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鬼院》 第1章 序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易传 繁多是什么。 人们走在街上,走在雨里,盯着自己不停低下水珠的伞沿,盯着即将要踏入的前方的路。栖居在这片土地上的城市,越来越高耸的大厦像披着镶嵌了宝石的衣衫,零乱的雨丝熙熙攘攘地从乌云里倾泄,打湿了吹到行人身上的风。世界由一个又一个微不可闻的元素组成,这些元素变化万千,按着各种各样的序列组合凝结,从而形成了丰富繁多的世界。 这就是大千世界。 但是人们只注意到了一部分。 光鲜亮丽的高楼上挂着斑斓的彩灯,街面上处处弥漫着彩色的光晕,人们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了,夜晚就是如此了,雨天也不过如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们的地方。人们生活在光明之中,渐渐习惯了光明,渐渐忘记除了光明以外的东西。 忘记了,那些还存在着,却被刻意忽视了的东西。 大千世界中,人们肉眼可见的微乎其微,而其余看不到的东西如同繁星那么多。就好比一个蜂巢,人们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巢脾之中,还有其他数以万计的巢脾是人类未知并且没注意到的,巢脾之间渺小的7~10毫米,就是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隔阂。 难以逾越的7毫米。 最不能实现的愿望 是重新来过 因为时间 死得很快 农历七月十五。鬼月。 窗户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路边将近二十米的老法国梧桐树被雨珠击打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不远处泥泞的浅塘充斥着雨蛙的紧密低吟,像是隐匿在池塘边低矮的灌木丛里蓄势待发的雷鸣。 暮夏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白天还是烈日朗朗晴空万里,刚到戌时,太阳才稍稍染了些黯红色,天上就刷地下起雨来。 破旧的木窗棂被风开开又合上,发出吱呀呀的□□。 火炉里冒着寒气。 苏千禧坐在自己的店里,手里托着一根烟杆儿,瞅着烟斗里徐徐上升的白色烟气儿,坐在略显古老的掉了漆的梨花木桌前,点着烛台听雨。 一道犀利的电光凶神恶煞地划破夜空,发出雄壮的低吼声。 轰—— 雨势越下越大。 又一道刺眼的白光一闪而逝。 铃铃—— 门口挂着的紫铜铃忽然响了一下。 看样子是有客人来了。 炉子里的火苗颤了颤。 苏千禧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冒雨而来的人。 看他的年纪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脸色苍白。带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披了件直到脚踝的黑色风衣,手里抓这一把已经支离破碎的黑伞,喘着气,头顶上还有水珠不停地滴落。 他站在门框里,身后是斜着砸下的雨滴,从门里往外望去,仿佛屋外的世界都倾斜了。 要倒塌一般。 木门吱呜呜地自动关上。 他摘下早已湿透的鸭舌帽,向着店主的方向走了一步。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应该会有什么奇怪的客人驾到呢,原来是同胞,欢迎欢迎。”苏千禧只是稍稍一怔,便笑着起身递出一块干布,“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你了。快擦擦,坐下歇着。” 黑发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轻轻接住,盯着手中干干净净的绢布,却再没有了下一个动作。他的脸好像冰雪雕刻而成,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 苏千禧笑着收回手,坐回原先的位置。 年轻人也不说话,望着手心里的东西发了会儿愣,忽然把伞和布统统一扔,快步走到梨花木桌前面,声音沙哑而敦促。 “我想让她活过来。” 昏暗的烛火跳跃了一下。 苏千禧扬起嘴角,带着些探究般瞅了客人一眼,仿佛无奈似的叹口气。明明暗暗的烛光印在眸中,闪耀着细碎的光点。 “是庄大买卖呢。”他嘬了口烟杆,“那么,你说的那个‘她’,已经死掉了?尸体呢?” “没有尸体。” “没有?”苏千禧扬了扬眉毛,虽然他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喜欢火葬,但是要借尸还魂起码得有身体啊,不管是谁的尸体,只要有容器就成。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似的,却又紧紧绷着嘴巴。 苏千禧又吸口烟,“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死的时候……”年轻人冰霜一样的脸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有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在疯狂地想要涌出,却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汇,“她……不见了。就在我的面前,我刚想要抓住她的手,她的身体忽然消失了!没有一点征兆!……我想她可能是死了吧,……被蒸发了一样,真像她的作风。”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说出来的话语,干脆直接闭上嘴。 窗外又有一道白光划过。 紧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 雨哗啦啦地从天空中倾倒而出,想要拦住每一个还行在路上的人。 苏千禧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头疼。 这次的事儿,有点麻烦啊。 “喂,听我说啊,小哥儿。”他用铁丝钩钩烟斗里的烟草,又在桌子上轻磕了几下,缓缓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消失的那一刻才死的,也许她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生命啊。只是小哥儿你没发现而已,你看到的那个人,也许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 他听到年轻的客人猛吸了一口气。 然后,客人用牵强镇定的语气说:“原来如此。” 苏千禧笑了一声。 年轻人真爱逞强。 明明生活在一个只相信科学的时代里,遇到这种事,就算大惊失色也没什么啊。 真不可爱。 他还是喜欢看到那些人听到自己身边有【不正常的东西】时露出的惊慌无措的表情。 虽然梁一长总是指着他的鼻子说“苏无你这个恶劣的家伙”,可是习性这种东西,怎么改的了呢。 年轻的客人还在瞪着他。 他耸耸肩,抓起烟杆又放到嘴上。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她不是消失了,而是到了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所谓的另一个巢脾里,想要再找她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年轻客人空洞的漆黑眼瞳忽然闪烁出烛光的颜色,“她没有死?” “人类肉体上的死亡,有可能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活着’。当然这种几率是及其微渺的,仅有万分之一而已。” “……!” “但是,”看出黑发客人想说什么,苏千禧摇摇头打断了他,“我适才已经说过,去了另一个巢脾,她很难再回来了。” “……” 客人沉默。 苏千禧面带微笑地听着窗外的雨哗啦啦从树上滴落,与木质的屋檐拍打击出脆响。 轰隆隆—— 瓢泼大雨中的雷鸣显得狰狞粗暴,好像要把这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老店吞噬。 黑暗越发浓厚,渐渐淹没了烛光。 苏千禧又深吸一口烟,再悠哉的吐出,语调轻扬着,“我说,小哥儿啊,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突然说这种话令你很诧异,”苏千禧没打算给人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解释道,“听我说,她去的那个巢脾被我们称为‘失乐园’,你该懂我的意思,那里居住的都是因绝望而堕落的无家可归之鬼,所以他被叫做【孤鬼院】。虽然听着很慈善似的,但却是不怎么友好的世界,所以我才说她很难回来了,小哥儿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把她逼到不得不去孤鬼院很地步了吧。” “我……”他想申辩点什么,但身体忽然狠狠一僵,那天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他紧紧抿住唇,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一角。 “看来真的有呢。”苏千禧笑了笑,毫不在意似的,“那我就更不能确定她是否还愿意回到你身边来了,你说是吗。” “……”他攥紧拳头。 无限的悔恨从心里喷涌而出,疼痛仿佛要撕裂他的心肺。 如果,如果能够回到那天,是不是他就能狠狠扇自己两巴掌,抛下那些可笑的矫情与自尊心,去挽回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雷鸣再次响彻天际。 煞白的火花在暗夜中喧哗燃起,照亮破旧的老木屋内他煞白的脸。 水珠顺着头发一颗一颗掉落。 他抿着唇,眼眸漆黑甚过窗外的黑夜。 他沉默着,像是在追忆永远无法再相见的人的音容,黑眸暗潮涌动,似被暴风雨击落的梧桐树叶,绝望而狰狞。 “呐,小哥儿,她消失的时间是几号?”慵懒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凝神想了想,道,“六月二十二。” “哦,你花了两个月就找到这里了,不简单嘛。”苏千禧有一口没一口地砸吧着烟嘴儿。 “……” “别那么消沉,不过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让它重演一遍就好了。” “……你说……什么?”在痛苦中挣扎的客人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他咧开嘴微微一笑说,“意思就是,我可以回到过去,然后改变它。当然了,这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我认为你们不值得我帮助,我就会撒手不管,而且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如何?” “……”年轻客人仿佛还没从巨大的震惊里缓回神来,依旧呆呆的瞪着他。 苏千禧回望过去。 屋外雨势有减小的趋向,黑暗渐渐淡薄,像一层朦朦胧胧的雾。 火炉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窗外,老梧桐树的叶子洒落一地。 似是过了许久,年轻客人才用及其轻微的声音道:“拜托了。” 这是一家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店,店的主人名叫苏千禧。没有人知道这家店存在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但是毫无疑问,它现在存在着。就在这个世界。 第2章 春虞 魔法师很不现实的,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至少她以前很坚定地这么认为。 蓝络盯着眼前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人,深深地反省着自己的见识狭隘。 原来人真的可以飞,而且还飞的毫无违和感。蓝络忽然想起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筋斗云。她伸出手摸了摸,但什么也没有摸到。 筋斗云是骗人的。蓝络幽怨的想。 “怎么,吓傻了?”蓝缨眼角带笑地斜睨她一眼。 “我只是很认真地在膜拜你。”蓝络一本正经道。 蓝缨在空中拉了把无形的椅子坐好,翘起二郎腿:“想飞吗?” “不,我觉得老老实实抱紧大地母亲的大腿就好……啊——”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地母亲,蓝络扑棱了一下,瞪着那个笑得开心的罪魁祸首:“缨,放我下来!” “我送你去学校。”蓝缨忽然露出一抹媚笑,眼角殷红的泪痣楚楚动人。 蓝络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景色倏地变得陌生。 蓝络愣愣的瞅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发呆。 …… 这是哪? …… 她房顶呢? “……缨,”蓝络艰难地开口:“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络络,你没有做梦。你只是从家飞到了学校。” ……难道“飞”是个很普遍的出行方式? 蓝络沉默。 四周有些阴暗,两堵高高的墙遮住了大片阳光。偶尔有风轻轻拂过,席卷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清香,让人无比惬意。 蓝缨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前挪,一边解释:“这是学校旁边最不引人注目的一条小巷。第一次我带你走,以后你就要自己来上学。” “为什么我们不能以一个正常的方式到这里?” “难道这种方式不正常吗?” 难道她觉得很正常吗?! 蓝络继续沉默。 渐渐地,一束阳光从前方窄窄的缝隙中透出来,越来越明亮。 就要走到尽头,蓝缨顿了一下,扭头道:“从海棠街到外界,只有这一种办法。毕竟海棠街是个特殊的存在,习惯就好。” “看来海棠街的交通很不发达。” “……的确不怎么发达。” “需要好好改善改善。” “天庭的交通也很不发达,但是玉帝并不准备改善。” “玉帝是宅男,我不是。” “……”蓝缨嘴角抽了抽,轻声唤了声:“蓝络。” “嗯?”蓝络眨眼睛。 “闭嘴。” “……” 眼前豁然开朗。 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疾速穿梭在柏油路上。高楼大厦如参天古树般屹立,撑起了这座繁华都市的一片湛蓝天空。 这里就是富人区。 象征着权利、地位与金钱的富人区。 许多人千方百计,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居住而争得头破血流。 有传言说,在富人区里一天的花费,相当于普通有钱人一生的积蓄。 饶是如此,依然有很多人倾尽家财,只为给孩子一个荣耀,一缕光芒。 蓝络抿了抿唇。 蓝缨回头看了她一眼:“害怕?” “这里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你只需要记住从学校到学校旁边小巷的路就好。” “我一定会一不小心迷路的。”蓝络信誓旦旦道。 蓝络眉头一挑:“那我就一不小心忘了给你零花钱。” “……缨,你真卑鄙。” “谢谢夸奖。” 富人区里有四所学校,分别是春虞、夏薇、秋槿和冬漪。前两所是金融商务类学校,不过春虞偏重于理工,开设了计算机、网络等方面的学科。秋槿主修语言学,而冬漪则是一所艺术学院。 说到底,富人区就是一个专为有钱人家的孩子提供便利的校园区罢了。 蓝络抬起头。 两个古老又具有威慑力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春虞。 蓝缨又往前走。 蓝络急忙跟上。 春虞门口,各式各样的豪华跑车整齐地排列着,被阳光照的曾亮,闪烁着五彩斑斓的色泽,就像数年举行一次的隆重车展。 世上有这么一条定理。 在一群搔首弄姿争奇斗艳的鸡中,总有一只鹤来显示自己的威严。 “车展”入口处,一只银色的“鹤”徐徐驶入,旁边环绕了一群莺莺燕燕。 据说两个吵闹的女人等于1000只鸭子。 “哇!是川少爷的车!川少爷来了!”离蓝络不远的500只鸭子激动道。 “啊啊啊啊川少爷!川少爷!!!”另外500只鸭子也惊叫。 然后这1000只鸭子以光速冲进了那群莺莺燕燕里。 “……”蓝络望向蓝缨:“川少爷是谁?” “木之川,那辆银色劳斯莱斯的主人。” “他很有名?” “他是这所学校里人气最高的男生之一。别问这些废话。” 车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彪体壮,套了件黑色西装的墨镜男跳下车。 四周忽然变得沉寂起来。 这个气氛就好像每次课堂上老师说“接下来我要请一位同学回答问题”,班里骤然变得安静一样。 似乎谁只要发出了一丁点声音,万支利箭就会刷的指向他似的。 沉寂了好一会,终于,一位穿着校服的男生走了下来。 相隔这么远,蓝络居然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蓝络慢慢地朝那边瞥过去。 那个人身材修长,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高贵的气息。他的黑发凌乱地搭着,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副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半张脸,也掩住了让诸多少女为之澎湃的容颜。 不知道她也挤进人群里会不会被踩扁。 正思索着,忽然,他的脸转向她这边。 缓缓地、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微笑。 她心头猛地一悸。 “缨,那个就是川少爷?” 蓝缨停住,若有所思地往那边瞟了一瞬。 “嗯。你大概不知道,他的女粉丝们都这么叫他。” 川、少、爷…… 木之川。 蓝络默默记下。 蓝缨收回视线,轻笑:“少女心爆棚?” “他长得很好看,比两个你加起来都好看。” “这个星期的零花钱……”蓝缨咬着牙说。 “缨,你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蓝络立即狗腿道。 “那木之川呢?” “他长得很好看,但是没有我的零花钱好看。” “……” 蓝缨淡淡地瞅她一眼,她笑得天真无邪。蓝缨眼角微微抽搐。 两个人待了好一会,直到木之川与一群莺莺燕燕涌进学校,蓝缨才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去哪?”蓝络的脑袋还随着木之川的身影摆动。 蓝缨把她的脑袋拧过来:“走了!去找顾林。” “……顾林?哪个顾林?” “你未来的班主任。” 春虞的校园很美。 而且也很大。 蓝络开始气喘吁吁:“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取到真经?” “别急,这个时候孙悟空还没当上美猴王呢。”蓝缨低头看着手里的导航。屏幕里两个小红点一闪一闪的地方,就是她们现在站的位置。 蓝络皱眉:“我能不能直接把唐僧吃掉?” “莫非你想当沙(杀)和尚?” “不如……飞过去吧……”蓝络捂着胸口,她已经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了。蓝缨停下脚步,望向后方不远处的学校大门,无言。 “我以为苏醒了一个月的你走几百米应该没问题。” “……”蓝络深呼吸几口气,努力把胸口的不适感平息下来。 蓝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喟叹:“我让顾林来接吧。” “你不是会飞吗?” “你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天上飘着两个人是很美丽的场面?” ……好像不怎么美丽。蓝络默默地想。 停了这一会之后,胸腔里终于没刚才那么难受。她直起腰,向周围扫视一圈。 入眼葱葱郁郁的全是草木,望来望去鲜有人影。 蓝缨正在给顾林打电话。 蓝络打了个哈欠。 虽然病已经好了,但却落下了嗜睡的毛病,这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走这么长的路,两年来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不禁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两年啊…… 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她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掌心纹路交错,却又纵横分明。 只是缺失了生命线。 缺失得如此完美,她甚至不记得这条线是否曾经存在过。 就像不记得自己是否存在过。 不远处,两个女生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边走边窃声细语,眼神不停从她身上掠过。 蓝络回神,诧异回看她们。 “……阿妍?”一个女生惊讶地瞪大眼睛。 另一个也大吃一惊:“居然真的是你?!” “……啊?”蓝络不明所以地抓抓耳朵。“阿妍?谁是阿妍?” “我跟小雨远远地就觉得是你,可是你这两年都不见踪影,我们还以为是看错了。”披头散发的女生紧攥住蓝络的手,激动地说:“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蓝络耷拉着眼皮,拯救回自己快被握变形的爪子。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阿妍’。” “……不是?”两个女生明显得愣了一愣,散发的女生怔怔地打量着她:“不可能……你就是阿妍,明明相貌和声音都一样……” “别开玩笑了,咱们从小就在一起,我们还能认错?”马尾辫的女生哼了一声,似乎对这种玩笑很是不屑。 蓝络盯着自己爪子上的红印,眉毛拧成虫状:“我叫蓝络,不是阿妍。” “蓝……络?”两个女生终于察觉到眼前这个人,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有些不同。 马尾辫再次仔细打量她一番。 好像记忆中的人,眼圈没这么黑,也没这么消瘦,皮肤也要比现在白。 而且那个人从来不会不化妆就出门,发型一定要最好看的,衣服一定要最华丽的。 难道……真的认错了人? 女生们暗自思忖,是不是太久没见,而把阿妍的样子给忘了。 蓝络看她们凝神思考的样子,嘿嘿一笑:“我知道了,你们只是找借口来搭讪我吧。” “什么?”马尾辫又是一愣。 “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天资聪颖相貌出众,被人搭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手法有些老套,”蓝络露出一个自认为惊艳的笑容,“不过我喜欢。” “……云,这个人绝对不是阿妍。”马尾辫这次很肯定地说:“阿妍才没有这么猥琐。” 被称为云的散发女生点点头。 “好歹我也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用猥琐这个词来形容我很不好。”蓝络正经道。 马尾辫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两根手指。” 马尾辫看向散发:“你看,很猥琐吧。” “……”她不过说那是两根手指而已,究竟猥琐到哪里了?蓝络撇撇嘴。 偏见。 “既然认错了人,我们道歉。走吧,还得赶去教室呢。”马尾辫拽着散发的袖子就走。 蓝络笑着目送她们离开。 刚打完电话的蓝缨看着两个女生的背影,啧了一声。 蓝络道:“缨,你已经老了,就算她们再漂亮,也不是你能下手的了。” “我可没你那么猥琐。” “俗话说,近墨者黑。” “还有俗话说,总有一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和永远也长不直的歪脖子树” “……” 第3章 春虞 蓝缨跟永远也长不直的歪脖子树在树荫下等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传说中的班主任顾林终于姗姗来迟。 蓝络粗略地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那张笑得像只狐狸的脸上写满了“奸诈”两个字。 顾林跟蓝缨浅笑寒暄了几句,目光便炯炯地朝她扫来。 蓝络打了个哆嗦。 顾林笑眯眯地打招呼:“你是蓝络?” 蓝络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顾林只当她性格内向,没再多说别的,挥了挥手:“来,上车。” 三个人行驶在校园的官用车道上。 春虞内不允许私家车开入,因此特别设立了公用自行车以便出行。蓝络虽然要在这所学校就读,但还没有学生卡,用不了自行车。 官用车道只允许校方的车通过。校车是为了每次大型活动时接待客人用的,蓝络坐在后车厢,幽幽的望向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蓝缨,觉得自己很像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 四个轮子的果然比两条腿的快。 没两分钟,校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办公楼前方。 顾林把车开入库,领着两个人直奔楼顶。 顾林的办公室装潢很别致,简约雅观的沙发座椅,简约雅观的地板墙壁,还有简约雅观的阳台栏杆。淡绿色的窗帘挂在阳台大开的落地窗前,给整个房间透过一层清雅的竹色。 顾林喜欢养花。阳台、桌角、墙根处目即可见她养的花,养的最多的是百合,其次是吊兰。这花花草草一多,办公室就不像办公室,反而像花园了。 蓝络看看花园,又看看微笑的顾林,明智地选择缄默不语。 蓝缨笑道:“小林,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有闲情逸致。” “啊……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好些爱好都放弃了,只有喜欢捯饬花草的毛病持续了下来。”顾林坐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昨天听你说你妹妹要来这儿上学,我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你竟然多了个妹妹,还都这么大了。” “哈哈,我也是才知道的……”蓝缨笑地漫不经心。 顾林目光一炬:“就是说,她是私生女?” “……她的情况比较复杂。”蓝缨继续笑。顾林紧盯着蓝络看了许久,终于移开视线:“……我知道了。以前在哪上学?” 蓝络不说话,顾林以为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蓝络扯扯蓝缨的衣角,弱弱地喊了句:“妈……” “……”顾林愣。 “……”蓝缨也愣。 “……” 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好像没人似的。 僵寂许久许久。 哐——地一声,顾林掀桌子:“卧槽!原来这是你的私生女?你的?你居然都有了私生女?!!我就说你哪来的妹妹,你居然有了闺女都不说一声,还养这么大了?!!蓝缨,我真小瞧你了,你带给我的只有更惊吓,没有最惊吓。” “……”蓝缨满脸黑线。瞥了眼暗笑的蓝络,拎起她的后领使劲晃。 晃到蓝络头晕眼花昏天暗地,蓝缨才罢手,淡淡道:“小林。” “缨,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顾林已经恢复了平静,笑眯眯地道。 蓝缨道:“这个家伙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懂,我懂的。”顾林了解地点头。 蓝缨扶额,又拎起蓝络的后领:“她今年17,难道我9岁就生了她吗?” “……”顾林的笑容亮闪闪的:“电视上还有新闻说一个23岁的人把自己18岁的闺女给看丢了呢。” 蓝缨挑眉,合着顾林这只狐狸就想看她笑话。 还是别在这个话题上费神了。蓝缨扯回正题:“我想让她在这上学。” “那么,她以前在哪个学校?”顾林依旧笑得明媚。 “不知道,你看着填。”蓝缨雄赳赳气昂昂地说。 顾林挥手在表上写:“阳光幼儿园。” “以前住哪?” “乡下吧。” 顾林写:“土星。” “性别?” 蓝缨嘴角一垂。 顾林写:“未知。” 蓝络瞪着大眼睛望着她们俩。 发觉了她的视线,顾林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柔些:“怎么了?” “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顾林瞧了瞧表,微笑道:“现在才10点钟。” “……缨,我要回去睡觉。”蓝络晃悠悠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蓝缨忙扶住她,也跟着站起来:“小林,我送她回去,等我一会儿。” “……”顾林盯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人,秀眉微蹙。 盯了没半分钟,蓝缨就回来了。 顾林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她身上,蓝缨也不说话,轻缓地坐回椅子上,闲闲地喝口茶。半晌,顾林忍不住问:“那么快?” “我把她送到出租车里了。”蓝缨面色不变。 顾林的眉毛越皱越紧:“到底怎么回事?” 先是身子虚不能走路,这会儿又犯困,连站都站不稳了,17岁的年龄,身体怎么会差到这种程度? 蓝缨道:“她大病初愈,嗜睡。” “什么病?” “当了两年植物人。” “……”顾林脸上终于没有了她一贯的狐狸笑,僵直了身体,惊诧道:“植物人——?” 蓝缨再次慢吞吞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顾林夺过她手中的杯子,扬起眉毛:“快说。” 蓝缨被呛了一下,猛咳几声,眼泪都咳了出来。又折腾好一会,蓝缨才舒口气,不急不缓地说:“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植物人,据说是因为在一场大火中受伤颇重,又吸进好多烟尘气,所以才昏迷这么久。前一个月她才醒过来,说想上学,我就送她来了。” “你居然还忍心让她来学校?”顾林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绝世大恶棍。 蓝缨撇嘴:“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她的决定。” “她还未成年,你不能由着她胡闹。” “这件事,我也是慎重考虑后才同意的。” “……缨,”顾林眸色微微沉淀,“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怎么说呢,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见光。比如说深海里的鱼,一被捞出海,就会死。”蓝缨托腮道,“其实我知道的也比你多不了多少,蓝络这个家伙,别看她那样,心思倒挺多的。” “这样啊……”顾林低笑,大约回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 蓝缨起身整了整衣服,道:“我得走了,蓝络以后,你多担待点。” “不用你叮嘱,在她一本正经坑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俩肯定和得来。”顾林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蓝缨黑线。 蓝络入学是在第二天。 一大早,她就迷迷糊糊地被从被窝里拎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发愣。 …… 这是哪? …… 几朵白云在天空上移来移去。 蓝络眨眨眼,再眨眨眼。 一只灵巧的麻雀停在两堵墙之间悬挂的电线上。 一丝晨曦清冷的风划过脖颈。蓝络打了个激灵,终于想起来,今天是她上学的日子。 趑趄蹒跚地走出小巷,走到春虞的大门。 顾林正在那等着她。 蓝络疾步上前,虽然是疾步,但在旁人看来跟蜗牛没什么两样。 顾林温柔地笑道:“我接你去教室。” “小林,你对我这么好,我真是感动地鼻涕都出来了。”蓝络使劲吸着鼻子。 “……”顾林微怔。 在她们昨日的会见以及蓝缨的描述中,在她印象里,蓝络不应该是个内向生涩,体弱多病倍需关爱的孩子吗?这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狐狸就是狐狸,心里甚感惊讶,在下辈面前还是要保持庄严的形象。顾林依然微笑:“蓝络,小林不是你叫的,你要叫我顾姐。” “顾姐。”蓝络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 “乖。”顾林笑容加大,“在我的班里,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蓝络果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摊出手:“顾姐,我最近手头很紧。” “……”顾林看着她一脸无害的表情,嘴角咧的更大:“是、吗,我会好好跟缨谈谈的。” “啊,我突然想起来今天缨刚给我一张永久信用卡。”蓝络一拍脑袋。 “……” 错觉,昨天的一切都是错觉。顾林心里狠狠地说。 “会骑自行车吗?” 蓝络点头。 阴蔚的大道上,两辆自行车驮着两个人缓缓行着。 顾林第一百次回头:“蓝络,你能不能快一点?” “我骑在顾姐后面是为了享受顾姐沿途飘过的香水味,顾姐你大胆地往前走,我会跟上的。” “蓝、络。”顾林微笑。 蓝络忙屁颠屁颠地骑到前面:“顾姐,我帮你开路。” 顾林笑容不变,三秒后,蓝络放慢速度,与她并肩同行。 “你不是要开路?”顾林调侃道。 “路是谁?我不认识他。” 顾林哼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你往前走,再往前走,再走就到了。” 蓝络看着顾林指尖对准的垃圾桶,默默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骑车。 清风温拂过脸颊,格外舒爽。 第4章 春虞 春虞的教学区,深沉而有韵味。阴绿森木排排,树里盛开的白花儿袅袅茸茸,如一层雪色的轻纱,薄薄的浮在翠叶上。 清晨银色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路边镶嵌的鹅卵石泛出幽幽的光。校园沉稳而静谧,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啼。 停好自行车,蓝络跟着顾林踏进电梯。 顾林按下“17”。电梯门徐徐关上。 “你是怎么想的?” 蓝络愣了半天,才发觉她是在问自己:“什么怎么想?” “你的身体既然吃不消,为什么要来?” “顾姐,我的身体吃‘不消’是因为它喜欢吃,跟我来不来没有关系。”蓝络一副俨然的样子。 “……”顾林美目一扫。 蓝络别开头。 顾林看她不愿透露,便忍住没再问。 电梯里一片沉寂。 叮。17楼到了。 顾林率先走进了教室,蓝络喘着气跟上。 这是专业教室,春虞的大学部从大二开始分配专业教室,除了一些全校的选修课程,其余的课几乎都在专业教室里完成。由于人数少的缘故,每个辅导员只负责一到两个班级,类似于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因为富人区的学校比较特殊,孩子们从小学或者初中就选定了一所学校,一直上到大学毕业,因此在富人区的学校里,大学这个概念并不那么明显。 教室特别安静,大家都在埋头看书,认真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蓝络好奇地探了半个脑袋进去,眨巴眨巴眼睛。 这间教室很大,但是桌椅却很少,粗略一计,大约有30副。课桌的排列也很奇特,一共六纵行,中间四行两两靠拢,连成了双人桌,而一左一右两纵行却是单桌靠着墙壁,特别有种“空作相思守”的凄凉感。 顾林走到讲台,往底下看了一遍,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底下埋头奋斗的同学们刷的抬起头。 顾林眼角一瞥,冲门外头的蓝络招招手:“进来吧。” 蓝络乐颠颠地走到顾林身边,献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空气陡然一变。 蓝络感到几丝冷飕飕的寒意向她刮过。 她抿唇,灿烂的笑变成轻笑。 底下有几个人,目光死死地扣在她身上,泛着冷意。 有一个甚至低声喊了出来:“姬玉妍?” 这个名字出现,周围寒意更深。 顾林看了看神情自若的蓝络,说:“自我介绍。” “我叫蓝络。” “……”底下没什么反应,只有刚才喊出声的人脸上显出诧异。 “我是从乡下来的。我头发不长也不短。” 下面稍稍有些骚动。顾林嘴角抽了抽,这算是什么自我介绍?正考虑要不要就这么让她下去,蓝络又道: “我有两条腿,两条胳膊,两只眼睛,两……” “废话够了没有?”顾林低声磨牙。 “……够了。”蓝络眨眨眼。 “下去。”顾林指着第一排的某个空位置:“去那儿坐。” ……刚才冷冷盯着她的那两个人此刻就坐在那个位子后面。蓝络撇嘴,磨磨蹭蹭地挪过去。 顾林见她老实了,便环视了教室一眼。 角落里一个桌子惯性地空荡着。 顾林眯起眼睛:“欧阳文轩呢?” “翘课了。”有人回答。 “翘课?”顾林挑起眉毛,嘴角慢慢勾起一个阴森的弧度,“很好。” 温度骤然冷了三分。 顾姐又道:“通知他去办公室找我。” 班里寂静得如一潭死水。 顾林呆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转身,离开教室。 喀。 教室的门关上。 此起彼伏松了口气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间,小说漫画手机电脑通通从桌柜里翻出来,有的甚至还看上了迷你版的液晶电视。 后排几个联机打游戏,中间几个继续开始斗地主。 世间的课堂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班主任的时候,一种是没有班主任的时候。 蓝络呆呆的看着突然变成了菜市场的教室。 “喂,新来的,”后面的人声音低沉地叫她:“你刚说你叫蓝络?” 蓝络呆呆地扭头。 这个男生长得很可爱。虽然用可爱来形容男生不太好,但是的确非常可爱,加上他乱乱的短发,像一只毛茸茸眼睛水汪汪的小狗。他旁边的人倒很安静,五官清秀,满身书生的文雅气息。 “说话啊,你叫蓝络是吗?”那人语调有些急躁。 蓝络乖乖地说:“话。” “……”那人愣。 蓝络眨了眨眼睛。那人怒道:“我问你是不是叫蓝络。” 蓝络笑:“我记得我站在上面的时候,兄台你喊的很是欢快。” 那人又愣。他什么时候喊得很欢快了?明明就是惊讶好不好,惊讶! 他攥紧拳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臻,”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男生忽然拍拍他的手,口吻及其平静:“她不是姬玉妍。” “……不是,哪里不是?你看这眼睛鼻子嘴巴,分明就是同一个人。”陈臻心里愈加焦躁。 宫萧月知道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转而快速看了蓝络一眼,见她也正打量着他们,淡淡道:“抱歉,认错了。” “其实你如果把我错认成你的债主,我会很高兴。” “我没有债主。”宫萧月漠然。 “你可以考虑一下。”蓝络兴致满满。 “……” 宫萧月埋头看书。 蓝络嘴角一扬,把身子扭回原位。 菜市场继续喧闹着。 菜市场的管理员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蓝络抬头,只见来人器宇轩昂,眉眼鼻唇处处彰显不凡。 此人开口,声音浑厚有力:“你好,我是班长薛文玦。” 蓝络忙拱手作揖:“啊,原来是薛老大。” 薛文玦不凡的眉毛动了一动,镇定道:“叫我薛文玦就行。” “不敢不敢,你可是朝里离皇帝最近的人,草民怎敢直呼名讳?”蓝络惶恐道。 离皇帝最近的人?……那不是大太监吗? 薛文玦不凡的嘴角抽了一下。 蓝络继续道:“薛老大,你来是不是想说‘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你不用说了,顾姐已经说过了。” “……”薛文玦突然觉得,自己主动来找她真是个有辱智商的决定。 “薛老大,你这就走了?你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蓝络看他转身要离开,忙道。 薛文玦停住,扭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要说的都被你说光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可以问我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薛文玦忍住青筋暴起的冲动:“那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我今天起晚了,什么都没吃。” 薛文玦甩袖扬长而去。 蓝络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撅起嘴。后面传来了陈臻如释重负般的声音:“我知道了,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蓝络幽怨的往后瞥一眼。 陈臻笑得有点不自在:“那个,抱歉,我把你当成了一个故人。” 蓝络继续盯。 陈臻继续笑:“姬玉妍绝对不会这么不三不四。” “……不三不四?” “就是很二的意思。” 蓝络的眼神更加幽怨了:“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个真理。” “什么真理?”陈臻问。 蓝络偷偷地把脚挪到后面,狠狠踩下去。 春虞教学区17楼,突然间,所有的声控灯全都亮了。 一声惨戚戚的嚎叫声从某个教室里传来。 嚎叫声渐消,某教室内鸦雀无声。 一秒后,某教室又迸发出一阵爆笑。 啪。 邻班忍无可忍地关上门窗。 陈臻抱着自己饱受□□的脚,整张脸通红通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混蛋!你干什么呢?!!” 宫萧月默默戴上耳机继续看书。 蓝络一本正经道:“你看,如果我踩一个人类的脚,他有极大可能会张开嘴,而嘴张大的程度决定于我踩的力度。” “……”陈臻呼哧呼哧喘气,顺便翻了个白眼。 “因此,”蓝络认真道:“人类可能是由垃圾桶进化而来的。” “……”陈臻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宫萧月咳了一声,嘴角忍不住扬起。 虽然有着同样的一张脸,这个比那个却有趣得多。 陈臻注意到他脸上的笑意,眼里都要冒出火来:“萧月,你居然还笑你!” 宫萧月摘下耳机,又恢复了一副淡然的样子:“别跟女孩计较。” 说的真好啊。蓝络眼里提溜着闪闪的感动的小泪花。 陈臻呲牙咧嘴。受伤的不是他,他当然不会计较。 “兄台,敢问你尊姓大名?”蓝络拽着宫萧月的袖子。 宫萧月看了眼她单纯无邪的面孔,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抽回来,道:“宫萧月。” “萧月。”蓝络笑眯眯地叫。 宫萧月移开视线,缄默。 陈臻在旁边狠拍桌子,嘴里嚷着:“让你踩我,让你踩我,踩了我还不先问我是谁,居然先问他是谁,我拍,我再拍。” “……”蓝络听着耳边“砰砰砰”的撞击声,无语。 陈臻瞅了她一眼,砰。 蓝络看着他。 陈臻垂下脑袋,砰。 ……蓝络只好问:“这位兄台姓甚名谁?” “……”砰。 蓝络移开视线。 陈臻忙道:“我不姓‘甚’,也不叫‘谁’。我叫陈臻。百福具臻的臻。” 蓝络:“……” 陈臻放下自己的脚,两条腿抖两抖,问:“你说你是从乡下来的,哪个乡下?” “某一个。” “……你这回答略简单粗暴了些。” “我的真理也很简单粗暴。” “……”陈臻下意识地缩起自己的脚。 蓝络揉揉鼻子,总感觉今天鼻子那里痒痒的。 蓝络旁边的女生见他们终于不闹了,悠悠叹口气:“以后就不能过独占两张桌子的生活了。”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占两张桌子?是因为脸大睡不开吗?”蓝络问。 “……”何琪脸立即黑了一个度,“你说谁脸大?” 蓝络打量她一眼,了然道:“对不起,我姐常教导我不能揭人短。” “……”何琪冷哼一声:“你姐应该再教导你,说话之前先动脑子。” “哦,原来你是会动脑子的吗?”蓝络惊奇道。 “……你当我是白痴吗?”何琪咬牙。 蓝络愈发惊奇:“什么?原来你不是吗?” “蓝、络!”何琪的脸黑的像被千烘万烤然后烤焦了的肉排。 “其实脸大些没什么,女孩比较看重身材。”蓝络又打量她一眼,捂住嘴惊慌道:“对不起我姐教导我不能揭人短。” “……”何琪怒摔课本,重重跺着地板走出去。 陈臻看得正爽,见主角之一离开了,不由得失落的叹口气:“蓝络,她是你同桌,这样好吗?” “……”她往自己桌兜里撒了碎玻璃渣,气气她也是应该的。 蓝络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殷红,有些心疼。 “怎么了?”陈臻见她沉默,勾着脖子往前面看。 “没什么。”蓝络伸了个懒腰。 一股倦意从四肢到全身袭来。 啊,又困了。 蓝络闭上眼睛。 临睡前还在想,就这么趴着睡觉,脸会不会也变大? …… 第5章 春虞 当你开始习惯趴着睡觉的时候,就表示你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学生党。 最重要的是脸不会变大。 何琪脸大是天生的,跟睡觉并没有什么关系。 蓝络刚沾上桌子,立即昏睡过去。 其实她不喜欢睡觉。因为每一次睡觉都会做梦,梦的内容绝对与浪漫甜馨无关。 但是自从她一个月前从植物人的状态中解脱之后,她便很悲哀的发现,她多了一个“每活动一个小时必定要睡一睡”的设定。 睡觉,意味着做噩梦。 她试过跟倦意抗争,但还是止不住头昏目眩,最后昏迷过去。 ……结果都一样。 陈臻无聊地瞅着前排睡得像死了一样的人,转着手中的笔:“这么快就睡着了,婴儿似的。” 宫萧月静静地写论文。 “萧月,你看蓝络不说话的时候两个人还蛮像的。” 沙沙沙。 “不过长了一张这样的脸真是罪孽,跟她说话我都不敢看她的脸,生怕想起来那个女人然后冲她发火。” 宫萧月的笔尖停下:“你似乎很喜欢她。” “哼,这种暴力又一二到底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陈臻不屑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宫萧月看了一眼他情不自禁翘着的嘴角,低下头,沙沙沙。 陈臻的笔越转越快。 倏地,教室的门被咣地一下踹飞。 一个身影急吼吼地冲向最后一排,咣地一下把背包放下,急吼吼地离开教室。 陈臻微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急吼吼的他撞飞了某个正在睡觉的人的桌子。 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火急火燎地消失了。 陈臻蓦然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杀气。 某睡觉的人极其缓慢地坐起,脑袋缓缓磨了几度,声音沙哑而低沉。 “谁、干、的?” 陈臻咕噜一口口水,有点发怵。 蓝络周围漫出浓浓黑雾,目光突然转向他,紧紧盯着。陈臻被她盯得发毛,忙道:“欧阳文轩,是欧阳文轩。” “他在哪?” “这个,我也不知道……” 蓝络的眸子里渗出冷冰冰的森意。 一向两耳不闻书外事的宫萧月这次居然插话道:“在操场。” “操场在哪?” “出教学楼右拐。” 蓝络拎起书包就冲出教室。 陈臻望着教室的门,茫然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操场?” 宫萧月淡淡的反问:“是谁诬陷他翘课?” “哈……哈哈,我这不看他每回都迟到,多没意思,偶尔翘翘课挺怡情的。” “……”宫萧月不说话。 “再说,迟到了大半节课也算是翘课了吧。都差不多,差不多。” 是差不多,只不过是跑五圈还是跑十圈的问题。 宫萧月面无表情地想。 春虞有三个运动场地。田径场,球场和室内活动场地。 田径场最近,设在教学楼的南边。 春虞的田径场,不像普通学校的那样红红绿绿的扎眼,它的跑道是海蓝色,画着白色条纹,中间墨绿色的草坪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从高处往下瞰,好像一片大海中漂浮着的青翠小岛,看起来格外舒适。 欧阳文轩站在非常舒适的岛上,悲壮地望一眼不远处的顾林。 顾林笑眯眯地挥挥手。 欧阳文轩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跑道,心里不禁回荡起一首绝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跑慢点,别摔着。”顾林温柔地叮嘱。 “……”这只狐狸。 欧阳文轩哼了一声,想起刚刚的那一幕。 他刚到学校门口,就收到陈臻发来的短信:【顾姐让你去办公室,少年呐,勇往直前吧!】 他飞一样地赶到办公室,顾林老狐狸看见他,笑得很是开心:“哟,你来啦。” 欧阳文轩看见她这满脸堆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顾林便悠哉悠哉地道:“十圈。” “……十圈?”欧阳文轩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只是迟到了而已啊?虽然迟到了半个小时吧,但好歹也只是迟到啊! 欧阳文轩决定用法律来维护自己作为学生的权益:“顾姐,体罚是不对的。” “你犯一个错,我也犯一个错,咱们抵消了。”顾林轻笑。 “……”法律无效,他抗议:“你不要滥用私权。” “十一圈。” “那么多?!” “十二圈。” “……”抗议最终也无效。 欧阳文轩深切体会到什么是黑暗统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欧阳文轩一颠一颠地跑完两圈。 忽然,一直书包卷着狂风从天而降。 一颠一颠的欧阳文轩倒地,卒。 顾林顺着书包飞来的方向望去,挑挑眉。 “这算不算是意外受伤?”书包与大地中间的某人问。 顾林环起手臂,微笑道:“蓝络。” 蓝络根本没看到顾林,脸色阴沉,墨色的眼眸里酝酿着暴风雨一样的怒气:“欧、阳、文、轩。” 这个声音很耳熟。欧阳文轩用余光瞥了一眼。 这张脸…… 难道…… 是她?!! 他的眼珠快要从眼眶中迸出,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冰冷:“姬玉妍,你居然还敢露面……” 啪。一本书飞到他脸上。 欧阳文轩的冰冷碎了一地。 “你想干嘛!”寒意变成了怒意。 “扰人清梦,不能忍。”蓝络阴测测地道。 “你睡觉关我屁事,我在这跑步哪里扰到你了?!居然敢把书扔到老子脸上,这梁子老子跟你结定了!” “欧阳文轩。” “干嘛?!!” “……”顾林微笑。 欧阳文轩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叫他的是自己顶头上司,气势登时降了几分:“何事?” 顾林轻柔地说:“还有8圈。” 欧阳文轩立刻变成苦瓜脸。 “去吧。” 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又响起了百唱不厌的歌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待壮士又跑了两圈之后,蓝络才朦朦醒过来。 她看了看周遭。 这一大片蓝蓝绿绿的,不知道是哪。 恍惚记得,她跑了一段很远的路,想杀掉什么人。 蓝络一抬头,对上顾林的视线。 顾林斜睨着她:“正常了?” “……顾姐,我刚刚是不是杀了谁?” “你杀的人再跑六圈就能见你了。” 田径场的蓝色跑道上,一个小黑点不停地颠啊颠。 蓝络在一旁看着小黑点慢慢变大后再慢慢变小,再慢慢变大,之后又变小。 春虞顶上,天空如天鹅绒一般蔚蓝,碎碎的云彩镶在天上,把天空割成了薄薄的几片。春季气候也挺宜人,不炎不冷,最适合睡觉。 她眼一眯又想打瞌睡。 顾林皱起眉:“别在外面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我只睡一会儿,困。”刚刚那一觉还没睡够,又做了这么多体力运动,精神力早就消耗光了。 她躺到草坪上,舒服地打了个滚。 顾林跟着坐下来:“真不知道你来学校到底是做什么的。” “……”蓝络一动不动。 “睡着了?……这么快。”顾林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叹了口气。 她这班主任真是越当越回去了,自己的学生课堂时间跑来操场睡觉,她居然还担心人家着不着凉。 顾林盯着蓝络沉沉的睡脸,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 这个孩子,那么漂亮的脸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明明一天内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眼睑下方还是染上一层重重的青黑,熊猫似的。 正想的出神,一个影子笼罩在两人身上。 头顶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跑完啦?”顾林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哈。”欧阳文轩用手摸了把额上的汗,眼神不自觉的下移到蓝络身上:“这个人……” “蓝络,刚转到我们班。班里就数你最活跃,以后多照顾点。”顾林道。 “……蓝络?”他的表情颇纠结,“她叫蓝络?” 顾林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但笑不语。 欧阳文轩纠结了一会,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顾姐,我只是迟到,这家伙才是正大光明地翘课吧。”还正大光明的在操场上睡的不亦乐乎。 “她来到操场,正好困了,于是就睡了。”理所当然的语气。 “……” 总感觉哪里不对。 “对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回教室吧。”顾林站起身,拍拍身上粘的草屑。 欧阳文轩指指地上:“那这货呢?” “让她睡,睡饱就好了。” “你居然默许她翘课?” “我默许你当做没看见她。” 这不是默许,这是威胁。他摸摸自己的脸,上面还有被书砸过的红印子。“原来书是自己飞我脸上的?” 顾林挑眉:“你可以当做是我砸的。” …… 居然可以偏袒到这种地步。欧阳文轩沉默。 蓝络这一睡就睡过去了两节课。 眼眸微睁,日暖风和,翠草清香,小酣畅然。 顾林的外套还在身上搭着。 她伸手摸摸,暖暖的,有阳光的味道温存。 天空格外的清澈,一望无底。 忽然,一张大脸挡住了旭丽的天空。 蓝络眼睛眨了眨,对着被阴影笼罩的面容送出一个大大的笑:“哟。” “哟什么哟,都两个小时了,你还真能睡。” 阴影移开,眼前又一片大好阳光。 蓝络把手垫在脑袋下面,眯着眼问:“你是谁?” 欧阳文轩的身体狠狠一顿,面目狰狞地转头盯着她:“你二话不说送给老子一本书,还问老子是谁?” “……哦。”蓝络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我的书呢?还我。” “……”欧阳文轩发誓,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生,她现在就是想醒也醒不过来了。 “你还没跑完?” “跑完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 ……他又不是愿意在这,像傻瓜一样干坐两个小时。 蓝络坐起身,捶了捶腰。 地上真硬,第一次睡得腰酸背痛的。她看着欧阳文轩,控告道:“都怪你,不然我也不会为了扔个书包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 “……”欧阳文轩嘴角抽了抽。感情被砸的是他,有错的还是他。 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要跟她在这种事上计较。 先问正事。 第6章 春虞 蓝络抱着顾林的褂子,又打了个哈欠。 欧阳文轩看她满脸倦意,忍不住道:“你不是刚刚才睡醒?” “我醒是因为我睁开了眼睛,而睡觉是要闭着眼睛的,所以睡觉是永远也醒不了的。” ……这是什么逻辑? 照这么说睡下了就醒不了了?那岂不是要一直睡到棺材里。 他脸部肌肉又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见蓝络的哈欠越打越大,无奈的唤了声:“喂。” “嗯?”蓝络双眼迷蒙地瞅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刚刚不都叫了吗,我叫‘喂’。” “……你就叫‘喂’吗?!” “我没有舅。” “……”欧阳文轩突然发现,汉语果然博大精深,虽然大家都用一样的文字,但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比如他跟他眼前这位就不能好好沟通。 欧阳文轩盯着她的脸,神情复杂无比。 “蓝络。” “……啊?” “我叫蓝络。”蓝络笑道:“你记好了,别把我跟别人弄混了。” 他微怔。 她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此璀璨,仿若春晨朝露,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愉悦。 欧阳文轩垂下眼眸。 果然,不是那个人。 一上午就这么浪费了。 午间,蓝络回到教室的时候,菜市场稍稍安静了一瞬。 欧阳文轩越过她,直直的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可怜的角落。 何琪已经回来了,大大咧咧地坐在位子上,拿眼凛然瞪着她。蓝络只当没看见,拉开抽屉,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蓝络合上抽屉。 “小臻臻,今天下午什么课?” “别叫这么恶心,”陈臻翻了个白眼:“一节化学实验,要另换教室。” “只有一节课?” “我们都快毕业了,课少点也是很正常的。”陈臻坦然道。 只有一节实验课,应该用不着笔具。蓝络寻思着,要不要再买一把锁? 何琪在旁边晃着腿,心情极好地哼歌。陈臻戳戳她,小声问:“你不恼她吗?” 他这声音小的只有前三排能听见。 蓝络一甩手,大度地说:“没事,谁家没有几个熊孩子呢。” 何琪脸色青紫。 蓝络又道:“等她们长大了就知道自己爸妈多不容易了。” “蓝、络。”何琪呲牙。 “说的也是,现在的小孩悠游宴乐惯了,根本什么都不懂还瞎折腾。”陈臻附和着点头。 “唉,人类之所以有进步的主要原因,就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蓝络老气横秋地长叹口气。 “但是你家熊孩子也叛逆过头了。” “我也很苦恼啊。” “你们两个……”何琪使劲咬着手中的钢笔,不咬断不罢休似的。 宫萧月淡漠地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 陈臻水灵灵的眼睛滴沥咕噜的转:“蓝络,你知道你这位子为什么一直空着吗?” “开始我还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一会儿放碎玻璃,一会儿又扔笔具,都这么大了还不消停消停。 咚。 蓝络诧异的扭回头,发现自己旁边已经人去桌空。 陈臻乐得眉眼都生了花:“从来都只有她把别人气走的份,还没见过她也能怒成这个样子。” “道行不够啊。”她感慨。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无耻的家伙,把人气走了还说人家道行不够。 陈臻很明智的没有往下接话。 化学实验课的辅导老师叫邹严,是个正值不惑之年的大叔。听名字就能想象出,上他的课,就跟参加古老刻板的传教会没什么区别。 不过,富人区的学生向来不吃严厉这一套。 特别是已经快要毕业还不情不愿上着对专业没有什么卵用的化学课的学生。 明明是学经济的,为毛非要给他们安排一个什么化学实验来? 对此,学校是这么说的: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干。 ……于是,每单周的周一下午,他们多了一节实验课。 邹严一本正经地道:“跟以前一样,先分组。第一组:蓝络、何琪、陈臻和宫萧月。你们四个去实验楼a区301室。” 实验课是视频教学。实验室内有一个巨大的led屏,上面写着每一步的操作步骤,旁边还竖着一面占了整张墙的超薄电视,反复播放具体的内容。 三个人收拾东西准备挪窝。 邹严定睛一看:“怎么少了一个?” “何琪去厕所了还没回来。”蓝络道。 “居然这么没时间观念,不知道已经上课了吗。”邹严的眉头凑到一块。 蓝络耸耸肩,没答话。 突然,教室门被人推开,探进来一个身影:“报告。” “你就是何琪?”邹严问。 何琪点头,邹严厉声问:“你去哪里了?上课了知不知道?” “我肚子饿,去吃了点东西。” …… 蓝络默默低下头。 ……何琪见班里气氛及其诡异,睁大眼不解的问:“怎么了?” …… “哈哈哈……” 某个教室的笑声再一次冲破云霄。 邹严脸色铁青,嘴唇小的小胡子一动一动,看上去像想笑又强忍着一样。“你不是,咳,去厕所了吗。” 何琪终于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咬牙道:“谁说的?” “……”罪魁祸首始终低着脑袋装无辜。 “你快,咳,回座位吧。咳咳,我刚才已经把你分到第一组了,你们四个在a区301.”邹严道。 “第一组?”何琪的目光扫向前排:“都是谁?” 邹严又念了一遍第一组成员的名单,摆摆手催促道:“快去吧,别磨蹭了。下面第二组……” “老师,我有意见。”何琪把不怎么大的眼瞪得圆滚滚的,指着蓝络道:“我不要跟这家伙一组,我想跟我的欧阳男神在一起。” “喂,你被嫌弃了呢。”陈臻在她耳边小声道。 被嫌弃的蓝络嘴角轻咧。 邹严的眉毛之间鼓起了一个疙瘩,不悦道:“说什么呢,这里是课堂,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吗?” “我不管,不能跟欧阳男神一组,这节课我就不要上了。” “荒唐!你说不上就不上?”真是太放肆了。邹严的嘴唇气得直哆嗦,活了四十多岁,教了二十年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任性的学生:“这节课不上,以后的课你也不用上了!还有那个欧阳什么的,你就那么在意他吗?!” “当然,欧阳文轩可是我心目中第一大帅哥,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何琪两只眼睛变成了桃心状,手捧在胸前,一脸动情的样子。 邹严的脸皱成了核桃,恶狠狠地瞪着她,怒道:“他不就长得帅吗?长得帅能当饭吃吗?长得帅就能顺利毕业吗?长得帅了不起吗?” “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啊!”何琪不甘示弱地掐起腰就要跟邹严僵持。 班里的气氛瞬间如火如荼,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互不退让,似乎是一堆高耸的炸药,只要有一点火星落上,就会引发史无前例的大爆炸。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是谁的笑声大了一些,引得周围人忙闭上嘴,余光不时朝邹严瞥去。 邹严似乎没有注意到,眼睛依然黏在何琪脸上,从头到脖子都是红的。 陈臻望了眼最后一排的欧阳文轩,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悲痛地叹口气:“这节课看来是上不成了。”声音里却透出浓浓的愉悦。 宫萧月看了下表,已经上课快十分钟了。 蓝络突然递过来一张小纸条,陈臻打开,见上面写:“她一直都这样?” “我哪知道,那种人。”陈臻厌恶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谈论这种人很不屑。 长得不好看,性格又怪,自以为是还公然耽误大家的时间。这种人……陈臻又哼了一声。 蓝络微微垂眸,不再说话。 一大一小两个人仍然没有让步的意思。邹严要顾及面子,而何琪压根没有考虑到这么做会耽误别人,本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又死瞪了三分钟。 蓝络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举起了手:“老师,让我说一句。” 邹严还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她一眼,粗鲁地低吼一声:“不准!” “老师,你不要嫉妒欧阳文轩,毕竟容貌是天生的,老师长成这样也不是你的错。”她一口气说完。 “shit!我他妈哪里嫉妒他了?!”邹严忍不住爆了粗口,刚吼完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什么叫长成这样不是他的错?他长得难道就那么对不起社会吗?等等,不对不对,刚刚他好像说了不准来着! 邹严收回怒瞪何琪的目光,开始瞪蓝络。 “你居然这么戏弄师长,信不信期末我让你不及格?”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蓝络惶恐的瞪大眼,吸气道:“老师,我什么时候戏弄您了?” “你刚刚,明明……”邹严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她刚才说的话并没有逾礼的地方,顶多算是揶揄,自己却被激地脏话连出失声大吼,甚至还拿学生的成绩来威胁…… 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不仅落得一个为师不尊的罪名,恐怕学生心里也会对他颇有微词。拿成绩来威胁之类的,简直就是师长中的败类啊。 邹严的眉心浮现出一个川字。 “……老师?”蓝络看他出神,轻唤一声,满脸无辜。 他瞅了她一眼,这个女生模样挺乖巧,刚才的话估计真是无心之举,自己那种态度,真是太失礼了。 心里虽然清楚,但是作为一名老师,要是给学生道了歉,以后还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 他踌躇着要不要开口。 蓝络看看他的表情,眼里一抹笑意一闪而过,忽然细声道:“老师,您刚才说的话我不信。虽然我的成绩不算好,但是及格一定还是可以的,就算您不让我及格,我也会努力拿到及格的。” “是吗,那就好……”以为她给自己找台阶下的邹严刚松一口气,就又听到蓝络慢悠悠道:“我对自己的成绩虽然很有自信,但是若最后我真的挂了科,我就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老师……” 全班的视线都凝固在了他身上。 邹严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提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如果期末考她没及格,一定就是他怀恨在心公报私仇? 万一她真的没及格呢?!! ……被威胁了。 邹严此时脑海里只回响着这几个字。被威胁了,作为一名老师,他被一个女生威胁了。 他目光一冷,正准备厉声说几句。抬头,对上了一双比他更加冷冽的眼睛。 蓝络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你不会这样做的吧,邹老师。” 班里同学们的视线还紧紧锁在他的身上。邹严下意识地说:“不会,当然不会。” 蓝络露出一丝微笑,不再说什么。 邹严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都要忘了,这里不是普通学校,而是春虞,在这里上学的孩子都住在富人区。 他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 第7章 春虞 又看完一场好戏的陈臻悄悄给蓝络竖起一个大拇指。 蓝络盯着他可爱的脸上钦佩的神色,奇道:“干嘛?” “蓝络你太6,居然这样就把期末考试搞定了。”陈臻咬牙恭喜道,“你都不知道邹老头有多苛刻,听说他教的班几乎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挂科了。” “这么狠?”蓝络吃了一惊。难道邹严是个心理变态,看别人挂科他很高兴不成?难道他不知道挂科的越多越反映出老师水平的问题吗? “喂,说真的,要是靠自己的能力,你有没有把握过啊?”陈臻追问。 “……”她漏掉了两年的课程,而且她之前学的东西跟这些也压根沾不上边,别说过,能到十位数也是运气。蓝络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笑得陈臻心里一惊,这个表情,难道她居然真的是个学霸?当下一阵钦佩,双手抱拳在胸前晃了晃。 蓝络笑眯眯地点点头。 何琪还傻愣愣的站在门口。 蓝络瞥她一眼,道:“你还不过来收拾东西?” “不行,老师还没答应让我跟欧阳男神一组,我一定得让他答应。”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别耽误别人。” “不行,他还没答应。” “……” 陈臻翻了个白眼道:“有病吧这家伙。” 何琪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蓝络有些无力的扶额:“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欧阳文轩啊。” “那是当然,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他了。”何琪仰起脖子骄傲地说。 “是吗。”蓝络一边的嘴角轻轻勾起,淡淡道,“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吧。” “什……”何琪有些错愕,直直的盯着她。 她耸耸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难道是错觉?刚才那股无形却沉重的压力,只一刹那便不见了踪影。 何琪揪着自己的衣角,忽然往座位上走去,好像为了找回自己的气势似的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这个与你无关。” 蓝络不回话,只是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你想跟欧阳文轩一组吧。” “……啊……没错。”不明白她为什么又扯回这个话题,何琪明显地愣了一瞬,“那又怎么样?” “把他调到第一组来如何?” “真的可以吗?”何琪有些激动,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只怕你做不到。” “做不做得到之后再说……难道你不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何琪连忙表明心意。 “这就对了,他来了第一组,你们就能一起做实验,两个人挨得紧紧的,你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没、没错……” “可是,”蓝络忽然苦恼地皱起眉头,“一个实验室里只能有四个人呢,欧阳文轩来了,如果没有他的位置岂不是很可怜?” “啊,这怎么办?要不……”何琪望着蓝络,意有所指。 蓝络继续微笑:“你愿不愿意为欧阳文轩做些事呢?” “当然,为了男神我什么都愿意做!”思路被强行打断,何琪立刻歃血保证。 “那么,你能否为他让出你的那一小块位置呢?这样他即来到了第一组,有了容身之地,而且一定会感激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好,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何琪只听到了那句“一定会感激你”,慌忙答应了。 蓝络笑了笑,问呆站在台上的邹严:“老师,既然双方都同意,合同就成立了吧。” 教化学的邹严哪懂这个,听到蓝络问他,只好木木地点了头。 “很好。”她的眼弯成了两轮皎月,“那么第一组,走吧。” 三个人从前门走出去。欧阳文轩看了他们一眼,匆匆收拾完东西从后门赶上去。 班里集体静了两秒。 忽然,何琪惊叫一声:“啊!” 上当了。 该死的蓝络!! 邹严被这一声惊叫也吓得回了神,瞅瞅班里人,问:“他们就这么走了?” “老师,您同意过的。”班长不愧是班长,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来主持大局。 ……他同意了吗?邹严回想着,好像蓝络是问过他一个什么问题,他还点头来着。可是…… 薛文玦瞅着纠结不已的邹严,不由得钦佩蓝络的忽悠技能,真是走遍天下无敌手,张嘴让人抖三抖。 “老师,请念第二组吧。”有人提醒道。 邹严终于回神,算了,再琢磨这种事也没意思:“哦,好。下面第二组……” 春季的阳光从冷冰冰的窗户中缓缓透进,给走廊的青壁染上了一层纯净的银色。鎏金边框的油画高高挂着,油画里的风景,模糊地倒映在大理石地板上。 四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又渐渐消失。 欧阳文轩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懒懒的问:“喂,你就那么笃定我愿意跟你一组?要是我不同意,你岂不是下不来台?” “可你不是来了吗。”蓝络回头笑道。 “哼,要是我死都不来,不就跟那个白痴一样了。”欧阳文轩撇嘴冷哼。 “所以你来了。” “这是你的回答?” “不,这是你的回答。” “……你能不能好好跟人对话?” “你猜。” “能。” “你再猜。” “……”欧阳文轩愤愤地加快脚步。 陈臻兴致冲冲的走到蓝络身边,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啊转:“文轩要是一条小狗,养起来也许是件很好玩的事。” “小狗的话就不能带进学校了,还是人形的姿态比较好。” “你不喜欢毛茸茸的动物?” “……我不只是不喜欢毛茸茸的人类。” 陈臻眉头一皱,一副苦恼的样子:“人类也会长很多毛?” “……”蓝络想了一会,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欣赏过欧美的爱情动作片,你就发现他们不愧是猴子进化来的物种。” …… 陈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宫萧月面无表情地插身在两人中间,瞥了蓝络一眼,淡淡道:“爱情动作片?” 蓝络扭头望向窗外的朵朵白云,“今天天气真好。” 宫萧月一双长长的眼睛眯起:“你涉猎倒广。” “小臻臻你看那白云的形状是不是很像一块方便面?”蓝络兴奋地用手指着某一处。 “蓝络。”宫萧月的声音低沉。 蓝络的眉毛立即耷拉成八字:“我说小臻臻好歹成年了吧。偶尔讨论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你也把他保护的太好了。” “你还未成年。” “还有两年就毕业工作结婚了吧,要结婚的啊。要预习的啊。” “你是女生。” “我不介意啊……啊……啊。你们去哪。” 宫萧月一言不发地拥住陈臻往另一条走廊上拐,蓝络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咬牙笑道:“干嘛?” 宫萧月的眸子平静如水,声音清和悦耳,“远离你。” “你们俩就这么抛弃刚转来不认路的我去私奔?” “……” 宫萧月对“私奔”这个词不置可否。 见他不答话,蓝络松开他的袖子,又可怜巴巴地望向还在茫然状态的陈臻,“你们走了,那我怎么办?” “不用担心小络络,只要你不乱跑,是不会发生什么突发的离奇死亡事件的。”陈臻安慰道。 什么叫突发离奇死亡事件?她撇撇嘴,在他脸上扫了两遍,哼了一声。 陈臻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两面扇子。 她盯着那两面扇子,突然想到了夏天,站在他眼皮底下会不会凉快一点? 好想试试。 “喂,你又在想什么邪恶的事情了,看你笑的一脸猥琐。”陈臻嫌弃的后退一步。 “什么猥琐,我刚刚创作了一首诗。”蓝络面不改色。 “哦?是什么诗?名字叫什么?” “是首自由体诗词,叫《笑里藏刀》。” “这么6?”陈臻很好奇,“快说快说。” 一旁的宫萧月也支棱起耳朵。 蓝络老气横秋地捊了把无形的胡须,充满沧桑般长叹一口气:“你们听好了。” 陈臻屏息凝神仔细听她念道: “哈哈哈哈哈刀哈哈哈哈哈。” “……” …… 宫萧月立刻拉着陈臻离开。 果然不该对她抱有什么期望的。跟这家伙在一起,自己的智商都被拉低了。 陈臻另一只空着的手对蓝络挥了挥。 蓝络盯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里。 阳光还在微弱的亮着。 几缕清风伴着春季的芳香,从口鼻处涌入心肺。 她猛吸了一口,把这份清香锁进自己的记忆。 “呼……” 活着真好。 “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蓝络抬头,惊喜地叫道:“小狗!” “……小狗?”欧阳文轩黑线,她是在叫他吗?是吗是吗?敢说是的话…… “文轩~你还在太好了,那两个人太不厚道,居然就这么丢下我去私奔了!” “……私奔?”欧阳文轩挑眉。 “居然还说我很猥琐,私奔就私奔嘛,何必诽谤如此单纯善良的我,真是坏人。” “……私奔?”他再次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我堂堂蓝络居然被当了电灯泡,真是耻辱啊耻辱……” “蓝络,”欧阳文轩抓住蓝络的肩膀,“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他们俩私奔了?” 蓝络盯着他严肃的脸思索了一会,忽然了然似的:“哦~” “你哦什么哦!给老子说明白啊!” “文轩,真是难为你了,”蓝络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臂,“别难过,回来我给你物色个比他们都好的。” “切,你当我是谁还用你帮我物色……”欧阳文轩甩头做不屑状,说完忽然反应过来,眉毛竖成了两根棍:“魂淡你说什么呢,老子才不是gay!” “老子当然不是gay,你不要把老子牵扯进来。”蓝络无辜地眨眨眼。 “……”欧阳文轩开始磨牙。 这货要是个男人,他早就打得他爬不起来了! 欧阳文轩转身就走。 蓝络立即深情地呼喊:“哦,文轩,你要去哪?”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头也不回道:“去做任务。” “文轩……”蓝络低下头,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着转,语气里尽显悲伤:“你要尽快回来,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他停住,恶狠狠地扭回头,“还不快走!” 蓝络撇撇嘴,无奈地跟上去。 第8章 春虞 通向实验室的道路阴静而又冗长。 身后的脚步声拖拖拉拉,不时伴着一声深情的呼唤。 “文轩,等等我~” 欧阳文轩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人生级别的失误。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该宁愿当个白痴也不答应调到这组来。不,他当时就不应该坐在草地上两个小时等她醒过来。不不不,都是桌子的错,要是没有撞到她的桌子就好了。 “文轩文轩,我刚才好像踩到柠檬了,现在脚好酸好酸。” ……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降个雷劈死这家伙吧。 欧阳文轩的拳头咯蹦一响。 轰。 一道雷猛地划破天际,不偏不倚砍了下来。 欧阳文轩心里狠狠一震。 一抹修长的身影斜斜的倚着墙,站在前面。冷冰冰的望着他们。 走廊仿佛被涂上一层沉甸甸的灰色,寒气则慢慢凝聚成为连绵不绝的雾霭,朦朦胧胧地散绕在宽阔的长廊里。 那个人说:“等你好久了。” 不是你们,而是你。 欧阳文轩心下明了,淡淡转过头,望着显然不在状态的蓝络,却无只言片语。 一种阴郁的静寂笼罩着三人。满室冰凉。 蓝络偷偷从欧阳文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戴着墨镜,肤色雪白,头发的阴影凌乱的映在脸上。昏暗的灯光从他肩头划过,竟无由增添了一种神秘的美。 ……是早上看见的鹤立鸡群的那只“鹤”。 蓝络的心跳忽然有些不匀。 每次看见他,都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种违和,就好像一个每天冲锋在战线手持机关枪的糙汉子,忽然扭着腰说“哎呀真讨厌~”一样。 这个一登场就带着浓厚男主光环的家伙,一定有种特别的魔力。 让她……移不开视线。 那个人看见她,往这边走了两步。 蓝络扯扯欧阳文轩的衣角:“文轩。” “干嘛?” “你看我们是不是……过去扶他一下?……盲人挺可怜的。” “……啥?”欧阳文轩愣愣的。“谁是盲人?” “那个人,你看他在屋子里还带着墨镜,不是很……嘘,我们小点声,据说看不见的人听觉都特别发达。” 咚。某盲人的脚印印在了墙上。 欧阳文轩嘴角及不自在地抽个不停,想笑还得给某盲人面子,肩膀不住地抖啊抖。 诡异的气氛就这么破坏成碎片。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止住。 蓝络望着他,眨眨眼:“其实你不用太消极,虽然眼睛瞎了,你还能走路,还能说话,还能听见多种多样的声音,你应该好好活着。” 某盲人的牙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活不下去?” “因为你的出场就带有沉重的悲剧色彩。” “我不是盲人。” “……哦。” “你好像很失望?” “没有,你听错了。” “……” 木之川把视线移向欧阳文轩,像是在询问。 欧阳文轩把她从自己身后拽出来,推到前方介绍到:“她是蓝络,刚转到春虞。” “蓝、络、啊……”木之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蓝络,他是木之川,就在我们班楼上,不过他平时不怎么来学校就是了。”欧阳文轩又对她道。 她嘴唇一弯,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花:“你好,小鹤。” ……小鹤? 他刚才介绍的时候有说过半个“鹤”字吗? 欧阳文轩眯起眼睛,这家伙,又不好好听人说话。 木之川倒没什么反应,依然冷冰冰地,说:“你更漂亮了。” 蓝络吓得后退两步,手颤抖的指着他们,慌张道:“你,你们有一腿?” “蓝、络!”欧阳文轩咬牙切齿,“他不是在说我,是在说你!” “我?”蓝络的手回来指着自己,又眨眼:“我?” “嗯!”欧阳文轩用鼻子道。 “诶~第一次有人说我漂亮。”虽然这语气一点也不像赞美,蓝络还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木之川稍稍诧异:“第一次?” “……以前别人形容我只有两个词。” “哦?” 欧阳文轩立刻接道:“猥琐,神经。” “……”木之川冷冰冰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缝。 蓝络笑得很温柔:“文轩……” 欧阳文轩忙往后跳了一步。 蓝络抿唇一笑,“就算我不小心撞见你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也不用这么报复我啊,不就是喜欢用鼻子吃面条嘛,没什么好羞耻的,我又不会到处对别人说。” “谁用鼻子吃面条了!?” “啊啊我理解我理解,实在不想被人看见的话下次别再垃圾桶旁边吃了,人家总要扔垃圾的嘛,你可以去厕所,还有隔间,多好。” “……”欧阳文轩一张脸都气得扭曲变形,碾磨着牙齿说不出话来。 蓝络不再理他如何愤怒扭曲,转身问木之川:“小鹤,你说‘更’,难道我们以前认识?” “……不。”木之川扭开头。 蓝络笑:“其实你比我漂亮多了。” 他愣了一刹那,声音怪怪的:“你觉得我‘漂亮’?” “是啊是啊,都亮瞎了小的我钛合金的狗眼。” “……”他是不是该对她的恭维做点什么回应? 旁边欧阳文轩依然咬着牙道:“蓝络,你先去实验室吧,我跟之川有些事要说。” “我不认路。” “前面直走。” “……文轩,你这是讨厌我吗?” “不讨厌不讨厌。”磨牙的声音。 “……文轩,你这是嫌弃我当电灯泡吗?” “不嫌弃不嫌弃。……”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蓝络笑得很开心:“唉,就算你不嫌弃,我还是很识相的,为了你们俩的幸福我还是马上撤离好了。” “蓝、络!” 她一拐弯不见了。 木之川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合。终是没有再说话。 欧阳文轩摸摸脑袋,望了望他喜怒莫辩的面孔,从丹田里叹出一口气来。“之川,蓝络她不是那女人……”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还是不起不浮,眸中却隐隐有什么在闪动。他的身体慢慢离开墙壁,轻轻提了提身上白衬衫的领子,“我走了。” “嗯。”欧阳文轩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与黑色融为一体。 目光里渐渐澶了些凉意。 走廊里的灯明灿灿地亮着。 之后,他沉默了一瞬,慢悠悠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 蓝络瞅着周围淡橘色格调的房间和在空中飘啊飘的人,无言。 蓝缨笑笑地凑到她身边,道:“你刚苏醒不久,还是早点回来比较好。海棠街的空气有助于你恢复。” “……万一我不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而是在讲台上发言呢?” “那就让他们欣赏一次现实版的大变活人。” “走廊里有摄像头。” “只有个头而已,做不了什么的。”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处处为我着想?” “不用客气。” “……” 于是,某个化学实验室门口。 欧阳文轩缓慢地拧开课室沉重的门把手。 一个空空如也的实验室一览无遗。 “……人呢?” “就我自己?” “那三只呢?!!!” 蓝络窝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蓝缨扔给她一团毛绒被单,在沙发周围转了一圈:“要不要我把你许配给他?” “谁?”蓝络愣。 “天花板先生。” 蓝络转移视线,开始看杯子。 “饿吗,想吃什么?” “凉拌菜吧。” “我给你凉拌个鱼怎么样?” ……凉拌……个……鱼……?蓝络瞥了眼微笑的蓝缨,沉默。 蓝缨哼着歌,飘到厨房去忙活了。 蓝络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同样的梦。 同样的火焰。 熊熊燃起的烈火染红了宁寂的夜。 窄小的木屋,迅速呛入口鼻的烟尘,浑身剧痛无比,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同样的感觉。 自从苏醒之后,每天都要经受数遍。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渐渐地习惯这种痛苦。 可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痒痒的,像被猫挠一样难受。 蓝络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润滑如玉的手心,没有生命线。 没有生命线的人会怎么样,死亡,还是消失。 亦或是被梦里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吞噬殆尽。 烈火。 灼热。 被热流席卷而来的断木。 疼痛在身体的每个细胞中叫嚣着,哭喊着,声音如此绝望。 难受的时候把头撞到墙上,疼痛格外清晰,偏偏大脑还是一片混浊。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那场火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股花香突然扑面袭来。蓝络猛地睁开眼睛,木讷地看着前方。 “你出了好多汗。据说出汗会排毒,你小心点别把我的花毒死了。”蓝缨手捧着一大把浅粉色的海棠,皱眉道。 蓝络一动也不动。 “喂,死了?”蓝缨伸出指头戳了一下。 “你才死了。”蓝络晃晃脑袋。 “你去看看你的卧室,都快变成猪窝了还不收拾收拾。” “你见过猪收拾自己的窝吗?不都是养猪的人收拾。” “蓝、络。”蓝缨气结。 “什么……等等,电话。”声音好像是从卧室传来的。 蓝缨叹口气,打了个响指。 手机瞬间出现在沙发的扶手上。 蓝络怔怔地盯了她半晌,才问:“一定要打响指吗?” “不,我只是为了增加气场。” “……” 蓝络把手机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性声音。“蓝络,是我。” “你是谁?” “你哥哥。” 蓝络郁闷:“我妈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不必跟你商量。” “哦,那祝你生日快乐。” 那人诧异:“谁生日了?” “你不是今天才出生的么。” “……蓝络。”熟悉的咬牙声。 蓝缨好奇的问:“是谁?” “欧阳文轩。” “哦,欧阳家的少爷啊。”声音拖得老长。 “你旁边还有人吗?”欧阳文轩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蓝络坦然道:“我妈。” “哦,”欧阳文轩忙笑呵呵的打招呼,“伯母好。” “……”蓝缨的脸色变得刷黑。 “蓝络,你现在在哪?”毫不知情的欧阳文轩嘟囔着,“化学课都结束了还不见你,还以为你经历什么突发离奇死亡事件呢,陈臻那小子还非要我找你,现在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安心了。” “这样就安心,你的心还真好安。” …… 第9章 海棠街 唠唠叨叨的聊了三分多钟,蓝缨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挂上电话。 “这么快就变心啦?” 蓝络把电话扔到一边,手背轻轻贴在额头上,哼了一声:“我的心又不是美少女战士,还能变来变去的。” “听说你见过木之川了。” “……”蓝络抬起一只眼睛,青黛色的淡眉微微挑起,“缨,你是孙猴子变的吗,实验室的事你也能知道。” “我戒不了烟戒不了酒,终归入不了佛门做不成斗战胜佛,我顶多就是一个没有官职的散仙罢了。”蓝缨说着,还蛮有仙意地在空中打了个座,几根长头发叼在嘴里充当老仙人的胡子。 蓝络噗嗤一声大笑:“你不像散仙,你比较像白无常。” “我是白无常,你就是牛头马面。” “为什么我连物种都变了?” “嗯?有变吗?” “……缨。” “怎么了?” 蓝络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她。半空中的人只当做没有感觉到这道视线,依然优哉优哉的地晃荡。 过了好半天,蓝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你转移话题的方式像个小孩一样。” “这只是很委婉的告诉你对于你的疑问我并不想解释什么。” “现在你明确地告诉我了。” “啊,不好意思。” “……” 叮~咚~。 “缨,有人按门铃。” “嗯,我听到了。” 叮~咚~。 “你怎么不去开门?” “再等等。” 叮~咚~叮~咚~哐哐! ……哐哐? “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是那丫头。”蓝缨快速嘀咕着,打着座飞到门口。一个娇小的身影慢吞吞地跟在蓝影身后走进来。 “小络络,来看你的。” “看我?”蓝络从沙发后冒出了一个脑袋。 来的是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左右,穿着一身粉嘟嘟的兔子装,后面带着一个小尾巴。她的头发承栗色,剪了可爱的齐刘海,刘海上还染了两嘬红毛。她的脸蛋很精致,好像百货大楼里标价几百万的白瓷娃娃,格外吸引人。 蓝络开始寻思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孩子。虽然她刚苏醒没多久脑子还不怎么好使,可是这么显眼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欧阳文轩那个熊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大脑开启检索模式。 滋滋滋。检索了半天,0结果。蓝络微微蹙眉:“你是……” “我,我是米小童。”她好像有些害羞。 蓝络又想了半天,果断摇摇头。蓝缨身体浮在茶几上,一上一下起伏着,一边笑道:“这丫头跟你在一个班里,不过在外面她不这么打扮,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别露出一副‘这么小就上大学’的白痴样,小童比你还大了两岁呢。” ……总有越长越迷你的人类。蓝络把下巴从地上捡起来,面无表情地安回去。 “丫头,你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砸门啊。”蓝缨笑呵呵地道。 米小童不说话,大大的眼睛只盯着蓝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蓝络歪歪脑袋。 “你……你跟我一起住吧。” “……啥?”没想到她突然说这种话,蓝络诧异的瞪大眼睛。还等着米小童再说明白点,她却只是咬着嘴唇,眼巴巴地望着她。 ……再能扯话的蓝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上来就问要不要一起住,这,这也太…… 见过直接的,没见过这么直接的。 如果你在街上,一个男人突然跑过来跟你说:“美女,给我生个孩子吧!”你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眼前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可爱萝莉,看起来还很羞涩的样子,蓝络还是被结结实实的吓到了。 蓝缨降落到沙发上,长腿一跨压住蓝络的肚子,叼了根烟,一副不良的架势。蓝络终于找到另一个话题,忙道:“缨,你又吸烟。” “你要不要跟着小童一起住?”蓝缨笑眯眯地把话题扯回来。 蓝络一脸幽怨。 “不要一副上课被老师点名的表情,说起来小童跟你不算陌生人啦,当初还是她把你捡回来的呢。”仿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蓝缨不自觉的笑了,“那时候你浑身破破烂烂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若不是小童刚好路过,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估计现在你就变成一个一岁大的小孩了。” 蓝缨是海棠街的医生。她很清楚。不然她也不会从植物人的状态变成现在这种活蹦乱跳还能气人的状态。 她问过蓝缨那天的事。 那时蓝缨只是优雅地端起一杯红酒,小嘬一口,然后轻轻放下杯子,托着下巴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修养,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等你能随心所欲地活动了,大家就都安心了。 大家?她很茫然。 蓝缨笑笑,眼睛微微垂下,却难掩住满目闪耀的光华。 就是海棠街的大家啊。 “……小童,”蓝络目光转向米小童,墨色的眸子里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后你喜欢上谁,我帮你追;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要逃课,我帮你搪塞老师;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虽然不能打架,但是我能忽悠得他们怀疑人生,要是说不过,我就跟你一起被欺负。” “喂喂蓝络蓝络,你说什么呢,还逃课,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蓝缨鄙视道,“亏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惊为天人的海誓山盟呢,就这?你也太寒酸了。” “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蓝络扬扬眉毛。 蓝缨立刻单膝跪地,煞有介事地将手放在胸前,语气坚定:“米小童,你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米小童要你的命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挨吵了还不能拿来挡着。简直是历史级别的空话。”蓝络翻了个白眼。 “你……” “那个……”米小童一开口,两个人立即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望向她。米小童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快跟刘海上染的红毛一个颜色了。“我觉得……络络(说的)很好……毕,毕竟……” 两个人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奈何她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闭上嘴巴,大眼睛水汪汪的乱转。 “……”蓝络叹口气,坐起身,爪子扒拉着人家的肩膀,“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不,不用,你的身体……”米小童慌忙摆手。 “小童不用担心这家伙,她的身体就应该多活动活动,省的一天到晚跟患了风湿病的老太婆一样。”蓝缨哼道。 ……蓝络重新躺好,权当做没听见。 米小童腼腆的笑笑,又小声问:“络络……不跟我(走)吗?” 蓝络蒙住脑袋。蓝缨看看她,耸耸肩,说:“她从醒来后留下了些后遗症,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后遗症?严重吗?”米小童担忧道。 “就是嗜睡罢了。”蓝缨盯着沙发上裹着薄被团成团的某只,笑道:“小童啊,我特地把小络络安排到你们班,你要帮我好好看着她。” 米小童捣蒜似的重重点头。 时光越来越悠长。傍晚之前,西半天上,落日的颤抖不已的金光穿破薄薄的纱帘,给室内镀上一层金色。 窗外,紫罗兰的晚霞轻柔地流向地平线,流向枝头,洁白的海棠花被这紫霞缠缠绕绕,格外妖冶靡丽。 海棠街,海棠街。一年四季,只有海棠盛开的季节。 米小童回去了,屋子里又剩两人。 蓝缨端了一盘葡萄放到石桌上,又将两枝海棠□□花瓶。 “缨。”蓝络的语气有些无力。蓝缨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嗯?”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坏的人?” “为什么这么想?”蓝缨奇道,塞葡萄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蓝络把手背放到眼睛上,道:“不为什么,只是这么想想罢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小心长白头发。”蓝缨有些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 她一动不动。 蓝缨又轻声道:“你绝对不是坏人。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现在是蓝络,我妹妹,海棠街的蓝络。” 她闻言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蓝缨望着她的脸,愣了一下。 蓝络闭上眼。 海棠的花香在房间里一点一点的弥散着。 “……缨。” “嗯?” “你刚刚为什么不立刻开门?” “为了提防查水表的。”蓝缨笑道,“这都是以前落下的毛病,不过只有小童第三次按门铃的时候喜欢踹门。” “……是吗。”蓝络还是闭着眼睛。 蓝缨揉乱她的头发,说:“海棠街的大家都很有趣,你昏迷的这两年,他们都常常来看你。毕竟整个海棠街只有不到三十个人,一发生什么大家很快就知道了……后来你醒了,我告诉他们你要静养,不让他们来。呵,居然真不敢来了……” 蓝络不说话。 蓝缨的笑容渐渐加大。睡着了吗,这家伙。 还是睡着之后可爱点。 她永远也忘不了蓝络醒来的情景。 那天她恰巧有事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本该在床上的女孩已经爬到地上,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就那么趴在地上望着她。 她急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 用来输液的医疗管子都被粗暴地扯掉,女孩手臂上留下许多深刻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 她忙找了纱布帮她包扎。女孩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生怕弄疼了她,一边包扎一边问:“疼吗?” 女孩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她弄了好久才弄完。待她终于站起身捶捶腰,女孩张开嘴巴,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蹦出两个字:“谢谢。” 就是这么逞强的孩子。 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明明自己害怕得要死,偏偏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样的孩子,她想不操心都不成。 第10章 春虞 翌日清早,蓝络又出现在春虞旁边的小巷里。 街道两旁,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空旷的天空上,流涨着的几朵云彩透出玉脂一样的白,倒是有种“春桥难忘水溶溶,一桁晴山倒碧峯”的悠然感。 一辆银色劳斯莱斯华丽地驶近校门,犹如一只高贵的仙鹤。和昨日一样,车身周围被一圈女生牢牢攻占,简直是为了保护城市居民而特意搭建起来的岩石堡垒。 蓝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银白车门缓缓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迈到地上。 接着,是半个身体,缓慢,而优雅,慢慢地,慢慢地…… “络络。”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蓝络全身一颤,幽幽地转过头,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你是谁?”蓝络摸摸鼻子,上下打量着她。 平淡无奇。 丢到街上就找不到的那种人。 应该没见过…… “我,我是米小童。” 吧。 ……她说什么? 米……米小童?是那个米小童?! 脑海里立即回忆起一身粉粉的兔子装齐刘海大眼睛还有两撮红毛的可爱萝莉。 眼前这个…… 发型是没变。可是为什么黑了好多,一脸雀斑,好像体型也不对,眼前的米小童似乎比昨天那个胖了一点……不,不止一点。 还有脸上那副乌漆麻黑老土的眼镜框,怎么看怎么碍事。 要是拿掉这幅眼镜,说不定看着会顺眼一点。这么想着,爪子就已经伸到人家脸上。 米小童忙挡住她的手,慌乱道:“不,不可以,络络,那个……” 蓝络停住,认真地盯着她:“小童。” “……嗯?” “嗯……看来是真的小童。”蓝络摸摸下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看来是跟自己一样化妆之后才出门的,不过好像自己的技术太烂了,看看人家,化妆之后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嘛。 “络络,你……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看太上老君的仙禽呢……”蓝络说着把视线移回原位,却不见仙禽的身影。蓝络有些失落地哀叹一声,摇摇头,“飞走了。” “……”米小童似懂非懂地瞪着眼睛看她。 蓝络干笑两声,不再解释什么。 17楼层的某个班级依旧乱成一团。 学生的不如意莫过于,走在教室外头安静的太不寻常很慎人,好像班主任在;进了教室又觉得tmd还是不进来比较好,吵死了一窝神经病。 女生们纠结橡皮筋扎头发两圈太松三圈太紧,男生们纠结球鞋41码太挤42码太大;午餐方便面一桶太少两桶太撑,洗澡时开关往左掰一点冻死往右一点烫死,人生真的诸事不宜。 不过就算诸事不宜,还是得对自己负责。能永远陪在身边的只有自己,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米小童跟往常一样溜进教室,坐到不起眼的位置上。 蓝络也跟着进去。 一只脚刚迈进室内,刹那间,班里的声音被扼断似的,猛然停住。班里人齐刷刷地望向她,好像见到了八卦新闻上的绯闻女主。 蓝络愣了愣,往里面看了一圈,心下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泰然自若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泰然自若地坐上仅剩的板凳,泰然自若地把书放在腿上。 全班人对她的镇定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大清早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的桌子不翼而飞,能这么安之若素的她还是头一个。 以前何琪也干过同样的事,受害者其中便有现在坐在这等着看笑话的。他们对于何琪,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虽然同在富人区,身份上还是千差万别。春虞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木家第一个,接着欧阳系族,何家同居第二,在下一层就是顾家,宫家,第五世家,白氏一族,还有其他几个名门望族。何琪身为何家唯一的千金,性格是刁蛮惯了的,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连家族都算不上小草根,又怎么会冲撞她。 蓝络不理会他们心里的纷杂情绪,自顾自翻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何琪还没来。在这班里最爱迟到的首先是欧阳文轩,其次就是何琪这野蛮丫头。 陈臻笑得幸灾乐祸,戳戳蓝络的脊梁骨,声音软绵绵的:“啊~我的桌子,我的桌子到哪里去了~桌子,桌子,你在哪里啊?” 蓝络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兄台能不能把你的擎天柱好好装回去?” “……”陈臻立即红了脸,捂住下面,“我的擎天柱一直都在。” “我怕它不小心掉了。” “……不,不用你关心!” “咳。”旁边传来一声清冷的咳嗽。 蓝络斜他一眼,邪笑道:“这位仁兄喉咙不太舒服啊,可是办完事了?” “……”宫萧月沉默。 “昨天我一个人可是迷路的很辛苦呢。两位真厚道,知道我是未成年,就躲了起来……在下真的很、感、激。” “蓝络,你不要胡说,我跟他才没有什么!”陈臻听懂她的意思,瞪大了眼睛怒声反驳。 蓝络长长地“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哦’是什么意思?”陈臻咬着细碎的牙,“你‘哦’是什么意思?” “羊叫是‘咩’,犬叫是‘吠’,鸟叫是‘鸣’,所以我是‘哦’。” “……”陈臻黑线。 宫萧月又咳了一声,咳得还很厉害。 蓝络继续道:“私奔虽然不是坏事,但你们俩奔的义断情绝,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伤害,你们要补偿我。” “……” 周围人大概是看不过去了,不约而同地开始流行性感冒,一时间咳声四起。 陈臻挤吧着眼睛,偷偷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蓝络愣愣地转回身子。 只见宽敞明亮的讲台上,顾林正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蓝络打了个机灵,忙献上一个狗腿的笑容:“顾姐,您今天特别的身轻似燕啊。”居然走到讲台上都没有被发现。 顾林温柔地笑笑:“我穿的平底鞋。” “……啊,哈哈。”该死的平底鞋。蓝络腹诽着。 顾林又说:“我刚刚好像听到谁说受到了伤害要什么补偿来着……” “顾姐您听错了,绝对是听错了。”蓝络眼神坚定。 “哦?你是说我年纪大了所以出现幻听吗?” “……”蓝络咬唇,看来这一关说什么都躲不过去了。 “蓝络。”台上的人叫她。 “小的在。” “你桌子呢?” 班里气氛瞬间一凝,都准备看她怎么回答。 蓝络这货好像丝毫不在意,漫不经心道:“被人吃了。” “谁吃的?”顾林挑眉。 “昨天去厕所吃东西那个。” 凝结的气氛瞬间破碎成渣。底下传来阵阵偷笑声。 顾林嘴角一弯,居然接了下去:“那人口味真奇怪。” “我等凡人还是理解不了啊。”蓝络忙附和。 顾林再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终于扯回正事。 今天又有一个学生要转过来。是个男生,原本在夏薇读国际商务专业,后来似乎不满夏薇的管理层人员,就托人调到了春虞。 蓝络不了解夏薇的管理机构是怎么样,不过看顾林介绍的他时,表情有些微妙。 一番隆重的介绍之后,那个转校生进来了。 蓝络猛地睁大了眼睛。 班内的女生发出惊呼。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人,长长的头发被染成了绚丽的银色,斜斜的扎在脑后,搭在肩膀上。他的五官长得柔和,跟欧阳文轩的英气俊朗完全相反。如果说欧阳文轩是的克罗地亚狂想曲,他就是贝多芬的月光,温和,却动人。 眼眶似乎要迸裂般,传来阵阵微弱的刺痛。脸上的肌肉硬生生僵住,想动又不能动,形成一个奇怪的表情。 身上隐隐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 这个人。 蓝络咬住下唇。 这个人。 他的眼神,好像不时地朝她这边瞟来。 他的眸子漆黑,似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人吞噬。 蓝络逃避似的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他微笑着说:“我叫苏煜捷。” “苏煜捷?”后桌陈臻小声道,“不会是那个,之川的死对头吧?” “是他。”宫萧月道。 “诶——?他居然会来这里……” “怕是……” “什么?” “……没什么。” 蓝络的手指不由得想敲打桌面,等抬起胳膊才想起来,自己的桌子已经遭遇天灾人祸,只好悻悻放下。 讲台上的苏煜捷轻笑一声:“其实,我转到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底下同学们好奇地瞪大眼听着。 顾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眉梢一跳一跳的。 苏煜捷的眼睛瞥向第一排的某人。 蓝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煜捷脸上渐渐放出温柔的光,笑道:“我其实,是来追蓝络的。” …… …… 全场哗然。 目光再次刷的集结在某人身上。 蓝络愣住。 脑袋上好像有两只小鸟在打转。叽叽喳喳。 “蓝络,你中奖了呢。”陈臻偷笑。 叽叽喳喳。 “居然有人被你的外表骗了诶。” 叽叽喳喳。 “喂,好歹给人家个回应啊!” “……”蓝络艰难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他他他他…… 追追追…… “蓝络?”不知何时,苏煜捷已经走了下来,站在她面前。 蓝络看着他,紧蹙着眉。 她就坐在凳子上,他站在她面前,中间连个桌子都没有,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的很清晰。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何琪。 “……呵呵。”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可以先不回答,我会等你。直到你接受我。” “……” 苏煜捷深深望她一眼,便往后排走去。 蓝络攥紧拳头。 搞什么。 这种轻快的口气。 这种像普通人一样的对话。 弄虚作假表演出来的温和的脸。 还有那满头银发。 ——可恶。 “喂喂,小络络,你们以前就认识吗?”陈臻又开启八卦模式,兴致冲冲地打听。 “……” “不认识吗,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一见钟情?” 嘴角忽然一阵刺痛,蓝络连忙松开下唇,用手抹去被咬破而流出的血珠。 胡乱说什么呢。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情。 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接近她罢了。 可是她才刚在春虞出现,这家伙就找了过来…… 啊啊果然,还是化妆技术太烂了啊。 蓝络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转过身面对着陈臻小鹿似的眼睛,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长得漂亮就是苦恼啊~” “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你是牛吗,吹吹就能飞起来的。” “小臻臻,我是牛,沉稳老练庄严,而你就是一只脱了缰的哈士奇。” “……” 台上的人敲了敲讲桌,有些无奈地瞅了瞅他们:“这件事下课再说,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样子。何琪跟欧阳文轩等他们来了之后让他们去我办公室,居然迟到那么久。蓝络,你跟我来。” 说完便走。 蓝络连忙跟上。 第11章 春虞 富人区的学校很开放,不像外面的学校般限制孩子们的恋爱自由,更是有人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一天到晚在学校里秀恩爱。 到了蓝络这个年级,大部分学生都已年过二十,甚至有人都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更不会有人去管这些事了。 当众求婚的不是没有,只是特意转校来告白的还真没见过。 所以直到进了办公室顾林都在笑。 蓝络被她笑得发毛,抓抓头发撇嘴说:“顾姐,你现在好像刚办成了一桩喜事的媒婆。” “哎呀,真想不到蓝络的魅力这么大呢,居然连苏少爷都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等等,你这语气是不是跟他认识?” “见过几面而已。他是个挺温柔的人。” 温柔? 蓝络挑挑眉不置可否。 “顾姐,你越来越像媒婆了。” “啊哈哈哈,想当初我也凑成果班里的好几对呢。” “为什么你那么骄傲,你不是班主任吗?”蓝络忍不住道,“班主任的作用难道就是当媒婆吗?你就不怕毕业体检的时候班里再多出几个人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点安全措施还是懂的嘛。” “……” 无视蓝络越来越黑的脸色,顾林蹲在墙根前摆弄她的百合花。花瓣柔软又洁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散着清冽的芳香。 蓝络坐到软椅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桌面。 顾林弄好了一盆花,又去弄另外一盆。 蓝络半睁着眼看她。 眼神有些涣散。脑袋沉沉的,在这芬芳馥郁的房间里,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模糊中,想起了昨天。 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人,那一头乌亮闪耀的黑发,那优雅从容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心里。目光就那样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死死地、一刻也不敢放松,似乎她一眨眼,他便会悄无踪迹。 木、之、川…… 她在心里悄悄念着这个名字。 木之川,木之川,木之川。 想见到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像那些天真懵懂的女孩们一样围在他身边,犯花痴也好,丢人也好,怎样都好。 其实,他比自己的零花钱好看多了。 零花钱…… 蓝络忽然睁开眼,鲤鱼打挺般跳起来。 “啊!” “怎么了?”顾林斜睨着她。 “零花钱,缨今天没有给我零花钱!”蓝络一副世界末日了的表情。 顾林无语:“你没有钱包吗?” “我以前有钱包,不过现在没有了,都饿死了。” “……”顾林扶额,“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顾姐~!!” “!别扑过来啊,瞧你没出息的。” 蓝络被一个大掌拍飞,毫不在意地嘿嘿笑着站起来。 顾林整整衣服,眼角一斜,忽然温柔道:“蓝络。” “……顾姐我错了,我不该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学校,不该上课交头接耳,不该被人家吃了桌子,我有罪。”蓝络飞速说着,一边低下头。 顾林这只狐狸,平时打打闹闹开开玩笑是没什么,可是一旦牵扯到纪律,她绝对是毫不含糊。蓝络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掂到办公室,所谓坦白从宽,能宽一点是一点。 顾林闻言,脸上挂出标准的顾林式笑容:“蓝络,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提前回家也没什么,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顾姐善解人意,小的感激涕零。” “不过……”顾林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蓝络心里咯噔一声。 顾林笑道:“你生病期间耽误的这两年课程,我希望你能补回来。” “……怎么补?” “背完它。”顾林说着,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撂到桌子上。 轰。 亿万道滚雷从天而降,劈中了某人可怜的小心脏。 蓝络勾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桌上的书。 离骚。 蓝络眨眨眼,又看了一次。 还是离骚。 蓝络顿时变成了苦瓜脸:“顾姐,莫非我缺的课里学了这本书?” 顾林笑眯眯地摇头道:“没有。” “那为什么我要背?” “因为我让你背。” …… 这只狐狸不就是换了一种说法来惩罚她吗。 蓝络的脸皱成了包子褶。 顾林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怎么,不愿意?那这本也行。” 另一本金光闪耀的《牛津词典》无辜地躺在桌面上。 蓝络看着比《离骚》厚了好几倍的词典,艰难道:“……不,其实我深爱着屈原。” “屈原要是听见你的话,一定会想要当面感谢你。” “小人不才,恐怕这辈子都无缘见他老人家尊容了。” “这倒挺可惜的。”顾林好像真觉得很可惜似的连连叹气。 蓝络识趣地没往下接。 “好了,你该退下了,中午别忘来找我。”顾林端起咖啡小小的饮了一口,蹙眉,“真苦。” “……”顾姐你看看我,我的脸更苦。 蓝络撇着嘴,一脸苦相地离开办公室。 欧阳文轩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她怀里的东西,眉梢一扬:“战利品?”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无偿送给你。”蓝络哼道。 “顾大人的慷慨馈赠岂是我等小民受得了的。” “放心吧放心吧,以后会有的。” “蓝络你少咒我。” “我只是希望你做个有文化的孩子。” “蓝、络!”磨牙声又开始响。 蓝络打了个哈欠,慢悠悠从他身边晃过,道:“你再不进去顾姐要恼了。” 欧阳文轩忙小跑进去。 …… 一整个上午何琪都没有来。 班里和昨天一样热闹,没有上级领导的禁锢,处处都充满青春活力。仿佛谁都没发现少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昨天还趾高气昂地冲着化学老师叫板,任性地像个孩子。 蓝络看着空空荡荡的位置,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唉,这人哪,说没就没了。” “猫哭耗子。”后头的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我应该多看她几眼,这命啊,真是说不清楚。” “何琪只是半天没来上课,你别说得她好像仙逝了似的。” “……小臻臻,配合一下不成吗。” “有空想她那张大饼脸,还不如想想怎么背完你那本离骚。” “真不可爱。”蓝络愤愤地把脸转回去。 刷。左后方的宫萧月静静翻了一页书,忽然低声道:“何家出事了。” “嗯?”对于这种事闻所未闻的蓝络好奇心大起,刚扭过去的脑袋硬生生拧回来,问,“出了什么事?” 宫萧月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额前的刘海遮住视线,不再回答。陈臻小老头似的干咳了两嗓子,然后用一种沙哑沧桑的语气说:“听说何家老头病入膏肓了,何家又只有何琪这么一个千金,老头打算把何家转手交给她。那些分家都吵着让一个女人来掌管何家不怎么明智,天天去闹医院。说起来怪可怜的,辛苦了一辈子,得病住院还不得安生。何琪现在应该被各种各样的事烦着呢,暂时是没人找你麻烦了,咳,咳咳……” 哑着嗓子说话说太多,一口气没别过来,陈臻咳得满脸通红,只觉得嗓子里热热的疼。 蓝络摸着下巴:“她爸要死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听的啊。有人抢她家产,应付不过来。”陈臻好容易顺过气来,听到她这话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 蓝络干脆把整个身体都朝向后面,盯着陈臻一本正经道:“你不觉得,老爹病了这件事比自己被抢钱更重要吗?” “……小络络,”陈臻不翻白眼了,神情难得严肃下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犀利,“你见过你爸吗?” “……”老爸?蓝络仔细的想了想,老实的摇摇头。以前那个老爸倒还见过几眼,现在她姓蓝了,蓝家的人除了蓝缨她还真没见过。 陈臻笑了一下,眼中却带着说不尽的讽刺:“你看,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要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还不如那些留下来的财产实在点。我们这种家庭,就是这样。” 最后几个字说的冰冷,却无力。 蓝络心里一颤。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不断盘旋、盘旋,却一直找不到落点。 陈臻又道:“独生子还好,要是再有一些兄弟,那就不止闹闹病房那么简单了,表面上和乐融融的一家子,真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变成狞恶的鬼,非要把别人撕碎嚼烂才甘心。这种事多了去了,别看何琪一天到晚傻呆呆的只顾发花痴跟个白痴一样,没准都是装的,也许她才是最狠的那个人,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小臻臻,你说这些做什么,跟我又没关系。”蓝络手拿着钢笔在白纸上胡乱画着。 陈臻的目光落在被糟蹋的白纸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刺啦。钢笔的笔尖太锋利,在纸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痕。蓝络面不改色地换了一张纸,继续糟蹋。 陈臻见她不怎么说话,只顾浪费钢笔墨水,想着可能刚才说的话有些沉重了,这小孩被吓到了,刚想安慰两句,便听到蓝络幽幽的声音:“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那个,弱肉强食什么的……到不至于。”陈臻汗颜,生怕这小孩就这么被自己教坏了。 蓝络放下钢笔,抬起脸,两只眼睛像两颗深海中熠熠生辉的宝石:“小臻臻,你吃鸡肉吗?” “啊……吃,怎么了?” “这就是弱肉强食。” “……”陈臻有种想摔桌子的冲动。合着他刚才浪费了半天唾沫,她的注意力压根就在肉上面? “呵……”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陈臻上下两排牙齿狠狠撞在一起,好不容易深沉一会,居然是对牛弹琴。小鹿似的眼睛瞪得溜圆,赏了一前一左俩人一人一记杀眼。 “小臻臻你乱抛媚眼,萧月会吃醋的。”蓝络托腮作无辜状。 轻笑声立即消失,宫萧月把视线移到另一处。陈臻脸颊又升起两朵红云,怒道:“蓝络,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找女朋友?” “天哪!”蓝络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难道说小臻臻你,你要劈腿了吗?” 宫萧月的眼睛从书本上离开,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地往右边望了一眼。 陈臻没注意到他若即若离的眼神,依然跟蓝络较着劲:“……我们什、么、都、没、有——” “那你们化学课上昨天去哪了?” “只是普通逃课,不行吗?!” “哦~我明白了。”蓝络点点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我会保密的。” “……” …… 保什么密啊魂淡!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你到底对这事有多热衷啊!魂淡、魂淡、魂淡!!! 第12章 儒香阁 中午跟顾姐是在食堂吃的。 学校食堂总会让人联想到不怎么好的场面,自从有了公共学校这种场所,学生食堂就成了古往今来最大的难题,于是引申出来一个新的名词——食堂病。学校食堂再怎么好也总是满足不了刁钻刻薄的学生,这就是食堂病。虽说这里是富人区,还是无可避免的遭受了食堂病的灾害。 有同学投诉过不喜欢吃鸡屁股,看到鸡屁股就觉得恶心。食堂的厨子们彻夜讨论解决办法,争取为学生营造最好的餐点。于是次日,一整个鸡屁股变成了被切成三瓣的鸡屁股。 用心良苦啊! 然而学生们是无法满足甚至是苛刻的,连切了三瓣的鸡屁股都无法忍受。厨子们很苦恼。 春虞的学生食堂大大小小一共有二十四个,有些是单层,有些是多层,像酒楼一样,外面挂着自己的招牌,有自己的老板,自己的员工,完全只是把酒店建在学校里而已。 儒香阁是学校里最古色古香的餐厅,刚入前殿,入眼的是一尊紫檀龙纹荷叶宝座,座前方案上摆着熏香,朦朦胧胧的雾气袅袅寻绕,红底青花的瓷器摆在案几上,四周是精细的雕花的窗棂和墨色的窗纱,镶嵌玉石的彩绘木雕漆小座屏,看起来贵气精致,格外惹眼。 蓝络惊叹了一声:“真有钱。” 每个隔间都用红木金漆屏风隔着,半隐半露分不真切,却给人一种神秘感。 两个人走到最里头,选了个青竹为主题的包厢,选好了菜,开始盯着空盘子发呆。 叮叮。 顾林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蓝络,等会还有个人要来。” “打断别人恩爱的午餐充当电灯泡,真是罪恶。”蓝络哼了一声。 顾林笑笑,拍拍身边的位置说:“过来坐。他一会就来。” 蓝络慢吞吞地挪到对面。顾林取出一个化妆盒开始擦擦补补,又喷了几滴香水。 “你貌似对他很上心。”蓝络道。 “嗯,生意伙伴吧,也算是我的学生,这次来讨论何家的事。他时间挺紧。” “人生的乐趣就是吃饭和睡觉,连吃饭都被用来工作了,莫非他很穷?” “比起某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家伙好多了。” “……”蓝络摸摸鼻子,沉默。 顾林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时间紧不是因为忙,而是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偷懒,所以工作的时间很紧。” “……顾姐,这句话你可以不用说的。”那么真相做什么。 顾林温婉如玉地笑笑,柔声道:“省得你有那种有人比你还穷的错觉。” 蓝络嘴角一绷,别过脸去。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失,菜品一碟一碟渐渐上齐,终于在半透明的雕花屏风外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轻轻喊了声,“顾姐。” 蓝络闻声一怔,神经似的看向来人。 清晨没来得及仔细看,这时才发现他今日穿的是一身休闲装,深卡其色的长裤,墨绿色卫衣,一条深米色花格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深棕的鸭舌帽盖住一头乌发。 他还戴着那副墨镜,似乎成了习惯,即使到了室内也不肯摘掉。蓝络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迈着优雅的步伐,推门,走进来,坐到对面。 耳旁响起顾林风铃一般的笑声:“木大少居然能抽出时间来陪我这种平民吃饭,真是惶恐。” “顾姐客气,我才是需要请你多多关照了。”木之川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蓝络只觉得这笑容明媚得刺眼,仿佛春天的花都开了似的。 “木大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蓝络。”顾林笑道,“这孩子第一次来富人区,对那些圈圈道道都不明白,你多担待着些。” 木之川嘴角轻轻一弯。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蓝络却感觉到墨镜下的视线直直的盯着自己,锋利,却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考量。 “难得顾姐发话,我会顾着她的。” “蓝络,这位是木之川,你应该听说过。”顾林道,“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打个招呼。” 蓝络往对面看了一眼。 木之川也静静地望着她。 犹如两根漂泊在空气之中的丝线,伴着微风浮浮沉沉,终于在某个时刻,两根线交汇在一处,在浩瀚的世界里交缠成一个微不足道的点,渺小但很坚韧。 只是…… 算了。 蓝络的目光飞速移开。 …… 眼看着气氛莫名其妙地降了温,顾姐无奈地笑道:“你们俩都别太害羞,同龄人吗,话题应该挺多的,之川,你是个男人,主动点。” “……”木之川往下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笑着说,“蓝络,你好。” “小鹤,你也好。”蓝络道。 “……你的卷发很好看,是自然卷吗?” “我妈怀我时喝开水烫的。” “……伯母好技术。” “……” 气氛又冷了下来。 顾林光洁的脑门挂了几根青筋,手里的筷子都快变了形。眼角飞快地瞟了两眼若无其事喝茶的两个人,咬牙笑道:“你们两个,平时不挺能说的吗。” “顾姐,我肚子不舒服,可能是怀孕了,不能多说话。”蓝络手捧着自己的肚子可怜兮兮道。 怀孕个鬼啊,你还是个未成年好不好,还有怀孕跟说话有什么关系? 木之川忙关心的问:“你没事吧,用不用叫医生?” 你居然真信了,你智商是欠费了吗?叫什么医生,你的脑子才需要叫医生! “没事没事,消化消化就好了……” 咔嚓。 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她。 顾林面无表情地把断筷子扔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面无表情道:“服务生,请再拿一双筷子。” 蓝络好心地把自己的筷子放她手里,安慰道:“顾姐,是那筷子太脆弱了,绝对不是你太彪悍,相信我,真的。” “……”顾林温柔地笑笑:“谢、谢。我就当是你折断的。” “没事没事,只要你赔钱就行。”蓝络大方地说。 顾林手里的筷子又开始发出惨烈的□□声。 还好服务生来得及时,拯救了一双无辜的筷子,又顺便端上一小瓷盆汤水。见顾林不解的眼神,服务生笑着解释道:“这是老板特送的,您也是常客了,就当是我们店里的小心意。” “嗯,谢谢。”顾林忙笑着点头。 蓝络好奇地观察了这汤一会,忽然向那服务生问:“你觉得我能把手伸进这盆汤里吗?” “额,这怎么可能。”服务生显然被这问题吓了一跳。 蓝络看看他,摸摸下巴叹口气:“所以说,请拿个勺子来。” 服务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抱歉然后去拿东西了。 木之川笑道:“蓝络,你挺有趣。” “小鹤,你也很有趣,现在有四个词来形容我了。” “……”木之川但笑不语。 顾林在旁边微微皱眉,喃喃道:“怎么你们好像认识的样子,小鹤又是从哪来的称呼。” “顾姐,你知道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吗?”蓝络肃穆地问。 “知道啊。怎么?” “有一小孩掉缸里了,然后司马光拿石头砸水缸救了他对不对。” “没错。” “就是这样。” “……怎样?” “……”蓝络缄默。 “……然后呢?”顾林追问了一句,忽见对面木之川一抽一抽的肩膀,顿时明白自己不经意就被臭丫头给忽悠了,咬牙道,“蓝、络。” “顾姐您消气,我姐说人岁数大了就不能老上火,上了火对身体不好……” “蓝!络!”几乎是吼了出来。 蓝络肩膀一抖,小身体一颤,委委屈屈地缩到一旁不再说话。 木之川还是第一次见人称笑面狐狸的顾林能被谁气成这个样,饶有兴致地问:“蓝络还有姐姐?” “……她亲姐,”顾林见蓝络终于不再捣乱,舒了口气快速收拾着自己的情绪,说,“她姐以前跟我是同学,你应该知道那个人,蓝缨。” 蓝缨……木之川轻笑:“那个人很厉害。” “嗯,不过现在就没那么厉害,在哪个不知名的乡下当土医生去了。” “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蓝络默默望向窗外,嘴角轻嗪一丝浅笑。 选择啊…… 初春的太阳柔和,却不乏耀眼,几朵软软的云彩懒惰地躺着,像周末蹲守在电脑前的儿子,完全只是充当背景的角色。路上有谁的自行车挂着一阵风极速驶过,带着几声欢笑,在人前似乎只是闪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那越行越远的影子,仿佛是过去的自己。时间就是这么奇妙,明明你看他的时候还只是汩汩清泉细水长流,可是在眨眼的瞬间,他突然变成一流江浪,卷着狂躁的波涛奔涌直下,让千军万马都溃不成军。 她好像从一出生就开始睡,一直睡到现在,等到醒来已经这么大,没有过去,没有回忆,亦没有留念。 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似乎有什么都有。 身边两个人开始谈关于何家的事情,这事他们说的晦涩,她也不想瞎掺和什么,干脆眼睛一眯,又开始打盹。 眼还没闭紧,就感到身子被晃了晃,顾林轻声说:“蓝络,不要在餐厅里睡,等吃完饭再好好睡好不好?” 蓝络艰难地撑开眼皮,茫然地向四处望着:“……顾姐?” “乖,别睡了。”顾林摸摸她的头发。 “……”蓝络瞅了眼时钟,日期还是今天,时针还停留在刚才的位置,她笑了,松了口气。 还好,还是今天。 没有一睡两年。 抬起头,木之川正盯着她,戴着墨镜也不知在想什么。顾林递给她一杯茶让她喝了,也不对木之川解释什么,直接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直谈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木之川道还有事先行离开了,顾林一扭头,发现旁边的女孩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摆在桌上的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粉色便利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两个人一起才叫吃饭,一个人吃那叫饲料。吃过了饭,就不再想吃饲料了。 …… 第13章 学校旁的小巷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 校园的生活说快不快,期盼着下课的时间里尤其难熬,在你以为什么也干不成的那几分钟里,老师总是能够再挤出一道题和几句作业来,仿佛挤抹布里的水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慢慢步入正轨,每天早上在校门口默默注视着某个人直到消失,然后和米小童一起踏进教室,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身旁还是空的,桌柜里多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或者百合,中午和米小童一起吃饭,下午的课上到一半就回家。 校园的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有关何家的消息,据说何家千金两天前突然消失了,到现在连影都没有,陈臻说,那女人死了吧,死到谁不知道的地方了。就像两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在发着抖。 不管那女人性格有多倔强,多不讨喜,多么任性,没有人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死掉。 就算嘴上一直在骂着“你去死吧魂淡”,等她真的出现死亡的征兆,心里还是会感到一股沉甸甸的悲伤。 像生命中缺了什么似的。 这天是周五,美好的一天,阳光明媚。 蓝络跟米小童同时出现在某个黑黝黝的小巷里。 “沙和尚虽然是和尚,但是他还留着头发啊,说到底他就是秃顶了吧,秃顶了的中年大叔吧,拿和尚来做掩饰而已吧,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当上卷帘大将啊?玉帝虽然是宅男,但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络,络络……今晚跟我睡,好不好?” “xx总局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动物修炼成精?人家惹到你了吗,□□裸的种族歧视啊!说的怪好听人与自然和平相处,人都可以成仙动物却不能成精?我还就成精了,我还会飞,我飞!” “络络,快下来……别,别让人看见……” “啊~小童~缨太抠门了,我帮她种花剪草修树枝,居然就得了这么一丢丢零用钱啊,简直惨无人道……诶?” “怎,怎么了?”米小童见空中胡乱晃悠的人突然一动不动,着急地问。 “嘘……”蓝络皱起眉,一脸凝重地朝巷口望去。 米小童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一团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的影子。 那团影子缩在地上,倚着墙壁,一根电线杆冷硬的杵在它身旁,浅灰色的杆身在这黑乎乎的小巷里格外显眼。影子微微蠕动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似乎是在进食。 蓝络赶紧老老实实地降落到地上。定睛看了好一会,终于发现这团东西有点眼熟。 “……是你?” 影子听到她的声音,动了一下,缓缓地把头扭过来,望着她。 黑暗中,那双平日高傲任性的眸子里现在满是戾气。 蓝络盯着她,嘴角慢慢扬起一丝优雅的弧度,“小童,你先走吧。我桌子的仇还没报,总算找着人了。” “……那你,你小心点。”米小童回望她一眼,慢吞吞地离开了。 蓝络颠颠地走到影子面前,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哼笑一声:“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还那么有闲情逸致在这喂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何琪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手里拿了一小块面包,身旁还卧了只黑漆漆的猫咪,刚才听到的吧唧声就是他发出来的。看见她来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稍稍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何琪冷声问。 蓝络两只手垫在脑袋后面,懒懒地靠上墙:“我家在这。” “……”何琪看了看黑暗无止境的小巷,不置可否。 “喂,你还没陪我桌子呢。”蓝络恶声提醒道。桌子的仇她可是记得死死的,面前那个刚转来的男生当众表白,她连个能遮一下的东西都没有。 “你居然敢明目张胆地骗走我的欧阳男神,你要怎么陪?” “我没有骗走欧阳文轩,我只是骗走了你。” “我不准你靠近欧阳男神。” “我不需要你准,只要他准就行了。” “……”何琪盯着猫咪吃得一颤一颤的胡须,冷笑,“真无耻。” “没你无耻。”蓝络连忙谦虚道。 “哼。”知道说不过她,何琪明智地选择了沉默。蓝络蹲下来,好奇地戳了下黑猫的脑袋。黑猫吃得正开心,突然被人打扰,不满地抬起头低吼一声,炸了几根毛,然后继续吧唧。 “你在这干嘛呢?”蓝络问。 何琪鄙视的看她一眼,撇嘴道:“喂猫。” “……” 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减少,何琪手中的面包渐渐缩小。蓝络蹲的脚麻,干脆也坐到地上,背倚着墙壁。 何琪诧异道:“你怎么坐下来了?不去上课?” “老师只有一个人,学生有三十多个,他一个人上课就要我们三十几口一起陪着,太不人道了。为了维护学生权益,我一定要抗争到底。” “……”何琪沉默,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竟然连逃课这种事都能说得如此慷慨励志,不去做演说真是亏了。 不要脸的人笑眯眯地望着她。 何琪两根眉毛一挤,挤出来一个川字:“你不会打算一直粘着我吧。” “我没粘着你,我粘着这只猫。”蓝络笑着对猫咪伸出手。黑猫居然不怕她,反而上前来用舌头舔了舔。“来,抱抱。” 黑猫乖乖地任她把自己抱住,细长的尾巴还在她手心里扫了两下。何琪拿纸巾擦过手,看到这一幕惊得瞪大眼睛:“他从来没这么听我的话过。” “因为你长得不好看。还不如他好看。” “人跟猫怎么比?!”何琪一下子炸毛了。 “眼睛比眼睛,鼻子比鼻子。嗯……别蹭……” 何琪瞅着猫咪硬邦邦的黑鼻子,摸了下自己的,再次沉默。 蓝络好奇道:“看不出来啊,何大千金居然是会养宠物的人,就算养也不该养猫咪啊。” “那你觉得我该养什么?” “王八。” “……为什么?” “物以类聚。” “……蓝络,”何琪一张大脸变得比漆黑的小巷还要黑,“你别拐着弯骂我。” “好,我以后直截了当地骂你。” “……” 巷子里莫名其妙的静了几分钟。 蓝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摸索了一会,找出便利贴小本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身边的人:“给你。” “什么?”何琪接过来,狐疑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我的手机号。” “嘁,谁稀罕。”何琪嫌恶地想把纸片扔掉。 蓝络轻笑一声:“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了,找我。” 准备扔出的纸片僵硬地停在手里,夹着纸片的两根手指太用力,都泛了白。何琪的嘴唇张开,闭上,又张开,声音居然带着些颤抖:“蓝络,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等到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何家那时一定是那些分家掌权,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位子,她一定是第一个要被肃清的对象。这白痴,难道还敢跟整个何家作对不成?! “我就觉得你死了的话,这猫咪就没人照顾了,多可怜,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无辜的小动物。”蓝络笑得云淡风轻。 何琪看着她不知所谓的笑脸,忽然觉得有一股火气从尾椎直充头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说:“白痴,我才不会死,何家只能是我的!你个混蛋,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酷啊!” “好好好,我白痴,你懂得多。”蓝络无奈的道,“好疼,放开手吧,姑奶奶。我体弱多病,快放开。” “……切。”何琪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慢松开手,目光移向蓝络怀里装乖的黑猫,“他叫浅石,我的爱宠,不要老是猫、猫地叫它。” “浅石啊……跟着这样的主人还真委屈。” “我只是暂时出来躲躲风头而已,要不了几天就回去。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就别当老妈子了。” “谁要当你老妈子,大饼脸。” “你说什么?!” “求何琪脸的半径……” “去死!” 繁华的富人区里,辉煌的春虞旁侧,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暗长巷。这里从来没有过阳光,某天清晨,却有朵不知名的花,悄悄绽放。 忘记谁曾说过,无论什么样的记忆、幸福、辛酸、阴霾、欢乐,都是构成这个人生存于世的痕迹,爱过、哭过、笑过、恨过,重于一切随风飘去,零落成泥,只有细腻的温情充斥在生前身后的空间里,淡淡飘香。 佛说,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就算委身于黑暗中,就算一切都已成空,只要身边有愿意对你好的人,你便身处光明。 海棠街,某栋房子里。 蓝络躺在洁白的床上,脑门敷了一块洁白的湿布。蓝缨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看报纸。 “缨。”蓝络虚弱的伸出一只手。 蓝缨扔下报纸,把那只手捧在胸前,满眼泪花:“你说。” “我,我可能……” “小络络!”蓝缨悲痛地打断她,“别说丧气话,你一定能活下来的,相信我!” “……”蓝络不着痕迹地抽回爪子,“我是说,我可能背不完《离骚》了,你替我跟顾姐说一声。” 蓝缨定定地端详着蓝络的脸,好一会才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小络络,你再这么文不成武不就下去,以后怎么办呐。” “我没有文不成,起码我还会用‘不仅而且’造句子:我不仅有一个鼻子,而且还有两个鼻孔。” “……”蓝缨恨恨地转移话题,“病了就好好睡,别再看电视了!” “缨,我开着电视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烘托气氛。” “蓝、络,你再不老实姐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天气预报说明天依然大雨,没有太阳。” “……”蓝缨甩袖离开。 蓝络望着她的背影,哀叹一声,真是的,本来天晴的好好的,谁知道还没走出巷口就下暴雨了,雨势那个劈头盖脸。 这种雨,别说行人了,恐怕公交车也不得不撑伞吧。 第14章 春虞 这天是四月一号,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日子。 开学近一个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蓝络身体羸弱。她一天的课从来没上完过,上不到一半就西施样离开了。 所以当她一跳跳的比桌子还高时,全班都惊诧地张大嘴巴。 “欧!阳!文!轩——!”蓝络的声音洪亮宛如狂涛巨浪,眼中怒气也翻滚地宛如狂涛巨浪。 被点名的人偷偷溜向后门。 电光火石之间,一本厚厚的《离骚》以光速冲他飞来:“你居然往我桌子里塞老鼠!你居然塞老鼠!!你知不知道老鼠身上有多少细菌啊?!你这个该死的不规则多面体,嫌我病的不够厉害是不是?!” “……那个是荷兰鼠,不是老鼠。”不规则多面体接住从脸上掉下来的书,撇撇嘴。 “我管你是哪国老鼠,老鼠就是老鼠,去死吧魂淡!” 陈臻在下面奋笔疾书:“xxxx年4月1日,文轩在小络络桌里放一只荷兰鼠,成功地激发了小络络跳高运动员的潜力。文轩为了新一代学生总体素质水平的提高,舍鼠为人,最终被小络络一本离骚砸成了肉饼。” “卧槽!”见蓝络又抓起一本词典,欧阳文轩急忙顺手抄了个东西挡在前面。 咣。一声闷响。欧阳文轩慢慢张开眼睛。 一张哀怨的脸带着个大大的红印子扭过来,鼻孔下面还挂着两道鲜红。欧阳文轩忙松开手:“哥们,对,对不住了。” “……”无辜的路人甲,卒。 蓝络怒道:“赶紧把它弄走啊白痴!不然我……” “嘘——小络络,顾姐说她今天要来,你小点声。”陈臻慌慌地扯住蓝络的衣角往下拉。 蓝络一副便秘的表情,瞅着抽屉里一动一动的小老鼠,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屏住呼吸,眼睛一闭,刷地一下把抽屉关上。 砰。 “……”陈臻黑线,不就是个老鼠吗,至于吗,你是有多怕老鼠啊,你上辈子是大米啊? 后排的欧阳某某架着望远镜,手里拿着某本离骚,奸笑不已。 “欧阳兄,你拉链开了。”邻桌的苏煜捷面无表情道。 欧阳文轩瞥他一眼,邪恶地一挑唇角,他才没那么容易上当,他可是纵横愚人节二十年的高手精英,拉链开了这种恶俗又被玩烂的把戏,想骗他?你还太嫩了! 苏煜捷莫名其妙地看着欧阳某某由戒备转到得意,耸耸肩,拿了支铅笔开始画画。 哒哒哒的声音早有预兆地出现,越来越近。 班里越来越寂静。 教室的门被轻柔的推开,顾姐踩着双11cm的恨天高,缓缓走上讲台。鞋跟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教室内绕梁三尺,余音不去。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她说,“校园网里血红的那个标题都看到了吧,没错,今天我校要举办家长团审查大会,要求每个同学的家长都得参加,所以请同学们提前做好准备,我们要——大、扫、除!” 所谓家长团审查大会,简称家长会,每个学生家里派一名家长代表来校参观,之后对校方的未来企划提出一些针对性建议,接着,有钱的家长们就要为学校发展做贡献了。 家长会一年一次,从不落空。不过富人区孩子的家长们很少有人能来,不是在某国做生意就是在某星球做生意,来参加的几乎都是类似助理一样的人。 春虞平时并没有请过清理校园的工人,打扫卫生是学生轮流制,几个班一组,为了锻炼学生的劳动能力还有增加不同班级之间的交流。不过当惯了少爷千金的学生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活,于是总是丢给家仆们。所以总体来说,是家仆轮流制。 唯一逃不掉的劳动,就是一年一次的家长会大扫除。由于大会期间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自入校,校门口的警卫部也比平常严格数倍,外加由班主任亲自监督,想逃也没法逃。 顾林陈述完家长会的具体内容,开始叮嘱大会期间的注意事项。 一、一定要保持校园的干净整洁。这点纯属废话,因为春虞无论何时,地上从来都找不到一丁点的垃圾。 二、注意校园文明。简单讲就是要“忌口”,不准出现“三字经”。 三、随时面带微笑。校长的解释:不要问我去问教导主任。 四、不得携带任何动物进入学校。 “吱。”第四条刚说完,某个课桌里就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响。 全班的空气立即冻成冰块。 某人冻得脸色惨白。 顾林似乎没听到,依然专心地在念注意事项。 蓝络眼睛瞪得溜圆,眼巴巴的盯着她,期待她早点念完早点离开。 顾林不愧是顾林,为了节约时间,以“以下省略2000字”作为结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班里同学大气不出地注视着她,紧张兮兮地听着她拉开包包拉链,沙沙地将文件放进去,再拉上拉链。她拎起包包跨在肩上,身姿优雅地转身,慢步走向室门。 嗒、嗒、嗒。 “吱。” 嗒。顾林停下了。 高跟鞋的鞋尖一转,对准了教室里某人的桌子。 全班的视线刷刷地集中到某一点。 蓝络很没骨气地低下头。 顾林走到她桌前,弯下腰,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的侧面。 桌子里传来物体摩擦木头的声音。 顾林一把将抽屉拉开。 一只纯白的荷兰鼠缩在角落里,睁着水汪汪黑漆漆的小眼睛,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顾姐笑眯眯地将抽屉合上:“蓝、络。” “……小人在。”蓝络低着头,两根手指凑在一起搅来搅去。 “今天中午,你负责修剪花园。” “顾姐我……!”那个花园比教学区还大吧?她一个人剪?!蓝络皱皱鼻子。 顾林轻笑:“或者,我办公室里还有一本《山海经》……” “顾姐放心,保证不辱使命!”蓝络坚决地道。 “很好。”顾林笑得欣慰无比,优雅端庄地离开了。 蓝络脸上立刻蒙上一层黑云。 “欧、阳、文、轩!!!” 于是,在这青春活力的一天,蓝络被一只荷兰鼠吓丢了一魂之后,又被顾林吓死了一魂。 于是,欧阳文轩从肉饼进化成了肉渣。 迫于顾霸王的压力,蓝络纵然心里不爽,可还是扭扭捏捏地去了花园。 修花是个艺术活。蓝络在海棠街闲的没事干,经常跟着蓝缨一起捯饬花花草草。修剪花园倒不是问题,……如果花园没那么大的话。 就这样,三魂仅剩一魂的蓝络吭吭哧哧地提着把大剪刀来回窜。 此时,教室里。 陈臻乐颠颠地跑到最后一排,幸灾乐祸道:“文轩,我们也去花园吧!” “你让手无寸铁的我去靠近那个拿着一把大剪刀的暴力修花匠吗?”欧阳文轩揪着荷兰鼠的尾巴,坏心眼地看着它两条小腿狠命扑腾。 陈臻凑到他身边,也盯着小老鼠看,看着看着,眼睛不小心向下一瞟:“……文轩,你的门开了。” “别闹了。”欧阳文轩哼笑。 “真的,里面还是黑色的。” 欧阳某某的手立即往下一探。 ……欧阳某某红了脸。 陈臻见他动作极快地把拉链拉上,有些失落的叹口气:“还没看够……” “滚!”欧阳文轩趴到桌子上,用书盖住脑袋。苏煜捷瞅瞅他们俩,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没事,我已经画下来了。” 欧阳文轩:“!” 陈臻:“……干得好。” 春虞的上午,阳光无限好。金色阳光下高高的图书塔响起了袅袅不绝的钟声,栖息在花园的巨大圣母雕像上的一些聒噪的白鸽正在徐徐起飞。七彩的花朵随风抖动,把燎亮的光线搅动得灵动斑斓。 蓝络活动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股倦意猛然袭来,便拖着大剪刀找地方睡。 忽然,一个人影从背后出现。 她敏捷地转身:“来者何人?” “……”来人盯着戳到自己鼻尖的剪刀,一动不敢动。 “……苏煜捷,你也来修花园?”她收回凶器,不自在地挑挑眉,“这地儿我承包了,你另找出路去,别妨碍我。” 自这家伙明目张胆地转到这里来之后,她私下考虑了很久,为什么他会刻意追过来,为什么又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好像只是许久不见的故人那般平静的打招呼,为什么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不合常理,但也许这就是富人区的常理。 冥思苦想之后她觉得,这个人也许是为了监视她。 这个人,一定在背后暗暗拟定着什么计划,等待着猎物入网的时机。 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 蓝络神色不变,定定地盯着苏煜捷。 既然他装成一副无害友好的样子,她就稍微配合一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我来帮忙。”苏煜捷笑得格外温柔。 “不需要,修花一定要专业的修花匠来干,外行人瞎掺和只会毁了花而已。” “真冷淡啊,蓝络。”他慢悠悠往前靠了一步,“我只是不想累坏你,不如你跟我说怎么修,我来做,好吗?” 他的目光如春日暖阳,长发随意扎成一撮,懒懒散散地垂在肩上,泛着耀眼的银光。白色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白皙精致的脖颈,分外迷人。 蓝络眯眼看着面前白花花一片,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后退了一步,艰难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少耽误我干……干活。”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苏煜捷见她眼神涣散,身子乱晃好像随时都要到下去似的,忙问,“需不需要去医院?喂,蓝络……蓝络!” 一只手及时伸出,扶住了她即将倒地的身体。 她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迷蒙中费力地微睁双眼,却看不清他是谁。 只看到他在阳光下,如黑曜石般闪烁的头发随风凌乱。 花香怡人,睡梦尤酣。 第15章 春虞 一觉醒来,蓝络舒爽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花园某处一片草地上,头顶翠绿的枝叶挡着大半阳光,只有些光点纷纷离离地洒在身上。 起身看看,四下无人。 蓝络打打哈欠,又擦擦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花香的原因,这一觉睡得很美妙,没有做梦,没有大火,也没有刻骨揪心的疼。 梦里,一阵阵花香扑鼻,沁人心脾。 剪刀在远处搁着,要走好几步才能够着。她把两只爪子垫到脑袋与树干中间,悠闲地哼起了小曲。 十二点了,天黑了 还没有一个人祝我生日快乐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我垂下头 盯着眼前透明的烛火 悲伤地想 因为今天 不是我的生日啊 …… “蓝络。”一个人突然从树后走出来,脸绷得紧紧的,嘴角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你醒了。” 他长得很好看,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宝石,眼神深邃,鼻梁高挺,七分英气三分秀雅,活一个洒洒脱脱的贵公子。 “你……”蓝络盯着眼前的男人,诧异道,“你是谁?”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忘了吗,我是木之川。” 蓝络猛瞪大眼。 木、木之川? 眼前这个看起来游荡在万花丛中的倜傥公子是她印象中的小鹤?为什么想起小鹤的时候她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头黑发和一副墨镜?为什么她只认得那副墨镜?难道她暗恋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他戴的墨镜? 蓝络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蓝络?”木之川蹲下来,目光与她对齐。 她刷得一下捂住脸。 木之川好笑地问:“你怎么了?”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睡别叫醒我。” “喂。”他戳戳她的脑袋。 她恶狠狠地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死死盯住他。 “你是小鹤?” “……我是木之川。” “在化学实验楼我见到的悲剧主义者是你?” “好像是。” “跟顾姐一起吃饭的也是你?” “应该是。” “……我一定是近视了。”蓝络说着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打开一瞧,里头什么也看不见,“……果然近视了。” “它本来就是空的。” “才不是,你看,还有一枚硬币。”她从钱包夹缝里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1毛钱,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晃。 木之川嘴角抽搐:“不就1毛钱吗。” “你找的开吗?” “……” 木之川沉默地注视着她宝贝似的把1毛钱小心翼翼放回钱包里,再小心翼翼把钱包塞回口袋,然后抬起头,对他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他的眉毛掉了几根。 蓝络笑嘻嘻道:“小鹤,你怎么在这里?” “来偷懒。” “真坦率。” “嗯哼。”他随意躺到地上,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苏煜捷喜欢你?” 蓝络余光一瞥,嘴角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假装的。” “是吗,感觉也是,哪有人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快摔到了还只会咋咋呼呼,都不知道上去扶一下。” “小鹤对他很有意见?” “……蓝络,”木之川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墨色眼瞳里闪着寒光,“离那家伙远点,他很危险。” 她愣了一下。 小鹤这是……关心她吗?是因为顾姐打过招呼的原因? 不,应该不会,他是那种几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况且他们才见面不过三次而已,小鹤没有理由这么为她想。 蓝络看着他眼中慢慢淡化的寒意,心下了然,这两个人好像是对手来着,对方无论有什么动作,自己这边都得警戒一番,顺便坏他好事。 所以苏煜捷要接近她,木之川就立即说,离他远点。 这才叫对手。 蓝络轻笑:“小鹤居然这么关心我,真开心啊。” “你应该是挺聪明的人。”木之川又变成吊儿郎当的公子样,懒懒地道,“你比那些只会围在男人身边转的女人聪明多了,跟你说话不费劲。” “小鹤对那些女人怎么看?” “女人都是水做的,不过我不喜欢被淹死的感觉。” “那你喜欢罐装、瓶装还是桶装?” “……”木之川认真想了一会,忽然问,“你是用什么装的?” “我不用什么装着,我是洒在草包上的水。” “……草包?” “我姐曾经说要戒烟,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点火的时候把我这坨草包点着了。最近我又见她在吸烟,她居然说,我这草包早就被淋湿了,再怎么点都点不着,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 木之川嘴里叼了根草,轻笑:“我倒不觉得你是草包。” “草垛子也是一样的。”蓝络悲伤地45度角仰望天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死的时候化成脏兮兮的灰烬,说不定草垛子都是抬举我,我充其量不过一颗小草,还是被踩过的那种。” “哪有头发卷成这样的草。”木之川道。 蓝络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的卷毛,又迅速把手放下,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只见蔚蓝的天空下花园绿意盎然,几簇娇艳斑斓的花迎风飘香,不时颤动着,还不小心掉落一片花瓣。 她微微眯起眼睛:“小鹤,我闻到了人类的气息。” 木之川坐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四周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欢快地蹦跶。木之川刚想问,她又说:“两只人类一只老鼠,速速给本仙君出来。不然……” 话没说完,东边花丛哗啦哗啦动了几下,里面猛然窜出两条影子。 欧阳文轩拎着装荷兰鼠的鼠笼,头发上沾着几片叶子,怒道:“卧槽,蓝络你狗鼻子啊,这都能闻出来!” “承蒙夸奖,不敢不敢。”蓝络谦虚道。 “谁夸你了,居然自称仙君,也不怕玉帝老人家拿雷轰你。” 陈臻笑道:“小络络还是那么不三不四。” 蓝络黑线:“我宁愿你说我很二。” “小络络一直不三不四地中二着。” “小臻臻,”蓝络施施然笑了,“我的真理可不止垃圾桶那一条。” “……”本来打算走过去的陈臻立即定在原地。 欧阳文轩大笑着往那边走:“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起来睡觉来了……” “文轩。”木之川抬起脸。 欧阳文轩也立即定在原地。笼子里的荷兰鼠啃着自己的爪子,身子一摇一摆,连着笼子也一摇一摆。 木之川哼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捉迷藏了?” “不,不是捉迷藏,我们,那个……”欧阳文轩冷汗直流,绞尽脑汁想着词汇。 蓝络好心提示到:“莫非你们在此出恭?” “啊,对对,我们在出恭,在出……”欧阳文轩登时反应过来,呲牙咧嘴道,“蓝、络!” 蓝络拾两片落叶盖住脸。 陈臻在一边干笑:“我可没有出恭,我只是帮这个人望风而已。” “陈臻你小子脸皮真厚,要是情况严重点你是不是还打算装成不认识我,比城墙拐角还厚。”欧阳文轩恨恨道。 陈臻扭头,大眼睛一眨一眨:“诶,你是谁?” “滚!” “……”木之川继续侧躺下,目光不经意瞅向那头自来卷长发,淡淡道,“你们来找她的?” “嗯,啊……没想到之川你也会在这儿,你们俩……认识?”陈臻小心地问。基于以前的事,他还以为之川会对这张脸留下什么阴影,现在看起来,好像挺和睦的吗。 木之川望他一眼,嗯了一声。 陈臻松了口气,之川是真的已经放下了。毕竟两年了,已经被时间冲淡了吧。这样挺好。 “小络络,”他转移话题,“你今天下午还回家吗?” 蓝络招招手,陈臻过去,她紧握住他的手,脸上的树叶落下,她满目不舍与离愁:“是啊,我要走了。我一定会想你的。” “小络络,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句鼓励的话,让你能有勇气活下去。” “放心吧小臻臻,万一我活不下去了,我会拉着你一起离开的。” “……”陈臻扭头看欧阳文轩,“她恐吓我。” 蓝络可怜巴巴地瞅着木之川:“他调戏我。” “我才不会调戏你这种五行缺心眼的家伙。”陈臻不屑道。 “我不缺心眼,我五行缺钱。”蓝络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我每个钱包里有一毛钱,我一共有七个钱包,请计算我的钱包是什么牌子的?” “……小络络。” “嗯,算不出来吧,数死早的小子。” “我有个疑问。” “你问。”蓝络大方地摆摆手。 陈臻跟欧阳文轩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凑近她:“某天我路过某条小巷,看到了某个人影正慢悠悠从里面挪出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蓝络手臂一僵,额上冷汗直冒。 “小、络、络,我很在意呢,”陈臻道,“后来我跟文轩专门进去瞧了瞧,是条死胡同,一扇门也没有,请问,那个人在那做什么呢?” “……啊,那个人……” 木之川的视线轻轻移到她身上。蓝络喉咙里咕噜一声,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人一旦心虚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蓝络挠挠头发,眼前忽然浮现出何琪的身影,灵机一动:“啊,她在喂猫。” “喂猫?”陈臻歪歪头。 “嗯,巷子里有几只流浪猫,那个人每天早晨去喂它们,其中还有一只黑猫,长得特别漂亮。”有了底气,说慌话就顺溜多了。 欧阳文轩诧异道:“蓝络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怎么,你以为我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不,我一直觉得你是毒死她的那只苹果。” “好歹你也把我当成人类啊魂淡。” “你不也是自称仙君来着。” “……喂,”一边沉默不语的木之川忽然问,“那只黑猫,公的母的?” “……公的。” 木之川沉思了会儿,缓缓道:“离他远点,很危险。” 蓝络:“……” 第16章 春虞 某年某月某日,某教室。 “蓝络,期限已经到了,你快给我交出来。” “老大您再多宽限几日吧,这个数,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少废话,让你拿你就拿。” “我,我只有这么多了……” “什么?!你这家伙不想活了是不是!” “老大饶命……” “喂喂,不就收个作业吗,你们怎么弄得跟黑社会讨债似的。”陈臻无奈地眼睛都变成了倒三角。 蓝络眼泪汪汪地瞪他一眼,不说话。 薛文玦扶额:“蓝络,从开学起你就没交过作业,你觉得这样对得起你交过的这么多学费吗?” “学费是我交,作业还是我交,我岂不是很亏。”蓝络哼道。 薛文玦黑线满满。 陈臻道:“薛老大,这家伙不交就算了,反正顾霸王从来没说过什么。” “班里怎么能出现异类呢,作业该交的一定得交,不然大家都和你一样,还叫什么班级。”清冷的声音从后方飘来,蓝络闷闷地朝后瞧,只见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马尾女站在她后方,镜片在灯光下反射着白茫茫的光,冷冷地盯着她。 蓝络微微一笑:“你以为呢,我都自暴自弃了你还来管我,老妈子吗?” “身为班委,我当然想管理好这个班级,所以一定不会容许有人破坏纪律,一盘好菜,不能让一只苍蝇玷污了。” “哦,原来你觉得自己是颗菜吗?可怜的孩子,作为人类我真同情你。” “你……” “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消停!”薛文玦顶着满脑门的青筋低吼,“见面就掐起来,你们上辈子有仇是吗?杜华喻你说的过分了啊,好歹你也是班委吧,快回去,像什么样子!” 杜华喻冷哼一声,轻蔑地瞥她一眼才走回座位。 蓝络轻笑:“居然还非要看我一眼再回去,杜华喻你是不是暗恋我?” “闭嘴吧你!”薛文玦戳了下她的脑门,也回了位子。 陈臻稍稍皱起眉毛,不解道:“杜华喻以前不这样啊,虽然冷漠了点,但也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这阵子怎么了?” “鬼知道。”蓝络继续哼哼。 她很早就知道这个杜华喻。 性格冷漠,容貌上等,成绩优秀,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虽然家里的背景在富人区不是特别深厚,但是也足够充当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这个女人就是她转来春虞的目标。 本来只是想慢慢接近她搞好关系的,没想到开学没几天,这女人就处处看她不顺眼,说一些刁钻刻薄的话。 不愧是杜华喻。 “我说蓝络,你舌头也太毒了点,说你两句忍着不就行了。”陈臻扯了两缕她的卷毛,在手指头上缠了几圈,“她性格特别倔,惹毛她你就等着天天被骚扰吧。” “我已经差不多天天被她骚扰了。”蓝络双臂环在胸前,鼓着腮帮子道,“喂,小臻臻,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吧,薛文玦一定也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络络,你的感觉真灵敏。” “赞叹个毛啊,赶紧告诉我。”蓝络扯回自己的头发。 陈臻难得的沉默了。 蓝络蹙眉,扭朝后面怒瞪着他:“说。” 陈臻还是低着脑袋不吭声。正当蓝络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一旁在看书的宫萧月淡淡道: “杜华喻是文轩的前女友。” 陈臻一愣:“萧月,你干嘛……” “所以她见我跟那白痴走得近,把我当成了他现任女友?”蓝络的眉毛拧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怪不得那女人从愚人节之后就开始各种骚扰她,嫉妒中的女人真麻烦。 简直跟以前一点都不懂事的自己一样。 宫萧月不置可否,清秀的脸上蔓延出一丝隐隐的讥嘲:“当初是她先提出分手的。” “……后悔了是吧。”蓝络摸着下巴点点头。 陈臻捂住脸叹了口气,也加入讨论:“她以为文轩出轨了,于是怒气冲冲地提分手,可是后来她发现那是误会,又回来找他,却被文轩拒绝了。” “……” “你怎么不说话了?不发表点什么意见吗?” “……啊。这事我能理解。但是迁怒是不对的。” “谁让你说这些了,萧月特地把这事告诉你,不是来安慰你的,你倒是想点什么办法啊。”陈臻捏着她的脸往外拉。 “我几(知)道啊……饭(放)手、笨蛋……”蓝络胡乱挥开罪恶的爪子,揉揉自己的脸蛋,“真是,你把我的脸拉得跟何琪一样大怎么办你这魂淡。” 陈臻道:“我们几个问过文轩好几次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你那么会忽悠,说不定就能帮帮他们俩呢。” “……我为什么要帮一个成天找我茬的女人……” “杜华喻其实不坏,就是性格激烈了些。” “我能不能打你一巴掌然后说:其实我心不坏,就是手激烈了些?” “小络络……”陈臻巴巴的瞪着小鹿一样的眼。 蓝络嘴角一抽,扭开头,正好对上宫萧月清亮的眼睛。 陈臻又道:“也不是让你撮合他们,就是想让你试探一下文轩,看他到底怎么想的。再说你天天被这么莫名其妙的骚扰,也该了结了。” “……”蓝络变成倒八眉,恶狠狠地说,“我就试试,成不了不关我的事,而且要是文轩对那个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一定会支持文轩,这样也行吗。” 陈臻忙道行啊行啊没问题,宫萧月眼角带上笑意:“嗯。” “哼。”蓝络扭回身子,愤愤闷闷地看黑板去了。 中午。 陈臻哥几个走在通向食堂区的浓荫大道上。 欧阳文轩手插在兜里,左晃荡右晃荡,撞撞这个撞撞那个,瞥一眼陈臻笑得停不住的脸,纳闷道:“你怎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去,你才傻子。”陈臻不理他,继续笑,“今个太阳真圆啊!跟八月十五的月亮似的。” “萧月,这孩子是不是病了,你赶紧带他去精神病院瞅瞅……我说,你怎么也在笑?” 宫萧月淡淡道:“桃花要开了。” “桃花是这个季节开的吗?”欧阳文轩皱起眉,“你们都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文轩不用理这俩人,刚才跟一小孩做了非法交易,现在正乐着呢。”薛文玦器宇不凡的眉毛挑了挑,伸长脖子,“诶,之川他们在那等着了,快走。” “我说老大,今儿中午去哪吃?”一群人凑到一块,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人问。 群龙之首的木之川不假思索道:“儒香阁。” 儒香阁是个好地方。 据情报显示某人几乎每天都在这里用午餐。 果然,一行人进了前殿,通过西厢长廊,眼尖的墨镜男就发现纱帘后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散着浅栗色的自来卷长发,刘海盖过眉毛看起来邋邋遢遢的,那身衣服走在路上也不会显眼,但是细看,她的气质娴雅高贵,脸蛋美的令人窒息。 ……真是个神奇的人。 墨镜男停下脚步。 “老大?”旁边人叫他,“咱坐哪?” “就这儿。”墨镜男率先坐下,拿起菜单。 旁边陈臻忽然低声道:“诶,那不是蓝络吗,好巧。” 墨镜男的手顿了一下。 “正好正好,去吓她一跳吧,”欧阳文轩笑眯眯地准备动身。 宫萧月伸手拦住:“等等。” “怎么了……”见宫萧月指了指,欧阳文轩才发现蓝络对面还有一个女生,“那个人……米小童?” “米小童是谁?”陈臻勾着脑袋,伸长脖子问。 “一个班的。不过性格坏的可以,从来不跟人好好说话。”欧阳文轩显然碰过灰,愤愤地叼了根牙签在嘴里使劲咬,“这点倒跟蓝络挺像。” “……可是我看她不像不好说话的人啊。”陈臻盯着对面跟蓝络说说笑笑的女生疑惑道。 “这就是那什么,对,那个狼狈为奸。”欧阳文轩哼两声,陈臻啼笑皆非地瞥他一眼,纠正道:“是物以类聚吧。” “都一样,都一样。” “哎,她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陈臻好奇地凑过来问。那女孩看上去挺内向的,一个班半年多了他居然还不认识她,文轩到底因为什么理由记恨人家那么久? 见陈臻明明白白写着“我很在意”的表情,欧阳文轩脸色当即一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才不打算告诉你们这帮坐山观虎斗的家伙。” “……是幸灾乐祸。”陈臻汗颜。 欧阳文轩羞恼地怒目而视,直到陈臻两滴巨大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做出一个“你比我大你说了算”的表情,他才罢休似的移开视线。 午餐还没上桌,几个人就瞅着那两个女生打发时间。 隔了一条走廊两幔纱帘的两个雅厢,这边厢的人直直的盯着那边厢,那边厢的人却毫不知情,各自笑得开怀。 墨镜男不动声色地拿下脸上的墨镜,不动声色地把头转向那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 那一头浅栗的发色在海棠花色的帷幔笼罩下恍如幻影,美丽的无与伦比。 墨镜男低下头,拿筷子抵在唇上沉思。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花园,她的声音空灵美妙,她的歌却让人忍俊不禁。 想起那首歌词,她阴阳怪气的调调又不断回响于耳畔。墨镜男不禁弯起嘴角,原本不怎么对胃口的餐厅现在怎么看怎么顺眼。 欧阳文轩瞟见他嘴角愈来愈大的笑意,郁闷道:“这个也被传染了,盯着筷子笑什么?” “筷子是我国精辟文化的传承,我看见它,实在是欣慰无比。”墨镜男一本正经道。 “……”欧阳文轩愣了一下。他怎么觉着这语气那么像蓝络那臭丫头? 纳闷归纳闷,吃的一上来,所有的问题都抛诸脑后。男生吃饭就像打仗,洪涛巨浪风卷残云,只有陈臻大眼睛不老实地乱飘,才发现那边厢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个人。 蓝络不见了。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儒香阁西厢某海棠主题纱帘隔厢。 “小童你看这海棠花没有海棠街开得漂亮,香气也不怎么好闻,还是海棠街最好了。” “我,我只要有络络,在……在哪都好……” “小童你脸好红,太热了吗?我去给你买给冰柠檬……” “不用了络络……那个,坐着,陪,陪我……” “好好,来我帮你倒茶。” “……” “小童。” “……嗯?”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蓝络说着,想往四周看看。米小童连忙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小声道:“络络……你听错了啦。” “是吗?”蓝络笑嘻嘻地用拇指拂了下米小童的手背,“小童的皮肤好滑,摸起来好舒服。” “络、络络……”米小童的脸瞬间红成煮熟的螃蟹。 “哈哈,逗你呢……诶,电话响了。”蓝络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蓝络按下接听键。 “喂~~~”那头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有点像摩托发动机。 蓝络的脑子忽然轰隆一声,一种微妙的感觉从心底漫出,心脏酸酸的,有些难以言喻的疼痛。她张张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是?” “——你哥。” 第17章 春虞 富人区,。 是富人区最大的酒吧,店如其名,酒吧的装横采用华丽阴森的哥特风,黑色的墙壁上画着几朵血玫瑰,挂了几盏燃着蜡烛的复古烛台,大厅的水晶吊灯古铜的灯身反耀着店里五颜六色的光辉,座椅、沙发、吧台无一不是复古色,雕文极其精美,墙角放着几从紫水晶,泛着淡淡的白光,给店里增添一种神秘的魔法气息。 酒吧的包间分为abc三等,a包间尤其华丽,格调也极为优雅,是最上等的包间。然而来往的客人们并不知道,在三等包间的上头,还有一种更为尊贵,名为gz,全称。 店主招待贵客的地方。 gz01内。 蓝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吞了口口水。 包间内一轮皎月高高地挂在天花板上,周围三三落落地围绕着些斑驳星光,幽蓝色的墙纸上方是漫天星云,下方画着漆森森的黑树林,几匹狼站在高耸的悬崖边,仰望着天空。 黑暗的地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寂静中,只听到他轻轻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才两年多不见,你怎么看我像看外星人似的。” “……你回来了?”蓝络抓着衣襟,指尖泛了青色。 “啊,偷跑回来的,老头非要把我拘留在意大利,真是。”男人的语气充斥着不满,“学习就学习嘛,我又不是犯人,犯得着天天找那么多人监视我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周之前。估计老头现在正找我呢,我跟他留字条说想去克里特岛玩几天,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又回到富人区了吧。吼哈哈哈……” “还是一样话唠,笨蛋。” “喂!”被直接这么教训,男人原本兴奋的嘴角耷拉下去,一只手托起下巴,眯着眼睛道,“可是啊阿妍,我回来之后到处找你,家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联系以前的佣人们,说你两年都没回去,老头还给他们下达指令不让将此事到处宣扬。很可疑啊,你是不是被外星人带走了这种想法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晚上睡觉都睡不着了啊。” “……为什么我非得被外星人带走不可。” “因为阿妍一看就是很容易被带走的类型啊。” “哥哥。” “啥?” “你见过顾姐了吧。” “你的联系方式是她给我的哦,怎么了?” “既然这样,以后……叫我蓝络。”她难得正经起来,认真盯着眼前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嘴角轻柔地扯出一抹笑容,“以后都是这样,拜托。” “……这样啊。”男人喃喃着,一丝难以描述的情绪在脸上飞速逝过。低头将手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男人抿唇,笑容温柔得如三月春风:“不行,这不公平,你都改了名字我也要改。我想想,要不,叫我吧,嗯嗯,,好名字。” 达令? 蓝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卷头发穿红色裹裙的女人嗲着声音说“哦,达令,我亲爱的,你不要走,哦我的达令,求求你留下来!”的场面。 “……”脸上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正经表情立即破裂出一道口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男人支棱着耳朵好奇地问:“诶,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是你的节操摔碎了吧。”她不应该跟风看什么肥皂剧的。 “这种东西无所谓啦,只要我的巴比伦塔还高耸不倒,我的世界就充满光明!” “哥哥你如果不是去意大利而是去泰国,你的巴比伦塔一定会崩塌的,就像你的三观那样危在旦夕啊。” “对了络络,听说你在春虞上学?” 话题转移的太生硬了吧! 况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问顾林要我的联系方式来着吗?!几年不见你的智商都已经随着节操掉光了吗?! 蓝络忍着吐槽的欲望怒瞪着他。 男人仿佛浑然不觉,冲她粲然一笑,端起酒瓶。 晶莹的液体沿着透明酒杯的杯壁蜿蜒流下,囤聚在杯底,映着淡淡的青光,像翡翠一样的颜色。 墙壁的幽蓝光线随着流动的液体融入杯中,蓝与青交合成一种诡异而妖娆的颜色,在黑暗里皎皎生辉。 蓝络皱眉道:“苦艾酒?” “是白酒哦,”男人优雅地品了一口,道,“虽然都是绿色,不过这个是。你知道‘灯红酒绿’这个词吧,绿酒是从古代起就有的东西,不过现在很难找到了。” “这样啊。” 灯光昏暗,她眯着眼睛,只能看出眼前的人有着一头凌乱的哥特式发型,端着酒杯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光亮的古铜戒指。 那戒指在月下一闪一闪,像极了夏夜泛着皎洁光芒的云层。 蓦然有股烧焦的味道传入鼻息,大火的轰又在耳边响起。 强压下心里那股隐隐的躁动,蓝络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立即皱眉道:“为什么是茶?” “你还未成年吧。” “我已经成年了,我的年龄大于18。” “你的年龄它抗议喝酒。” “我的大脑说,抗议无效。” “为什么你那么尊重大脑的意见?” “因为大脑是人类身体里最聪明的器官。” “这个判断也是大脑说的?” “没错。” “你的大脑真自恋。” “哥哥!” “好好,不逗你了。” 男人又笑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端起杯子,“为我最爱的人而举杯。” “欢迎你从意大利归来。”蓝络也微笑,将酒杯慢慢移向前面,与他的酒杯轻轻碰触。 叮—— 酒杯发出悦耳的声音。 翡翠色的液体泠泠作响,酒慢慢地流,路慢慢地走。 生活要文火慢熬才能熬出味道,就像是季节,总是一季一季春夏秋冬。 陈臻一边吃饭一边寻思蓝络去向的时候,旁边一哥们忽然凑过来脑袋,小声问:“文轩,那边坐着的女孩,你是不是认识啊。帮哥们介绍一下呗。” “啊?你说她——”欧阳文轩挑挑眉,斜眼往那边一瞅,“她啊……诶,蓝络人呢?” “我不是说走了的那个,我是说还在的那个。”穆乙雷连忙解释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感觉刚才盯在他身上的某道寒冷的视线瞬间移开了。 穆乙雷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莫非自己多心? 叮。木之川优雅地盖上青底花瓷茶杯的杯盖,嘴角微弯,沉默不语。 “米、小、童?”欧阳文轩两道剑眉凑到一块,上下搓动了几下,“不会吧,你说米小童?!” “没错。” “我不干。” “诶,为什么?”穆乙雷变成了兔斯基脸。 “不干就是不干,你找陈臻。” “拜托了轩哥~~~” “雷子雷子,他不干我干,我帮你介绍。”陈臻兴致冲冲,“不就是僚机吗,你看我给你拉得一手好皮条!” “……”穆乙雷默默看了看他水汪汪的圆眼睛,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欧阳文轩,“回来哥们给你买最新出的游戏装备。” “兄弟都发话了,帮忙是应该的嘛。”欧阳文轩立即拍案而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补充道,“先说好,陈臻打头阵,我不说话。” “听你的,你站我旁边就行。”穆乙雷乐道。 米小童正慢慢品着蓝络给她倒的茶。好好的西湖龙井被她就着桃酥沾着糖一口一口喝着,怎么喝怎么甜。 陈臻走过去,笑眯眯地打招呼:“嗨,小童,我是咱班的陈臻。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好巧啊。” 米小童拿着桃酥的手一顿,脸上可疑的红晕立即消失,接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哦。” 欧阳文轩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陈臻又问:“我刚刚好像看到蓝络,她去哪了?” 米小童瞥他一眼,大眼镜框后面散发出来戒备的气息。陈臻忙道:“我就问问,你不说也可以。” 米小童看看他,又看看另外两人,声音毫无起伏:“有事?” “啊,我有一哥们想认识你,”陈臻拍着穆乙雷的肩膀,拼命比划着手势。穆乙雷不自在的站到米小童跟前,忽然就结巴了:“那,那,那个,我是穆乙雷,你,你好。” “嗯,好。” “那个,能,能不能,联系方式,我……” 米小童不看他,淡淡道:“慢走。” “啊?”穆乙雷怔住了。 “再见。”米小童又开始吃桃酥,当这几个人不存在似的。 几个人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薛文玦见他们绝称不上好看的脸色,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还是公认的帅哥呢,就这点本事?雷子你小子太逊了,居然给我玩结巴,要不要回幼稚园重造啊你?!” “笑个屁,我还是第一次被拒绝地这么干脆。”穆乙雷沮丧地坐到木之川旁边,拿个鸡爪子闷头咔蹦一声,“老大,你那么有女人缘,给我支个招。” “不好意思,我对追女生这事没什么经验。”木之川悠哉悠哉地把他靠过来的脑袋推到一边。 穆乙雷眼里的怨念更重,望向从刚才起就沉着脸的欧阳文轩:“轩轩~” “……死去。”欧阳文轩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他早就说米小童那人不好好说话了,跟蓝络一样能气的人半死,不过蓝络好歹说话还成句呢,这人说话…… 穆乙雷见欧阳文轩阴测测的脸色,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把视线转移,默默扫过陈臻,紧接着移向宫萧月。 宫萧月:“……” 陈臻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嘴巴嘟成一个球,怒道:“姓穆的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 穆乙雷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撇开脸:“不是。” 分明就是!陈臻的牙齿咬的咯咯响。 薛文玦听着这几个不靠谱青年的对话,只是笑,忽然见对面女生有了动静,忙说:“雷子,她要走了。你还追不追?” “当然追。” “你打算怎么追?” “嘿嘿,你觉得纵横沙场多年的将军会败给初出茅庐的小士兵?”穆乙雷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放学后,米小童远远地就看到校门口刚从车上下来的蓝络。 她站得挺直,一直目送着那辆黑亮的轿车消失在大柏油路上。米小童在车子刚转头的时候瞅了一眼,只觉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男人的脸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蓝络这时瞧见了她,笑着摆摆手。米小童忙小跑几步扑上去。 “络络,我……我好想你。”米小童抱住她蹭啊蹭。蓝络摸摸她的脑袋,视线移向她身后某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奇道:“小童,有个脸上写着‘求包养’的大金毛犬一直盯着你流口水。” “我没有看到,络络看错了。”米小童这会儿说话不结巴了。蓝络诧异道:“难道那是一团很像金毛犬的空气?” “……”米小童转身,两根细眉立起,“不响雷。” “是穆乙雷。”金毛犬忙纠正,见米小童更阴郁的脸色之后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奴才在。” “你饿……吗?” “……我不饿。”金毛犬愣愣的道。 “那就,不……不要跟着。” “……”穆乙雷寻思着要不要解释一下,他跟着她才不是因为肚子饿,他明明是要充当护花使者的。不过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朵花,还是路上普普通通不显眼的小野花? 偏偏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野花还在煽风点火:“小童啊,两个女生后面有一只大型犬科动物很危险啊,万一被咬了怎么办?听我的,咱不能养。” 谁要咬你了?不不,你才是犬科动物,你全家都是犬科动物。穆乙雷心里恨恨地腹诽。 “小童,快回家吧,我好累……”蓝络懒懒地挂到米小童身上,眼角悠然瞥了他一眼,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角度,她的嘴角邪恶地勾起。 穆乙雷的头顶冒出一股白烟。 蓝络惊讶地道:“好厉害,那个人脑袋会冒烟!” “……”穆乙雷终于知道为什么欧阳文轩一提起这个女孩就会不自觉地磨牙了,他也想磨,可磨牙是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所以他忍了。 她叫蓝络是吧?很好,咱走着瞧。 第18章 一间小小的出租房 何家的消息慢慢少了。 何老爷子走了,走的却不安详,人们见到的他死后眉头还紧紧蹙在一起。 更奇怪的是,何老爷子的遗书失踪了,何家唯一的千金也再没露过脸。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何家千金已经遭了毒手,又或者已经放弃了这场斗争。 何家的人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表示。 尽管疑点重重,可是相关人士都被封了口,再追踪也不会出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媒体们纷纷放弃何家,转将目光投向近来异常活跃的苏家。 这段时间苏煜捷倒是没怎么来骚扰蓝络。也许是碰上了木之川,也许是发现了蓝络已经知道他的作假,反正蓝络好久没受过花粉的毒害了。 这天中午,蓝络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那声音不算好听,也没什么特点,而且异常疲惫,她说,蓝络,能收留我吗。 蓝络说,好啊,正好用你的大脸给我家撑撑门面。 她说,还有我的浅石。 蓝络说,行,我家缺一条看门狗。 她说,浅石是猫。 蓝络笑道,猫猫狗狗都一样,你别忘了报答我。 蓝络用这一个月攒的零花钱在富人区租了套不大的房子,家具都是现成的,凑合着能住,接着又跑到花卉市场买了几盆花几盆树,在商店里买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瓷的或玻璃的花瓶,一股脑地塞进这个新家。 何琪是晚上来的,骑着辆不知哪倒腾过来的破自行车,伴着夜色,偷偷来到她家里。 一开门,一道黑影便像闪电一样窜进蓝络怀里,左嗅嗅又闻闻,小脑袋在她胸前蹭来蹭去。 蓝络拎着他的后颈皮,扔到沙发上,拍了拍手,动作一气呵成。 浅石不满地叫了两声。 何琪站在门前,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身上的衣服磨破了几处,灰兮兮的,手背上还有块不小的擦伤。她垂着眸,脸色惨白,黑眼圈却脓肿得比蓝络更甚。 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她怎么过的。 蓝络瞅着眼前的人,笑道:“以前觉得你像个烧饼,现在你是个被烤糊了的烧饼。” “……蓝络,”何琪没有骂回来,只是低下头,刘海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声音低沉得像从远方而来,“我问你,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蓝络愣了一下。 何琪的手在底下紧握成拳,发着抖。 蓝络的目光慢慢柔和,轻声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何琪笑了:“蓝络,你果然是我的拾得。” “别酸,带着你家猫洗洗澡去。” “嗯。”何琪果真不再说什么,拖着浅石黑黑的小身体朝浴室走去。 几分钟后…… 砰—— 浴室里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蓝络手中的茶杯抖了一抖。 紧接着黑黑的小影子带着浑身水从浴室奔出来,躲到沙发上。何琪跟着出来,怒道:“浅、石!” 浅石嗖的一下蹿到蓝络腿上,长长的尾巴盖住脸。 看着何琪身上溅的一片片湿,蓝络不禁好笑:“打仗呢你们俩。” “蓝络抓住他,我要带他去洗澡!” “喵!” “快点给我过来,浅石!” “喵呜!” 何琪冲过来,浅石飞一般地逃窜出去,顺便碰倒了桌子上插着海棠的白瓷花瓶。 刺耳的脆裂声划过耳膜。 一人一猫当即静默了。 蓝络的脸慢慢变成黑色,眸中寒光闪烁。 “你们——” “蓝络,我会赔你的,有话好商量……啊!” “喵!” 折腾了大半天,最后蓝络掂着浅石走进浴室的门。 何琪好奇地在后面探头观察。浅石眯着眼,细细长长的胡子上几滴水珠几欲滴下,却还是挂在胡子上。黑黑的鼻头皱了皱,不耐烦地蹭蹭蓝络的手掌,尾巴在水里拍来拍去,溅起一朵朵灿烂的水花。 蓝络手捧着水往浅石脑袋上浇,浅石一个机灵,浑身抖了一下,却又异常乖顺地任她摆弄。 何琪诧异地瞪大眼睛:“蓝络,你对我家浅石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听我的却听你的?!” “因为你智商欠费了,而我没有。” “……” 室内无人再说话,只听得到流水潺潺声。天花板上led灯忽明忽暗,几颗豆大的雾珠从墙壁蜿蜒流下,落到地上。何琪犹豫了一会,白嫩的手指在小猫的浴盆里划拉一下,问:“为什么……收留我?” “谁知道呢。”蓝络状若漫不经心,“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事找事?” “……有媒体说,我因为遗嘱的事杀了何家老头之后畏罪潜逃,即使这样你还敢收留我?”何琪的拳头又攥了起来。 蓝络摸摸小猫的毛说:“媒体报道的所谓□□多半不是真的,况且就算是真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你还真狂妄。”何琪哼一声。 蓝络赶紧谦虚道:“没你狂妄。” “哼,如果老头真是我杀的,窝藏杀人犯的你也逃不了。” “你杀自己亲爹的概率跟浅石找个人类当媳妇的概率差不多。” “……我跟老头关系并不好。”何琪皱皱眉。她跟老头几乎一见面就吵架,从来没好好说话过,蓝络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从何而来?她们好像也没认识多久。 浅石的脑袋在雾气纷纭中凑上蓝络的手指,伸出小小的粉舌舔了一下。蓝络顿时笑弯了眼睛,吧唧亲了一口小小的猫脸。 何琪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怨:“这家伙从来都没给过我好脸色。”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蓝络道,“他不亲近你是因为你心思太重,他还跟着你就因为你没有杀过人。” “所以你相信我?” “我才不是相信你,我相信浅石。” “……”何琪怔了许久,才挑起一边唇角,像是不可思议似的笑了,“蓝络你果然很奇怪。” “承蒙夸奖。” “不是夸你,别自恋。” “嗯哼。” 蓝络轻轻把浅石抱起,擦干,走出浴室,回头看一眼仍然低着头沉思的何琪。怀里黑猫的尾巴懒懒地缠上她的手腕,小胡子蹭在皮肤上,痒痒的。 又一股沉重的倦意袭来。蓝络打着哈欠,慢慢踱向卧室。 夜里。 迷迷糊糊醒了的人打开卧室的门,被一丝清冷的风吹得打了个冷颤,终于睁开眼。 客厅的窗户大开,星光在幽蓝的天上闪闪灿灿,一个人影斜卧在窗棂上,蜷着一条腿,在室内映出一块模糊的影子。烟雾缭绕,一个小红点不停地晃动着,窗前的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清冷的声音伴着夜晚清冷的风幽幽响起。 “老头五十多了。之前我还在跟他吵,他说你怎么能在外边乱混呢,你可是何家的独生女,多少人都看着你呢,我说我要怎么生活是我的事,我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虚伪的恶心事,他就发火,说我不明白。可惜啊,老头一生都明白,就是死没死明白。” 叼着烟的嘴唇合到一起,从鼻孔里发出两声闷笑。 “他们面上对老头多好,背地里说,老东西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那谁你去找点药来,别被发现了。我当时就想,走吧,走吧,离这些人远远的,省的让乌烟瘴气把我给熏着了,可是没办法啊,这人生好像树上的枝桠,该往哪长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我现在已经逃不了了,要么是杀人犯,要么就是何家笼笯里的鸟,没得选了。” 蓝络走到沙发上坐下,安静地望着袅袅烟霭中朦胧的身影。 何琪又说:“老头叫我在学校多交些朋友,我就把每个靠近我的家伙赶走,老头说你一个大家小姐要贤淑优雅,我偏泼皮无赖耍蛮横,我一直在忤逆老头的话,可是不知不觉得,我还是跟他一样了。我23了,老头也就活到我23,我还以为,他的命能再硬一点儿呢……喂,蓝络,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发现多好,老头死了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我……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说,去找药来,我却什么也没做,我真的是杀人犯……老头是我杀的,真是我杀的……” 慌乱的吸一口烟,好容易才平静下心里的激动。眼看着烟要烧到手指头,何琪从窗户上下来,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 “蓝络……我,再也没有家了。” 冷风从敞开的衣襟侵入皮骨,蓝络又打了个冷颤,裹紧身上的衣服。 “没有家,再建一个就好了。” “……”何琪看着她。 蓝络淡淡笑:“别忘了,你还有浅石啊。” “……” “可能对你来说浅石只是个宠物,但在浅石心里,你就是他的一切。”静了一会,蓝络又道,“就算是流浪,只要家人在身边,四海皆为家。我这个小地方,虽然很破烂,你们愿不愿意把它当成家呢?” “……切”何琪刷的扭开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哼一声,“又算计我呢。” “我等着你回报我那天。”蓝络摆出一副小人奸佞的笑脸。 “哼,何家一定是我的。老头我没守好,老头的东西我绝对不能给那些人。你等着看吧。” “还有我的桌子,你早点还我。” “猴年马月的事了,你还斤斤计较着。” “不管,一定得还。还有以后的房租都记你账上。” “行行行,魂淡奸商。”何琪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问,“蓝络,浅石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 “不知道。” “你怎么能说不知道?我养他一年了,浅石从来没跟谁亲近过,就只亲你。” “我太有名了嘛,认识我是应该的。” “蓝络你的脸真可怜,动不动就被主人抛弃。” “何琪你的脸也很可怜,动不动都是那么伟岸。” “去死!你的脸才伟岸!” “对不起我姐教导我不能揭人短~~” “蓝、络!!!” 第19章 咖啡店 清晨,蓝络被一缕阳光照射在眼睛上,不舒服地扭开头,面向另一侧。 一只软软的手缓慢地抚上她的脸颊。 蓝络皱皱眉,眼睛眯开一条缝,恍恍惚惚看见面前光鲜的人影。 面前的人穿着粉嘟嘟的兔子装,刘海上两撮红毛,格外精致的洋娃娃小脸。 蓝络吃了一惊:“小童,你怎么来了?” “我,我去找你,缨姐说,你在这……我就来了。”米小童低着头,脸上两朵红红的晕色极为可爱。蓝络笑眯眯地摸摸她的手,软软滑滑的,像婴儿一样。 “小童,你好可爱~” “络,络络……” “不要害羞嘛,好久没见到小童这样打扮了,让我亲一口。” “不……” “亲嘛亲嘛。” “络络,那个……” “咳咳。”门口处,一声咳嗽打断了蓝色狼的调戏。何琪脸色不太自然,斜着眼瞟了一下还在床上腻歪的人,哼道:“蓝络不愧是蓝络,大清早的就开启猥琐模式。” “不服你也开。” “我可没有这个功能。” “这说明你配置不够高。” “……”何琪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明知道她跟蓝络拌嘴从来没赢过,还往上凑。又哼了一声,扬着头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今天正好周六,你跟我去商场。” 蓝络撇嘴:“还出门,你知道现在外面太阳多大吗?” “知道啊,直径139.2公里。” ……理科生真可怕。 蓝络无言,抗议似的重新歪回床上,背对着门。米小童戳了戳她的脊背,说:“络络,我,我跟你一起住。何琪答,答应了。” 床上的某团蠕动了一下,从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何琪那只欲求不满的狼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小童你小心点别不小心被吃了。” 何琪额上一根青筋隐隐暴起,大跨步走到床前,刷的一下掀开被子。 “啊!何琪你个混蛋!”蓝络惊恐地扯住被子一角,拼命往身上裹,“不要脸的女人,禽兽,色狼!” “我要是狼的话就先吃了你!” “别,我对你这样的烧饼不感性趣。” “你个脑洞星人,你说谁烧饼?快给我起床!老娘等着你一起吃早饭呢,居然还敢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河)east(东)lion(狮)。” “蓝、络!”何琪咬牙。 “喂喂,别拉我我自己走,等等……电话,有我电话,”蓝络又飞回床上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我是薛文玦。” “哦,薛老大。”蓝络立即笑得极为谄媚,“难得你这么好心要请我吃饭,只要你掏钱去哪都行。” “……”薛文玦顿时愣住,他什么时候说要请吃饭了? 蓝络还在继续唠叨:“老大你说是中午去还是晚上去?放心吧我会好好空着肚子的。” “蓝络,你听我说。”浩然正气的薛班长无奈打断,扯回到正事上,“还有一个半月就要校庆,我们要商量出演的节目,希望你能来。” “草民闲云野鹤惯了,不敢入仕掌权,你找其他人吧……” “我把地址发给你,半小时后见。” “喂,老大,喂——” “嘟嘟——” 蓝络呆呆地瞪着电话,微张着嘴巴,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嘟嘟”的盲音中。 真是的,居然玩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这一套,一点都不体谅民生,薛太监。 蓝络恨恨腹诽着,慢吞吞放下手机。 何琪见她这样不由得挑挑眉毛:“批判儒家思想主义而产生的革命性战斗?” “烧饼,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才烧饼,笨蛋蓝络!”何琪不悦地解释道,“刚才那句话简称□□,你被□□了?” “薛大班长当自己是十常侍,欺压百姓祸害忠良,我好好的一朵白云,他硬要我当棉花糖。” “是校庆的事情?” “烧饼你什么时候给你智商充费了?”蓝络很惊奇,“来来,我考考你,9根蜡烛吹灭两根,一天后还剩几根?” “剩下的正好能塞你鼻孔里。” “烧饼,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 “行了行了,先吃饭,小童特意买的。”何琪说着拨弄着头发往餐厅里走,忽一抬头,只见两米高的淡蓝色冰箱上居然长了一团黑黑的毛,惊得声调一扬,“浅石?!你跑冰箱上干什么?” 那团黑色的毛动了一下,不理她。 蓝络闻声跑出来,踮着脚尖看他一眼,然后微微蹙眉,一副原来是这样的深沉表情。 何琪瞪她:“你知道?” “嗯……据我判断,他只是想变得高冷。” “……”何琪甩袖走开。 何琪出门的时候化了妆,衣服一换假毛一戴,硬是把一个烧饼女变成了帅哥,有的女孩就是穿女装不好看穿男装英姿飒然。走在街道上,拉着米小童的小手,好像黑夜里的一团巨大发光体,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蓝络等她们走远,偷偷从阳台飞了出去。 地址是富人区比较偏僻的一所咖啡厅。因为是上午,咖啡厅只有寥寥几个人,悠扬的小提琴奏着舒缓柔和的旋律,让人感觉无比温馨。 5号桌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隐约能看到里面两个人影在晃动,蓝络快步走过去,正准备来个闪亮登场,忽然,她定住了。 5号桌坐的是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看见她,也愣住了。 僵持了几秒,其中一个女人轰然拍桌而起,声音像划破的玻璃般尖锐:“姬玉妍?!” 她的表情有些狰狞。蓝络吓得后退一步,捂着颤抖的小心脏,目光移向别处。 另一个女人也回过来神,眉毛中间挤出一个川字,问:“蓝络,你怎么会在这?” “薛老大叫我来的。”蓝络哼哼道。薛文玦打的好算盘,把她跟杜华喻骗来这里见面,然后建立友好关系?果然是班长的天真想法。这怎么可能,她跟这人天生就不对盘。 虽然这人是她特意转到春虞的目标。 杜华喻似乎也摸清了薛文玦的意图,冷哼一声:“无聊。” “既然无聊,我给你猜个迷。” “别想用学渣的脑袋来考验学霸的智商。”杜华喻很不屑。 “问题:变形金刚。打一歌手。” “……” “……” “说答案!” “然后歌手就被打死了。” “……”杜华喻的表情也开始狰狞,学霸的自尊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恨声道,“说正事。” “正事。”蓝络立即很老实地道。 “蓝、络!” “啊,你的声音太大,把我吓死了。蓝络已死有事烧钱勿念勿念勿念……” 啪。一只杯子被摔在地上。 蓝络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瞅了瞅,然后小声道:“你摔的,你赔。” 杜华喻突然非常非常后悔来到这里。 旁边的女人被冷落好久,终于有机会插上话,冲着蓝络微笑道:“你好,蓝络,我是春虞计算机专业的尤子。我的母亲是日本人,请多指教。”先前那一声尖锐的喊叫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哦,原来不是纯种。”蓝络沉思着点点头。 “什么?”尤子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一旁的杜华喻怒瞪她一眼。 “没什么。”蓝络毫不在意,打量尤子几眼。她的皮肤成蜜色,深棕大波浪长发,身上裹着奶白连衣裙,显出她傲人的曲线。蓝络的目光在她身上滞留许久,尤子以为她对自己的身材羡煞不已,正得意着,忽听蓝络略纠结地道:“那个,你的姨妈漏了。” 尤子的脸当即变成黑色。 蓝络像没看见似的,“好心”劝道:“你这几天最好别穿白衣服,漏了很显眼的,你看你看,都染那么大片了。” 尤子看着自己胸前的血蔷薇印花,黑线:“你家姨妈能跑到这儿?” “可能你的姨妈比较调皮。” “你……” “我觉得你裙子的设计很像一样东西。”蓝络转移话题。 “日本国旗吗?”当初就是觉得像才买的,尤子脸上又露出倨傲的微笑。 蓝络认真道:“不,是姨妈巾。” “……” 尤子气的夺门而去。 蓝络在后边喊:“你把门给我放下——” “蓝络,你够了!”杜华喻咬牙切齿甩下一句话,飞快地追上去。 杜华喻找到尤子时她正在抽烟,一个一个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最后消失,只留下了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杜华喻望着她阴沉的脸,失声笑道:“原来你也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我他妈的一点都不、生、气。”尤子使劲咬着牙,好像嘴里嗪的不是香烟,而是一种名叫蓝络的生物。 杜华喻看看她,想了一会问:“尤子,你认识姬玉妍?” “啊?”尤子身体一僵,口中香烟掉在了地上,连忙又掏出一支来,“见,见过几面。” “我只听说过,她好像跟现在的蓝络长得有些相似,不过姬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长成这副倒霉样?” “说的也是,哈,哈哈。”尤子干笑几声。 杜华喻慢慢眯起眼睛。尤子似乎跟那个姬家大小姐发生过什么。刚见到蓝络时,她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表情很惊恐。没错,是惊恐,像见了鬼似的。 她认识尤子数年,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样子。 学霸的强迫症又开始发作,杜华喻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 尤子吐着烟雾,一口接一口,怎么也不看她。 恐怕尤子什么都不会说。 正寻思着,忽然尤子狠狠掐灭手中的烟头,恶声说:“从此我世界里的人类分两种,人,和蓝络!” “……”杜华喻淡定地想,估计蓝络听到这话以后会很高兴。 第20章 金丝雀 我是姬玉妍。一只被囚禁在精致华丽笼笯中的金丝雀。今天是我13岁的生日,哥哥为我举办了一场豪华盛大的生日聚会。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有一张漂亮却不阴柔的脸蛋,乌黑靓丽的短发,穿着洁白的带有金色绣纹的礼服,举止高贵优雅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听为我打扮的下人们说,他叫木之川。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我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脑海里,然后默念了两遍。 木之川,木之川。 我要你做我专属的王子。 你必须和我一起待在绮丽镶嵌宝石的笼子里,永远也不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走到我面前,他对我微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就像我王冠上镶嵌的闪耀的宝石。 哥哥在旁边介绍说,这位是木之川,木家的独子。 哥哥你不用说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从他进场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他优雅、高贵,他即将成为我的王子。我是牢笼里的金丝雀,他就是我牢笼里的天空。 我直直的盯着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他说,美丽的小姐,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他伸出双手,递上一个包着漂亮蝴蝶结的盒子。 他的手指修长,连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我看得有些着迷,忘记了要双手接纳礼物,忘记了要面带娴雅的微笑,也忘记了说一声谢谢。 我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哥哥替我接过了盒子,说,谢谢。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悦,但很快又微笑道,这是我挑了好久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觉得再愣在那会显得很傻,于是我连忙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没再看我一眼。 小雨和小云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小云喜欢扎一个马尾辫,我嘲弄过她很多次,但她从来没有改。我认为马尾辫是个很土的发型,她却说马尾辫才是最让人舒服的发型。 小雨好散着头发。她的头发没有烫过,但就是喜欢散着。我从来不散着头发,我总是让设计师给我盘最好看的发型,戴上镶了钻石的发卡,画上最美丽的妆容。 生日聚会结束后,我们三个在房间里拆礼物。 阿妍阿妍,这个熊宝宝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好?小雨抱着一只等身熊娃娃问。 我说,当然可以,想要什么随便拿去。 真的吗?!两个女孩欢天喜地,拆礼物拆得更加勤奋。 阿妍,这个礼物盒子好普通,是谁送的? 我注意到小云手上那个紧紧绑了一根蝴蝶结的礼盒。 他如春风般的微笑又浮现在我面前。 我一把抢过礼盒,抱在怀里,说,这个是我的,他给我的。 谁呀谁呀?莫非是……你心上人?小云最喜欢八卦,当下就开始逼问。 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们一个后背。 小云小雨就开始起哄,催我赶紧把盒子打开。 会是什么呢?我边拆边想。 他那样的人,会送给我什么礼物呢? 王冠?项链?衣裙?还是…… 一只黑猫。 一只活的黑猫。 身边两个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哼,大惊小怪。 我把小猫抱进怀里,好奇地盯着他。 小猫,小猫,你是他派过来陪我的吗?我喃喃地问。 小云说,阿妍你傻了,跟一只猫说什么话? 小雨说,阿妍,里面还有一张字条。 我连忙拿起字条去看。 他的字潇洒有力,有些笔画还连在一起,好像大人的字。 他写道,美丽的小姐,你孤独吗?你寂寞吗?让这只小猫来陪陪你吧! 结尾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木之川,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让你陪我。 我摸着怀里热乎乎的小生命,心想,木之川,我绝对要让你亲自陪在我身边。 小黑猫很可爱,我叫他囡囡,可是哥哥老是叫的很奇怪,叫他小囡儿。 小囡儿,来我抱抱。 小囡儿,来喝牛奶。 小囡儿,你看你主人真笨,帮你洗澡还把衣服溅湿了。 哥哥!我气鼓鼓地回头瞪他,就知道说风凉话,都不过来帮帮忙嘛。 好好,我们小公主生气了,我来做,我来做,你看好了。 哥哥对我笑得很宠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于是我也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木之川喜欢去公园。 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每天下午都会和他的一群朋友去公园溜达。 富人区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个不算太差的公园还能解解闷。 我开始天天抱着囡囡去公园里跟他偶遇。 小雨小云刚开始觉得很有趣,后来就厌倦了,不再跟着我东跑西跑。 囡囡从来没有嫌累过。还是囡囡好,最喜欢囡囡了。 木之川有好几个很好的朋友,但我只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木之川经常说,文轩,姬大小姐又来了,你帮我挡挡。 那个叫文轩的人跟他差不多大,是阳光帅气的类型,不过我不喜欢。 我只喜欢我的王子。 文轩,怎么又是你?我抱着囡囡,嘟着嘴很不满。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我的王子了,都怪这个阳光少年,我的王子被他拐走了。 我说大小姐,你这样都两个月了,不嫌烦啊。文轩说话一点都不绅士,居然还把手□□裤兜里。 我厌恶地皱起眉,你凭什么说我,木之川呢?我要见木之川。 你天天缠着之川,鬼都被你缠怕了。 你管不着,我又不喜欢你。 行行行,我不管,不管,你爱去哪去哪,就是别再来烦我们。 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哥哥说话总是很温柔,那些叔叔伯伯说话也都很温柔,文轩这个性格恶劣的男生,木之川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被带坏的。 我哼了一声,抱着囡囡离开他,说,囡囡,看见没,那个人就是个坏人,你要离他远点哦。 我听见身后的文轩好像呸了一口。 随地吐痰是流氓的做法,文轩果然是个坏人。 我14岁的时候,我的王子刚刚成年。 我听家里的佣人们说,川少爷真是不得了,居然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了。 木之川更加耀眼,越来越多的女生围在他身边。 每次我看见,我就冲上去拉住他的手,把那些讨人厌的女生赶走。 木之川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王子。 你们这些卑贱的女生,怎么可以碰触我的东西? 我心里这么想着。 木之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甩开我的手,大步走远。 我追上去,拉住,又被他甩开。 他说,姬玉妍,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不,你没资格命令我,你是我的,我要看好你。我直视着他射来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转身离去。 我已经无数次见过他离开的背影,他离开,我就跟上去。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可是哥哥很生气。哥哥说,木之川那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我说,哥哥,你不要说他的坏话,我喜欢他,我不许你说他。 哥哥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叹气。 阿妍,阿妍,你要是能长大就好了。 我长大就要嫁人了,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 哥哥听了我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生气,也不懂他为什么一直叹气。我只知道每天出门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一个钟头,我再也没有在路上见过木之川。 事情发生在我14岁零8个月的下午。 我依然抱着囡囡游走在公园里。 明明见到木之川进了这个公园,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但那跟我没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他是我的王子,我不会放弃。 囡囡,你说男生怎么那么狠心呢?你也是男生,你知道的吧。我抚摸着怀里的小黑猫,低声问。 囡囡,你说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喵呜。小黑猫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我看着他,低低笑了,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嗜睡就好了,一天睡十几个小时,哪还会有什么烦心事? 我在囡囡脑袋上亲吻了一下,眼看着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已经被黑夜覆没,十月的天气已经慢慢转凉,我穿着丝质的裙子出来,顿时身上感觉到浓浓的冷意。 正打算踱步回家,忽然听见公园的树林里传来凄凄呜呜的哭声。 听那声音,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半轮皎月挂在灰色的天上,给城市投下一片阴影。几点黯淡的星星零零散散挂在月亮周遭,泛着冰冷的银色。 我又摸摸小黑猫的脑袋,说,囡囡,我们晚点再回家。 说着,我往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黑漆漆的,几只麻雀站在看不清的高处低声啼啭,脚下沙沙轻响,是枯叶被踏碎的残鸣。我从不曾想到,这灯火辉煌的富人区,竟然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我终于停下脚步。 那个孩子蜷着腿,倚靠着树干,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痛哭。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那孩子抬起脸,我看到他脸上斑驳的泪痕,在月亮的光辉下倒映着寒光。 他说,我想家,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说,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回去,他们不让我离开富人区,姐姐,这是为什么?我好想他们。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男孩子不应该哭哦,我从来都没有哭过。 那孩子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说,姐姐骗人,是人都会哭的。 我才不骗你,我有个很疼我的哥哥,还有个很爱我的王子,他们才不舍得我哭。我说,富人区里的孩子要学会坚强,没有父母在身边,你还有朋友啊,我来当你的朋友好不好? 真的吗?你愿意当我的朋友?男孩不可思议地等着我,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紧接着,他忽然像被沉重打击了似的垂下头,低声说,姐姐,你快跑吧。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的脸紧紧皱成一团,猛的推开我,吼道,快走,快走,我只是他们的诱饵而已,你快跑。 富人区从来没有过和平。 最近常看到报道说,哪里哪里发生了失踪案,那些人贩子把人绑架了,然后向家里敲诈。 越是富有的地方,罪犯就越多。这句话是真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套,转身想离开,可是还没迈出第一步,头部就被人重重一击,顿时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人身上有着淡淡好闻的气味,把我紧紧抱着,勒的我喘不过气。 我慢慢抬起眼眸,看见木之川俊秀的下巴。 我赶紧又闭上眼睛。 好像做梦一样。 木之川抱着我,我的王子抱着我。 如果是梦,不要醒来就好了。 我宁愿一辈子活在美丽的梦里,活在梦中木之川温暖的怀抱里。 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木之川的轻笑。 别装了,你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慌忙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木之川,木之川。我说,你是木之川吗? 他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你说呢? 你,你……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零八个月了,我天天跟在他的后面跑,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他就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转不过来的结果就是,我猛地一跳,想从他身上离开。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有点昏昏沉沉的。 木之川忙抓住我,皱着眉,你乱动什么,想见你哥哥的话,他一会就来。 我摸上我的脑袋,那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我想起来了,我在树林里被人贩子袭击了,难道…… 四周看了看,的确是医院病房。 木之川,你救了我? 你个笨蛋。他好像想到很不愉快的事,脸上有些薄怒,富人区那么乱,你还敢一个人在外面晃荡那么久?天都黑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听那个孩子哭的很可怜……我低下头。 有空可怜别人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木之川又变成冷冰冰的木之川。 我嘟着嘴巴,哼道,你恰好路过荒无人烟的树林? 我…… 木之川的话噎在喉间。 我看着他失措的样子,不禁得意道,承认吧,木之川,你特意跟着我~ 少废话,他说着,搂着我的胳膊又紧了紧,姬玉妍,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靠近那里。 要是我听到又有人在哭,我一定还会去的。我说。 他瞪我,姬玉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就是爱多管闲事,我把脸贴近他的胸膛,贪婪地蹭蹭他身体的温度,喃喃道,木之川,做我的王子好不好,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曾问过许多遍,他从来都不回答。 我只求这片刻的温暖能再持续的久一些。 我怕等过了今晚,他就变成以前的木之川,把我冷冷地甩在身后。 人一旦尝试过温暖,就再也忍受不了寒冷了。 我的手悄悄环住他的腰。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医院病房里缓慢地响起,他说,好。 他说,好。 好。 夜凉如水。 窗外一片漆黑,像被蒙上一层黑布。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我的浑身都冻僵了。 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出现幻听。 木之川,你……说什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吸进去。 他说,姬玉妍,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然后他低下头,他的唇印在我的鼻尖。 我闭上眼睛,忽然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一年零八个月,我追了他一年零八个月,终于…… 我的王子。 第20章 咖啡厅 可惜蓝络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咖啡厅里此时正在发生一件很激烈的事。一位新来的服务生在给客人端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几滴到桌子上,客人是个油光满面的中年大叔,正拍着桌子很生气地责骂服务生:“你的服务态度就是这样吗?难道你不知道做事情的时候不能心不在焉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抱歉,非常对不起,可是是您刚才撞到了我的手……” “你说什么?服务室三心二意犯错就算了,居然把错都推到客人身上,你这是瞧不起我吗?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撞到你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服务生,看你这样还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春,春虞……” “哈,我说呢,怪不得素质这么差,春虞就是学生太杂了,什么样家境的人都有,也怨不得龙蛇混杂。按岁数我是你的长辈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怎么对待长辈吗?什么叫身体力行,啊?真是的,我告诉你……” “那个,大叔,”蓝络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弱弱”地掺和一句,“身体力行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语文是歪果仁教的吧。” 正说得尽兴的大叔闻言,好像几十个巴掌同时扇到自己脸上,看着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一张老脸顿时又青又红,他恶狠狠地瞪向声音发源地,翁着声音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儿啊,你不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吗?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你这是……” “老唐,嗨老唐,我又看见你啦~”蓝络完全把他的说教当耳旁风,笑嘻嘻地跑过来,站到他面前。 大叔愣了愣:“老唐?……谁是老唐?”见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于是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你叫我?” “老唐你真是越病越严重了,多吃点药吧,别把自己是哪根葱都给忘了。你不是姓陈名玄奘外号老唐吗?怎么,你又来普度众生啊。” “……小姑娘,看你模样也怪干净怎就这么没教养,你妈没教你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吗?”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她在戏弄他了,大叔板起脸恶声恶气道,“一个女孩家的也不嫌丢人。” “你对女孩子说这种话太过分了,犯错的是我不是她,请不要咄咄逼人。”服务生站到蓝络前面,态度倒不像之前那么唯唯诺诺。可惜蓝络不领他的情,一把把他推到一边,继续笑眯眯地说:“老唐,我觉得你说教的方法不对,你应该换种方式。” 被嫌弃的服务生霎时纠结起来,这女孩到底是帮谁的,他以为她看不过自己被训斥才出面,结果这下倒好,他插不上话了,真是奇怪的人。 “店长……”服务生看见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店长,无奈了,“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等那个死老头走了再说,省得给我爸通风报信。” “店长,你就让人家一女孩被大叔骂都不管吗?” “你竖好你那两只高保真的耳朵听听是谁在骂谁。” 服务生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又转向“对战”的两人。 大叔听她说自己教育方式不对,皱起粗眉问:“怎么不对了?” 蓝络道:“你应该盘膝而坐,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做兰花指摆在胸前,面带慈善的微笑,语气娓娓道来,这样肯定更能普度众生。” “……”大叔的脸憋成了绛紫色。 观战的好几个服务生直接放声大笑,被大叔用眼刀狠狠剜了一眼。 店里其他的客人都在看热闹,大叔脸没地方搁,又愤怒地瞪着蓝络:“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胡作非为,黑白不分诋毁侮辱别人!” “老唐,想不到你连【身体力行】的意思都不知道,却能一连蹦出好几个高级词语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念【阿弥陀佛】呢。” “你,你这女孩,素质太差劲了!” “那不好意思了,”蓝络没生气,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谁叫我是春虞的呢。” 大叔这才想起自己说了春虞的坏话,怕是悉数被她听见心里恼了,不禁有点后悔,但他的岁数摆在这,也不好当着人的面道歉。抬头仔细看了看蓝络的脸,忽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你……你不就是那个,姬,姬……” 哗——地一声。一杯咖啡从大叔头顶汹涌流下。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蓝络后知后觉似的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连忙松开手。 于是,咖啡杯也砸到了大叔头上。 “……”大叔更呆滞了。 蓝络看着眼前的惨状,认真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小心手滑了。” “……”大叔身上湿漉漉的,咖啡不停地从原本就没几根的头发上滴滴答答落下,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 服务生们不敢看热闹了,赶紧去拿纸巾帮他擦拭。 蓝络诚恳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从一个人类变成了一只落水狗。” “……什么?”大叔的小眼珠极为凄厉地一瞪。 蓝络连忙改口:“不,不是落水狗。” 大叔心里刚刚好受一点,便又听她补充:“是落咖啡狗。” “……”大叔继续陷入呆滞。 看热闹的人此起彼伏地爆笑起来。 呆滞的大叔把头埋得越来越低。 蓝络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忽然如醍醐灌顶般地一捶手心:“哦,我知道了,大叔你这个时候还不逃走,原来你是m啊~” “你,你……”大叔好像被提醒了,顶着一张青黑的脸奔出咖啡厅,走到门口还不忘扭回身指着蓝络道:“我叫罗水苟,夏薇最大的股东罗水苟!你给我记住!” “被羞辱之后又自报姓名,这人果然是m吗。”蓝络疑惑道,“诶,居然真叫落水狗。” 还没走远的罗水苟听到这话踉跄了一下,然后立马以光速逃离。 闹剧结束了。围观的人一哄散去,那个春虞的服务生由衷地说了句:“谢谢你帮忙解围。” “……我看着像帮你解围吗?”蓝络诧异。 服务生也很诧异:“不是吗?” “你太自恋了。” “……啊?” 蓝络不理他,慢悠悠走回原先的5号桌。店长猛地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拦住她,抓着她的手晃啊晃:“你强,你太强了蓝络,这下出了我多年来的积聚的怨气啊,以后你再来一律免费!” “……”蓝络望着面前的人,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蓝络?” “……那个,旁边几家店你想去的话我都请客?” “……” “以后只要你想让我请我就请?” “听说薛文玦最近在跟一个男人谈恋爱。” “胡说!文玦是个直男……额……”店长蓦地一惊,忙闭上嘴巴。 蓝络这才满意地笑了,拍拍店长的肩膀得意道:“请客啊请客。” “……”店长满脸无奈地盯着肩上的爪子,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白沐。他们都叫我大白。” “大白?……(●—●)?” “我之前就听文轩他们说起你,只不过一直没见着。现在看来你攻击力跟我家小花不相上下啊。” “你错了,我是攻击力为负一万的渣渣。” “差不了差不了。我家小花天天嚷嚷着没有能聊天的人,认识你她应该会很高兴。对了,要不哪天出富人区,我带你见她?” “……”蓝络沉默了一会。白沐盯着她的脸,以为她不愿跟富人区外的人打交道,口气不自觉的冷了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多带两个人行不行?我家小兔和烧饼,她们都挺喜欢玩。”蓝络掰着手指头问。 白沐怔了一下,心道是自己小心眼了,连忙又奉上大大的笑脸:“行,你带几个人都行。” “你别忘了请客,我们都是穷人,没钱吃饭的那种,”蓝络又开启小人模式,念叨着,“去拿纸笔记下来,万一你忘了怎么办,快写快写。” “好好。”白沐哭笑不得地让人拿来纸和笔,放到桌子上,抬眸问,“写什么?” “你听着,就写……” 杜华喻和尤子进来就看见这么一幅诡异的画面。 蓝络懒懒地倚着椅背,手里不停的把玩着什么东西,还不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面前摆着一张a4大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个服务生站在旁边盯着那张纸,表情很奇怪,想笑又强忍着一样,脸上的肉都有些抽筋。 杜华喻回想了一下走向5号桌的路上,四面八方的视线齐聚一身,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感觉,很不爽。 杜华喻皱着眉,看着服务生笑嘻嘻地从5号桌离开,还冲她点了点头。 蓝络淡定地把白纸黑字收好,往咖啡里放了两勺巧克力粉,悠哉悠哉搅动着。 杜华喻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蓝络抬起脸,看起来很困惑。 “刚才那个服务生……” “我刚才点了一杯圣代。” “那张纸……” “哦,□□。” “□□长这个样子?” “是啊。”蓝络说着,还露出一副“你真没见识”的表情。 杜华喻感觉自己被鄙视了,很烦闷地灌了一大口凉茶,不再说话。 尤子看她一眼,又看看自己白裙子上那朵血色蔷薇花,决定还是不要开口了。 一时间,5号桌陷入了寂静的氛围。 这时,刚刚离开的服务生又回来,端上一杯特大号的草莓圣代,还有两碟瓜子,两碟锅巴,一盘面包干。 蓝络笑得眼睛眯成两弯月亮:“你们店长人品真好,还送那么多东西。” “你以后常来就好。”服务生笑笑,又去忙活别的了。 蓝络喜滋滋望着桌上一堆零食,道:“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慢慢讨论校庆了。” 第21章 金丝雀 我是姬玉妍。一只被囚禁在精致华丽笼笯中的金丝雀。今天是我13岁的生日,哥哥为我举办了一场豪华盛大的生日聚会。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有一张漂亮却不阴柔的脸蛋,乌黑靓丽的短发,穿着洁白的带有金色绣纹的礼服,举止高贵优雅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听为我打扮的下人们说,他叫木之川。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我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脑海里,然后默念了两遍。 木之川,木之川。 我要你做我专属的王子。 你必须和我一起待在绮丽镶嵌宝石的笼子里,永远也不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走到我面前,他对我微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就像我王冠上镶嵌的闪耀的宝石。 哥哥在旁边介绍说,这位是木之川,木家的独子。 哥哥你不用说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从他进场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他优雅、高贵,他即将成为我的王子。我是牢笼里的金丝雀,他就是我牢笼里的天空。 我直直的盯着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他说,美丽的小姐,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他伸出双手,递上一个包着漂亮蝴蝶结的盒子。 他的手指修长,连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我看得有些着迷,忘记了要双手接纳礼物,忘记了要面带娴雅的微笑,也忘记了说一声谢谢。 我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哥哥替我接过了盒子,说,谢谢。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悦,但很快又微笑道,这是我挑了好久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觉得再愣在那会显得很傻,于是我连忙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没再看我一眼。 小雨和小云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小云喜欢扎一个马尾辫,我嘲弄过她很多次,但她从来没有改。我认为马尾辫是个很土的发型,她却说马尾辫才是最让人舒服的发型。 小雨好散着头发。她的头发没有烫过,但就是喜欢散着。我从来不散着头发,我总是让设计师给我盘最好看的发型,戴上镶了钻石的发卡,画上最美丽的妆容。 生日聚会结束后,我们三个在房间里拆礼物。 阿妍阿妍,这个熊宝宝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好?小雨抱着一只等身熊娃娃问。 我说,当然可以,想要什么随便拿去。 真的吗?!两个女孩欢天喜地,拆礼物拆得更加勤奋。 阿妍,这个礼物盒子好普通,是谁送的? 我注意到小云手上那个紧紧绑了一根蝴蝶结的礼盒。 他如春风般的微笑又浮现在我面前。 我一把抢过礼盒,抱在怀里,说,这个是我的,他给我的。 谁呀谁呀?莫非是……你心上人?小云最喜欢八卦,当下就开始逼问。 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们一个后背。 小云小雨就开始起哄,催我赶紧把盒子打开。 会是什么呢?我边拆边想。 他那样的人,会送给我什么礼物呢? 王冠?项链?衣裙?还是…… 一只黑猫。 一只活的黑猫。 身边两个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哼,大惊小怪。 我把小猫抱进怀里,好奇地盯着他。 小猫,小猫,你是他派过来陪我的吗?我喃喃地问。 小云说,阿妍你傻了,跟一只猫说什么话? 小雨说,阿妍,里面还有一张字条。 我连忙拿起字条去看。 他的字潇洒有力,有些笔画还连在一起,好像大人的字。 他写道,美丽的小姐,你孤独吗?你寂寞吗?让这只小猫来陪陪你吧! 结尾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木之川,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让你陪我。 我摸着怀里热乎乎的小生命,心想,木之川,我绝对要让你亲自陪在我身边。 小黑猫很可爱,我叫他囡囡,可是哥哥老是叫的很奇怪,叫他小囡儿。 小囡儿,来我抱抱。 小囡儿,来喝牛奶。 小囡儿,你看你主人真笨,帮你洗澡还把衣服溅湿了。 哥哥!我气鼓鼓地回头瞪他,就知道说风凉话,都不过来帮帮忙嘛。 好好,我们小公主生气了,我来做,我来做,你看好了。 哥哥对我笑得很宠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于是我也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木之川喜欢去公园。 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每天下午都会和他的一群朋友去公园溜达。 富人区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个不算太差的公园还能解解闷。 我开始天天抱着囡囡去公园里跟他偶遇。 小雨小云刚开始觉得很有趣,后来就厌倦了,不再跟着我东跑西跑。 囡囡从来没有嫌累过。还是囡囡好,最喜欢囡囡了。 木之川有好几个很好的朋友,但我只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木之川经常说,文轩,姬大小姐又来了,你帮我挡挡。 那个叫文轩的人跟他差不多大,是阳光帅气的类型,不过我不喜欢。 我只喜欢我的王子。 文轩,怎么又是你?我抱着囡囡,嘟着嘴很不满。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我的王子了,都怪这个阳光少年,我的王子被他拐走了。 我说大小姐,你这样都两个月了,不嫌烦啊。文轩说话一点都不绅士,居然还把手□□裤兜里。 我厌恶地皱起眉,你凭什么说我,木之川呢?我要见木之川。 你天天缠着之川,鬼都被你缠怕了。 你管不着,我又不喜欢你。 行行行,我不管,不管,你爱去哪去哪,就是别再来烦我们。 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哥哥说话总是很温柔,那些叔叔伯伯说话也都很温柔,文轩这个性格恶劣的男生,木之川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被带坏的。 我哼了一声,抱着囡囡离开他,说,囡囡,看见没,那个人就是个坏人,你要离他远点哦。 我听见身后的文轩好像呸了一口。 随地吐痰是流氓的做法,文轩果然是个坏人。 我14岁的时候,我的王子刚刚成年。 我听家里的佣人们说,川少爷真是不得了,居然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了。 木之川更加耀眼,越来越多的女生围在他身边。 每次我看见,我就冲上去拉住他的手,把那些讨人厌的女生赶走。 木之川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王子。 你们这些卑贱的女生,怎么可以碰触我的东西? 我心里这么想着。 木之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甩开我的手,大步走远。 我追上去,拉住,又被他甩开。 他说,姬玉妍,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不,你没资格命令我,你是我的,我要看好你。我直视着他射来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转身离去。 我已经无数次见过他离开的背影,他离开,我就跟上去。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可是哥哥很生气。哥哥说,木之川那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我说,哥哥,你不要说他的坏话,我喜欢他,我不许你说他。 哥哥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叹气。 阿妍,阿妍,你要是能长大就好了。 我长大就要嫁人了,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 哥哥听了我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生气,也不懂他为什么一直叹气。我只知道每天出门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一个钟头,我再也没有在路上见过木之川。 事情发生在我14岁零8个月的下午。 我依然抱着囡囡游走在公园里。 明明见到木之川进了这个公园,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但那跟我没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他是我的王子,我不会放弃。 囡囡,你说男生怎么那么狠心呢?你也是男生,你知道的吧。我抚摸着怀里的小黑猫,低声问。 囡囡,你说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喵呜。小黑猫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我看着他,低低笑了,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嗜睡就好了,一天睡十几个小时,哪还会有什么烦心事? 我在囡囡脑袋上亲吻了一下,眼看着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已经被黑夜覆没,十月的天气已经慢慢转凉,我穿着丝质的裙子出来,顿时身上感觉到浓浓的冷意。 正打算踱步回家,忽然听见公园的树林里传来凄凄呜呜的哭声。 听那声音,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半轮皎月挂在灰色的天上,给城市投下一片阴影。几点黯淡的星星零零散散挂在月亮周遭,泛着冰冷的银色。 我又摸摸小黑猫的脑袋,说,囡囡,我们晚点再回家。 说着,我往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黑漆漆的,几只麻雀站在看不清的高处低声啼啭,脚下沙沙轻响,是枯叶被踏碎的残鸣。我从不曾想到,这灯火辉煌的富人区,竟然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我终于停下脚步。 那个孩子蜷着腿,倚靠着树干,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痛哭。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那孩子抬起脸,我看到他脸上斑驳的泪痕,在月亮的光辉下倒映着寒光。 他说,我想家,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说,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回去,他们不让我离开富人区,姐姐,这是为什么?我好想他们。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男孩子不应该哭哦,我从来都没有哭过。 那孩子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说,姐姐骗人,是人都会哭的。 我才不骗你,我有个很疼我的哥哥,还有个很爱我的王子,他们才不舍得我哭。我说,富人区里的孩子要学会坚强,没有父母在身边,你还有朋友啊,我来当你的朋友好不好? 真的吗?你愿意当我的朋友?男孩不可思议地等着我,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紧接着,他忽然像被沉重打击了似的垂下头,低声说,姐姐,你快跑吧。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的脸紧紧皱成一团,猛的推开我,吼道,快走,快走,我只是他们的诱饵而已,你快跑。 富人区从来没有过和平。 最近常看到报道说,哪里哪里发生了失踪案,那些人贩子把人绑架了,然后向家里敲诈。 越是富有的地方,罪犯就越多。这句话是真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套,转身想离开,可是还没迈出第一步,头部就被人重重一击,顿时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人身上有着淡淡好闻的气味,把我紧紧抱着,勒的我喘不过气。 我慢慢抬起眼眸,看见木之川俊秀的下巴。 我赶紧又闭上眼睛。 好像做梦一样。 木之川抱着我,我的王子抱着我。 如果是梦,不要醒来就好了。 我宁愿一辈子活在美丽的梦里,活在梦中木之川温暖的怀抱里。 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木之川的轻笑。 别装了,你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慌忙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木之川,木之川。我说,你是木之川吗? 他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你说呢? 你,你……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零八个月了,我天天跟在他的后面跑,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他就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转不过来的结果就是,我猛地一跳,想从他身上离开。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有点昏昏沉沉的。 木之川忙抓住我,皱着眉,你乱动什么,想见你哥哥的话,他一会就来。 我摸上我的脑袋,那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我想起来了,我在树林里被人贩子袭击了,难道…… 四周看了看,的确是医院病房。 木之川,你救了我? 你个笨蛋。他好像想到很不愉快的事,脸上有些薄怒,富人区那么乱,你还敢一个人在外面晃荡那么久?天都黑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听那个孩子哭的很可怜……我低下头。 有空可怜别人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木之川又变成冷冰冰的木之川。 我嘟着嘴巴,哼道,你恰好路过荒无人烟的树林? 我…… 木之川的话噎在喉间。 我看着他失措的样子,不禁得意道,承认吧,木之川,你特意跟着我~ 少废话,他说着,搂着我的胳膊又紧了紧,姬玉妍,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靠近那里。 要是我听到又有人在哭,我一定还会去的。我说。 他瞪我,姬玉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就是爱多管闲事,我把脸贴近他的胸膛,贪婪地蹭蹭他身体的温度,喃喃道,木之川,做我的王子好不好,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曾问过许多遍,他从来都不回答。 我只求这片刻的温暖能再持续的久一些。 我怕等过了今晚,他就变成以前的木之川,把我冷冷地甩在身后。 人一旦尝试过温暖,就再也忍受不了寒冷了。 我的手悄悄环住他的腰。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医院病房里缓慢地响起,他说,好。 他说,好。 好。 夜凉如水。 窗外一片漆黑,像被蒙上一层黑布。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我的浑身都冻僵了。 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出现幻听。 木之川,你……说什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吸进去。 他说,姬玉妍,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然后他低下头,他的唇印在我的鼻尖。 我闭上眼睛,忽然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一年零八个月,我追了他一年零八个月,终于…… 我的王子。 第21章 咖啡厅 说道工作,杜华喻立马认真起来,食指敲打着桌面问:“你有什么建议?” “我想先了结一下校庆。”蓝络又拿出一张白纸,在纸的上方写下“校庆内容”几个字。 杜华喻见她谈起正事时候的严谨派头,不禁心生好感,不过很快就把这奇怪的感觉压制下去,开始说起校庆的传统。 春虞建校若干年,每一年校庆都会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分小学部、中学部和大学部,在不同的时间举行。每一两个班举行至少一个节目,朗诵、话剧、魔术、声乐器乐、舞蹈或串烧,任何节目都能登上这个盛大的舞台,富人区的孩子们又是从小接受了各种训练,所以每一次校庆的节目都非常精彩。 蓝络听完她的介绍,捏起一块锅巴道:“演舞台剧好了,容易带动观众,而且不那么累。” 杜华喻想了想,点点头:“也是,每次话剧的反响都很好。” 若陈臻在这,一定会摇着脑袋不停咂舌说,学校里最可怕的信任就是一个学渣跟另一个学霸讲题,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蓝络抱胸哼笑一声:“被你赞同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没赞同你,少自以为是了。”杜华喻立刻反唇相讥,讥讽之后又问,“话剧内容是什么?” 蓝络咧开嘴,笑容更甚:“不愧是杜华喻,脸皮比电饭煲的盖子还厚。” “蓝络,我不想吵架。” “蓝络我也不想吵架啊,”蓝络把杯子里的草莓塞进嘴巴,边嚼边说,“内容就是公主被邪恶的魔王掳走了,然后正义的使者去救她。就是这样。” “……你给我认真点,这可是校庆!”杜华喻心里泛起怒意,刚生出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语气也不自觉冲了起来。尤子瞧瞧她,心里正对蓝络不爽,于是跟着帮腔道:“就是啊,你怎么能这么敷衍?” 蓝络闻言,眼神瞥向尤子蜜色的肌肤,学何琪的样子哼了一身:“你太黑你不要说话。” “什么?”尤子第一次被人说她的肤色,愣了愣,“你说我黑?” 蓝络点头。 尤子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你不觉得蜜色肌肤也是很迷人的吗?从来没有人说我黑,这叫性感你懂吗?!性感!!” “尤子……”杜华喻被她突然变大的音量吓了一跳,诧异道,“不至于这么生气吧,这可是公共场所。” “华喻你不明白吗,这可是女人的自尊啊,难道我不漂亮吗?你说,我不漂亮吗?” “漂亮漂亮,坐下好好说话。” “哼,没眼光的臭丫头,不跟你一般见识。” 尤子性感妩媚的脸摆出厌恶的表情,悻悻坐下。 蓝络淡淡看着她,嘴角扬起,语气阴阳怪调的,“原来女人的自尊就是漂亮啊。” “蓝络,别再挑衅了。”杜华喻皱眉。 蓝络耸耸肩,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舞台剧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员、语言和演技。内容再狗血,颜值高演技又好的话观众还是会喜欢的。” “就算你这么说……” “而且大家都熟悉的剧情看起来才有亲切感嘛,天鹅公主被魔王掳走,等待超级马里奥去救她,等啊等,结果下了一场大雪,天鹅公主变成了白雪公主,这时雪停了,第一线阳光照到她身上,白雪公主就变成了泡沫。多么悲伤的故事。” “……” “杜华喻?” “……” “你不说话,就这么定了。” “……蓝络,”杜华喻总算动了动身子,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低声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来的。” “没关系,哀家原谅你。”蓝络大方道。 “尤子我们走。”杜华喻说着拎起包包就撤。 尤子没有动。 杜华喻的身影已经从咖啡馆里消失,尤子还是没有动。 蓝络挑挑眉,轻笑:“你舍不得离开我吗?挖掘机专业的尤子。” “是计算机专业。”尤子冷哼着,端起咖啡杯优雅地放到唇边,“既然你没什么好故事,那我来给你讲一个吧。” 蓝络看着她,不语。 尤子垂眸一笑,音调低沉得像是风吹过树林:“有一位骄纵跋扈的大小姐死了,不久之后却有一个跟她样貌几乎完全相同的人出现。你会怎么想?”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蓝络淡淡反问。 尤子又喝了一口咖啡,极其缓慢的将杯子放在桌上,用一种讥讽又疯狂的眼光冷冰冰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她,是我杀的。” 蓝络眼睛微眯,嘴角轻轻勾起。 尤子对这样的反应很诧异,皱起眉头瞪着她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我带了录音笔,你不就完了吗,杀人犯小姐。” “你不会的。”尤子似乎很有自信,两只手交叉着撑住下巴,眼中尽是讥笑。“如果你告发我们,不光苏家完了,你哥哥同样也难逃其咎,为了你哥哥着想,你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哦?所以你跟苏煜捷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啊。” “而且,似乎你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的老爸也不愿管这件事。你哥哥惹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刚险险躲去了意大利,你就失踪了。姬家势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查不到是谁做的?恐怕你爸是想用你的死来平息苏家的怒气好保住你哥哥吧,我猜的对不对,姬玉妍大小姐?” “……”蓝络缄口不语。 “本来苏煜捷是不想杀你的,都怪我当时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害怕的不得了,一不小心就把火点燃了,还以为你必死无疑,没想到……”尤子很后怕似的拍拍胸脯,瞟了她一眼,似乎看到什么恶心的生物,忽然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涂得血红的嘴唇张成一个奇异的形状,“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你这种人,就应该随着那种腐朽的木屋子一起化为灰烬才对!为什么你又出现了?偏偏还出现在这里?你是阴魂不散吗?缠着木之川也够久了吧!你还打算继续纠缠他吗?!” “这你就错怪我了。”蓝络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怒吼,一脸轻松地咬了口面包干,津津有味地嚼了几下,“我来到春虞,特意转到杜华喻所在的班级,才不是因为木之川呢。” 都是因为这个尤子似乎是杜华喻的闺蜜,她才想接近杜华喻从而暗中调查的。不过现在好像没必要了,因为尤子这个女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大脑的样子。 两年前会成为苏煜捷的共犯,估计只是出于女人之间的记恨吧。 完全没有什么价值啊。 况且…… 她微微眯起眼睛。这女人刚看到自己的时候过于失态,一定是苏煜捷没有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并且来到了春虞。他甚至连他也去了春虞都没有告诉她。 这样的合作伙伴,要不就是内部出现了问题,要不就是双方在以为她死亡之后便分道扬镳。 不过这个尤子还真的很没脑子,苏煜捷在她转去春虞的第一天便得知了消息,现在都多久了,尤子居然一点都不知情? 真有趣。 “姬玉妍,你也就能现在一逞口舌之快了,就算你再去找木之川,他也绝对不会再理会你这种杂兵蟹将。你不是因为要躲我们特意换了身份吗?告诉你啊,‘蓝络’是毫无吸引力的,没有姬家强势的背景,你就只是一个一直缠着别人不放的小丑而已。而且,就算你摊开身份说自己是姬玉妍,也只会更加惹他憎恶而已。” 憎恶? 蓝络闻言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刚遇到木之川时候的光景。 他看见自己的脸时,眼神的确如此冰冷,像对待一个仇敌。 为什么。 欧阳文轩也是,陈臻也是,当提到姬玉妍这个名字时,神色都那么阴沉。 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随你怎么说,就当我是小丑好了。”蓝络耸耸肩淡淡道。 尤子的眉毛纠成一团,脸上的阴影更加浓重,恶狠狠地道,“你现在倒洒脱了,那场大火是不是把你的棱角烧没了?!!” “!”她猛然一颤。 记忆一点一点从被封闭的地方翻出来。 脑海中似乎有一只野兽,咆哮不休。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掠而逝。 那是一个人影。 站在烈火之中,她的眼睛被火焰照耀得发着光,血一样的红。 她慢慢靠近她,身影像在水中一般摇曳不停,她惊慌地往后退,背抵到了墙。 ——姬玉妍,去死。 随后火星像灾难般掉落在她身上,点燃了洒了满地的燃料。 她的长发随着几点火花,被熊熊烈火鼓出的热气涌上半空,像极了夕阳下泛着红光的黑雾。 尤子大笑着被银发的男人拖出木屋。 她望着他们的背影,被铁链绑住的身体死命挣扎了几下,就再也动弹不得。 人活在世上,总会想要逃避一些事情。 比如过错、悲伤和懊悔。 那些沉重不堪的过去是永远摆脱不掉的枷锁。 没有人告诉过她曾经是什么。 她只能在还记得的片段里,回想那些不愿意忘记的缱绻,默默苟活于世。 尤子宛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扫在她的脸上,居然有些刺痛。 “瞧你一副受伤的表情,哈哈哈,活该,姬玉妍,你抢了我喜欢的人,落到这个下场是你活该!” 这个女人笑的声音跟两年前一样刺耳。 蓝络望着她的脸,半垂的眼眸散出几丝寒气。 她从来不是任人欺负的类型。 对付敌人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她最擅长的是忽悠。 “尤子。” “嗯?你怕了?” “你说过你学的是计算机专业。” “……怎么,你想转移话题?” “你是程序员?” “你想说什么?”尤子不耐烦地皱起眉。 “我觉得,”蓝络用审判的目光打量着她,“你的穿着应该不修边幅一点,然后头发要乱,再画一个黑眼圈,神情装的憔悴一点,这样看起来才像个专业的程序员。最后不要喝酱油。” “……为什么不能喝酱油?”尤子被这话题搞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蓝络见她一脸疑惑,只好语重心长的解释道:“你已经够黑了,再喝酱油晚上就看不见你了。” “……” 尤子再次夺门而去。 蓝络望着她消失在咖啡馆门口的身影,眸中有什么凝重的东西一闪而逝。 哥哥,木之川,尤子,苏煜捷和那场大火。一切的一切好像杂乱无章,可是似乎有一丝隐秘的细线,把他们都串联起来。 脑海中思绪一团纷乱,可是冥思苦想不符合蓝络的性格,只好作罢。 该明白的,早晚会明白,也不急这一时。 何琪和米小童回到家的时候蓝络还在睡。梦里似是出现了不好的东西,她皱着眉,嘴唇咬得泛白。 何琪瞪她一眼,也没吵醒她,拎着大包小包去小客厅整理了。 米小童看见她放在床头屏幕一闪一闪的手机。 又有人打来电话。 她知道蓝络的习惯,睡觉时手机一定得调成静音。 轻轻拿起手机,走出房间顺便带上门。 来电显示是“小鹤小鹤”。 米小童把电话放到耳边。 那边是一个不陌生的声音:“蓝络你个混蛋,老子给你打七八个电话了,干嘛呢你?” “我是米,米小童。” “……啊?蓝络呢?把她叫来。”欧阳文轩道。 “不。” “米小童你能不能好好跟人说话……喂,雷子你干嘛,别抢我手机……卧槽……”欧阳文轩的声音越来越远,紧接着就听见穆乙雷格外欢快的叫喊,“小童,小童你也在啊,今天我生日,能不能赏个脸出来玩?” 【啊啊啊川少爷好帅——】 【文轩!文轩快过来——该你了,快摇啊——】 “……好吵,还有女人。”米小童听到那边有女人笑闹的声音,不悦道,“络络,会受不了。” “我们在玩色子斗酒,你也知道聚会嘛,总不能只有男人……” 话还没说完,米小童就挂了电话。 眉间隐隐有一丝怒气。 居然把她的络络跟那些蠢女人相提并论?这绝对不能忍! 于是来的第二个电话,她挂了。 第三个,她挂了。 第四个,她也挂了。 何琪见她来一个电话挂一个,好奇地凑上来问:“怎么了?” “有人打骚扰电话。” “关机不就好了?” “哦哦。”米小童恍然大悟似的马上关了机。 以至于后来的几天蓝络都很不解,为什么一直跟在身后的那只金毛犬老是很幽怨地盯着她看? 第22章 金丝雀 我是姬玉妍。一只被囚禁在精致华丽笼笯中的金丝雀。今天是我13岁的生日,哥哥为我举办了一场豪华盛大的生日聚会。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有一张漂亮却不阴柔的脸蛋,乌黑靓丽的短发,穿着洁白的带有金色绣纹的礼服,举止高贵优雅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听为我打扮的下人们说,他叫木之川。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我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脑海里,然后默念了两遍。 木之川,木之川。 我要你做我专属的王子。 你必须和我一起待在绮丽镶嵌宝石的笼子里,永远也不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走到我面前,他对我微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就像我王冠上镶嵌的闪耀的宝石。 哥哥在旁边介绍说,这位是木之川,木家的独子。 哥哥你不用说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从他进场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他优雅、高贵,他即将成为我的王子。我是牢笼里的金丝雀,他就是我牢笼里的天空。 我直直的盯着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他说,美丽的小姐,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他伸出双手,递上一个包着漂亮蝴蝶结的盒子。 他的手指修长,连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我看得有些着迷,忘记了要双手接纳礼物,忘记了要面带娴雅的微笑,也忘记了说一声谢谢。 我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哥哥替我接过了盒子,说,谢谢。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悦,但很快又微笑道,这是我挑了好久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觉得再愣在那会显得很傻,于是我连忙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没再看我一眼。 小雨和小云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小云喜欢扎一个马尾辫,我嘲弄过她很多次,但她从来没有改。我认为马尾辫是个很土的发型,她却说马尾辫才是最让人舒服的发型。 小雨好散着头发。她的头发没有烫过,但就是喜欢散着。我从来不散着头发,我总是让设计师给我盘最好看的发型,戴上镶了钻石的发卡,画上最美丽的妆容。 生日聚会结束后,我们三个在房间里拆礼物。 阿妍阿妍,这个熊宝宝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好?小雨抱着一只等身熊娃娃问。 我说,当然可以,想要什么随便拿去。 真的吗?!两个女孩欢天喜地,拆礼物拆得更加勤奋。 阿妍,这个礼物盒子好普通,是谁送的? 我注意到小云手上那个紧紧绑了一根蝴蝶结的礼盒。 他如春风般的微笑又浮现在我面前。 我一把抢过礼盒,抱在怀里,说,这个是我的,他给我的。 谁呀谁呀?莫非是……你心上人?小云最喜欢八卦,当下就开始逼问。 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们一个后背。 小云小雨就开始起哄,催我赶紧把盒子打开。 会是什么呢?我边拆边想。 他那样的人,会送给我什么礼物呢? 王冠?项链?衣裙?还是…… 一只黑猫。 一只活的黑猫。 身边两个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哼,大惊小怪。 我把小猫抱进怀里,好奇地盯着他。 小猫,小猫,你是他派过来陪我的吗?我喃喃地问。 小云说,阿妍你傻了,跟一只猫说什么话? 小雨说,阿妍,里面还有一张字条。 我连忙拿起字条去看。 他的字潇洒有力,有些笔画还连在一起,好像大人的字。 他写道,美丽的小姐,你孤独吗?你寂寞吗?让这只小猫来陪陪你吧! 结尾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木之川,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让你陪我。 我摸着怀里热乎乎的小生命,心想,木之川,我绝对要让你亲自陪在我身边。 小黑猫很可爱,我叫他囡囡,可是哥哥老是叫的很奇怪,叫他小囡儿。 小囡儿,来我抱抱。 小囡儿,来喝牛奶。 小囡儿,你看你主人真笨,帮你洗澡还把衣服溅湿了。 哥哥!我气鼓鼓地回头瞪他,就知道说风凉话,都不过来帮帮忙嘛。 好好,我们小公主生气了,我来做,我来做,你看好了。 哥哥对我笑得很宠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于是我也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就够了。 木之川喜欢去公园。 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每天下午都会和他的一群朋友去公园溜达。 富人区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个不算太差的公园还能解解闷。 我开始天天抱着囡囡去公园里跟他偶遇。 小雨小云刚开始觉得很有趣,后来就厌倦了,不再跟着我东跑西跑。 囡囡从来没有嫌累过。还是囡囡好,最喜欢囡囡了。 木之川有好几个很好的朋友,但我只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木之川经常说,文轩,姬大小姐又来了,你帮我挡挡。 那个叫文轩的人跟他差不多大,是阳光帅气的类型,不过我不喜欢。 我只喜欢我的王子。 文轩,怎么又是你?我抱着囡囡,嘟着嘴很不满。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我的王子了,都怪这个阳光少年,我的王子被他拐走了。 我说大小姐,你这样都两个月了,不嫌烦啊。文轩说话一点都不绅士,居然还把手□□裤兜里。 我厌恶地皱起眉,你凭什么说我,木之川呢?我要见木之川。 你天天缠着之川,鬼都被你缠怕了。 你管不着,我又不喜欢你。 行行行,我不管,不管,你爱去哪去哪,就是别再来烦我们。 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哥哥说话总是很温柔,那些叔叔伯伯说话也都很温柔,文轩这个性格恶劣的男生,木之川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被带坏的。 我哼了一声,抱着囡囡离开他,说,囡囡,看见没,那个人就是个坏人,你要离他远点哦。 我听见身后的文轩好像呸了一口。 随地吐痰是流氓的做法,文轩果然是个坏人。 我14岁的时候,我的王子刚刚成年。 我听家里的佣人们说,川少爷真是不得了,居然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了。 木之川更加耀眼,越来越多的女生围在他身边。 每次我看见,我就冲上去拉住他的手,把那些讨人厌的女生赶走。 木之川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王子。 你们这些卑贱的女生,怎么可以碰触我的东西? 我心里这么想着。 木之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甩开我的手,大步走远。 我追上去,拉住,又被他甩开。 他说,姬玉妍,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不,你没资格命令我,你是我的,我要看好你。我直视着他射来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转身离去。 我已经无数次见过他离开的背影,他离开,我就跟上去。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可是哥哥很生气。哥哥说,木之川那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我说,哥哥,你不要说他的坏话,我喜欢他,我不许你说他。 哥哥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叹气。 阿妍,阿妍,你要是能长大就好了。 我长大就要嫁人了,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 哥哥听了我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生气,也不懂他为什么一直叹气。我只知道每天出门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一个钟头,我再也没有在路上见过木之川。 事情发生在我14岁零8个月的下午。 我依然抱着囡囡游走在公园里。 明明见到木之川进了这个公园,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但那跟我没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他是我的王子,我不会放弃。 囡囡,你说男生怎么那么狠心呢?你也是男生,你知道的吧。我抚摸着怀里的小黑猫,低声问。 囡囡,你说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喵呜。小黑猫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我看着他,低低笑了,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嗜睡就好了,一天睡十几个小时,哪还会有什么烦心事? 我在囡囡脑袋上亲吻了一下,眼看着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已经被黑夜覆没,十月的天气已经慢慢转凉,我穿着丝质的裙子出来,顿时身上感觉到浓浓的冷意。 正打算踱步回家,忽然听见公园的树林里传来凄凄呜呜的哭声。 听那声音,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半轮皎月挂在灰色的天上,给城市投下一片阴影。几点黯淡的星星零零散散挂在月亮周遭,泛着冰冷的银色。 我又摸摸小黑猫的脑袋,说,囡囡,我们晚点再回家。 说着,我往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黑漆漆的,几只麻雀站在看不清的高处低声啼啭,脚下沙沙轻响,是枯叶被踏碎的残鸣。我从不曾想到,这灯火辉煌的富人区,竟然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我终于停下脚步。 那个孩子蜷着腿,倚靠着树干,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痛哭。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那孩子抬起脸,我看到他脸上斑驳的泪痕,在月亮的光辉下倒映着寒光。 他说,我想家,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说,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回去,他们不让我离开富人区,姐姐,这是为什么?我好想他们。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男孩子不应该哭哦,我从来都没有哭过。 那孩子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说,姐姐骗人,是人都会哭的。 我才不骗你,我有个很疼我的哥哥,还有个很爱我的王子,他们才不舍得我哭。我说,富人区里的孩子要学会坚强,没有父母在身边,你还有朋友啊,我来当你的朋友好不好? 真的吗?你愿意当我的朋友?男孩不可思议地等着我,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紧接着,他忽然像被沉重打击了似的垂下头,低声说,姐姐,你快跑吧。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的脸紧紧皱成一团,猛的推开我,吼道,快走,快走,我只是他们的诱饵而已,你快跑。 富人区从来没有过和平。 最近常看到报道说,哪里哪里发生了失踪案,那些人贩子把人绑架了,然后向家里敲诈。 越是富有的地方,罪犯就越多。这句话是真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套,转身想离开,可是还没迈出第一步,头部就被人重重一击,顿时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人身上有着淡淡好闻的气味,把我紧紧抱着,勒的我喘不过气。 我慢慢抬起眼眸,看见木之川俊秀的下巴。 我赶紧又闭上眼睛。 好像做梦一样。 木之川抱着我,我的王子抱着我。 如果是梦,不要醒来就好了。 我宁愿一辈子活在美丽的梦里,活在梦中木之川温暖的怀抱里。 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木之川的轻笑。 别装了,你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慌忙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木之川,木之川。我说,你是木之川吗? 他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你说呢? 你,你……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零八个月了,我天天跟在他的后面跑,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他就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转不过来的结果就是,我猛地一跳,想从他身上离开。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有点昏昏沉沉的。 木之川忙抓住我,皱着眉,你乱动什么,想见你哥哥的话,他一会就来。 我摸上我的脑袋,那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我想起来了,我在树林里被人贩子袭击了,难道…… 四周看了看,的确是医院病房。 木之川,你救了我? 你个笨蛋。他好像想到很不愉快的事,脸上有些薄怒,富人区那么乱,你还敢一个人在外面晃荡那么久?天都黑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听那个孩子哭的很可怜……我低下头。 有空可怜别人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木之川又变成冷冰冰的木之川。 我嘟着嘴巴,哼道,你恰好路过荒无人烟的树林? 我…… 木之川的话噎在喉间。 我看着他失措的样子,不禁得意道,承认吧,木之川,你特意跟着我~ 少废话,他说着,搂着我的胳膊又紧了紧,姬玉妍,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靠近那里。 要是我听到又有人在哭,我一定还会去的。我说。 他瞪我,姬玉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就是爱多管闲事,我把脸贴近他的胸膛,贪婪地蹭蹭他身体的温度,喃喃道,木之川,做我的王子好不好,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曾问过许多遍,他从来都不回答。 我只求这片刻的温暖能再持续的久一些。 我怕等过了今晚,他就变成以前的木之川,把我冷冷地甩在身后。 人一旦尝试过温暖,就再也忍受不了寒冷了。 我的手悄悄环住他的腰。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医院病房里缓慢地响起,他说,好。 他说,好。 好。 夜凉如水。 窗外一片漆黑,像被蒙上一层黑布。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我的浑身都冻僵了。 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出现幻听。 木之川,你……说什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吸进去。 他说,姬玉妍,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然后他低下头,他的唇印在我的鼻尖。 我闭上眼睛,忽然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一年零八个月,我追了他一年零八个月,终于…… 我的王子。 第23章 春虞 蓝络的舞台剧提案最终被通过了,以至于杜华喻很迷茫,为什么这么老套的剧情,大家还是那么喜闻乐见? 蓝络很开心,因为薛文玦说,校庆的演员有奖金,数目还不少。 于是一来精神,就睡不着了。 正好看见最后一排的欧阳某人盯着电脑,一脸□□的笑容,她决定去骚扰他。 欧阳文轩正在看武侠剧,见她来了,只是瞥了一眼,继续死盯电脑屏幕。 蓝络笑眯眯地凑上去,问:“欧阳大侠在看什么?” 欧阳文轩的鼠标晃了一下,屏幕上方便出现武侠剧的名字。 “好看吗?” 鼠标上下晃两下,当做点头。 “告诉你一个秘密。” 鼠标不动了,几秒后隐藏在不停闪动的画面之后。 蓝络俯下身,神秘兮兮的:“英雄每次被人追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弄翻街道两旁的小摊。” “……”欧阳文轩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蓝络又说:“他们闹事很有规律啊,先掀桌子,再摔椅子,最后才是火拼。” “蓝、络。”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给你三秒钟离开我的视线。” “不~要,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你不能如此残忍剥夺我开心的自由!” “那你就别边看边吐槽,气氛都没了,老子还怎么看?” “坐着,睁开眼。” “……” 欧阳文轩悻悻地把头转到一边。 “蓝络,”一直静静在旁边听着他们拌嘴的苏煜捷忽然看过来,温柔地笑道,“今天下午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公园吧?” 蓝络闻言回头淡淡一瞥。 看见他微笑着的脸,不由自主想起大火中的那个人影。 苏煜捷的笑容犹如冬天的阳光,柔和,却寒冷。 明明是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股的冷意。 蓝络回之一个搞笑的鬼脸:“不去。万一我不小心掉进湖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呵呵。怎么会。”苏煜捷只是轻声笑了笑,不再说话。 蓝络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只是监视她的话,也太没有必要了。 他明明知道她是不可能有什么动静的,从常理的角度想,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蓝络’,肯定惹不出什么大事。 但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苏煜捷依旧面带微笑。 欧阳文轩见两人的氛围有点奇怪,不自在地把头扭回来,戳戳她的脑门道:“喂,你还杵在这干嘛呢,李熊都来了。” 李熊是下节演讲课的老师,脾气挺好,就是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腹黑气质。 蓝络决对不敢得罪他,连忙回到座位上。 李熊总是带着副很斯文的金边眼镜,一副我很儒雅博学的做派,可说起话来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哟!稀客。”看见蓝络,李熊此刻的表情就像见到大官驾到的老鸨。 以往这个时间段蓝络都在花园里睡觉,只是今天兴奋了一些,下课聊得久了一些,结果老师来了,现在想走都走不了。 蓝络说:“为了能够多欣赏几眼熊大大您英明神武附庸风雅的身姿,我再困也要强坚持上课。” 李熊不愧是李熊,听完这么多,只问了句:“‘持上课’是谁?” “……”蓝络含泪想,为人师表啊熊大大,猥琐啊熊大大。 李熊又说:“你不觉得‘英明神武’跟‘附庸风雅’很不搭吗?” “跟你与你的眼镜一样不搭。”蓝络立即反唇相讥。 她还记得某次几个人下课闲聊—— 欧阳文轩说用四个字形容一个人猥琐,陈臻说贼眉鼠眼,宫萧月说獐头鼠目,薛文玦说:好像李熊。 她知道见了李熊才知道猥琐这个词用在一个人身上还可以如此清新脱俗。 李熊闻言,无奈地耸耸肩道:“性格是天生的,近视却是后天养成的。我不能为了后天戴上的眼镜就抛弃我从娘胎里带来的个性。” “……”蓝络接着沉默。 李熊问:“蓝络,你上课为什么不带教材?” “你没要求我们带教材。” “没书你能听得懂?” “你说人话我就听得懂。” “哦?原来你也说人话?” “……”蓝络想,沉默是金,她捞金子去。 再次打了胜仗的李熊春风得意地走上讲台,温(猥)柔(琐)道:“上节课让你们准备的演讲稿都写好了吗?” “写~好~了~~~”底下一如既往拖着长音。 “好,那我现在点名。”李熊从文件夹里扒拉出来点名册,“米小童。” “到。” “蓝络。” “……到。” “蓝络你反应太慢了。陈臻。” “到!” “陈臻,上课不要玩手机。” 陈臻脊背一直:“我没有玩手机。” 李熊不屑地冷哼一声:“别狡辩了,就你的脸比别人的都亮。” “……”陈臻默默把手机收起来。 李熊继续点名:“何琪。” “到。” “……这位同学,你刚才已经答过一次到了。好像是……米小童来着?” “老师,你记错了。”米小童很淡定。 “哦,这样啊。那下一个,宫萧月。” “到。” “米小童。” “……”米小童愣住。李熊疑惑地挠挠头发,“米小童?米小童没来吗?” “……老师,你刚才点过了。”米小童不那么淡定了。 “是吗?”李熊用手指推了下很斯文的眼镜,“我记性不太好,忘了,现在重点。” “……老师,我是米小童。”声音弱弱的。 李熊惊诧地问:“你不是何琪吗?” “我是米小童。”声音比刚才更轻了。 “那何琪没来?” 米小童艰难的点了点头。 蓝络举起手:“老师,何琪去厕所了。” “你确定人家不是买东西吃去了?”很显然,邹严那老家伙一回去,办公室里就都知道了这茬。 蓝络很识趣地低头做沉思状。 李熊又举起点名册:“薛文玦。” “到!” “米小童。” ……米小童又愣了一下。全班哄堂大笑,米小童极其缓慢,眼神幽怨地举起了手:“老师,我在。” “哦,不好意思我又忘了。” “……”米小童终于知道什么叫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闷头不再吭气。 好不容易在笑闹中点完了名,李熊正了正脸色,口吻终于带了些严肃:“下面,我要请几位同学上台来演说。————米小童。” 班里人很有默契的静了一秒,再次爆笑出声。米小童的眼神已经不是幽怨了,她默默拿起稿子,默默走到讲桌前,默默站了一会。 演讲稿第一句:“大家好,我是米小童。” 班里人又有张大嘴巴哄笑的趋势。李熊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她继续念:“我的演讲主题是金融危机进入某某年大家越来越关注一个问题我国是否会爆发金融危机根据相关……” “慢点,慢点。”李熊都怕她一口气喘不过来。 米小童了解地点头:“a股走强半年内大约涨百分之四十有市场人把a股这轮狂飙称为连大象都能抬起的怪风……” “慢点念啊。”李熊忍不住又提醒她,没见过有人念演讲稿念得这么像嘻哈音乐这么快中间还不带断句的。 米小童瞅了他一眼:“事实上管理层在去年下半年就不得不周整货币政策……” “米小童。” “嗯?”米小童停下,一脸茫然。 “我指一个字,你念一个字。”李熊伸出手指指到稿子上,她点头。 熊大大指了第一个字,她道:“央。” 他指第二个字,她道:“行。” 他加快了指字速度,于是她断断续续地念:“已、经、两、次、向、部、分……” “噗哈哈哈——” 春虞教学区17楼,某个班级再次爆发出连绵不绝的爆笑声。 周围班里的老师都不约而同地关上门和窗户。 蓝络笑得抹眼泪,后面的陈臻已经趴到了桌子上直不起腰。李熊将身子扭向黑板,肩膀不停地抖啊抖。 米小童歪歪头,一脸茫然。 “米小童,你先下去吧。”李熊摆摆手说。 “……”米小童恹恹地回到座位上。 其他同学上去演讲,蓝络在下面偷偷给米小童发短信。 蓝络:【小童好厉害,熊大大都被你惊到了!】 小童萌萌萌萌:【……啊?】 蓝络:【没事没事,你上课吧。】 小童萌萌萌萌:【哦,络络也认真听课。】 蓝络正想回“听不听都一样”,忽然脊背一冷,李熊一双贼眼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蓝络赶紧把手机收起来。 第24章 春虞 舞台剧的大致剧本很快就写好了。薛文玦没有跟外班合作的意向,于是所有的演员都在本班招募。 这个剧本一共有三个主要角色,王子、公主和万恶的魔王,其他就是打酱油的侍卫女佣们。杜华喻怎么都不同意把男主角换成马里奥,争论多次无果后,蓝络只好放弃。 理科班级的女生很少,能登台演出的就更少,仔细斟酌了报名的这几个女生,薛文玦无奈地望着蓝络道:“公主你来演。” “薛老大,你不能硬把菜包子变成豆沙包啊!”蓝络很是惊恐。她本来只想当个龙套的。 “这跟包子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早上又没吃饭?没事今儿中午我请客。” “老大,我毕竟只是个包子,你硬来我会露馅。” “她们都是馒头,你好歹还有馅。”薛文玦英武不凡的俊脸微微一笑,一派正气地拍拍蓝络的肩膀,“这个光荣又好处多多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可是我……” “班长,我能否出演一个角色?”话没说完,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蓝络霎时僵住,要说的话悉数隐没在喉。 他银色及肩的长发散散地垂着,有一些撩在耳后,露出耳垂上闪闪的钻石耳钉。他还是面带淡淡的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优雅而冷漠。 薛文玦笑道:“可以,当然可以,演员当然是颜值越高越好,不过演技也很重要,你想演什么?” 苏煜捷望了蓝络一眼。 蓝络不自在地低下头。 苏煜捷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笑,声音平淡如水:“魔王。” “……魔王?”薛文玦微微皱了下眉头,苏煜捷的气质出演王子最好,况且他不是想追蓝络吗?从古到今都是王子公主配对,弄个魔王算怎么回事?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可惜。 苏煜捷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又笑一声说:“蓝络是公主,我是魔王,王子另有他人。” “是谁?”薛文玦不觉得班里还有人比他更适合王子。 苏煜捷笑容不变,口吻却似乎有些讥讽:“谁知道呢。只是……那人比我想象中还要愚蠢,你说是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蓝络。 “……”蓝络面无表情地回瞪回去。这家伙真让人火大,莫名其妙的笑着,说些古怪晦涩的话,好像什么知道的样子,偏偏一丁点都不表现出来,怎么也捉摸不透。 真可恶。 薛文玦没发现两人之间的风暴,只是皱着眉认真看着交上来的报名表。 班里校人气高的那几个怎么都不愿意上台,演技虽然重要,但怎么着颜值也不能太一般了不是?要不然还有什么看头?只是人家不愿,也不能强迫,只好从这几个报名的人里选一个王子了。 选拔是这样的: 应征者们每人得到一份剧本,然后与公主魔王演对手戏,比较谁的演技好,最后的王子由大家公投得出。 陈臻对于这样的活动很感兴趣,往桌子上撂一堆硬币,四处招呼着:“来来来,开赌啦开赌啦,赌一把谁能当王子,最少一块钱,无上限!” “我要买我要买!” “算我一个!” “陈臻你又来,算我一个吧!” 霎时,原本严肃的教室如滚沸的粥一样喧嚣。陈臻桌面上不多的硬币瞬间变成了一座小山,亮闪闪的泛着银光。 宫萧月神色淡漠地堵上耳机。 陈臻在闪闪发光的硬币后面笑得格外开心。 薛文玦缓慢地看他一眼。 陈臻道忙:“薛老大,小赌怡情,你也来玩一把?” “你玩你的吧,祝你早日变成百万富翁。” “班长你咒我?我得多败家才能把我爹的钱花的只剩百万?” “你是个潜力股啊。” “……”陈臻撇撇嘴,眼睛一斜不再说话了。 薛文玦冲台上招了招手,台上的蓝络把剧本扔到一边,准备就位。 班里慢慢变得寂静无声。 优雅的音乐悠悠响起,公主坐到窗边,凝望着外面苍蓝的天空,神情默然。 王子a端正笔挺地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公主严肃的说。 台下的人都愣了一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公主不是该说“亲爱的你看花园里的玫瑰多娇艳”吗?难道擅自改台词也行? 诸多疑惑的目光带着探寻直勾勾地望向薛大导演。 薛大导演扶额,他早该知道的,想让蓝络照着剧本来,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这时候也不好中断,姑且先看看,蓝络那家伙应该不会太过分的……吧。 王子a反应很快,立马问道:“哦,那你想吃什么?” 公主说:“我想吃什么你会给我做吗?” 王子a又是一愣,摇摇头:“不会。” “那你问什么。” “……”王子a悻悻地走下台。 底下的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薛文玦见蓝络还是满不在乎地盯着窗外,终于有些嗔怒:“蓝络,你给我认真点!” “老大你好凶,怪不得单身这么多年。” “……蓝、络。”薛文玦表情阴测测的。 蓝络连忙解释:“老大,反应能力也是演技的一部分,随机应变是一个演员必须具备的素质。我发誓,我绝对绝对很认真。” “当真?” 蓝络急急的点头。 薛文玦思索了一会,叹口气,让下一个人上场。 王子b一上台就露出一个极有风度的微笑,说:“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我在数天上飞过了几只乌鸦。”公主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刚才飞走了一只,现在又来了一只。” “……”王子b黑线。 薛导演在底下咳了一声。 王子b又回到戏内,继续微笑:“我前些日子买了些金鱼,你愿不愿意陪我去观赏一番?”总算把台词扯回来了。 公主问:“金鱼?你什么时候买的?” “半个月前。” “换过水没?” 薛文玦有种想摔桌子的冲动,这家伙明摆着就是不想按剧本念。 王子b皱眉想了几秒,说:“还没有。” 公主闻言,目光几近哀婉地盯着他,缄默不语。 王子b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该换水?” “不用了,”公主长叹一口气,“你现在需要换鱼。” “……” 第三个应征者王子c汲取了前两位王子的经验,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来到台上。 “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呢?” 公主幽幽地望他一眼:“听说你要走了。” “……是啊,我要走了。”王子c含含糊糊地重复。鬼才知道他要走到哪去。 “真叫我想不到,你贵为王子,居然也要跋山涉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公主开始抹泪。 王子c大概能猜到故事背景了,因此很从容地说:“别伤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吗?”公主瞪大眼睛。他摇摇头说:“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我就算牺牲一点又算什么?身为王子,我早已做好准备。” 陈臻在底下跟宫萧月咬耳朵:“这不是爱情剧吗,怎么搞得跟政治片似的?” 宫萧月轻笑一声,不语。 杜华喻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抖声说:“这个王子也太煽情了。” 旁边人深有同感,纷纷附和着。 公主丝毫不理会台下的骚动,真挚的赞美着王子c的舍身为国,关心道:“那,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 “……嫁妆?”舍身为国的王子c没反应过来。 “是啊,你既然要嫁给北方的魔王殿下,嫁妆是必不可少的。” “……我……嫁给……魔王?”王子c呆呆地指着自己。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你能够做出这种牺牲,我真的很钦佩你啊。” “……” 王子c也下去了,是跑下去的。 薛导演安慰道:“起码你比前面那两个多说了两句话。” 王子a、b:“……” 之后的应征者们也分别跟公主表演了一场对手戏,并且下台的时候皆精神焕发,火气旺盛,高兴地脸都绿了。 蓝络咬着小手绢做沉思状:“他们怎么含情脉脉地盯着我看?” “小络络,人家明明是切齿痛恨地盯着你看。”陈臻托着下巴,捏着一枚硬币翻来覆去的玩,“下一场是魔王与王子的对手戏吧,你要不要下一注?我给你优惠哦。” “好,我买赢的那一股。” “……我怎么知道哪个会赢?” “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 陈臻低下头很郁闷地想,自己明明是个五好青年,为什么身边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蓝络也不理他,认真地瞅自己的手指甲。班里人们嗡嗡地讨论谁最有可能赢,薛文玦在纸上圈圈画画着什么,宫萧月依然一副淡然模样塞着耳机听歌。陈臻郁闷了好一会,终于沉默不下去了,揪起蓝络散在肩上的一缕卷毛,拖拉着声音:“小~络~络~~扭过来~~~” 蓝络的眉毛掉了几根。 “蓝~蓝~” 蓝络的手指颤了一颤。 “扭、回、来、嘛~” 蓝络转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陈臻笑:“来,咱们讨论讨论人生。” “别人都是猴子进化来的,你绝对是哈士奇进化来的。” “我才不要跟文轩同一个物种。”陈臻撇撇嘴说,“我问你,你觉得苏煜捷,文轩和薛老大哪个最帅?” “不加上你吗?”蓝络问。 陈臻闻言,惊喜外加娇羞道:“加上我,加上我,我和他们比起来哪个最帅?” “嗯,我觉得……”蓝络故作深沉地沉思几秒,目光坚定地抬起头,“文轩最帅。” “……”陈臻黑线。 宫萧月又不自觉地发出轻笑。 陈臻忽然发现,他比以前越来越爱笑了。 第25章 春虞 这个世上有很多你看得到的,但是接触不到的东西。 比如幽浮于山腰的云,比如夜晚美丽的繁星,比如某个人的微笑。 人们静静的行走在喧嚣与沉寂之间,默默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华。 十七岁是个奇妙的年龄。 十七岁的少女,是世上最美的事物,她们在成熟与天真之间徘徊,懵懂中带着些知性,脸蛋上洋溢着光彩。 就好像春天缠绕在柳树垂丝里的阳光。 看得到,摸不到。 他靠着树,摘掉墨镜,点上一支烟,望着她的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他的眼前被白雾笼罩,几乎要看不见她的身影。 大概两年了吧,从他决定要吸烟开始,就没再断过。 白色的烟,模糊了身边的一切事物,花园里香气馥郁,让人以为身在梦境。 梦啊……他又猛吸了一口,从鼻里放出浓重的一股白烟。 总觉得,遇上她也是一场梦。 神奇的,分不清是真是假的梦。 那个人要是长到了十七岁,会不会也像她一样? 心里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 他垂眸,眼中带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听到她说:“小鹤小鹤!” 他无奈地回头,露出一抹微笑:“蓝络。” “你也是吃饱了撑得来遛食?” “……”什么最美的少女,扯淡。木之川淡定地点点头,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 蓝络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烟头,不可置信地问:“小鹤,你抽烟?!” “啊。”他含糊地应着。 她皱眉说:“小鹤,抽烟不好。” “我知道。” “抽多了会怀不了孕的。” “……”木之川仰头看天,他本来就怀不了孕。 “对了小鹤,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了。” 他微微一愣,马上又笑道:“你不知道梦是反的吗。” 蓝络的嘴巴变成圆形:“你的意思是你梦到我了?!” “……”木之川看了她一眼,沉默。 她身边依然跟着那个米小童。 以前没怎么注意,离近了才发现,米小童看蓝络的样子,很奇怪。 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恋人。仿佛一个人想要投湖自尽,忽然发现地上搬家的蚂蚁,想要多看一会的那种感觉。 木之川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很奇怪。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脑袋都有点不正常了。 还是好好休息两天吧。 他的脚刚刚迈向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默默收回来。 “蓝络。” “嗯?” “听说你们在排练一个话剧,你是主角?” “是啊。” 木之川嘴角微微一扬,漆黑的眼眸中漾着几点细碎的光。 他问:“如果我也加入,你希望我是什么角色?” 蓝络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什么角色?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不曾动摇。 我心从未变。 只是…… 风微微从耳鬓柔缓的拂过,几片花瓣纷纷扬扬,蹁跹着落到地上,空气里充斥着花香与泥土的气息。 他漆黑的发上落了一片树叶,很快便又顺势滑落,在空中飘荡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正午的阳光,透过荫茂的树,在他身上透出斑驳的光影,似一幅优雅华丽的插画。 蓝络想,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因为没出息,所以曾经追了他一年零八个月,死皮赖脸。 因为没出息,所以两年之后背负着沉重来到这里,又一眼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他是她心中刻骨铭心的存在。 有些人,一旦确定了,就是一生。 蓝络望着他脸上被头发投下的阴影,嘴里稍稍有些苦味。 “是什么呢?”她又反问一遍,长长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小鹤,你希望你是什么呢?” “不知道。”木之川秀挺的鼻梁上戴上一副墨镜,遮住他那双漆黑如潭水的眼,“我只选择我喜欢的。” 木之川还是木之川。 优雅、骄傲,又从容。 蓝络抿抿嘴唇,苦味越发凝重。 好像两年的时光蹉跎,改变的只有她自己。 一个残缺的自己。 心里仿佛有股丝线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 忽然,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米小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蓝络嘴角微微扯起,露出无力的微笑:“小童,你眼睛瞪那么大,都可以当镜子照了。” 米小童眨眨眼不说话。 蓝络叹口气。 “小鹤,我们要走了,回见。” 蓝络肺不好,心脏也不好。 明明有蓝缨这名高人在,她的毛病还是无从根治。 蓝络记得以前自己是很健康的。 只是睡了两年以后,她的身体器官都快萎缩了。 三天一小检五天一大检,也许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可蓝缨只是沉默,沉默地让她发慌。 好像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蓝缨什么也不说,米小童似乎知道,可也什么都不说。 这次检查完之后,蓝缨依旧没说什么。 蓝络带着郁闷问米小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米小童急忙捂住她的嘴巴,急道:“络络,不能说,死……不好。” “……嗯哼,那就不说。”蓝络耸耸肩,看了看表。 因为要检查,她把下午第一节课给逃了,薛老大说下午要进行王子与魔王的对手戏,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她盯着银质的钟摆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晃动,耳边又响起木之川笑问: 你希望我是什么角色? 蓝络赶紧摇摇脑袋,把这个折磨人的声音从脑海里甩出去。 然后光速飞回学校。 班里静悄悄的。 就像班主任在班里的时候那般,如一谭死水。 蓝络偷偷从门缝里探出一根呆毛。 紧接着听到薛文玦的吼声:“蓝络你干嘛呢,赶紧给我进来,把你的呆毛收回去!” 还好不是顾姐。蓝络松了口气,大步走进教室。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旁边一直空着的何琪的空座位,此时被人占领了。 空气里有种诡异的因子在不安分地窜来窜去。 蓝络的目光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移到那人的脸上。 那人对她微微一笑。 好像一堆铜珠中间突然混进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那样耀眼。 蓝络的呆毛静电似的直竖起来。 小、小鹤。 小鹤…… 小鹤!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还坐在何琪的位置上? 世界变化太快,还是她一不小心又睡过了头? 莫非、、现在变成了几年后? 蓝络脑袋里的浆糊怎么都转不动,一脸茫然地傻站在那不知所措。 底下陈臻对她偷偷招了招手。 她看看神色平淡的木之川,还是不动。 英武不凡的薛文玦说:“蓝络快过来坐好,下一场要开始了。” 蓝络这才意识到台上还有魔王与王子的表演。她抬眸,只见讲台上苏煜捷高深莫测地微笑着,王子a、b、c站在一边,脸色惨白。 她突然明白木之川在这里的原因。 薛文玦是个毋庸置疑的完美主义者,那些应征者们太上不了台面,薛文玦只能找别班的人——春虞人气最高、他的好哥们木之川。 所以中午木之川才问了那么一句。 只是碰巧遇见才问问而已。 蓝络想,自己自恋的臭毛病还是没改。 不过午后花园里的花真的很香,那甘甜沁人心脾,刻骨铭心。 就像你跋涉在凶山恶水沿途不小心看到的夕阳,紫罗兰色快要消失不见的云霞,或者轻柔地吹散孤独与悲凉的暖风。你能记在心里,也许一生不忘,但你得不到它。 求,而不得。 蓝络慢慢挪向座位,眼角瞥见木之川优雅的坐姿,身子有些僵硬。 脑海中,全都是午后阳光洒在他身上,花瓣柔柔地顺着他的发滑落,那般美好祥和。 木之川,木之川。 她闭上眼,微微咬住嘴唇。 木之川,木之川。 我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念你的名字。 仿佛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 背上被人戳了一下。 陈臻拖得长长的声音在后面唱:“二络二络扭过来,扭过来,扭过来~咱们谈谈人生吧,人生吧,人生巴巴~” “……”蓝络面无表情地转头,“小臻臻你的手指头戳死了我一堆细胞,赔我。” “咱俩谁跟谁啊,用得着赔吗。”陈臻赶紧把桌子上的硬币揽进怀里,一副守财奴样儿。 她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 陈臻也安静下来。 班里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蓝络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身边气压低低的,像暴风雨前浓厚的乌云。 台上的魔王只是漠然地望着王子d,不带一丝表情。 王子d满脸正义之气,声音洪亮地说:“罪恶的魔王,公主在哪里?” 魔王看他一眼,问:“你是谁?” “我是王子。” “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马里奥。”蓝络在底下小声嘀咕。 “马里奥不会留这种发型。”木之川也小声道。 蓝络愣了一下,瞅瞅他凌乱却有型的黑发,再瞅瞅王子d,认可地点点头:“他的寸头跟发了毛的土豆似的。” “……”木之川想象了一下发毛的土豆长什么样,无语。 第26章 春虞 台上。 魔王面无表情的走近王子d,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王子d没由来地感到心头一悸,惶惶地后退一步:“你,你干什么?” 魔王停住,银色的长发滑过肩头,闪烁着靡丽的色彩。他淡淡叹口气,垂着眼帘,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层阴影,声音竟有些悲凉。 他说:“你追求的是什么呢?” “你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北方,这里寒冷戚戚,大雪数年不绝,你想找的人在与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在这冰冷世界里的人,不是你的故人。她们长相、声音都一样,却有着不一样的灵魂。” “你还未来的时候,北方的天空曾出现过几颗黯红色的星,那些星星很美丽,像公主的盘发上奢华璀璨的宝石。可是现在,星星陨落了,公主的盘发散开,你再也见不到曾经的她。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的语调从始至终平稳泰然。 蓝络凝望着他的侧脸,神色如故。 王子d一脸不解,茫然无措。 魔王又说:“最可悲的却是,公主已经死了,而你还在彷徨。” 最可悲的是,白驹过隙,岁月老去,你还在原地踯躅。 魔王的视线透过王子d移到台下人的脸上,她精致的近乎梦幻的面孔被头发遮住,掩去一半姿容。 她看着他,静静地,眼中淡漠,嘴角却忽然扯出一抹微笑。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魔王再次长长地深呼口气,眼神蓦然变得阴森,仿佛掠过一圈血红色的涟漪。 屋里气压骤然急剧降低。 他上前一步,没有丝毫预警地,身形疾如骤掏出一支钢笔风飞快地刺上王子d的喉咙。 所有人被这异变惊呆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王子d惊叫一声,连忙后退一步,结果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摔倒在地。抬起头时,锋利的笔尖已经抵上自己的咽喉。 魔王眼帘半垂,银发在眼前飘荡,一半阴冷一半冰凉。 教室里死气沉沉地静着。 事情发生太快,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许久许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苏煜捷收回钢笔,脸上又挂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你还好吧。” 王子d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薛文玦上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瞟了苏煜捷一眼,咳了一声:“你真是……演得很好。” “承蒙夸奖。”苏煜捷微笑。 陈臻偷偷说:“这哪是演得好?分明就是有双重人格!你说是吧,萧月。” 宫萧月望着讲台上的人,摆着面瘫脸:“或许。” “不过还好这只是演戏,要是真有这种魔王就太可怕了,你说是吧,络络。” “……或许。” “……”陈臻的眼睛眯成两条线,“你们俩能不能别那么敷衍我。” “……”两人沉默。 陈臻捶桌子:“你们还是敷衍我吧。” 两分钟的休息时间很短。 苏煜捷刚喝完一瓶可乐,刷了下微博,下一场就开始了。 木之川见他云淡风轻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带着点嘲讽与悲悯。 像是一个岸上的人看一个投河自尽人的眼神。 木之川轻轻怔了半秒,才发觉他看的是身边的蓝络。 她正低头翻着书页。 书页的左上角清晰地印着书的名字。卜筮。 他随意瞟了几行字,都是古文言文,半句也看不懂。 木之川突然觉得很不自在。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莫名的隔阂,一个在世界里,一个在世界外。 雷子曾经跟他喝酒的时候说过:“蓝络这个人很好懂,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懒得瞎琢磨,烦谁就不理谁,吃饭一心一意,睡觉也一心一意,总觉得充斥着那么点佛性。可是老大你发现没有,她这人有点让人捉不住的神秘感,好像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她生活的地方,两个世界千丝万缕,她可以来,我们却不可以去。” 雷子的母亲信佛,所以雷子也常常有些神神叨叨的。木之川并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在他心里,蓝络就是蓝络,仅此而已。 木之川一直都很从容。 这份从容,是他最大的人格魅力。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不淡定了。那些他看不懂的文字成了牵记于心的一堵墙,闷得发慌。于是他慢慢挪过来,小声问:“在看什么?” “没看书,我在发呆。”蓝络合上书本,抚摸着黄褐色牛皮封面上显得阴沉的黑紫色汉字,几缕卷发从肩头垂到胸前,无力地摇晃了几下。 木之川微微一震。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场景曾在哪里出现过。 只是那个人从来都是盘着完美无瑕的发髻,戴着珠玉宝石,琳琅艳丽,光芒四射。 好像开在悬崖上可望不可及靡丽的花朵。 又好像没有生命般,只是麻木地开着,等待着凋零。 他的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时候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本以为他能忘记。 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被时间越来越深地渗透在心里,竟像是烙印一样。 越来越犀利,越来越深刻。 木之川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又开始怀念烟的味道,拉开椅子,干脆利落地走出教室。 王子e和魔王的对话在台上断断续续。 王子e长得不错,全身都透着一股狠劲,眼神锋利得似是北方的狼。 但是气质比起魔王还是差了一大截。 结果也在预料之中,王子e脸色苍白地败下阵来。 陈臻偷偷说:“什么王子,我倒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头子。” “小臻臻你不知道,癞□□有很多都是近视的,照镜子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样。”蓝络哼唧道。 “小络络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吗?” “小臻臻,这世上本来没有脏话,跟你对话多了就有了。” “……”陈臻总动忽略掉这句话,继续道,“不过之川会参加这次校庆还真是意外。” “一辆宝马因司机在车里捡掉落的手机而冲进湖里撞死了一条鱼。这只鱼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湖水里被车撞死。这才叫意外。” “小络络,你是不是大脑漏洞太多?” “别把人的脑子说的跟奶酪一样。” “……想吃奶酪。” “滚。” “蓝络,”大导演薛文玦扯着嗓子道,“墨迹什么呢,还不快上来,该你了。” 蓝络抬起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吸完烟的木之川已经坐在讲台上,翻看着剧本。 她皱皱鼻子,小老头似的走到台上,咳了两声。 木之川望向她,扬唇:“脸色挺好。” 蓝络想都没想地接道:“好人一生平安。” “安能辨我是雄雌。” “雌雄同体。” “那是人妖。”木之川说完停了半秒,叹口气,“好吧,是在下输了。” “你们两个,让你们对词呢玩什么句子接龙啊?!赶紧给我进入状态!”薛导演猛拍桌子。 木之川瞥他一眼:“这个人真暴脾气。” “他只是控制不住他体内的洪荒之力。”蓝络道。 木之川道:“力大无穷。” “穷奢极侈。” “够了啊啊啊啊!给、我、去、站、好!!马上开始——!!!” …… 公主幽幽地望着窗外。 王子倚着墙,手插在裤兜里懒懒地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只农夫带着一只狼,一只羊,一棵白菜过河。由于船太小,只能装下农夫和另一样东西。无人看管时狼吃羊、羊吃菜,怎么才能平安过河?” “笨蛋,换大船。” “可是我手头很紧。” “已经紧到连农夫都要浓缩成一只来计算了?” “人毕竟是猴子变的。” “那,一位猴子。” “……我听说,”公主艰难地转移话题,“听说你最近养了只猫。” 王子闻言轻轻一笑:“没错,她的样子特别稀有,三角形、浑身黄色而且身上都是黑色的圆点。” “……哪里稀有了,这不就是奶酪吗,你说的就是奶酪吧。” “哦,你居然连她的名字都听说了?” “她什么她啊,奶酪还要分公母吗?!你还要指着桌子说这其实是只猫只不过长得像桌子吗?!其实这个是女桌子那个是男桌子吗?!!” “反了,你面前那张才是男桌子。” “……”公主直勾勾地瞪着眼前无辜的讲桌。 王子道:“顺便说一句,离他远点,危险。” 危险——个头啊!!!公主的脑袋上也开始冒烟。她怎么不记得这家伙以前有这么欠扁?还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姬玉妍你眼睛就被猪油糊住了吧,这人才不是王子,□□裸的二货啊!比她还不三不四的二货啊! “对了,我前些日子买了些鱼。”王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尝尝吗?” “……”人家王子养鱼是用来看的,这货居然用来吃的?!公主很无力,长呼一口气问:“什么鱼?” “鳄鱼。” “……” “……”王子依旧优雅地微笑着望着她。 公主望向台下脸色说不清是红是黑的薛大导演,郁闷道:“老大,我hp归零了。” “……”薛文玦扶额,居然也有些郁闷。 这算什么,一物降一物? 人外有人?一人更比一人二? 蓝络的嘴唇抿成一个“一”字,慢悠悠走下台去。 肩膀忽然落到了某人手里。 她挣了挣,那只魔爪却纹丝不动。 蓝络瞬间变成了兔斯基脸,扭头面无表情道:“把我的肩膀还给我。” “你不开心?”木之川盯着她的脸,她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竟然显得透明,像包糖葫芦用的食用纸。 她嘴巴一撇,闷闷道:“你吃花生的时候要是被花生反咬一口,会不会开心?” “花生不会咬人。” “食人花生的就会咬人。” “你可以咬回来。” “我怕崩掉牙。” “……” 第27章 番外 十四岁零九个月,哥哥去了意大利。 机场外的喷泉广场上,他抱着囡囡,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独有的冷酷光芒。 阿妍,小囡儿就只能让你一个人照顾了。他说着,轻轻的笑,亚麻色的头发洋溢着阳光的颜色。 我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指尖一颤,眼睛瞟向另一个方向,他说,放心吧阿妍,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的语气有些落寞,似乎天阴下起了雨,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带伞的人。 我抓紧了他的手。 哥哥…… 阿妍,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地想,哥哥,你不用担心,木之川说他会保护我。他是我的王子,我跟我的王子在一起,一定会幸福。 十四岁零十一个月。 我喜欢王子与公主的故事。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在历经了重重磨难之后,终于得到了幸福。我常常会想,我和木之川是不是也是这样?我是被困在城堡塔楼里的公主,他是来拯救我的王子。 每个女孩都有过像童话故事一样美丽的梦。 明明知道是梦,还是深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犹如一个瘾君子。 我喜欢天鹅湖。 天鹅湖是个悲伤的故事,却像所有流传于孩童世界里的童话一样,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跳过的芭蕾舞剧里,唯有它深印在心。 冬漪的校长是位芭蕾舞演员,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她常常把我的手托在掌心里,对我说,阿妍,童话只是一个梦,在梦里你不愿醒,醒来后,无论现实多么残酷,你都不得不面对。 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浮现出细细碎碎的皱纹,她的手心温暖,却也有些粗糙。 我一直不明白她在为什么悲伤。 她说,阿妍,你要快快长大。长到一个足够坚强懂事的年纪,自己去生活。 冬漪的课少得可怜。 我每天只是跳舞,跳舞,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好像自己是浪花尖儿上的一片零落的羽毛。 那天整个上午都没有课。 我找来家里的厨子,让他教我做一份漂亮的爱心午餐盒。 伯伯,这个锅盖怎么开?是这样吗…… 阿妍,小心—— 砰。 我呆呆地望着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水泡的手指头。 厨子惊慌不已,忙叫人把医生请来。 我说,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水泡而已,咱们继续。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阿妍,想做什么交给我就行了,你可别抢了我的饭碗。厨子给我包扎好,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甩开他的手说,别碰,碰乱了怎么办,我还要约会呢。 好好好,阿妍要约会,给心上人送午餐,我们这帮不懂浪漫的老家伙只好孤零零地看家喽。 伯伯,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 不不,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你开心我们就开心。来,伯伯教你怎么关火。 那这个…… 不要碰那个—— …… 我郁闷地盯着手指头上又冒出来的水泡。 厨子满脸无奈地说,阿妍,我来吧。 我不,我一定要自己弄! 那……你去洗菜? 好,我去切菜! 别拿刀—— …… 一上午下来,我手上的创口像电脑漏洞一样,一个接一个。 我反思了几秒,终于决定,下一次要缠好纱布再去厨房。 不过厨子摇着头举着手发誓说再也不会让我踏入厨房半步。 我怒,明明是我家的厨房,居然不让我进! 坏人。 我一路腹诽着到了春虞。 木之川每天都很忙,要上课,还要照顾公司,常常忙得晕头转向忘记吃饭,把自己累的疲惫不堪。 我曾问他,为什么要那么累。 他说,他想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 我不能赞同他这话。但是木之川做的,我都会支持。 我抱着便当盒,偷偷来到他们教室门口。 想象着一直酷酷的木之川大吃一惊的样子,会问我为什么会来,会听我说做饭的艰辛历程,之后我和他一起用餐。 也许他还会吻我。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立即就冲了进去。 春虞的教室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的桌子整整齐齐摆着,课本放在桌面上,层层叠叠像一堆堆隆起的小山丘,而我们的教室是不固定的,跳舞或者别的什么艺术课在这个教室,学习就去另一个,课桌很少,也没有什么书可以摞起来。 那些高耸的书本仿佛障碍物一样阻挡着我的视线。 可我依旧第一时间发现木之川的身影。 他在一堆书后面隐约露出半个身子,微笑着正说些什么。 他对面站着一位女生,面色润红,也笑地开心,拉着他的衣袖。 我听见耳边訇然一声轰鸣。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我的脑袋。 我慢步走上去,叫着,木之川,木之川。 他们没有听见。 我继续说,木之川? 木之川闻声扭过来,望向我。 那双深深吸引我的漆黑如潭水的眼睛,还来不及垂下的嘴角,的确是木之川。 我的王子。 我刷地一下狂奔过去,推开那个女生。 她踉跄了几步,没站稳,跌到地上,撞倒了椅子。 教室里仅存的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移向这边。 那女生斜着腿坐在地上,捂着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泛着红的眼睛望着我,似是在控诉。 我瞪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木之川低沉的吼声,姬玉妍,你干什么?! 我立即把头拧向他,冷哼一声,这个下贱的女人想接近你,我只是告诉她,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 木之川皱着眉不理我,自顾自地把女生扶起来,柔声细语地安慰。 我觉得心里有股火在腾腾腾燃烧着,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怎么都舒不顺。 木之川,我忍了又忍,说,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要让这贱人碰你?! 姬玉妍。 他的声音有点冷硬,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气的,该生气的是我,他碰了别的女生,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姬玉妍。他又叫了一遍,脸上已经没有表情,像戴了一副没有灵魂的面具,他道,你一直说人家下贱,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下贱了? 我不喜欢她!我大叫。 木之川冷笑一声,你以为世上的人都是你的?你喜欢就高贵,你不喜欢就下贱?! 木之川你居然袒护外人,本来就是你错在先,你要给我道歉! 我不记得我有做错什么。 你! 你把人给弄哭了,你才应该道歉。 我不,我才不要,她不配! 姬玉妍! 我抱着饭盒又跑了出去。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表演的猴子,刺得我身上发疼。 本应该更加疼痛的地方,却已经麻木无知觉。 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让我觉得恶心。我顺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长呼一口气。 看着身旁陌生的景色,脑海中想起那女生哭的梨花带雨的脸。 我不屑地哼一声,低声呢喃道,我就不哭,我从来都没哭过,因为我哭了,哥哥会伤心。 我忽然又想到,哥哥远在意大利。 那,那我哭了,木之川会伤心。我立即改口。 木之川安慰那女生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我蹲下身,倚靠着树,突然觉得很悲哀。 没有人会为了姬玉妍伤心。 所以啊姬玉妍,你哭不哭,都没有人安慰你。 所以啊姬玉妍,不要流泪,流泪只会让你更加悲哀。 可是木之川,你没有看见吗,那个贱人在你怀里,明明笑得很得意。 贱人。 第28章 番外之男生日记 二月九号,雪。 两天之后是姬家千金的生日。 我很早就听说过她,富人区龙头的女儿,政治天才姬玉昭的妹妹。 人们说起这个女孩的时候总是一半羡慕一半憎恨。 他们说,姬玉妍这孩子,长得美丽却霸道强横,像极了她死去的母亲。 我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只是听人们说,那个女人很美,像一朵娇艳魅惑的毒花,却会让人不幸。 人们说,都是这个女人,差点害死了蓝缨。 她夺走了蓝缨最心爱的男人,逼得蓝缨自杀。 母亲说,这个女人死了,真是报应。她做的事连上天都看不过去。 母亲提起姬玉妍,脸上的皱纹就会变得更加深刻,口气也莫名尖锐,几乎要尖叫似的喊: 那个女人生的丫头能好吗?估计又是一个不要脸的胚子,之川我警告你,离她远点,省得惹自己一身臭味。 我很惊讶。 在我印象中,母亲一直是大方得体,不说优雅,起码也没有这样直接骂人的时候。 我曾经问过文轩,姬玉妍是不是真像别人口中的那么讨人嫌,这货撇嘴哼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哥几个干好自己的就行了,别人家的事,还是别管了。 文轩向来是这样,跟自己无关的事一律不问。 但是我一直对她很好奇。 也许是听这个名字听得太多了,所以时不时就会想起,就会注意到,姬玉妍这三个字,一直徘徊在我身边人的对话中。 慢慢的就习惯了。 黄昏前夕我喜欢去公园里散步。 富人区的空气很污浊,像工厂排放的烟尘,掺杂了太多太多不安定因子。人们的欲望像藤蔓般急剧增长,眨眼间就吞没了整个世界。 只有这段时间,人气才会稀薄,我才觉得我是在活着,不是只有欲望的行尸走肉。 姬玉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 黄昏时大雪还在飘扬,溶溶泄泄。 她坐在树下小径旁的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雪落满身,几丝白气从她的嘴巴里呼出,断断续续。 她的手中攥着一支笔,但是不写不画,只是搁在手里,仿佛那只是一个装饰品。 真安静的孩子。 我站在离她不远的树后看着她。 我不知道人们口中的骄傲嚣张的姬玉妍到底是不是讹传,但是眼前这个恬静的女孩,绝不会像别人说的那般不堪。 之川。 文轩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你站在这干嘛呢? 没什么。我扫落头发上的碎雪,戴上帽子。 走吧走吧,雷子的朋友介绍了几个妹子,去玩? 嗯。 我再次深深地望向那个女孩。 富人区的人都很污浊,但是落在那个女孩身边的雪,干净无暇。 二月十一号,雪。 这个城市的冬季,雪从来不停。 姬玉妍生日的排场很大,我赶到姬家奢华阔达的宅子时已经人山人海。 但是姬玉妍迟迟没有出现。 萧月说,姬玉昭怕人多杂乱伤到她,没让她出来。 陈臻好奇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萧月一把捞住他,不让他乱跑。 文轩和雷子又跟一群女孩谈笑风生。 大白、文玦他们倒是跟商业巨头们混在一起如鱼得水的样子。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女孩站在二楼观台上,扒着雕花的栏杆静静向下凝望,安静地犹如悠然飘落的雪花。 美丽,却苍白。 我叹口气,看了眼手中的礼盒。 里面装着一只纯黑色的猫。 乌黑发亮的皮毛,还有比皮毛更黑的眼瞳。 也许它能陪在她身边,在被寒雪覆盖了的白色世界里,她不必一个人坐在树下,像个找不到家的可怜孩子。 可是她没有接下礼物。 我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被妆容掩盖掉稚嫩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的视线从我缓慢地移到我手上,再慢慢望向我的脸,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映耀着淡淡的金色,卡在发上的钻石王冠闪闪发光。 仿佛是一个在冰冷的世界中被冰冷吞噬的人。 漆黑的猫与苍白的女孩。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象姬玉妍抱着黑猫的样子。 脑海中不停的浮现出她的脸,还有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眼睛。 她像一片轻柔如雪的羽毛,悠然舞动着飘进我的世界。 二月十五号,雪 今天依旧是大雪纷飞。 黄昏时刻,我拖沓着脚步在公园里散步。 远处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缓慢地朝我走来。 我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很空灵,像春风拂过柳树的细叶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她说,木之川,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她还是盘着发,化着妆,穿着雪白的裙子,唯一不同的是她怀里多了一团黑绒绒的东西。 ——是那只猫。 我扬起嘴角。 有种打赌赢了的愉悦感。 可是这种愉悦还没表现出来,她就紧紧地皱起眉毛,语气忽然骤变,脸上多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怒气的东西,恶狠狠地瞪着我旁边的人。 木之川,这个女人是谁? 像极了发现丈夫出轨的妻子。 我觉得很莫名。身边的女孩是昨天认识的,只是为了方便才拉她一起出来溜达,可这是我的私人生活吧,有必要跟她解释吗? 而且……面前这个语气刁蛮的人,当真是几日前大雪中安静恬淡的姬玉妍? 我承认,我对人性格的认识一直有欠缺,不过这次……差别略大了点。 她还在瞪着那女孩。 我刚想说点什么,她突然腾出一只手来,刷的一下抽到了女孩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寒风里留下余韵。 我愣住了。 有细碎的雪粒从她睫毛上脱落,她哈着白气,咬着牙说,贱人,回去告诉你爸妈姬玉妍打你了,有本事你就给我打回来!我的男人,你再靠近试试?! 风过无声。 那女孩红着眼眶看了她好一会儿,咬着下唇,拳头紧了又松,终是哭着离开了。 姬玉妍好像胜利了似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不住抚摸着黑猫的头。 我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还没从这奇妙的违和感中缓回神来。她抬头望着我,眼睛眯成了两弯月亮。她的声音和初次听到时一样空灵,语调却往上扬着,透着些嚣张。 木之川,你是我的人,别忘了。 第29章 小窝 言情小说里最有意思的往往是男主跟男配之间摩擦出的火花。 有时候看男主女主搞暧昧都没有这么心潮澎湃,但男主对男配的一个小动作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因此,当魔王对阵王子的时候,台下的人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激动。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这次摩擦从头至尾不过七秒,比鱼的记忆还要短暂。 王子走上台,首先友好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魔王你好,我是王子。” 这恐怕小学生都不会接受的诡异台词。 然而魔王接受了,回应给他一个同样友好礼貌的微笑,并且一边后退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说完之后两人相对无言,王子步步紧逼,魔王节节败退,直到魔王缓慢优雅地退到台下,冲着目瞪口呆的一群观众说:“啊,一不小心出局了。” 不、到、七、秒。 众人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默默咆哮着,你们这两个厚颜无耻的人,你们让那些被魔王打击过的王子们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但咆哮是没有用的。 最后的结果,木之川完胜。 接下来几天就是背台词的苦日子。 人在这世上总是有过不完的苦日子,熬夜了早起会困,不熬夜早起也会困;没钱买不起喜欢的衣服,有钱还是买不起喜欢的衣服;午餐吃少一点感觉不过瘾,吃多了肚子就不舒服。人生的麻烦事譬如天上繁星,越过越苦,只有偶尔会遇到真正令自己开心的事情,犹如加在咖啡里的一块糖,不禁放声大笑,好像将一切都弃之脑后,笑完了,继续过没完没了平淡如水的日子。 生活大抵就是如此。 任何人都逃不过。 不过蓝络咖啡里的糖加少了。所以当何琪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皱着脸嫌弃地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 她手里似乎拿着一张照片,见到有人来,立即把照片藏了起来。 何琪撇着嘴瞪她:“你那表情是为咖啡豆的一生感到悲哀吗?” “我觉得我的舌头受到了侮辱,能不能申诉?” “一颗豆子就把你的舌头□□了,真有出息。……你电脑上放的什么?!” “……电影。”蓝络淡淡地瞥她一眼,继续看。 何琪的烧饼脸都皱成了包子,怒道:“她们的衣服呢?!” “这不是……还没加载出来吗。” “蓝、络!!!” 蓝络抱着电脑蹿回屋里。 何琪手里拎着沙发抱枕狂拍屋门:“蓝络你给我出来!你还未成年未成年知不知道啊魂淡?我二十三了都没看过片子,你居然敢光明正大在大厅里放?!蓝络!……” 门悄悄裂开一条缝,一只眨巴眨巴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眯成一轮月亮。 “烧饼,不颜不语啊。” “不颜不语?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长得丑不要说话。” “……” 砰。门又紧紧闭上。 何琪青筋暴起,手里的枕头被□□的不成样子,“蓝!络!!!” 恐怖的怒吼回荡在不大的房子里久不停歇。 ——两个小时后。 好学生米小童放学回来了。何琪像见到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扑上去抱住,蹭蹭。 米小童不顾被蹭毛的头发,环顾一周,歪歪脑袋:“络络呢?” “……”说道这个人何琪就黑了脸,闷声道,“蓝络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恬不知耻地□□着。” “……诶?” “……算了,野兽的行径你不懂。” “我,我带了一些,蛋糕回来。叫络络出……出来吧。” “我们自己吃就好,不管她。” “阿琪。”米小童皱起眉毛。 何琪耷拉下眉毛嘟起嘴,无奈地往蓝络房门走去,“知道了知道了,络络第一,络络最重要,络络……靠!蓝络你给我滚出来——!” 轰——一声巨响。 门……倒了。 硝烟四起,黑雾滚滚。 趴在冰箱顶上安眠的浅石被吓得一个趑趄,从高冷的冰箱上摔下来。 感受到米小童惊异的目光,何琪转回头,眯起豆豆眼:“这门,有点不结实。” “……” “哈,哈哈,回来换个防盗的……话说,蓝络……不见了?” 房间内空空荡荡。 窗户开得大大的,几丝凉风将窗边的纱帘卷起,带来一缕清香。 何琪忙跑到窗户旁边一瞅,惊道:“她,她不会从这儿跳出去了吧?!这可是六楼啊!!没死吧那个混蛋?” “……”米小童默默降低存在感。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降低存在感太难,何琪瞪圆一大一小的眼睛盯向她,“小童,你告诉我,蓝络是不是会什么超人类的技能?比如从十几米高的楼上跳下去还不死?” “……没有。”米小童弱弱道。 “那完了完了,蓝络一定没了,怎么办怎么办?早知道我应该先给她买保险,对了!找时光机,时光机在哪……” “……” …… 两小时前,海棠街。 海棠街一直是个美丽的地方,火树银花,淡烟流水,清雅如画,菁菁碧草辉映着淡淡的紫罗兰色的天空,仿佛身处仙境。 珊珊猗猗,旖旎幻梦。 一女子轻着罗裳,优雅坐于树上,一手点着细烟,一手把玩着树上淡红色的海棠;另一女子幽浮于空中,衣裙乱舞,朱唇轻启: “缨,你猜图书馆里翻书舔手指和看书抠脚丫的人遇见了怎么办?” “……在你说话之前我应该先找个耳塞。” “缨你知道【我思故我在】吗,耳朵是思想与世界的通道,你把耳朵堵上,你的思想就被隔绝了,所以你就会不存在。” “你想让那些整天戴着耳机听歌的人怎么办?” “用见闻色霸气感受世界。” “……”蓝缨掐灭香烟,略疲惫地揉揉眉心,“何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再过几章何琪就要重掌朝政了。” “你这是官方剧透。”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这个本来就是主线存在薄弱的搞笑番。” “不要再吐槽作者了,作者其实本来想做个高冷的人,结果从冰箱上摔了下来,变成现在这样。” “……”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嗯。” 蓝络目光忽然沉静下来。 暖风四起,几朵海棠在空中飘曳着,散出迷离的花香。 蓝缨静静地望着她。 她望着脚下的虚无,棕色的眸里快速闪过一抹悲戚。犹豫了很久,才发出一声如蚊子一般的呢喃。 “缨,对不起。” 蓝缨正在抚摸花瓣的手指一顿,“……啊,你在说什么啊,忽然之间,真是的。” “我今天,看见我妈妈的照片了。” 蓝络低下头。 “忽然就想起你,我妈妈明明对你做了那种事,你还照顾我这么久。真的,很感谢。” 海棠花压低了树梢,绮丽的颜色在葱绿中有种奇异的媚态。 蓝缨微微皱起眉,半垂着眼眸望向她。 “小络络,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的感谢。” “我知道,但是……”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小络络。”蓝缨搭上她的肩,认真道,“你没有必要为了不是你犯的错儿烦恼什么,那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你只是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无辜的孩子,小络络你听好,在我面前不需要道歉,不需要感恩,你只要做最淳朴的自己就好,没有谁会责怪你。你已经不是姬家的人了,你是我家的人,你叫蓝络。” “……” “况且我知道,她……不在之后,你很辛苦。” 七年前,蓝缨十九岁。 姬玉妍十岁。 那个女人因为赌博欠债太多,带着十岁的女孩来找男人,逼蓝缨离开他,并再次跟他结了婚。 蓝缨在深秋的晚上投湖自杀。 十一年前,姬玉妍六岁。 男人跟女人吵架离婚,夫妻有两个孩子,女人带走了女孩,男孩留在男人那里。 从此四年杳无音讯。 姬玉妍十一岁的时候,女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件事被男人极力封锁,所以原因不明,只是后来,人们见了姬玉妍就说, 瞧,那个女人的孩子。 看,是那个小孩,她妈妈杀了人遭报应的小孩。 那个小孩。 蓝络深深呼吸一口气。 海棠街空气很清新,没有一丝杂志,干净纯粹,就像在这里的人的心灵。 “缨,遇见你真好。” 她的笑容依旧明媚,犹如四月份照耀在花朵上的阳光。蓝缨怔了怔,也笑出声,望着天空长叹一声。 “我也是。” 有些人,不是情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不是爱情,却要比爱情还要牢固,仿佛本该如此。 常有人说没有什么感情可以天长地久,那种事以后再说,珍惜眼前人就好。 又跟蓝缨闲话了一阵之后,蓝络准备离开。 蓝缨说:“你刚才说有喜欢的人却求而不得,是什么意思?” 蓝络愣了一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么,你求了吗?” “……还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就会‘求而不得’呢?” “缨,我跟他……不会再有结果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 “去吧小络络,充分发挥你的猥琐气质,大胆的上吧!”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这叫变相的激励。” “……” 回去以后蓝络蹲在窗户上想了很久。 想的太入迷,以至于当何琪推开房门时她还浑然不觉。 何琪哼道:“怎么了你,蹲窗台上要自杀吗?” “烧饼,你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我,你看看都过去几个小时了。”蓝络泪眼婆娑控诉道。 何琪冷笑不语。 米小童从她身后缓缓探出脑袋说:“络络,我……我把咱俩的事,告诉她了。” “……嗯?”蓝络愣住。 何琪摊开手,耸耸肩:“就是这样,所以以后再买东西,你就是跑腿的,方便。” …… 第30章 公园 “烧饼,我的爱情来了。” “一个刚刚还躲起来看片的人还有脸说爱情?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周末的天空很晴朗,头顶上孱弱的阳光透着惹人怜爱的粉色。 某栋不高不矮的楼房六楼的某户人家,室内流淌着温柔如潺潺泉水般的小提琴曲,和缓悠扬,时而还会有个空灵的女音,一声两声的哼唱。 “烧饼,你那么喜欢文轩,为什么不追?”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烧饼你别自卑,虽然你没胸没屁股脸又圆还是大小眼脾气不好智商又不高,但是你依旧很有前途。” “……”琴声戛然而止,弓毛在琴弦上划拉得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何琪掂着琴,歪着头,背对着窗外的阳光,在蓝络身上投下一大片森森阴影。 “蓝,络。” “我在。” “我给你两千块钱,你赶紧给我滚出去两天之内不要回来。” “我要出国。两千不够。” “够了。你可以去秦国,鲁国,齐国,蜀国,燕国,以及其他。” “如果我在外头遇见了熟人,我就说是何琪的猥琐气息把我熏出来的。” “……”何琪脑门上暴起一条青筋,忍了又忍,咬牙道,“你刚说爱情来了,怎么回事?” “有个人他叫爱情,然后他来了。” “蓝,络。” “好好,我告诉你,我准备吃挂在脖子上的大饼,蘸芝麻酱。” “那个大饼叫什么名字?” “就叫……饼。” 蓝络默默把脸转到另一边。 何琪看着她红彤彤的耳朵尖儿,撇撇嘴想,这个人总是别扭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坦诚一点说出来不就好了。 唉唉,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就让她这活了23年之久的大姐姐来旁敲侧击一下吧。 何琪嘿嘿一笑,一条长腿踩住蓝络的板凳边,俯下身,身后的阳光随着她的动作漏了几道出来,刺得蓝络微微眯起了双眼。何琪挑起她的下巴邪笑道:“你不说,那让我猜猜,是宫萧月吗?” “我喜欢的人起码要喜欢女人。”蓝络摆出豆豆眼。 “……”宫萧月不喜欢女人?何琪心里嘀咕着,又问,“那,欧阳文轩?” “……”蓝络不说话,从豆豆眼里发射出幽怨的目光。 何琪郁闷了:“难道是薛文玦?!” 咣——一下,何琪踩着的凳子飞出去老远。 蓝络轻飘飘地浮到空中,坐到挂了数个水晶珠的吊灯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烧饼,我决定喜欢毛爷爷了,要不喜欢华盛顿也行,美元多值钱。” “别,别冲动,身为我家的人怎么能有那种爱好?” “什么叫那种爱好?……” 蓝络坐在灯上晃来晃去,吊灯一摇一摆,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是立刻就能掉下来。 何琪赶紧离开这危险的地方,抬头瞅着她:“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啊?不吃窝边草,莫非你喜欢校园明星那种?像木之川?” “……”吊灯停止了晃动。 何琪猛地睁大眼,惊讶道:“居然真的是木之川?” “不行吗?”蓝络撇嘴,深琥珀的眼睛却偷偷瞟着她的表情。 “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人类应该有点梦想,不然就跟咸鱼没区别了。”何琪习惯性地想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忽然想到蓝络不喜欢烟味,又慢慢把手放下,塞进裤子口袋里。 蓝络皱皱鼻子:“人和咸鱼还是有区别的,我敢吃咸鱼,你敢吃人嘛?” “你究竟要给自己泄气还是打气?!” “你给我打气,我再把气儿放了。” “……我是不是有病?” “嗯。” “……” 浅石摇着细细长长的尾巴慢悠悠走到吊灯底下,抬起脑袋对着蓝络喵喵叫。 蓝络看见他眼睛一亮,勾勾手说:“浅石上来。” 浅石舔舔爪子,漆黑的小身影敏捷一跃,扒着壁毯爬了上去,顺便留下几道精致的抓痕。 “乖。”蓝络摸摸他的爪子,浅石的尾巴在她手心轻轻扫了一下,惹得她笑出声,“别闹,好痒。” “喵。”浅石一出溜钻进她怀里,安静下来。 一人一猫正其乐融融享受着吊灯上的美丽时刻,忽然感觉有股寒气从脚底蔓延,蓝络打了个激灵,讪笑道:“烧饼,吊灯坐不下了。” “下来。”何琪磨牙。 “哦。”蓝络乖乖抱着浅石飘到地上。 何琪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把心里强烈的违和感压下去,“蓝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啊……” “啊什么啊,你突然说起这个,肯定是有了什么打算吧,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说你觉得我还不够资格掺和你的事情?” “不是的,烧饼。”蓝络微微皱起眉。 她不是不想说。 只是一旦提及,一定是个冗长而悲伤的故事。叫人匪夷所思,疑惑不止。 她能感受到,曾经的那个自己多么被他厌恶。 她不想被他厌恶。 蓝络总是想,要是她不是姬玉妍就好了,要是曾经没做过让他讨厌的事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你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人。 可是她若不是姬玉妍,蓝络就不再是蓝络了。 让她时时念着的小鹤也不复存在,现在的一切都将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个或大或小的齿轮,世界靠着齿轮转动。一个齿轮发生了变化,整个世界的转动都会不同。 这就是人们之间可怕的羁绊。 蓝络想,自己还真是没出息了。 只凭着蓝缨的一句鼓励,她就想抛弃以前的一切,无耻地顶着一个新的身份接近他,让他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就像欺骗似的。 然而,还是想试试。 想多多见到他,想常常待在他身边。 听着他说早安晚安,看他露出别人见不到的开心笑容。 爱情是毒。 爱上了一个人,就好比染了毒瘾,再也戒不掉了。 蓝络苦笑。 蓝缨说种因得果,她究竟曾经种下了什么罪,才得到最终结的这个毒果? 她不知道。 也许没人知道。 大概生活本就不需要什么【知道】。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吧。 她也曾为他们的未来计划过。在她还是那个骄傲嚣张的小女孩的时候。 她想过两个人一起去维也纳听一场音乐会,去看看澳洲梦幻的粉色希利尔湖,说说以后两个人的生活,她说她想要在一个葱郁青翠的山边搭一座房子,围一圈栅栏,养几只像囡囡一样聪明听话的猫。 或者澳洲太远了,她知道他每天都很忙,忙他自己亲手创建的公司。她可以陪他待在富人区里哪也不去,只要周末两个人一起去逛逛游乐园,哪怕遛遛公园也好。他们能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一个陪伴的人。 她甚至还写好了十几份周末约会计划书,只是没机会执行,全都作废了。 现在想来,他们在一起一年多,居然都没有过一次正经的约会。 蓝络叹口气。 有种拼尽全力却还是最后一名的疲惫感。 即使如此,也要跑到终点。 这才是蓝络。 …… 以对台词的名义,蓝络联系了木之川。 见面地点在富人区边缘的一个小公园里。 电话里木之川还笑问那个公园入口是不是有个名叫“容嬷嬷”的针灸店,蓝络留意了一下,居然真的有。 木之川说,那家店的店长其实是我不同父还异母的亲兄弟。 蓝络想,她有必要再好好研究一下亲兄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保险起见她问了句,那家店是男的还是女的,她需不需要绕道走? 木之川开玩笑说,你如果觉得绕道很麻烦,可以飞过去。 于是蓝络很听话地飞了过去。 小公园面积很小,绿地很少,人也渺渺,半天没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动物路过,蓝络觉得很寂寞。 叮。 忽然,木之川发来一条短信: 这条道风水不好,我的车轮掉在半路上了。 蓝络默默按灭手机屏幕。 嗯,风水不好,所以车轮掉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一会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在路边的商店买了块滑板,一会就到。 ……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 就像憋得难受要上厕所,前面却还有好几个人排队,尽管只是几分钟的事,你还是忍不住想把前面的家伙都干掉。 这种时候就要转移注意力。 蓝络抬起头看看天空。 浅蓝色的,像极了她13岁生日时王冠上的宝石。 天上的云很淡,如薄薄的一层雾气,袅袅盘旋在空中。这里没有花香,却有股浅浅的青草的味道。 不由得想起了他的脸。 木,之,川。 蓝络紧攥着手机,似是要把它握碎。 似乎等待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场战争。 沉重,又小心翼翼。 她突然羡慕起那个张扬跋扈的姬玉妍。那个女孩从来不担心结果,也从来不会后怕,任性地可怕。 “我果然没出息了。”蓝络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刷——刺咔。 突如其来的摩擦声从背后传来。 她回眸一望。 一个踩着滑板的黑发青年,沐浴在淡赤色的阳光下微笑着,漆黑的眸瞳映出她苍白的脸。 他注视着她,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喘息。他说,“我来了。” 第31章 公园 偏僻的小公园里人少得可怜。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细细长长的小道上,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看地的那个突然发现前面有块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字: 【本公园禁烟,禁野战,但允许遛独角兽。】 蓝络立即望向木之川。 木之川诧异道:“怎么了?” “看你脑袋上有没有长角。” 木之川摸摸自己的脑门,挑眉:“应该……没有长。” “哦……” “你怎么好像很失望?” “那是你的错觉。” 路遇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眼巴巴瞅着他们俩走过来,沙哑着声音道:“两位行行好吧,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蓝络顿时同情心泛滥,两只眼睛要冒出泪花来,木之川见她一副好像很悲痛的样子,刚想说两句,却见蓝络俯下身拍拍乞丐的肩膀,语气怜悯:“不记得就再想想吧,总会想起来的。” 说完就拉着木之川走了。 乞丐独自在风中凌乱。 木之川有些好笑地问:“你这是跟谁学的?” “如果你比乞丐还穷的话,这种话不学就会。” “你难道比他还穷?” 蓝络嗅嗅刚刚拍乞丐的那只手,哼道:“起码我买不起这么贵的香水。” “……买不起?” “小鹤你不懂,‘买不起’这个词包含了明知痛苦却难以割舍不愿放弃却又无奈放弃的复杂情感。” 木之川哑然。 小路寂静,有一席暖暖的风吹过脸颊。 天气好像渐渐变暖了,路边嫩绿的小草后面悄悄绽开了几朵斑白的百日菊,在风里清荡荡地摇着。 空气中,若有若无传来一丝香甜的味道。 蓝络忽然停住。 木之川扭头,见她正傻兮兮地瞪着自己,挑眉问:“怎么了?” “小鹤,”蓝络别开脸,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望着远处与天空连成一片的树林,轻声道,“你看见那边树上不断飞舞盘旋着的鸟儿了吗?” 这是剧本里的台词。 突然蹦出一句台词虽然感觉略突兀,但这本来就是两个人出来见面的目的,大概。 木之川迅速入戏,也向树林望去。 “看到了,是一群大山雀。” “我们能不能走到它们那里?”她转回头直直的凝视着他的脸,声音像洞箫般悠远空灵。 木之川微微一怔。 有种奇异的东西在心里慢慢晕染,如同滴在宣纸上的水痕。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却又似乎陌生。 她继续说:“就像这样散着步慢慢地走,听着树叶婆娑,望着太阳渐落,一直一直走到傍晚。……王子,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这一刻时间突然停止了该有多好,我就不用担心天会黑,太阳会落下,你会离开。我不想看见你离开。” 已经分不清是台词还是心中所感。 想跟他在一起,想看见他的笑容,感受他的体温,聆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从13岁的时候她就这么觉得。 不想,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去。 清风微漾,卷起了她长长的棕色卷发。纤细柔软的发丝像一团雾,模糊了她身后的世界。 木之川沉默地望着她。 大山雀婉转的啼鸣在树林上空回旋不绝。 几片树叶缓缓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百日菊隐没在青青翠翠的细碎的草中,恬静地开放。 空气中的香甜味道慢慢淡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公主,我忘词了。” 难道他刚才盯着她看了那么久就是在想台词吗?蓝络嘴角抽了抽,“王子,你这话说的真洒脱。” “拿剧本了吗?” “没有。”她本来是等到合适的时机就告白的,谁会想到带什么剧本。 木之川无奈道:“我也没有。” “……” “……” “那……” “不如今天到此为止?假期过后我会补偿你的。” “嗯?假期?” “明天不就是劳动节了吗。” “诶?劳动节?!”蓝络一脸吃惊。 木之川见她那么大惊小怪,有些好笑地问:“你都不看日历的吗?” “日历对我来说就像马桶盖对于蹲便器一样。” 蹲、蹲便器? 木之川瞅了眼笑嘻嘻的女孩,再次刷新了自己的三观。 以前交往过那么多女人,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女孩口中听到这种词汇。 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份,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各个都是极其谨慎地故作姿态,揣摩着语言生怕被听到自己吐出什么不雅的词汇。 不是他孤陋寡闻,而是这种情况真的没发生过,所以格外新奇。 就像变装出游的国王第一次看到街边摊麻辣烫的那种冲击感。 于是在某方面脑子不好使的木之川愣了一秒钟,认真道:“蓝络,你不会其实是个男人吧。” “……哈啊?” 为什么话题突然跳跃到了这个地方,刚才不是还喜气洋洋地讨论着劳动节和假期吗? 这个人的思维到底是怎么跳跃的啊? “为、为什么这么问?”蓝络感觉自己脸上肌肉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抽动的眼角,尴尬的神情,不自然的语气。 不正常的反应。 莫非自己猜对了? 难道蓝络真是男人? 既然是男人,为什么还要装成女孩的样子? 难不成是…… 伪娘?!! 木之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注视着蓝络的眼神更增添了些不可思议和狐疑。 蓝络被这神奇的目光看得愣愣的,刚想问又怎么了,只见木之川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诚挚: “虽然对别人的喜好不宜做多评价,不过你真的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与众不同的伪娘。” “……” ……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的大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转的啊?!! 他们不就讨论了一下劳动节?她不就是没看过日历?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啊!!! 伪娘是什么鬼?她是女人啊女人!她上厕所从来都是去男厕所旁边的那个!究竟是哪一点被这个二货给误会了?! 话说木之川多年不见你智商下限已经深到无底洞里去了啊!连欧阳文轩那个白痴都能分得清男女好吗? 她到底是怎么做的孽才能看上这个不折不扣不三不四的二货啊? 这么一折腾她连告白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勇气,真是的。 蓝络黑着脸,咬牙再咬牙,飞快扫了眼一本正经的真诚的木之川,转身就走。 “蓝络?” 不理他,继续走。 “蓝络!” 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哒哒哒,一阵跑步声。 “美丽而高贵的小姐,请等等,我为您变个魔术吧。” 木之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蓝络停下来,幽怨地瞪着他,“什么?” “嘘。你听。” 他微笑着捂住她的眼睛。 黑暗中,温柔的风从耳畔轻轻滑过。 树叶在青石板地上婆娑作响,头顶上寂静的天空里传来鸟儿的啼鸣。 落木划破空气,停在肩头,有一只手轻柔地将它拭去。 看不见的时候,对声音就会非常敏感,这句话是对的。 她几乎都能够听到近在咫尺的木之川规律的呼吸。 近在咫尺的木之川。 她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忽然止不住溢出无法诉说的悲伤。 也许,他们的相处方式只能如此而已。 犹如两个就算相遇也不能改变什么的漂流瓶。 告白,然后在一起。 果然太痴心妄想了吗。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万人瞩目的姬玉妍了。 就算是姬玉妍,追这个人也要花费一年零八个月。 现在的她又算什么呢。 蓝络在心里苦笑一声。 一个深沉悠扬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咚—— 这是将至黄昏时公园内特有的钟声。 木之川松开手。 一抹彩虹静静地出现在苍白的天空。 晶莹透彻的清泉一汩汩从泉眼喷薄而出,高高跃起,迸发到半空中,甚至高过了树木,在顶点处悠然落下,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好似天鹅的长颈。 零散的水珠照射到阳光,仿佛一颗颗珠光闪耀的宝石,折射出光彩照人的斑斓景色。 美丽夺目,且摄人心魂。 蓝络呆呆地望着眼前忽然浮现的风景,一时间忘记如何开口。 直到一簇盛开的百日菊被送到自己眼前,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向木之川。 “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抱歉。”木之川微笑着将花簇塞进她手中,感叹般抬起脸,“蓝络,告诉你哦,这是我在富人区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 即将下落的太阳,喷泉,落木和彩虹。 不同于城市的这般优雅动人。 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喧嚣,它安静,却美艳绝伦。 木之川道:“我有在公园散步的习惯,不经意就发现了这些:每到这个时候,所有的公园会同时敲响铜钟,隐藏在林里用来浇灌的喷泉同时启动,天气好的时候,比如今天,彩虹就会出现。” 似是某种压抑不住而又无可奈何的美丽绽放。 世上的事总是很奇妙,看似不受控制,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蜘蛛网一般,每个人是一个结点,人们之间扯着纤细却坚韧的丝线,一个颤动了,相连的都会被波及。 事与事之间也是如此。 两个人在公园待到夕阳渐落。 大山雀依旧雀跃在树林上空,偶尔还会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 蓝络慢吞吞地跟在木之川身后,忽然想起那块只出现了一个镜头,之后便迷之失踪的滑板。 “小鹤,你的车轮子怎么掉的?” “路不好,崩掉了。” “你的车轮一定是个有梦想的车轮。” “应该是只有热血不计后果的天真轮子。”木之川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七点,今天的夜似乎来得较晚,“我们回去吧。” “好。” 晚风涔涔。 坐在公交车里,望着窗户外面的夜色,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远处零零散散的映耀着细碎的光,泛着淡淡的橘色,是夜晚路灯的颜色。 隐隐的,听见有二胡的声音,在夜里凄凉回荡。 那曲调一时急、一时缓,如在秋风里瑟缩飘荡的枯叶,摇曳着落下。 简单的几个转音,不停地重复,却让人一听见,就能知道什么是悲伤。 蓝络瞪大了眼睛。 像突然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跟木之川说了声自己到站了,便匆匆离去。 天将五月,已经能时不时嗅到几丝花香。她颠着步子,踉踉跄跄奔上天桥。 天桥上有个拉二胡的人。 他裹着一件灰棕的皮袍,端坐在地,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整张脸,他的手指用纱布缠着,上面写了黑色的符文。明明如此异样,路过的行人却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匆忙地经过。 但是蓝络没注意到这些。 她皱着眉停到他面前,问:“这首曲子,你怎么知道的?” 拉琴人抬头看她一眼,厚重皮袍下的腿缓慢地动了动,搁在膝盖上的琴也跟着上下起伏。 “凡世上有的,我就能知道。”他的声音沉重地仿佛要让人喘不过气。 蓝络眯起眼睛,语气带了点防备:“你是什么人?” “我从缘而来,随缘而去,在时光里流浪,收集人们的故事。我是个会占卜的时间旅行者。” “……占卜?”她一怔。 拉琴人从喉咙深处传来几声鸽子般的低笑,说:“你既然来了,我便给你算一卦吧。” “没什么可算的,我今天桃运当头吉星高照。” “我不是这么肤浅的占卜,”他又笑了两声,琴声突然变得缓慢无比,他垂着头,沉沉地道,“我算的是生死。” 铛——! 话音刚落,二胡断了一弦。 “啧。”拉琴人摇着头,悲悯似的道:“可惜了一把好琴。” “故弄玄虚。”蓝络从鼻子里哼出口气,“你不经过我的同意乱弹我写的曲子,我还没问你要版权费呢。” “我没钱。” “……”蓝络愣了愣,随即咬牙道,“你刚才不是装的很深沉吗?大占卜师。” “我真的没钱。” “……”蓝络嘴角抽了一下。 拉琴人挑拨着仅剩的琴弦,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我刚才算的是什么?” “生死。” “你居然知道?”他惊讶道。 蓝络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说的。” “我居然告诉你了?!” ……蓝络想,以后她说话不能再这么气人了,会夭寿的。 拉琴人放下二胡,从厚厚的皮袍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个黑的发亮的匣子,耸耸肩说:“给你这个,当做你让我弹你曲子的谢礼。” 蓝络接过来,匣子比想象中要重了些,搁在手掌里沉甸甸的,小心地打开,一对莹润绮丽的玉戒赫然入目。 “这是什么?” “破解断弦之祸的祥物。” “你打算卖给我?” “送给你了。”拉琴人说着,便要起身。 蓝络皱眉:“我怎么能信你。” 他又笑了一声:“以物换物罢了,何必怀疑。” “告诉我你的名字。” “苏千禧。” …… “络络,络络,起床了,要迟到了。” “嗯……” 蓝络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的白色雕花的天花板,空中飘着一只米小童。 两条腿有些泛酸,可能是昨天走了太久的原因。蓝络揉揉眉心,打了个哈欠。 “络络,这个……是什么?” 蓝络顺着米小童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个漆黑发亮的匣子静静摆在床头柜上。 她勾起嘴角:“抽奖中的奖品。” “可,可是,我觉得,它散着奇怪的气息……” “肯定是烧饼的猥琐气息。” “是、是吗?” “嗯。” 第32章 番外 那一天,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还记得那是个冬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房屋是洁白的,大地是洁白的,连街道上的行人都变成了白色。 空气很冷,冷到轻轻呼出一口气,气里的水分就会结冰落下,埋进地上厚厚的积雪里。 树枝上结着琉璃,长长的,像又长出的新的树枝,还像盘卧在枝梢的垂死的冰虬。 庭院里拿着大扫把的婆婆一边扫雪,一边念念叨叨地说,唉唉,这该死的天气,唉唉,这该死的晦气。 天乌蒙蒙的。 姬家也乌蒙蒙的。 仿佛笼罩了一层不详的气息。 我开着窗户,坐在窗棂上看书。 大雪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肩膀、脖颈上,落到打开了的书页里,染湿了文字。 我用红笔勾画圈点的注解被雪晕开,好似一摊被稀释的鲜血,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格外刺眼。 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手指早已冰冷,麻木地没有了知觉,像树枝上蜿蜒蜷曲的冰虬。 外面依旧吵吵嚷嚷,高声谈论着什么,打扰着冬季不可多得的清净。 我听到有人在笑,是那种看着跟自己不相关的人死去,从而发出的冷漠的嘲笑。 他们笑着,还说,这下好了,报应来了,真是遭报应了,活该。 我合上书。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被狠狠刺了一下。 痛的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能说出来这种话。 明明跟他们毫无关系不是吗。 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摆着一副圣人的嘴脸,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滥加批评,说着一些最能伤害别人的话。 不要再说了。 就算没有这些伤害,我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我似乎快要跟着她一同死去。 就像五年前离开姬家那样。 这个冬季,我跟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雪还在扑扑簇簇地落。 外面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喊着,该死的人总会死,这下蓝家能好过点了吧。 另外有一个人附和道,是啊……唉,蓝家这么好的女孩,可惜了。 先前那个人说,哼,先前还说姬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儿呢,这下好了,一命搭一命,省事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个遭报应的女人不是吸毒才死的吗。 那谁知道,表面是这样,底下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你们两个。 不知是谁的声音打断了那两人的谈话。听声音是个女孩,还很稚嫩,语气却夹杂着冰霜。 当我再凝神去听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反倒是那两个人诧异地望着我。 姬玉妍?!异口同声的叫喊。 我这才回过神。 原来……是我啊。 不知怎么的,我就跑到他们面前了。 好像被操纵了似的。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愤怒。 我只是觉得心很疼,快要裂开。 我想止住这两个人的嘴,让他们安安静静参加我妈妈的葬礼。 仅此而已。 我听到我发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好像是我的,又好像不是我的,它冷冰冰的,犹如这个冬天连绵不绝的雪。 它说,你们认识蓝家投河自尽的女儿? 那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 它又说,你们见过我母亲? 他们还是摇头,其中一个哼了一声说,见没见过不重要,她做了什么事大家都清楚,姬玉妍,你想为她说好话,先想想你有没有那个立场! 我为我妈说话,需要什么立场?要是你妈死了,有人说你妈的坏话,你站不站出来?! 你!你个小丫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那人似乎受了很大屈辱似的,不可思议地瞪着我。 另一个人拉拉他的胳膊说,别跟她一般计较,她跟她妈长大的,都是一样的货色。 一样的……货色。 那对不认识的人说三道四的他们,又是个什么货色? 我心里痛的发紧,又止不住冷笑。 这些人,到底知道什么啊。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咄咄逼人。 让人厌恶。 她就算犯过错,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我冷冷地说,你们要是真想发挥传道授业的能力,去地獄找她吧。她在地下等、着、你、们、呢~ 那两个人愣住。 大雪里,我听到他们愈来愈沉重的呼吸。他们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了。什么也没说。 后来的后来,我才听到一条关于这件事的流言。 大家都在说,那个遭报应的女人的孩子,其实是个恶魔。她诅咒别人死亡。 依稀记得五年前从姬家离开的时候。我六岁。 她领着还不懂事的我离开了这个城市。 那时的她满面泪水,嘴角却高高的扬着,像打了一场胜仗。她捧住我的脸,声音哽咽而坚定:阿妍,以后就咱们俩了,妈妈会保护你,妈妈一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有人说,母亲能创造世界。 我信了。 我看着她每天在不同的地方进进出出,忙碌而愉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比在姬家过富贵奢华生活的时候还要快乐。 她越来越年轻。 我也慢慢忘记了曾经在姬家的日子。 可是我没发觉,她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踏进黑暗,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等到发觉时,已经晚了。 她挣扎着尖叫着被警察带走。 我缩在桌子角边,睁大眼望着她狰狞的脸。 她的眼神涣散,声音也沙哑了,挣扎的动作慢慢变得无力。我听见她在说,阿妍救我。 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呆了呆。 不知哪来的勇气,随手拿起落在手边的茶杯砸了出去。 可是没有砸中。 那个身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到我面前,尽量用轻柔的语气说,孩子,你妈妈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们为什么要带她走?你们是坏人吗?我紧紧攥着拳头。 要是他说他是坏人,我就打算打不过,也要把我妈妈抢回来。 可那个警察摇了摇头,叹口气。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们不是坏人哦,你妈妈得了病不想治病,我们这是要带她去看病呢。 那,那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要看她配不配合了。警察又深深地叹气。 我走到她跟前,抬头望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说,妈妈,你要好好看病,你说过的,得了病不看不是好孩子。所以你要做个好孩子哦。 她沉默了。 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泪,嘴角还在扬着,像离开姬家时的那样。 不过这次的笑容,很难看。 很久之后再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的她的心情。 无奈,和绝望。 一个没有办法与现实斗争的悲伤的笑容。 就像被人用木棍玩弄的蚂蚁。这个世界是那根木棍,她是那只蚂蚁。发生的无数件事情串联在一起,就是那个人。它还有一个好听却又让人无奈的名字,叫做命运。 命运。 …… 我被寄送到了当地的孤儿院里。 因为她对别人说,她丈夫死了,只有我们俩。 七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她。 她憔悴了,脸色蜡黄,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她的神智有些不清,抓着我的手使劲的摇晃,阿妍,我们走吧,妈妈带你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我看到她手臂上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怎么了,他们打你了吗?我感到不可置信,呆呆的凝视着她的胳膊。 她摇摇头,癫狂似的,只是摇头,说,阿妍,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她说,妈妈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美好的世界。 我信她,于是跟着她流浪到各个城市,不停地欠债,然后逃亡。 那年八岁。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得的那种病,叫做——吸毒。 …… 空气还是很冷。 冷到人的骨子里。 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地平线后。 我慢慢踱回房间。 开着的窗户在雪里冻了太长时间,被风一吹发出吱呀呀的□□。随手搁在窗台上的书已经湿透了,都结了细细碎碎的冰渣。 我哈了口气。 ——好冷。 兜里好像有个硬硬的东西。我拿出来一看,是把口琴。黑色的,镶着金边,很精致。 我把它放在嘴边。 琴身冰冷无比,但我的唇似乎跟它一个温度。 我用尽力气吹奏起来。 简单的音调,简单的旋律。 就像她对我露出的每一个微笑。 简单,却悲伤。 妈妈。 …… 再见。 第33章 假期 五月一日清晨06:00 今天的晨报:【何家追踪速记】何家千金终于镇压内部骚动,何家合法继承人于xx月xx日上位。 【何家追踪速记】失踪了两个月,何家千金的辛酸史? 【何家追踪速记】惊现绯闻!何琪与神秘男子同居数日! 【何家追踪速记】五一黄金假期,何琪将何去何从?!! …… 一辆漆黑的跑车默默无闻地慢慢驶出富人区。 何琪眼看着四下无车一片荒凉,正准备来个大鹏展翅显现神威,刹那间,四面八方突然涌来数辆汽车,浩浩荡荡的阵势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堵车,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卡路里。 蓝络面无表情地盯着四周熙熙攘攘的四轮生物,拨通某人电话:“大白,我们三个卡路里了,赶紧开直升飞机来救驾。” “怎么你们也堵车了?什么时候车繁殖那么快?”白沐在电话里嘟囔着。 蓝络挑眉:“也?” “啊,文轩他们恰好也是今天出来。” “大白,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刚刚刑满释放一样。” “你们现在在哪?” 蓝络扭头一瞅:“隐约能看见富人区高耸入云的二氧化碳。” “……其实,富人区外面的空气里也有二氧化碳。” “大白你真不浪漫,我只是在表达我浓厚的思乡之情。” “……”不浪漫的白沐默默挂了电话。 蓝络望着何琪的后脑勺,笑得贱贱的:“烧饼听见没,要见文、轩、了哦~~~” 何琪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蓝络磨蹭磨蹭,把脑袋贴近驾驶座,乐道:“哎哟哟,好久没见到文轩了呢,好想他好想他,怎么办?早知道就不化装成男人了,文轩能认出来我吗?能不能呢能不能呢?” “闭嘴。”何琪抓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 “啊啊不得了不得了,何家的老大生气了耶,我们这些虾兵蟹将都要被肃清了耶,好怕怕……” 咚——啪。 某个虾兵蟹将被丢出车子。 车流突然开始涌动。 蓝络赶紧逃窜到车道旁边,一脸委屈地盯着路中间的黑车。 何琪慢悠悠摇下车窗,优雅地扬起脸,冲着她露出一个嘚瑟的笑容。然后,随着车流慢慢开走。 “喂,烧饼!!” 何琪没有回应。 车逐渐开远。隔着车窗,只能看见米小童一脸温柔的微笑。 富人区外面的世界对于蓝络来说并不陌生。 或者说,这才是她记忆中城市该有的样子。 这里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蓝,树有点尘土仆仆的绿。不像富人区,天空蓝的那么不真实。也不像海棠街,连云彩都是斑斓之花的颜色。 蓝络打了个哈欠,眨眨眼,望着下面飞逝而过的高楼大厦。 白沐说见面地点在一栋紫红色的大厦……旁边的破小区门口。 搜寻目标——紫红色大厦。锁定。 飞行器降落。 查找白沐。 …… 诶? …… 正在下降的蓝络忽然停在半空。 扑腾了几下,还是下不来。 她眯着眼扭头一瞅。 一根分了叉的粗壮树枝牢牢拽着她圆滚滚的背包。 ……卡、住、了。 身子用力晃了晃,树干依旧纹丝不动。 卡、得、很、死。 蓝络撇撇嘴,决定不跟这等蛮族抗衡,干脆当起了一片树上随风摇摆的叶子。 很多分钟后。 一辆黑车悄悄停在小区门口的停车位上。 何琪戴着木之川……不,戴着墨镜从车里走下来,很绅士地为米小童打开车门。 某片叶子好像看到了救星,拼命地张牙舞爪,晃得满树的叶子乱颤。 何琪淡淡地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淡淡扭开头,淡淡道:“啊,今天的二氧化碳真美。” ……喂,你刚才看见我了吧,绝对看见我了吧?!看我啊,看过来啊你个魂淡!蓝络继续扑腾。 “诶,蓝络那家伙居然还没到,难道被ufo回收了?” 你才被不明飞行物回收了,你全家都被不明飞行物回收了,混蛋烧饼,脸很大没胸没腰的豆沙馅烧饼! “小童,既然那个魂淡还没来,我们先去溜达溜达吧。”何琪揉揉米小童的脑袋,拉着她往紫红色大厦方向去,临走还回头说了句:“蓝络,拜拜。” …… 拜、拜、你、妹、啊。 蓝络的瞬间脸黑成了锅底,幽怨愤恨地瞪着何琪越走越远的身影。 正在心里构思各种各样血腥的场面时,大树底下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喂,那个人,你就算再幻想自己会飞,也不该把自己夹在树缝里啊。” “……”蓝络猛地低下头。 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孩,扎着小马尾,身上穿白色连帽衫和浅色牛仔裤,年龄大概十□□岁。 蓝络的黑脸黑成了冬季的夜。 被鄙视了。 她堂堂不扎马尾的女孩,居然被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给鄙视了。 蓝络哼了一声,立刻反唇相讥:“叽。” 树下的女孩愣了愣。 蓝络道:“其实我是一只鸟,背井离乡才来到了这里。” “你乡里人好可怜,以后他们就没有井水喝了。” “没关系,他们可以迁去西京。” “我只知道有东京南京北京,哪有什么西京?”女孩皱起眉掰着手指头。 “西京在唐僧那里。” “……”女孩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指头,“你穿的这么奇怪,是为了被人看吗。” “你长得这么奇怪,难道是为了被人砍?”蓝络环着胳膊斜睨着她。 不过被吊在树枝上这姿势显得很奇怪就是了。 小风一吹,蓝络也跟着摇两下。 树叶扑零扑零地往下落,像被撕碎了的绿色纸片。 树下女孩盯着她,目光中带了些好奇。她把手□□连帽衫的衣袋里,忽然仰起头,冲着树上猛吹几口气。 蓝络挑眉:“你干嘛?” “把你弄下来。”女孩说着,一边鼓着腮帮子使劲吹啊吹。 蓝络脑袋上垂下几道黑线:“你当我是纸的?” “吹不下来,那……用这个。” “喂喂,那是石头啊,混蛋你想干嘛,你只是想扔过来吧,只是想找个借口扔石头吧!” “嘿——咻。” “啊啊啊啊啊——” 咔嚓。 不大不小的石块正中树枝,粗壮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从中间劈出一条裂缝。 蓝络瞅着身后不断崩裂的枝桠,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足足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往下掉。 于是赶紧做自由落体状。 女孩捡起掉到地上的石头,一上一下地抛着,右边眉毛高高挑起,看着她晃晃悠悠从树上“摔”下来。 “你……是不是便秘?” “……啥?”正在纠结要选择什么落地方式的蓝络诧异地望向她。 她耸耸肩说:“因为看你往下落的速度感觉很憋得慌。” “你想摔个痛快的自己去,我不拦着。”蓝络白她一眼,已经落到地面的双脚狠狠踩了踩,好像地上干枯憔悴的叶子是何琪那张大饼似的脸皮。 女孩怜悯的看了眼她脚下的枯叶,道:“再碾就成酱了,求放过。” “不放,我一定要把那家伙拍进土里抠都抠不出来。” “警察叔叔会罚你款的。” “你家大白会给我付款。” “……”女孩又愣住,手里抛出的石块没来得及接住,啪一声掉在地上。 蓝络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女孩嘴角抽搐了几下,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干笑道:“你说什么那,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是大白三句话不离口的小花吧。” “他才小花呢,本大爷叫花琼。”花琼听见【小花】两个字瞬间黑了脸。 蓝络无所谓的摆摆手,一脸“我理解我理解”的表情。 花琼盯着她乱晃的爪子,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又不是瞎子,你身上的衣服不就是富人……” “蓝络——!!!” 突如其来的大吼让蓝络硬生生把“区”字憋了回去。 一个人影从小区里匆匆忙忙的跑出来,挡在两个人中间,气喘吁吁地冲蓝络道:“呼,你,你终于来了,那个……蓝络?” “嗯——?”蓝络抬眸。 阴测测的黑暗阴影在眸子里不断盘旋,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谈话被打断的不爽化成某种强大的气场,把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了冰块。 白沐心虚地后退一步。 眼前这个人,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像森林中捕食猎物的某种野兽。 ……可是,他是富人区的学生之类的事,他还从来没有在花琼面前提起过。 他家小花一直很单纯地相信他说的,他就是一个在饭店打工的社会青年而已。 他还没打算坦白,不能在这种无厘头的时候,让这只横冲直撞的野兽把他的秘密给戳出去了。 那怎么办,要不要解释一下,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小花在,他不能说。 不说的话…… 眼前野兽周围的气温越来越冰冷,眼神越来越幽怨。 白沐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内心无限悲哀地想,要是他不说点什么的话,他的下场估计就跟那天的落水狗一样了。 还是说点什么吧。 白沐微微张开嘴,准备缓和一下野兽的情绪。 “哟,蓝络你个混蛋终于来了啊。” 话没说出口,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嗖——”地一阵疾风逝过,眼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两片树叶还在空中飘荡。 身后传来地面碎裂的咔蹦声响。 夹杂着某个女高音恐怖的惨叫。 白沐脑门上立即挂了几滴冷汗,颤颤巍巍地扭头一瞅。 一个女人的身体嵌进了大地里,刚才失踪的野兽正在她身上踩来踩去。 在她们旁边,两个女孩淡定地看着好戏,其中一个面露无奈,另一个…… 白沐定了定神,走过去把不知何时混进去的花琼拎出危险地域。 血腥事件持续了数分钟。 直到蓝络扬眉吐气神采奕奕地拍拍手,对着白沐面露灿烂的笑。 白沐打个寒战,脊背有点发麻。 他错了,野兽还不足以彰显她的恐怖。 这货该是禽兽。 “我来介绍一下,”禽兽指指站在地上的米小童说,“这是小兔,我的宠物。” 然后又指着被嵌进大地里的人说:“这是烧饼。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