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遗香》 第1章 楔子 很多年后,薛鸿霖都还记得那个夜晚。 那是民国五年的秋天,那年薛家刚开始跻身上流社会,为了彻底站稳脚跟,也为了炫耀实力,薛安昶薛将军拍板在寸土寸金的苏城东区置地,大手笔的盖了一座东西合璧的大宅院,取名薛公馆。入住当晚,薛家又顺着当下流行大办派对,几乎邀请了城内所有的社会名流,当夜公馆周围尽是香车宝马,公馆内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临着镜平湖一侧的小楼就安静多了,偶尔会有阵激扬的乐曲声从前厅传来,夹杂着来宾的欢笑。薛鸿霖靠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醒酒,虽说他走得早,又有副官替他挡着,只是身为薛家二公子,还是不免被灌了几杯酒下去,红的白的都有,这会儿酒劲有些上头。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人人都衣冠楚楚,笑脸相迎,说出口的话永远不是心里想的那些,他也懒得去猜测他们真正的意思。浓黑的双眉皱的更紧了点,太阳穴也开始胀痛,大哥薛泓璟是薛家长子,又比他擅长应对这些人情往来,反正他只要会带兵打仗就行了吧。抛开这些扰人的烦恼,薛鸿煊长舒一口气,又将刚才扯开的领口扯得更开些,微凉的夜风让他稍微清醒了点,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湖边的过道,却依稀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 镜平湖湖如其名,波平如镜,在有月亮的晚上会更显宁静秀美。湖边遍植垂杨柳,万千丝绦随微风轻摆,犹如美人的秀发。垂杨下是砖石铺就的行人道,错落摆放着几个造型雅致的铁艺座椅,供散步的行人小憩。行人道旁是可容一辆小轿车通过的青石板路,路边栽种着两排挺拔修长的法国梧桐,造型古朴的路灯隐在树冠内,散发出一团团暖黄的光晕,引得飞蛾不住往上冲撞。时近初秋,近湖的水岸边虽已不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半枯不荣的荷叶荷茎却也颇有些“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韵味。越过青石板路、行人道、残荷,湖对岸连绵的矮山隐在夜色里,只余绰约的影,看不分明,只是山影里分明也有些灯火绕着湖点亮,想必镜平湖两岸都是一样的布置,也是残荷、行人道、青石板路。 今夜就是个月色极好的夜晚,不知是不是喝了酒有些燥热的关系,月亮就好像一块通透至极的圆玉,清清凉凉的挂在梧桐枝上,触手可及,引人蠢蠢欲动,他初时看见的那个纤细人影就这样慢慢在圆月撒下的光影里走近,带着高跟鞋特有的哒哒声,走过一棵梧桐树下,近了些,又走过一棵梧桐树下,更近了,渐渐地能看清她黑的披下来的发,浅蓝色的散在夜风中的长裙,长裙下纤瘦的小腿,和肩膀上裹着的月白披肩。披肩下露出一小截瓷白的手臂,手臂上挎着的拎包小而精致。再近些,就能看见她因走动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一双极灵气的黑眸,秀挺的鼻子和微抿的唇。 这个点出现在东区,又是这样的打扮,十之八九是这附近公馆的娇客,只是今晚苏城有点名气的少爷小姐大都聚集在薛公馆里了,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居然没来凑这热闹。他思忖着。 “你又是谁啊,这样看人不觉得很没礼貌吗?”意外的,她在露台下站定,仰起头,晕黄的灯光照亮她光洁的脸,嘴角有俏皮的笑意。 原来他刚才已经将疑问说出口了吗? “我”他才开口就被自己声音里的柔和吓了一跳,以前他可从不觉得和那些娇滴滴只喜欢坐在室内赏花吟诗的女孩子有什么好聊的,更别提这么好声好气的接话了,“你在我家露台下过,我为什么不能看你?”清了下嗓子,他故意有些无赖的回答,更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却突然有些后悔,以往那些扭捏的女孩子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会避的远远的,她会不会也被吓走呢? 可是今晚的月色真好啊,路灯的光也亮,照的她的皮肤瓷器似的透,好似会发光。夜风又起了,吹得梧桐叶哗哗的响,吹起她耳边的长发飘扬,也吹过他燥热的脸颊,有些许的凉意,却更多带着秋天的舒爽。从来看过书就忘的他,破天荒想起了某天被家里教古文师傅耳提面命塞进脑子里的半句诗词来,好像描写的也是梧桐、月亮什么的。 “你这人,真逗。”她被这么看着,却不恼,反而笑出了声,双眼弯出狭长的笑痕,“我该回去啦,你掉下来我可不管啊。” 那句诗到底是什么呢,已然被酒精搅成一团的脑子里还在拼命回想,于是反应慢了半拍的他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急匆匆的踏着月色转身离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像来时一样,走过一棵梧桐树影里,远了一分,又走过一棵,更远了,清晰的身影又只剩纤细的轮廓,最后连高跟鞋哒哒的轻响也消散在了夜色灯影里。 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啊。 不过不要紧,他们已经是邻居了,迟早有一天能知道的。 那句诗到底说的是什么呢,回去翻翻他堆在角落里积灰的书吧,不,还是抓着大哥问比较方便。 对,明天就去问。 五官已渐显棱角、身量却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抬头望着月亮,心底默默打算着。 月亮躲在梧桐树影里,月亮看见一切,月亮从不说话。 第一章 三年后,即民国七年,地点,南城郊区。 一个废弃很久的小院中,秦蔓芸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很快便意识到并不是环境黑暗,只是她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住了,准确的说,她是四肢被绑,双眼被蒙,被绑架她的人扔在了角落里。 秦蔓芸小心的活动了下被绑住的手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被人呵斥时,心里稍稍放松些,很快又忐忑了起来,看来那些人是把她单独关在某个地方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想到被打晕前看到的那些把她从马车上拖下来的“绑匪”,秦蔓芸内心很是矛盾,说是穷凶恶极的绑匪吧,其实不过是些衣衫褴褛的庄稼汉子,极力的虚张声势也掩盖不了他们的面黄肌瘦和心虚回避对视。这个世道,人人都犹如身在熔炉里身不由已,备受煎熬,即使看起来好运如她,家境富足,不也因为不满父亲□□而试图反抗离家投奔在南城求学的哥哥么,如果没有这次的任性又怎么会有绑架这一遭遇,只是说到底,依然是那些底层百姓遭受的磋磨更多。 秦蔓芸内心一时为世道多艰而感慨,一时又为自己的遭遇大呼倒霉,要不是跑出来时怕被家里人堵在火车站,她至于要冒险雇车嘛,老是听哥哥强调外面多可怕,这下算是真的体验到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正胡思乱想缓解紧张,她忽然听到屋外呯嗙之声大作,夹杂着人的惊呼惨叫,那声音类似于过年时放的爆竹声,秦蔓芸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枪声,所以现在外面是打起来了吧,会是她的家人来救她了吗?还是当地军队上山剿匪了? 又是“嘭”一声巨响,这次近在耳边,好像是谁踹门进来了!秦蔓芸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不由直起了身子,一阵脚步声后,有人在她身边蹲下,为她解去手脚束缚,只是没有取下蒙眼布条,秦蔓芸不解,就听那人安抚道,“秦小姐在黑暗中待太久了,乍一见到阳光恐会伤及双眼。不用担心,我们是奉命来救您的,您安全了。"声音清朗温润。至此秦蔓芸才心底一松,然后又尴尬的发现,许是被绑太久,血液不流通,双腿酸麻不已,别说站起来了,活动下都困难。咬着唇试了几次,正心里发急,那个男声轻叹一声得罪,接着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大衣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双有力的大手隔着外套将她打横抱起,骤然失重让秦蔓芸不由自主的向那人怀里靠去。 走出屋外不远处就停着一辆军车,那人小心的将秦蔓芸安置进车内后座。片刻后,秦蔓芸只觉眼睛好似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干脆取下了黑布,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副官装扮的军装青年。秦蔓芸仔细辨别了下,这青年的军装是铁灰色,立领、竖肩章,头上的圆盘形军帽上綴有代表汗、满、蒙、回、藏五个民族的五色五角军徽,这装扮倒是与记忆里经常在自家出入的军官们的装扮一样,只是看不出来属于哪个将军统领下。不过目前来看应是来救自己的不错。秦蔓芸这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们救了我,不知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我回去好让家里酬谢你们。”秦蔓芸感激的开口道。“秦小姐太客气了,我部是隶属于南城薛安昶薛司令统领下的神威军。薛司令您父亲秦先生是故交,今日听闻秦小姐遇险,本想亲自来救,只是忙于政务,便令薛将军带队前来了。”听到这里,秦蔓芸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被带到南城了,这倒是歪打正着,不过这青年所说的与她父亲是故交这事儿,秦蔓芸还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青年还在不紧不慢的说着,“鄙姓罗,是薛将军身边的副官。薛将军方才忙于指挥不得脱身,才让我来救您,请您在此捎等片刻,薛将军很快就过来了。”青年微弯着腰,笑容得体,身材修长匀称。 秦蔓芸不由得看住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人家的衣服,再一打量才发现原来是一件与青年军裤相配套的军装大衣,只是秦蔓芸身材娇小,披在身上都快像一件斗篷了。秦蔓芸赶忙有些羞涩的将大衣脱下还给罗副官。 “报告薛将军,秦小姐已顺利救出。”罗副官忽然转身立正行礼。不远处,一个与罗副官装束一致、只是肩章不同的青年在几个卫兵簇拥下大步过来了。从前秦蔓芸只觉得这种军装设计的太丑,能活生生把人穿丑了,然而现在她要改变想法了,看来军装好不好看,还是要看脸啊。 过来的这位就是方才一直提到的薛将军了。只见这青年与罗副官年岁相仿,同样军装笔挺,一张脸却棱角分明,气势大盛。秦蔓芸不由自主便想站起来相迎,薛将军漫不经心一眼扫过来,秦蔓芸又老老实实坐回去了。薛将军向秦蔓芸点点头,算是致意,接着开口,声线低沉,“来之前薛司令便交代我务必要解救秦小姐脱困,薛某幸不辱命,如今秦小姐只怕还是惊魂未定,不如就在薛府休养几日,届时再走不迟。”明明是商量的口吻,秦蔓芸却仿佛有种见到家中严父的感觉,尤其这薛将军一双眼凌厉深邃,秦蔓芸不觉中就唯唯诺诺应下了。 片刻后,几辆军车迅速开离了这个废弃的小院。秦蔓芸回头,小院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只来得及看见几个留下打扫残局的士兵还在进出活动着,而小院里,已再无其他声息。 第二章 薛府很大,这是秦蔓芸被带回来那天观察到的,至于更详细的,秦蔓芸就两眼一抹黑了。这当然不是因为薛府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只是单纯又不幸的因为——她扭到脚了。原来那天站不起来并不完全是因为血液不流通,还有她被拖下来时没站稳以致脚踝扭伤的原因,于是她原本计划当面谢过薛司令后尽快离开找到哥哥的打算不得不宣告破灭,改为托薛家向哥哥求学的学校联系,而她自己则继续厚着脸皮在薛家住下养伤。好在薛府上下对她都很好,热情的都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 养伤的日子其实是很无聊的,尤其是腿伤,不能下地后,活动范围就只局限于床上和扶着照顾她的北枝去净室的短短一截路。唯一搭过几句话的薛将军和罗副官自从那天将她带回来见过薛家大家长薛司令和他嫂子董太太后就消失了,他不来,秦蔓芸倒是松了口气,虽说薛将军对她有救命之恩,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她面对他时的压迫感。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被带到梧桐苑安顿下来后才发现,又是被拖拽又是被捆绑的折腾下来,她不仅头发凌乱,脸上也有道印子,衣服还不知在哪儿蹭脏了一大块,而她当日就是用这种形象面对两位,不,许多位年轻的帅气的军装男青年!还跟他们说了那么多话,为什么都没人提醒她啊。好想去死一死??&#>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着,这天起来刚吃过早饭,喝完苦死人的中药,秦蔓芸正皱着眉头含下一颗蜜饯,薛小妹薛沁就来按时报道了。薛小妹在家行五,倒是与秦蔓芸年岁相仿,只是与秦蔓芸看似温柔敦厚实则促狭任性的性子比,薛小妹人如其名,温柔的能沁出水来,且天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目如烟。秦蔓芸是很喜欢温柔的妹子不错,只是要让她镇日里相处就有点吃不消了,于是在最初的互相了解过后,经常就是两两相对无言,也难为薛小妹硬是能日日来相陪了。也许是薛大家长嘱咐过薛小妹吧。照例招呼薛小妹在床边坐下,聊完伤势和天气,秦蔓芸和薛小妹都默契的低头喝茶,然后一个拿出带来的诗词看了起来,另一个则望着窗外继续发呆,偶尔就茶吃点心,屋内气氛倒也和谐。 就在秦蔓芸以为漫长的一天又要这样消磨过去时,董太太带着丫鬟南枝忽然进来了。虽然只在进府那日与董太太交谈过几句,秦蔓芸却对她印象颇深,董太太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容貌秀丽。只是与薛小妹略显内向怯懦的温柔婉约不同,董太太行事大气爽朗,颇有几分坚韧果敢,想必这也是多年掌家历练的结果,不然偌大一个薛府,人际关系复杂,没有几分手段,又如何震慑得住各路牛鬼蛇神呢。 见董太太进门,薛小妹是最先做出反应的,手中诗词本子收起,口称“大嫂”,起身略显拘谨的向董夫人问好,董太太显然也早已习惯自家小姑的守礼,不过笑应了,并无其他话交代。秦蔓芸本也想起身相迎,略一动,董夫人便忙忙让她躺着别动,又指挥北枝重新上茶水点心,好一阵忙乱。 一时众人坐定,惯例关心过了秦蔓芸的腿伤,董太太又另丫鬟南枝呈上一些滋补品和消遣玩意儿。秦蔓芸推拒不得,只得道谢收下,想着日后让家里一并答谢就是了,心底倒也没有多少为难。 “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得出门,一定闷坏了吧。”董太太温柔开口,“润之这阵子也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不然他早就来看你了。” “有薛妹妹天天作陪,我怎么会闷呢,就不麻烦薛将军了吧。”秦蔓芸连忙推辞,眉头微皱。薛将军字润之,秦蔓芸是听薛小妹提起过的,只是让她起疑的是董太太话里的意有所指,可是看旁边坐着的薛小妹和站着的南枝北枝闻言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董太太方才说的只是与之前的天气和腿伤一样无关紧要的话题,见此秦蔓芸也只得按下心头狐疑若无其事的接下话题。 “瞧你,这么生疏做什么,当年若不是战事爆发的突然,薛家举家北迁断了往来,我们薛家和你们秦家都有是意做儿女亲家的,”董太太见状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打趣,“难道是害羞了?" 一屋子人都应景的笑了起来,秦蔓芸猝不及防听了这个消息,心头微恼,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染上几分血色,倒真像是董太太说的害羞了似的。只是没人知道她内心的震惊,原来薛司令说的故交是真的,薛家和秦家还有过这样的一段过往,而她爹竟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这些。 “好了好了,都别笑了,”董太太止住众人,伸手握住秦蔓芸放在床沿边的手,皮肤细腻,掌心温热,“你也别害羞,这会儿可不是从前清朝年间了,现在都爱讲究个自由恋爱嘛,我们也不是老古董。”董太太忽然叹了口气,“论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实在是润之这么多年没见给哪个女孩儿好脸色,你一来,他亲自带人救你,还安排你住进了梧桐苑,我才知道他心里那么多年的人是你,润之是个好孩子,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我这个大嫂才忍不住帮他表表心意,你别怪我多事。” 秦蔓芸望着还握着她的手,仿佛殷殷等着她回答的董太太,这下是彻底被惊到了,心里反射般反驳的同时却又奇异的升腾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薛将军喜欢她?董太太说的,会是真的吗? 第三章 薛将军究竟喜不喜欢她这个疑问秦蔓芸没有困扰太久,因为她从薛小妹那里打听到了关于梧桐苑的由来,还附带一个以她为女主角的一个充斥着罗曼蒂克气息的“爱情故事”。 流传在薛府众人嘴中的故事是这样的:三年前,薛家刚搬到苏城,和秦家住一条街。某个舞会夜晚,薛将军和她相遇在梧桐树下,霎时天雷勾动地火,彼此一见钟情(那时的薛鸿霖还不是将军呢)。可惜还未等两家将此事定下来,战争突然爆发了,薛家接令带兵出战,举家离开了苏城,二人就此失联。然而薛鸿霖痴心不改,特意在府里兴建了梧桐苑,并空置至今。而秦蔓芸也没有辜负薛将军的痴心,不远千里只身寻来,不幸路遇绑匪,薛将军听说后,当即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英雄救美,至此二人破镜重圆。 秦蔓芸听完表示,如果她不是这个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她都要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呢。梧桐树下相遇、天雷勾动地火和只身来寻都是什么鬼啊。反正吧作为女主角她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有些情节对的上,她都要怀疑故事里的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了。只能说不管是哪个年代,大众的八卦能力和脑补能力都是强大的。且不说秦蔓芸这次出来是离家出走投奔哥哥,虽然目的地相同,然而那也是因为她哥哥秦静霆就读的学院正好在南城而已,跟薛家和薛将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就说梧桐树下的相遇吧,其实在秦蔓芸的心里,要不是被这个八卦一搅和,她都快忘了。 那时她才刚来到民国不久吧,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魂穿的事实,开始苦中作乐体验起各种小说里描写了多遍的民国生活。日子还是挺幸福的,这具身体跟原来的身体一样,也是先天不足一直卧床静养,只是原来的身体在艰难的读完大学后支撑不住了,而这具身体在她魂穿过来后渐渐好转,因此她性格的转变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秦家是商贾之家,家境殷实,在当地也算说得上话。据说秦家上几代还出过大官,直到清末才匆匆举家弃官从商,因此转型中的秦家当家人秦翰章老爷性格不似一般商人,仍有些古板。秦夫人吴氏是个温柔到有些没主见,惟夫命是从的典型旧时代女性,然而他们二人对秦蔓芸的疼爱与天下间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疼爱是一致的。剩下的家庭成员秦哥哥更是有点妹控倾向,对这个好不容易脱离了病床和药罐的妹妹简直宠的没边。这也是秦蔓芸能迅速接受时空身份转换融入民国的重要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她前后两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哥哥的掩护下,本就没有当时一般女子该有的观念的秦蔓芸总是和哥哥一起偷偷出外游玩,逛街、看社戏、游灯会、学跳舞,简直要玩疯了。遇到薛鸿霖的那晚依稀也是外出游玩归来,还能有点印象那也是因为薛鸿霖长得比较出色,毕竟是从一个看脸的时代穿越来的嘛。只是那一点稀薄的印象就好像花团锦簇的繁花中的一枝,美丽的回忆太多了,这一枝花儿虽然也是娇艳而含香的,却也只是在人特意凑近时才能注意到,平日里并不会特意来寻。且三年过去了,薛鸿霖变化挺大,秦蔓芸没有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救她那日薛鸿霖也不像是认出她的样子嘛。况且当日的情景并不是故事里说的那样天雷勾动地火啊,现在这副身体的容貌虽然很美,但秦蔓芸可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就是小说里的女主角,说几句话笑一笑就能让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肯定还是劳动人民生活多无聊,这种痴男怨女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又最受人欢迎,所以一点捕风捉影加脑补后四处流传,真相最后才会变成这样的。秦蔓芸无奈的表示可以理解。 既然秦蔓芸自己心中都没有波澜了,以己度人,像薛鸿霖这样阅尽佳丽的俊才应该更不会有什么想法吧。毕竟她可是听薛府下人说,薛鸿霖被花边小报评为南城四大公子之首,然后那期报纸都被抢购一空了。啧啧,看来民国人民的生活也是很丰(空)富(虚)多(八)彩(卦)的嘛。 第四章 虽说秦蔓芸心中认定董太太也和薛府众人一样不明事情真相,然而再次见到薛鸿霖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是的,薛鸿霖居然真的在董太太探望过后的第二日来看望她了,身边还是罗副官陪着。本来秦蔓芸都做好彼此相对无言喝杯茶对方就走人的准备了,却在看到薛鸿霖带来的探望礼物时相信薛鸿霖也许真的是打算探望病人的,因为他居然带来了一把轮椅!一把轮椅啊,虽然与秦蔓芸穿越来的时代里的轮椅有些许差异,然而大致形状结构还是相近的,甚至看起来还比她见过的轮椅要舒服高档些。直到被北枝扶着坐上轮椅推出房门,秦蔓芸还有些回不过神,难道这个时空已经有穿越者来过了?不过也确实没听谁说民国就没有轮椅吧。不管怎样,闷在房里这么久,能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也是不错的,于是秦蔓芸在心情愉悦之余看薛鸿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薛府是很大的,然而这个认知在秦蔓芸被推到薛家花园时还是被狠狠刷新了。从前在秦家她就已经被秦家占地之广震惊过了,然而薛家让她觉得自己震惊的还是太早了。这还能是家中花园自带的湖吗,都快赶上一个中型湿地公园了!虽说就目前接触的情况看,薛家也确实不是普通军官之家就是了。 正是四五月份春夏之交的世界,湖中春水如碧,湖边一片春意盎然,花叶芦竹、黄菖蒲、萍蓬草,还有好些秦蔓芸认不出的水生植物都生长得郁郁葱葱,碧绿的叶片互相簇拥着,不时轻点水面,隐约可见水下有鱼儿游动。沿湖更建有亭台楼阁,掩映在假山怪石之中。不时可见一人高的芭蕉,叶片在阳光下透彻的像水头十足的玉石。行进在小路上,目之所及尽是肆意开放的花朵,星星点点,连绵成片。风中游絮如丝,不禁令人心绪缠绵。 本是一派大好春光,薛鸿霖却只是大步走在前头,不像散步倒向军队会操,北枝推着秦蔓芸紧随其后,罗副官在旁不时引着秦蔓芸欣赏园中□□,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水边风大,又夹着水汽,秦蔓芸身子弱,出来的也匆忙,渐渐便有些受不住,恰好此时他们已走到一处亭子外,北枝将秦蔓芸安顿好后便匆匆回去取披肩。临走前北枝还试图悄悄拉走罗副官,又是使眼色又是比口型的,秦蔓芸在旁看的一阵无语,只能说流言的威力巨大啊。好不容易北枝悻悻的一个人走了,走之前还向罗副官投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走后安静下来的湛碧亭内三人却气氛尴尬起来。 湛碧亭亭如其名,正对着一汪春水,明明风景秀丽如斯,秦蔓芸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她想像来时一样沉浸在□□里,身边人气场却忽然强大到无法忽视。正自纠结间,一个与罗副官打扮类似的年轻人忽然带着几个兵士找了过来,这个年轻人开朗非常,一张带笑的娃娃脸,显然不怕薛鸿霖的万年臭脸,许是有什么急事需要薛鸿霖处理,在一旁说了几句就想把人拉走,罗副官见此很自觉地留下来照顾秦蔓芸,这几人行动默契非常,显见彼此感情颇深。娃娃脸走前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秦蔓芸,又是一脸暧昧的笑意,秦蔓芸敢发誓,他甚至都笑出深深地酒窝了。 一时亭中只剩了罗副官和秦蔓芸,秦蔓芸却觉得轻松自在起来,北枝一时回不来,她便开口央着罗副官讲些民间逸事,这个沉稳温润的青年也不推辞,随意择了几个细细说来,他声音一如本人,低沉柔和,于舒缓春风中听来,别有韵味。 “???这个故事便是这样了。”又结束了一个故事,罗副官忽然望着秦蔓芸正色道,“秦小姐,令兄那边我们将军已经捎信过去了,不出几日必会有结果,您只管安心住下,”罗副官顿了下,“这个轮椅也是薛少将特意让城中最好的手艺人赶制出来的。如我所说,一切您尽可托付给将军。” “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半晌,秦蔓芸才开口,却避开了罗副官的暗示。明明语气平淡,甚至眉眼依旧带笑,罗副官却忽然觉得近在眼前的姑娘遥远而疏离起来。 亭中的气氛莫名一凝。秦蔓芸望着在骀荡□□中面目更显清俊柔和的青年,看他神色殷殷,言辞凿凿,心口有些难言的酸涩。她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薛府的过客,联系上哥哥就要离开的,于是面对流言她也没有特意辩解,却总有人自以为好心想促成他们。总归她是寄居在薛府,她又一向不喜为难别人,只好忍了。只是对于罗副官,也许是因为当初被他抱出来的关系,她总是看他有几分不同的,何况罗副官一直以来对她总是尽心尽力的。然而现在看来,也许罗副官一直以来不过都是听命行事罢了。 她不是看不出来,罗副官看似温柔,却最是严谨自律,不是容易亲近的人。说白了,没有薛鸿霖,也许罗副官与她并不会有交集。 秦蔓芸思及此,周遭风景好似都失了颜色,一时只觉无趣,幸好此时北枝终于回来了,只是秦蔓芸已经不想再逛下去了,于是含笑与罗副官应对几句,在湛碧亭各自分开了。 被北枝推着走到一半,秦蔓芸终究忍不住回头,湛碧亭中果然已空无一人。她恍惚想起,好似从头到尾也未曾知道罗副官到底叫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第五章 收到哥哥秦静霆消息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南城春季本就多雨,今年尤盛,还没到梅雨季呢,天公就收起了晴朗天气,换上了连绵细雨。秦蔓芸自那日与薛鸿霖一道游园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早日去找哥哥,正好借着雨天探望的人少,日日在屋里折腾锻炼,也是之前伤的不算重,又休养了一段时日,这么几日后下地行走几乎是无碍了,只是还不能走太远。 那日吃过早饭,薛小妹没来,秦蔓芸例行下地扶着屋里的家具慢慢行走,许是屋里没有开窗有些闷的关系,不过几圈下来,就微微有些气喘,刘海也被汗水沾染的黏成缕垂在额前。又走了几圈,估摸着今日差不多了,秦蔓芸便走到桌边坐下休息,北枝早已备好茶水和擦汗的巾帕,又体贴的将窗子微微推开一条缝透透气。檐下雨声淅沥不绝,庭院中偶尔传来几声禽鸟的啾鸣,微凉湿润的风从窗缝中带来一室清凉,秦蔓芸捧着温热茶水不由出了神。这几日虽然脚伤好多了,心中却一直惴惴,算着时间,怎么也该有哥哥的消息了,甚至按照哥哥的性格,定会接着信就赶来接她走了。现在一直这么杳无音讯,她又不好老是去问董夫人,好像显得自己在薛府待的多不开心才急着要走似的,只怕这中间是有些她没料到的变故 薛鸿霖进来梧桐苑看到的就是秦蔓芸坐在桌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许是没料到这个点会有人来,她只简单穿了一件修身月白长裙,显得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长及腰间的发没有如之前般梳起,而是随意披散在肩上,末梢向内微微卷起,仔细看,那发色其实也并非是墨色,而是泛着光泽的深栗色。长发掩映下的小脸脂粉未施,瓷白素净,浓密羽睫因沉思的关系如鸦翅般低垂,双唇透着气血不足的淡粉。秦蔓芸无疑是美的,只是与一般同年纪的女孩儿那种正当青春年少的美相比,她的美是透着荏弱病态的。 秦蔓芸沉思也不过一瞬,再抬头发现薛鸿霖竟站在屋檐下观察她时,不免有一瞬慌乱,下一瞬薛鸿霖就顺势进来了,北枝又恰好被她打发出去了不在屋内,秦蔓芸只好撇下方才的思虑一门心思应付起薛鸿霖来。薛鸿霖进来后,门外空无一人,这次他的两个副官都没跟来。 “你哥哥的学校回复说他一年前家里人就来办了退学,你竟不知道?”秦蔓芸正提着茶壶为薛鸿霖倒茶,冷不防薛鸿霖一坐下就开门见山,说的还是她最想知道的消息,然而这情况实在出乎她意料。 “退学了这这怎么可能!”秦蔓芸手一抖,壶嘴一偏,薛鸿霖面前杯中的茶水便溢出了几滴,薛鸿霖眉头微皱,却没作响,只是始终没有执杯喝茶。 “这不可能,哥哥哥哥不会骗我的,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一年前”秦蔓芸喃喃,忽然记起一年前哥哥离家时的蹊跷情景,那时哥哥偷偷带她出去玩的事情不知怎的被父亲知道了,一向严厉古板却疼爱她的父亲一反常态的大发雷霆,将她关了禁闭,等她被放出来却听说哥哥已经去上学了,她还奇怪过哥哥怎会不与她告别就离家,后来一年间父亲一直拘着她,她则闹着反抗,于是一直被罚关禁闭,也就一直没看到哥哥的信。是了,哥哥是不会骗她的,若是哥哥出事了,家里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父亲像惩罚她一样给哥哥做了别的安排,对,只能是这样,她只要回家向父亲服个软,再问问父亲就能知道哥哥的情况了,说不定,哥哥现在也在着急找她呢。 “薛将军,这几日也够麻烦你们了,现在我哥哥情况不明,只怕我要立刻回家去,可否帮我订一张这几日回苏城的火车票,我”秦蔓芸此时也顾不上怕薛鸿霖了,鼓足勇气开口道,孰料还没说完就被薛鸿霖打断了。 “只怕你近日是回不去了。”薛鸿霖慢条斯理的说完,不等秦蔓芸焦灼的追问,便继续说道,“段金琉带人打过来了,据我所知,苏城一段火车已经停运。我建议你不妨再等几日,战乱平息我自会安排你回去。” 段金琉其人秦蔓芸是听过的,刚穿到民国时,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处于哪一段历史中,秦蔓芸又是旁敲侧击又是收集各类报纸琢磨了很久,然后很无奈的下了一个结论,自己穿来的应该不是曾经那个时空有过的民国,虽然重大历史事件都有发生,然而进入北洋军阀政府统治时期后,一些她曾在历史课本上眼熟的人名就被一些陌生的名字取代了,比如她所在的秦家和现在寄居的薛家,都属于皖系军阀割据下,然而本应是皖系老大的段祺瑞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没听过的名字,还有现在带人打过来的段金琉是属于直系军阀麾下,同样的直系军阀老大冯国璋也不见踪影,而秦蔓芸之所以知道段金琉还是因为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战分子,成名已久,手底下也确实有些人马枪支,因此总是被各路文人在报纸上指名道姓批驳,他却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相比起正在逼近的凶名赫赫的段金琉,秦蔓芸莫名更相信眼前这个青年,也许是因为他话语里的自信,也许是因为他只简简单单的坐在桌边,却身形挺拔,气势逼人。好像从他出现的一开始,他就是一直这么气定神闲,成竹在胸似的,如此的令人可靠。 第六章 一连十来日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阳光从早上起便肆无忌惮的铺满了大地,秦蔓芸刚起来洗漱完毕,便看见窗外院子中北枝正在晾晒被褥床单和各类衣物,满院的花草也一改连日被雨水打湿的狼狈,在阳光下精神焕发。花草香混合着清润的皂角香充斥小院,秦蔓芸也不由得心情大好。雨水不会一直占据世界,不论多久阳光总会回来的,就好像她现在的处境,再过一段时间她也一定能回家看到父亲母亲和哥哥的,对不对? 吃过早餐,想着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薛沁了,秦蔓芸便收拾了下,带上薛小妹上回来时落下的诗词本子就去她住的灵爽苑寻她了。 灵爽苑与梧桐苑还是有段不短的距离的,秦蔓芸也不急,左右无事,薛府景致又不错,便信步而行,偶尔驻足细细观赏路边繁茂的植物,毕竟平日不太关注这些,只认得出诸如桃树、梨树、梅子树等寻常植物,大部分还是叫不出名字,秦蔓芸也不在意,依然饶有兴致的分辨着。这样一路耽搁,到灵爽苑的时候日头自然已快到头顶了。 秦蔓芸一进苑门就笑了,灵爽苑内也跟梧桐苑一样,院子里满满的晾着衣物被褥,看来大家都很珍惜这久违的阳光。屋内薛沁正跟她的丫鬟琉花围着桌子不知做着什么,连秦蔓芸进来都没察觉。 “咦,这些是蜜渍过的青梅?”秦蔓芸望着桌上小罐内的青梅问到。阳光从大开的窗户里照进来,映的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因此虽然那小罐肚子颇深,秦蔓芸还是毫不费力的分辨出罐内浸泡在浅金色液体里的形状圆鼓鼓的果子是青梅。她这一出声倒是把薛沁吓了一跳。 “是秦姐姐啊,唔这些是我前些日子做的蜜渍青梅,今天刚开罐,秦姐姐你要来一颗尝尝吗?”薛沁执起小罐旁边的筷子,夹出一颗青梅放在小瓷碟中笑吟吟问到。 “我们小姐做的蜜渍青梅可好吃了呢,外头买的都没我们小姐做的好。大奶奶常年卧床喝药,就靠这青梅开胃了。”一旁的琉花也笑着帮腔。 秦蔓芸早在闻到蜜渍青梅那独特的酸酸甜甜的气息时就想尝尝了,此刻只见美人含笑,十指纤纤,小瓷碟中果子圆鼓可爱,自然是欣然应允了。果子甫入口便觉果肉入口即化,没有一丝渣滓,酸甜适中,满口回津,丝毫不见青梅的酸涩,一时口中剩下的圆核也舍不得吐了。正回味间,琉花又笑嘻嘻的捧上一杯茶水,茶水微温,略泛着一点浅金色,闻起来倒是有股清凉之意,秦蔓芸细细一品,果然如她所想,应是用梅子露调了薄荷汁所成的饮品。想必若是炎炎夏日来上一杯,定会燥热全消。 “好好吃啊,薛沁你真厉害,这个蜜渍青梅一定很难做吧?”秦蔓芸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对薛小妹刮目相看了,平时只觉得她不言不语的,谁想到手艺却是这么好。 “这有什么难的,秦姐姐我与你说一回你就会了。你要趁那青梅未长成时就从枝头取下,像今年,前几日的梅子就正好,今日就有些过熟了。将那些腐坏和带伤的挑拣出来,剩下完好的洗净后引流水浸泡梅子一个时辰左右,去除涩味。”薛小妹显是做过多次了,对于制作方法也不藏私,信手拈来,一向有些怯懦小心的脸上倒是不自觉自信了几分。“将浸泡完的梅子置竹匾上晾干后,逐一用小银刀剔去蒂头,然后拦腰划一圈,画十字分为八瓣,便于之后的浸泡。这样处理完的梅子便可以放进罐子里了,随后加入蜂蜜没过青梅即可,罐口包裹紧实后置于阴凉处,一旬左右即可开封。这蜂蜜也是有讲究的,最好取春蜜,如洋槐、橙花、梨花、紫云英等,虽则蜂蜜中以冬蜜为最佳,然而春蜜色泽漂亮,气味清香,味道清甜,与同为春季的青梅最配。这样做出的蜜渍青梅果肉可以开胃去味,梅子露可以调成各类饮品,而且只要放置得当,能保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 秦蔓芸在一旁只顾着点头,这法子看起来挺简单的,然而对于她来说,还是只有拜服的份。 “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手艺却这么好,这方子是你看书学来的吗?” “这是我姨娘从前教我的,她还教了我许多糕饼方子呢。秦姐姐,这都快中午了,不如就留下来将就一顿吧,饭后我给你再做些点心好不好?”薛沁显然说到手艺方面就开朗多了,话也多了起来。 “正好我也饿了,正好尝尝你的手艺,待会儿你可别嫌我吃得多。”秦蔓芸有些受宠若惊,“你姨娘一定是个灵巧能干的人,她中午会一起来吃饭吗?我也好见上一见啊。” “我姨娘她在三年前就过世了”薛沁脸上一片落寞,不过转瞬便消失了,“姨娘要是知道秦姐姐这么夸她一定也会开心的。” “对不住啊,我我不知道”秦蔓芸一阵尴尬 “没关系的,爹和娘对我都很好啊,没有短我的吃穿,还供我上学,从前来往过的女孩子有好些早就被家里安排着嫁人了。” 看得出来,虽然薛沁个性有些懦弱胆小,却是个难得明事理的女孩子,这却更让秦蔓芸心疼她了,看起来薛家在物质上是没有亏待她,然而情感上呢,肯定还是有欠缺的吧,薛司令常年忙于军务,薛大奶奶窦氏据说一直卧病不起,薛家长子三年前死于一场战争,董夫人要管家,薛家长女出嫁了,薛鸿霖更不用说。偌大一个薛府,竟然没有一个能好好关心她的,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就要学着讨好大奶奶,学着不去给别人添麻烦,也是如此才会在见到与她年龄相仿略说得上话的秦蔓芸时这么急于靠近,甚至都有点隐隐的讨好了。秦蔓芸想到自己,别说穿越前是家里人重点照顾对象,穿越后也是被捧在手心,惹恼父亲后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关禁闭,照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对比下年纪还比她小的薛沁,更是心头滋味复杂。 从今天起好好和薛沁做朋友吧。等薛鸿霖打跑了段金琉,我一定要赶紧回家,向父亲道歉,然后告诉哥哥,他要多个妹妹啦。 秦蔓芸忽然就对薛鸿霖充满了期待。 第七章 这天傍晚,落日浅浅的挂在天边,天色倒还亮,薛府众人刚用过晚饭,一身家常长袍的薛鸿霖就前来探望秦蔓芸,顺便邀她一起去花园散步。于是薛鸿霖带着罗副官,秦蔓芸带上北枝,诸人拖着斜长的影子沿着湖边小径开始踱步。湖面上倒映着落日,一片金光灿烂,湖边郁郁葱葱的植被却已显得暗淡朦胧。借着近暮的光线,秦蔓芸偷眼打量着身边的青年,莫名被她寄予厚望的薛鸿霖看起来好似与之前并无不同,甚至来看望她的次数还比之前多了,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周三次,于是秦蔓芸也从之前的满心别扭慢慢习惯了与他一起散步,或许这也与薛鸿霖回府后换上的长袍有些关系吧,虽然薛鸿霖身量高大,穿上长袍也显得比一般南方男子要健壮几分,然而穿上长袍的他整个人还是显得柔和了几分,气势也没有那么凌厉。 散步时秦蔓芸依旧还是沉默的时候多,要与他说什么呢,他的世界应该是充斥着战火纷飞、筹谋决断的吧,这些她是一概不懂的。在现代时,她虽然一直体弱多病,却生在和平时代,战争只是历史课本上的存在,穿越后呢,虽然知道民国不太平,却因为被家里保护得好,又难得身体好了,只顾着贪玩,跟着哥哥四处跑,抗日战争什么的还远不是么,再说了,还有她聪明睿智的哥哥顶着呢。现在阴差阳错来到薛府,虽然战火在逼近,生活之于她却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出去玩而是宅在薛府里而已,虽然偶尔会担心外头的进展,然而每天一起床还是会习惯性的去找薛沁,俩人一凑在一起开始研究讨论能折腾花园里的哪些植物做出好吃的来,秦蔓芸就立刻抛开了所有烦恼。转而思考起这些来:食用香椿嫩芽的时节已经过去了,紫藤花也谢的差不多了,幸好路边的野莓成熟了,那些小小的红红的果实像一颗颗红宝石悬挂在绿叶间,没穿越前的秦蔓芸在身体条件允许时最喜欢五一时约小伙伴去爬山然后一起采摘野莓。虽然那时人比野莓多,经常是找了一路也没能摘到多少,可是那种寻找的乐趣和最终吃到嘴里的满足真是让人难忘啊。然而在民国,五一劳动节都还不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呢,秦蔓芸有些惆怅的想着。你看,他们估计每天忧虑的事情都不一样,秦蔓芸怎么好意思拿她小小的烦恼和生活琐事去打扰薛鸿霖呢,俩人的画风明显不同么。 “小姐小姐,这边好多野莓啊,我们早上怎么就没发现呢!”一直和罗副官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的北枝忽然激动地指着路边一丛低矮的植物喊着,。 秦蔓芸也是一阵欣喜,干脆蹲下来与北枝一起采摘起来,摘下的果实都盛在随身的巾帕上,这一丛野莓显然长得很不错,每一颗果子都饱满红润,吃在嘴里也是酸甜可口,甘醇多汁。 “你要来一颗尝尝吗?很好吃。" 也许是因为这天的夕阳太好,衬的安静站在秦蔓芸和北枝身后的青年也多了几分可亲,又或许是因为回家的希望都寄托在青年的身上,总之秦蔓芸鼓起勇气,托着那一手帕的野莓站到薛鸿霖面前问到。 ······ 四个人八双眼睛都注视着洁白巾帕上那一小捧堆叠的如尖塔般的红润果实。北枝不知为何表现得比刚才发现了野莓还要激动地样子,好像想尖叫又快要晕倒了。 薛鸿霖望着身前忽然探身过来的少女有点意外。她凑得近了些,近得能闻到她身上轻浅的发香,近得能看见她鼻尖上冒出的小汗珠。也许是刚走了一段路的关系,她一向苍白的双颊也有了些许血色。她不知道,她的眼睛是那么多情而朦胧,每当仰头看人时,就会不自觉带上几分楚楚可怜,现在那含情妙目里又带了一丝殷殷的期待。 薛鸿霖没有动,他清楚秦蔓芸一直以来是怕他的,也没有打算过要改变她的想法。可是望着近日因为与四妹玩闹而难得恢复了几分活泼的她,无法自抑的想起了那年月光下同样仰头望着他的俏皮少女。 原来那样的少年时光已经过去三年了。再重逢,一切都变了。 秦蔓芸笑得有点僵,还有点沮丧,正打算收回手顺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冷不防面前的青年忽然伸手拈过一颗野莓放进口中,姿态自然无比 “不错。”夕阳笼罩下的青年含笑怡然说道,乌沉沉的眼珠似瞬间被水面的斜阳点亮,又似翻腾着更多复杂难懂的情绪。 秦蔓芸呆在原地,手上还托着那捧野莓。身边的北枝好像都激动地要跳起来了。 也许,外面战火纷飞,薛府,甚至整个南城都依然平静如昔,就是因为大家都相信薛鸿霖吧,甚至明明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薛府里的人却不见怕他,尊敬之余,连北枝都敢在他面前嬉笑自如,这不是另一种对他信赖的表示么。 秦蔓芸忽然记不得自己当初为何这么怕他了。 第八章 这天北枝从厨房端来早饭,照例顺手带了一份报纸过来。秦蔓芸坐下后,刚端起碗就被报纸上的头条吸引了视线——段金琉带的人马被打得溃散了!这么说火车应该很快就能通了吧?!秦蔓芸开心的饭也不吃了,起身满屋子找北枝,走到门口时与一头扎进来的北枝撞个正着。 “哎唷——秦小姐!你没事吧?”北枝揉着脑袋,又忙不迭的询问秦蔓芸,到让秦蔓芸为自己的冒失不好意思了,正要说话呢,却看见北枝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 “秦小姐,董太太让人传话说是三天后我们家有个舞会,怕你久待在屋里无聊,正好去玩玩放松下,衣裳的事也不用担心,费用都算在董太太头上。这不就请了人给你量个身做几件漂亮衣裳呢。”北枝又去为两个婆子介绍,“王裁缝,李裁缝,这位就是秦小姐了,劳烦你们费心了,一定要给我们做漂亮点啊。” 秦蔓芸还满头雾水呢,就被两个婆子一阵风簇拥着进了屋开始量身。两个婆子满口恭维,手上倒是一点不含糊,利落的做完了记录,连口水也没喝就匆匆走了,说是要回去赶活。秦蔓芸这才有空细问北枝。 “她们啊可是南城里最好的裁缝呢,做的衣裳又时髦又漂亮,南城里可没几家请得动。秦小姐你还没吃饭呢?都快凉了。”北枝一边嘴上催着秦蔓芸吃早饭,一边手上不停,收拾着刚才量身时弄乱的屋子,“舞会才不是为了那场仗开的呢,再说了,也还没打完呢。这事儿四小姐没跟你说啊,我们南城里最漂亮最出风头的名媛阮怜珠终于答应要嫁给薛司令啦,我们底下都为了这事儿忙了好一阵子了。薛司令一高兴就说要连着开三天的舞会呢,这可不是要几件漂亮衣裳么。不过也是,四小姐一向对舞会什么的不感兴趣的。” “哦,原来是薛司令要娶老婆了啊哎不对啊,你们大奶奶不是还在吗?”一听清楚不是因为打仗胜利的事开舞会,秦蔓芸就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又被薛司令和南城名媛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秦小姐你真是爱开玩笑,当然是做五姨太啦。不过我跟你说啊”北枝一脸啼笑皆非,然后抬头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凑过来兴奋地开始向秦蔓芸这个宅女科普一些她不知道又在坊间广为流传的事。秦蔓芸表示很理解并也立刻兴奋了起来,端起粥碗准备就故事下饭。北枝脸上的表情不就是一脸八卦么,跟她从前在学校里和女孩子聊天时的表情一毛一样啊。 阮怜珠其人呢,总结起来就是人美情商高,还是某某某大文人的表妹,肚子里很有些墨水(其间北枝试图背诵一首她的大作未果)。在她十五岁一进社交圈就被众人惊为天人,今天上个某报头条,明天花边小报争相报道;一时是某高官公子掷重金追求,一时又是某穷小子以死求爱啦,简直就是自带玛丽苏光环。不过呢,阮小姐却是社交手腕高超,自如游走在社交圈中,绯闻无数,只见众追求者为她捧上家财,为她争风吃醋打成猪头,却都无一人能获得美人青睐。然而就在几个月前的一场舞会上,薛司令与阮小姐一见倾心,矜持了数月后,终于点头,让薛司令抱得美人归了。 秦蔓芸听完,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小碗羊乳捧在手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现在可还没大规模流行喝牛奶呢。看北枝说了半天该渴了,又顺手给她也倒了杯茶。终于明白北枝脸上偶尔会出现的羡慕嫉妒恨是为什么了,按照设定确实是个人生赢家啊,只是最后结局好像不大对吧,难道不该是嫁给前面的某高官公子吗,或者那个痴情种子也不错啊,也不是说薛司令不好,只是她依稀记得,薛司令应该有五十岁了吧?虽然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而阮小姐真正才二十岁啊,都能当父女了。不过当秦蔓芸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后,意外被北枝激动地反驳了回来,在北枝看来,薛家在这一片权势滔天,阮小姐能嫁进来简直好运。好吧,早该看出来,北枝就是不折不扣的薛家粉啊。 秦蔓芸开始对三天后的舞会感兴趣了,或者说是对舞会主角阮怜珠感兴趣。 第九章 参加舞会的礼服是在两天后拿来的,有偏中式的袄裙也有纯西式的小洋装,还有旗袍。以秦蔓芸现代的眼光一一看来,虽然没有特别惊艳,却也都很别致,至于时髦这点可是获得北枝亲口确认过的呢。秦蔓芸最后试穿下来选定的礼服裙是上袄下裙样式,天水碧的绸料,窄领,新奇的是阔口袖上綴了一排流苏。董太太还贴心的送来几套搭配的首饰,怕秦蔓芸不肯收,只说是暂借一回。 小满后的一日便是名媛阮怜珠进门的日子,虽说已是民国的光景,那老的一套还有的是人信,阳历五月二十三便是薛司令专门请了人算出来的好日子。那天半下午秦蔓芸就开始在北枝的帮助下折腾开了,按照北枝的说法,幸好秦蔓芸的头发天生带卷,不然还要烫一烫呢,最好再剪个时下流行的短发才好,就像薛四小姐近来新剪的那样。秦蔓芸捧着自己的宝贝长发,坚定谢绝了她的建议,开玩笑,在现代因为生病的关系,她留了二十来年的短发,来到民国最开心的就是忽然有了这么一头长发,她才不会剪呢。最后秦蔓芸在北枝的哀怨眼光里将长发向后梳起固定,只挑捡了一个简单大方的花朵式样头饰装饰。换上礼服,胸前配一串珠链,穿上搭配的带跟鞋(其实已经跟现代的高跟鞋很像了,只是鞋面是缎面的,脚面也全部包裹起来了而已),然后化个妆也就差不多了。说到妆容吧,秦蔓芸其实刚来的时候不是很习惯,她来的那个时代正在流行韩式平眉和有妆胜无妆的淡妆呢,乍一见到这儿的时髦女人都画得细而弯的蛾眉和有点浓的妆面难免有点不适应。又被北枝按着折腾半晌,见时间也差不多了,秦蔓芸才好不容易从北枝手下放出来。 门外夜色慢慢降临,薛府各处都点起了灯,照得这片夜空亮如白昼。薛沁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她今日也是向学校告了假提早回来准备的,这会儿换下了平日里一贯穿的阴丹士林蓝学生服,换上一身桃粉色的袄裙,烫过的齐刘海短发梳的整整齐齐,少女的娴静外倒也显出了几分活泼。两个装束相似的少女相对一笑,亲密的挽起手向夜色中的宴会厅走去,心中都快活极了。 宴会厅内早已是一片歌舞升平,特地请来的西洋乐队奏着靡靡之音,名媛佳丽们笑靥如花,身姿轻盈,如穿花蝴蝶般满场周旋飞舞在衣冠楚楚的绅士名流间,两个少女的低调进门也没有惊动太多人。秦蔓芸和薛沁各自从端着满托盘的酒还能在人群里灵活穿梭的服务生那儿拿了两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后,默契的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开始聊天。反正打扮的时候吃了些点心垫过肚子啦,也不用吃东西了。薛沁显然很习惯这样的宴会场面了,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秦蔓芸参加的宴会少些,何况薛家的宴会厅她还是第一次来呢,不免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圈。整个宴会厅占地颇广,分上下两层,装修颇气派。上层是一个个房间,估计是用来更衣和休息的,现在全都房门紧闭;沿着带扶手的红木楼梯下来就是可以容纳百人同时跳舞的舞池,西边是乐队,南边是宴会厅大门,东边是大片玻璃墙,连着外间的落地阳台,玻璃墙边上设有不少雅座。现在玻璃墙被曳地的丝绒窗帘遮的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出去。秦蔓芸和薛沁站的就是雅座附近。 秦蔓芸扫了几圈舞池里耸动的男男女女和边上的人群,发现这里除了薛沁,她只认识董太太和薛鸿霖,有次还不小心与一个金发蓝眼、西装革履的洋人对上了眼,不等秦蔓芸诧异薛司令交游广阔,那个洋人就好风度的冲秦蔓芸举了举杯,秦蔓芸也只好隔空含笑举杯。倒是一直也没看见今晚的主角薛司令和阮怜珠,想是还在楼上某处装扮着。董太太今晚也是着意打扮过的,只是因着孀居的关系,没有穿艳色的衣服,却依然是素净而富丽的,在人群中不停与各色人交际。薛鸿霖今天没穿军装,身上是一套欧洲燕尾服样式的夜礼服,衬面翻驳领,双排扣,衣领系活动的折角硬领,下配黑色西裤,皮鞋锃亮。比之军装时的危险禁欲系,这一套完全就是高贵的世家公子风了。全场明显薛鸿霖身边的女子最多,秦蔓芸看的这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主动搭讪的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薛鸿霖一直只与挎着他手臂的英气女子交谈。这女子的装束不同于在场众人,竟是做男装打扮,一袭男式长袍,却毫不违和,眉眼大气精致。惹得秦曼云倒是多看了几眼。 看完了熟悉的人,华丽的装修看了几遍也够了,主角们还没出场。想来遵循一贯的套路,总是要人们等到不耐烦了才好出场以示尊贵。秦蔓芸只得转而去观察宴会厅里那些眼角眉梢俱是戏的名媛绅士们,多么神奇,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也能和这些无数次被后人追思的人物同处一个时空呢?现在这样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面可都是从前只能在小说里看到的景象啊。在现代的时候偶尔翻看电脑上别人发的留存下来的民国旧照,照片里的名媛们基本都是溜肩、平胸,化妆和拍照技术显然也是没有现代好的,可就是有那么一股子端庄典雅的气质扑面而来。而现在,照片里的人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风雅天成。 这世上真的有穿越吗?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是一场梦呢?秦蔓芸端着酒杯陷入了迷思,宴会厅中悬挂的水晶吊灯在头顶撒下迷离光线。也许某天她会忽然醒来,发现自己依然是躺在床上不能随意移动的虚弱病人,而这健康无忧的三年时光都只是病中臆想而已。没有什么民国,也没有秦家薛家,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然而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时刻啊,秦蔓芸有些怕冷似的打了个寒噤。薛沁注意到她脸色不好,担忧的问她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下。握着好友温热的手,秦蔓芸忽然心中安定,是梦又怎么样呢,起码她能真切感觉到身边人对她的关心。不论是梦还是穿越,能有这一场遭遇,她都对命运真心实意的感激不已。 第十章 舞会开场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依然不见阮怜珠的芳踪。期间倒是有个腼腆清秀的男孩过来邀请薛沁下场跳舞,听他们交谈像是一个学校的同学。秦蔓芸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内心坏笑着推了羞涩的薛沁出去,舞会什么的最适合发展一段恋情了嘛。至于她自己本来也没打算下去跳舞,安心当壁花看看名媛绅士养养眼就好啦。 楼上众多紧闭的门扉里忽然有一扇被打开了,接着一个高挑的旗袍丽人挽着薛司令款款而来。秦蔓芸清晰的听见周遭静了一瞬,然后转瞬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薛司令今晚当然也是特意打理过的,身上是一套量身定制的欧式晚礼服,虽然免不了中国男子普遍人到中年的窘境,突出的肚腩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不过好在顶上头发还算乌黑茂盛,五官也不差,加上常年身居高位,自是有一番上位者的威严气势。且人逢喜事,精神焕发,一时看着倒也与身边的曼妙丽人颇为登对。然而众人的惊异却全然不是因为薛司令,而是他身边的阮怜珠。这个名动南城的名媛今晚真正是艳色惊人,只见她一袭极显腰身的玫瑰红色织金蕾丝纱旗袍,紫缎细镶绲边,外罩一件胭脂色真丝小披肩,乌发松松挽在脑后,象牙白的脸庞边垂着镶钻的耳坠子,脚下蹬一双羊羔皮的高跟黑皮鞋。旗袍开叉至膝盖下一指,走动间身姿摇曳,可见两条包裹在玻璃丝袜里的光洁小腿,举手抬足间偶尔不经意露出一小截米色小纺衬裙的蕾丝花边。当她挽着薛司令的手从楼梯上缓步而下时,几乎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只一眼,秦蔓芸就明白,在场如此多明丽多姿的名媛,为何偏偏是她当属第一。那样一种媚而不淫,艳色天成却还能透着闺秀的端庄,糅合了性感与清纯的美,确实能令人疯狂。更何况,不论其他,在时尚潮流方面,她确实也是眼光独到而又大胆的。眼光独到是因为她身上旗袍的样式,秦蔓芸敢保证,现在整个南城,甚至整个民国,都不会都第二件这样的旗袍了。要知道,现在旗袍虽然开始渐渐流行了,然而完全可以不客气的说,这就是一个面口袋,完全不强调腰身的曲线,而阮怜珠却敏锐的发现了今后可能的潮流趋势,她改动后的旗袍样式已经很贴近后世人们常见的款式了。而说她大胆又是因为她敢于展现女性的肌肤和曲线美,秦蔓芸也是穿过来后才知道原来民国初年还是要穿肚兜的,她穿惯的内衣都还没传进中国呢,甚至所有女人都要把胸部束缚起来,怪不得那么多民国的照片都是平胸呢。幸好秦蔓芸不管是现代还是民国都是万年不变的小a,因此才逃脱了束胸之苦,她有偷瞄过薛沁和北枝,她们的胸部貌似就挺大的,因此也会听到她们偶尔抱怨束胸的小马甲太紧。秦蔓芸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民国是经过了“天乳运动”,中国女人才开始不再束胸,穿戴内衣,敢于展现肌肤和曲线美了。 想必明日头条又能看见阮小姐的身影了,而明日过后,她身上的装束将会成为南城新一轮的流行吧。秦蔓芸暗自思量着,这就是民国时名媛的力量了。 薛司令和阮怜珠携手站在人前,讲了些场面话后,便带头滑进舞池,气氛瞬间热烈起来,西洋乐队的演奏更加旖旎缠绵,灯光暗了下来,一对对俊男美女纷纷下场,身边落单的男男女女也积极搭讪,试图找个舞伴。秦蔓芸在好言谢绝了几个才俊后,有点熬不住了。只是薛沁还在场中与那个男孩子跳舞呢,约好了一起走的,这时倒不好自己溜了,独自站在一边又太扎眼,于是干脆去阳台透透气。 阳台的门一关,音乐声、谈笑声,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身后,天地间安静的好像只有秦蔓芸和头顶一轮明月。她承认,这样热闹的场面只是让她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异乡的身份。家里的晚饭一向在六点,以前用完饭他们全家都会坐在一起聊会儿天才各自回屋。不知道哥哥和爹娘现在有没有在一起聊天呢,她当时这样任性的跑出来,家里会不会很担心,或者还在生气呢?而记载了她三年时光的苏城又不知换了怎样的面貌,她偷跑出去玩时经常路过的琴行外的桃花应该都开谢了吧,那家“陈记制衣行”的外墙上的爬山虎应该也爬得老高了???恍然间,秦蔓芸才发觉,原来她早就已经把苏城当成家乡,把秦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了。时光是这世上最无法抵挡的力量,它无情剥夺了她曾经熟悉眷恋的一切,然而却又在不经意间还了她一个新的温暖世界。 眼前的明月在视野里渐渐模糊,像记忆里娘温柔的眼,身后紧闭的阳台门忽然打开,一对嬉笑着的男女随着室内轰然倾泻的音浪声相拥着踉跄而出,秦蔓芸胡乱抹了下脸,一低头就擦着醉酒的二人身边走回了宴会厅内。宴会厅内依然如她离开时一样热闹纷乱,倒是秦蔓芸自己因为低着头不辨方向的乱走,一头撞在了一个男子身上,幸好那人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她向地面倒去的身子,免去了她出丑的可能。秦蔓芸兀自晕头转向着呢,就听见耳边传来薛沁关心惊讶的询问声,再定睛一看,一个英气的男装丽人正冲着她礼貌的笑——那不就是舞会开始前她特别注意了好久站在薛鸿霖身边的女子吗?果然,薛鸿霖就站在一边呢,不止是他,董太太、薛司令和阮怜珠都在,原来薛家人刚才正聚在一处交谈呢。被秦蔓芸撞了一下又扶了她的也不是什么男子,就是那个男装丽人,怪不得秦蔓芸觉得扶住她的手掌不似一般男子的粗大有力。听董太太在一边介绍说这位是谢家的小姐谢菀,与薛家是表亲。一一向薛家人问了好,又向谢菀道了谢。轮到阮怜珠时,这位新任五姨太只是轻轻颔首,嘴角弯起的弧度矜持而高傲。 “蔓芸你来的正好,我还想着找你呢。听四妹说,你今晚都没跳舞,”董太太笑吟吟地看了一眼秦蔓芸,笑容里别有用意,转而又去催促薛鸿霖,“菀表妹不是外人,放她自己去玩儿吧,润之我看你也一晚上没跳舞吧,快下去和秦小姐跳几支舞热闹热闹才是。” “很是如此,你们年轻人都下去玩去吧,也不必陪在我们身边了。”薛司令也开了口。 秦蔓芸刚听了个话音就觉得不妙,然而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推辞,只能寄希望于薛鸿霖拒绝了。要知道,她今晚确实没准备跳舞,原因很简单,她的舞姿很丑。曾经为了应对交际,家里请了专门的老师教她跳舞,甚至她哥哥也花了无数心思教她,然而也许是因为过去多年卧床的关系,她的动作很是僵硬板正,不似一般女孩儿柔软,到似在练什么功夫似的,最后她自己也放弃了,也许她就是那种天生手脚不协调的人吧。幸好外界都知道秦家女儿身体弱,又有哥哥打掩护,于是见过她跳舞的人寥寥无几。 薛鸿霖望着对面矮他一头的女孩儿,她雾蒙蒙的眼睛正紧张的望定他。今晚她和薛沁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见惯了她平日里不施粉黛的素净样子,这样的盛装打扮竟也不觉违和,甚至眼角眉梢流露了几许少见的妩媚风情。隔着舞池里相拥起舞的男男女女,遥遥望见她对着酒杯在水晶灯下落寞沉思时,那一刻,他很想过去问问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是不是总是蹙着眉,她浅浅的眉宇里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忧愁,那十五岁梧桐树下相遇时的无忧女孩儿呢,她去哪儿了? 于是本该说出口的拒绝却变成了伸出手的邀请,于是秦蔓芸吃惊的望着眼前微弯着腰向她伸出手来邀舞的俊朗男子。无措的望了下左右,明明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秦蔓芸却莫名的感觉心跳有点快。眼一闭心一横,就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等候许久的手中。 “我只是不忍心拒绝他而已。”秦蔓芸内心这样对自己辩解到。 此时西洋乐队正好奏完一支热烈奔放的曲子,开始演奏一个舒缓的舞曲,本该随着音乐放松身心的秦蔓芸却正好相反,他们之间太近了,他的高大衬的她更加娇小,他手心灼热的温度和身上极具侵略性的烟草香都让她微微眩晕,心跳加速。于是对应的,她的手脚更不协调了,几个舞步间,他锃亮的皮鞋都黯淡了不少。秦蔓芸羞愧的不敢抬头,经过他们身边的男男女女说笑声都似在嘲笑她的笨拙。也许跳完这支舞他就会丢下她吧,不,也许撑不到这支曲子结束了。真希望段金琉明天就被打跑,她好立刻收拾东西回家,然后再也不用和薛鸿霖见面。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像只刺猬,受点刺激就要往回缩,哥哥也曾这样说过她。 又被秦蔓芸踩了一脚后,薛鸿霖很是无奈,她是初学者吗?当年薛沁学跳舞的时候也没这么···惨不忍睹吧?他没印象了,因为他从未教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跳舞,甚至他平日里从不会关注女孩子的舞姿。但不管怎样,秦蔓芸的舞姿之僵硬,胜过任何一个初学者。 “放轻松,跟着我。”秦蔓芸听见耳边薛鸿霖隐忍不耐的声音,愈发沮丧,该庆幸他还试图拯救她的舞姿么?可是没用的,哥哥都放弃了啊。心里这么想着,秦蔓芸还是按照薛鸿霖的提点努力跟随他的动作,前进、后退,再旋转,她的裙摆绽放,像暗夜里的花,他是那个护花的人,有力的手始终牢牢地护着她。渐渐的,她跟上了音乐的节奏,身心舒展,第一次感受到舞蹈的魅力。 一曲完毕,秦蔓芸才如梦初醒,手心和腰背上还残留着薛鸿霖的温度,他却已经率先放开了相握的手。角落里,也许是灯光暗淡的关系,谢莞神色比方才更淡漠。 第十一章 前进,后退,旋转,再旋转,她在他的掌中,像一朵风中无依的花,俯仰由他。他忽然俯下身,日月星辰都在他身后陨落,她停下舞步,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心口的悸动呼之欲出 舞会连着开了三晚,后面两天秦蔓芸和薛沁都没有去。薛沁好像是在舞会上认识了谁,还想拉着秦蔓芸去的,然而秦蔓芸却因为跳完舞的那天晚上做了那样一个难以启齿却又令人不住回想的梦而难得拒绝了薛沁,找不到人陪的薛沁只好也作罢了。奇异的是,两个要好的女孩儿再聚在一起时,经常做着手上的事或者聊天聊到一半,就莫名各自对着虚空的某一点发起呆来,偶尔笑一声,又偶尔叹一声。两个人的聚会倒像是又各自请了两个人作陪似的。秦蔓芸本来还不觉得什么,某天被琉花一提醒才惊觉不对,薛沁这明显是有情况了啊,做为她的好朋友怎么可以不关心她(的八卦)呢?于是趁机抛开心里那点杂乱的心事,对着薛沁旁敲侧击起来,薛沁却一本正经的反问她这几天神思不属是怎么回事,最后败走的人反而变成了秦蔓芸。幸好时间一久,两个女孩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情态,互相之间也默契的不再提起。 许是外界战事到了紧要的关头,听北枝说,薛鸿霖也仅仅只是出席了第一场舞会,后面两场都不曾露面,之前每两三天一次的散步也中断了。秦蔓芸莫名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为薛鸿霖担着心,毕竟,她回家的希望可都在他身上呢。又焦灼的等待了一星期左右,秦蔓芸终于在早餐桌的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翘首以盼许久的消息——段金琉战败身死!他留下的残部被皖系打散收编。事实上在反复确认了几遍段金琉战败的消息无误后,后续消息秦蔓芸都只是一掠而过了,于是她也正好没看到关于苏南铁路在激战中损毁的消息。放下手中的报纸,秦蔓芸激动地有点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心中除了欢欣外还有些空荡荡的。很快挥开那一丝异样的情绪,秦蔓芸叫来北枝,帮忙收拾东西,顺便出去传话让门房订一张最近的火车票。 薛沁许是也看到了报纸,不久后就匆匆赶来,二人相见不免又是一番依依惜别。罗副官风尘仆仆赶过来时就见到偌大的屋子里到处是铺开收拾到一半的东西,而两个女孩儿就执手相对坐在这些东西间难舍难分,心下不由失笑。 “秦小姐,薛四小姐,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昨日薛将军就料到秦小姐可能着急要走,于是让我回来告知一声,显然我还是来迟了。薛将军传话说苏南铁路受损不轻,尚需月余修整,不过,”薛沁闻言已在一边喜笑颜开了,罗副官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完,“秦小姐你可以捎信回家,我们将军一定会托人帮你带到的。” 秦蔓芸一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赶忙翻出早上随手放在一边的报纸细看,果然那条报道后面是有提到苏南铁路修整的事,是她自己忽略了。心中失落的同时,看着身边薛沁的笑脸,又稍觉安慰。说起来,薛沁算是她在民国的第一个闺中好友吧,又难得如此投缘,回去后虽然也能通信,不过相见肯定要少了,能多相处一段时日也不错。再说了反正一两个月都住了,也不差这个月了。 于是秦蔓芸复又振奋起来,发现罗副官一身掩不住的倦色,准备让他坐下喝杯水缓缓时,才窘然注意到屋子里的一派乱象,幸好罗副官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既已交代完了事情,见状也不再逗留,利落的告辞离开了。 五月的天,没有雨的时候阳光总是太过灿烂,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又近正午了,空气里开始有热浪蒸腾。梧桐苑里倒是绿荫匝地,只是出了苑门,那段路上植被稀疏,秦蔓芸都能看见罗副官灰色的衬衫后背渐渐泛出了湿痕,可是那个从认识起就一直恭谨细致的青年依然肩背挺直,仿佛不曾感受到半分炎热,脚下丝毫不停的走过了小径拐角,消失在秦蔓芸的视线里。还记得初见面时毫无形象的被他从绑匪手中带出来,这一次又被他看到她屋里凌乱兼做事粗心的一面,好像每次见到他,都是她狼狈不体面的时候。时间不过过去了两个月不到,再回想起初见的场景,却只觉得遥远而陌生。 一如他们现在的关系。 收回视线,也收回思绪。北枝还在外面帮她找门房问询订票的事没回来,秦蔓芸干脆自己动手,又把翻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薛沁也在旁边搭了把手帮忙。收拾完了,北枝也回来了,秦蔓芸又被白跑一趟的北枝好一顿嗔怪,自知理亏的她只能连连讨饶,三人笑闹着,梧桐苑里一时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十二章 “父亲大人亲鉴:” 这日晚饭后,月华大盛,梧桐苑靠近书桌的窗户大开,不时有微凉的夜风吹得桌上铺开的信纸哗哗作响,秦蔓芸待在书桌前,对着只写了一句台头的信纸冥思苦想。明明往日里有一肚子话要对家里人说的,可是真的要落笔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她当日是那样任性的偷跑出来,又遭到了绑架,虽然被薛家救了可是最后不仅哥哥没找到还一直麻烦着薛家人。按爹那个古板性子,应该会很生气吧。想象了一下爹对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秦蔓芸觉得自己更写不出来了。 “所以我才拖了这么久才开始写的啊,没想到还是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秦蔓芸托着腮,喃喃自语道。 “秦小姐,窗子开这么大你不冷吗?白天不见你写,怎么这时候了反而写起来了,多伤眼睛啊。”北枝进屋送上一盏温热的茶水。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冷,”五月的天早晚温差还是有点大的,屋子里的被褥和外套都还没收进柜子里。一被提醒,秦蔓芸才觉出风里的凉意,赶紧让北枝关上窗,“没事啦,你别管我了,我今晚是一定要写完的,不能再拖了。” 窗户关上了,屋子里多了些暖意,素白平滑的信纸在台灯晕黄的光线下微微泛着光。秦蔓芸捧着茶盏,暖了暖有些冰凉的指尖,认命的提起笔开始组织语言,侧脸在台灯下也泛着如玉光泽。 “不肖女蔓芸叩禀五月三十一日” 放下笔,秦蔓芸长舒一口气,来到一个连钢笔都还没出现的年代也是心累,幸好她现在这个身体病好前也是没怎么练过字的,这才能让她糊弄过去。不过好歹有电了嘛,总比点蜡烛点油灯要强些的。来到这个时代后,秦蔓芸就自动把要求降低了,她还是很容易满足的。把信纸装进信封里密封好,拧灭书桌前的台灯,秦蔓芸心满意足的起身睡觉去了。这下也算对家里有个交代了,至于回信里会不会被骂什么的,等回信真的来了再说吧。 不得不说秦蔓芸开心的太早了。两天后薛沁周末放假回家,换下身上的学生服就往梧桐苑跑,刚进屋就看到秦蔓芸恹恹的靠在床头,秀挺的鼻子有些发红,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又是吹冷风又是熬夜写信的,就有点风寒的苗头了,幸好症状不严重,只是有些鼻塞气堵的。听完秦蔓芸的话,薛沁反而有些懊恼的样子;“这可怎么好,爹老说我天天拘在屋子里看书不喜欢出去交朋友,这星期非逼我去万豪马场玩玩。本来我想着要是有你陪我一起去就好了,可是你又病了要不,我还是跟爹说我也不舒服,就不去了吧!” 薛沁这姑娘处下来什么都挺好,只是可能以前受到的关爱比较少,也没什么闺中密友的关系,跟秦蔓芸成为好友以来,简直恨不得除了上课的时间外都要跟秦蔓芸待在一处,让秦蔓芸不由得想起现代时那些上个厕所都要手牵手一起去的好闺蜜们。不过秦蔓芸也不反感就是了,跟薛沁一样,她也很珍惜这段友谊的。于是这种时刻,她当然不能看着薛沁犯傻,也许薛沁还没反应过来,她这个年纪也确实到了该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了,而她的性格又内向不善交际,按现代的话就是宅,说句现实的话,薛沁姨娘早逝,江大奶奶常年卧床,董夫人忙着管家,指望薛司令和薛鸿霖给她找一门好亲事是不现实的,何况薛司令又新娶了那样一个漂亮精明的姨太太,还能记得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儿多久呢。这次马场聚会按照秦蔓芸的直觉肯定是个变相的青年男女相亲会,不管薛司令是为何而突然关心了一下不受宠的女儿,也不管到时都会有什么人去,薛沁肯定是不能不去的,错过了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薛司令下次突如其来的关怀会是什么时候呢。何况拒绝了薛司令让他不开心的话,指不定更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理清了其中利弊,秦蔓芸清了清嗓子,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万豪马场?就是那个南城最大的马场?那倒要见识下了。你不知道,我也是学过骑马的。况且我这病也不严重,说不定骑着马跑两圈出了汗就好了呢。” 薛沁在一旁还有些犹豫的样子,担心着秦蔓芸的身体,还是秦蔓芸一再保证安慰后才放心下来,复又开始期待起周日的马场之行。两个女孩儿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又说了好些话,最后薛沁还留下来用了晚饭才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第十三章 一夜时间转瞬即逝,周日早晨的太阳如约升起,看样子又会是晴朗的一天。秦蔓芸在北枝的催促中醒来,鼻塞的感觉是比昨日好些了,不过身上还是懒懒的,有些起不来身。然而闻着桌上摆好的早饭香味,看着北枝苦恼着帮她挑选今天外出的衣服,秦蔓芸还是振作着精神起床了。何况昨天也忘了问薛沁今天几点出发,不过听说万豪马场在北郊,肯定不会太迟出门,说不定等会儿薛沁就来找她了,确实是不能太晚起床的。 “好啦,别挑了,就穿那套竖条纹的骑马装吧,”秦蔓芸看着还在不断对比几套骑马装的北枝,不得不出声做了决定。“再带上那顶新做的宽檐帽吧,我可不想晒太阳。”看着北枝还在嘟哝的样子,秦蔓芸不得不借口让她去看看薛沁来了没支走了北枝。那套骑马装是太普通了点,不过今天本来就是陪薛沁去的,秦蔓芸打定主意要当片称职的绿叶烘托下红花。 她料得不错,刚用过早饭把自己收拾完,薛沁就来找她了。她们走到薛府门口,秦蔓芸才惊讶的发现,接她们的小轿车里前排居然坐着罗副官和薛鸿霖,后面还停了一辆小轿车,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另一个副官笑嘻嘻的探出头来向二人问好。也许是薛司令深知女儿性子,才派薛鸿霖来保驾护航的吧,不得不说,薛司令这次的安排确实周全。然而也许是薛鸿霖和薛沁兄妹之间缺乏交流太久,薛沁在看到薛鸿霖的那一刻身子都僵了下,上车后更是紧贴着秦蔓芸坐。罗副官忙着专心开车,薛鸿霖和秦蔓芸都不是会主动开口聊天的人,于是车内一阵沉寂。 车子渐渐开向了北郊,离开市中心后,路边的房屋明显破旧了不少,然而春天就是最美好的天然装饰,不论穷富,公平地开满整个南城,棣棠、木香、蔷薇、荼蘼都在每一家的院子里开得轰轰烈烈,像要竭力留住这暮春时节。靠近郊区后,有不少汽车往回开,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留下一串欢声笑语。许是在城外露营刚回来,大开的车窗里偶尔能瞥见年轻的女孩儿捧着一丛红云,脸颊比手中的花朵更娇美。路边更多的是徒步前往郊区玩的游人,虽然看得出来衣饰普通,却也都收拾的整洁干净。一路过来花香相送,路上又都是一派轻松悠闲的景象,秦蔓芸感觉到薛沁慢慢不那么紧张了,开始饶有兴致的看起窗外的景色,偶尔碰见一两棵开的特别好的花树还会拉着秦蔓芸一起看。 很快,万豪跑马场就到了,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气派的小轿车。薛家兄妹并秦蔓芸下车后一个印度侍者殷勤的上前引路带他们去更衣室更衣,三人很快就换好骑马服出来了,印度侍者又引路去看马,罗、顾二位副官带着两个卫兵则一直跟在左近。跑马场的老板明面上是中国人,不过据说背后有美国人的财力资助,除了平时供跑马场会员玩乐,每年固定时间还会举行赛马会。万豪跑马场不愧为南城最大的跑马场,场地开阔,赛马会时可容纳数万人一起入场看马、赌马,简直称得上全城性的狂欢节目了。一路看下来各方面设施也确实要比秦蔓芸去过的几个跑马场好。 跑马场的马房打扫的很干净,没什么异味,一匹匹形态各异的俊马被拴在各自的栓马柱前,有些在温驯的埋头吃草,有些则看起来暴躁不驯。秦蔓芸等人到达马房外面的时候,马场主人正与之前到达的宾客相谈正欢。秦蔓芸观察了下,基本都是些打扮入时、举止文雅的摩登男女,有几张脸孔看着比较熟悉,许是之前在舞会上见到过。薛沁倒是不知道看到了谁,小小的“咦”了声,秦蔓芸追问了几句,她偏又闭嘴不言了。 走在前头的薛鸿霖不紧不慢的带着二人上前打招呼,众人一时互相嬉笑着引见起来,薛沁虽然平时鲜少出来交际,南城上流阶级却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的,只是可能没见到过真容罢了。介绍到秦蔓芸时,她家虽然在苏城还有些名气,南城隔了这么远应该是无人知晓她才对,谁知道薛鸿霖刚介绍完,大家都一脸意味深长的恍然大悟,目光暧昧的在她和薛鸿霖之间打转。秦蔓芸一阵羞窘,猜测着也许是舞会上和薛鸿霖的共舞让她意外的“扬了名”。正笑闹着,人群中一个少女忽然走上前来亲热的挽住薛鸿霖,旁若无人的撒娇:“表哥!听说你今天会来这儿,我可是推了好几个人的邀约特意赶来的。我不管,等会儿骑马你可要多陪我跑几圈啊,我都跟这儿的王经理说了,让他把我们上次寄养的‘翻羽’和‘飞霜’牵出来。”少女样貌出众,以至于骄纵的有些命令的口吻都让人讨厌不起来,跟在马场老板身后的王经理腰背弯出谄媚的弧度,满脸堆笑,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正是正是,我们的马夫可是南城最好的,谢小姐你看过就知道,‘翻羽’和‘飞霜’养在我们这儿绝对错不了。”少女满意的笑了起来,又对薛沁和秦蔓芸说道:“薛妹妹,今日我就把表哥借走了啊,有秦小姐陪着,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吧?”薛沁自是无不可的应了。原来这骄纵少女就是上次舞会上薛鸿霖身边的男装丽人,只是她今日可能还未换骑马装,倒是一身湖蓝色的裙装,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显得明丽可人,若不是眉目间的英气依旧,王经理又喊了声谢小姐,秦蔓芸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了呢。只不过被谢菀这么来了一出,围观的人群反而更有兴致了,目光更热烈的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日头渐渐高了,人也来得越来越多,被这么多人暗暗八卦,谢菀似毫无所觉般自顾缠着薛鸿霖,秦蔓芸就没那么心大了,又年轻没城府,心里一有些情绪,面上就微微带了出来。薛沁一直与秦蔓芸交好,本来还没觉得什么,此时再迟钝也有些微恼。 马场主人是个看起来有些风流不羁的年轻男子,看得出来也是惯于交际,这时就自觉出来打起了圆场。他笑着随意将话题引到跑马场新进买进的一批好马上,几句话下来,众人果然都感兴趣的去看了,顺便各自选上一匹,在马场上驰骋一番。至于薛鸿霖兄妹并秦蔓芸和谢菀四人,薛鸿霖和谢菀各自已有寄养在马场的马,薛沁和秦蔓芸就由马场主人亲自带着去挑选适合的马了。不得不说马场主人虽有些油嘴滑舌,却不讨人厌,风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让秦蔓芸和薛沁又喜笑颜开了。秦蔓芸一眼相中了一匹枣红的小母马“良夜”,薛沁遇事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看来看去就是选不中,那马场主人却不厌其烦的替她介绍每一匹马,并对每匹马的优缺点如数家珍,薛沁在一旁听得一脸崇拜,最后总算选定一匹温驯的马儿“如意”骑了上去。秦蔓芸等了半天,见状也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谁知翻身上马的功夫,再回头,就见骑在马背上的少女正笑吟吟的向站在地上的青年弯下腰,似要听清他说的话,而青年却趁机抬手,将不知何时藏在手心的一枝蔷薇簪在了少女耳边,神色自若,仪态风流。马上的少女不觉羞红了脸颊,笑容却甜蜜,双眼晶亮。秦蔓芸自问若是那马场主人这般对自己,她估计也要把持不住的,不过薛沁更单纯一些,现在还不知这人什么来历,看样子又是个花丛老手,还是先把薛沁带走再说。于是秦蔓芸若无其事的喊了声薛沁,那个一惯羞涩的少女有一瞬慌乱,赶紧低着头骑马过来了,她身后那个马场主人与秦蔓芸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对,似是微笑了一下,又似神色莫测。 打定主意要好好逼问下薛沁,不过要先跟薛鸿霖交代一声才好把他妹妹带走。薛沁只是在学校里略微学过些骑术,还不太会骑,秦蔓芸的骑术是哥哥教的,倒还不错,因此她将薛沁带离那个马场主人后,就让她停在一个树荫下,自己骑马跑回马房了。幸好薛鸿霖还在这边与两个副官交代着什么,没有走远谢菀竟然不在一边,许是换衣服去了。马房里还有些人在挑着马,或两两交谈着什么,周围安静极了。因此隔着老远,秦蔓芸就断断续续听到了薛鸿霖的交代内容:“小顾???看好???薛沁???别受伤???”那个娃娃脸的副官原来姓顾,只见他点头应下后,又一脸坏笑的假意问到:“那秦小姐那里,是不是也要国平去跟着啊?哈,瞧我,将军你肯定是要亲自照看着吧?那样一个娇滴滴的柔弱美人???”秦蔓芸听到这里有些尴尬,薛鸿霖几人是背对着她的方向的,况且马场里到处是马蹄声,他们也没在意来人,这样一来,倒显得秦蔓芸偷听他们的谈话似的,何况他们的话里还提到了她。然而不等她纠结完,薛鸿霖就打断了顾副官的话:“不必管她。”声音一如平常,冷淡低沉。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秦蔓芸的身体已先一步调转了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她真恨自己的好听力。身后一阵难堪的寂静,然后是顾副官惊讶的有些结巴的声音:“真???真的???不必管秦小姐?我没听错吧?”不想再被迫听下去了,秦蔓芸狠狠一夹马腹,将薛鸿霖可能的回答都抛在脑后呼呼的风声里。 不辨方向的纵马跑了一会儿,秦蔓芸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平地忽然一阵狂风,她出来时匆促系上的宽檐帽的帽绳一松,帽子就打着卷被风挟走了,阳光无遮无拦的从头顶洒下。秦蔓芸这才茫然无措的停下来,可是也并不想下去捡帽子,只是呆呆的坐在小母马背上,望着不远处地上沾了尘的帽子发呆。 一双青年的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那双手爱惜的捡起地上的宽檐帽,掸了掸上面沾到的尘土,送到她的面前。 “给你。”那个青年站在马下微微仰头看着她,笑容节制,面容干净俊朗。 第十四章 “秦小姐,今天太阳大,快戴上帽子吧。将军半天没看到你,特意派我过来跟着。”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罗副官,“我方才过来时,薛四小姐好像在那边找你呢。” 骗人。 秦蔓芸松开缰绳去接帽子,这才发现刚才握得太紧,指甲把手心都划破了,一动钻心的疼。可她只是默默的接过帽子戴上,没有戳破罗副官的谎言。也许薛鸿霖发现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许是罗副官自作主张。不管怎样,她现在都不想追究。寄人篱下,又如何追究? 不过罗副官确实提醒了她,她把薛沁一个人撂在那里太久了,还有个疑似心怀不轨的马场主虎视眈眈呢。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秦蔓芸辨明方向,便拨转马头向她和薛沁分开的地方赶去。“良夜”确实是匹好马,方才被她这么一阵折腾也没什么不满,依然温驯的按照指令跑动起来。身后的罗副官也骑上了自己的马,默默的缀在她马后。 薛沁本来还在原地焦急的四处打量,远远地一见她就摧着马迎了上来:“你去哪儿啦?为什么哥哥他们都说没见到你,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刚才在一边陪着的顾副官也打马跟了上来。秦蔓芸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听到了谈话,只是假装若无其事的微笑安抚薛沁:“我没事啊,马场太大了,我都没找到薛将军,不知怎么的又在那边小树林里迷了路,还是罗副官找到我的。好啦,是我不对,害你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我们去玩吧,你都还不太会骑马呢,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说到这里,薛沁才又开心起来,兴致勃勃的请教起一些控马的小技巧,秦蔓芸也巴不得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自然尽心尽力的把自己从哥哥那儿的所学毫无保留的教给了她,本来准备好的马夫都没能派上用场,那马夫最后还打听起教秦蔓芸的人是谁,一脸推崇备至。顾副官和罗副官则一直护在一边注意着,防备突发情况。 骑着马练习了两圈后,薛沁的动作渐渐不再生疏,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要求马夫松开牵马的缰绳,让她自己试着催马跑动一下。这段时间下来,薛沁眼见的开朗多了,今日尤其如此。秦蔓芸看着好友开心的笑脸,心情也好了不少。二人一路笑闹着,又跑了几圈,此时太阳已快升到头顶,气温也升高了不少,顾副官便提议差不多该去休息室用午餐了。虽然薛沁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一直是个不会让人为难的人,也就顺势应了,况且下午天气不那么热的话还是可以出来再跑几圈的。 四人本是策马前行,跑着跑着却分出了前后,顾副官和秦蔓芸不知不觉落在了罗副官和薛沁的身后。 “我听罗副官说,秦小姐迷路的小树林好像离马房不是很远,”顾副官靠近了一些,娃娃脸上依然一脸笑意,眼里却有些探究。“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法律规定不能在马房附近迷路?”秦蔓芸收起了笑意,尖锐的反问道。 “秦小姐不必如此紧张嘛,”娃娃脸青年摆摆手,不以为意,笑嘻嘻的顾自讲了下去,“不知秦小姐看不看花边小报,那些酸腐文人成天没事做就爱编派些我们薛家的小道消息夺人眼球,尤其是薛将军的。”秦蔓芸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顾副官却已经勒马停了下来,原来马房近在眼前了。他看着秦蔓芸,似自言自语,又似意有所指:“这世上,眼见未必为实,何况耳听呢。” 休息室里已坐了不少人,那个马场主人还笑着与秦蔓芸和薛沁打了个招呼。所有人都在热烈的交谈着,毕竟他们这样的身份出来还是以交际为主,玩什么时候不能玩呢。薛鸿霖和谢菀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看见二人进来,谢菀热情的招呼她们过去。秦蔓芸努力忽略掉周围若有似无的注目,和薛沁一起走过去入座。休息室里安排了自助餐,随取随用,餐点倒是很丰盛,冷菜热菜、西餐中餐、甜点饮料,应有尽有。谢菀似个尽职尽责的女主人般张罗介绍着,秦蔓芸并没什么胃口,只是随意的取了些吃的。席间气氛一直很热烈,谢菀除了有些骄纵,人却再是机灵不过的,长得漂亮,口才又好,能言善辩的,当她真心要讨好某些人时,更是妙语连珠了,别说薛沁了,有时说的薛鸿霖都能微微一笑。她人缘也很不错,不时有人从旁边桌过来找她聊天,男女都有。不一会儿秦蔓芸就不知不觉被挤到了桌子边缘,还是好半天后薛沁自己发觉了才挤出人群来陪她,秦蔓芸想赶她回去她都坚决不回。 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外面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却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室内枯坐无聊,二人干脆又相携出去骑马了。罗副官不知被薛鸿霖差遣到哪里去了,顾副官照例跟着她们。薛沁刚掌握了骑马这一技术,正是新鲜的时候,一会儿就把顾副官甩到了后面,秦蔓芸正好有话想问她,于是也加快了速度跟上。 “那人送你的蔷薇呢?”秦蔓芸策马到薛沁身边,冷不丁出声问道。“什么那人不那人的,孔先生有名字的,叫孔繁嗣。”薛沁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唷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着什么急啊。”秦蔓芸嘴上打趣道,心里却觉得不妙,干脆直白的问道:“上次舞会里请你跳舞的小男生呢?我记得你们聊得挺好的啊,后来没有再联系过?”“你说的是舒斯云吧,我们只是同校同学而已啊。秦姐姐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薛沁闻言不禁笑出了声。秦蔓芸反应过来,也有些语塞,她毕竟在现代时已经大学毕业了,来到民国又过了三年,可不是心理年龄要比薛沁大上不少么。 二人聊开了,干脆也不跑马了,信马由缰的让马儿走着。顾副官似看出来她们要聊天,也体贴的拉开了些距离。没有太阳的悠闲午后,小风缓缓,马场里绿草如茵。沉默了会儿,薛沁忽然感叹似的开口说道:“其实上次舞会我就认识孔先生了。那时你不知去了哪儿,我和舒斯云跳完舞一个人无聊的很,又不想再下去跳,只好盯着舞池里的人发呆,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爹和五姨太。你不知道,我爹这个人,平时最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说什么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可见心性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前途了。而那晚他居然在生气,就是因为孔先生。孔先生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爹和五姨娘,不停地逗着女伴笑,引得五姨娘频频回头,后来更是趁着跳舞时换走了五姨娘。”孔繁嗣原来是他!怪不得初听时有些耳熟,那不就是当初北枝告诉她的五姨娘阮怜珠的追求者之一吗?秦蔓芸也是没想到原来舞会上还有那么一出。薛沁说到这里,却抬起头来,紧张地问道:“秦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孝啊?看见爹被孔先生惹得差点发了火,我却觉得觉得有些解气。可我平时真的没有这种想法的。”看着薛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秦蔓芸又心里一软,这也难怪薛沁要对孔繁嗣另眼相看了。薛司令在薛沁心里肯定是强大而无所不能的,于是她努力按照薛司令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然而身为家里最小最不受宠的女孩子,她又注定得不到薛司令的多少关怀,说心底没有一丝怨恨是不可能的。看到强大的薛司令在孔繁嗣手里吃了瘪后,必然会有些复杂的情绪,也会间接对孔繁嗣上心了。 秦蔓芸想到这里,赶忙安慰道:“这不怪你,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只是你可知道那孔繁嗣原本曾是你五姨娘的追求者,追求不成却还要到别人婚礼上闹这么一出,可见品性也是不怎么样。”薛沁却反驳道:“孔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是阮姨娘嫌弃孔先生只是平民出生才不要嫁的,何况闹了那一场也没让我爹冷落了阮姨娘啊。”秦蔓芸听得扶额,看来舞会后的头几天让薛沁神思不属的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腼腆男同学而是这个棘手的孔繁嗣了。只是劝还是要继续劝的:“就算这样,你看孔繁嗣今天身边就没少过女孩子,又是那样一副风流作态,还不知以往有多少女孩子栽在他手里呢,我劝你还是远着点他吧。他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人。” “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大概也只有像阮姨娘那样聪明漂亮的人才能入他的眼吧,可是阮姨娘为什么要招惹了他又不要他了呢?”薛沁喃喃,一脸黯然的望着秦蔓芸,“秦姐姐,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可以不费吹飞之力的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又轻易弃若敝履呢?孔先生知道阮姨娘嫁给了我爹时该有多么伤心啊。”就好像她从小一直追逐的爹的喜爱,就好像阮怜珠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都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 秦蔓芸望着薛沁哭泣的脸,一时也是无言。傻姑娘,这世上的事哪有公平可讲呢,有人生来就是主角,光彩夺目,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更多的人生来就是配角,犹如墙头路边的野草,从生到死,都寂寂无声。可是天生的主角他们自己又会感到满足吗?好像也并不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那么多不能与别人言说的隐秘的伤痛。 这世上哪有什么圆满,缺憾才是人生的唯一主题。 第十五章 跑马场游玩回来后的几天,薛沁照常上学,只是不再提起孔繁嗣,好似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秦蔓芸略舒一口气的同时,还是有点担心,这种事一向是堵不如疏,要薛沁自己真的想明白了才好。 不过这几日让她最为烦恼的还不是这事儿,薛鸿霖的那位娇贵表妹不知怎的忽然就对她感兴趣起来了,先是三番四次的邀请她参加舞会茶话会,秦蔓芸以各种理由拒绝后,这位表妹干脆来薛家看望她了。听到北枝传话时秦蔓芸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好歹来者是客,何况谢菀除了为人骄纵点,细数起来也没有对她怎么样。于是尽力压下心里那点没来由的别扭和不待见,秦蔓芸还是让北枝备上茶水点心好好招待。谢菀倒是一点不见外,一进梧桐苑就满院子里外转悠,看完了一回头冲着秦蔓芸笑:“表哥这梧桐苑也没什么特别嘛,亏他藏了这么久都不让人来住。”秦蔓芸平日里挺讨厌别人老把梧桐苑和薛鸿霖啊心上人啊什么的联系在一起,然而听了这话,却莫名有点不高兴起来。不过也犯不着和人计较这个,也就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谢菀看完了梧桐苑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看望秦蔓芸的,二人进屋坐定后,就开始拉着她一个劲儿聊天。秦蔓芸刚开始心里还有点抵触,然而谢菀被这么多人喜欢也是有原因的。她爹娘是最早走出国门的几批人之一,她的童年就在随着爹娘游历欧美中度过,十来岁时才回国继续学习国学。因此她的眼界就比同龄人开阔些,谈吐行事自然也不同于国内的闺秀,比如穿着男装参加正式舞会,比如敢于带头向政府要求提高女性地位等。作风不拘一格又自成一体,甚至秦蔓芸觉得她的某些言行已经隐隐有了些女权主义的雏形。这样一个人,有点自视甚高,骄纵任性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家总是喜欢捧着聪明人的,尤其是聪明又漂亮又有点特别的女人。一番你来我往下来,秦蔓芸和谢菀都觉要对对方另眼相待了。谢菀暗暗惊讶于前几次差点看低了秦蔓芸,平日里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做派,然而认真交谈起来,她却能跟上她的话题,甚至偶尔还有点拨之感。秦蔓芸思维之敏捷,眼界之广阔,在她见识过的人里也算是能数得上数的。 送谢菀走的时候,她难得认真的再次邀请秦蔓芸参加茶话会,只是秦蔓芸沉吟再三,还是拒绝了。说到底,虽然今天的谈话她仗着来自后世的优势勉强打成平手,然而骨子里的平民本性让她更喜欢和薛沁这样更平易近人的女孩儿交朋友,谢菀终归还是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况且这样的谈话也太过累人。 本以为谢菀被她这么扫面子该是恼了再也不会来的秦蔓芸,在没隔了几日的傍晚竟然看见谢菀再次姗姗而来,顺便还带来了久未露面的薛鸿霖时表示很震惊。原来谢菀和薛鸿霖是来邀请她一起外出散步的。望望桌上,碗筷早已收起来了;再望望天上,虽然月亮还没升起来,然而今天的夕阳分外明亮。外头的气温不冷也不热,确实很适合散步,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借口可用的秦蔓芸只好答应了。依然是花园里的湖边小径,只是秦蔓芸越走越后悔刚才不该那么早就把薛沁赶回她的灵爽苑,三个人,尤其是两男一女走在一起是多么尴尬啊。谢菀又好像特别喜欢薛鸿霖这个表哥,在哪儿都要紧紧跟着他,小径本就窄,于是谢菀就和薛鸿霖走在前头,罗副官和顾副官远远地缀在后面,秦蔓芸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中间。秦蔓芸想着那就安安静静发发呆散散步吧,偏偏谢菀又是个爱说话的,有时嫌薛鸿霖爱搭不理的,又会回头找秦蔓芸说上几句,于是秦蔓芸也只好一直留神着他们的谈话,免得谢菀回头时接不上话。远远看去真是一派亲密热络,只是私心里秦蔓芸有点无奈,觉得自己倒成了两人的护卫似的,这样不尴不尬的跟着算什么呢,可是现在突然提出要折返也不像话。秦蔓芸正自盘算着,偶然间看了眼湖面,只见倒映着一汪清辉,原来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来了,懒洋洋的半挂在天边,像渴睡人的眼。秦蔓芸忽然想起某个月亮很好的夜晚,她和薛鸿霖两个人一起散步,那时也是这样,薛鸿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虽然也没说什么话,可是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却会感觉很安心。然而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散步了。 湖边风大,树又多,因此虽说春天已是快到尽头了,空气里还有些白白的飞絮飘舞着。他们几人走累了,就站在湖边一处观景台上歇脚,忽然谢菀一声娇呼,接着就捂住了右边眼睛,仰着头眼泪汪汪的拉着薛鸿霖的衣袖让他帮忙看看有什么东西飞进了眼睛里,模样好不可怜。罗副官等人也纷纷围过去安慰她。唯独秦蔓芸背对着他们没有动,因为就在谢菀惊呼的下一刻,一朵小小的飞絮也撞进了她眼里。她没有声张,只是自己对着月亮默默的眨着眼睛,眼框应该有点红了吧,眼睛里被那一点异物刺激的生理性的泪水直涌。飞絮眨出去就好了呀,这么点小事并不值得哭,所以她才没有在流泪。 只是原来太阳下山后的湖边是这么冷,原来从酸涩疼痛的眼睛里看出去,月亮像是年代久远的纸笺上谁不经意落下的泪珠晕开的黄色洇痕。 第十六章 谢菀的热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孜孜不倦的隔个一两日就来找秦蔓芸一起散步,每次不忘顺便叫上薛鸿霖,一连散了四五次后,就像最初她突如其来的出现一样,她又突如起来的再也不来了。因此秦蔓芸感觉心里有点小落差,忽然不散步了还有点寂寞???才怪呢,再这么尴尬的三人行下去她都要吃不消了。只不过散步的习惯确实是被固定下来了,反正现在暂时回不了家,家里的回信又还没来,傍晚出来散散心放空下也很不错。薛沁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拗不过秦蔓芸,才不舍的丢下手中的书被拉出来一起散步。偶尔还会遇见薛鸿霖,看来最近外界应该是比较平静吧。只是他们彼此间除了碰面时的互相问好,再也没有了其他交谈。 日子一旦过的闲散起来,很容易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于是这日清晨起来,秦蔓芸对着门扇上高高挂起的艾草和菖蒲有些回不过神——原来已经是端午了啊。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不大注意这个节日的,因为身体的原因,也因为端午传到后来节日意味已经不怎么浓了。到了这里后,她倒是跟着秦家人过了好几个热闹的端午节,挂菖蒲,包粽子,看龙舟,喝雄黄酒,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只是今年注定要缺席了,爹娘会不会现在也对着艾草菖蒲在惦记着她呢? 北枝端着早餐进来,顺便把窗边条桌上的镂空雕银青花香炉盖子揭开,放了些香料进去,不一会儿就有袅袅的白烟溢散开来,闻着倒不像是平日里用的。秦蔓芸也就多问了句:“今日烧的是什么香?怪好闻的。”北枝回头笑着道:“这是专为了端午调的,董太太嫌城里烧的苍术和白芷太呛,因此自家调了香出来,既熏了屋子,又不呛人了。好多太太们都爱这个,每年这时候我们薛府都要提早做好多预备分送呢。”这倒是与苏城风俗不太一致了。不过秦蔓芸一向不太爱用熏炉,不论怎样精细的香,炉子上一过总有股烟火气,倒不如用往年收集的茉莉花或是桂花之类天然香花晒干制成小袋塞在衣服里一起挂好,这样穿的时候自然就会带一股清香了。于是秦蔓芸稀奇了下董太太调的香,也就撂开了手。南城端午的风俗除了粽子还要吃咸鸭蛋的,不过薛家每日的早餐都很丰盛,因此秦蔓芸除了觉得今日的粽子特别精致可口,咸鸭蛋也很不错,对半切开后,中心凝着一汪黄澄澄的油之外,倒没觉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来。 今日薛沁的学校照旧是放假的,下午本来还说好要去河边看龙舟竞赛,只是眼看着到了正午,太阳还没露脸,温度却越来越高了,憋闷的很。董太太担心二人中暑,干脆不让她们出门了,只说到了晚上吃过饭让薛鸿霖带她们去傅家镇上看看社戏。虽然只是野地里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偶尔去瞧个新鲜还是可以的。薛沁对看龙舟倒是可去可不去的,取消了也没什么,一听说可以去看社戏就开心起来了。从前年纪小,家里不让去,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因此虽然离傅家镇很近,却是一次也没去过的。 好不容易盼着等着匆匆用过了晚饭,天刚擦黑,他们三人就出门了。今日薛鸿霖身边轮值的是顾副官,他也便一并跟上。坐小汽车到了换乘的渡头,薛家订好的乌篷船早已泊在岸边等他们了。因为不欲引起他人注意,订下的船看着倒是跟旁边的船别无二致,秦蔓芸上去了才觉出船舱里的一应铺陈都是特意新换过的。想来也是,薛家人出行再怎么低调也不会真的亏待了自己。 船舱虽然宽敞,难免会有些气闷,秦蔓芸待了一阵子还是出来了。顾副官正讲到近日里南城发生的新鲜事,逗得薛沁一阵阵笑。顾副官一直是个活泼的青年,也就是他敢于跟薛鸿霖说笑一二,今晚也幸亏是他轮值,不然估计又要相对无言许久。船夫忙着摇橹,秦蔓芸便站在船头看景。今晚无月,星子闪亮,迎面的风吹散白日的闷热,两岸淹没在夜色里的连绵山川只留轮廓隐约,像温驯趴伏的野兽脊背微微起伏。呼吸间,胸腔里都是丰沛的水汽和两岸植物浓郁的气息,耳边是船夫规律的摇橹声和船开过的潺潺流水声,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桥梁建筑渐渐近在眼前。 其实她是来过傅家镇的,在现代的时候。难得参加了一次大学班级活动,地点就定在了这里。那时的秦蔓芸是跟着同学白天来的,再寻常不过的江南小镇,桃花映着石拱桥下从不曾断过的流水,岸边却没了浆洗衣服的人。青瓦白墙的建筑矗立在烟雨里静默无声,从前的民居早已改成了商铺和民宿。游人兀自在狭窄的河岸边穿梭吵嚷,街道一角古意盎然的的乐器店里只有老板独自拉着胡琴。秦蔓芸对着河岸上修葺的焕然一新却空无一人的戏台,看了很久很久。后来到了秦家,哥哥倒是偷偷带她出来玩过一次。当然不是远在南城的傅家镇,而是苏城附近的一个小镇。江南的小镇,规模可能有差,建筑却都类似。半下午的时候溜出来,社戏刚开场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不然被爹娘发现了挨骂事小,下次不能再偷溜出来玩才严重。于是两次游玩都是趁兴而去,扫兴而归。 乌篷船晃晃悠悠的进了傅家镇的水道,船舱里的三人听见外头的响动也都走了出来。夜色遮掩不去小镇房屋的老旧,然而镇子里充斥的平凡普通却又生机勃勃的市井百态让这镇子不再是秦蔓芸记忆里精致而空洞的现代游览景点:大姑娘小媳妇们打扮一新,互相揽着挽着走在街上;拖着鼻涕的儿童在街头巷尾嬉笑追逐;小贩们往角落一站,放下挑着的担子,转瞬摆弄成了盛放商品的小摊,然后各自拖长了腔调招揽生意。万家灯火下每一张面孔都那么鲜活柔润。“铿锵”一声后,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伴奏相继响起,描眉画眼的花旦一亮相,台下挤着的众多乌篷船里便爆发出众多叫好声,台上的一出戏也就此开场,上演着千古不变的悲欢离合。 “薛将军,真是好巧。”秦蔓芸正望着戏台出神,却听旁边船上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循声望去,那隔壁乌篷船上西装革履眉目风流的青年不是马场老板孔繁嗣又是谁。世上的事就是有那么巧,顾副官挑选的泊船点竟然在这人的船边上。“夜安,秦小姐,薛四小姐。”注意到秦蔓芸的视线,孔繁嗣再次脱帽弯腰致意,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秦蔓芸不由得看向身边从孔繁嗣出现起就有些紧张的薛沁,只能希望这人打完招呼赶紧走了。然而下一刻孔繁嗣就打破了她的希望,“相逢即是有缘,薛将军不介意在下登船讨一杯薄酒吧?”青年含笑请求,举止落落大方。纵使周遭环境昏暗,也掩不住斯人容颜如玉。秦蔓芸都能感觉到从他出现起旁人打量的眼神就越来越多。看他一脸势在必得,若是不答应恐怕要缠磨上很久,届时必会引来更多人,再联想到这人身后的背景,秦蔓芸觉着薛鸿霖拒绝的可能性不大。果然那边薛鸿霖略一沉吟,就应下了。孔繁嗣爽快的结清自己雇的船夫工钱后,便登上了薛鸿霖几人的篷船。他倒是不见外,上来后就借着台上正演的《碧玉簪》打开了话题,薛沁和秦蔓芸本就看得半懂不懂的,当下就被吸引了。讲完了戏,他看薛沁还有些意犹未尽,又顺势介绍起了南城知名的戏班、拿手好戏和当家花魁,期间不忘恭维几句薛沁,偏偏他说话时风度翩然,一本正经,且讲的实在有趣,薛鸿霖也是一副倾听的样子,薛沁更是被逗得心跳不已。见状秦蔓芸忍不住出声问道:“孔先生,你对戏班里的趣事了解的如此详细,恐怕当家花魁里也有那么一两位红颜知己吧?”被点名的正主还没回答呢,薛沁已是眉头微皱,一脸着急。只见孔繁嗣依然微微笑着道:“秦小姐高看孔某了。孔某能知道的如此多,只是因为家父曾与戏班有番渊源,因此对这些有些关注罢了。”坦然说出这段话的青年面不改色,风度依旧。秦蔓芸却是一阵张口结舌,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戏子地位极其低贱,而孔繁嗣的话无疑是自揭其短。不过这下子,秦蔓芸终于明白当初阮怜珠为何是嫌弃他的出身不肯下嫁,也怪不得薛沁要着急,孔繁嗣的出身在南城上流阶层估计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秦蔓芸初来乍到还没听说过。 秦蔓芸有些窘迫,忙不迭的道了歉,孔繁嗣也不多言,转头又与薛鸿霖交谈起来。然而窘迫过去后,秦蔓芸转念一想,就意识到了不对。她的用意只不过是想刺一下孔繁嗣在女色方面的风流,谁知道这人心思玲珑,洞察了她的心思后轻描淡写的就把话题带到了他的出身上,反而显得问话的她别有用心似的,且顺便博取了在场诸人的好感,真是一举多得。这一场发生在一瞬间的无形交锋,显然是秦蔓芸败下阵来。只是他的手段实在高明,秦蔓芸纵然不喜欢他,却也生不出讨厌的心思。 第十七章 说话间戏台上已演完了一出,下一出演的似乎是个武戏,背后插着翎旗的武生一上来就满台子翻筋斗,引得乌篷船里水岸边又是一阵阵叫好声,秦蔓芸却是被台子上嘈杂起来的戏乐声吵得有些头疼,薛沁也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看着岸上小贩守着的各色小吃担子,秦蔓芸干脆拉着薛沁去找薛鸿霖说要上岸逛逛,且申明不要人陪。他孔繁嗣不是很会讨女孩儿欢心么,她把薛沁人都带走了看他还能怎么办。秦蔓芸防备着孔繁嗣会找借口跟上来呢,谁知道那人闻言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便再无动作。出于安全考虑,二人与薛鸿霖约定了一小时后再来上岸的地方接,便亲密的挽着手开心的下船逛去了。 傅家镇算是南城附近最大的城镇了,社戏又是中下层大众缺乏娱乐活动的平凡生活里一样难得消遣,因此几乎附近村镇的人全都来了。有人聚集的地方自然有那些心思机灵的人卖起了吃食和各种零散物品。秦蔓芸一眼扫去,就看见了有卖豆汁儿、黄松糕、农家粽子、生煎包子、水果糖葫芦等等各色小吃,仔细看,人群里竟然还有卖金鱼的、卖家居的、修鞋的、磨刀的,卖花卉的,基本上转一圈下来,生活所需就都齐全了。甚至还有街头艺人敲打着牛骨拍板和铃铛试图吸引人们,不经意的某个角落,穿着长袍马褂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正襟危坐。 秦蔓芸和薛沁混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的一个一个摊子逛过去,摊子上的东西自然做工粗糙,但胜在新奇有趣。不远处戏台上的铿锵咿呀之声不绝,人人面对面说话也要喊来喊去。薛沁和秦蔓芸开始不习惯,后来玩得兴起,也放开了,一时又笑得打跌。身边是冲来撞去的人群,头顶是深青色的天空,气死风灯在风中不住晃动,人站在摇动的光影里久了,会有种行船般的眩晕感。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薛沁还对着卖豆汁儿的担子踌躇,家里知道了她吃外面的事物总是要说的,可是身边的秦蔓芸却不管不顾吃得很香的样子。秦蔓芸在一旁也不催,她自己确实是从来不管这些的,不说在现代,就是跟着秦家哥哥也吃过不少街头小吃了。让人措手不及的异变就是在此时发生的。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几声枪响,人群先是奇异的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尖叫犹如尖刀划破这微薄如纸的平静,人潮瞬间汹涌了起来。如果说片刻之前的人海是温柔的、随波逐流的,那么此刻这片海便是露出了狰狞而择人欲噬的真面目。人们惊叫着,流言四起,骚乱迅速扩大。人人都想要迅速逃离,人人都不辨方向,人潮尖啸着,对抗着,推挤着,最先倒下的是那些本就在体能上吃亏的女子和儿童,而一旦倒下就都悄无声息了。秦蔓芸和薛沁在人潮中艰难的捉紧对方,都感觉到了对方手心里的潮湿和紧张。幸好她们的位置已经比较靠近上岸的地方了,距离踩踏的中心也有些距离,人潮稍微不是那么可怕,可是平日里短短的几步距离此时却仿佛隔了无数山海。然而到了岸边后,噩运却依然没有结束。也许是戏台上的声音太响,薛鸿霖他们迟了片刻才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对,于是等他们迅速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河岸边汹涌人潮里秦蔓芸和薛沁摇摇欲坠的惊险模样,而此时水里已经有好多被挤下来的人在惊慌挣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秦蔓芸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薛沁先看到了他们的船,一分神就掉进了水里,秦蔓芸紧接着跳进水里后才发现自己只会点狗刨,根本救不了人。他们的船近在咫尺却不再靠近,原来落水的人太多,见着河上有船靠过来就抓着往上爬,岸上的人见机也纷纷下水。偏偏今天的社戏已快落幕,船只走了大半,剩下孤零零为数不多的乌篷船漂在河面上。刚开始船主还帮着往上救人,在一艘船被水里搏命的人弄翻后,其他的船只见势不妙也狠下心拿竹蒿赶开落水者自顾逃命了。于是他们那停在原地的篷船便分外扎眼,还泡在河里的众多落水者都开始拼了命要靠拢过来,船头的三个男子却一时陷入了沉寂。秦蔓芸和薛沁挣扎着浮在水面,河水冰凉。隔着不知何时起来的夜雾,秦蔓芸望着船头神色莫名的薛鸿霖,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心头忽然闪过一个比河水还冰凉的断定:她要被放弃了。 直到被冰凉的河水激的又狠狠打了个寒战,秦蔓芸才茫然的回过神。一身是水的薛沁被孔繁嗣仅仅箍在怀里,这个平日里一向十分注意自己仪容的姑娘此时一身狼狈不顾形象的嘶声哭喊着,一次次想要挣脱身后人的禁锢,想要扑向船头,想要扑向她。而那艘船正坚定而迅速的抛下她、抛下试图攀爬上船的落水者向相反方向退去,向更深更黑的河面里隐去。她想,顾副官转头前的那个眼神好像是不忍吧。薛鸿霖救走薛沁前的那个眼神又是什么呢,她下意识的不想去回忆了。 从发生踩踏事故、二人落水到薛沁被救,她独自落单之间发生的事叙述起来很长,换成时间也不过片刻。岸上的人潮还在汹涌,依然不时有人被挤下水。预感成真了,秦蔓芸却异常冷静。她现代时学的这点游泳技术配上现在疏于锻炼的身体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河面太宽,游过去不现实,只能听天由命了,靠着岸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吧,指望着体力耗尽之前能游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上岸。 小心避开在水中挣扎或已经没了动静的落水者,按下心头的不忍,不去想万一没能找到可以上岸的地方的后果,秦蔓芸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给自己鼓着劲,慢慢游着。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像一场无尽的梦魇,岸上的哭喊渐渐远去,秦蔓云耳边只有自己双手机械拨动河水的声音,身上的衣裙沉重无比,拖着她不住下沉,清醒的头脑也止不住混沌了起来。太累了,可是夜色里的河岸仿佛无穷无尽。忽然身后一阵破水声,秦蔓芸以为又是个落水者,机械的转了下身子想要避开,却猝不及防被一双有力的手拖进了来人温热的怀抱。直到被那人半抱着一直游过了深黑的河面,离开了好似无处不在的冰凉河水包围,再次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秦蔓芸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无助幼童一般,扑在来人怀里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救她的人为什么会是薛鸿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太多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在翻腾鼓噪,她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薛鸿霖不知为何也沉默着,只是抱着她,仿佛在无声的安慰,夜色中相拥的男女身影看起来是那么亲密。他们的身边是曲终人散后只剩满地狼藉的戏台。 戏台注视着这悲欢人间。戏台静默不语。 秦蔓芸又哭了一阵,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情绪缓了下来。理智上她知道当时情势危急,只能救一人的情况下选丝毫不会水的薛沁是最佳处理方法,可是这一点也不能弥补她当时眼睁睁被抛下的无助和恐惧。从前她只是被花园里的花枝划破了手指,哥哥都心疼了半天。她也曾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啊。想起哥哥,她又是一阵委屈。 “哭够了就走吧,他们在渡口等着。”薛鸿霖见秦蔓芸冷静下来了,放开她准备要走。 骤然失去温暖怀抱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秦蔓芸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望着这个冷硬的男人,声音还带着点哭后的哽咽:“刚才的事,难道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吗?”薛鸿霖平静的回视:“我以为你足够聪慧,能理解我当时做出的决断,我不能因为救你一人而致其余人的安危不顾。”秦蔓芸真是要被气笑了,她有些尖利的反问道:“那薛将军何必亲自回来救我呢,难道不怕半路被落水者缠住淹死在河里?连累顾副官回去不好交代。”薛鸿霖闻言只是眉峰微凝,淡淡道:“我不可能会被缠住。”看着秦蔓芸红肿的双眼,想到抛下她时她受伤又无助的表情,薛鸿霖难得心软多解释了一句:“我计算过你的体力,能撑到我回来救你。”秦蔓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冷酷固执,自信自负,却又强大到让人无法反驳。无话可说的秦蔓芸赌气的偏过头,跟着薛鸿霖向渡口走去,不再说话。 薛鸿霖也不再多话,在前面大步走着,只有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谎。篷船离开危险区域后,他明明可以让顾副官下水去救秦蔓芸而不是让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去通知治安官,毕竟他本人出面更具威慑力,可是最后下水的却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的一系列流言真相如何他心里清楚,可是想到她在水里遥遥的望过来,满眼期盼信赖都被不可置信的失望痛楚取代,他的心里竟也会有丝锐痛。自从哥哥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对岸的躁动随着治安官带着大批人马来后渐渐平息,而河岸另一边一如既往的平静,星星撒下微弱的光芒照亮小径。薛鸿霖稳稳走着,他知道身后那个娇小的人虽然不吭声却一直在默默跟上他的脚步,就好像他们数次在花园的湖边散步时一样。秦蔓芸她总是那么的出乎他的意料。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如此的明快耀眼,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第二次见到她已是隔了三年,她一身狼狈,眼中不再欢快无忧,嘴角也添了些忧郁的弧度,终于有了几分他见惯的乱世中人的模样。可是那一晚花园散步,她和谢菀一道被飞絮迷了眼,所有人都在照顾惊叫的谢菀,无人注意到她独自背对着众人默默将眼中的飞絮弄出。明明她看起来才是最荏弱不过,却总是这么的隐忍坚强。于是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变了的只是容貌,一直不变的是她的内心,无论时局有多差,无论环境有多恶劣,她依然持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乐观信心,原谅着命运的流离艰辛,相信着世道会变好,相信着乱世会终结。她不像阮怜珠,名动四方,却醉生梦死,只求眼前欢愉;她也不像谢菀,天资聪颖,却激进悲观,张狂骄纵。有时候薛鸿霖是羡慕她的,她不像个沉浮在乱世中的人,倒像是天下承平的年代出来的女孩儿,眼睛明亮,气息温暖,引得那些同在乱世身心俱疲之人又妒忌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仿佛在她身边也能感染一两分平和安宁。 也包括薛鸿霖自己。 第十八章 踩踏事件过后的第二天起,薛家就替薛沁向学校请了假。那晚发生的事对薛沁冲击实在太大,孔繁嗣和顾副官先行到达渡口后,见薛沁早已是哭到脱力,人也昏昏沉沉的,顾副官身上又有薛鸿霖交代的事情要办,孔繁嗣当机立断嘱咐船夫在原地等候,自己抱起薛沁开车将她送回了薛府。董太太看到去了四个人才回来一个,还是这样的昏迷状态,差点也要腿一软晕过去,薛府众人简直乱成一团。还是被惊动的薛司令出来主持了大局,细细问过了孔繁嗣当时的情况后,迅速让罗副官带一队人去接应薛鸿霖他们,另一边又去请了城里最好的西洋大夫来给薛沁看看。当晚薛府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说来奇怪,秦蔓芸也是受惊、落水一通折腾,在冰凉的河水里泡的更久,后来被救上岸后又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了好一段夜路,却只是在回来后沉沉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除了大量的运动造成的肌肉酸痛外再没有其他不适。看来那两三年间随着秦哥哥四处跑跳游玩还是有点效果的。只是董太太一直很不放心的样子,叫了西洋大夫来看过后又叫了白胡子的老中医来看,深怕她受了些什么暗伤没查出来。尤其在董太太辗转知道了薛鸿霖曾丢下秦蔓芸后,更是泪眼涟涟又愧疚自责的握着她的手,一副想要安慰又怕勾起她伤心记忆的为难模样,然后就是叫人再送上一堆补品,每顿菜色也更加丰盛了。做派像极了秦蔓芸的娘,于是每每到最后都是秦蔓芸开口宽慰董太太,说到底虽然是董太太提议的去看社戏,可是谁也不可能会预料到发生踩踏事件,只是董太太说到最后,不免要拐弯抹角的替薛鸿霖说几句好话。秦蔓芸看着董太太小心翼翼甚至带点讨好的望着她,那点火气不知怎么就发不出来了,可她自忖也不是那种圣经里的圣母,做不到心无芥蒂,于是一到这个话题要么含笑不语,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董太太也只好无奈作罢。 南城的报纸连续几天都是关于端午夜傅家镇踩踏事件的报道,一开始说什么的都有,有小报称这起事件是段金琉残部策划的,目的是为了趁乱乱枪打死薛鸿霖,证据是某还不能起身的踩踏事件亲历者口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胆大的小报干脆写薛鸿霖和薛沁都在那晚的混乱里被枪击身亡了,证据是某不愿暴露身份的市民曾看到端午深夜一陌生男子抱着薛四小姐从车上下来心急火燎的冲进了薛府,车上却没看到薛鸿霖。一时流言四起,满城风雨,薛府也是宾客不绝。在薛司令命人端了几家散布流言的小报老窝,又将几个挑动是非的文人扔进治安署后,南城里别有用心的人终于安分了下来。又过了几天,南城最大的报纸《南城时报》头版头条终于登出了完整的事件真相后,正义民众和八卦民众再次沸腾了。原因无他,整件踩踏事件无关阴谋,单纯是因为争风吃醋引出的惨剧,还是历来最喜闻乐见的两男争一女。 起因大致就是某女手段高明,同时周旋在甲男和乙男之间,时间久了,甲男和乙男互相也有耳闻。端午夜时不幸乙男和某女约会被甲男碰个正着,几句口角后,甲男激愤下拔枪射向某女和乙男,致二人当场死亡。原本兴致勃勃的前排围观群众看着形势不太对头就想走人,然而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想要拥挤上来看热闹,推搡间甲男就拔枪射击了,民众恐慌一发酵就酝酿成了踩踏事件。事后统计,当晚据说一共死伤四五十人。只是甲男在枪杀完二人后已经饮弹自尽,因此追究责任一说也无从谈起了。虽说《南城时报》对涉事男女均隐去了姓名,然而神通广大的坊间小报还是挖出了三人的家世背景,并据此事编造出了数段或香艳或血腥的奇情故事。自诩正义的人士反应自是不同,一番口诛笔伐后,又暗示此事与当局非要推行的女性解放相关法令不当有关,才另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发生。就差高喊女性应该重拾三从四德,遵从女戒不抛头露面了。持不同意见的文人自然拍案而起,著文反驳,又是一阵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连大半个月里,秦蔓芸打开报纸必然都能看见关于此事的相关文章,只是端午夜无辜丧生的民众和他们身后的家庭却是再也无人关注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时间永是流逝,街市永远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 哦对了,鲁迅先生这时候还没写出这段话呢。 话题拉回到薛府吧。薛沁被抱回来后就一直半晕半睡着,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梦魇住另一半,又是哭又是喃喃自语的,冷汗津津,怎么也叫不醒。西洋大夫的药见效是快,一针下去薛沁能安静几个小时,但治标不治本,薛府众人皆揪心不已。孔繁嗣不知为何很上心的样子,一连来看了好几回,最后干脆从邻城亲自请了一位据说很难请动的老中医来。这位老中医细细把过脉,问了几句当时情形后开了一剂镇心安神的方子出来,让人抓了煎好喂下,又亲自施针。不过片刻,薛沁一直蹙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也不再喃喃自语,似是进入了安详的梦乡。守在一边的董太太和秦蔓芸总算松了口气,老大夫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想必对薛沁的好转心中有数。送走孔繁嗣和老大夫后,秦蔓芸干脆让董太太也回去了,反正这边一直有她和琉花陪着,董太太毕竟要管家,能抽出半天亲自照看已经很不错了。于是薛沁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边撑着头不住瞌睡的秦蔓芸。 “秦姐姐”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出口的声音干涩微弱。她看着秦蔓芸,眼睫不住颤动,两行珠泪滚滚而落。秦姐姐还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没人知道眼睁睁看着船只抛下秦姐姐时她的恐惧。当时的情况那样混乱,她糊里糊涂的被薛鸿霖从秦蔓芸身边救走时一直以为哥哥会回去救秦姐姐的,于是当她上了船却发现船开了,而所有人都只是沉默时,好像过去十多年里她被教导过的、所坚定认为的一切都被狠狠撕碎了。她隐约明白薛鸿霖是选择了救她而放弃了秦蔓芸,可是这一认知只是让她更加难过,明明哥哥和秦姐姐都互相喜欢着,却因为她让他们陷入了这样可怕的境地。如果秦姐姐死了,那她就是凶手。可是那样冰冷的河水,秦姐姐怎么可能活下来。她怎么能原谅自己,她无法原谅自己。 “秦姐姐,对不起” 秦蔓芸惊喜的发现薛沁终于醒了,可是一看到她就哭了,还喃喃着什么,凑近了才听出来是一句句对不起。“这不关你的事啊,别哭,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秦蔓芸也是一阵心酸,俯下身轻轻拥住了这个单薄的女孩安慰道。原来她之前在昏睡时反复说的也是对不起吧。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当时一定被吓得不轻。薛沁也伸手回拥住了秦蔓芸,她拥的那么用力,像是害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她臆想出来的幻影。只有这样近的拥抱着,感受到秦姐姐身上的温度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两人又拥着哭了一阵子才渐渐止住,互相擦着泪,都觉得心内原本被堵住的某处豁然开朗。 “好啦,你才刚醒,可不能这么激动。”还是秦蔓芸先开的口,“我去叫琉花给你收拾下。还没通知董太太他们呢,你躺了这么多天,全家人都揪着心。”还要叫厨房端些粥油米汤上来,这么多天没进食,要先养养胃,后面才好进补。不过短短几天,薛沁竟然瘦下去了一大圈,秦蔓芸觉得自己都能摸清她身上的肋骨了。 薛沁听话的躺在床上,看着秦蔓芸盘算着,井井有条的指挥着琉花和北枝做事。秦蔓芸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了。 半敞着的窗子里漏进一束暖黄的夕阳余晖,透过床头绣花的帘幔印在她的被子上。太好了,秦姐姐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第十九章 薛沁见到秦蔓芸完好无损的样子,去了心头最大的担忧,精神好了很多,只是虚弱的身体还要时日慢慢将养。秦蔓芸左右无事,干脆每天一睁眼就往薛沁的灵爽苑跑,月上柳梢了才回自己的梧桐苑。倒是与之前薛沁见天往她那儿跑的情形掉了个各儿。这次事件后,薛沁好像对她更加依赖了,对薛鸿霖却不知怎么的惧怕之情更甚以往。秦蔓芸心知这与那晚发生的事有关,但她自己还有些耿耿于怀,更不知该如何开解薛沁了,再者势必还要帮薛鸿霖说好话,干脆绝口不提此事了。 这天下午,薛沁喝过老大夫留下的汤药,秦蔓芸坐在床边和她说笑解闷,就听门口传来一道清朗带笑的男声:“薛四小姐,孔某此时前来不知可有打扰?”秦蔓芸一听这声音就暗道不好,那花孔雀又没拦住。再看薛沁,她刚还带些睡意的眉眼顷刻舒展开了,嗔怪的看了眼秦蔓芸,便让拦在门口的琉花请孔繁嗣进来了,一笑间人比花娇。不过片刻,一身雪白西装的俊美青年带了束含苞待放的花出现在了门口,他含笑脱帽向两位女士致意,仿佛不是在普通的房间而是身处晚会一般。得到薛沁和秦蔓芸的回应后,规矩的在桌边坐下,随意交谈,语气亲昵而不轻佻,仿佛只是一位关心朋友妹妹的有礼青年。如果不是他来的次数实在太频繁的话。基本上不等他送的花凋谢他就会带来一束新的花替换,而旧的薛沁也舍不得扔,依旧插在瓶中直到花朵谢尽,于是薛沁房中摆满了他送的花。见此秦蔓芸大为警惕,想尽办法要暗中把孔繁嗣拦在外头,可惜薛家的丫头在孔繁嗣的笑脸和软言央求下撑不了多久,北枝和琉花又不比他机灵狡猾,每每被孔繁嗣找到空子,依然出入自由,恨得秦蔓芸私底下叫他“花孔雀”。孔繁嗣自然也看得出来秦蔓芸对他的不待见,只是,能摘下被篱笆精心围起来呵护娇养的玫瑰才有意思,不是吗? 就此二人也算变相达成一致了,当着薛沁的面,孔繁嗣和秦蔓芸自然是言笑晏晏,相处融洽。就秦蔓芸看来,如果不是那晚孔繁嗣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戏子联系到一起的,他看起来就像那种老式世家里教养出来的公子哥,饱读诗书,举止有度,眉眼无垢。然而如果你真的相信了他的外表,那就是自寻死路。不然他一个社会最底层出生的小子凭什么爬到如今的地位呢。当然秦蔓芸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是从他身上隐隐察觉到了忌惮,因此每次孔繁嗣来,她必定是要待在薛沁身边严防死守的。然而最让她忧心的是,薛沁本人显然对这位新晋的热情追求者了解不够却又有十分好感。 好不容易熬到花孔雀孔繁嗣逗弄完了薛沁愿意高抬贵足离开时,已是临近晚饭时分,秦蔓芸刚想让厨房上饭,偏偏今天不知什么日子,另一位不速之客——薛鸿霖带着罗副官紧接着登门了。薛沁一反方才的轻松愉悦,有些紧张的注视着即使在妹妹面前也坐的腰背挺直毫不放松的青年。薛鸿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深灰色军装,也许急着赶来看薛沁吧。然而薛鸿霖稍一皱眉还没说话,薛沁就直往秦蔓芸这里看,可惜秦蔓芸并不打算救场,她很干脆的借口要去厨房看看就把房间让给了这对兄妹。兄妹间把话说开了就好,藏着捂着反而不利于伤痕愈合。 屋外已是暮色四合,朦胧的一团夕阳倦怠的挂在树梢上,夹道里迎面吹来的风猛烈而阴冷,秦蔓芸抬手拢了下散落的长发,心里无来由的有些孤单。也许是刚才看到薛鸿霖急着回来看薛沁让她心有触动吧。从前她和哥哥偷偷跑出去玩,也经常是在这样的夕阳下匆匆往家赶,虽然每次都跑的气喘,可是那时候她的心里是满满的快乐,她知道前方有等着她一起吃饭的父母,身后是一直护着她的哥哥。可是现在……她在风里忽然转身,夕照下只有她和北枝斜长的影子。没有哥哥。家人远在千里之外。北枝奇怪的看着停下来的秦蔓芸,出声询问道:“秦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秦蔓芸回神,微笑道:“没有,我们走吧。”说完便转身前行了。 不知怎的,北枝觉得秦蔓芸刚才的微笑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他们去的是灵爽苑里自带的小厨房,本来只是为薛沁偶尔鼓捣吃食而设,踩踏事件过后,董太太干脆拨了专人过来负责薛沁的吃喝和汤药。因此秦蔓芸带着北枝过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给薛沁准备的是秦蔓芸特意要的山药排骨粥,放在小砂锅里细火慢熬了一下午,随时可以盛出上桌。看着只是平平常常的一道养生粥,然而粥底汤料用的是大量鲮鱼、新鲜猪骨、日本干瑶柱和干腐竹熬了一天一夜而成,再说里面配料,山药是垆土铁棍怀山药,粉糯可口,米是今年北边新出的珍珠米,清香绵滑,雪白的粥面上青海海西的枸杞若隐若现,鲜红可爱。因着薛鸿霖要在这边一道用餐,秦蔓芸又让加了两道肉菜一道素菜,食材看得出来都是今日新送来的,十分新鲜。下人们俱都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都成了。北枝一一看过,确认没什么遗漏后便让人端上桌了。 深宅大院中的生活就是如此,即使身份同样是薛府的主人,薛沁在没有被董太太和薛鸿霖表现出看重前,下人们为她做起事来难免要偷几分懒应付了事。而随着薛沁的身份提高,下人们自然就变了一个样子。一个薛府就是一个微缩的社会啊。 秦蔓芸再进屋时,薛沁和薛鸿霖之间的气氛果然缓和多了。三人坐下用饭,北枝、琉花和罗副官在一旁自己开了一个小桌。薛鸿霖在兵营待惯了,吃饭很快,动作倒不见得粗鲁难看。秦蔓芸碗里的米饭还没少下去一半呢,薛鸿霖已是让琉花再盛了一碗上来,他面前的几样肉菜也已少了一大半下去。薛沁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自家哥哥的吃法,自顾就着面前小菜一勺一勺斯文的吃着粥。唯独秦蔓芸捧着碗有些回不过神,下意识想要纠正薛鸿霖的不良用餐习惯,开口前才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她哥哥,何况她还记得端午夜的事呢,这么吃饭弄坏了胃以后有他受的,她才不要管他呢。于是秦蔓芸也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心下盼望着薛鸿霖吃完了赶紧走。谁知这人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似的,饭是很快用好了,他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端坐在饭桌旁,修长手指捧着琉花呈上的茶盅,垂眸细品。一盏茶毕,秦蔓芸再怎么细嚼慢咽一顿饭也该用完了,看着眼前动作不疾不徐的青年,秦蔓芸才有些迟钝的想,这人不会是要与她一道走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即使秦蔓芸一再提醒着自己端午夜的事,心跳却依然有些不受控制。薛沁似乎也看出了些许端倪,琉花刚把桌上杯碟撤下,她就佯装困了要去休息,偷笑着推了秦蔓芸和薛鸿霖出门。 屋外月色如水,晚风暗送花香。秦蔓芸和薛鸿霖并肩走在去梧桐苑的小径上,罗副官和北枝远远跟在后面。秦蔓芸心里打定主意,今晚她绝不要先开口跟他说话。然而薛鸿霖却也异常沉得住气,直到梧桐苑的大门近在眼前,他俩都还一句话没说。秦蔓芸以为今晚就要这样结束了,身边的青年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从贴身衣袋内拿出一封信默默递到她面前。信封上的字迹看着有些眼熟???秦蔓芸疑惑的接过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爹的字吗?“我家终于来信了?”管它谁先开口呢,秦蔓芸本有些失落的心情瞬间昂扬起来了,“太谢谢你了。”手中的信封还残留着对面人的体温,秦蔓芸此时看薛鸿霖分外顺眼。月光下的少女笑靥如花,道过谢,不等被她难得开怀的笑容晃花了眼的青年回神,拿着信便轻快的进了屋,转身时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胸口。 北枝进屋后,梧桐苑的门合上了。罗副官上前低声询问依旧站在门口的青年:“将军,顾副官还在书房等您处理文件。您现在过去吗?”只听薛鸿霖淡淡回道:“现在就去书房。”便毫无留恋转身离去,仿佛刚才那一点出神都是罗副官的错觉。 然而无人知道走在夜风里的青年嘴角微扬,他胸腔滚烫,明明刚才秦蔓芸的长发只是隔着衣服轻轻扫过了他的胸前,他却觉得那一块皮肤都在微微发痒,让人想要去触碰。 第二十章 夜渐渐深了,梧桐苑里虫儿的鸣叫声渐渐低微,仿佛随着沉沉夜色一并困顿起来。屋内秦蔓芸独自托腮坐在桌旁,拆开的信封和厚厚一叠信纸胡乱散在桌上已很久了,收信人却依然不敢去看。“唉”近乡情更怯,可能说的就是现在这种心情吧。叹口气,换个手继续托腮。北枝早已被她赶回去睡觉了,此时空荡的房间内自然无人应和她。 罢了,瞪着桌上的书信,秦蔓芸心一横,做好挨骂的准备。因此在拆开信后看见五六张十六开大小、白底红框的信纸上她爹洋洋洒洒满满当当的字时,她也只是略微瑟缩了下,就硬着头皮匆匆看下去了。透过那力透纸背的愤怒笔迹,她都能想象出她爹回信时那张一贯严肃的国字脸上眉头紧锁的不赞成表情了。拒绝继续想象她回家后的可能待遇,秦蔓芸又看起了她娘吴太太写的信,比起她爹,吴太太的信就简短得多,只写满了两张信纸,措辞也温柔的多。虽然开头也是一派忧虑和怪责,不过写到后面吴太太显然还是忍不住一颗牵肠挂肚的殷殷慈母心,信中的拳拳爱女之意总算让秦蔓芸饱受她爹来信摧残的心好受多了。絮絮叨叨了一些家中琐事,又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在通车后尽快回家。信尾她娘总算想起来要告诉她哥哥的下落,却只是一句“汝兄远渡重洋求学已一年余,一切安好”就一笔带过了。收尾之干净利落简直让秦蔓芸猝不及防。所以写信就是这点不好,不像现代的那些即时通信工具,哪里不清楚了还可以继续追问,而不用摧心挠肝眼巴巴等信在两地之间缓慢来回。 不过,秦蔓芸摩挲着信件末尾那一枚小小的私章印子,心中起了几分疑惑。这个印信形状普通,内有四个汉篆字,是为“美意延年”,虽可看出刻字人功力不俗,但离刻章大家明显还有些距离。这个印信特殊在于,这是她和哥哥两年半前合力制成送给吴太太的生辰礼物,印章的材料寿山石她来负责,刻字则由她哥负责。兄妹俩费了好大功夫才折腾出这么一块,吴太太收到时果然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决定要把以前用惯的私章换下。只是坐在一旁的秦翰章秦老爷差点黑了脸没端稳手中茶盏,原因无他,秦老爷一看就知道,那印章的材料肯定是秦蔓芸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他书房偷偷拿的。别看小小一块,那可是寿山石中的上品田黄石,说是价比黄金也不为过,且就算出得起钱那也是有价无市。秦老爷到手后宝贝得不得了,自己还没舍得拿来做印章呢,倒先被这俩小的拿去借花献佛了。再看那印章足足比原来的小了一圈,必定是做的时候被他们兄妹俩糟蹋掉了。秦老爷更是觉得头疼心口疼。为这,秦老爷好一阵子对着兄妹俩板着脸,吴太太知道后也是哭笑不得。 虽然时间过去已快三年了,回忆起这件事的秦蔓芸依然泛起掩不住的笑意。后来吴太太就把她带在身边,学习管家和交际事宜。秦蔓芸学的烦了,就会偷拿吴太太的印章,盖在她给哥哥写的内容奇奇怪怪的纸条后面,过不了几日,她哥就会来解救她,偷偷带她出去玩了。那是她和哥哥先前约定好的,凡是看到纸条末尾有这个小章的,都要按照特定的规则来读,这样拼读出来的才是字句真正的意思。这样就算纸条被秦老爷和吴太太看到,也只会以为是秦蔓芸又在古灵精怪的捉弄她哥。 只是现在从她娘寄来的信上看到这个印信,会是巧合吗?秦蔓芸心下犹豫着,指尖却是不由自主的在信上游走着,唇无声微动:“暂勿归家等” 暂勿归家,等兄前来。另吾之友不日将至。 这封信果然另有玄机!秦蔓芸明知现在屋内无人,窗门紧闭,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心口怦怦跳动不止。这真是哥哥要告诉她的吗?哥哥回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写信明明白白告诉她?为什么爹和娘都催她尽快回家,哥哥却让她别回去?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纠缠在她的心头,秦蔓芸一时反而不知该先去解决哪个疑问。不经意的,秦蔓芸忽然想起端午那一夜,薛鸿霖领着一身湿透的她回到集合的码头,在焦急等候的众人围上来前,低声对她说的那一句奇怪的话。 风灯飘忽不定的光影里,薛鸿霖微微侧身望定她,神情晦涩不明,他说:“不要在薛家逗留太久。”还没等秦蔓芸听明白,薛鸿霖已转身走入涌来的人群中指挥起来,而秦蔓芸也被扑上来的北枝裹上了毯子送上了车里。那时她只以为薛鸿霖是在赶她走,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语气却分明不像嫌恶,这句话恐怕另有玄机。 桌上的茶水早已冷透,秦蔓芸也不介意,慢慢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茶水入喉,冷意沿着胸腔一路渗进肚腹,一个模糊的猜测也慢慢在秦蔓芸脑海成型,只是她还无法完全确定。这看似对她友善无比的薛府,好像在慢慢露出隐藏或者说被她忽视的一面。 第二日一早,北枝推门进来打算唤醒秦蔓芸,却发现卧房床上空空如也。寻至书房,才看见秦蔓芸正在书桌边写信。窗外晨光熹微,晨风清朗,弱质芊芊的少女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北枝你来的正好,麻烦你等会儿帮我把信转交给罗副官吧。”北枝一叠声的应了,有些奇怪一向喜欢多睡会儿的秦蔓芸今日起得如此早,但看她神情并无异常也就很快把这个小疑惑抛到了脑后,又想起来时路过惜音苑的奇异见闻了:“秦小姐,早上惜音苑动静可大了,没吵着你吧?我听搬运的工人说,是在搬西洋来的乐器进去,名字怪得很,叫什么琵雅诺的。要我说,西洋人的东西就是怪,样子怪,名字更怪,偏偏大家都稀罕得不得了”秦蔓芸本来正在往信封里装着信,闻言奇道:“样子怪?琵雅诺?北枝你看到的那乐器长什么样子?”“隔得远,又蒙了块绒布,看外形好像是个方正的大家伙,怪笨重的,四五个工人一起抬着呢。”北枝讲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一笑促狭开口道,“秦小姐你不知道,我路过的时候,五姨太房里的丫鬟青釉正在同那些工人吵着呢,非要他们晚点再来搬,说是扰了五姨太清净。急的那帮一根筋的粗汉子满头汗,还是王管家赶来才消停。谁不知道五姨太的琉馨苑离惜音苑隔着十万八千里啊,也不知这威风是摆给谁看的。”北枝本就活泼爱说笑,兼之声音清脆,一个人也说的热闹,秦蔓芸却渐渐没在听了,她满脑子仍是那个大家伙乐器,听名字和形容,多半是钢琴吧。秦蔓芸渐渐想起了现代时家里的那一台没学过多久的立式钢琴和来到民国后趴在街角透过乐器店窗玻璃看见的那一台三角钢琴,心里有些怀念。也不知道惜音苑里的那台是谁买的,要是能去看一眼就好了。 许是太过惦记,用过早饭前去灵爽苑的路上,秦蔓芸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往惜音苑去了。北枝跟在后面也不提醒,反而笑眯眯的说:“我就知道秦小姐也好奇,我们站在苑门口看一眼也不会看坏什么啊,说不定是薛将军买来打算送你的呢那、那我岂不是破坏了薛将军的计划?”北枝一惊一乍的自言自语着,秦蔓芸听得不知如何作答,干脆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惜音苑苑门。北枝起码前半句话说对了,无论如何她现在明面上都是薛府的客人,这点便利想必薛府还是会给的。 惜音苑原本便是专门建来用于给薛家的小一辈们专门学习器乐的地方,进了苑门正对着就是一栋三层仿西式设计的红砖楼,屋顶设计成了尖塔形,二层以上的房间都带有落地窗和铁艺栏杆的阳台,看起来雅致而浪漫。只不过自打薛家长女薛凌远嫁、长子薛泓璟战死后,剩下的薛鸿霖和薛沁都不是爱乐器的,因此很是空置了一段时间。先前秦蔓芸屡次路过时虽然注意到这座被绿油油的爬山虎包裹的古朴苑墙和里面的别致小楼,却因为一直苑门紧锁而不得其门而入。许是因为搬入了钢琴的关系,整座小楼都被重新打扫装饰了一遍。朝阳初升,映着蓝天白云,砖红色的尖顶小楼美得庄重而典雅。秦蔓芸在楼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忽然二楼竟传来了钢琴琴键被按动的“叮咚”声,是那种仿似初学者的、试探般用一根手指随意按着的单调声音。秦蔓芸迟疑着伸手去推门,原来那看似紧闭的一楼大门竟是虚掩着的。北枝好似绕到小楼背后去了,秦蔓芸不知为何不想叫她。犹豫间,楼上的乐曲却陡然一变流畅了起来,动人心魄。原来刚才那人只是在调音吗?被乐曲吸引着,秦蔓芸推开大门,提着裙子走上了二楼。越是接近琴房,她越是放轻了步子,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包裹着她,也推着她走向那二楼尽头的琴房——风和阳光从敞开的阳台门中肆意穿堂入室,白纱窗帘和伸进阳台的青嫩枝叶一起在空中微微摇曳,坐在金色微尘里的异域青年背对着房门专注的弹奏着那一支她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他十指修长,脊背挺直而有力,仿佛正全身心的沉浸在旋律的海洋中。 出现在惜音苑小楼里的竟然是一个金发的西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