚子处依旧鼓起,但她若有似无的目光总是会盯着同住的另一个北匈女人。 营帐内如今多了一个婴儿,春芽很担心其他人会去告发,那个婴儿一看就知道是中原孩子。 她和蓝朵是不会的,那个北羌女人也不会。 北羌北匈是世仇,如今北羌几乎被北匈灭族,剩下的也被赶到西边偏安一隅,北羌几乎已经没有了,现在都改唤西羌了。这样的仇恨,与她和蓝朵心间的恨意应该不相上下。 阿茹娜虽然是北匈女人,但随着春芽的北匈话越来越好,她已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阿茹娜的不幸。 而且,阿茹娜不止一次地帮助了她和蓝朵,还教会了她们骑马,她应该也不会说的。 那个波斯女人,大家称她胡女,有着猫一样的眼睛,虽然平时处得还行,但春芽吃不准她那狡黠目光后的真心。 不过,春芽最担心的是另一个沉默的北匈女人,不清楚她的身世和部落,毕竟她与那些狼是同族,而且别的北匈人对她有明显的优待和善意,甚至透着点尊敬,她从来没有被送去外面的营帐过夜,她为奴,但却免于侍寝,于是春芽的目光总是会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几个女人的反常终于也引起了一个警觉的北匈人的注意,今天这几个女人有事无事总是回她们那个营帐。 那个营帐又小又破,女奴住的能有什么好地方? 她们频频回营帐之内,营帐内是有什么东西吗? 蓝朵刚刚进营帐,把背篓背出来,她前脚刚出来,那个北匈人拎着鞭子后脚就走进了她们的营帐。 对着蓝朵叫了声站住,蓝朵低头站住,手紧紧地捏着。 这个北匈人说道:“又不是采菇子的季节,你背个背篓做什么?” 蓝朵回答道:“洗的马鞍子上的毡子一次拿不回来,打算拿背篓装回来。” 这北匈人哼了一声,不再管蓝朵,进到营帐内提起鞭子就是一顿乱抽。 他才懒得一一翻看呢,东西杂物被抽得乱飞倒地,却也不见有什么异样,这个北匈人又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对着这几个女人骂道:“谁再进营帐就把谁拴在那个杆子上挂着,一个个的就想着躲懒吗?” 蓝朵的背篓里,一个婴儿睡得正香,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这下几个女人更加紧张,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喂马的时候。 这个孩子真的能在两个时辰里不哭不闹不被发现吗?如果他饿了,又能去哪里喂他? 春芽打开皮囊又喝了两口马奶酒,得想个办法。 几天以前阿茹娜经历了她人生中极为难堪和苦痛的一幕。 当初她拒绝了阿木古朗,而今她被安排到阿木古朗的营帐内,成为供他享用的女奴。 “我们有北匈的、波斯的、中原的和北羌女人,都是漂亮姑娘,你想要都见见吗?然后挑一位?” 阿木古朗其实没有心思,自从草原九部与轩辕王朝生死一战全面溃败之后,各个部落损失惨重,人丁凋敝。 他这次来是告诉庆格尔泰,他们部落打算迁徙至远离与轩辕王朝边境接壤的地方,毕竟现在已根本无力再战,阿木古朗所在的部落只想保存实力。 庆格尔泰知道大势已去,他也无力要求各部仍然死守草原强盛时期的边境。 甚至阿木古朗能专程来告诉他一声,都已经很给他这个名存实亡的草原可汗面子了。 当阿木古朗走进为他准备的休息营帐,见到的供他享用的女奴,居然是阿茹娜。 这不仅让阿茹娜难堪,也让阿木古朗尴尬。 阿木古朗去找了庆格尔泰,阿茹娜好歹也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即使他是你的女人,为什么不给他草原明珠应有的尊重。 庆格尔泰道:“她配吗?如今我们哪一个人还能享受当初可汗、部落首领或草原王的待遇呢? 以前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我给他父亲兄长面子,但是现在他们那个部落还有几个人? 每个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生存有价值,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我这里不养闲人。否则,不如养一匹马,一头羊。” 阿木古朗从庆格尔泰的王帐中退出后,犹豫了很久没有再去见阿茹娜,连夜与随从骑马离开了。 阿木古朗知道当初巴雅尔爱慕阿茹娜,如今他自己马上要带着部落,沿着河水逆流迁徙。 而且阿茹娜当年对他的拒绝和这一次尴尬的相见,也让阿木古朗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出面。 于是他将阿茹娜如今的情形告诉了巴雅尔。 巴雅尔也有烦心事,他的妻子冰山美人塔音河格日乐,也在庆格尔泰的部落里。 与轩辕王朝的决战,草原部落大败,庆格尔泰要求巴雅尔、巴音两兄弟率本部落断后,掩护其他部落撤退。 本来在冰山美人格日乐的指挥下,他们部落是实力保存较强大的一支。 也可能庆格尔泰害怕以他们部落的强大,战后自己草原王的身份不保;也可能真是因为他们部落保有的战力,要求他们部落断后。这无从知晓。 冰山美人在丈夫接到断后的可汗令之后,提出由自己带领各部落勇士巴图鲁神箭手共五百人负责断后,九部各出五六十人。 这五百勇士在格日乐的指挥下,借助深入草原覆地的中原将领士兵不熟悉草原地形的优势,居然真的生生扛住了两个时辰。 但最后这五百人几乎全部战死,轩辕朝士兵的损失也着实不小,而格日乐被庆格尔泰带走。 当巴雅尔率部追上庆格尔泰,要抢回自己的妻子格日乐时,庆格尔泰说:“问问格日乐,她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跟我走?” 第193章 究竟是去救谁 不论兴盛还是衰落,庆格尔泰都要保证自己的部落是草原九部中最强大的。 与轩辕王朝的生死战落败,但格日乐在领兵统帅上展现的卓越能力,却让庆格尔泰想把这样的女人收到自己麾下。 他欣赏她,他的王后就是这样的女人,如今他想再拥有一个格日乐。 格日乐回答愿意跟着草原上的可汗王走。庆格尔泰设好了包围陷阱,格日乐就是陷阱里的那一块儿饵。 她选择自己的丈夫巴雅尔,来救她的部落就会落入庆格尔泰的陷阱。 如果她愿意跟着庆格尔泰走,带她离开的庆格尔泰和放弃救她的丈夫可以免于一场刀兵。 庆格尔泰要么得到她丈夫的部落,要么得到她。 看起来庆格尔泰是要她选一个男人,其实不过是问她,把你丈夫的部落献给我,还是把你自己献给我。 她把自己舍了出去。 但她内心是不愿的,所以到了庆格尔泰的部落,格日乐主动要求去当女奴。庆格尔泰明白这代表着这个女人并未对他心悦诚服。 他让格日乐住进了女奴的营帐,看看女奴真正的日子,也许她会改变主意。 格日乐和阿茹娜互相知道彼此,但如今的状况却实在是尴尬难言,两位草原部落首领的女儿都成了庆格尔泰的女奴。 于是两人默契的并不怎么说话,就仿佛两人互相之间并不认识和知道一样。 格日乐的选择,彻底伤了巴雅尔的颜面和心。当阿木古朗来告诉巴雅尔,如今阿茹娜的近况后,他问:“你在庆格尔泰那里有没有见到格日乐?” 阿木古朗摇摇头。巴雅尔想:她或许已经成为庆格尔泰的另一位妻子,所以她不必象别的女奴一样。 阿木古朗与巴雅耳告别:“我要走了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要带着我的部落和我的族人去我们母亲河的上游。” 巴雅尔最终决定带着自己部落的人去庆格尔泰那救出阿茹娜。 他的弟弟巴音反对,格日乐费心费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到庆格尔泰那里,就是要保存咱们部落的实力。 而你却为了一个阿茹娜,要让我们部落所剩无几的人再去拼命。 巴雅尔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妻子格日乐在两个部落面前选择了庆格尔泰。 巴音告诉他那是为了避免咱们部落落入陷阱,巴音在他面前展开地图,指给他看当时所在的位置。 然后分析说:“如果没猜错这些草原山坡的后面,这几处高地的旁边,都藏着庆格尔泰部落的神箭手和骑兵,一旦我们进入包围圈,他们冲杀下来,我们部落就是待宰的羔羊。 塔音河格日乐知道自己成为陷阱中的诱饵,才故意那么说的,她全是为了你和你的部落,若你却为了阿茹娜牺牲自己的部落,那你就是狠狠伤了她的心。 庆格尔泰看中格日乐,他暂时不会对格日乐做什么。阿茹娜如今的境遇是因为她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部落,当初她的母族部落就是实力最弱的,而今几乎已经不存在。而且可汗王并不喜欢她。 但格日乐不同,她的母族和夫族的部落依然存在,而且强大,庆格尔泰如果不能灭掉我们两个部落中间的一个,他是不会动格日乐的。何况他想得到格日乐的心。 我们去找格日乐的母族,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将格日乐救出来。 你不要为了阿茹娜而掉入庆格尔泰的陷阱,那是格日乐拼了性命也不希望你落入的。” 但巴雅尔昔日的神女阿茹娜,如今每日每夜在遭受这样的摧残和折磨,巴雅尔的心如何放得下。 救人的念头没起之前似乎还能平复心境,一旦率部救人的念头一起,巴雅尔就怎么也压抑不住这股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劲儿,阿茹娜的歌声舞姿笑容和格日乐冰冷的话语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既然巴音说,格日乐暂时不会有事,那就更应该把会有事儿的阿茹娜给救出来。 巴雅尔召集部落的人,说要去庆格尔泰部落救人,他没说去救谁,整个部落以为要去救的人是格日乐。 格日乐自从嫁过来,在部落内深得人心,她是一位聪慧仁慈一心为了部落里百姓的首领夫人,格日乐深受爱戴,于是整个部落欢呼鼓舞,去救人去救人。 等巴音从格日乐母族回来,巴雅尔已经带着部落的人离开了,营地内只剩老幼。 巴音得知后长叹一声,立刻调转马头,再次奔向格日乐的母族。 春芽打开皮囊又喝了两口马奶酒,得想个办法。 阿茹娜突然开始唱歌,伴随着她似乎有些疯疯癫癫的笑声,一个北匈人喝骂道:“唱什么唱,快住嘴。吵死人了,不烦吗?” 阿茹娜并不停止,她接着唱,而且越唱越好听,已经不是开始那种故意激人愤怒的聒噪声。 但这个北匈人却对阿茹娜的反抗感到尤为愤怒,旁边有人道:“铁砧儿,让她唱吧。” 木贴儿的弟弟铁砧儿气势汹汹地走到阿茹娜身边,挥起了鞭子,阿茹娜见事不妙拔腿就跑,铁砧儿在后面追。 一众看热闹的北匈人哈哈大笑。 经过马圈的时候,阿茹娜轻轻巧巧地在转身之际顺手打开了栅栏的门栓,又跌倒在地,把打开的门彻底撞开了。 但是这些马儿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马圈已经打开,它们依然或低着头或悠闲的漫步在这个围栏里。 铁砧儿已经跟上,他看到木门已经被摔倒的阿茹娜撞开,但是马儿们仍然老老实实的在马圈里。 所以他先走到了阿茹娜的面前,扬起了鞭子,抽打着摔倒在地的阿茹娜。 春芽看到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北匈女人,突然发出两声嘹亮高亢的口哨声,清脆而舒扬的声音飘荡在草原上。 马群抬起头来似乎有一刹那的怔愣,然后不约而同的向着这个北匈女人的方向奔跑而来。 当头马越栏而出的时候,后面所有的马都跟着奔腾而出。 铁砧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马群,从自己眼前呼啸而过。 一匹雄骏的枣红色千里马经过春芽的时候,却突然高高扬蹄及时地停在了她身边。 这匹烈性的千里马被春芽照顾了小半年,当初北匈人目瞪口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匹千里马是被春芽驯服的。 春芽以前不会骑马,但照顾这匹马后,她就开始尝试着在带马洗澡,喂马等任何离开了北匈人视线的地方骑马。 这很危险,但是她没有办法,如果她不会骑马,她的孩子即使能活着生下来,也逃不出去。 何况,她和蓝朵还很快有了一位老师,阿茹娜。 枣红马似乎有灵性,它好像知道春芽已经怀孕,每当春芽尝试上马,枣红马都停的稳稳当当的,当春芽终于爬上去,它的起步奔跑也都平平稳稳。 直到春芽上马的动作越来越顺溜,拽着缰绳的手,夹着马肚子的腿越来越自然而有力,这匹枣红马才开始逐渐展现它真正的速度。 蓝朵起初也是靠自学,可她并没有一匹这样听话的枣红马,所以她学习起来异常艰难,经常摔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却依然不得要领。 阿茹娜发现了蓝朵的伤和困境后,她时不时和蓝朵、春芽一起放马。 有了阿茹娜的指点,蓝朵和春芽进步很快。 枣红马在春芽面前扬蹄停住的时候,蓝朵正想从背篓里抱出婴儿。小婴孩已经被稳稳的包裹在十字交叉的背带里,这是春芽利用缝补浆洗的机会早就偷偷缝制好的。 春芽已经准备翻身上马,蓝朵正想从筐里抱出孩子,她的手却被那个波斯女人按住了。 她用中原话低低声说道:“方向错了。现在不是时候。” 第194章 回家 春芽听到这个波斯女人说方向错了,心里一惊,她说得对,匆忙之中,只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如果不能就此纵马离去,还要掉头再次经过庆格尔泰部落的营地,那除了暴露这个婴儿和逃跑的意图,就是在暴露之后还把自己拿来送死。 春芽感激地看了这个波斯女人一眼对她展露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而蓝朵也转而从筐里拿出了水囊,喝了两口水,将水放回筐内。 她们对这个波斯女人无比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会说中原话?” 这个波斯女人说:“我不但会波斯语、中原话、北匈话、还会羌语。”然后她眯起了她猫一样美丽的眼睛:“所以我是一个替三家卖命的探子。或者说我是一个吃三方从三家拿钱的探子。” 波斯女人玛罕瑞亚拉,精通五种语言,她游走于各处,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然后卖给各种各样的人。 她本来打算将草原九部如今所在的位置全都摸清楚,然后将这个消息卖给轩辕朝,她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玛罕瑞亚拉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轩辕朝的士兵和草原九部打仗时,直接将战线推到了草原九部的境内。 她想轩辕朝的王应该会想要彻底剿灭草原九部,因此九部现在所在的位置就会是一个值钱的好消息。 可后来她不这么想了,因为北羌人或者说西羌人去向京都求助,但轩辕王朝拒绝发兵。轩辕朝的王不想再让他的士兵打仗了。 轩辕昊将战线直接推到草原九部境内并不是想要将草原九部彻底灭族,而只是报复的对等行为,并彻底消灭他们的战力。 草原九部主动攻打轩辕朝的城池,在绵延的边界线上分成三处攻打轩辕朝的要塞,其野心昭然。 且过去以往无数次以分散的,小股骑兵的方式冲击抢劫轩辕朝边境村庄,所以轩辕昊下令乘胜追击,直接将战线反推至草原境内。 虽然格日乐在她那一块儿阵地上,用五百巴图鲁拖了两个时辰,保证了许多部落首领和最后人马的逃亡。 但整体看,整个战线溃败,轩辕朝咬死不松口,不断推进,彻底将九部的有生力量歼灭。 等瑞亚拉弄明白,轩辕朝并不需要九部的地理位置之后就放弃了,改为顺手打探些小消息。 现在瑞亚拉对蓝朵和春芽说:“再等等。” 因为精通五种语言,而且她已经习惯于综合分析周围所有的信息,如果没有弄错,今天的草原不会太平了。 一早上已经有三拔军探子回来禀报,去了庆格尔泰的王帐。 这边众人哄笑过后,铁帖儿气急败坏地去将马儿都赶了回来。 其后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巴雅尔领着他的部落来到庆格尔泰部落救人。 得知果真来了,庆格尔泰冷笑一声,阿茹娜的消息就是他故意给阿木古朗的。 当初大皇叔几句话,他就来和自己抢人,如今见阿茹娜如此惨状不会视而不见的。 但很快他得到禀报,格日乐的母族也来了,大约还有五箭之地。 庆格尔泰的命令由下死手变成留活手。没了格日乐,巴雅尔居然还有脑子? 格日乐见到自己的夫族部落冲进来救人,内心十分焦急,担心部落被庆格尔泰包了饺子,全吞了。 直到看到了自己的母族,自己的父兄也来了,才感觉心中稍安,这个榆木脑袋,今天也终于知道要去找自己的母族商量,一起来了。 格日乐见到巴雅尔朝自己纵马而来的时候,她甚至都张开了双臂,迎接自己的丈夫,可她的丈夫巴雅尔却在她眼前抱起了另外一个女人,看也没看她,从她身边经过。 巴雅尔将阿茹娜抱上了马,从格日乐的面前纵马离去。 阿茹娜问巴雅尔:“你怎么不救格日乐?” 巴雅尔道:“格日乐?她在哪儿?” 阿茹娜道:“就在那。” 巴雅尔回头,看见一个女奴灰扑扑的一身立在那,这是格日乐? 巴雅尔调转马头,离得近些了,果然是格日乐。她的表情似乎有一些悲伤,怔怔地望着巴雅尔。 她大哥纵马前来,格日乐上了马。她离去的时候低垂着眼帘。 格日乐的父亲和庆格尔泰两只老狐狸在和平友好的聊着,彼此心知肚明又都不戳破。 两个部落冲进来抢走了人,但因为庆格尔泰提前下的令,庆格尔泰部落的退让,使得双方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和激烈的冲突,可能损坏了一些器物。 格日乐的父亲已经提出会给予赔偿,过两天会送牛羊来,于是两只老狐狸互相打着哈哈,就彼此道别了。 只是事后庆格尔泰部落的人才发现六个女奴全都不见了,除了格日乐和阿茹娜分别被巴雅尔和自己兄长救走,波斯女人、北羌女人、春芽和蓝朵都跑了。 庆格尔泰下令把这四个女人抓回来或者处死。 庆格尔泰并不清楚轩辕昊的意图,他有些担心这四个女人当中,如果有探子,那么他们几个部落的位置就已经全部暴露,如果不能直接杀掉,整个部落就得开拔迁徙,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并不容易。 春芽和蓝朵骑着马拼命的奔跑,一刻也不敢停歇,那个波斯女人说往这个方向跑不要停。 那个北羌女人也说,她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往前奔跑,因为她们的骑术太差了,在会走会跑的人看来,春芽和蓝朵的骑术不过是会爬,所以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奔跑。 她们俩人已经全身酸麻,手和脚都已经不听使唤,枣红马还好,另一匹黑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春芽让蓝朵骑上枣红马,自己上了黑马。换马之后,没多久,两匹马就拉开了距离,黑马的耐力速度比不了那匹枣红马。 但好在她们终于可以隐隐绰绰的看到前方熟悉的景色,但这个时候她们也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庆格尔泰派的追兵到了。 眼看前方就是轩辕朝的境地,庆格尔泰的人不敢再追,于是搭弓射箭。 落在后面的春芽仍在纵马飞奔,血从她身上不断流淌而下,春芽咬牙坚持,跑,向前跑,如果倒在轩辕的土地上,那也算是回家了吧。 第195章 出走的阿茹娜 格日乐回到自己父兄的部落,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的画面都是自己的丈夫巴雅尔欣喜的奔向阿茹娜,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份喜悦如同春日的风,温暖和煦,能让大地重获生机。 而巴雅尔回到部落,部落的族人发现救回来的并不是格日乐,而是昔日的草原明珠阿茹娜,心里都不大痛快。 不是说救阿茹娜不好,而是没把格日乐带回来,如果救了格日乐再救了阿如娜,大家也就不说什么,可现在他们正经想去救的人没看到,大家的心里就不舒服了。 说起来阿茹娜也有一点惨,因为大家把这种不痛快不舒服都表现在了对她的冷淡上,大家对她冷言冷语的没有一个好脸色,平常话里话外的还要忍不住刺怼她两句。 阿茹娜沉默了,她很快想明白了,她不是大家所期盼的那个人,所以这份失望和愤怒就压到了她的头上。 但这也让阿茹娜感到格外的伤心和难过,她并不埋怨这些族人,只是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在这片草原上,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族。 她心爱的男人视她如草芥,把她救回来的男人如今似乎也有些后悔,虽然不知后悔的是什么,但总归也是觉得她不值得? 为什么她就得不到一点温暖和一点真心相待呢?是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是她有害过什么人吗? 细细地回忆了一下,除了当初让阿木古朗丢了颜面以外,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儿。 既然这片草原也容不下她阿茹娜,她想那就走吧。她需要骑一匹马走,突然又想到这一阵儿受到的冷言冷语,仿佛她在这里吃饭都是令人讨厌的。 虽然她也干活,在这里总比在庆格尔泰那里当女奴要强,所以她很勤快地干活,可她似乎仍然不配在这里吃东西。 如果她现在骑一匹马走,可能会引来更大的愤怒和咒骂。 她想了想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留下了一张字条,从马圈里牵出一匹平常的白马。 她骑上马走了,这片草原如此辽阔,总有可以让我阿茹娜活着的地方吧,自由自在的活着的地方。 最先发现阿茹娜走的,是巴雅尔部落里放马的年轻人,他丢了一匹白马,部落里有人看到阿茹娜骑着一匹白马离开。 他心里气得不行,他们敬爱的格日乐没有救出来就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阿茹娜,如今还骑走了他的一匹白马。 他正在心里骂这个讨厌的女人,就看到了阿茹娜留下的项链和字条,她说这条项链用来抵白马的钱,这条项链应该可以买五匹白马,多余的钱就算是她在部落里的饭钱,谢谢大家的照顾,她走了。 这个刚刚还在骂阿茹娜的年轻人,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是他不清楚这条项链应该怎么处置,所以他拿着去找了部落里的长者。 老人看了一下这条项链说,这应该是部落首领留给他女儿阿茹娜的,这条项链上有他们的族徽。 而且这条项链上有很多名贵的红宝石,它应该不止值五匹白马,而且众所周知,她的父亲已经去世,这应该算是一件遗物。 这个年轻人忽然有点后悔,阿茹娜在部落的时候,其实一直很勤快地在干活,但是每当她坐下来吃点东西,他们部落里的人总要去讽刺她几句,其实与这个姑娘有什么相干呢? 而今她离开了,不在这里碍他们的眼,留下了十倍于白马和她吃的食物的钱,而且是她父亲的遗物,这一个姑娘孤零零的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在草原上能活下来吗?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能找到一个收留他的帐篷吗? 愧疚的心情引领着这个年轻人骑上马,带上猎犬去寻找阿茹娜。 巴雅儿这几天也不太好受,他如今脑海中的画面是一身灰扑扑衣服的格日乐,远远的悲伤的看着他,然后低垂着眼帘和她大哥离开。 他也感受到了来自族人的压力,虽然他身为部落首领,但他的百姓们最近都对他敬而远之,不少人跑来问他:“我们的首领啊,请问我们的格日乐呢?” 除了格日乐,巴音从那天之后也没有回来。这小子自己的部落不回,总是待在格日乐母族的部落里做什么呢? 春芽的后背上中了六支箭,她咬牙坚持着,最终跌落在了轩辕的土地上。 她的目光中全是不舍:让你大哥给他取个名字……. 在蓝朵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春芽的手抚上孩子的襁褓,却再也无力抱起他。 她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轩辕朝贺兰城所管辖的西疆郡府,并不是她们原来以为的,跑回来就是她们原来所在的家。 蓝朵独自带着一个婴儿,好在贺兰城在自己郡府内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对于百姓来说,西疆的户籍、开荒、赋税、徭役都有比较宽松的政策。 在最初的两年,蓝朵往家中寄了无数的信,但这些信件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后来蓝朵才终于弄明白,她原来的家因为距边境很近,在与草原九部的大战之后,两边虽无战事,但局势紧张,她的家及其周边被划为了军事区,普通的信件已经没有办法自由送达。 带着一个婴儿艰难求生的蓝朵,遇上了一个总是愿意为她帮把手的猎户,而且他对蓝朵说,他愿意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 两年以后,军管区解禁,但她的信却仍然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她的夫君和婆母,害怕她与家人联系上之后一去不复返,那些信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 巴雅尔终于决定去往格日乐母族的部落,去将自己的妻子格日乐接回来。 第196章 错过 当这个年轻人终于追上阿茹娜之后,阿茹娜却并不愿意回去,她对这个年轻人说:“你不必担心我了,我在这草原生在这草原长,我总能活下去。” 这个年轻人问:“冬日的草原里没有牛羊没有帐篷,你如何活下去?” 阿茹娜被问的有些生气了:“就算我活不下去又如何呢?我的父兄和我的族人都已经死了。我孤身一人,无论是否活得下去,对我自己,对别人都没什么关系的。” 这个年轻人低头沉默不语,却又忽然道:“我也是一个人,如果你不想回到巴雅尔首领的部落,那我们去找你母族的部落,如果他们都不在了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或许我们两个人可以建一个自己的部落。” 阿茹娜听了这话笑起来:“两个人的部落?”想想又觉得好像也不错:“好,我们自己的部落,你叫什么?” “加布尔提” “那我们两个人的部落以后就叫加布尔提阿茹娜部。” 加布尔提也笑了起来。 加布尔提领着阿茹娜在边境的黑市贸易上买了帐篷锅被褥炉子水壶,阿茹娜问:“你哪来的钱?” 扎布尔提道:“我家人和我自己给我攒的娶媳妇钱。 不过现在就用来建我们的部落吧。” 阿茹娜想在边境黑市上把自己的项链也卖出去,换成钱来建他们的部落。但是扎布尔提拦住了,他说:“我们的部落需要一个传承下去的族徵和标记,就拿你这个项链,当我们的族徽和我们的标志吧。” 这是阿茹娜长久以来除了那对中原女人以外,第一次感受到的善意,她抬头道:“谢谢你。” 但阿茹娜还是拆掉了设计繁复项链中的几个吊坠,将它们当宝石裸石卖掉了。用来买了几只牛羊。 几年以后加布尔提阿茹娜部有了十五个人,其中三个是他俩生的孩子,另外十几个是他们在草原上收留救助的战后孤寡。 玛罕瑞亚拉开了一间小酒馆,几方停战以后卖消息的生意就不那么好做了。 但瑞亚拉慢慢发现,战后寻亲的生意确实不错,她的小酒馆成了三国四族,各种不同的人寻找自己亲人、朋友、或者仇人消息的集散地。 每一个想在这里放消息和收消息的人都得给她交钱,虽然不多,但汇聚起来也是一笔极大的收入了。 在她与春芽和蓝朵分别十五年之后,蓝朵找到了这间酒馆。 瑞亚拉告诉蓝朵,她的酒馆在最初的五年找人的生意特别火爆,接下来的五年消息就慢慢少了,而现在这五年只是偶尔有人来找人了。 在消息交换的次数和消息来源都变少的情况下,她不能保证帮蓝朵找到她要找的人。 但是三天以后端亚拉告诉蓝朵,她还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但是她已经意外地发现蓝朵的信件,从来没有真正的寄出过。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要找的人从未离开。 蓝朵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的丈夫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猎人,猎户的日子,其实是刀头舔血与猛禽凶兽搏斗,要想把日子过好就只能以命相搏。 这个老实巴交的猎户平时节省每一文钱,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是自己拿命换来的钱,给蓝朵和蓝朵带来的这个孩子花却十分慷慨,即使他和蓝朵后来又有了一儿一女,他仍然对长子十分好。 有时婆婆会有一些偏向,但丈夫发现了都会给纠过来,蓝朵对此一直心怀感激,她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对丈夫说的每一句话,办的每一件事从未有过怀疑。 可就这么一个人,办了隐藏信件,买通信倌的事儿。他就看着她日日夜夜的思念、牵挂和揪心,就看着她因为想念家和亲人,常常流泪。 蓝朵带着已经十五岁的侄儿,简单收拾了个包袱,要从西疆回北境。这一路再远,只要起程,总能走到。 蓝朵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半道上遇上了劫匪,十五岁的侄儿其实个子已经十分高大,但他被保护得太好,蓝朵总怕自己这个侄儿有个磕磕碰碰的,这是嫂子托付给她的,而嫂子为她舍了自己的命。 嫂子总将他们几个弟弟妹妹当孩子养,可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在临终前再抱抱他。 所以蓝朵的亲生儿子早早的跟着父亲上山打猎,但大哥只让习文。 或许是这个个子高大的,十五岁孩子脸上眼中的天真和清澈,让这些劫道的毫不惧怕他的个子。 猎户突然从后面冲上来,长年狩猎的经验和拳脚,让他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两个劫道的散匪。 蓝朵,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悄悄跟在后头。 刚刚死里逃生经历一劫的蓝朵,对着他喊道:“你究竟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不知是后怕,还是吓的,或是气的,蓝朵全身发抖。她是害怕了,侄子刚刚差点没了。 他丈夫低着头:“就是不想让你走,不过后来我是想告诉你的,我又怕你生我的气,犹犹豫豫就一直没说出口。” 于是他们三人保持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和队形,蓝朵带着侄子在前面走,自己的丈夫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高大的侄子刚刚的表现如同待宰的羔羊,蓝朵开始不反对侄子去找自己的丈夫学习拳脚。 于是这个队形进一步的变得奇怪,女人在前面走,男人在后面跟着,一个十五岁高高大大的孩子,一会儿在前面跟着女人过一会儿又到后面跟着男人。 蓝丫终于找到了蓝朵在西疆的家, 十六年来一个人独自在边境生活的历练,让当年的小妹妹已经有了相当的干练,和一份冷肃的气质。 她在得到消息之后,就跟着马队商队日夜兼程,可她来的时候蓝朵带着侄子已经离开了。 蓝丫站在这个院子里,不知是兴奋激动还是悲苦,她的全身也在发抖,大姐还活着,她有两个孩子。 大哥大嫂有一个儿子,他十五岁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悲喜各不同 蓝丫买了好些东西,送给蓝朵的一儿一女,又将何青送给她的那件披风留给了蓝朵的儿子,他个子很高,又是猎户,这样防寒的披风,他是用得着的。 蓝丫没有忘记给蓝朵的婆婆买了两身新衣服包括新鞋子新帽子,看得出来她对蓝朵的一双儿女是真心疼爱,但要感谢她最初心善收留了流浪而至的蓝朵和那个小婴儿。 蓝丫去大嫂的坟前上了香,烧了纸钱,买了大嫂以前最爱吃的点心。 然后她起程返家,日夜兼程,她在心里期盼大姐在家中等自己,如果蓝朵也起程返家,那她们又将错过。 叶舟心里虽然千般不愿,可瞧着自己女儿的可怜样,整个人憔悴的不行,人也瘦得不像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了来京述职的何青。 磕磕巴巴的请何青去自己府宅里看看自己的女儿,能和她聊两句把话说清楚是最好。 何青有些踌躇,他觉得上一次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知道究竟还要如何说得更清楚。 但他拗不过叶舟,连拉带拽的把他拽到了襄国公府,叶舟把他俩安排在了湖心亭见面,既可以让他俩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说会儿话,而四面透风人人可见的湖心亭场景,又可以避免各种闲言碎语。 何青再次见到叶秋,也着实吓了一跳,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这姑娘整个瘦掉了一圈,当初神采飞扬顾盼生姿,如今黯然憔悴判若两人。 何青突然就明白了,叶舟所说的能把话谈清楚了更好是什么意思,他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 叶秋突然道:“她比我强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我究竟是哪里比不过她?她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你,而我做不到的?” 何青道:“叶姑娘,她长久以来一直在我的生活里。” 叶秋道:“我也可以在你的生活里。” 何青顿了一下道:“蓝丫起初在我心目中就是边城的一个孤女。 我时不时的可以在边境和军营外看见她,她不是在干活,就是在找活干。 或者不是在找她的哥哥就是在为她的哥哥送东西,哪怕她哥可能根本就收不到了。 我曾怀疑她大哥分到了沈云的麾下,并且参加了喇叭沟那场荒唐的战事。 我告诉她,她大哥很有可能已经死在喇叭沟了,她呲牙瞪眼冲过来就像要咬人的狼。 后来我想这事儿,毕竟我没有证据,不要灭掉了小姑娘心里的期盼也就没有再提过。 而今你问我她有什么地方比你强,我不知道。你们完全不同,你漂亮知书达礼,诗词书画、琴棋礼乐,无所不通,在边城的三天,你常常让我惊叹,但你就是你,你是一个京都的大家闺秀。 而蓝丫就是蓝丫,她是一个边境的姑娘,如春风野草,识字都是断断续续学的,她的好,她的本事也许是京都贵女们所不屑的,但就是在我的心里扎了根。 叶姑娘,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倾心于一人。我十五岁从军,在张家十二郎的麾下,我年少喜欢她,整整十年,直到我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才能放下,那位姑娘早已成婚有子。” 叶秋睁大了泪眼:“那时候你心里一定很苦。” 何青道:“是苦,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可那时边关总有战事,日子过得快,比我苦的人也实在是多。 叶姑娘,你有你的好,独一无二的好,这世间无可取代的好,不必和任何别的人去比较,去改变。 我在边城生活,可能我终其一生也不会在自己京都的宅子里停留几日。边城有我放不下的一切,也有这么多年以来熟悉的一切,从风土人情到食物衣服。 蓝丫走到我心里,或者说我和蓝丫互有惺惺相惜之意,大概又花了十年。 她就在我的生活里,一点一滴的已经十年。” 叶秋懂了,她没有这十年。 蓝丫回到了自己孤零零守了十六年的家,而这是第一次她回家的时候,烟囱里升腾起袅袅的炊烟、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灶房上温着热水,而后她知道炕也是热的。 大姐蓝朵挑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她,不像十几年没有见面,就仿佛一切不过是昨天的一梦,蓝朵笑盈盈地看着蓝丫说:“去洗把脸,洗个手吃饭了。” 蓝牙那一刻泪水再也止不住,她说:“好,好。”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少年,高大的个子,眉目俊朗,依稀就是大哥的模样。 蓝丫撑不住了,她抱着他嚎啕大哭。 巴雅尔闷闷不乐地从格日乐母族的部落无功而返。 格日乐问了他三个问题。 第198章 字斟句酌和以父之名 格日乐问他:“当初你喜欢阿茹娜?” “因为阿茹娜喜欢庆格尔泰,成了可汗王的女人,才退而求其次,娶了我?” “如果现在阿茹娜愿意留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巴雅尔觉得如果照实回答,格日乐肯定不会跟他回去了。可若对着她撒谎,实在又说不出口。 于是巴雅尔保持了沉默,可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格日乐让他自个儿回去。 巴雅尔知道阿茹娜一个人离开了部落,毕竟是自己救回来的人,冬日的草原,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孤零零的活下去,于是巴雅尔派人去找她。 他自己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格日乐的三个问题,想着要怎么样回答这三个问题才不算欺骗了格日乐又能把媳妇儿哄回来。 比如说第一个问题,可不可以回答有一点喜欢,但也不是太喜欢,毕竟当初只见过一面。 他犹豫了一下想,“毕竟只见过一面”这几个字可以不要,免得格日乐会想只见了一面就有些喜欢还是不太好。 第二个问题绝对不能说是退而求其次,冰山美人对草原明珠一点也不逊色,怎么能说是退而求其次呢?这样回答也不好,什么叫一点也不逊色?那要怎么样说才合适呢? 第三个回答尤其不能说真话,真话就是他觉得如果格日乐不介意的话,阿茹娜留在他身边也挺好。 但如果格日乐介意的话,那就还是格日乐更重要,已经是夫妻了,已经有娃了,她还想怎么样呢?难道还想分了不成? 这样想着的巴雅尔,听说阿茹娜不回来了,她不但带走了一匹马,还拐了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好,这样和妻子就好交代了。 蓝丫过了半个月如此幸福的日子,有姐姐有家的日子,实在舍不得大姐离开。回家喊一声:“我回来了!”有姐姐回答她,有侄儿跑岀来,虽然房子已经要拆了盖新的,但姐夫总在修修补补,这个家有了鲜活的生气。 蓝朵决定和丈夫回家,侄子就留在蓝丫这里,蓝朵想得很实际,蓝丫不久就要嫁给何青,那大哥的儿子留在蓝丫身边就等于留在何青身边,他们能给侄子的比自己能给的多得多。 而蓝丫却有更大的主意,她不仅只想留下侄儿,她对大姐说:“新房子马上要开始盖了,等房子盖好了,姐姐和姐夫带着侄子侄女还有婆婆一起搬到这里来,好不好? 这样我也算有娘家了,我出嫁的时候就由姐姐姐夫送我出嫁。 等我出嫁的事情一办完,我和大姐就一起再回一趟西疆,将大嫂的坟也迁葬回来,大嫂是想回家的。” 蓝朵说这么大的事儿,她和丈夫商量一下,她是愿意的,可丈夫的家族亲戚都在西疆,愿不愿意来,能不能割舍的下来,来了之后做什么营生,都得想一想。 不过蓝朵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儿是要给侄儿上个正式的户籍,定个名字,因为大嫂的遗言是让大哥给孩子取个名。 在西疆上户籍的时候,侄儿的名字是蓝朵起的,跟着猎户姓,如今既已认祖归宗,姓名得改。 蓝丫拿出大哥的遗物,大哥在遗书上前面都是惦记挂念他们几个包括大嫂,但关于大嫂的那一段文字,最后一行是“春芽已有孕,若是活着,孩子就让他以父之名,还叫蓝天,替父亲好好活一辈子。” 蓝朵有些迟疑,还叫蓝天,这不是犯了父亲尊讳?怎么能和父亲同名同姓?要不然换一个同音的字也好些,比如叫蓝田。 蓝丫说,我们给孩子办新户籍的时候去问一问,如果可以,就叫蓝天,如果不行,就叫蓝田。 何青是直到要娶媳妇了,才想到自己应当在边城有一座宅子,用自己准媳妇的话来说,不需要大,离着军营近一点,方便他上下当值就好。 何青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没有支取过自己的饷银,因为反正也无人替他打理,他吃穿住都在军中,就一直存在军中账房处,他需要钱了就去那里支取一些用。 如今倒也存了一笔不小数额的钱,何青将它全部取了出来,一部分用来买了一个小宅子带着一个小院子,是蓝丫挑中的,既喜欢它的位置离军营近,又喜欢它房间的格局,朝向也好。 蓝朵和丈夫商量后还是决定迁居,回去以后两口子卖房卖地收拾家当装上车,跟着商队举家前往了北境。 对于蓝丫来说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实在是飞快。要忙着成亲出嫁,要忙着安顿姐姐姐夫一家,要盖新房,要为大嫂迁葬。 蓝丫曾经十分害怕新房子建好之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布置每一个人的房间,回忆他们每一个人曾经提到过的点滴。 如今,曾经一家人盼望幻想的新房子里热热闹闹的住着一大家子人,有老人有孩子,蓝丫每每看着都心满意足,生活在给了她无穷无尽的苦之后,终于给了她甜。 蓝朵一家搬家的时候,老太太啥都舍不得扔,因此家中的一块磨刀石和一尊石磨也带了过来。 猎户让老太太把这两件重家伙扔了,老太太骂儿子败家,又说:“你见过这么好用的磨刀石吗?你见过这么好用的石磨吗?你见过无论它们用来磨什么它们一点都不磨损的吗?可经用可经用哩,这是好东西不能扔。” 确实,这两样东西每在月圆之夜都会自发微光,月华越盛,其光越盛。 而在魔族里,小魔头们都在议论:“听说了吗?西疆郡和滇南云昭府没有失魂症的原因,魔族尊者们查出来了。 这两个地方有东西镇着呢。魔尊们已经派人去了。” 第199章 吸魂阵内的那张脸 魔族最近实在有些萎靡不振,魔王组织大小魔尊们开会,四大尊者中的南尊和西尊都没来。 问原因,小魔头转述,南尊说,如今人间的心魔怨气不足以供养他,只能自己在魔界开了一间面馆。 如今面馆的生意不错,自己不能无故关店来开会,请魔王回头给他一道旨意,有啥他都照办就是了。 西尊说,刚纳了一房小妾,老婆和妾室的脾气都有点大,这两天得哄就不来开会了。 反正在人间这十多年来,也没努力出个成果,人间的戾气越努力越少,还不如躺平算了,知道魔王也是个怕老婆的,特意给魔后送了魔域花蕊制成的香露。 魔王收了香露看着前面那个开牛肉面的魔尊派来的小魔头。 小魔头立即奉上来一张玉卡说,这是他们魔尊牛肉面馆的最高级别的卡,凭卡可以免费吃三十碗牛肉面。 魔王生气了,这张玉卡正准备扔又听小魔头说,每碗牛肉面里都有蚀骨草断肠花,魔王一听,这两样也是魔后爱吃的,就收下了。 北尊和东尊看了,琢磨自己也要搞点副业,人间的戾气,心魔怨恨确实是吃不饱,还不如在魔界做点生意收集些魔气。 主要这十几年来魔族一直处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越败越没有心气的情况下,这会儿也就开得越来越有气无力。 入会的一个小魔头听了也连连点头,这些年来人间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本来他盯上了一个卖包子的大娘,给她下了连环套。 这回一定能让人间产生些不平、怨恨、愤怒,包子大娘死之前还能生不少的戾气。 却不料这包子大娘稳稳当当的,不但没有被逼轻生,就是最后也没收养那个七岁的小孙子。 和离之后,和她那小儿子越活越好了,前一阵小儿媳妇生了孩子,包子大娘又有了亲孙子。 这小魔头这一趟折腾不但没有成功收集到心魔怨恨,反而折损了不少魔气,人间的活的确是不好干了。 吵吵嚷嚷大半天会议总算进入了正式的内容。 而今魔王告诉在座的大小尊者,人间滇南云昭府和西疆府这两处没有失魂症的原因,是因为神族天河的界碑也是镇守天河中无数鬼幽魂冥的重宝法器已经掉落人间。 天上怎么打算的,魔族不知道,但魔族的打算是赶紧把这块界碑抢回来,有了这样的法宝立在魔界,至少保魔界五百年太平。 在一番推搡之后北尊者和东尊者被魔王派了出去。 北尊者去了西疆境内,到了这儿才发现那一块界碑已经被分成了好几块,其中比较大的一部分做成了一块石磨和一块磨刀石,被一个猎户人家带往了北境。 于是北尊又往北境赶。 东尊者到了滇南云昭府,发现滇南的这部分,成了一块墓碑。 北尊者往北境赶之前,和东尊者发现界碑成了墓碑之后,都向魔王表示了同样的疑问。 堂堂天河的界碑,可以约束无数怨鬼幽冥的重宝法器,在人间被凡人就是这么玩的吗? 是不是弄错了? 魔王说没错,三界制衡,就是神族拿人类没办法,人类被魔族欺负,魔族又被神族打压。 两位魔尊听得将信将疑。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把这界碑弄回去吧。东尊者尝试把那墓碑直接挖出来,这墓碑居然纹丝不动,天河神器果真不同? 而和张柏翊在一起的落云嫣,突然感受到有人在挖她母亲的墓碑。 虽然母亲对她一言难尽,只把她当作落不忘的血肉垫脚石,但有人挖母亲的墓碑这事还是足够奇怪,怎么也得回去看看。 毕竟母亲身为滇南蛊族的大祭司,如果挖墓碑的人是对蛊族有什么不满,那如今她为继任大祭司总是有责任去看看的。 落云嫣要来滇南,张柏翊不放心随行,小娃娃对佛子道:“你看,这不就是有危险了,咱们跟着去吧。” 落不忘也同样感受到了,当她懒懒洋洋的来到母亲的墓碑前,发现落云嫣也来了,不禁讥笑道:“你跑来做什么?母亲就是死了,大概也是不愿意看见你的。” 魔族尊者使尽浑身法术,也没撼动这块墓碑的分毫,东尊者左瞧瞧右看看,无计可施,决定去找西尊者来帮忙。 西尊者正被一妻一妾弄得头大,东尊者来找他帮忙立刻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两魔族尊者前来,瞧见墓碑前站着两个姑娘和张柏翊,东尊者道:“这大概是人家的亲属来祭拜了,当着家人的面挖人家的坟是不是不太好?” 西尊者说道:“有什么不大好的,你挖都挖了,还特意找我来帮你挖,咱提高点速度,说干就干吧。” 西尊者挽起袖子就干,一顿操作猛如虎,完了定睛一看,墓碑还是好好的。 落云嫣三人都被这种操作惊呆了,这是当他们三个都不存在,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墓碑居然好好的。 就听一个声音笑骂道:“就知道用蛮劲儿,我 准备 了 一 块 碑, 咱 拿 这个 替换 一下也不算惊扰了死者。” 落云嫣心道就这还不算惊扰了死者?算了,惊扰了就惊扰吧,我就看看他们到底是谁,除了要这块碑还想干啥? 落云嫣这么想着抬头往说话的声音那边看,这一下惊的非同小可,忙看向一旁的张柏翊。 这张脸神采飞扬的笑着,正是当初她在破吸魂阵时,在阵内穹顶的那一张脸。 张柏翊也认出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俱都吃惊。 第200章 落云嫣解血咒 落云嫣震惊于这张脸,却没有注意到同样震惊的还有落不忘。 虽然不知道魔族中人为什么要挖这块碑,但落云嫣下意识的觉得如果他们要抢,那咱们就得保着,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大用处的东西。 落云嫣道:“这位漂亮姑娘,我看这碑还是用原来的比较好,倒也不必麻烦换了。” 这女人一听乐了,转而又对西尊者怒道:“听见没,别人都夸我是漂亮姑娘,我这么好看,你为什么还要纳妾?” 西尊者道:“你那么多首饰了,为啥还要买新的?我哪次没给你买?” 这女人怒道:“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件首饰似的东西吗?” 西尊者道:“你自然不是。” 落云嫣对这漂亮姑娘道:“他骂你自然不是东西,你快打他。” 西尊者道:“你别听她瞎扯,我可没这么说。” 落云嫣道:“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西尊者道:“自然是说她是件……她不是……”转而对落云嫣怒道:“你这女娃胡说八道,快滚!” 张柏翊站到了落云嫣的前面。 落云嫣横下一条心,继续挑事儿:“漂亮姑娘,你把新带来的这块碑送给这个男人吧,咱们对于负心汉,都是骂他死鬼,挨千刀的,再给他立个碑,堆个坟就齐了。” 西尊者道:“你这姑娘是中原话不太好,还是故意的?”又对漂亮姑娘道:“她一挑事儿的,你别理她。咱先把碑弄回去,有事回去咱们再说。” 这漂亮姑娘却道:“她说的有道理,你先吃我一记千仞斩。” 北尊者出来拦,说道:“他纳妾的事儿不好说对不对。但是人间百姓说死鬼,挨千刀的确实不是这意思。” 这漂亮姑娘道:“你俩向来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他纳妾这事儿少不了还有你撮和的,你少来装好人。” 落云烟道:“漂亮姑娘,你的中原话真好。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 这漂亮姑娘对落云嫣说道:“姑娘,我瞅你颇有眼缘,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落云嫣刚要说话,就见落不忘突然对那漂亮姑娘甩过来一记回旋镖,正冲着那姑娘的脖颈而来。 这镖还未及到这姑娘面前,已经被西尊者击飞,落不忘也被他一掌狠狠击倒,当场吐血。 落云嫣震惊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出手打落不忘,伤害没有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张柏翊也惊到了,刚刚那人挥掌向落不忘而去,他害怕这一掌落到云嫣身上,已经挺身向前冲出,想要替落不忘挡下这一掌,终归是慢了一步。 如今他急忙看向落云嫣,见她好好的站着,不禁问道:“你都好?有哪里受了内伤什么的么?” 落云嫣茫然地看看自己,好胳膊好腿的,没有受伤。落云嫣忽然低低声对张柏翊道:“你悄悄隔空点穴她的右臂。” 落云嫣的右臂一阵酸楚疼痛,但看落不忘,没有任何感觉。所以,这是只有这个人……? 落不忘挨了西尊者的打,以为是落云嫣找到了破解之法,对着落云嫣骂了一句:“贱人!” 西尊者道:“你这女娃子如何对我妻子暗下杀手?” 而这漂亮姑娘道:“你们不是姐妹?这不是你们母亲的碑?又不是她打的你,你骂自己妹妹作甚?” 落不忘对着这尊者道:“你妻子是我母亲最痛恨的人,我小时候就见过你妻子的画像,这么多年了,她倒是一点不老。还有你,年纪也不大,动不动叫别人女娃子。”说着,她呸的吐出一口血水来。 这边漂亮姑娘还在对落云嫣说:“你身边这个男人也不像是好人,刚刚我见他冲上去要为你姐妹挡着,只是慢了一点,在一对姐妹之间忽左忽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么?” 她对落云嫣说话,没注意落不忘与西尊者的对话,但落云嫣听进去了,心中升起惊疑一片。 那边西尊者听了落不忘这话,回头认真看了一下墓碑,大概想起了什么,对落不忘道:“你母亲让你杀我妻子?” 落不忘道:“没有,但我知道就是这个女人让我母亲日夜难过,我要替我母亲杀了她。” 这句话,这漂亮姑娘听到了,问道:“你母亲是谁?” 西尊者知道不能再让落不忘说话,若让妻子知道这一百年来,他其实各种艳遇情事不断,魔界人族妖群,各种各样的女人就没断过,包括落不忘母亲这种主动贴上来的,他也是来者不拒,那这西尊府要闹成啥样,妻子就可能真的留不住了。 落不忘感觉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燃烧,而喉咙口舌又仿佛冻在冰里,不能说出一个字。 落云嫣遭受过无数残忍的惩罚与伤害,来自她的母亲和姐姐,包括每天剖腹取珠,包括油炸双手,而今天落不忘作为长久以来的坐享其成者,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 按照血咒的另一部分,落云嫣所做的每一件事积的功德都会加诸在落不忘身上。 落云嫣破吸魂阵,释放八千阴魂的功德替落不忘挡住了魔界尊者的第一次杀招。 落不忘嗓子里的冰冻感刚刚消退,她立刻就要说话。 她对着那个漂亮姑娘冷笑道:“我母亲是谁他最清楚了。我母亲是……” 西尊者的魔掌直击落不忘的颅顶,她整个头骨碎裂开来,落不忘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死了。 西尊者并不在乎这个他刚刚得知的女儿,魔族人的寿命较长,他子嗣众多,私生子也不少,何况落不忘的母亲并不是他喜爱的,他甚至都不太记得有这么一个女人。 这漂亮姑娘不满道:“你倒是让她把话说完再让她死啊,她母亲究竟是谁?” 西尊者道:“我为了你,曾经抢夺了一个村子里十个童男童女的命,为了给你制一丸驻颜丹,她母亲就是那村子里的人,找我报仇来了。” 这漂亮姑娘哼了一声:“以后把整个村子都灭掉就好了,要留这种后患。” 落云嫣呆呆地看着落不忘的尸体,她这一辈子的宿敌,她这一生的噩梦血咒,就这样的没了,解了。 从刚刚的对话中,她大概猜测出来打死落不忘的就是落不忘的亲生父亲。 原来这就是血咒的解法,只有亲生父母,才可以真正的“打到”落不忘身上,而落不忘的亲生父亲要了落不忘的命,这大概是她母亲从未想过的结局。 而东尊者似乎想到了怎么把碑挖出来。 第201章 天河界碑的买家 东尊者道:“把那姑娘的尸体弄过来,用她的血浇在这个墓碑的根基处,也许就能撬得动了。” 从震惊中恢复的落云嫣忽然意识到这些魔族中人就没把人当人,他们既看重这块碑,那她就怎么也要保住这块石头。 更何况这本来就属于蛊族的东西不是吗? 西尊者隔空抓物,落不忘的尸体重重砸落下去,血流进土地里。 落不忘,她母亲给她起名“不忘”,念念不忘的人,亲生父亲,一掌打死了女儿,而今又残暴的毁虐这具尸体。 血不断渗进墓碑下的泥土里,那墓碑果然开始松动,摇摇晃晃,似要破土而出。 落云嫣屏气凝神,风起,云聚,电至,那漂亮姑娘忽然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破了吸魂阵的那个会用雷电之力的小姑娘。” 西尊者有点烦:这个应该不是我女儿吧,那女人究竟生了几个?不过这个看着,倒是还有点儿用,比刚才那个强。 东尊者:她引的雷电之力来自天穹处,那帮神族的东西,天生对我们魔族就有压制。怪不得她破了吸魂阵,如今要打起来,有这么个人在,倒是麻烦。 那漂亮姑娘道:“你们俩倒是磨磨唧唧的不爽快,既如此,我来打吧。” 她话音刚落就已经出招,落云嫣聚雷电之力需要时间,不趁现在,还等何时? 张柏翊挡在了落云嫣的前面,四个面瘫突然现身,又挡在了张柏翊的前面。 这漂亮姑娘轻蔑地笑了,凡人的顶尖高手?在她这一百五十多岁的魔女面前,有什么用? 就把这几个自不量力的凡人加那个会聚电的一起送走吧。 她出招了,金色的霞光忽然漫天而起,似乎有人接住她这一招之后,轻轻巧巧反推了出去。 金色的光芒如碧波荡漾似的铺陈着摇曳而出,就似秋风拂过的麦浪,又如夏风吹过的碧叶荷塘。 魔女被这一波波铺陈而来的金光连续击打,站立不稳,不断后退,终于跌坐在地,吐出一口蓝色的魔血。 魔族西尊早想过来扶住妻子,却也陷在这金光当中,竟然无法动弹。 等到光芒退去,众人才看清张柏翊前面立着一个宝相庄严的和尚,和一个粉白团子奶娃娃。 两位魔族尊者放出魔识探查,这两位居然只是凡人,凡人有这样的佛法金光?立地成佛者? 落云嫣此时已呼云唤电,那个熟悉的雷电球在她手中越来越大。 两位尊者对视一眼,虽是以三对三,但他们胜算不大,拉着受伤的魔女消失不见。 落云嫣蓄满了能量,却不见了敌人,看看手中的雷电球,有些懵。 奶娃娃道:“对着那碑轰过去。” 佛子道:“是不是不好,毕竟是她母亲的墓碑,传出去是为不孝。” 落云嫣道:“没关系,她在世时,我已经在她手里死了,被她用来挡雷劫死掉了,这条命已经还她了。 我现在是天生地长,雷电塑身,只有生身之父,已无生身之母。” 说完就将雷电球甩了过去,那墓碑果然破土而出,然后寸寸龟裂。 张柏翊道:“这是被打碎了?” 却见裂掉的只是表壳,那墓碑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去掉外面那一层碎掉的,里面仿佛是一整块的青玉。 众人走上前去,上面隐隐可见流光溢彩的两个大字“天河”。但须臾之间,这两个字又消失不见。 一整块天河界碑,被从中间剖开,一半在这,另一半被做成了一个石磨和一块磨刀石。 原本这块天河界碑掉落人间就落在滇南,当初滇南流疫,一万人带着几万家眷去往西疆府时,有人将石磨和磨刀石带到了西疆,又几经转手,到了蓝朵家。 这在人间不起眼的三块石头,镇守着滇南与西疆,让这两地无一例失魂症。 北尊者赶到北境蓝朵家,出钱向老太太买她家的石磨与磨刀石,老太太笑道:“我家原是有的,现在没有了,我自己还要去买呢。” 北尊者惊讶道:“您家原来的石磨与磨刀石呢?” 这老太太道:“我儿子嫌弃带着那两个玩意儿颇为沉重,路上趁我不注意悄悄地扔了。 被我发觉后又去捡了回来,我们母子俩就在路边吵架。 被一个路过的妇人听了,叫她的丫头出了很不错的价钱,把我的石磨和磨刀石买走了。 这样我和我儿子也不吵架了,那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女人,她未必真的要这石磨和磨刀石,可能只是见我们母子争吵,想办法平息而已。” 北尊者忙问:“还记得是在哪里卖掉的,卖给谁了么?” 这老太太警觉道:“你这人倒是奇怪,上门就要买这两样东西,如今又打听卖去了哪里。 你若想买,集市上也有不少,倒也不必如此奇怪的非要我家的。 我家的磨刀石与石磨虽然好用,却也非金非银,你这人怎如此惦记?” 北尊者只得道:“我原就是个收石器的。不但石磨,石狮子、石桌、石凳也收的,不过是走各家各户时顺嘴一问。 您说那是个好人,我自然也好奇,多问了两句。” 买走两件石器的是当年御史大夫家的孙大姑娘,如今已嫁为人妇,只是始终捂不热丈夫的心。 当年孙大姑娘也是性格倔强不服输的姑娘,看不惯任大将军府的姑娘任嘉玉,与之有过争吵。结果被五皇子命人绑了,强压着跪在任嘉玉府门前被扇巴掌,被公开辱骂。 她那脸都快被抽烂了,两名黑衣人在京兆尹巡逻队来之前闪了,她被送回家后在偏僻的后院树上挂了白绫上了吊。 结果被她的小丫环找到,人肉在下面站着撑着她,直到一个多时辰后被人发觉。 母亲哭的稀里哗啦,说,即使是为了她这个忠心的丫头,也不能再寻死了。 孙大姑娘以前就一直喜欢翰林院的编修师越,连中三元入的翰林院,是当年永定侯的儿子沈昭明连中三元之后许久才有的第二个连中三元者,但他对孙大姑娘一直冷冷淡淡的。 而今孙大姑娘更是心灰意冷,人也不愿出门。母亲说帮她定一门亲事,她只有一个要求,嫁去外地,离京城越远越好。 但她的丫头们,小天、小夜、小月、小年都劝她出去走走。 尤其是撑了她一个多时辰的小年:“咱们没错,那黑衣人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就说明我们没错,错的、亏心的是他们。 小姐伤养好了,咱们该去铺子去铺子,该吃饭吃饭,该买东西就买东西。” 孙大姑娘想着也是这个理儿,鼓起勇气出了门。 第202章 孙家大姑娘远嫁 她原来仗着自己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姐,总是派人给师越送钱送吃的送衣服,觉得师越是不喜张扬的,都是悄悄让人办的,可好像师越并不喜欢,基本上都给她退了回来。 没退回来的,好像是家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有了拆封或者损毁。 虽然东西没退回来,但师越却把钱让人带了过来。 这次孙雁南出门没多久就遇上了师越,还有师越的一帮朋友同僚。以前遇上他,孙雁南想办法堵他,大胆又真诚的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当然,不是人多的时候,是师越一个人或者和他家人在一起时。 那时,师越皱起眉头看着她,施一礼径自走了。师越的妹妹师薇会嘲笑她:“我哥喜欢的东西很多,就是不喜欢你。” 而今孙雁南自觉颜面尽失,而且人也打算嫁去外地,看着在前面走的一群人,远远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就静静的站在一旁,想等着师越他们走远。 却不料师越忽然回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孙雁南就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孙雁南依然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前突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抬起头,是师越。 师越看着她道: “孙大姑娘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孙雁南最近这一阵都没有出门,对外自然是说生病了,可是京都里谁不知道她被抽了巴掌,被当街辱骂的不堪入耳呢? 孙雁南低着头低低声的“嗯”了一声。 师越又问到:“ 孙大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在找人议亲了?” 孙雁南羞愧的有点抬不起头来,又点点头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嗯了一声。 师越的声音突然透着不悦和严厉:“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孙雁南只得抬头看他,见他还是皱着眉头, 师越每次见她几乎都是这副表情,似乎十分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言行举止。 孙雁南听到师越说道:“看来还是我误会了孙大姑娘,以为若是孙大姑娘要议亲,我也会收个生辰八字呢。” 孙雁南不知道师越这是不是在笑话自己,虽然是她喜欢他,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议亲的时候哪有姑娘家主动往男方家递生辰八字的。 大概是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没脸没皮的姑娘家,想到这儿她又想起两个黑衣人骂她贱货,如娼如妓,下贱不知耻的东西…… 这些羞耻的话语一直萦绕在她耳边,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过,除了和任嘉玉有过争吵拌嘴以外。 但因为这些对她的辱骂,现在京都里对她的议论也是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她忽然就不想让师越误会自己是没脸没皮的姑娘,她其实有一份真诚的心意,只是现在,她无法坚持这份心意了。 于是,孙雁南又低下了头喃喃道:“我不想在京都了,想要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师公子在翰林院做得好好的,父亲说师公子在那最多再待半年,就会有好职缺给了,如今不过是历练……. 以后师公子在京都好好的,雁南在外地也会祝师公子平安康健,前程似锦。” 师越似乎是转身走了,身前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 孙雁南长长呼了一口气,以后京都的一切,除了父母家人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孙雁南远嫁,去了商槐堂所管辖的平昌郡府,远远的离了京都。 等大婚当日新郎掀了盖头,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夫君是师越。 师越倒没有什么惊诧的表情,看来是早就知道,不过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倒是本来就喜欢他的孙雁南,禁不住心里浮想联翩,他是因为自己才回来老家平昌郡么,他是为了自己放弃了京都的升迁吗? 不过后来夫君的冷淡和师薇的一番话打破了她自以为是的想象。 师薇说,她大哥是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回来的,那姑娘和他大哥情深意重,但可惜生了重病,本来大哥是回来和那位姑娘完婚的,但师越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自己的独子娶一个病殃殃的姑娘,着急给儿子另外定了一门亲事。 正好孙雁南家也在为她议亲,媒婆就把这两人合上了,双方父母也满意。 师越父母为他定亲时,用的是他在平昌郡一直用的名字,师逢其。 师越是他在翰林院时自己改的名。因有一位同僚姓万,叫万逢年,逢年、逢其,总有些奇怪的误会。 师逢其觉得自己是新人,后来的,如今造成了一些尴尬的误会,理应自己来解决,便将名字由师逢其改为师越。 可他在老家的出生纸、户籍、生辰八字上用的都是师逢其的名字。所以他父母也就用这个名字为他定了亲。 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新郎是师越,孙雁南还以为自己想得太多出现幻觉了。 婚后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相敬如宾,师悦在商槐堂手下办差,据说如鱼得水,颇受赏识。商槐堂曾经见过孙雁南,对师越说:“你小子有福气啊。” 师越只淡淡一笑,并不说什么。 如果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每当婆婆若有若无的提及子嗣,孙雁南总有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她和师越成亲小半年了,但其实并未圆房,每当婆母把话头扯到孩子上,师越也从来不会帮她说话。 事实上婆母并不知道,她和师越的新婚夜其实并没有新郎。 掀了盖头之后,她脸上惊喜的表情还未退去,就听师越淡淡地对她说:“睡吧。”他们俩人洗漱之后,便规规矩矩地合衣而卧。 没喝交杯酒,没有结发,没有共剪龙凤烛芯,当然也没有圆房。 甚至他们和衣而卧躺下不久,门外就有师越的小厮拍门:“公子公子,四姑娘不好了。” 只这一句话,和衣而卧的师越立马起身,披衣出门,甚至都没有和孙雁南有一句交代,就直接离开了洞房花烛夜的喜房。 第203章 吾见吾妻欣欣然 这一走就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满眼满脸的疲惫,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门当值。 孙雁南只得独自去拜见婆母,在喝了她敬的茶给了她一个镯子之后,婆母低声问她:“喜帕呢?”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并未圆房,她也交不出那一方喜帕。 师薇忽然进来,递给母亲一方喜帕,笑道:“哥哥说嫂子忘了东西,这是让我给带过来。” 等两人出来,师薇告诉她,大哥上了马车之后,想起这事儿,又返回来割破手指,抹在喜帕上托她带来。 师薇道:“嫂子别多想,不是为了你,大哥昨夜离了家,怕母亲知道了,又要牵怒于容姐姐。” 容姐姐,容家四姑娘容黎,师越的青梅竹马。 没过多久容黎登门做客,说是因为身体原因,没能来参加师越的喜宴,这次特地来拜见嫂子。 话说的这样客气,孙雁南当然得好好接待,便问师越准备什么样的菜色合适, 师越道:“就像平常一样就行。” 容黎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真正到了用膳的时候,孙雁南才知道师越说的,和平常一样就行是什么意思。 毕竟是有客人来,孙雁南在平时的菜式上增加了很多菜,但容黎和师越爱吃的几乎一模一样。 “哎呀,这个季节的笋特别好,那个蘑菇汤我想了好久了,这个小丸子小时候我们还抢呢,这个你还记得呀,那时候我们总为了争最后一块方糕吵起来。” 师越看着她温柔的笑着:“哪一次我没让给你。” 孙雁南终于知道原来师越爱吃的,都是容黎爱吃的。 她好心多准备的那些菜,除了她,没人动筷,最后几乎原封不动的撤下去。 师薇看着她,嘲笑她:“都告诉你了,惯会做这种无用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极力反对容黎嫁过来,婆母并没有出来见客。 这餐饭孙雁南吃得就像是个局外人,师越、师薇和容黎说说笑笑,他们聊的过往,全是孙雁南插不进嘴,接不住话的回忆。 平时对着她冷冷淡淡的夫君,如今笑逐颜开,温柔和煦。 这餐饭是他们三人的相见甚欢,孙雁南一个人的尴尬难堪。 等出来送客的时候,容黎对师越说:“逢其陪我走走吧,今天天气这样好。” 她又对着师薇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师薇笑道:“我才不去呢,又像以前一样吗?我若跟着去了,回来大哥总是会要骂我的。” 于是容黎和师越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眼,他们互相看着,师薇在旁边笑着,没有人觉得有必要顾及一下在一旁的孙雁南。 独自回了院子的孙雁南,对自己的丫鬟小年和小月说:“我们搬回自己的院子吧。” 当初新婚的时候,喜房直接布置在师越的院子,那以后仿佛自然而然的孙雁南和师越就一起住在这个院子当中。 虽然一直没有圆房,但两人相处得不错。有一次她起床晚了,丫头们见了她无不掩面而笑。 对镜一照,师越在她脸上画了六撇猫胡子,鼻头额头还分别点了墨点,看上去就是一只小猫。 偏偏孙雁南这脸仿佛极其吃墨,大力洗了好久,等晚上师越回来时,还隐约可见脸上画的墨痕。 师越见了喜不自禁,伸手来捏,又唤来水帮孙雁南擦了许久,确信这一时半会这印子大约是下不去了,便对她道:“夫君的错,娘子要如何罚?” 孙雁南便让他写“吾见南山欣然,吾见北雪欣然,吾见春花欣然,吾见秋月欣然,吾见吾妻欣欣然。” 罚写了十遍,贴在房间各处。 当晚虽然他们还是规规矩矩睡觉,但师越忽然翻身抱住她,嘴里还在说着梦话:“吾妻如南山北雪,春花秋月,吾见之欣欣然。” 孙雁南便笑,觉得自己可能把夫君罚懵了。 可今天用膳时,她才见识到什么是吾见之欢欣,容黎只要坐在那,师越看着她嘴角就是带笑的,相比之下,见自己欣然,不过是觉得自己好笑吧。 她想起有一次听见师薇对他哥哥说:“母亲要把喜房布置在你的院子,还真是怕你不和那个女人同住呢。” 当时她没往心里去,师薇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话。 师薇称呼她为“那个女人”,而亲切地叫容黎“容姐姐”,亲疏远近,厚此薄彼,一望而之。 而今看来婆母早就对此忧心忡忡,所以并没有将喜房布置在孙雁南的院子,大概是怕自己的儿子成亲以后就会很少来媳妇的院落。 在儿子的院子成亲,师越总得住着。 孙雁南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她和自己的丫鬟收拾收拾搬回了成亲以来,她几乎没有住过的自己的院子。 第204章 待客之道 师越很晚才回,见到房子里孙雁南的东西都不见了,问了下人才知道她搬去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晚上当值回来,他对孙雁南说:“你不要多想,黎儿可能时日无多了。” 他说这句话最后几个字时,明显有了哽咽,似乎勉强调整了情绪。 孙雁南低头不语,大概是她没有像以往一样给予回应,师越等了一会儿,又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有什么可问的呢,她想:想说他会说。不说,她也听见了,看到了。 即使她问了,也不过是“你不要多想”,难道她要和一个将死之人争么?争不过的,如果容黎死了,那就更争不过。 孙雁南摇摇头,这样的态度不知为何激怒了师越:“她单纯善良,又时日无多,你以后不可给她脸色看,更不许言辞不善。” 原来这才是他屈尊来她院子的原因。 她惊愕地抬头:“妾身有失礼之处么?” “提点而已。”师越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人贵在自省,检讨一下自己的待客之道。” 小夫妻俩的关系骤然冷了下去,一人一个院子的住着,孙雁南几乎是秉着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想法,每天都避着师越。 师越心里也窝着火,在他看来,因为要顾及妻子,即使容黎哭着要他在她最后一段日子多陪陪她,他都沉默不语。 不过是容黎发病和上门做客时多照顾了点,容黎要他陪着走走,他也坚持要妹妹师薇同行。 就这样了,孙雁南还给他甩脸子,对他这个夫君都敢甩脸色,怪不得容黎说:“感觉嫂子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吓人。” 本来他觉得不至于,结果一回来,她气性大得搬自己院子去了。 孙雁南刚住进他院子时,他不习惯,而今她搬走了,他也不习惯。 虽然还未圆房。但在一个屋子里住着,时不时把人揽过来抱一会儿,她温顺得象只小兔子老老实实趴他怀里。 以前他找不到东西,不是自己动手就是要小厮去找。啥样的主子啥样的下人,他那几个小厮和他一样,找个东西,基本上是拆了屋子才能找着。 孙雁南住进来之后,有一次他的墨又找不到了,他上翻下找之际,她将那块新墨放到了他手上。 从那以后,他但凡有什么找不到了就喊娘子。 孙雁南和他住一个院子后,他的被子常常暖烘烘有太阳的味道。 他的茶水总是温的。 他的寝衣和贴身衣物都换成了轻柔的蚕丝质地。 孙雁南在他的房间里添置了一张梳妆台,那些她的瓶瓶罐罐,一层层不同装钗环镯饰的盒子就摆在上面。 每当孙雁南对镜梳妆时, 师越总站在她身后捣乱似的,一会儿帮她插一只钗,一会儿帮她挑一副耳环,后来慢慢看出门道还能帮着画眉。 晚上他在桌前写写画画的办公差,孙雁南会给他上一些茶点,替他把不亮的灯烛芯剪掉或者换一盏。 而他写累了,抬头总能看到在屋内一角的小榻上,孙雁南盖着一个小毯子或躺或坐的,忙她自己的事情。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孙雁南有时专注有时慵懒的神情,实在是美得像一幅画,他常常挪不开眼。 而今,这么个刚刚让他习惯的人又搬走了。 师越休沐的日子,容黎又登门了。既然无人告知孙雁南,上次她准备的菜色,人家也不动筷,孙雁南并未做额外的准备。 而且大厨房里的掌勺因为儿子娶媳妇,这两日也是告了假的。只有一个能做家常小炒的二厨这两日顶着。 可偏偏到了饭点,容黎的祖母来了,这一下婆母扶着师越的祖母也出来待客,并且祖母当着孙雁南的面留客用饭。 孙雁南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师越、师薇和容离,见他们三人的样子,听他们说话就是早知道的。只是无人告诉她,或许只有婆母、老太太和自己一样? 容黎道:“老夫人,祖母一直惦记您,前一阵为了我寻医求药出了趟远门,这才回来,就要来看您。 原是我们失礼了,也没提前下个拜帖。” 师老太太笑呵呵道:“我和你祖母什么关系,她来就来了,下什么拜帖。” 容黎祖母也笑道:“他们这些小辈哪里懂?从手帕交到如今,这是多少年了。” 不下正式的拜帖是一回事儿,但不可能真的不知会一声,让主家毫无准备。 关系近的来一趟,还要下个帖子确实生分,但也不可能抬脚就来,跟回自己家一样。 应该是嘱咐了小辈们传个话的。 但自己的夫君和小姑子,还真是为了让自己丢脸不惜让师家也丢了侍客之道。 孙雁南悄悄从厅内退了出来,一边往大厨房走,一边盘算,通常两盏茶的时间,中间再上一轮茶点,这寒暄聊天也就差不多了。 今天日头好,又无风,宴席设在牡丹园的明瓦天棚下吧。 无人知晓,她孙雁南的厨艺,其实已是一个可以开店的主厨大师傅的水准。 这要归功于她那只爱美食的父亲,御史大夫孙大人,对她的影响。 她娘家大厨房的掌勺是犯了点小错退下来的红案御厨,也是她的师傅。 为了这个爱好,她母亲没少和父亲吵架,大家闺秀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下厨这种事,有一两样拿手的点心,至多再会两个炖汤也就可了。 哪里真用她杀鸡宰羊,满手荤腥的做一大桌菜? 但他的师傅说,虽然他已经多年不用自己备菜,他的徒弟和厨房里打下手的自然会把他需要的鸡鸭鱼肉,按照他吩咐的切成多大的块,多厚的片,多小的丁,取什么部位也都做得好好的。 但这不代表他这么一个大厨,没了备菜的小工就不能做菜了。毕竟他当年就是从杀鸡宰羊、拔毛去皮、去骨除鳞练起的,所以如今他教孙雁南也是如此。 一般的姑娘家都怕这些东西,也嫌脏,可如果一个小孩子从七八岁就开始练习这些,倒往往不觉得有什么。 孙雁南就是如此,踩着小凳就炒菜了。 父亲对母亲说:“这爱好怎么了?李大人爱做木匠,张大人爱酿酒,吴家公子爱玉雕,都是手艺活儿当爱好,我们孙家的小姐怎么就不能爱做菜?” 当然,为了让母亲松口点头,大家闺秀要学的,孙雁南也都好好学了。 虽然孙雁南从六七岁开始练厨艺,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杀鸡宰羊放血去腥。 但如今师家的大厨房倒不用她做这些,大厨只请了两日的假,厨房里的小工都在。 而配菜和常年准备好要用的浇头,每天都例行炖的鸡汤底汤都是有的。 孙雁南走进厨房,伸手系上围裙。 第205章 不期而至的客人们 师薇有点坐立不安,本来得知大厨掌勺告假,她就想好了,要替大哥和容姐姐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嫂子一点颜色看看。 容姐姐和大哥是多少年的情份,容姐姐和自己又要好了多少年? 大哥不过是对容黎好了一点,自己不过对容黎关照了一些,这个嫂子居然一气之下搬回自己的院子。 而且是在容姐姐白天来了之后,当天晚上她就搬走,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让母亲知晓么,娘亲果然把自己叫过去狠狠说了一通。 这口气她咽不下,不告诉嫂子容家老太太也会来,这个主意,她在容黎面前是表过功的。 容黎当时笑着,手指头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说道:“你呀!” 这一下师薇如同得了奖赏,更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又把厨房里自己的人,二厨和田大娘叫来吩咐了一通。 可不料,知道师薇这样安排的容黎决定再添一把火,在祖母和自己面前失礼,就凭两家的交情又算什么呢。 难不成祖母和自己还能四处说这事? 于是容老太太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儿媳妇,容离的母亲就也登门了。 自己的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独自到人家家做客,她这个当儿媳妇的正在外面看铺子,听到了消息临时赶来侍奉左右,这样的缘由自然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她当时在看铺子,而铺子里的掌柜,如今是容家长子,还有儿子以前在学院里的同窗,严家长子,武家三子、燕家小儿子都在。 她想着师家老太太向来是喜欢小孩子的,而这几个孩子和师越当年也是同窗就一并带来了。 嘴上说是几个孩子,对于两位老太太老祖母来说,这些孙子辈的自然是孩子,可既然和师越当年是同窗,除了燕家小儿子外,也都是娶妻了的。 师老太太就是老小老小的心性,喜欢人多热闹,看见年轻人也高兴,果然见了这些孙子辈的大孩子们是开心的。 乐得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回忆这帮年轻人小时候在自己家抢糖吃,结伴偷柿子等等顽童行径,等他们坐下又问他们的祖母如今是否康健? 倒是师越的母亲,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与礼不合,抬眼看了一下容黎的母亲。 本来因为两位婆母是手帕交,各自的女儿和儿子又从小要好,青梅竹马,师越的母亲和容黎的母亲本也处得不错。 但因为师越的母亲反对容黎嫁过来,而且迅速给师越定了孙雁南这门亲事,这两人的关系就有些貌合神离,暗流涌动。 容黎的母亲虽然一方面可以理解别人家不想娶个病秧子,不及天年的媳妇,可另一方面心疼女儿又难免怨恨师越的母亲。 而本来只打算小打小闹的,让自己嫂子丢个脸,出个丑的师薇,见到又来了这么多客人。 还有容家、严家、武家和燕家四家的外男,到底还是心里打鼓,等会出了什么事情和岔子,娘亲大概是不会放过自己。 想来想去便找了个事由把大哥叫了出来,把这事儿前前后后的和大哥师越坦白了,只是隐去了容黎也知情的细节。 师越听了只得派自己的小厮到这平昌郡府有名的酒楼去订一些菜肴,用马车赶紧送过来。 小厮道:“现在这个点去酒楼下单子,正是饭点食客多的时候,这酒楼也不一定马上就能将咱要的做出来。 而且这样办,咱少夫人不还是丢脸么?” 师越道:“你多加银子催催吧,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容黎看见师薇把师越叫了出去,就知道这小姑娘事到临头大概是害怕了,终归还是不中用。 于是她叫了自己的丫鬟出门去看看什么情况,等回来,又传了几句话。 师越的小厮到了酒楼加钱加急点餐,而容黎的丫环等这小厮去旁边等了,就付银子要酒楼耽搁一会儿,再告诉这小厮做不出来。 两相比较,酒楼觉得这个时辰,还是后面这小丫头给的银子更好赚一点。 那边孙雁南已得知了又有客人到,清点了一下大厨房内现有的食材,大概在心里列出了个菜单,有两位老人家,软烂酥糯的食物是必须的。 婆母爱吃的也得有。夫君师越是奶奶和婆母心尖上的儿孙,他爱吃的,同样也是客人容黎爱吃的也不能少。 其他的客人,她都不熟,常规菜品比较保险。 自己四个丫头中的小夜是擅长凉菜冷盘和蒸盅的。 小夜自从容家老太太进门,就得了孙雁南的吩咐,早已在此忙活,四个大的冷盘拼盘已差不多了,在做蒸盅。 厨房里的众人都看着孙雁南,她知道这些眼神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有些可能还等着看好戏。 大厨房的事儿,她其实管的甚少,除了采买的报账,每个月更新菜单的水牌,别的一概不管,有事她只吩咐管家或大厨掌勺。 厨房里的二厨和负责传菜上菜的田大娘,一个是师薇房内大丫鬟的父亲,一个是师薇奶娘的妹妹。 在 具体 分派 工作 之前, 孙雁南先取 了 一 块 豆腐 过来 切,她要做一份芙蓉鸡丝。 这道菜里面用的豆腐丝既要细如发丝又要千丝万缕,而旁边摆盘的翠玉黄瓜要轻薄透光。 孙雁南落刀如急雨的将一块豆腐切完,轻轻的在小夜取过来的汤盅中间晃开,厨房里的众人眼睛都瞪圆了,千丝万缕细如发丝的软嫩豆腐丝在热汤中漂散开来,这样的刀工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是不会有的,即使他们的大厨掌勺只怕也不及。 小夜感到微微的得意和自豪,但孙雁南接着取过了黄瓜开始切,片刻切完之后小夜递过来盘子,孙雁南在雪白的瓷盘上将那黄瓜抹开,薄如蝉翼的圆片在硕大的盘子上转了两圈,齐齐整整的码着。 一会儿正中间再摆上芙蓉鸡丝汤的汤盅就齐了,嫩黄的鸡汤头上配着枸杞红红艳艳的十分好看。 做完了这道颇显刀工的开胃汤,孙雁南才开始吩咐众人,而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都已经变了。 孙雁南首先对擅长小炒的二厨说道:“今天你做的每一道小炒,我都会在菜盘边摆上你的名牌。” 二厨有些茫然的问道:“什么名牌?” 小夜取过几个小小的用白萝卜雕成的小方片,上面用红梅汁写着他的名字。 孙雁南道:“就是这个,会摆在你炒的每一道菜的旁边。” 然后对负责传菜上菜的田大娘道:“今儿个在牡丹园内的明瓦天棚下摆桌,因为是通透的园子,上菜传菜的哪一个都等于在两位老夫人和诸位主子的眼睛里。 夫人身边梅兰竹菊四位大丫鬟,今日从出了厨房的二门就开始派人帮我盯着,因为我今天要在这儿当掌勺,所以只能麻烦她们四位了。” 本来得了小姐的吩咐,一心想搞点事情的二厨和田大娘听了这些话,顿时偃旗息鼓。 婆母身边的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已经得了夫人的吩咐,她们自然会帮着少夫人把场面撑下去。 那边师越的小厮跑了四家有名的大酒楼,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每家都让他等,然后告诉他做不出来。 这小厮垂头丧气往回走,正遇上那小丫头,因是容黎的丫头,师越的小厮也是认识的,打过招呼之后,这丫头便问这小厮出来办什么差? 这小厮说了,丫头便笑他死脑筋,不一定要那几家大酒楼的呀,小饭馆的菜不也一样吗?她就知道一家小饭馆,味道挺好的,价钱还便宜。 第206章 忙得脚不沾地的新媳妇 众人喝了两盏茶,容夫人问道:“师老夫人,您不是娶了孙媳妇吗?怎么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见这位媳妇儿露个脸,替她婆母招呼下客人。 要师夫人在这里陪着我们聊天,这倒也罢了,还要师夫人招待这帮小子。” 师夫人忙道:“和老夫人、夫人聊天于我也是乐着得趣。他们也不小了,除了燕家那个小儿子,个个都娶了媳妇儿,也有两个都当了爹了。他们自个聊得也欢,倒也不需我做些什么。 我那新媳妇儿是个有主意的,她见天气好,将今天的宴桌摆在牡丹园的明瓦天棚下,她带着人在那边操持呢,一会儿就见到了。” 师老太太也给自家人撑腰:“这个主意不错,到底比在这屋子里吃要有趣,通透敞亮,不拘着,还能看看我那园子里的布置。 你们也给我出出主意,怎么把那园子的布置弄得不俗新奇有趣,最好啊,还不太费事。” 容老太太笑道:“你还真是个不省心的,又要园子的布置新奇有趣不俗,又要还不太费事。” 众人都哄笑起来,一会儿就有丫鬟来请,说那边的布置好了。于是大家移步牡丹园。 孙雁南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在牡丹园门口迎接客人,在自家婆母的引荐下,先给容老夫人容夫人见了礼。 婆母又为她引见了其他几位客人说道:“都是越儿少时的同窗好友,也不必拘着,这些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孙雁南等大家就坐之后,丫鬟们先鱼贯摆上了小夜做的四个凉菜大拼盘,替主人客人布菜分碗,又上了鸡丝芙蓉开胃汤。 孙雁南亲自给两位老夫人、夫人一一盛上汤,丫鬟们也给其他的客人们盛上了。容老夫人对着师老夫人说道:“这个刀工这个味道,你这个老太太,家里藏着这么好的掌勺大厨呢!” 师老太太也笑道:“我看我家的这个掌勺也是有长进。” 燕家的小公子吃了鸭四宝的卤味拼盘称赞道:“这也太好吃了,若是再配上点桂花酒,那就绝了。” 这个卤味拼盘其实是平日里孙雁南做了解馋的,而今从自己院子里连坛子让小夜抱去了大厨房。 那燕家公子话音刚落,就有丫鬟上酒水,道:“桂花酒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雁南见此悄悄离席又急忙赶到大厨房,她做的清蒸鲈鱼、宝塔扣肉,小夜已经守着她交代的时间将这两样从蒸锅中取出,孙雁南仔细端详了片刻,验证了一下火侯,便唤人上菜。 这边二厨的鲜蘑菇炒肉丝,豆苗芽尖炒木耳藕片也出锅装盘一起上桌。 鲈鱼鲜美嫩滑,扣肉咸香软烂,堆叠成方形宝塔的刀工又让众人惊叹,下面垫底芋头片和香干丝一个软糯一个鲜香入味。两个小炒食材新鲜,火候刚好。 这下严家公子也笑道:“这个大厨要是能去我家干干,我们一家米饭也是要多吃掉几碗的。” 孙雁南亲自给两位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各布了一轮菜,就有梅兰竹菊四个大丫头分别接手,她又匆匆赶到大厨房。 酥酪皮盖的牛肉炖盅每人一份,另有一大盘子手撕羊肉。小炒是素炒蕨菜芽、辣椒炒猪肚丝。 孙雁南站在施老夫人旁边,为她将酥酪皮盖掀开说道:“这酥酪皮可以撕碎泡汤和牛肉一起吃,也可以直接吃,就看个人喜好了。” 武家的公子先尝了尝酥皮,又将一半撕碎泡汤尝了尝:“这个菜品倒是特别,不论怎么吃都是好的,停不了口啊。” 燕家小公子道:“你还没尝尝这个手撕羊肉呢,看着白白的一大盘,像白水煮出来似的,以为无甚特别。但你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的想吃第二口第三口。” 容老太太一边吃一边点头,又看到有炒蕨菜芽,便道:“这个时节就有蕨菜上了,我倒是好这一口。”丫鬟听了连忙为老太太布菜蕨菜芽。 孙雁南又赶去大厨房,赶紧将去骨酱鸭,双味去骨蹄花,狮子头、红烧小排四样家常菜做出来,命人端了上去。 二厨的小炒配的是豆干炒腊肉,玉兰片炒肉。 众人开始嚷嚷那狮子头太大,丫鬟便切成小块来分。等吃了第一口就有人叫:“不该切的,我一人就能吃掉一个。”众人又是哄笑。 两个老太太都爱那蹄花,年轻人几乎都喜欢小排骨和酱鸭。米饭是小夜用小钵碗蒸出来的,扑鼻香。 不爱米饭的,还有八宝饭、蒸饺、小馄饨,鸡丝凉面。全都是小碗盛了,由几个丫头每人托着一个托盘,绕一圈,众人自由取用。 最后等吃得差不多了,丫头们又给每人上了一小杯云雾香片茶,喝到嘴里先苦后甜,余香回甘,清新解油腻。 这时丫头们又给每人上了一份鸡汤煲的鱼翅和一小碗虾仁蒸蛋。 容夫人道:“原来还有菜呢,刚才为何又上的香片呢?” 师夫人道:“这是我那媳妇儿与众不同之处,这一份汤和蒸碗是清淡鲜美,那香片喝了,才能吃得出这两道菜的好处。” 容夫人道:“一开始上这个不就好了?” 师夫人道:“她想要个淡淡的收尾,正是和别人不同。” 其实是鱼翅需要提前泡发,烹饪也需时间,孙雁南只得叫小年出去采买已经泡发好的鱼翅回来。 好在小年办事十分靠谱,买回的鱼翅品质很好,泡发程度也够。 严家长子这个书呆子听了称赞道:“文似看山不喜平,原来一餐好菜好饭也是如此。 嫂夫人安排的这菜肴口味不仅峰回路转,各色各味俱全,而且这个淡而美的收尾,就像那些让人回味的文章,看似寥寥几笔的结束,却让人久久难平,才是最见功力的。” 武家三公子也点头,心想:这个虾仁蒸蛋我家也常做的,但说起来虾仁和鸡蛋都各有淡淡的腥味,而且虾仁的鲜嫩度和鸡蛋的鲜嫩度对这个火猴的掌控也不大好弄。 有时鸡蛋合适了,虾仁又老了,有时虾仁合适了,鸡蛋又汤汤水水的变成了蛋花汤里泡虾仁。 便也称赞道:“虾仁蒸蛋看似简单,要做成这样鲜嫩可口,火候都刚刚好,也没有一丝腥味,只有鲜甜,实在是不易。” 那边厨房内,师越的小厮将从外面小饭馆买的松鼠桂鱼、小银鱼炒蛋、水晶肘花、红油豆笋、麻婆豆腐等菜肴拿来,让人装盘上菜。 小夜拦着尝了一下,挡着不让上菜。两个仆人相争,田大娘道:“既是少爷的吩咐,我们怎么敢不听?” 于是众人不理小夜,按那小厮说的,将这些食物摆盘。 像只蝴蝶一样,忙得两边翩翩飞的孙雁南又匆匆赶回到大厨房,见到这些眼生的菜肴忙问怎么回事? 那小厮见是少夫人来了,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孙雁南听了就让这小厮去前厅悄悄问过师越。 孙雁南道:“你告诉你家少爷,就说这些菜有些问题,我不同意上,你来请他的示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见。” 第207章 再努力也是无用功 那小厮听了只得先去问。 这边孙雁南让厨房的人先把她做的点心端上去,众人这会儿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几位公子叫已经撑得站不起来了,把师老夫人逗得哈哈笑。 孙雁南做的雪花酥、千丝盏、玫瑰糖、油炸麻团先上了桌,还有大厨房因着容黎爱吃而得了少爷的吩咐,常年备着的方糕,和孙雁南做的菱形冰皮糕点双拼了一盘,再加一份肉松饼,六盘点心上桌了。 叫着已经吃饱了的众人,比如燕家小公子笑道:“这么好看的点心,我就是拼了命也得再吃下去一些。” 丫鬟们已经上了碧螺春,配这些点心用。孙雁南的师傅只教红案,这些白案点心是她母亲要求她学一两样点心时在外面请的女师傅,但因为孙雁南的创新,这些都和平日里吃的不同。 武家公子吃了便道:“这些点心的水准也让人惊叹,若非要挑理的话,只有这方糕,实在不像一个人做出来的。” 孙雁南道:“这方糕是我家夫君爱吃的,说是少时难忘的食物,大厨房内常备,还真不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严家公子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就放在自己盘子中不吃了,说道:“就算是年少时有美好记忆的食物,可这吃了,实在是不好吃呀。师兄到底是念旧。” 那边容黎便有些面色尴尬,孙雁南没说,这是为她准备的她爱吃的食物,只提了是自己夫君爱吃的,但其实她上次做客时夸过的小丸子、笋这些菜,这一次也都有。 那个小丸子汤和炒的玉兰片都是她爱吃的,但是也几乎是满桌菜中只有她动筷子,别人略尝一点就不再用了。 就是师越师薇兄妹俩也没发觉这两样菜是他们平时夸赞的。 别的菜色吃到光盘,她爱吃的菜,二厨照做,滋味她吃着与平时无异,可剩下好多。 还不是因为这个孙雁南故意把别的菜色弄得那么好吃。真是阴险狭隘。 她喜欢的点心也没人吃第二口,容黎忽然明白,这是孙雁南将上次她多备的菜无人动筷的境遇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哼,真够小心眼的! 师越本来见妻子在无大厨的情况下,也不知如何将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点心弄得齐齐整整的,又是赞赏,又是心疼她辛苦,这一顿饭的功夫,他那眼光就常常不自觉地追着孙雁南的身影。 可如今见她不动声色的让容黎低下了头,又有些埋怨她不让人,容黎毕竟是客,而且身子又不好。 听小厮说妻子不让上菜,原也打算不上了,而今却鬼使神差地对这小厮道:“去问下容姑娘,她吃好了没有,若是她还想吃点,那就将那些菜端上来吧。” 容黎早就得了自己小丫鬟回来向她报讯,如今见孙雁南这一顿饭宾主尽欢,人人吃得满意,已是十分不爽。 师越来问自己那些菜色要不要端上来,心知肚明的,她立刻说道:“确实是还想再尝一点,主要是府上掌勺手艺实在是太好了。” 她既是这么说了,师越哪有不上菜的。 孙雁南了听小厮的回复,心里一凉,她今天掐着点,算着每样菜肴出锅出炉的时间,算着每样点心制作的功夫和工序,穿插着炒菜和小夜的冷盘蒸盅。 一刻不停的奔忙在这条大厨房和牡丹园的路上往返,每一次将小工们要做的活安排得丝丝入扣,终于一点错没有出的将这一餐好好的撑到了最后。 可如今夫君眼睛里就只有容黎,大概是听别人都说那方糕不好吃,觉得这话也伤了容黎? 就要拿自己做筏子,装着别人的不开心,沉了也没关系?自己再努力去做好,也如上次好心吩咐多备了菜一样,是无用功。 合着她告诉师越那菜品有问题,他就一点儿没当回事。 既是这样,那一不做二不休吧。她让大厨房取了一套瓦盘,这套古朴的盘子,原是吃烤肉时用的。 与今天整餐用的青玉色、白玉色瓷盘一看就完全不一样。 将那些菜重新装盘备好。 孙雁南立在桌旁言笑燕燕的说道:“还要谢谢容姑娘,知道我家的掌勺大厨这两日告假不在,担心我临时操持不出一顿象样的家宴,特意让她的丫鬟选了一个她们平时吃着不错的馆子,点了好些菜让我夫君的小厮买了回来。 既是容姑娘平日吃着不错的,想来口味也是上佳,我已让人装盘了,马上就来。”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神情古怪的面面相觑,容老太太便道:“怎的,我要过来看看我的老姐妹,你们这些做小辈的也没有提前和人家夫人少夫人递个消息吗?” 容黎忙道:“哪能没有呢,这事儿师薇是知道的。” 师薇见这事被戳破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众人见此也不太好说什么,难道这小姑子对嫂子有意见,要让她出丑?下不来台? 孙雁南见到容黎如此轻轻巧巧地把自己撇了出去,她可不打算放过,于是笑道:“虽是我家小姑子忘了跟我说一声,想来容姑娘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怎么今日里偏偏要了丫鬟去指引咱家小厮在外面买菜肴带回来呢?” 容黎忙说:“嫂子这可屈着我了,我也是来赴宴了才知道师薇这丫头没把话说清楚了,才想了这么一个急招,想给嫂子帮帮忙,如果没帮上,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孙雁南道:“那这事倒是对不上了。原来我夫君让这小厮去四个大酒楼订菜的,不知什么缘故,四个酒楼一份菜也没定着,出来了就撞见了您家的丫鬟。 这丫鬟说是回家替您取帕子,就是不知从咱府上到容府,怎么会需要去到四个酒家之一的合丰楼,这不是绕了好大一截远路吗?到像是巴巴的在那等咱家的小厮呢,而且也知道他一定订不着菜呢。” 正说着这批菜就已经摆了上来,孙雁南道:“这菜是姑娘平时喜欢吃的,那姑娘要多吃一点。” 说的她夹了好大一块松鼠桂鱼和又用勺舀了麻婆豆腐,分别放在了容黎面前的盘子碗里。 容姑娘吃了一口松鼠桂鱼面有难色,不知是该吞下去还是该吐出来,这松鼠鱼一股子土腥味不说,而且显然是已经不新鲜的鱼做的,全靠酱汁的味道,浓重的盖着。 实在是怕当面出丑,她强压着自己把这块鱼吞下去,孙雁南看着她,眉眼弯弯,说:“味道还合适吗?再尝尝这麻婆豆腐吧。” 容黎只得再吃一口,这一下真的没忍住直接将豆腐吐出来,这豆腐已经酸了呀。 武家公子、燕家的小公子,忍不住好奇各自夹一点摆上来的菜,纷纷吐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尴尬地在那笑着。 孙雁南道:“姑娘是好心,我也是感激,只是将我家的仆人引去这样的饭店点了这样的菜回来,也不知道是打算如何帮我?” 正在这时小年和小月带着一个人匆匆赶来,小年在孙雁南面前耳语两句。 第208章 无错之人的错 原来小年出去买泡发好的鱼翅,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四个大酒楼试试。 一般客人吃鱼翅,会提前下定,让酒楼有足够的泡发和烹饪时间,但也会有下了定的客人因为各种原因取消,所以小天去合丰楼试试运气,能不能买到已发好的鱼翅。 却正巧隐约听见这个丫头和那掌柜说:“不要接这单生意……钱我付……过一阵儿再让那师家的人回去。” 小年退后立在角落里,等这丫头走了,才走出来问鱼翅的事,无意似的问了两句刚才的事。 这趟外出采买回来,小年不仅带回鱼翅,还把这事禀了孙雁南。 孙雁南立刻就让小年、小月出门将合丰楼的掌柜请来。 这合丰楼的掌柜本来是不会轻易被两个丫头请来的,孙雁南让小年去师越书房,取了商槐堂麾下的名帖。 有钱但地位不高,商人居于末流,如今见了官家的帖子,还是商槐堂所在府郡衙门口的名帖如何敢不来? 孙雁南道:“这位就是合丰楼的掌柜,我让我的丫鬟请他来一趟,是想问一问为什么今天我家的小厮去了,一道菜也订不回来?” 掌柜听了这个忙道:“虽然是饭点,但出两三份菜,再配两个现成的凉菜是没问题的。 只是收了一个小姑娘的银子,让我们别接这生意。我们做生意的,总是怕惹上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孙雁南又问:“那个小姑娘可在这?您可认得出来?” 这掌柜四下打量一番,就将容黎身后的那个丫鬟点了出来,这丫鬟把头埋的低低的倒是欲盖弥彰,让这掌柜一下就找了出来。 在座的谁也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一目了然。 那个小厮目瞪口呆原来自己进这么大的套,居然还一直以为这个丫鬟是个好人,而且这些菜品他当时在那边是试过的,怎么一回来这味道就全变了呢。 一旦知道自己是进了套,心里也很愤怒,真诚的对自己的少夫人低声道:“抱歉,少夫人,是我蠢笨,相信了不该信的人,买了这样的菜回来。” 声音不大,但是现在落针可闻,在座的听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等于这个小厮也确认了正是这个丫鬟把他领去买了这家的菜。 孙雁南对着合丰楼的掌柜施一礼道:“今天请您突然地走这一趟耽误您做生意了,回头我再登门致歉。我的丫鬟送您出去。”又对着刚刚那个小厮道:“用咱家的马车把掌柜送回去。” 这边严家、武家和燕家的几位公子仿佛才回过神来,也都起身失礼,纷纷告辞。 容家老太太也觉颜面无光,便道:“老姐姐,这事是我管家无方对不住您,回头啊,再来给您正式登门道歉。 今天在这儿,我先给您家的这孙媳妇还有您的媳妇儿道个歉。” 说着起身便要施礼,唬得孙雁南的婆母急忙上前扶住,和孙雁南都忙道:“哪有长辈给咱小辈施礼的,这可使不得,我们怎受得起。” 那边容黎见到这样的情况,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知是委屈还是自觉丢脸那泪水忽然纷纷地往下落。 这边师越正起身准备送送三家的公子,却见母亲急忙去扶容家的老太太;容黎脸色苍白,泪珠儿滚滚;再见容黎的母亲也是脸红脖子粗的坐在那里;而自己的祖母和容老太太也是面色不虞,十分尴尬。 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媳妇完全没有必要在所有人面前把这样的事情戳穿,两家多年的交情,即使有什么事儿私下来解决也就可以了,这窗户纸一旦当着众人的面戳破,好多事儿就无可转还。 于是师越说道:“容老夫人这话重了,哪里是您老人家管家不严,不过是我这位夫人把点小事闹得太大。 若真是管家不严,也是我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亲眷。我们两家的交情,是您和我家祖母辈就起的,这点小事本就无足挂齿。 我这新媳妇儿是外地的,刚进门,好多事儿不懂,她这事儿办错了,您可别往心里去,原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是,回头我带着她登门向老夫人告罪,让您受惊了。” 然后又对自己妹妹低声吩咐道:“你赶紧带你容姐姐去洗漱一下,这个样子,出门让外面的人看了也不合适。” 师家老太太也对容黎祖母说道:“我这孙儿说得对,一点误会别往心里去,咱俩多少年了,又还能有多少年? 这事儿今天就结了,就当过了,出了这个门,谁也别再说了。” 转而又吩咐自己的儿媳妇:“你替我送送,好生的,把容老夫人、容夫人和容家姑娘妥妥的给我送回去。” 这一下众人纷纷起身,四散离去,只剩了孙雁南立在当下,却仿佛错的是她一般。 等婆婆送了客人回来,主动来了孙雁南的院子,婆婆安慰道:“一个家里要想把事办好了,面上又过得去,总是有人唱红脸唱白脸的。 其实当初不想娶容黎入门当媳妇儿,不仅是我这个母亲不愿意,就是老太太也是不愿的,但这恶人是我去做,而老太太那辈还维持着和气。 而今这事当然是容家的不是,但可能越儿说得也对,事情总可以有别的解法。但既已经如此吧,我倒觉得也挺好。 事情都是分两头说,也许越儿和老太太觉得事情处理的不够好,但在我看来不这么闹一场,也不妥,凡事总是退,别人摸不着底,觉得还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似的。 但你要理解越儿和老太太的心思,他们一个与容黎打小的情份,一个是差不多一辈子的交情。 这事若是他们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多担待。” 这正说着,小天来禀:“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来了,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第209章 师老太太的担忧 孙雁南跟着赵嬷嬷来了师老太太的院子,进来之后师老太太招呼她坐下,这意思既不用站规矩,也是打算要长谈。 赵嬷嬷上了茶之后就退出去在门外守着。孙雁南见了,就觉得要谈的是大事。 老太太道:“你觉得我找你来是什么事儿?” 孙雁南道:“您和容家的老夫人是手帕交,快一辈子的交情,我想着您这大概是觉得我伤了两家的和气、颜面,是要训斥我两句的。 可如今来了您这儿,就不这么想了,我觉得老夫人您看着不像是要骂我。” 师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个丫头也是个聪明的。我虽然和容老太太是快一辈子的交情,但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儿。 没有这样的理儿,因为我和谁的交情好,就要别人也为我忍着不公平的事儿。 我和她之间若是有什么事儿,我可以让步,但那是我自己的退让,总不能牵累了旁人。我虽然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 容家办的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小姑娘家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往大了说,若是她们做成了,伤的是我们师家的脸面。 我是觉得你这孩子做得很好,这次的家宴操持得很好,把这件事儿捅穿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年轻的新媳妇儿,有点心气儿,处理起事情来霹雳雷火的,没什么不妥。 但是越儿那几句话补的也很合适,你们夫妻俩若是心在一处,这面上的事儿,倒是也相得益彰。 我今儿叫你来,不是想说你办得不妥,我是觉得以我对我那孙子的了解,他只怕是真会拽着你到容家去登门道歉,我想问问,如果越儿真的让你去道歉,你是去还是不去?” 孙雁南低着头道:“这事儿当着三家外男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可不会转头又说我做错了。” 停了停又道:“今天容家老夫人也说她家要登门道歉,依着我看,如果她真让她家晩辈来了,您和她这个交情也是值的。 如果容家老夫人就等着夫君和我登门,那这个交情不要也罢。” 师老太太道:“你知道咱家主要的营生是什么?” 孙雁南道:“是稻米?” 师老太太点点头:“咱家虽然有几间铺子和几个庄子,但真正的主业是良田、是稻米。咱家拥有的良田不说沃野千里,但良田千顷是有的。 每年咱家地里出产的稻米,全部都是供给容家的粮仓和米铺。 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师家和容家就是这样唇齿相依共存亡的关系,我家有地有粮,但没有售卖的渠道。 容家有无数的米铺和大小的粮仓,遍布全郡,甚至有因此而专门供自家所需的一支运输马队,但是容家无地无粮。 多年以来,我们两家互相制肘,又互相依存,所有商契上对彼此的商业要求都是唯一。 如果我们失了容家,我们家的米一时之间是没有哪家米铺能够吃得下这么大的量的,那咱家的米就得烂在地里。 而容家如果失了我们家,容家就没有米卖。各家的米铺几乎都有自己固定的货源,容家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重新得到一个能满足他家所有米铺的,稳定的货源。 但最近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与我们临近的广怀王所属的封地,因为姜堰姜大人的水利工程,已经好几年没有水患,连年的丰收,让广怀王所属的封地广建粮仓存粮,本来他野心勃勃,利用八千阴兵不断悄悄扩大封地面积。 但是八千阴兵如今已消散,广怀王封地多存了粮食,原本大约是为了打仗而储存的战需粮,如今也用不上了。 粮食是不能长期存放的,广怀王封地内的这批粮食开始流转到了咱们郡府。 以私下交易的形式在市面上流通,因为价格比较低,许多粮仓粮铺都吃进广怀王封地内多余的粮食。 如今的局面就是容家离了咱家,还可以购买广怀王封地内的粮食,而我们师家却还没有第二种选择。 广怀王封地类的这批粮食,如果全都流通进市面,包括容家在内的各字号的粮店米铺几年的销量所需都是稳稳的。 假使现在撕破了脸,容家还有几年时间的缓冲来找新的货源,但我们师家就立刻断了档。 所以,目前不和容家闹翻,不但是我和容家老太太私交甚好,更是咱家现在的营生必须得依靠容家。 我把这个底交给你,一是希望短时间内你要沉得住气,二是长时间内,我希望你能找到破局之法,为师家的粮食找一个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去处。” 孙雁南道:“如何是我?”在她心里这样的事儿自然先有自己的婆婆和夫君担着,怎的老太太会先想到自己? 师老太太道:“本来这事儿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在琢磨,只是今天看见你来来回回地奔忙操持家宴,就觉着也是该找一个人与我一起了。 你婆母本也是不错的,她进门之后,我就打算好好的安享晚年,将这些事物一并都交给她。 却不料她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这个错失了我和我儿子的心,因此我与她都心知肚明,无论是掌家权还是对家中实际营生的真正掌控,我都是将交到孙子孙媳妇手上,会越过她了。 而我们师家历来都是男子走入学入仕的路子,而管粮管家管地管铺子都是当家主母,主事媳妇的事儿。” 孙雁南道:“所以是要孙媳妇去登门道歉么?” 师老太太道:“那倒不是。” 孙雁南道:“孙媳妇大胆问一句,若是这批粮食早就流入市面,而师家又无破局之法,是不是,即使您和婆母都不满意容四姑娘,但仍然会娶容黎进门?” 师老太太点头道:“确有可能。势均力敌,才可有选择的自由。如果局面早一点变成眼前这般,我的确可能松口,让孙儿娶容黎进门。 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经历了儿媳妇的让人失望,再娶个病秧子的孙媳妇,何时才能把肩上的担子交出去? 娶了人家姑娘进门,又扶植一个妾室或者心里等着容家那孩子病逝,孙儿续弦吗? 这样的事又违了我这老婆子的本心。也许违了祖训,让孙儿自己接手,也是一条路。 但好在事情并未到那一步,越儿是个有福气的,遇到了你。” 第210章 作妖的次数 师老夫人道:“人老了就是不济,今天我不过是陪了下客人,又与你说了会子话,就觉得身子疲乏。 你今天忙了一天更是辛苦,回吧,咱祖孙俩都卸了钗环衣饰,换上舒服自在的衣服,休息休息。 我与你说的话,交的底你自个儿考虑,若是有什么想法了,就来找我。 不必道歉,但台阶要给,面上的一团和气要有。 咱在这事上不要穷追猛打,目前我还是当家的,我今儿个说了,这事到此为止,到这就结了,你如今还未接手,这个遵从尊重,得给我这个老太婆。” 孙雁南听了“接手”两个字怔怔看着师老夫人,虽然前面已有铺垫,但直接点出来……老夫人不再考虑考虑……婆母真的没想法么…… 师老太太见她这副表情笑道:“二十年前就想卸下的担子,如今自然是想早点交到你手里。 只是现在的局面,我倒不好撂挑子,等这个关口过了吧。 虽然是个担子,可也不是没有好处,用钱用人的时候你就有体会了。 师家的田地数量惊人,我这几十年又添了些,赖以这田地生存的佃农和农奴的人数和他们身后的家人也是个惊人的数字。 将来你定的任何规矩,做的任何改变,都可以影响许多人,比如佃农要付多少租子,比如农奴有的待遇。 人们常说权力对于男人的重要,我看对于女人也是一样。 大家都说我与我那老头子,师越已故去的爷爷伉俪情深,其实若是开始,他在我心中倒有个十之八九,可我接手师家的田地庄铺管起来以后,他在我心中也就十之三四了吧。 权力醉人,你掌家后,要守得住本心,万不可沉迷于掌控别人的命运与人生。佃户与农奴虽然弱小,但水载舟、水覆舟的道理是一样的。 你身边那四个丫头不错,但只有这四个不够你用。 我虽然有些得力的人,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未必压得住他们,而且他们也都年纪大了,是老头老太了,久居其位也不好,我会让他们都下来享清福。 一会赵嬷嬷先送一千亩良田的地契,和人名册去你那儿,你先管着这一点儿,若是里面有好的人就留意着提拔下。 好了,我这老骨头真是乏了,你回吧。” 孙雁南从师老夫人的院子回来,一直想着事,也就任由丫头替自己撤掉钗环换上常服。 刚换完衣服,就听守院门的小丫头报:“少爷来了。” 孙雁南想:这真是车轮战不让人休息啊。 师越刚送了几位公子回去,那个燕家小公子犹犹豫豫,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个恐怕也不太好,但府上做的那个卤味拼盘鸭四宝,可不可以卖一些给我。 我虽然撑得不行,可还是没吃够,价钱我不管,你说多少是多少。我这先付一百两的银票,若是做好了,先送一些去我家,先送个三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的都可。钱花完了,我就再续。” 师越:……这还真是个吃货啊。 师越道:“不值什么,你喜欢回头送你就行。” 燕家小公子道:“那不行,若是这样,我怎好意思长期要着吃。”把那一百两银票往师越怀里一塞,忙着走了。 武家三公子和严家长子也掏出银票,各是五十两的,严家长子依葫芦画瓢道:“现在说这个恐怕也不大好……” 武家三公子打断他,将两张银票往师越怀里一塞:“我们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俩成亲后,零花钱都被媳妇减半了,我俩一人五十两的,先划着账。”然后俩人也飞快地走了。 师越揣着这二百两银票来了孙雁南的院子。 孙雁南看了眼这银票,让小夜先收着,又问道:“夫君不是为这个来的吧?” 师越道:“容黎的身子本就弱,一般在家养个十天半月的,才堪堪出一次门,走动走动,也是医倌说的,弱不禁风,但又不能不活动,越不动筋脉气血越弱……” 孙雁南道:“就是十天半个月才出来作妖一次呗,夫君觉得这次数可,让我担待?” 师越道:“你怎么说话的?!” 孙雁南道:“她闭关修炼半月,一出手就是臭鱼酸豆腐,你不怨她,倒来怪我? 合着是她委屈,我倒不委屈。是我给她挖坑了,是我害她了?” 师越道:“夫君话都没说完,你插话顶嘴倒是快。 虽然这事是她不对,但你今儿个也当着众人连敲带打的,还逼着她吃了坏掉了的菜。 容老夫人也当众说了,会带人来给你赔不是,你还有什么委屈的?” 孙雁南道:“既然本来就是她不对,她又委屈什么,那菜她可是为了让我丢脸,打算让一桌子人吃的,她自己尝两口倒委屈上了? 本来我是不觉得委屈了,靠自己也降妖除魔了。可现在我又觉得了,夫君这心偏得已经没法说了。” 师越听了她这最后一句,面色稍和:“你我夫妻一体……不是我偏着谁,只是因着她身子不好……祖母、母亲都没看中她,她使点儿性子,无非是发发怨气。” 孙雁南道:“她若是有本事冲祖母、母亲发脾气,我佩服她;她若是冲你发怨气,那也算冤有头债有主;她冲我发火使绊子,我又凭什么惯着她。” 师越听了道:“我只问你,过两日与我一起去容家,拜见容老夫人,你去是不去?” 孙雁南道:“去!” 师越道:“你若是不去……你说什么?你,你若是去,礼单礼物备好。” 孙雁南道:“好!” 师越皱眉道:“你前面说了那么多,又怎么愿意去了?” 孙雁南道:“去瞅瞅作妖怪的老巢。” 师越道:“休得胡说!你到了人家府上,规规矩矩的,嘴甜一点儿,态度好一点儿,不要斗嘴生事,若是人家有几句话头里有刺,也听着便是。” 孙雁南道:“好!” 师越道:“你这么乖巧,我倒是不踏实。” 孙雁南白他一眼:“非得遇上作妖的,就踏实了。” 师越见她拆了簪环,墨发披散,一身寝衣外披一件常服连身裙衫,这一记飞眼,倒是娇嗔可爱,伸手揽过来抱住:“我今晚在这睡。” 孙雁南道:“我这儿没夫君的被子。” 师越低头看着怀里的她,说道:“你这算不算作妖,夫君要留宿哪个院子,你就算说身上来了,也比这理由强。” 孙雁南道:“我身上来了……” 师越气不打一处来:“夫君检查看看……” 孙雁南吓得一蹦三尺远,转移话题问道:“夫君知不知道平昌郡府市面上多了许多粮?” 师越茫然道:“在郡府倒还未见这样的报告。” 孙雁南想:果然如师老夫人所说,师家的男人只管自己那摊事儿,但如此,那师越要去容家缓和关系,就纯粹只是为了容黎,这算好还是不好…… 正想着赵嬷嬷来送一千亩良田的地契,和人名册。 等人走了,师越问道:“祖母给你管着也是咱家的传承,只是一点儿没分母亲手上管点?” 孙雁南心想:看来婆母当初犯错这事儿师越也不知道? 又想:除了结婚那两三天见到了公公,以后的日子都没见着过。一个媳妇打听公公的事也不大好,原来以为公公被祖母外派在哪里管着外面的田地生意,现在才知师家的男人入学入仕并不管生意,那公公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