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第一章:大侠江湖行 师父曾经说过,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自愿的,属于没事找抽型,吃喝不愁却总喜欢在江湖上瞎晃荡,这种人初入江湖时大多激情勃发,想轰轰烈烈名扬天下,结果是,很多人不明不白地被干掉了。另一类是被迫的,属于无可奈何型,这类人要么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在江湖上只为混口饭吃;要么是为了生存与人结下仇怨,东躲西藏避开仇家,或者天涯海角寻找仇家。 师父说,其实江湖上的人大多属于第二类,试想想,一个人如果活得丰衣足食,有豪宅享乐,有美女作伴,谁愿意吃饱了撑的在江湖上历经风吹日晒?况且一旦武功不济,还随时随地都有被杀的危险。当然了,那些吃饱喝足游山玩水,到处寻找所谓的狗屁情怀的人,另当别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都是江湖恶棍抢劫或砍杀的对象,严格来说,不算江湖人物。 不管哪一类江湖人物,初入江湖时都有个基本目标。 比如第一类人,肯定是一踏入江湖便去名门大派找弟子单挑,只需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名声马上就传扬开来。如果你能获得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的交口称赞,甚至逼得他们在武功上认输,那么,你就不仅仅是名扬天下了,金钱和美女接踵而来,周围还会迅速聚集起一大帮随从,前呼后涌,声势浩大。当然你得小心,这些人里面有真心崇拜你的,更多是假意拍马的。 而第二类人呢,目的通常没那么高尚,但方向也很明确,一入江湖当然是找地方谋生,有机会便暗中拉帮结派,欺负弱小,坑蒙拐骗,甚至不乏抢劫杀人。避仇的尽量低调,寻仇的费尽心思。 在师父口中,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混乱不堪的地方。 现在,我已向江湖踏出了第一步。如果按师父归纳的标准划分,我属于第二类江湖人物,因为我是家园被毁,无处存生,不得已才踏入江湖的。 但是,我一直想做大侠,这个初衷从来没改变过。 无奈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在荒原上做大侠多年,踏入真正的江湖,大侠具体应该怎么做,我却茫无头绪。是不是先得去个很多人的地方行侠仗义?那么这个“侠”怎么行,那个“义”又怎么仗呢?找个乞丐施舍几个钱,或者抓个小偷痛扁一顿?再大一点,去平息一场江湖风波? 第一,我身上根本没钱,除了肩上扛着一柄破剑,背上包裹里有几件旧衣服,身无长物,人家给我施舍几个还差不多;第二,哪儿刚好有这样的小偷让我来抓?第三,江湖风波轮得到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管么? 一句话,我刚一踏入江湖,便立马失去目标。实际上,我在走出几里路之后就犯难了,该往哪个方向走?我站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凹凸石板上,头顶烈日,拔剑茫然四顾,四周一望无尽,寂静无声。 我曾经听娘说过,我所在的荒原,大致位于繁华的中原之北,往下走个几千里,才算是江南,那里富庶迷人,气候温暖,适合人类居住。 那么,我应该往南走。闯江湖嘛,当然往人多和富裕的地方去。富人多的地方乞丐通常也多,小偷小摸的人肯定也少不了。还有,这种地方容易产生江湖风波。 换句话说,江南更容易实现我的大侠梦。 最后,据说江南美女多,这才是最吸引我的原因。 方向明确了,我便抬头看看太阳所在的位置,折而向南走去。这个方向没有路,好在荆棘和杂草不深,地面也算比较平整,我提剑在手,披荆斩棘而行。路本来就是人踩出来的。我脚下现在的这条还未成形的路,就算是我开拓出来的了。许多年以后,如果我成了名震寰宇的大侠,估计会有一大批真假崇拜者到这里来朝圣,看着这条小路摇头慨叹,作诗歌咏,传扬天下。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舒畅,忘记了饥饿,脚步轻飘飘地快速前行。 可想而知,一边开拓一边前行是相当累人的,而且容易将人的思绪拉回到残酷的现实。饥饿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你努力想忘记它,它却时时在你身体里捣乱,你想与它对抗,它就让你软弱无力,甚或头晕目眩。我只好停下来,想办法先与饥饿妥协了再说,至少让它不要影响我行走江湖、实现人生目标。 我在方圆几丈之内仔细查看,没有找到任何动物的踪迹,倒是有许多条昆虫见到我这个陌生物种,欢呼雀跃,但这些东西看着就恶心,没法裹腹。我只好用剑在地上挖了几条看上去比较嫩的树根,摘了一堆不知名的绿叶,然后坐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咀嚼一边思考我的江湖人生。 这些东西难以下咽,让我特别怀念那群已然远离的狼,当然更怀念的是它们身上的肉,特别是烤熟的狼肉。 思考是转移味觉的良法,为了顺利地吃完这些树根和树叶,我逼迫自己规划走出这片荒原之后第一件事应该干什么。 刚才已分析过了,施舍乞丐是行不通的,抓小偷也过于依赖运气,平息江湖风波倒是成为大侠的捷径,但得先成名,否则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弄不好还是非缠身。这么兜了一圈,其实我应该先去找武林高手比武,借以成名,然后靠运气和名气成为大侠。那样一来,我又成了师父所划分的第一类江湖人物。 大概东西太难吃也会影响人的思维,反正这么边咀嚼边思考,越想越糊涂,最终自己是哪一类江湖人物都有点模糊不清。我把吃剩的东西扔在地上,站起身继续向南而行。内心决定不再想太多,否则还没走出这片荒原便要患上神经病,最轻也是个精神分裂。反正往南走就没错,就算要找高手比武成名,少林寺与武当山都在南边,很容易找。 另外,据说当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聚鹰帮也在中原一带活动,要找帮主上官飞鹰估计也不难。 五天之后,我终于算是找到了路,但仍然没有见到人。路不算宽,大致能容两骑并行,我沿着路一直往南走,不再步履维艰,甚至感觉浑身轻快。举目四望,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美妙,充满生机和激情。如果这就是荒原之外的另一个江湖,我倒是很喜欢它。这里一点也不像师父描绘过的那样残酷而冷漠,也没有血腥气。 我现在很想知道的是,这个江湖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早上我终于在这条路上见到了人。老远我就听到了马蹄声,细辨之下一共三乘,轻重不一。不久之后,果然有前后三匹马在浓雾中自南而北向我奔来。三匹马上坐着四个人,最前面的马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目光凶狠的中年男子。中间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比前一个年轻一些,男的相貌尚算端正,但谈不上多英俊,女的却似乎有病在身,脸色腊黄,连衣服都是黄色的,而且明显看得出有点浮肿。最后跟着的是一个光头和尚。 这是我踏入江湖之后第一次见到人,从外观上看,这几个人让我有点失望。因为他们距我心目中美女和侠客的形象,相去甚远。依照一般庸俗的江湖故事发展,这几个相貌完全没有特色的家伙,充其量就是江湖上跑龙套的角色,出场不久要么自动消失,要么被恶人干掉,连尸体都不会经过严肃处理。 如果我身边有镜子,或者刚好蹲在水边,就会欣喜地发现,我洗净了脸面之后,再换套得体的衣服,形象上超出他们何止一个档次。长相很可能是我成为江湖主角的第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了,几天以后,我完全推翻了现在的思维模式。这世上龙套和主角,是经常互换的;而一个人的相貌,往往带有欺骗性,以貌取人,最终是要吃大亏的。 无论如何,我既然内心认定自己是大侠,首次见人,总得打个招呼。娘经常对我说,待人要有礼貌。大侠可以孤傲冷漠,但不能粗俗不堪。打完招呼之后,我完全可以冷酷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此生再也不需见到他们。 于是我站在路边,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向四人挥了挥,喊道: “咳,大家好,在下初入江湖,以后与各位也算同道中人,请多多关照。” 这话是早年从娘口中学来的,她以前讲江湖掌故,引用别人的话时,常有“在下”、“阁下”、“关照”之类的套话,我现在照葫芦画瓢,自问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我错了。也许当初师父说得对,江湖上的仇恨,总是来得不明不白。 正常情况下,如果这群人素质稍高,会有几句礼貌的答语,即便赶路匆忙,也应点头微笑示意;而如果他们素质较差,充其量也就是当我不存在,完全不搭理我,直接纵马而过,消失在路的尽头。但我遇到的恰恰是第三种情况。 我根本没想到,一句简单的招呼语,居然稀里糊涂得罪了他们。 前面那中年汉子连看都不正眼看我,却猛然一鞭照我头上抽过来,嘴里还粗声粗气地骂道: “小叫化子,找死啊,滚开。” 我所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因为这么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缓缓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第二章:庸手装人精 我瞬间心中大怒。初次见面,你不认识我王大侠,出口就称我是叫化子也就算了,谁叫我身上衣衫褴褛呢,但是,你也不能没头没脑就一鞭子抽过来吧?我只不过站在路边打了声招呼,哪儿得罪你了? 我身形未动,伸出右手接过鞭梢,暗中加一把劲,轻轻地将此人从马上掀了下来。中年汉子倒也身手不弱,半空中借劲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手中仍然抓着鞭柄。我尚未进行下一步动作,其它两匹马立即停了下来,四个人一起阴狠地看着我。 我只好松开手中的鞭子,心想懒得跟这群没素质的家伙计较,于是向左跨两步侧身站到路边,双手抱胸,不再看他们。这已经是主动退让的意思了。如果他们就这么离开,我就当没见过他们,等再见到下一拨江湖人物,我一定要另外找一句适当的问候语。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全部跳下马来。 中年汉子说:“兄弟们,这小子看来是个硬手,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在装傻。” 他这话明显是对同伴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甚至连头都没转过去。我一时间没搞懂他话里的意思,不知怎么接茬。 同乘一匹马的一男一女突然向我冲来,每人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分攻我左右胸脯,从方位和劲力来看,下手毫不留情。我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句简单的问候语,会招来杀身之祸,看来这江湖确实混乱不堪。 我情急之下一侧身,从他们两把剑中间穿过,右手屈指成剑,出手本能反应,无意中用上了“绝命六式”中的“阴阳式”,在两人手腕上一击,两柄剑同时落地。 然后我立即后退数步,指着他们说道: “喂,我只不过打了声招呼,你们就动手杀人,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话说得不对,你给我纠正一下,我再说一遍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凶巴巴的?” 最后那光头和尚冷笑道:“一招就击落‘塞外鸳鸯’两把剑,小子,你装傻装的真像,应该去勾栏里做演员。” 我仍然没听懂他的话,但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下去,只好说实话:“我才不想做什么狗屁演员,我要做大侠知道吗?算了,这是我的理想,跟你们说了没用。你们不明不白地动手杀我,我也不想要你们道歉了,就此算了行不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前面那中年汉子说:“大哥,这臭小子故意夹缠不清,可能在等后援。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一起上,把这小子料理了再说。” 这回我听懂了,原来你们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呀。我再次大怒,心想无怨无仇怎么一来就要人命?你们这四个家伙,比荒原上的群狼还恶毒? 同时,我心中又涌起一阵悲伤,这是什么江湖啊,我刚一见着人就惹来杀身之祸,如果就这么死了,永远是个糊涂鬼。 我正在想对策,中年汉子一挥鞭子已经卷向我脖颈,光头和尚手提一根齐眉棍,也拦腰扫了过来。那一男一女看神情大概是一对夫妇,他们上前两步,从地上拾起剑,再次一左一右向我攻来。 我有生以来在狼群中出入无数次,却从没被多人围攻过。恶狼可以随意杀戮,所以我自由进出狼群反而很少害怕,可我曾经发誓不杀人的,何况现在连冲突的原因都没搞清,我更不能出剑伤人了。 这么一来我反而手脚无措,一时不知该不该立即拔剑。我的剑仍然扛在左肩,左手压着剑柄,就像当年杨过扛着玄铁剑的姿态一样。后面还挑着我的简单行李,这点跟杨过不一样——杨过闯荡江湖似乎从没带过行李,除了一只无毛大雕。 眼看快要中招了,我仍未下定决心,无奈之下,只好掉头便跑,心想,好歹避开这轮攻击再作打算。 我脚下向来不慢,这点我信心十足。第一轮攻击就这么惊险避过,可没想到这四人不依不饶,并排着追了过来。我一阵恐慌,不知道要怎么阻止他们,如果提剑对抗,“绝命六式”招招要人命,就算不攻要害,出手伤人肯定是免不了的。所以我再次脚下加劲,在大道上朝来时方向狂奔起来。 一边跑一边想,用什么招式,可以既不伤人又能阻止他们的攻击?可是奔了良久,我也没想出一个很好的对策。刚才那一招“阴阳式”是因为距离与方位恰到好处,我情急之下靠本能使出来的,现在四人同时出击,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后来我听到那个女人喊道:“大哥,别追了,提防有诈。” 她这么一喊叫,不但他们自己人停下脚步,我也迅速冷静下来。一入江湖便被四个无名之辈打得狼狈而逃,我王大侠颜面何存?还好我之前没作自我介绍,他们不知道我叫王二,否则,刚才狼狈逃跑的样子传扬江湖,我恐怕这辈子再难翻身。 师父曾经说过,以我现在的剑法修为,江湖上可能只有五个人打得过我。看这四人的手法身法,谈不上什么绝顶高手,如果我出剑,估计用不了三五个变化,便可将他们全部杀掉。按理说,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怎么形势却反过来了?我跑什么跑呀?如果你们毫无道理地逼迫得太紧,我出手伤了你们,也不算有辱大侠的风范吧? 这么一想,我就打定主意不跑了。 我看到四个人转过身,向他们的马匹走去,目光却一直向后冷冷地观察我。我也往回走,心想如果他们不再与我为难,我也没必要伤人,被他们追逐了一场,虽然有点丢脸,但没人知道我是谁。假如他们仍然不识好歹,我就只好让他们受点皮肉之苦了,一并报了刚才被追之仇。 四人到了三匹马身旁,一见我往回走,他们都不上马,各持兵器在手盛气以待。在我走到离他们十步远之时,那个黄脸女子突然两眼放光,直直地盯着我左肩上的铁剑,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从语言冲突到后来转身奔跑,我一直保持这个扛剑姿势,按理说,他们早应看出我有意相让,并未出剑对攻。女子或许比另外三个糙汉更有眼光,终于算是反应过来了:我肩上这把剑虽然破败不堪,但一出手便杀伤人命。 黄脸女子收回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地问道:“小子,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在此有何目的?” 嗓音像银铃般悦耳,跟她那张腊黄丑陋的脸很不相称。我暗暗诧异,张嘴刚要答话,却憋了良久没说出一个字,我来的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而往哪儿去,我也说不出个具体地址,泛泛地说要去江南,似乎有塘塞敷衍的意味。至于我在此处有何目的?其实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我还在心中组织语言,打算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黄脸女子却不让我思考,再次开口了: “小子,你肩上的剑哪儿来的?” 这次嗓音略显低沉沙哑。明显听得出来,她在故意压抑自己的声音,似乎刻意隐藏着什么,而且语气里透着一丝敌意。 我刚要回答是师父的遗物,转念一想,我何必如此老老实实地回答你的问题?你们这帮家伙一点都不礼貌,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再说了,你又不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我根本就没兴趣搭理你。总之,我没心情跟你们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识相点的,你们早点在我面前消失。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捡来的,你管得着吗?”这就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原因主要是我内心那股气还没全消。 一轮莫明其妙的问答过后,黄脸女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光头和尚粗鲁地抢话了:“小子,别玩花样,要打就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们不是怕你,只是没时间陪你玩。” 我情绪完全平稳下来,冷笑道:“谁要跟你们打架?我说过咱们各走各的路,相互就当没见过,是你们自己说话莫名其妙,纠缠不清,非要跟我动手,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们早就全部躺下了。” 最后两句逻辑不通,别人听上去肯定觉得不伦不类。也许只有我自己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我跑,是因为我不想出手伤他们,否则,我完全可以将这四个家伙全打扒下,然后扬长而去。当然,我没作更进一步进解释,实际也解释不清楚。 光头和尚脸现怒容,气极而笑:“好小子,口气不小。你既然一个人在这里截我们,手上估计真有两下子,但我还是想看看,你怎么让我们全部躺下。” 话未说完,手中棍棒当头劈来。我来不及开口,闪身避开这一击。另外三个人也立即攻到。我心想这四人莫非精神有问题?嘴里不清不楚,颠三倒四,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我要是再不动手,估计很难脱身。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跟人胡乱纠缠的,浪费赶路时间,我还得深入江湖去干大事呢。 闪身的同时,我右手抽出长剑,左手在后托住掉落的衣服包裹。然后,以“绝目式”中一个简单的变化,在那对男女肩上各刺了一剑,但都点到即止。两人手上的剑立即垂下,伸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退在路边,目中尽是恐惧之色。 我脚步不停,欺近中年汉子身边,仍用刚才那招剩余的变化,在他手臂上点了一下,同时我将包袱夸在左肩,空出左手将他的鞭子抢过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这时光头和尚木棍从后面扫向我腰间,我后退两步,并不转身,反手将“离心式”的一个变化使了出来,先在他右胸点了一下,接着剑尖顶在他左胸,并没用力刺进去。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他说: “你是这帮人的大哥对吧?叫他们别再动手了,假如我真说错话了,我道歉,现在无怨无仇伤了你们,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我也道歉。咱们就这么算了行不行?我还要赶路呢。” 光头和尚惨然笑道: “我们认栽了。没想到这帮卑鄙无耻的家伙在这里埋伏着如此的高手。”(未完待续) 第三章:误会值百金 我虽不知光头和尚的话具体指的是什么,终于明白他们对我有所误会,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 但是,我心中仍然有气,刚才你们把话挑明了再动手也不迟,为何就这么先入为主,或者说杯弓蛇影,直接把我当成什么坏人,痛下杀手?要不是我武功不弱,岂非就这么不明不白让你们杀了,抛尸野外?难道江湖上杀人,都是这么糊里糊涂?把人命当儿戏,这都成什么世界了? 难怪师父一再教育我,深入江湖,每时每刻都要有杀人之心。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刻的道理。 我撤剑后退几步,对光头和尚说:“这位光头,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帮家伙是什么人,只希望你们不要再与我为难,我可不想再伤人了。” 光头和尚冷笑:“你既然已经把我们制住,又何必再装疯卖傻,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是,你别想将我们活着交给那个卑鄙的小人。” 我心想,不是我装疯卖傻,而是你这个死光头在强充硬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杀你们,你们就要集体自杀身亡? 我见跟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情知再怎么解释也无益,不如就此离去,何必在此耽误时间?于是我不再答话,从他们身边绕过,继续往南走去。他们四人全都捂着伤口,眼神狐疑不定地看着我离开。除了那黄脸女人仍然木无表情,另外三个男人,脸上的痛苦和惊讶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哭笑不得。 走出大约十丈之后我才回头,对他们说:“各位,不好意思,迫不得已伤了你们,误会一场,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机会再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是当初从师父嘴里听来的套话。我以前觉得,这些话听上去有很浓的酸腐气,但师父说,江湖人物大多粗鄙无文,却偏偏爱学读书人说些斯文话,而且这些人宁可流血断头,也不能丢面子,所以如果你不想与他们动武,说话就要尽量客气,以显尊重。 师父说,在江湖上混,用剑得直接,说话却要拐弯。 我说完这几句古怪的话,连自己都想笑,但硬生生一忍住了,掉头继续快步走,决心不再搭理这四个粗陋不堪的家伙。 没想到我走出数丈,光头后尚在后面大喊:“小兄弟,等一等。” 我心想你们这几个家伙还真难缠,何必这么没完没了?非要我把你们杀了才甘心?看来这江湖还真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我愤怒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都跨上了马,却没有放脚追过来。光头和尚在马上抱拳道: “小兄弟,看来真是一场误会。实话说了吧,我们四个在江湖上得罪了人,以为你是来截击我们的。既然小兄弟是个世外高人,与我们偶然相遇,那就是我们得罪了您,请多多包涵。” 我听完他的话差点笑出了声,心想还包涵个屁呀,你们这群糊涂鬼赶紧滚出我的视线。但是,他们总算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误会,让我感觉一阵轻松,心中之气倒也瞬间全消,所以学着他的样子,抱了抱拳,没有说话,再次掉头要走,以免又生什么事端。 只听光头和尚仍然在背后喊道:“小兄弟,可否留下个名号?噢,您别误会,我们没有寻仇的意思,就凭你刚才那几招,我们练一辈子也打不过你。只是想跟小兄弟你交个朋友,我们四个来自塞外,在江湖上也薄有名声,号称‘塞外四杰’。” 我心想,“塞外四杰”这个外号听上去倒是威猛无比,只可惜你们这四个家伙武功平平,脑子也不太好使,算是白白糟蹋这个称号了,我可不想跟你们这群名不符实的家伙交什么朋友,别平白污了我王大侠的名声。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粗鲁无礼,只好回头再次抱拳,言不由衷地说:“在下来自北方,姓王……” 接下去我没词了,自称“王二”太过简单,又不威风,感觉比所谓的“塞外四杰”矮了一大截。这让我很郁闷,我有什么地方比不过你们这几个傻瓜,凭啥我没有一个响彻天地的称号? 这么一想,我一时张口结舌。心念转了良久,最终急中生智,改口说道: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刻意把这句话说得低沉浑厚,使人听上去感觉孤独、苍凉。称号虽然长了点,但包含了我的来历和曾经的生活,又切合我现在闯荡江湖的心情。我在荒原上与狼为伍许多年,生活习性和行为跟一匹狼确实差不多,只不过我武功比狼高出许多,而且比它们文明,因为我一直以大侠的标准要求自己。 我满以为这四个家伙听了这个长名号会肃然起敬的,但没想到的是,光头和尚只是干笑了几声,说: “既然小兄弟不愿意留下尊姓大名,在下也不敢勉强。但我们几个对你的武功人品十分敬佩,以后不管到哪儿,会一直把你当朋友。初次见面,没啥奉送,恰好不久前我们兄弟在中原做了几笔买卖,赚了点利息,这里留下一份送给你,权当见面礼。还望小兄弟收下。” 说完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裹,远远地扔了过来,落在我脚下,传来金属撞击声。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不信任,认为我为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临时胡诌了一个外号。 这也不能说不对,但他们不理解我内心的无奈和郁闷,我现在是真想把“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当成自己的江湖称号的,心下决定,以后见人就这么自我介绍。我喜欢这个名称的冷酷意境,又与我的生存状态相似,还表达了我作为大侠的寂寞之感。 尽管这几个家伙一时无法理解我的江湖称号,但话语里满含谦卑,与刚才一见面就动手的愚蠢和粗鲁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一时搞得我心里颇为舒畅。 师父说得对,江湖上的所有纠纷,还真要靠武功来解决。一开始我说话斯文礼貌,他们目中无人,当我是小乞丐,我无奈之下显露几手武功,让他们流了点血,他们倒立马服服帖帖,不但要与我做朋友,还有礼物相送。 当然,我内心是不愿与这几个人为伍的,堂堂王大侠,岂能与你们几个武功低劣、脑子蠢笨的家伙称兄道弟?惟一的女性,还是个黄脸婆,离美女这个词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真跟你们成了朋友,传扬江湖,那不成了笑话?至于礼物嘛,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是好吃的东西,留下自己享用也不错,反正是他们自愿奉送的,又不是我凭武功强抢过来的。 想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得谦逊几句,于是我抱拳说道:“这位大哥太客气了。误会解释清楚了,大家就是朋友,同在江湖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总有再次相遇的时候。至于礼物嘛,我怎么好意思收?再说礼尚往来,我身上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各位。” 这几句全是套话,除了身上确实身无分文之外,其它没一个字是真心的,而且,说话得时候我还刻意压着嗓子,假装羞愧和深沉。 以前在荒原上,师父经常教训我说话没大没小,不知轻重,知道的人说你是一派天真,不理解的就认为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样的作派,在江湖上很容易跟人起冲突。 但是,现在这么小心翼翼、言不由衷地说话,实在不像我自己,感觉就像头顶一盆水,端坐在硬板凳上,既无聊又累人。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见到每一个人,都得这么说话,我王大侠将来肯定不是被人以高明武功打死的,而是自己憋死的。 算了,以后还是尽量恢复自己的本性,言行不像自己,闯荡江湖还有啥意思?现在先打发这几个讨厌的家伙滚蛋再说。 我没想到的是,这四人倒是挺识相,没再说些虚头八脑的话,全部掉转马头准备离开。只有光头和尚转身再次抱拳道: “小兄弟再这么客气,就是折煞我们几个了。礼物请小兄弟务必收下,以后在江湖上能记得我们几个朋友,就算是我们的荣幸。今天在下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 他说完便全部绝尘而去,一瞬间三匹马四个人便没了踪影,要不是地上留了一包东西,刚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 我前后打量了一下,没有别的人出现,立即走过去提起包裹。 包裹相当沉,里面撞击声尖锐,心中一动,难不成四个人打不过我,便使诡计,包裹中是什么厉害的暗器?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将重新包裹放在两步开外的地上,用长剑仔细地挑开一看,内心直笑自己有点过于神经紧张。 这堆东西形状整齐,在阳光下晃得我眼睛生疼。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银子,在世界上除了老子和娘,任何东西都买得到,包括传说中的爱情。 保守估计,我面前这堆银子,不低于五百两。(未完待续) 第四章:到处有陷阱 一路南来,我无数次起起师父的话:在江湖上闯荡,没有银子会寸步难行。我曾经一度迷茫,自己接下来的江湖之路怎么走,虽然方向明确,但我没有传说中万能的银子。我不能像别人一样胡来,必须遵守娘生前订下的戒律:不偷不抢不杀人。 那么,我有什么别的办法获得闯荡江湖的资本?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困扰我许多天的严峻问题,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按照师父以前对购买力的估计,如果省着点花,这堆银子足够我生活好几年。这可不是我偷来或抢来的,别人无偿赠送,我不加拒绝,不算违背娘的戒律。 师父曾经给我讲过很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从没提到过,把人打一顿也能获赠银子。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不禁在路边拍着肚子大乐,心想,今天一定要找个酒馆大吃一顿,可怜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天没闻到过肉味了。 我见那装银子的大包似乎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看起来既高档又结实,于是将自己的衣服也塞了进去,打了个结,背在左肩上,然后以右肩扛着铁剑,继续大步南行。嘴上急切想唱支小曲,表达一下欢快的心情。只可惜我五音不全,努力学着鸟叫哼了几声,再也没了声响。 我又想道,这“塞外四杰”虽然蛮横无礼,对待刚认识的朋友,倒是相当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一份大礼,起初我还以为仅仅是干粮一类的东西呢,更可笑的是,甚至还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估量他们使什么诡计暗算我。总而言之,这四个家伙也称得上是“仗义疏财”的人物了,以后在江湖上遇见,怎么说也要真诚地打声招呼,称兄道弟喝回酒,互相吹捧几句,当然也不过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气大步而行,我没想到的是,这条道路虽然宽阔,走了一整个上午,周围仍然一片荒凉,不但没见着传说中的酒馆,连个破旧房屋的样子都没遇到。得到银子之初,因为心情甚佳,气力尚好,脚下生风,随着时间推移,饥饿越来越盛,便渐渐有点头重脚轻,走路摇摇摆摆了。 我摸着背上那一大堆银子,不能吃不能喝,一时哭笑不得。老天真幽默,突然给我一笔财富,却无法解决肚中的饥饿。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往往活得很坦然,怀揣巨额财富却又无法避免困境,反倒更容易陷入绝望。我现在的饥饿,比任何时候都难以忍受。我再次提剑在路边不远处掘了几块草根,摘了几片树叶,但只吃了几口就再也无法下咽,愤怒地扔掉这些东西,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前行。 太阳逐渐偏西,依然没有酒馆的影子,大吃一顿是完全没有希望了,我现在只想找到一点能够裹腹的东西,除了石头和野草,什么都行。假如有人在路边卖馒头,我会毫不犹豫地用一锭银子换一个,一口气买下十数个再说。 太阳快要下山之时,我终于遇到了另一拔江湖人物。一共八个,全部紧身打扮,骑马奔腾而来。我饿得有气无力,顾不上基本的江湖规矩和礼貌,站在路边懒得搭理他们。八个人看上去很傲慢,纵马一闪而过。 我心想,这帮家伙对王大侠视而不见,甚是可恶,但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乐得省了不少力气,毕竟我饿得连话也懒得说出口。不料,我这念头还没转完呢,八个人便全部去而复返,在我不远处下马,走过来将我围住了。 我猜不透他们的用意,又不想惹上什么难以脱身的麻烦,只好抱拳信口雌黄:“各位大哥,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初次见面,本应与大家畅谈一番,但在下目前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以后江湖相见,再来把酒言欢。” 这几句话不伦不类,一是因为饿得头晕眼花,张嘴没怎么经过脑子,二是有意颠三倒四,试图让他们忽略我,赶紧远离。就算被他们当成神经病,我也无所谓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留着三捋胡须,不高不矮,脸上似笑非笑,眼神深不可测。他把左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妙,此人明显有很多话要说。 果不其然,老者淡淡地笑了笑,抱拳弯腰向我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是初入江湖,不知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这几句话说得语速缓慢,不带任何感情因素,但相当的客气有礼。 我精神一振,心想终于遇到有素质的江湖人物了,于是也学着他抱拳弯腰道:“好说,好说,在下来自北方,江湖人称‘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不如阁下如何称呼?” 我刚说完,老头后面有三个人捂嘴笑出了声,但老头本人却木无表情,依旧不嫌其烦地抱拳说:“在下姓吴,贱名‘吴智’,江湖人给面子,把在下称为‘智多星’。” 顿了顿,他接道:“打扰小兄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为了节省气力,这一回我低头没搭话。 吴智是个机敏之人,只瞟了我的一眼,便立即继续说下去:“‘北方的狼’先生一路南来,在路上有没有见过四个人?其中两个是一对年轻夫妇,共乘一匹马,一个是粗壮和尚,还有一个虬髯大汉。” 我心念急转,他打听的,不就是早上稀里糊涂与我动手的“塞外四杰”吗?不知道这八个与那四个是什么关系?按上午那四人的说法,他们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急着赶路,还因此与我动手打架。那么,目前这八人很有可能是上午四人的仇家。 果真如此,我就不能乱说话了。上午那四个活宝虽然蠢笨,却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要是仅仅过了半天,便张嘴把他们出卖,就显得太没义气了。 娘以前要求我对人有礼,师父教我遇人要多一个心眼。对于这八个来历不明的人,基本礼貌我已做到了,心眼也不可或缺。何况,这八人除了说话的老者看上去比较和善之外,其余的都满脸凶狠,身带凶器,不像良善之辈。 我顾不得抱拳假装斯文了,挥挥手说:“咳,别提了,这条大道如此荒凉,我走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好不容易见到你们几位,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我都快憋死了。” 老者淡淡地笑了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不想与小兄弟为难,大家都知道,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不容易,但也请小兄弟别耍弄我们,给我们几个指条明路。” 我一听坏了,这老家伙居然知道我骗他,怪不得外号叫“智多星”。但细想之下,我这几句话似乎也没什么漏洞,他是怎么知道我耍他们的? 惟一的解释是,他们刚才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所以才去而复返。只不过,我身无长物,除了一身破衣衫之外,只有一把铁剑,虽则扛剑的方式有点古怪别扭,但还谈不上太过出格,因为当年杨过也是这么干的,而且这把剑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另外,上午与那四人动手,应该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在身上。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看出我背上的包裹有点异样。一个高档皮包,又如此沉甸甸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装着大笔钱财。 还有,听老者话里的意思,似乎明显知道我见过那四个人,又说并不想与我为难,只需我说出那四人的去向或下落。如果他真是从我背上的包裹看出线索,似乎也不在意里面的银子,那四个人对他们而言更重要。 不过,我很不喜欢老者最后那番话,听上去斯文有礼,表达的却是极其强硬的态度,简直目中无人嘛,意思是只要你们与我为难,我便必须就范?你们把我王大侠置于何地?上午那四人武功稀松平常,你们八人追到现在连人影子都没见到,就凭这么点本事,能把我王大侠怎么样? 再说了,第一,那“塞外四杰”也没向我说起他们要去哪儿,第二,就这么一条大道,不管我说什么,事实上你们的追踪方向也只有北方一途,又何必围着我,这不是与我为难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里很不爽,再加上肚子太饿,就顾不上礼貌与风范了,只盼他们早点离开。于是我懒洋洋地说:“我既不认识你所说的四个人,也不认识你们几位。你们要找人,与我何干?在下说过有要事在身,请各位让条路给我。” 我声音不高,语气却也强硬。我的打算是,如果要起冲突,最好趁早暴发,现在我还有点体力施展几成武功伤人或者逃跑。再拖拉下去,饥饿会让我撑不住。如果有可能不起冲突,我也得更快地离开。于是,我绕过老者,快速地向前走去。 但是,后面七个人突然迅速聚拢,将我围在正中间,而且全部拔出了背上的剑,目光阴冷地看着我。 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已经饿成这样了,还得强撑精神跟人打架。江湖这么大,哪知处处步履维艰。(未完待续) 第五章:巧嘴辨不明 我觉得自己够倒霉的。上午稀里糊涂与四个家伙打了一架,最后希奇古怪地获赠一包银子,以为天上掉了馅饼呢,没料这包银子还没来得及发挥任何作用,便引出一场更大的麻烦。 我虽然饿得头晕眼花,却也立即看出,这七个人武功并非上午那四个草包可比。七个人脚下进退有法,拔剑姿势配合无间。让我惊讶的是,七个人有意无意地摆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形。中间一个,左右两边各三,呈两个半圆形,一眼望去,似乎从哪个方向攻击都无法突围。 师父以前曾经粗略地谈到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剑阵,但从没提过这么一个七人双半圆形阵法。 更让我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其中有三个人是左手使剑。这个发现一下子让我瞬间忘记了饥饿,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师父当初在传授我“绝命剑法”第一式的时候,便对我说,以后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的人,要特别小心。其时我没怎么在意,心下直笑,江湖这么大,左撇子这么少,哪会这么巧便遇上个左手使剑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刚踏入江湖便遇到了,而且还一下便遇到了三个。 师父还说过,在江湖上遇到武功路数与我相近的人,不必套近乎,动手要全力施为,能杀便杀之。当时把师父的这两句话放在一起理解,让我觉得,江湖上左手使剑的高手,可能多少与师父有点渊源,也就是与我武功路数相近的人。因为,师父没有右手,他的一身武功,全在一条左臂上。 我没有出剑。因为我不知道是否真该遵照师父的遗愿,全力将这三人全部杀掉。其一,我还没彻底摸清这几个人的底细;其二,我谨记娘的训言,不能随意杀人;其三,更重要的是,我现在饿成这样,莫说杀人了,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我心里踌躇不定,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老者。很显然,他是这七个人的领袖,我能不能安全离开,全在于他一句话。七个人没有立即动手攻击,是因为没得到他的命令。 老者不再装斯文,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背后,傲慢地向我冷笑道:“小兄弟,你全身上下又脏又破,很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到这里。可你背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必定是金银财物,而且为数不少,别告诉我,你是背着一包石头在身上赶路。一个面有肌色的小乞丐,却背着一包钱财,这说明什么?” 原来这老家伙确实是着眼于我肩上的包裹,但他语气里,似乎并没认定这就是“塞外四杰”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包裹沉甸甸装着大量财物,与我形象不相衬,才将我围住。 这么一来我心里更气愤,冷笑道:“是谁规定小乞丐身上就不能有金银财宝?我身上背着一包钱财能说明什么?看来你们不是想找人,是想抢劫啊。抢劫不能找一个好听一点的理由吗?如此没有想象力,闭上嘴巴不说话能憋死你呀?” 我意在激怒他们,要么早点动手,要么早点离开。饥饿的感觉如此折磨人,我可没更多的时间磨磨蹭蹭。 没想到老家伙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不理会我的激将法,仍然不紧不慢地接着自己的话头道:“说明小兄弟这包钱财本不是自己的,是在赶路的半途中拣来的,抢来的,或者偷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赠送的。” 我本来想说实话,告诉他是别人赠送的。但转念一想,这事连我自己现在都觉得很虚幻,何况他人? 果然,老者没等我答话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中途拣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么一大包金银,怎么会被人随意丢弃在路上?如果说是别人赠送的,也不可信,因为小兄弟明显饿得脚步虚浮,这么一大包金银都能拱手相送,为何不送你一个大饼充饥?所以,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你这包东西要么是抢的,要么,是偷的。” 我心里一阵冰凉,原来这老家伙早就看出我饿得双腿无力,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越搅越乱,根本什么都无法说清楚。现在,恐怕我对他们说,“塞外四杰”从这条大道往北已经走了大半天,他们也不会让我离开。何况,老者的推测虽然与真相背离,听上去却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我再争论这包银子是是“塞外四杰”赠送的,更显得荒谬,而且前后矛盾,自打嘴巴,这帮人就更加不会善罢干休了。 我想起了师父的话,江湖不是一个说理的地方,所有的纠纷,只有靠武功解决。就算我现在饿得有气无力,也只能靠绝妙的剑法赌一把了。还是那句话,如果要动手,速战速决对我最有利。 我平伸铁剑,冷笑道:“就算我是抢来的或偷来的,阁下几位并非衙门里的捕快,看上去也不算什么打抱不平的好汉,那么,你们就是想黑吃黑了?不妨露几手,也让我心服口服。” 我不提是否见过“塞外四杰”,那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在这事上撒了谎,现在提起来怕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我又几次三番故意纠缠他们要抢我的银子,就是想先占据道德优势,希望他们会顾及江湖面子,手下留情,或者就此离去,毕竟他们有八个人,一起在大道上围攻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怎么说都有点不光彩吧? 我虽然伸剑,却没有主动进攻,一是为了保存体力,后发制人,二是想先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是否真与我相似。 娘曾经一再告诫我,不偷不抢不杀人。现在我刚入江湖,便向人承认又偷又抢,这个世界还真是让我啼笑皆非。而且,看现在这个架势,我要是不出手杀人或伤人,估计很难活着离开。 那老者倒真沉得住气,冷眼细观我手上的铁剑,良久才淡淡地说:“小兄弟,我一再强调,我们并不想与你为难。八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一个少年,传出去我也没面子。我只不过需要小兄弟的一句实话,既然你承认包裹是偷来的抢来的,那么,又何妨说说,到底是从哪儿抢来或偷来的?我们对你那包金银没兴趣,只想知道包裹的主人们现在在哪儿?” 他自己也说围攻我很没面子,那么,形势更简单明了,他们要么不与我动手,一旦动手,可能就要杀我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老者一直没下令动武,却一步步自作聪明地在推理,无非是要逼我说出“塞外四杰”的下落,很明显,动武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如此看来,不管我如何激将,在没有得到“塞外四杰”的确切消息之前,他们不会先动手。 既然这样,我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先动手,然后找机会夺路而逃,就算作为大侠没面子也顾不上了;二是故意不提“塞外四杰”,与他们耗下去,等待事情发生别的转机。 第一个方案风险太大,第二个方案也希望渺茫。但是,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所以我仍然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这就要在语言上跟他们兜圈子。除了武功,语言也算是我的强项,我一直对此有足够的信心。 我冷笑了两声:“这位老大,假如你抢了或偷了别的人东西,事后还非得把对象的行踪弄个一清二楚吗?” 老者也冷笑道:“小兄弟,别耍你的小聪明跟我兜圈子,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立马接口道:“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这就是纯粹在斗嘴皮子了。照这么绕下去,主题会越来越远,直到大家都不知道起初说的是什么。这也是我想要达成的目的。 但老头子既理智又冷静,根本不接我的话茬,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自说自话: “我们在这条大道上从昨晚一直追到现在,没见过别的人。只有那四个人往北去,也只有你一个人单独南下。这里周围百里之内荒无人烟,所以,你的包裹,只能是从那四个人身上抢来或偷来的。” 我本想凭嘴巴把水搅浑,很可惜,计划在老头面前失效了,一时思维没跟上,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我接不接话,继续说道: “事实上是,这四个人合称‘塞外四杰’,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偷盗高手,凭你一个人要在他们身上偷财物,并不可信。惟一的解释是什么?就是你饿得不行,需要食物或钱财,在半道上将他们杀了,或者全部制住,然后抢走了这包金银。”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老者说到后面有点得意洋洋: “现在,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可以告诉我‘塞外四杰’在什么地方吗?就算是尸体,我们也要找到他们。如果你只是打伤他们,估计躲在在哪里静养,无法赶路。静养的地方,你也很有可能知道。” 我这时才想起,这个老者作过自我介绍,自称叫“吴智”,江湖人称“智多星”。起初我对这个名号没在意,现在才发现这家伙倒也名不虚传,从头至尾推理天衣无缝。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开始就把真相抛弃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最坏智多星 我不说话,脑子却没停摆,事实上运转得相当快。从吴智的一大段自说自话里,我至少听出了两点意义: 一是他们知道“塞外四杰”朝北方逃走,却又认定,我在中途杀了四人,或已将四人制住,所以才不再追踪,必须逼我说出四人的下落; 二是,就算“塞外四杰”死了他们也要见尸,说明这四个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什么东西,而且这件东西,远比我身上的金银更重要。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件东西没被我抢走呢?非要找到他们不可,就算尸体不放过?我能想到的解释是,要么这件东西非常巨大,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不在我身上,要么就是,他们认定我只是为钱财杀人,并不知道这件东西的价值,或者,这件东西对他们很重要,对其他人而言根本没用,我即便抢了金银,也会些该东西弃之不顾。 当然,就凭吴智这家伙的老奸巨滑,也许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先软硬兼施逼我说出“塞外四杰”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然后再把我杀掉,既灭了口,又能彻底搜查我身上,看有没有他们在找的东西。 推论至此,不管我身上有没有他们要的信息或东西,似乎我都难逃一死。原因是,我在他们眼中太过无足轻重。 我想凭武功震住他们,估计有点难度,至少费时耗力不值当,原因是太饿了。要保住自己毫发不损,恐怕只能从他们要找的东西上着手,于是我理了理思绪,开始试探性地胡扯: “咳,这位‘智多星’老哥果然名不虚传,我对你的景仰,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其实嘛,我所以不提起这四个人,是因为他们是死是活、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财在我身上。” 我顿了顿,偷眼看了看他们的反应。老头仍然低着头,眼看自己的脚尖,也许他是刻意的,为了不让我看出他眼神和表情变化。另外七个家伙站在后边不远处,一脸木然,死鱼般的眼睛盯得我身上直发毛。 看来还得试探下去,我只好继续扯淡: “还有一些从他们身上得来的东西,我认为带在自己身上太过危险,所以收藏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比较隐蔽,也许嘛,只有我一个人找得到。” 这一番胡说八道果然凑效,吴智立即抬头,目露精光,还有几丝一闪即逝的凶狠,让我瞬间不寒而栗。 他嘿嘿阴笑了几声,说:“小兄弟不愧是个聪明人,知道东西留在身上很危险,不像那四个笨蛋,带着东西四处奔逃。” 他们确实在找一件比金银财宝更重要的东西。 这回轮到我低头看脚尖。等着老者说出更多的有关信息。 吴智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词: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小兄弟既然见过那件东西,应该知道,这件东西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更不属于那四个笨蛋。在下也只是受物主所托,前来寻找这件东西,不如小兄弟就给在下一个人情,让在下物归原主如何?如此,在下对小兄弟感激不尽。” 说完,这家伙又故伎重施,双手抱拳,深深弯腰向我行了一个大礼,再接着说: “此事若成,今后江湖上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小兄弟开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事对小兄弟而言做起来并不难,只需一句话,我们找到东西后,小兄弟便可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这个老家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上去冠冕堂皇,极尽礼数,实际上仍然绵里藏针,自始至终没透露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且最后一句还暗示我,要是不交出这件东西,就别想离开。 我倒不怕他威胁,反正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让我活命,后面那些客套话,充其量也就是说说而已,东西既然事关重大,他们又岂能轻易留下我这个活口? 关键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胡扯下去,因为我压根儿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我本来是想套他的话,没想到这老家伙比狐狸还奸滑,一直防着我胡说八道呢。我再说下去,马上就要露馅了。 不过,吴智的话也让我相信,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杀我。只要我不露馅,别让他们看出我在胡说八道骗他们。 那件东西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在他们眼中,即便不是找到东西的惟一希望,估计目前也是最大的希望。 于是,我干脆收起铁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来保持体力,二来脑中快速地回想上午见到“塞外四杰”的情景,试图发现与那件东西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到底是件什么东西? 当时四个人骑三匹马,似乎每人背了一个包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东西如果在他们身上,那么这件东西并不巨大,易于收藏,可以装进包裹,甚至放在身上某处。还有,年轻男女看上去是一对夫妇,从情理上来说,他们两人的日用物品不需分得那么清楚,应该只需一个大一点的包裹就足够,这样赶路简单轻便。但他们两人各自背着一模一样的灰色小包裹,很有可能,东西在他们夫妇其中一人的包裹中。 这从他们四人的队形也猜得出来,虬髯大汉在前,光头和尚在后,男女夫妇共剩一骑居中,明显是为了保护包裹中的东西。 但我无法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也就不知道怎么跟吴智应答。吴智倒是很有耐心,一直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我。我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再这么耗下去,吴智肯定知道我在耍他,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吴老大,身上有没有大饼或者干粮之类,给我一些先充充饥吧?我都快饿死了。” 吴智先是一愣,接着淡淡地笑道:“小兄弟说出那件东西的下落,就是把在下当朋友了,有吃有喝的,当然一起分享。” 说完他仍旧站着不动,没有给我东西吃的意思。我心想这老家伙真可恶。我王二大侠也号称天纵奇才,没想到在这个老家伙面前,耍什么心眼都不管用。 我只好开始撒泼,大声说道:“喂,老头,不管你是装傻还是无智,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有气无力,站都站不起来,不吃点什么,怎么带你们去拿东西?把我饿死,你们倒是保住了江湖面子,并没有围攻一个小叫化子,可你们想要的东西,天下就没有人知道在哪儿了。” 软硬兼施,我王大侠也会使用。 接着我又把背上的包裹打开,把银子全摊在地上,拣起一锭扔向吴智,说:“我也不想跟你交什么朋友,咱们来做买卖,用这锭银子买你一点东西吃,够了吧?如果你还要贪心,这些银子全归你,我只求一饱。” 我这番话想引开关于那件东西的话题,不让自己这么快露馅。更重要的是想告诉他们,东西不在我的包裹里,当场杀了我没用。这样一来,他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相信我的鬼话,东西被我藏起来了;二是接着去找被杀或被制服的“塞外四杰”。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需要我做向导。所以,我暂时不能杀。 吴智果然一脸无奈,向后面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走到我身边,扔给我五个馒头。这些馒头想必已在身上为携带了好几天,表皮颜色有点发黑,而且硬得扔出去能打死一头牛。 我心想,他们既然不动手杀我,也不至于在馒头中下毒,何况我曾仔细观察此人掏馒头的动作,并没有见到异样的手法。上午“塞外四杰”送我一包银子,我神经兮兮以为有是暗器,远远地以长剑去挑开包裹,那样子想必相当可笑,幸亏没人看到当时我小心翼翼的丑态。 这回我绝不能显露得过于紧张了,周围十六只眼睛看着呢。 于是我放心咬了一大口,觉得真是人间美味。狠狠咬了几口之后,再使劲往下咽,却感觉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而且喉咙生疼。 我又向那人叫道:“咳,这位兄弟,我可是花了钱的,你这服务也太不周到了,连壶水都没有?” 那人阴阴地一笑,解下身上的牛皮水壶扔了过来。 我咬几口硬馒头,就一口水,五个馒头吃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一方面因为这些馒头实在难以下咽,另外,这也是我有意在拖延时间,以便自己恢复体力。 吃完馒头,喝光最后一口水,我感觉浑身是劲,心想现在该好好跟你们这几个家伙打一架了。我王大侠刚入江湖,便被你们几个逼迫整整一下午,这口恶气实在难忍。师父说过,人在江湖,活的就是一口气。要是不教训你们一番,把这口气散掉,以后的江湖之路上,怎么都活得不舒畅。 再说了,你们估计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既不知道“塞外四杰”的去向,也不清楚那件东西的下落,还骗吃骗喝,你们岂能善罢干休? 我扔掉水壶,将银子重新包起,背在肩上,站起身,看到七个人阵形不变,吴智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冷冷地观察我。 我突然扬剑,以一招“封喉式”向吴智攻过去。(未完待续) 第七章:剑为阵所困 我刚奔出三步,七个人立即变了阵形。 正中间那人出剑攻我左肋,前后两人则迅速向我前面靠拢,最后变成一个椭圆形将我围在正中间,从而将吴智隔在圈外了。 然后,共有四柄剑从四个方向,分别攻击我的咽喉,前心,后心,下阴等处。我侧身避开刚才中间那人的攻击,回剑变招,用了八种变化,才将四个要害部位的危险化解。 对方还有两个人未出剑,因为这两个人为了保持阵形,刚好位于椭圆形的两端,离我较远。 这么一交手,再次让我惊讶不已,因为他们的出剑手法和部位,确实与我有类似之处,只不过,他们的招式凶狠有余而精妙不够。似乎与师父将“绝命剑”删繁就简之前的武功有关。而且,他们每个人出手的方位不一样,攻守之间全靠其他人的配合,很显然剑法都是为了阵形而练,单个人的剑法造诣不算第一流高手。如果单打独斗,估计没有一个可以接住我两招以上。 但是,这个阵法确实高妙,几乎天衣无缝,转瞬之间,他们又从椭圆形恢复成之前的双半圆形,使我不知从哪里出剑为好。 我只好垂下剑,冷眼等待他们再一次出手。反正我刚饱餐了一顿馒头,不怕他们慢慢耗。自从我与这八个人相遇,一直处于僵持状态,他们连口水都没喝过,晒了一下午太阳,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比我耗得更久。 只要他们耐不住先出手,我就可以观察这他阵法的薄弱之处,找机会攻破它,然后扬长而去。杀不杀人倒在其次,师父王大虽然要求我见到武功相似的人必杀之,但我从来没有正面答应过。没有许诺,就谈不上违背诺言。 更何况,我一直不知道师父到底与这些人有什么过节,不清不楚杀人的事我可不能干。 吴智站在圈外扬声说道:“小兄弟,这可不是我们要与你为难,是你自己出尔反尔在先。如果你真是为了那件东西与我们动手,就实在是太傻了,我相信就算你现在吃饱了,仍然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我心想这老家伙真能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八人去而复返,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围住,然后自作聪明地一番推理,让我有口难辩,怎么倒反过来说我出尔反尔在先? 再说了,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这个阵法再怎么高妙,七个人的武功却与我有一段距离,我总能找出办法攻破它,这只是时间问题,怎么就认定我在你们的掌握中? 不过,我王大侠初入江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要惹上太多麻烦,为这种与我无干的事打几场架,实在没意义。要攻破这个剑阵得费时费力,如果能说服老者,让他们自己去找“塞外四杰”要回他们的东西,就更好了。 而且,现在太阳已偏西,再耗下去,就算能安全脱身,今晚说不定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还有,我肚子里这顿馒头又能撑到何时?所以,我虽然不怕与他们打架,但第一选择,当然是尽快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沉声答道:“现在我给你说实话,信不信在你,要动手我也只好奉陪到底。我确实见过‘塞外四杰’,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也不清楚你所说的东西在何处。是你自己一来就先入为主,认为我与这四个人或你们找的东西有关。” 事到如今,既然我有信心能脱身离去,就必须把真实情况说明白,即便他们不信,我心中总算是无愧,如果他们相信了,就会减少我很多麻烦。 不出所料,吴智不信我的话。他说:“小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要想离开这里,就别把我们当傻瓜。” 我不再说话。像吴智这种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一是因为对自己的智商很自负,二是为了面子,就算真意识到错误也不愿承认。 师父曾经说过,很多江湖争端或杀戮,归根结底就是个面子问题,事情原本的真相,反而不重要。所以,我多说无益,要不是吃了他们几个变质馒头,我连最后的真话也懒得解释。多留一份体力,就为自己减少一丝危险。 我一天之中受到两波人的围攻,甚至都不知道具体为了何事。危险还在其次,主要是心里非常郁闷。我一直以为,在荒原上与狼为伍,比真正的闯荡江湖要残酷,现在才深有感触,真实的江湖,远非残酷所能概括的。无法沟通,不可解释,真诚和理解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有没有话语权,完全决定于你武功有多高。 比如吴智,他一来就掌握了话语的绝对主动权,不由我有任何异议,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他后面带着七个武林高手。这很容易给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仅仅是想展示权威。 这就是他妈的江湖。 我现在终于明白,江湖上最好的表达工具不是嘴巴,而是手中的铁剑。你说得天花乱坠,不如让人流点血。 现在,我面对七个灰衣剑客,他们看上去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木无表情,判断不出年龄。吴智不再说话,似乎使了个眼色或做了个手势,剑阵便发动起来。 首先出手的仍是正中间那人,剑尖直攻我的前胸,如果我举剑格挡,剑阵首尾两人便会趁虚而入,进攻我的左右两边,如此一来,因我只有一柄剑,便会应接不暇。何况还有另外四个以逸待劳的剑客,在旁边虎视眈眈。所以,我只能身形一闪,避开中间一击,右手铁剑直指剑阵最左边的剑客。 剑阵最右边的两人立即围拢上来,剑尖进攻我的后心。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我手中的剑也是虚招,只是想看看剑阵到底怎么变化。我将铁剑瞬间交左手,随手一挥,逼退后面两个剑客,同时脚下后退两步,但是剑阵中间那人向我逼近了两步。他一动,整个剑阵也随着前移。 这样,我和剑阵同时移了一小段距离,整个形势并没有任何改观。 阵法的灵活变化,让我想起在荒原上见过的一种蛇。这种蛇通常也是弯曲成几段圆弧,一旦受到攻击,便能前后呼应,首尾相顾。 当初我在荒原上与师父谈论武功,曾经提到过这种蛇的攻守非常巧妙,如果借用于江湖上的打斗,势必威力大增。师父笑说,其实古人早就研究过这种蛇的攻守之法,而且应用于实际的战阵当中。古人的兵法上记载,这种蛇名为“率然”,大多产于常山。“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师父说,单个人的筋骨无论如何都没有蛇那么灵活,所以,武功招式上对蛇的借鉴效果不明显,但将蛇的变化应用于多人阵法,则绝妙无穷。 自然界的蛇,无论多么迅捷巧妙,致命部位大约离头顶三寸,控制住了此处,整条蛇的攻击力全失,任你摆布。而在阵法中,却没有这个致命弱点,因为阵法俱备了蛇的流线弯曲之形,却消除了头尾和中段的明确分工。 也就是说,在人类的阵法中,头尾可以互换,前后随意更改,形状变幻莫测,处处可以出击伤人。就算有弱点,也在不断的流动变化,让人无从捉摸。 现在,我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阵法,其形状来源于蛇,而其攻击比蛇更严密,也更凶狠恶毒。我观察、思索良久,也无法找到它的弱点在哪儿。 假如我将平生所学全力施为,也许能伤其几人,却无法破阵,自己估计最终不被杀死,也早已累死了。 看来我对自己太过自信。 师父说,江湖上只有五个人能战胜我,但他从没提过,江湖上有什么阵法能将我困住,而且这个阵法里,至少三个剑客与师父有渊源。 我突然灵光一闪,师父曾特别告诫我,要小心江湖上左手使剑或用刀的人,难道是在暗示,这个阵法中,弱点就在三个左手用剑的人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三个左手用剑的人,只要伤其一人,阵法便威力大减? 在思索的过程式中,又交手了几招,我基本没有进攻,只是静心化解他们的攻势,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危险处境。 七人当中,三个左手使剑的,分处于两端和正中间。从之前的交手情况判断,这三个人的攻击最频繁,我也明显感觉得出,三人的武功比其他四人要高出一截,招式只攻不守,迅捷狠辣。 我猜得不错,这个阵法的威力,大部分由这三人承担,其他四人多数时候只是配合守势。 如果要从这三人中找一个突破口,最方便的,就是攻击正中间一人,因为他引领着整个阵形的进退变化,先把他制住或清除,阵形必定陷入混乱。 但是,当初创建这个阵法的人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攻击中间那人其实是最难的。他不但有左右两边的剑手守护,还有前后两端的剑手救助。也就是说,要攻击中间那个,就要面临四面受敌的命运。 惟一的办法是,突然对他发动攻击,以快打快,逼他后退,在前后两端的救援未到之前,一直将其逼出圈外,然后能杀则杀之,不能杀也得使其丧失攻击力,从而打乱阵形。 我能使用的,只能是这个战术了。 我看了一眼圈外的吴智,此人双手仍然负在背后,眼望远处,一派悠闲,似乎胜券在握。这里七个剑客也显得气定神闲,出手不急不躁,似乎我已成了他们的网中之鱼,砧上之肉。 自从发现他们的武功与我有相似之处后,我便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来源,出剑零碎,不成套路,目标和招式变化都有意做了改动。老者吴智是个厉害角色,在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他们是友是敌之前,我不能过早让他看出我的来路。但是如此一来,我的攻击威力便大打折扣,自己频频遭遇险境,虽然关键时刻都以绝妙招式化解,但外人看来,我肯定手忙脚乱了。 这也许就是他们泰然自若的原因。 有了初步的攻击策略,我就要让他们见识一下王大侠的厉害了,忽然招式一变,以“阴阳式”迎着正中间那剑客,左右手互换,封住他的前、左、右三个方向,而且出手越来越快,使他不得不后退。旁边两人出剑守护,都被我以同样的招式变化挡了回去,此时首尾两人立即合拢过来,但尚未到我身边,我暂且不理会。 中间的剑客迫不得已继续后退。整个阵形开始起变化。 我逼进两步,又以“伤心式”将左右两人隔得更远,手上换成“封喉式”,再次猛烈攻击正中间的剑客。如果他再退五步,剑阵势必打乱,然后我找机会伤其一人,阵法就不能再重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没有阵法的配合,这七个人无一是我对手。只有老者我没见过他出手,不知底细如何。就算比这七个人高了多很,只要他不是师父提到过的五人之一,我就不必怕他。何况,如果吴智是他的真名,根本就不在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此时,中间那人已退无可退,因为他已到了路边,身后是一道水沟,之后是一片荆棘丛。我心中大喜,如果我将手上招式的剩余变化使完,就算不想杀他,让他重伤倒地不在话下。这一刻,胜券在握的是我。 只可惜,世事难料。意外时有发生。 在此关键时刻,我腹内猛然一阵绞痛,两手发抖,铁剑差点跌落在地。(未完待续) 第八章:身被毒入侵 我大吃一惊,气沉丹田,手上再次提劲,然而绞痛更为剧烈,铁剑没有提起来,额头斗大的汗珠开始滑向眼眶,我无暇擦拭。我只好以剑撑地,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这时剑阵首尾两人已到我身后,如果他们出剑,我只好静静地束手待毙。 但是,他们没有出手。 吴智在我身后不远处笑道:“小子,我劝你别再使劲,因为这样会让你更痛苦。” 我顺着铁剑坐在地上,问他:“馒头里下了毒?” 吴智洋洋得意:“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小子,你自以为很聪明,用尽各种办法跟我兜圈子,骗了我们的东西吃,又翻脸不认人。只可惜,你江湖经验不足。别以为人家身上带的干粮,你也能吃。如果我是你,就宁愿吃路边的草根。另外,我教你一招,在江湖上混,千万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说:“多谢教导,我会记住的。只不过,我想不通的是,你如果要杀我,刚才不给我东西吃,趁我饥饿直接动手岂不是更简单,何必下毒这么麻烦?” 吴智笑道:“杀你确实简单,我明白告诉你,就算馒头里面没毒,任你吃饱了,我们仍然可以杀了你,别以为你刚才那几招就能破了这个剑阵。我们只是在等你毒发,并没有发挥剑阵的真正威力。” 吴智叹了口气,接道:“你要知道,这个剑阵自创立以来,还没被人攻破过。” 我内心依然绞痛,头脸满是汗水,问他:“这么说你下毒是另有目的了?” 吴智答道:“你肯定也猜到了,既然直接杀你容易,那么,下毒就不是要让你死。你小子自负武功和才智,这种人往往不爱听别人的话,更是宁死都不愿受别人驱遣。可是,如果让你半死不活,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结果就不一样了。” 疼能仍然剧烈,一分都未减轻,为了分散注意力,使得自己不那么痛苦,我继续问他:“为了你所说的那件东西?可那件东西真的不在我手上,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吴智笑说:“经过刚才的测试,我知道,你小子满嘴胡言乱语,虚虚实实很难捉摸。你现在的话,我也无法相信。我能信任的,是你肚子里的毒药。” 他向我跨了一步,背负双手,淡淡地说:“现在,请听我说几句真诚的话,信不信由你。你中的毒不会让你立即死亡,还有十五天的寿命,十五天之内,你带着那件东西上少林寺,到时有人给你解药,去除你身上所有的毒,不会留下后遗症,此后各不相欠。” 我强忍疼痛,冷笑道:“各不相欠?哼,我会记着这笔帐的。” 我一直以大侠自居,“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还是懂的,师父说,江湖上大多数人,处处表现出翻江倒海的气概,实际上一吃点苦头,就立马装孙子。我王大侠当然不屑装孙子,但此时鼓起勇气说这句话,却也不是完全硬着头皮充好汉,一是此乃我内心真话,有机会这个仇一定要报,王大侠岂能咽下这口莫名其妙的恶气?二是既然吴智下毒只想控制我,为其所用,那么无论我嘴巴多硬,他都不会杀我,而且不会在乎。 吴智在我面前踱着步子,悠然地说:“小子,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我吴智也从来不怕欠别人的帐,倒是你要考虑清楚,有没有能力或办法要回这笔债。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要讨论的是,第一,如果东西在你手中,我认为可能性很大,我也不逼迫你立即去取来给我,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十五天足够你把东西送上少林寺;第二,退一万步说,东西确实不在你手上,但‘塞外四杰’的行踪你是知道的,为了性命着想,你仍然有时间去把这件东西找到,然后再送上少林寺,换取解药救命。” 说到此处,他盯着我的脸,提高嗓门强调: “记住,你没别的选择。” 我确实没别的选择。所以我没有说话。 吴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我面前,说:“你身上的毒,每天会定时发作一次,疼痛起来犹如五内俱焚,这是为了提醒你还有使命,别想耍花样。” 我抬头怒视他,仍然没有接话。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吴智续说:“这个瓶子里有几十颗药丸,在毒性发作的时候,吃一颗可以减除你的痛苦,然后行动与常人无异,但无法解毒,却可以让你发挥武功完成任务。当然,信不信也由你。” 最后,他长吁了一口气道:“好了,小子,相信咱们会在少林寺再见。” 说完八个人已全部上马,准备离去。 我情急之下突然大喊:“嘿,那位老无耻,你要我去帮你找东西,怎么说也要留匹马给我吧?你让我身上带着毒,只凭两条腿,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少林寺啊?” 吴智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其中一人下马与另一人共剩一骑,接着七匹马绝尘而去。 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世界似乎只剩我腹内的疼痛是真实的。 看着五步以外的那匹马摇着尾巴,悠然啃着路边的青草,我有点啼笑皆非。 莫名其妙卷入一场与我无关的纷争,所谓的东西,我连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稀里糊涂为它打架、中毒,疼痛无比,任凭我武功盖世,也无法摆脱,不可救赎。最后,性命能否保住还是个大问题。 我都不知道应该痛恨别人,还是痛恨自己。 天可怜见,这个江湖上,那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吴智这个老家伙,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自始至终没见他出手,轻轻松松将我这个做了多年大侠的高手制住,俯首听他之命。我起初还把他当作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老头,现在看来,自从见到我第一眼起,他就开始处心积虑算计我了。 我不得不承认,以聪明自诩的王大侠,比起这个江湖上的“智多星”,真是小巫见大巫。不知天高地厚,坐井观天,这些词基本都可以用来形容我的见识和智慧。 我肚子里仍然疼痛难忍,并且开始翻江倒海,很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看着面前地上的那个精致瓷瓶,伸出手去又缩回来,正在犹豫不决。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我立即坐正,勉强装作一脸平静。绝不能让人看见王大侠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以为是别的赶路者,没想到却是吴智去而复返。 他在我不远处勒住马,说: “小子,鉴于你初入江湖,没有听过我的名头,怕你做傻事枉自送了性命,我好心再提醒你几句。” 他清了清喉咙,续说: “第一,不要怀疑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中毒是真,地上解痛药也是真的,最好乖乖按我说的去做,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否则你会死得稀里糊涂,此后江湖上等于没出现过你这号人物;第二,我劝你现在就吃一颗镇痛药,但你解除痛苦之后,别试图以你的武功在我身上强抢解药,解药不在我身上,就算在我身上,你见到也未必认识,弄不好会再次中毒;第三,你绝对攻不破我身边的剑阵。” 他掉转马头,最后丢下一句话:“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他再次绝尘而去。 我无话可说。除了相信他所讲的一切之外,别无他法。 我确实动过强抢解药的心思,如果暗中跟踪他们,找机会猝然发动偷袭,全力施展“绝命六式”杀其一二人,然后再制服吴智,并不是不可能。我也知道,这点心思瞒不过吴智这个老狐狸,但我相信,如果我状态够好,他防不胜防,就算那个剑阵真无破解之法,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不过,他回头警告我,显然并不是真害怕我偷袭他,主要还是为了那件东西,顺便彻底消除自己的潜在麻烦。 吴智的话虚实相间,就像高妙的武功招式,使我不得不全力自保,无法抢攻。 良久之后,我把那个瓷瓶拣起,打开取了一颗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他没有必要让我再次中毒,倒是要让我去追寻那件东西,就必须解除我的痛苦。何况对我而言,中一次毒与中两次毒又有何区别?反正命悬人手,无论怎么死都是个死。 吃下药之后,我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想当年我在荒原上做大侠,何等的自由自在,何等的天马行空,没料到一入江湖便陷入这么窝囊的境地。早知如此,我宁愿在荒原上吃石头撑死,也比现在这么受人摆布强。或者干脆像师父一样被群狼撕成许多块,也算死得壮烈,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还算什么狗屁大侠? 药丸吃下去不一会儿,果真疼痛立减,于是我摆正姿势,调匀呼吸,慢慢使自己平静下来。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到西山之下,黄昏来临,这里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我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幸运的是,吴智这老家伙真给我留了一匹马,这进一步说明,在他眼中,那件东西确实比我的性命重要。 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将东西送上少林寺? 如果他认定那件东西在我手上,我中毒之后,完全可以逼我当场将东西交出来,如果东西不在我手上,他们八个人押着我一起去寻找,岂不是万无一失吗?让我一个人去,他就不怕我送东西上少林寺的过程中出什么差错? 难道,他们真有什么更重要更急迫的事情要办? 或者,江湖上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未完待续) 第九章:人命不如蚁 江湖之事,我决定不再想了,先考虑怎么保住性命。 吴智一开始暗示过,那件东西在“塞外四杰”身上,那么,我现在只能去找到这四人再说,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可是,吴智这人明显不可信,就算我真拿到了东西,他能就这么轻易给我解药?这一点我现在也顾不上了,因为没拿到东西肯定死路一条,找到东西至少还有筹码在手。 疼痛彻底消失之后,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我又拣起铁剑试演了几下,武功似乎也并未因中毒而受影响。 吴智留下的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那马看上去极其强壮,身上的毛色灰白相间。我稍微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朝它走去。 我边走边想,本来我计划往南走,准备轰轰烈烈在江湖上大干一番,实现我的大侠之梦,连外号都想好了,“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虽然较长,听上去倒也挺唬人的。 我现在迫不得已必须重新往北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四个家伙,如果骑马赶上一整夜路,估计所到达的地方比我当初出发之地更北方,弄不好就到塞外了,原来的外号必然失效,要沿老套路重新取一个名称,只能是“来自南方的小鸟”。 这个称号说出去会笑翻一大片人,打死我都不愿接受。 我活了十几二十年,其实没骑过马,在我的想象里,骑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天下所有的马都是让人骑的。这个道理,我以为比“武功是用来杀人的”这个论断更接近真理。直到我爬上马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是马背上坐着并不舒服,虽然有个垫子,仍然咯得屁股生疼;其次是这畜牲似乎有点认生,我还没坐稳它就开始踢腾,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基本上就是一场杂乱无章的运动,目的就是非把我掀下来不可。 刚开始我一个不小心,差点闪了腰,如果年纪老一点,估计脊椎骨已断成了三截。我心中大怒,王大侠今天已经够窝囊的了,难不成连你这畜牲也刻意与我作对?想当年我在几十匹恶狼中间进出自如,杀它们如砍瓜切菜一般,怎么能容得了区区一匹马在我面前耍威风? 我抽出剑,照着马屁股挥了下去。但剑到中途转念一想,把它砍成重伤,无法奔跑,此后的漫漫长途,可就得靠自己两条腿了,还是暂且忍一忍吧。 于是我跃下马背,在路旁拣了一根拇指粗的长树枝,然后重新上马,它再次踢腾时,我左手抓住马鬃稳住自己,右手紧握树枝在其屁股上一顿狂抽。片刻之后它就平静下来,嘴里直喘粗气。 我把缰绳一抖,这家伙老老实实撒开四腿,向北方奔去。 这个晚上月光很好,极目望去,远处一片灰蒙蒙,近处却很清澈,我感觉就像在水底行走,有点不由自主。马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吹到脸上的风越来越冷。大道两边的山石,就如形象模糊的孤魂野鬼,快速地往后退去。 实话说,如果不是中毒在先,命悬人手,搞得心情极度郁闷,这个夜晚周围的一切感觉是非常怡人的。在如此荒凉的地方,配上如此清澈的月色,很容易让人感慨万端。 假如,恰好你是个被皇帝一脚踹出皇城、发配边疆的所谓文人,肯定会心血来潮作一首悲怆万分的歌,说不定还要扯着嗓子唱上几句。许多年以后,皇上闲得蛋疼,又把你召回去陪他扯蛋。你得以不死回到京城,有一天再次心血来潮回首往事,把当年那首歌写下来,到勾栏里找个色艺绝佳的妓女含着泪眼唱一回。这样,你就名垂千古了。据说,很多名垂千古的文章都是这么来的。 我倒是很想名垂天下,但我现在哭不出笑不出,更唱不出歌。我只想杀人,如果有可能,我要遇佛,遇祖杀祖。 奔了大半夜,愤怒的心情有所缓解,胯下的马也能驾驭自如了。我放慢速度,反正一时之间估计也追不上“塞外四杰”了,不如先让自己轻松一些。 这四个家伙从上午到现在,已经朝北奔了整整一天,要在半道上截住他们基本不太可能,只能寄希望于走出这片荒凉地带之后,能有一个小城镇,或简陋的落脚之处,他们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我有个继续追踪的方向。 这样一想,我内心又悲观起来。如果这四个家伙一去杳无音信,那么,我的十五天余生,就只能在奔波绝望中度过了。 无论如何,我要将背上的那包银子花完,享受一下花钱的乐趣才死去。他妈的,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花钱是什么滋味呢。还有,我不能这么放过吴智这个老家伙,想起他,我就咬牙切齿,如果东西找不到,我也要用最后五天时间去找他,想办法剁了他的手脚做成“人彘”,还得往他头上撒泡尿,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哼,他总不能每时每刻都有七个剑客跟着。 这么胡思乱想,又往前奔了数里。 接着我就发现,想什么都没有意义,现实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因为我立即就见到了“塞外四杰”,准确地说,只是“塞外三杰”。但是,见到他们三个,我并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反而心中更加悲凉和绝望。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大路中间,三匹马也倒毙在路旁。 死的是三个男的:光头和尚,虬髯大汉,还有那个年轻丈夫。月光下,他们的脸看上去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或恐惧之色,然而,这却让我觉得周围更添了几份阴冷之气。 我下了马,浑身一哆嗦,他们不恐惧,我倒是相当害怕。要在平常,我肯定会撒腿就跑,离这些阴冷的尸体越远越好。但是现在,我的命运多少与这三人有点关系,我必须克服恐惧近距离检查一番,看看是否存在对我有用的线索。 三人都死于剑伤,伤口都在同一点:咽喉。一剑致命,死者根本来不及挣扎。 这三个人武功平平,如果让我使出“绝命剑”中最厉害的招式,估计可以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但无法做到伤口在同一点,也无法让人没机会挣扎,甚至连脸上惊谔的表情都没有显现。 既然我做不到,那么,江湖上基本没人有这个本事了。 师父说过,天下只有五个人的武功胜过我,这五个人当中,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可以不用考虑,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杀人的,铁拐仙孙无用和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都不是用剑,剩下的就是一个李开心了,坦白说,我不相信李开心的剑法能高明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从这三人的方位看来,死前显然是面朝北方站成一排,差不多同时被人刺死倒地。那么,凶手就不止一个,估计在三人以上。还有,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就是说,也许死者和凶手之间是认识的。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样:“塞外四杰”带着那件重要的东西逃亡,事前约好了人在这里接头,所以才会四人一起下马并排站在一起,也许是交割东西,也许是商量下一步的去向。可没想到对方突施杀手,让他们三个死得糊涂,却也没有一点痛苦。 问题在于:那个女人哪里去了? 我又仔细搜查了三个人的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连钱财都没有。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对方杀人,很大可能是为了那件所谓的东西。线索不能留下,钱财当然也不能留下。现在惟一的问题是:对方有什么理由不杀那个女人呢?如果女人已死,那么尸体为什么没跟那三个男的在一起? 我与吴智他们八个人对峙时,曾猜想,那件东西很可能在那对年轻夫妻的某个人身上,也许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塞外四杰”并不傻,他们也知道东西带在身上非常危险,可能藏在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地方。凶手猝然杀掉三人之后,发现东西找不到,才留下那女活口,目的就是寻找那件东西。 这么说来,那女人肯定与凶手们在一起,不管是被挟持还是自愿的。 我还没有完全绝望。如果“塞外四杰”同时被杀死在这里,说明东西已失去,我对凶手一无所知,要再去寻找那件东西,比大海捞针更艰难。现在,至少还有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皮肤蜡黄,一脸病容的样子,谁见了都不会忘记。顺着这条路追下去,也许还能找到这帮人的踪迹。 除非我最终找到了女人的尸体,否则,对方肯定还没得到那件东西。对我而言,这是惟一的机会。 附近马蹄印迹甚多,对方看来也是骑马。我一路奔来,没见到任何人南下,他们也只有向北一途。他们不可能为了隐藏行踪,离开大道在荒野中奔逃吧?在荆棘和乱石中奔逃速度不快暂且不说,这么多马匹在荒野中留下的痕迹其实更明显。 我周围查看了一下,大道之外并没有马匹或人活动的印迹。 另外,连马都杀了,说明这几匹马对这里很熟悉,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接近“塞外四杰”的老巢了,甚至可以说,凶手也经常在这一带出没。所谓老马识途,他们怕这几匹马跟着踪迹追寻而来,而带着几匹马一同离去又太麻烦。 奔跑了大半夜,我已经饿了。下午吃的那几个毒馒头,顶到现在也很不容易。我在路边生了一堆火,又在死马身上割了几块肉,用剑挑了放在火上烤。烤熟之后,我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块,去光头和尚身上割了一块衣衫,将剩下的几块熟马肉包了,与放银子的包裹捆在一起。然后扛上剑,上马继续我的追寻之旅。 后半夜,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细嚼慢咽吃完了几块马肉,精神复振。天色微明之时,我终于到达了一个小镇上。 晨曦之中,这个小镇仍在沉睡,没有灯光,不见人影,一切都是那么安详。(未完待续) 第十章:小镇假平静 记得娘曾经说,江南的都市,动辄几十万人口,大一点的甚至有上百万人。我长到这么大,无法想象方圆百里地到处住满了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估计独自往人丛一钻,就如一个绣花针丢进了一大片野草丛,再也无法找寻。亲人朋友一起出门得手牵手,去什么地方办事得耗费生命排队。大人物飞扬跋扈,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每天会踩死很多人,就像我在野地里不小心踩到了蚂蚁窝。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又如何规划,如果全城人同时口渴,喝下去的肯定是半条江,假如全城人一起撒尿呢?也必定瞬间汹涌起来一条河。 再假如,这个城市恰好就在一条大河边,我曾经对娘笑道,那么这条大河下游的人就很不幸了,跳进河里游泳,很可能就是泡在别人的屎尿里。 我每次这么恶毒地取笑娘嘴里的江南繁华,她就悲伤地对我说,你无法理解人类的群居智慧,你没见过群体人的文明模样,你在一个人的江湖上天马行空,你归根到底,仍然是一只孤独的野狼。 娘还说,你要摆脱身上所有的野性,就必须回到人群中去,你不能就这么老死在这片荒原上,你得拥有友情,你得遭遇爱情,你还得建立亲情。 娘流着眼泪说,许多年后你就明白,缺少这些东西你会活得生不如死。娘最后叹一口气道,我死后,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回到人群中,做一个普普通通人,不再孤单,没有痛苦,无须颠沛流离。 我一直无法理解,娘为何当年带着襁褓中的我,来到那片荒原上孤苦地生活,却又无时无刻都在怀念荒原以外的盛世繁华。对我而言,一个人的江湖充满激情,天马行空饱含智慧,那些上百万人口的都市,是遥远而虚幻的泡沫,不可触摸,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为了实现心中的大侠梦,南方的都市其实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当然,造化弄人,我去不成南方了,稀里糊涂来到了一个北方的小镇。现在,我就站在这个小镇南边的惟一入口。 如果娘极力渲染的江南都市是真实的,那么,这个小镇谈不上是个城市,只能算是一个大一点的村庄,一眼望过去,仅有千百所简陋的房子,它们就像河滩上的石头,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大道两侧。 不过,对我而言,这里已经够繁华的了,虽然还没见到人来人往,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房子聚集在一起。 小镇的左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晨光中蒸汽缭绕,让人感觉一股温情的气息。 客观地说,小镇周围目力所及几十里,仍然十分荒芜,树木基本没见到,杂草也很少,视野中一片昏黄色。这让人想到,小镇存在的惟一理由,就是给南来北往的旅人们提供一个栖息场所。也就是说,出了这个小镇再往北,也许又是百里荒无人烟,而且,这个小镇上可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我下了马,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立即进镇搜寻我要找的人。 如果那个女人和凶手们还在那个镇上,我这样一大清早明火执仗地闯进去,势必引起所有人的警惕,对我严加防范,可能还会有一场打斗。我不怕与他们动武,问题在于,要怎么得到那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经过昨天两场事件,我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更好。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明查暗访或许更有效果。 那么,不如就在镇外找个视线较宽广的地方先休息一阵,待整个小镇热闹起来之后,我装成一个普通旅客进镇,不会惹人注目。奔跑了一整夜,身心疲惫不堪,假如真需要动武,我也得借这个机会养好精神和体力。 如果女人和凶手们早已离去,未作停留,我也只能待到有了人走动之后,再进去打听这群人的特征和去向。所以,镇外休息仍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将马放到远处吃草,自己躺下伸展四肢,眼睛不离镇头镇尾,如果有可疑人物趁清晨离开,我就能及早发现并追踪过去。躺了一会我又把剩下的熟马肉拿出来,细细地咀嚼,全部吃完之后,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小镇上空开始有了炊烟,巷道里有人穿梭。 这段时间,没见人离开小镇。我寻思,是时候进去明查暗访了。 为了避免麻烦,我将那包银子分成两份,一小份系在腰上,便于随时取用;另一大份装在我自己的破布包里,仍背在肩上,这样不太会惹人注意。然后,我牵马慢慢地走向镇中心。 大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汲水的,倒屎尿的,还有内急的,大家都走得匆匆忙忙,互不交流,脸上都是慵懒与漠然的神色。我觉得自己的伪装似乎有点多余,这条大街上来往的人,没有谁会刻意关心一个刚进镇的旅客,大约已经司空见惯。 我迎向一个踱着方步从对面走来的中年汉子,抱拳问道: “请问这位大哥,昨晚有没有见过一位皮肤蜡黄、满脸病容、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子?是否住在这个镇上的哪个客栈里?” 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粗俗无礼,像个破锣般吼道:“丐帮的小叫化子也找女人?刚在哪儿发了笔横财?找女人到万方客栈去,那儿各色各样的女人随你挑。” 我只好顺着问道:“万方客栈怎么走?” 他一脸淫亵地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打听人是假,找女人才是真的。很多过往的客人都他妈的死要面子,明明想要女人,却硬是装清高,拐弯抹角胡乱打听。小子,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个镇子每个角落我都熟悉。万方客栈嘛,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从这里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右拐,看到门面最大最豪华的那家就是了。” 末了他还拍拍我的肩:“小子,悠着点。” 我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依照指示果真找到了万方客栈,号称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事实上比别家店面大不了多少,也很陈旧,外墙许多地方斑驳陆离,看来经历了许多年风雨,却又没有重新整修过,只不过门口红红绿绿的张贴得花里胡哨,让人觉得既庸俗又不乏生气。 我整了整衣衫走进去,首先到了一个挺大的院子,一个老头走过来,点头弯腰刚想说话,见我满脸污垢,一身破烂,却又牵着一匹良马,一时愣在当场。 我故意装深沉没理他,只将马缰扔在他手里,往看上去最宽阔的那间屋子直闯。 这里看来是客栈的大堂,地方不宽,却摆了十张桌子,搞得拥挤不堪,在中间行走都得侧着身子。天色尚早,十张桌子只有三张坐了人,最左边的角落里坐着三个,最右边的角落桌上两个,这两帮人似乎都在低头闷声不响地喝酒,偶尔窃窃私语。 靠近柜台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子,低头吃东西,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肯定不是我要找的“塞外四杰”之一,衣服头饰都不同。况且,那个一脸病容的女人不太可能单独坐在这里吃东西。 我走进去基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有柜台内的老者迎出来,对我抱怨道:“这位兄弟,要饭也得看时辰嘛,现在这么早,客人都没有,能有什么东西给你?你还是去镇里闲逛几圈再来吧。” 要是在昨天,把我当乞丐,我心里肯定不爽,现在我明白,人都是势利眼,你的形象决定别人对你的态度。我王大侠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先忍一忍。 我不理他,直走到柜台边,从腰间摸出三锭银子往台上一扔,粗声粗气地喊道:“老板,这三锭银子在你店里能买多少吃的?” “老板”这个词也是我以前从师父口里听来的,虽然还不明白具体什么意思,但知道做买卖的人一般都这么称呼。 老者一见银子,双眼立即放光,伸出两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里,点头哈腰道:“原来小爷是来照顾生意的,这三锭银子足够买下三桌上好酒菜。小爷您先请坐会,马上吩咐厨房给您上菜。” 我心里有了底,又摸出两锭银子扔给他,豪气地说:“今天小爷我高兴,现在这里三桌吃饭的我都请了,给我另外整一桌,再开一间上好的房间给我休息,还有,后院的马可给我喂好了。” 老者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再次弓着腰笑道:“小爷你放心,本店的服务是这个镇上最好的。您请坐、您请坐。” 我心里非常舒坦,原来钱能让人嘴脸变得这么快,刚才还把你当乞丐,立马真心诚意地把你当大爷服侍,这点比武功对人的威慑力可强多了。 早知如此,我还学什么绝世武功,应该去经商赚大钱,赚够了钱养一帮闲汉,天天跟在我后面点头哈腰笑容满脸,每时每刻为我歌功颂德,研究我的言行所带来的社会影响,努力让我活在梦幻当中,脚不着地,飘飘荡荡。实在无聊了,就砸锭银过去让人在地上学狗叫,这样比养宠物更有意思,既有哲学深度又有现实意义。大侠圣人恶棍轮流做,还不用杀人流血。 大丈夫当如是,人生才有意思。 怪不得当时“塞外四杰”一看打不过我,就立即扔包银子过来。看来这四个家伙虽然粗俗蠢笨,却入世较深,对于银子的作用了解得相当透彻。 只可惜,四个现在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与我的命运密切相关,却不知所踪,要是找不到她,我有再多的银子都没心情享受。比起吴智这个老家伙,“塞外三杰”算不上是坏蛋,却稀里糊涂地曝尸野外,江湖上的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 我在大厅正中间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老者离开柜台往里走,到那紫衣女子旁边时,女子抬起头,伸手将他拦住了。 她似乎有话要说。而且,我感觉她将要说的话与我有关。(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美女扰人心 我这才看清紫衣女子的相貌,细眉大眼,唇红齿白,脸上皮肤白里透红,两边酒窝若有若无,嘴角微翘,总是一副聪明而又调皮的神态。不过两鬓青丝有点散乱,抬头说话时在小脸两边随意飘动,这却更让她显得妩媚动人。 我这一生,从没见过如此不凡的人物,一时之间,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直看得口干舌燥,头脸发热。 小时候,我觉得娘是天下最好看的人,只可惜在荒原上长年风吹日晒,到后来皮肤黑红,粗糙不堪;昨天见到“塞外四杰”中的惟一女子,模样也算周正,却一脸病容,让人看着很不爽。 在我看来,面前这个女子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紫衣女子冷笑着对老者说:“这位顾客的五锭大银子,足可以在你这个破店里整治十桌酒菜,开五间上好房间,你就这么拿走,是不是太黑了点?” 老者点头讪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大清早生意还没上门,一时之间没有零碎银子找他。小店做生意公道,会跟这位小爷结算清楚的。” 紫衣女子再次冷笑道:“废话少说,去给这位小爷拿套干净合身的衣服。” 老者赶紧点点头笑着走开了。紫衣女子站起身朝我走来,我立即心跳加速,不敢直视她,低头猛抠手指甲缝里的黑泥。 面前光线一暗,我知道那女子在我桌子对面坐下了,但她许久不说话,我觉得奇怪,特意走过来与我同桌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禁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正好也在看着我,而且满脸坏笑。 接着她又捂嘴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更加不知所措,不知道她笑什么,转头看看前后左右没有别的人,又摸摸自己身上和脸上,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 我咳嗽了两下以示严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姑娘,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可否分享一下?或者有谁在瞬间点了姑娘的笑穴,我也会为你出口气。” 我这话倒没有玩笑的成份,一是我确实不知道她为啥突然这么大笑,就算我请你吃饭,你也不用笑得这么无所顾忌吧;二是我认为大侠就应该保护像她这么美丽的姑娘。 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个重大道理,一个人学武功,不是为了杀人,那太野蛮,也不是为了名扬天下,那太过功利,而是在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受了委屈之后,用平生所学为她出一口恶气。当然,如果能与这种美女长相厮守,那么,人生就太美妙啦。 我这么想着,脸上却在发烫,估计涨得成了狼肝的颜色。 我又觉得,面前这个姑娘不但漂亮,而且精灵鬼怪,肯定能看穿我那点不怀好意的心思,于是不知不觉间,把头埋得更低了。 紫衣女子再一次大笑,之后答非所问:“畏,你是哪来的财主?花钱这么豪气,却不知道去洗个澡为自己换身鲜亮的衣服。我看你长得也不赖,身上这么有钱,干嘛非把自己打扮成丐帮弟子的模样,这几年江湖上丐帮的人可不怎么招人待见。” 我茫然不知所对,浑身不自在,手脚往哪儿放都觉得不合适,只能继续抠指甲。 她又咯咯笑了几声,我现在才发觉,她的笑声就像音乐,听起来其实心里非常舒坦,而且似乎有一种魔力,越听越上瘾。还有,我身上这么破烂不堪,她还能从中发现我长得不赖,说明我王大侠可能真的有一种内在的风范。 娘以前常说我长得就像那个王八蛋,师父对我的天赋赞不绝口,却从没提过我长相如何。踏入江湖后遇到的两波人,都把我当成小叫化子。到了这个不知名的镇上,也受尽冷眼。 这世上欣赏我的长相的,面前这位姑娘是第一个。 她又笑说:“你别抠啦,再抠指甲都快掉了。” 我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堂堂王大侠,一直低头抠指甲泥,确实有损形象。于是我抬头挺胸,双手在大腿上一擦,赶紧负在背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头向柜台里面,虚张声势地喊道: “老板,怎么我的酒菜还没上来?我都快饿死了。” 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估计可以顶到中午,因为刚才在镇外吃了好几块熟马肉。 我又对紫衣姑娘讪笑道:“江湖上人海茫茫,能够坐在同一张桌上共餐,也算是一种缘分。你想吃什么尽管叫,我请客。” 这话说得既文艺又豪爽,私心以为肯定能博得姑娘的好感。没想她再次捂嘴笑得前仰后合,另一只手在桌上拍了几下,指着我说:“你这人看上去不傻,怎么说话却傻里傻气的,就像书呆子背书似的。” 她的嘲笑倒也有点道理。我没在人群中生活过,语言的积累基本来自娘和师父,以前在荒原上说话可以肆无忌惮,现在踏入江湖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就只能小心翼翼、甚至言不由衷了。 不过,她的嘲笑讥讽里没什么敌意,语气顽皮而又真诚,所以我虽然窘迫,内心深处却泛起一丝甜蜜。 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一大批人,我没去在意,既然是个客栈,人来人往不足为怪。 我的注意力全在姑娘身上了,对她嘟囔:“我搜索枯肠,想说点厮文话,麻烦你别那么刻薄好不好?那些文艺腔的话是很虚,但请你吃饭却是实在的。” 姑娘忽然冷笑道:“哼,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请人吃饭,你以为你是谁呀?而且,现在就算我接受邀请,恐怕这顿饭吃不成了。” 我心想这姑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我确实应该先问问她的名字,这点礼貌之前被我忽略了,可是,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搞得我神魂颠倒,思维也混乱不堪。 我再一次讪笑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另外,我花钱吃饭,有什么理由吃不成呢?” 刚从门外进来的人,已经围坐在我们四周,我仍然不愿去注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意欲何为。 姑娘对我低声怒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傻瓜也不至这么麻木吧?旁边这帮人,明显是冲你来的,你还有心情吃饭?你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 我这才转头环视一周,六个人分坐不同方位,刚好将我和姑娘围在正中心,都没有吃饭的意思,全部手握兵器,冷冷地看着我们。准确地说,他们的目光只盯着我一个人。 我心想,这是什么世道啊,我怎么走到哪儿都稀里糊涂被逼着跟人打架? 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似乎没遇过一件顺心事,见人就吵嘴、动手打架,陷入绝境,然后是漫无目的地追逐,深更半夜见证别人的死亡,再然后是继续奔跑,到达这个小镇。这一切都把我搞得身心疲惫,想不通为什么霉运会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好不容易在这荒镇上遇到一个美丽姑娘,看着心里舒畅,让我暂时忘记了忧愁和恐惧,没想到美妙的时刻这么快就遭到破坏。这些可恶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都不懂风情,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吃完这顿饭再说?而且,我跟你们有什么仇恨,一上来就准备动武? 我低声对姑娘说:“我初入江湖,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冲我来?” 姑娘叹了口气,扁扁嘴说:“如果不是冲你来,那就是找我麻烦的了。” 我一下子豪气顿生,轻拍桌子,对姑娘说:“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根毫毛。” 姑娘又一次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不管是非黑白就替我出头?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呀,你打抱不平又有什么目的?” 我本以为她会含情脉脉地说句感谢话,这样我与这帮人动起手来,肯定精神焕发,没想到这姑娘一点都不领情,还把我呛得目瞪口呆。 我嗫嚅着说:“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了。他们如果欺负你,作为朋友,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能有什么目的。” 姑娘嫣然一笑,探头过来盯着我的双眼说:“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猛然战栗了一下,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赶紧点头坚定地说:“当然是真心话。” 姑娘双手托腮幽幽地说:“不知为什么,你虽然有点傻里傻气,但让人觉得很可信。” 这话声音很低,估计三步之外的人都没听到,却直接钻进我的心底最深处去了,那感觉无法言说,只觉得为这话死了都甘心。 我心想,王大侠当然是个诚信的人,而且并不傻。不过,奇怪的是,在我听来,“傻里傻气”的评价,比夸我聪明绝顶更悦耳,更让人迷醉。我转念又想,傻就傻吧,只要她能对我多笑几回,我多傻几次又何妨。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双手不断在大腿上来回搓揉。 姑娘却不笑了,眉头一皱,说:“你傻笑什么?你不觉得被这群家伙冷冷地盯着,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吗?” 我回过神来,心想这确实是件煞风景的事,我得想办法尽快打发他们。我向这群人扫视了一圈,笑道:“各位如果要吃饭或住宿,请去里面找老板,别这么盯着我行不行?在下身上银子有限,没法请这么多人,大家自便吧。” 坐在我右边一个年纪稍轻一点的汉子冷冷地说: “小子,我们不想与你为难,只想知道你的银子哪儿来的?” 不想与你为难,这话我听着很熟悉,吴智昨天带七个人围着我时也这么说过。 可我想不通的是,怎么江湖上的人明明在挑衅,却都喜欢说“不想与你为难”?我本来与这位姑娘聊得挺开心,你们一来就阴森森地围着我们,就算一句话没说,也把气氛和心情破坏殆尽,还自称不想与我为难? 再说了,我在店里花钱,为什么还得向你们这些陌生人交待银子来源?你们一不表明身份,二不说清原因,上来就直奔主题,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我怎么就觉得,除了眼前这位姑娘,江湖上的人处处与我为难呢?就连早上问路,别人也凶巴巴的。 我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天我语言中算是克尽江湖之礼,换来的却是别人的目中无人,恶毒陷害。再也不能这么窝囊下去了。 我伸手抓住剑柄,冷冷答道:“各位如果不想与我为难,又不想吃饭或住店,就赶紧滚出去,别坐在这里破坏我的心情。” 我没等他们答话,接着说: “至于我的银子来源,没有必要向几位交待。” 气氛骤变。我感觉所有人都抓紧了武器,手背上青筋都快要暴裂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冤家皆强劲 这么蛮横地说话,我还是第一遭,主要是这两天以来受尽窝囊气,郁闷得难以言表,实在无法再装礼貌斯文。而且,在这位漂亮姑娘面前,我也不能唯唯诺诺,得拿出点男人气概来,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你们这帮家伙真要与我动手,我就不客气了,就算没必要杀人,也要让你们流点血,让你们知道目中无人的后果。活该你们倒霉,谁叫你们在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面前惹我呢? 我的态度果然惹怒了他们,除了刚才说话的年轻人,其余五个全部亮出了兵器,有刀有剑还有,而且站起身向我跨出了一步。 我环视一周,立即就放心了,他们兵器这么杂,再加上站立的姿势和手法各不相同,显然并没有经过攻守合一的阵法训练。经历了昨天下午那一战,我对阵法的威力仍然心有余悸。只要这六个人出手是各自为阵,应该奈何不了我。 仍然坐着的年轻人看上去气定神闲,目光沉稳老辣,可能武功比其他五人要高。但是,看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再高也高不过江湖十大高手吧? 我坐着不动,只是右手紧抓剑柄,以防别人突击。我如此托大,其实是虚荣心作祟,有意在漂亮姑娘面前表现一番。 师父说,江湖上的女人都狂热地崇拜英雄和大侠,一有机会就要以身相许。这是江湖女人的通病,几乎无一例外。我大侠做了多年,可惜面前这位漂亮姑娘并不知道,如果现在我能借机亮出几招高明武功,就算不能俘虏她的一片芳心,让她立即以身相许,只要能博得她含情脉脉地一笑,我的武功也算没白练了。 想到这里我脸上又一阵发烫,不由自主偷觑她一眼。 她似乎有点慌乱,杏眼圆睁,站起身也亮出了手中的剑,大声说道:“喂,你们想干什么?聚鹰帮的人就了不起呀,光天化日之下想动手杀人?” 我伸手将她按住,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聚鹰帮的?” 姑娘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哼,江湖上只有聚鹰帮的人才会这么霸道无理。” 我心想这个理由似乎不成立,因为我自踏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每一波人都是这么霸道无理。但坐着的年轻人立即证实了她的猜想,他说:“没错,我们是聚鹰帮的,小子,你现在可以详细说说银子的来历了。” 这时我突然冷静下来。 六个聚鹰帮的人一进门就查问我银子的来历,诚然霸道,看来并非无缘无故。可我确实没见过他们,他们应该也不认识我。那么,问题还是出在银子上。 我这包银子自“塞外四杰”的老大光头和尚送给我后,只有昨天下午当着吴智的面打开过,他当时他离得较远,我扔给他一锭说要买食物,他最终也没收。吴智这一伙人显然对银子的并不感兴趣。此外,就是刚才给了柜台老板五锭,他进里屋之后,菜不上不说,连人影也没再出现。 我瞟了一眼大厅两边,刚才两桌上的五六个人早已不知去向。如此说来,肯定是老板从银子上发现了什么异样,然后招来了聚鹰帮的人。 可是,这些银子与聚鹰帮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我暂时弄不清楚,但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塞外四杰”送我一大包银子,并没安什么好心。 我冷笑道:“听说聚鹰帮近年已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你们这些帮众到处横行霸道也算理所当然。只不过,我想知道,我自己的银子,为什么一定要把来历告诉你?” 年轻人冷冷地答:“因为它们是贼赃,这个理由够了么?”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原因,但也是我无法想通的原因,天下的银子都一样,凭什么认定我包里的银子是贼赃?难道银子上有什么标记?我本来想打开包裹,拿出银子查看一下,但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在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截?而且也显得自己鬼鬼祟祟。所以我没动,心想不如让他们告诉我。 我再次冷笑:“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你说贼赃就是贼赃?” 年轻人也冷笑道:“小子,你拿着这些银子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胡花,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你是个刚入江湖的愣头青,还没搞清楚江湖上的情况;第二,你有恃无恐,故意引我们现身。在我看来,你属于前一种,因为以今天聚鹰帮在江湖上的威势,没几个人敢这么明着与我们对抗。所以,我再问一遍,你的银子到底从哪儿来的?” 让他说对了,我确实刚入江湖没搞清楚状况,看来我不但被吴智用毒药控制住,在此之前就已经堕入“塞外四杰”的圈套了。 无论如何,我很不喜欢此人的傲慢自大,还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堂堂王大侠,岂能被区区几个聚鹰帮帮众吓唬住? 我心里默想,既然聚鹰帮在调查银子的来源,那么,就算我身上的银子真是他们丢失的,也绝不仅仅是一包银子的事,或许还丢失了更多的银子或更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听说聚鹰帮的主要活动范围在中原,他们绝不是为了一包银子在这个镇上出现。那么,他们是否想从银子的源头,查找更重要的东西?我的银子来自“塞外四杰”,那三个家伙的死,是否聚鹰帮所为?我要寻找的那件东西,与他们有关系吗?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事到如今,我只好先把水搅得更浑,然后再见机行事。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别自作聪明。恰恰是你所说的第二种情况,只不过,我想见的是上官帮主,可不是你们几个小喽罗。如果上官帮主也到了这个镇上,就请他现身来见我,否则,恕在下一切无可奉告。” 我刚说完,一柄剑从右边刺我脖颈,一柄刀同时从左边砍向我头顶。两般兵器的劲风比想象中要凌厉得多,武功都不在昨天吴智所带任何一个人之下,看来我刚才低估了他们。 所幸的是,两人的攻击配合并不严密,正如我所料,他们没有练什么高明的阵法。我立即出剑,故意用一种奇特的手法自下而上挡开剑与刀,这两人反应也蛮快,一击不成迅即后退,不给我反击的机会。然后,直射我后脑,短柄方天画戟点向我左肋。同时,一根铁棍以千钧之力当头击下。 这次我再也无法坐着应战了,从凳子上向右跳起身,避开脑后的枪头,剑交左手格挡头顶的铁棍,同时向前跨一步,以虚招逼退使棍的人,之后向左转身换招,攻击使方天画戟者的手腕。这人招式已用老,要收回兵器自保已经来不及,只好松手扔掉武器后退数步,颇为狼狈。 两轮攻击下来,五般兵器刀、枪、剑、戟、棍,我都见识过了。五个人的武功确实都高于昨天吴智所带的七个剑客,应该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名声还比较响亮,只是我没听说过而已。我不知道这五人在聚鹰帮中的地位有多高,如果此类人物聚鹰帮再多几波,这个帮派实力就太强大了。 我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剑交右手,施展“绝命六式”中的奇妙变化,脚下不停游走,在桌凳之间跳跃,将攻击范围拉得越来越宽。 一圈下来,当我回到桌边漂亮姑娘身边时,五人中有三人中剑,一在肩,一在肘,一在腕,伤得都不深,但短时间难以再使兵器。 现在,只剩下使戟的和使剑的两人没中招,另外还有那个年轻人没出手,一直坐着冷眼旁观。 我对漂亮姑娘笑了笑,看到她脸上满是惊异之色,她拍了拍手道:“鬼头刀,赤练枪,穿心剑,温候戟,千钧棍,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五位应该聚鹰帮帮主坐下五大随身护卫,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我心里自豪地想,按师父的估计,他们的帮主上官飞鹰武功也就比我高那么一点点,我打败他手下的五个护卫算个啥大事?护卫只不过为帮主跑腿办事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要是心狠一点,继续攻击一圈,五个人可能要全部躺下。 我笑道:“既然五大护卫都到了,想必帮主也在附近。现在,各位再商量一下,我可以见你们的帮主了吗?” 一直坐着的年轻人这时慢慢地站起来,冷冷地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只不过,你想见帮主,还必须得接我几招。” 说完,剑光一闪,剑尖已逼近我的咽喉。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出手这么快,而且劲风之强,是我踏入江湖以来所未遇过的,几乎完全脱离了我的想象。 我仓促之下后退数步,挺剑向上试图挡开这一击,手法暗含反击对方胸腹的招式。但对方不与我的剑相交,中途突然变招,剑尖斜向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绕过我的剑身,直刺我右胸。 这一变化又让我吃了一惊,从攻击咽喉中途变招攻心脏,我的“绝命六式”中也有这种变化,而此人手法与我似是而非,他的攻击中明显不含守势,而且角度奇特,杀气极盛,我觉得连以前师父出手都没这么冷酷阴毒。 此人的剑招如果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想要斗得两败俱伤,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我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但要避开这一击,必须再次后退。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脚尖使劲一点,向后翻上一张桌子。 可没想到此人身随剑至,再次变招,这一次更让我觉得更恐怖,因为他直接攻我的下阴!师父以前曾经说过,攻人下阴的剑招过于毒辣,江湖上很少有人使用,没想到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就遇到了难得一见的阴毒要命招式。还真差点要了我的命。 情急之下,我身子再次向后翻至另一张桌子,落下时已是头前脚后躺在桌上,只有左手撑着身体,以便随时腾空而起。我右手剑此时凭感觉,使出“绝目式”攻其双目,这对我而言,这更像是守势。我就不信他为了要我的命,连自己双目都不解救。只要他的攻击能暂缓,我就有机会展开反击。 他果然回剑护卫双目,我借此一顿之机,左掌用力一撑,身体终于站上实地,与对方中间相隔一张桌子。 我此时其实已退到大厅的角落,后背靠在墙边。 与这个貌不惊人的冷酷年轻人交手,我一直在后退,虽然没中招,外人看来肯定相当狼狈。我喘了口气,挺剑刚要展开反击,就在此时我听到了漂亮姑娘的惊叫。 我回目望去,姑娘已被刚才没受伤的温候戟与穿心剑挟持,剑横脖颈,戟指腰间,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垂下手中的剑,冷笑着向面前的年轻人说:“这位姑娘与我萍水相逢,没有任何关系,你用她来威胁我,根本没有用。” 年轻人也冷笑道:“你垂下剑就证明要胁有效果。我很欣赏你的武功,但今天我有任务在身,来日方长,你我另外找机会一较高下。” 我问:“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答:“离此镇往南五十里的地方,昨晚死了三个人和三匹马。三个人都死于高明的剑客之手,身上被详细搜查过。如果我没猜错,是你杀了那三个人,抢了他们的银子,还在路边生了一堆火,烤熟了几块马肉。当然,你还可能得到了另外一件东西。” 他不等我回答,接着说: “我要你拿那件东西,交换这位与你情投意合的姑娘。”(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老板很一般 昨晚我见到“塞外三杰”的尸体时,没有别人在场。为了查看线索,我移动过这三具尸体,而且动作幅度比较大。我又在死马上割过马肉充饥,更重要的是,我身上的银子确实是这三个人的。 这些因素加起来,我就成了杀死这三个人的凶手。 我怎么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合情合理,惟一不能解释的是,“塞外四杰”的另外一个女人为何无影无踪。 对于聚鹰帮的这个年轻人来说,惟一的疑点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不是为了破获这个杀人案件,而是在找东西。三人何时死的,死在何处,何人所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为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东西在我身上,或者被我藏起来了。 我知道此时再申辩说,杀人的不是我、东西也不在我身上,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以想办法找到那件东西,然后拿去赎回那位漂亮姑娘,不是么?就像昨天吴智给我的江湖使命一样。我只能沉默,省点力气想点别的办法,没必要作无畏的抗挣或无力的解释。 而且,如果不想那位姑娘受到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他们真的就这么离去了,带走了那位漂亮姑娘。 快要走出大堂时,年轻人回头对我说:“三天之内,任何时刻只要你想清楚了,把东西带来,就可以见到这位漂亮姑娘。地点还是这个大堂,你再给柜台一锭银子,我们就会现身。放心,我们不会为难这位姑娘的,只要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 我仍然沉默,也不再为自己的冤屈愤怒或痛苦,最过意不去的是,连累了这位无辜的漂亮姑娘。 我在桌前坐下来,慢慢又想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很多大人物都喜欢在人前保持沉默,并不是刻意地想表达高深莫测,其实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只能说王大侠也是个大人物,自踏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无可奈何,解决或扫清这些无可奈何的障碍,也许是大侠之路上的本职工作。 现在,大厅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刚进到这里时,觉得地方很拥挤,现在却感到无比的空旷,空气中似乎还有点凉意。我需要一杯酒,桌上却空空荡荡,柜台里的那位老者仍然没有现身。 我只好自己走到柜台前查看,里面真的有酒,如果自己拿出来喝,似乎有点不正当,所谓“不告而取谓之偷”。但是,我是付过钱的,而且付得还不少。老者一直不给我上菜,我现在喝他一点酒不算过分。 我拿过一坛酒,拍开封泥,仰脖猛喝一气。感觉浑身通透、舒畅。酒真是个好东西,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和温情,而是酒。 一会之后,我身体开始发热,就像刚才与那位漂亮姑娘说话一样。我扔掉酒坛,似乎许久以后才听到爆裂的声音。 我没去管它,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翻来覆去仔细查看。银子与我以前听说过的形状差不多,像一条微形船,只在底部有一只烙上去的鹰。看来所有的不正常,都来自这个鹰图案,“鹰”代表的估计就是聚鹰帮了。 我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有了“鹰”这个图案,还必须找到那个将我出卖的老板。 其实,后院才是这个客栈的中心,这里比前院和大堂加起来都大了许多倍,正中间是一个正方形的院子,中央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东、南、西三面有三道房廊,联结着几十个房间。三面建筑都被隔成上中下三层楼,每一层的房间格局都差不多。 我一踏入这里,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放眼望去,阳光照耀下,整个院子的颜色艳丽、张扬、豪华。更让我惊讶的是,这里人来人往,而且大多数是女人,服饰华贵,却似乎总是衣料不足,有些地方一览无遗,诱人耳目。 每有男人走过,女人们便回眸一笑,笑容露骨而销魂,而男人却是那么睡眼惺松,一脸疲惫,笑得很勉强。每个房间里,都飘荡出若有若无的音乐声,慵懒、温软、充满挑逗意味。 我沿着右边的房廊走去,无法想象的是,外面大堂的打斗,为何对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丝毫影响。可能性有两个,一是大堂通往后院的大门隔音效果太好,后面对前面的变故一无所知;二是这里所有的人对这种江湖仇杀司空见惯,根本不予理会。 我相信是第二种原因,当然,隔音太好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因为我刚才在大厅里这么久,根本没听到后院的这种繁华嘈杂。这个小镇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龙蛇混杂,打打杀杀的事情或许每天都会发生。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可能连官府衙门都没有,所有纠纷都得靠刀剑自行解决。 我一路走过去,绕过无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或站在门口,或靠在房廊栏杆边,习惯性地向人抛媚眼。她们无一例外地满身香气,我闻着有点头晕。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这些女人都不搭理我,所以我的行程算是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只能归结为,我看上去像个乞丐。 我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中年男子,此人歪头很不友好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问:“这个客栈的老板住哪里?” 中年男子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眼睛一翻,有气无力的答道:“小乞丐,我劝你别在这里找麻烦,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我手一抖,剑尖顶住他的咽喉,再次问道:“这个客栈的老板住在哪里?” 中年男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惧色,显然是见惯了刀剑和打斗,他右手向后一指,仍然有气无力地答道:“别冲动,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要找老板很简单,上面三楼正中,有两扇门的那间。他还没起床。” 老板还没起床,也就是说刚才大堂里的那个老者并不是老板,可能只是个跑堂的。 我沿着木板楼梯一步步走到三楼,走到中年男人所指示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良久没有回音。我加大力气再敲了两下,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此时我身上酒劲上来,全身发烫,头脑犯晕,连视线似乎都是热的。心中一阵烦躁,抬足一踹,两扇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光线很暗,我先是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才看到房间的尽头有一张华丽的床,隔着纱帐,隐隐约约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似乎刚扯了半边被子披在身上。之后,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子从另一头升起来,掀开纱帐一角,我只看到散乱的头发和胡须。 男人吼道:“哪来的自叫化子在这里捣乱?来人呐,你们这些废物都死哪儿去了?” 我趁着酒劲大步跨进去,站在房间中央。这时身后一暗,两个人挤进门,两把刀立即向我头上砍来。速度不快,劲风也不强,显然都是江湖上三四流以下的人物。我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向后看,右手向后一挥,两柄刀同时射进了天花板。 然后是一阵出奇的安静,老板此时已坐在床沿,向我身后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掉头而出,并且关上了门。外面的阳光透着深蓝色纱窗照进房间,使得里面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 我顺手拿了条椅子,坐在离床沿一丈远的地方,此时女人已经深深埋进了被窝里,而男人则正在穿上衣,仍然坐着。 我问:“你就是万方客栈的老板?” 男人穿好衣服,将散乱的头发拢在后面,向我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万方成,请问小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到这里有何贵干?” 我说:“我姓王,冒昧闯进老板的房间,只想打听几件事情。”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的性子也太急了一点。而且,你想打听的事我未必知道。” 我突然向前掠去,伸剑挥了几下,立即跃回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万方成左胸口多了一个“王”字,但剑尖只划破了他的衣衫,并没有伤到皮肉。他低头又抬头,我看到他满是胡须的脸上,多了一丝恐惧之色。他反应并不快,武功比刚才进门的两个人高不了多少。 我冷冷地说:“刚才那一瞬间你已经死了四次。我不想杀人,只想听几句实话。” 万方成这回老实了,叹了口气说:“王兄弟有话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我问:“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往北通向什么地方?往南第一个落足点是哪儿?” 万方成长吁了一口气,快速地答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江湖人物,都把这里称作‘秀水镇’。这里的是关内到关外的最后一个栖息处,往北一百二十里左右就是关口,出关就是塞外。往南大至两百里地才有人烟,那里分散着很多小村镇,最大一个叫‘枫渡镇’,顾名思义,这个镇有一个渡口,还有很多枫树。” 我打断他的话继续问:“秀水镇上除了南北的官道,还有没有其它的小道出入?” 万方成答:“东西两面各有一条小道,西面直通朔方,东面可达燕京,但都在几百里之外,而且这两条路非常荒凉,有时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水,所以极少有人走动,通常只有亡命之徒或朝廷逃犯才会走这两个方向。其他的人们宁愿拐个大弯从南边上来。” 我突然转变话题:“这个客栈与聚鹰帮是什么关系?” 万方成陷入沉默,我冷冷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问道:“王兄弟跟聚鹰帮是友是敌?” 我将剑往地板上一插,松开手,粗布包裹着的剑柄在暗淡的光线中微微颤抖。 我翁声翁气地说:“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语气里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不明不白的杀气,万方成肯定感觉到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灭口美人床 万方成沉默了一小会,叹了口气答道:“这个客栈其实是聚鹰帮的产业,我是聚鹰帮北方的一个小分舵的舵主,在这里挂名做老板。只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事实上这个客栈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基本上可以说是独立的,以前也很少有中原的帮中兄弟到这里来。” 我再问:“你还负责监视这个镇上江湖人物的一举一动吧?我刚才在外面大堂给了跑堂的几锭银子,是不是你看到银子后下令去招来聚鹰帮的高手?你没想到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问你话吧?” 他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这一切。 我继续问:“我的银子到底与聚鹰帮有什么关系?为何聚鹰帮出动这么多高手,追查区区几锭银子的来源?” 万方成回答得比较模糊:“具体原因在下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一年前就接到命令,见到银子底部印有鹰图案的,想办法把银子主人留住,并立即向上面报告。” 我问:“银子背面的鹰图案,到底代表什么?” 万方成答:“坦白说,我在这个客栈经营多年,从来没见过印有鹰图案的银子,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帮内的人都知道,聚鹰帮有一个秘密金库,里面收藏的银子都印有鹰图案,这些银子作为储备金,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背面有鹰图案的银子。一年前我接到命令时,上面说金库失窃,帮中正在全力追查此事,要各地分舵特别留意检查印有鹰图案的银子。” 很显然,关于秘密金库和鹰图案银子的事,万方成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所以他敢毫无顾忌地告诉我,他身份低微,无权知道帮中的核心机密。 金库失窃,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个托辞,以聚鹰帮的势力,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核心金库都保护不了?这点很难说得通。但是,对人宣称金库失窃,岂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聚鹰帮太无能了?惟一的解释是,当时发生的事情,远比失窃更为严重,但又必须保密,两害相权,只能以失窃来掩饰这件事。 一切可能还是与那件东西有关,但是,那到底是件什么东西?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吴智带着一帮人在找这件东西,聚鹰帮的年轻人带着多位高手也在找这件东西。阴差阳错,他们都认为东西在我手上。 吴智和聚鹰帮的人从没明说东西是什么,这个可能性也有两点,第一是这件东西极为机密,不能随便向人提起,第二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是奉命行事,顶多听说过那件东西的外观,比如形状、颜色和太小。 无论如何,以万方成的档次,肯定对这件东西一无所知了。从根本上说,他只是一个商人。 我问万方成:“刚才大堂来了六个聚鹰帮的高手,其中五个是你们帮主的五大护卫,另外一个年轻人是谁?” 万方成答:“统领这五个护卫的,只有一个人——归无情,他是聚鹰帮的头号杀手,武功仅次于上官帮主。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他,此人是近几年横空出世的高手,江湖人称‘无情剑’。坦白说,你没被他杀死,我觉得很惊讶。要么就是你武功比他高,要么你们两人还有什么协议。” 我冷笑:“这两点你都猜对了。他们既然不住这里,就是另有秘密据点或者联络处,我想知道这个据点或联络处在哪儿?” 万方成苦笑了一声:“你杀了我吧,这点我不能说。说了也是死。” 我没有杀他,作为聚鹰帮的帮众,当然有其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杀了他也没用。 我再一次转换话题问道:“从昨晚到今早,这个客栈有没有住进一个满脸病容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脸色蜡黄,衣服也是黄色的,可能还有别的人跟着她。” 万方成低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没有,昨晚只住进了五个客商,但看上去像是江湖人物,分两波来的。此后不久又住进了一个单身漂亮姑娘,大约二十岁,穿紫色衣服。” 我最后问道:“你在这里多年,有没有听说过‘塞外四杰’的名号?有没有见过这四个人?” 万方成道:“知道但没见过,听说来过秀水镇,行踪显得很隐密。他们是这两年崛起的盗窃团伙,据说偷盗的技术很高明。只不过,他们的称号有点名不符实,因为四个人主要在中原一带活动,塞外的朋友几乎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号,更没见过他们的踪迹。” 我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开门时我感觉背后刀光一闪,出于本能,立即拔剑后跃,正看到万方成从枕头后摸出一把长匕首,往被子隆起的地方使劲插下。 我用剑格开匕首,惊讶地问他:“为何无缘无故杀人?” 万方成苦笑道:“刚才的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必死无疑。” 我心中升起一股悲愤之气,心想我问的基本都是常识性问题,并没有逼你透露聚鹰帮的机密,你又何必为此要了别人的命?人家怎么说也跟你同睡一张床,你可以不讲情义,也不能把人家当成猫狗,想杀就杀。 再说了,事情因我而起,她这么屈死,岂不等于我间接杀了她?这几天以来,我虽然对江湖人物没什么好感,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因我的言行而被杀,就算她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我也无法心安。 我掀开被子,立即脸红心跳,直怪自己太过鲁莽,因为里面的女子一丝不挂。她大概十八九岁,顶多二十,面目姣好,皮肤像雪一样白,只不过满脸恐惧之色,全身缩成一团,头发散乱,双手护胸,瑟瑟发抖。 我移开视线,盯着被子一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带着哭腔答道:“我叫阿红,请别杀我。” 我抓起床头的一堆衣服,扔给她,命令道:“赶紧穿上衣服,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阿红立即从床上起身,顾不上羞耻,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我极力想控制自己不去看她,还是不由自主偷瞄了一眼她的侧影,这是一副充满诱惑力的胴体,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胖瘦适当,几乎称得上完美无暇。除了能最大限度地勾起男人的幻想和欲望,也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怜惜之心。 我心想,万方成这个老混蛋,选择女人眼光精准,却是个冷血动物,只有欲望,没有温情,不懂得珍惜世上美好的东西。 阿红本想快点穿上衣服逃离此地,没想到心急忙乱之下,欲速则不达,衣服不是前后搞反,就是左右不分,穿了许久,仍然衣衫不整。 万方成看着阿红的慌张样子,惨然笑道:“你放了她,会给我们两人带了很多麻烦,甚至有性命之忧。人在江湖混,不能有太多仁慈之心。” 我冷笑:“我自踏入江湖以来,麻烦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还有,请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要消除刚才谈话给我带来的潜在麻烦,应该杀的是你,而不是她。她只是个局外人,没有人会注意一个烟花弱女子的一言一行” 我盯着他,强装凶狠地说:“对我而言,你的威胁比她大。” 万方成沉默不语,我用剑指着他,说:“记住,我不逼你,也不杀你,但你也不能杀她。咱俩刚才的谈话,两个人知道,或者三个人知道,区别并不大。”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既然王兄弟如此仁义,我又何敢再杀人呢。只不过,我还要奉劝王兄弟一句:你虽然剑法高妙,但年纪轻轻,且从你刚才的表现看来,江湖经验不足,又心软仁慈,凭你一个人,绝不是归无情的对手。况且,他身边还有五大护卫。所以,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冷笑说:“谢谢善意提醒,但你未免太高估了归无情。刚才在大堂里我们交过手,我没出招,他都杀不了我。至于那五大护卫,根本不堪一击。” 这话倒也并非完全自夸,归无情出手迅捷阴狠,当时把我攻了个措手不及,只怪我江湖经验不足,而且事先有意在那漂亮紫衣姑娘面前显摆,没有全力戒备,否则就算我出手杀不了他,自己也不会这么狼狈,全身而退绰绰有余。当然,那五个护卫确实是个障碍,如果一拥而上,我抵挡起来可能会很吃力,但坚信他们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万方成欲言又止,这时阿红终于穿好了衣服,还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我面前弯腰行了一礼,怯怯地说:“谢谢王大侠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我尽量用冷淡的语气说:“记住管好你的嘴,别给我惹麻烦就算是报答我了。” 她含泪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心想,自己号称大侠许多年,踏入江湖以来所有的人都把我当乞丐,倒是眼前这个低贱的烟花女子将我称作“王大侠”,这个称号我自己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而且听得出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没有一丝吹捧或客气的成份。 我不禁怔怔地从背后看着她离去,她穿上衣服后仍然明艳照人,我感觉这个世界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一个如花的女子,可悲地成为万方成这个老家伙的玩物,而且还得不到一丝怜悯与尊重,随时可能成为刀下之鬼。 再看万方成,一脸胡碴,嘴大眼斜,满身肥肉,人物猥琐不堪,他凭什么夜夜笙歌,糟蹋这些花季姑娘?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有一股气。 我又重新坐下,对万方成说:“进店时我就给了你五锭银子,这笔帐我要跟你好好算一算。首先给我开个房间,然后把你店里最好的招牌食品挑几样送到我房里,还要给我两套合身的衣服,准备水给我洗个澡。” 最后我冷冷地命令:“还有,我要住在昨晚来的那五个客商隔壁,不要问为什么!” 万方成立即恢复了老板的神态,点头哈腰笑道:“王兄弟尽管放心,一切照办。”(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潜行隔壁房 昨晚来的五个客人分成两帮,住在二楼朝南的相邻两间房子里,不知道他们是否相互认识。我的房间在五个客商的左边,而我的左边则是那位漂亮的紫衣姑娘的住所,也就是说,我夹在紫衣姑娘和那两帮客商之间。 我跟随店小二走进自己的房间时,紫衣姑娘固然不在,右边两间房里也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我问店小二:“隔壁两间房住着五个客商,为什么大白天的房门关得这么紧,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古怪地笑了笑,说:“小爷你有所不知,来这里的客官,一般头一晚是不会睡的。现在肯定在蒙头睡觉,我们也识相,不会这个时候去打扰客人。” 我奇道:“头一晚不会睡?那是为什么?” 小二笑得更古怪了,挤眉弄眼地说:“小爷你年轻,又是新来的,可能是真不知道。长年出门在外,奔波劳累,一住进来,当然首先是要找个姑娘服侍一下啦,你想啊,饥渴了这么久,干柴遇上烈火,他还能睡得着吗?” 我觉得他的比喻乌七八糟,有点下流的味道,不过我懒得去深究,为了从他嘴里得到一些对我有用的信息,继续问他: “可是,他们五个人只开了两间房,不会互相影响吗?你见到过有姑娘进去吗?也许这两波客人不好这个?也许他们另有娱乐活动,或者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这一回小二笑得有点淫亵,说:“小爷你真是太不懂人情了,天下哪有不好这个的男人?我是没见到姑娘进去,可这里每一位姑娘进客人房间时,都是刻意隐蔽的,这种事情,不需要明目张胆地炫耀吧?至于说这么多人住一起,是否互相影响嘛……” 他伸手捂住嘴巴笑出了声,接着低声在我耳边说:“我见过有些客人是喜欢集体活动的,既省钱又刺激……。”下面的话被他自己的笑声掩没了,估计是什么更加不堪入耳的话。 我打断他:“旁边那位紫衣姑娘,也是来服侍客人的吗?” 这一句我其实是旁敲侧击,紫衣漂亮姑娘与院子里的那些女人,从打扮到气质都不一样,绝对不可能是干这个的。我内心也不愿接受她就是这一行的人。 我想知道的是,以小二见多识广的眼光,有没有从这姑娘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现在看来,这个客栈里最可疑的,就是那五个客商和这位姑娘。 姑娘年轻漂亮,为何单独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小镇上?江湖险恶,她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过,我在大堂里见过她拔剑的手法和速度,虽然身怀武功,但并不高明,就算她一个人能杀掉“塞外三杰”,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干净利落。所以,她也许只是个过客,与这件事无关,我太过敏感想多了。 那么,这五个客商是否就是昨晚干掉“塞外三杰”的杀手?我没有证据,而且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这个镇上有很多客栈,杀手们不会这么巧都住到这里,更加无法解释的是:“塞外四杰”中惟一的女人哪里去了?不可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二止住笑,摇摇头说:“看来小爷你对镇上的这些事确实不了解,服侍客人的姑娘,一般都是长住在店里的,大多是本地人,极少数是老板从外地买来的。当然,也有一些姑娘是在各个客栈里流动服务,但基本上脸熟,而且是客人带来或传唤来的。旁边那位紫衣姑娘昨晚深夜来住店,看上去不太像是客商,以前我没见过。” 他又自顾自地嘟嚷:“这么年轻又漂亮,一个人深更半夜来到这个镇上,她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真是的!” 这个家伙爱嚼舌头,但说出来的大多没什么价值。而且他一直在喋喋不休,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想要点好处。我装作不知道,任他胡说八道,转身观察房间的格局。 房间南北走向呈长方形,床在正中间,靠窗摆着一张雕花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靠门的空间则有衣柜、脸盆架以及一盆不知名的植物。总体来说,房间摆设简单,但不失整洁,谈不上豪华也不能说优雅。 小二还在唾沫横飞:“小爷第一次来这里,要不要找个姑娘?这里的姑娘服务绝对是一流水平,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存,又具备塞北女人的豪放,你得见识一下,否则你算是白来了一趟秀水镇。” 他凑近我,挤眉弄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推荐。” 他又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看不上本客栈的姑娘,或者害羞怕招人耳目,我也可以从别的客栈找你需要的类型,打扮成良家女子,悄悄地潜进你房间,人不知鬼不觉。您稍微给我点跑腿费就行。不是我吹牛,这个镇上每个客栈、每个姑娘都跟我很熟。” 我暗中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在墙上猛击两下,又上下划拉了几圈。墙壁显然是实心砖或石头砌成,但似乎并不十分厚,我敲的那两下声音很大,隔壁房里如果有人,早已听见,大白天睡觉被人吵醒,肯定会暴跳如雷。 我仔细听了听,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又低头查看掌心的银子,底部的鹰图案已被磨得模糊不清,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小二很慌乱,哀求道:“小爷你别弄出这么大动静,骚扰到隔壁的客人,轻则投诉到老板处,重则发生斗殴事件。而且无论如何,我都要受到老板的责罚。” 我把玩手中的银子,用大拇指擦去底部的石灰,盯着小二问:“你说你对镇上每一个客栈都很熟?” 小二立即抬头挺胸,自豪地说:“当然,我在这里生活十几年,大多数的客栈都呆过,这一行里很多人都跟我称兄道弟。” 我把手中的银子扔给他,说:“我要找一个中途走散的姑娘,她大概二十岁出头,皮肤蜡黄,一脸病容,连衣服也是黄色的。你帮我去查探一下,她是否住在这个镇上的哪家客栈,或者是否在这个镇上什么地方出现过,但不许搞出很大的动静。天黑之前只要有她的任何消息,我还有银子赏你。现在,先去给我弄一桶水来洗澡。” 几天以来,我都在路上奔波,饥饿和疲劳如影随形,之前神经高度紧张,还没发现自己濒临崩溃边缘,躺到澡盆里,所有的感觉才一起涌上来,但愿这辈子就这么躺着,不要再起身。 早上与归无情及五大护卫打了一架,然后又去万方成的房间盘桓了小半天,现在已是下午了,吃过的那几块马肉,经这么一折腾已化为乌有,肚子里空空如也。小二得了好处,服务体贴周到,将店里最好的点心在我房里摆了整整一桌子,足够吃到明天早上。 我舒展四肢躺在澡盆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隔壁房里没人,如果我猜得没错,早上在大堂坐于两个角落里的五个人,应该就是昨晚入住的客商,也就是住在隔壁的人。我当初进门时,无意中曾经发现,虽然这五人分坐两个角落,但他们有过眼神交集,明显相互认识。 我与聚鹰帮五大护卫动手不久,这五个人就悄悄地消失了,至今没再现身。大白天的,行踪如此诡秘,到底有何目的? 想到这里,我迅速起身穿衣,将剑强插在腰间,推开窗探头向四周仔细观察。窗外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没有人走过。 我目测了一下自己到隔壁窗户的距离,然后爬上窗台朝那边一跃,双手刚好抓住隔壁窗台一角,胳膊向上使劲,腰腹用力一挺,上了窗台,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房间格局与我的差不多,但稍大一些,多了一张床,床上被褥整整齐齐,似乎从来没动过,地上也没有混乱的痕迹。这一点与小二描述的不一样,他们昨晚也许真的没睡,但是很安静,没迹象表明进过女人。 没有找到武器,当然这些可能随身带着,不会留在房里。柜子里有两包行李,我打开查看了一下,都是些旧衣服旧鞋子旧帽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万方成和店小二都说这些人是客商,但是房间里却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是客商的东西,而且,他们的行李也太过简单了。 然后,我又故伎重施,进了另一间,这间房里据说是住了三个人,但也只有两张床,与前一间一样,我仍然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最后我怀着好奇心,进了另一边紫衣漂亮姑娘的房间。她的床似乎睡过,行李有一大包,各种颜色的衣服加起来比五个男人还多。我没时间也没精力清点她到底有几件衣服,没找到我想找的黄色长外套,便把那包行李仔细放回原处。 她的柜子里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闻起来味道也怪里怪气,还有梳子、画眉笔、眉钳一类的东西,难以尽述,大概全是女人的化妆用品,有的我在娘那里见过,有些没见过。或许年轻女孩打扮起来比较麻烦,化妆用品也繁杂。 这一轮潜行,我没有任何收获。看来这五个人和这位漂亮姑娘,都与我要追踪的东西没什么关系,也许是,秀水镇上鱼龙混杂,有几个行踪诡秘的江湖人物,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愿是我神经过敏吧,如果这个镇上每个陌生人我都得去怀疑一遍,然后自己找证据排除,就算不累死,最终我也成了神经病。算了,我还是紧紧抓住那位生病的黄脸女子这条重要线索。如果她没死,总有人见过,我就有找到她的希望。找到了她,就相当于找到了那件东西。 现在最让我头痛的是,找到那件东西以后,到底是应该拿去给归无情换回紫衣漂亮姑娘,还是应该立即送到少林寺,向吴智这个老混蛋换我的解药? 紫衣姑娘与我素昧平生,仅仅见过一面,我似乎没有太多理由为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况且,如果我找到东西后从这个镇上消失,归无情也没有杀她的必要。 但是,我如果不去救她,内心实在过意不去,她不但长得漂亮,看着让我心情舒畅,还曾经说我长得不赖,算是第一个不把我当乞丐的人,而且她归根到底是因我被挟持的,我要是置她于不顾,人品就太差了。此后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自称大侠呢? 潜入三个房间秘密搜查,想必花去了不少时间,天色已近黄昏,我回到自己房里,站在窗前脑子里一片混乱,惟一的希望就是小二能带给我有用的信息。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手法很轻,似乎还有点犹豫不决。我立即警觉起来,秀水镇上没有我认识的人,谁会这个时候来找我?再说了,除了老板万方成和店小二,谁也不知我住在这间房里。我拔出铁剑朝门口走去。 走到房间中央我忽然腹内一阵剧烈的疼痛,再也无法前行一步,不由自主坐倒在地上。 恐惧比疼痛更强烈,我的第一感觉是:刚才的点心有问题,我又一次中毒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小二满嘴黄 真是太不小心了。 吃一堑没有长一智,这让我非常痛恨自己。我在荒原上一直自诩聪明绝顶,经常与师父斗智斗勇,可刚踏入江湖吃尽了各种苦头,仍然是个嫩雏,见识没有提高不说,还一点都没学会处事机警。 上午我去老板万方成的房间里,审问了他半天,让他丢尽了颜面,最后还阻止并逼他答应不杀小女孩阿红,这个老家伙怎么可能放过我?我又怎么能如此粗心地吃他刻意安排的饭菜呢?我要是就这么中毒而死,谁也不能怪,只能说是我活该。 疼痛越来越剧烈,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门外的人不破门而入,也许是在试探我的反应,看我是否已中毒、或中毒到底有多深。既然死路一条,我索性扔掉手里的剑,双手按住肚子试图减轻疼痛。然后伸直腰挺起胸,不能让他们进来时看到我的窝囊模样。 就这样,我看到了我刚才洗澡时换下来的脏衣服,两包银子,而让我眼睛一亮的,是那个滚在地上的小瓷瓶。这是昨天吴智离去时给我的,里面装了减轻疼痛的药物。 我记起来了,吴智临走时告诫我,我身上的毒会每天不定时发作一次,毒发时尤如五内俱焚。或许,我现在只是旧毒发作?无论如何,瓶子里的解药是我最后的希望,确系旧毒发作固然幸运,如果很不幸地又中了新毒,大不了也就一死。 我强忍疼痛,双手撑地爬过去,瓶子看上去就在眼前,感觉上却离我非常遥远,我爬了很久仍然没够着。这一刻我悲哀地发现,王大侠在地上爬的时候,就像一条狗。 瓶子终于拿到了,立即迫不及待地吃下一颗,然后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疼痛缓解,让我消除了刚才的疑虑,饭菜里没有毒,万方成可能还没恶毒到这个地步,也可能是归无情下令让他别动我,因为我身上还关系着一件东西。 我直到疼痛完全消失才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擦干脸上的汗水,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再次提起剑走向门口。 我侧身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移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是店小二。 小二没进门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抱怨道:“小爷你在干嘛呢,我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应,我还以为你不在房里呢。” 我不置可否地敷衍:“洗完澡实在太困,躺在床上睡过去了,没听见敲门声。” 小二忽然一脸坏笑,挤眉弄眼地说:“屋里床上是不是还躺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了你的好事,我真不识相,这个时候跑来敲门。不过你不用那么紧张,额头连汗都流下来了,也不必堵住门口不让我进去。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人庸俗下流,简直不可理喻,一张嘴就往男女下半身上胡扯,我懒得费精神向他解释,严肃地问:“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我让你打听的姑娘有消息了?” 小二笑说:“小爷你看上去忠厚老实,原来在这方面胃口挺大,这里床上躺着一个,还让人去找另外一个。不过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也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无可厚非。况且小爷这么年轻,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 这家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说到兴头上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立即打断他:“废话少说,那黄脸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小二收起笑容,讪讪地说:“不瞒小爷说,你一吩咐下来,我就发动所有的兄弟们在镇上各个角落里打听,可是昨晚到今天上午,镇上倒是来了几波各色各样的人,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个,就是没有你所说的这么一位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也许那位黄脸姑娘根本没来这里?” 我冷冷地说:“这位姑娘一路北上,我沿途一直追到这里,她不可能凭空消失。你确定到处都仔细打听过?” 小二连忙说:“这位小爷看你说的,帮客人在镇上打听点事情,也是我们这一行的份内之事,况且你事前给我一锭银子,又说事成后另有赏赐,我怎么可能会敷衍了事?别说老板还曾吩咐小的要好好照顾小爷,就算看在钱的份上,我也不敢怠慢你呐。” 我心想他说得也对,像他这种在客栈里出卖苦力的下层人物,无法抗拒银子的诱惑,给他点好处叫他办点事,他没理由不尽力而为。 但他带来的没有任何结果的结果,让我一下子又陷入绝望境地。如果黄脸女子从没在这个镇上出现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在半道上被人杀掉了,尸体扔在野外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件大家都在找的东西,很可能已被杀她的人得到了。而且,杀她的人也许就住这个镇上的某个客栈里,我却无法把他们找出来,因为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如此一来,我不但没东西拿去救紫衣姑娘,自己性命也难保,离最后期限只有十四天的时间了。 小二见我沉默不语,问道:“看小爷的紧张模样,难道你与这位姑娘是两口子?她中途生病,两人还闹了点小别扭?果真如此,小爷也不必过分担心,女人嘛,总有点小脾气,但搞不出什么大事来。” 我尚未答话,小二嘴巴停不下来:“按你所说,内人特征这么明显,谁见到都会有印象,也许,她因为与你抠气,在中途乔装打扮,故意让你找不到,现在可能正在哪个客栈里睡觉呢。等她气消了,自然会现身的。” 这小二自作聪明,胡乱猜测,我本想解释与这姑娘并不是两口子,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多费口舌估计还说不清楚,所以懒得理他。不过,他这么絮叨一大篇,倒也提醒了我:为了不惹人耳目,这女人可能真在中途进行了改装。 这件事情牵涉重大,杀掉“塞外三杰”的人,也就是挟持她的人,肯定很清楚许多人在追踪寻找她,要带着她一起走,就必须隐藏行踪。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只顾找寻满脸病容的黄衣女子,也许她早就不是这副模样了,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念头这么兜了一大圈,觉得此事虽然不至于太绝望,但希望相当渺茫。我无法想象她到底会改扮成什么样子,是男是女,要追踪或寻找她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关注这个镇上每一个可疑的人。 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指望小二能帮什么忙了。这家伙多嘴多舌,大大咧咧,无法胜任一些秘密跟踪的工作,而大张旗鼓地打听,又会引起别人更加警惕。一切事情,只能靠我自己明查暗访了。 既然指望不上小二,我就不必再向他提及此事,一是此人口风不紧,二是怕他又会讨要好处,我的银子还有别的用途。 于是我顾左右而言他,问道:“这镇上有很多赌场吧?最大的一家在哪儿?” 小二竖着大拇指笑道:“小爷年纪轻轻,倒是会享受生活,既好赌又好色,真不愧是人中龙凤。” 小二胡乱拍马屁,什么叫“好赌好色不愧人中龙凤”?他这些瞎话张嘴就来,几乎不经大脑,可能是职业使然,也可以说是小人物的一种生存智慧。 我懒得接话,反正他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小二果然又眯着眼睛坏笑着说:“赌场嘛,这镇上当然多的是,最大的一家称为‘金城赌坊’,离这不远,顺着大道往北走二里地就到了,很好找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赌坊里一小妞,身材相貌没得说,不但能帮你斟茶递水,还特懂风情,会唱小曲,而且各种赌术无一不精。” 我啼笑皆非。王大侠岂是什么好赌好色之徒?我身怀武功,胸怀天下,只不过虎落平阳,才无奈跑到这个破地方来,调查一些与我自己无关的破事。你这小二一逮着机会就拉皮条,我都快烦死了。 我打断他的话:“小妞就不用了,去赌场我喜欢单独行动。你去给我弄顶帽子和高领外衣来,帽子要大一点,记住,不许跟别人说是给我的。” 小二又开始自作聪明:“小爷是不是也要乔装改扮一番,亲自去镇上寻访内人?这一招实在是绝妙,她在暗你在明,你当然无法找到她,但是,如果你也进入暗处,她现形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强了。” 我作出要关门的样子,他才很不情愿地闭嘴,转身去张罗我吩咐的事情。 我需要长衣和帽子,确实是想将自己装扮一下,只不过不是去找那位黄脸女子。 黄脸女子如果化装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在明在暗都是不认识她,怎么改扮也于事无补。反而是,我若露出本来面目,在明处招摇,黄脸女子也许认识我,假设她真被杀手们挟持,见到我还可能向我求救。毕竟我们曾经交过手,她知道我剑法比她自己高明得多。 但是,假如黄脸女子是跟别人合谋呢?我就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更别提找到那件我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了。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却不能完全排除。 这事越想就越复杂,只能听天由命。现在暂且放在一边吧。 我将自己隐藏起来,其实是为了去找那位紫衣姑娘。她因我莫名其妙被挟持,不知道在哪儿受着什么罪,无论如何,我得先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我命悬一线,不能把一个无辜的姑娘拖入泥潭。况且她很漂亮,又是江湖上第一个让我产生好感的人。 聚鹰帮的归无情比黄脸女子可是好找多了,他自己说过,我身上的银子就是联络信号。只不过,我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不能明着硬来,否则自己讨不了好处不说,那位紫衣姑娘还可能因此受到伤害。归无情加上五大护卫我已经难以对付,上午听万方成欲言未言的样子,似乎聚鹰帮还埋伏着隐形力量。 我的计划是,用银子作诱饵,自己改扮一番,躲在暗处见机行事。(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赌局密改装 小二送来衣服和帽子,我把他打发走了之后便装扮起来。 衣服宽大,足够藏剑,这点很合我意。我把帽檐压得很低,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照了照镜子,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满身泥土、傻里傻气的小乞丐模样。 神秘、冷酷,还有点风度翩翩,估计紫衣漂亮姑娘乍然看到我,也认不出来。我对自己这身装扮很满意,藏好剑和银子,出门来到秀水镇的大街上。 天色已暗下来,街上没人注意我。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对于别人的隐秘或古怪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事不关已,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秀水镇上的建筑物从外观上看都很简陋,大多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个镇子存在了许多年,以后还将存在许多年。房子都建得不高,但占地面积很宽,格局也差不多,基本都是四面高墙围着一个小院,可能是为了避风沙。 这个镇上的居民不事生产种植,多以商业为生,所以房子的用途大多是供人栖息的客栈,这是秀水镇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存的最大理由。每家客栈基本上都提供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但是,镇上仍然有专门的赌场和妓院,这也是镇上最活跃最赚钱的行业。 金城赌坊位于秀水镇中心偏北,坐落在官道边,并不难找。号称镇上最大的赌场,场面远没有万方客栈那么宽敞,里面嘈杂、混乱,乌烟瘴气,流动着一股邪恶的活力。 我走进去后,发现自己这么处心积虑地乔装改扮,似乎有点多余,因为没有人会看我。当然,也许有人在暗处窥察这一切,因为忘情的人脸上,通常能看到内心的真实。师父曾经说,以赌观品,醉酒观德。一个人在赌桌上的表现,往往能反应他的人品。 每个赌客对这项活动都很专注、沉迷,下注之后,他们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声嘶力竭。许多个衣着暴露、处处若隐若现的女人穿梭于各个赌桌,却基本都被人视而不见。 桌上开出了结果,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大声咒骂,还有人兴奋狂笑。我看到有几个家伙趁着空档,伸出手在女人身上放肆地抓摸,眼睛仍然盯着身前的银子,却能准确地将袭击目标锁定在女人的屁股、大腿、腰间、胸部。 受袭的女人尖叫、调笑,声音故意提高了八度,不是反抗,更多的是在炫耀快感。 女人娇笑道:“讨厌,这么用力。大爷你今天彩头好,赏点银子让我买件衣服嘛,你看我穿得衣不蔽体的。” 一个猥琐男将一小块银子塞在女人胸前沟线间,淫笑道:“银子可以赏,衣服不准买,大爷就喜欢看你衣不蔽体。银子拿去买点丰乳肥臀的补品吃。” 另一个猥琐男笑得更大声,说:“小翠,等会你一丝不挂到我房里来,大爷我开心了,赏你更多银子,明天你买啥都行。” 女人笑骂:“你个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出手又那么小气,咒你输个精光。” 一群赌鬼轰然大笑,纷纷说:“对对对,多咒他几次。让他赢点银子在这里得瑟。” 前一个猥琐男笑说:“小翠是我的,你小子敢跟我争?人家对我可是一心一意,你抢得走吗?” 后一个猥琐男也笑道:“哟,老情人呀?可你们的情并不比金坚吧?你看我面前这堆银子,还不够小翠移情别恋吗?” 前一个猥琐男不服:“得意什么?银子只是暂时寄存在你这里,一会还指不定是谁的呢。下注,下注,看最终鹿死谁手。” 然后,男人们又低头专注于赌桌,女人们端着酒杯、茶壶和点心,继续在赌桌间游走,胸前和腰间都塞着大小不一的银子。 我心想,这里的人解除了所有道德上的束缚,不需顾及自己的形象而装模作样,什么下流话都能脱口而出,汪洋恣肆,痛快淋漓。 不知道这算天堂还是地狱。 我在里面转了一大圈,每一种赌术都不懂,只有一种称为骰子的东西看上去比较简单,以开出的点子太小论输赢。我掏出三锭银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骰子赌桌边,旁边人很自然地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 看了几圈之后,我随意选了个点数,扔出一锭银子,结果赢了。我把赢回来的银子藏起来,仍用自己带来的银子随意下注。 也不知过了几圈,三锭银子全部输了出去,而我自己身上则多了几锭大小不一的别人的银子。然后,我悄悄离开赌桌,站在别人身后仔细观察我自己银子的去向,以及庄家和旁人的动静。 一个女人走过我身边,递上一杯茶,娇笑道:“大爷这么快就收手了?见好就收,你是这里赌博心态最好的一个。喝杯茶吧,醒醒神。” 我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赢了?难道你在旁边观察我很久?这么说我的行藏已暴露?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觉得这个说话声音很熟悉,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我熟悉的人?我接过茶杯,慢慢转过头,半张脸仍然埋在衣领里,目光从帽沿下探了出去。 我看到了早晨一丝不挂睡在万方成床上的小姑娘。我记得她自称阿红。 她现在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又短又窄,下面伸出一双婷婷玉立的长腿,上面露出锁骨和深深的沟线,令我不敢直视。 她脸上媚态可掬,笑容属于职业性的,没有更深的含义,从她的眼神里,我觉得她应该没有认出我。这点发现让我暂时放了心,她说我赢了也许只是职业性的说话技巧,并非专门观察我得出的结果。 我没有说话,向她盘子里扔了两块银子,然后转过头分开两个赌客钻了进去,只听到阿红在身后娇声道谢:“谢谢大爷,祝你福星高照,财源广进。” 我心想,这个阿红不知来自哪里,年纪不过二十岁,早上躺在万方成的床上出卖肉体,晚上流连于赌场出卖色相,这是一种多么混乱不堪的生活。 早上我从万方成刀下将她救出,叫她远离此地,没想到她不但不离开,还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抛头露面。也许她没地方可去,而留在这个镇上,她只能把色相和肉体当成商品卖给男人们。 秀水镇名字优雅,却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男人们到这里来,能够消费的,大概只有女人。 很长时间里,银子在桌上来回翻滚,没人对我的银子有特别反应。我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耐心,所以一直站在旁边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的银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子瞟了一眼银子底部的鹰图案,原本无神的两眼突然放光,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他将银子藏进袖子,趁人不注意退出赌桌,可能要离开了。我立即转身跟着他。 但他没走出大门,中途转向一个性感女人,将银子交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一次我又吃了一惊,接过银子的女人正是阿红,她不动声色地朝门口走去,一直走出了赌场。 怪不得阿红不离开此地,原来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妓女,还肩负有神秘的使命。 我现在觉得,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万方成,五个客商,紫衣姑娘,还有面前这个漂亮性感的烟花女子,谁都让人猜不透。甚至感觉,这个赌场里的每一张狂喜或沮丧的脸面背后,都深藏着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那个店小二,他动不动就拉皮条,是否也在借机打探别人的隐私? 我跟了出去。 天色已晚,不知什么时辰,街上基本没人走动了。大多数客栈或餐馆没打烊,门口挂着昏黄的灯笼,把大街上照得诡异深沉。阿红出门时顺手拿了件深蓝色长衫穿在身上,包得很紧,这让她从背后看上去不像是个烟花女子,而更像是个夜行的江湖人物。但她走路有点鬼鬼祟祟,眼睛四处乱看。 从她的步法和神态看来,似乎并不会武功。我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沿着暗影的地方走,但确保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赌场上我是个生手,虽然赢了银子,那是凭运气,但跟踪别人我自信绝对是个高手,没有几个江湖人物能比狐狸和野狼更机敏,更何况前面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阿红拐了几个弯,走过几条街,最终在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店面前停下,将银子交给里面一个低头忙碌的老者,换回几锭更大的银子。 老者低声问:“哪儿来的?” 阿红答:“金城赌坊。” 老者再问:“看清楚是谁拿出来的没有?是不是早上那个傻小子?” 阿红答:“没有,你也知道,赌场里人多手杂。但肯定不是早上那个年轻人,因为我在赌场没见到他。不过,输出这锭银子的人现在还在那里,没人出来过。” 老者命令:“回去再盯着,不但要查出银子的来源,还要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这个小店是卖零用杂货的,后面也有个院子,不过规模并不大。黑暗中看过去,整栋房子有点像废弃的民居,杂货店应该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似乎目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归无情与五大护卫的住处,至少也是他们在镇上的联络点。 刚才那个赌场中认出银子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太像是聚鹰帮的人,可能是他们临时雇佣的眼线,而阿红可能是许多个眼线的接头人。也许镇上每一个娱乐场所或客栈,都有他们的眼线。 需要雇佣闲人为他们服务,说明聚鹰帮在这个镇上势力确实不大,也证明万方成所言不虚。若不是为了追查银子的去向,还有寻找那件神秘的东西,聚鹰帮是不会出动这么多高手到这里来的。那么,当初“塞外四杰”往这里逃窜,可能主要是为了躲避聚鹰帮的人,可是,为何后面差点追上他们的,却是吴智及其所带的七个剑客?吴智他们与聚鹰帮又有没有关系? 赌场再次流出有聚鹰帮标记的银子,归无情可能又会赶去追查,至少会派人去。这么一来他们力量分散,对我而言是找到紫衣姑娘的最好时机。 在他们对话之时,我在黑暗中绕到院子侧墙边,伏着静静地等待。现在阿红转头准备离去,而老者抓起银子消失在里间。 我有点踌躇不决,到底是回头跟着阿红呢,还是盯着这老者和这栋房子的动静。现在看来阿红知道聚鹰帮很多事,可能比万方成知道得还多。而这栋房子里肯定有聚鹰帮的重要人物,可以对此事发号施令,也许紫衣姑娘也被关押在里面。 但是,我的犹豫不决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突然发生了意外。 阿红刚迈开脚走出两步,店内突然窜出一人,手上一把剑直刺她的后心!(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阿红命险丧 我立即从黑暗中冲出,狂奔五步,铁剑直攻偷袭之人的腰间,试图逼其回剑自救。但是太晚了,因为离阿红太远,我的剑尖尚离此人腰间还有一尺之远,而对方的剑则已刺入了阿红的后心。而且,此人一击即收,向外倒地连续翻身,滚出七八步远,刚好避开我的袭击。 阿红倒地后,才发出凄惨的尖叫,她俯卧着扭动身体,我看到她背心鲜血直流。不过,刚才的偷袭者毕竟还是被我阻了一下,这一剑应该刺得并不深,估计一时不会致命。况且她发出尖叫之后,还能扭动身体,就证明生命力尚强。 我没有追击偷袭之人,站在阿红身边,正想蹲下为她止血,店内瞬间跃出五个人,连同刚才被我逼得在地上打滚的,一共六个,将我和阿红围在中间。 我环视一周,虽然店内透出的灯光并不强,但仍能看出这六个是我认识的人:归无情和五大护卫。 发话的仍然是归无情,他说:“阁下是江湖上哪路人物?跟着这个女人来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我一直戴着帽子,而且半边脸深埋在衣领里,浑身上下打扮与上午截然不同,显然归无情并没有认出我。 但是,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上当了,他们早就知道有人跟踪,猝然偷袭阿红,只是为了引我现身。不过,为了引出跟踪的人,连自己人都杀,聚鹰帮行事也太狠了点。 我没有想通的是,他们怎么知道阿红后面有人跟踪?我一直自信跟踪能力相当高明的。想当初连狡猾的狐狸和精明的兔子,都无法摆脱我的追踪。 我刻意哑着嗓子道:“聚鹰帮的人虽然鬼鬼祟祟,但还算机灵,居然知道有人跟踪。只不过连自己人都杀,也太阴狠了。” 我这话纯粹在试探,首先搞清楚他们是否还有人在反跟踪我,其次想知道阿红到底算不算他们帮中的人,她对他们了解多少。 归无情话倒说得坦白:“我也只是猜测。银子不会不明不白地出现在赌场里,如果是赌客有意为之,显然是为了找到这里,所以不管你现不现身,杀了她都不冤,因为她身份已经败露。而如果赌客是无意间流出这锭银子,她却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任务没完成,根据帮规,也在该杀之列。如果你不现身装大侠来救她,我并不知道真有人跟踪。” 这么说,阿红是他们帮中的人。我没有再答话,心想应该尽早带着阿红离开这里,她心中肯定藏着许多有关聚鹰帮的秘密。拖得太久,怕她的伤受不了。 五大护卫中,上午被我打伤了三个,只有穿心剑和温候戟武功不打折扣,另外就是一个归无情最难对付。刚才偷袭阿红的就是穿心剑。 我上午与五大护卫交手时,用的招法不成套路,当时为了炫人耳目,主要是让紫衣漂亮姑娘见识我的才能,所以出手尽挑一些变化奇妙但威力不强的招式。现在我要刻意避开上午用过的招法,以免归无情认出我,给紫衣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归无情其实站在圈外,但离得不远。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错步绕开前面两个人,直接以一招“封喉式”攻击归无情。饶他武功高强,仍然被我攻了个措手不及,一是他并没认出我就是上午那个与他交过手的小乞丐,一时疏于防范,二是他更没想到我会绕过前面两人直接攻击他,在他的想象中,五大护卫足以挡住江湖上大多数高手。 此人到底不是一般庸手,应变奇速,并不用剑格挡,也不以两败俱伤的打法反击我,因为这样一来他出手在后,肯定丧命在前,能不能伤我是个未知数。他在情急之中一矮身,居然以一种奇特的手法直刺我的手腕。如此一来,我的攻击目标已移位,也许能伤他的脸,自己的手腕也不能幸免。 我当然不能与他两败俱伤,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中途猝然变招,避开他的剑尖,上身前倾,以“伤心式”攻其前胸所有要害。 归无情趁我变招之际,后退数步,试图调整状态全力反击,但我的这一招“伤心式”攻击范围太广,几乎将其上半身全部封住,所以他的反击招式没有使出来,迫不得已再次后退。 如果我手上不停招,脚下步步紧逼,也许可以将他一直逼得退到小店里去。但这样与事无补,况且一进店里,环境他比我更熟悉,形势对我不利。 我脚尖一蹬,整个身子横着向前射出,手上将“伤心式”使完,不让归无情有喘息的机会,落地时我猛然转身,使自己背下面上仰卧着,手上使出最恶毒的那一招“捣龙式”攻击归无情的下阴。 归无情后退的脚步再快,也比不上我横向倒地攻击的速度。他受此一击脚步已乱,勉强避开了下阴的致命之伤,最终小腿被我狠狠刺了一剑,立即负痛单膝跪地。 不过此人不但应变快,而且相当顽强,抓住自己中招的瞬间机会,出剑斜刺,直攻我的小腹。 归无情虽然趁机出剑,但毕竟受伤在先,手法不如平时狠捷,如果我要杀他,此时斜向上攻其心脏,完全可以一击得手,只不过,我小腹也难免被其刺伤。 我旨不在杀人,一是我与此人无怨无仇,杀之无名,二是就算杀了他,我带着小腹重伤,不知还能否挡住另外五人的攻击,地上受伤的阿红我肯定是带不走了。 所以,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就地一滚避开他的反击。 这三招,我用的是归无情上午突袭我的方法,先咽喉,再心脏,后下阴,虽然招式变化不一样,但出手目标和速度并无二致。他上午用此法将我一直逼到墙角,我虽没受伤,却狼狈不堪,现在我用此法将其小腿击伤,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念念不忘研究别人招式中的弱点和漏洞,以求克敌致胜,遇上自己用惯了的方法或招式反击自己,反而陌生得手忙脚乱,一时间难以应付。 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次得手取巧的成份相当大,并不表明自己武功比归无情高出多少。今天没杀他,下次再遇此人,必须加倍小心。 我与归无情总共交手三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且归无情一直在后退,离五人的圈子越来越远,所以整个过程中,五大护卫一直没插上手。直到此时归无情受伤跪地,五个人才重新把我围住。 我仍然躺在地上没起身,看到他们其中三人将归无情扶出圈外,虽然看不清脸,从兵器上可以知道那是鬼头刀、赤练枪和千钧棍,也就是上午受伤的三位。 另外两人一剑一戟,朝我上下两个方位攻来,我一时无法站起身,手上铁剑只好再次使出“捣龙式”,连续两轮翻滚,将穿心剑小腿刺了一剑,在温候戟大腿上划了一道长口子。我跳起身时,他们两个都坐了下去。 此时阿红正好躺在我脚边。 现在他们六人全部带伤,如果再次交手,我完全有可能瞬间杀掉其中三人以上。但我觉得没有杀人的必要,左手抄起地上的阿红,扛在肩上向黑暗处奔去。身后没有脚步声,没有一人追来,想必他们也知道再追过来也只有送死一途,毫无意义。 我尽拣黑暗处走,不知跑了多远,这才想起,我应该把阿红送到哪里去?回万方客栈肯定不是个好办法,那是聚鹰帮的老巢,就算没有归无情之类的高手,我也无法保证阿红没有性命之忧。况且她一路上流血过多,急需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我脚步慢下来,查看周围的环境,这里房屋稀疏,几里之内没有任何灯光,想必是这个镇子比较偏僻的角落,有可能在郊外。刚才只顾奔跑,夜色中没仔细辨认方向,现在就算想回万方客栈,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就在这时,肩上的阿红突然说话了:“左转,前面第三个路口再左转,然后一直走到底,看到一幢有一扇半圆形木门的房子,直接推门进去……” 她说得有气无力,声音微弱,到最后几乎是耳语,然后没了声音。 我没想太多,照她说的急向左转。阿红指示方向只是一句话,听上去简单,实际上我扛着她走了很久,才看到她所说的半圆形木门的房子。我依言推门进去,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听了许久,确信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才慢慢地朝里屋走去。 外面尚有星光照路,里面可算是伸手不见五指,我肩上扛着一人,只走了几步便踢翻了一条凳子,踩碎了一个罐子。动静很大,如果里面有人早就惊醒了。这也让我放下心来,里面肯定没有人,况且,重伤之下的阿红,也没理由将我再次引入一个圈套中。 阿红再次用微弱的声音说:“再跨两步,伸右手可以摸到桌子,上面有火折子。” 我依言摸到火折子,点着了桌上的灯,然后把她俯卧着放在床上。借着灯光扫视了一周,这是一间窄小而简陋的房间,却布置得整洁优雅,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子,一个脸盆架,有条不紊,屋角一盆不知名的花,桌上一面大镜子,镜前一个化妆品盒子。 最让我惊讶的是,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琴。 想必这是一个女人的闺房,难道是阿红的住处?她为何没住在金城赌场或万方客栈,却藏在这么一个偏僻窄小的地方? 我不再想太多,从架子上拿下脸盆到外间,借着灯光装了点水进房,顺手抓了条毛巾放在水里。然后,我撕开她的外衣,为她清洗伤口周围的血迹。我猜得不错,伤口不深,但流血过多,如果是个大男人估计还挺得住,而她,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洗净伤口之后,就在她外衣上撕了一长条布,将伤口裹住。这里没有任何药物,现在又是深更半夜的,也只能这样胡乱处理一下了。最后她的外衣已经无法再穿,我干脆将其脱下,又看到她在金城赌场时的装束,身材一览无遗,纤毫毕现,只不过现在双肩皮肤苍白,更显细瘦。 我脸上一阵发烧,赶紧为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我才取下头上的帽子,放在桌上,站到窗前,仍然把脸埋在衣领里,撩开窗帘一角观望满天星空,静静地等待她醒来。 我这么辛辛苦苦救她回来,是需要她心中的秘密,关于聚鹰帮的银子,关于那件东西。如果她能告诉我更多我不知道的内情,也许对我寻找那件东西很有帮助,我就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不小心还要中人暗算。 但是,我是否能够彻底相信她,她又是否能把一切都如实说出来?毕竟我只是上午见过她一面,虽然救了她一命,但那是巧合,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经发白,天快要亮了。我忽然听到床上有响动,心想她终于醒了,可我还没转身,阿红便说话了:“王大侠,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再一次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大侠?我处心积虑改头换面去赌场,一直没有泄露本来面目,后来与归无情说话是哑着嗓子,交手用的招式上午他们都没见过,可以说,我处处都在刻意隐藏自己,怎么你一下就把我识破了? 这个阿红,真不是个一般人物,处处让人惊讶。(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心事难见光 我转过身,见蜡烛快要烧尽了,顺手拿过旁边一根未点过的,点着固定,然后才借烛光仔细观察阿红。她仍然卧着,只不过已转头面向我,双颊潮红,气喘嘘嘘,却面带微笑。我心想你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你是经常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了。 我叹了口气,盯着她问:“你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就知道是我在跟踪你?” 她脸色更红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首先,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否则就不会带你去;其次是,后来你虽然现身,但乔装得很好,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归无情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救我的是你。” 我更奇怪,问:“那么,我还没转过脸来,你凭什么就能叫出我的名号?” 她一脸羞涩,转过头去答非所问:“你以前没做过为人清洗伤口这一类的事吧?你用剑的手法这么巧妙,做这件事却是毛手毛脚,把我弄得疼死了。” 坦白说,这种小心翼翼的事情我还真没做过,以前娘没受过这种伤,而我自己有伤通常都是胡乱包扎一下,所以为别人清洗伤口的手法肯定不熟练,再加上刚才撕开她的外衣后,看到她那惨白的肌肤和瘦弱的身材,让我心跳加速,双手发抖,把她弄疼在所必然。 我恍然大悟:“你当时并没有晕过去,咬牙忍痛,却借机看到了我的脸。” 她笑容突然消失,抽抽噎噎起来,还带着哭腔说:“你别说得我心机这么重,看到你的脸并不是刻意的,在你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我之所以咬牙忍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我不想叫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停手。” 她眼角流出了泪水,却渐渐忍住了哭声,慢慢地调整语气,犹豫着说下去:“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为我做过这种事,那一刻我虽然疼痛难忍,却……却觉得很幸福。” 我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套古怪的理论,有谁会享受疼痛难忍的感觉?又有谁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幸福?我心想,你还真是个另类的人。 而且,刚才为你清洗伤口时,你忍痛不哭不叫,现在啥事都没了,你反而哭得这么伤心,这算是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刚才没哭,现在还得想办法补上,才能减轻痛苦? 我本来还想等你醒来,逼问你心中的秘密,可你这么一哭,倒让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让我王大侠怎么好意思去审问一个哭泣的受伤女人? 我讪讪地说:“把你弄疼我深感抱歉,这类事我以前确实从没干过,况且刚才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所以下手不知轻重,更没理会你的感受。不过,你伤口不深,虽然失血有点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现在就别哭了吧?” 阿红转头面向我,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另外半边脸满是泪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又突然破涕为笑,说:“你这人武功高强,心地又好,看你的行事也聪明绝顶,怎么好像听不懂话?你道什么歉,我有半句责怪你的意思吗?你救了我两回,怎么反而向我道歉?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 刚才还哭得很伤心,现在突然带笑把我呛得说不出话,看来她的性情也很古怪,变幻莫测,像她的身份一样让我捉摸不透。 我说:“你刚才哭得这么伤心,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邻居听到,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所以我道歉的目的,是让你停止哭泣。” 没想到我这话把她惹恼了,突然满脸怒容,生气地说:“这么说你的道歉不是真心的了?仅仅是为了哄我别哭?深更半夜我哭泣又怎么了?邻居听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呆在一间屋子里很丢人?” 我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救了她两回,没一句感激的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数落我把她弄疼了,嘴上说很享受很幸福,背过脸却在那里哭泣。我道歉,让你深更半夜别哭了,主要是想让你稳定情绪谈点正事,因为我时间很紧迫,既要救人又要救已,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跟我计较道歉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把话题越扯越远。 话说回来,我堂堂王大侠,跟一个烟花女子深更半夜呆在一间屋子里,倒真的有失体面,这事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紫衣漂亮姑娘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 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跟阿红在一起,内心其实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渴望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要不是有事在身,我宁愿一直与她呆在这间简单整洁的屋子里,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打斗,没有仇杀,没有阴谋,没有陷阱,更没有生之忧虑,没有死之恐惧。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奈,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心情,能够坐下来安静地跟眼前的阿红相处。 我叹口气对阿红说:“道歉是真诚的,想让你别哭也是我内心真实想法,因为我还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只不过你情绪变化太快,我跟不上节奏。” 阿红一时间之又冷静下来,淡淡地笑说:“你是个好人,全是我的错。我刚被自己的同伴刺杀,虽然没死却也身受重伤,所以情绪起伏比较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你放心,这里离镇中心较远,没什么邻居,所以现在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心想她的自我解释倒也基本不错,只不过说话语气平静、冷淡,感觉突然之间疏远了许多。我没再琢磨下去,可能真像她自己说的,女人的心事没法理解,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阿红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住在万方客栈,或者金城赌坊?你是不是还想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我会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色相和肉体?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在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男人的玩物?” 这姑娘刚刚还承认自己情绪有问题,请求我理解,现在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搞得张口结舌,我觉得与她没法进行正常沟通了。 我无奈地笑着问她:“你私下跟人说话相处,是不是必须像个刺猬?靠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了也不行?” 阿红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大多数时候住在万方客栈和金城赌坊,在那里过着香艳堕落的生活。这里是我的秘密住处,原本是一所废弃的破房子,我花了很长时间精心整理了一下,现在除了你,没别的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秀水镇看上去有上千所房子,实际上在这里定居的人不多,人口流动性比较大,经常有些郊外的房子因为居民离开而被废弃。归无情他们住的那地方也是一样。” 我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逐渐发白的天际,问她:“实际上你很抗拒那种欢场上灯红酒绿的生活,是不是?但你又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者说你负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没法摆脱那种生活。所以,你在这个荒僻秘密的地方,另外营造一个简单而安静的家,只是为了给你痛苦的心灵一个安慰,对吧?” 阿红淡淡地说:“你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却跑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来,又何尝不是怀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呢?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红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一点,但她处处透着神秘和精明,说话一直跟我绕圈子,似乎有意不涉及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许,她对我心存感激,却无法彻底信任我。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估计在别人的眼里,我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处处透着神秘。我心里寻思,只顾向她打听秘密,自己却包裹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取得别人的信任?看来要打开她的嘴巴,只能从实话实说开始。 我沉吟着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到这里来是迫于无奈,本来我是南下的,可在半道上堕入别人的陷阱,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东西。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究竟它是圆是方,是大是小。但不找到那件东西,我只能再活十四天,所以稀里糊涂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似乎处处透着古怪,我的银子刚花出去,就有人来追查银子的来源,甚至还动起武来,对手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物,都跑到这个小镇上来干什么?这点让我想不透。接下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 阿红说:“你是说你中了某种奇怪的毒?也难怪,你武功如此之高,别人不用诡计也打不过你。只怪你江湖经验太差。不过实话告诉你,我虽然算是聚鹰帮的人,但对你所说的事却一无所知。你昨天上午曾经审问过万方成,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问她:“你既是聚鹰帮的人,为何万方成昨天上午还想杀你灭口?昨晚归无情他们刺杀你,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万方成完全没有杀你的理由,仅仅因为我问了几句话,就要将同伴灭口似乎有点说不通。” 阿红冷笑道:“你内心其实想问的是,为何我一丝不挂躺在万方成床上,这个老混蛋却一点情义都不讲,轻易就想杀我灭口。” 我终于发现,一提起那些堕落的生活,阿红就情绪极坏,马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这就是她在这里另外营造一个家的主要原因。 她无法摆脱那种生活,只能偶尔跑到这里来躲避那种生活。一个年轻瘦弱的风尘女子,在一个偏远荒凉的小镇上,单独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可是,她又是因何无法摆脱那种生活?也许跟我一样,受人逼迫和控制,果真如此,就肯定与聚鹰帮有关。这是她的伤心事,以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铁定不会向我和盘托出了。况且,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我也未必能拯救她,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改变别人的生活? 就让她把一切都封存起来吧,暂时忘却也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既然她所知道的对我毫无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撕开她的伤口,让她承受重复受伤的痛苦。 我走到床边,替她把滑落的被子盖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好好养伤吧,天亮之后我就离开。走之前我再给你清洗一次伤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阿红听完一怔,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在脸上随意流淌。(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红颜哭断肠 我一时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阿红再次哭泣,但决定不再探问,因为徒增她的伤心,且容易让谈话陷入僵局。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不希望把气氛搞得紧张而沉闷。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努力过好每一个夜晚。 我站起身,到室外换了一盆新鲜干净的水端进来。 阿红抽噎着说:“像你这种人,别说这个秀水镇上绝无仅有,就算整个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我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笑着安慰她:“你别这么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我就飘飘然找不着方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呢,没有了方向怎么行?我救了你两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举手之劳而已。” 说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可现在嘛,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别说做大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阿红闭着眼睛,任我在她脸上胡擦,两颊升起两团红云,就像两个红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睁开眼盯着我的手,笑说:“我一直以为王大侠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也会这么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不过,王大侠,我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话得说清楚,你只救了我一次。” 我把毛巾放回脸盆,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侧身靠在床头坐着。 我笑说:“你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虽然昨晚是我先抛出银子引你上当,然后再跟踪你,导致你的杀身之祸,可最终救你的还是我。况且我深更半夜背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又为你清洗伤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又何必一笔抹杀?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你伤好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填饱肚子后,咱们的恩怨糊涂账就一笔勾销吧。” 阿红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来,全身颤动。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赌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来胸部像一只老鼠在里面乱窜,看得我脸红耳赤。 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我的尴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轻声说:“王大侠,咱们之间不是糊涂账。而且你用词不准确,你对我有恩,我却对你没怨,怎么能说是恩怨?还有,你的功劳和苦劳我都记着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记你一辈子。” 我笑说:“你心里牵挂我,我介意个啥,别咒我就行。再说了,有个美女记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大侠不都有这么一档子事么。但是,千万别老是记着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样,否则我王大侠就太没形象了。” 阿红脸上又红了起来,幽幽地说:“你仅仅是因为要做个传说中的大侠,才愿意让我记挂吗?你救我,其实……都是基于大侠的胸怀吧?可是我……” 她又轻声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救我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我太啰嗦了。” 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感觉脸上在发烧。 阿红见我发呆,接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说你只救了我一次,说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聪明机智,本该早看出昨天早上万方成不是真想杀我的。但无论如何,万方成杀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却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 我回过神来问她:“你的意思是说,作为聚鹰帮的一员,你在这个镇上还有任务,万方成当时其实不敢杀你?” 阿红摇摇头说:“你错了,万方成并不知道我是聚鹰帮的人,他确实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玩物。” 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并未想太久,便立即说了下去:“严格来说,我其实不算是聚鹰帮的人,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父亲是聚鹰帮的一个堂主,几年前无意中犯了帮规,本该处死,恰逢帮中出事,他们强迫我到这个镇上来将功赎我父亲的罪。因为派真正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到这里,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个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来调查事情,没人会怀疑。况且,调查这些事不需要武功。” 我问:“你调查的,应该也就是有关银子的事情了?这么说,聚鹰帮其实并不信任万方成,你可能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鹰帮的人,就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为何你说他要杀你是假的?” 阿红说:“我的王大侠,你武功比万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说到江湖经验和诡计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这也难怪,你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不会以他的思维去揣度别人。你想想,他要杀我灭口,机会多的是,何必选择你还没走出房间的时刻?” 我这才恍然大悟:“没错,他要杀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再杀,或者就在被窝里无声无息地给你一刀,我也来不及解救。这么说来,他在试探我?” 阿红说:“与万方成的一番对话,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出来,你是个刚入江湖的傻小子,却不知为何在调查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惊人的剑法,让他心里很害怕,猜不透你的来路,你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虽然都无关紧要,但他仍然怕你杀了他灭口。实话说,我当时躲在被窝里,怕的不是万方成杀我,而是怕你把我和万方成都杀了。” 我接过话头:“问完话离开,对我而言本来是挺正常的事,但万方成以其江湖经验揣度,却觉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为我会玩一些更为阴毒的花样,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装要杀你灭口来试探我,最终,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他之心。也许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把我问话的事告诉归无情。” 阿红说:“聚鹰帮上层一直不太信任万方成,这里天高地远,他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受总部节制,他以前在这里参与过很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但因没损害到聚鹰帮的核心利益,上面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传说总部金库失窃,上面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调查银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来,主要任务是一面关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和去向,一面监视他的举动。从万方成昨天的表现看来,他确实心里有鬼。” 阿红最后说:“其实,在你进来之前,万方成就已经心神不宁了。” 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我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除了聚鹰帮的舵主之外,还可能有别的身份,而且聚鹰帮上层对他早已心存戒心。 此人在秀水镇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计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这股力量应该也在聚鹰帮的控制之外。秀水镇上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生意,万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这从店小二拉皮条的自豪语气中也听得出来,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店小二怎么敢在本店为别人接生意? 也许,万方成最为顾忌的,是聚鹰帮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着秀水镇的土皇帝,表面上仍然只是万方客栈的老板,为聚鹰帮提供各方面服务。 我一直以为万方成在聚鹰帮身份低微,又与中原总部联系较少,是个纯粹的商人,可能对江湖上一些机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这家伙在装傻,方圆数十里之内发生的事,估计他都了如指掌,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是早有预感,所以阿红说,在我进他房间之前,他就已经心神不宁。 我只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他就怀疑有杀身之祸,很明显,许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可能亲自参与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与我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关联。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再要找到万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计不太可能了。这只老狐狸,在秀水镇上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窝。 我叹着气对阿红说:“只怪我行事太莽撞,稀里糊涂闯进去,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却打草惊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现在估计整个秀水镇都处于暗中戒备状态。” 我又想起揭开被子看到阿红赤身裸体的那一幕,喉咙发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转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琴。 但我的语言和行为还是勾起了阿红的不愉快记忆,她在我身后突然冷笑着说:“哼,你转过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里又想起丑陋的场面?” 她又恨恨地说:“你不但莽撞,而且还犯傻。你没看出万方成假意杀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应该趁早离开吧,为何还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如果你没掀被子,我俩就互不认识,昨晚归无情他们杀我时,你可能就不会及时出手。那么,我就活不到现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 我本想找别的话题引开她的不愉快,接着又想,老是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好办法,两人都心存阴影,此后说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无法进行顺畅的交流。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现在整个秀水镇上,也许她还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须想法消除双方的芥蒂。 我重新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里面充满泪水,快要滴下来了,而她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 我拿起毛巾拭去她双眼的泪水,没想到越拭越多,最终夺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会,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我只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 “我当时莽撞、犯傻,实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动机,并不是刻意想看什么,是怕万方成会第二次下手杀你,救人救到底,我只想让你尽早离开此地。至于昨天晚上,无论认不认识你,我都会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无辜杀害,其次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杀,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抛出银子导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杀,我内心难安。” 她仍然冷冷地说:“我不要听你那些严密的理论,这只能证明你是个大侠。我只需要你回答,当时看到我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是不是觉得我很腌脏很无耻?” 我心想这姑娘心理有点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镇的欢场上混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该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被我无意中看到,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坦然面对,也许我们两人都能早点忘却这一幕,老是纠缠不清,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况且,我当时内心只有一个感觉: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连视线都不愿移开。 我叹道:“阿红,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就算挖了我的双眼,也于事无补。当时看到这一幕,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脸上发烧,根本无法对你作道德上的评判。到现在我冷静下来,也完全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咱们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了,好吗?” 阿红突然伏在床头痛哭失声。(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陶醉温柔乡 这又在我的意料之外,原以为我的真诚坦白会让她平静下来,不料越搞越糟,她越来越激动。在此之前,她虽然情绪几经波折,每句话中都带刺,但尚能与我正常谈论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分析万方成的神秘行为,而且中间还开了几句玩笑,现在却连话都几乎说不下去了。 如此一来,对她的伤势也不利,动作幅度再大一点,会重新崩裂流血,再次晕过去都有可能。 我手脚无措,只好坐到床沿,伸出双手去扳她双肩,嘴里说: “哎哎,你先别哭,再哭伤口又得流血了。这样吧,我也饿了,估计你也一样,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告诉我在哪,我自己找去。” 我也是口不择言,只求让她转移注意力。她却不管我饿不饿,转身猛然抱住我,头靠在我肩头继续痛哭。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紧紧抱住,怕一动便会牵痛她的伤口。 就这样,我闻到了她脖颈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知为什么,这股香气让我迷醉,于是,双手也不由自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然后我发现,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我还看到了一棵不知名的树,枝叶稀疏,上面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它正滚动双眼,看着窗内抱成一团的两个人。 阿红渐渐平静下来,双手轻捶我的胸部,抽抽噎噎开始自言自语。 她说,自从接受聚鹰帮这个任务,来到这个小镇上,我就开始不在乎任何男人的目光,何止是不在乎,我几乎天天在挑逗他们的目光,嘲笑他们的目光,鄙视他们的目光。 她说,我从不自卑,也不自怜,更不会感到自己腌脏、无耻,甚至还为自己拥有这些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优势而自豪。他们喜欢看什么我就穿什么,他们对什么味道着迷,我就喷什么味道。 她说,我喜欢看着男人们像狗一样围着我转,我一直以为,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她说,昨天早上,天下任何男人看到这一幕,我都无所谓,惟独不能让你看到。就因为你看到这一幕,彻底摧毁了我。 我觉得这些话都很费解,特别是最后一句,为何你的肉体任何男人都可以看,惟独我看了你就受不了?但我没说话,虽然隐隐觉得她说话逻辑有问题,甚至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她。 阿红继续说,其实,昨天早上一开始我也不在乎,当时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小乞丐,被一个小乞丐看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说,可是昨晚你从那地方一路将我背回来,又为我洗伤口,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就对一切都很在乎了,突然我就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低贱,很无耻。 她说,从那一刻开始,我强烈渴望在此之前的生活只是一场梦,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渴望在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仍是一张白纸。但我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所以我只能绝望。 她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宁愿昨晚那一剑直接穿秀我的心脏,这样我就不必再伤心了。 她这番话我仍然似懂非懂,但从这一刻起,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甜蜜,愿意就这么抱着她不松手,一直到永远。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无法抗拒,也不愿意抗拒。 我心里计算着,离吴智给我的期限还有十三天,而我要找的东西还茫无头绪,如果十三天后我就此毒发身亡,但能够每天这么抱她一回,也算不虚此生。我曾经想过,如果找不到东西,一定要留点时间去找吴智报仇雪恨,在我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仍然我耳边低语:“这也许就是命运。现在我也不奢望改变什么,只求你多抱我一会,好吗?” 我也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倒是想一直抱下去,直到老死。可是,为了我们能抱长久一点,你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别让我还没抱够就饿死行不行?那太划不来了。” 她“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松开手,在我胸前使劲捣了一拳,骂道:“讨厌鬼,饿不死你。对面柜子里有烙饼,昨天的,自己去拿吧。” 她又伸出食指在我鼻子上点了点,蛮横地说:“不准反悔,不许耍赖,吃完你得履行诺言继续抱我。” 说完羞涩地一笑,低头不再看我。 我打开她的柜子,找出三张烙饼,立即拿起一张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已经六七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张嘴能吞下一匹野狼。我走回床边,把一张饼伸到阿红面前,她却不伸手接,歪头张嘴在饼上咬了一口。 我笑说:“自己拿着,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懒了?这毛病可要不得。” 她嗔道:“你也知道我背上有伤,现在双手使不出一点力气,抬都抬不起来。” 我嘻皮笑脸:“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双手挺有力气啊,抱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脸通红,怒道:“就因为抱了你,我现在没力气,不行啊?你不是有两只手吗?一手拿着饼自己吃,另一只手腾出来帮我拿着,这事做起来很难吗?” 我仍然笑道:“难倒是不难。不过我有一个更简单易行的办法。” 她又趁机咬了一口饼,迷茫地问我:“什么办法?别鬼头鬼脑的出什么坏主意。” 我说:“咱俩可以同吃一张饼,一人一口,这样我就只需要用一只手拿着饼了。而另一只手,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杯水,两个人一起喝。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她红了脸,靠在床头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哼,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想让我吃你的口水啊?不过,你这个方案我同意了,但得一人吃一边,你手拿着中段。” 我笑说:“你看你这人没一点感恩之心。我又不要你动手,只是想个办法让自己省事,偶尔还可以喂你口水喝。你倒是说说看,这个方法损害你什么了?怎么我就没安好心?” 阿红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感觉你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坏。” 我说:“要说我是个坏人,光凭感觉可不行,还得有证据,否则你就是在冤枉好人。好了,废话少说,吃饼,就按你说的,一人吃一边。” 我把另外两张饼放在桌上,右手拿着我吃剩的那块猛咬一口,然后把另一边送到她嘴边,笑说:“吃吧,这边没我的口水。慢慢吃,有利消化。” 阿红不张嘴,突然脸红发怒,说:“噢,我知道了,你在拖延时间。” 我问:“此话怎讲?” 她怒道:“我刚才叫你快点吃完,履行诺言继续抱我,现在你却找理由尽量拖延吃东西的时间。哼,怪不得出主意要一人一口了。你说,你是不是反悔了?” 我大声说:“我六七个时辰没吃过东西,可以把你直接吞下去,我为啥要拖延?” 阿红蛮横地说:“我不管那么多。你不许吃,拿着,先让我吃完再说。” 我习惯了她话语里的蛮横无理,不再争论,依言拿着饼再次凑近她嘴边,她立即张嘴咬了一大口,狼吞虎咽,一半是因为真饿了,一半是为了赌气。看着她吃了几口之后,我难顶饥饿,口水直流,于是手往回缩,试图趁她咀嚼吞咽之机,自己也咬一口。 她似乎在惯性作用下,脑袋和嘴巴跟着我手臂向我凑近。就这样,两人的鼻尖无意间顶到了一起。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抽去残饼,直接咬住了她的上嘴唇,左手趁机绕住了她的脖颈。 阿红本能地向后一缩,双手在我前胸推了一下,但没怎么用力,接着双手绕到我背后紧抱住我,同时牙齿咬住了我的下嘴唇。 我们就这样吻在一起。她的嘴唇湿润、丰满,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这一刻我陷入了真正的沉醉之中,忘记了踏入江湖以来所受的委曲、忧愁、悲苦,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这一吻作铺垫,老天故意让我中毒,让我北上,让我来到这个镇上,让我用计谋引出阿红,让我把她背回到这个地方,最后,让我们两张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我觉得,可能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老天费尽魔法用这一吻奖赏我。 我们互相吸吮,迫不及待,气喘嘘嘘,抱得越来越紧,温度越来越高,我感觉上她脸上就像着了火,两人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都被火烤干了。 我身上有一股古怪的气流在奔涌,最终集中在一点,长出一棵怪树,灼热、强壮、坚硬、蛮横无理,愤怒地寻找自己神秘的方向和去处。 我不由自主去解她的衣服,但不得要领,双手在她身上游了几遍仍然没找到扣子。在我沮丧得快要放弃时,阿红自己退回左手,在腰间捣鼓了一下,然后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我感觉一片光滑、烫手,全身一震,顺势把她仰天推倒在床上。 就在那一刻,阿红发出了一声惨叫。我们四片嘴唇还粘在一起,所以叫声含糊、隐忍,却又痛苦不堪。 但这一叫,把我从一个无比美妙的状态中硬生生拉了出来,虽然心里极不甘心,但还是松开嘴唇,缩回了双手。 我们两人都忘记了她背上还有剑伤。 我看到阿红痛得眼角流出了泪水,但脸上仍带着沉醉而迷茫的笑容,呼吸急促,嘴巴微张,双手抓住我腰间的衣服不愿松开。我使劲将她翻过身,看到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解开得松松垮垮的衣裳,急忙拧干毛巾,解开她伤口绑带,替她擦拭起来。 我深感抱歉:“对不起,一时忘情,弄疼你了。” 阿红头发散乱,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喘气笑道:“哼,还说你没有坏心思?自己承认,是不是拿到饼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接吻的那一刻?” 我笑说:“我计划哪有这么周全,再说了,从你不愿伸手拿饼的那一刻开始,后面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难道你认为我有先见之明?” 阿红怒道:“这么说是我自己送上门的了?” 我赶紧说:“不是这个意思。”又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应该这么解释,我们两人其实潜意识里都有这个心思,借着吃饼这个过程,自然而然就发生这种事了。” 阿红恢复笑容道:“哼,歪理邪说。我自己的心思我最清楚,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那一步。要说你没设陷阱让我钻,打死我都不信。不过,话说回来,吃饼能吃出这么一个结果,我还真挺佩服你的。而且,我其实……其实喜欢这个陷阱。” 我笑道:“所谓‘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我哪能一开始就设下这么一个完美的陷阱,让你感觉不出来,还能心甘情愿往里钻?” 阿红笑说:“你别给我打机锋,说句深奥难懂的话就想应付过去呀?反正这个事情是你在主导,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假装一本正经:“这就叫‘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或者说‘料敌先机,后发制人’。” 阿红茫然地笑:“你在背口诀呀,听上去倒是挺有道理的。” 我告诉她:“没错,这几句都是当年师父教我的剑法口诀。” 阿红哈哈大笑起来,喘着气说:“将剑法口诀应用在男女关系上,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啦。但不知你师父知道了,会怎么想。” 接着她又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不管那么多,这些招数以后尽可用来对付我,但不许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我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了屋外有危险的气息,接着我就听到了脚步声。 我把打情骂俏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低声问阿红:“你有没有朋友知道你住在这里?” 阿红不解地答道:“我说过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有个窝。” 我说:“看来,我们有危险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枭雄大气场 此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我整夜没睡,刚才一直与阿红打情骂俏,感觉不到劳累,一旦注意力转移,疲倦便开始真正席卷全身。 偏偏就在这时,屋外来了不速之客,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七八人,他们镇静、小心翼翼、不怀善意。目前秀水镇上想要找出我和阿红下落的,只有聚鹰帮的人,也只有他们最可怕。 阿红说这个地方很隐秘,但我其实一开始就不太相信这里会绝对安全,因为秀水镇只有这么大,凭归无情的本事,要追踪到这里并不太难,况且还有一个在秀水镇上不无孔不入的万方成可以帮他。 我之所以放松了警惕,原因有两点:一是阿红对归无情而言无关紧要,一击不成,没必要穷追不舍,而且我救她时,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再加上又全部受伤,应该不会贸然追踪我和阿红;二是他们旨在调查银子和那件东西,还等着那个小乞丐拿东西去换他们手上的紫衣姑娘,不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转移目标,至少不会这么急于找到阿红。 我的自信并非没有事实根据,昨晚我背起阿红逃走时,归无情与五大护卫一步都没追,任由我们离开。 现在,外面来了七八个人,如果真是归无情和五大护卫,我要将他们击退并不难,时隔不到一天,他们的伤势不可能复原得这么快。但是,他们带来了帮手,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若有若无,假如不是因为身受重伤行走不便,就是武功高得无法想象。 我相信是后一种可能,因为,很少有人会带着重伤去围攻别人。 所有这些念头在我心里转了几圈,其实也就在片刻之间,我并没有犹豫,立即抓起铁剑就要起身。 阿红突然强撑起身体抱住我,哭着说:“无论如何不要丢下我,我已无处可去。你离开,我活着没有意义。你死了,我也跟着你去死。”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屋外这些人我对付得了。你静静地躺着,我不会让他们靠近这个房间。我不会死,你也不用死,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在身边。” 说完我放下阿红,替她盖好被子,手握铁剑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猜得不错,归无情和五大护卫都来了,他们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我没有想到的是,另外还有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站在院子门边,此人五十岁上下,长相英武,目露精光,胡须不浓但很整洁,显然经过精心修剪。他身穿一条灰袍子,没带兵器,双手随意地负在背后。 我所感觉到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应该就是来自此人。 其实更让我惊讶不已的是,归无情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我认识,她就是我昨天早晨在万方客栈邂逅的紫衣姑娘。当时她被五大护卫挟持离去,现在看样子仍被挟持着,但我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到这里来有何目的。 紫衣姑娘一脸憔悴,头发零乱,估计这一整天过得并不好,也许一直等着我去救她呢,她却没想到,我这一天里大多数时间,跟另外一个姑娘厮守在一起,差不多把她给忘了。现在蓦然看到她,我心里立即升起一丝愧疚。 我走到门口站住,紫衣姑娘蓦然间并没有认出我,一开始脸上全无表情,后来怔怔地看我了一会,笑逐颜开,但随即又变脸骂道: “喂,小乞丐,你这人太没义气了,我指望你去搭救,你却躲在这里逍遥自在?昨天你请我吃饭,虽然饭没吃成,可我是一直把你当好人呢。” 我没想到最先说话的是她。而且,她居然称呼我为小乞丐,让我听着很不爽,昨天早上你不是还说我长得不赖吗? 不过话说回来,首先是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号,其次是稀里糊涂因我而被挟持一整天,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一见面发点脾气在所难免。 所以我并不跟她计较,带着歉意向她笑了笑,转向归无情抱拳说: “归先生,你昨天所说的三个人我确实见过,但并不是我杀的,至于那件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而这位紫衣姑娘与我非亲非故,请你放了她吧,即便要找什么麻烦,直接冲我来就好,不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这次答话的却不是归无情,而是那个老者,他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浑厚沉重,在场的每一人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淡淡地问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见他是在场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于是转头礼貌地抱拳答道:“在下姓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也是聚鹰帮的人吗?” 老者冷笑了一声:“哼,你昨天早上口口声声要见我,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得我?” 我大吃一惊,颤声问道:“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昨天早上,我与归无情及五大护卫发生冲突时,只是不满于他们的言行霸道,才信口胡诌,说要见他们帮主,根本没想到帮主居然真的就在秀水镇。 现在,传说中的一代枭雄,就站在我面前。 上官飞鹰再次淡淡地说:“两场打斗中,居然将归无情和我的五大护卫全部击伤,这份武功,目前江湖上不会超过六人。小子,你了不起。我没想到最近出了你这号人物,看来江湖真要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昨天晚上我将归无情击伤,救走阿红,本以为归无情没认出我是谁,现在看来,他虽然当场没认出我的面目,但事后还是想通了,我就是早上那个武功高强的小乞丐。 在这一点上,我低估了归无情,首先他有信心认为,在秀水镇上能击败他的高手绝无仅有,其次我击伤他所用的三招,目标和速度与他早上袭击我的方法一样,虽然招式不同,他事后肯定会将这两场打斗联系起来,最后再去万方客栈查查我的行踪,结果就一目了然了。 但是,帮主上官飞鹰亲自追寻到这里,我不知道他有何目的,难道他真的以为,那件东西在我手上?果真如此,那件东西的重要性,就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了。 我说:“上官帮主,我打伤他们六人,取巧的成份较大,若凭真实武功比拼,我未必能赢得了这位归无情先生。” 这倒并非完全是在老人面前谦虚,而是实话,我若与归无情正面比剑,确实没信心可以胜得了他。至少目前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可以攻破他的凌厉招式。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小子,你不必太过自谦,若不是你手下留情,这六个人已经全部丧命。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什么来路?到这个镇上意欲何为?” 很显然,上官飞鹰对昨天的两场打斗了如指掌,估计他详细审问过手下的六个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放过。但是,他最终并没有猜出我的来路,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的目的,所以亲自跑到这里来见我。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来路,不知道来自哪里,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名号,而来到这个秀水镇,我也是迫不得已、稀里糊涂。他怎么可能猜得出这一切呢?也许就是我身上的这种不确定性和神秘感,惊动了这位江湖枭雄。 师父曾经说过,上官飞鹰武功卓绝,一向傲视天下,大多数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日理万机,很少与人闲聊。现在他站在这里与我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对我还可能有所顾忌。 我明白,与上官飞鹰这样的江湖大豪说话,任何油嘴滑舌或者胡说八道,都没有意义,说真话往往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所以,我真诚地说:“上官帮主,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自己的来路,实在是,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来路。而我来到这个镇上也并非自愿,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一言难尽。” 上官飞鹰沉吟不语,木无表情,我接着说道:“这位紫衣姑娘确实与在下素昧平生,在下斗胆请求上官帮主不要与她为难,放了她吧。其它事帮主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上官飞鹰说:“我上官飞鹰一向不与人做交易,不过你年纪轻轻武功如此惊人,小子,坦白说我很敬佩你,所以今天给你一个面子,放了她,但我要带走屋里的另外一位姑娘。” 这让我陷入两难境地,我刚才答应过阿红,无论到哪里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的,可是上官飞鹰此人说一不二,他要带走阿红,估计没人能拒绝。而且,现在就算我反悔不愿交换两位姑娘,也已经来不及了。 上官飞鹰根本就不容我考虑,挥了挥手,紫衣姑娘身边的两个人立即向后退三步。那姑娘重获自由,向两边看了看,确信真的没人与她为难,便怯生生地朝我走来。 我心想,紫衣姑娘自由了,但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把阿红带走,她说过,离开我她再也无法活下去,而我又何尝能离开她? 我抱拳向上官飞鹰行了一大礼,道:“上官帮主,阿红姑娘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况且她对贵帮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想让她留在这里,精心照料她。” 我虽然极尽礼貌,但话语中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打定主意,如果他要强抢,我就尽力一搏,他们要带走阿红,除非先杀了我。 师父当初说,以我现在的武功胜不了上官飞鹰,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能轻易杀了我,以上官飞鹰的城府,估计不会与一个无名小子以命相搏。 我这个态度肯定已经激怒了上官飞鹰,但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地冷笑道:“小子,别不知好歹,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刚见到上官飞鹰时,只是感觉到这个老者与众不同,并没想到他就是名震天下的聚鹰帮帮主。现在,虽然他仍是这么淡定地站着,但语气中已开始透出一股极强的霸气。坦白说,光凭这股气势,便使我内心怯了三分,这是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既让我震惊,也让我沮丧。 我不能因此退缩,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心跳,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上官帮主,放了紫衣姑娘,我对你感激不尽。但带走阿红之事,在下万难从命,除非你先杀了我。实话说,我与阿红姑娘在你们进来之前有了生死之约。” 这话就有以死相胁的味道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姑娘瞎捣乱 上官飞鹰尚未答话,紫衣姑娘却在身边抢着说:“小乞丐,你说什么?昨天请我吃饭说的话那么真诚,转眼不到一天时间,你现在却说跟另外一个姑娘已经有了生死之约了。你还真是个风流人物啊,哼,我真是瞎了眼。” 我心想,这位紫衣姑娘就别在一边添乱了,你根本只算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你识相一点,现在赶紧离开,估计聚鹰帮的人无暇为难你。 可你在旁边一插嘴,让人感觉咱俩关系亲密,那就很不妙了,一旦生死相搏,就算上官飞鹰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屑以你来要胁我,他手下的人可没那么多的顾忌。房间里一个阿红已经够让我提心吊胆了,再加上你,让我怎么可能沉下心来对付上官飞鹰? 更何况,我们两人也确实没什么关系,甚至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但你这话说得,似乎我什么时候玩弄了你的感情。昨天请你吃饭,也是一时兴之所致,只不过想体验一下花钱的乐趣,其时你低着头,我连你的长相都没看清,后来见你漂亮,我承认对你充满好感,言语行为有点失态,但这并不表明,我们之间就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又何必在这个不适宜的场合吃这份干醋? 我冷冷地对她说:“这位紫衣姑娘,你我只有昨天早晨一面之缘,此外别无关系。你当时因我而被挟持,我深感抱歉,但是现在,你已经是个局外人,与这里的一切无关,请你离开此地,好吗?” 我这话一是说给室内的阿红听,别让她在里面心烦意乱,万一她再搭上几句腔,我就更加无法静心,二是向上官飞鹰再次撇清与她的关系,让他们放她离去,三是我这几句话是故意气这位紫衣姑娘的,最好能把她气得掉头走人,我就能心里轻松一点。 紫衣姑娘听完这几句话,先是一怔,接着满脸通红,柳眉倒竖,眼睛里憋出了泪水,她使劲跺了跺脚,大声说道: “小乞丐,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你昨天说什么来着?你一进客栈就说诚心请我吃饭,你还说同桌吃饭是一种缘分,你又说咱俩是朋友,若有人敢动我半根毫毛,无论如何你都会为我两肋插刀。亏我昨天看你一脸忠厚,觉得你很可信,满心感动。可没想到,你当时只是信口开河,不到一天就翻脸不认人,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说着说着,竟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继续絮絮叨叨: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被他们抓去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就算找不到他们所说的东西,也必定会来救我的。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我甚至有点欣喜,一直幻想着你在门外施展高明武功救我的场面。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原来你转头就把我忘了,根本不顾我的死活,而且立马就跟另一个姑娘谈情说爱,山盟海誓。” 我觉得这姑娘也真是啰嗦,生气了就赶紧离开吧,有机会我再向你道歉,但请你别在公众场合说些很私人的话题行么?我冷冷地没答话,因为此时再一搭腔,可能会没完没了。 紫衣姑娘见我森然地站着不说话,再次跺脚哭道: “好,我走,你一个小乞丐有什么了不起?就当我从来没见过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我松了口气,心想你走得越远越安全。万没想到,她走了不到五步,突然又转身朝我冷笑道: “不对,既然我已经是个局外人了,为什么要走?名震江湖的上官帮主与人动武,这种场面一生能遇到几回?不行,我一定要留下来看看热闹,而且我还要看看那位与你生死相约的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 我心中暗暗叫苦,你这姑娘也太不识相了,这种热闹有什么可看的?你就不怕被人一剑穿透心脏? 看你脸上的神态,好像是堪破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故意把你气走。果真如此,你也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更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让我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啊。 你这么留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光是为了看热闹?还是只顾为了与我赌气?难道,漂亮的姑娘都是这么不可理喻? 我正在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打发这位紫衣姑娘走人,没想到里屋的阿红也开始说话了,她冷笑道:“王大侠,这位死皮赖脸的姑娘对你好像是一往情深啊,无论你怎么想法让她远离危险,她就是要跟你在一起。你的那些剑法口诀,在我之前已在这位姑娘身上施展过一回了吧?” 这话的后半句,在场的人估计都听不明白,然而,话传到我耳朵里,却让我更加心乱如麻。我不知如何解释,现在这种场面,也没时间解释,而且,我还没把握能解释得清楚。 我怔在当地说不出话,只见紫衣姑娘一脸嘲讽地看着我,嘴里却在回答阿红的话: “哼,我犯得着死皮赖脸吗?我只是想看看,上官帮主怎么把那位没脸见人的厚脸皮姑娘抓回去处治。” 两位姑娘都是嘴尖牙利之辈,话都说得很绕口,却有本事让别人听得清清楚楚。要是一直这么吵下去,不知何时是个了局。 强敌当前,我却在这两人之间扮演夹心饼,难受就不用说了,还让上官飞鹰及其他人看笑话,我王大侠的脸往哪儿搁?当初我在娘和师父面前,也算伶牙俐齿的人了,但我自问说不过这两个姑娘。 我改了态度,低声下气地对紫衣姑娘说:“这位姑娘你就别闹了,一切都是我不对,算我对不起你,但现在你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紫衣姑娘不依不饶:“咱们有关系吗?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离开?谁说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对我而言,这里是看热闹的好地方。” 我被呛白得张口结舌。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上官飞鹰说话了,暂时替我解了围。他冷冷地说: “小子,别玩花样了。紫衣姑娘我们不会动,阿红我一定要带走。” 很显然,他开始不耐烦了,说话短促而霸道,不容置疑,不能反驳,不许拒绝,无从选择。 他接着说:“出剑吧,我让你三招。” 现场立即安静下来,我甚至在那一刻听到了树上小鸟扑动翅膀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空气不再流动,树叶不再飘扬,每个人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不是死亡,而是自此定格,无法再复原,却永不褪色,永不消失。我们就这样瞬间凝成了一幅画。 上官飞鹰就是那个作画之人,他赋予了周围的一切,悠然地欣赏着这一切,随意为这幅画添笔加彩,甚至可以任意更改画中人的命运。 一句话,他一个人主宰了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 我努力挣脱沉闷的束缚,深呼吸三次,环视了一周,归无情和五大护卫都低眉顺眼,目光既不看向上官飞鹰,也不看向我,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地方。 阿红和紫衣姑娘当然不再争吵,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敢说话,还是说不出话了。紫衣姑娘就站在我左边三步之处,脸上已经没有怒气,没有嘲讽,没有冷笑,只有迷茫,还隐隐有一点恐惧。 上官飞鹰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正中间。他脸上没有表情,双眼微闭,我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目光,尖锐、森冷、深不见底、气势夺人,照耀着周围的一切人和物。他双手仍然负在背后,浑身上下都是空门,却又似乎没有一处是空门。 这种气氛是我无法忍受的,照这样下去,还没出剑我就已经败阵了。 当初在荒原山顶上与师父练剑,我有个经验,一旦感觉师父在气势上很夺人,我就努力让自己说话,无论说什么,天南海北,颠三倒四,胡说八道,甚至插科打诨,说着说着,就能消弥对方的这种气势,至少能减缓这种气势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现在,我不敢贸然出剑,只能依当初的经验行事,于是我猛吸了几口气,开始说话。 我沉声道:“上官帮主,家师当年向在下授剑之暇,曾详细论及当今天下的绝顶高手,其中对上官帮主特别推崇,有句评语说上官帮主‘触手处皆为兵器,无形中气吞山河’。今日一睹帮主风采,真可谓三生有幸。” 虽然之前我曾自称来路不清,但现在提及师父对他的评价,肯定还是能引起他的好奇之心,只要他能搭腔,暂不逼我动手,我就算没白费口舌,气氛或许能有所缓解。 但是上官飞鹰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既不说话,也不逼我动手,仍然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我的话说完就像呼出的空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形的压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浓重。 我只好再次说道:“在下练剑略有小成之后,家师曾自信地说,以我的武功足以横行江湖,但同时又告诫我,当今世上有五个人,我与之对敌完全没有胜算。” 这次上官飞鹰终于接话了,他淡淡地说:“这五个人,当然就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铁拐仙孙无用、‘开心剑下伤心鬼’李开心以及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了。” 他能说出这五个人的名号,我一点都不奇怪,他的见识肯定与师父相差无几,甚至对这些绝顶高手的了解比师父会更详尽。 不过他虽然开口说话,却似乎是在嘲讽我,言外之意是,我在浪费时间或者躲避危难。他其实看出了我的怯懦。我不得不承认,双方都未出手的第一阵,我已经输了。 我接着说:“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师父还对我说过,目前我在江湖上,最应该避免与之动武的人其实只有三个:孙无用、李开心以及帮主你。但是,今天我必须违背师父的训诫,一是为了与阿红的誓言,二是我想见识一下帮主的武功,无论胜败,都将是一场充满激情的人生经历。所以,我并不希望帮主让招。因为这会让我的人生经历无形中打了折扣,留下终身的遗憾。” 上官飞鹰说:“年轻人,你虽然话多,却是个聪明人。你心里一定还有别的理由,不如一并说出来吧。” 我只好坦白说道:“我刚刚猜想,帮主此行的目的,是否除了带走阿红,还想试探在下的武功和来历?果真如此,又何必让招?你我心里都清楚,三招之内我绝对伤不了你,那么,你从这三招里试探到的,也肯定不是我的真实武功。” 上官飞鹰对我的猜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天下能让我改变主意的人并不多,年轻人,你是其中一个。但是你记住,仅此一次。现在,你可以出剑了。” 我知道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以上这些都是废话,只不过赢得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基本适应了那种压抑的气氛。我心里清楚,说服上官飞鹰放弃让招,除了让我以后在江湖上向人吹牛更有资本以外,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好处。当然,我接受让招对我也没什么实质意义,这也许就是上官飞鹰最终被我说服的原因,更有可能的是,他并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不愿再与我在语言上纠缠下去了。 另外,从他们现身到现在,我一直在反复猜想上官飞鹰亲身现身此地的目的,结论只有两个:带走阿红和查探我的来路,但总感觉这两个理由不太充分。带走阿红从一开始他就态度坚决,是否查探我的来路,他却不置可否。 总而言之,我心里的那点心思,他清清楚楚,而他到底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我却一无所知。算了,多想无益,接下来只能为了阿红和我的处境拔剑而战。 我扬起铁剑,向当今世上最霸气的绝顶高手发动了攻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侥幸仍受伤 与这样的高手对敌,玩弄小聪明和小花样,都没有任何意义,这只会暴露自己更多的弱点。 师父曾经说,要将“绝命六式”的威力发挥到最大,首先便是要有杀人之心,不能犹豫不决,心存妇人之仁。 所以我起手便毫不犹豫,直取上官飞鹰的双目,速度和力量无以复加,目标丝毫不差,这正是我当初学的第一招“绝目式”。这一招我练得最久,所以最为纯熟。 人在遇到危难时,总是以最为本能的方式应对,好比灰尘迎面而来,人们总是习惯于眨眼一样。 上官飞鹰并不闪避,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是抬起左衣袖向我的铁剑一挥,剑尖的准头便已偏离。接着他右手五指成爪,抓向我的右手腕部。 我松开剑柄,缩回右手,同时左手从下面抄出接住铁剑,中途转招,“伤心式”应手而出。我没有用太多虚实变化,直接攻击上官飞鹰的心脏。 上官飞鹰身子仍然一动不动,右手衣袖很奇妙向下划了半个圈,卷向我的铁剑。这一次,我甚至没看到清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发力的。而且,他的衣袖尚离剑身有两寸远,剑尖的准头便已偏向外侧。 我顺势上行,剑柄再次离开左手,右手抄住变招使出“阴阳式”,攻其太阳穴。 上官飞鹰的右衣袖自下而上,后发先至,我的招式尚未完全使出来,剑身便被衣袖挡住。同时他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直取我的咽喉。 我只好将剑回抽,脚下以他为中心游了半个圈,以避开他的咽喉一击。然后我回身使出“离心式”,这是背后攻人心脏的招式。 我以为这招能逼得他转身的,至少他也得向左或向右移动身子,以避开我这一击。没想到他连头都不回,只是右脚稍微抖了抖,衣服后摆向上扑来,将我这一招化解得无影无踪。接着左脚后跟在地上一蹬,无数沙子撒向我面门。 我只好脚下不停步,再游半圈回到他正面,他似乎早料到这一着,一手抓我的剑,一手成掌,击向我腰间。我要避开他这两手,最好的办法是撤剑后退,然后找机会重新进攻。但是,我采取的是另一种更加冒险的做法。 我脚下仍然没停步,身子却向后倒地,避开他两手攻击之后立即使出阴毒的“捣龙式”,攻其两腿和下腹。这一回并不是我故作仁慈,而弃其下阴不攻,一是角度有偏差,二是我认为像他这种人物,下阴肯定没空门,弄不好还有个圈套在等着我。 归无情当初在我这一招上失利受伤,事后他们不可能不去研究对付这一招的办法。所以,我现在的手法和准头都作了修正,就算不能伤他,至少让他忙于自保,无暇反攻我。 但这一次我还是算错了。 上官飞鹰毕竟不是归无情可比,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实际上是对我的攻击应付得游刃有余,另外,我也对“触手处皆为兵器”的理解有误,以为他无论用什么作兵器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但至少还得靠双手发力出招的。 事实是,他身上的每一部位几乎都是兵器,可以随意催动伤人,刚才的衣服后摆上扑就是一例。 此时,上官飞鹰衣服前后摆都张开,像利刃一样罩住了我,使我双手突然之间就像在水中一样,无法随意挥动,出招越来越慢。他左脚直踏我的剑尖,右脚踢向我的腰间。 这一下让我很惊异,难道他的脚能够刀枪不入,竟敢无视我的剑尖?果真如此,他身上肯定还有很多部位能挡刀剑,绝不仅仅是脚底。一个武功高手,不可能只把脚底练成刀枪不入。 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能挡刀剑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脚,而是脚上穿的鞋。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像他这种身份的人,靠穿一双鞋来挡刀剑,传扬江湖,颜面尽失。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他这一踩是虚招,只要我撤剑回避,后面会有更阴狠的招式在等着我。而我自己又不知道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赌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性。 假如他身上确很多地方能挡刀剑,那么此战不用再打下去,我已经输了。师父曾经说:“知吾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以击,不可胜也。”只知道自己怎么出剑,却不知道攻击敌人哪个部位,还怎么打下去? 而假如他真是穿了一双底部带硬物的鞋,那么他就是个徒有虚名的人物,就算当场能把我的剑踩断,之后我仍有机会反败为胜。 最后,如果是虚招就好办多了,我不撤剑,必然逼得他撤招,这一步的主动权就在我手上。 我背部使力,向旁一滚,避开腰间那一踢,手上的剑尖却迎着他的涌泉穴刺了上去。 这次侥幸,我赌赢了。 上官飞鹰果然硬生生撤回了这一踩,我的铁剑借机削他另一脚的小腿,他避无可避,终于向后退了一步。我也随之一跃而起。 整个过程虽然没能伤到他,但逼得一代豪雄后退,对我的心理是一个很大的慰藉。当然,我其实比他狼狈多了,四方游走了一圈,还在地上打滚,身上沾满灰土,看上去又恢复了那个小乞丐模样。 而且,事实上一直是我在进攻,上官飞鹰只是见招拆招化解攻势,并未出手攻我的弱点或空门。所以,以实力而论,我的确差了一截。 现在上官飞鹰站在五步之外,我跃起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周围一切又一次静了下来。 上官飞鹰这次主动说话了:“小子,你果然是个人物。我十年没与你这样的高人交过手了。只可惜你身上没什么杀气,否则假以时日,江湖上没人是你的对手。” 我叹了口气:“惭愧,我只是侥幸没受伤而已。” 上官飞鹰说:“关键时刻你赌了一把,而且赌赢了,这就是一种智慧。古往今来的名将功臣,有谁不是靠着侥幸一步步成就自己的?况且,一个人武功达到顶峰之后,手脚迅捷和招法精绝已经是次要的了,取胜主要靠的是智慧和勇气。年轻人,你完全具备这两个先决条件,如果今天你不死,以后要好好加以挖掘。” 我说:“多谢帮主教诲。” 上官飞鹰淡淡道:“你是诸神教的人?诸葛神甫在哪里?” 我茫然答:“诸神教?没听说过。诸葛神甫又是谁?” 他显然从我的剑招中看出了什么渊源,否则语气不会这么肯定。但“诸神教”和“诸葛神甫”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师父当初向我论及江湖上的人和事,从没提到过这么一个组织和这个人名。 但以上官飞鹰的见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此说来,师父自己可能跟诸神教或诸葛神甫有什么关联,只是他来到荒原上以后,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来历和背景。在我面前,他自称是“王大”。 上官飞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也许从我的神情中看出,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徒然浪费时间。对于我的来历,现在他可能知道得比我自己都多。 他说:“年轻人,看在诸葛神甫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屋里的阿红给我,今天的较量就到此为止。” 这次答话的是里屋阿红,她说:“王……王大侠,不用再打下去了。让我跟他们走,只要我不死,咱俩还有重见之日。以上官帮主如此身份,是不会杀我一个弱女子的。而且,很多事情,我也确实应该给聚鹰帮一个交代。” 刚才我出屋时,阿红应该知道来的都是聚鹰帮的人,她昨晚亲眼见到我伤了归无情,所以觉得我击退这些人没多大问题,才会要求我不能丢下她。如此看来,她心里是极不情愿跟着聚鹰帮的人离开的。 可没想到帮主亲自驾临,一轮比试下来,她发现我挡不住上官飞鹰,怕我再打下去受伤,甚至有可能丧命,只能请求我放弃誓言。 但是,我王大侠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虽然你上官飞鹰威震江湖,但仅凭你一句话,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把我心爱的女人带走,连个理由都没有,你让我脸面何存? 再说了,我身中剧毒,要找到吴智所说的东西,甚至比打败上官飞鹰都难,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现在又何必再次恐惧死亡? 我没理会阿红,对上官飞鹰说:“上官帮主,你说一不二,我也不能放弃誓言。” 上官飞鹰说:“好小子,接下来你没那么幸运了。” 他顺手一抓,手上多了一把小椅子,那是昨晚我背阿红来到这里时,黑暗中踢翻在地的。接着他右手只轻轻一抖,椅子便散架了,他手上只剩一根短木棍,其它部分全都向我射来,劲风之凌厉,堪比归无情手中的剑。 扑面而来的那些短棍和木屑,几乎罩住了我上半身的所有要害,还有两块攻击我下盘。 我要避开其实并不太难,只需及时向左或向右移动身子即可,但我这一避,木屑、木棍或木块势必全部射进室内,而阿红的床刚好在房门对面,虽然她横躺着,但就算有一小块击中她,不死也得重伤。 所以,我不能避开。 我后退两步,刚好将身子堵在门口,右手铁剑使出大开大合的“伤心式”,用尽各种变化,将前面射向要害部位的木块全部击落,左手向上抓住差点越过头顶的木屑,双脚也踢飞了几块攻击下盘的短木棍。 这几下我手脚并用,外人看上去估计是眼花缭乱,姿势飘逸。但于我自己而言却是手忙脚乱,惊险万分,我已将手脚的迅捷程度发挥到了极限。 散架椅子的所有攻击到是全部挡住了,只可惜后面还有一个上官飞鹰,他向前一冲的威力,可不是那些散落的木块可比。 当我的剑击落最后一块木棍时,上官飞鹰已到了我三步之内,手上的短棍直击点向我的心脏。此时我避无可避,右脚尚未收回,左手仍上头顶,慌乱之中只好将铁剑转向削他手腕。 上官飞鹰右手稍缩,棍端点向我的剑柄,而其左手却以更加凌厉之势击我前胸。 我急抽左手向下护胸,但为时已晚,手掌尚未回到咽喉部位,胸前已重重中了一掌,整个人斜着飞进了屋内,刚好跌在阿红的床边。 我立即挣扎着坐在地上,头靠床沿,喉咙里感觉饱满滚烫,忍不住张嘴,一道鲜血喷射在地上,看上去就像甩出一条红色飘带。(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吾命悬一线 吐完第一口血,我喘了一大口气,喉咙再次发紧,刚要吐出第二口鲜血,劲风再次扑面而来。上官飞鹰尚未进屋,手中的椅子残腿便脱手而出,目标是我的咽喉。看来上官飞鹰杀心已起,非要我的命不可。 我全身无力,胸部疼痛难忍,这一击无论如何避不开,只好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劲风更强更紧,我并没有多大恐惧,对我而言,死亡其实只是提前了几天。我为了拯救自己而来到秀水镇上,几天里茫无头绪,结局基本已经注定,上官飞鹰的这一击,只是改变了方式和时间。 我踏入江湖只有短短几天,一直被死亡所笼罩,提前结束这一切,也是一种解脱。 我并不悲伤,更不后悔来到这个镇上,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阿红,她给了我一个美妙的夜晚,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愉悦的记忆。带着这份清晰的记忆离去,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虽然一直念念不忘做大侠,实际上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人和事。师父和娘都已死去多时,父亲不知何许人物,至于朋友,我根本就来不及去交往。只有一个相处了一夜的阿红,不知道我死去之后,上官飞鹰会怎么处置她,这让我心中隐隐作痛。我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却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解救爱人,那些所谓的天赋和努力,又有何用?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够感觉到咽喉部位越来越灼热,似乎在迎接那一击。 我最终还是将喉咙里那一团血吐了出来。我不能让自己死了还犯堵。死也要死得舒畅一些。我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椅子残腿已经到达,即将进入我的身体。 就在吐血这一刻,我听到了惊叫,还有什么地方被撞破的声音。惊叫声来自阿红,撞击声来自我右边的窗户。我仍然没有睁眼,身体被什么东西撞得移了位,那股以我咽喉为目标的劲风,刚好从我的右臂擦过,消失。 紧接着,屋内一暗,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劲风消失后我没死,倒让我很惊讶,只好睁眼,看到屋里已经有了四个人。阿红躺在床上,我坐在床下,上官飞鹰站在门口。 还有一个柔软的身体靠在我右肩,肩头湿润粘稠,似乎有血液在流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我的血,因我没有感觉到疼痛,而且,上官飞鹰射出的椅子腿最终明显偏离了准头。那么,鲜血来自身边的那具身体。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靠着我的是那位紫衣姑娘。她的左肩在流血,浸透了我的外衣。 我回过神来,基本搞清楚了刚才的情况。紫衣姑娘在关键时刻,从窗户上撞进来,借余势将我撞偏了,强劲的椅子残腿没击中我,却恰好击中她的肩膀。不知道她伤得有多深,幸运的是她还活着,因为我听到了她的粗重呼吸,而且她开始努力挣扎。 阿红爬到床沿,抱住我的头,向刚进门的上官飞鹰说:“上官帮主,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你若杀了他,得到的是两具尸体。” 上官飞鹰不理她,淡淡地对我说:“小子,你若不是有太多的顾忌和牵挂,此战没这么快败阵。就算你最终被我击败,也未必会受重伤。坦白说,我本来是想杀了你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位紫衣姑娘会不顾自己性命,冲破窗户救你。现在我杀气已泄,也不想对躺在地上的人下手。但你记住,下次相遇,我仍然会下杀手。” 我没答话。阿红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放心,我死不了。” 阿红带着哭腔说:“我跟他们走,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我会活着等你来救我。记住我们的约定。” 旁边紫衣姑娘冷笑道:“哼,死到临头还在说情话?不过你放心,你这位情郎没那么重情义,转头就会把你忘了,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讽刺话,证明她伤势并不重,可能只是擦伤皮肉,没损到筋骨。这让我心中稍安。我心想,要不是刚才你冲进来撞我一下,现在阿红估计就是对着我的尸体说情话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心存感激,不计较你的尖酸刻薄。 我转头对紫衣姑娘说:“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你的伤没事吧?” 她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放心,我死不了。”她仍在取笑我刚才与阿红的对话。 一直在屋外的归无情,现在带着两个人进来,一声不响地架起阿红朝门外走去。我无能为力,阿红到门口时转头凄怆地看了我一眼,满脸泪水。 我沉声对上官飞鹰说道:“上官帮主,阿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余生就专门与聚鹰帮为敌,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把聚鹰帮灭了为止。” 上官飞鹰冷笑说:“小子,我见过狂妄的,可没见过狂妄到你这种地步的。我创立聚鹰帮花了几十年的功夫,凭你一个人就想灭了它?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也冷笑:“上官帮主心里也清楚,除你之外,聚鹰帮恐怕没一个人是我对手。” 上官飞鹰冷笑:“那又如何?江湖上想灭掉聚鹰帮的人又何止你一个?你自问比少林派和武当派的力量更强大吗?少林和武当联手都灭不了我聚鹰帮,你以为你是谁?你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李开心和孙无用这类人物。” 我冷笑道:“上官帮主,少林和武当联手不是灭不了你聚鹰帮,而是他们有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我如果放下所谓的江湖道义和规矩,你们在明,我在暗,就算每天杀一个,一年下来三百六十五个,你聚鹰帮有多少帮众?”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小子,虽然你的想法就像一只蚂蚁叫嚣要吃掉大象,但我欣赏你的勇气。还有,如果你真能抛弃所有的束缚,武功确实能登上另一个层次,但想要战胜我,恐怕还是没什么机会。” 我也叹口气说:“我今时今日胜不了上官帮主,并不表示我永远没有机会胜过上官帮主。帮主已不年轻,而我正当盛年,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杀得了你。” 上官飞鹰突然仰天长笑,声震屋瓦,朗声道:“我上官飞鹰纵横江湖几十年,你是第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很好,我等着你能杀我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朝门口走去,出门时又转过头接着说:“年轻人,我要告诫你两件事,第一,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得了上官飞鹰;第二,千万不要为任何一个女人而轻率地去拼命,许多年以后你会知道,那不值得。” 我冷笑道:“我只告诉帮主一件事:我与你不是同一类人。” 上官飞鹰不再接话,转身走出门外。片刻功夫,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我心里一阵悲伤,看着心爱的女人被人架走,却只能说一番负气之言。十三天后我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想要凭一己之力灭了聚鹰帮,终究是一场虚话。 其实,我之所以胆敢威胁上官飞鹰,一是知道他迫于自己的名声,不愿再次出手将躺在地上的我杀掉,二是反正自己十三天之后也会死去,不如就此图个嘴巴痛快,同时也以此寄托自己虚幻的梦想。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我身上,温暖舒适。我调匀呼吸,放松四肢,许久之后胸口痛疼稍减,喉咙也不在犯堵,手脚虽不能太用力,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我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肋骨断了两根,内脏受损但不严重,所幸的是上官飞鹰这一掌打偏了位置,没伤到心脏,否则性命难保。 即便如此,我至少三天不能与人动武,三天之后武功仍然大打折扣,遇到归无情之类的高手,我必死无疑。 我强忍疼痛,将两根肋骨接上了。这个过程中,紫衣姑娘一直靠在我肩头,没有出声。我很奇怪,刚才她一直嘴巴不饶人,现在没有别的人在场,正是向我兴师问罪甚至讥讽嘲笑我的最好时刻,为何却默不做声? 我转身扶她靠在床沿,发现她双目微闭,看样子已经晕过去了。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估计失血过多。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左手,只见肩头衣衫破了个大洞,仍然鲜血不断渗出来,于是在自己身上撕了一长条布,将其伤口裹住。 然后,她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讪讪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说:“头晕,全身冰冷。哼,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笑说:“你为救我而受伤,我连问都不问,恐怕你更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她冷笑说:“假心假意,你问了又怎么样?问一句能治好我的伤吗?还有,你以为你是谁,自己转头把我忘了,却要我记你一辈子,想得倒美。” 我笑说:“你不记恨我最好了。但我会记你一辈子,因为你是第二个救我性命的人。” 她冷笑道:“第二个?那第一个救你的人是谁?就是刚才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我说:“不是,是我师父,他从狼群中把我救出来,教我剑法。” 她说:“你师父究竟是谁?武功肯定很高吧?你为何不把他请出来对付上官飞鹰?” 我说:“我刚才对上官飞鹰说过,我自己都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何许人物,他自称叫‘王大’,这明显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临时瞎编的名字。另外,他已经死了,没法对付上官飞鹰。” 她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说:“死了?那你以后就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武功来源了。” 我说:“我和师父都对这些不在乎。咱们还是不要坐在床下说话了,你能不能站起来?试着躺到床上去休息,你失血过多,一会我去找点吃的,再弄点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 她又冷笑:“谁知道你们在这床上干过什么龌龊事?我才不愿躺到这床上去,想起来就恶心。” 我生气地说:“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点?我和阿红啥也没干。” 这话并不真实,至少我和阿红在这床上接过吻。而且,如果不是上官飞鹰带着人闯进来,此后我俩在这里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预料,没准到现在什么都干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一阵隐隐作痛。我并不为自己与阿红的所作所为后悔,甚至希望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但是现在上官飞鹰已将她带走,生死不明,可能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紫衣姑娘说:“鬼才相信你们啥也没干呢,啥也没干你能为她这么拼命?” 我笑说:“你不也跟我啥也没干么?怎么你能拼命救我?”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人家救了我一命,我却只顾呈口舌之快,以此轻佻之语讽刺她,太没良心了。 我以为她听了这话会大发雷霆的,没想到她却满脸通红,嘟囔着说:“就算你跟她啥也没干,她一个烟花女子,难保没跟别的男人在这床上干什么事。” 此话虽然算是相信我的清白,但我听着极不舒服,比她大发雷霆骂我更难以忍受。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口不择言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烟花女子?” 紫衣姑娘冷笑:“哼,穿得这么暴露,谁看不出来呀?” 我沉默,因为她说的是实话。阿红的职业身份,明眼人确实一看就知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醋意诚难免 紫衣姑娘得理不饶人,继续冷嘲热讽:“你那个阿红,不到一天时间就让你神魂颠倒,把救我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倾倒众生的仙女呢,没想到只是个烟花女子。我说,你的品味不怎么样嘛。” 我说:“第一,烟花女子也是人,她貌美善良,怎么我的品味就差了?第二,我一直就没有忘记要去救你,其实我是在救你的途中遇上阿红的。” 这话我说得底气不足。阿红貌美善良不假,作为烟花女子的事实却不能改变,我心中虽然不在意她的过去,却无法阻止别人异样的眼光。 另外,我最初到金城赌坊去的目的,是为了打探紫衣姑娘的下落,后来变故频生,将阿红救回来之后,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只顾谈情说爱,完全把紫衣姑娘抛诸脑后了。直到上官飞鹰带着她在这里现身,我才回想起自己的最初使命。 紫衣姑娘说:“哼,口是心非。你倒是说说,你去救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把去赌坊引出阿红,跟踪她找到归无情的落脚点,然后阿红受伤,我将她救回到这里的整个过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其间有意省去了与阿红打情骂俏及至接吻的细节。 最后我说:“我找不到归无情所说的东西,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所以只能希望用这种方式先找到你的下落,然后再伺机救你。世事真是很奇妙,整个过程虽然跟我想象或设计的不一样,但结局却并没有改变。现在,你我都恢复了自由,而且都身受重伤,跟我最初去救你时想到的结果并没有多大区别。” 她撇嘴说:“胡说八道,这个结局区别大着呢。本来这个事件当中我是女主角,我一直期待着你为我施展高明剑法与人拼命,让我以后也有点回忆的资本,可没想到的是,你命倒是拼了,为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我稀里糊涂就成了局外人,还受尽你的羞辱。而且,我这个死皮赖脸的局外人还要犯贱,在你危急之机冲上来为你挡一下,因此身受重伤。”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转眼看到桌上的两个大饼,那是我与阿红早上吃剩下的,于是伸手拿过来,分一个给她,说:“别哭了,再哭脸都花了,脸一花看上去就很丑,你以后想做女主角就更难啦。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饱肚子再找别的机会做女主角。” 她噗嗤一笑,又咬牙切齿地说:“油腔滑调,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刚才就应该让上官飞鹰把你打死,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她边说边用左手接过饼吃了起来,我心想,这姑娘原来是个左撇子,而且她左肩上的伤不太重,还能正常拿东西吃。 我也边吃边笑说:“这位姑娘,其实我们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对我真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叫朱玲,玲珑剔透的玲。你叫什么名字?”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饼,讪讪地说:“在遇到师父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师父自称是‘王大’,我就成‘王二’了。一般人们都叫我王大侠。” 朱玲也吃完最后一口饼,捂嘴大笑:“名符其实,你这人还真有点‘二’。‘王大侠’是你自封的吧?” 她笑起来很好看,虽然手掌捂着嘴,我仍能看到她的小酒窝。这也是她随上官飞鹰来到此地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之前一直与我抠气、斗嘴,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她一直保持笑容,毕竟她是为我受的伤。 于是,我开始用轻松搞笑的语调讲自己的那点可怜的江湖经历: “我刚踏入江湖之时,本来是想南下,凭自己的真实武功闯一番天地的,甚至连名号都想好了,叫‘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听上去既苍凉又壮观吧?可是半途中遇到‘塞外四杰’那四个笨蛋,稀里糊涂打了一架,他们最终不怀好意地送了我一包银子。后来又因这包银子被吴智一伙人围住,要凭真本事,他们多少人都打不过我,但吴智这家伙太阴险了,居然趁我不注意下毒,然后逼我北上替他们找什么东西。就这样,我来到这个秀水镇上。来到这里倒也无所谓,最可惜的就是那个唬人的名号用不上了,因为这里比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更偏北。所以,我只能号称‘南方的小鸟’了。但这名号太没气势,不用也罢,还是王大侠听着顺耳一点。” 这段话,我刻意淡化了自己一度无奈和悲伤的情绪,而且语气怪腔怪调,完全像在说一个搞笑故事。原本以为她会捂嘴笑得前仰后合的,没想到她突然睁大了双眼,盯着我说: “你中了吴智的毒?这么说你如果没拿到解药,只能活十几天了?” 阿红说,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的感觉是,秀水镇是江湖势力所能达到的最远之地,出了这个地方再往北,所有的江湖恩怨和争端皆已淡化,甚至消失,不可追寻也无法再追寻了。所以,江湖人物中,犯罪的、避仇的、心生厌倦的,乃至伤心欲绝的,都想退隐关外,试图放下所有的江湖包袱,活个轻松和坦然。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秀水镇相当于两个世界的交接点,要逃避江湖必经这里,而要阻止别人离开,这里也提供最后的机会。因而,秀水镇虽然偏远渺小,毫不起眼,却是各类江湖争端最为剧烈和残酷的地方。 我曾经认为,秀水镇存在的最大理由,是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提供一个栖息场所。现在看来,它还是解决各类江湖争端的最后地点。这里凶险、神秘,高深莫测。来到这里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有人主动出击,比如上官飞鹰和他的帮众,有人被迫停留,比如我和阿红。 我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江湖人物,正躲在暗处窥伺着这一切,随时准备出手,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觉得,我算是江湖人物中最无奈、最窝囊、最迷茫的一个,来到这里并非自愿,认识阿红给了我一段美妙的时刻,可这种美妙一闪即逝,接下来是更深的痛苦和牵挂。想要以武功解决这一切,却不知如何下手。 现在,不但身受重伤,所中之毒也按时发作了。 我看到吴智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恶毒地阴笑,销弥我一切快乐,搅起难以忍受的痛苦。 对我而言,腹痛难以忍受,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在朱玲这个漂亮的姑娘面前,我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而且,今天的痛苦比昨天更甚,可能是内脏刚受过伤,对毒药的抵抗力变弱,直痛得我四肢僵硬,全身都不听指挥,额头汗出如浆,脸上的表情想必相当滑稽。 如果朱玲不在场,我早已滚到地上去了。 朱玲大惊失色,颤声问我:“你怎么啦?别吓唬我。” 我靠在床沿,身子悬空,全凭僵硬的两手撑地才没横躺在地上,如果我伸手去怀里摸镇痛药,无法保持平衡,肯定会撑不住翻滚倒地,或者倒向朱玲的怀里。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只好向她求助。 我强忍疼痛说:“帮帮我……,把我怀里的瓶子拿出来,倒颗药丸放我嘴里。” 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我与她肩并肩靠在床沿,她稍转身子,右手伸过来在我怀里掏出瓷瓶,只不过举手之劳。 朱玲迟疑了一下,右手似乎很不情愿地抬起,向我伸来,但是伸到中途又掉落下去。 我听到她突然冷笑说: “哼,别玩这些坏心思。这些招数对你那阿红姑娘有效,可别用在我身上。男女授受不亲,你让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在你身上乱摸?装得倒挺像的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请你帮个小忙,又没有别人在场,你这个时候跟我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都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全身无法行动,还能有什么坏心思用在你身上?装能装成这个水平?你还真把我看成一个见姑娘就使坏的色狼啊? 既然如此,刚才你又何必舍身救我?既然救了我,就算对我没什么好感,至少不会认为我是个坏人吧? 也罢,你没见过我毒发的场面,戒心又较重,而我一时之间又表达不清楚。 我喘了几口气说:“毒发了……,我怀里有解药,帮我拿出来。” 朱玲凑近我的脸,看着我眼睛说:“看看,只顾装痛苦了吧?说话连逻辑都不清了,既然有解药,为何还要等到毒发的时候再吃?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思?” 这姑娘太固执,又对我不信任,再加上此事确实逻辑不通,看来我一时难以说服她。 要在平时,凭我的口才,也许能将她辩得转变心意,现在,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什么心思与她辩论。还是靠自己吧,先把痛苦解除了再说,顾不得什么江湖大侠的体面了。我抬起右手,身子随着向右一侧倒在她怀里。 这倒并不是我故意使坏,而是习惯用右手,没想太多,此时我狼狈不堪,也无暇理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了。 朱玲发出一声惊叫,身子向外一倾,右手试图托住我身子,但似乎力量不够,最终任由我的头跌落在她大腿上。 这是个极其不雅致的姿势,还好没有别人在场,特别是阿红没见到这个场面,否则我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我掏出瓷瓶,大拇指弹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颗药丸。一如昨天首次发作,腹内疼痛立减,四肢也逐渐恢复活动能力。 我并没有立即坐起来,头枕在朱玲的大腿上,嘴里一直在喘气。腹痛消失,胸痛仍然剧烈,而且我感觉喉咙又涌上一股腥甜的东西。看来因为剧毒的适时发作,使得刚刚平静下来的内伤,再次爆发。 我努力将脑袋向外偏了偏,喉头发紧,忍不住又喷出一道鲜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花容在眼前 由于角度问题,再加上我脑袋实在无力向外摆,我这一大口血喷涌出,全部落在朱玲的小腿上,将紫色裤子染成黑红色。 朱玲哭出了声,说:“你……你真的是毒药发作?” 吐完血,我胸腔里舒畅了许多,努力笑了笑:“不好意思,把你衣衫弄脏了。” 朱玲仍然在哭,一滴泪水掉在我脖颈里,热流向周围扩散开来。 我又笑道:“麻烦你别把眼泪掉进我脖子行不行?我现在全身乏力,湿了没法擦,痒了也没劲抓。” 朱玲用衣袖替我擦去脖颈的泪水,带着哭腔说:“你真是个奇葩,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要不是见到你吐血,我真以为你是装模作样骗我的。” 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吐血是因为被上官飞鹰打伤了内腑,毒药发作引起腹痛,又再次激发了内伤。我都伤成这样,至少三五天没法动武,手脚无力,就算体内没有毒药,也没什么心思装模作样骗你了。” 然后我坏笑道:“再说了,真把你骗到了我又能干什么?你现在一掌就可以把我打飞。” 朱玲幽幽地说:“昨天早上我不知道犯什么迷糊,见到你第一眼,凭直觉认为你很可信。可是一天下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让我怎么不起戒心?” 我说:“你不信任我,也没必要把我当成见色起歹心的色狼吧?” 朱玲说:“哼,就算不是色狼,也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问:“此话怎讲?” 她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你先是跟我套近乎,然后又跟另外一个女人定情,还不算花心大萝卜吗?” 我无语,觉得她说的确是事实,虽然这一天里出现了很多不可控因素,但作为辩护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用手捂住嘴,刻意高声咳嗽了几下,刚想开口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却立即抱住我的头往怀里挪了挪,低头紧张地问我: “你怎么样?吃了药,毒性还没退下去吗?胸口还疼?” 她说话之时,有几缕乱发不经意地拂过我额头,我抬眼,看到她白里透红的脸上仍然残留几滴泪水,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娇艳苹果,忽然心里一颤,微微一笑道: “之前我的心是花的,刚才被上官飞鹰一掌震碎了,然后,又被你的言语所伤。哎,我吐的不是血,是一片片破碎的心呐。再吐几口,我就成无心之人了,以后想花心,也花不成啦。” 朱玲说:“哼,臭小子,你还想花心?被上官飞鹰打死都活该。另外,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伤你心了?” 我一脸严然地说:“在我受到内伤和毒药双重折磨的时候,你不但对我置之不理,还出言讥讽我装模作样。你想啊,我那本就脆弱的心,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呢?” 说完这段话,我心里直想笑。我与师父相处这么久,他不但教会我绝世剑法,也无意间教会了我言语上的诡辩术。 师父就有这种本事,一开始明明是他理亏,可是他用语言跟你绕,绕着绕着就把你绕进去了,就算最后你仍然不接受他的观点,也被绕得无话可说。 现在,朱玲就这么被我绕进去了。在我毒发的过程中,她虽没出手相助,但完全可以问心无愧,毕竟没见过我毒发的样子,更不知道我被上官飞鹰伤得有多深。而且,从道义上说,我负她在先,她怀疑我的人品也无可厚非。 总而言之,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刚才在装腔作势欺骗她。 后来事实证明我真是毒发,经历一番痛苦,但没产生严重后果,所以她也没必要耿耿于怀,乃至心生愧疚。我出语诡辩,其实更多的是在借势逗逗她,缓和一下气氛,以便忘记体内的痛苦,心里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没想到三言两语下来,倒把她说得愧疚万分。 朱玲低着头,却又不敢看我,眼中满含泪水,轻声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责怪我了。” 我心想,这姑娘虽然偶尔出言尖酸刻薄,却不是个性情乖张之人,事实上,她的品行值得我尊敬,认识我不到一天,我有负于她,她却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我。 我踏入江湖这么多天,遇到的江湖人物要么恶毒阴险,要么横行霸道,像她这么既漂亮善良,又义气深重的,绝无仅有。当然,阿红是另外一类人,她不会武功,处处身不由已,我认为阿红不算是个地道的江湖人物。 朱玲的眼泪终于流出了眼眶,慢慢流向两边的酒窝。她双唇紧闭,双眼忽闪不定,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满了泪水,我从下面看上去,那些泪滴晶莹剔透,就像镶满了细小的珍珠。 我心中一荡,自认识她以来,她现在这个模样最为楚楚动人,惹人爱怜,百看不厌,让我体内所有的痛苦消失无踪。 我仍然头枕在她右腿上。我在下她在上,两人相对无语,眼神躲躲闪闪,却又不愿下决心完全摆脱对方的目光。 我心中有点慌乱,视线刚与她相接,立即移向别处,鼻尖,嘴唇,脸颊,酒窝,耳垂,散乱的鬓发,最后,又回到她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再次联结,胶着在一起,就再也移不动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没被上官飞鹰震碎,现在却被朱玲的目光融化了,散入四肢百阂,全身舒畅无比。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神情,我笑说:“看在你这么真诚道歉的份上,我就不责怪你了,但你得想一个补救措施,来减轻我的痛苦。” 其实,我腹内早已不再疼痛,胸部的伤痛也渐渐平息,除了不能动武之外,谈不上还有多大的痛苦。而且,我现在完全可以坐起来,不必再枕着她的大腿,但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无法离开,也不愿离开。 坦白说,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阿红,我与她生死相约,现在她被人抓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我却在这里头枕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大腿,乐不思蜀,沉迷其中。我是不是真像朱玲所说的,是个朝三暮四乃至无情无义的人? 我一度痛恨自己用情不专,随即又告诉自己,我身受重伤,身中剧毒,躺在朱玲腿上也是身不由已,现在就这么躺着稍作休息,并不算过分。 朱玲破涕为笑,说:“王大侠,你别这么得寸进尺好不好?你身上有伤,我也有,而且我还是因为救你而受伤的,你又怎么来补偿我?” 现在我痛苦已除,这么躺着又舒坦无比,有足够的精力与她斗嘴。我笑说:“我又没说不补偿你,但得分个先后次序嘛。” 朱玲左手食指在我额头一戳,笑说:“身为大侠,怎么这么小心眼?报恩还分先后次序?” 我说:“大侠也是人嘛。你看我受伤在你之先,伤得也比你重,而且身上还有剧毒未除,如果我就这么一直痛苦下去,你的救命之恩,我就永远没法报答了。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好人做到底,先解除了我的痛苦,然后再让我报你的救命之恩?” 她嘴角一撇,冷笑说:“这么说来,我救了你,倒像是粘上一块狗皮膏药,揭都揭不掉了?” 我涎着脸笑道:“这块狗皮膏药既然紧紧粘到你身上了,你就不能随便揭掉它。” 她冷笑:“凭什么不能揭掉你?” 我笑道:“其一,这块膏药对你有一定的药理作用,其二,你强行揭掉它,会同时掉一层皮,让你痛苦不堪。不信你试试看?” 朱玲继续冷笑:“胡说八道,死皮赖脸。你这人表面看着忠厚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哪儿有大侠的丁点风范?” 我继续涎脸笑说:“此情此景,我倒宁愿做一片粘在你身上的狗皮膏药,做大侠有什么意思?” 朱玲叹了口气,说:“我被你打败了。直说吧,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照做就是,只要能减轻你的痛苦,但不许耍流氓。” 她这么认输,倒一下子把我难住了,我旨在与她斗嘴,觉得那是一种享受,没想过真要她对我怎么样。关键是,现在也不能怎么样。 我最希望的是,她一直与我斗下去,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没有中心,说到哪儿算哪儿。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心情,来享受她的百变表情与曼妙声音。 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也很迷人,就像音乐般浸人心脾。再加上我现在躺着的角度,她脸上所有细节,尽入我眼中,看着这一幕幕表情变化,实在让我飘飘欲仙。 我也感觉得出来,她虽然偶有怒容,其实并不真生气,眉头舒展,红云满脸,酒窝若隐若现,内心应该是越来越愉悦的。 我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轻声笑了笑说:“我现在不能动,要借你的腿枕着我的头,一直到我恢复行动能力为止。这算不算耍流氓?” 朱玲轻轻推了我一下,冷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死皮赖脸地枕着一个黄花闺女的大腿,还不算耍流氓?要是有第三个人看到,还让不让我活了?” 一斗嘴我又来劲了,立马强词夺理:“要不是你刚才对我置之不理,我会身不由已地倒在你腿上吗?现在我没法动弹,还声明是向你借枕头,你别这么小器好不好。” 她又蔫了下去,轻声说:“我也不是不借你,可现在腿有点酸了,你说,你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行动?” 我心里直发笑,想说其实我早就能坐起来了,只不过不愿起来而已,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看这情形,至少要等太阳下山之后了。” 她立即惊叫了一声:“这么久?到时腿都不是我的了,你也太残忍了吧?” 我一脸无奈:“谁叫我伤得这么重呢?你要是现在移动我的身体,就更加残忍了。” 朱玲也无奈地问我:“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中大乐,严然道:“恐怕没有。你就认命吧。” 沉默良久,朱玲忽然轻声笑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很奇怪,疑惑地看着她闪烁的双眼,问她:“你有什么办法?你不会是要强行把我推到地上吧?” 朱玲不答话,一脸坏笑,两颊红云越来越盛,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发虚,这姑娘不会是真的要蛮横地将我从她大腿上推开吧?看她神情,就算不是用强力,估计也已想到什么坏点子。 果真如此,虽不至于对我伤势有害,但欢乐惬意的时光可就这样悲哀地结束了。想要再找什么理由头枕美人腿,那可是比在武功上战胜上官飞鹰都难。 我情急之下喊道:“喂,你别这么冷漠好不好,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我胸前断了的两根肋骨,刚接好不久,一动恐怕就前功尽弃……” 我话没说完,朱玲猛然双手将我抱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用她的香唇堵住了我的嘴,下面的话我全部咽了回去。 这个结果是我没想到的。 只感觉双眼一黑,甜蜜和混乱把我整个身心淹没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怎能忘诺言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山雨欲来,天色阴沉,空气几乎静止不动,我躺在洞内昏昏欲睡,娘坐洞口自言自语。 娘经常这样絮絮叨叨,不在乎我听与不听,也不关心我能不能听得懂。所以,大多数时候,娘嘴里独自嘀咕时我都不怎么搭腔。 那个下午也一样,我懒懒地躺着,偶尔看她一眼,把她的自言自语当成催眠曲。但整个下午我其实并没睡着,娘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大雨滂沱,走进洞中坐下之后仍然继续诉说。 她说的话我大部分没听懂,所以没留下什么记忆,只知道那似乎是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情节缠绵,时空倒错,线索混乱。那时光线昏暗,偶有闪电,娘在讲述的过程中,我看到她时而甜蜜迷茫,时而咬牙切齿。 我之所以没记住娘所诉说的故事,却记住了那个下午的场景,是因为娘最后有两句话是对我说的,这与她平常的自我诉说很不一样。 当时我虽没睡着,但迷迷糊糊,趴在柴草堆中一动不动,娘突然用脚将我捅了捅,我一骨碌坐起来,没好气地问她:“干嘛呀,你叽叽喳喳一下午也就算了,还用脚踩我,让不让人睡了?” 娘不理会我的情绪,严正地警告我:“记住,你以后闯荡江湖,什么道义或规矩都可以不在乎不遵守,但对于爱情,你一定要坚贞不渝。” 对我而言,娘这话突如其来,没头没脑,又听不出任何实际意义,所以我更加不耐烦,再次倒下身子,问娘:“你把我捅起来就为了说这个?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坚贞不渝?” 娘一阵沉默,似乎是被我这话问住了,又像是突然之间被拉回到了现实。 良久她才叹口气说:“你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爱情。简单地说吧,你会在某一个微妙的时刻,遇上一个绝妙的女人,然后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叫爱情。你要铭记这个时刻,呵护这种感觉,还要对这个女人沧海桑田不变心,这就叫对爱情坚贞不渝。” 我在柴草堆上笑得翻了好几个身,挥挥手:“娘,你说了半天都是‘妙’,意思是要我‘莫名其妙’地耗尽这一生,对吧?” 娘愤怒地说:“哼,你长得像那个王八蛋,说话的神态语气更像那个王八蛋,估计以后也会像那个王八蛋一样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远离那个王八蛋,没想到还是摆脱不了他的影响,真是天意难违啊。” 我当时心想,今天吃兔子,明天打狐狸,朝三暮四又有什么不好?天天吃同一样东西不腻啊?何况要“莫名其妙”地过一辈子,谁受得了?但是娘既然已发怒,我就不能再与她辩论下去了,毕竟那个话题我似懂非懂,而且离我的现实生活十万八千里,为这些虚幻的东西惹娘生气,很不值得。 我一直没想通,那个下午娘为何说翻脸就翻脸,这在我的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事,以前无论我如何巧舌如簧,娘都是一笑置之,从来不生气。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下午,我似乎明白了当初娘愤怒的原由,她过早地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她不喜欢、乃至十分痛恨的特质。 现在,我被朱玲搂在怀里,深情激吻,暖流遍身,一切身外之事皆已抛开。生死之事遥远又渺小,江湖名利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浮云。 我一直刻意与朱玲斗嘴,甚至乐此不疲地在语言和行为上捉弄她,是因为感觉到了她在其中能获得欢愉,我自己既有感恩的意思,也有享受的成份。我起初确实没想过要更深入地做点什么,这跟昨晚与阿红的打情骂俏不是一回事,昨晚那个吻是我精心设计的。 也许,对朱玲,我潜意识里有更深的邪恶想法,但碍于与阿红定情在先,内心预先筑起一道愧疚之墙,那些想法一时之间无法越过它。朱玲一旦冲破阻力,我的防线便一败涂地了。 无庸讳言,我有点庆幸内心那堵无形之墙的坍塌,在失守中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欢愉,而且,我立即就在断壁残垣中尽情挥洒我的激情。 这一吻在我的意料之外,却是我期待已久的。我无法解释这个矛盾。 在停下来呼吸的间隙里,我想到了阿红,想到了她的身世,她的无奈,她的欢乐,她的悲伤,还想到了她离去时那惨然的神情。我此刻对她仍有很深的牵挂,仍有强烈的爱恋,但不知为什么,惟独没有罪恶感。在朱玲的热烈香唇诱惑之下,我对阿红的负疚消失殆尽。 没有罪恶感,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难怪娘说我可能会朝三暮四,朱玲责骂我是个花心大萝卜,她们都说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停了来,嘴唇很不情愿地分开,互相凝视,都不说话,以发自内心的甜笑交流。此时我早已坐起来了,具体不记得什么时候,也不记得当时胸部之伤有没有疼痛过。在激情中,我什么都忘记了。 朱玲注视我许久,笑骂道:“还说你没装,刚才说无法动弹,现在怎么自己就坐起来了?” 我替她拢了拢鬓发,笑道:“说明你的办法效果显著,瞬间治好了我的伤。” 她笑着捣了我一拳,说:“你真当我是傻子啊?我早看出你赖在我大腿上是装的。” 我讪讪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 朱玲说:“毒药发作之前,你伤在胸部,四肢虽然不能用力,行动却不受影响。毒发之时,你一时没撑住靠在我腿上,但自己仍然能拿出瓶子吃下解药。为何毒性退去之后,你反而全身不能动了?这根本就说不通嘛。” 我笑说:“冰雪聪明的美女,你怎么不揭穿我?” 朱玲冷笑道:“哼,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坏。” 我涎着脸笑道:“我能坏到哪儿去?顶多就是想头枕美人膝,让自己身心享受一下。哪有你坏啊,直接把我嘴堵住了,不让我说话。” 朱玲又捣了我一拳,娇羞道:“坏蛋,我每说一句,你至少有三句在后面等着我,而且每一句都是个圈套,我要不堵住你的嘴,你会把我绕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所以啊,我也是无奈之举。结果既解除了我腿上的负担,又让你露出本来面目。” 我说:“你腿上的负担倒是真解除了,可我的本来面目还没完全露出来。” 我伸手把她两边的鬓发拢在耳背,顺势绕住她的脖子,坏笑道:“我请求你再试一次,让我把本来面目露出来,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是啥样。” 她啐了一口,冷笑道:“哼,你想得倒美,想看本来面目自己照镜子去。现在胸口不疼了吧?毒性也下去了?也该算算你欠我的账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算账?我欠你什么了?” 朱玲愤怒地捅了我一拳,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刚刚说过我想法先解除你的痛苦,你随后便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傻?信不信我再打断你两根肋骨?” 我立即回想起来了,刚才只顾话赶话与她斗嘴,忘记了许下的诺言迟早要兑现,心中一阵负疚,红着脸说:“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怎么会忘记呢。只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账,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报答你。” 朱玲叹口气说:“我不求你怎么报答我,我只想在你今后的故事里做女主角。” 我笑说:“你怎么说得好像咱俩在勾栏里唱戏一样?” 她怒道:“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你真成了我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揭下来会很痛苦。” 我讪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别揭呗。只要不影响美观就行。” 她不再发怒,眼中却流出了泪水,幽幽地说:“你说得倒轻巧,你这块破狗皮膏药,难道只贴在我身上吗?我刚才真不应该跟你这么亲近,可是,我忍不住。” 这一次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她要求我在她与阿红之间作选择。坦白说,我内心不能忘记阿红,也不想放弃朱玲。 我记得,在情感发展的过程中,我对阿红主动一些,而对朱玲被动一些,一个美丽忧伤,一个漂亮干练,两个都能让我舍生忘死,放弃任何一个都像,而两个都不放手,对她们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两个都放手远离呢,伤害的估计是三个人。这就是我现在面临的境地。更糟糕的是,我现在还没理清,自己到底爱谁多一些? 我不再嘻皮笑脸,看着朱玲脸上的泪水越来越汹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终于发现,脚踏两只船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处境,向左不成,向右也不是,随时都有被撕裂的危险。 现在,我已经伤害了阿红,虽然她还一无所知;朱玲刚才热情奔放,但快乐并没持续多久,立即陷入另一种忧伤当中,责任也应归咎于我。 我终于明白,娘当年为什么特意告诫我,对爱情要坚贞不渝,她并不是要我“莫名其妙”地过一辈子,而是希望我远离左右为难的局面。莫害人,不伤己,这与娘告诫我“不偷不抢不杀人”道理是一样的。 朱玲见我沉默不语,平静下来说:“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我还是得问:如果我要求你忘记阿红,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低头良久没回答,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做不到。她被聚鹰帮抓去,生死不明,从江湖道义上说,我也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朱玲冷笑:“王大侠,在别的事情上你可以嘻皮笑脸绕圈子,可在这一点上你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你自己想想,这仅仅是江湖道义上的问题吗?果真如此,事情倒好办多了,咱俩伤好后,我与你一起去找聚鹰帮救阿红,大不了让上官飞鹰把咱俩都打死,我也无怨无悔。” 她说得对,我在努力逃避事实,不管是作为大侠还是作为男人,这都显得怯懦而卑劣。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算无法解决问题,也不能逃避和撒谎。 我刻意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忘不了她。我曾经向她许诺,天涯海角要将她带在身边。” 朱玲步步紧逼:“你当时许下这个诺言,是因为内心深爱她,还是出于对她身世的怜悯和同情?”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 “是因为内心深爱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一掌恨意泯 朱玲沉默,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冷漠地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明知你心里另有其人,还这么轻率、主动。我更不应该幻想用救命之恩,让你背叛别人爱上我,这根本不可能,而且很不道德。” 我说:“可是,我……” 朱玲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不用‘可是’了。刚才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所谓的救命之恩不值一提,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强硬地说:“可是我也爱你,这点我也没法逃避。” 我明知这话说出来,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我无法忍受她的故作平静和冷漠。我也害怕她就此离去。 朱玲带着哭腔大声说:“王大侠,请你说话别这么不负责任好不好?你干脆说对我没感觉,刚才只是一时冲动,以后你带着你的阿红浪迹天涯,我还会敬佩你、祝福你。可你这话说出来,却让我痛恨你。” 我轻声说:“但我说的是实话,事到如今我不能撒谎。” 她冷笑:“哼,你只顾想着自己做大侠,要义气深重,要坦诚相待,却不知道有时这些东西对别人伤害更大。况且,你怎么向我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我语塞。朱玲忽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问她:“干嘛去?” 朱玲淡淡地说:“我该走了。刚才我是个局外人,现在仍然是。热闹看完了,留在这里无益,到下一个地方看热闹去。” 我说:“可你身上还有伤,一个人出去太危险。” 朱玲说:“谢谢王大侠关心,我受的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聚鹰帮的人既然放了我,就不会再与我为难,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你王大侠自己,又带伤又中毒的,要好好保重,你那位心爱的阿红姑娘可不在身边。” 朱玲的温柔与激情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尖酸刻薄的语气,而且比刚到这里时多了一份满不在乎的冷漠。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流泪还是冷笑。 此时天已近黄昏,门窗透进来的光线昏暗,我看到她离去的背影轮廓模糊,但显得果敢而决绝,毫无留恋之意。我心想,她这么一走,以后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所发生的一切,只能成为悲伤的记忆。 从目前的形势看,我要找到吴智所说的东西,希望越来越渺茫,又没别的办法可以清除身上的剧毒,只有等死。这也许是我这两天无所顾忌、恣意纵情的潜在原因。没有未来,就无所谓责任。一心想抓住现在,无意中忽视了对别人的伤害。 归根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没有能力保护阿红,现在,我也没办法可以留住朱玲。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朱玲已走到门口,再跨一步就到门外了,我悲从中来,不忍再看她离去的背影,转过头靠在床沿,欲哭无泪。 我怔怔地看向窗外,那棵树在黄昏中冷静地矗立着,树叶颤动,也许那只那只小鸟还在,它见证过我与阿红的欢乐,估计也窥见了我与朱玲的激情。现在,它正躲在暗中欣赏我吞咽自己种下的苦果。不知道它对我是幸灾乐祸呢,还是充满怜悯同情。 我决定此后的许多天里与它为伴,不再离开这里。如果在我恢复武功之前,有江湖人物找到这里,那么,阿红留下的这间小屋子,就是我最后的葬身之地了。 一旦伤势好转能够与人动武,我就要去找聚鹰帮的人救阿红。就算力有不逮,至少要在我毒发身亡之前见她一面,告诉她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在拯救阿红的过程中被上官飞鹰打死,毒发身亡的惨状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我王大侠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至于朱玲,就让她离开吧,我已有负于她,不能让她再无谓地承受我生命里的无奈和伤痛。我会在内心深处,永远为她保留一块纯净之地。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绞痛,本想强行忍住那股越渐强烈的伤心,闭眼暂停呼吸,却感觉胸腹内似乎万马奔腾,最后全部涌向咽喉。 我嘴巴一张,一道血箭喷在刚才朱玲坐着的地方。 接着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中毒在先,受伤在后,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如果能一直保持心情舒畅,休息几天,毒素诚然不能排除,伤势应该无大碍。 但是,我与阿红定情在先,又与朱玲纵情在后,接着两人一个被抓,一个愤而离去,以致我情绪上大起大落,有如惊涛骇浪。再加上这两天心力交瘁,体力和精力都消耗甚大,这些因素无形中都加重了我的伤势。 与朱玲斗嘴时心情愉快,感觉不到痛苦,使得我低估了自己的伤情,朱玲离去时,我伤心过度,又试图以强力压制这种痛苦,终于再次吐血,人事不醒。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光,以为天还没完全黑,随即发现亮光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桌上的烛台。烛光昏暗,光焰静止不动,周围没有声音,时间似乎停在某一点。我不记得晕倒之前,什么时候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回顾自身,猛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上衣已脱去,盖上了被子,床下已经收拾干净,一切都像我与阿红刚到时那么井然有序。难道在我晕倒期间,阿红回来了?我心中一阵狂喜,立即就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努力数次,仅仅将被子掀开了一角。 游目四顾,试图找到阿红熟悉的身影,可是房内没有别的人。 我觉得奇怪,阿红不可能回来一趟又离开,而且现在屋外漆黑一片,她能去哪儿?可是除了阿红,谁会把屋里收拾得这么整洁?朱玲曾经说厌恶这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甚至受伤也不愿躺到床上去,况且,在我晕倒之前,朱玲已经离开。 我收回视线,刚要开口呼唤阿红,门口却有人说话了:“一醒来就四处乱看,你最希望看到谁的身影?是不是你的阿红姑娘?” 这人不是阿红,但声音却让我更加惊喜,因为说话的是朱玲。 我转过头,她刚从门口的暗影里走进来。 我开心笑道:“什么时候学会诛心了?阿红被上官飞鹰抓去,怎么可能无故而返呢?” 我又在撒谎,事实上她猜得一点都没错,我的确首先想到的是阿红,这让我对她再次心生愧疚,为什么我没想到是她没走呢?阿红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朱玲却随时可以回头。 我睁开眼第一个想到阿红,是否表明,我内心深处对阿红爱得更深,朱玲对我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我为什么现在又不说实话?不就是担心朱玲吃醋生气么?我这么在乎她的感受,怎么可能对她没有一点爱意呢?而且,一听到她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更惊喜,立马又把阿红抛诸脑后了。 在感情这件事上,我怎么总是左右摇摆、混乱不堪呢?难道真像娘当年预言的那样,我本性就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朱玲走到床前坐下,笑说:“哼,我可不是诛心之论,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某个姑娘的名字,这就是证据。” 我吃了一惊,在昏迷不醒之时我还叫着阿红的名字?这么说来,我潜意识里更加牵挂阿红了。但是,我仔细观察朱玲的脸,却看不出一点吃醋生气的模样,甚至还带点羞涩神情,笑意盈盈,简直春风满面。 我立即明白过来了,朱玲这是在说反话。 如果我真的一直叫着阿红的名字,依她的个性,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就算当场无法与我这个昏迷中的人较劲,事后估计她也会愤而离开。那么,我喊出的名字肯定是朱玲,另一种可能是,阿红和朱玲都在我昏迷时的口中出现过,而朱玲的名字出现得更多。 所以她不但留下来,而且之前的伤心模样一扫而光。 我试探着笑说:“你别以为我昏迷期间没有一点记忆,我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脑子。我模糊地记得,我叫的似乎不是阿红,而是另外一个名字。” 事实上,叫过谁的名字,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立马露馅了,低头笑道:“你就是个无赖,深更半夜嘴里胡说八道。要不是因为你重伤在身、昏迷不醒,我才懒得理你。” 我笑说:“对了,我记得晕过去之前,明明看着你已经走出门外,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鬼使神差,也许你真的是块粘性很强的狗皮膏药,粘上谁都摆脱不了。我本来确实已经走到门外了,忽然想起一下午跟你斗嘴生气,除了中午那块饼之外,一直没吃东西,所以冷静下来就想,要走也得先吃饱肚子再说,这样也走得更远一点,然后转身回屋来找点吃的,不料看到你躺在地上人事不醒,旁边一滩血迹。起初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你毒发身亡了。” 我叹道:“也许我死了倒更省事,你可以一走了之。没想到你试了一下鼻息,发现我只不过晕了过去。于是你把我弄到床上,替我脱掉弄脏了的外衣,顺便又整理了一下屋子。” 朱玲笑说:“你这人真够沉的,不知道吃什么长成这样。而且我一把你扶上床躺下,你立即抓住我的手叫我名字,我又吓了一跳,以为你装晕骗我,气得反手就给了你脸上一巴掌,直到看见你脸上现出五个指印,人却一动不动,才真相信你昏迷说胡话。” 我摸摸脸,感觉还有点火辣辣的,愤愤不平地说:“你太不道德了,趁人昏迷不醒报私仇。说,你除了打我,是不是还做过什么更不道德的事?” 朱玲啐道:“难道我一个姑娘家,还能非礼你不成?你思想也太龌龊了吧?打你一巴掌,只怪你之前一直油腔滑调,让人觉得不可信。” 她又举起手笑道: “不过这一巴掌,虽然你没感觉,却把我的气全打消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美人伴涉险 我心想,你气消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打了我一下吧?在我晕倒之前,你多次用粉拳在我身上乱捶,怎么没见你消气?看你心花怒放的样子,就像一个叫化子在路上拣到很多钱。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烧,是不是在我昏迷期间,对她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情话?否则她刚才伤心欲绝,怎么忽然转变得这么快,不但留下来,还有心情精心收拾屋子? 可我怎么对这些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讪讪笑道:“我昏迷中说过什么伤害人的话没有?” 朱玲红脸捂嘴笑道:“倒也不伤人,只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急忙问她:“我都说什么傻话了?” 朱玲脸更红了,尴尬地说:“我打了你一巴掌后不久,你又抓紧我的手,说……说,说你在一个微妙的时刻,遇到绝妙的我,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你还说……还说要对这种感觉坚贞不渝。” 她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忽然反应过来我在试探她,抬起头大声说:“咦,你不是说,你伤的是胸口,不是大脑,什么都有记忆吗?怎么你还问我?” 这么说来,我是在昏迷中背诵当年娘下的关于爱情的定义,也许还边说边叫朱玲的名字。 我嗫嚅着说:“我只记得叫过你的名字,但其它话我就模糊了。我还说过别的吗?” 朱玲笑说:“没有,一整夜你就反复说这几句。你这人清醒的时候一点都不正经,但昏迷状态下说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我笑说:“既然说得真诚,你还说让你起鸡皮疙瘩?看来你就爱听不正经的话。” 我没等她回答,忽然心里一惊,问她:“等等,你说一整夜?你的意思是说我昏迷了一整夜?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玲叹道:“是啊,你胡说八道了一整夜,我跟着折腾了一整夜没睡,现在都快天亮了。你看我这脸,不但憔悴,连眼袋都有了。” 我以为只是过去了片刻功夫,没想到昏迷了一整夜。要不是朱玲一直在身边,我连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上官飞鹰这一掌诚然内劲十足,也不过震断了我两根肋骨,我昨天感觉内脏受伤并不严重,可为什么毒发之后,连吐几次血,最终还昏迷一整夜? 这可不仅仅是情绪不稳的原因,更可能是,身上所中的毒,在我受伤之后,趁机散入五脏六腑,以致伤势严重到我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看到窗外已露微光,只不过室内的烛光更明亮,让我一直没感觉时间的变化。我转向烛台,看到蜡烛仍是昨晚的模样,连长短都一样,似乎从来没有燃烧过,我恍惚以为,自己仍然停留在昨晚与阿红相处的美妙时刻。 我问朱玲:“你之前一直没点灯?” 她好奇地反问:“你是不是还在迷糊状态?没点灯我怎么把你扶上床,怎么收拾屋子?没点灯漆黑一片,我还怕你会有什么不轨行为呢。” 我没告诉她蜡烛长短与昨晚差不多,怕她以为我一直惦记阿红,然后气氛又回到我昏迷之前。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毕竟我晕过去一整夜,记忆有点混乱。无论如何,这事不需要再纠缠下去。 我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居然过去了一整夜,严重超出了我的想象。原本以为我还有十二天的时间,现在看来,我的死亡时间恐怕要提前了。” 朱玲大吃一惊,快要哭出声,说:“不会吧?你昨天不是还感觉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恶化了?” 我说:“受伤之初,我真觉得没那么严重,但后来连吐两次血,而且还晕过去,明显是伤势恶化的迹象。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许,单单受伤或只是中毒,都没这么严重,但伤势和毒性合在一起,可能会相互作用,侵蚀我的五脏六腑。” 朱玲哭着说:“我不应该跟你赌气。可能情绪不稳是个诱因。” 我抓住她的手,轻声说:“起初我也想到情绪不稳的原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主要是受伤和毒发的时间间隔太短了,毒性才趁虚而入。你别自责,你带给我的是无与伦比的快乐,而我却伤害了你,该自责的是我。” 她继续哭,语无伦次地说:“那怎么办?就没别的办法阻止毒性蔓延了吗?” 我安慰她:“解药在吴智手上,我如果拿不到他所说的东西,反正也会毒发身亡,现在充其量也就是提前了几天而已。真正让我郁闷的是,我来到秀水镇这么多天,连那是件什么东西都没搞明白,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一头雾水。” 朱玲坚定地说:“既然有解药,那我们就努力去找那件东西,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我悲观地说:“别说那件东西毫无头绪,现在就算找到了,估计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送到少林寺。况且,你看我现在的状态,别说跟人动武了,多走几步路都艰难。” 朱玲自己擦干眼泪,反手握住我的手掌,说:“你先别这么悲观。我的王大侠虽然有点油嘴滑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我相信,老天不会对你这么残酷的。既然找东西是惟一的机会,我们就去找它,也许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件东西,也许不需要送到少林寺就能拿到解药。这个世界永远变幻莫测,经常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又有谁能预料呢?再说了,他小小一个吴智,凭什么能在千里之外控制别人的命运?” 她这么一片诚心安慰我,我倒不好再说悲观的话了,就算她的话实际意义不大,我也没必要去破坏她的好情绪。 于是我笑说:“老天何止对我不残酷,把你安排到我身边,简直是对我莫大的恩惠。” 她羞红了脸,俯下身子将脸贴在我掌心,说:“老天既然将我当作恩惠给了你,就不会轻易拆散我们。退一万步说,如果你真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所以,现在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去找什么东西吗?” 我心里一阵激动,拂了拂她的头发,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否则,以后谁来将我王大侠的事迹传扬江湖?” 她咯咯大笑起来,坐直身子,边笑边说:“你王大侠的事迹能轰动江湖么?能让人感动得声泪俱下么?连我都不稀罕你的事迹,谁还对它有兴趣?” 我笑说:“看看,又不说实话了,连生命都可以付出,还说你不稀罕?” 她也笑道:“我稀罕的是,昏迷中的王二对我说过的傻话。清醒时的王大侠,虽然武功高强,却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而且还朝三暮四,我才不稀罕。” 我故意翻了翻白眼,说:“那我只好现在又晕过去了。记得要痛哭流涕的服侍我啊。” 朱玲在我小腹捣了一拳,笑说:“我都累死了,你还晕?有没有人性啊?再说,现在可不是你晕的时候,我们得讨论一下怎么去找那件所谓的东西。” 我不再开玩笑,坐直了身子,说:“折腾了几天,那件东西毫无头绪,看来我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所以,我现在应该回到原点,重新思考去向。” 朱玲说:“你的意思是说,回到万方客栈去?” 我说:“没错。我在万方客栈因为银子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聚鹰帮大规模出现在此地的秘密,他们跟我一样,也在找那件东西。而且,他们似乎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我可以找到那件东西。” 朱玲说:“可你事实上却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 我说:“可以肯定的是,归无情也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他们之所以在万方客栈围攻我,然后劫持你,也许是,他们在万方客栈发现了我不知道的线索。况且,那里还有一个对秀水镇了如指掌的万方成。” 朱玲说:“你现在这样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我说:“我现在不能动武,留在这里其实更危险。” 朱玲说:“也对。事不疑迟,快要天亮了,咱们这就出发吧?再过会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你身体行不行?” 我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血气不足,全身乏力,胸部伤口仍然有点疼痛,内脏似乎不太舒畅,但行走应该问题不大。最重要的是,我无法与人动武。 万方客栈显然是个危险之地,但是,如果真有人与我为难,这个小屋里其实更不安全,而万方客栈至少鱼龙混杂,不管什么人,众目睽睽之下行事总会有所收敛。所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万方客栈去,也许是我更好的选择。 朱玲说得对,现在是凌晨,街上估计空无一人,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我坐床上起身,走到阿红的柜子边,将昨晚剩下的最后两张大饼拿出来,与朱玲一人一张吃完了。此刻我又想起昨天凌晨与阿红吃饼的情景,甜蜜快乐,现在时间刚好过去一整天,我身边却换了个女孩子,而她下落不明。我心中一阵隐痛,但没表露出来。 吃完东西,我与朱玲稍微整理了一下行装,就出发了。 街上很安静,就像我第一天到来时一样。秀水镇上大多数人经过了一夜的折腾,赌博或者玩女人,现在仍然还在睡梦中。我和朱玲各自带了一把剑,都将脸面深埋在衣领里,走过许多条小巷子,最终回到了万方客栈的大门前。 两天过去,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似乎江湖之事与它没关系。我敲了敲门,声音不大,瞬间就有人来应门。门开后我微感惊讶,因为开门的正是一直向我拉皮条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见我,似乎更惊讶,刚要说话,撇见旁边朱玲挽着我的手,立即又闭上嘴巴,侧身让我们进了门。我向他笑了笑,直接快速往里走,这家伙是个碎嘴子,现在我可没什么时间再跟他废话,直接找他的老板万方成说正事去。 但他却紧跟在我旁边,趁朱玲不注意向我使眼色。我觉得奇怪,心想他难道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而且这个秘密还不能让朱玲知道?我不动声色,走进大堂让朱玲坐下来,对她说: “我有匹马两天前寄放在这个客栈,时候还早,我先去看看那匹马,也许我们以后还用得上,顺便上个茅房。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 一出大门,店小二便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 “昨晚你内人找你来了,刚才见你挽着另一个姑娘,为免误会所以没说出口。”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内人?” 店小二急了:“就是两天前你要我去打听的,一位脸色蜡黄、满脸病容的黄衣姑娘。” 我大感意外,“塞外四杰”的最后幸存者,终于出现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线索断还现 许多天以前,我一踏入江湖便遇到“塞外四杰”,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我击伤了其中两人,最终莫名其妙得了一包银子。 随后,麻烦接踵而来,先是吴智带着七个使剑高手,以一个古怪的蛇形剑阵将我困住,却又不杀我,使诡计让我中毒,逼迫我北上找一件一无所知的东西,否则我就只能活十五天。我惟一的线索是,东西在“塞外四杰”手上。 我一路上追寻这四个笨蛋的踪迹,半途中却见到了其中三个的尸体,他们被另一群高手剑客所杀,都是一击致命。我最后的希望就是,“塞外四杰”的惟一幸存者:那位满脸病容的黄衣女子。于是,我追踪到了这个名不符实的秀水镇上。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那位黄脸黄衣女子,却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我束手无策,几乎陷入了绝望境地,却意外发现,手上的银子又与那件东西相关,从而又跟聚鹰帮的人纠缠不清。最终还被帮主上官飞鹰打成重伤,现在我简直成了废人一个。 来到这个镇上仅仅两天时间,对我而言却恍若隔世。 两天前的清晨,我来到万方客栈,邂逅了漂亮的紫衣姑娘,她让我一时忘却了自己的危险和使命。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名叫朱玲,只是一味地手脚无措,行为可笑,在她面前吹牛,为她打架。 两天以后,朱玲却以情人的身份,挽着我的手重新回到万方客栈,本想从头开始重新追查那件东西的下落,没想到这个时候,店小二却告诉我,“塞外四杰”的惟一幸存者出现了! 我头脑里一时陷入混乱,无法理清这一切事件的关系。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随口向店小二撒谎,说自己要找的那位黄脸黄衣女子,是赌气而走散的妻子。现在“妻子”出现,而我却挽着另外一个姑娘回来,难怪店小二这家伙一个劲地向我使眼色,不让朱玲知道我“妻子”的秘密。 店小二向我报告完那个秘密,一脸得意的神色,我问他:“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她?这几乎不太可能啊。” 店小二快要赌咒发誓,急得脸都红了,说:“小爷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啊?那位姑娘满脸病容,整个镇上找不到第二个,特征这么明显,我怎么会看错?只不过,她并不是穿你所说的黄衣服,而是换了一件绿色的。这么多天了,换件衣服也是正常的。” 我再问:“她昨晚什么时候来的?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店小二摸着脑袋回忆道:“很晚,店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但估计没到子时。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见她进店,只见到她从里面走出来,身边没其他人。因为小爷你曾经嘱咐过我要留意这么一个姑娘,所以我一见到就凑上去搭话,问她是否要找人,本想替你传个话,但她面无表情地直接走了出去,并不搭理我,看来,她还在生你的气。” 我沉吟不语。店小二说的情形,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如果“塞外四杰”中惟一的女子还活着,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另外三个被杀之后,杀手找不到想要东西,挟持了她,二是她为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与杀手们合谋,将另外三个杀死,然后一起逃亡。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太可能单独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到目前为止,我见过“塞外四杰”中三个男人的尸体,归无情也知道那三个人被杀,可能还有其他江湖人物也知道了这个事件,那么,这位姑娘怎么可能单独出行呢?想要找到她的江湖人物不知有多少,就算她把东西藏得安然无恙,难道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 推测起来,也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如果杀掉“塞外三杰”杀手,确实是为了那件东西挟持了她,而她现在安然现身,可能是她已将东西交了出去,以换回自己一条性命;其二,如果是她与杀手们合谋呢?情况就复杂了,可能是她有恃无恐,故意现身,引出追寻那件东西的江湖人物,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很难估计。 现在看来,后一种情形的概率更大。杀手们既然已把“塞外四杰”杀了三个,得到东西后,岂能容下最后一个活口?退一万步说,那女人真用手中的东西换回一命,她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深更半夜还跑到万方客栈来干什么? 店小二见我沉默不语,自作聪明地在一旁批评我:“也难怪内人怒气冲天,小爷你刚到镇上,当晚就去赌场逍遥快活,今天又带了另外一位漂亮姑娘回客栈。你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再说人家有病在身,怎么说你也不能太放纵自己嘛。” 我心里直想笑,你这个家伙一见人就拉皮条,有什么资格批评我道德败坏?再说了,所有这些事情并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样子,仅仅凭你那点可怜的智商,胡乱猜测,胡说八道,怪不得你混了半辈子仍是个拉皮条的。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嘴巴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里,我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心里骂得太过恶毒,何必跟一个底层的店小二计较?他说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有向我讨好的意思。 我问店小二:“那位姑娘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店小二:“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没人愿意跟她搭话。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可能没见你的踪影,去别家客栈继续找你了。不出意外,你今天应该可以在镇上遇见她,好好哄哄她就没事了,她既然有心找你,说明你们之间芥蒂并不深。” 我心想,今天遇上她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遇上,也估计是个圈套。 我本来一路追踪她,结果她却在我到达这里两三天之后才现身,那么,这几天里她到底去了哪儿?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觊觎的东西还在不在她手上? 我对店小二说:“今天你帮我在镇上打听一下,看看那位姑娘在哪儿出现过,最终在哪儿落脚,有消息我会赏你银子。” 小二立即笑眯眯地说:“小爷你放心,一定帮你找到内人。她既然到了这个镇上,就逃不出我的耳目。” 我心想,你这个牛皮吹大了,今天你肯定找不到她,我的银子你是赚不到了。 我笑了笑问他:“你们老板万方成在不在?” 小二:“这两天我连老板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点在我意料之中,我再问:“住在我房间隔壁的那五位客商回来了吗?” 小二摸摸头,沉吟说:“说起来也真奇怪,那五个客商这两天从没现身,我去过他们的两间房里,还是头一天的模样,似乎没人动过。” 我拍拍他的肩,说:“多谢你提供的消息,另外,帮我照料好马匹。现在我得回去了,紫衣姑娘还在大堂等我呢。” 小二一脸坏笑,说:“小爷你对付女人的确有一套,两天前你还对那位紫衣姑娘一无所知,向我打听她的情况,两天后那位姑娘便小鸟依人般挽着你回到这里。我看出来了,小爷不喜欢花钱的烟花女子,更爱追求良家女孩,那样更有成就感。怪不得不需要我介绍了。” 这家伙真是不可救药,一逮着机会,必定要在男女关系上胡说八道一番。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要是知道,我在两天时间里,前后爱上了阿红和朱玲两个女孩子,不知又会激起多少歪理邪说。 八卦男女关系,也许就是他在这个镇上最大的生存乐趣。而且,这事估计也是最安全的谈资。江湖上很多秘密,胡乱传播弄不好会掉脑袋,只有男女之间那点事,无论说得多么下流,大多数当事人都当是风流,津津乐道,沾沾自喜。就算真的说得太过分,人家顶多在心里产生厌烦感,不至于翻脸杀人。 我早就对店小二的话题厌烦了,直想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但我忍住了,转身往大堂走去。 跨进门后我立即吃了一惊,大堂里空无一人,朱玲不知去向。 明明叫她在这里等我,没有意外,她怎么可能一声招呼都没有,擅自离开?而且,刚才进门时,虽然时候尚早,但仍有几个客商在吃早餐,现在也消失无踪。 难道,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圈套?店小二故意将我引开,有人将朱玲劫走了?可我在小二的脸上没看出一点破绽,语言行为也天衣无缝,如果他演戏能演得这么像,就不是个简单的店小二了,估计是带着某种使命的江湖人物。 我立即掉头出门,四处寻找店小二。果不出所料,这家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出大堂门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尽头再出去就是大街了。店小二往大街上跑的可能性很小,那样太惹人耳目了。 从大堂出门后,在院子里向左拐,好像是通向马厩,右边是个死角。那么,他朝马厩方向逃走的可能性最大。 我没有犹豫太久,立即朝马厩的方向奔去。我因为身上带着伤,速度不快,整个过程中也没听到任何声响。走到马厩旁边,我最先看到了自己的马,它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似乎精神饱满了许多。看来店小二这几天里并没有亏待它。 然后,我看到了店小二。他倒在马槽边,背上的伤口仍在流血。他受的是剑伤,凶手从背后刺入,直透前胸。 我走过去翻过店小二的身体,他还剩一口气,艰难地向我笑了笑。 我问他:“看清凶手是谁了吗?” 他说:“客商……五个客商之一。”(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仇人再相见 他说的,肯定就是住在我隔壁那五个人了,我早知道他们不是客商,而是身怀秘密任务的江湖人物。他们消失了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刚一回客栈就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看情形,神仙也救不回店小二的性命。 我环顾四周,马厩较大,可以容得下几十匹马。从这里杀人后,要全身而退并不难,可以翻墙而走,也可以跳进客栈第一层的任何一个窗户里隐身。我要去追踪凶手,恐怕没什么机会。况且我现在无法与人动武,找到了凶手也是搭上自己一条命。 我刚要放下店小二离去,忽然心念一动,问他: “你说昨晚黄脸姑娘在此处现身,是真有其事,还是别人逼你骗我的?” 他再次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断断续续地说:“真……有……其……” 话没说完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叹了口气,此人除了嘴里话多,而且出语比较下流,本质并不坏,也对别人产生不了什么伤害。这次丧命,不知是因为话多,还是别的原因,更大的可能是跟我有关。 我站起身,再仔细观察周围,马槽旁边泥土较湿润,脚印明显,看得出行凶的只有一人,没有别的人在旁。再远一些,就分辨不出脚印了,不知道凶手究竟从哪个方向逃跑。 我与朱玲回万方客栈,本来打算重新调查那件东西及其有关的一切事。没想到刚进门,朱玲便下落不明,店小二因此被杀。 有人对我的所有行踪了如指掌,否则不会那么凑巧,掐准这么一个时刻,安排这么一个圈套等着我。 可对方为什么又不暗算我?仅仅是因为忌惮我的武功高强?果真如此,对方就不知道我受过伤,不能动武,那么,可以肯定他们不是聚鹰帮的人。 店小二说五个客商之一杀了他,也就是说,这五个人代表着聚鹰帮之外的另一股神秘势力。在秀水镇上,恐怕这股势力远不止这五个人。问题在于,这股势力出现在秀水镇上,目的又是什么?既然与我扯上关系,看来又是为了那件东西了。 秀水镇上到底还有多少股这样的神秘力量?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些神秘人物将朱玲劫走的目的何在?朱玲与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对方把她抓走,仅仅是为了要胁我吗?可是,我与朱玲的关系,在此之前,几乎没别的人知道。那么,要胁我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虽然朱玲的突然消失让我很心痛,但我不得不承认,她对我而言也充满神秘。一个年轻女孩子,武功也不十分高明,到底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她是否也有一个神秘的身份?我惟一能够感觉到的是,她对我的感情并不假。 我之所以一直不在意、也不追问她的背景,是感觉到她对我没有危险。但愿我的感觉没错。 时间过去并不久,如果朱玲真被人挟持,应该还藏在这个客栈的某个地方。他们不可能撤退得这么快,而且无声无息。况且,现在大白天,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只不过,他们藏身的地方对我而言,是个凶险之地,别说我一时无法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也无能为力。 现在,我似乎只能够等待,这是最让我痛苦的地方。 我往回走。太阳已经老高,却没有别的人到这里来,或许是没到喂马的时间,所以这里人迹罕至。因此,店小二被杀,估计除了我和凶手,客栈里其他人目前尚不知道。 走到马厩的转角处,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仅仅一瞬间功夫,这里就聚集十几个人。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是住店的客人。全部劲装打扮,上下一身黑,亮出了各种各样的兵器,看样子武功都不弱。 准确地说,这些人不是聚集来看热闹的,也不是抓捕凶手,而是为了对付我一个人。 他们无声无息地将我围在中间。领头的正是老板万方成。 万方成与那天的胆小猥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打扮干净利落,手持一把鬼头大刀,目光阴沉地站在圈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他就像一枚钉子,深入泥土中,坚强、稳定、蓄势待发,却又让人看不出攻击的苗头。 他已不是个商人,完全是个江湖豪客,我一直低估了他。 我淡淡地说:“万老板,几天不见,换了一副模样嘛。” 万方成也淡淡地说:“王兄弟,几天不见,你也改掉了仁慈的毛病,开始杀人了?或者说,你的仁慈是有选择性的,只针对漂亮的女人。” 我冷笑道:“你带这么多人围着我,恐怕不是因为店小二的死吧?” 万方成仍然淡淡地说:“店小二死在马槽边,受的是剑伤,现在整个马厩只有你一个人走出来,还带着一把剑。你有什么办法,让人相信小二不是你杀的?”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但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自己替你回答,你带人围着我,与我杀没杀人其实没有关系,不是吗?” 万方成说:“你消失了几天,一回来就出人命。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想了想说:“此情此景,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不过,我消失的那几天,你万老板也没消停吧?” 万方成淡淡地笑道:“的确如此,我打听了点消息,否则以王兄弟的剑法,我们这几个人围着你,恐怕是自讨苦吃。” 我心里一凉,万方成知道我身受重伤,不能动武。 看来,他今天是趁人之危想要我的命。 在江湖成名人物中,并没有万方成的名字。此人的底细,大概没几个人知道。阿红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仍然没有摸清他的身份。 不管他最初来到秀水镇带着什么江湖目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后来背弃了自己的使命,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镇上苦心经营,颇具成效,然后舒舒服服地做起了土皇帝。 可惜的是,他武功不高,没什么江湖号召力,而秀水镇诚然偏远,却不能完全独立于江湖之外,各种势力虽然无法完全占据这里,但渗透却从未停止过。万方成大概就是凭借其智慧和阴险,周游于各种江湖势力之间,既保存了自己,也保持了这个小镇的平衡。 而他,依旧是这个偏远江湖的主宰者。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对万方成产生的印象。大部分来自猜测,并没有确实的依据。而真正的事实,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就像我所经历的江湖世事一样,永远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或惊奇。 我第一次见到万方成时,他就像是一个成功商人,人物猥琐,武功低微,好色纵欲,贪生怕死。这副形象的人物,很容易被心高气傲的江湖高手所忽略,比如我自己。很显然,这是万方成刻意树立起来的形象,他在苦心经营秀水镇的同时,也在挖空心思让中原江湖忘记自己。 他给人的感觉是,杀之无益,留着有用。 我并不比大多数江湖人物更精明,所以一到这里便低估了万方成。虽然有阿红的调查和怀疑在先,我仍然对此人没有足够的重视和防备。我与朱玲打算回万方客栈之前,也没有详细评估过万方成可能会有的威胁,更没想过有个圈套在等着我们。 一句话,我与朱玲都太轻率了。 我一直只把万方客栈仅仅当成一个客栈,或者娱乐场所。我曾经对朱玲说过,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无论多么凶狠的江湖人物,行事总会有点收敛,所以危险会大大降低。 当然,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如果不是有人无时无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刚才那个圈套就太巧合了。事前我没想到,事后我也想不通。 更让我想不通的是万方成,此人早就失去了聚鹰帮的信任,却仍有本事从聚鹰帮打听到我已受重伤的事实。除非他是受聚鹰帮的指使将我除掉。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以上官飞鹰的心高气傲,他当场没杀我,事后就不会杀一个不能动武之人。况且,他如果真想除去我这个潜在隐患,完全可以让我消失得无声无息,不必通过万方成设这么一个复杂圈套。 另外,我有理由相信,上官飞鹰留下我和朱玲,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亲自走一趟,却做了件无益之事。 总而言之,万方成要杀我,与聚鹰帮无关,要么是为了他自己,要么,另外一股神秘力量想要我的命。 现在,万方成手提大刀,站在我二十步开外。看他的身法和步法,以及那股沉稳的气度,就算不是高手,武功也绝不低微。看来,他平常连武功都有所隐藏。 我冷笑着问万方成:“你杀我的目的何在?以你如此复杂的身份,加上这几天难以预料的形势,我对你的威胁,并不比别的江湖人物更大。如果只是想消除潜在的江湖威胁,恐怕你力有不逮啊。” 万方成淡淡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自从王兄弟到来之后,这片江湖就风云突变,要恢复原来的平静和单纯,首先就是要让王兄弟彻底消失。况且,你在我店里杀了人,作为老板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问:“店小二的死,我确实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抛开这一点不说,你要我的命,主要还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在先吧?” 万方成仍然不动声色,说:“王兄弟是个聪明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吧,说别的都于事无补。” 他这话模棱两可,但在我听来,相当于他承认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我笑道:“万老板,你是怎么判断自己的处境比我更好?” 万方成淡然道:“这点王兄弟比在下更清楚,又何需我明言呢?”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人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活得不如万老板糊涂。说白了吧,万老板这几天一直没消停,终于调查出我身受重伤,所以你才那么自信。但是,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身陷自己的悖论当中。” 万方成仍然淡淡地道:“哦,此话怎讲?” 我说:“如果我身受重伤,肯定不敢贸然在这里杀人。既然你认定店小二是我杀的,那么,我就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甚至能将你们全部灭口。万老板,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恐惧填胸间 在整个过程中,无论我怎么套话,万方成兜兜转转,几乎毫无破绽,最不济也是模棱两可,从不把话说死。而且,让我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下令攻击,否则我早就命丧当场了。要么就是他虽然知道我身受重伤,却不知道伤至什么程度,他们没信心将我一举消灭;要么就是,他还想从我口中知道点什么事。 从我的角度出发,只能假设他并不知道我完全不能动武,或许凭几天前的威势,我还能把他吓住。否则,我死路一条。 店小二临终前告诉我,杀他的人是五个客商之一,而这五个客商,显然并不是万方成的人。这么说来,万方成就算真布下一个圈套在等我,店小二的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只不过,他趁机以此事作为一个借口罢了。那么,事到如今,我干脆承认杀了店小二,万方成反而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动手。 可是,万方成的回答却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淡淡地笑说:“那么,为了让自己更有信心,我就只能暂时相信王兄弟的清白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老狐狸,我想吓住他,他却反过来试探我。我心中一阵羞愧,我那点聪明机智,只够与女孩子打情骂俏,获得一点心理慰藉和快乐。与万方成这种老江湖一比,我就是个幼稚的小角色了。 但我仍不死心,强装冷静,说:“万老板终于还是承认,你们围攻我,跟店小二的死没有关系了。不过,万老板有没有想过,我即便受伤,别人要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假手于你呢?” 万方成说:“也许是别人想掩人耳目,而我却是个受人驱使的小人物。” 我笑了笑说:“据我所知,万老板在这个秀水镇上可不是个一般人物,够能驱使你的人恐怕不多。” 万方成笑说:“多谢王兄弟看得起在下。” 我说:“也许是,万老板的身份太过复杂,别人早就对你失去信任,然后给你一个虚假的信号和任务,最终却假我的手除掉你。” 万方成终于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不管谁除掉谁,今天这一战都无法避免。王兄弟,其实我们都是身不由已。” 这一回我无话可说了。 我无法动武,本打算用言语挑拨他改变主意,最终却发现,我与万方成似乎都是不由自主,生死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废话。现在看来,只能找机会逃跑了。 在说话的间隙,我一直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马厩虽然宽广,但马不多,一共只有八匹,分布在马槽两侧,都被栓住了,我想要将所有的马解开,造成混乱的局势,也没什么机会。 马槽呈东西走向,西向靠近一个布满油烟的窗户,大概里面是客栈的厨房,东向靠近围墙,墙外就是大街。现在我站立的位置,离马槽的东头较近,如果后退几步越墙而走,估计暂时能逃脱,但走不了多远,毕竟我身上带伤,而且此后大街上无处躲藏,我保命的可能性不大。 最好的逃命办法是,直接冲到马槽西端,跳进厨房,然后再找机会躲起来。客栈里人多,地方拥挤,不利于多人施展武功。而且里面房间甚多,随便往哪儿一钻,他们要找到我,必然要花费一番功夫。 当然,这条逃跑路线也未必能保住我的命,但至少有机会延长喘气的时间。如果能够躲上一两天,我身上伤势好转,武功只要恢复几成,就不怕万方成的追击了。只不过,要在万方成的地盘上躲上一两天,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我最大的希望是,朱玲并没有被人挟持,或者被挟持却已逃脱,然后她在万方客栈想法寻找我,并在万方成之前将我找到。两人加在一起,总能想出办法脱险。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悲凉。 当初我与师父在荒原上练剑,指点江湖,评论天下高手,认为能够把我击败的人物,也就三五个。那时是何等的豪气干云,江湖就踩在脚下,成名指日可待。 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我会落到这个地步,被一个武功低微的万方成,逼得像个过街老鼠,还无处可逃。最后的一线希望,便是等待一个江湖弱女子来解救。而且,这一线希望相当渺茫。 如果我就此死去,就太窝囊了,没几个人听说过王大侠的名字,枉我身负高明剑法,江湖上却像是没出现过我这号人物。我自离开荒原,到达的最远也是惟一的地方,便是这个鱼龙混杂的秀水镇,这算是什么狗屁江湖生涯?早知如此,昨天被上官飞鹰一掌震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此后传扬江湖,我也不至于太丢师父的脸。 万方成手下的八个人不动声色地围拢过来,脚步很慢,显然对我有所顾忌,只知我受过伤,并不知道我完全不能动武。从八人的身法看来,武功都算是二三流角色,也不像是练过攻守合一的阵法。 要是在平常,我片刻之间便能将这八个人打发。但现在,我只能后退两步。再退几步就到了马槽边,我的马就在那里。如果我跳上马背往外冲,也许能冲破这八人的包围圈,但外面还有一个万方成。他手提大刀守在骑马奔走的必经之地。 他早就想到了我骑马逃跑的可能性。 我沉声问道:“万老板,与我同来的那位紫衣姑娘,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万方成答:“她应该还活着,这姑娘身上有太多秘密,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他用的仍然是模糊的语气,让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被挟持,如果她也在圈套中,到底是他控制了她,还是幕后的黑手挟持了她?万方成就有这个本事,你问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耐心地回答,却让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甚至比没有回答更让人心乱如麻。 我拔剑在手。 万方成离得较远,依然慢慢向我靠近,双眼不离我的剑,较近的八个人都顿了一顿,也在严防我突施袭击。我胸部受伤,双手无法用剑出招,否则会牵动伤口,疼痛难忍,双脚走路无大碍,但奔跑的速度不能太快。 这种情况下,我首先要找障碍物,以躲避对方的攻击。而我身后,最好的障碍物就是马槽和那八匹马。所以,我只能往马槽方向退却。 但是,万方成武功不高,心思之缜密,却远非我可比。我能想得到的退路,他当然也轻易就能想得到。八个人呈直线散开,有两个已守住马槽的两端。这样一来,我就被困在马槽两边和八匹马之间,竭尽全力闪躲腾挪,或许能避于一时不受伤,时间一久,我肯定支持不住。 而且,如果我一直只闪避不出击,万方成必定看得出:我其实完全没有攻击能力。所以我的境况就是,既不能出手将敌人击倒,也无法闪避拖延。逃命和被杀,都将发生在一瞬间。 可是,我现在有什么办法?被几个江湖无名之辈杀掉,几乎是惟一的结局。 我虽然踏入江湖的时间较短,但生平历险却不在少数。荒原上生存环境残酷,蛇虫之类有毒之物的攻击暂且不说,与狼群大小几十战,几乎每次都有性命之忧,但我从没感觉像今天这么悲凉和绝望。 我现在面对的几个江湖庸手,其凶狠和残忍,都比不上当年遭遇过的任何一群狼。可是我为何面对他们,内心不但绝望,还有一股无法摆脱的恐惧?几天以前,我身中吴智的剧毒,性命完全捏在别人之手,也顶多是悲伤和自责,从来没有恐惧的感觉。 也许,人之所以会绝望和恐惧,不是因为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而是,在你遭遇险境时,完全无能为力。 当年在荒原上生活,我学会了无数的生存技巧,没有一样可以应用于现在的情况。师父教会我绝世剑法,却从没告诉我,在无法施展剑法时,如何在别人的剑下逃生。 关键还在于,我一直以大侠自居,自负武功和机智,面对这几个江湖无名之辈一筹莫展,我心理上实在是承受不了。 片刻之后,一代大侠王二,被人用低劣不堪的剑法,杀死在在又脏又臭的马厩里。这一幕别说会真实发生,想一下都足以让我发狂。 我已退到马槽边,后腰顶在槽沿上,提起铁剑,自左向右划了半个圈。所有人的脚步都停止了,连那些马都安静下来,周围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那是墙外一棵高树上的叶子,随微风飘了进来,落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我记得,当年师父与我论及地形与决斗的关系,曾说“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我现在所处的境地,既可算是“围地”也可算是“死地”,然而,我却既无从“谋”,也无法“战”。马槽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要尽量让自己死得干净一些,这大概是我最后的选择了,马槽上至少比地上显得清洁,地上又是马粪又是马尿,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左手撑在槽沿,右脚向后一跨,然后站在高高地站在马槽边沿,傲然地看着站在马粪上的对手们。他们仍然不急于出手,慢慢抱抄过来。我要是再不出剑,最终就会被他们八人这样不紧不慢地刺穿身体。我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让他们早点动手,在我致命部位一剑了结了吧,这样等死其实更难受。 我忍着胸部疼痛,右手使劲,将要挥出铁剑,就在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一条湿乎乎的东西卷住了。我吃了一惊,心想我身上带伤,警惕性却没丧失,怎么后面还有一个人,我完全没发现?而且这兵器又软又湿,闻所未闻,感觉劲力虽不强,沾上却让人极其不安,难道是什么剧毒之物?禁不住回头一看,立即哑然失笑。 卷住我手腕的,是马舌头。那马正是几天前吴智所留下的灰马,后来驮着我一直到秀水镇。想必它还记得我的气味,我跨上马槽靠近它,它便立即伸出舌头舔我手腕,不知道是表示友好,还是别有暗示。 我心念一动,立即跨上马背,用剑挑断缰绳,双腿一夹。 灰马前蹄腾空,猛然一声长啸,越过马槽,直向远处的万方成冲去。在我正前面的那位剑客,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了一呆,然后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连剑都没刺出,就让我这么冲了过去。 我刚才就分析过,骑马冲向万方成肯定有死无生。他手上的大刀,足以把一匹马劈成两半。所以,冲过第一人之后,我左手抓住马鬃向左一摆,灰马似乎有灵性,立即转弯向客栈窗边冲过去。 但是,瞬间过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全部出剑攻了过来。还好马跑得快,身后三剑刺空,中间一剑刚好刺在马臀上,一剑刺在马前腿,都没伤到我。还有两剑试图削马脚,却因灰马负痛后尽力上跃,侥幸避过。 马槽最西端那人出剑比谁都快,一剑刺中我左小腿,要在平时,这一剑足以挑断我的筋骨,但此时恰好灰马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剑尖刺进小腿皮肉不深,顺势向外一滑,长剑转而刺进了灰马的腹腔,直没入柄。 灰马再奔出几步,带着那柄剑无力倒下,恰好将我甩在满是油烟的窗边。马身上和我小腿都鲜血直流,已分不清谁的血了。我已无暇思考,也无力反击,更无法顾及疼痛和流血,右脚猛然使劲,将自身弹进了厨房的窗户里。 我只听到一声巨响,刚要转身向旁边滚开,却发现身体并未着地,一直往下坠落,然后又是一阵巨响,身后的光线消失,眼前一片漆黑。 在漆黑的半空中,我知道自己掉入了另外一个圈套。 这个圈套比杀了我更可怕。(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真假陷阱 在娘去世以前,我一度以为自己无所畏惧。 娘曾经回忆,我小小年纪便一个人在荒原上到处晃荡,天不怕地不怕,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事,不逃跑不躲避,也不求救,更不哭泣。娘说,不知道我是真不害怕,还是不懂害怕,但无论如何,我都让她担惊受怕。她说,人活着其实不能这么无所畏惧,必须心怀恐惧,才能学会躲避。 而躲避,是一种重要的生存法则。 我当时对娘的说法不以为然,心想,堂堂男子汉,野外那些蛇虫狐兔之类的小动物,从小看到大,有什么好害怕的?应该是它们怕我才对。我一直与动物为伍,手脚练得比什么都灵巧,什么样的恶劣地形也摔不死我,所以翻山越岭我更不会害怕。你说,在这片以为我王的荒原上,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我睥睨众生,气吞天下。躲避,一直是我引以为耻的事。 娘死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所畏惧的。我最怕黑暗,特别是寂静的黑暗。许多个孤独的夜晚,如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万籁俱静,我就被悲伤和恐惧所包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通常这个时候,我都要为自己点上一堆火,才能安然入睡。 后来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不能太黑暗,也不能静,否则就活得生不如死。黑暗和寂静如果以一种极致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人就等于走出了时间,走入了死亡。 娘死后的许多年里,我慢慢学会了躲避。躲避黑暗,躲避寂静。于是我偏爱所有发光和发声的东西,比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地上的萤火虫,群狼的眼睛,虫鸣,鸟叫,狼嚎,乃至闪电雷鸣。我欣赏这一切,也离不开这一切。我的眼耳鼻舌等所有感觉器官,也因偏爱和欣赏这一切,而越来越敏感和精巧。 后来师父说,我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他不知道,那其实是我害怕和躲避的结果。 尽管学会了害怕和躲避,我仍然时时受着黑暗和寂静的侵袭,直至师父到来之后,我才摆脱了这种苦恼。因为我不再孤独。 师父虽然性情古怪,时而甚至偏激得有点邪恶,与我做大侠的人生观格格不入,我仍然喜欢他,依赖他,崇拜他,宁愿被他改变和塑造,甘心与他出生入死,诚心学全了他那套杀人的武功。师父意外身亡之后,我也因为害怕和躲避,离开了那片生活了多年的荒原,正式踏入江湖。在我的想象里,江湖诚然时而黑暗,却时刻喧嚣,不会让我身受黑暗和寂静的双重折磨。 在冲入万方客栈的厨房窗户之前,我并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寂静的黑暗更可怕。现在我知道了,比这更可怕的就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坠落。 上面的机关打开和关闭的瞬间,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在下跌,片刻之后,就不知道到底是静止还是运动。只觉得我已失去了整个世界,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起点,也到达不了终点。无始无终,无边无际,一无所有,连身体也已不存在,剩下的只有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可能很长,反正时间无法估算。我重重摔在一片铁丝网上,反弹力又把我抛起,几个起落之后我才彻底停下来。 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和寂静,我自己的喘息显得特别粗重,像水波,传出去又被弹了回来,此起彼伏,听上去很骇人。 我右手仍然抓着铁剑,左手抚摸胸脯,努力让自己心跳慢下来,喘息稍定,闭眼静听,四周空空荡荡,恍如一个未知的深渊。 我完全平息下来之后,疼痛适时而来,越来越盛,而且全身各个角落都疼。最剧烈的痛苦,当然是来自胸部和左小腿,一是旧患一是新伤。 我估计,身体其它部位的疼痛,可能是刚才失重摔下来造成的。不知道旧患有没有加重,新伤是否需要进行处理。 我试图坐起来,又发现在这种黑暗中,无论何种姿势,区别似乎并不大,于是干脆躺着不动,任凭疼痛侵袭、反复撞击,像潮水般退去,然后卷土重来。 突然灯亮了。我吓了一跳。此前并没有声响。 很奇怪,我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闭眼。许久之后我才重新睁开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如果我一直闭眼,在想象里,灯光多少给了人一点希望,一旦睁眼将周围环境看清楚,我就更加绝望。 我看到的大概就是个地牢。 整个屋子两丈见方,上面黑不见顶,四面是灰黑色墙壁,没见到窗户或门,灯光来自四个角落,每个角落里有一盏烛台,一根蜡烛,长短都差不多,烛焰静止不动,就像被画在墙壁上。 我躺在一张铁丝网上,铁丝网五尺见方,四端以一根更粗的铁丝固定在墙上。下面倒是见得到底,只不过白骨森森,横七竖八,不知死过多少冤魂。 一阵凉意伴随着腐臭之气,自下而上弥漫我全身。 我绝望得连坐起来的想法都没有,静静躺着等待死亡。不知道万方成这老家伙会用什么样的残酷办法对待我。 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万方成如果单纯想要我的命,又何必在中间安排一张铁网将我兜住?既然暂时没杀我,想必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或者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于是我强忍疼痛坐起来,再次环顾四周,沉声喊道: “万方成,你到底意欲何为?” 没有回声。良久,我突然感觉身下的铁网在移动,速度不快,很稳,逐渐靠向我左边的一面墙壁。贴近墙壁时,我才看清墙上实际上有一扇门,只不过门与墙严丝合缝,颜色一致,在微弱的灯光里,较远处很难分辨得出来。 门适时打开了,里面透出更强的光。我别无选择,只好站起身,跨过门槛,进了另一间屋子。接着,身后的门重又关上了。 这是一间陈设简陋的房间,但整洁清爽。除了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想必是这个地牢惟一的出路。此外,房里有一床,一套被褥,一桌,桌上一套茶具,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一把椅子空着,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就是万方成。 房间不大,但只有我与他两个人,顿时显得很空旷。我看到他并不惊讶,只是随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剑,对万方成说:“你单独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说:“第一,你如果杀得了我,在马厩里就不会逃跑,更不会掉入这个陷阱;第二,就算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间屋子。” 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人心里都清楚,我想杀他,却杀不了他,他能杀我,却似乎不愿杀我,只不过弄了个陷阱让我钻进去,然后在这里见我,他肯定有一些话要说。我向他扬剑威胁,也只是虚张声势,或者干脆就是没话找话,以破除屋子里的紧张气氛。 万方成从茶具里拿出两个杯子,一边放一个,又将两杯子倒满茶,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我说:“先坐下喝杯茶再说话。” 我依言坐在他对面,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已在万方成的掌控之中,他没必要再费事下毒。 在马厩里与他们对峙了半天,又累又渴,喝完我对万方成说:“再来一杯。有没有大一点的杯子?我渴死了。” 万方成笑道:“喝茶得慢慢品,像你这么牛饮,有什么味道?而且,暴饮暴食对你的伤口不利,所以,你还是将就着用小杯喝吧。” 他又给我倒了一杯,我再次举杯喝干,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你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来,不仅仅是请我品茶吧?” 他淡淡地说:“你应该猜得出来,这里是万方客栈的地下室,或者说是地牢,离地面五丈。万方客栈的地底下,有几十间这样的屋子,像迷宫一样,一般人走不进来,也走不出去,而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一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出自如。” 我笑说:“这里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了。” 万方成也笑道:“可以这么说。安全和危险,就在我一念之间。” 我笑道:“也就是说,我是客人还是囚犯,就在于你说的话,我接受或者不接受?” 万方成淡淡地说:“这里没有客人和囚犯之分,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 我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刚才的铁网底下这么多白骨,有不少江湖高手屈死在这个黑洞里吧?” 万方成也叹口气说:“杀人和被杀,本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 我说:“看来万方客栈是江湖上最大的黑店,就像当年张青和孙二娘在十字坡所干的营生一样。而且,你万方成控制的,还不仅仅这个万方客栈,而是整个秀水镇。” 万方成叹气说:“王兄弟你错了,我本质上是个商人,又不做人肉买卖的生意,所以杀人对我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徒然在江湖上结下仇怨。我只有在自身性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才迫不得已动手杀人。” 我问道:“万老板这话我很不理解,以你的手上功夫,对付江湖上的三流角色绰绰有余,但遇到真正的高手,杀你也就在一瞬间,等你感觉到威胁时,已经太晚了。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时刻胜券在握。” 万方成说:“首先,我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商人,尽量不与人结仇,江湖上的高手为何要无缘无故杀我?其次,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自保杀人,未必要靠武功。”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万方客栈其实处处是机关。可是,那天清晨我闯入你房间,你却束手无策,当时我要杀你,可谓易如反掌,你又有什么办法自保?” 万方成淡然道:“当时我从王兄弟的眼中没看到杀气,只有疑问,所以任由你出入。否则,你还没靠近我,就掉到地底下去了。那块地板下,可以直通刚才的黑暗房间。” 我暗暗心惊,心想幸好当时没有杀他之心,否则现在尸体都已发臭了。看来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可怕,难怪连聚鹰帮都奈何他不得,任他在这个秀水镇上称王称霸。 我长长吁了口气,说:“胡扯了这么多,都离题了,还是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你把我弄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万方成却不直接回答我,反问:“王兄弟身上的伤,需要多久才能复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别有所 我心想,我无法动武的事实,万方成已知道,其它的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对着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说实话也许对我更有利。 于是我答道:“至少三天才能行动自如,五天以后武功可以恢复八成。” 万方成说:“那么,王兄弟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上五天。” 我冷笑道:“你还是把我当成囚犯了。我在外面会碍你的事?” 万方成说:“我说过,这里只有活人和死人,没有囚犯。我让你留下,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地方养伤,而现在整个秀水镇,只有这里最安全。如果王兄弟实在想离开,我立即可以领你出去。从早上到现在所有的事情,咱俩就当没发生过。但是,我能肯定,你出去后,活不到今晚子时。” 我继续冷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死活这么感兴趣了?如果你想让我养好伤以后,替你卖力报恩,这个算盘可打得并不精。” 万方成说:“以王兄弟的本事,足以纵横天下,又何必替人卖力?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不愿为任何人效力,才把你请到这里来。” 我讥讽他:“首先,你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让人听着恶心。其次,我到秀水镇来,恰恰是为别人效命的。再次,你说把我‘请’到这里来,用词并不准确,天下没有这么请客的。” 万方成并不动气,微微一笑说:“王兄弟的武功,确实是我见过的江湖人物中最高的,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拍马屁,也没这个必要。况且,王兄弟的高明剑法,也是我将你请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以王兄弟特立独行个性,用常规的请客方法,恐怕无论如何都请不动你,因此我在请客手段上费了点心思,虽然标新立异了一点,但只有这样才能凑效。” 他向我的杯子里续满了茶,继续说:“王兄弟到秀水镇来,诚然是替别人卖命,那也是被迫的,并非自愿。如果我猜得不错,王兄弟身上肯定中了毒。”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这个家伙,这几天里,他把我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我稀里糊涂来到秀水镇上,到目前为止,对我的背景和目的,了解得比我自己更清楚的,前有上官飞鹰,后有万方成。 这让我很郁闷,也感到悲哀。师父以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不但对上官飞鹰和万方成一知半解,连对自己的了解还没别人多,所谓“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殆”,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大侠? 我以前在荒原上横行无忌,一踏入江湖便中人陷阱,在这之前我总是痛恨别人的阴险毒辣,现在想来,落到这个地步,其实自己的责任更大,首要原因就是我对这片江湖、乃至这个世界并不了解。 中毒,被人打成重伤,掉入这间暗无天日的房子里,这一切虽然互为因果,但都只能怪自己自负武功,脑袋却是一盆浆糊,不成熟,不老练,自以为是,遇事全凭一股愚蠢的冲动。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油腔滑调地嘲讽别人和整个世界。 师父以前说过,在江湖上,解决所有的争端都得靠武功。师父还说,要战胜敌人,靠的却不仅仅是武功高低,更需要智慧的配合。 我牢牢地记住了前一句,却经常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后一句。师父在狼群中说过多次,与人争战,谋在先,动在后,所谓“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上官飞鹰和万方成就是“胜兵”,而我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败兵”了。 这与武功强弱关系确实不大,我诚然打不过上官飞鹰,但稍微考虑周全一点,也不至受这么重的伤;而我的武功比万方成高出许多,却被他整治得束手无策。 我说过,上官飞鹰把我和朱玲留在那个偏僻住所,肯定有目的,但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现在,万方成把我弄到这鬼地方,也有他的用意,但我也想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我对万方成的了解非常有限,他却既知道我受伤,又知道我中毒,弄不好还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他把我当成囚犯关在这里,我却只能说些刻薄话,在嘴上占点便宜,在他面前,我就像个时而耍脾气的顽童。 我叹了口气问万方成:“你既已知道我中毒,把我留在这里养好了伤,又有何意义?只不过把我死亡的时间推后了几天而已。” 万方成说:“坦白说,你中毒之事我也是猜测。不过,就算真中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上处处险境,步步陷阱,想要化险为夷,一半靠运气,另一半靠武功和智慧。王兄弟你运气不好,但武功和智慧不输任何人。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 我心想,中毒之事既然你也只是猜测,事前不知道,那么你可以让我在这里养伤,却没法帮我解毒了。毒不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半天没说到正题,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下去,朱玲说不定正在四处找我呢。还有被上官飞鹰抓去的阿红,可能也望眼欲穿等着我去解救。想到这里我心里一股气,冷冷地对万方成说: “万老板,我没什么心情跟你在这里品茶聊天,在哪儿养伤也不需要你费心。现在,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领我出去。我还有正事要办。”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王兄弟也太性急了一点。我之所以东拉西扯这么久,就是想让王兄弟平静下来,耐心地听我说接下来的正题,因为正题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 我冷笑道:“以万老板如此老练之人,尚且不能长话短说,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别以为在你的地盘上,你就可以随意考验我的耐心。” 万方成淡然道:“一言以蔽之,我把你请到这里来,既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而且只有先救了你,才能救我自己。”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 “前提是,我们必须合力找到你一直想找的那件东西。” 万方成的确是个精明练达的人。如果我一进这间屋子,他便说救人救已的话,我估计不愿意听下去。当时我正在气头上。一头刚掉进陷阱的狮子,除了愤怒,没有别的情绪需要表达。 万方成深明此理,他泡茶闲聊,看似在有意无意之间,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主导我的情绪走向。他一再声明无意杀我,也不想强留我,却又把我面临的形势说得明明白白:我可以活着,但无法离开。 此举平息了我的愤怒,转而让我感到无奈,却又调动了我的好奇之心。最后,在我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无奈之感又无法消除,正要再次发作之时,他适时地引入正题。 救人救已,这个正题听上去很诱人,实际上很空泛,前因后果,何从救起,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万方成如果单纯说要救我,恐怕没人会相信。他说为了自己,逻辑成立,理由却不充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和他的命运怎么联系起来?万方成的高明之处也在这里。他沉稳老辣,处处掌握主动权,他既不是大侠,也不是慈善家,明言自己是个商人,不做无益之事。所以,他说救我是为了救他自己,倒成了最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最后,他又点出了关键,我们两人的命运,都与那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有关。 万方成说完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他自己续茶的声音。我不知道已待了多久,这间屋子里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我能感觉到的是,身上筋骨不再那么酸疼,伤口痛苦也渐渐平息。 良久,我笑说:“万老板如此厉害的人物,我以为你能在秀水镇一手遮天,没想到也有不能自保的时候?” 万方成不理会我的嘲笑,叹口气说:“虽说我只是个商人,但与江湖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谁能一手遮天呢。我原本想做个缩头乌龟,过点安稳的日子,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没法实现了。” 我说:“你想必是详细评估过这几天以来秀水镇上的形势,最终认为把我拉拢过来,可以救你性命,但是,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呢?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个商人,对交易之事深恶痛绝。” 万方成说:“王兄弟武功卓绝,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把我这个小人物看在眼里。但我跟你谈的不是生意,而是江湖之事。” 我笑说:“我忘了,万老板本质上仍然是个江湖人物。关于江湖之事,你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 万方成淡淡地说:“想不想知道你要找的是件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抓住了。我自踏入江湖以来,受尽各种屈辱和磨难,为的就是这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这几天我多方打听,毫无结果,可以肯定的是,江湖上知道这件东西的人并不多,而且,就算是知道的人似乎也有难言之隐,总是闭口不言。 现在,从万方成口中听来,却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我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故作镇静地说:“我对这件所谓的东西一无所知,而且江湖上知道的人似乎也不多。这件东西既然如此神秘,我又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万方成笑说:“你不必判断真假,在你伤好之前,就权当听个故事吧,伤好之后你再甄别真假也不迟,或者,干脆当我没说过。” 我说:“万老板,坦白说我很佩服你。你总有办法让别人听你表达,然后,你更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你所说的话。现在,我同意听你的故事,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好奇。但你记住,故事不精彩,我立马甩手走人。” 其实,我这也是嘴上说得硬气,情势的主导者仍然是万方成。我听故事时,可以选择信与不信,听与不听,或者心不在焉地消极抵抗,却无法轻易离开。万方成说得对,谁也不能从这里走出去,除了他自己。 刚进这个房间时,我一腔愤怒,如果当时能动武,可能真的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不过,我真有这个能力,老奸巨滑的万方成就不会单独见我。现在,愤怒平息之后,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处境。万方成诚然让人讨厌,但说的话却句句在理,我带着重伤从这里出去,大概真活不了多久。店小二之死和朱玲的失踪,预示了我的危险境况。 万方成在秀水镇手眼通天,这一切他看得比我更清楚。(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帮派胸怀 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也许就是听从万方成的劝告,安心在这里养伤。武功恢复之后再出去想办法找到朱玲,然后考虑下一步怎么走。至于是否与万方成合作,救人救己,到时主动权在我。 他如果想用这个地下迷宫逼迫我就范,我就宁死不屈,杀他个片甲不留。我相信,万方成这个精明的生意人,不会使用这么粗暴而不理智的手段对付我。 那么,他也许真有什么办法,能解除我的困境,否则,他与我就只会两败俱伤,无法解救他自己。 所以,接下来,我就姑且听听他的故事。 万方成问我:“关于聚鹰帮的事,王兄弟你知道多少?” 我答:“一点皮毛,只知道这是近几年江湖上势力最大的帮派,做事横行霸道,令江湖人物侧目。” 万方成说:“这只是表象,也是所有江湖人物对聚鹰帮的印象。聚鹰帮近几年在江湖上声势极盛,实际上,它创立于二十年前。这点江湖上很多人不知道。上官飞鹰纵横江湖三十年,可他二十年前创立的聚鹰帮却默默无闻,这并不是它力量不够强大,而是整个帮派上下刻意低调。” 我问:“上官飞鹰并不是个低调的人,这点不太正常。” 万方成说:“说得对。上官飞鹰为人心高气傲,在江湖上目中无人,以一人之力创立聚鹰帮,本来也是扬眉吐气的事,可为何他让这个帮派显得如此隐密?十几年里,江湖上只知道有个武功卓绝的上官飞鹰,却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庞大的聚鹰帮。这就是说,上官飞鹰暗中创立聚鹰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增强自己在江湖上的声望,而是另有更大的企图。”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他想一统江湖?”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上官飞鹰的野心,还不仅仅如此。” 我大为惊讶,问:“不仅如此?江湖上还有比‘一统江湖’更大的事业吗?” 万方成说:“十几年里,聚鹰帮主要干两件事:一是招揽人才,二是聚敛钱财。当然,任何一个帮会都需要人才和钱财,但是,一般的江湖帮派,招揽的基本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主要是为了在江湖上劫掠别人或抵抗别人的劫掠,一句话,就是为了在残酷的江湖上生存下去。而聚鹰帮则完全不同,除了江湖人物,他们招揽的对象主要是落第的士子和失败的商人,甚至,还有活不下去的流民。” 万方成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顿了顿,我没有插话。 他继续说下去:“再说聚敛钱财。江湖其实是一个混乱黑暗的世界,一般的帮派,取得钱财的方式主要是偷盗和抢劫,用途也主要是吃喝玩乐,不仅仅是帮派,大多数江湖人物都是这么干的。可是聚鹰帮,在这一点上也与众不同,或许他们赚取第一桶金的时候,曾经干过一些黑暗的勾当,不过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此后他们敛财,却主要靠的是商业经营。聚鹰帮依靠招揽的士子和商人,在各地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无孔不入,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其财力在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可比。然后,他们把赚来的钱,用于三个方面,一是继续招揽各类人物,二是维持生意运作,三是在各地建立秘密金库。” 我喝了口水,沉吟道:“上官飞鹰招揽这些人,做生意,又建秘密金库,到底意欲何为?这不像一个江湖豪雄所干的事啊。” 万方成微微一笑:“王兄弟是个聪明人,却也无法想象上官飞鹰所干的事有何意义。” 我说:“何止无法想象,我觉得他就是没事找罪受。他干这些事得花去多少精力?可他不但武功没有荒废,维持自己的江湖声望不倒,还能暗中操作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你说,他得需要多大的原始动力?”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原始动力有多大,就要看他的目标有多高、多远。” 我问:“那你说,上官飞鹰到底想要什么?” 万方成严然说:“他想要的不是‘一统江湖’,而是‘一统天下’。” 我大吃一惊:“你是说,他想起事夺取天下,最终做皇帝?” 万方成淡淡地说:“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了。” 我说:“聚鹰帮诚然在江湖上人数众多,势力庞大,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法与正规军队相敌。上官飞鹰想要带着他的帮众夺取天下,基本上是痴人说梦。就算他真有开战的条件,名不正言不顺,有多少人会真正跟随他去拼命?更别说他会引起天下大乱,导致人们流离失所,犯下滔天罪恶了。” 万方成笑说:“上官飞鹰何等人,王兄弟,你能想到的,他当然也心知肚明,甚至比你了分析得更深入。你想想,他为何要招募落第士子和流民?他又不是慈善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养着这些人干什么呢?惟一的解释就是:他在组建军队。当然此事必须秘密地进行。聚鹰帮在各地军队编制人员并不多,少则几百人,最多也是几千人。这些人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也极少公开露面,所以江湖上基本上无人知晓。” 我插话:“我还是无法想象,几百人或数千人集合起来训练,无论多隐密,怎么可能瞒得过官府的耳目?” 万方成说:“王兄弟你太单纯了。官府的耳目瞒不过,就把它蒙住或塞住。” 我问:“怎么蒙、怎么塞?” 他说:“用钱。聚鹰帮通过各种手段积累了巨额财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用来打点各处的地方官员。” 我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么,他处心积虑策划了十几二十年,力量也积聚得差不多了,可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万方成笑说:“王兄弟忘了?你自己也说过,他上官飞鹰真要起事,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并不欢迎。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极好的时机。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成功。” 我笑说:“看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还有两点疑问:第一,你万老板在聚鹰帮内部身份低微,又三心二意,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第二,聚鹰帮这些事就算是真的,跟我要找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万方成叹道:“我是怎么知道的,王兄弟现在不必关心,也不重要。至于聚鹰帮的这些事,与你要找的东西有何关系,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重点。” 我皱眉道:“万老板,你的故事太长了,何时才能说完?坦白说,我并不喜欢与你共处一室,一点人生趣味都没有,还不如让我坐在这里发呆,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何必太性急?有些事必须有所铺垫,否则你听上去云山雾罩,我说了等于没说。在下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对王兄弟并无恶意。” 我仍然表达不满:“从进来到现在,你只请我喝茶,全然不管我肚子饿不饿,就算没有恶意,也不是这么个待客之道吧?” 我一直对万方成没什么好感,不喜欢与他共处一室是实话,但真要让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发呆,估计也会疯掉。我之所以向此人表达不满,一是心中仍然负气,二是心情烦躁,三是肚子真饿了。但无论如何,他的故事我还得听下去,我必须知道那件东西的来拢去脉。 事实上,我内心深处也想知道,万方成是否真有办法找到那件东西,从而解救我。我固然讨厌他,但他确实是我见过的人物中,最高深莫测的一个。 万方成站起身,在墙上按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灰色按钮。不一会,通往外侧的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她走到桌边,放下盘子,从中摆出几样精致小菜,颜人,香气扑鼻,还有几个雪白的大馒头,以及一小壶酒。我毫不客气,抓起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我边吃边问万方成:“你不是说,这间屋子只有你一个人能自由出入吗?难道这个小女孩不是人?” 万方成说:“我知道王兄弟不喜欢与我共处一室,所以特地找了个姑娘来服侍你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她是我精心挑选的人,任何事都不会违逆你。” 我试探着说:“如果我要她带我走出万方客栈呢?” 万方成面无表情地说:“她不会带你出去的,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心里又有一股气腾上来,粗声粗气地说:“这么说,外面有很多道门卡,每一道门卡上的人都只熟悉一小段路,他们互相不通声息。你他妈的还是把我当囚犯嘛。你想跟我合作,最起码要建立信任感,这样把我重重困住,就算我在这里养好了伤,又有什么心情跟你合作呢?” 万方成苦笑:“王兄弟还是年少气盛。我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怕的不是你从这里出去,而是外面的人攻进来。在你伤势复原之前,我们的合作无从谈起,康复之后,我会亲自带你出去的。” 虽然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我仍然无法释怀,总感觉不明不白被人软禁,心情为之郁闷、烦躁。 我不再说话,气呼呼地只顾自己吃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把五个馒头和所有小菜一扫而光。酒也喝干了,感觉全身热乎乎,头也有点晕。要不是全身无力,这个时候很想把万方成痛揍一顿。 我恶毒地想,面前这个女孩子,他自称是精心挑选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也把她给睡了?这又让我想到阿红在他床一丝不挂的样子,心中更气愤,大骂老家伙真不是东西,要我伤好后跟你合作,门都没有,不杀你就算你祖宗烧过高香了。 房间在地底下,通风毕竟不如地上,总感觉一股闷热,再加上现在我身上酒劲涌动,而且满腔愤怒,一时无法冷静下来。 我站起身,在房间内烦躁地来回走动,越走越快,直至满头大汗,丹田还有另外一股奇怪的热气涌上来。我无法控制这股热流涌动,窜到腹部,猛然转变成剧烈的疼痛。 我暗叫一声不好,又中计了。 我与朱玲清晨从阿红的住处出发到万方客栈,其间并未停留,然后朱玲突然失踪,又眼见店小二被杀,再遇上万方成带人将我围住,最终,我坠入这个地下陷阱。尔后万方成现身,对我讲聚鹰帮的故事,故事没讲完,我感觉饥饿便招来了饮食。虽然在地下看不见太阳,无法计算时间,但我凭感觉知道,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半时辰。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中饭时间。 吴智在我身上所下的毒,都是每天下午发作,离中饭时间大概间隔一个半时辰。那么,我现在的腹痛,显然不是旧毒发作,而是又中了新毒。这两个半时辰里,我没吃没喝,新毒的惟一来源就是刚才的饮食。下毒者,当然就是万方成。 万方成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掉我,他让我活到现在,应该说我对他可能真有用。秀水镇上一夜之间出现许多股或明或暗的江湖势力,每一股都足以把万方成消灭。他早就感受到了威胁,为了保存自己,除了依赖万方客栈的机关,还需要一些武功高强的人为他所用。于是,他选中了我。以万方成的老奸巨滑,不可能看不出我对他心存厌恶,要我为他卖力,可能性几乎为零。我自己也一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千万别与这个老家伙同流合污。特别是想到阿红,我连杀他的心都有。 那么,万方成想要利用我的惟一办法,就是下毒,像吴智一样将我牢牢控制住。 这一切推论合情合理,怪只怪我事前完全没有想到。 这时我反倒冷静下来,强忍腹内的疼痛,回头看了一眼万方成,他也正以一种漠然的眼神看着我。而旁边的那个小女孩,则一脸茫然,似乎还夹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恐惧。 我不动声色,慢慢走回桌边,抓起铁剑猛然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向万方成刺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任人宰割 想到又一次中毒,我心中不再悲愤,也不再自责。我自踏入江湖以来,大侠没有做成,却几乎成了每个陷阱里的猎物,回想起来,这不仅仅是自己不小心的问题,可能是我的个性和智慧压根就不适合混江湖。早知如此,当初宁愿饿死在那片荒原上,也不要这么接二连三地受罪。 事到如今,死就死吧,又何必为了窝囊地活着,处处受人控制,时时任人驱使?况且,吴智所下的毒,至今看不到任何清除的希望,现在又添一种不明不白的新毒,我活着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我现在惟一的想法是,在毒发倒地之前,拼着身体完全垮掉的代价,也要将万方成一剑刺死。 我回身抓起铁剑的一刹那,万方成一脸漠然,也许正在等待我毒发倒地,然后悠哉游哉跟我谈条件。就像当初吴智一样。 他并不知道,此时我已经腹痛如绞,如果不是那股愤怒支撑,我早已倒下了。 他更不知道,我已动了杀他之心。虽然四肢无力,但靠着酒劲和愤怒,我也许能一击成功。 我猛然间使出的招式,是我剑法中最为简单又有效的“封喉式”。 剑招已发出,我与万方成都无路可退。看起来他必死无疑,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从没杀过人,因为我一直克守娘的告诫,不偷不抢不杀人。但师父说得对,娘的告诫最终会把我送上绝路,在江湖上,你不杀人,人要杀你。 万方成也说过,杀人和被杀,是江湖上的最基本法则。 如果这一击不出意外,我便在死前终于打破了娘的不杀人之诫。 如果一击不成,我就只好任人宰割了。 万方成一脸错谔,小女孩已经发出了尖叫。剑尖离万方成只有一尺远,他毙命似乎就在一瞬间。 但是,我猛然发劲,牵动了胸口的旧伤。我低估了重伤和毒药对武功的破坏力。极度的疼痛就像韧性极强的绳子,牢牢地将的双手缚住,拉扯,最终消弥了靠愤怒和酒力聚集起来的劲力。 劲力消失的瞬间,剑行的速度立即减弱,万方成此时才感觉生命受到威胁,顺手拉过那位吓呆了小女孩,挡在自己面前。 我劲力虽失,铁剑余势仍在,而且此时我已无法控制它,要抽回已经来不及了。 万方成身材高大,我出剑时对准他的咽喉,小女孩身材娇小,其额头刚好与万方成的咽喉等高,因此,剑尖最后点在她眉心正中间。伤口不宽,也不深,却有一道鲜血从眉心慢慢地流向鼻尖。 我五指一松,铁剑往下掉落,整个人也站立不稳,随着铁剑落地的清脆声响,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人算不如天算。我最终还是得到了最坏的结果:任人宰割。 万方成跨出两步,将我的铁剑踢向屋角,然后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我,就像一匹恶狼,在查看刚捕获的猎物,判断从何处下口比较合适。我悲哀地闭上了双眼,此时,语言失去了任何意义。我无法想象这家伙会如何对待我。不过,我意已决,无论多么痛苦,都不会接受他的任何条件。 如果还有一次拿起铁剑的机会,我就自杀。 我一心与胸腹间的疼痛对抗,万方成却在我身上掏摸,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也许是查找我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凶器,在做下一步动作之前,他必须确认我没有任何危险性。我无力抗拒,任人摆布的滋味不好受,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我能感觉得到的是,身上所有的物品都被万方成搜去了,包括那些底部印有鹰图案的银子,以及吴智留下的镇痛药瓶子。然后,我身上没了动静,周围也没了声音。我努力睁开眼,万方成和小女孩都已不在。 我就这样躺着,疼痛是这个世界惟一真实存在的东西。翻滚和喊叫也许能减轻我的痛苦,但我坚持不言不动,万方成的双眼肯定在什么地方盯着我,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良久,我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绣花鞋,迈着碎步,由远而近,停在我头部不无的地方。 一个人蹲下来,我视线上移,看到的是刚才被我不由自主伤了眉心的小女孩。她将右手的杯子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托我头,一手伸进我背部使力,试图将我扶起来。结果是力不从心。 她只好坐在地上,一手将我的头托起,另一手端着杯子,送向我嘴边,轻声说: “先喝口水吧。本想把你扶到床上,但你身子太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看到她眉心的伤口不再流血,却并没有作进一步处理,伤口外翻,又红又肿,以后估计会留下一个较大的伤疤,影响美貌。小女孩虽然一脸稚气,但长相不错,本是个美人胚子。因为我一时失手,算是毁了她的容貌了,对女孩子来说,这是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虽然我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始作蛹者是万方成,但我仍然对她心存愧疚,毕竟我与她素昧平生,无怨无仇。我本想说句道歉话,但杯子已到嘴边,来不及了,只好配合她,张嘴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 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渴,她这一杯水就像久旱的甘露。我对她又多了一份感激。 我努力对她笑了笑,虽然笑得难看,也算是对她表示了友好之意。让我惊异的是,我笑完之后感觉腹内疼痛立减,难道她身上有什么魔力?随即我便想到,不是神奇魔力的作用,应该是她刚才那杯水里放了解药。 这当然也是出于万方成的旨意了。 我问她:“是你在水里放了解药?万方成这老家伙哪里去了?” 小女孩一脸迷茫:“解药?什么解药?万老板还在隔壁房间。” 我再问:“你没看到他在水里放什么东西?” 她说:“万老板从你身上的瓶子里拿了颗药丸,溶在水里,让我端给你喝。他说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疯病,发作起来会杀人。你刚才吓死我了。” 我努力坐起身,心中大骂,万方成你个老乌龟才有疯病,嘴上却对小女孩说:“你放心,我这个疯病只会杀男人,不会杀女人。刚才你受伤,完全是因为万方成抓你作挡剑牌。” 她松开我,双手把玩杯子,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说:“真的?”然后她又点点头肯定地说,“好像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刚才剑尖已到我眉心,你却突然松手。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呢。” 我笑说:“所以你不用害怕,以后尽管勤快一点给我送吃送喝的。还有,我这个疯病其实只有在男人面前才会发作,面对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姑娘,不但不会发作,还有利于病情复原。” 小姑娘羞红了脸,低声说:“可我现在眉头被你刺了一剑,虽然要不了命,但丑死了,哪还算什么漂亮姑娘。” 我安慰她:“这一剑刺得不深,不会影响你的容貌,等伤好了结了疤,眉心就像多了一颗美人痣,会显得更漂亮。别的女孩子都求之不得呢。” 她瞪大眼睛开心地看着我:“真的?不难看吗?”接着又低头把玩杯子,说:“可是,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疯病?” 我一时无法解释,搪塞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这个毛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赶紧去清洗一下你的伤口,涂点金疮药。否则化脓腐烂,就真的很难看了。” 小女孩急忙站起身,快速收拾刚才的盘和碟,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我问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笑着说:“王大侠,我叫叶欣。树叶的叶,欢欣鼓舞的欣。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坐在地上看着她开门离去,但门却没有再次关上,片刻之后,万方成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没想到王兄弟哄女孩子很有一套。” 我冷冷地问他:“你在监控我的动静?”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这间屋子,本来是设计给我自己躲灾避难时住的,所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我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对小女孩说过什么?” 万方成笑说:“我没听到你对她说什么,但她刚才吓得面无人色,现在出去时,却满脸春风,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受的伤。这只能归功于你哄她的技术。” 我冷笑道:“我对她说,她之所以受伤,完全是因为万老板太过卑鄙无耻。” 万方成不理我的嘲骂,淡淡地说:“每一个人都有自保的本能,这与品德无关。” 我继续冷笑:“为了自保,却不顾别人死活,还狡辩说与品德无关?看来你这人不是一般的无耻了。” 万方成笑了笑,说:“我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明白了一个基本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往往只看事情的结果,没人会去分析事情的起因和过程。刚才要不是你伤重无力,这个漂亮小姑娘已死在你剑下。传扬出去,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出手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至于你为什么会杀她,没人会关心。此后,恐怕在人们的心中,你王大侠的人格并不比我高尚多少。” 我一时张口结舌,虽然他颠倒黑白,我却无法反驳,而且隐隐觉得这家伙说得有点道理。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地方,黑白不明,真假难辨。你克守内心的清规戒律,不但得不到别人的承认和理解,还有可能成为笑柄,甚至被人利用、诬蔑,或者自取灭亡。 以我自己而言,一直想做大侠,在江湖上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结果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和乞丐。 师父以前告诫我,在江湖上行走要有杀人之心,否则武功会大打折扣,轻则受人摆布,重则丢掉性命。 很不幸,我所遭遇的一切,证实了师父所言不虚。(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江湖格局 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万方成,就将他杀了灭口,就不会有现在软禁的郁闷之事。再往前溯,刚踏入江湖之时,“塞外四杰”和吴智,我全力施为随便杀一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我无法活得像上官飞鹰一样,为了自己的野心而藐视天下苍生,更不愿意像万方成,为了保命而八面玲珑,无孔不入,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尊重任何人,最终还要为自己建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堡,以便危机来临时龟缩不出。 总而言之,母亲给我了仁慈的天性,荒原生活赋予我浪漫的激情,这些特质一时无法改变,我也不能改变,我不想为了融入这个世界,最终却认不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万方成见我良久不言,轻声说:“王兄弟突然对我动了杀心,想必是认为我在饮食中下了毒。也就是说,刚才你自己感觉到了毒发的迹象。” 我本想杀他,却浑身无力,想狂骂他出口恶气,却又比不上他脸厚心黑,只好叹口气实话实说:“我身上之前中的毒,每天都会发作,但不是在这个时辰。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会导致我腹痛如绞。” 万方成说:“第一,从早晨踏入万方客栈开始,你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我要下毒杀你,完全是多此一举;第二,我既然猜到了你身上中了别人的毒,而且你为此疲于奔命,再下一种毒在你身上,也是多此一举;第三,那天初次见到你,我就看出你虽然武功高强,却是个江湖新人,心地单纯、脾气倔强,很难受人驱使,我如果想下毒控制你,其实就是在逼你杀我。我早就说过,请你到这里来养伤,主要是为了救我自己。我又何必下毒把你逼急,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家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几乎滴水不漏,虽然没有解释为何我会突然腹痛,却先把自己置身事外。当然,我内心也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这多少让我从愤怒中慢慢地冷静下来,只是刚才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除,除非有个更直接合理的解释。 我问:“可我毒发的迹象并不假,你怎么解释?” 万方成沉吟道:“王兄弟以前喝过酒吗?酒量如何?” 我答:“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喝酒。” 万方成说:“这就难怪了。大凡平常不太喝酒的人,一旦喝酒,都会心跳加快,血流增速,这样肯定会让你身上的毒提前发作,更何况你五脏六腑受过重伤,无法抵抗毒性的冲击。” 我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对万方成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好了,我现在没有杀人之心,你可以继续说你的故事。” 万方成正在沉吟,我催促道:“你说到上官飞鹰在等夺取天下的机会,一直隐忍了十几年。可是近几年,他为何又让聚鹰帮在江湖上的声势如日中天,这不是明摆着加重了江湖各路英豪和官府对他的防范之心吗?” 万方成说:“这些解释起来颇费口舌。我原本打算,把事件的背景和来拢去脉按顺序解说一遍,然后再谈你我当前面临的形势,以及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自保。但是,从刚才的事情看来,王兄弟你情绪非常不稳,而且有太多的糊涂牵挂。虽然你动怒的时候未必能杀我,但对你自己的伤势却是个极大的伤害,照这样下去,我的故事还没说完,你已经奄奄一息了,还谈什么自救和救人?”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问:“你啥意思?故事不说了?不说了也好,赶紧领我出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况且出去我还有正事要办,没空跟你在这瞎扯淡。” 万方成笑了笑:“故事不是不说,而是应该颠倒一下顺序。我现在先告诉你秀水镇上的形势,以及我的计划,然后,你是留是走,悉听尊便。” 我一听心中大喜,刚才他所讲的聚鹰帮的历史,我确实兴趣不高,觉得太过遥远,听上去跟我关系也不大。但秀水镇的形势,我却必须了解,毕竟身处其中,每一个细节都可能与我息息相关。 我起初与朱玲决定回万方客栈,本意也是想找万方成多了解一些秀水镇的情况,以便找出那件东西的蛛丝马迹。对于秀水镇的熟悉程度,大概没有人比得上万方成了。这两天或明或暗的变化,万方成的感受也最深。他能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些东西,最好不过。 至于他的计划,让他见鬼去,我才没多大的兴趣。 万方成接着说:“简单地说,现在秀水镇上出现了三股强大的江湖力量,你所接触过的聚鹰帮只是其中一股。” 我问:“另外两股是些什么人?” 万方成说:“其中一股来自江湖上一个神秘帮派,其势力不亚于聚鹰帮。他们自称诸神教,江湖人却把他们称为魔教。还有一股,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以少林和武当为首。客观上说,每一股力量都足以把秀水镇踏为平地,使这里寸草不生,何况,现在三股力量全部到来。你可以想象一下,外面有多惊险。” 我昨天从上官飞鹰口中听到过“诸神教”这个名称,他当时认为我是这个教派的人。我不动声色地问万方成:“关于诸神教我一无所知,但是,聚鹰帮与少林amp武当向来不和睦,常有互相攻杀之事。难道这一次来秀水镇,他们要联手干什么大事?” 万方成说:“事实上,一直以来,这三股力量在江湖上呈鼎足之势,互不隶属,互相牵制,甚至互相仇恨,互相攻杀。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们来到秀水镇,虽然谈不上联手,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问:“就是为了那件所谓的东西?” 万方成淡淡地说:“还不仅仅如此。” 我不耐烦:“老万,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毛病非常令人讨厌。” 万方成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王大侠,所有江湖人物都是为你而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万方成一脸严肃,不像是说笑,而且,他一贯就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他也不像是在吓唬我。他可能会在一些细节上欺骗我,但在这种事上,吓唬我没有意义,也没什么效果。 我现在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迷惑不解。 我问万方成:“你在说笑吧?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不过是一个小乞丐或小傻瓜,没几个人认识我,他们怎么可能针对我?” 万方成笑了笑说:“过去的几天里,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件影响江湖走向的重要的东西,在一个年轻的剑客手上。而且,这个剑客现在还滞留在秀水镇。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剑客的武功来路,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目的,更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将要去向何方。人们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武功高强,剑法奇诡。因为这个年轻人身上不可知因素太多了,又得到了那件重要的东西,所以,虽然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没见过他,而他却已经在江湖上引起了一阵恐慌。这就是江湖上三股势力齐集秀水镇的根本原因。” 我抢着说:“可那件东西不在我手上,我甚至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万方成笑说:“你先别急于解释。我当然知道那件东西不在你手上,你甚至还要靠那件东西救命呢。另外,江湖上也不止你一个人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事实上,绝大多数江湖人物,都不知道口耳相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人说那是一部绝世武功秘籍,也有人说是一张藏宝图,指示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我叹了口气:“你万方成当然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了?” 万方成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是一个精钢铸成的盒子。至于里面到底什么内容,我一无所知。” 我大失所望:“仅仅是一个铁盒子?那这盒子怎么来的?最初又是在谁手上?” 万方成笑了笑,说:“现在,你应该有耐心继续听完刚才有关聚鹰帮的故事了。” 我问:“盒子是聚鹰帮的东西?” 万方成说:“你猜错了。盒子虽然与聚鹰帮有关,但它的来源却是另外一个离奇故事。” 这次我不再着急发问,而是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按万方成所说,慢慢地品起来。 茶的味道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又苦又涩,还不解渴,真想不通为何这么多人把喝茶当成一件雅事。也许,风雅本身就是一种无聊。为了不让自己更加无聊,就在感官上让自己受点罪,比如喝茶或喝酒,从而证明自己仍然存在。 这也像我们尊敬的父母官,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冷漠和无所事事,跑到农村去体验生活,挥几下锄头,洒两滴汗水,然后感同身受地到处宣扬人民的生活是多么辛苦。既找到了存在感,又播洒了同情心,还把自己的形象涂抹相当高大而清晰。 耐着性子品了几口,终于还是把整杯茶倒进了喉咙里。结论只有一个:茶并不比白开水更好喝。 在我拿起茶壶再次续水时,万方成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家伙比我有耐心多了,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上官飞鹰是一代奇才,他初创聚鹰帮三五年之后,如果要明目张胆地统一江湖,并不太难。事实也是如此,除了少林和武当,当时江湖上就数他聚鹰帮的势力最强大。很可惜他野心太大,一直在等机会夺取天下,如此一来,他就忽略了江湖上另一股神秘力量的崛起。” 我漠然地说:“这股神秘力量,当然就是你提到过的诸神教了。” 万方成:“上官飞鹰无意统一江湖,但在聚鹰帮的力量逐渐显现的时候,江湖上开始人人自危,上官飞鹰越是隐忍不发,大家越是觉得他有更多的图谋。在这种气氛下,大致在十年前,另外一个武林奇才开始在江湖上四处活动,创立了诸神教。这个教派发展更加迅速,不到五年,其在江湖上的势力便达到了与聚鹰帮比肩的程度。” 我问:“这个创立诸神教的所谓奇才,就是诸葛神甫?”(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神奇盒子 万方成续道:“江湖十大高手里,诸葛神甫的名字并不十分出色。江湖传说中,在武功上能与上官飞鹰一较长短的,除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只有铁拐仙孙无用和开心剑法李开心。但从后来的事实看来,诸葛神甫的武功和才智,都被人们所低估了。” 我心想,师父王大的武功估计也不在这五个人之下,只不过师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没人知道而已。让我奇怪的是,当年师父向我提起所谓的十大高手,压根就没有诸葛神甫的名字。这么说来,师父更加低估了此人的能力。 万方成接着说:“诸神教网罗了几乎所有聚鹰帮和少林amp武当之外的江湖人物,一时声势颇为浩大,但是,因为这些人身份、背景和品性太过复杂,所以行事难免邪恶神秘。据说,绑架、勒索、抢劫、杀人,甚至强奸,这些罪恶诸神教都干过,后来江湖上几乎所有这些邪恶之事,都被归在诸神教头上,所以人们又把这个教派称为‘魔教’。其实,天下乌鸦一片黑,江湖上谁没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少当的人也未必就那么清白。只不过大家都把诸神教当作替罪羊罢了。” 我笑说:“看来,你对这个魔教倒是挺同情的嘛。那你怎么不弃暗投明,离开聚鹰帮,投入魔教的怀抱?” 万方成答:“我的身份,会慢慢告诉你,现在暂且不提。” 我笑道:“你不提我也知道,你明着是聚鹰帮的人,暗地里又跟魔教勾勾搭搭,估计与少当的关系也不清不楚。你是正宗的三姓家奴啊,万老板。” 我如此嘲讽,万方成却并不动气,淡然说:“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要让万方客栈乃至整个秀水镇维持运转,江湖上所有的势力我都不能得罪,况且我也得罪不起。我能支撑这么多年,算是不容易了。否则这个地方早已成了一片沙漠,江湖人物出关,几百里连个栖息的地方都没有。” 我说:“说到底,其实你是放不下这个土皇帝的位置。不过,人各有志,你远离江湖,到这么个偏僻小地方来做生意,总比在中原以杀人抢劫为生要好得多。所以,万老板,三姓家奴之语,纯属玩笑话,你别介意。请继续你的故事。” 万方成笑了笑:“自从魔教崛起之后,江湖上就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少林和武当自命清高,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聚鹰帮横行霸道,但上官飞鹰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而魔教神秘诡异,成为江湖落魄之人和心怀仇恨者的归属。结果三方面互相牵制,谁也征服不了谁,这倒让江湖从此平静了许多年。直到两年前出了一个变故,才打破了这种平衡。” 我很奇怪:“什么样的变故?” 万方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突然失踪。” 我问:“突然失踪?难道被人暗杀了?这也不太可能啊,按你所说,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又有魔教势力作后盾,谁能杀得了他?” 万方成:“没人杀他,他是自己离开的。离开之前,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我一下反应过来:“他留下的东西,就是那个铁盒子?” 万方成:“没错。更奇怪的是,他把那个盒子交给了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和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共同保管。” 我说:“少当与魔教肯定水火不相容了,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又有什么理由为诸葛神甫保管那件东西呢?” 万方成:“怪就怪在这里。据说当初诸葛神甫约好无厘道长,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见面,只有三个人在场。诸葛神甫向另外两人说了铁盒子里的内容之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不但没与他为难,还一口答应保管盒子。” 我说:“诸葛神甫说,那个盒子关乎整个江湖的命运和走向?这简直就是骗三岁小孩嘛,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万方成:“当时只他们三人在场,所以谈话按道理说是非常机密的,可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三人谈话的内容泄漏了。当然,这些内容并没有在江湖上到处传扬,而是直接泄露给了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我说:“这只能解释为,上官飞鹰在少林寺安插了眼线,恰好偷听到了当时的谈话。” 万方成:“不管谈话是怎么泄漏的,上官飞鹰最终得到的消息是:那个铁盒子一旦打开,足以在短期内毁灭聚鹰帮。” 我笑道:“这话更不可信了。上官飞鹰苦心经营聚鹰帮十几年,别说还在暗中训练军队以图天下,就凭江湖上的那股势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岂能毁灭聚鹰帮?” 万方成:“的确如此,这话传扬江湖估计没人会信,可是,偏偏上官飞鹰相信了。于是他费尽心思,从少林寺把那个铁盒子盗了过来,以消除聚鹰帮的潜在威胁。” 我叹口气:“上官飞鹰不是常人,他既然相信,这个盒子可能真的有古怪。那么,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万方成摇了摇头:“没人知道。” 我大为惊讶:“怎么可能呢?上官飞鹰不是派人把盒子盗了吗?” 万方成:“可是,上官飞鹰并没有把盒子打开。” 我更加迷惑:“那又是为什么?既然都盗过来了,又为何不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万方成:“不是他不想打开,是根本就打不开。” 我笑道:“你胡扯吧?区区一个铁盒子,他上官飞鹰会打不开?” 万方成:“据说,那个盒子用天下最好的精钢所铸成,整体上严丝合缝,不知从何处开启,更没见到有开启的机关。刀砍不烂,火烧不化。饶是上官飞鹰武功高强,才智超群,也没办法打开它。” 我说:“天下谁能做出这样一个盒子?” 万方成顿了顿,叹口气说:“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个盒子真实存在,而且是独一无二的。” 我仍然不服气:“就算这个盒子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精心制作的,无法打开,但要毁掉它却并不难,毕竟它还是人做的嘛。” 万方成说:“毁掉它确实不难,但是,如此一来,同时也会丢失里面的惊天秘密。” 我说:“不就是对聚鹰帮不利的秘密吗?上官飞鹰毁掉它有什么不好?一劳永逸。” 万方成:“问题就在于,上官飞鹰得到得消息是,盒子里的东西,不但与聚鹰帮的生死存亡有关,还关乎魔教的来龙去脉,而且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属于同一个秘密。上官飞鹰一直忽视了魔教在江湖上的兴起,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毁掉这个秘密了。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自己拿到里面的东西,就可以一举消灭魔教,使聚鹰帮的地位更加稳固。” 我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个盒子关乎整个江湖的命运和走向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可信,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在瞬间消灭江湖上势力最大的两个帮派。” 万方成:“所以,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庸俗之辈,都一概猜测这里面要么是绝世武功秘籍,要么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些人想当然地认为,消灭一个帮派,靠的是武功和金钱。” 我笑了笑:“即便是武功秘籍,要练成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还要有很高的天赋,不是想练就能练的。再说了,就算真练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也无法短期内消灭一整个帮派。恐怕是别人还没消灭,自己先累死了。至于金钱,它的腐蚀作用就更有限了。” 万方成:“所以说,盒子里面既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藏宝图。” 我说:“上官飞鹰当然也知道,这里面不是这些东西了,可他却相信盒子真能改变江湖的命运。” 万方成:“上官飞鹰相信这些,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他并没有毁掉这个盒子,而是做了一件大家都料想不到的事。” 我问:“什么事?” 万方成:“他把盒子还给了少林寺,而且是亲自送回去的。” 我又一次惊讶:“亲自送回去?一个人?没有发生冲突?” 万方成微笑道:“他不但没有带随从,而且还约了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一起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会面。” 我叹了口气说:“就跟当初诸葛神甫一样?又是三个人秘密会谈?这几个人凑起来聊天,随便聊点什么,都足以影响江湖命运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造一个古怪的铁盒子出来?” 万方成:“的确如此,前后两次会面,都对江湖走向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第一次诸葛神甫与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密谈后,使整个聚鹰帮陷入恐慌,也使得聚鹰帮的地下势力全部露出水面。第二次上官飞鹰同样与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会面,达成了一个协议,虽然谣言四起,却让江湖出奇地平静下来。” 我问:“这三个江湖巨头达成了什么协议?” 万方成:“据说在他们三人达成协议之前,上官飞鹰曾经要求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当面把盒子打开,否则他将集聚鹰帮之力与少林amp武当互相攻杀,引发江湖上一场永无休止的腥风血雨。但上官飞鹰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两人也打不开这个盒子,当初诸葛神甫只请求两人代为保管这个盒子,并没有教他们怎么打开它。无奈之下,上官飞鹰只好退一步,要求梦遗大师与无厘道长永远封存铁盒及其中所藏的秘密,而他自己,则约束聚鹰帮上下,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不让江湖无谓地流血和死伤人命。” 我沉吟了一会,说:“这场谈判中,看上去是上官飞鹰在威胁两大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实际上,少林和武当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因为协议太容易遵守。而上官飞鹰就不轻松了,无异于在脖子上套了条绳索。所以,我想不通的一点是,他为何不自己保存这个盒子?那样不是更安全吗?” 万方成摇摇头笑道:“如果上官飞鹰没有派人去盗那个盒子,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可是,少林寺失窃,那得在江湖上引起多大的震动?” 我接着说:“如此一来,江湖上就有太多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盒子的存在。” 万方成:“说得没错,虽然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但越神秘对江湖人物的吸引力就越大。” 我说:“于是就有很多人对盒子虎视眈眈。” 万方成:“上官飞鹰志在天下,不愿消耗自己与江湖无聊之人对抗,所以他大张旗鼓地将盒子还回去,其实是把自己的压力转移给了少林和武当。” 我说:“这么一来,天下真的太平了,第一,除了上官飞鹰,江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从少林寺把东西盗出来;第二,连上官飞鹰都打不开的盒子,对别人而言更是废铁一块;第三,江湖上惟一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就是诸葛神甫,而他又离奇失踪。所以,只有傻瓜才会冒生命危险去偷这个一无所用的盒子。” 万方成走近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举手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说:“事情坏就坏在,江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 我吃了一惊,刚喝进去水差点就喷了出来,急忙问他:“还有一个人?那是谁?” 万方成一字一字地说:“就是制造那个盒子的人。” 他不等我说话,接着又以大拇指顶着自己前胸,说: “这个人就是我。”(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凡人绝技 人在江湖混,解决问题基本靠的是武功,所以大多数江湖人物都对武功非常痴迷。当然,这种痴迷实际上也分为两类,一类是真正因为兴趣而着迷,另一类则纯粹是为了生存。 一个人武功的高低,大致决定于两方面的因素,一是个人天赋,二是后天的遭际和努力。不过,通常来说,江湖庸手都不愿承认自己天资很低,只怪自己命途坎坷,似乎只要有本武功秘籍摆在面前,依葫芦画瓢,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所以,江湖人物为了提高自己的武功水平,狂热地迷信两样东西:一是武功秘籍,二是名师大家。 有些江湖人物运气实在背,既没有名师大家的指点,也得不到一本远古流传的武林秘籍,只好转而追求另一样东西:神兵利器。武功再低劣,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宝刀在手,也能威力大增,通常来说,保命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双方武功不是天上地下相差过于悬殊。就算是上官飞鹰,将武功练到触手皆为兵器的地步,遇到一个绝顶高手操着利器,他也得忌惮三分。 师父当年对江湖上流传的武林秘籍不屑一顾,他认为一个人只要有天赋,再加上后天的努力,就算靠自创武功,也能纵横江湖、无人匹敌。 但是,师父也承认,一柄神兵利器,确实能让一个高手如虎添翼。所以,闲时师父也向我提起过江湖上打造兵器的能工巧匠,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这个人并不是专门打造宝剑与宝刀的,而是最擅长以精铁制造机关。 据说,用此人制造的机关对付江湖高手,无人能破,也无人能逃,除非他自己突发善心放了你,否则你必死无疑。只不过,此人只是个生意人,他喜欢造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精巧玩艺,卖个好价钱,却不愿别人用他的手艺去杀人。 据师父说,他怕杀人过多,下辈子遭报应。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司马铁成。 万方成很多地方让我觉得惊讶。比如他武功平平,却能在秀水镇上稳如泰山。他在秀水镇上经营这么多生意,最初的资金从哪里来的?他不可能在这里白手起家。 在如此凶险的江湖角落,建立自己的人脉和地位,要么武功上能一鸣惊人,一下就把众人镇住,要么就靠腰缠万贯,一掷千金,把一些见钱眼开之徒统统收罗旗下。万方成显然属于后一种。为他卖命的人,都是为了钱。 但是,光有钱还不能让他活得那么安稳。事实上,富有而武功稀松平常的人,往往死得更快。万方成当然有他自己的保命方法,这套方法让人对他望而却步。 用他自己的话说,杀人自保,并不一定要靠武功。他靠的是自己精心制造出来的机关,万方客栈的地下迷宫,只是他保命措施的一部分。起初估计有很多亡命之徒不信邪,曾经试图夺取他的财产和地位,结果真的亡命了。 我进来时的那间黑屋子里,地底下那些累累白骨,大概就是当年残酷生存竞争的结果。最后活着的那些人,终于看清了形势,知道万方成在不经意间杀人,能力不亚于目前江湖上任何一个绝顶高手,于是承认了他在秀水镇上的霸主地位,甚至还聚拢起来寻求他的保护。 多年下来,秀水镇成了独立于江湖之外的另一片天地。而万方成却努力向人宣称,自己只是一个生意人。 我现在才知道,这并不是他谦虚,而是有其难言之隐。 当年天下闻名的司马铁成,不可能忽然之间凭空消失。那些经历过残酷争战而活下来的人,肯定猜测出了万方成那段辉煌的历史,只不过一时无法求证而已。万方成千辛万苦保住了自己的现在,难免泄露自己的过去。 秀水镇诚然偏远,但与中原的联系并未完全隔绝,万方成终究还是成了影响江湖动向的人,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他自己十分不愿意。 现在,我无法将这个形貌猥琐的万方成,与当年名闻天下的司马铁成联系起来。师父当初说,司马铁成长相英俊,行为儒雅,他浑身上下,无一不与他自己制造的器具那么精致。他是经历过怎样无奈的过渡,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万方成无声地为我倒了杯茶水,静静地站在桌边,似乎在等待我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不由自主地问他:“你就是当年的司马铁成?可是时间上好像有点出入,你以万方成的名字,在秀水镇上做土皇帝已经很多年了,可那个铁盒子却出现在两年前。” 万方成:“当年的司马铁成早已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万方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铁盒子,实际上是制造于十一年前。” 今天万方成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惊讶,现在我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我应道:“造于十一年前?这么说,盒子里的东西,至少是策划了八九年的时间才累积而成的,难怪上官飞鹰这么重视它了。” 顿了一顿,我又问他:“盒子的大小规格,你当然十分清楚了,里面能装多少东西?而当年诸葛神甫又是以什么理由,让你造这么一个精巧的盒子?” 万方成淡淡地笑了笑,说:“你又错了,王兄弟,没人请我造这样一个盒子,而是我自己有一天心血来潮制造的,最初的用途,是收藏我多年积累下来的手艺心得。所以,你可以想象出来,盒子里面顶多只能放得下一本书。” 我想都没想接着问:“那盒子怎么后来又到了诸葛神甫手里?” 万方成:“因为是给自己做东西,又没有太大的目的性,纯粹是一种娱乐心态,所以这个盒子反而是我做过的所有器具中,最为精巧的,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我故意把它做得除自己之外,没人能打开,也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手艺。实际上在完成之后,我才想到它的用途,可以用来收藏自己多年记录下来的手艺心得,然后万无一失地传诸后世。但是,在我完成盒子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诸葛神甫突然来访,他携带重金,开门见山说要在我作坊里买一件现成的东西。” 我喝了一口水,问:“有没有别的人,知道你在造这么一件精巧的东西?” 万方成:“这并不是件杀人的东西,又与江湖无关,所以我当时并没想到要保密,肯定是有人知道,但我相信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事到如今,我仍然不知道诸葛神甫当时是刻意的,还是无心的,反正他在我作坊里转了一圈,看中了这个毫不起眼的铁盒子,立即爱不释手,说要买下来。我起初万分不愿意,但诸葛神甫此人向来行事亦正亦邪,说到最后他居然翻脸不认人,不给他盒子就要杀我。对我而言,一个小小的盒子,当然不比自己的性命更值钱。” 我说:“最终诸葛神甫带走了那个举世无双的盒子,而且无奈之下,你还把开关盒子的方法告诉了他。虽然你很不甘心,但当时这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吗?” 万方成:“的确如此。但过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诸葛神甫买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这件事本来就不同寻常。他要拿这个盒子去装什么?如果装的是江湖上的重大机密,那么,我就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谁都不希望除自己之外,还有人能打开这个机密盒子。” 我说:“于是你悄悄变卖了家产,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毁掉了自己的容貌,然后加入聚鹰帮。” 万方成点点头:“情况大致如此。我以商人身份加入聚鹰帮,以巨额财产谋得了一个舵主的职位,又想方设法让自己远离中原,来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偏远地方。” 我说:“你在这里仍然没有放下你的手艺,造下了很多精巧的机关,当然主要是用来保护自己,也因此镇住了不少人,最后你终于成了这里的霸主。” 万方成:“为了保持与中原的信息畅通,我可是花了不少代价。起初几年里,根本没有关于盒子的消息,我一度以为自己纯属多疑。直到两年前诸葛神甫失踪,并留下这个盒子,我才知道,一场策划多年的预谋,开始悄悄露出消面,而我这个局外人,与这场江湖风波脱不了干系。更可怕的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场风波到底有多大。” 我笑道:“就像现在我这个局外人,与这场江湖风波脱不了干系一样。不同的是,我知道这场风波有多大,大到牵动了整个江湖。” 万方成:“如果铁盒子一直封存在少林寺,江湖大致还能保持安宁。很不幸的是,两个月前,这个盒子又被盗了。” 我沉吟道:“这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古怪。在我到达秀水镇之前,很多人在追捕‘塞外四杰’,一致的说法是,这四个人把那件东西盗了,并且带着东西逃亡。可我与他们交过手,四个人武功平平,凭这点道行,要到少林寺把东西盗出来,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人相信。” 万方成:“盒子肯定是被人盗出来了,是不是这四个庸手干的,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四个,也许跟你我一样,只是这个事件的替死鬼。” 万方成再一次走到桌边,开始为自己倒茶水。我发现一个细节,大凡要说出什么重大事件时,万方成总会不由自主走到桌边来喝水。果然,他仰脖喝完水之后,转身面对我,叹了口气说: “王兄弟,更糟糕的是,这个盒子不但被盗,而且可能已经被打开了。” 我一下子就怔住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机密已泄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此处看不到日出日落,感觉不到风吹雨淋,基本没什么时间概念,万方成的故事说到现在,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进入真正无声的境界,我才发现自己肚子又饿了,也就是说,至少很多个时辰过去了。 也可能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因为我胸腹不再疼痛,双手也似乎感觉到了力气。 我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剑柄,随即又松开了,不能让万方成又一次说我情绪不稳。我情绪倒是很稳定,只是脑袋却越来越混乱,本以为万方成的故事,能帮我解决大部分的疑问,没想到,故事越说越长,疑问也越来越多。我就像凭空掉进了一个沼泽地里,怎么踢腾都摆脱不了下沉的命运。安安静静地呆着,或许还能延缓死亡的时间。 我长长叹了口气,问万方成:“你怎么能肯定铁盒子被打开了?” 万方成:“我也只是猜测,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江湖上出现了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 许多天以来,我一直没想通,“塞外四杰”给我的银子与那件东西有什么联系。现在,终于盼来了解答的时刻。只不过,这肯定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笑道:“听你的故事入迷了,我一直忘记问你,那些银子与铁盒子有什么关系。” 万方成:“银子与盒子,本来是没有关系的。” 我说:“万老板,说话不要老是故作高深,简单直接一点不行吗?别让人听着累,我可是个身上带着重伤的人呐。” 万方成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我说过,上官飞鹰创立聚鹰帮的初衷吧?” 我说:“我身体受伤,还不至于会失忆。一统天下嘛。” 万方成:“聚鹰帮从来没有停止在各地建立秘密金库,以便日后起事之用。秘密金库不但存放的地点很机密,一般人找不到,就连那些银子也是经过再铸造,大小和形状统一,底部印有鹰的图案。这些银子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普通人没见过,所以,一旦在哪儿发现这类银子,聚鹰帮就知道有个秘密金库失窃了,会立即彻底追查失窃原因。” 我说:“可是,要把银子上的图案去除并不是难事,在石头上磨几下就行。” 万方成:“你说得对,不过前提是,得事先知道银子上有图案,而且很清楚图案与聚鹰帮有关,会引来杀身之祸,才会去做这一步。可是,除了聚鹰帮内部几个高层人物外,一般人不知道有这类银子的存在,就算偶然发现银子底部有古怪的图案,也绝对想不到会跟聚鹰帮的秘密金库有关,顶多以为是个恶作剧,所以不会引起注意,通常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了。比如当初王兄弟你就是如此。” 我说:“我最初以为你所说的秘密金库失窃是虚构的,没想到还真有其事。以聚鹰帮的势力,秘密金库尚且会失窃,这是个很丢人的笑话。” 万方成:“这对聚鹰帮上下而言的确是个耻辱。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那些银子与铁盒子联系起来。” 我问:“怎么联系?” 万方成:“在盒子出现之前,外人从没听说过聚鹰帮还有秘密金库。就算在聚鹰帮内部,金库也是极为机密之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以说,金库失窃之事根本就不太可能发生。既然发生了,就只能与那个古怪又神秘的盒子联系起来。” 我说:“你这个推论,既空泛又牵强。” 万方成笑了笑:“那我就说得详细一点。最初聚鹰帮在银子底部印上鹰图案,可能并不是为了防盗,而是为日后起事时宣示所有权,或者说表达一个什么宗旨,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被人盗走。十几年里,别说秘密金库失窃,连金库地址泄露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可是,两年前,聚鹰帮突然自上而下发布了一道命令,彻底追查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以及持有这些银子的人的背景。不但命令很古怪,而且时间上,刚好与诸葛神甫失踪、铁盒子出现的时间点一样。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命令发出后,实际上在我到来之前,两年间你从没见过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 万方成:“这也恰好说明,两年里盒子封存在少林寺,聚鹰帮的银子就很平安。” 我不依不饶:“万老板,你是预设了盒子与银子有联系,然后再去找细节证明这个结论,而且你最强的论据,就是时间点太过巧合。可是我得提醒你,如果盒子和银子是两个孤立的事件,这些细节也同样可以存在而且成立。” 万方成又开始在房内踱方步,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试着推测一下盒子里面的内容。上官飞鹰虽然不可一世,但为了自己的野心,从不与江湖高手正面冲突,以保存自己的实力。可盒子一出现,他立即派人去盗,若不是事关重大,他怎么会直接扛上了少林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盒子真像传说中那样,有催毁聚鹰帮能力。” 我喝口水嘟嚷:“我刚才就说过,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万方成依然很淡定:“聚鹰帮有三种机密不能外泄:一是聚鹰帮在各地的金库地址和金额;二是聚鹰帮在各地训练的人员编制及其弱点;三是聚鹰帮在官府贿赂或直接安插的人员。如果盒子里的内容包含这三个方面,说它能摧毁整个聚鹰帮,倒也不是耸人听闻。联系到两年前上官飞鹰向帮中下达的古怪命令,那么,盒子里的内容至少有一项是与金库有关。” 我沉吟道:“上官飞鹰对自己帮中的弱点非常清楚,所以,他虽然对盒子无可奈何,但两年前就开始部署盒子被盗的后果?” 万方成:“是的。没想到两个月前盒子不但再次被盗,而且,一个月前江湖上开始出现了鹰图案的银子。” 我问:“所以你就据此认为,盒子已经被打开?” 万方成:“不仅仅是我这么认为,上官飞鹰估计也这么认为,所以他才亲自跑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追查。天下能让他亲自动身去追查的事情并不多。” 我说:“盒子当然不是你打开的了,那么,天下难道还有第三人可以打开它?” 万方成:“只有一种可能。” 我问:“哪种可能?” 万方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 这几天里,我一直很奇怪,师父以前为何从没向我提过,江湖上还有个诸神教,以及一个武功与上官飞鹰不相上下的诸葛神甫。 那天我与上官飞鹰交手,他从我的剑法中,看出我与诸神教有渊源。以上官飞鹰的资历,他不太可能会看走眼,那么,师父不提魔教和诸葛神甫其人,其实就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历史。 在授我剑法的途中,师父曾经说过,见到与自己武功相似的人,要竭尽全力对付,不必仁慈,能杀则将对方杀之。这么看来,师父不但要切割自己与魔教的关系,而且对魔教切齿痛恨。当然,仇恨通常都是相互的。 师父王大既然已死,我与诸神教就彻底没什么关系了。而且按照师父的遗言,诸神教的人或诸葛神甫,与我是敌非友。从师父的告诫中,可以推测出,诸神教或诸葛神甫本人,如果知道我的武功来历,估计也会将我杀之而后快。 也就是说,我尚未踏入江湖,就存在一个势力庞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并非我单枪匹马能对付得了的,难怪师父一直对我恪守不杀人的诺言忧心忡忡。 时光倒回到几天以前,我遇到“塞外四杰”,他们给了我一包银子,当然是为了转移江湖人物的注意力了。只可惜他们中的三个,仍然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后来我遇到吴智带着七个剑客,稀里糊涂被他们下毒,表面上看,是吴智认为我隐瞒了“塞外四杰”的去向,并且隐藏了那件重要的东西。 现在想来,事情可能远远没那么简单。 当初吴智所带的七个剑客,单个人的剑法都不高,但合起来摆阵法却威力惊人,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从中不但发现有三个人左手用剑,而且剑法与我颇有渊源。以吴智这种老江湖的眼光,他肯定也看出我剑法与他们的相似之处。 把这些因素结合起来,至少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吴智与七个剑客是诸神教的人,二是我一露出武功背景,吴智就对我动了杀心,下毒只是一种保存自己实力的手段,他们不愿与我两败俱伤。 吴智让我身上带着毒去替他找东西,估计是顺便让我转移一部分人的注意力,而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万方成说,这几天所有江湖人物,都认为东西在我身上,这应该是吴智刻意在江湖上宣扬出来的结果。 还有一个推论让我绝望:就算我真的找到那个铁盒子,及时送到少林寺,吴智也不会给我解药。因为他的根本目的就是杀了我。 更糟糕的是,如果万方成的推论不错,盒子一个月前就已被人打开,那么,塞外四杰带着逃跑的,就可能只是个空的。盒子里的东西,或许早已在诸神教的掌握之中。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吴智带着这么多高手去追赶武功平平的“塞外四杰”,不但没追上,中途还让我这个冤大头接棒,而他们却心安理得地打道回府。 这个问题几天以来我一直没想通,现在才知道,他们志不在那个盒子,急着回程,想必是趁着江湖人物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时,他们却好利用盒子里的东西实施什么重大阴谋。 我思考的同时,万方成坐在我对面也陷入沉默。这么长的沉默,在我进入这间屋子以来,他还是首次。不知道他是真累了,还是在心里精心组织别的话题。故事听到这里,我基本搞清楚了那件东西就是个盒子,但里面的内容仍然一无所知。 盒子的出现,失踪,寻找,简单地说,就是江湖上三股势力在博弈。而我,一个局外人,却不幸成了他们博弈的焦点,无法摆脱,不可逃避。 我最终打破沉默,问万方成:“依你所说,魔教教主两年前突然失踪,两年后又突然出现,到底是为什么?两年时间里,他又干什么去了?” 万方成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此人行事一向诡秘,又有谁能猜得透?” 我说:“诸葛神甫两年前失踪之后,魔教却没因此树倒猢狲散,这说明,他在离开之前,作过一番精心的安排。” 万方成:“魔教教主座下有几个神秘的厉害人物,平常教务都由这几人处理,而教主本人,基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他的失踪,不会从根本上对魔教产生动摇或恐慌。” 我问:“那么,诸葛神甫的暂时离开,又怎么能谈得上是失踪?” 万方成:“怪也怪在这里,失踪这两个字或者这个事件,最早是从少林寺传出来的。也许这一次诸葛神甫离开与平常不同,也许他跟少林方丈说过什么话。但对外人而言,一切都是个谜,少林寺传出来的消息说诸葛神甫失踪,大家也都相信他失踪。” 我说:“会不会诸葛神甫与少林amp武当合谋,试图搞垮聚鹰帮?” 万方成:“坦白说,我也曾经有这个怀疑,但是,江湖上的人都认为,少林amp武当这种名门大派,是不会与魔教合作的,更不会干这种阴暗的勾当。” 我说:“这也是江湖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少林amp武当未必就是江湖道德的楷模。”(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合作称霸 万方成又站起身,踱着方步,慢慢地说:“怀疑归怀疑,但这两方势力合作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既然诸葛神甫暗中掌握了聚鹰帮的致命机密,又何必费事藏在一个谁都打不开的盒子里,送给少林寺,自己玩失踪?看上去更像是,他策划了一个阴谋,让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互生猜疑,以致产生冲突,而他从中得利。” 我叹了口气:“果真如此,这个阴谋也太小儿科了,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哪会这么傻,让他牵着鼻子走?” 万方成笑了笑:“只要盒子里的致命机密真实存在,聚鹰帮怎么可能再淡定下去?少林amp武当又怎么能继续轻松?” 我沉吟道:“好吧,你讲的故事太长,又多是推测之语,搞得我头脑有点乱。我现在按你的思路理一理。简单地说:二十年前上官飞鹰创立聚鹰帮,大量招揽人才和聚敛钱财,试图夺取天下。诸葛神甫十年前创立诸神教,然后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收集聚鹰帮的致命机密,两年前他认为时机已到,把这些机密封存在一个谁都打不开的盒子里,送给少林寺,却又想办法让上官飞鹰知道盒子里的内容,而他自己找个借口玩失踪,躲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产生冲突。等到双方力量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突然杀出,称霸江湖。是不是这么一个故事?” 万方成接着说:“可他没想到的是,上官飞鹰居然也以同样的办法,约上武当掌门,坐在少林方丈的禅房内,通过谈判,轻轻松松地把事情给解决了。两年以后,他终于沉不住气,重新复出,从少林寺将盒子盗出并打开它,然后洗劫了聚鹰帮的一个或几个金库。如此一来,江湖重新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聚鹰帮肯定会责怪少林amp武当没有守护好这个盒子,甚至以为少林amp武当违背约定,把盒子的秘密泄露出去。而少林amp武当有苦难言,估计也会认为上官飞鹰出尔反尔,再次盗取了盒子,因为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个本事。冲突似乎在所难免,最终得益的,还是诸神教。看来诸神教对于整个江湖志在必得啊。” 说完我心想,推论倒是很完整,说到底不过是个庞大的江湖阴谋,只是,我与这个阴谋毫不相干,却稀里糊涂地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师父与诸神教有仇恨,在此之前,江湖上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与“塞外四杰”以及吴智那帮人相遇,纯属偶然,然后便引来杀身之祸。 一句话,我运气实在太差。 曾经在荒原上纵横无忌的王大侠,现在成了一条丧家之犬。起初我还认为,凭我的一身武功,也许十五天内找到东西交给吴智,还能解救自己。听完万方成的故事,才发现我已经死路一条。 万方成说:“如果这个推论没有错,秀水镇就成了三方博弈的战场。现在外面乌云密布,一场江湖上罕见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说:“我希望这只是个推论,不是事实。” 万方成叹了口气:“推论就算与事实有点出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说:“我总觉得这个推论不是很严密。如果真像你说的,盒子已然被打开,上官飞鹰和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为什么就不会想到,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如果聚鹰帮和少林amp武当联合起来,魔教就死路一条了。” 万方成:“这就是诸葛神甫要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秀水镇的原因。” 我说:“就因为当年制造这个盒子的高人、也就是司马铁成,隐藏在秀水镇?” 万方成:“我在这里不得不用自己的特长手艺保存自己,许多年下来,总有人会想到,我就是当年那个司马铁成。” 我说:“就算秀水镇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但此人只是个生意人,他可以在秀水镇上以精巧的机关让自己成为霸主,却无力到少林寺去盗取那个盒子。所以,最大的可能仍然是,诸葛神甫在背后算计这一切。聚鹰帮和少林amp武当根本不必跑到这个地方来,而更应该留在中原防着魔教。” 万方成:“诸葛神甫最初也许只是想制造一个幌子,分散一下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的注意力,让自己有机可趁,并非想要把对手的主力全部调往秀水镇。可是,没料到中途忽然横空出现一个年轻的剑客,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身份诡异,偏偏又是个江湖新手,于是将计就计,想法将他控制住,让他前往秀水镇。然后再让天下人都知道,东西在一个神秘的高手身上,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刚好与能打开这个盒子的司马铁成在一起。” 我叹口气说:“我稀里糊涂成就了诸葛神甫的计划。下次见到他,看他怎么报答我。但是,时间上还是有点出入,按你的推测,一个月前盒子就已被打开,而我,现身江湖才三四天。” 万方成笑了笑:“如果之前有人见过你在江湖上现身,反倒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可你的历史显得如此神秘,不可捉摸,是不是更容易让人相信,你一个月前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彻底无语了。理论和事实都这么直截了当,不可辩驳。 万方成续说:“少林amp武当诚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必定派了很多高手到这里来彻查此事。而聚鹰帮就更慌乱了,因为一个绝顶高手在背后算计他们,而他们却对此人一无所知,上官飞鹰岂能坐视不理?所以他亲自带人,来到这个秀水镇上,不找出持有盒子的人和能够打开盒子的人,誓不罢休。否则事态发展下去,聚鹰帮将面临无法收拾的残局。” 我叹口气说:“然后,诸葛神甫也带着众多高手赶赴这里,冷眼旁观,伺机消灭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的主力。” 万方成笑道:“现在,抛开所有的背景故事,你应该明白你自己的处境了。” 我冷笑道:“少林amp武当要找到那个高手剑客,弄清盒子及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在他身上,他是怎么盗取盒子的,有没有同谋,等等;聚鹰帮也要找到这个剑客,想法阻止他进一步损害帮中利益。最后,诸神教却要尽力杀掉这个倒霉蛋灭口,让事件成为一笔糊涂账,他们才能主宰这一切。” 万方成拍手笑道:“王兄弟身子受伤,头脑却很清醒,分析得非常到位。” 我继续冷笑:“你万方成的处境,恐怕比我更糟一些。” 万方成笑道:“你上面的分析,可以一字不漏地加在我身上。当然,我如果被他们找到,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秀水镇上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我说:“还有一个疑点,上官飞鹰那天与我交手,从没提到过铁盒子的事情。而且,我虽然猜不透他亲自来见我的用意,但看起来,他并没有杀我或抓我的企图。” 万方成:“上官飞鹰何等人物,他对江湖上的任何动静,都了如指掌,现在突然之间冒出一个高手,他肯定先要查明此人的来历。所以,他才不惜以帮主之尊,与你这个后辈交手这么多招。然后,他肯定又从你的武功之中看出了点什么,让他对自己最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因而,他干脆绝口不提盒子之事,以免节外生枝。况且他已把你打成重伤,此后只要派人紧盯着你,不让你离开秀水镇,局面就在他掌控之中。” 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提与上官飞鹰交手的细节,也没说对方看出我武功与诸葛神甫及魔教颇有渊源,因为我对万方成并不是十分信任。但整个故事说下来,让我对这家伙的看法完全改观。事实加推理,谈笑间把江湖风云讲得头头是道,分析得井井有条,万方成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当年的司马铁成本身就不是一般人。 他的心思,与他的手艺一样的机敏无匹。之前的讲述和分析,没有太多事实加以佐证,我暂且只当故事听,但我与上官飞鹰的交手过程和细节,他没有亲见,却能将前因后果说得八九不离十,不得不让我对他之前的话又增添了几分信任感。 现在我实话实说:“上官飞鹰见过我的剑法之后,认为我是诸神教的人。而且,他的推断可能跟你一样,认为诸葛神甫重出江湖,因为他直接问我诸葛神甫在何处。” 万方成沉吟道:“然后他可能又从你的神态语气中,看出你可能并非真正诸神教的成员。以他的见识,可能还猜到了你是被人陷害的。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猜到东西不在我手上,至少不会再找我麻烦,怎么事情反而更复杂?” 万方成却并不直接回答我的疑问,反过来问我:“你听完了故事,却忘记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初衷了?” 我说:“听完了故事,我才知道,救我,你没这么大能耐,救你,我更加无能为力。只不过,你既然这么故作高深,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万方成喝了一大口水,叹了口气说:“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远离江湖纷争,过点安稳的生活,但是,江湖纷争却从未远离过我。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我一直退让、隐忍,甚至不惜装傻、毁容,但这一切换来的后果是什么?且不说之前在这个镇上所经历过的风险,现在,外面所有的江湖人物,几乎都想要我的命,就因为我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盒子。……”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行了,别抒情了,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龟缩在这里,谁能找得到?我身上又伤又毒的,只有几天的活路了,都不像你一般婆婆妈妈。就说你有没有办法度过这次危机吧,否则你先别抒情,把我弄出去再说。” 万方成笑了笑:“王兄弟,危机危机,就是危险中有机会。现在整个秀水镇上的形势,对你我而言,处处危险,步步惊心,但是,只要把握得好,也是你我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好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雄心壮志。” 我大笑:“万老板,你在开玩笑吧?” 万方成突然一脸严肃:“不是玩笑话。少林amp武当、聚鹰帮以及诸神教,这些人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上,虽然目标是你我两人,但他们相互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甚至会有很多场令风云变色的厮杀,到时不管谁是胜利者,肯定元气大伤。” 接着他双眼瞪着我,慢慢地说: “如果你我组成这个镇上的第四股力量,伺机而动,以你的武功,加上我的机关和外面的人力,以及我对这个镇上地形的熟悉,最终你我必定能够称霸江湖。”(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语言挑衅 万方成走了。我甚至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在他消失之后,我思绪回溯,想起自己刚才曾反问他,为何上官飞鹰看出我是受人摆布的冤大头,猜到东西不在我身上,按理说至少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怎么事情反而会更复杂呢?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拐了个大弯,突然说要与我联手组成镇上第四股力量称雄江湖。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复杂,其实就是目前江湖之事对上官飞鹰而言更复杂,但对我与他万方成来说却是个机遇。简单地说,就是他想和我趁机混水摸鱼。 我发现,万方成这老家伙有时话不能好好说,故意像制造机关一样七弯八拐搞得很繁复,让人找不着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欣像幽灵一样现身门口。她带来了食物和饮用水,没有酒。这时我仍然在发怔,内心一时受了万方成的言语蛊惑,不由自主地做着一统江湖的美梦,幻想自己像上官飞鹰一样,在江湖上振臂一挥,应者去集。群情汹涌,甚至山呼万岁。 我似乎看到了匍匐在脚下的江湖群臣,踌躇满志的同时,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长满鸡皮疙瘩,然后,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立时从梦中清醒过来,大骂万方成胡说八道,“我他妈的要做大侠,你懂不懂大侠是什么?” 叶欣放下盘子,猛然惊叫一声,弹跳起来退向门口,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她颤声问我: “王……王大侠,你的毛病又犯了?你不会又要拿剑来杀我吧?” 我回过神,对她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毛病只会对你们万老板发作,不会杀你的。” 说完后我才看到她披头散发,似乎刚洗过,还没来得及整理发型。身上换了件薄薄的紫色衣衫,也是松松垮垮,更像是晚上睡觉或休闲的内衣。 她不施脂粉,眉间的伤口清洗过,但没贴药膏,只涂了点紫色药水,均匀地抹成一个圆圈。这倒让她更添了几分妩媚,只不过脸上稚气未退,那身懒散的衣着,虽将身材展露无疑,但略显单薄,骨架不成熟,曲线也不玲珑。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我想起了朱玲和阿红。不知道她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欣神色不再那么惧怕,但仍然扒着门框不敢走近我。我看着桌上的食物,才感觉饥饿难当,顾不上安慰叶欣,立即狼吞虎咽,将所有东西一扫而光,然后喝了一大口水,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用双袖将嘴巴擦拭干净。 之后才反应过来,在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面前,肆无忌惮地打嗝和擦嘴,有损形象和威名,就算不愿一统江湖做天下霸主,也不能让人把这些细节给八卦出来,否则太丢人了。于是将面前的盘子一推,对她讪讪地笑了笑,没话找话: “你多大啦?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都饿得受不了了,所以吃相有点难看,你别在意,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叶欣终于慢慢地向房中间走了过来,一手捂着嘴巴咯咯地笑。 她快速地呛道:“吃饱有力气了,一张开嘴就说这么多话。谁说我在意你的吃相啦?再说了,你平常是啥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要是吃不下去才让人担心呢。现在都子时啦。” 已经深更半夜了,我心里默想,万方成在这里与我闲聊了四五个时辰。难怪现在全身疲劳,好在伤口不那么痛苦。 为了解乏,我再次逗叶欣:“你说了这么多,有一个关键问题没回答,你到底多大了?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客栈?你父母呢?” 叶欣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这点你都不懂吗?我跟你又不熟,你凭什么打听人家的隐私?嘴里说是一个问题,你自己数数看,你到底问了多少个问题?” 我笑道:“不熟才要打听嘛,知根知底还需要打听吗?要是我什么都不问,那咱俩就永远是陌生人了,怎么做朋友?” 叶欣笑说:“咦,你这人说话好像很有道理呀。哼,就算有道理,我也未必要回答你。” 我继续逗她:“也就是说,你是个蛮横不讲道理的人了?作为女孩子,这一点都不可爱。” 叶欣笑说:“请问王大侠,我为什么一定要可爱呢?蛮横无礼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一下倒把我给问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磨蹭半天无话可说,只好下逐客令:“好吧,不问你隐私,现在太晚了,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睡觉吧,也别影响我休息。” 像她这种喜欢嘴上跟人唱反调的女孩子,正话反说,得到的回答或结果,往往正中你的下怀。 叶欣果然又唱反调,笑道:“这个地方暗无天日,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没有早和晚之分。我刚才可是睡了一觉才来的,一点都不困。所以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我精神好着呢。” 我心想你不走更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否则漫漫长夜不知如何打发,非闷死不可。 我问她:“你也跟我一样,住在地底深处的某个房间里吧?” 她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病啊。我可是客栈的服务员,大多数时候住在客栈里。” 我心里直骂,你才有病,我只不过身上受了伤中了毒。又想起本是我骗她说自己有病的,也不能怪她这么骂我。这小姑娘有时爱唱反调,有时又口无遮拦。要从她嘴里套点信息,得用点技巧才行。 我笑说:“那你一定是个路盲,走了这么多遍,也搞不清楚从这里出去的路。” 她急着说:“你才是路盲呢,每一段路我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中间需要躺在箱子里滑行,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又拐了无数个弯,我才没看明白。” 万方成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设置的机关,估计没人能破解。我要想通过这个小姑娘离开这里,基本不太可能。当然,现在我也没必要,万方成说得对,外面各路人物都在找我,出去有死无生。 但是,像乌龟一样缩在这里,又让我心里憋屈。养伤需要清静,可一想到朱玲失踪没有任何消息,我就无法静下来。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朱玲是中了万方成的圈套,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劫持,不管是哪一方,他们算计朱玲又有何目的? 我把那些紊乱的思绪暂时打住,问叶欣:“这两天,你肯定没在客栈里见过一位紫衣姑娘吧?因为她长得比你漂亮,所以你不愿或者不敢看人家。” 叶欣大为愤怒:“什么姑娘这么厉害?穿紫衣的女人白天倒是见到一个,但一脸憔悴,行为又鬼鬼祟祟,哪有你说得那么漂亮?” 我一下来了精神,笑说:“对对对,她没你漂亮,我是逗你玩的。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她后来又到哪儿去了?” 叶欣怒容稍为缓解:“哼,你先告诉我,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心想你这小姑娘也真是胡搅蛮缠,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与你有何相干?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好好的跟人说话不行么?非要我正话反说,搞得我自己都累死了。 我如果含糊其辞,估计她不会善罢干休,主要是因为她精力太充沛了,没有合理的渠道可以发泄,又毫无时间概念,好不容易可以向我耍点小脾气,她怎么会轻易放弃。没别的办法,我只能向她撒谎了。 我说:“你还记得我身上有一种怪病吧?发作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杀人。” 她一下又紧张起来:“记得,可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心里直想笑,说:“你这么可爱,我是不会杀你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个怪病本来是有解药的,就在你白天看到的那位紫衣姑娘身上。” 她说:“你想要我帮你去她那里取解药?哼,你还没解释清楚跟她什么关系呢。” 我就知道这姑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是徒劳。解药之事,我本就在胡扯,目的旨在说服她帮我向朱玲透个消息,就算朱玲没办法救我,我也能心安。 我与朱玲一起来到万方客栈,她既没被人陷害,而又在此处出没,显然是在到处寻找我。我突然消失这么久,连个踪影都没有,她不知道现在心里急成什么样了。 可我怎么向叶欣解释与朱玲的关系?说是情人,小姑娘这么任性,她会不会成人之美?这点不好说。但她好奇心这么重,如果继续追问一些男女之间的细节,我又怎么回答她?我倒不是怕她害羞,而是面对一个姑娘,去谈论自己与另一个姑娘的情事,我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那么,说朱玲是我妹妹?长得又不像。表妹?堂妹?越扯越离谱了。他妈的,我就算不是堂堂王大侠,也是个堂堂大男人,又何必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么扭扭捏捏? 我收起笑容,正色说:“万老板说,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你都不能违逆。” 叶欣也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这种下等人,被派来服侍江湖大侠,当然什么要求都得满足你。但有一个先决条件。” 我很奇怪,问她:“什么条件?” 她傲然说道:“在这个房间之内,我任你摆布,出了这间房,你的命令我可以不服从。” 我大为不满:“你这是在管理囚犯嘛,哪儿像是服侍别人?” 她叹了口气说:“王大侠,我以为你不会向我摆主人嘴脸的。” 我意识到气氛太严肃了,讪讪地笑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主人,而是病人。再说了,在这个房间之内,我除了找你说说话解闷,还能提出什么要求来?” 她说:“你的吃喝拉撒我都可以代劳。只要你吩咐一声,你吃饭我能喂到你嘴边。甚至,”她努力凑近我的脸,淡淡地说:“你要求我陪你睡觉,我都不会拒绝。” 我一下子怔住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没想到这小姑娘身体都没长成,就能随意陪人睡觉。我一直以为她仍然是个孩子呢,谁知早早地就被摧残,甚而至于凋零了。 看来在万方客栈乃至整个秀水镇,具备一套与别处都不一样的道德和规则。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充其量只是自生自灭的野花,没人培育和浇灌,却可以随意采摘,转赠,蹂躏,丢弃。 叶欣站在我面前,脸上表情变化不大,一双眼睛却火辣辣地看着我。我只好避开她的目光,低头下望,宽大纤薄的衣衫,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长发及腰,脖颈处的肌肤洁白无暇,我目光再下移,就看到了她那双迷人的长腿。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跳加速,可能还伴有别的反应。在这么一间封闭的房子里,气氛如此暧昧不清,我做不成一尊冰雕。 其实我非常痛恨自己,见到漂亮姑娘总是这么没出息,就像三岁孩童,见到喜爱的食物立马口水直流。在江湖传说中,大侠的身边虽然美女如云,但他们通常能够坐怀不乱,目不斜视。 我只能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侠。 我一脸道貌岸然,刻意用冷淡的语气对叶欣说:“吃饭我自己有手,不需要别人喂。睡觉嘛,自小到大我都习惯单独睡,旁边多个人我反而睡不着。” 叶欣凑近我的脸,逼视良久,冷笑说:“装得倒挺像。刚才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那股色眯眯的眼神,简直可以把我活吞了,说起话来却言不由衷,你不觉得累吗?” 这姑娘越说越过分,怎么听都不像是十五六岁的语气。我就算是多看了你几眼,眼神也不至于就如此色眯眯吧?客观地说,我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与朱玲通消息,对眼前你这个未成熟的小姑娘没那么大兴趣。 你这么步步紧逼,难道非要我顺从了你才罢休?这哪像是我在要求你,完全是你强迫我嘛。再说了,我身上仍然带着重伤,又能干出什么事来?我是在这里养伤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让我的伤雪上加霜? 我转过身面对床沿,淡淡地说:“小小年纪,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言不由衷?” 叶欣继续笑道:“哼,你如果不是言不由衷,就是从来没跟姑娘睡过,心里渴望,却又不知道如何打开局面。男人嘛,不外乎这几种类型,除非你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这话我听着脸红心跳,她怎么就能如此淡然地说出来?不能再与她争论下去了,否则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长期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容易使人性扭曲。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做个正常人,也不知道怎么说正常话了。 我挥挥手再次下逐客令:“很晚了,我需要休息,现在请你离开这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美色攻防 这一次我语气冷淡强硬,不容异议,我没有回头,一直等着她收拾东西默默离开。可是我静听良久,没有任何声音,最终忍不住转身,看到她低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我问她:“在这个房间之内,你也敢违抗我的命令?你还真把我当囚犯呀?” 叶欣抬起头,满面泪水,我吓了一大跳,心想我只不过让你离开早点休息,犯得上这么泪流满面吗?你刚才的那股泼辣劲头哪儿去了?我一时手脚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幽幽地说:“我走不了了,没地方可去,你硬要我离开,我只能坐在门外守一夜。而且,万老板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对你服侍不周。” 我顿时心软下来,好奇地问她:“没地方可去?你平常睡哪儿?” 她说:“老板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没有固定地方。今晚老板让我在这里服侍你,求你就别赶我走,我再不跟你强嘴了。” 我心想,万老成这个家伙为了保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么一个未成年小姑娘,便强迫人家干一些龌龊的勾当。他还好意思让我跟他合作,这要传扬出去,我王大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叶欣那副可怜样与刚才判若两人,我不禁心下有些不忍,揣测她刚才的泼辣,可能是长期被强迫之后,产生的逆反心理在作祟。于是我温和地叹了口气说:“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就留下来吧,你睡床我睡地,或者我睡床你睡地上,你自己选择。放心,我不会向万老板告你的状。前提是,你别再跟我闹了。” 叶欣淡淡地笑了笑:“你还是拒绝我了,这对我而言很丢人,你知道么?” 她这么一说,我大为惊讶,心想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刚刚正常了一点,怎么又突发神经病?我都把你留下来了,你有什么觉得丢人的?听着怎么都不像人话。 坦白说,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我对她印象还挺好的,主要是她脸上尚留有一些难得的稚气和童贞,让人不禁产生保护她的欲望。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个历尽沧桑的老女人,与她的长相和身子完全不相称。 我的感觉是,要么她的身材长相不真实,要么就是她的话语是刻意做作出来的,如果两样都真实,硬生生地结合在一起,任谁都无法理解。 事已至此,我就算把她留下,也没兴趣再跟她说话逗闷了。我冷冷地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否则我就只能把你关在门外守一夜,这样你会更丢人……” 我话没说完,她双手迅速将自己衣衫一掀,像蛇蜕皮一样,将胴体展现在我面前,全身上下只剩两块粉色布片,遮掩着关键部位。说是遮掩,其实更像是刻意突出这两个地方,将露未露,欲说还休。 她娇小,稚嫩,洁白无暇,就像一块份量不足的美玉,让人无可挑剔,却又深感遗憾。 我没想到她突然使出这一招。无法破解,不可抵挡。 我本想喝止她,却不知为什么,没跟上衣服掉落的节奏,她动作太快了,堪比任何一个江湖高手的剑法。然后我再想说什么,喉咙里便生涩无比,一时吐不出半个字。 我只好快速后退,就像几天以前躲避归无情的凌厉攻击。但只退了两步,我双腿就顶在床沿上,这里空间太小了,我已退无可退。我心里一沉,双眼一黑,就像再一次掉下万丈深渊。 全部沦陷,就在片刻之间。 许多年以前,我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很向往大侠的生活,于是身体力行,在荒原上自作主张做起了大侠。虽然从未被江湖所认可,甚至当时同在一片天空下的群狼,根本把我视若无物,但我自己,还是很享受大侠身份所带来的快感的。 我那时身处荒原,心怀天下,凭空施舍所谓的仁慈,善良,正义,我假装古道热肠,幻想侠骨柔情,最终把自己推上了江湖权力的巅峰:惟我独尊。 此后许多年里,大侠情结在我内心从未褪色,从没淡忘。 所有的情意结,都有其产生的根源。大侠情结也一样,回想起来,我之所以想做大侠,可能是基于两个现实的理由: 一是大侠通常很受人尊敬,就算死后仍会被人念叨许多年,甚至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二是大侠身边通常美女如云,有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有几个相思久远的红颜知己。 我当时生活的地方,放眼望去,满目黄沙,一片荒凉,别说人了,有时一连几天活物都见不到。受人尊敬是一种奢望,美女如云就只能是一种幻想了。 最缺乏的东西,通常是人最渴望的,就像沙漠里的水,于是,大侠情结自然而然地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身体不知不觉起了一些奇妙的变化,我不怎么奢望受人尊敬,却更加渴望美女如云。我无法想象,一辈子没见过美女,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 那时候,娘已经去世,我所认识的惟一女性烟消云散,而对于美女的倾慕和崇拜,逐渐深入骨髓,最后无法自拔。我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做大侠整天有美女环绕,那么,大侠非做不可,否则,活着就没有任何实在意义。 师父到来之后,以他的睿智和残忍,把大侠一词解构得满目疮痍,七零八落。 他说,侠只是一种精神,但履行这种精神十分艰难,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大侠之所以受人尊敬,就是因为他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师父说,大侠是这么一类人,获得了别人的尊敬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师父说,其实,世上没有谁真心愿意做大侠,人们遇到危难之时,总是希望别人做大侠或英雄,而自己躲在阴影里,首鼠两端,伺机而动,试图从中获得最大的收益。 师父说,甘心情愿做大侠的人,要么是不可救药的愚人;要么是普渡众生的圣人。这两种人通常都不会被大众所理解,受尽嘲弄和误解,失去名利,甚至还要失去生命。 师父还说,反而是那些不愿做大侠,最终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做成大侠的人,能够名利双收,或者说功成名就,写入史册、流芳百世的,往往是这种人。当然,这其间也不乏欺世盗名的,沽名钓誉的,甚至无恶不作、罪恶滔天的假大侠。 真实的世界,总是如此黑白不分,真假难辨。 师父的言论,多少让我对大侠身份产生了几分畏惧,但并没有丢弃大侠情结。 我并不是固执到要做师父口中的愚人或圣人,也不是要抓住机会或创造机会名利双收,实话说,我只是无法摆脱美女如云的诱惑。 这是我内心的隐秘需求,从没对师父坦露过,因为它虽不算是罪恶,动机却不怎么高尚。我的真实想法是,只要大侠身份还有美女环绕的可能性,我就仍然以做大侠为人生目标,无论付出多少努力。 如此一来,就可以从心理上解释,为何我无法抵制阿红的依恋,又不想躲避朱玲的温情。许多年来,我都在等待着这些诱惑的出现,如今我又怎么会轻易拒绝它们? 敞开,放松,享受,就是我做了多年虚幻大侠之后的实践。 直到叶欣站在我面前,而且几乎脱得一丝不挂,我才明白,有些美女的诱惑我无法承受。尤其是我心中有了对别人的爱,又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这种出格的诱惑简直就是灾难。 现在,我与叶欣的距离不到一公分,她的体味和喘息,已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地方伸手可及,有些事情转念便可完成。 但我没有动,可以说全身僵硬,不能说话,脑袋里混乱不堪,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没有激情。 叶欣的眼里有一团火,而我却逐渐凝成了冰。她无法融化我。许久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已是徒劳,却不明原因,那团欲望之火终于演变成了愤怒之火。 她咬牙切齿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我悠然地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自己会全盘沦陷的。事情嘎然而止,证明我有守卫防线的能力,而你,进攻能力有待提高。” 叶欣冷笑:“哼,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只有两种可能:一,你心中爱着别人,二,你根本不是男人。我猜你肯定选第一种。” 我心想,既然你这么无趣,我也如此无聊,那就做个选择题解解闷吧,否则漫漫长夜还真不好打发。不过,面对一个漂亮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不但没有任何身体反应,还能气定神闲地做选择题,我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我将她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笑道:“你不但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诱惑力,也对自己的智商太过自信。你出选择题,答案应该由我选,你不能自作主张什么都代劳了。” 叶欣笑道:“这么说来,你否决我帮你选的答案了?” 我刚想顺着她的话再讥刺她几句,转念一想,不对,候选答案只有两个,非此即彼,我要是只呈口舌之快,一味地否决她,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男人?这话说出去可就太丢人了,虽然我现在对她没什么反应,但并不表明我就不是男人。 所以,这里我得费点劲解释一下,不能坠入她的话语圈套而无法回头,闹到最后,要证明自己是个真男人,不得不顺从面前这具美丽又幼稚的裸体。 我说:“你又在自作聪明,我并非完全否决你,而是答案你只猜对了一半。” 叶欣说:“先不管另外一半理由是什么,你至少承认,你心中确实爱着别人,对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见我不答话,继续说:“我再自作聪明一回。你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在客栈里鬼鬼祟祟的紫衣姑娘吧?你胡编什么她身上有你的解药,目的是想让我帮你通个消息,对吗?”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这一次你不算自作聪明,情况基本属实。” 有一点我并没有说清楚,其实我心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朱玲和阿红。当然,我也没有必要对她坦白到这个程度。之所以亲口承认朱玲与我的关系,目的还是希望她帮我们搭桥通消息,以免朱玲在外面心急如焚,再出什么意外。 叶欣也叹了口气:“好了,我不再自作聪明,请你谈谈对我无动于衷的另外一个理由。” 她在床沿坐下,却仍然没有穿上衣服意思,任由自己光着身子。我心想,最主要还是你的出格语言和行为,与你的年龄太不相称,让我没有感觉,也无法产生激情。其次,才是因为我心中想着朱玲,而且身上有伤,什么也干不了。 但是现在无法跟她讨论主要原因,只能将次要原因无限扩大,然后远离这个敏感话题,聊点别的逗闷子打发时间。 我笑着说:“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我身上受了重伤,又带着剧毒。你这么脱光了诱惑我,是在给我雪上加霜,万老板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所以,现在请你先穿上衣服再说话,行吗?” 叶欣站起身,慢吞吞地向屋子中央走去,似乎有意拣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她边走边说:“重伤又中毒,这个理由听上去更加充分。只不过,我很难想象,你的伤和毒严重到了不能近女色的地步。” 为了不让她太过失望,也为了让她快点穿上衣服,我点点头夸张地说:“全身上下只有舌头的运转还算正常,其它功能恐怕都已暂时停止工作,包括武功。” 叶欣却没去拣地上的衣服,转过身来面对我,微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努力思忖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为何我伤成这样,你还说放心? 叶欣突然伸手抓过桌上的铁剑,没有丝毫犹豫,一招直击我的咽喉!(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无处可逃 我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右一闪,身子微转,右手抓向剑尖。此时我仍然站在床边,后退已不太可能,只能以这种方式保命。糟糕的是,我手脚一用劲,牵动胸口和大腿的旧伤,两处的疼痛差点让我晕了过去。 因为旧伤过度疼痛,我的动作就慢了半拍,虽然躲过咽喉的致命一击,左肩却没逃过厄运。好在右手同时抓住了剑身,御去了大部分来势,因而剑尖未伤到筋骨,只是刺破了皮肉。饶是轻伤,疼痛却是难以忍受,而且鲜血直流。 我强忍身上三处疼痛,借势向床上倒去,双腿一缩,同时手上松开铁剑,身子立即滚向床的另一边。 另一边床沿与墙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虽然不宽,但足够我站起身子。我背靠墙壁,喘着粗气,严防仅一床之隔的叶欣再次突袭。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只垂死的猎物。但她并没有立即追击,否则我就算不死,也已再次受伤。 空间这么小,她只需跳上床,无论用什么剑招,我都无处可逃了。 也许是她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并不着急。急的是我,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我强笑道:“诱惑不成功,也不需要杀人吧?” 叶欣冷笑:“趁我衣服没穿上,你现在后悔,求我还来得及,否则我会在你身上多刺几个洞,让你生不如死。” 我再次强笑:“就你这点资本,从了你更加生不如死。” 叶欣笑说:“想激我给你个痛快?门都没有。”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万方成的人。谁派你来杀我的?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要杀我吗?” 叶欣笑道:“你终于想清楚了,刚才无论从没从我,最后都得死。但是,你从了我可能会死得更快,因为我会在床上杀了你。” 我笑了笑:“很可惜你魅力太差,不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光,派你在床上杀男人。顺便问一句,你以前用这种方法有没有成功过?” 叶欣说:“哼,别把自己摆得这么高尚,你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我从你的眼神里就看得出来。要不是你身有重伤和剧毒,无法动弹,说不定早就缴械投降了。” 我得承认,她说的接近真实。我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点心慌意乱,或者说热血沸腾。但我觉得,这是不由自主的反应,并非凭主观意愿就能克制的。另外,我想象不出缴械投降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而且,我也很难想象,以她的年纪,能详细说得出男人缴械投降会是什么模样。虽然我这方面毫无经验,毕竟还是相信她的纯洁度与她的年龄成正比,她刚才的撒野行为,应该是刻意装出来的。她只不过是带着特殊使命而已。 最后,庆幸我身上带着重伤,否则很可能真被她要了性命。对于自己在床上是否有足够的警剔之心,我还真没什么信心。我是个大侠,不是一段木头。 我叹道:“既然你还是那么自信,为何不干脆告诉我,是谁要杀我?为什么杀我?你没有立即追击,肯定还有别的理由吧?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 叶欣道:“万方成这么长时间与你共处一室,到底商量着什么机密大计?你把这些说出来,可以不死,然后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查清楚谁要杀你,为什么杀你。” 我喃喃自语:“万方成果然没撒谎,这是个密闭的房间,外面听不到这里的说话,也看不到这里的动静。否则你现在就不用问我了。唉,我还指望万方成来救我呢,现在看来我真是死定了。万方成这个老鬼,自以为制造的机关天下无敌,没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被一个未成年恶女给攻进来了。” 叶欣笑道:“所以我现在怎么折磨你,都没人知道。杀了你之后我还能从原路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痕迹。” 我问:“我很难想象你一个人能全身而退,除非还有别人的接应你。” 叶欣说:“这些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 我叹道:“我倒是很想什么都告诉你,可是万方成跟我说了一整天故事,你到底想知道哪一部分?” 叶欣笑道:“那你就慢慢说,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相处。” 我笑道:“你脱光了一点都不赏心悦目,还拿着把剑随时要杀人。所以,跟你相处一整夜真是个灾难。” 叶欣笑道:“你就别再作违心之论了。只要你愿意说万方成的故事,我可以把剑放下,衣服照样不穿。虽然啥也干不了,但可以看个够,你想怎么看都行。” 我大笑,嘴上恶毒地说:“你要是一整夜在这里搔首弄姿,更加恶心死人,你看看你自己,身上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小,哪儿像个正常女人?你还是一剑把我杀了吧,别让我再受这份罪。” 叶欣终于被我激怒:“我只不过想让你有足够的精力好好说故事,才没再让你流血,别不知好歹。装得那么清高,嘴上比谁都流氓。” 我收起笑容,问道:“我在替你着想。如果故事真的说上一整夜,你不怕万方成中途突然闯进来找我?” 她又笑说:“就算他突然闯进来,看见我穿成这样,会相信我在杀你吗?肯定以为我们刚办完事,意犹未尽在说情话吧?至于你身上的伤,我可以恶人先告状,说是咱俩玩特殊癖好留下的。反正伤得又不深,这老家伙只能一笑置之。就算事后你能把一切真相说清楚,我也已经远走高飞了。” 我无语。万方成既然派她来服侍我,就对她极度信任,一时之间绝对不会想到她正在胁迫我。饶是万方成如此老奸巨滑,也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有几种身份。他高估了自己的安全措施,低估了外面三股江湖人物的渗透力。 这老家伙把我害死了,如果不是他把我弄到这里,我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无论发生什么事,身边至少陪着一个朱玲。与朱玲在一起,死了都心甘情愿,比被眼前这个未成年小恶女乱剑刺死,要好上千万倍了。 良久,我叹道:“看来我不说不行了。可是还有个疑问,我如果胡说八道一番,你又如何判断真假呢?” 叶欣把剑放回桌上,拍手笑道:“判断标准在我心里,一旦觉得你没说实话,我就刺你一剑。这个游戏玩上一整夜,肯定比上床更有意思。” 我啼笑皆非:“这么说来,不管我说真说假,你都随时可能伤我?” 叶欣笑道:“的确如此,所以王大侠你得想办法把我说开心了,否则就要中剑受伤。” 我心里犯嘀咕,她肯定不是万方成的人,否则在这地方,她不敢开这种玩笑。但她如果是别人派来杀我的,那就应该干脆利落,早点解决问题全身而退,毕竟留在这里夜长梦多。 再假设,她如果真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信息,也应该提得出具体的问题,逼我作答,让我泛泛而谈,对谁都没有意义。看她这副神态,真的像是个儿童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可刚才那一招下手绝对不轻,一点都不留情,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已成了一具尸体。可是,她为何一击不成却不再追击,只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只有一个结论,她首先是试探我,然后有意拖延时间。那么,她可能还有后援,她和她的后援都不是想得到我的尸体。我如果不想听凭他们摆布,得先控制目前的局势。否则,等她的后援来到之后,就来不及了。 我笑道:“我没义务要逗你开心,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把我杀了,二是咱俩交换秘密,你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后援什么的都告诉我,我也把知道的说给你听,保证绝对真实。” 她一愣:“交换秘密?”随后大笑起来,“你现在生死都操控在我手里,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叹道:“那你就把我杀了吧,反正迟早都是死,不如就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叶欣终于大怒,重新操起桌上的铁剑,跳上床半跪着身子,仍以同一招攻击我的咽喉。 我早就提防她突然袭击,但此处空间太小,无法转身,只好左手去抓剑尖,右手屈指击向她手腕。 叶欣到底年轻力量小,出击的速度也不够快,加上又半跪在床上,脚下进退不自如,所以剑尖被我左手抓个正着,如果不及时松手撤剑,手腕必然要承受我右手的重击。虽然反应不快,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立即松手,向后跳下床,退到墙角。 铁剑现在到了我的手上,我慢慢跨过床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对她说: “现在,你的生死操控在我手上。你是想赤身裸体血溅当场呢,还是想把心中的秘密全部说出来?” 叶欣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双手抱肩,颤声说: “原来你没有失去武功。”(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自作聪明 叶欣第一次袭击我,事出突然,我猝不及防中招,受伤流血。但有一点让我很欣慰,那就是我右手出于本能防护,居然抓住了她的剑,这个事实可以得出两个结果:一是我经过长时间的休息,身上的力量恢复了三成以上,二是叶欣的招式狠辣,但力道不够。 避过了这一击之后,我就知道,凭她的武功,我现有的三成武功足够对付她。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反击,是因为想知道她的目的和来路。一直找机会说话,兜圈子,讥刺,嘲讽,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就是没把她心中的秘密套出来。要么就是她只是个小棋子,受命而来,心中根本就没有秘密,要么就是她太过老练,小小年纪心思缜密,什么都不愿透露。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我无法判断哪一种概率更大一些。 后来我逐渐感觉到,她似乎在拖延时间,等待后援。这对我而言,并不是好事,不管她等到的是什么人,就算不要我的命,一番逼迫或折磨恐怕少不了。我身上武功只恢复三成,再来一个三流庸手,也难以对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反过来先把叶欣控制住,掌握主动权。 她第一次出手,直击我的咽喉,我就感觉她剑法看上去有点熟悉,只不过这一招时间太短,一闪即逝,我又慌乱之下为了保命没想太多。她第二次出手之时,人在床上,用的仍然是这一招,从我当时站立的方位来看,她用这一招不太合适,况且半跪在床上,就算攻击部位准确无误,这一招的力道也无法保证。 我从此推断出,叶欣这小姑娘剑法上只会施展这一招,而且是仓促之间学会的,使用起来不怎么得心应手。让我稍感惊讶的是,我之前没有看错,她这一招的确与我的剑法有相似之处。 这样一来,我将她击退,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几处伤口也只是微感不适而已。 现在,叶欣吓得面无人色。我哑然失笑,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她仍然是个孩子,不管她平常表现得多么成熟老练。我很想告诉她,我并不是没有失去武功,而是体力恢复了几成,仅仅能够对付她一人。 但我心里清楚,这种实话现在没有必要说了,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对她笑道:“我堂堂王大侠,岂是你一个小女孩能杀得了的?我早说过,派你来杀我的人,太没眼光,,姿色不行,动武,你武功又太差。” 她带着哭腔说:“王大侠,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低头抚摸着剑身,笑道:“那是在你我没翻脸之前说过的,现在情势已经变了。而且,我当时是说自己发病时不会杀你,可我现在身上的毛病没有发作,因为愤怒杀人,当然什么人都会杀。” 她似乎平静了些,说:“在一个小房间里,动手杀一个给你送吃送喝的小女孩,算什么大侠?况且我现在赤身裸体的,如果血溅当场,以后传扬出去,你王大侠的脸往哪儿搁?” 我大笑道:“正是在这么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我才敢肆无忌惮地杀了你,因为没人知道,不会有损我的威名。就算万方成之后看到这一幕,也可以解释成你违逆我的要求,被我一怒之下杀掉了。他是不会为了你与我翻脸的。” 她顿了顿,说:“既然你没失去武功,为何刚才还要忍受我刺一剑?也不早点反击?” 我笑说:“我就是想看看,除了脱衣服和用剑刺咽喉,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可没想到,等了半天,你啥表现都没有,太让我失望了。” 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虽然以前学过点功夫,但剑法只会这一招。” 我微笑道:“我早看出来了,而且你是刚学不久,可能也就这一两天。” 她惊讶道:“你咋看出来的?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故作高深:“咋看出来的,就你那点武功修为,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在我杀你之前,咱们还是聊点你听得明白的话。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万方客栈的?” 叶欣叹道:“你既然铁了心要杀我,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我笑道:“只要你说真话,把我哄开心了,不杀你也说不定。” 她却不吃这一套,固执地说:“你必须先答应不杀我,我才跟你聊下去,否则我再也不开口了。” 我心想这姑娘太不知好歹,我一松口,你就不依不饶得寸进尺。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立即把你杀了?看来,她年纪虽轻,毕竟还是个精明的人,刚失手被我夺剑之时,因害怕陷入慌乱,一旦平静下来,就看出我想从她嘴里知道真相,不会立即杀她。 很多情况下,不合作能暂时保住性命,早早说出真相,往往会死得更快。叶欣清楚,她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对我而言,最初想到的只是先控制住她,然后相机行事,并没有杀她之心。我当然想知道她心中的秘密,但我同时也相信,她所知道的并不多。 我以为形势反转之后,再随便吓唬一下,她就会把心中所有的话倾泄而出的,没想她却精明到与我谈条件,一时让我啼笑皆非。我要是答应不杀她,就她那个性,我得到的未必全是真话,可我要是不答应呢,就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如果面对的是个大男人,让他受伤吃点苦头,也许就老实了,话匣子不打开都不行,但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未成年少女,我又怎么下得了手? 理性地分析,此处与世隔绝,我用点手段逼迫她,或者干脆杀了她,都对我有利,而且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相,也就不会影响我以后在江湖上的形象。但是,无论如何,下手做这种事,我过不了自己的心理那一关。 我忽然想到,这也许就是别人派她来执行这项任务的最好理由。 我不能与她耗得太久,必须另想办法让她吐露一点秘密,在她的后援到来之前,我得想出个应对策略。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好吧,我答应不杀你,反正你也只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我又将她的外衣从地上挑起来扔过去,说:“先把衣服穿上,否则你的后援来了,看到这副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太雅观。” 她接过衣服却没立即穿上,只顺嘴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有后援?”随即又发觉说漏了嘴,双手一松衣服掉落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我。 我心想饶你多么精明,怎么都摆脱不了那股孩子气。 我笑了笑说:“你应该来了好几年了吧?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带着什么秘密使命?如果我猜得的不错,你的任务并不重,主要是记熟万方客栈地上地下的所有行走路线。可是,几年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怎么出入这个地下城堡。” 叶欣笑道:“王大侠,现在改成你自作聪明了。也难怪,这世上掌握话语权的人,都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她喜欢唱反调,这个性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她实际上等于承认了我所说的符合事实,虽然不那么具体。 我笑说:“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聊下去,我只好一个人自作聪明找点话题,否则,咱俩就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度过这一整夜了,多无趣呀。” 叶欣完全放松了,索性坐在地上,笑说:“之前听说王大侠是个刚入世的愣小子,没想到不但爱自作聪明,还喜欢追求有趣的生活。” 我继续刚才的推测:“你来到这里好几年,并没有取得万方成的信任,当然也没有引起万方成的怀疑。最大的可能是,你在他眼中,只不过一个被拐卖的小女孩。” 叶欣笑道:“你怎么解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女孩,却能自由进入万方成的禁区?” 我心想,你能不断地怀疑或否定我的推测,最好不过,我可以慢慢地把你心中的那点秘密全套出来。 我说:“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你从没踏足过这个地下城堡的心脏地带,对吧?万方成把我蒙骗到这里之后,你才被选中到这里来送饮食,而且事先毫无征兆。” 叶欣说:“你把万方成说得太缺心眼了吧?随便找个人进入禁区?他就没有心腹人选吗?” 我笑道:“恰恰相反,这正是万方成精明的地方。” 叶欣道:“听起来王大侠跟万方成一样精明,何不解释一下?” 我说:“万方成表面上在秀水镇上是个土皇帝,实际上他活得并不轻松。各路江湖势力,在武力上对他无可奈何,必然会千万百计派人来做卧底,这种渗透方法多年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比如你,就是其中一个。” 叶欣笑道:“我做了多年卧底,没引起万方成的怀疑,却又连禁区门都没摸着,这其间的道理好像不通啊,王大侠?” 我说:“秀水镇上鱼龙混杂,差不多每个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目的,你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万方成心里清楚,他对各种无声无息的渗透防不胜防,最好的自保办法是什么?就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有所保留,不投入绝对信任。就连万方客栈里他的亲信,也对地下禁区一知半解。万方成曾对我说,没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也没有人能从外面走进来,除了他自己。” 叶欣嘟嚷:“我听得稀里糊涂,你说话能不能简洁一点?” 我笑说:“简单地说,万方成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通晓出入地下禁区的路线。我说过,你在这里太不起眼,几年下来你的卧底工作做得并不成功,所以没摸着门道,但也因为你太过普通,万方成从没怀疑过你。” 叶欣说:“那我为什么又被选中到这里来服侍你呢?” 我说:“我在这里养伤,必须有个人服侍饮食,他总不能每天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所以不得不让一个人进入这个禁区。可这个人又不能对整个地下路线太熟,因而他不能选自己的亲信,因为这些人至少知道了地下城堡一部分秘密,再让他们进入这里,就有可能泄露整体出入路线。如果其间有卧底,万方成的死期就不远了。” 叶欣点点头说:“所以,他就在外面找一个相对陌生的人到这里来做这项工作?” 我说:“没错,最终他选中了你。因为你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姿色,又来了好几年,从没见过地下机关,在他看来,你是最安全的。而且,服侍完这几天之后,他还可以杀了你灭口。可他没想到的是,你这个最不像卧底的小女孩,偏偏是带着目的来的。老家伙百密一疏,差点要了我的命。” 叶欣笑道:“你怎么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还有,你嘲笑我没什么姿色,可我脱掉衣服的一刹那,明明看到你眼睛里冒着火。” 我说:“那火是什么样的?与别的火又有什么区别?你怎么知道我眼睛里冒的不是愤怒的火,或者鄙夷的火?你小小年纪,除了男女之事,还知道些什么?” 她继续笑:“王大侠,你承认自己的本能反应会死啊?何必道貌岸然装得这么累?你放心,再见到你心中的那位紫衣姑娘,我不会告黑状的,可能还会夸你自制力很强。” 我心想再调笑下去,离题越来越远,正中她的拖延之计。(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另有隐情 于是我不再搭理她,继续之前的推理:“你第一次送完饮食出去之后,立即向原来的主人表功,因为你终于进入万方成的心脏地带了。你的主人当然知道我被困在这里,但估计也没料到万方成会安排你来送饮食。在详细察看了你额头的伤势,并且问了所有细节之后,你的主人仓促之间教了你一招剑法,以此来对付我。” 叶欣扁扁嘴:“你这人挺没劲的,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回到这上面去了。你不是追求趣味吗?深更半夜,男女相对,不说些暧昧的话,哪来的趣味啊?” 我说:“你不反对,就证明我的推论正确。你学那一招剑法,可能也就是昨天上午吧?因为那时万方成正在这里跟我说故事,没人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她继续扁嘴:“什么叫昨天?昨天你还没到这里吧?思维链条上又有破绽了王大侠。” 我笑说:“我估计现在已过丑时,所以我是昨天早晨到这里的。不是我思维链条有破绽,是你的时间概念已经混乱了。” 她惊讶道:“这里没白天没黑夜,你咋知道到了什么时辰?” 我笑道:“很简单,看看墙角的蜡烛烧到哪个位置,就能大致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叹口气说:“我的那位主人看走了眼,说你是傻小子,没想到比狐狸还精明,怪不得一切都说得头头是道,就像亲眼见到似的。” 我笑说:“你千万别夸我,一夸我就说明我的推测与事实有出入。” 她又笑道:“有没有出入,你再仔细斟酌吧。我很想知道的是,那位看走了眼的主人,为何要仓促之间教我一招毫无用处的剑法?” 我说:“昨天我身上剧毒发作,以剑攻击万方成,他用你挡剑,并非他怕死,也不是他人格卑劣,而是他在借机试你有没有武功。不料你的武功他没试出来,却让你的主人从伤口上看出,我身上没有丝毫的力气。” 她说:“于是教我一招剑法来杀你?既然你身上武功已失,用我原来的功夫也足够对付你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说:“那一招剑法确实是用来对付我的,但并不是要你来杀我。” 她更奇怪,问:“不是杀你?那又是想干什么?” 我说:“第一,让我在毫无力气的情况下,也能避开这致命一击;第二,这一招是在向我表明你们的身份背景。” 她再次惊讶:“致命一击你倒是真避过了,而且现在还反过来把我给制住了。可是你看出我们的背景了吗?” 我说:“你和你的主人,都是诸神教的人。江湖人把你们称为魔教。你们想要我的人,却不想要我的命,至少暂时不想要我的命。” 叶欣问:“费那么大的劲,又不想要你的命,到底要的是什么?拐了十几道弯,可把我给害惨了。” 我笑道:“你的主人到底干要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想我与万方成待在一起,否则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严重破坏。” 叶欣笑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猜出那位主人是谁了?” 我说:“到目前为止,整个江湖上知道我武功来路的,只有三个人:万方成,上官飞鹰,智多星吴智。万方成是我自己告诉他的,而上官飞鹰是在与我交手时看出来的,但这两个人没法教你这一招剑法。惟一的解释就是,吴智也到了秀水镇,他当初所带的七个剑客,所使的剑法与我有相似之处。我身上所中的剧毒,就是此人的杰作,他教你用这一招攻击我,是想警告我别跟万方成合作,因为我的性命还捏在他手中。只要我听话,他仍然可以把我救出去,而且解除了我身上的毒。” 叶欣听完哈哈大笑:“王大侠,坦白说,我一开始很佩服你,推论天衣无缝,基本与事实也没什么出入,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你的结论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来,你前面的所有猜测都变成了废话。” 这一次她把我笑懵了。 我自问这个推论合情合理,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了。难道她又在故伎重施,说反话扰乱我的心神?我只好不再说笑,冷冷地说:“既然你认为我的结论不对,那么,事已至此,何不把正确的结论告诉我?你再这么躲躲闪闪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要知道,你现在并不自由,就算你的后援已经来了,没你的接应,也进不了这个房间。” 叶欣点点头笑道:“虽然此人不是吴智,却也是你的熟人。如果现在真的已过丑时,此人已经来了,就在你昨天早上掉下来的那间黑屋子里,你一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看上去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况且我早猜测出她有后援,而她也只是否定我的结果,并未否定整个推理过程。也就是说,外面指使她的人,并非吴智,而是另有其人。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外面黑屋子里的人会是谁?此人冒这么大风险,找我又有何目的?我应不应该打开这扇门去看个究竟?可是,对我而言,把外面的人接应进来,风险太大了。如果真是吴智或他派来的人,我倒会考虑冒险打开门,再想办法见到他本人,还存在拿到解药的可能性,彻底解除我的痛苦。但此人又偏偏不是吴智。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我其实不知道怎么打开通往黑屋子的门。 我推测叶欣是吴智派来的,并非完全先入为主的想法。如果真像万方成所说,江湖上各路人马都已到了秀水镇,那么,吴智可能也在其中,这种江湖盛况,他怎么可能会错过?况且,这种盛况是他一手导演的,更有甚者,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控制着我的性命。而我,却是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大戏的主角,虽然这个主角我做得身不由已,心里万分不愿意。 我落入万方成手中,现在外面肯定已有人知道,以吴智的老奸巨滑,肯定会想到,如果我没被万方成杀掉,必然是两人为了自保而抱成了一团。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谁也不想在自己争抢食物时,背后埋伏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狼。 就算我只有几天的寿命,与万方成联手,对诸神教的一统江湖计划,也可能产生毁灭性的打击。毕竟这里是万方成的地盘,而我是一个没人知道来路的神秘高手。 在整幕大戏开演之前,诸神教的吴智必须先消除背后的、隐性的威胁,那就是:破坏我与万方成的合作。 办法有两个:一是趁我重伤在身,直接将我杀掉,一了百了;二是如果杀不了,就想办法把我救出去,或者说服我自己走出去,然后再杀,或威逼我为他服务。 但是,要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杀人,并非易事,一着不慎,不但要付出很高的代价,还会激发我与万方成抱团的决心。况且,他们还不知道我的伤势究竟到了哪个程度。 在我的推测中,叶欣使出那一招我熟悉的剑法,作用有两个:一是试探出了我的虚实,二是暗自表明身份,既是逼迫,也是引诱,然后里应外合将我弄出去。 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本以为毫无破绽,可是叶欣承认了我的猜测过程,却否定了最终结果。也就是说,指使她的人并非吴智,而是另有其人,据她自己说,这个人我认识。 当然,我也可以认为,叶欣并没见过吴智,但吴智可以通过别人间接地指使她执行任务。如此一来,我的一切推测仍然成立。可是,吴智的手下,我又认识谁? 更让我震惊的还在于,是谁有通天的本领,能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行走自如,到达这间核心房间的门外?到底是万方成太过自信,还是诸神教的渗透能力无孔不入?如果万方成苦心孤诣造成的城堡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就算我与他组成江湖上的第四股力量,还没加入战团,就已经溃不成军。 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敢打开那扇门,况且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叶欣肯定通晓如何开启这扇门。但是,在她向我解释清楚这一切之前,我是不会让她打开这扇门的。 我冷冷地向叶欣说:“在打开这扇门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弄清楚。” 叶欣笑道:“你自己不是分析得很清楚了吗?至于最后的结果,我说出来,估计你更加不信,不如你自己眼见为实,答案就在门的那一边。” 我叹口气说:“虽然我自己相信你一定有外援,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中出入自由,通过重重关卡,最终来到这间屋子门外?” 叶欣抛了个媚眼,笑道:“王大侠,你这么聪明,何不自己推理一下?说实话,我更愿意跟你相处得更久一点,并不担心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烦。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我说:“万方成说,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自由出入这间屋子。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他的自信很有道理。就算是跟了他多年的亲信,恐怕也没法到屋子外面来接应你。” 叶欣媚笑道:“我从头至尾都没说过,我的外援是能自由出入这里的。” 我迷糊了,喃喃地说:“这么说,外面的人难道能破解万方成的所有机关?魔教还真是神通广大呀。” 叶欣拍手笑道:“王大侠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刚才的聪明劲头哪儿去了?也罢,我提示一下,外面的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神通,武功也低微,只是因为脑袋有点傻,所以才能到达这里。” 她的提示,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没心思跟她逗乐了,说:“只有一种可能,你们已经用强力攻破了这个万无一失的城堡,甚至已经控制了万方成。” 叶欣叹了口气,说:“我的王大侠,真服你了。一个破解,一个进攻,除了这两种办法,就没别的了?” 我断然说:“恐怕没别的办法了。” 叶欣说:“万方成说,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但你仔细想一想:我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外面的人要么是万方成自己安排进来的,要么,就是像我一样中了陷阱掉下来的?” 叶欣撇撇嘴:“你那颗木瓜脑袋终于开窍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一墙之隔 我仍然不服:“这两点都说不通。万方成自己安排人到外面黑屋子里来救我,根本不太可能。可如果这人是自己坠下来的,自身难保,又凭什么救我出去?” 叶欣叹口气说:“此人风险冒得太大了,根本就不在乎符不符合逻辑,所以我才说她有点傻,其实何止是傻,简直是疯了,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我忽然心里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外面的人是朱玲?她从万方客栈的厨房自己跳进陷阱,来到这里?” 叶欣又叹气:“看你那个惊喜的样子,我才知道自己脱得再光,身材再漂亮,你也会无动于衷了。” 惊喜过后,我又一阵担忧:“真的是她?可我们又怎么能出得去?” 叶欣怒道:“她想跟你死在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可怜的是我,脱得赤身裸体的没人看一眼,还要不明不白地搭上一条命。” 我看着昨天自己进来的方向,墙上的那扇门与墙之间严丝合缝,只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印迹。那门想必是用钢铁之类的坚硬之物所造,然后又漆成墙的颜色。门上没有把手或其它着力的装置,那么,打开它靠的是隐藏在某处的机关或按扭。可我的目光在门周围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类似按扭的东西。 门的另一边是我朝思暮想的朱玲,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 这次我不再自作聪明,决定求助于叶欣,对她说:“我与万方成在这里谈了一整天,没见过他怎么打开这扇门。你既然受命前来,人又这么机灵,肯定成竹在胸吧?” 叶欣冷笑:“哼,刚才冷嘲热讽,什么伤人的话都说过了。现在有求于我,就开始拍马屁了?王大侠这种转变,让人很不适应呀。” 我笑道:“你还记仇啊?你刺我一剑,流了这么多血,我只不过嘲讽了你几句,也不算过分吧?况且你也知道,我刚才说的是气话嘛。行了,现在咱们两清,你赶紧穿上衣服,打开门把朱玲接进来,然后一起想个万全法子出去。你也不想真死在这里吧?” 叶欣不动,仍然冷笑:“哼,反正我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小,哪一点都不像个正常女人。我不穿衣服,碍你什么事了?” 我说:“你不穿衣服倒不碍我什么事,可等会朱玲进来,看上去不太雅观吧?” 叶欣笑道:“咦,你不是什么都没干么?还怕她看见?不雅观也是我的事,与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又有何干?再说了,反正是个死,死了穿不穿衣服都无谓了。” 我心想,这小姑娘任性起来,真是主次不分,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斗气?外面的朱玲就算不是你的主人,也算是你的同盟吧?你就忍心让她在那间黑屋子里呆着? 我说:“小姑娘,差不多就行了,别玩得太过分。现在我不管你穿不穿衣服了,先想办法把门打开再说。” 叶欣悠悠地说:“王大侠,我可没玩耍,只不过是被你吓倒了。你刚才拿把剑又喊打又要杀的,像我这么一个未成年少女,怎么能受得了?而且,按你的推测,外面的人是我的后援,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呀?”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气,朱玲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来见我,你这小姑娘却一味地捣乱,到底意欲何为?现在深更半夜,是想办法逃走的最佳时机,再消磨一段时间,就快天亮了,到时想走都走不了,一旦万方成发觉此事,可能我们真的要葬身此处。 我冷冷地对叶欣说:“你如果是故意捣乱,想害死大家,我就只好先在你身上刺几个洞。” 没想到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又抛了个媚眼,说:“好呀,来吧,反正我这身子脱得再光你也看不上,刺几个洞也无所谓。最好是把我杀死一了百了,只不过,杀了我之后,就算最终你把那位情人接进来了,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想到你对我先奸后杀,然后你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我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踱到门边,再次仔细查看,仍然没看到可以开门的痕迹。忽然心里想到,在我进来之前,叶欣没来过这里,她又凭什么知道开门的方法?万方成肯定不会告诉她开门之法,也不会让她窥见这些秘密。 我叹了口气,转身对叶欣说:“其实你也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门吧?可你又为何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对我们又有何益?” 叶欣淡淡地笑道:“你终于还是想通了。既然我是被万方成偶然选中到这里来,还随时有可能被杀掉灭口,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房里的核心秘密?我之所以东拉西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觉得没机会逃出去,开不开门没有意义;第二,我内心真的想跟你在这里多待一会,要知道真把你那位情人接应进来之后,不管生死,我都是个局外人了,你们两个,谁还会正眼看我一下?” 她说到最后,语气有点伤感,虽然不太强烈,却也感染了我。我直怪自己之前太过鲁莽,因为着急,把气全撒在她身上了。 歉疚之下,我安慰她说:“你不必那么悲观,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就想不出逃走的办法。况且万方成自己也身处险境,他把我弄到这里来,其实是有求于我,就算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他杀我的可能性也很小。当然,现在首要任务是打开这扇门,外面是个危险恐怖的地方,不能让朱玲长时间留在那里。” 叶欣幽幽地说:“昨天你那位情人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就认为太过冒险,简直就是有死无生,可她像着了魔,为了见你,根本就听不进我的劝告。” 我心想,朱玲肯定是以为万方成要杀我,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如果她知道万方成其实是想找我合作,也许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初朱玲与我一同回到万方客栈,忽然消失不见,可能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来不及通知我,便追踪过去。等到她回头来找我时,我也消失不见,她并不知道的是,我被万方成逼入黑暗的地下室,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在这一整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想必她也在到处寻找我,一旦叶欣向她告知我的所在,她更加心急如焚,什么风险都顾不上了。 我站在房子中间,喃喃地说:“这里一定有机关可以操控外面的一切。远的不说,昨天早上我掉进陷阱,万方成肯定是在这个房间里打开这扇门的。可是,操控的按扭到底在哪儿?” 叶欣这时不再一味捣蛋,严肃地说:“会不会就在门边的墙上,与墙融为一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具体的方位?” 我说:“应该不太可能,这间屋子没别人进来,他不需要费这么多心思来掩人耳目。况且若不是遇到危险,他自己也很少到这里来,不能全凭记忆来操控一切的。所以,这些按扭再隐蔽,也一定有可见的标识。只不过我们没找到而已。”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操控按扭不在门边,也必然是在万方成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操作起来要很方便,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床边,桌边,或椅子旁边。不能装得太高,也不能装得太矮,天花板和地板基本可以排除。 我退回床边,在床头床尾四处寻找,没什么发现。我又走到桌边仔细查看,也没有任何痕迹。最后,我回到我之前坐过的椅子边,弯下身子在椅子背后搜索,终于在墙上看出了一点问题。 在与椅子靠背等高的墙面上,有五个指印,颜色不深,若有若无,就像有人用不清洁的手不经意在墙上抓了一下。看上去是左手,人坐在椅子上反手可及,不需上探,也无需弯腰。 我从屋角取来蜡烛,借着烛光再次仔细观察印迹,感觉这不是指印,而是有人刻意镶上去的,只不过做成了指头的模样,然后尽量将其淡化,但又能大致分辨得出来。五个痕迹的材料,似乎也与墙面不一样,它们显得更光滑,像是某种金属。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五个指痕都像是万方成刻意制造的按扭,隐蔽,方便,精巧,无可挑剔。 我心里一阵激动,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搬开椅子,兴奋地朝叶欣喊道:“找到了!” 叶欣闻言快步走过来,仍然没穿外衣。我们一同蹲下身子,她有意无意地靠在我肩头,我感觉她身上仍然有种挑逗的气息,让人紧张,彷徨,心跳加快,血流增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呼出,以此控制自己不再心猿意马。 现在,五个按扭与我们的额头等高,叶欣看着它们,狐疑地问道:“这就是控制按扭?万方成这老东西,怎么喜欢搞得这么玄乎?” 我心想万方成就是这么个玄乎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吃饱了撑得,造了一个天下没人能打开的铁盒子,从而引起一场江湖上最大的混乱。 我说:“不管是不是,先试一下就知道了。”说完伸手叉开五指就要按上去,我感觉,每个手指都在轻轻地发抖。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我听到叶欣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就在我五指快要触到墙上的五个印迹时,叶欣忽然伸手抓住我,急道:“等等。这上面五个按扭,到底哪一个是开门的?如果误按触动了暗器机关,你外面的那位情人可能就变成刺猬了。” 我吃了一惊,叶欣说得对,我一心寻找开门的机关,却没想到这些按扭远远不是开门那么简单。五个指印,肯定有五个不同的功能,也许其中只有一个是开门的,其它每一个都控制着一种杀人的暗器。外面那黑屋子下面的累累白骨,决不是摔死或饿死的,他们是死于万方成的天才杰作。 万方成杀人,远比江湖上武林高手更厉害,也更简便,只需动一动手指头就够了,而且还能杀出不同的花样。 可是,这五个按扭,到底哪一个是开门的?我又重新陷入困惑,刚才的喜悦感立即消散无踪。 我与叶欣同时跌坐到地上,一起陷入沉默。周围冰冷,安静,连烛光都没有温度。 我与朱玲仅一墙之隔,却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看不到对方有面容。一切都在于,我无法打开那扇门。 朱玲在外面焦急等待,而我在里面却无计可施。(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自愿被俘 难道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天亮,等待一种未知的审判,等待残酷的死亡? 叶欣仍然握着我的手。她伸手阻挡我触动按扭之后,就再也没有松开,我感觉她手心里湿润润的,却没有一点热度。烛光下,我们两只手的影子投射到墙上,扭成一团,形状古怪,刚好罩住那四个印痕。 影子里,有两只手指在抖动,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图案有一股暧昧和色情的味道。感觉那么的突兀,尖锐,不合时宜。于是,我硬生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刻意夸张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叶欣也缩回手,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五个印痕。 我叹口气,无奈地问她:“你和朱玲策划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一步?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万方成?” 叶欣笑了笑:“我们压根就没有详细策划过。你那位情人啊,早就失去了理智,又独断专行,不容我有半点异议。她只相信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我喃喃地重复她最后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是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欣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满怀憧憬。可我还是得给你泼冷水,现在要绝你们的,不是天,而是人,要知道这是万方成制造的机关。” 我心知叶欣说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往往冷冰冰没有人情味,而且容易让人绝望。我不答话,再次凑近墙上去观察那五个按扭,它们大小一样,间距相等,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高深莫测。就像万方成的为人,表面上是个谋生的商人,内心深处却暗流汹涌,野心不退,苦心造了这么一个保命的城堡,还想联合我一起称霸江湖。 叶欣收起笑容,幽幽地说:“你跟万方成在这里谈了一整天,我以为他至少在你面前使用过这些机关呢。” 我惨然答道:“事实上,整个过程中,万方成根本就没靠近这五个机关按扭。我坐在这把椅子上,而他自始至终坐在另一头。” 我用手拍拍旁边的椅子,又指了指桌子另一头的椅子。 叶欣没有立即答话,忽然将脸贴上墙面,斜眼觑了一下五个印痕,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慢吞吞走到桌子另一头,坐在椅子上,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脖喝干,悠然地对我说: “王大侠,我知道哪个按扭能打开门了。” 我心头大震,立即从地上弹起来,一步跃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失声说道:“真的?你怎么知道的?那就别磨蹭了,赶紧打开门接应朱玲进来吧。” 叶欣一点也不着急,抬眼看了我许久,就像不认识我似的,最后叹道:“看你那副火急火撩的神态,我就对她又羡慕又嫉妒,现在我似乎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从上面跳下来了。” 我心想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慢吞吞地说这些?你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现在丑时已过,再拖延就没时间研究怎么逃出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出去以后再羡慕嫉妒恨?” 叶欣笑道:“我能为你找到那个开门的按扭,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表示不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讲条件?再说了,现在咱们三人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叶欣仍然笑:“开门之后咱们确实在同一条船上,可我立马就成了一盏灯,无私地照亮你俩谈情说爱,这感觉不是很好,甚至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所以,我才要求开门之前,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无可奈何,问她:“说吧,什么事?但愿你不是在刁难我。” 叶欣神秘地笑道:“这件事做起来一点都不难,而且瞬间就可以完成。” 我一时猜不透她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故作深沉,等她把话说完。她却不再说下去,顿了顿,似乎在调整情绪,然后站起身,抬脸凑近我鼻尖,又端详我许久,最终嘟起嘴,轻声命令道: “吻我!” 我愣住了。这时我们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大概一寸不到,她的呼吸清晰可闻,紧张急促,节奏散乱,眼睛半闭,我甚至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鼻翼两侧,有几颗若有若无的雀斑,还有两粒发红的痘痘,不大,也许是蚊子叮咬留下的伤痕,距离稍远便无法看清。嘴唇很厚,可能是刻意嘟起来的结果。从脸颊到耳根,直至发际,一片粉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或许这是她本来的脸色,只是我刚才没注意而已。 她头发没扎,披散在两侧,但纹丝不乱,发梢直垂到锁骨处。总而言之,她这张脸看上去娇俏,慵懒,而又不乏性感意味。 我不知如何拒绝她。拒绝这张脸的诱惑,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毅力,还得具备残忍与恶毒的心性。一场巨大的火灾,往往需要另一场与之相匹敌的洪水,才能彻底浇灭,这个过程中,世界受到的是双重伤害,通常物是人非,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 我发现我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刚才情急之下一抓之后便没再松开。这已经是第二次紧握她的手了。我这该死的手怎么这么不争气? 我努力松开手,可手却不由自主,更加不争气地往上移,最终搭在她瘦削的肩上,肌肤滑润冰凉。我五指稍用力,全身僵硬不动,嘴上轻声问她: “你到底搞什么鬼?”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冷酷地笑道:“哼,还想拒绝我?你想不想打开这扇门?” 我松开她肩膀上的手,慢慢地垂下来,说:“说实话,这种事,我不想被人胁迫,你得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 她继续冷笑:“什么理由能让你不顾一切?什么理由又能让你背叛一切?现在你的情人在外面生死一线,这个理由还不够让你奋不顾身?” 我嗫嚅道:“可你不必这样,我……” 她打断我的话:“其实是你在找理由拒绝我,对不对?此处与世隔绝,一吻之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你为何一定要拒绝到底?你又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 我沉默无语,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呐喊: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昨天她说出这个荒唐的计划,我觉得无异于自杀,几乎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脸上还透出一股幸福感。我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本来我不想陪她一起送死,但克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如此义无反顾。所以,我又进来了。” 我仍然沉默,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叶欣接着说:“自从第二次走进这间房,我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我也像她一样奋不顾身,只不过手段不一样,我用的是武功和美色,千方百计试探你,诱惑你,甚至胁迫你。可你完全不为所动,实话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嘴上胡说八道,内心却坚定不移。” 我心中一凉:“没有回头路?这么说你不知道打开门的方法,你在骗我?” 她冷笑:“为了对付你,我用尽各种手段,却一直没骗过你。我确实突然想通了打开门的方法,只不过,就算打开了这扇门又怎么样?我们照样有死无生。一扇门都让我们束手无策,你还有什么信心能平安地从这里离开?” 我心中一宽:“无论如何,先打开门再说。三个人死在一起,总比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好。” 她又冷笑:“如果要死,我宁愿跟你两个人死在一起,房间这么小,三个人你不觉得太挤了吗?” 我心想这姑娘还说朱玲不可理喻,她自己其实更加不可理喻,只好叹了口气说:“你忘记自己到这里来的初衷了?” 叶欣笑了笑:“我和朱玲表面上是策划一起来救你,其实内心各有目的,她是为了见你一面,不计后果;我虽然受命而来,却更多的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我在你面前每一次挫败,都让我对她多了一份嫉恨,为什么让你坚定不移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我?为什么她有一个为之赴汤蹈火的男人,而我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无奈地说:“在此之前,你我根本不相识,坚定不移、赴汤蹈火之类的事,又何从谈起?” 叶欣惨然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其实更多的是在自叹命运和身世,只怪自己为什么无法遇上这种感情。现在,我也并非恶毒地破坏你们,只要求你一个吻,沾点你俩爱情的光。” 我啼笑皆非:“你说朱玲的计划荒唐,现在你的要求是不是更荒唐?” 叶欣幽幽地说:“她那个荒唐的计划,本来就不应该把我拉下水。为了实现她见情郎的愿望,我把命都搭上了,索她情郎一个吻,不算过分吧?”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话乍听强词夺理,细想之下好像又有点道理。可是,男女之间的事,又不是任何道理所能解释的。她的脸仍然近在咫尺,没有了倔强和任性,眼角泛红,鼻翼抽动,双唇微张,一副淡淡的伤感模样。 我不忍直视,低头却发现她身上没穿衣服,看着更加让我不安,于是强制自己转头,把视线移向桌子另一边,怔怔地看着墙上那五个若隐若现的按扭。 叶欣一手轻拢我的腰部,另一手将我的脸扳过来,直视我双眼,带着哭腔说:“事到如今,你还要拒绝我吗?” 我看到她泛红的眼角慢慢地流出了泪水,由于她是抬脸仰视,所以眼泪沿着太阳穴向后流,最终在耳垂聚集,越聚越多,欲落未落,烛光里,两只耳朵上就像戴了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叶欣鼻翼抽动加速,惨然说:“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你……” 我猛然双手托住她的脸,低头用嘴把她未说出来的话堵了回去。 她的泪水很烫,嘴唇却冰凉。她身子僵硬地颤动了一会,慢慢软了下去,双手迅速吊住我的脖颈,不让自己瘫倒在地。尔后,我感觉她脸上的泪水越渐冰凉,嘴唇回温,逐渐热烈,最后就像一团火,把我的嘴唇和舌头全部点着了。疼痛,毁灭,消失,然后柔软,甜蜜,陶醉,不醒人事,一切都抛之九霄云外。 那道门隔开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而是两段隐秘的情事。 许久之后,我松开叶欣,瞟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却无法判断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叶欣笑盈盈地看着我,眨了眨眼轻轻地说: “刚才,我没感觉到你很勉强,现在,从你脸上,我也没看出有愧疚之意。就凭这两点,我死了也心满意足。” 我脑袋仍然一片混乱,不知觉得庆幸呢,还是感到后悔,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只想说点什么整理思绪:“我……” 叶欣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甜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更好。”(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朝思暮想 叶欣走到房间中央,从地上拣起外衣,披上,扣紧,然后退回椅子边坐下,淡淡地笑道:“现在,我们来研究怎么打开那扇门。” 我这才回过神来,懵然问道:“你不是知道如何打开门吗?怎么还需要研究?我们可没多少时间折腾了。” 叶欣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悠然问道:“万方成说过,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自由进入这个房间,对吧?” 我一时不明白她重提此事有何用意,茫然答道:“的确如此,而且,以他的身份和技术,我没法不相信他的话。” 叶欣道:“也就是说,在你进来之前,这里面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动过。” 这时我完全冷静下来,叹道:“你在说废话。” 叶欣不理我的嘲讽,续说:“在我的记忆里,你来到秀水镇之前,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整个镇子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发生过杀人或人口失踪之事。” 我焦急地问道:“那又如何?这跟我们眼下的事有关系吗?” 叶欣秋波流转,甜笑道:“亲爱的,你先别急嘛。” 我心想,我能不急吗?朱玲在外面那间黑屋子里,不知受着怎样的煎熬,你倒好,绕来绕去还没说到事情的重点。 叶欣接道:“你从客栈的厨房掉进那个陷进之后,是否见过下面有近期死亡的尸体?”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没有,那黑屋子底部,全是白骨,死亡时间至少在两年以上。” 叶欣笑道:“也就是说,万方成确立了在秀水镇上的霸主地位之后,至少有一两年的时间,没用这房里的暗器机关杀过人。” 我叹道:“何止是没杀过人,在我进来之前,他甚至连这道门都没打开过。” 叶欣拍手笑道:“你已经说到重点了。” 我说:“这也算重点?顶多只能说明,在我进来之前,万方成很久没动过椅子背后的五个按扭。” 叶欣笑道:“可是,在你进来的时候,他在这里操作了一次,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只动了其中一个按扭。” 我说:“因为他不想杀我,只需按一下开门的按扭就成了。你这个推论有意义吗?” 叶欣笑说:“意义太重大了,我们可以把他动过的按扭找出来。” 我啼笑皆非,没想到这小姑娘说了半天,仍然是一腔废话。 万方成操作的时候,你又没在旁边偷看,怎么能把他动过的按扭找出来?我早该想到,你突然变得胸有成竹,装腔作势,只不过利用了我急于开门的心理,迫使我不得不向你妥协,最终与你亲吻。 从客观上说,我吻她其实被迫的成份并不大,主要还是受了自己内心那股感动和激荡的驱使,但是,一想到她在这种事上也玩弄心机,心中刚刚对她泛起的好感甚或情意,又要立即消褪了。 我嘲笑她:“你是不是有天眼通,昨天万方成在这里操作的时候,你几里之外就看到了?” 叶欣突然收起笑容,幽幽地叹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而且还认为我刚才只不过骗你吻我吧?” 心中所想被说破,我有点不好意思,讪讪说道:“你绕了这么久,并没解决实际问题,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叶欣开始自言自语:“我来到万方客栈将近两年,一直被人当成使唤丫头,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扫各个房间的卫生。工作虽然不算繁重,却相当无聊,又没个人说话解闷,经常对着那些墙壁、地板或者桌椅发呆。秀水镇风沙大,一天下来,桌面椅面都会积一层薄薄的灰尘。后来,我找到一个娱乐自己的方式,就是在打扫卫生之前,用手指在扑满灰尘的桌面或椅面上写字或者作画,表达自己,咒骂别人,然后自己擦去,不留一点痕迹。” 她又在自伤身世了,我不再理她,自顾自拿起烛台,重新走到那五个按扭旁边蹲下,仔细研究起来。 叶欣接着喃喃自语:“这里虽然深处地下,但必然要与外面通风,所以就算吹不到风沙,灰尘肯定少不了。” 我听到这里,忽然心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这五个按扭如果长年没动过,表面肯定积满灰尘?” 叶欣终于再次笑了出来:“我以为你不愿再听我唠叨下去了呢。” 我举起蜡烛,靠近五个印痕细心观察了一番,失望地对叶欣说道:“这上面就算覆盖了灰尘,也估计是肉眼看不见的。所以,我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叶欣笑说:“这世上有些细微而又关键的东西,隔远了看不到,隔近了,有时正眼也看不清。你试着眼睛与墙面形成一个角度,斜眼看一下那五个印痕,肯定会有所发现。注意,烛光放在眼睛对面,隔远一点。” 我依其指示再察看上面第一个按扭,果然发现有极其微薄的灰尘,心情一阵激动,大喊:“真有灰尘。” 叶欣说:“别激动,屏住呼吸,从上到下一个个看过去,被万方成昨天动过的那一个按扭,表面的灰尘肯定被抹去了。” 我依言屏声敛气,发现五个按扭中,正中间那个比别的几个要光滑,明显是最近被人按动过。我心中狂喜,额头离开墙面,长长地吁了口气,对叶欣笑道:“没想到你机敏如此,简直心细如发呀。我一直低估了你。” 叶欣笑说:“少拍马屁,这样的经验,只有我这种低贱的丫头才具备。废话别说了,赶紧按下去吧,肯定错不了。” 这一次我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照着中间的印痕使劲按了下去。背后轰然一声轻响,我转过身,看到那扇门缓缓地向一边移动,最终完全洞开。让我惊讶的是,外面居然灯火通明,那张铁网并不像我来时一样,平摊在黑屋子正中央,而是束紧吊在半空中。 更让我震惊的是,半空中吊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从服饰上看,是两个女人。 铁丝网并非一张,而是两张,各自束紧吊着一个人,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半丈,都卷曲着身子,远远看去形状差不多,不言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周围一切那么安静,只有四个角落的烛光偶尔跳动一下,表明此处与外面通风良好。 我站起身,急步走到门口,从下往上看去,顶部就像广袤无垠的夜空,惟一不同的是,上面没有星星。下面,累累白骨依然存在,在昏黄的烛光里,更加显得阴森恐怖。 叶欣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我与她对望了一眼,心想这道门开了与没开,其实结果差不多。我再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而且,让我更加困惑的是,上面吊着的,左边的一个应该是朱玲,因为她仍然穿着那件紫衣裳,可是,另外一个穿红衣服的又是谁? 我问叶欣:“你跟朱玲还约了别的帮手?那人是谁?” 她茫然摇头:“她没说过还有别人。再说了,真有帮手,也肯定是在外头接应,不会疯狂到跟她一起跳下来。” 我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万方成不会这么简单的。也许,他在万方客栈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操控别人的生死。” 叶欣颤声道:“你是说,上面吊着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怪不得一动不动的。” 我心底一凉,随即自我安慰:“应该没有,从这里看上去,她们身上都没有血迹,可能是跳下来太高,暂时晕过去了。” 叶欣问:“现在怎么办?她们吊得虽然不算太高,但底下很深,四壁又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我打断她的话:“不能轻举妄动,这里面可能每一处都是机关,触动即能杀人。” 叶欣道:“我早知道有死无生的,可没想到朱玲拼死跳下来,却连你的手都握不着。这一次我可是比她幸运多了,至少死前还站在你身边。” 我瞪了她一眼,刚想叫她别再说这种风凉话,半空中却传来另一个说话声:“小妖精,你倒是挺幸灾乐祸的啊。” 我一听大喜,这是朱玲的声音,立即喊道:“朱玲,你没事吧?” 朱玲尚未答话,叶欣在旁冷笑道:“为了你俩相见,我把命都搭上了,现在,我只不过站在你情郎的身边,你就吃醋了?” 朱玲带着哭腔说:“王……王大哥,我没事。你呢,怎么好像手脚都是血迹?” 我心想隔这么远,她还能看到我身上的血迹,目力尚好,至少表明她身上并没有重伤,只是暂时被制住了。 我安慰她:“我也没事,都是皮肉伤,脚上是在掉入陷阱之前,被万方成的手下刺伤的……” 叶欣在旁边抢着说:“他肩上的伤,是我刚才用你教我的那一招刺的。现在你放心了,他跟我仇深似海呢,要不是我说出你在这里,估计他早把我给杀了。” 朱玲怒道:“小妖精,我让你把这一招使给他看,取得他的信任,你却动真格伤人?” 我心想,为何朱玲会使那一招剑法?她又凭什么认为,把这一招教给叶欣就能取得我的信任?事实是,叶欣一使出这一招,我就误以为是吴智在向我发出警告。但此时不宜问这些事,如果能逃出这里再说吧,现在先搁在一边。 叶欣笑道:“这只能怪你,事先不告诉我,他有重伤在身不能动武。” 朱玲更加愤怒:“小妖精强词夺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欣笑道:“小姐,看眼前的状况,我们都没办法活着离开,你又何必对我动这么大的怒气?再说了,咱俩现在隔得这么远,你还怎么收拾我啊?” 她们这么吵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赶紧打圆场:“朱玲,你别生气,那一剑也不能全怪她,是我故意激怒她来杀我的,当时我想试试自己到底恢复了几成武功。” 这话与实际情况刚好相反,当时是叶欣向我刺了一剑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武功至少恢复了三成。 还没等朱玲开口,叶欣又抢着说:“他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替他说了吧。其实是因为我用美色百般引诱他,甚至脱得一丝不挂,他也完全不为所动,我才在愤怒之下用剑刺他的。这一下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刚才房里叶欣在我面前脱光衣服的情景,我是不想让朱玲知道的,一是难以启齿,二是怕引起她有什么误会。没想到叶欣却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看似在消除朱玲的误会,其实却是故意更强烈地刺激她。 我一时哑口无言,否认不恰当,承认又难以自明。 谁会相信,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女人脱得一丝不挂,男人会像个圣人或太监一样完全无动于衷?更何况,一开始我就看得热血沸腾,只因重伤在身才护住了一时,而经过几道曲折之后,我最终还是在她面前缴械投降了。 与叶欣那一吻,不能说是完全被迫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三美争戏 朱玲果然怒不可遏:“小妖精,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叶欣叹道:“是啊,我不要脸,可要不是我这么不要脸,怎么能知道你的情郎对你如此坚贞不渝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如果她们再这么吵下去,叶欣会不会把最后那一吻的事也说出来?看她那不顾一切的个性,很有这个可能。我必须先终止她们的争吵,再想别的办法。 我朝朱玲喊道:“你其实不必冒这么大的险跳下来,万方成并没有杀我的意思。不过,你放心,既然来了,能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叶欣在旁边幽幽地说:“你们就尽量隔空传情吧,但是否能一起死,恐怕你们自己作不了主,除非万方成能成全你们。” 朱玲说:“王大哥,我能再见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死而无憾。一起活着离开这里最好,但能否一起死,却并不重要。” 我笑说:“你是在教我独自偷生啊,对不起,其它都可以听你的,这点我却做不到。” 朱玲叹道:“万方成既没有杀你的意思,那么,我跳下来可能还害了你。” 叶欣冷笑道:“你害的何止他一个?” 朱玲又怒道:“小妖精,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要不是你连个准确消息都打听不到,我能这么伤心欲绝地跳下来吗?” 叶欣笑道:“小姐,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你想见情郎,把我的命给搭上了,一点愧疚感都没有。现在知错后悔了,又把气撒在我身上。你忘了,我可是早劝过你别这么冲动的。” 我赶紧插话:“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互相责怪了。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们两个。朱玲,那旁边吊着的是谁?” 朱玲道:“不知道,我刚掉下来的时候晕过去了,醒来四周点了灯,这人就吊在这里,一直没出声,也不知是死是活。” 叶欣笑道:“先别管这个人了,有可能是万方成的仇家,中了暗算,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 我心想,现在快天亮了,朱玲她们没被暗器射死,也许是万方成还不知道有人中了陷阱,更有可能的是,他知道有人掉下来,却不知是何路人物,暂时没下杀手。 万方成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等到天亮后他明白一切,肯定不会放过朱玲和叶欣。要解救她们两个,只能靠我向万方成求情,或者想办法逼迫他。 但是,对万方成而言,叶欣是个内奸,朱玲身份神秘,他为了自保,未必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们,而我如果要逼迫他,武功恢复得还不够,况且在他的地盘上,处处机关,就算武功再高,估计也难以施展。那么,我该怎么办? 万方成给我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口口声声要我与他组成江湖上的第四股力量,也许是看中了我的武功能助他一臂之力,也许,还有其它不为我所知的目的。到目前为止,我与他的基本没什么交情,如果我的武功恢复得不够理想,弄不好他会连我一起杀掉。惟一的办法是,让他相信我武功恢复比预期要好,又诚心与他合作,或许我们三人都有活命的希望。 可是,我该怎么让他相信这一切呢? 还有一点,就算他相信我武功已恢复,估计也不会相信我的诚心,可能会以叶欣和朱玲作为筹码,要胁我为他卖命。这种情况比死更糟糕。 我看看叶欣,又看看远处半空中的朱玲,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大家都不能幸免,这两个女孩子就完全是因为我而死了。我死不足惜,反正身上重伤加中毒,如果找不到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本来也活不了几天,可她们两个是无辜的,不应该就此身亡。 我再次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可借力的地方,要把朱玲解下铁网基本不太可能。我又目测了一下中间的距离,以我目前身上尚余的气力,忍痛纵身一跃,应该可以抓住朱玲身下的铁网。但这样似乎于事无补,而且还可能触动机关,黑屋子里三个人都会成为刺猬。 我对朱玲说:“朱玲,你别乱动,我再去观察一下那些机关,可能会先关上这道门,但你别担心,在万方成到来之前我会再打开,与你会合。” 朱玲说:“王大哥,你关上门之后,不要再打开,假装不知门外之事,万方成来了之后,会不会活命的希望更大?” 我笑说:“别说傻话了,万方成知道我们是情侣。还有,我不想再听到你教我如何独自偷生的话,你这样太自私了,只许你为我跳陷阱,不许我为你身亡啊。” 朱玲也笑:“好吧,我永远说不过你。一起死就一起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别胡乱逞英雄,这点你答应我吧?” 我笑说:“放心,在这个鬼地方,我既不是大侠也不是英雄,但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前提是,我们要一起活。” 叶欣在旁边冷笑道:“视死如归,谈笑风生,足可以写入江湖风流史。不过你们两个太肉麻,旁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向她笑了笑,后退几步说:“先进屋说话,我要关门了。” 叶欣跟着退回房间中央,笑道:“连情话都不说了,看来你胸有成竹啊,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迅速回到桌边蹲下,将中间那个指印再按了一次,门在背后轰然一响,缓缓地关上了。 我一直等到门关严实之后,才站起身对叶欣笑说:“过来吧,我现在把计划告诉你。” 叶欣慢悠悠地走过来,幽幽地说:“我更希望的是,你没什么计划,也不要再打开这道门,咱俩就这么相对而坐,直到死亡。坦白说,听你和她说情话,我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 叶欣离我只剩两步之遥,我猛然抓起桌上的剑,迅速在她大腿上刺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惊呆了,本能地伸手捂住伤口,许久之后才尖叫一声,后退两步,一手指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我看到鲜血从她五指间渗了出来,心中一阵抽痛,眼泪快要夺眶而出,转身闭眼将泪水压了回去,然后扔掉剑,回头伸手将她扶住。她全力挣开我,身子摇摇欲坠,最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喘了几口气,惨然笑道:“虽然非死不可,但你也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我吧?”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说:“我不是要杀你,而是在救你。” 叶欣奇道:“你什么意思?昨天在我眉心刺一剑,说是怪病发作,现在刺我一剑,又说为了救我。你就不能解释清楚了再动手吗?” 我说:“先解释清楚,我怕你根本不同意我的计划,甚至连听都不愿听下去。” 叶欣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以为先斩后奏,我就会同意么?” 我说:“现在你至少可以冷静下来,听完我的解释。” 叶欣说:“不管你的解释能不能说服我,这一剑与我刚才刺你的一剑抵消,记住,你还欠我眉心一剑。” 我思索了一会,努力在心里组织话语,许久才说:“这里离地面五丈,万方成如果一直在客栈里,我相信他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朱玲就算触动了什么机关,让他知道有人中了陷阱,如果不下来查看,他仍然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 叶欣淡淡地说:“那又如何?现在我们插翅难飞,他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的。” 我说:“到目前为止,你的身份还没有暴露。门里门外四个人当中,你活着出去的可能性最大。” 叶欣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装傻?我看你是在把万方成当傻瓜。” 我说:“他不是傻瓜,但他太过自信,所以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判断,除非证据确凿,否则你在他眼中,仍然是个低贱的小丫头。他一会儿到这里来,看到的情况就是,我恢复了部分武功,将你打伤并把你制住。” 叶欣说:“然后呢?仅仅把我制住是不够的,目的不明确。” 我说:“然后我打开那道门,纵身跳到朱玲的铁网上,试图从入口处逃出去。” 叶欣急道:“不行,你自己都说过不能轻举妄动,触动了暗器机关,你们都会死。” 我说:“两种情况:一是我一跳过去就触动了机关,与朱玲一起被射成刺猬;二是暗器没被触动,我们也没逃掉,一直等到万方成出现,所有人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管哪一种情况,你在他眼中,都只是个局外人,对他没有威胁。” 叶欣哭道:“你刚说过不会丢下我们两个人的,现在你去跟她做亡命鸳鸯,却要我做个局外人?我宁愿跟你死在一起,也不要做什么狗屁局外人。” 我探过身去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如果你不做局外人,我们四人必死无疑,因为万方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选中的人是卧底,串通别人里应外合,深入他的城堡核心。而你如果是个局外人,那么,我们全部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很大。” 叶欣抬起泪眼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是仅仅为了哄我活下去吧?” 我说:“据我所知,万方成虽然城府很深,野心勃勃,却不像是个滥杀之人。我猜想,这里的机关并非一触就要人死,更可能是将人制住,至于杀不杀,还要看万方成本人在主观上如何判断与操作。所以,我这一跳过去,立即被射成刺猬的可能性很小,一定是出现我刚才所说的第二种情况,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叶欣仍然摇头:“就算他忽略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你们两个?” 我说:“你曾经问过我,万方成跟我在这里谈了一整天,到底说些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简单地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几乎所有的江湖高手都云集秀水镇,目标是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万方成为了保存自己,千万百计把我弄到这里,希望我养好伤后与他合作,对付整个江湖。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杀掉我。” 叶欣叹口气:“你刺我一剑,就是让他相信你我不是一伙的,因为只要没有涉及内应之事,他就不会对你动杀心?” 我说:“没错。而外面的朱玲,冒险跳下来,只为了见我,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曾经见过我与朱玲出双入对。” 叶欣说:“可你要是不答应与他合作,他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们吗?” 我说:“只要你和朱玲安然无事,我答应与他合作也无妨,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在找我,都想要我的命。也许我还可以继续在这里养伤,而你仍然给我送饮食,天天可以见面。” 叶欣破涕为笑,扑进我怀里,抬头深情地看着我,说:“但愿你不仅仅是在安慰我。你最好一辈子住在这里,我天天来服侍你。” 我抚摸她的头笑道:“一辈子住这里,那我就是被判了无期徒刑。有机会出去不是更好吗?好了,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打开门。” 我拉起叶欣一起走到按扭旁边,坐在地板上,伸手向中间那个按下去。叶欣突然将我的手抓住,轻声说:“等一等。” 我奇怪道:“怎么了?你又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叶欣将手拉回来,然后双手托着我的脸,伤感地说:“这一按下去,我就成局外人了,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永远记住我,第二,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她却迅速凑过来,用自己的嘴封住了我的嘴,在我上下唇各咬了一下,不疼,但感觉非常清晰。我看不到自己的嘴唇,不知是否留下了她的齿印。 她松开我之后,掉头不再看我。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加上时间也不允许再温存下去,伸手按了一下中间的按扭,身后的门再次轰然打开。 我捏了捏叶欣的手,站起身走到门边,没太多犹豫,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呼吸,纵身向朱玲跃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胸口的疼痛沉闷,手脚伤口的疼痛尖锐,让我整个身子直往下掉。我心想,照这样下去,还没接近朱玲便已掉进下面的白骨之中,于是尽量伸展四肢,双手向头顶探去。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短促,艰难,惊险,所幸的是,我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手指勾住了朱玲身下的铁网。吊在半空中,大口喘气,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朱玲在上面挣扎了一下,尖声叫道: “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忍痛笑道:“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只不过想跟你死在一起而已。” 这时半丈之外吊着的另一个人说话了,声音冰冷:“王大侠,你跟她死在一起,那我应该跟谁死在一起?你曾经说过,天涯海角都要带着我在身边的。” 我大吃一惊,说话的人是阿红。第一个与我接吻的女人。(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本性难改 当初在荒原上,我曾经豪情万丈,不可一世,来到秀水镇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这个大侠做得很不合格。虽然武功尚算高强,却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处处受制,时时提心吊胆。天下再没有像我这么窝囊的大侠了。 按万方成的说法,我现在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也算名扬天下,可是,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在别人的嘴中,提到我时大概都用“傻小子”代替,语气中还充斥着不满和不屑,没有畏惧,更谈不上什么尊敬。 假如许多年以后,有人酸腐无聊书写江湖史,提到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笔下会怎么评价我?不知生卒年月,没有真实姓名,带着把铁剑学人做大侠,却像个乞丐或傻子,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惟一的亮点也许是:与几个女孩子有过感情纠葛。 可惜,这些感情破事被人八卦的价值不大,因为我归根结底不是什么大侠或枭雄。从根本上说,我就是被人从地上随意拣起的一块石头,扔进池水中,激起了几圈涟漪,平息之后,没人关注那块石头的来拢去脉。 这就是我与江湖的关系,可有可无,不由自主。也许所谓的江湖史根本就不会出现我这个人,谁愿意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笔墨? 当然,目前为止,这场江湖风波还未平息,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我究竟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还很难定论。我之所以预先说泄气话,其实是心底没什么自信,希望这些江湖破事早点结束。 如果闯荡江湖成就大侠,每天要经历如此的煎熬,还不如回到荒原上去与鸟兽虫蛇为伍。江湖就不应该是我呆的地方。所谓的阴谋,风波,霸主,正派,邪恶,规则,道德,一切屁事又与我何干? 这几天里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遭遇了几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子,有了几次心神激荡的亲吻,一度让我沉醉,着迷,舍生忘死。 我觉得,无论在什么地方混日子,一切都可以无关紧要,而女孩子必不可少。 可我又发现,在与女人的关系上面,我虽然充满渴望,却仍然是那么的不由自主。不能设定何时发生,无法预知几时消失,不可隐藏,无从阻挡,永远不是平行线,像团乱麻或蛛网,重重叠叠,将你束缚在其中,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听天由命。你必须挣扎,踢腾,各方安抚,永无休止。 你背负了一切罪过,还不能忏悔,更不能后退。负罪前行,就是你胡乱享受爱情滋润之后应得的惩罚。 我说的不是过去,更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就在这个危机重重的黑屋子里,我面对三个女孩子,就像遭遇三个绝顶高手的围攻,陷入混乱和危机当中。费尽心思把叶欣说服,让她和朱玲隔开,以为这一下不但平息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争端,还有机会让大家活着离开,既与朱玲生死相依,又使得自己与叶欣的隐秘之情不露痕迹。 有那么一刻,我曾为自己思虑周全的计划洋洋自得。如果阿红不出现,事情就会向我预料的方向发展。 旁边吊着的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与我无关,更无损于我的计划。可她偏偏就是与我有亲密关系的阿红。 她两天前被聚鹰帮抓去,导致我刚才的布局忽略了她,甚或忘记了她。她为何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看来在此地是无法深入仔细地探究了,我必须面对她的质问,平息她的愤怒或悲伤。 要命的是,我没信心能做到这一点。 我仍然手指着力,紧紧抓住朱玲身下的铁网,如此下去支撑不了多久,就算身上没伤,我也不能无限期地保持这个姿态。 阿红刚才一直无声无息,不知道她是真晕过去了,还是故意不出声,静听我们的谈话。现在,她在铁网中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微弱的烛光里,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态,目光暗含愤怒,像把利剑,射在我身上隐隐作痛。 我这一跳,没有触动万方成的精妙机关,却点燃了阿红心中的怒火。 阿红冷笑道:“王大侠,你一共有几条命?之前承诺过与我生死与共,现在又答应与这位姑娘生死相依。还有房间里那个小女孩,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两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吧?你是不是也想与她同生共死?” 我强笑道:“命我只有一条,而且又带伤又中毒,活不了多久。我希望的是,你们三个能活着出去,我死在这里。” 朱玲在上面翻身质问:“你真的跟那小妖精不清不楚?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吧?” 阿红冷笑:“现在才知道要失望?你跟他不清不楚的时候,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朱玲叹道:“有些事情不由自主就发生了。” 阿红说:“那边的小女孩,也可以用这句话来搪塞你和我。” 朱玲在上面用脚蹬了一下,问我:“王大哥,你说,到底与那小妖精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死不认账,先让她们平息了再说,别把事情搅成一锅乱粥。但转念一想,死不认账就得编造各种谎言为自己开脱,如此一来,为人就太不诚实了,虽然我不算是大侠,也不能靠欺骗玩弄几个女孩子。而且,现在随便说一句谎话,都会或明或暗地伤害其中一个或几个。这跟在江湖上以武功随意杀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每一次都抵制不住诱惑,把持不住感情,守不住承诺,这首先可以归结为我对女性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心理,然后就是源于自己感情上的幼稚和任性。如果再辅以谎言,就变成人品有问题了。 这一步,我王大侠绝对不能迈出去,否则以后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我如果全说实话,承认与叶欣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有过情不自禁的相拥、接吻,而且还发生了两次,恐怕我立即就要万劫不复。 朱玲舍生跳下陷阱,只为了见我一面,如果她知道自己跳下来的那一刻,我正与另外一个女孩子亲热,不知会愤怒悲伤到何种程度,能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 况且,旁边还有一个神秘现身的阿红,她估计也是为了救我或见我,而落到这个地步。 我只好向朱玲说:“叶欣是派来的,你应该知道她的为人和个性。” 这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哪个方向理解都可以。如果朱玲心理上倾向于相信我,那么这话就像是在否认,如果对我疑心太重,也可以看作我承认与叶欣的关系。我觉得,要是朱玲和阿红还想活着离开,可能会因这话不再纠缠下去了,毕竟这个是非之地危险重重,现在也不是厘清男女关系的时候。 只可惜,这是我一厢情愿或自作聪明的想法,两个女孩子没什么理性,也不在乎什么场合,更不管事情的轻重缓急。对于感情之事,一旦钻进去,就非得弄个一清二楚。 首先发难的是阿红,她冷笑道: “王大侠,在我看来,这位叶欣小姑娘的为人和个性,似乎你更熟悉一些。因为,她脾气坏到敢于顶撞和嘲讽她的主人,对你却含情脉脉、百依百顺。” 我争辩:“我一共才见过她两回,怎么可能熟悉她的个性和为人?还有,所谓的含情脉脉百依百顺,只是你先入为主的想法吧?隔这么远,烛光又如此昏暗,你是怎么看出她在我旁边含情脉脉的?” 阿红笑道:“含情脉脉脉这种事,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到的。就像野外的狐狸,你还没看到它的身影,老远就能闻到骚味。至于说见过两回不熟,是你王大侠在强词夺理,我和你只见过两回对不对?据我所知,你跟你上面那位姑娘,也是在见第二回的时候一拍即合的吧?” 我平常自负口才,现在终于理屈词穷。本想争辩几句,然后想法子把话题引向如何逃生,看来是徒劳,这种事情永远理不清,越挣扎越混乱,最好的办法只能是闭嘴。我这么想着,便不再说话,感觉手指泛酸,越来越麻木,于是努力向上攀爬。 阿红的话刚停,朱玲又接上了:“叶欣个性我清楚得很,她从小做事就不择手段,不顾后果,经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所以,她说刺你一剑我相信,脱光衣服诱惑你我也信。” 阿红笑道:“这小姑娘虽然还没长成,也算是个美人胚子,王大侠,你艳福不浅呐。” 我嘟嚷:“我重伤在身,能干出啥事来?这能算艳福吗?我看是种折磨。” 阿红冷笑:“要不是重伤在身,你可能啥都干了吧?听你口气,好像还心有不甘啊。王大侠,你就知足吧,不管怎么说,这位小美女的裸体,也让你先睹为快了。”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双手双脚只顾往上攀,终于爬到朱玲旁边,手脚都能借力,比刚才的姿势舒服多了,而且,与朱玲只有一网之隔,她在里我在外。 我看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愿看我,轻声说: “王大哥,那天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伤得比现在还重吧?” 这话说得隐晦,却并不难理解。以阿红的聪明机灵,当然听得出,我在重伤之下仍然与朱玲亲热,现在伤势复原了几分,怎么就不能再与叶欣亲热?也许,在阿红的想象里,发生过的事更加深入,认为我什么都干了,否则,怎么会一个不顾性命跳下来见你,另一个为你不惜与主人翻脸? 所以,无论如何,阿红与朱玲都不会相信,我能抵挡住叶欣的裸体诱惑,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实际情况比她们想象的曲折得多,我开初确实没有接近叶欣的裸体,而且理由是心中有了她们两个人,可是,这道防线,我并没有守到最后。更糟糕的是,沦陷的时候,我还带点窃喜,甚至可以说甘之如饴,最后还恋恋不舍,找不到一丝被迫或受诱惑的因子。 解释是多余的,而且永远也解释不清。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就像个受审的罪犯,事实俱在,无从辩驳,只求以良好的认罪态度获得一丝轻判的机会。 阿红继续冷笑,说话也提高了声音,明显比刚才更为愤怒了:“王大侠,现在大家都被困住了,生还的希望恐怕很小,死亡又不知何时才能来临,左右无事,你就讲讲跟那位小姑娘的风流故事吧,一是为了解闷,二是让我们都死个明白。” 我急得脸上发烧,讪讪地说:“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心机白费 阿红打断我的话:“那么你说,事情是什么样子的?首先,请你解释一下,刚才跳过来之前,为何还要关上门?你与那小姑娘商量什么计划,不能让这里的两个人听见?你是不是在安抚那小姑娘别跟你捣乱?是不是临走时,还说了什么不为人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甚至还做了什么恶心人的动作?” 阿红这一连串的发问,就像天下最厉害的暗器,全部射中我的要害。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想到瞒住万方成的计划,之后关门去实施,确实是想避开朱玲的耳目。 毕竟,在我那个瞒天过海的计策里,先要让叶欣受伤,还得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我的想法,有些话不得不得说,有些安抚动作不得不做,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让朱玲听到和看到。现在,却被阿红半猜测半质问,全部说破了,用的是疑问句式,却比真正的事实陈述更让人难以接受。 阿红之所以如此步步进逼,毫不放松,既是向我表达愤怒,也是在故意气朱玲。 朱玲果然被气哭了,说:“我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阿红不依不饶,学着朱玲的腔调说:“我以为自己是惟一一个愿意为他死的女孩,没想到醒来之后发现旁边还吊着一个。更没想到的是,打开门一看,他旁边又站着一个迷人的小姑娘。” 我左右为难,无话可说。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周围安静下来。如果就这么静静地等待天亮,等待万方成的出现,虽然气氛沉闷,却比她们两人斗嘴,或者一起数落我要好受得多。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寂静只维持了片刻功夫,那边门口的叶欣开口说话了。 叶欣拍手笑道:“王大侠,你魅力不凡啊,真没想到吊着的两个人,都是为你而来送死的。你替我问问她们,是不是结伴一起跳下来的?她们两人也算是江湖知音了。” 我不满道:“叶欣,你就别再添乱了。” 叶欣继续笑道:“两位姐姐,看到了吧?他对我烦着呢。我倒是有心加入战团,把他给诱惑了,给自己增加点信心和日后回忆的资本,可惜以失败而告终。所以,趁着还有点时间,你们两个先把账算清楚了,千万别扯上我,我只是个局外人。” 朱玲怒道:“小妖精,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出言讽刺,挑拨离间。” 叶欣笑道:“朱小姐,一开始我挺羡慕你的。你知不知道王大侠拒绝我的时候,用的是什么理由?不是身上有伤,而是心中有人。我以为他对你坚贞不渝呢,现在才知道,他爱的不仅仅是你一个,至少还有旁边那位嘴尖牙利的姐姐。” 阿红冷笑道:“这位小姑娘,你想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嘴里却又透着一股酸醋味,按常理推断,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你对他诱惑不成,心有不甘,二是你的肉体诱惑发挥了作用,但又感到自卑,自知无法在他心里占据一定的位置。我相信是第二种。” 叶欣仍然笑道:“这位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却发现你喜欢自作聪明。第一,如果我们大家都能活着出去,一次诱惑不成,来日方长,最终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第二,要是我刚才诱惑成功,他心里容得下两个,凭什么就没有我的第三个位置呢?甚至以后还有第四个第五个。” 我心想,这么吵下去没完没了,越来越离谱,后面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沉声向叶欣道:“叶欣,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就赶紧把门关上,这里没你什么事,别忘了你局外人的身份,跟着瞎掺合什么?” 这一次冷笑的是朱玲:“她这哪是瞎掺合?明明是在为自己争地位嘛。你倒是有心护着她,看来你心里跟宰相的肚子有得一拼,可以容下无数个女人。” 叶欣根本不理我的劝告,抢着说:“朱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刚才关起门来干了什么事?” 朱玲一时不解,转头质问我:“刚才干了什么?” 阿红冷笑:“还能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不外乎临别缠绵一下,再说几句情话给人以希望。这小姑娘在向你炫耀示威呢。” 叶欣笑道:“你们两个一定没想到,他在我腿上刺了一剑,现在还在流血呢。” 朱玲又问:“你刺她一剑干什么?” 我简单解释:“她的内应身份目前为止并没有暴露,只要万方成相信我们没有里应外合,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大。” 叶欣又笑道:“如果你们两个继续吵下去,他的苦心白费了,我的血也白流了。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人如果真要合起来把我当情敌,就算名不符实,我也认了,出去以后咱们再找机会较量,现在都听王大侠的,成么?” 朱玲再次问道:“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逃生之事?” 我满心委曲:“你们给了我说话的机会吗?” 阿红说:“活该,谁叫你如此三心二意?见色就不放过,你算什么狗屁大侠?” 我讪讪说:“我一直想做大侠,可是没做成嘛,现在更像一条丧家之犬,还被人关在牢笼里。” 朱玲冷静了许多,说:“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万方成会把我们全部放出去?他真是这么善良,我们身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白骨了。” 我说:“万方成找我来的原因,一言难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杀我之心,否则我早就已经死了。你们两个乱闯陷阱,倒真有可能被他的暗器射杀。我跟你们待在一起,他会有所顾忌,至少不会轻易下杀手,因为我对他还有用。” 朱玲说:“我跳下来的时候,带了一根足够长、又细又坚韧的绳子,另一端系在入口处,或许我们可以凭此逃生?” 我说:“你把万方成想得太简单了,一根绳子就能逃身,下面会有这么多白骨吗?现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红在旁冷笑:“王大侠,你跟你的小情人关起门来,就商量出这么一个计划?让她置身事外,而我们在这里等死?” 我说:“叶欣置身事外,万方成就没有杀我们的理由。” 阿红和朱玲尚未答话,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阴森冰冷的声音: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万方成杀人也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万方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躲在哪个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环顾四周,叶欣仍然没有把门关上,怔怔地坐在地上,看样子吓呆了,现在她在我的左手边,而万方成的声音来自我右手边。但那边是一面灰黑色的墙。 我们四人都注视着那面墙,良久之后,墙向两边徐徐拉开,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来。缝隙越来越宽,我终于看清,那是一间与对面格局相同的房间。 万方成就坐在房间正中央,烛光从他后面透过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万方成永远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物。思虑深沉,行踪诡异。我觉得,他已经与这个地下城堡融为一体,他能感受到每一处纤毫变化,随时随地俯视一切,操纵一切,指挥一切,也许,他还得意洋洋地欣赏这一切。 无论是谁,一走进万方成的陷阱,就成了他天才杰作的一部分,命运基本就交在他手里,任他处置,随他宰割。就像虫豸撞上一张巨大的蛛网,再也无法摆脱作为猎物被吃掉的命运。 现在,我们四个人就是可怜的虫豸,等待命运的最后裁决,结果不外乎两种:吃掉或丢弃。反抗成了多余的行为,我们都知道,越挣扎就会越痛苦。 万方成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不说话,四周一片寂静,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在为自己欢呼呢,还是心生厌倦? 我勉强笑道:“万老板,你怎么像个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呀?” 万方成道:“王兄弟,看来你武功已经恢复了不少,能从对面的房间跃到铁网上。” 我叹了口气:“很可惜,我就算身体复原如初,也跳不出你的控制。在这里,武功好像没什么用处,能不能活命,全看你万方成的心情。” 万方成也叹气:“王兄弟,你似乎一直对我有成见。我曾经说过几次,你是我的客人,可你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假想成我的敌人?” 我叹道:“坦白说,不是我对你有成见,而是看到下面的累累白骨,我就心生恐惧。我并不是个无所畏惧的人,而你万方成却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比如说,我怎么都没想到,在我养伤那间屋子的对面,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屋子,你在这屋子里可以窥伺很多事情。” 万方成说:“这些屋子的功能,并不是为了窥探别人,而是保护自己。我已经很多年没用这些机关杀过人了,否则,你也打不开对面的那道门。” 我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开门的按扭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万方成叹道:“我知道得并不多,但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不过很惭愧,你打开这道门一度让我很震惊,以为自己的设计上有什么漏洞。直到刚才我才想到,我很久没用这些机关,使得屋子里的按扭积满了灰尘,而你利用烛光,去观察表面被我新摸过的痕迹,由此找到开门的按扭。” 我说:“我找那玩艺费了很多心思,花了大半个时辰,而你片刻就想清楚了一切,还有什么好惭愧的?” 万方成叹道:“王兄弟,你别忘了,我一辈子都在干精细微妙的工作,昨天我没想到这一步,就证明我已经老了,心思不如年轻时那么缜密。不过,我还知道的是,能找到那个按扭,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心下一凉,不知这家伙对于叶欣的身份了解多少,于是试探性地说:“区区一个开门的按扭,你凭什么认为我单独找不到?是你对自己的设计太过自信呢,还是对我的智商太没信心?” 万方成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为那个小姑娘开脱。” 我叹了口气:“我只想听听你的解释,让自己以后也变得聪明一点。” 万方成:“王兄弟武功高强,对剑法招式比常人敏感得多,但对于物体表面的灰尘,你肯定视若无睹,永远不会比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更机敏。” 我笑道:“合情合理,但未必是事实。” 万方成也笑道:“推论不能作为全部事实,那么,我告诉你实话,在这小姑娘第二次送饮食进来之后,我就知道她在替别人做事。” 我心想,彻底完了,叶欣的身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仍不死心:“你早知道她的身份,还把她放进来与我共处一室?你知不知道她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 万方成叹道:“我也是从这里出去之后才知道她身份有问题,那时她已经进来了,我只能静待事件的发展,也看看她到底想干点什么。” 我叹道:“我早该想到,这个镇上到处布满你的眼线,所以,虽然你跟我在这里聊了一整天,出去后仍然对每个人的动静了如指掌。叶欣去跟人接头,仓促之间学一招剑法,又怎么能瞒住你的耳目?” 这时,阿红在旁插嘴说:“所以,你在她腿上刺一剑,算是白费心机。” 叶欣在对面拍着说:“王大侠,我早说过你低估了万老板。不过,我这一剑也算没白挨,至少抵消了我刺你肩头那一剑,让我心里没那么愧疚了。” 朱玲冷笑道:“你俩也算是一剑定情了,很有江湖儿女的风范啊,不过这桥段很俗套。” 阿红抑揄道:“一剑之后,估计还有更俗套的情节上演过,别忘了小姑娘还自称脱过衣服。” 叶欣不慌不忙,慢吞吞地笑道:“两位姐姐大家闰秀,肯定与王大侠发生过很多不落俗套而又激动人心的故事,不如趁着万老板还没动杀心,说出来大家分享娱乐一下?也让我学习学习?” 阿红冷笑:“也许你的主人朱小姐,有绝妙的经验与你分享。只不过,现在死到临头,你学了也没什么用处。”(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同生共死 三个女孩子当中,朱玲算是比较温和的,阿红与叶欣,一个尖刻,一个蛮横,谁也不让谁,一旦吵起来便没完没了。不管谁落了下风,都以我作为挡箭牌,立马可以扭转形势,至少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最难受的莫过于我,不能劝慰,无法偏帮,随随便便说一句话,都会被人当刀剑使唤,伤了别人,甚至伤了我自己。 而且,还有个面子问题。刚才万方成不在,三个女孩子轮番交战,还算是内部矛盾,很多事情虽然听来很尴尬,但只要没人寻死觅活,我便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保持沉默不语。现在多了个外人万方成,我就成了被他笑话的焦点了。 大侠尚未做成,倒惹了一身风流债,起了纠纷却无能力摆平,又无处躲藏。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尽量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趁三个女孩子停嘴的间隙,我问万方成:“万老板,你准备怎么处置叶欣?” 万方成淡淡地说:“我不能容忍一个背地里对我生命产生威胁的人,否则,我就活不到今天,此后也很难活下去。” 我说:“你杀了她,咱俩就是仇人了,最好连我一起杀掉。” 万方成:“王兄弟,坦白说,我很佩服你。现在我掌控了这里的生杀大权,而你却为了一个只见过两回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与我翻脸。” 我笑道:“就因为一切都掌握在你手里,我没什么资本与你谈判,所以只能跟你彻底翻脸了,反正我现在活着跟死掉也没什么区别。” 万方成叹道:“破罐子破摔,听上去却又合情合理。你有没有想过别的解决方案?” 我笑道:“本来我打算掩盖叶欣的内应身份,先让她置身事外,认为如此一来你可能就没有杀我们三个的理由。可是现在,什么都暴露了,解决方案就只有两个:一是将我们全杀了,二是将我们全放了。” 万方成叹道:“王兄弟,你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难题。” 我叹道:“一点都不难,只不过你动动手指头的事。这种事你以前干过无数次,不是吗?” 万方成说:“作为一个男人,我能理解的是,女人不可或缺,但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为她们舍生忘死?如果是因为过度迷恋,就证明你还没成熟,假如是一种所谓的侠义心肠在作祟,就说明你智慧不高。” 我说:“也许是过度迷恋和侠义心肠双重作用的结果。而且,幼稚与愚笨,两者往往交织在一起,相辅相成,难分彼此。” 万方成叹道:“年轻人,我知道这些说教不会起作用,但我仍然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一个人离开,其他三人留下,然后,所有罪恶都由我来承担。” 我叹道:“我一向不喜欢接受别人给的机会。万老板你是过来人,应该能告诉我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一生的努力,其实就是在争取自己选择的权利。” 万方成笑道:“你这算是给我说教吗?” 我笑道:“见笑见笑。” 万方成收起笑容,淡淡地说:“王兄弟,假如我必须杀掉这三个女孩,你也得先活着,才有机会找我报仇,不是吗?你死了,什么爱恨情仇都没有意义了。” 我说:“万老板,其实咱俩的交情没那么深,你昨天所说的合作,根本就没有开始。按常理推断,你完全可以不必给我机会,刚才连门都可以不用打开,直接把我们射杀在这间黑屋子里。” 万方成说:“我没有这么做,并不表示你可以有恃无恐。” 我说:“你找我来的初衷,也许真的是想增强自己的实力,对抗整个江湖。但事若不谐,你要杀我,就有很多禁忌。” 万方成:“哦?是吗?说说看。” 我说:“按你的说法,各路江湖人物杀到秀水镇,目标是我,当然还有你。昨天我进入万方客栈,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人知道了,如果我就此消失不见,所有江湖高手都会认为,你得到了那件所谓的东西,或者说达到了某种目的,然后把我杀掉灭口。” 万方成:“如此一来,所有的江湖高手,就把目光转向我一个人。我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难逃灭亡的命运了。” 我笑道:“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给我生路的深层原因吗?” 万方成:“这也是你有恃无恐、跟我谈判的资本?” 我说:“在这里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出去我仍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因为我武功没有完全恢复。我能够做的,只能是尽量把你万老板拉下水,如果你还想过点安心日子,杀我时就会有所顾忌。” 万方成叹道:“年轻人,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流氓行径?” 我说:“还有更流氓的。这里的三个女孩子如果有任何损伤,就算我活着出去了,也要向天下人宣扬,那个盒子已经被你得到,而且已经被你打开。对江湖人物而言,这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你还是会成为大众的焦点,想要保住你的性命地位和秀水镇上的一切,恐怕很难。” 万方成长叹:“你还真让我骑虎难下。可是,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最终玉石俱焚?” 我说:“万老板,我并不想逼你。只要你能让这三个女孩子全身离开,我可以继续留下,跟你谈合作保命之事,对你我都有好处,就算你不让我留下,到了外面,我也绝口不提神秘盒子之事。江湖人物的目标仍然是我,而你,至少压力没那么大。” 万方成问:“王兄弟,你对这三个女孩子真有足够的了解吗?知不知道她们来自外面不同的势力,都怀着各自神秘的使命?放了她们,对你我生命都将产生威胁。” 我叹道:“实话说,我对她们了解得不多,但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都为了我而甘冒生命危险来到这里,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丢下她们独自偷生。” 万方成道:“感情用事,还自以为充满侠义精神。许多年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其实是在犯傻。” 我说:“人生在世,总要傻几回。都像你万老板一样,永远活得那么精明,又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万方成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叹道:“王兄弟,你一身惊人武功,本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至少可以潇洒自如,可你现在却身受重伤再加无名剧毒,搞得朝不保夕,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也许是因为你自身那股傻劲造成的?” 我长叹道:“个性决定命运,我也曾经自责过,但是,你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沉默许久的阿红,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本性难移,这点倒是真的,我深有感触,可你是不是在内心自责过,就值得怀疑。在我看来,你是乐此不疲吧?” 很显然,阿红与万方成说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她仍然把焦点集中在我的用情不专上面,一旦抓住机会,就要数落嘲讽一番。我并不承认对她已忘情,但又无法反驳她说得不对。实际上,我当初被朱玲的柔情俘虏,内心并没减少对阿红的爱,同样,我与叶欣激情之时,朱玲与阿红在心中的重量也没有减轻。 我的感觉是,爱情就像大山深处一眼清泉,无论你舀去多少勺,都不会降低它的水位,也无损它的纯洁。 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个理论是不能作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三个女孩子同时陷入狂乱状态,比万方成动怒杀人更麻烦。我就算有翻江倒海的口才,此时也最好选择闭嘴。 朱玲也不忘奚落我:“你的本性,就是随时随地心花怒放。怪不得当初上官飞鹰一掌没把你震死,原来你的心本就分成很多块,而且不在同一个地方。” 朱玲说话没叶欣那么直接,也不像阿红般尖酸刻薄,她曾经通俗地骂我是“花心大萝卜”,现在以“心花怒放”形容我花心、见色起意,含蓄而又文雅,她就是这么一个人,骂人不重样,而且还有艺术性,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暴戾之气。 叶欣坐在房间门口笑道:“王大侠,你昨晚费了多大的劲才抵挡住我的诱惑啊,不但精神上受折磨,肉体上还挨了我一剑。可是呢,你心中藏着的这两位姐姐,似乎不怎么领情,不分场合,不看形势,一旦逮着机会就向你问罪。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既冤屈又后悔?” 我心想,不分场合、不看形势的又何止她们两个?你还不是一样不愿错过任何一场热闹,有插嘴的机会,你必定要发声。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我既不觉得冤屈,也不后悔,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万方成淡淡地笑道:“王兄弟,其实我从心底是羡慕你的。” 我笑道:“万老板,杀我还是放我,就在你一句话,取笑我就不必了吧?” 万方成:“不是取笑你。这三个女孩子甘冒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算目的不怎么纯粹,客观上主要还是为了救你,可是,在发现你用情不专之后,她们虽然对你百般不满和奚落,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后悔的话。而且,身处险境,话语中也没有任何恐惧感,明显是心甘情愿与你同生共死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但心中暖洋洋的。 万方成叹口气继续说:“我就算不再年轻,现在也知道无法劝你独自离开了。” 顿了一顿,终于挥挥手说: “你带着她们三个一起离开吧。” 我一听大喜,没想到万方成这么容易就把我们放了,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主意,我都心存感激:“多谢万老板成全。” 万方成不答话,走到一道墙边伸手按了几下,束住阿红和朱玲的铁网同时松开,慢慢地摊平。我顺势走近朱玲,本想一下把她抱住,手伸到中途又停住了,因为除了万方成,还有阿红和叶欣四只眼睛在看着这一切,我就算再忘情,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 所以我最终只是拉了拉朱玲的手,眼睛的余光观察了一下阿红和叶欣,她们正半是嘲讽半是凶恶地看着我们两个。我便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空中还掉下另一张铁网,刚好摊开在叶欣的正前方,她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然后,三张铁网向正中间聚拢,最后靠在一起。 万方成下令:“四个人都站在王兄弟的铁网上,我送你们从入口处离开。记住,在黑暗中不可乱伸手脚,不能乱动刀剑,乖乖地呆着,否则,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依言站到同一张铁网上,没再说话,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静静地等着万方成操作按扭,送我们尽快离开这个黑暗地方。 万方成却不急于操作机关,向前两步,对我说:“王兄弟,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说。” 我双手抱拳:“万老板还有何话尽管说。” 万方成:“我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跟你的交情也确实不太深,放了你们,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另外,你刚才威胁我的理由,其实并不充分,起不到吓阻我的作用,因为外面所有的高手以我们两人为目标,或者以我一人为目标,只要你我没有联手,对我而言区别并不大。所以,这也不是我放你们的原因。” 我一时很奇怪,问:“那么,万老板放了我们四个,另有重要原因?” 万方成:“的确如此。否则你们早已与下面的骷髅为伍了。” 我说:“这个原因,能否见告?” 万方成:“刚才天未亮之时,有一个人到我住处,要求我不能动你一根毫毛。” 这个原因听上去很离谱,我心中一片茫然。 当然,如果我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更加离谱的事,无论如何都不想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神秘人物 在踏入江湖之前,与我最亲近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娘,还有一个是后来的师父王大,当然他未必真叫“王大”。很不幸的是,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踏入江湖之后,我也算是遇到过形形的江湖人物,但是,除了现在面前的三个女孩子,其他的,没有一个谈得上是朋友。万方成说,凌晨时分,有一个人向他要求放了我,如果这个说法可信,那么,此人到底是谁?既然不是我的朋友,就必定是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了。 此人既不希望我这么早死去,也不希望我在万方成的地盘上养精蓄锐。一句话,有人要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吸引别人的目光,以达成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目前江湖上最想让我在秀水镇上招摇的,可能就是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按照万方成的推断,魔教花了几年时间,策划了一个惊天阴谋,调动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的所有主力,可能为了一个神秘诡异的盒子而互相残杀。而我,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年轻高手,阴差阳错、稀里糊涂成了这场阴谋关键人物。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高手倾巢而出,来到这个小镇上,就是为了寻找我,要么杀我灭口,要么查清一切来拢去脉。 无论如何,没有人希望我忽然消失不见,就算要杀我,也必须让人见到我的尸体,以证明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我一踏出这里,就可能凶多吉少。本来一心想要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可一听说外面也有人想要我出去,我就不得不开始犹豫了,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像是一个圈套。 如果我身上武功能发挥正常,又是孤单一人,出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我现在只是个三流庸手,而且身边还跟着三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让我怎么面对那些如狼似虎、不分青红皂白的江湖人物? 我叹了口气问万方成:“能够逼万老板放人的江湖人物,似乎并不多,而迫切需要我出去吸引所有江湖高手的目光的,大概只有魔教的人了。万老板,那位居心叵测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是那位‘智多星’吴智呢,还是诸葛神甫本人?” 万方成笑了:“这一次王兄弟完全猜错了。” 我心里很奇怪,说:“既然如此,万老板能否不要再打哑谜了?” 万方成:“此人不让我向你透露真实身份,我能告诉你的是,他绝对不是诸神教的人。” 我叹道:“可是此人居然能逼迫你万老板就范,而且因为不敢动我,你还迫不得已将我们四人全放了,由此可见,这人的来头和本事,非同小可。只不过,此人与我非亲非故,素昧平生,冒险把我弄出去,居心恐怕并不是那么良善。” 万方成又笑了:“王兄弟你又错了。” 这一次我就不是觉得奇怪,而是相当惊讶,我问他:“万老板,你到底还要多少出人意料的话要说?” 万方成:“此人的来头和本事,的确是非同小可,但是,他不是逼迫我,而是来求我的。而且,据我观察,此人对你王兄弟似乎并无恶意。” 我冷笑道:“求你?你万方成自称并非良善之辈,江湖上谁有这么大的面子,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万老板回心转意?” 万方成傲然道:“江湖上任何人的面子我都可以不给,但此人只要一句话,我却粉身碎骨也要照办。” 我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为什么?这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万方成:“如果说我在江湖上还有朋友的话,那么,此人是惟一的一个。他曾经对我有恩,如果没有他,当年我到达不了秀水镇。” 我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万老板还是个受人滴水之恩、却以涌泉相报之人。可你的这位恩人加朋友,与我却没什么关系,他救我的目的何在?你凭什么认为他对我并无恶意呢?另外,他为什么要向我隐藏自己的身份?” 万方成叹道:“很可惜,你这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我说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凭感觉。但我对这种感觉很有信心,毕竟,他是我惟一的朋友。” 我笑道:“我自认识你以来,这是你第一次抛开事实依据,只凭感觉作判断。所以,你对自己的感觉有信心,而我却对你没有信心,毕竟,他不是我朋友。”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我劝你不要再有过多的猜疑。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如果要杀你,就算你体力恢复如初,也抵挡不了他,反正是一死,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去,还有可能见到他,看看他到底是谁;而假如他对你没恶意呢,你出去后,他说不定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性命无忧。” 我大吃一惊。 我猜想此人既能让万方成服服帖帖,武功和来历肯定非同小可,万没想到的是,万方成居然说此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这样的人在江湖上能有几个?按师父的说法,不会超过四人:铁拐仙孙无用,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还有一个使剑高手李开心。 我与上官飞鹰交过手,虽被他打成重伤,但私心认为师父的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当初我与师父比剑,之所以能击伤他,一是对师父的武功太过熟悉,二是经过了几个月的反复磨练和思考,最终侥幸胜了一招,而且师父还手下留情,我自己才没受伤。 师父已经死了,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万方成的说法属实,那么,凌晨要求放我的人,就只能是这四个高手之一。但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代表了目前秀水镇上的一方江湖势力,这两人如果真的亲自来到此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我,就算对我没有什么恶意,至少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既然能一句话让万方成放人,就没必要搞得神神秘秘,为了查明事实,更有可能会到这个地下室来与我直接见面。 除此之外,此人最有可能是孙无用或李开心。只有这两人的行踪和行事,一向诡异,又没参与江湖上的任何帮派势力。 我沉吟良久,淡淡地问万方成:“万老板,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在各方江湖势力逼近秀水镇之时,你早早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威胁,为何不向你那位身负绝顶武功的朋友求助,却费尽心思找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最终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万方成答道:“第一,我那位朋友虽然武功高绝,却行踪不定,我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儿找他,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他已来到秀水镇;第二,江湖上差不多所有的高手,都已归属外面的三股势力,只有你算是孤家寡人,而且与我一样成为江湖各路人马的目标,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所以,找你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心想,这一次总算与我猜想的差不多,行踪不定的江湖浪子,却又身怀绝世武功,除了孙无用和李开心,还能有谁?只不过,范围虽然缩小了,想不通的地方仍然很多。我与这两人从未谋面,他们就算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因为这次的江湖风波,道听途说而来的,又有什么理由来救我? 另外,以前从没听师父提过与这两人有特别的交情,要说他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助我一臂之力,可能性也很小,况且,江湖上基本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弟子,连我自己都只知道师父叫“王大”,别人又何从得知师父的真实身份? 算了,多猜无益,孙无用或李开心虽然与我没交情,但更没什么仇恨,所以,可能真像万方成所说的,此人至少对我没什么恶意。 我叹了口气,准备向万方成告别,说:“万老板如果不与我商量,也有办法直接杀掉这三个女孩子,仅仅留下我的性命,如此既解除了你自己的潜在威胁,又不算违背你那位恩人朋友的意愿。可你把我们全放了,无论如何,都是给了我几分薄面,在下对此感激不尽。另外,一直以来我对万老板出言不逊,原因一方面确实是言谈不投机,另一方面是因我身带重伤和剧毒,心情烦躁。离开之际,我也对这一切深表歉意。” 万方成笑道:“我把你接到这里来,供你吃供你喝,还派一美女服侍你,你却一直对我冷嘲热讽,现在为了这三个女孩子能活命,对我又感激又道歉,王兄弟,你还真是个情种。”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红又冷笑插话了:“大家可能不知道,王大侠能把剑法口诀,演变成勾搭姑娘的心法,使用起来也跟他的剑法一样天衣无缝,让人无法抵挡。” 朱玲立即跟上:“据我所知,王大侠善于给人下套,让人防不胜防,这一招在兵法上好像叫作‘示敌以弱’,对吧,王大侠?” 当初,我费尽心思把阿红强吻了,后来信口胡诌,把师父教过的剑法口诀搬出来,本来是为了搞活气氛,没想到她不但记住了,现在还用来取笑我。后来,我因毒发及重伤而靠在朱玲大腿上,又见她实在漂亮可爱,不舍得离开,假装无法动弹一直赖着,最终被她看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向我撒气了。 我低头不语。万方成在对面哈哈大笑。 叶欣在我身后笑道:“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都说得有点道理,但仍然认为王大侠挺冤的,因为毕竟他心里装着你们两个人,这一点无法否定。”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松,觉得这小妮子倒还知道为我说话,可万没想到,她还有下半句:“既然大家都对他赞誉有加,我也总结几句,王大侠最厉害的一招,其实叫‘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我心里大为着急,叶欣再说下去,就快要把我先拒绝她,后又主动吻她之事说出来了。刚才是她们三人互相嘲讽和攻击,现在却似乎站在同一阵线,共同把目标转向我,极尽挖苦之能事。 越说越深入,细节越来越清晰,话题便源源不绝,如果她们一直聚集在我的周围,我就相当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心中感叹,那些大侠们,不知道是怎么把身边的女子摆平的,能让大家快乐地安然相处。这种本事,简直比任何武功都要高明,为什么没有人详细记录下来,给后人留下一份参考资料? 我赶紧打断叶欣的话,对万方成说:“万老板,在下就此别过。出去后咱俩仍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蒙不弃,我希望成为万老板在江湖上的第二个朋友。另外,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你那位恩人,请替我向他道谢。” 万方成:“王兄弟言重了,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外面若有什么风声或风险,万方客栈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我不死,此处就是秀水镇乃至江湖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说:“也许我本应留下来养伤,但身上的剧毒没给我太多的时间,况且我心中还有很多疑团,必须自己去弄清楚。” 万方成笑道:“其实你更担心的是这三个女孩子的安危,所以冒险亲自送她们出去。” 这点心思又被他看透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在劫难逃 事到如今,既然万方成答应放了我们四人,我最好的选择,确实是留下来养伤,而让三个女孩离开。但是,这三人身份各异,个性不一,在我面前尚且频繁斗嘴,如果我不在跟前,很难保证她们不动刀剑,就算不杀人,至少也会为了胸中那口恶气而将人打伤。为了能让她们安然无恙,我只能一直陪在她们左右,直到各自散开为止。 万方成继续笑说:“王兄弟的压力比我可大多了,对外要防着各路江湖人物,对内要安抚三个嘴尖牙利的女孩子。高手难当,情种更难做。王兄弟你就好自为之吧。” 我只有苦笑。 万方成不再开玩笑:“好了,王兄弟,我现在送你们上去,记住我的话,在黑暗中你们尽可以打情骂俏,在嘴上见高低,但千万别动刀剑,触动了机关,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我不再说话,突然感觉身下的铁网在缓慢上升,四人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脚下用力稳住身子,阿红抓住我的右手,朱玲挽住我的左手,叶欣在我身后,紧紧拉着我的衣服后摆。 四人算是结合成一个整体,平稳地向上拉升,身下的万方成越来越远,烛光越来越暗。然后,左右两边的房门同时关上,接着四角的烛光一起熄灭,我们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阿红和朱玲将我抓得更紧,简直让我无法动弹,身后的叶欣则顺势搂住了我的腰。黑暗中,已经感觉不到铁网和身体的移动,却能够清晰闻到三个女孩子身上各自的气味。我心中不禁一荡,心想要是她们永远不吵不闹,一直紧密地陪着我到老,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或者,我们干脆不要离开,就在这片黑暗中,抱成一团,感受各自的呼吸和气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算不虚此生。 这时我听到右边的阿红叹了口气,便捏了捏她的手,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阿红和朱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管得着吗?” 黑暗中,我或许向阿红的方向转了一下头,但朱玲看不到,她更没看到我捏了一下阿红的手,所以,她并不知道我这句话问的其实不是她。 朱玲是怎么下来的,叶欣早已向我说过了,虽然没具体细节,但她吊在黑屋子空中并不让我惊讶。阿红的出现才是个谜,刚才一直没机会问她,现在一开口两人都把这句问话接了过去。然后,又都闭上嘴巴没了声音,等待对方先开口,大概斗嘴也有后发先至,或者说以逸待劳。 这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在问话前面加个称呼,势必引起另一个的不满和反感,出语讥讽是肯定的了,还有可能趁机在我身上击打撒气。女孩子愤怒起来,什么都不顾,但忘了万方成的警告,可是随时会丢性命的。 叶欣在身后笑道:“你们两个就算追求和目标都相同,说话也不需要这么整齐划一吧?就像商量着一起开口似的,真是心有灵犀啊。” 阿红鼻孔里哼了一声,朱玲脖子动了动,大概是回头怒目而视。叶欣在我腰间轻轻拧了一下,额头顶在我背上,我感觉她呼出的气息温暖湿润。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含义混乱而暧昧,我仿佛能看到她在无声地坏笑。 我叹了口气,心想,幸好我们都身处黑暗中,所有细节都是那么诡异和神秘,免除了尴尬和不知所措,因而可以选择性地享受暧昧不清带来的愉悦。 四人一起陷入沉默,谁也不愿再多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大概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黑暗中没什么时间观念,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了头顶有一束微弱的光线,越来越强,瞬间之后,光线演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出口。 出口从头顶缓慢下移,最终停在我们脚下,她们三个立即缩手,散开,各自向外跨出一步,然后身下一声轻响,出口消失无踪,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万方客栈的厨房中。我长吁一口气,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 窗口就在正前方,当初我从这里跳进来,然后掉入万丈深渊。现在,我仍然从这道窗口走出去,以时光倒流的方式,重演一遍当初的情景。 跨出窗口我才知道,时间毕竟是在向前流淌,永远不可能回头。 眼前的一切与我记忆中的情景并不一样,首先是出奇地安静,然后是强烈的阳光照射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远处的马槽边,已经没有马匹,却躺着两个人。已经死了,一眼便能看出伤口在咽喉,一剑致命,血不多,但在阳光下特别鲜艳刺目。 马槽到窗口间的距离,大概五十步,中间也躺着一个人,伤口和血迹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两个死状差不多,就躺在我的脚下,左边的离我左脚尖大概半尺,右边的距离我右脚尖一尺左右。远处的三个死者,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态,但脚下这两个,却太清晰了,安祥,沉静,就像在睡觉,而且睡眠质量还很高,不打呼噜,没有呼吸。当然,他们永远不会再醒来。 五个死者我都认识,他们也见过我。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那天清晨我第一次进入万方客栈,大堂里一共七个人。一个是柜台上的老者,我曾经扔给他几锭银子,此人我再也没见过。一个是漂亮的紫衣姑娘,也就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朱玲。 另外五个是客商,当时分成两桌在进餐,我一度误以为他们是两拨人,互不认识。他们目赌了我与归无情及聚鹰帮五大护卫之间的冲突,然后适时离开,再也没见踪影。当天下午,我为了寻找那件东西,也就是万方成口中独一无二的、包含江湖上巨大秘密的铁盒子,曾经潜入这五个客商的房间,一无所获,惟一的感觉就是,他们不太像是客商,真实身份是个谜。 我第二次进入万方客栈时,身边带着朱玲,那时我们已经是情侣了。不过,这次我并没有进入大堂,便被店小二引开,随后我与朱玲失联,接着店小二在马槽被杀,据他自己说,凶手就是这五个客商之一。我无法推断他们的杀人动机,也没机会去找他们进行详细调查,因为我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万方成引入他的地下室。 直到现在才重见阳光。 现在,五个客商全部聚集在这里,成了五具尸体,血迹未干,刚死去不久。虽然没有详细察看,但我知道他们死于一人之手。秀水镇上剑法如此凌厉阴狠的高手,只有一个:归无情。 朱玲一跨出窗口便“啊”了一声,紧紧抓着我的左手,再也说不出话。阿红接着出现在我右边,我听到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只是喉咙里响了一声,底下再没言辞,同时不由自主抓住我的右手。两人一左一右,与刚才在黑暗中保持的状态差不多。 只有一点不同,刚才我的铁剑抓在右手,但直垂向下,而现在,我将铁剑横在胸腹之间。 叶欣最后一个跨出窗口。她的视线被我们三人并排挡住,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对她而言,最受刺激的,就是见到朱玲阿红紧紧依偎在我两边。 她高声冷笑道:“哼,好一幅恩爱景象。”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与我举动太过亲密,于是迅速松开手,但脚下却像被胶住一般没移动半步。 叶欣继续嘲讽:“动作如此协调一致,简直是心心相印,共……” 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已经看到了地上的景象,远比所谓的“二女侍夫”更残酷。她本来已到了朱玲的左边,现在立即斜向后退两步回到我身后,大概想靠在我背上。 我立即下命令:“退回屋内。” 我此话本来是对她们三人说的,但只有叶欣依言立即退回窗边,还没往里跃,阿红和朱玲却呆若木鸡。然后,我右侧不远处传来一个人阴冷的说话声: “已经来不及了。” 归无情。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就在右侧另一个窗边,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刚才大概躲在窗内,以致我没感觉到杀气。不过,也许是地上的五具尸体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还有可能是我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敏感度比平常差很多。 无论如何,归无情如果要杀我,我已经死过一次。 我们四人一齐怔住,回头的窗口太小,每次只能挤进一人,而归无情离我们不过十步远,现在无论谁动一下,他的剑立即可以让其中一人丧身。我故作镇静地对他笑了笑: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的手下和你们帮主呢?” 这话对他而言是在试探,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凭我现在的身体状态,他一个我便无法对付,其它人在不在就不重要了。我就是在没话找话,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归无情沉默。正前方另一个苍凉浑厚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话: “小子,反应这么迟钝,我那一掌没把你伤得这么重吧?” 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 我循声望去,他在马槽另一边的转角处,同样站在阴影里。不知道他是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刚刚才到达。反正他要是不出声,我可能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从走出窗口到现在,我的视线一直没扫过他站的那个角落,这只能归结为我的粗心大意。 我笑道:“没想到我面子这么大,刚重见天日,上官帮主便带着麾下第一高手来迎接,这足以让我以后在江湖上吹牛一辈子。” 上官飞鹰:“小子,给你一句忠告:耍嘴皮子的毛病得改一改。” 我叹道:“自小到大养成的臭毛病,改不了啦。况且,面对两大高手,我不耍嘴皮子,也没别的事可干。要是我一出来就拔剑动手,现在可能跟地上躺着的五个人一样了。” 上官飞鹰:“把东西留下,你可以带着她们离开。” 一代枭雄说话,永远是那么简单,直接,从不拖泥带水。 我说:“上官帮主,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两点:第一,你想要的东西不在我手上;第二,我不是你聚鹰帮的人,不爱听你发号施令。” 上官飞鹰:“小子,我不是来杀你的,但未必不会杀你。” 我说:“这我理解。现在我还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上官飞鹰:“什么事?” 我说:“那天早上,你亲自带着朱玲来找我,然后换回了阿红。我当时一直没想通,你以帮主之尊,走这一趟的意义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见见我这个无名之辈?现在我明白了,你早就看透了朱玲的真实身份,与我交手之后,又猜出了我的来头,所以你故意把朱玲留在我身边,然后密切注意我俩的行踪,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上官飞鹰沉默。沉默通常有许多种含义:默认,否认,等待,或者不屑一顾。 我续说:“我和朱玲回到万方客栈,正好在你的预料之中,另外,你手下这两天可能一刻都没停过,找寻过任何可能的地方,追查过任何可疑的人物,包括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五人,结果一无所获,这也只能让你更加坚信,那件东西与我跟朱玲以及万方客栈都有关联。” 上官飞鹰叹道:“小子,你是个聪明人。” 我也叹道:“我现在想要告诉帮主的是,我在整个事件当中,并没有帮主想象的那么重要,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聪明,很多事情我到现在还没想通。比如,阿红这次是怎么来到万方客栈的?她那天被你抓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我困在万方客栈?可她不但脱离了你的控制,还自己到万方客栈来找我,除了救我之外,是否还带着其它目的?” 阿红在旁边急道:“王大哥,我……” 我拉了拉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放心,我并没有怀疑你救我的初衷,要不是为了我,你决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红叹口气不再作声。 上官飞鹰说:“小子,消息是我告诉她的,但却是她自己死活要来冒险的,我只不过给她附加了个条件而已。” 我说:“多谢帮主为我解惑。” 上官飞鹰:“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窥伺在侧 我接着说:“在我看来,派阿红到万方客栈来的意义并不大,因为你既已认定东西与我有关,如果我在里面被杀,证明东西被万方成得到了,如果我活着出来,表示东西在我身上,至少我知道东西在何处。可你为什么同意阿红来冒这个风险呢?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不说,还会让万方成提高警惕。” 上官飞鹰:“你不妨猜猜看。” 我说:“不管你给阿红附加的条件是什么,或者说要刺探什么样的信息,我觉得,那都不是你本来的目的。因为阿红在这个客栈里出入了几年,该熟悉的,都熟悉了,没法知道的,这一次万方成更不会让她知道了。” 上官飞鹰似乎来了兴趣,淡淡地说:“那么,你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说:“你是用阿红的性命在试探万方成。” 我感觉阿红在身边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复归平静。 上官飞鹰:“有何解释?” 我说:“几年以来,上官帮主估计派过很多人来调查万方成,但基本没什么效果。而你这一次为了聚鹰帮的生死存亡,深入这个偏僻的秀水镇,除了要面对少林amp武当和诸神教两股力量,还得背后提防万方成这个地头蛇。所以,我昨天进入万方客栈后再也没出来,让帮主真正担心的,还不是那件东西的去向,而是万方成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是否会与我联手对付外面的江湖人物?果真如此,对你上官帮主就会产生巨大的压力。你不会想看到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果的。”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接着说:“你打伤我的那一天,就知道阿红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万方成在这个镇上的耳目众多,当然也有办法了解到这一点。所以,阿红此次孤身深入万方客栈,如果立即被万方成杀掉,对帮主而言是一件好事,因为至少表明万方成与我没有联合起来,而且,我活着出来的可能性也很小。其实,帮主最不想看到的是,我和阿红活生生一起走出来,因为那表明我与万方成已经结合成一体了。” 上官飞鹰说:“虽然你说的都是猜测之辞,但我还是得承认,我低估了你。” 我笑道:“能得到帮主的称赞不容易,但坦白说,现在我最不想听到这种赞美,因为那表示我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小。” 上官飞鹰:“你话已说得够多了。东西在哪里?” 我叹口气说:“我带着三个女孩子从这里面走入帮主的视线里,就已经注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必须死掉,虽然不一定就是此时此刻。我还想问的是,帮主现在找那件东西的意义何在?” 上官飞鹰:“看来,万方成告诉了你很多事情,只不过,那件东西有没有意义,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说:“在所有江湖人物的想象中,我带着那个盒子到秀水镇,是想要打开盒子得到里面的秘密。因为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一个已经失踪,另一个就是秀水镇上的万方成。可是整个事件当中,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而这个破绽也许只有两个人最清楚,一个就是帮主你,还有一个仍然是万方成。”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你认为是什么破绽?” 我说:“时间差。” 上官飞鹰:“此话何解?” 我说:“为什么我那天会被归无情找上?因为我身上带着那些有鹰图案的银子,而这些银子来自你们聚鹰帮的秘密金库,这点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要侵入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得到这些银子,就必须先打开那个铁盒子。” 上官飞鹰沉默。他知道我一定会说下去。 我说:“而你们的银子是在两个月前失窃的,也就是说,那个天下无双的铁盒子,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人打开了。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盒子已经打开,当然秘密也已经泄露,我为何还要在两个月后冒这么大风险,带着盒子千辛万苦到秀水镇上来找万方成?”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说:“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 我继续说:“万方成在秀水镇上一手遮天,那是凭借他多年苦心建成的机关,离开此地,他就是个普通人,在武功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他不太可能离开此地,到别的地方去打开盒子。如果两个月前那个铁盒子真的被打开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人曾经秘密带着盒子到过秀水镇,请万方成打开了它;第二,另外一个能打开盒子的人,也就是失踪的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已经重现江湖。” 上官飞鹰:“你想说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两个月后盒子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前往秀水镇的路途中,只是一个阴谋?” 我说:“这件事发生之初,也许没这么复杂。盗取盒子洗劫金库的,不管是个人还是团体,都是为了引起江湖恐慌,因为保存这个盒子的是少林amp武当,而金库却是聚鹰帮的命脉。所以盒子一失踪,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的猜忌是免不了的,金库一失窃,双方还有可能互相攻杀。但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不可能置身事外,也要同时承受来自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的调查压力,所以,必须把盒子引向另外一个地方,借此转移各方的注意力。”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推论合情合理,说下去。” 我说:“本来这种小把戏,有一定的吸引注意力的效果,却不可能把江湖上所有的主力都引向秀水镇。但是,我的出现,给整件事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自那之后,江湖上的人都听说,一个使剑高手,武功来路不明,身份不清,带着那个盒子到秀水镇上找万方成。” 上官飞鹰这回没接话。 我自顾自地说:“这一次少林amp武当坐不住了,不但要立即派人来调查盒子之事,还得出动主力对付我这个高手,因为他们相信,高手背后可能还有更多的高手。” 上官飞鹰还是没接话。 我续说:“其实少林amp武当坐不住的原因,主要还在于,他们也许并不知道盒子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打开了,只知道盒子已经失踪,下落不明。因为聚鹰帮虽然会去质问少林amp武当保存盒子不力,但为了面子,肯定不会透露银子失窃之事。也就是说,少林amp武当派了大量高手到秀水镇,想赶在盒子打开之前,夺回盒子,或者将事情压下去。” 上官飞鹰终于开口:“按此推论,诸神教的人也在秘密地赶来,就是为了混水摸鱼。” 我说:“少林amp武当和诸神教两大力量都有理由到秀水镇上来,恰恰就是聚鹰帮最不应该来。” 上官飞鹰仍然很平静,问:“那又是为什么?” 我说:“我刚才说过,整件事件的破绽就在于,盒子打开之后又被带往秀水镇,其间有两个月的时间差。这个破绽你上官帮主心里最清楚。万方成也清楚,因为两个月前他并没有帮人打开过盒子,却又从我这里知道了鹰图案银子的事。” 上官飞鹰:“所以,整件事更像是诸神教设了一个局,让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调动主力到秀水镇,以那位年轻高手和万方成为目标,最终三方发生火拼,而诸神教坐收渔翁之利。” 我说:“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局可以调动少林amp武当,毕竟他们有很多细节不清楚,但以上官帮主的才智,不可能让人这么牵着鼻子走的。那么,上官帮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带人来秀水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上官飞鹰冷笑反问:“小子,你又想到了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坦白说,在万方成的地下室里,我想了一整天,也没把这事想明白。只能简单地推测:上官帮主此次亲自前来,并非为了找我和那个盒子,因为盒子已打开,再找它没有意义;你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来的,而且,你是迫不得已必须前来。” 上官飞鹰叹道:“小子,留下你,真的是个祸害。” 我叹道:“上官帮主来到秀水镇,其实是在我到达之前。我猜测,帮主一开始对我其实是不屑一顾的,以你的见识,我的武功再高,一个归无情就足够对付了。况且,在此之前我的武功和身份只是个传闻,你更相信这是别人处心积虑宣扬出来,混淆视听的。可是,我在两场争斗中,将归无情和你的五大护卫全部打伤,才让你大吃一惊,于是亲自带着朱玲来见我,并且以你帮主之尊,与我一个无名年轻后辈交手,目的是想看清我的来路。” 上官飞鹰又一次沉默。 我续说:“这次交手,你看出我与诸神教有关联,却又发现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人耍弄的傻小子。所以,你并没有杀我,却借故留下朱玲与我在一起,进一步观察我的动向。只可惜,在我身上发生的偶然事件太多了。我单独进入万方成的核心地带,让你再次起疑,首先你肯定盒子必定在万方成、我以及朱玲三人之一身上,其次,你认为,你到秀水镇上来处理的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许万方成知道点什么,而我与他密谈了一整天,那么,我也必定知道点什么。这才是你与归无情在这里等我的根本原因!” 上官飞鹰面无表情:“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叹道:“我所知道的,以及我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了。但我知道上官帮主为了安全起见,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所以我必死无疑。对此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个请求。” 上官飞鹰:“说!虽然我未必会答应。” 我说:“我与万方成在密室会谈,这三个女孩子没听到一个字,请帮主放过她们。” 上官飞鹰:“小子,你太不了解我。我既然要杀你灭口,当然就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本来你如果留下东西,我可以让你休养几天,身体恢复后再杀你,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我。我知道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真不应该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走出来,虽然那里面暗无天日、气氛沉闷,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倒好,我本打算把三个女孩子安全送走,没想到却因此送了她们的命。如果当时只让她们三个或其中两个出来,我这个主角没上场,上官飞鹰不会贸然下杀手的,此刻却给了他一次性解决后顾之忧的机会。 死定了。我还能有什么机会?我放眼四顾,没有别的闲人。 安静,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就在我觉得快要崩溃之时,头顶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上官帮主,以你的身份,动手杀一个重伤在身的年轻人,有点说不过去吧?” 上官飞鹰耸然动容,这种表情是我没见过的,他一向给我淡定从容的感觉。 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李开心?”(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高手之争 光从字面上看,李开心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不知道是他出生时父母替他取的,还是后来他自己替自己冠上去的,总而言之,这个名字表达了一种很世俗、很普遍的愿望,也让人感觉他是个乐观或幽默的人。 天下绝大多数没文化的人,都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或孩子命名,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没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叫着顺嘴,听着顺耳,还通俗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大概李开心的父母或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普通名字许多年以后会名满江湖,否则,他可能会有另一个掷地有声的称谓。 话说回来,李开心这个名字虽然远没有上官飞鹰那么生猛,但比起我王二来却响亮多了。“王二”这两个字简单,没有任何意义,叫着顺口,听着却寒碜,而且还傻里傻气,不但与我的个性不符,也与我的武功不相称。 到现在为止,我为了尊重师父没有另起名字,却时时羞于提起,更多的时候希望别人叫我“王大侠”,虽然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大侠。 师父说,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已。他自己甚至连这个符号都隐去了,只在我面前临时胡诌了“王大”两个字,连带我也注定成了“王二”。 师父向我提到李开心时,从没说过此人的个性或武功与名字有什么关系,当然,也许真的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太过唯心和迷信,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人们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一股热烈的向往,一个自以为是的解释。 无论如何,我无法把“李开心”这三个字,与他的武功成就联系起来。 师父说,单以剑法而论,李开心堪称天下第一。 师父说,李开心的剑法不知道是得自高人传授,还是他自创的,反正最终被江湖人称为“开心剑”。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普通的称谓,我很难想象这套剑法拥有这么个普通的名称,却能够独步天下,但似乎又不容我怀疑,因为排名出自师父之口。 师父还说,“开心剑法”施展开来飘逸潇洒,美妙绝伦,却永远不留情面,不给后路,几乎处处见血,招招要命,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开心剑下伤心鬼”,表明他曾经杀人无数,也揭示他的剑法确实无人可挡。 一个充满世俗温情的名称,却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 “李开心”这个名字我以前听到过无数次,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知道这是个江湖高手,但此人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刚才他在我头顶说话,也没让我产生特别的感觉,除了中气十足,他的声音沙哑,缺乏磁性,一点都没吸引力。 直到上官飞鹰惊讶地从口中吐出“李开心”三个字,我才真正体会到很“开心”,因为这三个字的出现,意味着我现在可能不用死了。 上官飞鹰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怔了一怔。我没多想,借机再次向后面三个女孩子下令: “退回屋内。” 如果她们三个没在身边,我便毫无牵挂,可以与李开心全力对付上官飞鹰与归无情。 叶欣就在窗口,依言立即往里一跃。上官飞鹰没动,也许他要全力应对李开心。归无情动了,一如我所熟知的迅捷勇猛。 他冲到窗口时,叶欣的半截身子尚在外面,剑光已起,如果没人阻挡他,叶欣可能命丧当场,这就是我刚才一直不敢让三个女孩子退向窗口的原因。因为凭我一个人,挡不住归无情。 但是,现在二楼窗口多了一个李开心。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手。 不出我所料,头顶另一道剑光划下来,我没看清人影,只听到金铁交鸣之声,一声过后便陷入沉静。叶欣消失在窗口的黑暗里,没听见她的叫喊,证明她并没有受伤,这让我心里一阵欣慰。归无情已退回原处,静静地站着,就像一直没有动过。但我看到他右手腕部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丝。 李开心的剑光闪现之时,我毫不犹豫地双手同时抓住朱玲和阿红,向窗口左侧退开了三步。一招过后,叶欣脱离了危险,朱玲和阿红却离窗口更远了,想要再找机会冲进窗口逃生,几乎已经不太可能。 我一时无法判断,刚才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在整个过程中,上官飞鹰一直没动。这让我微感惊讶,虽然这一招在电光火石之间,为时甚短,但他如要出手,至少可以伤了我或两个女孩子。李开心一剑逼退归无情,并将其击伤,肯定无暇顾及上官飞鹰出手伤我。 其实,我在后退之时,想好了一招拼命的打法,计划以自己的性命拖住上官飞鹰,让李开心逼退归无情之后仍然有机可趁。 但是,上官飞鹰没出手,如山一般沉静。也许是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也许是他不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 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站在我刚才站立的窗口。他面对着上官飞鹰,但从我的角度,能看清大部分面容。 李开心的真实形象,与我想像里的样子大相径庭。他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满脸倦容,似乎永远睡不醒。身上随意地穿了一件灰黑色长衣,到处污迹斑斑。 手上没有剑,倒是腰间挂着一个不大的酒瓶子。也不知道他刚才与归无情交手的那一招,用的是什么武器。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是一个落魄的男人,一个酒鬼,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 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开心的人。这与他的名字不相符。 李开心双手抱拳,向上官飞鹰淡淡地说:“上官帮主,别来无恙啊。” 上官飞鹰淡淡地笑了笑:“多年不见,李大侠的身手又精进不少。”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见笑了,在下是个生性懒散的酒鬼,哪像帮主这么用心刻深。” 听着像是自谦,其实话中带刺。但上官飞鹰不加理会,淡淡地问:“李大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现身秀水镇,有何贵干?” 李开心:“我一向喜欢四处游荡,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不像帮主日理万机,足迹到处,必有重大事情。” 上官飞鹰冷笑:“这么说来,你我这次只能算是偶遇了?” 李开心笑道:“也不算凑巧,我稀里糊涂来到秀水镇,看到了很多事,也听到了很多事。所以,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还是有几分必然性的。” 上官飞鹰:“为了这个年轻人?” 李开心:“这几天秀水镇上来了很多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目标都对准这个年轻人。” 上官飞鹰:“李大侠想必比那些人高明一点,清楚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受人摆布的棋子。” 李开心:“你我都知道他是颗棋子,可你为何要杀他?就算他真知道你什么秘密,也不需要这么急于灭口吧?留下他,至少可以吸引别人的目光,而你就能安心做你的事。” 上官飞鹰:“我本来不想杀他,否则不会让他说那么多废话。可是现在,我非杀他不可。” 李开心:“那又是为何?” 上官飞鹰:“因为你已经现身了。” 李开心叹道:“我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你威逼这个年轻人,就是为了要我现身?” 上官飞鹰也叹道:“坦白说,我只感觉到客栈里藏着一个高手,并没想到就是你。而你会为这个年轻人挺身而出,多少让我有点意外。” 李开心:“你以帮主之尊威逼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也让我很意外。刚才这个动手的年轻剑客,武功之高更加让我意外。” 他又转向归无情:“尊姓大名?” 归无情淡淡地接话道:“在下归无情,多谢李大侠夸奖。” 李开心叹道:“没想到最近江湖上人才辈出,不出十年,上官帮主,你我恐怕都打不过这里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上官飞鹰:“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十年时间会发生什么?李大侠,你我大可不必这么悲观。” 李开心:“我从不为这么远的事情悲观,只不过说了个事实。更让我悲观的是眼前,没想到我逞英雄现身,倒害了这个年轻人,让他脱不了身。” 上官飞鹰:“李大侠也无需自责,我虽然不想杀他,但你要是躲着不现身,我却未必不会杀他。你也知道,我上官飞鹰从来不是什么大侠或英雄。” 这时我插话道:“我总算明白了,我的出现,刚好成了上官帮主手中的诱饵,而且,不管李大侠上不上钩,我其实都没有活路。” 李开心叹道:“看来的确如此。只不过,我要是不上钩,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杀你多少还是会顾忌留下一个话柄。而现在,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趁着你有伤在身,正好除去一个潜在的威胁。” 上官飞鹰:“等他伤好了,与你李大侠联手,对我而言确实不是好事。况且,他心中的秘密,也得趁着泄露之前封存起来。” 我冷笑道:“我现在与李大侠联手,你上官帮主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上官飞鹰:“年轻人,你自信过头了,归无情刚才只是受了点轻伤,对付只有三成武功的你绰绰有余。” 李开心笑道:“那么,刚才我与归无情交手的那一刹那,你完全有机会杀了他,可你为何没有动手?” 上官飞鹰沉默。此人傲视天下,但说话向来不强词夺理,他的沉默,大多数时候表示不屑一顾。 李开心续道:“虽然当时这个年轻人可以用拼命的打法拖住你,但改变不了他自己死亡的命运,而我就算能趁机击退你,却不一定能伤你,更不用说杀你了。事后你仍然可以与归无情联手对付我。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弃了,又是为什么呢?我猜测,上官帮主心里还顾忌另外一个人。” 我在旁边替他说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万方成。” 上官飞鹰冷笑道:“区区一个万方成就能让我改变主意?” 我说:“万方成刚入聚鹰帮时默默无闻,只是个小人物,可是到了秀水镇之后,开始行事诡异,上官帮主想必派过很多人来调查他,却都如泥入大海,渺无消息。只不过,以帮主的才智,应该也猜出了万方成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巧手铁匠’司马铁成。” 上官飞鹰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我说:“万方成之所以能在秀水镇上安然无恙,是因为他制造了很多无人能破的机关保护自己。而这里,似乎属于万方成的地盘。” 上官飞鹰:“此处地方空阔,就算真有什么暗器机关,能奈我何?” 我说:“坦白说,区区暗器机关,确实奈何不了上官帮主,但你要杀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就是我自信的原因,因为我与万方成交流了一整天,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当然包括他的部分机关。” 最后一句我说了谎,事实上万方成从没跟我提过机关的事。我这样说,目的在于扰乱上官飞鹰的心神。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对万方成的雕虫小技不放在眼里,但毕竟是一个未知因素。而上官帮主从来不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上官飞鹰道:“但我并没有放弃。” 李开心:“刚才不出手,现在没放弃,我想一定有原因。” 上官飞鹰顾左右而言他:“李大侠,凭心而论,与我交手,你有多大的胜算?” 一瞬间,全场静了下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主角配角 师父说,李开心闯荡江湖几十年,从来没人胜过他一招半式。而上官飞鹰在二十年前,却被铁拐仙孙无用击败过一次。但是,近十年来,上官飞鹰的声名极盛,风头完全盖过了李开心。 一个常胜将军,每战必带着很大的精神压力。而尝过了失败的滋味,通常更能激发自身的潜力。 在江湖上,并没有李开心与孙无用交过手的记录,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胜负结果。 现在,李开心与上官飞鹰即将交手,结果又会是谁赢谁输?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关系到很多个人的生死存亡。 李开心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答道:“没有胜算。” 上官飞鹰:“坦白说,我也没有胜算。” 李开心:“你我要分出胜负,恐怕得在三百招之后。” 上官飞鹰:“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李开心:“所以,决定这场混战结局的,是两个年轻人,再加上身在暗处的万方成。” 上官飞鹰:“但我作出的决定,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可更改。” 李开心叹道:“也就是说,为了除掉这位姓王的兄弟,你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上官飞鹰:“没错,包括归无情的性命。” 李开心道:“你不问问他同不同意?因为他的想法和行为直接决定着事件的结果。” 上官飞鹰:“不用问,他会为了聚鹰帮随时献出生命。” 李开心沉默。归无情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过,也似乎没听到现场的对话。 我开口打破了沉默:“没想到我的性命对于上官帮主这么重要,既然如此,又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上官帮主,你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把我的命拿去,条件是你放过我身后的两个姑娘。” 事实上,如果一旦开打,结果我心里最清楚。万方成不可能出现,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暗器机关,一切只是我的虚张声势。上官飞鹰与李开心就算不是在伯仲之间,要分出胜负,也是一场持久战,无暇顾及旁人。剩下归无情对付我和两个女孩子,绰绰有余了。所以,如果上官飞鹰下定决心要我的命,我便决无生理。 阿红突然向前跨一步,大声说道:“上官帮主,你曾经亲口答应过,只要我来找万方成,你就不会杀他的,为何出尔反尔?” 她口中的“他”,当然就是我了。我不知道她与上官飞鹰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口头协议。 这一次轮到上官飞鹰沉默。 我叹口气说:“我终于明白了,上官帮主在用我的生死,威胁李大侠。” 朱玲也插话:“这里的一切本该与李大侠无关,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我叹道:“他不会走的。” 朱玲问:“为什么?上官帮主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他铁了心要我们的命,也就是说,李大侠走不走我们都得死。” 我叹道:“江湖上有些人,喜欢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肩上,而且,一旦揽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现在的情形,似乎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成了李大侠和上官帮主之间的事。” 朱玲奇道:“现在讨论的是我们的生死,怎么变成跟我们没关系了?” 我转头问李开心:“李大侠,上官帮主到底想要你的什么承诺?” 李开心笑道:“他还没说出来。” 我再问:“如果谈判不成功,一旦开打,以你的武功,应该随时可以全身而退吧?” 李开心笑道:“我没有信心战胜上官帮主,但逃跑的能力可能比他强一点。” 我笑道:“那么,不用再谈什么条件了。既然上官帮主想要我的命,就让他拿去,只要他付得起代价。况且,我也想见识一下,两位当世绝顶高手较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李开心笑道:“小子,你倒是洒脱,为了看人打架,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叹道:“我也不想这么洒脱,可现在不是没办法么?而且,我身上不但有重伤,还中了剧毒,活不了几天,不如趁现在洒脱一回。” 李开心大笑道:“小子,我喜欢你的个性,如果不是上官帮主在一旁破坏气氛,现在就想跟你喝一杯。” 我笑道:“虽然我不是个酒鬼,但跟你喝酒肯定很有意思,只不过,现在没机会了。” 李开心叹道:“一定有机会,因为你不能死。” 上官飞鹰插话:“所以,小子,你是没有机会洒脱了。” 我叹道:“这么说,你们两位高手,已经在心里达成协议了?” 李开心和上官飞鹰几乎异口同声答道: “的确如此。” 在李开心现身之前,我的生死掌握在上官飞鹰手里,那时我的一言一行尚与自己的生死息息相关。李开心现身之后,我的生死依然掌握在别人手里,而我自己却立即被边缘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由李开心和上官飞鹰主宰,谈判,达成协议,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有等待的份。 这是一件让人郁闷的事。 我气愤地喊道:“两位高手,你们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你们达成协议决定着我的生死,问也不问我一声,甚至连说都不用说出来?” 李开心笑道:“王兄弟,自从卷入这场江湖风波,你的性命实际上就不属于你一个人的了。所以,你要习惯别人议论你的生死,却把你排除在外。” 我奇道:“不属于我一个人?我命只有一条,难道我还属于很多个人?我就算想替很多人卖命,也得有这个价值啊。” 李开心道:“简单地说,你的生死,决定着这场风波的走向,以及最终的结果。” 我笑道:“我怎么又变得这么重要了?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说,我只不过别人手中一颗棋子吗?” 李开心叹道:“你要是懂得下棋,就会明白,有些时候,整个棋局的结果,往往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决定的。” 我说:“下棋这么无聊的事我没干过,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意思我懂了。对于我这颗棋子的作用,你能不能再解释清楚一点?” 李开心道:“万方成肯定告诉过你,现在秀水镇上至少有三股强大的江湖势力。” 我说:“这我知道,一股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少林amp武当,一股是邪恶的诸神教,还有一股就是善恶难分的、上官帮主所领导的聚鹰帮。我还知道,他们表面上目标都是我和万方成,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就很难说了。” 李开心道:“不管怎么说,因为你的横空出世,造就了一个江湖悬案,吸引这些江湖高手涌入秀水镇。他们必须先找到你,才能找到真相。” 我冷笑道:“真相哪有这么重要?千百年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从来就不是为了真相,而是为了私欲和权力。” 李开心:“但这一次跟以往的江湖攻杀似乎有点不同,如果找到了你,弄清了真相,就可能减少伤亡,甚至能消弥这场巨大的争战,秀水镇也许会免于一场灾难。当然,这场风波的挑起者,就会千方百计把你和万方成杀掉灭口。” 我说:“那么,按道理说,最想要杀我的是诸神教,而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应该要想方设法保住我的命才对。” 李开心:“到目前为止,很多事实表明是诸神教在操纵一切,但我认为,这些事实还不够充分。而且,就算真是诸神教挑起这场风波,另外两方也未必会想法保住你的命,因为在他们看来,你身上的真相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我说:“李大侠,你说话有点像我师父,曲径通幽,故作高深。” 李开心笑了笑:“江湖上这三股势力,保持了多年的平衡,他们为什么没有互相吞并?因为没有合适的借口挑起足够大的争端,大家心里都清楚,任何两方争战,都会消耗自身的力量,最终第三方在背后得利,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次秀水镇上的博奕,不但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而且争端的规模足够大,大到三方势力都会不遗余力地卷入进去。” 我笑说:“保存盒子的是少林amp武当,盗取盒子的是诸神教的人,通过盒子洗劫的却是聚鹰帮的金库,三方势力谁都有理由介入这场风波,更重要的是,谁也没理由脱掉干系。这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借口和理由。” 李开心:“可是,如果真相一旦揭开,这个借口就很难成立。” 我叹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三方势力无论哪一方,既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想保留这个借口以便开战。” 李开心笑道:“你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我说:“也就是说,三方人马目前都是各自在寻找真相,而且,无论哪一方先找到,都会秘而不宣,静静地等待另外两方因误会而互相攻杀,自己坐享其成。” 李开心笑道:“你现在知道了,三方人马无论哪一方先找到你,弄清真相,都会立即把你杀掉,以使得另外两方蒙在鼓里。” 我叹道:“这么说来,我走到哪里都死定了。” 李开心:“但你不能死,一死引发的混乱会更大。到目前为止,三方人马最先找到你的,就是眼前的上官帮主。” 我接着道:“他跟我交过手,还谈过很多话,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那个最接近真相的人,就凭这一点,足以成为他执意杀我的最大理由了。” 李开心笑道:“所以,你以后想在秀水镇上活下去,就要变得更聪明一点。见到任何人,都别再费尽口舌为自己辩解,相反,你还要故作高深,让人觉得你心中有太多的秘密。” 我叹道:“我明白了,你越真诚越没人相信。真话和诚实,在江湖上一文不值。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李开心说:“哪一点?” 我说:“既然上官帮主对真相差不多弄清楚了,又担心我泄露他其它的秘密,那么,刚才我一出来,他就应该出手将我除掉,然后,带着自己的手下隐藏起来,既可以平安地处理自己的大事,又能静静地等着少林amp武当和诸神教发生冲突。可是,他却出人意料地刻意逼你现身,而且还以我的生死跟你较劲谈判。他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杀了我,但他必须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二是与你达成协议,放弃杀我。这两个结果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李开心尚未答话,沉默良久的上官飞鹰开腔了: “因为无论对整件事,还是对我而言,李开心远远比你更重要。这个理由够了吗?”(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惟一嫌疑 我说:“不够。无论上官帮主与李大侠曾经有什么样的过节,以你的胸襟和智慧,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正面冲突。按常理推断,你应该刻意避开他,竭尽全力对付江湖上另外两派势力。”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我和李大侠没什么仇恨或过节。但有些事情必须现在跟他解决,错过了这个时机,再怎么解决都没有意义了。” 我笑道:“那我就更加无法理解你的做法了。” 李开心笑道:“如果你知道,在这场江湖博奕的导火线上,我出演了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角色,你就能理解他的做法了。” 我笑道:“这么说来,你身上也有秘密。只不过,以你的身手和名望,出演小角色是不是太屈才了?而我唱主角,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堪重负。” 李开心笑道:“江湖上这出戏,需要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否则,就没有观众。”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小子,你唱主角,那是表面的,在我看来,真正的主角是李大侠。” 我笑道:“李大侠,你虽然自称小配角,但戏演到现在,逐渐开始抢我的风头了,别人都不承认我的主角地位。对了,你到底演的什么角色?” 李开心叹道:“要搞清楚我演什么角色,先要理清整个故事的来拢去脉。你在万方客栈与万方成闲聊了一整天,他肯定把知道的故事情节都告诉你了。在这里,我也不嫌啰嗦重复一遍。有一个神奇的盒子,据说关乎整个江湖的安危,两年前由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送到少林寺保存,然后他自己消失。接着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这个盒子被眼前的上官帮主借去,却无法打开,只好又送回少林寺。之后,江湖平静了一年多,直到几个月前,那个神奇的盒子被四个小毛贼盗去,紧接着聚鹰帮的金库就失窃了。此事实在牵涉太大了,立即引起江湖上所有大人物的关注,于是,这四个小毛贼带着那神奇的盒子开始逃亡,逃到中途消失。下面的故事,王兄弟你就比我更清楚了。” 我说:“接下来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而神秘的高手,也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得到了那个盒子,并且带着盒子到秀水镇去找万方成,此事引起江湖更进一步的恐慌,于是,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涌入秀水镇,而我和万方成就成了三方势力的目标。” 李开心笑道:“你现在仔细想想,整个故事情节中,还有哪些疑点?” 我沉吟道:“几个月之前的事不好说,但那四个在少林寺盗取盒子的小毛贼,三男一女,合称‘塞外四杰’,恰好我见过,而且跟他们交过手,四人武功平平,根本是江湖末流人物,就算偷盗技术再高,要在少林寺将那个神奇盒子盗出来,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这一点我昨天就跟万方成说过。” 李开心叹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而且很好解释,盗取盒子的另有他人,或者至少有人相助。” 我续说:“好吧,就当前面说的是其一。其二,就算这四个人真从少林寺把盒子盗出来了,他们也无法打开,当年连上官帮主对这个盒子都束手无策,这四个人有什么本事打开它?所以,盒子在他们手里,等于废铁一块。” 李开心道:“这一点也很好解释,天下有两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一个是诸葛神甫,一个是万方成,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参与了此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顿了顿,看到了上官飞鹰和归无情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也有意在等待我说下去,于是我继续说:“其三,假设前面两个疑点都不存在,有人得到了盒子,并且打开了它,根据里面的指示,找到了聚鹰帮的秘密金库,但是,要洗劫金库仍然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聚鹰帮人才众多,秘密金库除了地点机密,建造巧妙坚固,肯定还有很多高手守着,不可能让几个江湖庸手轻轻松松就给劫了。” 李开心道:“假如诸葛神甫重出江湖,打开盒子,然后亲自带人洗劫聚鹰帮的金库,倒也不算太难。毕竟,聚鹰帮上下,能与诸葛神甫一较长短的,只有上官帮主一人而已。” 我说:“这也正是万方成的推测结果。所谓的‘塞外四杰’很显然只是个烟幕弹,掩人耳目而已,之前江湖上从没出现过这号人物,之后也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其中三个被杀,我亲眼见过尸体,另外一个女的失踪,下落不明。所以只能这么认为:诸葛神甫最近重出江湖,一手制造了整个事件。” 李开心叹道:“很可惜,这只是个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这一切就是诸葛神甫干的。而且,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见过诸葛神甫的踪影。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上官飞鹰突然淡淡地搭腔:“小子,你这几个疑点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能想到,而且,一旦抬出诸葛神甫,这些疑点便迎刃而解。你把事件看得太简单了。” 李开心道:“上官帮主,既然话已说到这里,你不如也谈点什么,给我和这个年轻人解解惑。” 上官飞鹰:“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得到过那个盒子,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得到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天下有能力从少林寺盗出盒子的人,五个手指头可以数得过来。” 李开心笑道:“盒子第一次失窃之后,第二次再想盗出来,恐怕没有人能办得到了,否则,少林寺就太过脓包。” 我说:“可是,同样的事情,恰恰就发生了第二次,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少林方丈监守自盗,第二,少林方丈身边最亲近的人干的。” 上官飞鹰:“在银子失窃之前,我是不相信有人能盗出这个盒子的。所以,在银子失窃之后,我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少林方丈梦遗大师问个清楚,结果是,你所说的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而是有第三种可能。” 我惊讶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上官飞鹰:“首先,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梦遗大师监守自盗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因为我和他有约在先,如果他监守自盗,不但没有动机,而且他承担不起当初约定的后果;况且他也没办法打开那个盒子。其次,经过第一次失窃之后,梦遗大师便单独看守那个盒子,而收藏盒子的地方,在少林寺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儿。” 我急着插话:“如果梦遗大师的话属实,盒子就不可能被盗,怎么还存在第三种可能呢?” 上官飞鹰:“请听清楚,收藏盒子的地方,在少林寺内只有方丈一个人知道,而在少林寺外,却另外有一个人知道,而且此人还曾经见过这个盒子。” 我急忙问:“此人是谁?” 上官飞鹰尚未答话,李开心抢着笑道:“这个人就是我。” 上官飞鹰:“李大侠与少林方丈的交情天下皆知,所以,梦遗大师说你知道盒子的藏匿地点,并且见过它,我深信不疑。” 李开心叹道:“梦遗大师说的句句是真。一年以前,我去少林寺拜访大师,因为好奇,我要求他让我见见那个神奇诡异的盒子。看在交情的份上,又出于对我的信任,梦遗大师满足了我的要求。没料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的好奇心就遭到了报应。梦遗大师派人告诉我:我成了盒子被盗的最大嫌疑人。” 我说:“梦遗大师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李大侠真的盗了盒子。而上官帮主虽然把李大侠列为最大嫌疑人,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所以,也没把此事宣扬江湖。也就是说,在此刻之前,李大侠是否在这出戏中扮演角色,以及扮演什么角色,其实整个江湖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一个为了洗脱嫌疑,一个为了查实罪证,各自暗中行动,都来到了这个偏远的秀水镇。” 上官飞鹰依然淡淡地说:“你错了,我不需要再查李大侠的罪证,而他倒是必须想办法洗脱罪名。” 我说:“上官帮主难道已经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李大侠必然参与了此事?” 上官飞鹰:“事实上,我一开始并没有把李大侠列为最大嫌疑人,毕竟他是个酒鬼,也许什么时候喝醉了,向人显摆,把在少林寺看到盒子之事泄露出去了。” 李开心笑道:“上官帮主真是不了解我,我喝醉了只会睡觉,不会乱说话。” 上官飞鹰对我说:“正如你刚才所言,就算真有人拿到盒子并打开了它,还找到了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地址,没有高手参与,也根本没办法洗劫金库。” 我叹道:“也就是说,那个金库不是被盗,而是被抢,估计还经历过惨烈的攻杀。” 上官飞鹰:“被洗劫的金库在河南分舵,那里守卫金库六个人的都是聚鹰帮的一流高手,在帮中的武功仅次于归无情。当时这六个人全部殉职,而能将这六个人瞬间杀掉的高手,江湖上并不多见。” 我说:“不多见,并不表示没有。江湖高手这么多,没理由认为就是李大侠干的吧?” 李开心叹道:“王兄弟不必为我开脱,你太小看上官帮主的眼力了。” 上官飞鹰:“六个人都死于李大侠的‘开心剑法’,这一点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六具尸体我详细检查过。” 李开心再次叹道:“‘开心剑下伤心鬼’,这句话已经够吓人的了,我的杀人手法,天下估计没人可以模仿得出来。” 我说:“可是这点还是说不通。李大侠既然要干此事,为何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这么简单地让上官帮主看出他的杀人手法?” 李开心叹道:“一个人惯用的武功,无论怎么隐藏,都是有迹可寻的,骗骗江湖上的三流庸手还可以,又怎么能骗得过上官帮主这样的高手呢?” 上官飞鹰:“其实最好的隐藏办法是毁尸灭迹,凶手没这么干,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有恃无恐,但我相信是最后一种可能:故意让我知道,以使得聚鹰帮上下产生恐慌。” 我说:“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疑点,你怎么解释李大侠能打开那个盒子?” 李开心抢着答道:“第一,我与诸葛神甫合谋,第二,我悄悄地带着盒子到过秀水镇找万方成。” 我叹道:“万方成并没提到有人几个月前请他打开过盒子,他没必要撒谎,况且这种引火烧身的事他应该不会干,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了。而且,诸神教与此事有关,我还是个旁证,因为我就是被诸神教的人逼迫卷入此事的。”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李大侠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李开心叹道:“没有。” 上官飞鹰:“两天之后的凌晨,希望李大侠单独来见我,要么带着盒子以及盒子里面的东西,要么带着能证明你清白的真凭实据。这个年轻人以及他身边的人,我都不会再动一根毫毛。” 李开心:“一言为定。”(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易容圣手 一场即将发生的惊天动地的较量,就这样消弥于无形。 两个绝顶高手,以我的性命为筹码,进行了一场诡异的谈判,最终达成了一个与我无关的协议。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无缘一见当世两大高手交战的盛况,这一次错过,以后想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是难上加难。 江湖上的这种高手,就那么三五个,天下这么大,这三五个人也许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难得一见,即使有缘碰见,没有重大的理由,不一定能打得起来。 最后,就算两大高手真交上了手,你也未必有机会成为旁观者,更别说对他们的武功细加揣摩了。 上官飞鹰带着归无情悄悄地退去,我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点怅然若失。 在此之前,上官飞鹰的五大护卫一直没现身,直到他离开之时,五人才各自从万方客栈的不同窗口跃出来。很明显,上官飞鹰早就在防范万方成。我曾经吹嘘万方成是我的潜在帮手,看来在他面前只是个笑话。 他早就把这一切安排停当,就等最后的结果了。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将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李开心,牢牢控制在手中。 上官飞鹰和他的人离去之后,现场只剩李开心、阿红、朱玲以及我,当然,地上的五具尸体仍在,我们一起陷入沉默。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叶欣,她刚才跃进窗口之后再没声音,也许是又一次掉进了万方成的地下室。但我并不特别担心她,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万方成没必要再与她为难,那么,我还有很多机会见她。 为什么我逃过一劫之后,最先想到的是怎么再见叶欣?这一点我无法解释。庆幸的是,身后的两个姑娘无法看透我的心思,否则又有一番冷嘲热讽了。 李开心重重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酒瓶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问他:“两天之内,你能找到那个盒子去赴约?” 李开心笑道:“找不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又问:“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李开心:“没有办法。你觉得我清白吗?” 我笑道:“看上去不太清白。不过,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李开心:“那又是为什么?” 我笑道:“凭感觉。” 李开心叹道:“你不像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 我笑道:“还有一个理由:你清不清白,跟我关系不大。” 李开心又叹道:“其实,连我自己有些时候都不太相信自己是清白的,证据太确凿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喝醉之后真干了什么荒唐事。” 我笑道:“你不像是个喝醉酒会干荒唐事的人,据说酒鬼喝酒,会越喝越清醒。” 李开心大喜:“听起来你是个懂得喝酒的人?” 我叹道:“恰恰相反,我平常滴酒不沾。” 李开心一脸失望:“那你的人生太无趣了。” 我笑道:“你名叫李开心,可是看样子你实际上活得并不开心,所以,你的人生未必就比我更有趣。” 李开心:“名字表达一种朴素的愿望,但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愿望总是与事实相背离。” 我笑道:“所以,你用喝酒来逃避现实?” 李开心:“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你又怎么判断自己是活在梦幻里,还是活在真实中?” 我叹道:“我懂了,喝酒不是逃避现实,也不是制造幻觉,而是模糊现实和虚幻的界线。” 李开心大笑:“小子,滴酒不沾却能把这层道理想明白,真不简单。” 我笑道:“也许喝了酒我反而想不明白了。” 时近正午,太阳当空照着,没有一丝风,空气热烈而沉闷,马粪夹杂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朱玲和阿红站在我身后不远的阴影里,互不说话。 我蹲下身子,再次仔细查看脚下的尸体。死者生前都没受到多大痛苦,或许有过挣扎,但都一剑致命,死后身上被搜查过,从口袋到衣领都没放过。五具尸体都有同样的迹象,说明对方可能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李开心问:“你见过这五个人吗?知不知道他们什么人?” 我说:“在万方客栈里见过,但不算认识。据说是远来的客商。” 李开心道:“他们当然不是客商,否则也不会死在这里。” 我叹道:“他们几天前就应该被归无情杀掉了,活到今天,也许是他们把东西藏得太隐蔽,也许是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东西。” 李开心:“看来你还是从他们身上看出了点什么?” 我说:“基本是猜测,没有太多事实依据。如果他们死在别处,我连结论都不敢下。” 李开心:“不妨说说看。” 我叹道:“现在也是该疏理一下的时候了,此事必须从我开始踏入江湖那天说起。四天以前,我踏入江湖,遇到的第一波江湖人物,就是所谓的‘塞外四杰’,一言不合跟他们打了一架,最后我稀里糊涂得到一包银子。从四人的口中我知道,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们,这点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演戏。因为后面追杀他们的人我也遇上了,就是吴智带着那七个剑客。这八个人的武功和江湖经验,显然比前面的四人要高很多,如果真想杀他们,不会让他们跑那么远。所以,这场追逃游戏,是故意做给整个江湖上的人看的。” 李开心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吴智这人我认识,但没交情。只不过,你说了一大篇,连地上这五个人的影子都没提到。” 我笑道:“酒鬼是不是通常都这么性急?” 李开心笑道:“也不一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通常性子急;像我这种,经常没肉吃、把喝酒当消遣的人,其实很有耐心,因为时间对我而言很缓慢。请继续你的故事,讲细致一点,你个人的独特经历,现在看来会对整个江湖产生影响。” 我说:“很显然,吴智带着那七个高手剑客,是刻意要将‘塞外四杰’赶入秀水镇,让江湖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这里。我的出现,虽然在吴智的意料之外,但没有破坏他们的计划,反而让他们的计划更严密了。于是,我中了吴智的毒,在他的逼迫之下由南下而改为北上,表面上是寻找‘塞外四杰’身上的东西,实际上,从中毒的那一刻开始,东西就已经被天下人默认为在我身上了,接下来吴智要做的,就是如何向整个江湖宣扬这件事。在这一点上,他做得非常成功,于是,两三天的时间里,所有江湖人物都赶到秀水镇来找我,有的已经到达,有的正在路上。可以这样说,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名扬江湖。” 李开心笑道:“多少人折腾一辈子都默默无闻,而你却轻易地名扬天下,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吗?” 我叹道:“据说‘无实而暴得大名,必遭灾祸’,看来此话不假,你看我现在生不如死就知道了。” 李开心:“你不算有名无实。听说你在一天之中,两场打斗将上官飞鹰手下的归无情和五大护卫全部击伤,有这份武功的人,在江湖上两个巴掌可以数得过来。” 我笑道:“李大侠,你还是边听故事边喝酒吧,别老打岔。要夸我,等我故事讲完了再夸行么?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就晕,容易找不着北,故事都不知道讲哪儿了。” 李开心大笑,喝了一大口酒,说:“继续讲故事。” 我续说:“‘塞外四杰’其实还没到秀水镇就被杀了,我见到过他们的尸体,归无情也见到了。将这四人灭口,也许本来就在吴智他们的计划当中,只不过,当时我没想通的是,既然灭口,为何只有三具尸体?‘四杰’当中的那个女的哪儿去了?起初我单纯地认为,凶手留下女活口可能是想找那件东西,也就是现在我们知道的诡异的铁盒子。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将那女的劫持了。于是我沿着这个思路一直找下来,可没想到那个女的完全无影无踪,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开心道:“也许凶手找到东西以后,那个女的被杀死在别处。” 我说:“我并不这么想。那个女的如果想保命,肯定不会轻易地交出东西,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被劫持。我曾经在秀水镇上花了一下午时间,以及一大锭银子,到处打听可疑人物,结果是,当天深夜,秀水镇上只来了三波客人,而现在地上躺着的五个,就是其中两波,三波人全部住进了万方客栈。” 李开心道:“这么说来,这五个人很可能就是杀死‘塞外三杰’的凶手。” 我说:“我曾经详细查看了那三具尸体,以及现场状况,没有打斗的痕迹,三人同时瞬间死亡,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武功实在太高,三人没有反抗能力;二是死者与凶手之间互相认识,变故突然,死者来不及反应。但我与‘塞外四杰’交过手,虽然说要瞬间杀他们并不太难,但要他们失去反抗能力,我做不到,我相信江湖上也没人能做到。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第二种情况,而且,凶手必然在三人以上,因为至少有一人控制那个女的,否则,现场仍然会有逃跑或反抗的痕迹。” 李开心道:“从这点分析来看,地上五个人作为凶手比较符合情理。” 我叹道:“很可惜,对于凶手的分析我只能停留在这一步,此外便没有任何事实证明,地上这五个人曾经在那天晚上杀过人。我从没见他们与别人交过手,不知他们是否会武功,虽然昨天店小二死前自己说被这五个客商之一所杀,但杀店小二其实并不需要多高明的武功。我还曾经潜入他们的房间搜查行李,除了觉得他们不像客商之外,一无所获。” 朱玲忽然颤声插话:“你是否还潜入了当晚入住的女客人房间?” 我叹了口气:“的确如此,但也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那位女客人孤单一人深更半夜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有点不可思议。” 朱玲道:“其实几天前你就已经发现了那位女客人的身份,对吧?” 我叹道:“只是猜测,并没有太多真凭实据。” 李开心道:“你们两人别打哑谜。王兄弟刚才说,如果这五人死在别处,你连结论都不敢下,那么,这五个人死在别处,与死在这里有什么不同吗?而且你说了半天,并没说出你的结论。” 我说:“‘塞外四杰’当中还有一个幸存者,我一直认为这个幸存者是被凶手劫持了,直到这五个人死在这里,我才能肯定地说,其实,那位幸存者与五个凶手是一伙的。如果这五个人死在别处,我这个结论仍然难以成立。” 李开心道:“照此推测,‘塞外四杰’可能身上真带有东西,早已跟这五人约好在半道上作什么交易,但来接应的五个人却突施杀手,将‘塞外四杰’其中三人杀掉灭口,然后与最后一位幸存者带着东西到了秀水镇。可是,现在这五个凶手被归无情杀死在地上,‘塞外四杰’中的最后一位幸存者哪里去了?” 我说:“幸存者是个女的,一身黄衣,一脸病容。我当时就是依据这个特征在镇上详细查探,可惜一无所获,这点一度让我很迷茫,她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呢?其实,是我自己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 李开心喝了一口酒,转头问我:“什么误区?” 我叹道:“我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看待那位女人的外貌特征。” 李开心笑道:“有话好好说,别故作深沉,这毛病很不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玲,此时忽然接口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那个幸存女人的外貌,其实是经过刻意易容的?” 我叹道:“上官飞鹰将我打成重伤的那天下午。” 朱玲说:“你又是见到什么破绽才想通这事的?为什么你要把此事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我说:“这一切,我会另外找时间向你解释清楚。现在,我得给李大侠把故事说完,然后求他一件事。” 李开心笑道:“原来给我讲故事逗闷子,是因为有事求我?我未必会答应你,但你不妨先把故事讲完再说。” 我说:“假如当初‘塞外四杰’真的带着那个盒子逃亡,那么,中途他们其中三个被杀之后,盒子就被凶手和幸存者带进了秀水镇。” 李开心道:“看这五人的样子,显然被杀之后经过了一番搜查,估计归无情和上官飞鹰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说:“所以,天下也许只有那位幸存的女子知道,盒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就算盒子不存在,她也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开心道:“话是如此,可是,你虽然想通了那位幸存女子的外貌经过改扮,却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叹道:“其实,我是在找到她之后,才想通她一开始的形象是经过易容的。” 李开心似乎也想通了什么,淡淡地问:“找到了?她在哪里?” 我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李开心沉默,手中不断把玩酒壶,良久才叹道:“我现在也想通了,为什么这五个人会一起死在这里。” 我说:“他们是来接应我的。” 李开心:“严格来说,是接应她。” 我说:“都一样,因为她是为了救我而跳下去的。” 李开心:“不料上官飞鹰与归无情对他们的身份也成竹在胸,轻易找到了这里,而且轻易将他们击杀。” 我说:“李大侠,你在成为盗取盒子和洗劫金库的最大嫌疑人之后,来到秀水镇,肯定是为了寻找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而要追究真相,关键是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盒子,或者找到最初携带盒子的人。” 李开心叹道:“有一个人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而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我双手抱拳向他行了一礼,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机缘巧之下,她跟我的关系非同一般。”顿了顿,我才叹口气说: “我只想请求李大侠,不要与这位姑娘为难。” 李开心笑道:“如果她能把真相告诉我,我又何必与她为难?” 我叹道:“几天时间里,我能感觉到她内心对我一片真诚,却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也许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回头看到朱玲泪流满面,而阿红一脸疑惑,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朱玲,然后再望望不远处的李开心。 李开心沉吟一会,叹道:“其实,我卷入这场事件,既成为盗贼又成了杀人犯,江湖上知道的人本身就不多,除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以及上官飞鹰,现在还有你们三个,估计再也没别的人了。如此看来,你所说的这位姑娘,就算知道一些秘密,对我的帮助也不大。另外,两天以后我去见上官飞鹰,未必真要带着盒子或盒子里的东西去。” 他仰脖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所以,我就做个顺手人情,不与这位姑娘为难。” 我大喜,抱拳鞠了一躬:“多谢李大侠。” 朱玲哭着说:“王大哥,我……” 她话没说完,一股劲风从我左侧袭来,目标不是我而是她。我大吃一惊,无暇多想,提剑一拨,试图将那股劲风拦腰截断,没料到居然没有成功,袭击物劲力之强,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不但将我的铁剑荡开几尺之远,连我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万幸的是,暗器经我一挡,准头稍偏,恰恰从朱玲左肩头擦过,然后射在墙上。我定睛一看,墙上镶着一枝弩箭,箭身一半已没入墙缝中,墙外的一半仍在轻轻颤动。 李开心已窜上房顶,沿劲风袭来的方向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疑凶与绝技 从格局上看,万方客栈大致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后面部分的建筑较高,分为三层,里面多为客房和娱乐休闲场所。前面主要是高墙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在院子与后面客房相接的位置,建了一个只有一层楼高的厅堂,门面并不宽大,但装饰得花里胡哨。最花俏的其实还是厅堂的屋顶,沿屋顶四向伸出很多个屋檐,在我看来,这些屋檐排列得杂乱无章,甚至有点张牙舞爪;每一个屋檐上又雕刻了许多图案和花纹,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已经斑驳陆离。 当初这些屋檐可能是为了体现美观与豪华,但现在,屋檐集中的地方,就成了各类老鼠和小动物最佳的栖息地,也是偷袭别人的理想埋伏场所。 那枝以朱玲为目标的强劲弩箭,就是从这里射出来的。偷袭者也许在此处藏了很久。 李开心外表看起来懒散倦怠,但身法之快,却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江湖人物,包括在荒原上死去的师父。上官飞鹰的武功,注重招式和力量,身法凝重如山,不如李开心那般飘逸和迅捷。 李开心已经消失在那一堆杂乱无章的屋檐之中。我内伤未复,无法窜上房顶,况且在此危险时刻,我不能丢下阿红和朱玲。上面的埋伏者,就算武功再高,人数再多,有李开心一个也足够对付了。如果以李开心的身手尚且无法对付上面的人,我再加入战团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并没有往前冲,反而退了两步,横剑当胸,挡在朱玲和阿红身前。 谛听良久,确信屋顶的埋伏者和追逐者都已远去,我才向身后两人说道: “赶紧离开此地。” 阿红问:“去哪儿?” 我说:“先到大街上,那里人多眼杂,偷袭不易。” 从安全角度考虑,此时最好的去处是万方客栈。但是,刚才我在万方成面前执意离开,现在一遇危险,就立即退回去寻求保护,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再说,阿红和朱玲绝口不提退回客栈,可能是不太愿意再见到万方成。 我走在前面,阿红和朱玲一左一右跟着我,绕过马槽,来到客栈前院,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客人和服务员进进出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麻木或冷漠。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后面的马槽边还躺着五具尸体,也许他们早已了然于胸,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死人之事,在秀水镇上太平常了。 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比几天前更加嘈杂拥挤,却看不出哪些是新来的、带着特殊目的的江湖人物。如果不是万方成告诉我,这几天秀水镇上涌进了大量的江湖高手,我可能不会对这种街头拥挤有太大的感觉。现在我精神有点恍惚,似乎街上每一个人都对我视若无睹,又觉得每一个人对我虎视眈眈。 我一路走过去,目光在每一张脸上都有所停留。我其实应该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但走到街头阳光下我才发现,再怎么隐藏都没有意义,自己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就不必说了,手脚昨天都受过伤,身上大片地方血迹斑斑。这个形象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那么鹤立鸡群。况且,我后面还跟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子。 街头来往的人群,不管是不是带着目的江湖高手,如果对我倍加防范,那是正常反应,如果对我视若无睹,只能说他们在隐藏自己。 这么分析起来,街头刻意隐藏自己的人就太多了。 走过几个店面,挤过几道人墙,我猛然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熟悉的人影。此人也许没认出我,也许跟大多数人一样,装作不认识我。 当初给我下毒的吴智,就站在大约二十步之外,探头探脑,行为鬼祟。 我脚下提速,追了上去。阿红和朱玲不明所以,只是紧紧地跟着我。 相跟大致十步远之时,吴智终于跑了起来。这家伙果然是假装没看到我。 我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当初跟着吴智的八个高手剑客。于是,我也开始奔跑起来。他既然在此处出现,我就不能让他走掉。就算我现在武功只有三分,又没按当初的约定找到那件东西,也必须抓住这次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拿不到解药,他至少也可以解答我心中一部分疑问。 阿红在我左边喘气问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匆忙回答:“那天给我下毒的吴智,就在前面,奔跑的那个。” 朱玲喊道:“快点追上去,他拐进了一个茶楼。” 朱玲的喊声未停,我就看到吴智的衣角一闪,消失在一家店面里。我们瞬间也到了,朱玲说得没错,这是个茶楼,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人声嘈杂,看上去大多为普通客人;第二层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和歌声,应该设有雅座和包间。 第一层面积不大,座位也不多,环顾四周,一览无遗,吴智在此处无从躲藏,他应该上了二楼。我没作停留,带着阿红和朱玲直奔楼梯,拾级而上。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不宽的走廊,两边分布很多小隔间,也就是所谓的雅座或包间,每一间的门框上都写着包间名字,什么“听风阁”、“观涛苑”之类,听上去很文雅,实际上庸俗不堪,此处哪有办法听风?哪来的浪涛可观?明显是土财主学着做文化人附庸风雅,却更显得自己愚蠢透顶,浅薄无知。 音乐未停,差不多每一间都关着门。只有三步之外的“听风阁”之门虚掩,里面似乎没有人声。如果吴智从二楼跳出窗外,很可能就是从这一个隔间通过的。因为别的门都关着,他蓦然冲进去,一定会引起骚动或惊叫。 我一步跨到“听风阁”门口,一眼便看到了吴智。 他没有再逃。他也无法再逃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身中三剑,咽喉、心脏、腹部各一剑,人早已断气,伤口仍然在流血。有一股血像蚯蚓般向前快速蠕动,钻进了我的脚尖底下。 我垂下手中的剑,一时不知所措。阿红和朱玲一阵紧张,同时抓住了我的左右手,然后又慢慢地松开。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脚跨过吴智的尸体,再走三步,便来到了窗边。窗户没关,凶手显然是从这里跃出去逃走的。我探出头,外面正临大街,街上没有任何异样。我刚撤回身子,就听到了背后一声惊叫。不是来自朱玲和阿红,而是一个年轻男子发出的声音。 我回头,一个店小二模样的男子呆立门口,手中托着盘子,盘子里装满果品点心。他看了我许久,忽然丢下盘子,掉头奔逃,边走边喊: “杀人啦,杀人啦。” 阿红和朱玲来不及拦住他。一场骚动看来不可避免。 果然,音乐嘎然而止,楼梯和走廊一瞬间便人声鼎沸。阿红和朱玲被人挤进了隔间里,其他人都不敢进来,七嘴八舌地站在门口声讨我: “小子,你也太大胆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 “小子,你什么来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盘?” “快去通知老板。” “找几个帮手来。” 我手提铁剑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他们。这帮人明显虚张声势,但又不走开,可能真的有什么后援或帮手。只要没有高手,我就不怕他们。也许,在这种混乱和热闹当中,我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另外,这里的后台最大老板,估计是万方成,如果真是他或他派人来处理此事,或许能查探出什么我看不明白的线索。所以,我并不急于脱身。 忽然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请大家避一避,让老纳来看看。” 声如洪钟,中气充足,立即把所有的杂音压了下去,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接着,我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和尚。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和尚,是因为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光头,以及上面的九道戒疤,这大概是所有人对于和尚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此人的年纪,非要定个范围,只能说在四十岁到八十岁之间。 和尚低眉顺眼,一脸苦相,皱纹密布,胡须花白但并不浓重,显得有点稀疏,就像一段饱经风霜的古松。他不胖不瘦,身材矮小,身上一件破袈裟大概很久没换洗,油光发亮。脚踏草鞋,没穿袜子。 我静静地看着和尚跨进门,不知为何一点都不紧张,完全没有戒备之心。他却没有看我一眼,一进门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吴智的尸体。每一处伤口都不放过,每一个方位都没落下。最后,向门口吩咐道:“请哪位施主去打盆水来。” 有人应了一声,片刻之间一人端了一盆水进来。和尚掏出一块破布,沾水开始清洗伤口,洗净血液之后,又用手指拨开伤口端详。 以同样的手法把三个伤口都查看完了,和尚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问我: “施主贵姓?” 我有气无力地答道:“免贵姓王。” 和尚不再搭理我,转向门口众人:“凶手不是窗口的年轻人。” 众人不服,有人说:“这小子拿着剑,一脸凶狠,不是他还有谁?” 又有人问:“老和尚,你是谁呀,干嘛为这小子说话?” 和尚沉声答道:“我以少林掌门的身份担保,凶手不是这个年轻人。” 现场又一次鸦雀无声。良久才有人窃窃私语。 我心头大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居然就是少林掌门梦遗大师。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虽然万方成早就告诉过我,梦遗大师带着少林寺的主力,已经来到秀水镇,而且首要目标就是我,但此时此刻,我仍然无法相信,就这么轻易与一代高僧相遇了,没有预感,没有征兆。 我颤声问道:“大师,你有什么凭据证明你就是少林掌门?” 门外更加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我这个问题,现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和尚不答话,伸出右手,以拇指和中指拈起吴智身傍的铁剑,站起身,平伸铁剑,手腕轻轻一抖,铁剑从其触手处折断,带柄的一端掉落在地,另一小段剑尖仍然留在他手上。 接着他手腕轻轻一翻,剑尖应手而出,我似乎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闪光,从空中划过,消失在我身旁。 我转头一看,那一段剑尖已深深没入墙壁,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剑身上,赫然有一道深陷的指印。 拈花指。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拈花梦遗香 据说当年达摩东来,在南方不受梁武帝待见,以一叶芦苇渡过长江,到达少林寺,面壁九年,不但奠定了禅宗基础,也为少林寺留下了七十二种绝世武功。此后少功大放异彩,威震江湖,少林寺无可争议地成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地位至今没有动摇过。 只可惜自达摩而下,千百年来,并没有一个少林高僧能真正把这七十二绝技学全,甚至没有人能学到一半,穷尽一生精力,悟性高的能学会十数种,天资差一些的只能练成数种而已。 不过,只需将七十二绝技中的两三种练得炉火纯青,便足以横行江湖,难遇敌手,如果能练熟五种以上,基本可以在江湖上开宗立派了。 这便是“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的由来。 自达摩以下的少林历代掌门,武功各有所长,对于镇山之宝“七十二绝技”也是各有所好,很显然,这些掌门在武功上的天资都属上乘,能够随心使用的“绝技”都在七八种、乃至十数种以上。只有这一代的掌门人——梦遗大师是个例外,“七十二绝技”当中,他只学会了一种。这一点让所有江湖人物都很惊讶。 江湖上都知道,梦遗大师一辈子只练了一门武功:拈花指。 让人更惊讶的是,江湖传言,一百年以内的少林掌门当中,以梦遗大师的武功最高,仅以拈花指的功力而言,历代少林高僧无人能出其右。放眼当今天下,也没听说谁能在武功上胜过少林掌门一招半式。 当然,江湖上的人也都知道,梦遗大师一生只练“拈花指”,是针对其外门功夫而言,其实他还练了一门内功:“易筋经”。只不过,他已将“拈花指”和“易筋经”融二为一,不分彼此,严格说来,武功仍然算是只会一门。 在少林历代高僧当中,这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梦里拈花指遗香,醒来易筋经不散。” 这是当初师父提到少林方丈时,告诉我江湖流传的两句话。 坦白说,我至今对这两句话的意义不甚明了,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在其中不但能找到“易筋经”和“拈花指”的字样,还藏着“梦遗”这个称号。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江湖上对一个老和尚的评价,要用如此文艺范的语句,意思捉摸不定不说,读着还让人昏昏欲睡。 无论如何,梦遗大师的拈花指,是几百年来的江湖一绝。 现在,我亲眼见到了梦遗大师拈花指的造诣。江湖上没有人有此等功力了,我再也无法怀疑他的身份。如果刚才那道闪光是射向我身上的要害,别说现在只有三成武功,就算武功恢复到十成,我也必死无疑。 我叹道:“果然是梦遗大师驾到。” 梦遗大师双手合什道:“施主见笑了。” 我笑道:“大师这份功力还说见笑,那么,江湖上的其它武功,天天要笑死很多人。” 梦遗大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又道:“大师在这里现身,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梦遗大师点点头:“我一路跟着你到这里来的。” 我笑说:“没想到大师也干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勾当。” 梦遗大师苦着脸说:“光天化日之下跟踪人,确实不太光彩。但刚才施主全副精力在前面的人身上,身旁又有两位女施主,老纳想要跟你打招呼深为不便,只能跟着你到此地。” 我笑道:“按大师的说法推论下来,深更半夜,或者说月黑风高之时,跟踪人就是光彩的事了?” 梦遗大师脸上显得更苦了,就像刚吃下一段黄莲:“刚才是老纳不对,施主诚然伶牙俐齿,何必咬文嚼字跟老纳较劲呢。” 我笑道:“大师露的这一手武功,让我很自卑,所以我只好在嘴上讨点便宜。大师莫怪,我其实心里对大师心存感激,要不是你一直跟着我,现在我就成杀人凶手了,再怎么伶牙俐齿,恐怕也脱不了身。” 梦遗大师:“施主言重了,就算我不在,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笑道:“第一,这里围着的人,更喜欢热闹,未必想知道真相;第二,普天之下,大概没几个人有大师这等眼光,一看中剑部位和伤口,就知道凶手是谁;第三,也许这里认识在下的,不仅仅大师一个,还有别的人,而且这些人更希望我被当成凶手脱不了身。所以,大师一现身查探,肯定有人责怪大师多管闲事,否则,大师也不需要立即向围观的人表明少林掌门的身份。” 梦遗大师道:“施主心思缜密,但观点未免有点偏激。人性本善,你却刻意描绘其中最恶劣的一面。” 我笑道:“若是人性本善,又何来恶劣的一面让我刻意描绘呢?” 梦遗大师道:“施主言词,句句锋利,老纳自愧不如。” 我叹道:“能让少林掌门亲口说‘自愧不如’,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资本了。多谢大师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梦遗大师笑道:“我也要多谢施主不再与我为难。” 我大笑道:“没想到我初次见到一代高僧梦遗大师,不是讨教武功或佛法,倒是不知天高地厚,与大师打了一场嘴仗。” 梦遗大师不再与我调笑,指了指地上的吴智说:“地上的死者施主认识?” 我笑道:“不但认识,而且还很熟,大概是我在江湖上最熟悉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我这几天以来心中最痛恨的人。” 梦遗大师:“难怪他一见你就望风而逃了。” 我叹气:“他本来不需要逃的。因为我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 梦遗大师:“这么说他躲避的不是你?” 我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逃避的是谁。只可惜他死了,答案就没人知道了。” 梦遗大师:“不管真相如何,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包括老讷在内,他逃避的就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见你提着长剑一路追逐他。” 我笑道:“这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完美构陷,因为首先我有杀人动机,其次我有杀人时机。没想到大师及时出现,坏了别人的好事。” 梦遗大师:“也许痛恨他的不仅仅你一个,也许别人杀了他只是个偶然,未必是要陷害你。” 我笑道:“大师一代宗师,没想到也拾人牙慧,居然学我的语气,连用了几个‘也许’替别人开脱,但是,也许连你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些理由。” 梦遗大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谅老讷口舌笨拙,在语言上只能现学现卖。至于那些理由,都属猜测之词,目前证据不足,还无法断定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沉吟半晌,说:“大师,我有个疑问。” 梦遗大师:“但说无妨。” 我接道:“既然大师刚才一路跟着我,凭你的眼光,应该早看出我身带重伤。” 梦遗大师实话实说:“你脚步虚浮,气息浓重,老远便可听闻,依老讷估计,你功力顶多只剩下三五成。” 我叹道:“也就是说,你在查看死者伤口之前,便知道人不是我杀的了。很明显,一个身带重伤的人,出手不太可能这么干脆利落。况且杀人之后,还无法及时逃离。” 梦遗大师点点:“的确如此。” 我说:“那么,大师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刚才不急于现身,而是夹杂在人群中冷眼旁观,或者迅速借机查探一遍屋子周围的蛛丝马迹,很有可能会看到更多的事实或真相。至于尸体的检查,缓一缓也并不碍事。” 梦遗大师愣了愣:“老讷没想那么多。” 我本来还想直截了当地问,究竟是没想那么多呢,还是有意为之?转念一想,此处人多口杂,即便他真是有意为之,估计也不会承认。况且我也太无礼、太多疑,人家毕竟替我解了围,我一句感谢话都没有,立马反口怀疑别人的动机。 我转了个话题问他:“死者大师认识吗?” 梦遗大师摇摇头叹道:“不认识。” 我说:“几天以前,他命令我去替他找一样东西,然后送上少林寺。我曾经以为,他是少林寺的人,或者至少是与少林寺有关系的人。” 梦遗大师:“也许把东西送上少林寺,只是一个托辞。毕竟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件东西本来是属于少林寺的。” 我笑说:“大师此次来到秀水镇,是为了找那件东西呢,还是为了找我这个人?” 梦遗大师:“既找东西也找人,到目前为止,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 我叹道:“家师当年说,少林方丈武功卓绝,却生性低调,数十年没出过山门,没想到这次为了我这个无名小卒,居然亲自深入俗世红尘,远涉千里现身这个偏远小镇。我真应该感激大师看得起我。” 梦遗大师:“只因事关重大,老纳脱不了干系。” 我指着地上的吴智说:“我牵涉进此次江湖风波,从根本上说是这个人一手导演的,本来我追上他,有可能解答心中的部分疑问,可还没说上话,他就被人击杀,显然是有人要灭口。现在大师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是谁杀了他?” 梦遗大师陷入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 “此处说话不便,还请施主移步到老纳落脚处详谈。”(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如蛇般剑阵 吴智那天与我在大道上相遇,暗施诡计让我中毒,然后逼迫我北上替他找东西,而他自己带着剑客南下。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我相信吴智一定会重新出现在秀水镇。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次现身,并没带那七个高手剑客,而且与我一打照面,立马就被人杀掉灭口。 这个老家伙将我推到江湖风口浪尖不说,还把我搞得生不如死,每一次剧毒发作,我就咬牙切齿誓报此仇,有机会一定要百般折磨他,将胸中的那口恶气全部撒在他身上。现在人倒是轻易地找到了,却再也没有复仇的机会,所有的幻想瞬间破灭,胸中的恶气估计永远无法散掉了。 其实报仇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身上所中的剧毒,吴智可能是惟一一个拥有解药的人,或者说他是惟一一个知道清除方法的人。他一死,我也必死无疑。那么,杀他的人,就不仅仅是灭口这么简单,同时还要了我的命。 当然,前提是,凶手知道我中过吴智的毒。到目前为止,知道我中过剧毒的人并不多。 吴智身中三剑,从部位来看,每一剑都足以致命。为什么要连刺三剑呢?惟一的解释就是,凶手要让他瞬间死亡,没有开口的余地和机会。 另外,凶手为什么刚好在这个茶楼的这间隔间里遇上吴智,无声无息地将其杀掉,又从容撤走?看上去就像凶手预先知道吴智的逃跑路线,然后在这个隐蔽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他。这一点非常不合情理。 更好的解释是,吴智并非因为躲避我的追赶逃入茶楼,而是与人约好在这里会面。也许与他相约的人便是凶手,那么,凶手不但是他的熟人,也可能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者。 还有一个推论更让我沮丧。凶手既然能从容不迫连刺吴智三剑,就有足够的时间搜去吴智身上的物品,包括解药以及与之相关的东西。 我还来不及搜查吴智的尸体,少林方丈现身了。老和尚以他的眼力和身份,洗脱了我的杀人嫌疑。这让我觉得有点庆幸,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不但自己难以脱身,还得连累阿红和朱玲。 梦遗大师显然对凶手的身份了然于胸,却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也许是对方太过凶狠或强大,说出来对我和现场的围观者都不利,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借此机会与我单独对话。毕竟,他此行的目的首先是要找到我。 我心中盘算,如果行凶者对刚才街头的追逐了如指掌,现在吴智死了,我自然而然也处于危险之中。 我自己的生死无所谓,反正现在解除体内剧毒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迟早是个死,况且我体力尚存三四分,别人要一举消灭我也没那么容易,关键时刻我还能以拼命的招式尽力一搏,但我不能让阿红和朱玲一起置于危险的境地,李开心不在身边,我要保护她们两个,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听从梦遗大师的建议,跟他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普天之下,估计还没有人能在少林掌门的眼皮底下行凶杀人。 记得我刚踏入江湖的第一天,曾经踌躇满志,心中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南下少林寺,与少林方丈一较高下。就算输了,以后的江湖生涯中,也多了一件吹牛的资本。 事与愿违,我不但没能南下半步,现在还得寻求少林方丈的庇护。 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大侠,就像褪尽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梦遗大师对吴智的检查基本已完成,他站起身,擦净手上的血迹,静静地看着我,耐心等待我答复是否跟他一起离开。从进门开始,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没放过,除了查看伤口,他并没有搜查过吴智身上的物品。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细细翻看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解药或与之类似的东西。 果然是最坏的结果:行凶者不仅仅是要将吴智灭口,同时还想要我的命。 另一种更坏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解药,试图控制我。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陷入深深的绝望。 我缓缓站起身,梦遗大师淡淡地说:“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的。” 我叹口气反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找什么东西?” 梦遗大师:“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你找的东西肯定不是我要的东西。” 我心想你个老和尚,这不是废话吗?说得不明不白,就像在绕口令。 传说和尚爱打禅机,喜欢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号称大智慧,并以此沾沾自喜,看来这位掌门大师面相忠厚鲁钝,却也免不了打机锋的毛病。 左右无聊,不如跟你一起打机锋,不但可以自己忘忧,也让围观的人见识一下我王大侠的高深莫测。 我说:“既然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又如何判断我找的东西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梦遗大师笑道:“施主又开始挤兑老纳了,也怪我没说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佛祖一定会怪罪的。” 我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师你自己看着办吧。” 梦遗大师:“我也是猜测之言。以施主锋芒毕露的个性,跑到秀水镇来为别人找东西,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最大的可能是中了地上这个人的毒。起初在街头,你一见到此人,虽然满脸愤怒却并没有杀气,刚才你双眼一直不离我双手,现在翻遍他身上口袋之后,又面带绝望之色,所以,你在他身上找的,肯定是解药一类的东西了。” 我叹道:“大师果然是个明白人。” 梦遗大师:“明白人烦恼多,还是糊涂一点更好。” 我笑道:“看来大师本来想做个糊涂人,却不由自主做成明白人了。这里的一切,大师知道得比我这个当事人更清楚,想必现在心中特别烦恼吧?” 梦遗大师:“已经明白的事让我烦恼,但更让我烦恼的是,心中尚有很多疑团,所以想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我笑说:“大师又陷入自己的悖论了,按理说,你已经够烦恼的了,要摆脱这些烦恼,必须努力忘记那些俗事,又何必找我给你答疑解惑?况且,我还未必能解答你的疑问。” 梦遗大师笑道:“施主的见识,颇具慧根。但我佛慈悲,志在普渡众生,不能只顾自己解脱了事,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纳自从离开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准备好承担所有世俗的烦恼,现在又岂能半途而废?至于你是否能答疑解惑,必须相互印证方知,而且,你心中也有不少疑团等着老纳解答吧?” 我叹道:“既然如此,我不去都不行了。也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跟他离开了,这一番争论旨在为自己争点面子,也让围观的人知道,我并非为了寻求少林方丈的保护而跟他走的。话刚说完,抬脚向门口走去,才猛然发现,门外的围观者都已散得一个不剩,现场只有我们四个人了。 大概这些人见我与老和尚说话不靠谱,听得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觉得很无趣,又没有更多的热闹好看,静静地走掉了。这样也好,省得这些家伙在这里碍手碍脚,我们可以顺利离开。 我走到门外,朱玲和阿红无声地跟了出来,梦遗大师走在最后。我回头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吴智,他安然躺着,就像睡着了或者喝醉了,身边的血迹已经凝固,我心中不再有仇恨和愤怒,只剩下绝望。 四人穿过走廊,四周一片死寂。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只不过死了一个人,这在秀水镇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这里瞬间就空空荡荡?秀水镇上的亡命之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心中狐疑不定,暗自加强了戒备。 走到楼梯口,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觉非常准确。楼下大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清空,所有的桌椅都被堆在角落里,中央留出一声巨大的空地。 更要命的是,空地上站着七个人。而且,这七个人我都认识。不但认识,还曾经以性命相搏。 他们是当初跟着吴智的七个剑客。 七人连衣着都没变,统一灰黑色,全部面无表情,静静地站着,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仍然摆着那天的阵法。 像蛇一样灵活的剑阵。(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弄巧反成拙 饶是少林方丈就站在身边,我仍然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我那天刚踏入江湖便遇上这个剑阵,穷尽毕生所学也无法破解,事后想来,要不是当时中毒倒地,剑阵可能还有更加精妙的变化等着我,直到把我困死为止。 我双手展开挡住朱玲和阿红继续前进,梦遗大师绕过她俩,淡然地站在我身边。我故作镇静,笑着对他说:“大师,看来我们要找个清静的说话之地,并不容易。” 梦遗大师:“这七个人你认识?” 我笑道:“何止认识,都是老朋友了,吴智手下的七个剑客。当然了,现在想来,他们是不是真的属于吴智手下,还是个疑问。” 梦遗大师:“吴智被杀的时候,他们怎么没现身?事后他们为什么又不上楼去查看,只在楼下等我们?” 我笑道:“我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因为楼上地方太窄,无法摆阵。” 梦遗大师叹道:“怪不得要清出一块空地,刚才楼下吵闹,我还以为只是有人被杀引起的慌乱呢。” 我笑道:“这个阵法那天差点把我困死,几天以来我虽然没想出破阵的办法,但心里一直不服气,现在既然与他们重逢,无论如何都要再试试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大师你就先帮我压压阵,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如何?” 其实我不应该打头阵的,那天武功不失,尚且无法破解它,现在身上气力只剩三四成,冲上去几乎等于送死。但是,此时此刻,我也是迫不得已硬充好汉。 楼梯上只有四个人,一起冲上去迎敌有害无益,阿红不会武功,朱玲武功低微,少林方丈武功再高,有这两个人碍手碍脚,也无法发挥。如果我与梦遗大师冲上去,取胜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我又放心不下阿红和朱玲,对手明着是七个,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帮手? 假如让梦遗大师一人去破阵,以他的修为,估计也应付得来,就算一时胜不了,也不至于落败。可是,这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况且,对方万一真有后援,我一个人也照顾不上阿红和朱玲。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个人上,梦遗大师从旁指点。我自己诚然身处险境,阿红和朱玲跟在少林方丈身边,却肯定万无一失。 还有一层,我一个人与他们交手,尽量采用拖延战法,让梦遗大师从旁看清剑阵的奥妙之处,就算最终我真的落败或者丧命,然后让大师来收拾他们就容易多了。况且,我真有性命之忧,梦遗大师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以我见过的拈花指功夫,随手拈起什么东西,都能救我的命。 对手也就是剑阵厉害,单个人的武功不值一提。灭了其中一个,整个阵法就毁了。 梦遗大师显然堪破了我的心思,不与我争论,只点点头说:“去吧,全力应对,不必分心,但是,也不许拼命。” 简单的几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我心中一阵感激,提剑下楼梯,暗暗调息自己,一面又思考该用什么招式出手,最好能出奇不意,让他们防不胜防、自乱阵脚。但那天第一次交手,我就看出他们的武功与我颇有渊源,他们当然也对我的来头也比较清楚,至少对我的剑法并不陌生,而且这个剑阵估计经过了千锤百炼,一时之间想让他们自乱阵脚,又谈何容易? 我一直没想通的是,这七个剑客的剑法何以与师父的武功类似,假如师父真像上官飞鹰所说,是诸神教的人,那么,七个剑客的武功就算不是师父亲自所授,也肯定有重大关联。 师父曾经说过,传授给我的“绝命六式”当中,“捣龙式”他自己基本没在江湖上使用过,只因此招专攻人下阴,凶狠毒辣,使用起来实在不怎么光彩。 照此推断,就算这七个剑客真是我的师兄,估计师父也没传他们“捣龙式”,首先是给这么多人传授一招下流招式,不像是师父的风格,他当初传授给我,也只是作为备用武功,他自信只需前面五式,就足以横行江湖了;其次,作为剑阵,专攻下三路的招式用处不大。至少,我那天与七个人交手时,并没见到有什么攻下盘的路数,基本是互补调和的武功。 “捣龙式”被我使用过两次,只不过被我稍作修改,没攻下阴,转而攻下腹或小腿,不算太过卑鄙。一次是在山顶用此招击伤师父,另一次是那天晚上救阿红时,用此招刺伤归无情。两次使用,都收到了出奇不意的效果。 这么一想,我就打定主意,今天要第三次使用这一招。我气力不加,只能在招式上玩点下流花样。不求伤敌,但愿能支撑得久一点。 尽管走得很缓慢,思考了这么久,我不知不觉便已离七个人只有三步之遥。 我抱拳笑道:“各位别来无恙?还记得我吧?你们的领头人吴智已死在楼上,现在你们谁是带头老大?能不能告诉我,那天给我下的是什么毒?解药在哪儿?” 这是废话。那天我虽然是吃了他们发莓的馒头而中毒,但指使人是吴智,他们七个只不过是杀手而已,就算知道是什么毒,估计身上也不会有解药。我说这腔废话,只不过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没有回应。七个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觉得很无趣,但废话还得继续说,因为我必须找到出奇不意的机会。 我又笑道:“各位大哥,我忘了说,吴智死在楼上,但并不是我杀的,你们都知道,这个人操控着我的生死呢,我怎么敢轻易杀了他?其实他死了,最伤心的是我,因为这意味着我身上的毒没法清除了。不如这样,我们大家各自散了,去查探凶手,吴智身体还有温度呢,凶手肯定没有走远。” 我满嘴胡柴,可这七个家伙就像泥塑木雕的,全都无动于衷。我灵机一动,忽然弯腰捂住肚子,脸上憋得通红,指着他们断断续续地说: “毒性发作了……谁身上还有吴智那天给我的镇痛药?……麻烦给我颗行吗?” 接着我就滚到地上去了。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表演,远处楼梯上的阿红和朱玲没有发出尖叫声,也就是说,连她们两个都看出我在恶搞。所以,我的行为,在梦遗大师和七个剑客眼中,就更加显得滑稽可笑,完全没有欺骗性。 但我志不在此。我这么表演的目的,并不是要欺骗他们,也不需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是要让自己有机会躺到地上。 如果我一下楼走到他们面前,立即滚到地上去,他们势必有所警惕,就算不动手,至少也会后退几步以防万一。 现在,不管我的方式是如何的拙劣与可笑,却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我躺到了地上,像个无赖一样不断翻滚,而七个剑客自以为聪明冷静,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虚假表演,等待我进一步使出更加弱智的手法。 事情往往如此,很多计划聪明得无懈可击,却会让人倍加防范;那些漏洞百出、简单可笑的行为和语言,总是为人所轻视和忽略。 我半闭着眼睛滚了好几圈,身上沾满灰尘,这些形象问题现在都顾不上了,我需要做的,就是在翻滚的过程中,暗自目测与正中间那位剑客的距离。 差不多了。再靠近恐怕引起此人的怀疑。机不可失。 一切表演都结束了。我猝然出剑,一招蓄谋已久的“捣龙式”应手而出,直击正中间那人的小腿。 我自信这个变故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我身上没有伤,这一击定然将此人的小腿从中切断,如此一来,剑阵可能就因这一招而破了。可惜的是,我只剩平常三成的武功,力量和速度估计比不上七个剑客中任何一人。所以,中招之人反应虽然慢了半拍,但避免了残废的命运。 一击成功,却只刺伤了中间剑客的小腿皮肉。表面上鲜血直流,但我心里知道,这一剑充其量只让他大吃一惊,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战斗力。 一击得手之后,我自己其实比中招者更加难过。左右两人立即反应过来,剑阵发动,两柄剑直攻我的胸腹要害。当然,我在偷袭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一招攻出之后,左手撑地,趁势跃了起来,侧身向前,并不回头,只反手以铁剑格挡最先抵达的左剑客一击。 然后,我又借着所受的这一击之力,向前一弹,不但避开了随后攻到的右面一剑,手上铁剑同时划了半圈,以“绝目式”再次攻击前面那位惊魂未定的受伤者。 这几下交手看似绝妙无比,却让我非常吃力,主要原因还在于,我手上的力量和速度跟不上招式变化。虽然将受伤之人又逼退了两步,但我自己也已气喘嘘嘘了,想要再攻他个措手不及,已经无能为力。 更要命的是,手上的“绝目式”尚未使完,我猛然感觉脚步虚浮,尽力向前跨出一大步,身子居然没撑住,一头栽倒在地。 四周顿然一片安静。在旁观者看来,我在故伎重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毒发了。 腹痛如绞,全身无力,连剑都握不住,但又不能喊出声。 安静只是片刻功夫。就算我真的是故伎重施,这个剑阵也不再给我这个机会了。除了刚才被我躲开的两柄剑,现在已收了回去,其它五柄剑同时攻击我身上五大要害。 远处的方丈大师鞭长莫及,他的拈花指功夫诚然独步天下,仓促出手,顶多只能荡开两柄剑,其余三柄仍然会插进我的身体。 我自食苦果,必死无疑。看来这是天意。(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绝望遇无厘 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毒发时间,大至在午饭后一个时辰左右。只有昨天提前了半个时辰,按万方成的解释,是因为我喝了酒,血流加速,同时也加快了毒发的时间。我没想到的是,今天压根没喝酒,毒性依然提前发作。否则,刚才与七人交手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吃下一粒镇痛药。 看来我对毒性发作时间的理解有误,本以为是在每天的固定时刻,其实,应该是两次发作的时间间隔相同。昨天提早了,今天就在昨天的同一时间发作。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五柄剑分五个不同方位刺向我,就算在我武功发挥正常的情况下,也无法让自己不受伤,何况现在我是废人一个。 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就让它来得迅速一些吧。疼痛如此剧烈,生不如死,那么,死得更快就是一种解脱。有那么一瞬间,我对死亡充满了期待。 所以,我放弃了抵抗,松开手,铁剑掉在一边。闭上眼睛,强忍最后的痛苦,准备享受解脱的那一刻。 但是,大概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疼痛,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你越想摆脱,往往越持久、越剧烈。我闭眼良久,并没有等到希望的结果,倒是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大概有两柄剑离我远去,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少林掌门出手了。 还有三柄剑已经逼近我的衣衫。我似乎感觉解脱的前奏已经响起。 窗口处猛然一声巨响,震得我睁开了双眼。有人闯进来了,不知是友是敌。不管是友是敌,似乎都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天下没有人能在此时此刻救得我了,除非来的是另一位少林方丈。但是,谁会相信,普天之下还会有另外一位梦遗大师来救我? 也许是生死之际神经会出现错乱。 我感觉到的是,两柄剑在恰好触及我的衣衫之时,被另一柄剑格开,只将我胸前外衣划破了两道口子。最后一柄剑已伤及我腹部皮肉,却硬生生地顿住了,再没刺进去半分。 小腹内部的疼痛加上外面的鲜血,让我有了真实感。我知道自己没有死,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也就是说,上天可能真派了另外一个梦遗大师撞破窗户,把我给救了。 最后那一剑是被梦遗大师的两指夹住了,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断掉的一截仍然在他手中。而他正好站在我视线之内。那么,另一个格开两剑的“梦遗大师”在哪里? 既然没有死,我就得看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于是努力转身、回头,另一边站着的,不是梦遗大师,却是一个灰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见到他的头发在顶部打了一个古怪的发髻。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老人。因为他的头发颜色,与他的服色很接近,只不过头发油光锃亮,给人精神焕发的感觉。 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更能吸引人的目光,剑柄做工精美,古色古香,剑身黑幽幽地闪着寒光,目测比平常的剑长五分以上。不用说,那肯定是一把举世罕见的宝剑。 我腹内仍然疼痛如绞,满头大汗。剑阵虽然还未被攻破,但已退到外围,七个人远远地将我们三人围在中心。双方都可能都有所顾忌,并未发动新一轮攻击,就这么静静地对峙。 我知道,剑阵只能勉强支持一段时间,取胜的希望基本已丧失。 七人当中,至少有三人的剑已被毁,一柄被少林方丈指力折断,另两柄被灰衣老人的宝剑削断,残剑就落在我胸前不远处,三个人手上都只剩剑柄,攻击力定然大打折扣。 从刚才的一瞬间变故判断,灰衣老人的武功确实不在少林方丈之下,至少他的出手速度,江湖上没几个人能与之匹敌。 灰衣老人与少林方丈一左一右将我夹在中间,两人没有全力出手攻破剑阵,也许是怕我受到伤害。危险一旦远离,我不由自主地专注于腹内的疼痛,如此一来痛苦加倍,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这一次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狼狈不堪。 有人奔跑过来,对峙双方既然都没出手阻止,来人直到我身边才停下,蹲下身子抱起我,我看到朱玲脸上满是泪水,她问我: “你觉得怎么样?” 我惨然一笑: “旧毒发作得很不是时候,镇痛药在前胸衣袋里,帮我拿出来,还得麻烦你众目睽睽之下喂我吃。” 朱玲轻轻捣了我一拳,又立即麻利地伸手将我胸前的药瓶子拿出来,倒了一颗喂入我口中,叹道:“你还真不知死活,这种时刻还有心情说笑。” 我吃下药丸疼痛立减,尚未答话,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我挣扎着坐起身,七个剑客中的六个,几乎同时撞破窗户而逃,最后一个离楼梯位置比较近,出奇不意地冲上去夹起阿红向楼上狂奔,饶是两位绝顶高手在此,一时之间也阻止不了。 片刻之间,八个人无影无踪。 我急得大叫:“他们抓走了阿红!” 这是句废话,因为事实大家都看见了。梦遗大师扔掉手中的剑尖,转身对我说:“追出去可以抢回那位姑娘,但怕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更担心你的安危,而那位姑娘,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灰衣老者也转过身子,我看到的是一张清俊而严肃的脸,胡须垂在胸前,颜色与头发并无二致。 此人淡淡地说:“当场杀了那位姑娘,显然比抓走她更容易。他们既然选择带她走,至少表明:第一,他们外面有援兵;第二,那位姑娘对他们有用,暂时不会杀她。可是如果我们追得太急,他们却未必不会杀她。” 我心想此人说得对,现在再着急都没用,必须冷静下来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我抱拳向此人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请问高姓大名?” 此人淡淡地答道:“贫道无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重复道:“无厘?无理?” 梦遗大师在旁笑道:“没错,这位就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我心头大震,怪不得刚才能在我已完全绝望的情况下把我解救出来,原来他就是与少林方丈齐名的武当掌门。刚才的险境,普天之下,也许只有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才能扭转乾坤。 我能活下来,应该说是个意外,或者说是个奇迹,谁能这么幸运,在生死之际遇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同时出救?估计江湖上的人听都没听说过,少林方丈居然需要与武当掌门联手对敌。 现在我知道了,他们两人为什么把我救下之后,没再出手伤人,并非力有不逮,而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不便再出手了。 那七个人能活着离开,应该感谢的是这两人的江湖地位。 我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在朱玲的挽扶下站起身,仍然捂着肚子。实际上此时疼痛早已消失,我只是在隐藏自己的不知所措。 无厘道长淡淡地笑道:“这位兄弟剑法精妙,只可惜气力不足,你是否受过伤?” 我嗫嚅道:“两天前被上官飞鹰打断几根肋骨,气力还能足吗?”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挺背的。号称剑法精妙、武功高绝,可是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遇到的人除了所谓的“塞外四杰”不值一提,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首先,刚才逃掉的七个,一旦摆成阵,我竭尽平生所学都对付不了,要不是吴智突然心血来潮,冒出个想法让我当冤大头去找什么东西,给我下毒留下一条命,否则当天可能就被这七个家伙乱剑刺死,抛尸荒野,江湖上基本就不会出现我这号人物了。 后来遇到上官飞鹰手下的五个护卫和归无情,虽然将他们全部打伤,惊动上官飞鹰亲自来找我,但我心里清楚,这两战侥幸的成份很大,而且还用上了偷袭的伎俩,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并不十分光彩。 师父曾经满怀信心地说,江湖上能将我击败的,目前不超过五人。我当时心想,天下这么大,区区五个人,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哪有什么机会碰巧遇上?再说就算真遇上了,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未必能打得起来。 这么一想,我基本就可以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了,做个人见人爱的大侠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后面再跟几个美女,这辈子我也就满足了。 没想到的是,老天偏偏不让我过一天舒坦日子,在江湖上第一天没死,得感谢人家吴智及七个剑客手下留情。第二天稀里糊涂招来了上官飞鹰,一战下来将我打成重伤,最后没死,全靠朱玲奋不顾身和上官飞鹰一念仁慈。 重伤之后掉入万方成的陷阱就更不必说,我在这家伙手里,简直就是一块橡皮泥,要圆则圆,要扁就扁,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剩嘴上说些刻薄话为自己找回点面子了。 然后,一出万方成的牢笼,就碰上李开心与上官飞鹰进行谈判,以我为筹码,却完全把我置身事外。 我堂堂王大侠,当年是何等的激情满怀,按师父的说法,武功也算排名世界第六了,但在李开心和上官飞鹰面前,几乎轻如鸿毛,两人谈判的结果根本就不与我商量。天下最郁闷之事,莫过于此。 这还没完。一场追逐吴智的戏码,让我陷入谋杀圈套,要不是少林方丈及时现身,我到现在估计还在别人的口水包围当中。 但是楼上刚脱身,楼下又遭遇生平最为凶险的一幕,如果不是武当掌门适时赶到,现在我已是一具尸体,鲜血淋漓地躺在大家脚下。 师父临终时,一再叮嘱我记住那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江湖浪子开心剑李开心。现在,就在这个小小的秀水镇上,五个绝顶高手我已见到四个,只剩一个孙无用不知是何方神圣。 一句话,我是个运气很背的人。 这么一番前思后想,我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目标与凶嫌 无厘道长并不知道我瞬间出现了诸多的情绪变化,见我良久沉默不语,淡然笑道:“中了上官飞鹰的掌力居然不死,今天还能施展如此精妙的剑法,小兄弟,你也算是个奇才。” 我心想奇才个屁,几天以来活得一点都不痛快,老是缚手缚脚,差不多所有的绝顶高手轮番现身,我根本找不到表现的机会。 江湖上的大侠,随时随地都得让身后的美女惊叹和崇拜,可我身后的阿红和朱玲,几乎将我每一次的狼狈样子收入眼中,搞得我颜面尽失,现在面对她们两个,我连说话语气都不敢太大声,走路腰杆也挺不起来。 江湖上大概没有一个高手,做大侠做成像我这么丢人的。 我叹道:“那是当时上官飞鹰不想要我的命,故意将这一掌打偏了一点,否则,你们两位可能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无厘道长说:“果真如此,就有很多江湖谜团解不开了。” 我笑道:“看来道长也像方丈大师一样,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你是不是还在窗外观察了很久?” 无厘道长叹道:“这几天以来,你的相貌和武功传遍江湖,绘声绘色,虚实难辩,我在窗外,是想看看江湖传言是否属实。” 我叹道:“无厘道长太抬举我了。不管江湖上对于我的相貌和武功传闻是虚是实,我恐怕都没法帮你解开谜团。我知道的,肯定没两位前辈多。” 无厘道长笑道:“一个人知道得多与少,往往自己无法衡量;他知道的东西对别人解开谜团有没有帮助,也不是他自己能轻率判断的。” 我心中有点不服。这是什么理论?脑袋长在我脖子上,我会不清楚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事?完全胡说八道嘛。 如果换了别人,这些话我可能就脱口而出了。但此人恰恰不是别人,而是名震江湖的武当掌门,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首先得在嘴巴上收敛一点。在前辈面前,要保持起码的礼貌,不能太过油滑没大没小,这是娘曾经教过我的。 我没答话,挽着朱玲的手就要往外走。之前梦遗大师说过,要让我到他落脚处去详谈的。 梦遗大师忽道:“本来老讷想跟你一起离开此地,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出去一路上估计又有障碍,不如就此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停下脚步,提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此处虽不怎么安全,但有少林amp武当两家掌门坐镇,也不至于太危险;而我身体虚弱,实在不宜到处奔波,就地休息,借此恢复几分体力,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无厘道长默不作声。朱玲仰头看着我,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跟定我了。 于是,大家一致走到屋角的桌边坐下,我与朱玲背靠墙而坐,梦遗大师在我左边,无厘道长坐右边。 腹内疼痛完全消失之后,我精神了许多,虽然武功仍是不济,但嘴皮子的功夫一点都没丢失,我可以不嘲讽,不反驳,不抬扛,但是,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为自己的处境辩护还是必须的。 没等两位前辈开口,我就先入为主,劈头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据我所知,少林寺在河南,武当山在湖北,离现在我们身处的这个偏僻小镇,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吧?” 无厘道长笑道:“王兄弟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有兴趣南下观光?” 我嘟嚷道:“我倒是一直想到中原繁华之地去逛逛,可是,现在估计这个镇上所有的人都不允许我离开。而且,就算我能自由离开,也可能到不了少林寺或武当山,在半途中就毒发身亡了。” 梦遗大师道:“从此地骑马出发,少则十天,最多也就半个月,能到达少林寺或武当山。” 我叹道:“吴智那天给我下毒之后,告诉我只有十五天的寿命,十五天之内没找到东西送上少林寺,就必死无疑。现在已经过去五天,可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我一直在琢磨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却也让我想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事情?” 我说:“两位前辈现在一起坐在这里,假定在此之前你们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至少也在路上走了十几天,对吗?” 梦遗大师坦承:“屈指算来,我已离开山门十八天了。” 无厘道长问:“我在路上走了十九天。可这跟你想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叹道:“关系太大了。万方成说,江湖上三股势力派了大量高手到秀水镇,首先是要找到我,因为我身上带着关系江湖命运的重要东西。但是,两位十几天以前就出发赶往秀水镇,而我在五天以前从未踏足江湖,我不认识天下人,天下人也不认识我。” 梦遗大师道:“那又如何?” 我说:“道理很简单,两位在出发之时,目标并不是我,因为那个时候,你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我这号人物,不可能有先见之明,知道半途中会杀出一个年轻高手,然后为此多带人手,防范于未然。” 两人估计都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同时沉默不语。 我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一开始要找的,其实另有其人。” 无厘道长笑道:“聪明人,先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我笑道:“没办法,我稀里糊涂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努力说服一个是一个。我还想告诉两位前辈的是,我本来就跟此事没有有半毛钱关系,卷入其中纯属意外,所以,你们如果真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完全是个错误。” 梦遗大师叹道:“施主说得有道理。但你心中肯定还有自己的猜测或看法,不妨说出来,咱们相互印证一下。” 我笑道:“两位远涉千里来到秀水镇,最初的目的也许有两个:第一,找到那个盒子,查清楚丢失的来拢去脉;第二,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因为秀水镇上有一个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 梦遗大师点头道:“你是个明白人。” 我笑道:“只可惜我明白的只是一点皮毛。” 无厘道长笑道:“我看出来了,本来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答疑解惑,现在倒好,变成你向我们打听事情了。” 我笑道:“还请两位前辈别与我一般计较。” 梦遗大师笑道:“王施主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有话直说就是。” 我说:“我刚才说你们到这里来的两个目的,纯属个人猜测,其实这里面疑点重重,因为传说中带着盒子逃亡的‘塞外四杰’,武功平平,少林和武当随便挑几个硬手,就足以对付这四人了。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的‘塞外四杰’只是掩人耳目,还有可能是个圈套。可是,为什么两位掌门会为这么一件小事亲自远涉千里呢?而且据万方成探听到的消息,你们还带来了很多高手,差不多两派的主力全部出动。” 两人又一次沉默。也许是有些话太过机密不能说,也许是正在考虑怎么措词。 我没再等待,继续表达自己的疑问:“万方成曾经推断,少林amp武当原本可能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倾巢而出,因为中途忽然冒出我这么一个身份神秘、剑法精绝的高手,觉得事态严重,才主力全出,以防重大变故。可我刚才说过,根据时间差,在我现身江湖之前,两位就已带着大批高手往这个小镇上赶了。也就是说,少林amp武当一开始就有个明确的目标,你们是追着这个目标一直到达秀水镇的。这个目标,肯定不是‘塞外四杰’,也不是我,而是比我更加难缠的某个高手或者某个组织。” 梦遗大师依旧沉默。 无厘道长接话道:“依照你的推断,江湖三大势力当中,聚鹰帮是此事的受害者,按理说不会成为我们的目标。那么,就只剩下诸神教了。” 我说:“诸神教行事诡异,而且那个丢失的盒子原本属于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所以,此事一发生,几乎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诸神教。我也如此。我卷入此次事件,虽然算是个意外,却也可以说是被诸神教的人逼的,始作俑者,就是现在楼上被人杀掉的吴智以及刚才逃走的七个剑客。” 无厘道长:“你说了这么多,并没有结论。” 我说:“我的结论就是,杀掉吴智灭口的人,也许就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而且,这人很可能就是少林amp武当一开始就苦苦追寻的目标。” 无厘道长:“你认为这个人是谁?” 我叹道:“我不知道,但梦遗大师却显然对这个人了如指掌。” 梦遗大师沉默良久,最后终于缓缓地叹道:“吴智是个伤心鬼。”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立即想到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开心剑下伤心鬼。 但大家表面上都没什么大的反应。 我大吃一惊,喊道: “你是说,杀吴智的凶手是李开心?” 这个结论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李开心刚与我分开不久。 以他的武功造诣,确实有能力赶在我前头去杀人。可是,他到底为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眼光与假象 万方成,也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巧匠司马铁成,有一天实在是无聊,亲手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盒子;魔教教主诸葛神甫突然多事,非要把这个古怪的盒子夺走。许多年以后,诸葛神甫在这个盒子中存入足以引起江湖混乱的绝世机密,而且,他还把这个盒子送入少林寺,自己玩消失。 此后,江湖就再也不太平了。对于盒子的猜测和流言、乃至攻杀,从来没有停止过。 盒子存放在少林寺,以少林寺的地位和声望,盒子丢失已足以引起天下震动,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盒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前后丢失了两次。 从根本上说,盒子第一次丢失,产生了一个很好的副作用,至少让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以上官飞鹰的神勇和智慧,有能力从少林寺取得盒子,却没办法打开它,最后不得不把盒子原封不动地送回少林寺,对别人而言,这个盒子只能是废铁一块。那么,盒子再次丢失的可能性,应该说几乎为零。 天下之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大家都认为几乎不可能的事,偏偏就这么发生了:盒子再一次丢失。 这不但让少林寺颜面尽失,而且引起了整个江湖的恐慌与混乱。此时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了,天下还有两个人可以打开这个盒子,揭开盒子里面的秘密:一个是当初制造盒子的万方成,一个是将盒子送上少林寺的诸葛神甫。 另外,聚鹰帮的人知道,这次盒子被盗之后,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恶果:盒子已被打开。照此推理,万方成或诸葛神甫,其中之一参与了此事,不管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 江湖三大势力组织都因此事来到秀水镇,各有目的,一言难尽。大致就是,少林amp武当为失责补过,聚鹰帮尽力保护自己减少损失,而诸神教,则更多的是在趁机混水摸鱼。可以预料的是,大规模的相互攻杀,一触即发。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丧命,却是难以想象的。 要解决这一切问题,必须回到原点:到底是谁盗取了少林寺的盒子? 上官飞鹰证实,少林寺自从第一次丢失盒子之后,掌门方丈便亲自看管这个盒子,而且,收藏盒子的地点只有他一人知道。直到盒子第二次丢失,追根溯源,才发现天下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盒子的收藏地,这个人就是李开心。 光凭这一点,不能说盒子一定是李开心所盗。但上官飞鹰又证实,李开心在聚鹰帮的秘密金库杀了人。 李开心的剑法,天下无双,而上官飞鹰的眼光,江湖上独一无二。 还有一点,上官飞鹰没必要撒谎,扛上李开心这么个对手,其实并不是那么轻松。以上官飞鹰的志向和胸怀,李开心这种难缠的人物,他肯定是能避则避的。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李开心,我便相信他的清白,虽然事实无可争辩。其实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清不清白,跟我的关系并不大,所以我基本不去考虑他到底有没有盗那个盒子。 然而现在,少林掌门梦遗大师说,李开心杀了吴智。那么,他所策划的一切,就与我有直接的关系了。关系到我的性命。 从感情上说,我仍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梦遗大师说出这个答案时,四个人一起陷入沉默,没人提出异议。 良久之后,第一个开腔的仍然是我,声音不高,中气不足,几乎是自言自语:“以李开心的武功,杀掉吴智,一剑足以致命了,为何要刺三剑?而且每一剑都在要害部位?” 一直没开过口的朱玲这一次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啊,明明我们在后面追吴智,李开心要杀他灭口,最好的办法是速战速决,一剑得手之后,有足够的时间搜走吴智身上的东西,并且从容逃走。连刺三剑,纵然出手再快,暴露自己的风险也大大增加,这又是为什么?” 梦遗大师叹道:“也许就因为后面有人追,他想让吴智瞬间死亡,一个字都不能吐露,所以安全起见连刺三剑。” 我说:“这一点我之前也想到过,如果凶手是别人或许说得通,但是李开心号称剑法天下第一,咽喉部位只需一剑就可瞬间致命,这点连我都做得到,他不可能做不到。” 无厘道长道:“如果事出突然,他心慌意乱,仓促出手,失了准头也是可能的。” 我说:“第一,以李开心的修为,不是一个遇事心慌意乱的人,否则剑法武功达不到这个高度;第二,吴智如果单纯为了躲避我的追击,完全不必逃入这个茶楼,看起来更像是他事先与李开心约好了在此处见面,最后被灭口。” 朱玲插话道:“第一点说得有点玄虚,第二点又似乎有点离题,吴智纵然与人约好在此处见面,为什么约的一定是李开心?” 我说:“如果李开心不是与吴智相约的人,那么,他可能会把两个在此接头的人全部杀掉,楼上就不仅仅只有吴智一具尸体了。” 朱玲道:“为什么不是李开心事先取代别人,坐在隔间里等吴智呢?” 我说:“吴智一见到里面不是他要找的人,肯定掉头就走,就算来不及,他也会弄出点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此人号称‘智多星’,不可能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朱玲仍然不服:“就算是李开心与吴智约好暗中相见,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呢?” 我接下去:“果真如此,我在大街上追逐吴智的一幕,李开心在茶楼上早就看到了。” 梦遗大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开心原本不想杀吴智,与他相约可能还有更重大的事情相商,但一见到你追他,立即便起了杀心,将他灭口。换句话说,吴智可能知道很多关键的细节,而且这些细节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朱玲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李开心杀吴智,就不算是仓促出手了。” 我说:“而且,他还搜走了吴智身上的物品,这显然也不是事出突然。” 朱玲道:“如此一来,就更加无法解释,他为何要连刺三剑。” 我叹道:“我的结论有两个:第一,吴智其实是被我无意中害死的,同时也害死了我自己;第二,我无法相信是李开心下的手,因为吴智身中三剑之事无法解释。” 无厘道长说:“王兄弟无需自责,也不必绝望,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怀疑梦遗大师的诚信和眼光。” 我无法反驳。梦遗大师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朱玲看看我,又看看梦遗大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无厘道长转头问梦遗大师:“大师,你认为,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观察中剑部位,以及伤口的深度和力度,就能推断出凶手是谁?” 梦遗大师:“江湖上卧虎藏龙,我这点毫末微技,很多人能做得到。再说了,我的推断其实主观性比较强,必须结合更多的事实才有参照意义。” 我说:“梦遗大师说话谦虚谨慎,我斗胆替他回答了吧。要达到大师的火候,不但自己的武功要出神入化,还得具备以下三个条件:一,对目前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了如指掌,二,有丰富的观察伤口的经验,三,恰好对凶手的个性和特征非常熟悉,知道凶手下意识里会用什么招数,会怎么发力。” 朱玲叹道:“照你这么说,天下没几人有这份本事。” 我说:“保守估计,也就三五人而已。我所知道的,除了梦遗大师,还有一个上官飞鹰具备这个眼光。” 无厘道长又没头没脑地问梦遗大师:“大师刚才跟着王兄弟的时候,是跟得很紧呢,还是离得较远?” 梦遗大师:“大白天跟踪人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况且王兄弟武功既高,人也机灵,如果发现后面又有人跟踪他,也许会躲着不愿相见。所以,我其实只是远远地观察他。” 无厘道长:“根据王兄弟的猜测,当时杀吴智的凶手,坐在茶楼上将街上的追逐游戏尽收眼中,大师,你认为,当时那个凶手,会不会居高临下地发现你也在跟踪王兄弟?” 梦遗大师:“应该发现不了。我离得这么远,就算他眼光再好,也看不清我是谁;即便知道我是谁,街上又这么多人,此人也肯定不知道我在跟踪谁。” 无厘道长:“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解释李开心为什么要连刺吴智三剑。” 朱玲急不可耐:“为什么?” 无厘道长:“李开心在隐藏自己。” 我隐隐约约知道无厘道长的推理思路,仍然问道:“此话何解?” 无厘道长:“吴智在江湖上颇有名声,武功不算一流但也不太差,如果单纯把他杀掉,江湖上很多人做得到,但是,能对他一招致命的人就很少了。李开心既然在吴智上楼之前就已经起了杀心,必定要防着后面的人看破他的身份。如果他一剑封了吴智的咽喉,确实可以安然离去,可是,随后赶来的王兄弟,就算江湖经验再差,凭自己的武功修为,也可以对凶手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江湖上使剑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 我叹道:“你是说,李开心故意第一剑不杀死吴智,再接着刺第二剑和第三剑,目的是想扰乱我的视线和思维,让我觉得,杀掉吴智的并不是一个绝顶高手?” 朱玲急道:“可他这样隐藏有什么意义?就算王大哥看不出来,江湖上不是还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么?” 我说:“他当然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隐藏,还是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的,只不过那几个人未必就这么凑巧,刚好在周围或附近。梦遗大师不是说了吗?他上楼之前的行踪并未泄露。” 朱玲仍然不服:“那也只能隐藏得了一时半会。” 无厘道长耐心解释:“他只需要隐藏那一时半会,骗过了王兄弟的目光,让自己趁着混乱脱身就够了。事后,吴智的尸体肯定会被人清理,到时所有的特征痕迹都被彻底破坏,也许永远没人看得出来谁是凶手了。” 我叹道:“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梦遗大师就跟在我后面。没有人可以逃过梦遗大师的目光。”(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魔头的弟子 朱玲不再说话,而我暂时说不出什么话。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沉默下来。大家同时无语,说明此事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李开心是此事的操纵者,已经不仅仅是个嫌疑人了。 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结论的真实性。 窗外阳光很好,街头上早已恢复人流,看不出人群中隐藏什么风险。如果杀掉吴智的真是李开心,不知道他现在是逃远了,还是躲在某个角落,观察这里的一举一动。也许,外面的某个人就是他安排的眼线或耳目。 我静静地呆看了一会人来人往,没看出任何有关李开心的蛛丝马迹,也没发现有人刻意偷窥我们所处的屋子。大家都对这里视若无睹,或者说不屑一顾。也可能是屋里光线昏暗,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看清里面的模样。也许没人知道,这里面坐着四个人,其中至少有三个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 刚才还是车水马龙的热闹娱乐场所,瞬间便因为杀人和打斗,一切烟消云散,没人愿意再多看一眼,似乎这是一所废弃已久的破屋或凶宅。很难解释,这到底是秀水镇上的人麻木迟钝,还是司空见惯,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还有可能是,大家眼中看得明白,心里想得清楚,脸上却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江湖上的一种生存之道。 事到如今,在这个镇上,我真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两面性,真假难辨,善恶不分。 我本来与这场不清不楚的江湖风波毫无关系,现在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有可能还要搭上一条命。 我无法明白的是,李开心既然杀了吴智,为何还要搜去他身上的解药?我与李开心无怨无仇,如果一切真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应该心里清楚,我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我只是一个无意间闯入这个事件中的愣头小子,他真没必要灭了吴智的口还必须搭上我的命。 坦白说,如果拿到了解药,清除了体内的毒药,我会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有这些江湖破事我都不愿再过问。 以李开心的武功和我现在的状态,他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那么,拿走解药的原因,可能有以下两点: 一是试图控制我,不让我退出这场风波,继续成为整个江湖的目标人物。 二是我身上可能真有什么痕迹,与这场风波有关联。也许,这些痕迹连我自己都不甚明了,却早已被别人所发现。 静默许久之后,我才再一次打开话匣子,问梦遗大师:“大师,凶手是李开心,对你们两位而言,是不是并不觉得意外?” 梦遗大师反问道:“为何这么问?难道你认为,我在先入为主地给李开心定罪?” 我笑道:“大师误会了。我一开始就猜测过,少林amp武当最初派出大批高手,肯定是早已锁定了一个或一群嫌疑人,而且杀掉吴智灭口的凶手,可能就是最大嫌疑人或其中之一,至少有重大关联。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李开心到底是不是你们一开始追寻的目标?” 梦遗大师叹道:“收藏盒子的秘密地方,普天之下只有我和李开心知道,盒子既然被盗,那么,嫌疑人不是我就是他。况且,就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盒子的收藏之地,要在少林寺内部、在我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将盒子盗走,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朱玲插嘴:“而李开心,恰好是能做到此事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我接道:“这就是说,大师其实早就把李开心列为惟一、也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可据李开心自己说,大师曾经派人给他送过信,告知此事。” 梦遗大师:“我与李开心相交数十年,送信给他是尽朋友之情,也希望他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对此事有个起码的解释或者看法。” 我紧接着追问:“那么,收到你的信息之后,他有什么说法或反应吗?” 梦遗大师:“怪就怪在这里。我本以为,他会亲自到少林寺来,与我当面对质,或者与我合作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此洗脱自己的嫌疑。可没想到的是,他收到消息后,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还立马消失无踪。” 朱玲接口:“这就相当于默认自己干了此事。” 我说:“所以你们派出大量高手,其至连两位掌门都亲自出动了,目的就是先找到李开心。” 梦遗大师:“虽然李开心与我私交深厚,但从少林amp武当的声誉和江湖大局出发,我们不得不如此。” 我道:“可是,梦遗大师,无厘道长,我总觉得此事还有很多疑点。” 梦遗大师:“你不妨说出来。” 我说:“其一是动机,李开心干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破坏了与大师你的交情,还扛上了少林amp武当这么一个庞大的敌人。其二是,当年连上官飞鹰都无法打开这个盒子,他李开心一个人盗取它又有何用?” 梦遗大师:“动机问题,确实是最难解释的地方,也是我一直没把此事宣扬江湖的最主要原因。李开心性情洒脱,不是个挑起江湖事端的人,而且,以他的武功和机智,要说他受人摆布更加不太可能。但是,我们找不到动机,却也无法推翻现有的事实和现象。” 无厘道长接话:“第二点很好解释,天下有两个人可以轻易地打开盒子,李开心只要找到其中之一,就可以揭开盒子里面的秘密。” 我心想,两位当今江湖的领袖人物,看来还不知道盒子已经打开、聚鹰帮金库失窃之事。我也暂且不说此事,探探他们的口风和下一步的计划,或许对我有所帮助。 假如吴智的解药真被李开心掌握在手中,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取得眼前这两位前辈的协助,才能找到或者制服李开心,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他们对我的真实看法,是否有协助我的可能性。 我说:“通晓打开盒子的两个人,诸葛神甫消失已久,至今没人见过他的踪影;另外一个就是这个镇上的万方成。也就是说,少林amp武当一开始不但把目标锁定为李开心,而且把目的地锁定在千里之外的秀水镇上。” 梦遗大师坦承:“起初我们只是以防万一,猜测李开心拿到盒子之后,到这个镇上来找万方成。现在看来,这已成为事实了。” 我说:“秀水镇离少林寺数千里之遥,李开心如此辛苦奔波,还得躲避少林amp武当大批高手的围追堵截,就算取得了盒子里的秘密,又如何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两位有没有想过,秀水镇上的一切,有可能是个圈套?” 无厘道长接话道:“这一点我们也早就想到了。如果秀水镇上的一切是个圈套,那么李开心就必然要与诸葛神甫合作。” 梦遗大师续道:“我们一直没有放松寻找诸葛神甫的踪迹。” 我叹道:“可惜的是,你们一直没有诸葛神甫的任何消息,所以,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这条线索,于是,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李开心只能与万方成合作这一点上,然后把所有力量都调往秀水镇。” 无厘道长:“本来确实没有诸葛神甫的消息,但现在有了。而且表明我们将主力调派到秀水镇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奇道:“你们找到了消失已久的诸葛神甫?此人也出现在秀水镇上?” 无厘道长:“没找到诸葛神甫,但找到了一个与他有重大关系的人,天下也许只有这个人知道诸葛神甫的行踪。” 我更奇:“这个人是谁,在哪?” 无厘道长胸有成竹:“此人现在就坐在我们面前。” 我吃了一惊,整间屋子里现在只有四个人,梦遗大师,无厘道长,朱玲和我。他们两位可以排除在外,而我自己根本不认识诸葛神甫。剩下的,就只能是朱玲了。难道,她的来头真的这么令人无法想象? 我看了看朱玲,她脸色煞白。这是她不该有的反应。 我转向无厘道长,替她辩白:“你是说这位朱姑娘?不可能啊,她从头至尾只是个小人物……”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同时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我胸前。四只眼睛就像四把利剑,在我身上刺了四个洞。我甚至感觉自己鲜血直流,气息越来越弱,连说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无厘道长淡淡地打断我的话:“不是她,王兄弟,是你。” 我再次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有立即晕过去跌倒在桌子底下,是因为朱玲在旁边适时用双手托住了的我上半身。我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 我颤声问:“道长,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早说过自己与这一切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傻小子……” 无厘道长再次无情地打断我的话: “可你这个傻小子,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遗漏与混乱 师父当初在荒原上与我谈起天下武功,对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和铁拐仙孙无用的成就推崇备至,认为当今江湖上,这两个可以算得上神仙级别的人物。但师父心中最佩服的人,却是李开心,原因让我颇感惊讶,主要是李开心与他一样,用的也是剑。 师父说,李开心这人看上去懒散洒脱,不拘小节,可是对于武功却永远心无旁骛,江湖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剑法真正做到了两个字:“精”和“纯”。 师父甚至亲口承认,就算他把“绝命六式”发挥到极致,在李开心面前,也没有很大的胜算。师父后来把这一点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认为我不但对于武功极有天赋,而且具备李开心的那种执着,甚至有点倔强,假以时日,也许能在江湖上以“绝命六式”压倒“开心剑”。 如今李开心行走江湖,随身并不带剑,触手拿起什么东西都能当剑使用。这一点与上官飞鹰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本质的区别。上官飞鹰是“触手处皆为兵器”,拿起什么都能当兵器使用,招式却庞杂而厚重,并不仅仅限于剑法,几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不局限于用手,身上每个部位乃至衣角都能出击伤人。 李开心则不同,他随手拿起任何东西当且仅能当剑使唤,出手永远是他的招牌武功“开心剑”。 师父提到的绝顶高手中,还有另外一个使剑的,就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虽然此人的武功号称与少林方丈并肩,但师父对他的剑法颇有微词,因为其人恰好与李开心相反,剑术以“博”而“杂”见长。 据说,无厘道长对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无一不通,却又无一精通,这倒也不难解释,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你不可能将天下所有的武功都练得炉火纯青,无与伦比。 不过,无厘道长算是个奇才,他将天下剑法不生不熟地融合起来,形成独一无二的“繁杂”风格,与人交手,每一招使出来都让人觉得似是而非,颇有出人意料的功效,几乎让江湖上所有人无法抵挡。所以,他与少林方丈比肩,倒也不算是浪得虚名。更何况,能够通晓天下所有剑法的,江湖上又有几人?就凭这份“博”,他也应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但是,也正因为剑法永远似是而非,没有特色,全靠出人意料取胜,江湖人觉得与他交手相当无厘头,差不多就是在恶搞。他倒也不在意,干脆就为自己取号为“无厘道长”,进而将自己的剑法命名为“无厘剑”。 师父却另有看法,他认为无厘道长的剑法并不是刻意要以“繁杂”为特色,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 师父说,武当本以太极剑名扬天下,而太极剑是当年武当派祖师张三丰所创。张三丰活了一百二十多岁,前半生的几十年一直在江湖上各处游荡,足迹遍天下,自然对各门各派的武功了如指掌,后半生遁入武当山,潜心将各派武功融合、创新,终于成为一代宗师,开创了与少林寺比肩的武当一派。 单以太极剑而论,必须先将各门各派的剑法尽收胸中,练熟后又得将各种招式抛弃,只留下用剑的感觉。师父说,太极剑不是以招式取胜,全靠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指引出手,这种剑法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攻向何处,对手又如何捉摸呢?所以,太极剑当年一出现,立即震惊江湖,无人可以匹敌。 从根本上说,武当门人通晓各种剑法,有传承因素,并不是无厘道长刻意为之。只不过,无厘道长诚然当世高手,毕竟比之当年的张三丰差了很远,也许是他对太极剑法的理解有误,更有可能是他无能为力,师父相信是后者,总而言之,无厘道长将各门各派的剑法练熟之后,并没有抛弃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更没有培养出独具一格的感觉。 师父认为,与其说无厘道长的剑法以“出人意料”取胜,不如说,他把武当太极剑法练得“似是而非”。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无厘道长,事实上,自张三丰以下,武当历代掌门就没有一个能将太极剑练到张三丰本人的水准,这与天赋有关,多么勤奋都于事无补。 师父一针见血地指出,天才与人才的区别,往往就在于那一点点“感觉”。而“感觉”这个东西,是无法传授的,能悟出多少算多少。这一点也许连张三丰都始料未及。 “似是而非无穷尽,出人意料不可挡。” 这两句在江湖上流传了数十年的话,看上去是对无厘道长的赞誉,实际上,那是江湖庸才对于武当剑法或者说太极剑法的误解。无厘道长自取道号“无厘”,又以这两字冠名于剑法上,既是调侃自己,也是在调侃别人,其间饱含无奈意味。 无论如何,无厘道长比不上昔年的祖师张三丰,但在当今江湖上,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人才了,作为掌门,他让武当派威名不坠,与少林寺并肩屹立于江湖之上,被江湖人物崇拜、羡慕,高山仰止。 另外,无厘道长的博杂,也产生了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副作用,那就是,江湖上无论是谁,只要在他面前耍上一两招剑法,他就能看出对方的出身门派。这一点与少林掌门依靠查看伤口猜测凶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梦遗大师凭死者身上的伤口部位和深浅、力度,推测出凶手的身份,有一个前提:凶手必须是他熟悉的人。如果凶手是个陌生人,对其个性和喜好一无所知,梦遗大师就不敢随便下结论。相比而言,无厘道长凭剑招猜身份,不但范围涉及整个江湖,而且精准到基本没有误差。 现在,无厘道长就坐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的身份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我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 从来没人对无厘道长在剑法上的眼光提出异议。我也不能,只能够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他就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自称“王大”,而将我取名为“王二”。我一直纠缠于自己的名字听上去既不威猛,又不文雅,在江湖上闯荡向人自我介绍时,还有点傻里傻气,因此迫于面子问题而羞于提起真名,却又为了尊重师父而不敢擅自改名,只好避重就轻自称“王大侠”,虽然名不符实,至少不再尴尬。 我从来没有深入地思索过,师父王大到底是何许人物?在江湖上有怎样的地位?“王大”这两个字,很显然是在见到我之后,信口胡诌的,那么,在这个名字的背后,又隐去了怎样的秘密或痛楚? 师父向来对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之说不屑一顾,认为在我剑法练成之后,江湖上充其量只有五个人能将我击败。实际上,在与上官飞鹰一战之后,我觉得师父的武功并不比他提到的这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差。可是,他偏偏有意地遗漏了自己。 师父与我在荒原上相处整整两年,举凡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故,武功特征,人物风流,几乎无一不谈及。但是,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就惊讶地发现,足以与少林amp武当及聚鹰帮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诸神教,师父从来没有向我提到过,更没谈起过那位武功机智足以与上官飞鹰比肩的神秘教主诸葛神甫。 这难道仅仅是师父的疏漏?显然不是,师父不至于粗心到如此地步,他是在有意隐藏这一切。 在见到吴智手下的武功与我有相似之处后,我曾经无数次猜测,师父与诸神教有很深的渊源,或许还存在一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可我偏偏没有想过,师父自己其实就是诸葛神甫,诸神教是他一手创立的。他从不向我提起这个门派和这个名字,其实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 无厘道长的结论听上去惊世骇俗,细想之下,却是最合理的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只对于解释我的武功来源天衣无缝,对于目下所遇到的事情,却更加复杂化了,何止是复杂,简直就无法解释。 我叹了口气说:“这一切都不太可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在否定无厘道长的结论,而是这个事实让我一时接受不了。 梦遗大师道:“王兄弟难道怀疑道长的博学和眼光?” 我说:“正因为大师和道长都无可置疑,我才觉得一切都不太可能。” 这话前后逻辑有点不通。但在坐的除我之外其他三人,似乎都听懂了。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大家都没说话。 良久,无厘道长叹道:“我相信,王兄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这场事件,这一切真相究竟如何,也许你师父心里最为清楚。所以,只有诸葛神甫亲自出面,才能解释这一切。” 梦遗大师转头看我。朱玲却表现得比他更急切,双手紧紧箍住我的左胳膊,指甲透过薄衫,已经陷进我的肌肉里。 她说话语音有点失真:“你师父究竟在哪儿?” 我拍了拍她的手腕,感觉她双手劲力慢慢消褪。 我长叹一声:“先让我理一理。现在我的脑袋很混乱,简直乱成一团糟。”(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金库的银子 我看到窗外的一切景物逐渐褪色。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街上人群却比刚才更加密集,行动上也更显活力。夜幕降临之时,整个秀水镇便开始进入另一种状态。这里的人们,都习贯于在黑暗中行事。 梦遗大师沉吟一会,缓缓地启发我:“王兄弟心中有什么重大疑团,不妨全部说出来,合理的不合理的,摆到桌面上几个人一起琢磨,总比你一个人混乱要好。”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突兀地问:“这几天时间里,江湖上对于我的各种传闻,有没有提到一包银子?” 无厘道长愣了一下,反问:“区区一包银子,怎么会被四处传播?” 我叹道:“两位也许并不知道,我当时身上背着一包来源不明的银子,而这包银子,可能比你们一直追寻的那个诡异铁盒子更重要。我几天以前还不知道这一点。” 梦遗大师奇道:“什么银子这么重要?” 我说:“这包银子,每一锭的底部都有一个鹰图案。” 无厘道长问:“鹰图案?那代表什么?聚鹰帮?” 我说:“这种鹰图案的银子并不在市场上流通,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它本来属于聚鹰帮的秘密金库。” 梦遗大师叹道:“我早知道上官帮主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我也对聚鹰帮在各处建立秘密金库之事早有耳闻,我还知道,盒子里的机密之一,可能就跟那些秘密金库的地址有关,这也是当年上官帮主将盒子取去的最主要原因。” 无厘道长:“听说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只有在日后起事夺取天下之时才会打开。” 梦遗大师:“据说,聚鹰帮秘密金库的具体地址和分布,只有帮内有限的几个高层知道。而除了帮主上官飞鹰本人,能打开金库的人就更少了,不会超过三个。” 我叹道:“可是我这几天,却背着来自秘密金库的银子在秀水镇上晃荡。” 无厘道长:“你怎么知道这些银子来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要在银子底部铬上鹰的图案案并不太难。” 我说:“有三个理由。” 梦遗大师:“说说看。” 我说:“第一,我曾经仔细审查过那包银子,每一锭底部的鹰图案一模一样,别无二致,很显然,那不是出自手工雕刻,而是从同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 无厘道长叹道:“私铸银子在哪个朝代都是犯法的。当今天下,也只有聚鹰帮敢这么干,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印上鹰图案。” 朱玲插嘴道:“聚鹰帮并不算明目张胆,别忘了,这些银子是藏在秘密金库里,并不在市面上流通。” 我接着说:“第二,秀水镇的万方成,两位可能已经将他的历史底细查得很清楚了。他曾经是聚鹰帮的人,据他说,自己参与过秘密金库的建造,后来惧祸而远离中原来到此地,身份仍然是聚鹰帮的秀水镇小舵主,两年前他就接到聚鹰帮上层一个古怪的命令:彻查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来源,以及持有银子的人的背景。” 梦遗大师:“两年前?为什么是两年前?” 我说:“没错,两年前,也就是诸葛神甫将一个古怪的盒子送上少林寺,并且自己玩失踪之时。如果我记得没错,两年前上官飞鹰还曾经想办法得到过那个盒子,经过一番曲折,又将盒子送回少林寺,然后便向帮中下了这么一道古怪的命令。” 无厘道长:“也就是说,盒子里的机密,可能真与聚鹰帮的金库有重大关联。” 我说:“但将近两年时间里,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底部有鹰图案的银子,直到我出现在秀水镇上,用那种银子在万方客栈请客吃饭,立即招来聚鹰帮的高手追查银子来源。” 无厘道长:“你这两个理由,只能说明聚鹰帮内部存在那种银子,并不能确证银子出自秘密金库。” 我说:“第三个理由,上官飞鹰曾经在我和李开心面前,亲口承认河南一个分舵的秘密金库被洗劫。联系到我被聚鹰帮追查之初,将他们六个人打伤,上官飞鹰亲自来找我,他仅仅是因为我打伤了他的人,而来找我一个无名之辈吗?我想,肯定还有那些银子以及诡异盒子的原因。” 无厘道长彻底沉默。朱玲也不作声。 梦遗大师叹道:“如此说来,银子真的是出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可那些银子是什么时候流传江湖的?” 我说:“据万方成说,两个月前,也就是少林寺的盒子第二次丢失之后不久。” 朱玲小心翼翼地说:“那能说明什么问题?” 无厘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说明,盒子两个月前就已经被人打开。” 梦遗大师也叹道:“没想到我们如此努力布署,仍然无法阻止恶果发生。聚鹰帮不会就此罢休的,此事发展下去,一场攻杀混战不可避免。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葬身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 我说:“两位先别悲观感叹,还是再分析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吧。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表面理由认为,李开心盗取了少林寺的盒子,可问题在于,他要打开那个盒子,必须先找到诸葛神甫或万方成。” 无厘道长叹道:“如果盒子在两个月前已经打开,那么,李开心此次到秀水镇,显然就不是为了找万方成打开盒子,而是设计了另一个无法揣测的圈套。梦遗大师,我们上当了,而且陷得很深。” 梦遗大师:“更严重的,还不是目前我们面临的这个圈套,而是,两个月前,这个盒子是怎么打开的?” 朱玲道:“我们先假设盒子是万方成打开的。” 我说:“这个假设很容易推翻,如果李开心盗取盒子以后,立即暗中赶往秀水镇,逼迫万方成打开盒子,就算路途上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和阻拦,一来一回,少则二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大家想一想,这个时间差,有没有问题?” 朱玲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万方成在盒子被盗出来之前,就已经离开秀水镇,然后与李开心合作策划了这一切?” 我说:“首先,万方成亲自制造了那个盒子,当年就是为了避祸而来到秀水镇,现在又何必再去招惹那个盒子?况且,他武功不高,保命全靠苦心建造起来的各种精巧机关,离开秀水镇,等于是找死。其次,秀水镇上鱼龙混杂,而万方成又是这里的土皇帝,如果他离开一个月,不可能没人知道。第三,关键是,聚鹰帮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万方成,如果他消失,上官飞鹰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其实,刚才被七个剑客虏走的阿红姑娘,可以证明万方成一直没离开过秀水镇。” 无厘道长:“除此之外,李开心就只能与诸葛神甫合作了。可是诸葛神甫自从两年前消失之后,至今没有任何音信。” 梦遗大师叹道:“惟一的解释是:诸葛神甫已经重出江湖。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此人两年前忽然消失,本身就是一大江湖谜案,两年后他处心积虑复出,恐怕其志不在小,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有办法让李开心与他合作策划这一切。这两人在一起,掀起的风浪到底会有多大,我们都无法想象。” 因为坐得太久,我胸部伤口隐隐作痛,于是干脆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天已黄昏,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外面虽仍有人流,但感觉危机四伏,至少有人虎视眈眈,我不敢完全曝露在窗口,只靠墙边,以一种倾斜的角度观察外面的人来人往。 大部分人步履匆匆,赶着回家或回客栈吃晚餐,另外一些人慢慢地游荡,看似无所事事,其实,那肯定是一群带着特殊目的高江湖手。看不出他们属于少林amp武当,还是聚鹰帮,或者就是诸神教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武功到底有多高,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摆脱这些人的追踪或控制? 无厘道长说:“如果单是李开心与诸葛神甫,凭我们两人也不难对付,怕就怕他们背后还隐藏着无数未知的高手。诸葛神甫在两年时间里,难道只培养出王兄弟一个剑客?刚才逃走的七个,很明显也是诸葛神甫出来的。况且,聚鹰帮不会善罢干休,也必定要与少林amp武当为敌。方丈大师,此处偏远,我们后援不足,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梦遗大师叹道:“现在恐怕所有出镇的要道都被切断,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无厘道长叹道:“那就只能背水一战了。” 我喃喃地说:“大师,道长,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背水一战,而是我们对此事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到现在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 无厘道长:“你这话没头没脑的,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意思是:诸葛神甫,也就是我师父,绝对没有参与此事。” 一阵沉默。除了我之外,他们三个人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梦遗大师最先打破沉默:“王兄弟,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尊师,但现在事实表明,这是惟一的一种可能。” 无厘道长:“你为何这么肯定诸葛神甫没参与此事?” 我淡淡地说: “因为我师父已经死了。我亲眼见他被恶狼撕成很多块。”(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疑点皆巧合 我师父王大,就是诸神教创始人诸葛神甫,这一点无可争议。前面说过,我早该想到,师父以前对诸神教和诸葛神甫只字不提,其实是有意隐藏自己,割裂自己与江湖的关系,或者说,他在彻底清除自己的历史以及关于江湖的记忆。自从踏入那片荒原开始,师父就已经成了王大,不再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诸神教教主。 此后,江湖上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两年时间里,他惟一的身份,便是我王大侠的师父。 在这两年里,师父王大,也就是曾经的诸葛神甫,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不可能背着我策划什么江湖阴谋。 更重要的是,他最后死了。死在我们经常练剑的山顶上,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血肉模糊,残缺不全。 死人是不可能重出江湖的。更不可能与李开心合作,盗取盒子揭开里面的机密,挑起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 那么,我们四个人刚才的一切推理,就像突然抽掉了地基的破房子,轰然倒蹋。是的,我们都犯了严重的错误,自以为是地推测一个看似合理的结果。我们看到的事实,也许并不是真正的事实。真相离我们相差十万八千里,它在遥远的某个角落,阴狠地注视这一切。 我们注定成为这个真相的牺牲品,就算江湖上的领袖人物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不例外。 也许是我的错觉,在公布完师父的死讯之后,天色猛然间暗了下来,我回过头,已经完全看不清坐在桌边三人的面容。三人不言不动,模糊不清,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庆幸,还是无动于衷? 我没想到最先提出反对的是朱玲,她突然情绪失控,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声说:“这不可能。” 说完站起身离开桌子,走到我身边,抬起双眼看着我,语气却淡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吗?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坦白说,我其实并不记得师父到底死于哪一天,原因是,如果在同一个季节里,没有明显的天气变化,在荒原上就感觉不到日子的流逝。 现在努力回想,只记得师父死后,我仍在那个死气沉沉的荒原上生活了许多天,当时极度寒冷,不再有恶狼的骚扰,也不再有幼弱动物供我捕食,住处附近连草根都快掘光了,几乎每天都能体验到饥饿的感觉。 依季节推算,其时大概是初春,而现在,我身处更北的秀水镇,天气依然清凉甚或寒冷,但不远处的山岗上,已经涌现出淡绿的嫩芽,那么,现在应该算是暮春或初夏了。如此一算,师父死去了大致两个多月,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计算出这个时间,我心念一动,为何这个时间与少林寺的盒子被盗的时间如此吻合?仅仅是个巧合呢,还是师父真与此事有什么关联? 随后我又哑然失笑,深怪自己太敏感了,我亲手将师父击倒,又亲眼见到他的尸体被撕碎,他怎么可能与这些江湖破事有关联?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朱玲:“师父已经死去两个多月了,我不记得具体哪一天,但肯定是在那个神奇的盒子打开之前。” 话是对着朱玲说,其实声音比较高,旨在让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能听到。自从我宣布师父的死讯之后,两人一直没作声。大概思绪还没调整过来,所有看似无可辩驳的事实,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倒蹋成一堆杂乱无章的瓦砾,要重新将其理顺,谈何容易? 本来以为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甚至自己还能控制事情的走向,现在忽然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一切的认知都只是个错误,瞬间跌入迷茫和混乱的深渊,在未知的命运面前,要如何拯救自己? 两位诚然当世高人,面对江湖上任何险恶处境,都能波澜不惊,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的才智和武功,化解、避开那些艰难险阻,可是,听命于他们的门人弟子们,能有几分活命的希望? 我对于未知的残酷命运感到的是恐惧,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估计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他们自己可以洒脱超然,毕竟不能把别人、尤其是门人弟子的性命当儿戏。 朱玲注视我良久,慢慢地收起了自己的悲伤或激动,眼光淡淡地跟随我看着窗外。 许久之后,无厘道长缓缓地问:“在你师父死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或者与平时不同的情绪?” 我淡淡地答:“师父与我相处将近两年,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没有一天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不可能有分身术,用另一种身份,跑到江湖上去干一些阴暗的勾当。况且,我师父并不是个阴险的小人,他的气度和胸襟,在我看来,并不比两位差。” 这话说得很轻,其实有点负气的意思了。 既然我已证实师父在事情发生之前已死,你以武当掌门的身份和地位,又何必再去追问师父生前的举动和情绪?生前的举动和情绪又与这些烂事有什么联系?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人死为大”这种简单规则你不遵守也就算了,总得照顾一下我这个活人的情绪吧? 朱玲转过脸,向我投来赞赏的一撇,随即双手挽住我的左胳膊,头靠在我的肩头,我似乎还听到她轻笑了一声。 无厘道长也许真的脑子陷入混乱,一点也没听出我话里的那股火气,接着问道:“你师父生前没见过什么人吗?或者说,有没有别的人见过你师父的尸体?” 这回我心中的那股气更盛了,冷冷地笑道:“这么说来,我个人的证词并不可信了?当时一群狼把师父卸成许多块,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它们找来作旁证?” 无厘道长就算再麻木,也不可能对我的反唇相讥无动于衷,虽然看不清脸上的愤怒表情,但我听到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梦遗大师在旁打圆场:“王兄弟,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诸葛神甫当年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成了一大谜案,没想到死后留下的谜团更大。他让此事开了一个头,发展到现在,要说他完全与此事没有关系,怎么也说不过去。并非我们故意对你师父不敬,而是现在必须从你师父这两年以来的言行中找突破口,看是否还有别的可能性。” 梦遗大师语速不快,声音温婉,确有一代宗师的气度,让我一下感觉到自己情绪太过激烈。别说他们两人一个为我解困,一个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就算是普通的江湖前辈,我也不应该出言如此无礼。 于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梦遗大师,很显然,突破口并不在我师父身上。” 梦遗大师:“为何如此肯定?” 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师父当年留下那个盒子的用意何在,但是,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我感觉得师父对江湖之事已经深深厌倦,甚至有点厌恶,他一直在刻意远离或者说逃避这一切,所以,他从没跟我提起过自己的江湖身份和地位,更没提到过有关盒子的事,直到死去,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事实上,他从两年前就已完全退出江湖,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这事,又如何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无厘道长又插言:“从没提起,并不表示他自己就没有记忆,也并不表示他放弃了这一切。王兄弟,你的感觉,对别人而言并不理性,毕竟他是你师父。” 我说:“两位如果一直在一个死人身上纠缠不清,恐怕此事永远没有结论,我们到时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无厘道长仍然不依不饶:“你师父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如果放弃这条线索,我们现在就已经是糊涂鬼了。” 我叹道:“远的暂且不提,就说从两个月前盒子丢失到现在,我们的认识与分析,很显然在哪个关节上犯了错误,所以才一头钻进了死胡同。趁危机还没暴发,现在回头重新找线索,也许还来得及。” 梦遗大师问:“你认为我们在哪一点上出了错?” 我叹道:“我不知道。我说过,对此事我知道的少得可怜。” 无厘道长出言相讥:“你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可你却明确知道你和你师父都与此事无关。” 没想到无厘道长贵为一派掌门,说话这么没风度,也许是现在的事实让他有点心慌意乱,无论如何,他的修为比之少林方丈,要差一大截。武功暂且不论,就凭这种气度,他就无法与少林方丈比肩。 不过,我懒得与他计较了,反正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与我无关,更与师父无关,对我而言,目下最急迫的,是要找到李开心,清除体内的剧毒。 我再次叹道:“我再重申一次,从少林寺的盒子被盗到现在,也就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师父一个死人,是没法参与任何事的。” 没等他们回答,我接着反问:“我不知道无厘道长为何一定要在这上面有所怀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常理难解释 无厘道长沉吟了一会,心情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轻声说:“王兄弟,我们就用常理来推断一下。两年前,诸葛神甫送给少林寺一个神奇的盒子,为现今这场风波揭开了一个序幕,两年以后,盒子不但被盗,而且还已经打开,引发了一些严重后果,一场惨烈的江湖攻杀即将展开,而恰好也正在此时,诸葛神甫的高徒又莫名其妙地卷入此事,还成为天下各方势力追逐的目标。然后,你向天下人宣布:‘诸葛神甫师徒两个都与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没有任何关系,大家还是从别的地方查探此事的脉络吧。’你想想,这种话,有几人会相信?” 我彻底无语。 我不得不承认,无厘道长的话很有道理。谁会相信,谁又愿意相信,我与师父都与此事无关呢?不管从哪一方面分析,都像是我们师徒策划了一场阴谋。而我每一次合情合理的辩解,都成为故意误导别人的口实。 我记得上午李开心曾对我说过,在江湖上,真诚和事实其实并不重要,甚至一钱不值。一个人要在这个混乱不堪的江湖上活下去,千万不要费尽口舌,试图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相反,你必须故作高深,让人觉得你通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甚至你还得装着随波逐流,让人以为你干过很多见不得人的恶事。 你是一张白纸,不但毫无用处,还容易成为别人摆布的棋子。 这就是江湖定律。遗憾的是我把这个定律给忘了。我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喋喋不休向人展示自己的诚实,产生的后果却只有两个:要么犯傻,要么奸诈。犯傻容易惹祸,还经常替人背黑锅,奸诈更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罪过,这个形象一旦形成,永远无法摆脱。 我以为,在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面前,尽量诚实,可以到得他们的理解与支持,实际上,不但自己在犯傻,而他们两人还以为我在玩弄奸诈。无厘道长阴阳怪气的责问,意思不言而喻,梦遗大师诚然修为更高,但沉默也代表了对我的否定。现在,不但我自己参与此事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就连师父之死,也成为不可信的事情了。 我觉得,再多说什么都无益了。或许,回头装高深莫测还来得及。 我淡然地笑道:“我言尽于此,至于可不可信,全看两位前辈如何斟酌。现在,我还有有事要办,必须先行离开,很荣幸与两位当代高人在此一席长谈。就此别过。” 我拉起朱玲的手,就要向门口走去。 梦遗大师叹了口气:“王兄弟,你并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相反,我还从你的气质中看出了一点侠义精神。但你甩手离开,就太不负责任了,你知不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也许会害死江湖上很多人?” 我笑道:“梦遗大师,我曾经是想做个大侠,但现在看来做不成了,佛家不是说,对任何事都不需要那么执着么?所以,现在我已放弃做大侠的梦想。既然不做大侠,我肩上就没什么责任了,现在外面的这场风波,与我有什么屁关系?另外,按道理说,我心中有没有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你好像已经认定我心中有秘密,大师难道除了武功高强,还懂得读心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我亲自说出来?” 梦遗大师叹道:“在此非常时刻,王兄弟又何必呈口舌之快,一味挤兑老纳呢?以你的聪明机智,也应该知道,这于解决问题并无益处。” 我继续笑道:“大师见谅,我既是魔教教主的徒弟,可能多多少少沾染了师父身上的邪气吧。” 说完我继续向门口走去,朱玲在我身旁轻轻地笑了一声,向我靠得更紧了。 无厘道长也叹道:“王兄弟,你要带着秘密离开,我也无法阻止你,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们,你师父诸葛神甫是怎么死的吧?” 我心想,就算不愿合作、要装高深莫测,负气和无礼的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分,毕竟面前两位是当世绝顶高人,怎么说,内心还是得保持起码的尊敬。我说话一点不正经,两人却完全不计较,传扬江湖的话,我就真成了一个邪恶的浑小子了。 再说,刚才我自己努力向他们证实师父已死,现在看无厘道长的语气,有点无奈地相信这个事实,既然他问起细节,我和盘托出也未尚不可,如果因此能洗涮师父的冤屈,也算我做徒弟的尽了本份。假如更进一步,这些细节能让他们转变思路,因而消弥一场江湖攻杀,那就更是功德一件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说:“我师父在荒原的一个山顶上,被一群恶狼撕成很多块。” 梦遗大师低头沉默。 无厘道长继续问道:“尊师的武功修为,并不在梦遗大师之下,怎么可能被几匹恶狼要了性命?无论有多少狼,就算他杀不光,要全身而退完全没问题。” 我心想,这倒也是事实,师父要不是被我刺伤,无论多大的狼群他都能全身而退。其实在这一点上,我自己也一直心存疑问,当时我刺师父那一剑,并未用全力,他充其量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按理来说,要在狼群中逃命也没多大问题,可师父甚至连警报都没向我发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去了。 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师父当时是什么样的真实想法,他与群狼在山顶上经历了怎样的残烈搏斗。惟一的解释就是,师父早就厌倦了人世,把呕心沥血创下的剑法传授给我之后,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与其说师父是被群狼杀死,不如说师父借此以自杀。 但我觉得,师父自杀的解释,对外人而言更加难以置信,只好避重就轻,向无厘道长说:“师父当时受了伤,抵挡不了群狼的围攻。” 无厘道长似乎很惊讶:“受了伤?这一点更加说不通了,王兄弟。”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练武之人,受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说不通的?” 无厘道长:“你曾经说过,两年中尊师没见过外人,完全与江湖脱节,那么,是谁把他打伤的?” 我本不想把自己击伤师父的事说出来,但话已至此,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我一阵犹豫,正在想怎么措词,无厘道长却步步紧逼:“况且,江湖上能够把诸葛神甫打伤的人,保守估计也就三五人,如果他受的是剑伤,对手就只能是李开心了。” 梦遗大师也插话道:“李开心要战胜诸葛神甫,至少在两百招以外,而且,诸葛神甫如果受了伤,李开心不可能毫发无损。” 无厘道长根本不给我喘气的机会:“果真如此,王兄弟也许早就见过李开心了,那么,你也就不可能对他的武功特点一无所知。这样也就可以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他刚才杀吴智的时候,要刻意连刺三剑,向你隐藏自己的身份。” 逻辑思维有时候也是害人的东西,对事情的判断听上去合情合理,却离真相越来越远。 我转身回到桌边,看看梦遗大师,再看了一眼无厘道长,长长叹了口气说:“两位的猜测不能说没有道理,却并非事实。” 他们两个都抬眼看我,等着我说下去,我悲伤地说:“打伤我师父的,是我自己。”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一起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朱玲急匆匆地走过来,抓紧我的胳膊,颤声说道:“你打伤了自己的师父?这不是真的吧?” 我叹口气:“这是事实。那天我与师父在山顶练剑比武,我失手刺伤了他。所以,师父其实从根本上说是我害死的。” 梦遗大师又一次低头沉默,无厘道长目光仍留在我脸上,良久之后,无厘道长缓缓地问道:“即便王兄弟的剑法练到了超越你师父的地步,可是,刺伤他之后,你又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群狼把他撕碎?就算当时身陷狼群当中,你要护着受伤的他离开,仍然并非难事。” 梦遗大师抬头问道:“是否你们比剑两败俱伤?” 无厘道长:“两败俱伤的话,为何狼群单单撕碎你师父,却对你嘴下留情?” 我一下子噎住了,简直欲哭无泪。如果坐在面前的不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要顾及他们的面子,我早就扯开嗓子脏话骂出口了,然后甩手而去。 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师父被我意外刺伤之后,又累又渴,于是我一个人跑下山顶帮他找水或狼血,等我再一次回到山顶时,有一群狼正围着我师父的尸体,一块一块地撕碎。” 我顿了顿,没等他们提出质疑,便以嘲弄的语气接着说:“对两位而言,我的解释是不是更加不合理?其实,我师父死得合不合理,跟别人有个屁关系?” 撒完了气,我又拉起朱玲的手向门口走去,这次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他们的追问。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街道上灯光闪闪烁烁,而室内则模糊一片。 我与朱玲走到门口,伸手去开门之时,无厘道长再次缓缓说道:“王兄弟,依我看来,结论只有两个,一是你师父根本就没有死,他在暗中操纵这一切;二是你出手杀了你师父,然后现身江湖挑起了这个事端。” 听完这几句话,我心中痛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我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已经无法自拔。 为什么我一再犯傻,老是试图向别人解释自己?(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一切都徒劳 我踏入江湖没几天,稀里糊涂卷入一场巨大的江湖阴谋,一直努力向天下人宣称自己与此事无关,却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更无法自证。我惟一能告诉别人的,就是那是个意外。 我意外在这一天踏入江湖,意外走上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意外遇到四个武功低劣的草包,又意外撞上机智恶毒的吴智,意外中毒,最后意外来到这个秀水镇上,然后,这些意外加起来,让我几天时间里名扬江湖,成为江湖所有高手追逐的目标。 一连串的意外全部发生在我身上,这个概率有多大?难怪我自己总是那么底气不足,也难怪无厘道长说话那么理直气壮。 抛开所有的意外不论,你身怀武功,身背铁剑,一头扎入这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江湖,凭什么说你没有目的、没有阴谋?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必须是个坏蛋,表白得再多也是徒劳,承认了自己是个坏蛋,天下才能太平,别人才不再以异样的眼光看你。然后,你才不会承受更多的肉体和精神的折磨。 还有我师父之死。我为什么要告诉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师父诸葛神甫已死的事实?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见证师父之死,我如何面对他们的质疑呢?我又如何证明师父的死是个意外?说得越详细,破绽也越多。 说到最后,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我自己杀了师父,然后再踏入江湖挑起了一场事端。逻辑太严密了,连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可能真有其事。我能痛恨无厘道长吗?不能,他的话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讲,都不像是无事生非。 我只能怪我自己,我就是个多嘴多舌、无事生非、自取其祸的人。 我现在终于明白,万方成与我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后,他为什么不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清白,而是加强防卸,增强实力,千方百计寻找可能的合作者。他是个聪明人,深通江湖世故,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多余,惟一能做的,就是以实力对抗。 还有李开心。不管少林寺的盒子是不是他盗的,人是不是他杀的,都没听到他向人解释半个字。是他干的,不需要解释,不是他干的,解释也无用。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室内仍然没有点灯,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坐在黑暗里,并没有阻止我离开的意思。我相信,如果我就此开门离去,这两个当世江湖领袖,绝对不会在背后偷袭我。他们会无奈地看着我离去。 朱玲依然挽着我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脸上一定洋溢着幸福的神态。不管我是什么人,她都不在乎。就像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在乎一样。 无论如何,我要离开了,留下来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我不再叹气,也不再嘻笑,黑暗中转头朝无厘道长的方向淡淡地说:“道长,也许你说得有道理,我就不再解释了。不管我师父死没死,也不管是谁挑起这一切,或者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我们的谈话都只能到此为止。现在我要离开,两位也尽快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点准备吧。”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保持沉默。当然,确实也没什么可问,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右手被朱玲挽着,便伸出左手去抓开门把手,外面也许危机重重,但我顾不得许多了。 手上稍一使劲,大门哑然而开。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劲风和气息都是我所熟悉的,上午在万方客栈,它曾经偷袭过朱玲,那是一支强劲的弩箭,其力道足以射进墙壁当中。当然,现在扑来的劲风与上午有很大的不同。 上午是单支弩箭偷袭朱玲,一击不成敌方即已撤走。现在,迎面扑来的有无数支弩箭。 我既不能后退,也无法格挡。如果是在空旷地带,四面受敌,没有任何遮挡物,就凭现在飞来的弩箭数量之多,我也根本无法闪避。所幸的是,我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还没有走出门外,就算飞来的弩箭再多,受力面积也只有一扇门那么大小。如此一来,我闪避的难度就大为降低。 门外的偷袭者太性急了一点,如果让我跨出大门再出击,我与朱玲现在势必要被射成刺猬。 我右手用力将朱玲一甩,她便轻飘飘地飞出半丈,落在屋角。我自己借着反弹之力,侧身向左边倒去,同时左脚在地下一蹭,于是落地之处离开大门也已有半丈之远。 所有夺门而进的弩箭,刚好从我与朱玲两人中间穿过,射在堂屋正中间的墙壁上。 我庆幸得太早了点。我只躲过了第一劫。 门外的人根本就没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射进的弩箭就像一场暴风雨,猛烈、暴戾、持续不断。更糟糕的是,这场暴风雨袭击的,不仅仅是那扇大门,四个方向的四扇窗户,同时涌进来无数支弩箭,使得整个室内差不多无处藏身。 地上瞬间便积了厚厚一层箭雨。所有的箭头都在黑暗中闪着蓝幽幽的光。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倏地从桌边分开,两个黑影在箭雨中闪跃几次,便各自消失在两个屋角。现在,屋内四个人,分别藏在四个屋角。这是四个暴露最少的地方。 箭雨没有停止,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不言不动,弩箭虽强劲繁密,相信还伤不了这两个绝顶高手。实际上他们两个完全有能力窜出窗户,找机会进行反击。他们留在室内,或许是在等待。等待对方劲力衰竭之时,弩箭不可能无穷无尽。 我担心的是朱玲。四个人当中以她的武功最弱,稍一不慎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我手持铁剑,格挡了几枝近身箭,却没能向朱玲冲出半步,心里大为着急。又不敢大声叫喊,因为一旦出声,立即成为无数弩箭的目标。在黑暗中,声音最容易暴露藏身之地。 箭雨继续肆虐,我一时无计可施,天色越加黑暗,我甚至已经看不清朱玲的身影。 我只有等待。可等待到什么时候?并不由我作主。 黑暗猛然传来浑厚的说话声: “王兄弟,关上大门。” 这是梦遗大师的声音,来自我左手边的屋角。话音刚停,更多的箭头立即奔他而去。 门就在我的右手边,梦遗大师肯定是在黑暗中观察到我几次想冲过大门,到朱玲所在的角落去。他在提醒我用门作掩护,对方的弩箭纵然劲力再强,总不至于穿透厚厚的门板,余劲还能伤人。刚才心急忙乱,根本没想到门离我不远,完全可以当盾牌使用。 就在多数弩箭射向梦遗大师的一刹那,我感觉压力顿轻,机不可失,不容多想,我立即窜起身冲到门边,左手顶住木门,右手挺剑格挡飞箭。脚下划了半个圈,门被我关上了,右手拨落几支致命箭,左肩头却突然一阵刺痛。 我脚下没停,直向朱玲跃去,回头看到门上有许多支箭射穿门板,露出了箭头。我肩头的刺伤,不知道来自其中哪一个。运气还算不错,伤口只有这么一处,而且不深,仅仅擦破了一点皮。 我用带血的胳膊抱住朱玲,右手持剑守护两人。 我轻声问她:“你没受伤吧?” 她说:“没有。你不应该冲过来,太危险了。”接着她猛然一声尖叫:“你受伤了?” 这一声紧张的尖叫,引来了更多的飞箭。我左手使劲在她肩头一按,两人同时蹲在地上,右手连续不断地挥舞。箭与剑的撞击声,就像暴雨落在池塘里,没有间断的空隙,而是联成一片,许久之后才渐渐稀疏下来。 我轻声安慰她:“没事,只是皮肉擦伤而已。” 她哭了起来:“难道你看不出箭尖上有毒?” 她这么一说,我立即感觉到伤口不再疼痛,还有点麻木。心中一凉,伤口真的中毒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怪不得外面的人不怕浪费弩箭,一直不停地往里射,原来他们不求一箭致命,只需稍有擦伤,便撑不到他们的弩箭用尽之时。 我刚才太冲动了,这个风险冒得有点大。如果一直不言不动,跟敌人耗时间,也许能熬到他们弓箭穷尽的时刻。 现在,可能最先倒下的是我。 我笑着安慰朱玲:“箭头再毒,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应该还不至于要我的命。” 说完这句话,我故意活动了一下左手,本想向她证明自己没事,却发现麻木的范围越来越宽,整条胳膊运转都不太灵活了。我心中猛地一沉,毒药比我想象得要剧烈,恰好伤口又在左肩,片刻之后毒气势必攻入心脏。 难道我就要这么死在这间破屋子里? 朱玲显然也已感觉到我左手的笨拙,带着哭腔问:“是不是有点麻木?” 我笑道:“确实有一点,但问题应该不大。况且,就算左手废了,我还有右手足以应对这一切。” 这几句调笑安慰之语,我自己听来都有点勉强,自信严重不足。朱玲这时倒冷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更进一步询问伤口情况,只是一手紧紧抱住我的左胳膊,另一手舞剑,与我共同抵挡无穷无尽的飞箭。 箭雨仍然没有减弱或消停的迹象。一时之间要离开这里根本不太可能。更不可能静下来对伤口进行处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险境中调情 弩箭是上午见过的弩箭,弓箭手估计也与上午的弓箭手是一伙的。只不过,上午是一个人发射一支箭,而现在是一群人发射无数支箭。 还有一点更大的区别我刚才没说,上午那支箭被我格挡,偏离准头时,其劲力将我震得退了两三步;而现在,只需腕力,充其量使用肘力,就足够将一枝箭拨落在地。 如果所有的箭都具备上午那一枝的劲力,屋内四个人,也许只有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能保住性命,我与朱玲恐怕早已成了尸体。 其中的原因,大概是上午偷袭的人离我们较近,而现在所有的人离屋子较远。还有,上午那个人敢于独自偷袭,武功肯定比现在的弓箭手要高出许多倍,离开弓箭,单打独斗也是个难缠的高手。 相反,从现在每一枝箭的劲力上判断,外面的人就算在射击上训练有素,武功力道也是严重的参差不齐。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以大门作为挡箭牌的时候,只有一枝箭穿透门板,余劲能伤了我的皮肉,其它的箭,虽然有几枝同样穿透了门板,却并未伤到我。 为什么这些人铁了心要我们的命,却又不敢靠近,而选择远距离射击?很显然,如果就在窗边或门边朝里射击,不但准头大增,劲力更强,覆盖范围也更广,几乎涉及每一个角落,那么,我们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就大为缩小。 或者,干脆等所有人出门时突然袭击,外面无遮无挡,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也许能全身而退,但我与朱玲估计早已受伤中毒。 这么简单的道理,外面的老江湖不可能不懂。 那么,他们舍易逐难,原因大致有二:一是他们的带头人清楚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身份和武功,对这两人相当顾忌,更有可能知道我的武功底细;二是攻击者当中,可能有我们熟悉的人,就算在黑暗中或者蒙着头脸,武功和身法也容易被识破。 既然离得较远,他们就不可能对整栋房子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包围圈太大,需要的人手太多,估计得召集数百人。而从这些弓箭的数量上判断,对方充其量只有几十人。 那么,他们是怎么分布的?我们身处的屋子有四个窗户,一扇大门,从弓箭的密集程度来看,很可能是七八人一组,远远地以某个窗口或门口为目标。 组与组之间,也许就是他们的势力真空。 另外,如果有人从外面接应,或者里面的人猛然杀出去,攻破其中一组人,那么,这一组人负责的窗口或门口,弩箭就可能完全停下来,成为里面被困之人的逃生出口。因为其它组别的人鞭长莫及。 看来,虽然外面的攻击猛烈密集,但我们生存的机会还是有的。外面的组织者,对这一场谋杀的策划,似乎没那么严密,当然,也许是他们本身人手不够,力量不足。 很不幸的是,当我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整条左胳膊已经完全不能运转了,搭在朱玲肩膀上,似乎不再属于我自己。我要自保都艰难,又怎么带着朱玲杀出去? 再缜密的计划,没有执行的能力,也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看着四个黑黢黢的窗口,心中仍然充满绝望。 更麻烦的是,毒气已经开始上上攻,腋下和脖子逐渐麻木,而且头脑开始有一点晕晕乎乎。这也影响到我右手的速度和力量。 朱玲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将我向屋角挤,尽力用半边身子挡住我。 她忍不住又哭了出来,问:“你支持得住吗?” 我又把她挤向身后,反过来将她挡住,笑道:“支持得住,只是左边身子已经麻木,而且开始向右边扩散。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地做你的盾牌,反正感觉不到疼痛。” 我说的大致是实话。这个时候我觉得就没必要再用好言好语安慰她了,因为每一个动作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她在我腰间捣了一拳,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有心情说笑。” 我说:“我这可不是说笑。你想啊,你中箭皮肉会很疼,我心里肯定也会跟着疼,弄不好伤心欲绝。而我中箭两人都感觉不到疼痛,岂不是一块完美的盾牌?” 她又使劲拧了我一把,哭着骂道:“胡说八道。你中了箭,我心里难道不会疼吗?” 我叹道:“好吧,就算我自私,不理会你的疼痛,只顾我自己不疼。” 朱玲恨声道:“知道就好。麻烦你别再让我心疼行不行?” 我立马反对:“不行,毒箭还是得由我来承受,你就留在后面心疼吧。” 朱玲喊:“那又是为什么?你几次三番伤我的心,还觉得不够么?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狼心狗肺?” 我笑道:“因为一个人疼,总比两个人疼要好。我宁愿你伤心,也要你完好无损地活着。” 朱玲哭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冲到中间去死给你看。” 说着就作势往外冲。我知道她不是说在嘴上,而是真干得出这种事。 我急忙拦住她:“千万别干这种傻事。” 我抬起麻木的左臂替她拭去眼泪,涎脸笑道:“我现在全身上下就剩心脏还有点感觉,你不能给它一点快乐也就算了,还要让它伤心,于心何忍呢?” 朱玲拨落两枝箭,叹道:“要么都不再中箭,要么咱俩一起死。” 我心中一阵感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自从中了吴智的毒以来,一直感觉生还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这几天干什么事都比较放纵,嘴上也是只图快感,毫无顾忌地想到什么说什么。现在的情势尽管让我更绝望,如能跟朱玲这个漂亮可人的姑娘死在一起,也算不枉此生了。 但是,让她跟着我就这么白白送死,我又实在做不到。 我也拨落一枝箭,继续逗她:“反正都要死。我中箭在先,能不能让我先死?” 朱玲骂道:“又来了,你有完没完?你毫无痛苦地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旁边伤心欲绝,你说说看,一个大男人,你觉得好意思吗?” 我叹道:“可如果你先死的话,我怕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打击,立马心碎而亡,连伤心都来不及。” 朱玲终于被我逗得不再那么紧张,脑袋贴在我胸前,轻声道:“鬼才相信你。再说了,你的心脏不是那天被上官飞鹰一掌震碎了吗?怎么可能再为我心碎而亡?” 我继续逗她:“本来是震碎啦,但经过你的温柔呵护,差不多修复完整了嘛。” 朱玲忽然破涕为笑:“毒性怎么还没扩散到你嘴上?要让你两片嘴唇没了感觉,不能胡说八道才好。” 我又拨落两枝箭,低声嘟嚷:“我的嘴唇怎么得罪你了?顶多就是那天亲了你一下,你就记仇到现在啊。” 朱玲笑道:“哼,我就记仇,死了都不放过你。” 我叹道:“何必那么执着呢?” 朱玲也叹气:“我就是那么执着那么傻,否则早就离开了你这个坏蛋。” 我右手机械地拨落一枝箭,坏笑道:“要不这样,趁我嘴唇还有点感觉,咱们把仇恨先化解了吧?别到了阴间还是一对仇家。” 朱玲奇道:“化解?怎么化解?” 我笑道:“你在我嘴上咬几下,把我咬疼了,就算报仇,行么?” 朱玲又在我腰间捅了一拳,骂道:“死到临头,还在使坏心眼。” 我继续使坏:“你要是不解气,就一直咬着不松开也行。我无所谓啊。” 朱玲一面在我身上捣拳,一面轻声骂:“懒得理你。” 我嘴巴不停:“你要是实在不想化解这场仇恨,那么,趁着我们这一刻还活着,干脆就把仇恨再结得深一点吧。到了另一个世界,咱俩一直纠缠不清,几辈子没完没了。” 朱玲转而笑道:“坏蛋,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把仇结深一点?” 我伸手拨落一枝箭,笑道:“办法很简单,我在你嘴上咬几下,把你咬疼,让你印象深刻,下辈子投胎,嘴上还留着那种疼痛感觉,走到哪儿都能记得我。” 朱玲再骂:“什么乱七八糟。那跟我咬你报仇有什么区别?你怎么总是满肚子坏水,没安好心?这屋子里可不止咱们两人,你脸皮厚,可我还怕被人看到呢。” 我涎脸低声笑道:“现在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抵挡飞过来的毒箭,都只能凭风声靠感觉,这间厅堂又这么宽,对面那两个高手就算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我们两个在化解仇恨,还是在续结仇恨。” 朱玲低声幽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你是个坏蛋,可我就是没法拒绝你。”随即又以坚定的语气说:“我同意你的提议,不管结仇还是化仇,我都认了。” 我大喜,本是图个嘴巴痛快,没想到朱玲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暖流,一切苦痛和危难,瞬间便都已抛诸脑后。 左臂虽然麻木不仁,有点不太听使唤,但勉强还能用力。我左手在她肩膀上朝自己用力一带,她在这个空隙里,已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侧身面向我。 我顺势低头咬住她的上嘴唇,她也紧紧地咬住了我的下嘴唇。 我们身子贴在一起,一人一手朝外,两柄剑一上一下,凭感觉胡乱挥舞,抵挡偶尔飞过来的毒箭。 我们在黑暗中不知死活地拥抱接吻,在险境中纠缠不清地私定来生。 老天垂怜,居然没有一枝毒箭趁机射中我们。(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灯光下逃生 良久之后,朱玲松开我,头靠在我肩上,轻声哭泣道:“我从没遭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境,刚才其实心里一直很恐惧,全靠你满嘴胡说八道分散注意力,现在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有点庆幸。” 我笑道:“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全是真心话。对了,你庆幸什么?” 她说:“庆幸可以一起死去,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纠缠不清,没完没了。” 我可不希望她跟我一起死去。她活着,才是我现在坚持不倒的最大动力,要不然我早放弃了。但这些话不能明说,否则她又要跟我抠气。 左边的那扇窗户,大概离我一丈之远。这时我突然看到窗口闪进了火光,并不强烈,可能离屋子较远,随后,这个窗户射进来的毒箭逐渐稀少,不一会,便完全停了下来。而另外三个窗口和大门,攻击并没减弱。 很显然,对面这个窗口停止射击,要么是对方弓箭用完,要么是遭遇到了变故。后一种可能性较大一些,因为对方有备而来,事前肯定算好了弓箭数量和时间,不会单单一个小组突弓箭用完。 我在朱玲耳边说:“我们可能不用去另一个世界了。” 朱玲背对着窗口,又一心在我身上,并没感觉到窗外的小变故,听了我的话立即激动地提高声音说:“为什么不去?你不会是现在就反悔跟我在一起了吧?” 我说:“先别这么大声。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死了,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纠缠不清,没完没了。” 朱玲仍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拨落了另一个窗户射过来的一枝箭,扳转她的身子,面对窗口,远处的火光仍在闪闪烁烁,没有毒箭飞进来。 朱玲说:“他们箭用完了,可能马上会近身攻过来。” 我说:“不像是箭用完了,因为其它窗口并没有停止射击,难道单单这个窗口的袭击者们准备的箭特别少?不太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这个窗口遭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朱玲说:“那我们赶紧从这窗口冲出去,留在这里多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我们所处的屋子呈长条形,长向距离大概有七八丈,中间墙壁隔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柜子或柱子一类的东西。我与朱玲藏在长条屋子的一边,而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恰好在另一边的两个屋角,相隔较远,所以,我与朱玲一直低声地打情骂俏,他们两人就算能听见声音,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屋内没点灯,四个屋角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与朱玲的拥抱,他们也无缘得见了。 现在,他们也许看见了离我们最近的窗口外面有火光,估计仍不知道这里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 我拨落一枝箭,把朱玲推向窗口,说:“你先跳出去,我得想办法把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接应到这一边来。” 朱玲转身紧张地拉住我,说:“凭你现在的状态,去接应他们,那不等于去找死么?逞这种英雄有什么意义?” 我讪讪地说:“可我们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独自逃生吧?” 朱玲说:“首先,出了这个窗口能不能逃生,还是个未知数;其次,以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修为,现在根本就没有危险,只不过在静静地等待对方力竭的时刻,倒是你自己中了毒箭,撑不了多久,必须离开这里想办法清理伤口;第三,你可以冒死去接应别人,却忍心让我一个人跳出这个未知的窗口?外面万一有个更大的圈套呢,我们可能就永远见不着了。” 说到最后她又鼻子一吸,哭出了声。 朱玲的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我哑口无言。从江湖道义上说,四个人一起被困在屋子里,我们无声无息地独自逃掉,有点说不过去。但是,我留下来也确实意义不大,武功只有三成不说,又中了毒箭半边身子不太灵活,冒着箭雨冲过去接应他们,危险性太高。又不能大声叫唤,否则可能引来一批毒箭的攻击。 算了,我还是听从朱玲的建议,先行离开再说。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些毒箭只能控制住我和朱玲,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完全可以从屋子里冲出去逃生,他们既然没走,也许还有别的打算或计划。我贸然接应或叫唤他们,也许还适得其反,扰乱了他们的阵脚。这么一想,我就心安理得了。很多时候,江湖义气也得依托于特定的形势。 我对朱玲说:“好吧,不管他们。我们一起跳出去,生死相依。” 她又破涕为笑:“嗯,这话我爱听。你这人大多数时候嘴巴不正经,但偶尔蹦出一句话,能搔中女孩子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让人着迷。” 我笑道:“行啦,先出去再说。要是不死,我多蹦几句这样的话给你听。” 朱玲一边走向窗口一边笑说:“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其它窗口仍然箭如飞蝗,惟独这个窗口外面一片安静。 我推开窗户之前,努力回想屋子外面的地形。我当时是追着吴智冲进这个茶楼的,记得此处已不算是闹市中心,周围建筑比较稀疏,地面也高底不平。白天人流比较密集,自从吴智死后,再加上他手下的剑客与我一番争斗,茶楼周围一丈之内就没有人靠近了。 现在,估计四面的建筑物里都已清空,所有人被赶走或被杀掉。那些箭手,可能就藏在每个窗口对面的某栋房子里。 我把朱玲护在身后,用剑捅开窗户,外面与我想象的一样,这里是一条大道,远处的闹市区灯光闪闪烁烁,展示着秀水镇的活力,却与这里寂静阴暗的生死存亡形成鲜明的对比。稍近处确实是一栋不规则的房子,我们看到的灯光来自这栋房子的其中一扇窗户,除此之外,这房子再没任何灯光,只剩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盏灯光对我们而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敌方对我们的引诱,还是他们遭遇不测的证据? 也许是个逃命的机会,也许隐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无论如何,跳出去暂时不会丢掉性命,而留在屋内,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 我没有太多的选择了,左胳膊已经完全麻木,而且肿胀得厉害,我感觉左边的袖子越来越紧。更严重的是,麻木感已开始蔓延到脖子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像朱玲所说的,嘴巴失去功能了。 我先向窗外跳了出去,环顾四周,并没有埋伏什么高手,然后转身招呼朱玲。她也跟着跳了出来,我们一起蹲在窗下静听了一会。 朱玲低声问:“现在朝哪儿走?” 我指着对面屋子里惟一的灯光说:“去那盏灯的地方。” 朱玲急道:“万一这盏灯是引诱我们的呢?我们自己这么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说:“忽然放弃用弓箭,点起一盏灯来,我更倾向于相信,有人从背后击溃了他们,然后点灯指引我逃生。你要知道秀水镇上现在有许多股力量,所有人都在找我,有人希望我死,有人希望我活。退一步说,即便是引诱,估计暂时也不是想要我的命,可能对方改变了计划,那里有人想私下里见我,而我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朱玲道:“不管哪一种情况,对我们而言都有未知风险,不如趁着黑暗悄悄地逃生?” 我说:“如果有人救我,那里也许就是目前最好的藏身之地。如果是对方想见我,肯定周围有埋伏,那么,我们逃不了多远就会遭遇袭击。” 其实有一种更坏的情况我没说,从身上所中之毒的蔓延速度来看,我逃不了多远就会倒下。必须就近找一个地方,迅速处理一下伤口。而对面有灯光的房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朱玲不再与我争论,叹口气说:“好吧,听你的。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这话说得简单短促,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黑暗中不由得又想去拥抱她,但我忍住了,毕竟危机四伏,能否安全脱身还真是个未知数。 此处与灯光的跑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中间隔着一条很宽的大道,还有一片不宽的杂草丛,如果按我平常的体力全速奔跑,片刻之间就能到达,但是,现在我半边身子不太灵活,举步维艰,这段路程就显得非常遥远了。 庆幸的是,一路上没遇到意外的袭击,不记得过了多久,我撑着朱玲的肩膀,终于走进了那栋房子里。灯光在二楼的某个窗口,在一楼我们没受到什么阻拦,没作停留直奔二楼。 这栋房子大概是个酒楼,二楼同样隔成许多个包间,有灯光的那一间门没关。我没有犹豫太久,甚至没什么防范之心,直接走了进去。如果那里面的人要杀我,刚才在路上我已死了许多回,现在没必要再费劲防范了。 我猜得没错,有人在等我,而且,此人绝对不会杀我。 因为里面等着我的人是阿红。 她下午被七个剑客虏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袭击我们的弓箭手到哪里去了?地上没有尸体,更没有打斗的痕迹。她没武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无声无息地击退。也就是说,阿红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 我来不及问她,心里一阵激动,身子没撑住,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我再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救命情意长 我倒下的时候,除了身子无法动弹,脑袋里还有意识,眼睛也能基本看清屋子里的布置和设施。 靠窗的一面墙收拾得空空荡荡,显然刚才有人站在这里以弓箭射击。窗口并不宽,只够三个人并排站。如果我一开始的猜测不错,这里藏着八九个弓箭手,那么,他们是分三批轮番在窗击的。一批人射击之时,另外两批人估计还承担着警戒的任务。 这里是秀水镇,鱼龙混杂,不可知因素太多,他们偷袭别人的时候,也得防着被别人偷袭。事实也是,他们最终被人杀掉或者赶跑了,我绝不相信这些人会无声无息地自动自发地退走。然后,还留下一个阿红在这里等我们。 进门靠左的墙边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阿红就坐在椅子上。她并没有站在窗边,因为我在外面楼下的时候,并没见到窗边有人影。 反过来说,我们从对面奔过来的整个过程,她并没有见到。当然,外面太过黑暗,以她的修为和目力,就算站在窗边,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的吃惊程度并不亚于我。 其实最吃惊的是朱玲。我倒下去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阿红怔立当场。 阿红见到我时刚要开口说什么,一见我跌倒,猛然尖叫一声,不顾朱玲就在身边,立即冲过来蹲下身子抱住了我,喘着气大声问: “你怎么啦?” 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她解答,但我嘴上说不出话,只能双眼盯她着的脸。这张脸上充满焦急和担心,眼眶湿润,欲哭未哭,除此之外就是憔悴,灰暗,但不乏让人怜惜的美丽。 我并没有看出可疑的东西,更谈不上窥见什么阴谋。 我不应该怀疑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从头至尾对我的感情是真诚的。 她见我说不出话,立即抬头,带着哭腔问呆立当地的朱玲:“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有没有生命危险?” 朱玲这才回过神来,并没立即答话,而是蹲下来从阿红手中接过我,放在地上,一边撕我左胳膊的衣服,一边说:“他中了毒箭,身子已经不能动了,有没有生命危险还是个未知数。” 阿红再次尖叫起来:“你们不是跟少林方丈在一起吗,后来又杀出一个武功高强的老道,怎么可能中箭?” 朱玲已完全冷静下来,手上仍然不停在我身上捣鼓,嘴巴不停:“这其间的曲折,一言难尽,你呢,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阿红:“我也一言难尽。你在干什么,为何撕他衣服?” 朱玲:“必须先把他的伤口割开,放掉毒血,或许还有救。” 阿红不再问话,动手帮着朱玲一起把我的上衣撕开,突然两人同时惊叫了一声。我侧头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已经完全成了紫黑色,肿得像条又长又大的巨型萝卜。 朱玲转头问阿红:“有没有匕首?” 阿红茫然地摇头。朱玲环顾一圈,拿起我的铁剑看一眼,又丢弃了。最终用她自己的剑在我肩头轻轻地割了起来,一点点伤口她割了很久,而且反复尝试了多次。我心想,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因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估计把整条胳膊都砍下来,我也不会觉得疼痛。但是,我说不出话。 我并没感觉自己流了血。但是黑血沿着肩头滴落地板上,恰好在我眼角余光范围之内。不像人身上的血,更像从饱满的笔头掉落的墨水。仅有三滴,而且立马凝固了,又变成三颗泛着亮光的黑珍珠。 阿红急忙问:“伤口割了这么宽,血好像流不出来,怎么办?” 朱玲不答话,扔掉手中的剑,双手把我扶起来坐着,吩咐阿红:“扶着他别动。” 然后,朱玲低头在俯在我肩头,用嘴对着我伤口,尽力吸吮,一会之后侧头将黑血吐在墙角。喘了几口气,低头再吸。几个回合过去,阿红低声对朱玲说:“你休息一会,我来吧。” 说完如法炮制。 两位美女在肩头轮番亲吻,我虽然感觉不到她们香唇的湿润丰盈,心中却惬意无比,简直有点飘飘欲仙。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慢慢地有了灼烧感,朱玲和阿红吐出的血液也逐渐变了颜色。更让我享受的是,我开始能感觉到她们两人嘴唇上的温度,热烈却不烫人,湿润而不粘稠,每一次吸吮都充满深情和怜爱,让人迷醉,欲罢不能。 但愿她们就这样一直吸吮下去,把我身上的血全部吸干都无所谓。 可惜的是,两人先后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然后脸上满是欣喜,深深呼了一口气,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可以了。” 她们高兴了,我却深为遗憾。为何心醉神迷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 我运转了一下舌头,感觉差不多恢复正常,刚要说话,门外却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如果我有王兄弟这份福气,宁愿全身插满毒箭。” 我吃了一惊,声音是我熟悉的。三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一个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面目和身形都模糊不清。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李开心。 李开心上午因追逐万方客栈屋脊上的偷袭者,与我们三人分手。不久之后,少林方丈说他杀了吴智,天下没有人能够对梦遗大师的结论提出怀疑。 李开心杀没杀人与我关系不大,他是否真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我也不愿去关心。但是,他杀人之后取走了吴智身上所有的物品,其中包括能解除我痛苦的解药。所以,我当时惟一的希望就是要找到他,只不过,并没有具体的寻找方案。谁知道一个杀人凶手,会处心积虑地藏在哪个角落? 现在,李开心却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在暗影里到底站了多久。 见到李开心,我有太多的话要问,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之后摇头叹了口气说: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乱闯,破坏别人的气氛和兴致?” 李开心淡淡地笑了笑:“我可不是故意的,事先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更不知道你们正上演着这么温情的一幕。” 我笑道:“看到这一幕之后,你还可以悄悄地离开,我们三人都不知道你来过。这样你既没扫我的兴,也免去了向我解释事情的麻烦。” 李开心笑道:“我到达的时候,你们的温情戏已经接近尾声,所以也谈不上我扫了你们的兴。至于其它事情,我可以解释,也可以不解释,所以麻不麻烦主动权都在我手上。” 我叹道:“你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我要是早能明白你这些道理,就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李开心:“在强弩的密集围攻之下,你能让两位弱不禁风的姑娘毫发无伤,安全地撤退到这里,而你自己也只是肩头擦破了一点皮。这份本事比我大。” 李开心显然并不知道阿红在茶楼里被七个剑客虏去之事,也不知道她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等我们。当然了,阿红出现在这里,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李开心又如何知道? 另外,李开心更不知道,其实是这个窗口的弓箭手莫名其妙地撤走或消失,我与朱玲才安全地脱离险境,到达这里。这一切,解释起来颇费口舌,目前我不想摊上这个麻烦,况且,我虽然在朱玲和阿红的温情里拣回了一条命,但有气无力,更没心情去解释这么多。 我说:“擦破一点皮,却差点要了我的命,对方的本事更大。” 李开心:“对方是人多力量大,你中了毒箭没死,我很意外,却也让我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我嘲笑他:“你自己身上让人想不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却把别人想个通体透明,你本事同样不小。” 李开心叹道:“人往往就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算计别人,自己却活得糊里糊涂。” 我笑道:“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却无法为你自己辩解。你还是说说你想通了什么吧。” 李开心没头没脑地说:“这次你们受到的攻击,对方至少准备了三天以上。” 我一愣,然后不假思索地问:“何以见得?我闯进那个茶楼,纯属意外,为什么三天以前就有人知道我必走这一步?” 李开心道:“我说的不是攻击地点,而是他们的工具,也就是弓箭。” 我更加无法理解,问:“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弓箭准备了三天以上?江湖人物带着弓箭到处晃荡,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李开心:“带着弓箭走江湖很正常,可是箭头上淬有剧毒,而这剧毒又没让你立即死亡,这就不正常了。” 我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中了毒箭当场死亡,就是正常的事。” 李开心:“的确如此。从你中毒的症状看,如果毒药是新鲜淬上箭头的,你撑不到这里,至多走在半途中就已经死了。” 我仍然糊涂:“你的意思是说,箭头的毒药因为是三天以前淬上去的,所以我才保住了一条命?” 李开心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我叹道:“我没想通,实际上是我越听越糊涂。”(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解说还无果 糊涂的并不只我一个。朱玲和阿红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开心。她们仍然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差不多以同一个姿势,双手紧抓住我的胳膊。 李开心仰脖喝了一大口酒,耐心地解释道:“从症状来看,箭头上淬的显然是某种致命的蛇毒。王兄弟一直在荒野之地长大,应该知道蛇毒存在于蛇的牙齿里,如果把毒素提炼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毒性会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我说:“这个道理,师父曾经跟我讲过。我还知道,蛇毒很难提炼,而要大批量地聚集起来,淬上箭头,就更难了。” 李开心:“你中了致命的蛇毒,没有迅速扩散,这两个女孩子帮你吸出毒血之后,你还最终保住了性命,这就足以表明,箭头上所淬之毒,毒性已经大大减弱。依我看来,毒箭头至少暴露在空气中三天以上。” 我叹道:“也就是说,在三天以前,有人就预料或策划了这一场围攻,准备好大量的蛇毒,全部淬上箭头,一直等着合适的机会出手。但是,没想到这个机会等了三天,这才让我拣回一条命。” 李开心:“的确如此。” 我喃喃地说:“我踏入江湖也才五天,三天以前又是谁想要我的命?三天以前我又认识几个人?” 李开心:“三天以前你不认识天下人,可天下人突然之间就认识了你。” 我叹道:“那应该归功于吴智这个老家伙的宣扬。” 我突然想到,三天以前我刚好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躲在阿红的那间偏僻小屋里,后来又因为武功没恢复,去万方客栈之前进行了一番装扮,路上才没被人认出来。紧接着,我被万方成诱入他的地下城堡养伤,待了整整两天。出来时已是今天早晨了。 如果真有人三天前就在策划杀我,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应该归功于上官飞鹰和万方成。假如上官飞鹰没把我打伤,我可能随意在秀水镇上晃荡,也许早就成了别人箭下之鬼;而假如万方成没把我引入他的地下室,我以带伤之身,无论走到哪里,更加难逃一死。 推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早晨,一直想杀我的人,终于见到我现身万方客栈,先以一箭引开李开心,然后密切注意我的行踪。在万方客栈和大街上人多眼杂,不好行事,直到我因发现吴智而进入那个茶楼,他们终于找到了绝佳的机会,悄悄地将那栋楼围了起来,找准最佳的射击地点,直到夜幕降临,全面出击。就算当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与我在一起,他们也顾不了许多了。 问题在于,对方到底是谁?看他们的人手规模和组织严密程度,最大可能是江湖上的三大势力之一,但上官飞鹰及其聚鹰帮不太可能费尽心思杀我,因为他要杀我机会多的是,而且他后来答应过李开心,不再动我分毫;少林amp武当的人更加不可能,当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与我同处一屋,他们难道还会对自己的方丈和掌门下手? 那么,只有诸神教的人了。 可是诸神教到底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与那个神秘的盒子以及里面的东西有关吗?盗取盒子的最大嫌疑人李开心,有没有参与杀我之事? 按理说,李开心要杀我只是举手之劳,他又有什么理由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和神秘?可是,如果这场策划与他毫无关系,那又怎么解释他处心积虑地杀掉吴智呢? 就算真排除了李开心参与的可能性,诸神教要杀我的原因仅仅难道是为了灭口吗?与我师父有没有关联? 我清楚记得,师父曾经告诫我,在江湖上遇到左手用剑和武功与我相类似的人,不必手软,能杀则尽量杀之。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吴智手下的七个剑客武功与我相类似,而且其中有三个人左手使剑。而他们显然都是诸神教的人。师父既然命令我杀了他们,反过来理解,他们见到我的武功与他们类似,是否也会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我?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抓不住头绪,分不清条理,更加找不出逻辑。 对我而言,未知因素太多了,强行猜测和分析,可能会疯掉。 惟一的办法是,什么都不想,等待死亡或者重生。但我真的做得到吗?我不是李开心,更不是万方成,既不超脱,也不深沉。 我良久没说话,李开心终于从暗影里走进来,一直走到窗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射击已经完全停止了。他们到底是知道你已经逃生呢,还是毒箭用完了?” 我说:“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到这里之前你在干什么?” 李开心:“来到这里,是因为窗口的灯光。在此之前,你们在楼下,我在楼上。当然,楼上没那么多毒箭,所以我比你们轻松。” 我大为惊讶,原来他一直在楼上。可是,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秘密地跑到楼上去干什么?楼上当时什么都没有,只剩吴智的尸体。 我问他:“你在楼上干什么?处理吴智的尸体?” 李开心笑道:“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后来发现没有必要了。” 我问:“因为尸体已经被梦遗大师检查过了?” 李开心叹道:“大师肯定把检查结果告诉你了。” 我说:“你觉得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可信吗?” 李开心:“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可信的人了。” 我问:“那么,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吴智?” 李开心苦笑:“我没法解释。” 我说:“但你也没法否认吴智是你杀的。” 李开心继续苦笑:“的确没法否认。我看过尸体的伤口,确实是我独门剑法。” 我叹口气:“我想不通,如果人确实不是你杀的,按常理说,你应该离现场越远越好,为什么又要冒险跑到楼上去处理尸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李开心:“其实,王兄弟,你并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我问:“事情的本质又是什么样的?” 李开心:“本质就是,人是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人可能不是你杀的,但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一定是指向你?” 李开心:“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赶在梦遗大师的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把吴智的尸体销毁掉。很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 我叹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消除自己的麻烦,但是,你没法消除自己的嫌疑。” 李开心叹道:“麻烦可以想办法摆脱,而嫌疑,在真相大白之前,是无法洗清的,况且,有些事情也许永远没有真相。我们这个江湖世界,奉行的是有罪推定,从来不是别人找证据来证明你有罪,而是你得自己想办法证明自己无罪。” 我说:“要证明自己无罪,既麻烦又艰难。” 李开心:“所以,有些时候干脆承认自己有罪,反而不会活受罪。” 我说:“道理讲得深刻,但你并没有说服我。” 李开心:“我没打算说服你。我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我叹道:“在此之前,你盗没盗盒子,跟我没关系,杀没杀人,也跟我没关系。” 李开心:“现在就有关系了?” 我说:“现在死的是吴智,就跟我有关系了。” 李开心:“因为吴智是诸神教的,而你也跟诸神教有渊源?” 我说:“根据武当掌门无厘道长的论断,我就是诸神教创始人诸葛神甫的徒弟,对此我确信不疑。但得申明一点,我与诸神教没有任何关系。” 李开心:“前面的结论与后面的申明逻辑上不通。暂且不管它,我想知道的是,既然如此,吴智的死跟你有何关系?” 我淡淡地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身上中有剧毒,只剩不到十天的性命。下毒的人就是吴智,解药也一定在他身上。可是今天中午吴智被杀之后,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搜过他的身,没留下任何物品,包括解药。” 李开心:“我终于听明白了,你认为解药现在在我身上?” 我说:“梦遗大师尸体鉴定结果是,你杀了吴智;无厘道长的推理结论是,你与诸葛神甫联手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我可以推翻无厘道长的结论,但无法否认梦遗大师的结果。” 李开心奇道:“现在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你又凭什么推翻无厘道长的结论?” 我说:“也许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师父诸葛神甫在盒子被盗之前就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与你合作的。” 李开心笑道:“感谢你为我的黑暗形象洗白了一个角。” 我续道:“不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们依然认定那个结论是正确的。但这些所谓的结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一点:解药到底在不在你身上?” 李开心一脸苦笑道: “我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信任与同盟 实际上,李开心的答复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吴智被杀之初,我尚未搜其身,便猜测凶手有可能拿去了他身上的解药,所以进门后我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尸体。不幸的是,后来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猜想:吴智身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当时又推测,凶手杀人灭口之后,不忘搜去解药,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不让我有活命的机会,二是继续对我进行控制。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事到如今,利用我转移天下人的目光,已基本达成,甚至可以说实施得相当完美,接下来将我杀掉,更有利于隐藏所有的真相,让整个秀水镇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相反,如果想继续控制我,却存在很多未知的风险,我表达能力不差,武功又很强,更重要的是,我并不甘于被人控制。 但是,所有这些猜想,在凶手身份这个事实上,土崩瓦解。 杀掉吴智的凶手是李开心。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却也无法推翻梦遗大师对尸体的鉴定结果。况且,李开心不但是盗取少林寺神秘盒子的最大嫌疑人,上官飞鹰还证实,他杀了聚鹰帮守卫金库的高手。一切都是那么无可辩驳。 如果李开心将吴智灭口之时,并不认识我,以上的猜测还可以勉强成立,但是,他在出手之前不但认识我,还清楚知道我身上只剩三成武功,甚至对我的个性,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那么,李开心就应该知道:第一,在武功上我暂时无法为他所用,控制我身体的意义不大;第二,留着我的性命对他风险相当大。而他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还能做到不留痕迹。如此一来,他又为何要冒险搜去吴智身上的解药?一举将我击杀,岂不是一劳永逸? 然而,吴智身上的所有物品毕竟是被人搜去了。要么,凶手不是李开心,这一点很难成立,要么就是,搜身的另有其人。可是,此人是谁? 吴智被击杀,到我进门之机,间隔的时间太短了,谁有这个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避开李开心和我的耳目,搜去吴智身上的所有物品? 现在,李开心亲口告诉我,解药不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十分失望。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其实,在问话之前,我就已经绝望了,因为明知道没有更好的结果。 李开心没必要说谎。屋子里四个人,除了他自己,我们三个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更重要的是,我感觉他没有说谎。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理由。我突然发现,上面说了那么多为李开心辨护的理由,其实都是靠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在支撑,否则难以成立,至少并不严密。江湖世事难料,我为什么偏偏如此相信李开心这个江湖浪子?难道仅仅是因为早上他为了我的性命,不惜与上官飞鹰谈判,达成对他十分不利的协议? 另外,凌晨去找万方成,要求他释放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开心?似乎在我内心深处,已经认定是他干的,但又找不到具体原因。 我良久没有说话,整个屋子也陷入沉默。 最后李开心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在问我之前,心里就知道答案吧?”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开心续说:“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在说谎?” 我叹道:“你说谎的意义何在?” 李开心:“问题在于,你既相信我是杀人凶手,又相信解药不在我身上,这是一对无法解释的矛盾。” 我苦笑:“这大概就是现实与情感的冲突。在情感上,我今天早上开始就把你当朋友,但你杀人的事实,却又无可辩驳。” 李开心叹道:“王兄弟,你在感情用事,如此下去对你十分有害。但我很感激你,在无可辩驳的杀人事实面前,仍然把我当朋友,一辈子在江湖上能遇见几个你这样的人?” 我笑说:“只要解药不在你身上,你杀没杀人就跟我没关系。就算你真杀了人,又有谁规定我不能与杀人犯做朋友?” 李开心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江湖人的眼中,杀人犯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人?” 我笑道:“在正义人士的眼中,魔教教主的徒弟,代表的只能是邪恶。我就算想弃恶从善,人家也不一定接受。” 李开心笑道:“我明白了,正义人士不接受你,你才与我这个杀人犯做朋友。” 我笑道:“自从踏入这个秀水镇,我就成了江湖上所有人的箭靶子,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一个高手做同盟,就算是杀人犯,我也认了。” 李开心笑道:“同盟和朋友可是两码事。要与杀人犯做同盟,至少自己也得是个杀人犯吧?” 我笑道:“在别人眼中,我已经是个杀人犯了,而且是个高级杀人犯。” 李开心大笑:“杀人犯还有高低级之分?” 我笑道:“当然有,就目前而言,你杀的都是江湖庸手,我可是杀了一个绝顶高手,据说武功与少林方丈差不多。” 李开心又大笑:“你杀的是谁?” 我笑道:“我师父诸葛神甫。” 李开心:“诸神教创立者,此人的武功和地位,倒真可以与少林方丈一较高下。谁给你定的罪?” 我说:“无厘道长和梦遗大师。他们认为我杀了自己的师父,然后现身江湖挑起这次的风波。” 李开心笑道:“有什么罪证吗?” 我说:“诸葛神甫两年时间里,除了我之外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他最终又是受伤而死,除了我杀他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李开心再次大笑:“看来你这辈子别想翻身了。” 我笑说:“本来我以为做杀人犯就像肩上挑了副重担,在江湖上行走很艰难的,所以他们刚给我定罪的时候,我一度很愤怒。现在我觉得,做杀人犯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李开心:“这就说明,你已经开始适应这个江湖了。” 我叹道:“现在我更加无法理解你了。” 李开心:“刚才还说跟我是朋友,现在又说不理解我。你内心怎么如此矛盾?这样下去,你迟早精神分裂,搞成个神经病。” 我说:“如果盒子是你盗的,人也是你杀的,我却看不出这里面的动机。如果一切都不是你干的,那你为何偏偏呆在秀水镇淌这趟浑水?仅仅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吗?这又不像是你的风格。” 李开心笑道:“人不能活得太无聊,总得找点事情干,哪怕是自寻烦恼。况且,有些时候是烦恼找上门呢。” 我叹道:“道理听着费劲,而且无法解释你所有的行为。” 李开心:“其实,未必每一种行为,都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可是,在你身上,无法解释的行为也太多了。” 李开心笑道:“除了偷盗杀人,我还有什么行为,是你觉得无法解释的?” 我说:“我本来被困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里,没那么容易脱身,但今天凌晨,有人去找万方成,要求他把我放出来。” 李开心说:“你在万方成的地盘上,至少可以安心地养伤。那个把你弄出来的人,要么想把你杀掉灭口,要么让你在秀水镇上现身晃荡,继续吸引各路江湖人物的目光。” 我说:“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万方成自己推翻了我的猜测。” 李开心:“难道你认为这个人是我?而且这种行为对你而言无法想象?” 我说:“万方成说,此人对他有恩,所以他给了此人一个面子,其次,此人对我没什么恶意,最后,此人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 李开心:“前面两个条件暂且不论,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的,目前秀水镇上不仅仅我一个,至少出现了三个以上,说不定还有没现身的。” 我说:“首先,此人不可能是上官飞鹰,其次,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当时正到处找我答疑解惑、了解真相,这两个人不可能把我弄出来,又不愿现身见我;最后,我师父诸葛神甫早已死了。所以,符合条件的,只剩下你李开心和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李开心笑道:“我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我笑说:“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宁愿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也不愿承认对别人有恩。” 李开心:“江湖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承认有罪与否认施恩,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更何况这种恩惠不明不白,一旦冒认,有可能麻烦不断。” 我叹道:“除了你之外,只能是孙无用了。可我根本不认识此人,而且从目前的各种迹象看来,他与秀水镇上的这场风波似乎也毫无关联。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李开心:“万方成为何不直接告诉你?” 我说:“据万方成说,对方要求不透露其身份。” 李开心冷笑:“不暴露身份,却又故意透露这么多特征,让人费时费力去猜测,他到底想干嘛?”(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高手的等待 在万方成将我从地下城堡里放出来之初,我也曾有过李开心的疑问:这家伙说话藏头露尾,欲说还休,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到底想干嘛呢?后因一踏出万方客栈便遭遇了一连串的变故,我很无奈地将这个疑问丢到了一边。 现在面前站着的是老江湖李开心,必须借机好好理一理这事的来拢去脉了。 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此事本身就很古怪。所以我一直搁在心里,挥之不去。” 李开心:“有三种可能,第一,万方成在说谎,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救你的人,是他自己放了你。” 我说:“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扰乱我的心神,或者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本来是想与我合作对抗外敌,又何必给自己找个台阶才放我,明着给我一个恩惠不是更好吗?” 李开心:“他想保住自己,而依你的倔强个性,又不愿受他节制,可杀了你又对他毫无益处,所以放了你,同时编造一个神秘的高手,借你的口传扬出去,使得整个秀水镇上的人疑神疑鬼。” 我叹道:“此人老奸巨滑,这个推测虽然有点牵强,目前找不到任何事实依据,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李开心:“第二种可能,确实有人对他施压,要求放了你,但他的特征描述上还是撒了谎,也许对方武功根本就不能与上官飞鹰相提并论。” 我说:“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我既然成为天下人的目标,不明不白地突然消失,肯定是对策划这场阴谋的人极为不利,必须把我引出来,他们才能掌控这一切。” 李开心:“此人逼迫万方成编造特征,目的同样是要引起别人的猜疑和恐慌。” 我叹道:“第三种可能,就是万方成说的全是实话了,真的存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高手,武功与上官飞鹰不相上下。” 李开心也叹道:“这种可能性按理来说是最小的,否则,此次的事件就太大了,大到无法想象,几乎所有的高手强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我说:“师父所说的五个能将我打败的绝顶高手,我已经见到四人。如果万方成所说的这个高手是铁拐仙孙无用的话,估计不久就能见到他,那么,五个就齐全了。这种盛况,也算百年一遇吧?” 李开心:“这么多人聚集在如此偏僻的小地方,别说你了,连我活了这把年纪都没遭遇过。” 我笑道:“我本以为,天下这么大,区区五个人哪有这么容易经常遇到?所以凭我的武功修为,足以横行江湖了。没想到你们这些高手似乎专门与我作对,全部跑到这里来,把我当成橡皮泥,随便搓揉,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你说,我到底是三生有幸呢,还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李开心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幸与不幸,根本就不是自己说了算。” 我叹道:“你对此事介入得这么深,已经很让我意外了,但至少还有一些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孙无用又为何插足此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人提起过他。” 李开心也叹气:“看来,此事对我们而言,未知因素太多了。另外,你所说的此人,是否孙无用还不好确定。” 我问:“你认有可能是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 李开心:“这两个人应该可以排除。” 我奇道:“那还有谁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 李开心:“江湖上卧虎藏龙,有很多高手的武功被人低估。据我所知,当年江湖上至少有一个人的剑法,就不在你师父诸葛神甫和我之下。” 我问:“此人是谁?” 李开心:“此人十几年前就已在江湖上彻底消失,有人说是疯了,也有人说早死了,不提也罢。我旨在说明,也许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隐形高手,暗中参与了此事。” 我沉默。 回想起来,我凌晨从万方客栈离开之时,并没有感觉到万方成有什么异样,如果他找我是真心想合作对抗江湖,为何受到逼迫说谎,却不露一点痕迹? 最主要的是,万方客栈处处布满机关,其精巧程度我是亲身体验过的,万方成之所以屹立不倒,而且至今没受到任何骚扰,全因这些机关胜过任何一个江湖高手的武功,各方力量目前仍对他心存忌惮,那么,又有谁能在他的地盘上,威胁或者逼迫他说谎?除非对方的势力大到足以摧毁万方成的一切,而且完全控制住了他。但是,如此一来,也相当于掌控了秀水镇上的形势走向,就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如此神秘诡异了。 另外,万方成还说过,我出来之后,如果遇险,这位神秘的高手可能会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刚才这个房间里的那些弓箭手,突然消失不见,是不是这位神秘高手的杰作?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万方成说了真话。也就是说,确实存在一位尚未现身的绝顶高手。 李开心望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从这个方向,看不到秀水镇中心部位的灯火。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坦白说,刚才分析的三种可能里,我更希望事实是第一种,也就是万方成说谎。这样会使得秀水镇上的事情显得更简单一些,我们的风险也更小一点。” 我叹道:“事情也许恰恰相反,万方成说了真话,隐形的高手真实存在。” 李开心笑道:“你沉默这么久,是不是又想通了什么?我不是夸你,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面,思维最缜密的,最大的毛病是话多。” 我说:“刚才,我们在对面的房子里,遇到强横的毒箭袭击,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到达这里吗?” 李开心:“这一点我一直很惊讶,也很佩服你。” 我笑道:“你可以惊讶,但不必佩服我。因为我并不是凭真本事到达这里的。” 李开心:“那你是凭什么?” 我说:“我当时已经受伤,本来是绝对无法逃出对面的房子的,很有可能会在那里毒发身亡。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窗口的射击突然全部停止,而且还点起了一盏灯。” 李开心:“袭击者自动撤走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其它几个据点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况且他们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能说明,有人在暗中助你。” 我说:“从弓箭频密程度和力道来看,刚才这里至少有七八个人,而且武功都不弱。要在瞬间将这七八个人全部打发掉,并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得到的。我一开始猜测是你在这里接应我,但是,很显然你来得比我更晚,知道得比我更少。” 李开心叹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暗中助你的人,就是万方成口中的高手?” 我叹道:“只能这样解释了。” 李开心低头:“可是此人的目的何在?救了你,点盏灯把你引到这里,却又不现身?” 我苦笑:“这些我一无所知。” 对话的整个过程中,我因体力不继,一直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而朱玲和阿红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她们并没有说话,静听我与李开心的分析和推理。 直到这时,阿红才缓缓地插话: “这一点上,你们都猜错了。” 我和李开心同时转头看着她,一时忘了接话。 我与朱玲逃到这里,阿红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是怎么逃脱那七个剑客之手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开始我毒气蔓延无法问她,后来李开心出现,我又无暇问她。毫无疑问,她知道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我们三人都不提问,知道她自己会说下去。 她顿了顿,转向我继续说道:“我知道谁救了你们。”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此人?” 阿红说:“不止我认识,这里四个人都认识他。” 李开心此时也耐不住了,顾不上先打听为何阿红刚才没跟我们在一起,直接问:“此人到底是谁?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 阿红笑道:“武功当然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因为他就是上官飞鹰本人。” 我大为吃惊:“上官飞鹰?难怪这里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开心笑道:“我们前面的推论白费心机,而且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 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问阿红:“你亲眼见到上官飞鹰处理这里的事?” 李开心几乎同时问道:“我以为你们是三个人一起到达这里的,看来这其间还有很多曲折?” 阿红道:“在对面的房子里,我被其中一个剑客虏走之后,一度以为自己很难脱身,甚至还会丢掉性命。可没想到,他们把我带到郊外不久,就遇上了上官飞鹰和归无情。” 我插话:“上官飞鹰和归无情联手,应该可以攻破那个剑阵,但他们自己也很难保证毫发无损。” 阿红:“你别忘了,七个剑客中有一个已被你刺伤,虽然伤得不重,但对付上官飞鹰却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虽然他们摆出了剑阵,却并没有相持多久,找了个机会一起逃散了。” 李开心:“他们逃散时候,当然无暇顾及你了。” 阿红:“之后我跟着上官帮主到了这栋房子里,发现这里有人在以弓箭向对面射击。” 李开心:“上官帮主与归无情打发几个弓箭手,简直是举手之劳。” 我问:“后来,上官帮主就点起一盏灯,自己与归无情消失,却让你在这里等我?” 阿红叹口气:“你又猜错了,他确实要我在这里等人,但等的却不是你。” 我奇道:“那你是等谁?难道还有别的人会来?” 阿红:“没有别人会来了,上官帮主要我等的,是李大侠。”(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赴约需向导 一切都安静下来。 室内一灯如豆,不摇不动照亮着周围的一小块地方,空中连一点微风都没有。我与阿红及朱玲三人,仍然背靠着墙壁坐着,姿势都没换。李开心依然站在窗边,目光空洞地看着对面的房子。那里没有灯光。昨天还是热闹非凡的茶楼,现在就像一幢鬼屋。 秀水镇上大概经常发生这类事,建筑物的变迁或消失,往往就在一瞬间,人们司空见惯,不以为意。这也许就是镇郊留下大量空置房的最大原因。 对面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应该早就安全离开,凭他们两人的修为,再强的弓箭袭击也伤不了他们分毫。他们没有出手反击,而且门人弟子不来接应,却让我很惊讶。或许是,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少林amp武当两派的人不愿与人正面冲突,不愿承受没有意义的损失。 其实最冤的还是我,遭遇强弩攻击,受伤中毒,差点丧命,却不知道对手的身份和来历。表面上看起来,只能是诸神教的人。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大概只有上官飞鹰最清楚,因为他刚才与这些人交过手。 目前秀水镇上的三股江湖力量,少林amp武当与我的处境一样,处处被动,虽然他们力量强到不至于一直挨打受损,却对事件一知半解,更无法预料事情的走向。 诸神教行踪诡异,更可能是这场事件的挑起者,不管李开心有没有参与,诸神教教众至少是阴谋的实施者,他们准备充分,计划周密,进退有法,一击不成便迅速退去,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问题在于,他们的帮主——也就是我师父,早已不在人世,那么,现在是谁在掌控这个教派?谁又有这份武功和魄力,带领所有教众施实这一切? 最后就是聚鹰帮了,表面看来,聚鹰帮在这场风波中损害最大,因为据说那个神秘的盒子关乎整个聚鹰帮的生死存亡,而且盒子已经打开,聚鹰帮其中一个金库已被劫。但是,上官飞鹰却似乎成竹在胸,对这件事情的细节知道得比谁都多,而且对于秀水镇的形势,他看起来也已掌控得差不多,一直窥伺着另外两方的争战,有机会便主动出击。 从刚才的情况来分析,上官飞鹰早就知道茶楼上发生的一切,知道吴智被杀,知道七个剑客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在那里现身,更知道我们被人以强弩困住。甚至,他还知道李开心的行踪,所以,他才驱散这里的弓箭手,安排阿红在这里等李开心。 可是,上官飞鹰等李开心的目的又何在? 我问阿红:“上官飞鹰为什么让你在这里等李大侠?” 阿红未及答话,李开心淡淡地说:“我知道为什么了。” 我好奇地转向他:“这么快就想通了?你跟上官飞鹰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李开心:“我今天早晨与上官帮主有约在先,这里四个人都知道。” 我问:“那跟阿红有关系吗?” 李开心:“当时上官飞鹰要求我两天以后的早晨去找他,却并没有约定地点。” 我更迷惑:“对啊,那又是为什么?” 李开心:“那是因为,他当时也没想好具体的地点。”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上官飞鹰现在已经选好了地点,让阿红来告诉你?” 阿红插话:“你又错了。” 我不解:“怎么又错了?还有别的解释吗?” 阿红道:“上官帮主的确已经选好了约会地点,但不是让我来告诉李大侠,而是要我直接带他去。” 我更不解:“李大侠也算是老江湖了,只要说个方位和路程,什么机密的地方找不到?需要人做向导吗?” 李开心笑道:“可能我确实需要一个向导。” 我仍没明白过来,问阿红:“上官帮主要你带李大侠去哪儿会面?” 阿红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我快要崩溃了:“我耳朵没毛病吧?你既然不知道在哪儿,怎么带李大侠去?” 李开心又笑:“她不知道目地的,却知道应该怎么走。” 阿红叹道:“上官帮主说,他会一路上留下只有我看得懂的记号,只要沿着记号走,最终会找到他。” 我说:“也就是说,你们在出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的方位和路程远近。” 阿红:“这次你总算猜对了,一切都要临时去寻找。” 我问:“那么,上官帮主到底会留下什么记号呢?” 阿红再次茫然摇头:“也不知道。” 李开心笑道:“你别为难她了,什么都盘问不出来的。所谓的记号,也许要具体见到才明白,而且,还有可能每次见到的记号都不一样。” 我叹道:“上官飞鹰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诡异?” 一直沉默不言的朱玲,这时插话道:“上官帮主既然跟李大侠单独相约,就不想有别人在场。” 我说:“怕李大侠带帮手去?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了,他聚鹰帮高手众多,再多的敌手也应付得过来吧?他堂堂帮主,又何必显得那么胆怯?” 朱玲道:“上官飞鹰思虑深沉,胸怀大志,在秀水镇上的事件尚未明朗之前,他是不会冒险的,只顾自己以及聚鹰帮万无一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 我叹道:“如此想来,他找李大侠去的目的,恐怕没那么单纯。” 朱玲道:“表面上,他把李大侠当成盗取盒子和杀金库守卫的最大嫌疑人,需要李大侠交出盒子或提供消除嫌疑的证据。实际上,他如此处心积虑地与李大侠单独相见,可能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急需验证。” 我刚想再追问下去,李开心却笑道:“不必再费劲猜测、自寻烦恼啦,见到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朱玲笑道:“上官飞鹰的心思,我们是猜不透的,否则他就不叫上官飞鹰。” 我转头问阿红:“你跟李大侠何时出发?” 这次阿红终于不再茫然,语气肯定地说:“现在。” 轮到我迷茫了:“为什么是现在?” 阿红:“上官帮主交待,一旦见到李大侠,就立马出发。我们已经耽搁了好一会了。” 我说:“可是,上官帮主跟李大侠,不是约好两天后——也就是后天早晨见面吗?难道约会地点很远,需要走一天一夜?” 阿红叹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李开心道:“秀水镇上的事情了结之前,上官飞鹰应该不会离开。所以,约会的地点不会很远,顶多就在郊外某栋偏僻的房子里,只是常人很难找到。” 我说:“那只能解释为,他擅自将约会时间提前了。” 李开心道:“不会的。上官飞鹰向来说一不二,就算他计划周密,力求万无一失,但不至于这么不守信用。” 我叹道:“那么他早早地把你引到目的地,又是为了什么?” 李开心苦笑道:“也许是他善心暴发,想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熟悉地形,也许是他在见面之前,有更好的办法折磨我,谁知道呢?” 朱玲道:“最好的解释就是,明天秀水镇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而上官飞鹰不希望李大侠插手这些事情,或者说根本就不想让李大侠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情,所以,先想了个办法将他引开。” 我说:“问题在于,上官飞鹰有什么理由相信,李大侠和阿红会听从他的摆布?如果你们明晚再出发,也不至于到达不了目的地吧?” 李开心道:“这个理由阿红姑娘肯定知道。” 阿红叹道:“理由上官帮主确实告诉我了,但我不能说,却一定得现在去。上官帮主还告诉我,李大侠一定会跟我去的。” 李开心再次苦笑:“上官帮主倒是很了解我。” 我哭笑不得:“难道我们就只能听从他的摆布?” 李开心笑道:“恐怕只能如此。” 我叹道:“没想到上官帮主还未起事,就已经做起了皇上,随便下一道口谕,谁都无法违抗。” 李开心笑道:“他是怕自己做不成皇上,所以在江湖上体验一下做皇上的滋味。” 阿红握了握我的手,站起身,迈脚就要朝门口走去。 我心中一酸,几天前她被上官飞鹰抓去,我无力解救,后来我困在万方成的地下室,她为我不顾一切、舍生忘死,出来后我本打算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在对面的屋子里,她被人虏去,我再一次无能为力。刚才她毫不犹豫为我吸净毒血,现在我已脱离危险,她却又要离去,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枉我一个大男人,身怀惊人武功,但她每一次身涉险境,我总是那么有心无力。 虽说这次与她同行的是绝顶高手李开心,但前面每一步都出自上官飞鹰的周密安排,恐怕李开心也很难自保,阿红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实在无法预料。 我将身子一探,抓住阿红的手,将她往回拉了一步,说:“就算上官飞鹰真是皇上,我们也未必要屈服于他。何况他还不是真皇上,我们更没义务配合他体验君临天下的滋味。” 阿红淡淡地说:“不存在屈服或配合,我们现在就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无力地反驳:“前头未知因素太多,不如等到明天天亮,我体力恢复了几成,咱们一起去。” 李开心笑道:“你跟在旁边,恐怕到时连上官飞鹰的影子都见不到,可能还会遭遇更多未知的危险。” 朱玲这时冷笑道:“我们的王大侠并不傻,他不是不知道这位阿红姑娘有难言之隐,心里也清楚跟着你们去风险更大。其实是,他对这位漂亮姑娘依依不舍,不忍分开。” 我被朱玲说破心事,一下脸红耳赤,只好讪讪地松开了阿红的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推理中昏睡 阿红重新蹲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用担心我,上官飞鹰要见的是李大侠,绝不会对我一个弱小女孩子下手的。你暂时在这里好好养伤,同时好好享受与这位姑娘独处的美妙时光,你看,她都迫不及待地赶我走了。” 这话前半句比较理智,后半句就带有醋意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仍嗫嚅着:“可是,我……” 朱玲再次冷笑:“别‘可是’了王大侠,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阿红姑娘同样也是对你依依不舍,只不过迫不得已必须离开,你就知足吧,何必强人所难呢。” 阿红视线没离开我,嘴里也开始冷笑:“我再待下去,恐怕就碍人耳目了。我也不能这么不识趣,对不对?”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李开心轻轻笑了几声,转身走出了房门口,又站在刚才进来时的阴影里,只不过脸朝着外面的黑暗世界,不再看我们一眼。 阿红也起身走出去,几步之后刚到门口又转过身,靠在门框上幽幽地说: “不管我走后你们会发生什么事,当然,我也管不了,我只求你放松心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犯傻,不许冒险。” 我尚未答话,朱玲在旁同样幽幽地说:“放心吧,你再见到他时,肯定完好无缺。” 这次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突然不带丝毫火气,只不过,我从中似乎听出了一些微妙的玄机,却又无法破解,不明其中的具体含义。无论如何,我心中涌起的那股甜蜜之意,盖过了不可捉摸的疑虑,一时喉咙犯堵,热泪盈眶。 阿红没再答话,叹了口气,转身向黑暗中走去。我听到两人个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这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很想找个地方躺一躺,但屋内没有床,看来要休息,只能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了。我一时下不了决心倒下身子,突然想起那天身受重伤后,与朱玲共处一室的情景,当时头枕她的大腿,呼吸着她的体香,欣赏她脸上的万般表情,真是无比销魂。有那么一刻,时间和空间对我失去了任何意义,眼中和心中,只剩她一人。 现在的情景与那天相仿,同样是阿红刚离开,我同样是伤后虚弱。而朱玲,仍然像那天一样,坐在我的右手边。连距离都差不多,如果我就势倒下身子,脑袋又刚好枕在她的大腿上。所欠缺的,是一个突然倒下的理由。 朱玲猛然冷笑道:“还在为你那位阿红姑娘的离去怅然若失?” 我心想,这一回你真的冤枉我了。刚才阿红还在身边时,我确实对她的即将离去依依不舍,但她的消失既成事实,我的注意力立即全部到你的身上了。而且,我刚才在回忆与你的销魂时光,现在心中正搜索枯肠,找借口与你亲近呢。 我讪笑着辩解:“我哪有怅然若失啊,正在庆幸又一次与你共处一室呢。” 朱玲冷笑:“哼,骗鬼呀,她走出门的时候,你虽然没转过头去,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看着人家的身影消失,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 我笑道:“阴晴不定?你的形容也太吓人了吧?” 朱玲怒道:“难道不是么?要么就是悲喜交集,想起了与她的什么甜蜜往事?” 我说:“你当我的心思是蛛网啊,一时半会哪来什么悲喜交集?” 朱玲不依不饶:“哼,那你自己说,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两人离去这么久你还默不作声?不许骗我,否则跟你没玩。” 我心想她醋意未消,正在气头上,不是打情骂俏的好时机。于是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转换话题:“我刚才一直在想,阿红不像是受到上官飞鹰胁迫的样子。” 朱玲立即被吸引了:“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她似乎一直欲言又止。我还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我想起阿红第一次对我说的话:秀水镇上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她身上的秘密不会伤害到我,我就没必要去寻根究底,毕竟她那些秘密都是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具备了的。况且,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否定她对我的感情。 我说:“阿红的身份就很神秘,表面上是秀水镇上一个低贱的烟花女子,为聚鹰帮打探各种小道消息。实际上,她应该没那么简单。” 朱玲:“上官飞鹰为什么偏偏选中她为李开心作向导?聚鹰帮中什么机灵的人物没有?而且,明知道她跟你有一腿,就不怕她将秘密泄露给你?坦白说,我并不相信她一无所知。” 我叹道:“至少她对你我都没什么恶意。” 朱玲又冷笑:“你倒是真会替她开脱,那你说说,她这么欲说还休的,到底对我们又有什么善意?” 我心想这话题应该赶快打住,阿红身上的疑点确实太多,对我们没有恶意,仅仅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一味为她开脱,说不定又要把朱玲给惹得醋意大起。当年娘曾经告诫我,千万不要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另一个女孩子的好话,否则你会被呛得说不出话。 我说:“算了,她身上的很多疑点我都想不通,多猜无益。” 朱玲讥笑:“王大侠,你这么聪明,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把我看了个通透明白,怎么到她身上你就想不通了?是不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理智不起作用了?” 我笑道:“我王大侠聪明依旧,想得通你,却想不通她,证明你比她单纯可爱。” 她叹道:“是我比她傻吧?有什么事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我拉起她的手捏了捏,深情地对她说:“你在我眼中冰雪聪明,一点都不傻。” 她幽幽地说:“你别安慰我了,我就是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让你看出我就是‘塞外四杰’的那个幸存者。” 我笑道:“我们都是被人利用的小人物,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计较这些?况且,我刚才说了半天话,又累又渴又饿,你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 朱玲终于露出了笑脸,说:“你看我还真傻,忘记了你中过毒,又失血过多。好吧,我去别的房间找找看有没有吃的或喝的。” 我心想这种事本来应该由我去干,但身体不争气,浑身乏力,只剩嘴巴还能说话。这里一片安静,整栋房子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就让她去找找看,没吃的有水喝也好。 我没与她争,只轻声地交待一句:“小心点,别走远。” 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站起身出门去了。此后我专注于对抗自己的困乏,没什么时间概念,也许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很久,朱玲端了个水壶走回我身边,笑道: “我找遍厨房没什么吃的,只好生火快速温了一壶水,没烧开,怕你等不及。你将就着喝一通吧,应该不会喝坏肚子。别给我留,我已经喝过了。” 我确实太渴,接过水壶就着壶嘴,仰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壶。朱玲微笑接过水壶放在一边,重又坐在我在手边,笑说: “现在有精神了吧?可以说说你是怎么看破我的身份了?” 我笑道:“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事?” 她说:“左右无事,就当聊聊天,打发一下漫漫长夜。” 我心想她说的倒也不错,而且我现在精神恢复了一点,趁机向她吹嘘一下自己的聪明机智,勾起她佩服或崇拜的眼神,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于是,我清了清喉咙,开始夸夸其谈起来: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其实不是在万方客栈,而是在那条荒凉的大道上,你以‘塞外四杰’之一的身份与我交过手,我在你右手上刺了一剑,现在估计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吧?” 朱玲:“可我后来从没在你面前露过胳膊,你不可能知道我受过伤。” 我说:“几天以后,我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刚好不久后又毒发,一下没撑住倒在你怀里。你当时受本能的驱使,想用右手来托住我的,不料并没有成功。我在毒性过去之后才想起这个细节,推测你的右手受过伤,无法用力。” 朱玲叹道:“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心细如发。” 我继续说:“在万方客栈相遇后的当天下午,我去过你的房间。” 说到此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感觉困乏再一次袭上来,恐怕话没说完就要睡过去,使劲睁了睁眼皮,才勉强接下去:“我检查过你的行李,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味道古怪,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女孩子普通使用的化妆品,后来才想通,那是用来化妆的药水。……” 我身体开始摇摇晃晃,几乎又要倒在朱玲身上,心想怎么说也得先把话说完啊,双手撑地再次开口:“哇,怎么忽然之间这么困。……你做‘塞外四杰’之一时,穿的是一件黄衣服,而且还涂成一个黄脸婆,我后来在秀水镇上就一直打听脸色蜡黄的黄衣姑娘。……嘿嘿,我真傻……” 话没说完,朱玲突然抱住我的脖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她泪流满面。一开口说话,便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我觉得眼皮就像大山一般沉重,努力笑了笑,吃力地说:“别傻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乔装改扮又不是专门为了……骗我。” 朱玲双手托着我的脸,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最后将香唇轻轻地印在我努力蠕动的嘴巴上。她依然泪水滂沱,沿着我的脸颊流进我的脖子,我感觉她的泪水冰冷,嘴唇同样冰冷坚硬。我本想张嘴回应她的亲吻,无奈有心无力。 不一会,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时蜡烛已燃尽,屋内一片黑暗。我睡在冰冷阴湿的地板上,朱玲已经不在身边。 我心中惧意顿生,从地上一跃而起,踢翻了身旁的空水壶。 窗上透进微光,不是灯火,而是晨曦。 从二楼望出去,下面的草地上,面对面站着两个装束差不多的黑衣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疯子与魔头 来到秀水镇的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神秘使命。这是阿红说的,当初听上去像是她的负气之言,现在想来她说的大致不差。我所认识的人当中,那些大人物比如上官飞鹰,李开心,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就不用说了,即便是那几个看起来单纯漂亮的女孩子,朱玲,叶欣,包括阿红自己,在这个镇上出没,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目的。 我一直不介意三个女孩子向我隐瞒她们的背景和使命,也尽量避免追问她们的隐私,只要这些秘密与我无关。归根到底,我来到秀水镇之前,她们的身份和目的就已客观存在,并非针对我而建立起来的。在这个镇上,我更像是个局外人,我的到来,或多或少对三个女孩子产生了影响,是好是坏,结果还很难定论。 在与女孩子交往时,我力求简单,不问过去,不论身份,只要感情真挚,感觉喜悦,感官热烈。过多的猜疑,会对爱情产生巨大的伤害。 当然,这是理想,现在我知道,理想与现实有很大的距离。一个人的过去和背景,不可能与其目下的感情生活毫无关系。 我对叶欣了解太少,对阿红所知也不全面,看得相对清楚的,可能就是朱玲了。 我早就看破了朱玲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当面说出来,就是怕她心存压力。我宁愿为她承担所有的压力,如果可能的话。几天以来,她除了对我的感情真挚诚实,义无反顾,我还感觉到她内心背负着沉重的包袱。 她说阿红心里有太多的隐秘,欲说还休,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如此? 我从很多细节中过早地猜出了朱玲的身份,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我认识她最早,相处得也最久,既不表示她过于疏忽,也不能证明我有超乎常人的聪明机敏。见微知著并非我的专长,若不是她缠着我讲述前因后果,我是不愿再提起这些细节和推理的过程的。我更痴迷于与她谈情说爱,在情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么聪明,并没有太大意义,甚至还显得有些愚蠢。 也许是天意,我来不及把事实和推理说清楚,自己便已睡过去了。不知道朱玲有没有失望,反正我觉得有点庆幸。 让我恐惧的是,醒来后不见了朱玲。 不知道她是擅自离去,还是被人抓走了。两种都有可能,我目前还不知道哪一种可能更大一些。只不过,如果她是被人抓走的,为何我却安然无恙?另外,我记得自己睡过去时,尚未到子时,而现在天已经快亮了。也就是说,我昏睡过去一整夜,却并不知道朱玲到底消失了多久。我一睡着她就走了呢,还是刚走不久? 还有一件让我恐惧的事是,我本能地伸手一摸,并没有找到铁剑,而是摸到一地的湿润。更加湿润的是我的上半身,似乎被人浇了一盆水。我的突然惊醒,应该就是这一盆冷水的作用。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我睡梦中被人偷袭了。 但是,有谁会用一盆冷水去偷袭别人? 我从地上跃起后,并没有向楼下冲,而是探向窗口,是因为我看到了光。一开始我以为外面透进了灯光,眼睛适应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是天快亮了。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两个黑衣人,站在草地上,相距大约一丈,一动不动。其中一个以黑布蒙着脸,另外一个头发散乱,同样看不清面貌。 让我震惊的是,蒙面人左手提着我的铁剑,右边的袖子里空空荡荡。他没有右手。从身形和站立的姿势判断,此人有八分像我的师父。 诸葛神甫!? 我师父的真的没有死?难道真被无厘道长说中了,魔教教主诸葛神甫并没有死,暗中挑起了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 简直不可思议,我明明看着他的尸体被群狼撕成许多块。难道师父在荒原上与群狼为伍时,真在暗中操纵整个江湖的动向?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师父是这么一个处心积虑、处事阴险的人。 我心念电转,回想当初在荒原山顶的一幕,确实透着古怪。 我一直就没想通,师父当时只受了点轻伤,凭他的武功修为,为何无声无息地就被几匹狼撕裂成许多块?就算狼群再庞大,他无法抵挡,全身而退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更何况,危急时刻,他还可以向山下的我呼救。我们两人里应外合,再多的狼都无济于事。 现在看来,师父的死去只是一个假象。 被我击败是假的,让我下山找狼血是假的。他需要借我离开的空档,实施他的移花接木之计。 问题在于,那个支离破碎的尸体从哪里弄来的?我在这片荒原上许多年,除了娘和师父,从没见过别的人。而当时那个尸体,看上去血肉模糊,显然是刚死去不久。 我的师父,江湖上闻风丧胆的诸神教教主,看来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就算对我这个关门弟子,仍然处心积虑地玩弄心计。为了他身外的江湖世界,更为了他心中的江湖规则。 师父曾经多次对我说,江湖需要建立一套人人遵守的江湖秩序。我现在知道了,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是一直在身体力行。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之感。 师父没有死,那么,我后来的行踪他就了如指掌。也就是说,我遇上吴智及七个剑客,可能就不是一个偶然或意外,吴智对我下毒,更可能是出自他的旨意。 我一直以为,我与师父王大,也就是现在的诸葛神甫,虽然个性有点不合,但感情上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在群狼中一起出生入死,在山顶的寒风中比剑,那都是值得我珍藏一生的记忆。 没想到,师父最终还是利用了我,甚至不惜指使吴智向我下毒,逼迫我北上吸引所有江湖高手的目光。 也许,教我武功和剑法,根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立即就要崩溃在窗前。 我踢翻地上的水壶,显然已惊动了下面草地上的两个人。在此之前他们可能交过手,一时未分胜负,我的惊醒,使得两个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是来杀我的。 到刚才为止,我尚不知道师父仍然活着,那么,如果他不现身,我也许会在秀水镇继续宣扬他死去的消息,所以,他似乎没有杀掉我的必要。情况可能就是,另一个头发蓬乱的人想趁我睡着之时,将我除掉,师父只好迫不得已现身出手。从头上的颜色判断,此人年纪不轻,但没师父那么老,顶多不过五十岁。 另外,此人也用剑。 我睡过去一整夜,精力恢复得很好,试着双手运了一下力,感觉武功恢复了七成以上,这让我心中一宽。反正他们两人知道我已醒来,不如就此跳下去,与他们面对面,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表现。 可我这个决定刚作出,还未付诸行动,下面两人开始说话了。 中年黑衣人说:“嘿嘿,老魔头,多年不见,你越发无耻了,居然趁人之危。” 另一个黑衣人,也就是我师父说:“哼,老疯子,你也高尚不到哪儿去,背后偷袭。” 师父说话刻意压着嗓子,完全不像他当初在荒原上与我相处时的嗓音。这让我有点讶异。但似乎也不难理解,他连形象和身份都可以完全隐藏,又何况说话声音?也许,这才是他在江湖上的真实面目。 一人一句说完,重又陷入沉默。我却没有听懂,一个“趁人之危”,一个“背后偷袭”,到底谁攻击谁?而且,一个号称老魔头,一个名为老疯子,听起来倒像是一对天敌。 还有那位老疯子,被我师父老魔头“趁人之危”地攻击,却能毫发无损,武功之高,也算世所罕见,这样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我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孙无用之所以被称为铁拐仙,是因为他的兵器即他助行的拐杖,而此人用的是剑。况且,据说铁拐仙是个瘸子,而从此人站立的姿势上看,双腿应该完全正常。此外,铁拐仙的年纪在六旬以上。 我不再猜测。再怎么猜都没有意义。 凭我现在的精力和体力,无论是多强的高手,都能与之一战。 我单手撑在窗框上,双腿一蹬,身子便钻过窗口,跃了下去,落地时两个黑衣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看来两人都对我有所顾忌。 我仰天冷笑道:“两位高手,一个趁人之危,一个背后偷袭,我看你们算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鸟。”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是师父,我一时气愤,忘乎所以,把他也骂进去了。以前与师父相处,虽然我总是没大没小、胡说八道,他也经常为老不尊,但如此出言辱骂,倒还是第一次。 面前两个黑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没有出言回击或辩驳。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显然是在全神戒备对方的突袭。我要的就是这个状态,对我有利无害。 我转头向师父,淡淡地笑道:“师父,你这行头,比当初在荒原上酷多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尊称你为诸葛教主?” 师父不答话。沉默一阵,突然左手一扬,铁剑脱手,在晨曦中闪了几道黑光,疾飞我的胸前。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引来他对我猝然袭击,完全不顾什么师徒之情。 这哪是当初荒原上那个落魄老人“王大”? 他根本就是一个冷血诡异的江湖魔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剑法遇克星 时间不容许我有更多的惊讶和悲伤,铁剑的劲力之强,足以穿透我的身体。我后退几步,背靠墙壁,伸出右手抄住铁剑剑柄,同时使力往右边一带,身体借机稍向左移了一步,将迎面而来的力道全部卸向一边。 剑身撞在墙上,火星四溅。 师父并没有趁机追击,而是借此一击之间隙,身子猛然向后一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屋角。 我明知追过去是徒劳,仍然不由自主地向他狂奔,几步之后听到后面那人的喊声: “不用追了,老魔头可能有后援!” 我立即定住。转身向着他,这时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头发就像一团乱草,似乎有生以来从没打理过,满脸污垢,胡子同样杂乱无章,在脸上四处疯长,遮住了嘴巴和鼻孔。全身衣衫褴褛,到处可见油腻腻的反光。 他完全就是一个疯子模样,只有双目露出灼人的精光,向我宣告他的体力和精力是多么充沛。 怪不得刚才师父叫他老疯子。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主要是不知自己昏睡之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们两个又在我身边干了些什么。 老疯子嘴巴在胡子丛中微微一张,说道:“嘿嘿嘿,臭小子,他真是你师父?” 他明知故问,我没答话,冷冷地看着他。 老疯子又笑:“这么说来,他是老魔头,你是小魔头了,但你看上去更像个小疯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的模样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头发油腻结团,四面散开,衣服好几天没换过,沾满灰尘和污垢,还有很多血迹,那都是我自己的血。左肩因为昨晚朱玲和阿红为我清理伤口,衣袖撕开了一大块。 脸上我自己看不见,估计连真实面目都看不清楚。 我这副尊容,哪有小魔头的风采?倒是跟眼前的这个家伙很相像,恍如一老一少两个同行的疯子,或者两个结伴的乞丐。 老疯子见我不说话,继续问:“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这几天的江湖传说中,只知道你姓王,却没人闹得清你的全名。” 实话说,虽然我自己上下没一个地方看得上眼,但这人从形象、神态,到说话的语气,我都不太喜欢,甚至有点厌恶。更何况,此人出现在这里,目的不纯,动机不明,所以我一时之间更加难以与他接近,还得防着他突施袭击。 我冷笑道:“你又是谁?来此处有何贵干?” 老疯子嘻嘻笑道:“你没听到刚才老魔头的话吗?”他随即伸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我介绍道:“我,江湖人称老疯子,来这里看热闹的。” 我故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老疯子?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实际上,我也真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一个高手叫老疯子,这个老家伙,肯定向我隐瞒了真名。既然连名号都隐藏,更有可能是敌非友了。我不愿再与他纠缠不清,暗自加强了的戒备,后退几步,掉头便向刚才老魔头离开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老疯子突然纵身跃过我头顶,稳稳地落在我前面,挡住了去路。身法奇诡,是我生平仅见,而速度之快,大概只有李开心可与之相比。我吃了一惊,之前料到此人武功很高,但没想到高到这个程度。这又是一个极其难缠的人物,以我现在的状态,武功大概七成,在此人面前撑不了多久便要落败。 我站住,全神戒备,冷冷地看着他。他却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行动,双手抱剑于胸前,仍然嘻嘻笑道:“臭小子,哪儿去?” 我答:“我上哪儿去,你管得着吗?” 老疯子突然拉下脸,严肃地呵斥:“臭小子,见了长辈如此无礼,这都是老魔头教的吗?” 我心想,你如此疯疯癫癫,还要求别人讲礼貌?再说了,你一口一个“臭小子”,又对谁礼貌了?踏入江湖这么多天,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哪有自己出言要求别人讲礼貌的? 我右手持剑以防袭击,左手学他刚才的动作,指着自己的鼻子冷酷地说:“我,江湖人称王大侠。警告你一次,别叫我臭小子。” 老疯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怔在原地,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家伙还真是个疯子,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倒是轻松,一会严肃一会嘻笑,我却相当紧张,必须时刻提防他。 老疯子笑完了,仍然捂住肚子说:“好好好,你叫王大侠。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姓王?” 遇到疯子纠缠,真是不可理喻。自从师父突然逃走,这个家伙与我的对话,就没一句是正常的。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号和来路,在这里出现到底有何目的。 仔细一想,这家伙将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却以一种疯疯癫癫的方式在盘问我。每一句问话,看似杂乱无章,不得要领,却总不离我的来头和去向。难道他是装疯卖傻? 无论如何,我决心不再与他纠缠下去,要么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分个胜负,要么我就此离开,去找朱玲或师父,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我要轻松离开,看老疯子的架势,似乎没那么容易,真要开打,我又没什么胜算。以我现在七成的功力,再凭借“绝命六式”中凌厉阴险的招数,江湖上任何绝顶高手,我自信都能抵挡一阵子,一时半会不落败,甚至还能全身而退。 但面前这个老疯子,既然能与我师父交手过招,毫发无损,而且听他们之前的语气,似乎以前交手不止一次,那么,他对我的剑法可能了如指掌,至少,我无法在招式上出人意料。如此一来,全身而退,估计是个虚话。 我怎么才能脱身?无法叫他让路,又不想开打,只能掉头改道。 我后退几步,然后右拐,试图快步离去,作为大侠,这种退让和逃跑在江湖上是很丢人的事。幸好现场没有第三个人,估计这种丢脸之事,一时半会也传扬不出去。而且,对面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我内心都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总而言之,只要能尽快摆脱这个家伙,就算丢脸也在所不惜。 但是,逃跑也不行。老疯子再次以其诡异的身法,越过我头顶,窜到我前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不动了,看来这一战在所难免。什么都不要想了,全心凝神应战吧。 老疯子嘻嘻笑道:“王大侠,不回答问题掉头就走,太没义气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江湖义气有什么关系?顶多也就是露了点怯意,可你却不依不饶。转念一想,这家伙是个疯子,没什么道理可讲,我又何必把自己内心搞得气急忙乱?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说:“别装疯卖傻了,直说吧,你到底意欲何为?我没时间跟你耗着。” 老疯子突然收起笑脸,脚下一蹬,人影一闪,瞬间便已到我面前。剑尖直指我的面门,我根本没看清剑的来路。 我情急之下将头一偏,躲过这一击,右手立即出剑,刺向他咽喉,尽全力使出我最拿手的一招“封喉式”。我刻意将招式复杂化,攻击目标暗含了多种可能性,就算他躲过了咽喉的一击,我还有七八手后招,可谓连绵不绝。也许杀不了他,至少够让他忙一阵子。如果有机会,我就此逃跑算了,没必要再与他纠缠下去。 但我算错了。他并不回剑守护,突然很怪异地以五指捏住剑身根部,剑柄旋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刚好撞在我的剑身上,而且力道强劲,将铁剑荡到半尺开外,将我这一招化解得无影无踪,后着自然也无法使出来。要再次攻击,只能重新起手新招。 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老疯子的剑柄荡开我的铁剑之后,又很诡异地滑回到他手掌中,而其剑尖,却恰好配合这一荡一滑,天衣无缝地指在我的咽喉上。我避无可避,其实更像是将自己的咽喉迎向他的剑尖。 他只需将剑往前一送,就能洞穿我的咽喉。但他定住了,剑尖离我的皮肤大概只有半寸,再没往前刺。我能感觉到整个脖子被阵阵寒意包裹。 一招尚未使完,我就已经败了。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起初我估计自己没有胜算,但认为他要击败我,至少也在十几招之后,却没想到败得这么迅速和彻底。而他,看起来没费一点劲。他这一招似乎专门为我而设,精妙,诡异,不可思议。 老疯子撤剑,向后一纵,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我没再发动攻击,因为再出招已经没有意义。 老疯子一改之前的嘻笑神态,很奇怪地带点悲伤语气说:“有两件事很清楚:第一,你真的是老魔头的徒弟;第二,我并不是来杀你的,否则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说的是实话。第一点,前面已有武当掌门证实过,第二点,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没必要纠缠不清。 我却犯了牛脾气,冷冷地说:“你可以杀了我,但请别挡住我的路。” 说完我毫无顾忌地大步朝他走去,走过他身边,并没受到攻击或阻止,于是松了口气,继续快速向前行。这家伙就像我的魔咒,越快离开越好,顾不上什么江湖大侠的面子了。 一直走到二十步开外,老疯子突然又在身后说话了: “我把你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弄出来,可不是让你在这个镇上四处招摇的。”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真相与疑团 万方成没有说谎。真的存在一个与上官飞鹰武功不相上下的隐形高手,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从没听说过他。江湖上似乎也没有这号人物。 万方成那天说,有一个高手要求他放了我,这个人对他有恩,对我无害。我当时半信半疑,觉得不太可能出现这么一个人物,毕竟我既没有显赫家世,也没什么江湖人脉,完全就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新手。如果有人希望我离开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必定是与那场江湖风波有关,要么想将我引出来杀掉灭口,要么让我继续在秀水镇上四处招摇,充当天下人的目标。 但万方成很有信心地说,那个人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我仍然半信半疑。假如他说的是实话,我再次猜测,这个人只能是李开心或者孙无用。而在昨天晚上,李开心亲口否认了其中一种可能,那么,剩下的惟一答案,就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了。 但是,孙无用一生沉迷于武功,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帮派,他没什么理由会介入秀水镇上的这场事件。当然,他也没理由去救我,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更不认识我。 在昨天晚上李开心离去之后,直到我睡过去之前,我对此事重新下了一个简单的结论:万方成很有可能撒了谎。虽然我并没有找到万方成撒谎的理由。 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推翻了我对此事的所有猜测,同时,也证实万方成说的是真话。 面前这个人自称老疯子,我师父也是这么称呼他,他的武功确实不在上官飞鹰之下,这一点我刚才亲身体验过。更重要的是,他亲口承认从万方成的地下室里把我弄出来。 此事之所以引起我多种猜测,主要是万方成不愿透露面前这个老疯子的身份,当然,这也是出自老疯子自己的意愿。其实,就算他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从这一点也可以肯定,他将自己隐藏起来,并不是针对我,而是不愿面对秀水镇上鱼龙混杂的江湖人物。 他是否还有其它迫不得已的原由或苦衷,我不得而知。 如果不是我见他疯疯癫癫,不想与他纠缠不清,执意要离开,他估计也不会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他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我留下,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跟我说一些夹缠不清的疯话吧?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苦苦追寻真相而不可得,待到真相突然不期而至,你却更加迷茫。 我决定不走了,至少暂时不离开。 我慢慢地回过头去,此时太阳已升起,阳光照在老疯子身上,到处油光焕发,纤毫毕现,更显得凌乱而疯狂。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是刻意的呢,还是迫不得已?以他刚才显露的惊人武功,在江湖上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个体面人物,就算不能像上官飞鹰般气吞天下,也能如李开心一样自由自在。有谁愿意甘心做个疯子或乞丐?除非他内心深藏着巨大的痛苦。 我向老疯子走近三步,淡淡地说:“你告诉了我一个真相,却给我了更多的疑团。” 老疯子又嘻嘻笑道:“反正你心中的疑团太多,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我叹道:“看来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嘻笑:“这个镇上跟着你的,又何止我一个?” 我说:“据万方成描述,你对他有恩,对我无害。我想知道他这话有什么根据。” 他笑:“我对万方成有没有恩,你不必知道。刚才我没杀你,就足以证明我对你无害了。” 我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明显是在敷衍我。一个人的行为,总是有目的的。你得告诉我,你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凭什么说对我无害?” 他叹道:“你错了,年轻人,有些行为是没有目的的。” 我说:“这话并不能说服我。特别是你一个陌生人,说这话只能让我提高戒备。” 他仰头看天,再次叹道:“陌生人?是啊,你我确实非常陌生。原本你我应该是天下最熟悉的人。” 虽然说话时没有嘻笑,听上去却更加疯癫,让我摸不着头脑。这句如果不是疯话,就只能理解为:他认错了人。 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真正的疯子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武功,而且与他交谈,如果不涉及我的背景,他思路相当清晰。只有在追问我的来头时,他才显得不着边际,让我无法理解,也许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才能理解他的话。 还有,他刚才问我为什么姓王,我当作疯话没有深究。假如不当疯话理解,听上去更像是,在他的记忆里,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并不姓王。他似乎认为我隐姓埋名躲着他,所以,他才如影随形地与我夹缠不清。 老疯子并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名字,姓王只是个偶然或者说意外,而且跟我师父有关。所以,我肯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我将剑插在腰间,双手抱拳说道:“前辈也许是认错人了,在下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只是因为一些误会和意外,才卷入一场巨大的江湖是非。” 说完这句话我心中涌起一阵伤感,自己身世不清,娘又死得早,本来师父算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没想到他虽然没死,却变成一个诡异冷血的江湖魔王,刚才那一击完全不顾师徒情谊,彻底让我心寒。 老疯子仍然抬头看天,我发现他布满污垢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 随后,他不露声色地淡淡笑了笑说:“嘿嘿,就算是认错人了,你也不需要这么见外吧?突然间抱拳行礼,让我老疯子感觉特别不习惯。” 看来他是不相信我的话,无论怎么解释,估计也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他耗下去。我决定放弃解释,想办法尽快脱身。 我仍然抱拳道:“无论如何,多谢前辈刚才的不杀之恩。但我有要事在身,还请前辈不要与我为难。” 老疯子又嘻嘻笑道:“我当然不与你为难。但是,看在我刚才没杀你的份上,你就不能将错就错,跟我把这场戏演下去?” 我啼笑皆非,无奈说道:“前辈见谅,我没时间陪你演什么戏。” 老疯子不依不饶:“嘿嘿,江湖就是个大戏台,据我所知,你也是将错就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那么,现在与老疯子这场戏,你必须演下去。” 我觉得他又有点不可理喻,你跟他正常讲道理,他却跟你牛头不对马嘴,看来,只能再次翻脸了。 我冷冷地答道:“凭什么你的戏,我必须陪你演?” 老疯子嘻笑道:“因为我不但刚才没杀你,在此之前还救了你一命,否则你早已是一具尸体,想演戏也演不成了。” 我冷笑道:“据我猜测,那天万方成未必会杀我,他只是给了你一个顺手人情。” 老疯子笑道:“我说的不是那天在万方客栈,而是刚才,在你醒来之前。” 我心里一惊,问道:“你是说我师父要杀我?” 醒来之时我就猜测,楼下的两个黑衣人,至少有一个对我不利。后来跳下楼,认出其中一个是我师父,自然而然就把对我不利的那一个认定为老疯子。再后来师父猝然向我偷袭,我觉得可能是自己不但没有立即帮他,而且出言不逊,将他们两个人都骂作“不是什么好鸟”。这在荒原上只有两个人相处时,问题不大,但到了江湖上,师父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怎么能让一个小徒如此辱骂? 所以,才激得他愤而出手杀我,一击不成就此离去。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睡着之时要杀我的人也是师父。 老疯子冷笑道:“你还叫他师父?他可未必当你是徒弟。” 我仍然力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老疯子叹道:“你醒来之时就应该猜到,我们两人在你身边对峙,肯定有一个想要你的命。而我如果要杀你,现在仍然易如反掌。反过来说,他如果不是要杀你,为何你醒来后就立即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给你一剑?” 这话倒是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不像一个疯子能说得出来的。 细想之下,诸葛神甫还真有杀我的动机。他与我相处将近两年,对我的个性了解得相当透彻,也许早就知道,他所要挑起的那场事件,肯定得不到我的参与或支持,所以干脆在我面前假死。 在我一个人闯入江湖之后,他千方百计利用我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而且,我还是他已经死去的人证。现在,所有的目的大概都已达成,留下我基本没什么用处了,还可能对他产生威胁。 昨天晚上的那场毒箭围攻,十有八九是诸神教发起的,估计也是出于他的命令。没想到我大难不死,他只好趁我昏睡之机亲自下手。 这一切合情合理,只不过没有更多的事实依据。而且,从感情上来说,我无法相信这一切,否则我立即就要陷入绝望境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敌友难分清 见我沉默不语,老疯子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何昏睡,更没想到老魔头要杀你,他拿起你的剑,朝你咽喉刺下时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坦白说,我当时并没有把握能救你,幸好他不知为何只剩一条胳膊,才让我趁虚而入,逼得他回身自救。我又把水壶里的残水全部倒在你身上,才浇醒你。” 我很奇怪:“他本来就只有一条胳膊,你不是对他很熟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疯子说:“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十年前他四肢健全。要不是我亲眼见过魔教的人称他为教主,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还有,他说话的声音也与十年前不太像。” 我叹道:“我也觉得他声音不像。但他的身形分毫不差,而且,江湖上一条胳膊的绝顶高手并不多见。” 老疯子问:“老魔头怎么成了你的师父?但你好像不是魔教的人。” 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在我昏睡之前,还有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前辈有没有见过?” 老疯子奇道:“女孩子?我没见过什么女孩子。也许是老魔头杀你之前,嫌她碍事将她除掉了,更有可能的是,她在老魔头到达之前已经离开。” 我喃喃地说:“如果她被杀了,怎么会死不见尸?可是,如果她活着,更不可能丢下我独自离开。” 老疯子:“她十有八九还活着,离开肯定也有她的理由。你呢,现在别自寻烦恼了,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我说:“我才不管自己什么处境,必须先找到那个女孩,确保她是安全的。” 老疯子冷笑:“就算你不顾自己的生死,也得先告诉我,你去哪里找她?” 我语塞,泄气地答道:“不知道。但她应该还没离开秀水镇。” 老疯子继续冷笑:“据我所知,整个秀水镇上的江湖人物都在找你,现在连你师父老魔头都要杀你,你自己想想看,你还能在秀水镇上自由行走吗?” 我豪气顿生:“整个江湖也阻挡不了我去找她。” 老疯子大笑:“豪情万丈,我很佩服你。只可惜凭一腔冲动的蠢血,办不成什么事。” 我据理力争:“难道什么都不干,还能办成什么事?” 老疯子:“老实说,凭你现在的身手,在这个镇上明目张胆地现身,虽然可能麻烦不断,但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前提是,那几股势力的领军人物不会亲自动手杀你。但是,你仔细想想,这样去找那个姑娘,是不是会把你身上的麻烦带给她?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她是不是会更危险?你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她吗?” 我现在彻底相信,老疯子并不是真疯,之前的嘻笑怒骂,只是个表象。他脑袋比我清醒多了,话说得句句在理,让我无法辩驳。 我冷静下来细想,朱玲单独离开的可能性很大,也许昨天晚上就离开了,而且,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那个神秘的身份,还背负着神秘的任务。 既然她悄悄地离开,我贸然去找她,可能真的会带给她很多麻烦。老疯子说得对,我现在自身难保,应接不暇,她在我身边更加危险,甚至一不小心会丧命。我心中诚然对她相思无尽,也得先消除自己身上的危险再说,否则,一旦连累了她,我又于心何安? 我长长叹了口气:“前辈先是用武力阻止我离开,接着以道理说服我留下。我只能这么猜测:你为我的下一步作好了打算。” 老疯子又开始嘻笑:“嘿嘿,就你那个牛脾气,给你指条路,你会乖乖地走下去么?” 我说:“那得看是什么样的路。” 老疯子跟我绕口令:“什么样的路,决定于你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我叹道:“现在秀水镇上的各路江湖势力,聚鹰帮可能暂时不会与我为难,因为上官飞鹰要全力对付李开心。” 老疯子:“少林amp武当呢?对你是什么态度?” 我指了指对面的房子:“我昨天在那里见过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诸葛神甫已经死去,与目前这场江湖风波无关。基于各种现象和推理,他们对此表示怀疑,但尚未与我翻脸。现在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秀水镇并不大,也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得到诸葛神甫已经现身的消息。如此一来,少林和武当将彻底对我失去信任。” 老疯子冷笑:“嘿嘿,何止是不信任?你可能是老魔头武功最高的徒弟,所以,接下来,少林amp武当要与魔教对抗,首先就是要对你下手。” 我叹道:“我那个无心的谎言,把自己推到了一个绝境。” 老疯子笑道:“别傻了,没有那个谎言,少林amp武当照样会杀你,事关江湖地位和声誉,他们可没你想像的那么善良。” 虽然语气偏激,但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我不争辨,继续述说自己的处境:“诸神教就不用说了,现在估计是从上到下见我就杀。” 老疯子冷笑:“嘿嘿,见你就杀?除了老魔头,其他人未必有这份本事。” 我摇摇头叹道:“魔教诡异,其他高手我都没见过,但有一个七人阵法,几天前差点把我困死。昨天下午在对面那屋子里,我与这七个人重逢,又遇险境,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联手才把我救下来,而他们七个人几乎毫发无损。” 老疯子一下子就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喃喃地说:“七人阵法?这么厉害?老魔头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看来我一直小看了他。” 我苦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我已成过街老鼠,无处可逃。” 老疯子淡淡地说:“你觉得现在秀水镇上,谁最有可能不会与你为敌?” 我说:“本来我相信李开心算是我的朋友,但现在又觉得很可疑。很多证据和现象表明,他与目前这场风波脱不了干系,而且据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分析,他很可能与诸葛神甫联手称雄江湖。大概上官飞鹰找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老疯子:“看到的和听到的,往往并不可靠。你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叹道:“李开心现在扛上了上官飞鹰,是友是敌,暂时对我影响不大。” 老疯子问:“还有谁可能是你朋友?” 我说:“万方成,到目前为止,他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不过此人城府很深,我看不透他。” 老疯子:“无论如何,他没什么理由与你为敌,对吗?” 我说:“的确如此。” 老疯子:“好,下一步,我们去找他。” 我问:“我们?你好像没什么理由需要淌这趟浑水。” 老疯子嘻笑道:“老疯子就喜欢在浑水里淌着,需要理由吗?” 我沉吟道:“在此之前,我与万方成没有任何交情,他虽然没什么理由与我为敌,但似乎同样也没什么理由与我为友。那天他用一种逼迫的方式,将我请进地下城堡,自称想与我合作,组成秀水镇上的第四股力量,对抗整个江湖。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理由很堂皇,却有点站不住脚。” 老疯子淡然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说:“我来到秀水镇的第一天就见过万方成,他不但见识过我的剑法,以他的智商,也多少了解我的个性,所以他应该知道,像我这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用一种逼迫的方式,是没法与我达成合作协议的。最终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他那天为何要这么做?很明显,我在万方客栈附近消失,会使得所有江湖人物的目光都聚集于此地,反而让他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老疯子笑道:“你认为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我叹道:“他不是有苦衷,而是在报恩。他自己说过,在江湖上他只有一个朋友,而且这个朋友救过他的命,不管什么事,只要这个朋友开口,他一定会去做。刚才你已经承认了,他这个朋友就是你。” 老疯子嘻笑道:“你并没有把话说明白。” 我说:“你确实去找过万方成,而且是为了我去找他的。只不过,时间并不是那个凌晨,而是在几天以前。当然,你也不是去把我弄出来,相反,你是要求万方成把我弄进去。万方成为了让我安心住下来,才编造了一个堂皇的合作理由,还借机讲清楚了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 老疯子收起笑容,叹口气道:“除了在女人面前比较冲动以外,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聪明得无懈可击,在江湖年轻一辈当中,几乎无人可比,这一点很让我感到欣慰。” 我问:“我不爱听夸奖的话,只想知道前辈为何要这么做?” 老疯子:“那天你突然在秀水镇上消失无影,我很担心你,让万方成发动所有的人手到处打听,费了很多功夫才弄清楚,你与上官飞鹰交过手,而且被打成重伤。以你当时的状态,如果继续在秀水镇上四处招摇,一个三流高手就能要了你的命。” 我冷笑道:“所以你让万方成想法把我弄进地下室躲起来,做个缩头乌龟?” 老疯子:“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退让,养好伤后再出来争回一口气,并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三个女孩子好心办坏事,把这个圆满计划破坏了。” 我叹口气:“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江湖上人人都想要我的命,就连我自以为最亲近的师父都要杀我,而你一个陌生人,为何对我的性命如此关心?” 老疯子:“你与老魔头相处久了,连对世界的看法都被扭曲了。你不能把天下所有人都想像成不明不白的仇人。” 我说:“但我也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恩惠。” 老疯子淡然道:“你别把这当作恩惠,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往事不如烟 老疯子到底是何许人物?武功如此之高,不应该在江湖上藉藉无名。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名利,江湖上也一定会有关于他的各种传闻。 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师父以前似乎曾经提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剑客,剑法之高,大概排在江湖十大高手之内。但因此人年轻时行为放荡,中年后又语言疯癫,大多数江湖人物对他不屑一顾。 师父以前本来就鄙薄江湖十大高手的称谓,认为其中大部分是沽名钓誉之辈,关于这个疯癫的剑客,也只是给我讲述剑术流派时顺口提及的,并没有详细介绍,我甚至连此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好像是姓“何”,又似乎是姓“贺”,我不能肯定。 就在昨天,李开心为了说明江湖上卧虎藏龙,也顺嘴提到一个剑法高手,差不多可以与他自己比肩,说得简略,连名字都没提,因为此人可能已经不存在,要么死了,要么疯了。当时,李开心的这些话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现在,我不得不将面前的老疯子与这些零碎的传闻联系起来,却又无法完全匹配。当然,也许永远找到不与他完全匹配的说法。他自称老疯子,但在我的眼中,他似乎一点都不疯癫,偶尔言行出格,更像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痛苦或秘密,而刻意伪装自己。 老疯子似乎真的对我没什么威胁,这是我的感觉。 当然,感觉这种东西并不一定正确。但从理智上,我同样也找不到此人利用我或者伤害我的理由。只不过世事难料,秀水镇上的形势更加复杂难明,这使得我内心无法完全向此人敞开,不由自主筑起一道心理防卫之墙。 而老疯子,似乎也有意不去触及我的这道墙。他具备这个年纪的洞明和练达。 在这个江湖上,到处充满莫名其妙的恨,却基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很多人说,男女之间的爱情往往突如其来,不需要理由。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一见钟情基于漂亮的外貌,日久生情产生于对个性的理解,爱情的发生,并非无缘无故的。 老疯子一再强调,他的一切言行不需要理由。但我坚持认为,他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有原因的。只不过,他不说,我也问不出来。 我现在考虑的是,下一步需不需要与他一起行动。就目前而言,与他共同行动对我肯定是利大于弊,此人深通江湖世事,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与他商量总不至于茫无头绪。更重要的是,他武功高强,假如我们两人联手,大概现在秀水镇上无人能抵挡。 我打定主意不再追问老疯子的来路和目的,这些暂时都没有意义。 我问老疯子:“你跟万方成这么熟,大概知道在哪里能立即找到他吧?” 老疯子笑道:“现在不怕我目的不纯了?” 我笑道:“你一招就能要了我的命,如果什么时候目的不纯,我也无能为力。” 老疯子笑道:“嘿嘿,你这算是迫不得已?” 我笑道:“也可以说是将计就计。” 老疯子嘻笑:“王大侠,你倒是善于为自己找台阶下。” 我叹道:“我站在高处这么久,实在是不胜寒冷,早就想找个台阶下来了。” 老疯子笑道:“那你怎么没有早点下来?” 我苦笑:“首先是没有台阶我下不来,其次是,秀水镇上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非但拦住不让我下来,还要我解释为何爬得这么高。” 老疯子大笑:“这几天你确实爬得够高的,要是给不出个理由,任谁都看不惯你。” 我笑道:“恰好你既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又不用我费劲解释这一切,所以我只好不再耍酷装横了。你应该知道耍酷装横很累人的。” 老疯子笑道:“你既然知道世界上的事情解释起来很费劲,刚才却一直耍酷装横要我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笑道:“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 老疯子笑道:“这话不是你自己想到的吧?” 我讪笑道:“这是以前我娘教我的。” 老疯子突然低头叹道:“你娘是世上最博学的女人。” 一提起娘,我立马就来了精神:“那当然,你看我这么厉害,就知道我娘更厉害。而且,夸我娘的,你并不是第一个。只可惜,她死得太早了,要不然我哪会搞成现在这副德行?” 说到后面我又有点伤感起来。 老疯子并没注意我的情绪变化,猛然抬头一脸焦急地问道:“我不是第一个?还有谁夸过你娘?” 我说:“我师父老魔头,他曾经夸我娘很有文化。” 老疯子表现得有点失态,愤怒地说:“哼,老魔头有什么资格夸你娘?他又懂个狗屁文化?” 我心想,你跟我师父老魔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客观地说,师父虽然性情比较古怪,但武功高强,而且博古通今,我的性格大概受娘的影响深一些,而武功和知识构成,则基本源自师父。 太阳已经老高,我与老疯子不知何时已坐在草地上了,面对面聊着,阳光静谥地照在身上,舒适慵懒,让人不想再起身。没有风,秀水镇中心就在不远处,偶有吵闹声传过来,没有惊恐,不带危险,纯粹是一种世俗的热闹。秀水镇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地方,处处凶险,却又时时平静,容易让人产生远离江湖的错觉。 这里的人不需尊守江湖规则,不用背负江湖责任,不管干什么恶事,都有一个逃避指责的堂皇理由: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江湖。 事实上,现在的秀水镇比任何地方更像江湖,正在展开一场巨大的江湖狂欢或者说江湖盛宴,所有人放弃一切伪装和包袱,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 我的思绪这么天马行空转了一圈,又回到老魔头和眼前的老疯子身上。 我笑道:“我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 老疯子也笑:“你不是又要我费劲解释什么理由吧?” 我笑道:“万方成说你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几天前我曾经跟上官帮主打过一场,坦白讲,你除了身法怪一点,跑得快一点,综合实力可能难以与上官飞鹰比肩。” 老疯子笑道:“万方成对武功不算是内行,判断也比较主观。我更没自夸过能胜过上官飞鹰。” 我叹道:“可是,你刚才与我交手,一招就把我制住了,招式之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这一点,又是上官飞鹰办不到的。” 老疯子笑道:“以你的聪明,应该看得出,我的招式,是专门用来克制你的剑法的。” 我说:“所以我才想不通,你为何去练这种古怪剑法?你恰好可以克制我,但在我看来,对别的高手可能没多大效果,比如李开心。” 老疯子叹道:“准确地说,我练这套剑法是为了对付老魔头。苦心孤诣揣摩了十几年,才把老魔头剑法中的漏洞全部找出来,又自创古怪招式专门攻击这些漏洞。” 我问:“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吧?” 老疯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二十年前,江湖上的成名剑客当中,以三个人的剑法最高,风头也最强劲,后来这三人都被好事者列入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当中。” 我抢着说:“让我猜一猜,这三个人,一个是诸葛神甫,一个是李开心,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老疯子:“没错。三人当中,诸葛神甫的年纪最大,成名最晚,当时他已年近四十了,但是,客观地说,在剑法上的天赋他是最高的。李开心则是另一类人,对剑法最为沉着与专注,所以他的武功一直与诸葛神甫不相上下。而我,既不具备诸葛神甫的天赋,也不如李开心一般的专注,武功基本得自家族的浸染和熏陶,因而剑法比他们两个差那么一小截。当然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也不会承认自己比他们差。最重要的是,三人当中以我的年纪最小,其时才二十五六岁。少年成名再加上显赫的家世,使得我成为三人中最为心高气傲的一个。” 我说:“就算你武功比他们两个差一小截,也有足够的理由心高气傲。因为他们的年纪比你长了一大截,年轻就是你最好的资本和最大的优势。” 老疯子叹口气:“你错了年轻人。当你把年轻当作资本和优势的时候,时间会逐渐在不知不觉中把你抛弃。谁都年轻过,但是这个道理,只有老过的人才明白。” 我笑道:“不要虚度光阴嘛,这么老套的道理,谁还会不明白?” 老疯子叹道:“嘴上明白,心里就不一定清楚了,清楚了,也未必会坚信。” 我挥挥手笑道:“行了,不是讲你的故事吗?怎么突然变成给我布道了?” 老疯子也笑道:“我一时忘了年轻人最爱听八卦,不喜欢讲道理。” 我说:“当时你们这三个剑法最高的人,会经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吗?” 老疯子笑道:“我们成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互相闻名,但却互不相识,互不来往。诸葛神甫是蜀中人,活动范围大致也在蜀中一带;李开心虽然喜好游荡,但大多数时候停留在中原,偶尔踏足北方以及塞外。而我,则主要局限于江南。” 我低声嘟嚷:“我师父是蜀中人?” 老疯子:“没错,据说他是三国时代诸葛孔明的后裔,不知道真假,毕竟一千多年的世事变幻,无从查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老疯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急不可耐地问:“哪一点?” 老疯子道:“众所周知,当年诸葛孔明是智慧和忠诚的象征,以其智慧辅佐流浪汉刘备建立蜀国,刘备死后,他又以绝对的忠诚和才干,独立支撑蜀国很多年。其实,他还有一项功绩往往被后人忽略了,那就是他在兵法上创立了一个神奇的‘八卦阵’。当初刘备为报关羽之仇进攻东吴失利,退守白帝城,半途中就靠那个‘八卦阵’困住了东吴大将陆逊,否则,蜀国那时可能就已经灭亡了。” 我心生不满:“你说了这么一大段,都是陈年往事,到底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老疯子缓缓地说:“诸葛神甫的武功,尤其是步法,带有‘八卦阵’的痕迹。”(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师源八卦阵 我沉吟道:“这么说来,我师父真的是孔明的后裔?而且他的武功是以‘八卦阵’为基础创立起来的?可是他当初向我传授剑法,从没提起什么‘八卦阵’啊。” 老疯子:“‘八卦阵’本是个石阵,自孔明之后,并没有人得心应手地使用过。也许是后来的用兵者都不具备孔明的智慧和气魄,无法领会这个阵的精髓;也许是,随着后世战争性质变化,‘八卦阵’显得太仁慈而被人弃用,因为它旨在阻挡敌人,不注重杀死敌人。反正结果就是,这个阵法后来失传了。而诸葛孔明的后人,估计是把这个阵法的创意化入到家传武功当中。” 我说:“师父教我的剑法号称‘绝命剑’,专门以一剑致命为目的,与‘八卦阵’的仁慈相比,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 老疯子叹道:“其实,杀人的主动权从来都掌握在人心里,与剑法或阵法没有关系。老魔头生性偏激邪恶,练武当然以杀人为目的,但无论如何,他摆脱不了‘八卦阵’影响,因为那是他的基础或者说是源头。” 我说:“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八卦阵’多年前就失传了,前辈你又是怎么知道诸葛神甫武功中‘八卦阵’的痕迹呢?” 老疯子笑道:“你又开始八卦故事了。” 我笑道:“偶尔说点题外话,放松精神,也让你的故事更有魅力。再说了,既然说到了‘八卦阵’,不八卦一点故事出来,也对不住‘八卦’这两个字。” 老疯子:“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家父的一位朋友到我家做客,席间酒酣耳热之际,聊起杜甫的两句诗‘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诗意说的当然是诸葛孔明,我感兴趣的却是‘八阵图’三个字,缠着那位长辈解释,这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图。恰巧那位长辈虽然不会武功,却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他告诉我,‘八阵图’就是‘八卦阵势图’,而八阵,指的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阵势。” 听到这里,我脑海里一闪,忽然记起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些名词。 老疯子继续说:“那位长辈说得兴起,还在桌子上以碗碟摆出八种图案,推演八卦阵的各种变化。” 我问:“你那位长辈,也是诸葛家的后人吧?” 老疯子:“此人也姓诸葛,南阳人。当年诸葛孔明出山之前,曾在南阳卧龙岗上隐居,号称卧龙先生。所以我那位前辈,可能是诸葛孔明的旁支远亲。只不过他对了‘八卦阵’的了解,不是得自家族之传,而是从一些古书典籍中自己揣摩出来的,所以,他所知道的只是一点皮毛,可想而知,我记住的就更少了。后来我用心揣摩老魔头的剑法,也只是看出其中有点八卦阵的影响,却无法知道老魔头武功当中到底有多少八卦阵的精髓。” 我沉吟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在荒原上,我和师父被群狼围攻,他向我讲解逃生的步法和身法,曾经说过一句很费解的口诀,似乎跟八卦阵有关。但这句口诀,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 老疯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即问道:“什么口诀?” 说到这里,我也顾不得什么门户之见,只好和盘托出:“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老疯子低头反复默念这几句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叹口气说:“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理解这几句话。听上去,像是根据万物的相生相克之变化,借鉴以往,预知未来。化用在武功当中,就是根据对手的神态和动作,预测其下一步的攻击意图。” 我说:“当时师父向我解释这句话也是不清不楚,除了告诉我‘八卦’之意,就是前面你提到的‘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物之外,其它就说要我在以后的人生和对敌经验中慢慢地领悟。” 老疯子又一次陷入沉默。 其实说到这里已经离题太远了,本来他要讲述关于自己与老魔头的恩怨,现在却从三国孔明,说到八卦阵,最后扯到了我的武功上。 老疯子最终自己打破了沉默,站起身缓缓地说:“老魔头说得对,口诀必须在生活和实践中才能参透。不如这样,趁着现在天色尚早,周围很安静,一时不会受打扰,你将所学的剑法演示一遍给我看看,我或许能为你纠正其中的漏洞或偏差。我们到黄昏时再去找万方成商议。” 我心下一时犹豫不决。 与老疯子相识不到两个时辰,虽然之前他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我,但我并不认识他。我既不知他的来路,也不通晓他的目的,现在如果按要求将剑法全部演示一遍,等于把我自己的底细完全暴露在人前。无论如何,这对我的风险是很大的,更别说将剑法展示给别人看,对不起师父的教诲了。 转念一想,师父起初在荒原上瞒着我装死,刚才又出手阴狠要杀我,怎么说也是对不起我在先。更何况,他当初教我武功,可能就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我现在向别人展示剑招,只为解惑,也谈不上怎么对不起他。 还有,老疯子既然揣摩了老魔头的武功十数年,又以一招便能制住我,对我和老魔头的剑法显然早就了然于胸,至少精通了大部分招式,似乎也没必要再从我这里窥探什么武功秘密了。也许,他真的想从实践中指点我剑法中的缺漏?果真如此,倒可使我的武功提高一个层次。 最后,又是感觉。我感觉老疯子看我的眼神,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怜爱和慈悲,这应该不是假装出来的,所以,根本就难以想象他会是我的仇人。那么,我又何必处处以一种恶毒的心态去揣测别人?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起身提剑,便开始演练起来。 从“绝目式”开始,“阴阳式”、“封喉式”、“伤心式”、“离心式”,最后顺势躺在地上使完“捣龙式”,才站起身。听起来只有“六式”,每一式的攻击部位也很明确,事实上每一式都包含十七八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又能衍生出十七八路变化。 当初我学这套剑法,整整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学全,现在把各种变化全部精确无误地演练出来,也用去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老疯子静静站在旁边观看,不插言也不动手。直到我全部使完停下来,他脸上满是惊异的神色,忽然提剑平伸,命令我: “再来一遍。” 此时我身上已经汗气蒸腾,但并不觉得很累,而且全身的兴奋感才刚刚开始。 自从学完这套剑法,除了跟师父在山顶练剑时使全过,踏入江湖以后,根本没机会完整地发挥出来。现在演练完一遍之后,自己觉得意犹未尽,所以就算没有老疯子的命令,我也会在兴奋感的驱使下,提剑从头开始。 这一次老疯子不再是个旁观者,却也不完全是与我比剑,他提剑站在圈外,一旦有机可趁,瞬间欺近,从匪夷所思的角度,以古怪的招式将我制住,之后又立即撤剑,命令我: “从此处接下去,不要停。” 我知道,在每一处被制住的地方,都是老疯子揣摩出来的剑法漏洞,所以我更加用心将这些地方记住,以便修正和改变。 待我将“绝命剑”的几百种变化全部演示完毕,老疯子从中找出了七八十处漏洞,有大有小,大多数足以致命,最小的也足以伤身。 整个过程的费时,也不是第一遍可比,我看了看天色,大概花去了一个半时辰。这一遍下来,我已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了,而且因为同时要用心记忆,劳神劳力,更是感觉全身疲乏。 老疯子却再次命令道:“再来第三遍,把刚才的漏洞想办法补上,改变角度和力道,速度不妨慢一点。” 我本想停下来休息一阵的,但他如此费神引导我,要是偷懒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也对不起自己,于是只好强忍疲惫,依言再来第三遍。力道减轻,速度放慢,将所有的漏洞一个个修复过来。老疯子这一次又以旁观者的眼光,偶尔走过来纠正我的偏差,详细讲解各种变化如何互补,使得对手无机可趁。 修复的过程是忘我的,全神贯注于剑法当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完成之后,我停下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头看天才发现太阳已在西边的山头上,也就是说,这一遍至少费去了三个多时辰。 不知不觉,天已的近黄昏,我与老疯子在这片草地上不吃不喝待了一整天。 疲乏之感遍布全身,加上饥渴难耐,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我摸了摸肚子,正要与老疯子商量去哪儿搞点吃的,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心头大吃一惊。 每天午后半个时辰左右,都是我毒发的时间,为何刚才却没有感觉到腹内疼痛?这一点是无法用废寝忘食来解释的。 到底是毒性加重了,还是毒性已散去? 我无暇考虑这件事了,因为我又发现一件更让我恐惧的事:草地圈外,似乎有许多人鬼鬼祟祟地包抄过来。 黄昏过后就是黑暗来临,秀水镇的江湖戏码正式拉开序幕。 但愿这是我极度疲惫之后的错觉,因为我实在是无力对敌。(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忘我遭重围 很不幸,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 我拂去额头的汗水,双手擦了擦眼睛,这一次彻底看清楚了,在我们的右手边,两百步开外总共有十几个人,手上都拿着兵器,以一个椭圆形的阵势缓慢地包抄过来。这些人大概是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也许起初他们分散开去寻找我,现在目标位置已确定,重新集合起来。 幸运的是,他们手上拿的不是毒弓箭,否则我可能就要死在这片草地上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甚至不愿再站起身。 刚才我把剑法中所有的漏洞给补上了,但现在全身无力,又饥又渴,再天衣无缝的剑法,没有力量和速度,也是纸上谈兵。要让自己恢复到能与高手争锋的地步,就算没吃没喝的,至少也得休息半个时辰以上。 老疯子没消耗什么体力,但饥饿的程度应该跟我差不多。遇上与他武功相近的高手,前面数十招威力或许不受什么影响,持久下来,他的功夫肯定大打折扣。所以我在内心祈祷,对方最好不要出现像上官飞鹰之类的高手,否则我们可能很难脱身。 老疯子比我冷静多了,无声地站着看了一会,低头向我笑道:“嘿嘿,他们来得太巧了。” 我仍然坐着,勉强笑道:“是我们玩得太疯了,忘记了时间。夜幕降临之后,秀水镇上处处江湖,步步凶险。我们真应该早点去找万方成的。” 老疯子开心地笑了:“老疯子遇到小疯子,本是人生一大乐事,所以才如此忘我。只可惜这些家伙就是不让人快乐地玩耍。” 我笑道:“在秀水镇这个特殊的江湖上,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高昂代价,忘我地快乐的代价当然会更高。” 老疯子笑道:“嘿嘿,我倒要看看这些家伙能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不再跟他嘻笑。此时太阳刚好已经落山,夜晚却还没有开始,那些人走得很慢,现在离我们大概只剩一百步之遥了。 刚才太远,无法完全看清这些人的装束,现在我才惊讶地发现,这帮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大概是他们的头领,因为这两个走在前面正中间。其他人都是黑衣短装打扮,有人光头,有人长发,估计是少林和武当门下的弟子。 我默默数了一下,总共十六人,是不是少林amp武当各自八人?我不能肯定。 我再也坐不住了,强撑着站起身。对面的人见我起身,立即停下了脚步。 最前面那个和尚打扮的人往前再踏出一步,朝我双手合什道:“这位少侠,想必就是王大侠了?” 这话问得不伦不类,老疯子大声笑了出来。和尚说完,也立即发现话语有毛病。却又苦于不知道我的名字,一时僵在那里不作声了。 我捂嘴笑道:“大和尚,你到底是想找王少侠呢,还是王大侠?” 和尚镇定下来,再次合什道:“请问阁下是否王大侠?” 我笑道:“你一个和尚,又不是官府的人,我凭啥配合你查户口?” 和尚讪笑道:“贫僧梦得,只想找王大侠打听一点消息。” 我故作惊讶地笑道:“孟德?听说这是三国时曹操的字号,大师,你取这个法号,是想表达自己雄才大略呢,还是在暗示自己阴险狡诈?” 老疯子在旁边捂嘴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纠缠不清的时候,比老疯子更不可理喻。” 和尚淡淡地说:“王大侠太抬举我了,一个野和尚,如何能跟曹孟德相比?贫僧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的师弟,法号梦得,梦幻的梦,得到的得。” 我笑道:“听你们两人的法号,就知道少林寺从不吃亏,一遗一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老疯子笑弯了腰。梦得明显被激怒了,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闭上了。 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先把他们的领头人激怒,失去理智,让老疯子击垮他,我才有机会脱身。这帮人来找我,显然不怀好意。 昨天我为了证明师父已死、与目前的江湖是非无关,跟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已经言语不合,今天凌晨我却亲眼见到了活着的师父。一整个白天过去,少林amp武当想必也得到了诸葛神甫的有关消息。 现在这位“梦得”带着十几个人来找我,除了秋后算帐,还能有什么好事?诚如老疯子所说,少林amp武当要与魔教对抗,最先除掉的,可能就是我王大侠,因为我是诸葛神甫武功最高的弟子。 在他们看来,诸神教教主以下,也许只剩我对少林amp武当的威胁最大了。 梦得大师的愤怒一闪即逝,淡淡地说:“希望王大侠留点口德,别再取笑敝派掌门。” 我冷笑道:“听你语气,早知我是王大侠,那又何必故作姿态地询问?是不是因为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不好行事,不得不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梦得大师:“王大侠误会了,贫僧受师兄之托,前来找王大侠,打听尊师的行踪。” 我笑道:“找我师父就直接去找我师父吧,拐了个大弯来找我,别说我根本不知道师父在哪儿,就算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梦得大师:“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对王大侠赞誉有加,认为阁下武功既高,又具备侠义心肠,必然能为贫僧指条明路,找到尊师。” 我就知道,要是说诸葛神甫已与我闹翻,而且他的行踪我一无所知,这种话是没人会相信的。还好,吃这种哑巴亏我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心情不再郁闷,干脆就跟你们斗嘴到底吧。 我大笑道:“这话如果真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说的,那他们两个算是太不了解我王大侠了,你回去问问他们,给我几句马屁话,就能让我背叛师门吗?” 梦得大师这次倒忍住了怒气,耐心地解释:“王大侠想必也清楚,目前秀水镇上正酝酿一场巨大的江湖攻杀,我师兄只想单独见见诸葛教主,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江湖上的疑团和争端,以免无端死伤人命。只可惜诸葛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们无从捉摸,希望王大侠能从大局出发,协助我们找到尊师。” 这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听上去却让人很不舒服。 一开始我还找不到心中不爽的原因,想了很久,结合所有的问答,我才发现关键所在:对方先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命令你,甚至指责你,语气中还充满优越感,让你羞愧难当,然后你便开始服从、告密,乃至背叛亲人。 无论如何,我很不喜欢那种腔调。 其实还有一点让我更不爽:你带着这么多人,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只是单纯来打听消息的么?你嘴里说得漂亮,要我协助你,其实是你在胁迫我。 我冷笑道:“梦得大师,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大局,什么又是小局?是什么样的大局非得让人背叛自己的师父和门派?” 梦得大师朗声道:“王大侠又何必逞口舌之快,一直在言辞上跟我较劲?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因为一场江湖争端而糊涂死去?” 我再次大笑,笑完后才说:“梦得大师,暂且不论是谁挑起了这场事件,单说你们少林amp武当两派,为了自己的声誉和江湖地位,充当江湖秩序的维护者,带着大批高手跑到秀水镇,现在还没开打,就先把死伤人命的责任归咎在别人身上。这一招倒是比任何武功都高明,你少林amp武当,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梦得大师沉默,想必心中的愤怒又被我挑了起来,情绪正在努力与理智搏斗。 老疯子趁机向我笑道:“小子,你强词夺理的本事,比你的武功高多了。” 我捂嘴笑道:“过奖过奖,我是口才第一,剑法第二。” 老疯子笑道:“不对,你是泡妞第一,口才第二,剑法只能排第三。” 我讪讪地说:“关键时刻,你就别再取笑我了,咱俩还是一致对外吧。” 老疯子叹口气:“几天的时间,把三个女孩子弄得神魂颠倒,为你舍生忘死,而且她们三个明知你脚踏几只船,却互不相让,仍然对你死心踏地,这份本事,比老疯子年轻时厉害多了。” 我说:“万方成这个老家伙,倒是对你什么都没隐瞒。” 老疯子:“你还别老家伙长老家伙短的,他现在可能是你在秀水镇上最大的帮手。” 我指了指梦得大师他们,冷笑道:“看阵势,这帮家伙是不会让我去找万方成的。他们估计想在这里要我的命。” 老疯子道:“我也看出来了,他们说了这么多废话,似乎在试探你。” 梦得大师仍然沉默。 作为梦遗大师的师弟,这次又让他带队,想必武功在少林寺仅次于梦遗大师。我刚才一直出言放肆,现在又与老疯子旁若无人地调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想而知,他心中有多么的愤怒。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指挥整队人冲杀过来了。 他的沉默,也许是愤怒的表达方式,也许是在权衡得失。 良久之后,梦得大师终于再次开口了。 梦得大师:“王大侠,若你实在无法告知尊师的下落,还请移步去见见掌门方丈,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或许对事情有益。也让我对师兄有个交待。” 我冷笑:“梦得大师,你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凭什么你问什么,我就得答什么?你让我去见什么人,我就得去见什么人?你对谁交不交待,跟我有关系吗?” 梦得大师:“贫僧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敝师兄认为,还有很多疑问有待王大侠解决。” 这话就有点强迫的意思了。 在江湖上,强迫就意味着马上要动手。(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软硬不见效 自踏入江湖以来,我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人强迫。这事比中毒本身更让人觉得憋屈。一个人若对自己的言行都不能自主,还出来闯什么江湖?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 我克制住从心底开始蔓延的怒气,提高嗓门对梦得大师说:“昨天我已见过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了,不能解决的,我现在仍然解决不了。再说了,你自称无意冒犯,但却带着这么多人,其实早就打算要冒犯我了吧?” 实际上,我并没打算与少林amp武当彻底翻脸的,毕竟这两派虽然有点自高自大,但在江湖上还不算是邪恶之辈,与我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更没有必要刻意去树立这么一个强敌。要是像昨天一样,两位掌门亲自来见我,我怎么好意思拒绝配合?或者退一步,两位掌门派人带个口信,我也许真会去见他们,然后,把心中的疑问和推测,巨细无遗地说出来。 可是,两位掌门不现身,却派一堆人手持刀剑来逼问,这就有点太过分了。这帮人还真看得起自己,早把自己当成江湖上的道德楷模和正义化身了?把我设定为失足青年,让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大侠也做了这么多年,再怎么窝囊,也咽不下这口气。 梦得大师叹了口气:“王大侠,你又何必让我如此为难呢?” 我冷笑:“梦得大师,你练的武功是不是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带着人、拿着武器来找我,到底是我为难你呢,还是你为难我?” 梦得大师又哑口无言。 我继续说:“梦得大师,你带着这么多人,又选择在黄昏找我,很显然,探听消息仅仅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可惜的是,到这里你才发现,之前对形势的估计不准确。你肯定知道我昨晚中过毒箭,在你的想象里,我现在应该半死不活,或者干脆就是一具行将腐烂的尸体,没想到我却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所以,你只好把次要目的无限扩大,借以隐藏你见不得人的主要目的。” 我一停嘴,老疯子转头向我笑道:“王大侠,没想到你还有一项更强的本事,就是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我捂嘴低声笑道:“你看那位梦得大和尚沉默不语,他后面的人弄不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我要是不胡说八道缓和一下气氛,他们就只能冲过来砍我了。” 老疯子笑道:“你怕被人砍吗?” 我笑道:“废话,谁不怕被人砍啊?我是在争取时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要逃跑也容易一些。” 老疯子捂嘴大笑:“堂堂王大侠,遇事就想着逃跑,像什么话?再说了,你刚才那段话,哪是在缓和气氛?倒是把气氛搞得更紧张。” 我笑道:“紧张是更紧张了,但至少他们被这话给套住,不好意思立马冲过来。而且,他们估计也在等天黑。” 我又转头向梦得大师朗声说道:“梦得大师,你的神秘任务看来是无法执行了,而你想要探听的消息,我也无法告诉你。现在要么继续僵持,要么开打死伤人命,但都于事无补。不如咱们就当没见过,各走各路吧。坦白说,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是我心目中偶像级的人物,我个人并不想与少林amp武当发生流血冲突。前提是,你们不要逼我。” 我这话算是软硬兼施。以少林amp武当之尊,他们肯定不甘心就此离去,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又不好意思倚仗人多,直接冲杀过来,最有可能的是,会有一个人做出头鸟,跳出来试探我的底细。这样既保住了面子,又不至于死伤人命。 这一次我猜对了。站在梦得大师身后仅三步之遥的那位道士,突然向前走了十数步,冷冷地对我说:“王大侠既然这么自信,贫道无聊,想讨教几招剑法。” 我笑道:“你无聊我不无聊,我还有正事要干呢。难道你庸俗我也得陪着你庸俗?” 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到五十岁,但长得面如冠玉,黑须飘飘,颇有出尘之姿,大概这家伙一直在武当山上养尊处优。此刻他无端地被我激怒了,隔那么远,我都能见到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也许是他的脸色本来太白了。 他不再说话,脚下一蹬,直接向我冲了过来,手上的长剑指向我的心脏。其速度比不上李开心,也逊色于老疯子,但仍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了。 这倒让我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这伙人里,以梦得大师的武功最高,搞定了他,其他人都不足为虑。没想到这个牛鼻子老道如此身手,却一直站在梦得身后默不作声。看来我得修正自己对形势的判断,这伙人里估计还有别的隐形高手。 道士闪电之间已到我身前。虽然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我也不得不提剑应战。私心里,我倒也想看看,少林amp武当自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以下,其他高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准,与自己的剑法能战成什么样的结果。 另外,刚才一直在嘴巴上占便宜,真动起手来,我也不能让人觉得除了嘴巴之外一无是处。所以,我铁剑尚未发出,却已根据道士的步法和身法,心里想好了最精妙的应对招式。 可惜的是,老疯子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老疯子以其迅疾和怪异的身法,窜到我身前,接住了白面道士的剑招。一轮金铁交鸣之声过去,两人已交手三招,火星就像闪电划过天空,之后两人重又分开。道士回到了原点,而老疯子仍然挡在我身前。 谁都看得出,道士剑法诚然精妙,却被老疯子三招之内击败了。只不过没要他的命。 老疯子并不回头,只嘻嘻笑道:“他不是闲得无聊,而是武当派的二号人物,无厘道长的师弟,道号‘无聊’。” 我捧腹大笑:“那还是无聊嘛。既有无聊道长,武当派又这么有文化,什么事都讲究排比与对仗,说不定还真有庸俗道长。这回我口无遮拦,算是把他们武当派彻底惹毛了。” 那位无聊道长站在那里发怔,脸色相当难看。刚才招式上吃亏,现在语言上受辱,他倒也忍得住,如果不是修为高深,就是身上受了暗伤,无力再次发动攻击。 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忍得住,手下人却没这么好的修养,在我说话之间,早已如狼似虎地围上来。离我与老疯子只剩二十步,全部亮出了刀剑,有的甚至摆好了起手招式。只待一声令下,立即要将我们两人剁为肉泥。 我原本以为,老疯子亮了一手精妙武功之后,会将这帮人吓住的,没想到把他们并不害怕,反而满腔愤怒,不知死活地拉开了动手的架式。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自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以下,所有人都没眼光,看不出自己的本事与老疯子剑法之间的距离;二是这帮人平常目空一切惯了,因为少林amp武当名声在外,他们行走江湖很少有人敢惹。 我满嘴胡说了这么久,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恢复一点体力。现在虽然饥饿更盛,但体力已复原至八成,再加上剑法经老疯子指点了一番,对付面前的无聊道长或梦得大师,应该绰绰有余。其他人中只要不出现梦得或无聊那样的高手,对我和老疯子而言,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我惟一担心的,是身上所中的剧毒。 过去几天,每次都在午后发作,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到现在黄昏时分仍然没有毒发的迹象。不知是昨天晚上所中的毒箭有所影响呢,还是今天练武过度将剧毒压住了。总而言之,毒素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随时可能不期而至。 没人处发作倒也罢了,要是与昨天下午一样,与人动手时突然腹痛如绞,丢命事小,主要是太丢人。王大侠满头大汗、满地乱滚的样子,实在是既狼狈又窝囊。 梦得大师还算是识时务的,并没下令攻击,而是双手合什向老疯子弯腰行了一礼,淡淡地说:“阁下想必就是当年的疯剑客何大侠了。” 老疯子冷笑道:“既是疯子,就成不了大侠,能做大侠,必然不是疯子。” 无聊道长这时也回过神,冷静下来了,同样向老疯子弯腰行礼,叹道:“贫道今日败在何不仁先生的剑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老疯子再次冷笑:“三生有幸?哼,假心假意,言不由衷。你的武功跟你的长相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来你空闲的时候,并没有努力练剑,而是真无聊。” 无聊道长噎住了。 梦得大师接道:“刚才贫僧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何先生海涵,只是实在没想到何先生居然与这位诸葛神甫的弟子同……同行。” 老疯子冷笑道:“你想说‘同流合污’吧?同在江湖混,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干净的,而别人都是污浊的?” 无聊道长赶紧接话:“何不仁先生与魔教教主积怨数十年,此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不知今日何故插手魔教之事?” 老疯子道:“哼哼,我既是疯子,又号称‘不仁’,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都已无话可说。 不管什么规则或道理,在疯子面前都没有意义,更何况,这个疯子的武功还高深莫测。 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有意无意地向两边分开,后面的人随着他俩的脚步慢慢地向前欺近,散开,将我和老疯子围在正中央。 夜晚降临,远处的镇中心华灯初上,这里一场厮杀已经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险中使绝招 江湖十大高手中,没有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的名字,但疯剑客何不仁,占据了其中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席位。何不仁在十大高手中的名气并不响亮。这大概源于他年轻时荒唐,中年后疯癫,诚然剑法精绝,总不免被人所鄙薄和轻视。 师父当初向我讲述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剑法,不得已提起他,语气中同样充满不屑。我现在觉得,师父虽然向我隐去了与何不仁积怨数十年的事实,但对何不仁的评价,不免带有主观情绪。据师父说,此人正邪难分,江湖人士对他的议论也是褒贬不一。很显然,这同样也代表了师父的观点,虽然这个观点如此含混不清。 现在想来,师父当初提到何不仁,更多是鄙薄他的为人,却并没有轻视他的剑法。只不过,师父并不是个修为高深的圣人,碍于心中的芥蒂,不愿对其剑法多加赞誉,只好轻轻地略过去。这使得我对何不仁的生平和武功知之甚少,上午差点还在他的剑下丧身。 一个剑客的为人正邪好坏,见仁见智,但其武功成就,却是不容抹杀的客观事实。在这一点上,大概李开心的观点最为中肯。李开心就在昨天晚上语焉不详地提到,江湖上存在一个使剑高手,剑法与他自己不相上下,只不过此人久未露面,可能死了,也可能疯了。 李开心所说的那个剑客,毫无疑问就是何不仁。也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老疯子。 关于疯剑客何不仁,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都是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印象。而且,我并不相信老疯子真叫“何不仁”,或许姓何,但肯定没哪个父母会为自己的孩子取这么一个名字,“不仁”这两个字,很可能出于老疯子的自嘲,或者是表达了他对江湖评价的反抗。 无论如何,我更愿意称呼他为老疯子,感觉亲切。这种亲切感似乎没什么来由,或许是两人相处了一整天的结果。 我早说过,老疯子并不疯,那些看似疯癫的言行,其实是一种故作姿态,刻意逃避或者高调反抗,可能还带有自虐的成分。 这一切表象之下,老疯子的心里应该藏着一个很长的悲剧故事,而且可能是一个与江湖传说完全不同的故事,几十年以来从未向别人倾诉过。也许是压抑和憋屈得太久了,刚才原本打算巨细无遗地讲给我听。 很可惜,故事只讲了一个开头,就被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这两个家伙带一帮人打断了。可想而知,老疯子的心里是多么的愤怒。所以他出手凶狠,言语刻薄,一点都不留余地,完全失去了他这个年纪和武功所应具备的风度。 现在,十六个人将我和老疯子围在正中间。所有人都已亮出了兵器,弓箭在弦,不得不发,一旦动手,死伤在所难免,我与少林amp武当的这场仇恨,看来是结定了。 这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虽然我一直在言语上对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极尽嘲笑之能事,但仅仅是习惯于在嘴巴上讨便宜,而且目的主要为了拖延时间,然后找机会逃离,毕竟,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救过我的命。在事情明朗之前,这个仇结得有点冤。 更重要的还在于胜负结果。如果单是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我与老疯子击败他们易如反掌,但是旁边还站着十四个人,难道这些人真的仅仅是乌合之众? 形势已不容我多想,有人已经发动了攻击。 这次率先出手的是梦得大师,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在我的眼中,他在这伙人当中是修为最高的,他不应该如此鲁莽。不顾身份先动手,大概真被我的冷嘲热讽激怒了。因为他攻击的对象就是我。 梦得大师右手五指抓向我的左肩,势如奔雷,后劲不绝。 龙爪手,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门武功,现在亲身体验之下,才知道少林寺真的名不虚传。梦得大师这一抓,与归无情出剑的阴狠怪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发现之前低估了这个嘴巴笨拙的大和尚。如果其他人中还有会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我与老疯子估计很难脱身。 我无暇顾及他人了,立即向右侧转身,右手出剑直奔梦得大师的咽喉,招式起手简单,但藏了很多后着变化。 虽然他可以中途变招,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的左肩,但是,毕竟他的手短而我的剑长,我后发先至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充其量击碎我的肩胛骨。 我一上来就用拼命的招式,其实也是一种很无赖的打法。没别的办法,对方人多,我必须先掌控局势,严防其他人突袭我的空门。 但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梦得大师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撤招,而是左手向上抓向我的剑身,右手变招抓向我的喉咙。先机仍然在他手上,我并没能在一招之内翻盘。 他不撤招,我就只能变招应对。 我忽然将铁剑交左手,避开他左手那一抓,同时斜向上划向其右手肘部,而我自己的右手则屈指成剑,以“伤心式”击向其心脏部位。 这种应变招式是刚才老疯子与我共同研讨出来的结果,只为填补“封喉式”其中一个变化的微小漏洞。我算是现学现卖。 手掌屈指以剑招攻人心脏部位,也许不会要人命,却能断人肋骨。谁也不愿意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挨这么一记重击。 以前师父的剑招中,并不主张以手代剑。因为他旨在一剑致命,而徒手的杀伤力,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剑尖相比。所以,应该说,师父并不是对自己剑法的漏洞一无所知,而是并不太在乎。毕竟这些漏洞自己心里清楚,别人未必一下能看得出来,即便遇上眼光锐利的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在瞬间想到破解的方法。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老疯子一样,花十数年时间专门研究一个人武功中的破绽。 临敌之际,铁剑忽然易手,这本身就是极为少见的剑招,再加上徒手当剑出击,就更让人意外了。饶是梦得大师对敌经验丰富,估计也吃了一惊,双手略显忙乱,撤回右手,左手回抓我的手腕。但我的铁剑已经接近他的咽喉了,所以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以避开这一击。 其实,他如果知道我这一招是现学现卖,拼着挨我徒手一记,可以抓碎我的喉咙。他不敢赌这一把,主要是不知道我右手这一击有多重。 我算是在惊险中胜了一招。 与此同时,外围的其他人已与老疯子交上了手。金铁交鸣之声不绝,这些人都是一击即退,显然对老疯子心存顾忌,一时之间,老疯子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伤到人。 刚才无聊道长的试探和输招,虽然丢了面子,毕竟还是有实际好处的,至少让他们有了保存自己的战术方法。他们轮番出手,以逸待劳,老疯子就算应对轻松,但毕竟还是需要消耗体力的,况且他与我一样,一整天没吃没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与老疯子诚然武功上能占上风,却无法摆脱他们的纠缠,无穷无尽地耗下去,我们的攻击力会直线下降。到时就算不被他们打死,也会累得力尽而亡。 况且,武功占上风还只是我考虑不周的结果。要知道刚才我击退梦得大师只是取巧,再次交手,我故伎重施恐怕讨不到便宜。 而老疯子被其他人缠住,不至落败,如果变招,依靠其诡异身法以快击快,还可能伤其一二人,但于大局无补,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帮我。 更致命的是,我还忽略了一个人:无聊道长。 无聊道长刚才被老疯子瞬间击败,大失面子,现在,他并没有为争回面子而去围攻老疯子。事实上,加入围攻老疯子的战团于事无补,因为所有人不能过于靠近他,只能在外围游走,目的是让他脱不开身,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点上,无聊道长是非常清醒的。所以他并不急于报仇,当然,很可能根本报不了仇。 无聊道长的目标仍然是我。 我击退梦得大师之后,并没能轻松下来。事实上连口长气来不及喘,无聊道长立即挺剑攻我右侧中门,出剑不快,但沉稳,有力,几乎无懈可击。 梦得大师迫不得已退了一步,立即调整步法,换招再次向我左侧抓来。这一次他不注重速度和力量,只求准确沉稳,不出差错。 这一回轮到我手忙脚乱了。 面对少林amp武当两大高手的左右夹击,我只有一柄剑。以指代剑的险招不能再用了,刚才取巧险胜,无聊道长肯定看在眼中,从旁观者的角度,他必然知道我的手指并不能完全取代铁剑。更何况我的手指功力再强,也无法与他的剑刃相交。 事实是,就算我真有两柄剑在手,也无法双手齐施,顶住两大高手的围攻。对付其中一个我已经够吃力了,怎么可能将精力和劲力同时分散去对付两个人? 只有一个办法:逃避。 我猛然向左跨出一大步,先远离无聊道长的剑尖,左手剑指梦得和尚的眼睛,吸引其以左手防守。与此同时,我的剑尖去势不减,剑柄却脱离左手,趁着自己身子右滑之机,右手接住铁剑中途变招,剑身竖起来削向梦得大师的右腕。 这一击肯定不能得手。当然,我也并不指望这么简单能伤了梦得大师。但只要他缩手,我便趁机向其右侧闪避,既躲开了无聊道长的剑击,又把自己的攻击目标锁定在梦得大师身上。 只不过,这又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意料之外的情况,在交手时常有发生。(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敌我被箭困 梦得大师虽然如我预料般缩手,却并没有完全撤回,而是中途手腕像条蛇一样扭曲拐弯,恰到好处地越过剑锋,然后再次成爪,抓向我的前胸。 以我的认识,龙爪功算是外门硬功,手臂不太可能像蛇一样这么柔软灵活的,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没考虑到这一着。很明显,梦得大师的龙爪功中,化入了其它内家功夫。就像其师兄梦遗大师的拈花指,与少林的易筋经相辅相成。 这一下错误的判断,我让自己陷入更为凶险的境地。 回剑去抵挡右边无聊道长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我也没想到更好的招式能挡住他,左爪右剑,两大高手的攻击我都无法破解,最好的办法只能快速后退。 但是,我若后退,他们两人同样可以前进,爪和剑的攻势不减,无论我后退的速度有多快,他们的攻击肯定能如影随形地跟上我。毕竟我后脑没长眼睛,而他们两个对我身后的环镜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么,我究竟要后退多远才能化解眼前的危险?答案是:无法化解。 也就是说,后退也是死路一条。既不能左也不能右,更无法往前冲,剩下最后的两个出口就是:或者上纵,或者躺下。 上纵其实也行不通,主要是来不及了,就算他们两人不跟着我向上纵,从时间上来说,我猛力一跃,顶多只能将左右两方攻击部位下移,爪和剑非击在身上不可,即便打中大腿,不死也得重伤。 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我突然双脚向前一滑,铲向梦得大师的小腿,身子猛然倒地,一剑一爪两股劲风,恰好掠过我的头顶。我抓住他们两人变招的空隙,猝然使出“绝命剑”中最为恶毒下流的“捣龙式”,刺向无聊道长的膝盖。 这一下要不了他的命,但他如胆敢不闪避,恐怕这条腿是保不住了。而仓促之间,他的剑来不及自上而下格挡。 无聊道长无奈,只好抬腿,借势向后一纵,退到三步开外。我剑势不减,心想反正没有回旋余地,干脆将招式用老,直接刺向梦得大师的小腹。此时,梦得大师还来得及展开腿功攻击我,如此一来,必然是两败俱伤。 当然,他出腿最佳的攻击部位是我的胸腹之间,顶多能使我受重伤,而我的剑却能洞穿他的肚子。 梦得大师与我交手两次,都遇上我拼命的打法。上一次无奈退让,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勇气与我两败俱伤,所以他仍然选择了退让。 他并没有出腿踢我,立即快速向后退了三步。 我借势跃起身,与两位高手呈“品”字形站立。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老疯子在不远处朗声大笑:“好好好!王大侠,这一招使得妙到毫巅,同时击退少林amp武当两大高手。仅凭这一手,你也足以名扬江湖。哈哈哈!” 我笑不出来,心想好个屁,刚才没死算我运气,如果再来一次,恐怕我必死无疑。 我又想,当初师父传授我“绝命六式”时,曾说“捣龙式”下流恶毒,专攻人下阴,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好不要使用,毕竟这是很不光彩的招式。不料我踏入江湖以后,连番遇强敌,每一次都靠这一招攻人不备,出人意料地脱身。 我横剑当胸,严防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再次袭击。 老疯子冷笑道:“少林amp武当两位高手,联手夹击一个初出道的小子,传出去并不是很光彩,没想到一击不成反被人弄得手忙脚乱,我倒想看看,你们两位是不是还好意思腆着老脸再次出手。” 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怔立当场,脸色相当难看。迫于身份和面子,两人无法再出手杀我了。 他们既然不出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出击。主要是,我真主动出击其实讨不了好处,自找麻烦还算事小,弄不好把人惹毛了,我还得丢命。 以实力而论,我是无法抵挡这两位高手的联手合击的,刚才只是侥幸逃脱,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将两个人击退,事实上并没有伤到人家半根毫毛。而我自己滚得一身泥巴,看起来倒是相当狼狈。 老疯子对这一切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再打下去我性命难保,所以出言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套住。即便这一僧一道人品再差,有了老疯子的这番话,也不好意思当着十几个手下弟子的面撕破脸皮,否则威信扫地,以后无法立足。 我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只要我不率先动手。 但问题在于,梦得和无聊两个人,为了面子不来围攻攻我,却有足够的理由去解救被老疯子困住的门人弟子,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所有人都去对付老疯子的局面。而我,又不可能看着老疯子陷入险境而袖手旁观。可是,一旦我加入战团,则又回到起初混战的状态,那么,梦得和无聊仍有机会联手解决我。 这个怪圈,老疯子心里也清楚。 所以他一说完那番挤兑梦得和无聊的话,立即脚下加速,以其怪异的身法四处游走,瞬间已刺伤两人,只因距离较远才没当场丧命。接下来老疯子肯定要下狠手了,因为每杀死一个,他的压力就会减少一分。 我向老疯子奔去。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也走向手下弟子。 此时老疯子正以其凌厉剑招逼得一个灰衣和尚快速后退,可惜他没有老疯子迅速。看来他的命保不住了。 我几步跨到老疯子身边,出其不意地伸剑在老疯子剑身上一敲,剑尖移位,恰好从那位和尚肩上滑过,割伤了脖子,但性命无恙。 老疯子吃惊地问道:“臭小子,你干什么?” 我叹道:“前辈,没必要杀人,毕竟我们与少林amp武当无怨无仇。” 说话间我们同时向后纵,几个起落已在圈外。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并没有追上来。 老疯子冷笑道:“你不杀他们,可他们明摆着要杀你。” 我说:“他们把我当成魔教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如果我们杀了人,这个误会恐怕永远解不开了。” 老疯子叹道:“你跟你娘一样,嘴上刻薄,内心善良。” 我心中一动,觉得相当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刚要开口问他,背后一股强劲的力道袭了过来。难道以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的身份,既然不顾脸面从背后偷袭我?形势不容我多想,来不及转身,伸剑在背后划了半个圈。有什么暗器撞在剑身上,落在草地里。 我回头一看,才知道拨落的是一支弩箭。斜插在草地上,羽尾在黑暗中轻轻颤动。 又是弩箭,跟昨晚我见过的一模一样。估计是同一拨人,一到夜晚他们便再次出动。 接着,箭如飞蝗。源头是对面那栋房子,也就是昨晚我与朱玲被毒箭袭击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放箭之人在那里藏了多久。 人群大乱,有人奔跑,有人卧倒。但有一个大致方向——就是我昨晚晕了一整夜的房子。所有人都离这栋房子不远,最远不超过二百步。很显然,这是最佳的躲避场所。留在草地上,目标太大了。 这种场面,谁也顾不上谁,自己逃命最要紧。我与老疯子几个起落,拨掉了十数支毒箭,一前一后抢进了房子大门。 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大门上方有个牌匾,斑驳陆离地写着几个大字:边城客栈。 这栋房子原先也是个客栈,只不过规模太小,而且已经废弃了。 随后,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也冲了进来。大厅里没有灯,黑暗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与老疯子冲向最里面,贴墙站着,严防少林amp武当的人发动攻击。事实上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无论刚才怎么冲突,现在大家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同舟共济,如果不合作,恐怕死得更快。这个道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不可能不明白。 脚步声和吵闹声逐渐停息下来,看样子活着的人都已躲进了这栋房子。良久,终于有人打着了火折子,找到大厅角落里一根蜡烛,点亮了。昏黄的灯光里,我看到了一群惊恐而污浊的脸。同时,我心里默数了人头,数完暗自惊讶。 少林amp武当果然名不虚传,这帮人个个身手了得,居然没一个人中箭身亡,连伤都没有,十六个人全部聚集大厅里。怪不得以老疯子的武功修为,刚才在外面差点被这帮人缠住无法他顾。 我与老疯子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楼梯口附近,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带着少林amp武当的人,全部守在进来时的大门口,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双方仍然处于箭弩拔张的状态。 老疯子低声吩咐我:“我守住楼梯口,你上楼去窗口观察一下四面的形势,最好能搞清对方是什么人。” 我心想,我江湖经验差,不认识几个人,从别人的服饰和言行中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本应该让老疯子去看外面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是,我若守在楼梯口,估计镇不住对面少林amp武当的人。况且,梦得和无聊本来就想要我的命,老疯子一旦离开,恰好给了他们一个袭击我的机会。而老疯子守在这里,他们都有点投鼠忌器。 我没有争辩,依言上楼。来到昨晚我昏睡的房间,从窗口望出去,虽然没有月光,但天色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不过,外面的人我倒是见到了,却根本无法分辨是什么人。他们从头到脚都呈黑色,连脸都蒙住了,只剩两只眼睛。 很显然,袭击者们是有组织的,刻意消除了一切服饰方面的特征,不让人看出他们的身份来路。 黑衣人并没有像昨天一样躲在某栋房子里,而是站在草地或泥地上,大概六七人一组,分成前后两排,每一组守住一个窗口或门口,全部手持弓弩,箭已搭在弦上。只等有人现身,便立马近距离射杀。 我又走到对面另一间屋子,窗外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们有备而来,组织严密,趁我们逃进房子之时,立即守住了每一个可能的出口。 看来,我们要离开这个“边城客栈”,基本不太可能。 但不离开,仍会被困死在里面。(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拒命与僵持 我绝望下楼,慢慢走回老疯子身边。 大厅内没有冲突,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没有。事实上,除了老疯子,其他人都像是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所有姿势似乎与生俱来,不需变换也不会感到劳累。 我刚一出现在楼梯口,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然后,他们头和身子都不动,只有目光随着我的脚步慢慢地下移,直到我站在一楼的实地上。全部目光都定住了。 老疯子淡淡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我提高声音答道:“六个窗户加上前后门,八个出入口分别被八组人以强弩封住,每组大致六到八人,初步估计对方在五十至六十人之间。所有人都消除了服饰特征,而且蒙了脸,看不出身份和来路。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把我们全部射杀在这里。” 所有人都沉默,忘了惊讶与哀叹。 老疯子冷笑道:“梦得大师,现在大家都身处危险当中,你们是想再次与我俩动手分个高低呢,还是愿意共同抵御外敌?” 我心想,刚才老疯子一直很清醒精明,可这话似乎又有点疯癫,挑衅的意味很浓。此种情境之下再次开打,我们两人都凶多吉少,万一生命受到威胁,连逃都没处逃。 另外,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认定我是诸神教的人,而外面以弓箭袭击我们的,很有可能也是诸神教的人,如果我再次挑起战端,给人的错觉就是:诸神教里应外合将他们消灭。如此一来,我死了算是白死,他们稍有损伤,恐怕少林amp武当都会把账算到我头上。不如说服他们共同对外,一方面证明我不是诸神教的人,另一方面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梦得大师尚未答话,我在一边抢着说:“梦得大师,无聊道长,不管你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抓我还是要杀我,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认定我是诸神教的人。现在外面的人组织如此严密,来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诸神教,二是聚鹰帮。假如是聚鹰的人,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里面的人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人之利,省时又省力。如果是诸神教的人呢,情况就是,我与他们里应外合,将你们全部诛杀,很显然,在你们看来,这种可能性最大。” 人群终于不再沉默,恐惧,惊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有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两人仍然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我顿了顿,再次朗声说道:“如果我说自己不是诸神教的人,你们肯定不会相信,当然我也无法证明自己。现在我只有一个提议:咱们暂时停手,不再互攻,共同对抗外敌,或者商讨撤离的办法。待到脱离这个困境,你们再找我也不迟。这个方案,对你们有利无害,你们觉得怎么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会之后,又全部把目光投向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 梦得大师终于抬头说话了:“王施主说得有道理。不管外面的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我再次动手,对少林amp武当产生的伤害都是最大的。贫僧就代表这里所有少林amp武当的弟子,接受你的提议。” 无聊道长接话:“我们停手容易,可是如何对抗外敌?外面可有五六十人,不明身份,也不知武功到底有多高,关键是全部拿着强弓劲弩,我们这十几二十人怎么与他们对抗?况且我们是一盘散沙,而对方组织严密。” 老疯子何不仁讥笑道:“你还真够无聊的。你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中心吧?你是不是想做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头领?” 无聊道长:“贫道武功不及何先生之万一,又有何德何能做头领?” 老疯子不依不饶:“嘿嘿,看似谦虚,实际上仍然是为自己脸上贴金。你武功何止不及我?单打独斗,你比这位王兄弟差远了,就算是旁边那位梦得和尚,你也胜不了。” 梦得大师朗声说:“若以武功而论,这里没人能及何不仁先生,不如就由何先生对我们发号施令吧。只不过……” 老疯子冷笑道:“只不过什么?只不过我是个疯子,没有正常人的思维,无法率领你们?” 我心想,老疯子这种刻薄个性,又疯疯癫癫,确实不适合做领头人。当然我更不适合,我个性上与老疯子比较接近,都喜欢在嘴上讨便宜,而且这些家伙,都对我怀着莫名其妙的仇恨,谁也不会对我心服口服。 其实这里最适合做头领、将大家组织起来的,就是那位口拙憨厚的梦得大师。但是,他甘心将发号施令的权力交给老疯子,不知是出于谦虚呢,还是别有用意。 梦得大师被老疯子呛白了一句,不慌不忙地说:“何先生误会了。贫僧想说的是,其一,身后站着的少林amp武当门下弟子,大多是后辈,对何先生的武功为人不熟悉,若何先生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们未必会心服;其二,何先生对他们的武功高低,才能短长,也不甚了解,无法量才施用,严密组织更无从谈起。” 老疯子冷笑道:“老和尚,你面相憨厚,没想到肚子里却曲里拐弯的。说了半天,你还是认为我无法领导你们嘛。先把我推上头领的位置,然后又找理由证明我不称职。你就直说了吧,到底想怎么样?” 梦得大师道:“我们全部听从何先生的调遣,但何先生的命令,直接下达给我,然后由我细化,分配给少林amp武当门下的弟子。” 我心中嘀咕,你这老和尚到底玩什么花样?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一共才十几个人,你还想着搞层级管理? 再说了,此事其实再简单不过,要么带人向外冲,要么在室内死守,顶多时而派人去各个窗口查看敌方情况,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任务需要细化? 老疯子笑道:“嘿嘿,好吧,我就当仁不让做带头大哥,梦得大和尚暂做我们这个组织的二当家,也是具体任务执行人。无聊老道,你做守门大将,看守这道大门。” 我直想发笑,老疯子真够疯癫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做什么带头大哥,而且看他样子,似乎很享受这个头衔。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本性难改,恶习难除,嘴上忍不住说些疯话,没想到他当了真。 更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梦得大和尚居然配合他疯癫,甚至那位看起来心高气傲的无聊道长,也忽然之间承认了老疯子的权威,默默地走在大门边,无声地守护起来。 不知道这几个老家伙搞什么名堂。外面大敌压境,里面生死存亡,确实需一个武功才能足以服众的人站出来,带领大家度过难关。只不过,他们的这个决定,却是相当儿戏又草率,老疯子的武功虽然算是屋内最高的,但要将性命寄托在他手里,连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更何况少林amp武当门下的众弟子? 老疯子继续享受大哥身份带来的快感,站在楼梯上像模像样地吩咐:“无聊老道,你的任务关乎所有人的安危,所以,要是有什么差错,我会先把你就地正法。王大侠,你是赏功罚过大使,要是有谁违抗命令或者稍有失职,不用请示我,立即杀掉。” 我忍俊不禁,“赏功罚过大使”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从没听说过。你这老疯子,让你做带头大哥,又不是称王称帝,怎么开始对人封官加爵?关键是,这些官位如此的不伦不类,让人笑掉大牙。 梦得大师做“二当家”,听上去我们就是一个江湖帮派或一群土匪;无聊道长做“守门大将”,听起来这里又像是个军队;可是“赏功罚过大使”这个名称,基本就是信口胡诌出来的了。 总而言之,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老疯子任性妄为,一点都不正经。 无聊道长站在门边默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敢挑战他的权威呢,还是心中对他不屑一顾。 老疯子又吩咐道:“梦得和尚,派两个机灵一点的弟子,从窗户跳出去,探一探外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来头?如果能抓一个活口回来审问最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必须先搞清楚对方的来历和能力,我们这个组织才能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我心想,这个命令很荒唐,外面的人全部手持强弓,守住每一处出口,一见人影既射杀,区区两个少林或武当门下的弟子,顶什么事?恐怕还没跳出窗口,即被人射死了。况且,外敌人数这么多,我们这十几人无法正面对抗,现在最迫切的是想办法逃生,至于对方是什么来历,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梦得大师道:“何先生,外面弓箭之强劲,我们进来之前都是亲身体会过的,依我看,派两个门下弟子去,恐怕完不成你交待下来的任务,只会无端损耗自己的有生力量。” 老疯子冷笑:“外面的弓箭再强劲,刚才不也是没伤到你少林amp武当门下弟子一根毫毛么?说明你们这些弟子武功都不差,至少比外面射箭的人强很多,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 这话前半部分倒也并不完全是强词夺理,外面的强弓劲弩我前后经历过两次,昨晚中了一箭,差点丧命。可是,刚才这帮人经历过一轮弓箭射击之后,居然全部毫发无损,一开始我感到惊讶,后又越来越觉得奇怪。现在,经老疯子这么一强调,才发觉此事实在很可疑。并不能仅仅以这群人的武功高强来解释。 可是,我又一时找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外面的人与他们有关。(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敌情与疑虑 凭我的武功和逃避本领,昨天在屋内仍然中毒箭。而面前的少林amp武当众弟子,毫不谦虚地说,修为比之我而言,差距何止是一个两个档次?他们凭什么在野外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于箭雨中全身而退?怎么看都像是,外面弓箭手的射击目标是有选择性的。 我本来打算阻止老疯子的那道荒唐的命令,但思想至此,忽而决定闭口不言,静待少林amp武当的人有什么反应。 梦得大师解释道:“刚才对方可能来得仓促,还没形成阵势,而我方因为人多,互相照应,又得天之助,侥幸没有损伤。可是现在对方阵势已成,又以逸待劳,区区两个人,是无法接近他们的。” 梦得大师的话听上去体面,却没有什么很强的说服力。 一开始我们双方对抗,对第三方敌人毫无所知,他们完全不必那么仓促,可以等待最佳时机再出手,所以阵势未成之说,实在难以成立。而人多聚集在一起,对射击者而言,其实目标更大,按理应该更易中箭才对。 梦得大师这一解释,倒让我更起疑。 我现在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梦得大师把带头大哥的位置让给老疯子,似乎有很深用意。 暂且搁置少林amp武当门下弟子在密集的强弩攻击下不受伤这个疑点,情况就是,我与老疯子一方,梦得与无聊带着门下弟子一方,本来是敌对的,却因遭到相同的袭击而不得已凑合在一起。外敌太强大,如果屋内双方不团结在一起,别说击退外面的敌人,连逃命的可能性都很小。 而要抱成一团逃命,必然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客观地说,此人只能在老疯子、梦得大师、无聊道长以及我自己之间产生,但四人当中,我经验尚浅,难以担当大任;无聊道长失之稳重,老疯子基本上是个游戏人物;事实上,最好的头领,只有梦得大师。 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梦得大师这个领导是很难做的。无聊道长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他门下弟子更不用说;最难摆平的,就是老疯子何不仁。此人言行疯癫,偏偏武功又最高,一旦发狂捣乱,局势基本无法控制。而我,在梦得大师眼中,肯定与老疯子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那么,最终的情势就可能演变成这样:梦得大师与无聊道长带领门下弟子,既要对抗外敌,还要应付屋内的分歧和混乱,更有可能腹背受敌。 梦得大师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己无法对屋内所有人发号施令,只好自动将权力交给最容易捣乱的人,也就是老疯子。可是老疯子有没有领导能力暂且不说,性情古怪是肯定的了,万一下达一些出人意表的命令或主意,少林amp武当门下弟子无法执行或不愿执行,老疯子一怒之下,估计真会因此杀人。所以,梦得大师在交出权力的同时,又附加了一个条件:他所带来的人,仍由他自己支配。 也就是说,你老疯子尽管做老大,但你的命令,不合理的我可以反对,合理的,我也未必会去执行,除非是对我自己非常有利的,我才会认真考虑。反正任你怎么折腾,我自岿然不动。你有你的领导权,我有我的选择权,而且,最终否决权在我手上,因为我手下人多。 如此一来,梦得大师既保全了自己小团队的稳定性和凝聚力,又满足了老疯子的虚荣心,使得屋内双方一致对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我内心这么一嘀咕,就发现梦得大师这家伙表面傻乎乎,实际上是个很鸡贼的人。能收能放,思虑深沉。怪不得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把这么多人交给他带领,而那位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无聊道长,也甘心情愿跟在他后面默不作声。 老疯子本质上是个游戏风尘的人,梦得大师对其命令的拒绝和解说,他没有深入推敲,或者说他感觉到了梦得大师无法自圆其说,却并不在意。老疯子更享受的是老大的身份所带来的快感。 梦得大师一番话说完,老疯子便冷笑道:“老和尚,你推三阻四的,到底想怎么样?还想不想活着离开?” 梦得大师说:“敌情当然要刺探,但最好派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去,这样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老疯子笑道:“有道理。这样吧,你和无聊道长一起跳出去。那道大门,就由王大侠代为看管。” 梦得大师面有难色,无聊道长则满脸怒容。 老疯子没等梦得大师解释理由,接着冷笑道:“又不愿意?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混蛋对我不服气。好吧,谁叫我是带头大哥呢,只好身先士卒,跟你们两个一起去。如何?” 梦得大师缓缓说道:“何先生,实话说了吧,王大侠嘴尖牙利,又是魔教教主的徒弟,而魔教行事诡异也是人所共知的,贫僧担心的是,我们三个一旦离开,他可能会与这些弟子们起冲突。” 这话说得隐晦,其实是认定外面的人来自魔教,而我则可能会与魔教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归根到底一句话,梦得大师并不信任我。 我冷笑道:“梦得大师,既然你不信任我,说话又何必如此躲躲闪闪?直说让我一个人出去刺探敌情不就行了?只不过,我一个人去你估计也不放心,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将屋内的情形告诉外面的魔教教众,甚至还带领他们冲杀进来。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互相监督,互相牵制,而你少林amp武当门下的弟子,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梦得大师迟疑着未答话,老疯子靠近我身边低声说:“你不能去。这里谁都能出去,惟独你不能离开半步。” 我低声问他:“为什么?” 老疯子冷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外面的强弩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他以下巴点了点梦得大师的方向,继续说:“还有,你想想这群家伙为何毫发无损?现在的情况,看上去更像是大家里应外合要你的命。你一现身,立马就会变成刺猬,谁都救不了你。” 虽然少林amp武当众弟子毫发无损之事很可疑,而且魔教的人要我的命,少林amp武当的人似乎也想要我的命,但没证据表明,屋内屋外两拔人是一伙的,少林amp武当有什么理由与魔教的人合作? 我更愿意相信,两拔人先后出现,是个意外或者凑巧,只能说我运气实在很背。应该承认,他们不可能会里应外合。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老疯子。坦白说,要不是老疯子在身边,我要么被抓,要么被杀,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说话。我忽然对他心生感激,不管他的推断是否符合情理,都是为了我的性命着想。 老疯子朗声向梦得大师说道:“梦得老和尚,我早知你心存奸诈。表面上让我做大家的头领,可我一旦发号施令,你又找尽各种理由、百般推托,明显是为了保全自己而给我一个虚衔嘛。嘿嘿,你以为我老疯子稀罕这个狗屁带头大哥么?” 我以为老疯子会对梦得和尚大发雷霆的,听他这几句话,似乎刚才一直以一种戏谑的姿态,在试探或玩弄梦得大师,并不是真想做头领,更别说要带领大家杀出去或者逃生了。看样子,屋内双方会继续对峙,屋外强敌则不会退走,大家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梦得大师倒也能忍,一直默不作声。 老疯子继续说:“梦得老和尚,你是不是认为最好的方案,就是让王大侠一个人冲出去被人射成刺猬?或者就是,老疯子一个人出去,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又有机会在屋内夹击王大侠,再加上这帮徒众,轻易便可要了他的小命?最不济,也要让老疯子和王大侠一起出去,被人多射几个窟窿,就算我俩不死,你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梦得大师这回终于说话了:“何先生,一计不成,我们可以再行商量,是逃是战,我们都只能坐在同一条船上。你又何必对贫僧的心思妄加猜测呢?贫僧并没有让你们去犯险的意思。” 老疯子冷笑:“商量个屁呀,这个带头大哥老疯子不干了。如果外面的人跟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也不用装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否则,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但你们谁也别想再动王大侠一根手指头,不然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大开杀戒。” 我心想,这么公开决裂,对谁都没好处,最好的结果也是双方干耗着,直到我们全部筋疲力尽,外面的人冲进来轻易地将我们处理掉。 我凑近老疯子低声说:“咱俩一整天没吃没喝,如果不合作逃生,这样耗下去,恐怕我们得先倒下,这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老疯子不理我的问话,却忽然没头没脑地反问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什么能从老魔头手下救你的性命?” 虽然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仍如实回答:“我当时正在昏睡中,对此一无所知。” 老疯子问:“假如你师父老魔头先于我进入房间动手杀你,你觉得我有办法救你吗?” 我答:“不管这个时间间隔有多短,你恐怕都来不及救我。况且,你如果是跟着他来的,一定不能跟得太紧,以免被他发觉。” 老疯子问:“那么,如果我先到房里以逸待劳呢?情况会如何?” 我答:“以诸葛神甫的武功修为,他肯定可以感觉得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就不会贸然出手杀我了,甚至根本不会现身。” 老疯子说:“可他的确曾经拿你的剑杀你,当时此剑放在窗边的桌上。而我也确实阻挡了他,还将地下的半壶水泼到你身上。” 我说:“惟一的可能就是,你们两个几乎同时到达,他跳窗,你跨门。但这点也说不通。” 老疯子笑道:“为何说不通?” 我说:“诸葛神甫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在跳进窗户杀我之前,肯定在房子四周查看过,确保没有别人的在场。而你如果与他同时进房间,是怎么躲过他的查勘的?” 老疯子笑道:“我根本就不用躲,因为我是从另外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入口进来的。”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他:“什么入口?在哪里?” 老疯子不作声,伸在墙上什么地方一拍,我脚边的楼梯轰然一响,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高约九尺,宽约六尺,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而入。 这就是进入屋子的另外一个入口。(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秘道与逃生 这是一条地下通道,具体通向哪里,屋子里的人大概只有老疯子一个人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这条通道应该是万方成所建。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我是亲身体验过的,在那里呆了一整天,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出入。所谓狡兔三窟,除了万方客栈,万方成肯定还在别的地方建了一些逃命的通道。现在我所见到的,估计是秀水镇的千千万万条地下通道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我还知道的是,万方成所建的这些地下通道,除了他自己,估计没人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怎么开启和关闭,更别说在里面自由通行了。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对万方成而言,老疯子就是个例外。他曾经自豪地宣称,老疯子何不仁是他在江湖上惟一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救过他的命,可以算是生死之交。 老疯子应该是知道万方成很多秘密的人,眼前的这条通道,只是其中一个很微小的秘密。 这是一条神奇的通道,在我还不知道它存在的时候,它就救了我的一命。 老疯子不知从哪里出发,经过这条秘密通道,进入这栋房子,跨进我昏睡的屋子,刚好撞上老魔头用剑杀我。时间早一点,杀戮不会发生,时间晚一点,杀戮已经完成。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场杀戮发生了,却最终没有完成。就因为老魔头和老疯子两人几乎同时跨进我昏睡的那个房间。 老魔头杀我不成后,只与老疯子对了一句话,我现在才能根据这一句话,还原当初所遭遇的凶险。 老魔头——也就是我师父诸葛神甫,从窗户跳进我身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铁剑刺向我。在那那一刻,他万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从门口冲进来。老疯子何不仁跨进门的那一刻,恰好见到老魔头趁我昏睡之机杀我,来不及细想,立即从背后偷袭老魔头。 诸葛神甫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反应促使他仍从窗口跃了出去,而老疯子跟着跃出去之前,将那半壶水全部浇在我身上。然后,我就醒了。接下来的情景就是我亲眼所见了:他们两个人站在窗外的草地上,正准备再次交手。 再然后,我听到的就是:老疯子痛骂老魔头“趁人之危”,老魔头指责老疯子“背后偷袭”。当时我听得云山雾罩,现在我知道了,这两个词意味着我到鬼门关转了一圈。 虽然真正救我的人是老疯子,但我对眼前这条通道充满了感激,没有它,老疯子就不可能及时赶到,那么,一整天过去,我的尸体可能正在腐烂。所以,通道的入口黑暗幽深,我却觉得它可爱无比。 现在,这条通道即将再救我一命。屋外杀手环伺,屋内强敌对峙,就算两拔人不是里应外合,对我而言也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坦白说,在老疯子出人意料地打开了这个入口之前,我快要绝望了。 这条通道,可以说是我的重生之门。 我吁了一口长气,对老疯子笑道:“怪不得你一进门就往楼梯边跑,原来胸有成竹,早就想好了退路。早说嘛,害得我一直担惊受怕,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 老疯子大笑道:“我要早说有条逃命秘道,这帮家伙会心甘情愿让我做头领吗?老疯子一生游戏风尘,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总算正正经经地做了一回带头大哥,往后在江湖上吹牛就有资本了。要知道对面的少林amp武当两大高手,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都曾经做过我的手下。” 一开始我与老疯子低声交谈,对面的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以及门下弟子,隔了五六十步之远,就算能偶尔能听清一两个词语,肯定无法知道我们具体谈的是什么内容。他们又不能靠得太近,毕竟刚才双方在屋外曾经以性命相搏,如果凑近探听我们的谈话,必然引起我与老疯子的警惕和敌对情绪。 所以,在我与老疯子低声嘻笑之时,他们十六个人保持一种出奇的沉默,远远地看着我们。心中肯定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直到老疯子魔术般打开了一个通道的入口,沉默就像吹久了的肥皂泡,自动自发地破裂了,惊讶、赞叹、喜悦乃至恐惧之声,在房间的另一头此起彼伏。但是,老疯子一番大笑之后,肆无忌惮地调侃和讥笑梦得与无聊两人,又把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对方重新陷入沉默。 愤怒无比,却又惊疑不定。惊疑大概就是他们没有冲杀过来的最大理由。 老疯子见大家不作声,继续笑道:“嘿嘿,梦得光头,无聊牛鼻子,老疯子要先行离开,不陪你们玩了。接下来再也没人跟你们争带头大哥的位置,你两个先在屋子中间比试一场,以武功决定谁做头领,然后龟缩在这里,或者冲出去与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拼个你死我活。记住,出去的话,千万别坠了少林amp武当的威名呀。” 我本来也想调侃几句,但又觉得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疯子的嘻笑没得到任何回应,大家冷冷地看着他,他大概感到很无趣,只好收起笑容,转身走进了通道口,身影快要消失时,又回头向我挥挥手道:“王大侠,你如果不想留在这里与他们同生共死的话,就跟着我一起离开吧。” 我问他:“这条通道通往哪儿?” 老疯子笑道:“有很多个出口,只不过这些岔道像迷宫,而且大多数出口我不知道怎么开启,但从这里到万方客栈的道路,我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到达。现在去那里最安全,客栈里人来人往,肯定没有埋伏。” 我心下沉吟,一旦我与老疯子离开,通道门关闭,估计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再也无法开启。以万方成的精明,每一处通道的门是没那么容易打开的。要不是老疯子与万方成有很深的交情,就算他武功再强,智商再高,恐怕也找不到开门的办法。 退一步说,就算通道门敞开,或者说梦得和无聊两人偷看到了老疯子开启通道门的方法,带着门下弟子能顺利进入通道逃生,没有老疯子带路,他们也无法走出这个地下迷宫,弄不好还会掉进万方成精心设下的陷阱。 可是,要是他们一直留在这屋子里,就成了外面的弓箭手们射杀的目标。 虽然老疯子和我刚才都怀疑过,少林amp武当众弟子在箭雨中不受伤,可能是他们与外面的黑衣人有什么瓜葛,但这仅仅是怀疑。事实上,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屋外的黑衣人都像是魔教的人。即便刚才在屋外,黑衣众人的射击目标真有选择性,只对准我而放过少林amp武当众弟子,也可以解释为对方不愿在不适合的时机,扛上少林amp武当这个庞然大物。 而我现在就此离开,外面的黑衣人弓箭手茫然无知,毒箭不长眼,如果面前这帮弟子稍有损伤,此后少林amp武当必然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这个梁子就结大了。 如果我确实是魔教的人,揽下这笔账倒也无所谓,或者说,他们的伤亡的确出自我的手,我也不怕与他们结这个仇。冤就冤在,我啥也没干,最终成了杀人凶手,还百口莫辩。更憋屈的是,真正的行凶者,本来的目标是我,杀到别人头上,黑锅却要由我这个受害者来背。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我自踏入江湖以来,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糊涂账,往后的日子要让自己活得轻松些,莫名其妙的仇恨还是少结为好。现在,我要避免与少林amp武当的仇结得更深,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服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带着他们的人,跟老疯子一起从通道逃生。只要躲过了这一劫,此后他们是死是活,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问老疯子:“前辈,你与少林amp武当有过节吗?” 老疯子一愣:“那倒没有,实际上我与武当掌门还有点交情,早年曾经一起切磋过剑法,只是后来老疯子游戏人间,无厘道长掌管武当,生活圈子不同,再也没有来往了。” 我说:“我这一走,外面的人肯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及其手下,严重的话可能会全军覆没,最轻也得死伤好几个。” 老疯子冷笑:“跟你有关系吗?” 我说:“虽然我不太喜欢对面的梦得和尚与无聊道长,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曾经联手救过我的命,不管他们对我有什么误会,这份恩情我不能忘。” 老疯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把他们带入地下通道,一起离开,此后我与少林amp武当各不相欠。” 老疯子叹道:“你真以为这世上的恩怨那么分明吗?就算你带他们脱离了这场劫难,他们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我说:“领不领情是他们的事,至少我自己问心无愧。” 老疯子沉吟着:“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你,但是,你先得让对面这帮家伙信任你。” 我心想这倒确实是个难题,他们凭什么相信跟着我走是安全的? 如果他们不信任我,走进这个黑洞里,就比在箭雨中危险百倍。(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建立信任难 我向房中间跨了一步,朗声说道:“梦得大师,无聊道长,坦白说,你们两位高手,要离开这里并非难事,但是,你们有把握带着这十几个手下全身而退吗?” 梦得大师默不作声,无聊道长冷冷地说:“我武当少林门下弟子,就算武功不如人,也没那么贪生怕死。魔教杀我们一个,我们会让他们付出几倍的代价。所以,王大侠,你完全不必摆出一副猫哭耗子的嘴脸。” 这家伙自以为豪气冲天,脑子却是一盆浆糊,完全没有梦得大师的冷静沉着,要是让他带队,下面的人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个时候,你跟我讲什么“贪生怕死”和“杀人代价”?作为一个领头者,不管带人去执行什么任务,首先要考虑的是团队的安全和完整,如果让大家陷入险境又无法自救,嘴上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顶个屁用? 我不理他,继续说:“梦得大师,很显然,你们此行的任务失败了,现在又身处险境,如果手下的人再有所损伤,回去如何向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交代?怎么对得起两人的信任和嘱托?” 无聊道长讥道:“王大侠,你不觉得自己担心得太多了吗?你把自己当成谁了?元始天尊呢,还是如来佛祖?你想拯救天下、普渡众生?” 我心想此人是个草包,只顾自己满嘴胡柴,亵渎尊祖,完全听不懂或者根本不顾我话音背后的意思。 梦得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王大侠,按理说,你确实不应该管我们的生死,更不会在乎我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但你既然说到这里,想必不仅仅是要在离开前挤兑贫僧吧?” 我说:“我有个提议:带着你的手下,跟我一起从这个秘道离开吧,咱们的账以后再算。此举虽然不够英勇,但可以确保所有人毫发无损。” 无聊道长冷笑:“江湖人心险恶,我们怎么相信你会这么好心?” 我说:“坦白说,我并没有这么好心,更对你这人没什么好感。我只是想告诉你,外面不管是不是魔教的人,我都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希望你们少林amp武当有什么损伤,以后把账算在我头上。” 梦得大师淡淡地说:“理由并不充分。” 我续说:“昨天下午少林方丈一现身,就为我洗脱了杀人犯的罪名。此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从一个古怪剑阵中救下了我的性命。虽然这两位前辈高人现在对我有所误会,但我并不能因此忘记这份救命之恩。” 梦得大师双手合什:“王大侠恩怨分明,令人心生敬意。但你并没有提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你不是魔教的人。魔教教主徒弟的身份,又如何让我这十几个手下消除芥蒂?” 我哭笑不得。你这死光头,自己不信任就直说吧,硬要抬出十几个手下做挡箭牌。其实你这帮手下何去何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再说了,他们跟我从未谋面,此行基本就是奉命行事,私底下跟我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须消除什么内心芥蒂? 老疯子在旁冷笑道:“王大侠,你好心想救人,可他们认为你在坑蒙拐骗。我早说过,这个世上的恩怨没那么分明的,你想做个好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朗声说道:“梦得大师,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我跟外面的人都是来自魔教,你们现在可以算是瓮中之鳖,我想要杀你们,只需里应外合,你们可能无一幸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设一个陷阱让你们去钻?况且,一开始本来是你们找上我的,我怎么会有先见之明,预先处心积虑地安排好这一切?” 梦得大师沉吟道:“王大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现在要杀我们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无聊道长急道:“大师,他现在要杀我们,诚然容易,但也得付出几分代价,至少我们死多少个,魔教也得死多少个。可这条地下通道黑暗幽深,万一是个阴谋,我们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却一滴血都不需要流。” 梦得大师将要说出口的话,就此打住。 我心想罢了,无法说服他们,再说下去,恐怕又得吵起来,弄不好还会动武。就让这帮家伙自生自灭吧,我又不是真正的大侠,没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号召力,想做点好事,减少一点伤亡,费尽口舌还被人当成心怀不轨,我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我转身走向通道口,准备就此离去。 身后突然响起几声呼啸,尔后破空之声此起彼伏。 我心里一惊,以为梦得大师或无聊道长对我突施攻击。提剑回头,才发现他们压根就没动。呼啸和破空之声,来自窗外射进来的弩箭。 刚才我与梦得大师及无聊道长在语言上进行攻防战,窗口偶尔也有一两枝箭射进来,但因我们分站屋子的两边,箭头无法伤人,大家也都没在意,只是不能靠近窗口而已。 现在,不但射进来的弓箭越见密集,而且角度转换,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阔。屋内的人只能待在四个角落,已经不能自由走动了。看样子,屋外的弓箭手们已经无限地靠近屋子,大概要对屋内之人发动全面攻击。这点,从箭上的力道可以感觉得出来。 弩箭从窗口进来后,在屋内穿插而过,然后牢牢地钉在墙壁、天花以及地板上,箭头全被吞没。力道之强劲,如果射在人身上,估计能穿个透心凉。 对面十几个人靠墙壁站着。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一脸淡然,但其他人有的绝望,有的迷茫,我并没有看到愤怒。 除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大部分人年纪在三十上下,只有两三个光头和尚看上去比较年轻,一脸稚嫩,年岁应该跟我差不多,有可能比我更小一点。这些人大概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算是少林amp武当下一辈的精英和希望。他们应该不知道为何要来追杀我,更不明白为何又陷入别人的围攻当中。 如果这帮人会一个个地死去,最先死的,大概就是这两三个年轻的和尚,可以想象,他们修为时日尚浅,武功最低。如果有人幸免于难,估计只能是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原因更简单,两人武功最高,当世能与之匹敌的,大概不超过五十人。 我倒觉得,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死不足惜,年纪一大把,活了半辈子,把人性都活没了,冥顽不灵,对人没有半点悲悯和信任,只剩下尔虞我诈,阴谋攻防。最冤屈的,就是这两三个和尚了,入世不深,活得糊涂,死得不清不楚。 我与他们曾经拔剑相向,但没有仇恨,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次互攻,一切都只是出于少林amp武当上层的决策。 无论如何,我不能把自己的冷漠和愤怒,随意撒在他们身上。 我长叹一声,右手一挥,长剑脱手而出,穿过密集的箭雨,最终钉在梦得大师的脚下。梦得大师惊得后退一大步,身后有人已经亮出了武器。无聊道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老疯子大吃一惊:“臭小子,你干什么?找死啊?” 说完立即抽剑挡在我身前。我心中一阵感动,在江湖上,把我的性命看得这么重要的,除了朱玲、阿红及叶欣三个女孩子,就是眼前的老疯子何不仁了。 我无暇对老疯子表达感激之情,探身往前,向站在对面发怔的梦得大师说:“梦得大师,你与我交过手,心里应该清楚,我一身武功全在这柄剑上,现在,我把剑交由你保管,如此一来,你身后随便一个门人弟子都可以杀我。” 梦得大师茫然问道:“王大侠此举何意?” 我说:“你带着所有人跟在我身后,从这条秘道离开,万一有变故,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来得及将我杀掉。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天大的阴谋,让我值得自己搭上一条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吧。” 梦得大师叹道:“王大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贫僧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带领手下跟你一起离开就是,剑你还是拿回去吧。” 说完,从脚边抽起剑,刚要扔过来,旁边无聊道长猛然伸手挡住,冷冷地说:“大师,人心难测,尤其是魔教的人。此剑如果你不好意思替他保管,就由我来做这个小人吧。待到大家安全脱身,我会把剑双手奉还给王大侠,并向他道歉。” 梦得大师沉吟不决,我大声道:“梦得大师,不必再犹豫了,剑就交给无聊道长吧。这样大家都安心。” 梦得大师依言将剑交给无聊道长,转身向十四个门人弟子吩咐道:“大家刚才也听到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一起跟着王大侠从对面的秘道离开,现在,点起三个火把,然后分两边靠墙走到对面集合。” 他们瞬间以桌脚或木棍点起三个火把,分成两队,背贴着墙向秘道口移动。窗户一边一个,弩箭一直不停射进来。背贴墙的好处是,只需防范对面窗口的弩箭,单一窗进来的箭不但稀疏,而且没有准头。所以,整个过程并没有人受伤。 所有人员在洞口集齐时,我与老疯子已经走到秘道深处了。随后,他们仍然分成两队跟了进来,无聊道长一手一剑,走在最前面,与我相距十步左右,梦得大师压后。 我费尽口舌,终于说服这帮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知道黑暗秘道更深处会发生什么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干的。 人类的很多悲剧无法避免,就在于没有预知能力。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我们似乎只能逆来顺受,要想改变它,往往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就这样,我一片善良之心,却让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暗道的机关 所有人都进入通道之后,身后的门慢慢地合上,这意味着我们彻底与外面的一切危险隔绝,走入另一个未知的天地。弩箭呼啸飞过的声音立即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火把的光亮并不强,或许是通道里面太过黑暗。老疯子离我不足三步,背影却模糊不清,我连他如何操作关上那道门都没看到。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无聊道长离我大致二十步,其他人都在他身后,所有的面目同样模糊不清。他们走得犹犹豫豫,步伐零乱,呼吸粗重。黑暗与阴森,总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感,不管武功有多高。 我不再看他们,心里算计着,无聊道长虽然拿着我的剑,但他离我这么远,就算猝然向我发动袭击,我也来得及闪避。至少,他不太可能一击成功。如此一想,我就稍稍放松了警惕之心,张开紧握很久的双手,感觉有汗水滴落在地上。同时,额头也有汗水流向眼角,不知道是通道内太过闷热呢,还是自己太过紧张所致。 通道内能见度这么差,我这个狼狈样子,肯定也没人看得清,王大侠留在大家脑海里的形象,估计依旧是刚才入口外面的洒脱与豪迈模样。 走过大致百步,通道豁然开朗,比入口处宽了两倍有余,可容四五人并排通过。天花也高了许多,我借着微弱的火光目测了一下,轻身功夫稍差一点的,伸手尽力一跃,大概够不着顶部。 此处通道横截面大致呈正方形,一直向前延伸,前方黑暗幽深,没有尽头。地面,天花,左右两边墙壁,全以砖石砌成。砖石颜色一律灰黑色,深浅不一。我总觉得,这些深浅不一的灰黑色,在墙壁上渲染成各种古怪的图案,似乎颇有深意。 一股寒冷从丹田慢慢升起,向四肢扩散开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身上的汗水便彻底没了踪影。 我是见识过万方客栈的地下城堡的,几乎处处机关,昨天早上临出来时万方成还曾一再告诫我,不要随意乱动,以免触动暗器,死无葬身之地。此处既为万方成所建,又是通往万方客栈的要道,他不可能这么仁慈,什么暗器都不装吧? 通道内空空荡荡,连个简单的障碍物都没有,若是有什么利器从天花或墙壁蓦然出击,这么多人如何闪避? 我的预感的是正确的。老疯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大家。所有人都嘎然而止,就像突然遇到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老疯子一改平常嘻笑的姿态,沉声说道:“大家听着,这条通道从此处开始,可能每一步都有机关,如果你们不想死,最好不要胡乱触碰天花和墙壁。” 人群猛然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火把也似乎显得更加暗淡。 良久之后,无聊道长才带着怒气叹道:“梦得大师,我说过魔教的人不可信,果不其然,姓王那小子的花言巧语是一场表演,我们现在只能束手待毙。” 我说:“无聊道长,如果我与何前辈安排陷阱要杀你们,又何必预先告诉你们这里处处是机关,让你们加倍提防?” 老疯子冷笑道:“这是一条逃生之道,但并不表示你们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碍于王大侠的面子,我才不管你们的死活。” 无聊道长说:“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光明正大,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开启机关的按钮在哪儿?笼统地宣布有机关,明显是想摧毁我们的心理防线,然后任你们宰割。” 我冷笑道:“要是我知道开启机关的按钮在哪儿,直接悄悄地将你们射杀,岂不是更省事?绕个大弯,先摧毁你们的心理防线再宰割你们,你真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的杀人魔王?” 无聊道长:“你自己都不知道按钮在哪儿,却费尽口舌骗我们进来,到底是何居心?” 我心想这家伙真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要么实在怕死,要么是个十足的弱智。 老疯子冷冷地说:“废话少说,若你们不敢往前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无聊道长闭嘴不再说话。 站在最后的梦得大师淡然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跟着何先生的脚步往前走,不要轻举妄动。” 老疯子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紧跟着我,不要离得太远。” 说完往黑暗深处走去。我依言跟在他身后,一直只保持三步距离。 少林amp武当的十几个人在后面迟疑了一阵,然后无奈地继续跟了上来。不过,这一次他们离我的更远了,大约三十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假如真把我当成危险人物,心怀不轨,也得持剑紧跟我身后或左右,万一遇到意外,还可以将我挟持或击杀。况且,隔得这么远,如果老疯子在墙上触动机关,他们可能连看都看不清,又怎么来得及躲避? 人在未知的危险中,容易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走了不远,开始出现分岔,每个入口都黑幽幽阴森森的,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张着嘴巴,等待有人自投罗网。分岔道入口越来越多,老疯子领着我们已经拐了好几个弯,如果现在让我回头,估计找不到原来的路。 我们真的已经进入一个绕不出去的地下迷宫。 每一次拐弯,无聊道长都驻足停顿一会,举起火把前后查看,也许是心存疑虑,也许是用心记忆每一个入口的特征。假如不是老疯子有言在先,不能随意触碰墙壁和天花板,可能这个牛鼻子老道每走一段路程,会用剑于墙上划记号。 无论如何,这是一段令人心惊胆颤的旅程。没有人说话,连咳嗽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记得拐了多少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我似乎看到了一圆形大厅,举头却望不见穹顶。 我们正站在这个类似大厅的其中一个入口处。我环顾四周,用心数了一下,相同的入口一共有六个。每个入口形状差不多,各个入口之间距离不……我没找到什么规律,也没发现什么一目了然的特征。 接下来又该钻进哪一个入口?这里十八个人,只有老疯子知道。 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老疯子手里。他现在不需触动开关,只要以其诡异的身法,随便往哪个入口一钻,其他所有人便都要迷失在这里,等待被杀或饿死。包括我自己。 我忽然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如此相信认识只不过一天的疯子,是否太过轻率? 现在怀疑这一切已经太晚了,不管即将面临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路走下去。远离他,也许死得更快。 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及其门下弟子,是否也与我有同样的疑虑?我无法揣度,因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老疯子并没有迟疑,直往大厅中央走去。我稍作停顿,立即加紧步伐跟了上去,离他只剩两步距离。假如此时真有危险,我宁愿落入老疯子手中,也不希望真被后面的无聊道长用我的剑将我刺杀。 身后的人大概也在入口处犹豫了一会,我没回头去看,只是感觉突然安静了那么一刻。随即零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老疯子一直低着头,大概是在辩认地上的什么痕迹,而且这些痕迹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我也向地上看去,却只看到灰黑两种颜色交替出现,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按道理,地上不应该有什么机关按钮之类的东西,否则,身后这么多人,脚步如此混乱,岂不是很容易就触碰到了?但老疯子为何一直低头看地上?而且又不向后面的人提出警告。 老疯子行为很诡异。但我又不能不跟着他。 老疯子走到大厅正中央之后向右拐,我尽量踩着他走过的地方,跟着向右拐。我知道,老疯子带着我正走向其中一个黑幽幽的入口。这里的其它入口,也许都是通往死亡之地,只有惟一的一道生门。 我只能相信,现在我们正走向那道生门。 当然,是不是生门,走进去不久之后就会知道。只不过,我们没机会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在老疯子离入口大概五步距离之时,轰然一声巨响,墙边突然伸出两道门,将洞口关闭了。 门和墙之间严丝合缝,没留下任何痕迹,看不出原来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入口。人群一阵骚乱,纷纷亮出了兵器,金铁交鸣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查看周围的情况。但是,除了冰冷的墙面,周围什么都没有,空中仍然是一片昏暗。 我手上没剑,心里一阵恐慌,迅速瞥了一眼其它入口,很不幸,我看到的是最坏的结果:所有的入口都关上了。我们所有人被封在一个闭合的空间里。 我前面的老疯子怔在当地,却没有回头。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老疯子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又是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寂静并没持续很久,破空之声自上而下猛烈扑来。 那是一阵箭雨。比夏天的瓢盆大雨更密集。大雨只不过湿身,箭雨要的是人命。 身后的人群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中箭倒地。众人四散,向墙壁靠拢。(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杀机不可防 我细辨风声方向,腾挪闪躲,避开了几支箭。老疯子伸剑在我头顶挥了几下,格挡两次要命袭击。他另一手抓住我手掌,试图拉向一边,我手腕一翻,挣脱了他的控制,同时脚下一滑,跳开了五步之远。 我回头一看,地上躺着五个人,三个仍在挣扎,两个一动不动。不远处的地上还扔着一个火把,火光明灭闪烁。除了老疯子站在原处看着我,剩下能动的人全部背靠墙站着,横剑当胸,偶尔格挡飞箭。 老疯子沉声喊道:“大家不要靠近墙边!” 此时,已经没人听他的命令了。中间的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靠墙是最好的防御办法。 箭雨仍在继续,我脚下不停闪挪,双手凌空乱抓,边抓边扔,许多支箭脱手掉在远处的地上。很庆幸,我暂时没有受伤。只不过,如果不靠近墙边,缩小自己的被攻击范围,这样下去我能坚持多久? 我刚向右转身,准备往墙边走,立即听到那边传来几声惨烈的嚎叫。有三个人被钉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胸前透出的刀尖,在火光里忽闪着。刀尖上带着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其他人立即离开墙边,继续接受箭雨的洗礼。又有两人中箭倒地,惨呼,嚎叫,咒骂,但都无济于事。 我这才发现,墙上到处分布着拳头大小的洞口,刀尖或枪尖在这些洞口里伸缩进出,迅捷,凌厉,阴狠,却又无声无息。它们在墙上高低不定,距离不一,毫无规律可循,触之者立即被洞穿身体,防不胜防。 我心里一片冰凉。 天花板上是箭,墙面上的刀和枪,地上又是什么?刚才老疯子一直低头走路,并非无因的。地板上肯定还有别的杀人利器。 回想起来,刚才老疯子低头走得很慢,似乎还有意无意地叹息了几声,也许,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这一切就是他安排的? 若是后一种情况,我们这些人谁也无法幸免。但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以他的武功身法,完全有机会在入口或出口关闭之前逃逸,没必要把自己也置于暗器围攻之中,要知道,所有暗器全靠机关控制,没有人性,不分敌我。他现在闪避这些利器同样并不轻松。 老疯子再次大喊:“小心地板上,沿着灰色的砖石走,其它地方不要胡乱踩踏。” 这一次我不敢忽视他的警告了,依言低头寻找灰色地带。 问题是,这些灰色地带有大有小,间隔有远有近,而且界线又不甚分明,在这上面跳跃闪躲,已属不易,还要对付来自天花和墙壁的袭击,就算眼疾手快,侥幸一时没受伤,半个时辰之后,定然累得全身虚脱。然后,只能绝望地躲在地上,等着全身被箭插成刺猬。 老疯子的话音刚停不久,我左侧又传来一声惨呼,转头看去,只见地下突然裂开一道缝,两个人一脚踏空,掉了下去,随即裂缝又快速地闭合,两人的惨呼也嘎然而止。 地板是活动的,可以随意开合,灰色砖石意味着实地,黑色砖石则下面中空,机关一旦启动,稍受重压即裂开,上面的人也随之跌落。至于黑暗的地下室里究竟是什么杀人的武器,尚不可知。反正死亡是肯定的,没有例外。 瞬间之后,站着没死的还有六个人,我,老疯子,梦得大师,无聊道长,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少林amp武当门下弟子。进入这个大厅之时我们一行十八个,到目前为止,已经死去十二个。 无聊道长仍然双手持剑,不停挥舞,抵挡来自空中的箭雨。其中一把剑本是我的,起初约定,万一遇险,他可以持此剑将我击杀。现在,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他却无暇杀我了。 我离他很远,一直站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这大概是求生本能让我别靠近他。事实上,我根本无暇悲伤、愧疚或自责。我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一天没吃没喝,有点顶不住了,一时半会之后,不需要无聊道长来杀我,我也必然命丧当场。 老疯子猛然大喊:“万方成,是不是你开启了机关?” 声音在屋内四处回荡,震得我耳膜生疼。 没有反应,箭雨如故,墙上的刀枪依然是活的,不停进出伸缩。 老疯子再喊道:“万方成,你个王八蛋,难道连老疯子也要杀掉?” 听得出,这一次老疯子带着满腔愤怒。 箭雨骤然停止,墙上的刀尖枪尖忽然消失不见。接着,墙角亮起了灯火,一时室内通明。地上狼藉一片,到处是完整或折断的弩箭,铺了厚厚的一层。还有尸体,以及这些尸体活着时拿着的武器。这是一个恐怖的景象。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面面相觑,两个仅存的门下弟子仍然持剑摆着防御和姿势。他们四人围成一个小圈子,脸朝外面。我与他们四个及老疯子呈三角形分布,各自相距大概十步左右。 我手上没剑,如果无聊道长要杀我报仇,趁老疯子离我较远,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似乎忘了我邀请他们进来时曾经许下的条件。 许久没有人说话,我游目四顾,墙上所有大大小小的洞口,都已关闭,天花板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没有门,我们出不去,仍然是别人砧板上的肉,随时可能被击杀。 躲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操纵机关的,肯定是万方成无疑,这些机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们?而且连个说法或者理由都没有? 老疯子这一喊,万方成显然是听到了,否则暗器不会停止射击。可是,既然点起了灯,过了这么久,他又不现身,也不开门,到底想干什么?要延长我们等待死亡的时间,让我们深度感受死亡前的恐惧?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无聊道长。 他对我说:“王大侠,你费尽心思,目的终于达成了。我们少林amp武当的人全军覆没,而你毫发无损。” 语气里不再有愤怒,而是无尽的悲伤。我说不出话。本来想释恨,没料到仇结得更深。死去的十二个人,就算不是我亲手杀的,这笔帐也确实可以算在我头上。当初我努力说服他们进入地道逃生,现在全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 我又一次感觉到,江湖闲事是不能多管的,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对别人的性命看得那么重要。否则,你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 我还能说什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心中暗下决定,如果无聊道长现在要杀我泄恨,我决不还手,让他一剑穿透我的心脏。反正现在这种情形,要出去基本上是痴人说梦,站着的六人,估计会逐个被杀掉。 无聊道长突然手一挥,长剑向我射来。我不动,耐心等待那一击。这一击也许要不了我的命,我觉得这把脱手而出的剑只是前奏,无聊道长随后肯定会冲过来,攻击连绵不绝,直到杀了我为止。 就让我先死一步吧。 随即我便发现自己料错了。长剑并没有直奔我的要害,而是中途下坠,最终落在我脚下,无聊道长也没有借机冲上来与我拼命,只是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我。 我看着地上的长剑发怔,那是我的剑。无聊道长叹了口长气:“王大侠,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归根到底,这也是我们轻信别人所犯的错。如果你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拿起你的剑,过来把我们全部杀掉,这样,至少我们死得有点尊严。” 很显然,无聊道长比我更绝望。同样绝望的,还有梦得大师和两个幸存的弟子,他们都有阴冷的眼神看着我,不言不动。 我慢慢地弯腰拣起地上的剑,心想,如果用此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或者调转剑尖奋力插进自己的心脏,所有的仇恨便都了结了,难以解释的事情也不需再费神。同时消失的,还有曾经的痛苦和甜蜜。然后,我再也见不到朱玲、阿红和叶欣三个女孩子了。 三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她们安好吗?如果知道我此刻即将死去,她们会不会为我流泪?也许会悲痛欲绝吧?三个女孩当中,谁会为我自杀殉情? 一想起她们,我便没有了自杀的勇气。或者反过来说,她们的浮现,让我产生了活下去的勇气。为了这三个女孩子,我可以背叛全世界,现在只是欠了少林amp武当几条人命账,又能算什么大事?所谓的江湖义气和江湖道德,在爱情面前不值一提。 老疯子突然欺近,我来不及反应,他长剑一闪,将我手上的剑击落在地。 他并没有进一步攻击,反而立即后退了五步之远,然后淡淡地对我说:“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先静观其变,一旦有机会,就必须活着出去。” 老疯子显然猜中了我的心思,但又猜得不完整。我刚想说点什么,尚未开口,身后轰然一声巨响,转头看去,墙上一道门正在缓缓打开,里面透出了黄色的灯光。 开门声停止之后,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嗓音: “王兄弟,你从这道门进来,其他人站着别动,否则都得死。” 说话的人是万方成。他的声音我太熟悉了。 老疯子冷笑道:“万方成,你居然这样对待老朋友?” 里面的万方成叹了口气:“何先生,此事一言难尽,很庆幸你还活着,让我感觉罪孽没那么深。现在我想见见王兄弟,有许多话跟他说,想必你也不会反对。朋友一场,你就最后帮我尽点朋友之义,在外面替我阻挡别人捣乱。如果这些人不听话,大厅内灯火通明,你应该知道机关按钮在哪儿。” 老疯子急道:“你说什么?我不……” 万方成打断他的话:“何先生,我时间不多,先让王兄弟进来吧。我猜得出你跟他关系非比寻常,你会为了他做任何事的,对不对?” 老疯子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我知道必须立即去见万方成,别无选择,因为这里六个人的性命,恐怕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我拣起被老疯子击落的铁剑,朝惟一敞开的门走去,感觉得出身后五个人十只眼睛,一直目送我离开狼藉而恐怖的大厅,走进那间透出光亮的房间。接着,那道门缓缓地关闭,将所有目光都切断了。 我站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陈设似曾相识,一床,一桌,两椅,此外别无它物。 然后,我见到了万方成。不过,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快要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主人亦将亡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万方成。 第一次是来到秀水镇的头一天,我闯进万方客栈他的住处,在床上见到了他。当时他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就是阿红。万方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形貌猥锁、内心庸俗的商人,爱财,贪色,怕死,精于算计。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巧匠司马铁成,也不知道,他其实就是秀水镇上的土皇帝,或明或暗地主宰着这个镇上的一切。 第二次是我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回到万方客栈,万方成用计将我逼入他的地下室养伤。他近距离地向我讲述了一个庞大而漫长的江湖阴谋。我因为有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心存厌恶与戒备,一直挣扎,反抗,嘲讽,甚至谩骂。而他,对我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忍耐,最终还将我和三个女孩子都放了。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受老疯子之托,将我关进地下室保护起来。当然,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第三次就是现在,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离我五步之远。 房间狭小简陋,从格局到陈设,与我上次住过的一模一样,简单,清洁,实用,一点都不花俏。刚跨进这里,我一度以为回到了上次住的过地方,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错觉,其实是,万方成的地下城堡里,每一间房子的格局、大小和布置都一样。这是刻意的,因为容易让人迷失自己,万方成需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严格来说,现在万方成并非坐在椅子上,而是半躺着,如果不是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护拦上,他估计早就滑倒在地上了。他胸口心脏部位有一个伤口,剑伤或者刀伤,我不能确定,伤口不宽但可能很深,鲜血从前胸流到椅子上,濡湿了一大片衣服,然后再滴落到地上。 现在仍然在滴血,这说明他受伤并不久。 可以想见,万方成在椅子上的姿势并不端正,而是歪向右边。他左手紧抓椅子把手,右边则是以腋下夹住椅子护拦,右手下探,在其手指附近的墙壁上,我看到了几个若有若无的按钮。 我刚才在外面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他这几根手指操作这几个按钮的结果。 万方成已经奄奄一息,但在垂死之际,他仍然凭两三根手指,送掉了外面少林amp武当十二条人命。 现在万方成的手指离按钮不到一寸,随便一动,外面的五个人不死也得重伤。但他没动,只是向我惨然地笑了笑,说: “王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坐吧。” 他以目光示意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他虚弱得只能以目光示意,刚才向厅内大声说话,估计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他的声音瞒住了所有人,包括武功卓绝的老疯子,没人知道他身受重伤。 我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径直走向他,试图将他扶正坐起来。他头脑尚算清醒,知道我走过来在要干什么,下巴微摆动,同时以目光阻止了我,再次惨然笑道: “别费劲了,现在所有的同情和帮助都没有意义,还有可能让我死得更快。” 我缩回伸出的双手,左跨两步,坐在另把椅子上,茫然地问他:“谁干的?” 万方成叹道:“魔教教主诸葛神甫。” 我问:“你肯定是他?” 万方成笑道:“别忘了他多年前亲自从我这里拿走了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这么多年过去,他虽然老了许多,但还没到我认不出来的地步。” 我说:“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面目或身份?比如蒙脸或乔装改扮之类?” 我早上见到师父诸葛神甫之时,他是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蒙住了,在我的想象里,这应该是他在江湖上行走的真实形象。既然是魔教教主,当然要给人诡异神秘之感。所以,诸葛神甫刺杀万方成并不让我意外,意外的是,万方成居然认出了他。 万方成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就是诸葛神甫的徒弟。当然,他更不知道,诸葛神甫今天早晨差点连我都杀了。 万方成冷笑:“在我的地盘上,他如果不现出本来面目,未必杀得了我。” 我说:“你的意思说是,他以真实面目见你,你反而相信他不是来杀你的?” 万方成说:“对我而言,他突施杀手确实是个意外。” 我叹道:“万老板,你这种自信,让我更意外。” 万成方笑道:“趁我还活着,说说你的意外。” 我说:“魔教教主行事诡异,而你与他仅仅是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交情,凭什么他不能杀你?况且,为了那个神秘的盒子,他也得杀你灭口。但是,以你的为人,我知道你的自信并不盲目,肯定有你的理由,那么,惟一的解释,就是你那天没给我说实话,也许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你压根就是为他造的,要不然,就是你给他盒子时,达成了什么协议。很有可能是,他亲口答应永不伤害你,你才给他那个盒子。” 万方成:“王兄弟,你的推断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显得太稚嫩,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虚无飘渺的诺言上吗?” 我叹道:“那倒也是,在江湖上,人命都可以随意践踏,又何况虚无飘渺的诺言呢?” 万方成笑道:“你比两天前在这里的时候成熟了很多。” 我说:“如果不是诸葛神甫承诺不杀你,就是你给他盒子的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留有后手或死结,使你自信地认为,他不会杀你,或者干脆不敢杀你。” 万方成:“听你这话,还算是我的半个知音。” 我叹道:“我是否还可以进一步猜想,你叫我一个人进来,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把你在盒子上留下的后手或死结告诉我?” 万方成:“完全正确。” 我说:“万老板,你无视外面十几条人命,却如此在意自己在一个盒子上留下的小秘密,坦白说,我并不想做你的知音。” 万方成淡淡地笑道:“我毕生沉醉于自己的手艺,为此可以放弃一切,你应该知道,人性和道义,并不是我看重的东西。” 我说:“你的确放弃了一切,当年司马铁成的名声,地位,金钱,你统统不要,只留着性命,跑到这个偏僻小镇上来,继续你的创作,于是有了这个地下城堡。但是,你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的技艺,失去这一切,同样是因为你的技艺。而且我觉得,你但凡有一点人性和道义,可能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地步……” 万方成打断我的话:“行了,王兄弟,待我断了气,你再对我进行盖棺论定也不迟。现在,我可没多少时间跟你讨论这些抽象的道德。” 我叹道:“好吧,在你说出盒子上的小秘密之前,我还有个小疑问。” 万方成:“什么疑问?” 我说:“在此之前,你知道有人闯进你的禁区,但应该不知道来人的身份,所以你想把我们全部杀掉,一了百了。后来你听出了老疯子的声音,才停止了射杀。可是,整个过程中,我并没有出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这么自信地指名道姓要我进来?” 万方成:“我的朋友何不仁先生闯到这里来,一定是为了躲避什么事情。可是,以他的武功修为,目前秀水镇上几乎没人能把他逼到逃跑的地步,而且,躲避风险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曾经对我说,现在江湖上任何事他都不愿介入,他到秀水镇只为你一人,所以,肯定是因为你在外面又遇到什么无法摆脱的危险,他才带你躲到这里来。” 我说:“我们从那边走到这里,就像经过了一个复杂的迷宫,我相信,除了你自己,天下也许只有老疯子一个人能够来去自如,按道理,你一听到有人,就应该猜到是他带来的了。可是,你又为何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启动暗器机关射杀我们?” 万方成叹道:“这倒是我判断失误所致。我看不到你们,但在这间屋子里可以听到外面来的并非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以我了解的何不仁先生,向来不与别人为伍的。恰好我又刚被诸葛神甫刺了一剑,所以认定是魔教的人误闯进来了。” 我叹道:“万老板,你对事情的判断,也像对待你的精巧机关一样,追求精细与严密,太过理智与自信,却完全没有人情味。而恰恰是掺杂着人情味的事物,没法用逻辑思维推理出它的发展结果。” 万方成:“你说得没错,我早该想到,你的存在,会影响何不仁先生的行事风格。” 我续说:“你的小小判断失误,瞬间害死了十二条人命。” 万方成冷笑:“只要你和何不仁先生没死,这个错误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其他人的性命与我何干?” 我叹道:“这十二条人命与你无干,跟我的关系可就大了,有生之年,恐怕再也摆脱不了少林amp武当两派人的追杀。” 万方成轻描淡写地说:“这问题很好解决,一会把何先生叫进来,其他人全部铲除。” 喘了口气,他微笑接道: “此后江湖上只知这些人死于我万方成的精妙机关,没人会将他们的死跟你联系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作恶与释疑 我想都没想,急忙摇手道:“不行,刚才还可以勉强说是个意外,现在再动手,就是蓄意谋杀。” 万方成冷笑:“那有区别吗?在江湖上,没有人会因杀人动机的不同,将罪行分成不同的等级。况且,将他们全部杀掉,我再一死,所有罪行都一笔勾消了。” 我长叹道:“万老板,我与你不是同一类人。你可以在杀人罪行掩盖之后心安理得,而我在有生之年,心中的罪恶感也许永远无法消除。少杀几个,至少罪恶感会轻一点。”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罪恶这种东西,不像肩上的担子是越多越重,恰恰相反,作恶越多,心理负担会越轻,超过一个极限,你就会心安理得了,甚至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冷冷地说:“这种理论,你还是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吧。要再杀人,我决不同意,除非你有能力连我一起杀。” 万方成沉吟了一会,长长舒了口气叹道:“你放心,事实上我没有能力再杀人了,现在要杀他们灭口,恐怕也得借你的手操作机关。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放过他们吧。我叫你进来,目的也不是讨论该不该杀他们。你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王兄弟,咱们还是说正题吧。” 我说:“但我心中的疑团还没完全解决。” 万方成苦笑道:“还有疑团?你知不知道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依你所说,老疯子何不仁突然闯进这里,一定是因为带着我来避险,可是,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刚才没有在你的一轮暗器中丧生?是你认为我武功太强呢,还是对自己的机关没有信心?” 万方成:“都不是。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你们谁会撑到最后,我只知道,只要何不仁活着,你也一定还活着。” 我奇道:“那是为什么?” 万方成:“相信以你的智慧,这两天估计也想通了,那天我把你逼入万方客栈的地下室,出于何不仁先生的意思,目的是为了保护你。” 我说:“这点我确实想通了,他找你不是把我从里面弄出来,而是把我弄进去。但我不知道的是,他怎么说服你的?” 万方成:“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的生命比他自身更重要。” 我说:“所以你就认为,他刚才在大厅的危难之中,一定会以生命保护我的安全,至少不会让我死在他前面。也就是说,只要他活着,我也一定还活着。” 万方成微笑:“的确如此。” 我叹道:“这就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团,万老板,现在整个秀水镇上的江湖人物,都想要我的命,为何他会把我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按你所说,他只为我一人而涉险来到秀水镇,可是,在此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他。你得告诉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的行为有什么目的或动机?跟那个神秘的盒子有关吗?” 万方成再次苦笑:“你让一个垂死之人很为难,王兄弟,我没法解答你的问题。其实你完全可以当面去问何不仁先生。” 我也苦笑:“我问过他,但他平时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一旦说到我的事,就有点疯疯癫癫,让我摸不着头脑。坦白说,如果他确实没有任何目的或动机,我只能理解为:他认错人了。” 万方成语气坚定:“何先生绝对不是一个如此糊涂的人。” 我喃喃自语:“在这个江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仇恨,还有很多不明不白的恩惠,都让我遇上了。” 万方成悲哀地说:“王兄弟,你风花正茂,还有很多时间去弄清这些事情。而我,眼看就要死了,现在请你浪费一点时间在我身上,不算过分吧?” 我叹道:“坦白说,万老板,我身上的烦恼已经够多了,你的那些小秘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把那些秘密带到另一个世界,永久封存起来不是更好?” 万方成:“我之所以把你叫进来,是因为这些秘密也许能帮助你摆脱那些麻烦。” 我说:“无非就是你当初在那个神奇盒子上做了些手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早知我在这件事情上是个被人利用的傻小子。” 万方成:“你之所以麻烦缠身,就在于你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这场事件的局外人。” 我叹道:“可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 万方成:“全世界都把你当成关键人物,你想置身事外,根本就不可能。” 我说:“那应该怎么办?我自欺欺人,也把自己当成关键人物?” 万方成:“没别的办法,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卷入,不管主动还是被迫,要么甘心沉沦、永世不得翻身,要么用你的武功和智慧,揭开真相,反抗强权,然后才能摆脱一切。” 我无奈苦笑:“你千言万语其实只有四个字:在劫难逃。” 万方成:“你无处可逃了,王兄弟。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同样是这场事件的局外人,却不明不白地送掉了性命。” 我叹道:“好吧,算你说服了我。你当初究竟在那个神秘盒子上留下了什么秘密?” 万方成:“记不记得我那天跟你说过,我刻意把那盒子做得只有我一个人能打得开?” 我说:“我也记得,你把打开盒子的方法告诉了诸葛神甫。” 万方成冷笑道:“我确实告诉了他,但他只能打开第一次。” 我茫然问道:“恕我愚钝,没明白你的意思。” 万方成:“简单地说,盒子每一次打开的方法是不一样的。” 我说:“如果我理解得不错,你的意思就是说,盒子打开再关上,下一次用同样的方法就打不开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有点不可思议啊。” 万方成:“你的理解基本正确,我万方成做的东西当然要让人不可思议,否则怎么号称天下第一巧匠?” 我叹道:“也就是说,诸葛神甫把盒子打开第一次又关上之后,想要再打开它,天下间仍然只有你一人能做得到。” 万方成自豪地说:“的确如此。” 我说:“这就是你所留的那一手了。所以你才自信地认为,一旦诸葛神甫现身找你,肯定是因为盒子的事有求于你,不太可能杀你灭口。而且,你可能还一直等着他来找你呢。” 万方成叹道:“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我说:“更让你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问你打开盒子的方法,而是直接出手杀你。” 万方成苦笑不言。 我问:“你确定盒子除你之外再没人打得开?” 万方成坚定地说:“除非毁掉,否则神仙都打不开。” 我说:“两年前,诸葛神甫把有关聚鹰帮的机密放进盒子里,然后玩失踪。假如你的自信没有问题的话,这个盒子直到现在这一刻,没有被人打开过。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机密仍然没有泄露。” 万方成再次坚定地说:“我的自信当然没有问题。” 我笑道:“如此一来,你怎么解释两个月前聚鹰帮金库失窃的事?两天前,你给我的推论是,诸葛神甫重出江湖,打开盒子取出秘密,按照上面的指示,洗劫了聚鹰帮的金库,引起江湖的混乱。现在,你又亲口推翻了这个结论。” 万方成说:“除了盒子没有打开,这个结论仍然成立。” 我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盒子虽然没有打开,但里面的机密是诸葛神甫放进去的,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内容,甚至他压根还有另外一份。所以,只要他重出江湖,不需要打开盒子,便可以利用这些机密去制造混乱?不管是他亲自干的,或者指使别人干的。” 万方成:“非常正确。” 我说:“可是,如何解释少林寺盒子失窃的事?如果说,少林寺盒子失窃与诸葛神甫无关,当年上官飞鹰打不开盒子,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别人盗去又有何用?如果这次盗取盒子与诸葛神甫有关联,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扛上少林amp武当这么强大的敌人?” 万方成:“第一,盗取盒子可以让少林amp武当在这场事件中脱不了干系,不算多此一举;第二,盒子被盗,少林寺未必会怀疑到诸葛神甫身上,至少没有充分的证据,所以,诸葛神甫暂时不需要正面对抗少林amp武当,倒是聚鹰帮与少林amp武当的摩擦甚或攻杀,一定会发生;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假如盒子仍在少林寺保存完好,而聚鹰帮的金库又失窃,那么,谁都知道是诸葛神甫干的,因为只有他一人对盒子里的秘密了如指掌。从这个意义上说,盗取盒子,实际上部分地消除了他的嫌疑。” 我说:“在你看来,诸葛神甫动机,就是要挑起一场涉及整个江湖的混乱,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万方成:“现在你也看到了,江湖上三股势力全部卷入其中。” 我说:“那么,你是否认为,盒子应该还在诸葛神甫手上?” 万方成:“不管在不在他手上,至少,他尝试过,知道盒子已经打不开了。” 我说:“所以他才来找你,只不过,他不是来找你打开盒子的。对他而言,打不打开盒子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计划非常圆满,正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万方成:“但是,他不能让别人知道盒子不能打开,否则矛头仍然很容易指向他,而且他所策划一切也会随着土崩瓦解,因为这世上不用打开盒子,而又能使用盒子里秘密的,只有他一人。” 我叹道:“恰恰知道盒子没有被打开的,世上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他。” 万方成:“所以他必须把我杀掉。一是消除他自己的嫌疑,二是永久地封存盒子里的秘密,此后不管谁得到那个盒子,都毫无用处,更谈不上解开这场风波的真相。” 我苦笑:“你到现在才想清楚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万方成叹道:“晚是晚了点,所幸还不算太晚,至少我还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我摇头苦笑:“告诉我盒子没有打开过又有何用?我的话语在江湖上有说服力吗?” 万方成摇头笑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如何再次打开那个盒子。” 顿了一顿,他突然脸色一变,惨然叹道:“时间不多了,外面又来了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人皆有企 我自问武功比万方成高出很多。无论是目力还是听力,我都不应该比他差,况且,他现在是个垂死之人,身上各部分功能正在逐渐消失,可是,为何他忽然说外面来了人,而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靠眼睛观察,基本不太可能,这里四面都是冰冷坚硬的墙壁,并没有镜子或窗口之类的设置,就算有,外面光线昏暗也无法看清。如果说,他是凭感觉作判断,就太玄了,野外的小动物感觉再灵敏,能感知一定范围内的危险,凭的还是气味,他万方成凭什么? 惟一的可能是,外面传进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他可以凭经验判断,来人有多少,是友是敌。 但传音也需要有通道的。还得有流通性良好的空气。否则,就算他万方成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这个预知能力。除非,他真的是个神仙。我相信他不是个神仙,现在带着致命的伤口躺在这里等死,就是一个很好的明证。 思想及此,我便暗暗静下心来,游目观察房间四壁,终于在四个墙角发现了孔洞一类的装置,只不过设计巧妙,或圆或方,与墙面和灯座融为一体,再加上有意无意的颜色图案,如果不仔细观察,或者房里灯光稍弱一些,这些孔洞都根本无从发觉。 这些孔洞大概是用来通气的,兼有传音功能。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用途,无从猜测,现在去问对面的万方成,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我凝神静听,除了万方成粗细不匀的呼吸,空气里果然还有一股“呜呜”声,与平常在野外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强弱和轻重变幻不定,或许与来人的多少及脚步零乱有关。 其实,要不是万方成说外面来了人,我是不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的。 想起来,那天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也偶尔能听到这种声音,只不过没现在这么剧烈。我当时只以为那是地下室里固有的声音,并没有与外面走动的人声联系起来。 这是万方成一个人的经验,或者说本能。 他长期在自己的地下城堡中出入,形成了与常人不一样的感觉,即便是垂死状态,这个感觉仍然是最灵敏的。别人无法感知他的经验,比如,我现在虽然听到这不一样的声音,却不知道来人究竟有多少,分布在哪个方向。 我叹道:“果然来了人。” 这话无论如何都有点故作高深。 坦白说,我一直觉得在万方成面前示弱太没面子,虽然在他的精巧机关里,我一身的武功无从施展,但私心里,我为自己的剑法自豪,总认为万方成的东西只是毫末微技,不值一提。全靠精巧暗器伤人,算什么本事? 万方成:“王兄弟的本事,果然异于常人。” 我奇道:“你这话夸得我摸不着头脑。” 万方成叹道:“这里只能凭声音判断外敌,我以为只有我这种长年累月刻意训练的人才有这份本事,没想到你天生就具备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其实,我是在你说出外面来了人之后,才感觉空气里声音不一样的。而且,我并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更不知道人在哪里。” 万方成:“具体多少人我也无从判断,但从脚步声看来,不会少于十个。” 我急道:“外面大厅里的老疯子何不仁以及少林amp武当的人,有没有危险?” 万方成:“放心,来人进不了大厅。你应该记得,大厅里的所有门都是关着的。” 我问他:“你这个地方,经常有人这么闯进来?” 万方成:“许多年来,一天闯进两拔江湖人物,这是第一次。” 我说:“刚才我们是老疯子带进来的,现在的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哪一方面的人物?是友是敌?到这里来干什么?” 万方成惨笑:“我无法回答你。一开始我以为诸葛神甫杀我之时,为了彻底消灭我,带了很多人,然后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 我问:“不是误打误撞,除了老疯子,还有谁能轻松走出你的地下迷宫?” 万方成:“除了何不仁先生,没有人知道路径。其实,误打误撞,会触动沿途的机关,必定有死伤,而现在来的人,显然对路途相当熟悉。” 我茫然道:“按你这么说,这几乎不太可能啊。” 万方成叹道:“除非有人跟着你们进来。” 我说:“我和老疯子本来在郊外与少林amp武当的人发生冲突,结果来了第三方人马,不问青红皂白对我们两方人都进行围杀,初步断定是魔教的人。后来我和老疯子以及少林amp武当的十六人全部逃进了一栋房子,然后,为了摆脱外面的围攻,老疯子把我们全部带进了你的地下迷宫。” 万方成:“也就是说,再没人看见你们进了地下通道?” 我肯定地说:“没有。当时天已黑,而且外面的人没有冲进来,不可能见到我们的去向哪里。” 万方成:“只有一种可能:少林amp武当的人不可信,他们沿途留下了记号。” 我奇道:“他们是跟着我和老疯子进来逃命的,却又留下记号让别人在后面追杀,道理上说不通啊。” 万方成:“没别的可能性了,王兄弟。也许现在进来的人,追杀的目标不是少林amp武当,而是你和何不仁先生。” 我忽然心里一动,刚才大家一起在通道内前行,我与老疯子走在最前面,少林amp武当的人离我至少二十步之远,这仅仅是因为他们害怕遭到我俩的攻击吗?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让我们看见? 另外,他们十六人排成两列,拉得长长的,这其实毫无必要,因为通道内比较宽,完全够三四个人并排通行,而且不会触碰到墙壁的机关。队列太长,遭遇攻击时首尾很难相顾。 那么,他们为何如此排列?是不是为了掩盖后面某人的动作? 当时,无聊道长走在最前头,不断查看四周的环境和走向,有时动作很夸张,似乎刻意不避我的目光,现在想来,这多少有点虚张声势,或者说故作姿态,更像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而梦得大师,躲在人群最后面,一直无声无息,身边连火把都没有,整个过程中,我无法看清楚他的人影,更别说他的行为动作了。难道,他真的以此作掩护,沿途留下了什么记号? 这些细节,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猜想,现在却觉得处处可疑。但是,他们目的又何在?如果他们与屋子外面的围攻者们是一伙的,可以在进入通道前将我和老疯子围杀,而假如他们另有外援,也不必迫不得已跟着我们进入地下通道逃生,不管怎么说,这条未知的通道是个凶险之地。现在,他们用十二条人命证实了这一点。 但愿一切都是我的多疑。 我对万方成叹道:“少林amp武当似乎没什么动机把人引入这个地下迷宫。仅仅是为了追杀我和老疯子?那他们应该在外面找机会。一旦进入迷宫,不管他们有多少人,都失去了主动权,少林amp武当会这么傻吗?” 万方成笑道:“也许他们还有别的目的,算了,多猜无益,反正现在他们无法会合,也伤不了你们两个。” 我问:“你准备把外面的人怎么办?” 万方成惨笑:“现在我无法作主了,王兄弟,主动权在你手上。” 说完,他左手在怀中掏摸,最后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缓缓地放在桌上。 他说:“这是整个秀水镇的地下通道图,有了它,你可以在我的地下城堡畅通无阻。” 我看着桌上的纸发怔,良久叹道:“万老板,这是你毕生心血所系,不应该这么轻率地送给我。你我相识也就两三天时间,况且我拿着这张图也没什么用。”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作为大侠,不应该拒绝一个垂死的老人。” 我无言,也不知该不该接受他的馈赠。 万方成又叹道:“我快要死了,留着这张图更加没有意义,恰好你此时在我身边,送给你,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再说了,图纸也并非完全没用,现在的秀水镇上处处凶险,至少在你遭遇危难时,多了一条脱身之路。” 我心中一动,面前这张皱巴巴的纸张,是否与外面两波人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关系? 我沉吟良久,努力理清思绪并组织语言:“万老板,现在江湖上的人应该都知道,你在秀水镇建了这么一个地下城堡,非常厉害,几乎无人能攻破。可它又是如此隐秘,常人不但找不到出入口,即便进来了,也根本是寸步难行。目前江湖上的这三股力量,如果在秀水镇上发生冲突,不管是谁通晓了你那城堡的地形,就是掌握了巨大的优势,不但可以神出鬼没,要消灭别人,也不是件太难的事。” 顿了顿,我才下结论:“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策划来抢夺你这张地图,以使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万方成:“你的意思是,外面来的两拨人,可能都是这个企图?”(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推理与遗物 我点点头接着说:“至少他们不像是在追杀我和老疯子,更像是在查探路径。没有人会在如此凶险而又一无所知的环境中追杀别人的。” 万方成叹道:“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没想到我在临死前,才发现自己的手艺对别人影响这么大。” 我说:“十几年前,你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神奇铁盒子,为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拉开了序幕,十几年后,你苦心建造的地下城堡,又成了这场风波中各路江湖人物争胜的关键。万老板,整个江湖似乎都围着你一个人转啊。” 万方成:“我一直想法躲避江湖之事,可是一直摆脱不了,最终还因此而丧命。” 我笑说:“在目前秀水镇上的江湖高手眼中,这场事件有两个神秘而关键的人物,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我。但在我看来,你是名符其实的,而我怎么说都有点浪得虚名。” 万方成惨笑:“我死了,你就成了惟一一个神秘而关键的人物,而且是名符其实的。” 我一时不解:“惟一倒是真的,谈不上是名符其实吧?” 万方成不答,又从怀中摸出一块折叠的旧布,放到桌面,压在那张地图之上。旧布的颜色和花纹与他的上衣一致,上面血迹斑斑,是从他前襟上撕下来的。 我更加不解:“这又是什么?” 万方成:“我刚才说过,要告诉你再次打开那个铁盒子的方法。” 我说:“凭这块破布就能打开它?” 万方成:“在你进门之前,我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下了几组数字,也就是盒子的开启之法。” 话没说完,他头向我探了探,似乎想调整坐姿,但没有成功。我刚要过去帮忙,他却把头缩了回去,放弃了调整的努力,嘴上接着刚才的话头说: “现在,整个江湖上只有你知道怎么打开盒子,又掌握了秀水镇地下城堡的地图,算不算名符其实?” 我问:“打开盒子之法,又是一次性的?” 万方成微笑:“不对,是永久性的。有了这几组数字,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开盒子。” 我难以相信:“既然几个数字可以反复打开盒子,那么,你又凭什么说,诸葛神甫对着盒子十几年却没有想通其中的奥秘?你是想让我相信诸葛神甫太弱智呢,还是觉得你是前无古人的天才?” 万方成叹道:“王兄弟,这无关乎智商高低的问题。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在一间非常巨大而又杂乱无章的屋子里,我于某个角落费心藏了一件比针尖还细微的东西,任凭你智商再高,可能也无法找到它。这跟大海劳针是同一个道理。” 道理倒是浅显易懂。我说:“但我还是无法置信。” 万方成苦笑道:“王兄弟,你觉得我在临死之前,还有必要蒙你吗?” 坦白说,从第一次认识万方成开始,我就不敢对此人投入百分之百的信任,原因是我一直看不透他。他太过理智,没有人情味,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无论什么事到他嘴里,都能自成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 他从没伤害过我,甚至连这种迹象都没有,但是我内心一直与他保持较大距离。这种距离,使得我对他所说的一切话,都自动自发地预先打了折扣。这大概是我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作祟。 事实证明,我的怀疑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那天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万方成向我讲述了整个江湖风波的事实和推论,听上去天衣无缝,但与后来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话一印证,至少推论存在很大的漏洞。尤其是关于诸葛神甫重现江湖,洗劫聚鹰帮金库的说法,就完全站不住脚,因为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都把矛头指向李开心,而且有更多的事实依据。 刚才万方成又亲口承认,那天给我讲述时隐瞒了一个重要细节:诸葛神甫知晓的打开盒子方法,只是一次性的。这个细节看似简单,却足以推翻很多貌似强大的结论。 人与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对方的话语里,哪怕掺杂进一个微小的虚假细节,立即会对其所表达的一切东西产生动摇。何况,我与万方成本来就不是什么交心的朋友,那么,推论的错漏和细节的隐瞒,就使得我心中产生了全盘否定他的倾向。 我也知道,这种倾向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对解决事情并无益处。 现在,他快要死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说,万方成临死之前没有必要再对我进行欺骗或隐瞒。桌上的地图和盒子开启之法,应该都是真实的。 如果我不想让自己糊里糊涂地死掉,就必须趁他尚算清醒之时,引导他将之前所说的细节和推论进行修正。 他知道得比我多,思虑也比我周密,如果能对我毫无保留,那么我也许能得到一个真相,尽管这个真相残缺不全。 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的混乱而焦躁,想必外面的人正在因为无法进退而无计可施。我说过,黑暗中的危险,容易让人产生恐惧感,无论武功有多高。 万方成的呼吸声轻重不均,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一死,我就成了秀水镇上江湖人物眼中惟一一个神秘而关键的人物了。他说得对,我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否则我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永远无法摆脱身上的麻烦。东躲西藏,从来就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我站起身,在房间中央来回踱步,此举旨在不让气氛显得太过安静与沉闷,使得万方成不会就此静静地睡过去。 我缓缓地说:“万老板,你对整件事的推论,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万方成:“什么细节?” 我说:“你一直没有分析过,到底是谁有本事从少林寺盗出那个盒子。” 万方成承认:“这一点确实是我推论中的巨大障碍。当年上官飞鹰将其盗走,又送回去,少林寺肯定会严加看管,再要盗出来,恐怕并非常人能做到。你最初遇到的什么‘塞外四杰’,很显然是四个替死鬼。” 我说:“那天我从万方客栈出去之后,同时遇到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梦遗大师亲口说,盒子第一次被盗之后,他便亲自看管,收藏之地除了他自己也无人知晓。可是一年之前,李开心出于好奇之心,凭借与梦遗大师的交情,在盒子藏匿之地见过盒子,所以,盒子再次被盗,李开心成了惟一的嫌疑人。恰好我当天也遇到了李开心,他并没有否认此事,当然,他也没法否认。” 万方成:“这里面仍然有两种可能:一是李开心确实盗了那个盒子,二是有人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 我说:“可我怎么都无法相信,谁有本事利用少林寺设一个圈套,让剑法堪称天下第一的李开心钻进去,再也出不来。” 万方成叹道:“这倒也是,除了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本人之外,天下没人做得到。” 我说:“恰好又有另外一个人证明,李开心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万方成问:“这个人是谁?可信吗?” 我说:“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他亲口证实,洗劫聚鹰帮河南分舵金库的,并不是诸葛神甫,而是李开心。因为金库里死者身上留下的伤口,出自李开心的开心剑法。天下又有谁能模仿李开心的剑法杀人,而瞒住上官飞鹰的眼光?” 万方成叹道:“上官飞鹰的眼光,与梦遗大师一样,不可置疑。” 我说:“所以我不得不认为,李开心参与了此事,而且扮演的是主角。可你之前的一切推论,却把这位主角生生忽略了。” 万方成沉吟道:“从动机上来说,诸葛神甫折腾此事,可以说是为了壮大诸神教,进而称霸江湖;李开心淌这趟混水,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我叹道:“也许是他活得太寂寞,想干点惊天动地的事为自己解闷。” 万方成:“抛开动机不谈,李开心必须与诸葛神甫联手才有意义。” 我说:“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上官飞鹰估计心里也这么想,天下人都知道,李开心没法打开那个盒子。但是,你没提出质疑,让我很惊讶。” 万方成笑道:“既然惊讶,就表明你心里早就已经质疑了,只不过还想得到我的支持而已。你觉得我临死之时的判断这么重要?” 我说:“一年以前,李开心跑到少林寺去,凭借与方丈的交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见到了盒子的模样和藏匿之地,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把盒子盗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他干的吗?他还不至于这么傻吧?” 万方成:“你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往往看上去越是显而易见的事,越不可靠。” 我说:“还有,如你所言,李开心参与此事,肯定不是单独行为,而是与诸葛神甫联手。那么,在洗劫聚鹰帮的金库之时,为何他要留下自己的杀人痕迹?就算他剑法独特,没法隐藏自己,诸神教有很多高手可以调遣,替他杀人。” 万方成:“这点在常理上也确实说不通。” 我说:“我听出了话外之音,你的意思就是,此事在非常理的情况下可以解释清楚?” 万方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事实可以推翻梦遗大师的结论以及上官飞鹰的判断,甚至连李开心本人都无法否认此事,对吗?” 我叹道:“的确如此。” 万方成:“那么,只剩一种解释:这一切都是李开心刻意安排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刻意留疑点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李开心第一眼,我就不太相信他会去盗取少林寺的神奇盒子。他或许有过强烈的好奇心,但似乎没什么理由要去挑起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一个痴情并执着于自己剑法的人,为何突然会热心于江湖权力的争夺? 还有,李开心与诸葛神甫联手,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人有过什么交情,当初在荒原上,师父诸葛神甫也只是对李开心的剑法推崇备至,并没表露出特殊的情谊。 但事实却是如此的不可辩驳,简直铁案如山。我曾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让第一印象代替了对一个人的整体判断。无论如何,我对李开心的认识是表面的,肤浅的,甚至有点感情用事。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对此事提出质疑。 我一再为自己的这种倾向找理由,最终发现答案只有一个:李开心是我的朋友。简单,直接,直抵人心,却并不充分。 诚如万方成所说,我向他提出疑问,不像是要挖掘事实依据,更多的是想寻找感情上的支持。他一语中的,但并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他是个垂死的人,没时间迂回曲折,不再需要照顾我的情绪,真相才是他此刻最看重的东西。 据说,人在临死之前的思维是最空明的。所以,我相信他此刻的判断是真诚的,是否离真相最近?只有天知道。 万方成说,李开心刻意盗取了少林寺的神奇盒子,刻意使自己成为惟一的嫌疑人,刻意洗劫了聚鹰帮的金库,最后,还刻意留下了自己的杀人痕迹。这么多“刻意”的事件,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解。 我无奈地叹道:“万老板,依你所说,李开心‘刻意’干了这么多事,那简直就是在向整个江湖宣战嘛。” 万方成惨笑道:“王兄弟,你没听说过‘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话么?” 我叹道:“话倒是挺应景。但是,如果你还清醒的话,就没发现你的惊人之语,完全把你之前的结论推翻了吗?” 万方成笑道:“恰恰相反,李开心的‘刻意’介入,使得我的结论更加完整。” 我叹道:“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帮我解惑么?” 万方成惨笑:“试试看吧。解到哪儿算哪儿,相信我来不及解答的,你总有一天会想通。” 我问:“按照你之前的结论,诸葛神甫重现江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有关聚鹰帮的机密,洗劫了金库,从而挑起了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的矛盾。可是,现在洗劫金库的人换成了李开心,这两者之间要怎么重合,才能使你的结论屹立不倒?” 万方成:“这点太好理解了,王兄弟,如果没有诸葛神甫提供有关金库的信息,李开心根本无从洗劫金库。因为他虽然盗取了盒子,却无法打开。所以说,洗劫金库的主谋,仍然可以看成是诸葛神甫,李开心只不过是这件事当中的合谋者,或者说是行动实施者。” 我说:“如果不是李开心刻意留下杀人痕迹,谁是劫金库的人,倒真没多大区别。但李开心留下杀人痕迹的目的又是什么?” 万方成:“更简单,转移视线。” 我笑道:“太简单了吧?仅仅为了消除诸葛神甫的嫌疑?” 万方成:“当然不仅仅如此。此举还可以让上官飞鹰将目光转向少林寺。” 我说:“少林寺顶多就是对盒子保管不善,面子难堪,上官飞鹰还不至于将所有精力用来对付少林寺吧?” 万方成:“你错了,王兄弟,上官飞鹰像你一样,绝对不会相信李开心盗了少林寺的盒子。” 我说:“那又是为何?” 万方成:“聚鹰帮的金库被洗劫之后,上官飞鹰第一件事,肯定是去向少林寺查探盒子的去向。少林寺当时的应对方案有两种:第一,隐瞒盒子被盗的事实;第二,供出盗取盒子的最大嫌疑人是李开心。第一种方案恐怕瞒不过上官飞鹰,第二种方案又无法完全说服上官飞鹰。因为事情太明显了,李开心盗取盒子几乎没有任何疑点,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上官飞鹰怎么可能会去相信,李开心傻到明目张胆地同时挑战少林寺和聚鹰帮?更何况,李开心与少林方丈梦遗大师的交情,江湖上人尽皆知。” 我叹道:“可是,上官飞鹰又无法否定李开心洗劫金库又杀人的事实,因为这是他亲眼所见。所以,他只能认为,少林寺与李开心合谋想整垮聚鹰帮。” 万方成:“如此一来,少林寺被拉下水,聚鹰帮诚然还没与少林amp武当正面冲突,估计也已经全帮戒备了。” 我说:“这也就是李开心盗取盒子的根本目的了?为了让少林amp武当在这场风波中无法置身事外?可是,为何上官飞鹰就不会想到,李开心与诸葛神甫合谋呢?” 万方成:“别忘了,聚鹰帮金库失窃之时,诸葛神甫已经失踪两年,没有任何音讯。而且,李开心与诸葛神甫没什么交情,就算两人有合谋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上官飞鹰当然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可能性这么小的事情上。” 我一直站着说话,现在又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沉吟道:“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诸葛神甫掌握了聚鹰帮的这些机密,却突然失踪两年。” 万方成艰难地笑道:“你终于开始想通了。” 我说:“我试着猜测一下。魔教教主为了自己的野心,必须先搞垮聚鹰帮,所以苦心孤诣十几年,搜罗了聚鹰帮的大量机密。直到两年前,他认为时机成熟,可能本想找少林amp武当合谋除掉聚鹰帮,很可惜,少林amp武当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声誉,不愿与臭名昭著的魔教联手。于是,诸葛神甫便把那些机密封存在你那个神奇的盒子里,送给少林寺,自己玩失踪。此举意在使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之间生产猜疑,乃至冲突。” 万方成:“他差点一就成功了。没想到上官飞鹰玩了一招盗盒还盒的把戏,让他的计划彻底破产。” 我说:“于是诸葛神甫心灰意冷,两年中没再现身江湖。” 万方成:“他并没有心灰意冷,只是躲起来等待机会或者说寻找同盟。” 我说:“不管怎么样,两年后他等到了或者说找到了李开心。一明一暗,将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都拖入泥沼中。” 万方成:“李开心故意把一切都做得显而易见,因为这样反而让上官飞鹰觉得难以置信。” 我说:“同时也让少林寺有苦说不出。向天下人宣称盗取盒子的惟一嫌疑人是李开心,基本上没人会相信。所以,少林寺只好伙同武当派,暗地里派出大量高手,四处追寻李开心的踪迹。” 万方成:“聚鹰帮当然也不会放弃李开心这条线索,只不过,上官飞鹰必须把主力用来对付少林amp武当。同样,少林amp武当也得把力量分散,寻找李开心的同时防范聚鹰帮。” 我说:“如此一来,李开心就以一人之力,同时牵制了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两大势力。而他背后,还有一个诸神教在虎视眈眈地注视这一切,随时准备出手夺取想要的东西,包括金钱和权力以及江湖地位。” 万方成:“李开心无牵无挂,东躲西藏对他而言并非难事,最终,他还把整个江湖的目光和脚步都引向了秀水镇。” 我说:“因为这里不但有能开启盒子的万方成,还有一个神秘的地下城堡。让人惊疑不定,却又欲罢不能。更重要的是,江湖道义和江湖规则,因为这里地处偏远而大大淡化,甚至失去意义,所有血腥和罪恶之事,在这里干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以让人感觉心安理得。” 万方成:“到了秀水镇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李开心可以不必躲藏了。他会自动现身让少林amp武当或者聚鹰帮的其中一方找到,然后,另一方就会受到诸神教的围攻。”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结局更是准确到让人目瞪口呆。 李开心被上官飞鹰找到了,准确地说,是李开心自己刻意让上官飞鹰找到的,没有丝毫躲避或反抗,甚至心甘情愿让阿红带路,走向上官飞鹰指定的地点。如果不是胸有成竹,他怎么会如此的坦然和无所畏惧? 与此同时,诸神教出手了。他们全部隐去了原来的身份与面目,身上装备着强劲的弓箭。所有箭头都喂毒,中者立死。两次围攻都让我遇上了,一开始我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些人的目标是消灭我,现在看来,杀我一个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一个诸葛神甫就足够了,如果不是老疯子从中作梗,我早已死去。 那些有组织的黑衣弓箭射击者,目标是少林和武当,而我无论生死,都只是附带产品。 万方成说到中途脸色潮红,也许是为自己精明的推论而激动,所剩的那点血液全被情绪调集到脸上。但他目光越来越无神,声音也越来越低。很显然,情绪激动耗尽了他那点可怜的生命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事实上,他的推论并非天衣无缝,反而忽略了很多重要的因素。我在犹豫要不要趁他断气之前提出来,因为他似乎已经没有修正自己看法的能量,说出他的推理缺陷,不但与于事无补,还可能让他死不瞑目。 但我终究还是决定残忍一回,把心中的疑点一股脑儿说出来。 万方成临终前能不能解决,听天由命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奇盒开启法 我叹口气说:“万老板,到目前为止,事情发展的结果几乎被你说中了。但事情的起因和发展过程,大多是我们两个关在地下室想象出来的。” 万方成喘气笑道:“你是感情上无法接受呢,还是理智上确实存有疑点?” 我说:“你心里应该清楚,走向同一个目的地,其实有很多条道路。” 万方成叹道:“我时间不多,不可能每条道路都去尝试一下,哪怕分析一遍都来不及了。所以,只能选择我们最熟悉的那条路。” 我说:“可是这条路障碍重重。” 万方成:“最大的障碍就是李开心的动机问题,这点一开始就说过了。” 我叹道:“不仅仅如此,万老板。我认为最大的障碍是,李开心为什么会与诸葛神甫联手,什么时候开始联手的?他们总不可能忽然之间一拍即合吧?连个筹备过程都没有?要知道李开心在这场事件当中,承担的压力和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万方成:“你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世事难料,王兄弟,诸葛神甫从江湖上消失两年,整整两年时间啊,足够他与李开心联络,谈判,乃至筹备这一切了。” 我再次叹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对整个江湖而言,诸葛神甫消失了两年,但对我而言,他从来没有消失过。” 万方成惨笑道:“我快死了,意识不清,没听明白你的话。” 我缓缓地说:“诸葛神甫就是我师父,两年时间里,他在一片荒原上传授我剑法,从没离开过我的身边。” 万方成忽然挣扎了一下,缩回双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保持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我转身背对着他,等待他下一步的分析与推论。但等了良久却没听到声音,只好回头看了一眼,他低眉顺目,一脸悲伤,似乎已经陷入深深的思考状态。眼睛不眨,嘴巴不动,又像是老僧入定。 我心里一沉,跨到他身边,伸手在他鼻孔底下探了探,没有任何气息。 他就这么死了。带着最后一个无法解开的疑问。 当年的天下第一巧匠司马铁成,亲手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诡异盒子,为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拉开了序幕,然后,他为了逃命将自己变成万方成,藏身偏远的秀水镇,建造了一个迷宫式地下城堡,又成了这场风波中各方江湖势力争夺的焦点。现在,这场风波尚未平息,甚至还不知道将走向何方,他却已经死了。 他并不是死于这场江湖风波,而是死于自己的自信。 我与万方成素昧平生,他却死在我面前,而且将其毕生心血所系留给了我。一块写有开启盒子之法的破布,一张秀水镇地下城堡的图纸。 我本来与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没有任何关系,万方成临死前,却将我塑造成这场风波中名符其实的关键人物。我无法推脱,不可逃避。正如他所言,在这个身不由已的江湖上,想要置身事外,从来不是一厢情愿所能办到的。 我现在隐隐感觉,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也许是我的宿命。 周围是那么的安静,连通风口都没了声音,似乎在为万方成默哀。 外面的两波人,大厅之内的估计还在默默地对峙,而大厅之外的人,不知道是走了回头路,还是在静静地等待。 我没去动万方成的身子。让他保持这种状态,至少看上去更有尊严。我重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拿过桌上的图纸,展开细看,这才发现,整个秀水镇通道繁多,几乎每一个大一点的客栈或赌场,都以这种方式联结起来。每一条通道和大厅,都有详细的标注,包括宽窄,长度,转角,方向,地面建筑物名称,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关,暗器,有的甚至还标明了杀伤力。 一开始,我努力想记住秀水镇上比较大一点的、标志性建筑的地下通道,以便自己万一什么时候遇险,可以即时脱逃,不必临时查看地图。但图纸上密密麻麻,繁复无比,我看了一会便觉得头晕,想凭记忆代替图纸,根本就不太可能。这大概也是万方成自己绘制这张图纸的原因之一。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图纸上寻找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良久才发现,地下室的上面,就是我熟悉的地方:金城赌坊。我细心记下四个出入口的开门按钮以及暗器机关位置、开启之法,然后,将图纸收入怀中。 我又拿过桌上的那块布,抖开一看,刚才还只是头晕,现在是彻底迷糊了。 破布上三行以血写的字迹,用万方成自己的话说,那是在我进门之前,他用手指醮着自己的鲜血写上去的。 具体如下: 五,三,二——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四八二四六六 每一行九个数字,分成前后两组,前面三个,后面六个,两组之间划了一条直线,不知道具体含义,看起来像是指示着因果关系。前一组的三个数字之间的逗号我是加的,原本只是很小的间隔,后面六个数字却列得很紧密。 三行数字排下来非常整齐,连中间的直线都长短一致。可以推断出,万方成写这些东西的时候,脑子很清醒,前面三个数字之间的间隔并非手误,而是有意为之,可能表达什么特殊的意义。 只不过,我根本看不懂。 我翻来覆去细看了许多遍,仍然不明所以。按万方成的意思,这是永久开启盒子的方法。三行数字,每行九个,一共就是二十七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密码一类的东西?看来只有对着盒子本身,两者联系起来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 盒子本身诡异无比,开启之法也是如此稀奇古怪。难怪诸葛神甫对着盒子这么多年,仍然没想通其中的奥秘,更难怪万方成是如此的自信,断定天下没人能打得开,除非毁掉。 我把破布收起来,决定不再费神探究它。地下城堡的图纸,还可以在关键时刻用来逃命,这份开盒密码,对我实在没什么用处。首先是盒子现在不知道在谁的手上,我能否得到是个很大的问题。其次是,就算我机缘巧合得到了盒子,而且凭着手上的密码打开了它,那又有什么意义?里面的内容同样对我没什么用处。 那么,万方成为什么把开盒密码留给我?仅仅是因为他临死之前无人可以交付?还是他认为我可以凭此解决什么江湖大难题? 从现有的事实来看,我觉得,盒子只是为这场江湖风波提供了一个契机,事情发展至此,它已经失去其存在价值,打不打开都不会对目前的形势产生什么逆转性的影响。 可是,果真如此,诸葛神甫又为何要急于杀掉万方成?仅仅是因为盒子失去价值,万方成便没有活着的理由?这似乎有点说不通,无论如何,万方成一直在躲避目前的风波,就算他有所动作,估计也影响不了大局;而且,在万方成的地盘上杀他,存在很大的风险。 另一种解释就是,诸葛神甫不愿意再有人开启盒子,因为里面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是别人无法想像的,他必须永久地封存起来。万方成一死,盒子就只能连同里面的秘密一起毁掉,或者抛弃。然后,一些江湖真相可能就永远无人能揭开。 从这一点还可以推断出,盒子目前不在诸葛神甫手上,否则他可以直接毁掉它,这比他亲自动手杀万方成,可是安全多了。 只因盒子在另一个未知之人手上,诸葛神甫才必须杀掉万方成以绝后患。 这么一想,我又感觉到,万方成把密码交给我,或许真的是因为在临死之前想到了什么。现在我有点后悔。刚才他活着之时,我不应该这么轻视这块破布,而应该趁机问问他到底想通了什么事,这可能比探讨李开心盗盒子的行为动机更有意义。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将密码保留在身上,丢弃或毁掉,怎么说也是对一个死人的不尊重。万一以后什么时候得到了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呢,也有机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惊天秘密。 我在这里与万方成讨论问题这么久,外面老疯子估计等不及了,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也许更受煎熬。现在应该打开门,将万方成的死讯告诉老疯子,毕竟他算是万方成的惟一朋友。然后给少林amp武当的人指点一条路,让他们带着对我的仇恨安然离开。至于大厅外面的那一波人,身份不明,放进来可能会对我产生危险。就让他们在外面呆着,久了他们自然会原路返回。 这么想着,我就走到万方成的旁边,蹲下身子,在其身后的墙上找到五个按钮,伸手在按了一下正中间那一个。当初,我与叶欣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那间屋子摆设与装潢与这里差不多,椅子背后同样有五个按钮,我记得正中间那个是开门的。依常理推断,这种机关上的规律应该是统一的,否则万方成自己都容易搞混。 当然,现在我可不是凭主观胡乱推断,而是根据万方成的图纸操作的。上面将每一间房的机关按钮都作了详细标注。 按钮没有错,身后的门轰然一响,缓缓地向一边滑开。外面灯火依然,却出奇地安静。等到房门完全打开,我走到门口,才大吃一惊。 大厅内没有一个活人。 老疯子以及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还有两个少林amp武当弟子,都已不知去向。 (作者按:第一百零四章,也是正文第三部“疑团欲解越迷乱”的最后一章。如果你读到了这里,恭喜你,你已经进入这个江湖谜团的核心地带。麻烦在于,你看到了很多条线索,每一条都像是真的,但事实真相只有一个。作者在这里插几句嘴,算是一点小提示,要说剧透也行。 其一,总体而言,故事发展到这里,情节必须复杂,因为我们这个江湖本身就不简单,你不能在江湖上永远活得像个马大哈或傻大姐。你可以回顾一下这几大部分的标题,或许对你稍有帮助。篇外篇:与狼共武磨剑芒;正文第一部:江湖新秀路彷徨;正文第二部:天下格局胜情网;正文第三部:疑团欲解越迷乱。看到了吧?作者设置的标题,本身就是一个递进关系,越到后面越复杂。 其二,同一个江湖事件,每一个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方面,即便是江湖上的人精,也不能像上帝一样无所不知。万方成诚然老奸巨滑,也只能根据自己阅历和眼见的有限事实,进行猜测和推断。王大侠也一样。万方成说,李开心两年时间里有足够的精力与诸葛神甫达成合作,但王大侠自己却可以证明,诸葛神甫两年时间里与自己朝夕相对,根本没与任何江湖人士接触过。这么两相一印证,万方成的推理大厦轰然倒塌。但这对王大侠并非毫无帮助,他后来就是根据所见的事件或事实,不断地修正万方成的推论,直到将迷雾层层剥离。 其三,诸葛神甫到底死没死?作者在篇外篇里明明已将其人之死写得这么仔细,当然也留下了很多蛛丝马迹和疑问。如果他没死,那么当初荒原上的假现场,他是怎么布置得这么完美的?如果他真死了,那么,后来出现的老魔头又是谁?万方成信誓旦旦说杀他的就是当年强取神奇盒子的诸葛神甫,果真如此吗? 其四,王大侠身上的毒哪里去了?如果你猜到了,说明你比王大侠聪明;如果你没猜到也没关系,后面王大侠会告诉你,那显然跟朱玲有关。她让王大侠喝了一壶水后陷入昏迷,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地消失。你当然看得出来,朱玲决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其五,老疯子与王大侠的关系不寻常,聪明如你也早从作者的暗示中看出来了。少林amp武当这次的秀水镇之行,目的并不那么单纯,也不是那么高尚,同样有迹可寻。所以作者提前告诉你,王大侠后面会与少林amp武当彻底翻脸。 其六,要理清这个江湖悬案,最关键的,还是抓住那个神奇盒子的去向,因为那里面关乎一个江湖秘密,或者如传言所说,关乎巨大的财富和权力。现在王大侠已经得到了盒子的开启之法,后面就看他会不会再次意外得到那个盒子。得到了那个盒子,一切疑难杂症便能迎刃而解。现在,根据前面的情节,你知道盒子在哪里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后面你会恍然大悟。 其七,现在面对这么一团乱麻,你迷惑,王大侠其实更迷惑。那么,我们下一部就把这团乱麻放一放,先解决王大侠的身世和身份,或许在这个过程中,还会遇到一些事实,能对解决迷团有所帮助。所以下一部的标题就是:“身世身份断人肠”。估计又有几十章。 最后,有朋友说,情节如此复杂,很迷惑故事之后会怎么发展。明着告诉你,作者是故意让你迷惑的。无论如何,作者都不希望读者过早地猜中情节的发展方向和结局,那样你就失去读下去的兴趣,而作者也没有写下去的激情,对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何去复何从 我怔怔地站在房门口。 大厅内狼藉依旧,刀剑和弩箭铺了一地,尸体横七竖八,与我刚才离开之时没有两样。最大的区别是,现在比刚才更加安静,还有点诡异的气氛,四周的灯光纹丝不动,我却感觉有一股阴冷之气在周围流动。 老疯子与少林amp武当的幸存者,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若说在我离开之后,他们双方起冲突,两败俱伤,全部身亡,也应该留下尸体。我目光在大厅内睃巡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老疯子或者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的尸体,他们三个的身形和衣着是我最熟悉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又环顾了一遍四面的墙壁,也似乎没什么异样,我记得四面一共有六道进出的门,除了我现在站的门口,还有五道,左右两边离我最近的两道门,我看得最清楚,没有打开。对面还有三道门,其中两道也可以肯定是关着的,还有一道在角落里,离我最远,光线暗弱,模糊一片,看得不太真切。 我绕过地上的尸体和刀剑,走向对面的最模糊的门。走到大厅中间,我就知道,老疯子以及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他们,并非凭空消失的。因为那道门被打开了一半。 距门边两尺之处,紧贴墙壁站着一个人,脸朝着我,他一身灰衣,长发在头上卷成一个古怪的形状,由此看来,这是一个道士。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死了,有一把刀从墙壁伸出来,穿透他的身体,在其前胸露出明晃晃的刀尖。血液把他前胸染成黑色,有一道血迹一直延伸到大腿处。 除此之外,他还中了两箭,一枝在脖颈,另一枝在小腹。 我看不清此人的脸。但我记得,在走进万方成的房间之前,这里是没有人的,死人和活人都没有。原因是这个角落光线最差,在暗器重重的环境里,人在本能驱使下,肯定尽量往光亮的地方靠近。 也就是说,此人刚死不久。也许是来探查这道门的开启机关,意外被暗器杀死的。当然,他的死也起了作用,就是让这道门打开了半边,足以让人涌进通道。于是,所有人都从这个出口逃走了,包括老疯子。 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情形究竟如何,只有幸存的当事人知道。 我想不通的是,老疯子为何连个招呼都不打,跟着梦得大师他们一起离开?这点只能日后问他本人。 现在,我应该何去何从? 离开的人肯定已经走远了,就算还在附近,在这个黑暗繁复的迷宫里,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个角落。没有万方成的地图,他们在里面就像无头苍蝇,胡乱瞎撞,连生死都无法预料,再别说具体位置了。 我跟着走进这道门,去寻找他们?这似乎没多大意义。况且,我现在相当饥饿。 不管这么多,无论下一步什么打算,先得找点东西吃。万方成经常在这里出没,肯定有点存粮吧? 我退回万方成的房间,他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没有闭上,脸上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惨笑。我不理会他,直接在桌子抽屉里翻找,没怎么费神,很容易就找到几块大饼和两块干牛肉,这应该是万方成逃生时准备的食物,安全性肯定没有问题。 我瞬间将大饼和牛肉全部吃掉,最后还仰脖将桌上的一壶水倒进肚子。顿觉精神一振,浑身舒坦。拿起剑试了一下体力,感觉武功恢复了九成,心中大喜。 我心中暗暗喊道,王大侠回来了,而且成了江湖上名符其实的关键人物,有可能会引导这场江湖风波的走向。不久之后,我或许将名留青史。 我拿出地图,在灯下仔细研究自己的去向。老疯子武功如此之高,又是万方成惟一的朋友,对这个地下城堡多少有点了解,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危险,顶多就是多绕几道弯,然后便能安全脱身。至于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就算遭遇什么不可知的风险,我也救不了他们,因为无法确知他们的位置。况且,他们现在对我怀着刻骨的仇恨,一见我估计立马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就让他们听天由命吧,能活着出去,算是他们的运气。 最初死去的十二个人,少林amp武当可以把责任归在我头上,最后四人如果没能活着离开,我就不愿承担这个罪责了,因为万方成警告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人都可以撒手不管,我就剩下为自己找出路了。 最简单的办法是,从这房间的另一道门出去,省去了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的麻烦。但这里直通金城赌坊,人多眼杂,我一现身,立马会被很多人认出来。凭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只要隐性的毒药不发作,一般的江湖好手拦不住我,但是,我也没必要托大,故意暴露自己,招来纠缠和麻烦。毕竟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冷静观察,而不是好勇斗狠。那么,就应该远离镇中心,找一个偏远的地方藏身,有机会要装扮一下,伺机观察镇上江湖人物的动静。 我得谨记万方成的话:不要试图将自己置身事外,努力揭开真相,才能让自己摆脱一切沉重的负担。 我在地图上找到一个离镇中心最远的出入点,默默记下一条最近通道,然后,走出万方成的房间,关上那道门。万方成就此与世隔绝了,天下间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能开门进入他的房间,如果我不重新到这里来,估计此后没人会见到他的死状,直到他最终变成一具骸骨。这里就算是他的坟墓吧,他与他的作品将融为一体。 随后,我又走到老疯子他们离开的那个出口旁边,找出机关按钮,将门关上。 接着,我向右边走去,在另一个角落里,开启了一扇没打开过的门,又在地上拣起一根被少林amp武当的弟子扔掉的未燃尽的火把,重新点着,从这个黑暗的洞口走了进去,再转身将这扇门关上。 少林amp武当一共在大厅里留下的十三具尸体。这十三个冤魂也将长眠于此,与万方成隔墙为邻,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通道内黑暗阴森,空气却并不陈腐潮湿,显然是通风良好。进来时因为人太多,又过于紧张,我尚未发现这一点,现在才暗暗佩服万方成真是天下奇才,凭一己之智慧,将整个秀水镇的地下建成一个巨大的地下城堡,四通八达,联成一体,处处机关,步步惊心,几乎完美无缺,就像上天创造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在如此安静又黑暗的环境中行走,容易忘记时间,甚至连拐了几个弯都忘记了。要不是每一条通道都有一个隐性的标志,再加上有地图的指引,我可能早已迷失方向和道路。 每一条通道,形状,颜色,长短,都分毫不差,只有标志的位置不一样,有时在天花顶上,有时在左墙,有时在右墙,有时甚至在地板上;标志是以灰黑色的漆或涂料画上去的,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发现;标志的形状也不统一,有的像鸡,有的像狗,又有的像猫,不一而足,反正是包含了各类动物图案,画得不那么精确,有时可以说是相当粗陋,只不过表意而已。事实也是如此,这些不同的图案,在地图上有详细的注解,指示着地面上的具体位置,以及到下一个地点的距离。 我再一次为老疯子和少林amp武当的三个幸存者担心,觉得他们的逃走太过鲁莽。老疯子也许还知道每一条通道有不同的标志,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可是对这些图案一无所知,如果他们没在一起,少林amp武当的三个人恐怕很难走出这个迷宫。但如果老疯子与他们同行,难保不会中途发生冲突。如此一来,少林amp武当的人可以说是有死无生,除非,他们找到了来时的路,那条路梦得大师自己处处留下了记号。 又拐了几个弯,我仔细分辨墙上的标志,那是一条蛇或者蚯蚓,具体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这个图案的意思:此处附近有一个通向地面的出口,出口尽头是一家客栈。 在万方成的地图上,这个出口被标记为“秀水客栈”。客栈与秀水镇同名,通常的理解也许会认为这是秀水镇上的标志性建筑物,其实不然,那个客栈我之前一直没提到过,但我第一天到达秀水镇时,曾经从这个客栈门前路过,当时并未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它比起万方成的老巢万方客栈,规模小多了。像这种不入流的小客栈,镇上至少有数十家,只不过它可能历史最悠久,所以抢先使用了“秀水”这两个字。 这大概也是地图上标注它的原因之一。 我心想,这家小客栈也许人流不多,而且现在时近午夜,如果从此处出去,可能不太会引人注意。要不,就别费劲走那么远了,先到地面透透气,或者干脆在这个客栈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天明之后再作下一步打算?我实在太累了。 当然,就算人流再少,就算我身上还带着那些聚鹰帮的银子,也不能惊动老板为我开房间睡大觉;只能自己悄悄地借黑暗掩护,找个角落对付一夜。但是,外面是否如我想象的平静和安全? 我脚步放缓,犹豫不决,突然就听到了人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转角仇人众 走路声夹杂着说话声,就在离我不远处。 我心里一惊,立即停步,紧靠墙边,静静地倾听。没错,就在下一个路口拐弯处,也就是我前方五十步左右,至少有七八人之多。同时,我还能看到拐角处透过来的火光。因为拐了个弯,视线受阻,他们看不见我,但不知是否听到了我发出的声音,我刚才一直没有控制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太大意了,我没想到在这里还有别的人。 那到底是些什么人?除我之外,谁又能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里畅通无阻? 对方立马安静下来,脚步声嘎然而止,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曝露了,这是最坏的结果。我努力回想地图上对这里的标记,记得客栈出口就在那条通道上,在出口的这一端,还有一个暗器机关按钮。如果这些人站在暗器按钮的位置,我就死定了。但愿他们对地形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灭掉手中的火把,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一直保持不言不动。人众我寡,只能静观其变。如果他们就此安然离开,我也不追赶,没必要惹麻烦,但如果他们对我有什么威胁,我可以凭借地形优势,对其各个击破。 总而言之,我铁剑在手,武功和体力基本复原,又有地图傍身,对方诚然人数再多,武功再高,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无法击败他们,自己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 我正在想着,对方终于沉不住气说话了。人声拐了一道弯,带着很重的回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阁下既已跟踪到此,又何必躲躲藏藏呢?不如现身一见。” 我再次大吃一惊。并非因为对方叫破了我的行藏,而是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昨天我与他在那间茶楼里争论了一下午,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认错。我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第二个疑问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是否也到了? 然后我开始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现身与他相见?如果我立即掉头从原路逃跑,以武当掌门的反应能力,跟随脚步声追上来,肯定会在某条较长的通道里发现我的背影,从而认出我的身份。甚至还有可能在某处追上我,动起手来,连他一个我都对付不了,何况他身边还有众多弟子。 就算不动手,我也给了他们畏罪潜逃的口实。 可是,如果我现身相见,又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一翻推论下来,恐怕又要被这个牛鼻子老道给绕进去。此人的思维缜密程度,我是亲自见识过的。 我心下尚未决定,无厘道长再次说话了:“阁下如此神秘,贫道只好不嫌冒昧,亲自来拜见尊容。” 说完,真的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走过来。 很显然,我的不言不动,无厘道长猜出我并非故作神秘,而是因为犹豫不决。他大声说出自己的意图,而且立即付诸行动,一是扰乱我的心神,二是不给我有太多的考虑时间。 我一时心里大急,如果真被他们拐过这个路口,我就太被动了,因为附近没有可操作的暗器机关。我当机立断,向前冲了几步,猛然站在路口,举起火把向人群虚张声势地大笑道: “无厘道长,别来无恙啊。” 人群尚在前面十步开外,而且立即停下了脚步,让我心下稍安。这条通道的暗器机关就在我左边一步之遥的墙壁上,触手可及,这样一来,我就暂时取得了地形优势。另外,那道通往地面秀水客栈的出口,就在他们身后五步之地,并没有被打开,也没人在旁守着,说明无厘道长及其手下,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 他们到达这里,估计是个意外,在我现身之前,他们也许正在进退两难、无计可施呢。 我借着火光看清人群的面目之后,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厘道长站在通道正中央,而他身后,赫然紧跟着幸存的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他们既然已经会合,说明无厘道长已经知道死去了十三个少林amp武当的弟子,而且,这个罪责已被两个家伙添油加醋地戴在我头上。我一现身,立即失去了话语权。 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不在人群里。也许在地下迷宫的另外一个角落,更有可能是带着人在外面着某个地方接应。当然,少林方丈在不在这里,对我的处境没多大影响。依我现在的实力,对付单个的梦得大师或无聊道长绰绰有余,但他们两个加起来,我肯定讨不到好处。 我与无厘道长单打独斗,也许能撑一百招左右,但一百招过后必败。如果他们要为死去的十三个门人弟子报仇,三个人加在一起,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要我的命,我就必死无疑。 我举着火把,他们当然也立即看清了我的脸。人群一阵沉默,大概是在酝酿愤怒。 无厘道长淡淡地冷笑道:“原来是王大侠,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我讪笑道:“秀水镇真是太小了,地上地下加在一起,仍然很小。” 无厘道长再次冷笑:“你王大侠胸怀天下,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嫌小。” 愤怒还没爆发,但话里已带刺了,我心想,既然你已在心中将我定罪,再作任何解释都是多余。我笑说:“道长过奖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啦,谈什么胸怀天下?” 无厘道长叹道:“你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随意夺去我们十几条性命?” 我叹道:“道长,你这话前后并没有因果关系。” 无厘道长说:“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说:“他们并不是我杀的,只是个意外。” 无聊道长在旁冷笑插嘴:“意外?这是你处心积虑制造的一个意外吧?” 我无言。 无厘道长接着问:“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就算是个意外,是谁制造了这场意外?” 我心想,如果你说我与万方成合谋杀人,虽然不真实,表面上听来倒还不算太离谱,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压根就没提万方成的名字,要不是你故意与我为难,就是梦得和无聊两人转述这场事件时,并不客观,对我带有很严重的偏见,刻意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我身上。 这就太过份了。我一片好心办成坏事,害了他们的性命,你们不能理解我的初衷,要我承担一定的罪责,我无从推脱,但也不能就此把我当成处心积虑的杀人犯吧? 我说:“意外是谁造成的,想必你身后的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已经告诉你了吧?如果这两个幸存者说了实话,你不应该再来质问我。”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事关十几条人命,我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不是吗?” 我笑道:“我对道长的公平和公正感激涕零。不过,看你们这阵势和气氛,乃至说话的语调,其实各位心里早把我定罪了,不是吗?” 无厘道长:“王大侠,吊儿郎当的不合作姿态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叹道:“我那是破罐子破摔,没办法的事。” 无厘道长:“你这算是认罪呢,还是心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苦笑:“我说没有秘密,你们不会信。我要不认罪,你们估计更不答应。况且,现在要为十几条人命讨个说法,你们能找到的对象也只有我一个。” 无厘道长:“别绕弯了,说话痛快一点不行吗?” 我说:“另外一个应该为十几条性命负责的人,已经死了。” 无厘道长:“你说万方成已死?” 我笑道:“看来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并没有隐瞒太多,至少你知道操作机关杀人的是万方成。” 无厘道长:“我还知道,万方成杀人之后,把你叫进房间商量事情。” 我苦笑:“所以你们认为,杀人的主谋是我,或者至少我的罪责并不比万方成小?” 无厘道长不理我的质疑,直接问:“万方成怎么死的?” 我说:“被人一剑杀死的。” 无厘道长:“被谁杀死的?” 我叹道:“我不知道,万方成自己说是魔教教主诸葛神甫。” 无厘道长:“你的意思是说,在你进去之前,他就已经遭到诸葛神甫刺杀,只是暂时没死?” 我点头道:“的确如此。” 无厘道长:“王大侠,你这话至少有两个破绽。” 我叹道:“愿闻其详。” 无厘道长:“其一,以诸葛神甫的武功,杀一个万方成,居然一剑杀不死?其二,万方成临死前胡乱操作机关杀人,还勉强可以说是因愤怒所致,但把诸葛神甫的徒弟召进去交待后事,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坦白说,第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以我现在的功力,猝然出手杀万方成,必定可以一剑致命,师父诸葛神甫的功力应该在我之上,为何一剑没将万方成杀死,还让他逃入地下室? 至于无厘道长说的第二点,其实很好解释,因为万方成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诸葛神甫的徒弟。但是第一点我既然解释不清,第二点再怎么解释也没有意义了。 我说:“道长,无论你信与不信,都只有一个结果:万方成已经死了。” 这时,一直没作声的梦得大师在后面插话:“王大侠,当时我们一起在大厅里,万方成打开门,只有你一个人进了万方成的房间,这点你无法否认吧?” 我答:“当时十只眼睛看着我进去的,不需要否认了。” 梦得大师:“你进去以后,除了万方成之外,还见到别的人吗?” 我答:“没有。” 无厘道长接话道:“王大侠,如此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你杀了万方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杀机势如弓 我其实应该一直保持沉默。 我刚现身时,确实没打算向他们解释什么,更没想过能凭几句话脱责。十三条人命,少林amp武当是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的。还是怪我自己没耐性,一个不小心,把万方成的死讯透露出来。然后,我就不得不话赶话,逐步解释万方成死去的前因后果,最终,我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就像蚊子撞上了巨大绵密的蛛网,再也挣脱不开。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只有我一个人进了万方成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见证他的死亡。除了我杀万方成,还能让人作别的猜测吗?在他们看来,几乎不存在别的可能性。更何况,连我自己都怀疑,到底是不是诸葛神甫杀了万方成。突施偷袭,却又一剑没致命,江湖上有谁会相信,那是诸葛神甫下的手? 现在,我拒绝解释还来得及。既然在他们心中,十三条人命都算在我的头上,多一个万方成又如何?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也不算少,此后我在江湖上行走,背负着杀人的罪责,十三个与十四个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这里又不是公堂,我何必喋喋不休辩论自己杀没杀人?还是省点力气想着怎么逃跑吧。 无厘道长下了结论之后,我不说话,人群也是一阵沉默。 良久,无厘道长才沉痛地说:“王大侠,几天以前,有人看见你进了万方客栈的地下室,过了整整一夜你才出来。你当时与万方成在商量什么大计?” 我不得不笑道:“这么秘密的事情,我怎么能告诉你呢?” 无厘道长:“不管你与万方成商量什么阴谋,最终你选择了少林amp武当为目标。花言巧语把梦得和无聊一行十六人骗进了地下通道,让万方成在暗处操作机关将他们一举消灭。” 我说:“请问掌门道长,我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无厘道长叹道:“你不说,我只能胡乱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为魔教清除敌对力量;二是你与万方成在做交易。” 我笑道:“掌门道长,你的话一点条理都没有。” 无厘道长:“请王大侠赐教?” 我说:“为魔教清除敌对力量,与万方成做交易,这两件事应该是互为因果关系的。也就是说,与万方成做交易的目的,就是为魔教清除敌对力量;正因为魔教要清除敌对力量,才去与万方成做交易。可是,你将因果关系的两个事件,分割为两种并列的可能性,这会让你背后的弟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吗?” 说完我心里直想笑。这么一番语速极快的绕口令,估计让背后的弟子们更加摸不着头脑。 无厘道长一脸怒容,其身后的无聊道长也怒不可遏,大声喝道:“臭小子,对掌门师兄放尊重一点,别仗着嘴尖牙利胡说八道。” 我叹道:“我解释自己,你们不信任;我反过来帮你们把事情分析得更有条理一点,你又喝斥我胡说八道,这叫我情何以堪呢?” 无厘道长收起怒容,淡淡地说:“王大侠,看来你此行是有恃无恐了。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你杀了万方成,却为何说是诸葛神甫杀的?” 我苦笑:“我更加无法理解。我连自己为何要杀万方成都闹不清,按你的说法,我不是正在与他做交易吗?怎么突然又把他杀了?” 无聊道长插话道:“小子,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装傻?杀万方成就是为了灭口。” 我哭笑不得:“灭口?嗯,这个理由他妈的太合情理了,只可惜没把你们一起灭掉,让我自己彻底暴露了。” 梦得大师也插话:“你确实有机会将我们全部灭口的,刚进万方成的房间,你就可以操作机关将我们全部杀掉,如此一来,江湖上就没人知道我们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了。” 我叹道:“只可惜我太大意,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想到你们还能打开一扇门逃生。” 梦得大师道:“这的确是个意外,也许得感谢上天的眷顾,无意灭绝我们。” 我笑道:“说差了大师,你是佛门之人,应该感谢的是佛祖的眷顾。不过,在我看来,更应该感谢万方成有意或无意在那扇门上留下的破绽,跟神魔鬼怪没半毛关系。”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王大侠,你一路跟踪我们到这里,是想赶尽杀绝?” 我心想,你们这些人,平常在江湖上心高气傲惯了,总以名门正派的姿态和眼光去评判别人,到了这个黑暗的另一个世界,仍然不改以前的臭毛病,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仅凭几句猜测之言,就断定我内怀巨大阴谋,以欺骗的方式刻意诱杀你们的人,最终还杀掉万方成灭口。无论我说什么,你们总是往最恶毒的路上推论。 既然如此,我还跟你们交流个屁,不如干脆图个嘴巴痛快,怎么爽怎么说,就算坏了自己的江湖形象,至少也能让你们心里犯堵。 我笑着对无厘道长说:“在那个大厅我一时糊涂,没把他们全干掉,本想亡羊补牢,没想到掌门道长驾到,又让我的计划流产了。” 无厘道长冷冷地说:“单以武功而论,你没法灭掉他们的,那么,你是想凭什么亡羊补牢?” 我叹道:“万方成武功低劣,不是照样把少林amp武当十三个高手无声无息地杀掉了么?” 我这话用意有两点:一是仍然在辩白,希望他内心承认,那十三个人之死,我不应当负主要责任,二是暗示他,我得到了万方成的地图,掌握了杀人的暗器机关,你们如果想在这里整死我报仇,可没那么容易。 无厘道长脸上的愤怒与惊讶一闪即逝,然后又淡淡问道:“你是怎么跟踪到这里的?” 我笑道:“道长,这话应该我问你。此处就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你是怎么带着人找到那三位幸存者的?” 无厘道长冷笑道:“你刚才也承认,万方成建这个地下城保留下了很多破绽,并非那么的完美无缺,否则,梦得和无聊他们恐怕活不到现在。” 我也冷笑道:“道长,你诚然武功卓绝,但要完全依靠万方成技术上的破绽来去自如,恐怕还办不到。” 无厘道长:“可你却轻松地来去自如,你是在自夸比我更高明?” 我叹道:“道长,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们各有各的方法或者说凭借。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觉得这样兜兜转转很累人。” 无厘道长:“这么说,你真的得到了万方成的城堡地图?” 我继续叹气:“我既然杀了万方成灭口,当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厘道长摇头:“不对,在杀掉万方成之前,你已经对路径很熟了。况且,你就算以死亡威胁万方成,也未必能轻易拿到地图。毕竟,这是他一生心血所系,我估计他宁愿毁掉,也不会拱手送人。” 我本想解释一下,万方成死之前,对迷宫内路径很熟的,并不是我,而是老疯子何不仁,而且老疯子只对这条单一的路线熟悉,其它地方却一无所知。 转念一想,这样解释一番又得费多少口舌?还得遇到多少质疑?况且,我估计,老疯子何不仁与万方成的交情,在江湖上可能没人知道,我就算能说得清来拢去脉,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还是省省吧,多留点神秘感,也许对我更有利。 我突然转变话题,不再拐弯:“在我进入万方成的房间不久之后,大厅外面来了另外一拨人。无厘道长,如果我没猜错,那拨人就是你和你的弟子们。不过可惜的是,你们的旅程只是到此为止,并没能进入那个大厅。” 无厘道长叹道:“没想到你真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我说:“你更没想到的是,你们当时离鬼门关非常近。我只需手指头一按,你无厘道长就算凭着绝世武功逃得性命,背后的弟子们,恐怕没有一个能生还。” 无厘道长沉默不语,背后也没人说话。很显然,我口中大部分话,他们都不相信,而这一句,所有人都不怀疑。 我接着说:“道长,实话说,当时要杀你们的,其实是万方成,最终被我阻止,是因为尚不知来人的身份,以及为何能毫无阻碍地来到大厅门外?又是从哪一条路线赶过来的?现在我遇到你们,才知道这一切一点都不神秘。” 无厘道长淡淡地问:“你是想通了什么,还是具体见到了什么?” 我说:“是想通了。你是跟着我们走过的路线进来的,因为一路上有人给你留下了记号。这一点我如果要去亲眼求证,并不太难。” 无厘道长:“这话情理上说得通,但实际操作恐怕有点困难。第一,要让你和老疯子不起疑,第二,留下的记号必须容易辨认。单说第二点,简单的记号容易混淆和忽略,复杂的记号需要时间操作,而且可能会发出声音。” 我说:“关于第一点,坦白说,我并不是没起疑,贵师弟无聊道长,一路上明目张胆地留下了很多痕迹。只不过,我当时只觉得他是在预留回头路,并没想到,他其实是在掩人耳目,真正留下记号的,是另外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才能留下既简单又容易辨认的记号。” 无厘道长:“这个人又是谁?” 我说:“梦得大师。” 无厘道长:“你有什么根据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地图别有用 无厘道长问完话,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通道内安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在等我的答案。 我缓缓地说:“一路之上,少林amp武当十六个人,无聊道长走在最前面,梦得大师走在最后面,而且梦得以及前面几个人都没打火把。也就是说,他一直走在后面暗影里,我根本无法看清他干了什么。” 无厘道长:“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我说:“我与梦得大师交过手,虽然见识浅陋,也知道大师练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龙爪功。家师当年曾经说过,练这门武功的人,在江湖上很少见,而能练到像梦得大师这么高境界的,更是绝无仅有。也就是说,当今天下,只有梦得大师顺手一抓,便能在砖石上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迹。我们这一路上,他无声无息地留下了很多这种独一无二的记号,所以你才能带着弟子到达大厅门外。” 大家又陷入沉默。 良久,无厘道长才叹道:“你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一直低估了你。” 我也叹道:“我到现在才想通这些,而且还是有万方成的提示在先,谈不上什么高明之士。我之所以在这里夸夸其谈,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才智,更不仅仅是为了得到道长的几句夸赞之词。” 无厘道长冷笑:“你还想得到更多?” 我说:“我希望道长能解答我心中的几个疑问。” 无厘道长:“你把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怎么还有疑问?再说了,你跑这么远,一路跟着我们到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解答心中的疑问吧?” 我心中嘀咕,在这里遇到你们这帮家伙,其实是个意外,原因是你们自己迷路,我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但这样解释恐怕无厘道长不满意,也会让他在众弟子面前丢面子,弄不好怒气一盛,就要动手杀我为死去的人报仇。 再说了,一开始无厘道长就先入为主,把我现身此处的目的,定性为赶尽杀绝,刚才我也以一种戏谑的姿态承认此事,现在再作解释纯属多余,不但越说越混乱,而且没人会相信。不如暂且不提此事,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 我说:“道长,我想清楚了你们怎么来到这里,但心中的疑问却更多了。第一个疑问,最初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领着少林amp武当众弟子,进入地下通道主要是为了逃命,可是,梦得大师为何要一路留下记号,把你引进来?你带着弟子随后赶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无厘道长默不作声,神态淡然。 无聊道长见没人答话,在旁恶狠狠地说:“哼,我们这么多人,进入一个陌生凶险的黑暗之地,当然要留下暗号,让同门来接应,难道非得要任你宰割,你才满意?若不是掌门师兄及时赶来,恐怕我们最后三个也无法幸免于难。” 我笑道:“如果去掉前因后果,你的解释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无聊道长怒道:“哼,前因就是你用花言巧语,把我们骗入地下迷宫,后果就是你与万方成合伙杀了我们十三个人。” 我说:“无聊道长,你和梦得大师心里都清楚,当时我们一起被人用强弓劲弩困在郊外的一栋房子里——如果我记得不错,那房子叫‘边城客栈’——冲出去的话,估计能活下来的人没几个,因为所有箭头上都淬有剧毒,无奈之下,才进入地下通道逃生。你倒是向在场不明所以的人解释一下,既然你们事先知道有同门接应,又为何要进入陌生凶险的黑暗之地?恐怕我几句花言巧语,并不能让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吧?你们少林amp武当的人里应外合,肯定可以击破别人的围攻。” 梦得大师在旁缓缓地说:“贫僧当时留下记号,也只是想留下一条退路,至少是一个希望,并没想到掌门道长能进入客栈来救我们。否则,可能我们就真不会到这里来了。” 我笑道:“很可惜,无厘道长带人来得太急,让你的解释站不住脚。” 梦得大师叹道:“此话何意?” 我说:“在我进入万方成的房间不久,就听到无厘道长带着人到了大厅门外,只是进不了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地形复杂,就算老疯子熟悉路径,也是走了小半天才到达那个大厅。而无厘道长带着人,一路上必须依靠记号的指引才能前行,寻找梦得大师留下的记号,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无厘道长的前行速度,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与老疯子。可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为何会来得那么快?” 梦得大师:“这只是你个人感觉而已,因为你一直害怕有人跟进来,坏了你的计划。” 我冷笑道:“就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毒计谋,也不能解释无厘道长这么迅速就到达大厅门外。从时间上推算,他们应该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再往前推,也就是说,还在边城客栈一起被围困的时候,我们刚打开地道之门进来不久,无厘道长带着人随后也进来了。如果要我推算得再准确一点,他们离我们身后的梦得大师可能不到五百步。” 梦得大师叹道:“那又如何?” 我再次冷笑:“还要我说得再露骨一点吗?以当时的情况,无厘道长带着的人离你身后那么近,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当时外面用弓箭围困我们的,并不是魔教的人,否则少林amp武当的人,是怎么如此迅速又毫无损伤地突破包围圈,进到‘边城客栈’的?第二,外面确实是魔教的人,但无厘道长却在某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故意等着老疯子打开地道的门,带领你们一起逃生,然后他再跟进来。坦白说,我倾向于相信第一种可能。” 梦得大师不加累索地问:“你有什么理由相信第一种可能呢?” 我笑道:“没什么明显的理由,只有一个细节让我觉得很可疑。” 梦得大师紧追不舍:“什么样的细节?” 我说:“当时我们双方十八个人猝然受到弓箭的袭击,然后一起逃入边城客栈。整个逃跑的过程大概有两百步,并不算短,我记得自己有两次差点中箭,可以说惊险万分。可是,你们十四个人最后却全部安然进入客栈,没有一人受伤。这点一开始让我很震惊,一度以为少林amp武当的弟子武功全部高深莫测,后来才觉得很可疑。” 梦得大师:“你的意思是,当时在屋外就应该死掉几个门人弟子,才算正常的了?然后你再杀我们会更轻松一点?” 我说:“梦得大师,你知道我说的问题关键不在这里。” 梦得大师:“关键是什么呢?” 我说:“后来在万方成操作的暗器袭击之下,我曾详细观察过你门下弟子的身法,步法,乃至手法,他们固然根基深厚,有名门正派的风范,但还谈不上是江湖上的超一流好手。毫不谦虚地说,与我相比,他们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无聊道长在旁讥道:“你倒是真不谦虚。” 我不理他,继续推论:“那么,当时在边城客栈的外面,受到如此强烈的弩箭袭击,你们这些弟子们凭什么全部安然无恙呢?用‘侥幸’两个字很显然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梦得大师叹道:“你认为应该怎么解释?” 我说:“惟一的可能是,当时那批弓箭手的袭击目标,是有选择性的。也就是说,他们只对准我和老疯子,压根就没对你们十四个人进行攻击。更进一步推论,这些攻击者也许就是你们少林amp武当的人装扮的,至少——是你们的同盟。” 无聊道长大怒:“哼,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许久没说话的无厘道长,这时淡淡地接过话头:“王大侠,我很佩服你的思辩能力,就像你的剑法武功一样,让人惊讶,你这个人可以说是江湖上的一个异数。但是,你现在所说的一切,毕竟只是推论和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难以服人。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必须为刚才死去的十三个少林amp武当的门人弟子负责任。” 我苦笑道:“看来我此后行走江湖,得时刻提防着少林amp武当的人报仇。” 无厘道长淡然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卸掉一切罪责。” 我笑道:“罪责还可以随便卸掉?这是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所有人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无厘道长才森然道:“把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路线图给我,你和少林amp武当的仇怨就一笔勾消。” 我叹道:“你们少林amp武当分两拨人先后进入地下迷宫,目的就是这张地图吧?” 无厘道长不理会我的质问,自顾自地说:“地图对你而言用途不大,交给我却消弥了一场仇怨,何乐而不为?” 我苦笑道:“道长,你是不是认为,我很怕跟你们少林amp武当的人结仇?” 无厘道长:“不交出地图,此后少林amp武当的每一个弟子,都会得到消息,你王大侠杀了我们十三个人,此仇非报不可。我少林和武当的门人弟子,在江湖上何止千万,你诚然武功高绝,恐怕以后在江湖上也不会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我笑道:“听上去很严重啊。不过,我把地图给你,你们会立马把我杀掉灭口吧?” 无厘道长:“我以人格担保,只要得到地图,少林amp武当绝不会动你分毫。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我叹道:“道长,一开始我不明真相,以为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带着十四个人,是在我的劝说之下进入地下通道逃生,所以对十三个人的死亡,深感愧疚与自责。而现在,虽然我心中的疑团并没完全解开,但也明白,他们进入通道其实另有目的,我的劝说,在他们而言只不过是顺手推舟,或者说借坡下驴。如此说来,其实十三个人的死,我并没有多大责任,因为他们并不是因为我的劝说而进入地道,更不是我亲手杀的。” 无厘道长阴阴地冷笑道:“大家听明白了吧?这小子刚才费那么多口舌,作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原来真正的用意是在推卸罪责。” 说完突然拔剑向前跨了一步。我心里一惊,决不能让他先行出手将我缠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也猛然左跨一步,伸手向墙上拍去。 一阵箭雨落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箭雨急如风 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欲望,这一点没有例外。从初生的第一声啼哭,到垂死的最后一声哀号,人的一生当中,无论是欢喜与悲伤,还是厌倦与不舍,都在主动或被动地向世界表达自己,或者说证明自己。 人类最基本的表达方式是语言,但语言有其先天的局限性,言不及义或言不由衷,都会使人产生误解甚至曲解。在江湖上,武功成为最主要、最普遍的表达方式,使用的工具就是刀剑或拳头,杀人或伤人,最终达到震慑别人的目的,然后,他就拥有了独自表达的权力。所谓名扬天下,所谓称霸江湖。 在江湖上,也有人名扬天下,所凭借的表达方式并不是武功,比如万方成,也就是当年的司马铁成。万方成武功低劣,但是他依靠手工技艺向世人表达自己,他把技艺磨炼到极致,比寻常武功更能轻易地杀人或伤人,也更能震慑江湖人物。万方成并不需要武功,他所表达出来的东西,比武功更加可怕。 万方成当年创造了一个诡异的盒子,掀起了一场无尽的江湖风波,他后来建造了一个地下城堡,成为各路江湖人物争夺的杀戮之地。 一个武林高手死了,武功也随之消失,不再对人产生威慑或伤害。但是,万方成已经死了,盒子引领的风波仍然在发酵,地下城保仍然能杀人。一句话,死后的万方成,仍然用一种残酷的方式,在找机会表达自己。 现在,我成了万方成表达自己的媒介。我获取了打开盒子的密码,得到了地下城堡的路线图。我也许能影响这场江湖风波的走向,还能掌控很多江湖人物的性命。 我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按下万方成设置的暗器机关之后,才突然感觉到,万方成仍然活在我的身上。或者说,他以一种特殊的形式,附着在我身上的某个隐性角落,阴狠地向世界和江湖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使用万方成的杀人机关。对付的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以及少林amp武当门下的十几个弟子。而前者,曾经救过我的命。 一个人第一次使用武功与别人比拼,往往很难把握其中的度,力度,广度,还有准确度。第一次使用杀人机关也一样,度的难以把握,意味着无法预料后果有多严重。 我在箭雨纷飞当中,突然就看到了血肉模糊,哀鸿遍地。于是,我不由自主立即在同一块砖头的另一边迅速又拍了一下。 箭雨嘎然而止。 然后,我又发现,所谓的血肉模糊和哀鸿遍地,其实只是我的错觉。少林amp武当并没有人丧命,连受伤的都没有,但是,我从所有的脸上都看到了恐惧。所有的人都亮出了武器,蓄势待发,却又迟疑不决。 我内心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这只是一个震慑人心的警告,也是我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归根到底,我要的不是人命,而是他们的止步不前。 这时无厘道长离我大致二十步,他站在众弟子的最前面,一条通道,我据这一端,而少林amp武当的人全部站在另一端。他们要冲过来击杀我,或者生擒我,必须先经过箭雨的洗礼,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他们所不确定的是,墙上是否还有别的更凶狠的武器,神出鬼没,突如其来。对他们而言,最恐怖的也许还不是箭雨,而是那些不确定的、未知的风险。所以,他们就像我希望的那样,全都止步不前。 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最清楚,这条通道里,除了箭雨,没有别的暗器了。因为这里靠近一个出口,外面就是秀水客栈。 我还知道,整个地下城堡,每一个靠近出口的地方,杀人凶器量少又温和。在这个地下城堡里,其实是越纵深,越凶狠。 微暗的火光里,无厘道长一直看着我,几乎目不转睛,表情阴冷而又悲观。 我叹道:“不管你们少林amp武当有什么样的计划,我都不愿与你们结仇。”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仇已经结下了。但你自己说过,并不怕与我们结仇。” 我说:“不愿与不怕,两者并不矛盾。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与我为难。” 无厘道长:“现在好像是你在与我们为难。” 我说:“虽然很多人告诉我,这个江湖上的恩怨未必那么分明,但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所以,刚才的一轮弓箭,只是一个警告。否则,我只需迟半拍启动暗器,让你们再往前冲几步,现在地上可能躺了几具尸体。” 无厘道长:“你要是真想泯恩仇,就应该把地图给我。” 我叹道:“我不想再解释万方成是不是我杀的,这点对你对我都没有意义。需要说明的是,不管万方成是不是我杀的,我都不能把地图给你。” 无厘道长:“王大侠,我说过,你的嘴巴一向跟你的剑法一样,阴狠毒辣,总能出人意料。” 我说:“过奖过奖。如果万方成真是我杀的,那么,我费尽心思,直接或间接地杀了那么多人才得到这张地图,怎能拱手让人?如果万方成不是我杀的,那就说明,地图是万方成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我既是受人所托,又岂能随意送人?” 无厘道长:“你不妨再假设一下。我身后有十三个人,加上我一共是十四个。你觉得,你可以操纵机关把我们全部杀掉,而你自己确保无虞?” 我说:“这点我早计算过了,墙上的暗器机关杀你身后的十一个弟子已是极限。最后剩下的三个,可能就是你,梦得大师,以及贵师弟无聊道长。你们三个加在一起,最终还是可以要了我的命。” 事实上,我夸大了暗器机关和自己的能力。如果他们全部冲杀过来,一轮箭雨暗器,顶多杀他们三五个武功平庸的弟子,我自己凭铁剑全力施为,估计也能杀两三个。剩下的人,完全可以把我大卸许多块。 我自己不想死,也不想不明不白地随意杀人,只能借助他们对环境的陌生,夸大其词吓阻他们。 无厘道长:“代价虽然有点大,但是……” 我抢着说:“不用‘但是’了,道长,不仅仅是代价的问题,火把在我手上,我完全有能力在你们将我杀掉之前,毁掉万方成的地图。所以,最终你们可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除了我的尸体,什么也没得到。” 又是一轮沉默。 良久,无厘道长摇头叹道:“看来你每一步都算得很精准。少林amp武当此行遇上你这个难缠的对手,难道是天意?” 虽然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杀气已失。我借势后退几步,站回原来的拐角处。 我说:“道长,天意难违,但人事却可以商量。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各自留着性命干什么都有希望,此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上相遇,若你们少林amp武当的人非要找我报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各凭真本事立足天下。” 我刻意把这几句话说得豪气干云,声音在四周的墙壁久久回响。说完我将身子一闪,转进了另一条通道,然后凝神细听,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我再次朗声说道:“无厘道长,我知道你们在此迷了路,找不到出入口,正在进退两难。看在你和梦遗大师的面子上,我指点你们一条生路。在你们身后五步之遥的拐角处,有一道出口,上面是秀水客栈。在墙面上找机关,从外往里第七列、从下往上第十五行,交叉点的那块砖头,就是开门按钮。记住,其它地方不要随便乱碰,否则有所死伤,我概不负责。” 最后一句我是吓唬他们的,实际上不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没什么机关,打开门之后,通道直达地面的秀水客栈,路途很短,瞬间即至,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杀人暗器。 万方成的这个地下城堡,并非每时每刻都能杀人。毕竟,他首先是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技艺,其次是用技艺来保护自己,杀人是迫不得已的事。 说完话,我已离他们很远了,而且,为了提防他们追击,我刻意多拐了几道弯,直到身后没有任何声息,确定他们并没追来,我才停下脚步,考虑自己的去向。 此处黑暗幽深,每个角落形状颜色都差不多,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方向。只好一面在墙上寻找标记,一面拿出地图核对。心里又不禁出了一阵冷汗,要是刚才把地图交出去了,现在可能自己都走不出这个迷宫。还好我自己软硬兼施,或者说坑蒙拐骗,总算把地图保住了,也相当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由此而言,地图比我想象的重要多了,怪不得少林amp武当要想法来夺取它。 少林amp武当既然已经为了此图在积极行动,诸神教以及聚鹰帮估计也没闲着。看来这几天,围绕这张地图有一番争夺战。而图在我身上,那么,我将再次成为三方力量聚焦的目标。而且,真如万方成所说,我这一次算是名符其实的关键人物。 名符其实,就算承担的压力更大,至少心里踏实,也掌握了主动权,总不至于像之前几天一样,满脑子稀里糊涂,满肚子憋闷冤屈。 经过很久的标记比对,我才在地图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绕来绕去,我发现自己其实并没离开镇中心很远,此处与万方客栈与金城赌坊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方向不同。 我重新找了一条向北的路线,准备从这条路线的尽头出去,离开这个黑暗压抑的破地方,否则一直在里面兜兜转转,迟早会疯掉。 此后一路上没什么悬念,别说人影,甚至连活着蚊子、苍蝇或虫子都没见到一个。每一处都静悄悄的,阴冷幽暗,死气沉沉。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这就是我一个人的江湖。就像我当初生活着的那片荒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美人箱中睡 出口处是秀水镇北边郊外一栋废弃的房子,地图上并没标记房子名称,也许是年深月久,万方成绘制地图之时,这座房子就已失去了名字。 我曾经说过,秀水镇上这一类废弃已久的房子有很多,大多斑驳陆离,有的甚至只剩颓壁残垣,看不出年代,辨不出最初的用途,更无从得知原先的主人是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原先的主人走了,没有任何留恋,后来的人到达,并不珍惜这些破旧的老房子,宁愿重新建造。 秀水镇上什么都缺,只有土地最宽广,随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建造具备独特风格的房子。只要有钱,建房子太容易了。而来到秀水镇的人,大多是携带重金的逃亡之士。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万方成。 长年累月下来,秀水镇中心随着人们的喜好不断移动,几经变迁,而郊外废弃的房子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超过了有人居住的房子数量。 这几乎成了秀水镇的一大景观,也成为各路神秘江湖人物的藏身之所。 对我而言,镇中心北边的郊外比较熟悉。因为我曾经来过这里,阿红的隐秘住所便在此处。 那天晚上,我一举击伤聚鹰帮的五大护卫和归无情之后,背着重伤的阿红,依靠黑暗的掩护逃到这里。然后,在她的那些简陋而整洁的房子里,我帮她清理伤口,最终一吻定情。第二天,同样在那所房子里,我被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打成重伤,关键时刻又被朱玲所救,而阿红被上官飞鹰虏去。此后一整天,我重伤之下与朱玲单独相处,互生情愫,并且亲吻数次,最终难分难舍。 简单地说,我那天在同一间房子里,先后与两个姑娘有过亲密接触。 现在,我在万方成的地图上寻找出口和落脚点,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个地方,也许是出于内心的某种渴望与需求。两个姑娘先后离我而去,下落不明,我只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对着那些尚未消失的踪迹和气味,聊解相思之苦。 当然,从理智上说,我选择在此处现身,主要是因为这里地形相对而言比较复杂。秀水镇北边地势较高,又凹凸不平,所有的房子都建得既不规则也无规划,再加上年深月久少人往来,到处杂草丛生,这些因素综合起来,使得此处简直成了另一个天然的迷宫。单个的江湖人物,随便往哪里一钻,再也难以找到踪迹。 另外就是,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场所,集体的力量不易发挥作用。大批江湖人物想在此处围攻别人,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就算是小股高手要联手对敌,比如我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古怪七人剑阵,在这种地方,威力也会大为减弱。因为根本很难找到一片宽大而又平整的地方,无法使他们的步法和手法整齐合一。 像我这种孤独的野狼,既无帮派也无组织,保命或退敌都只能单打独斗,却最适合在这种荒凉而又混乱的地方出没。 我可以自信地说,依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再占据此处的地形优势,天下几乎没人能对我的生命产生威胁。就算再次遇到聚鹰帮帮主或武当掌门之类的绝顶高手,我虽则力有不逮,不能取胜,保命应该没有问题,全力施为,甚至还可以让自己毫发无损。 总而言之,我到这里来,既有情感上的因素,又是在内心经过了理智上的深入分析。 现在,经过不知多久的黑暗奔波之后,我已经站在地图上所标注的出口处。 环顾四周,蛛网纵横交错,视线里不是黑暗幽深,就是一片灰蒙蒙。空气中漂荡着一股凝固的霉味。很显然,此处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 万方成当年把最北的出口修在这里,大概是为自己提供一个逃生的最后可能性,但他这么多年估计从未踏足此处。天下除了万方成自己,应该没人知道此处还有一个地下城堡的出入口,更别说在这里留下足迹了。 在这个出口建成之后,除了万方成自己,我大概是惟一一个到达这里的人。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在墙上找到开门按钮,拂去蛛网和灰尘,用力一拍,前面的石板门缓缓地移动,声音粗重,就像一头老牛般步履艰难。门板移动的同时,灰尘和沙子便四面飘散,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门开了许久,灰沙慢慢沉淀下来,我才看清前方不远处的石头阶梯。我拍去头上和身上的灰尘,举起火把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踏上阶梯慢慢往上行。 但是,刚踏上第五级的时候,上面却传来了人声。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比之刚才遇到无厘道长一行人更甚。原本以为此处荒凉偏远,人迹罕至,应该是既安全又安静,没想到我刚出地道口,立即就听到了人声。而且,从脚步声判断,至少在七八人以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熄灭了手中的火把,眼前立即漆黑一团。然后屏住呼吸继续凝神细听,对方说话声没停,脚步声也没停,似乎还有人搬动大件东西的声响。 我轻声回到地道入口处。凭触觉找到了开门机关,准备一旦遭遇攻击,便开门重新进入地道,这是确保自己安然无恙的最佳方法。 刚进入这里时,我借着火把观察过,这个地方其实是一间储藏室,大概三丈见方,平常的用途是储存食物或杂物。基本没什么家具摆设,只有一些不规则的木架子,估计是用来搁置风干的食品,比如牛肉干一类的东西。 秀水镇上大部分房子,都有这么一个地下储藏室。因为此地风沙肆虐,昼夜温差又大,建造这么一个地下室,关上门既可以保温,又能阻挡大部分沙子,是储存食品的最佳场所。在天气非常恶劣的日子,此处还可以暂时住人。 只不过,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废弃已久,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而且木头架子在地上摆放得杂乱无章,在这种环境下与人动武,腾挪非常不便。 地道的门关上之后,严丝合缝,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一般人从外面进到这里,绝对不会发现墙上还有一道暗门,直通神秘的地下迷宫。 我相信,就算原来房子的主人,也未必知道暗门的存在,更无从发现开门的机关。万方成地下城堡的其它出口处,大概都与地面的房子对接得如此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我静静待了很久,没人进来。此处如此偏远,突然间却有这么多人出没,肯定不是普通的客商。况且,从时辰上推算,现在应该是深夜,什么客商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闹腾?明显是江湖人物,在干着某些阴暗的勾当。 这么想着,我就想再次蹬上阶梯去看看,但是尚未抬脚跨出去,就听上面有人喊道: “找到地下储藏室了,把东西搬到里面去吧。” 我又是一惊,不加思索立即启动开门机关,闪身重新进入地道,随即又把门关上。然后,提剑站在门边凝神细听。轰然一声巨响,大概有人撞开了储藏室与外屋的出入口,闯进了储藏室。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步沉重,显然每一个人都背负着重物。然后又是几声巨响,重物放在了地上。 只听刚才那个人再次说道: “把东西放此处比较安全,咱们都去外头找点东西吃吧。吃完还得赶远路呢。” 说完,传来几个人蹬阶梯远去的声音。那人最后又说:“留盏灯在这里吧,省得等会回来一片漆黑。放心,这地方就像个坟墓,绝对不会有人闯进来。” 不久之后,外头完全安静下来。我忍不住好奇心,他们背负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深更半夜要赶远路? 我再次拍了一下开门机关,这一次暗门缓慢移动时没有灰尘,只是外面透进来的灯光让我眼睛一时之间受不了。待到眼睛适应之后,我才重新走进储藏室。 没有一个人影,地上多了两个巨大的箱子。箱子的材料一看就知道是木板,做工比较粗糙,没有上漆,更没雕花。目测长度五尺有余,宽度三尺,高度在四尺左右。这么巨大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从刚才这些人摆弄的声音判断,箱子非常沉重,而从人数上估计,大概是三四个人合力抬一个箱子。 箱子没上锁。 不用猜疑了。我侧着身子用剑使劲一挑,箱盖应声而开,耀眼的光亮扑面而来。 我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了:这是整整一箱的银子。每一锭银子的形状和大小,与我自己身上的差不多。 我拿出一锭仔细查看,没看出什么异样。关键是,银子底部没有鹰图案,任何图案都没有。这一点与我自己的银子有所不同,也证明这些银子不是来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 另一只箱子也是银子无疑了。我顺手也用剑将它的盖子挑开了。 这一次让我大吃一惊,因为里面除了银子,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真正让我吃惊的是,这个人我认识,她叫叶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粉拳胸前捶 从表面上看,叶欣并没有受伤。没有伤口更没有血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甚至连头发都一丝不乱。 只不过,上次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她与我独自相对并没穿外衣,现在,她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裙,略显宽大,却让她更显得娇小可人。她半躺在箱子一角,四肢卷曲,箱子对她而言太宽大了,另一角堆满银子。 她没有昏迷,也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因为我看到她眼皮在不停眨动,估计身处黑暗中太久,正在努力适应光线的刺激。瞬间之后,她才完全睁开双眼,先是惊愕地打量自己的四周,接着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才抬眼看到了我。 她一下就怔住了,手脚立即停止活动。有那么一段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我无法判断,总之天地间似乎非常安静。我们各自看着对方的眼睛,一起陷入不知所措。 最先反应过来的仍然是叶欣。 她咧嘴一笑,猛然跃起,双手一下就抱住了我的脖子,双腿夹在我腰间。这个动作和姿态,无论如何都有点不雅观。但是我并没有抵制,也没有反对,还顺势抱住了她。手上的铁剑掉落在箱子里,与银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是离别千年之后蓦然重逢。实际上,我与她分别不到两天。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欣才喃喃地在我耳边说:“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她却这么重复说了许多遍,根本不像在向我发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回答她的话,一方面是她显然并不在意我答与不答,另一方面是因为确实一言难尽,这两天里我经历得太多,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更应该回答这个问题是她自己,她为什么会躺在箱子里,被人抬到此处?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没有立即问她。因为我知道她肯定跟我一样,心中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叶欣跃起身子之初,我明明看到她露出了笑脸,现在说着说着,却在我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很显然,她除了有很多话无从诉说,还有满肚子的委屈。我跟着她抽噎的节奏,轻轻拍她的背,试图让她再次安静下来。 我轻声说:“别哭,有我在,你就安全了。谁把你关进这个箱子里的?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叶欣真的停止哭泣,头部离开我肩膀,移到正前方与我面对面,额头顶住我的额头,双手捧着我的脸,轻声说:“你这话虽然甜得腻人,但我感觉很受用,每时每刻都想听。只可惜,你没法帮我出气了,因为,没有人把我关进箱子里去。” 我一愣:“没有人?”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当然没有人。因为是我自己钻进去的。” 这个答案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心想你在兜圈子开玩笑吧?你也不分场合、不看时间,刚才那些人只是出去找吃的,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我们可没多少时间在这里打情骂俏。你应该赶紧长话短说,就算无法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得把要点提炼出来,这样我才能作出下一步的行动。 转头看到地上打开的箱子,我又立即反应过来,她并没有捣蛋,说的应该是真话。因为箱子没上锁,而且她没受伤更没中毒,很显然不是被人虏掠或绑架。 另外,刚才出去的那些人,明显是不知道箱子里躺着一个小女孩的。否则不会随随便便往这里一搁,便甩手而走,至少也要加把锁。 那么,叶欣就真的是自己趁人不注意,钻到箱子里去的了。可是这么一来,却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你一个小女孩,钻到一个装满银子的箱子里去,让人抬到一个偏僻黑暗的地方来干什么? 这里面的曲折,估计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们时间不多,那些抬箱子的人应该没走多远,我们在这里说话,如果再弄出什么响声,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虽然武功基本恢复,不怕他们,但此处动武不便,又有个叶欣在身边,麻烦肯定是免不了的。 这么一想,我捡起铁剑,立即关上两个箱子,又捡起我之前熄灭扔掉的火把重新点着,然后打开地道门,将叶欣拉了进去,再把石门关上。这一下彻底安全又安静了。 叶欣欢呼雀跃,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将火把插在墙上,转身说:“一言难尽。我就是从这条秘道走到储藏室,才在箱子里发现你的。但现在我们没空讨论这个了,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得跟我说说怎么进箱子里去的?银子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要将箱子抬往什么地方?” 叶欣突然满脸怒容,冲过来在我胸前捣了一拳,凶狠地说:“坏蛋,昨天早上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为何推我一下,让我跌进了万方客栈的厨房?” 我心想,你刚才还笑脸盈盈,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说了,昨天早上我哪有推你?当时我面临上官飞鹰和归无情两大高手的围攻,体力又没恢复,无法照顾身边的三个女孩子,本想一起退回万方客栈内部逃生的,但我其时离你较远,又背对着你,还受阻于归无情,根本就没机会推你。我记得你好像是自己跳进去的。 退一步说,就算真推了你一下,也是为了让你不受伤害,你怎么现在还为此跟我翻脸? 我当然不能说没推她。这几天下来,我对女孩子算是有了一些了解,也得到一条重要的经验:永远不能跟女孩子争论是非对错。 另外,昨天早上的情景,我其实看得不太真确,只知道叶欣第一个跳进万方客栈,然后其他人都没机会进去了,当时阿红和朱玲就在她身边,也许是这两个其中之一推了她一下也说不定。 现在,我若辩解说没推,依叶欣的性格,可能会对阿红或朱玲产生严重误会。 我笑说:“当时情况紧急,我都不记得怎么推的你,不管怎么样,目的都是为了让你远离危险,要知道我当时面对的可是上官飞鹰和归无情两个绝顶高手。” 叶欣粉拳又在我胸前捶了两下,怒道:“哼,我不管,你以后不许一遇危险,就想甩开我。” 这一下我放心了,她并非来问罪的,只不过借题随意发挥一下,便笑道:“谁说我要甩开你?我才舍不得甩开你呢。当时我其实是要随后跳进去,跟你一起逃生的,只不过被归无情的剑挡住了,脱不开身。” 这话倒并不假。前面两句出自真心,后面几句也是当时的实际情形。 叶欣凑上来盯着我的双眼看了一会,笑道:“真的假的?看起来不像是说假话。但我还是要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我算是明白了,她突然闹腾的目的就在这一句。昨天早上是谁推她,有没有人推她,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逼我许下这句诺言。 我如果一身轻松,每天带着她在身边逍遥江湖,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看上去也有点像大侠的生活。但我现在麻烦缠身,甚至随时都可能丧命,怎么忍心让她陪着我活在危险当中呢?最好是能给她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我处理完一切事情之后再去找她。 我沉吟道:“我身中剧毒,现在又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找我……” 叶欣愤怒地喝斥道:“不许找理由,任何理由我都不听。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答应我,二是杀了我。” 我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再磨蹭下去,她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况且,我还要从她口中知道外面的银子是怎么回事呢。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好,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不离开你半步。” 叶欣立即开心地笑了:“这个誓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有两个办法解除誓言:一是自杀,二是将我杀了。否则,我跟定你了。” 我叹道:“出去以后你就会笑不出来的,因为整个江湖上的人都想要我的命。” 叶欣笑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只要在你身边,生生死死我都笑得出来。” 我心中一阵感动,心想这小女孩虽然性情蛮横,对我倒是深情一片,双手不由自主搂住了她细弱的腰肢,她也顺势倒在怀里。 然后,我们就这样再次相互拥抱着,都不说话,世界一片寂静,空气里只剩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无比,无节奏无规律,粗重,慌乱,迫不及待。却又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似乎小心翼翼,害怕破坏什么,害怕打断什么,更害怕失去什么。 过了许久,我在她耳边轻轻地笑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钻进箱子里去了。” 她粉拳在我胸前轻捶,笑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正数你的心跳,就像在列举自己的幸福,没想到一下就被你打断了。” 我笑道:“我的心跳被你数得越来越快,再不打断,心脏恐怕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笑说:“那敢情好,以后我就揣着你的心过日子,咱俩分工明确,你负责创造生活,我负责保管幸福。” 我捏了捏她的脸,笑说:“你想让我没心没肺地闯荡江湖?” 她叹道:“没心没肺,总比花心博爱好。” 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你可得好好保管,到老了我向你提取幸福,要算利息的。” 她开心道:“到时把我的心一起还给你,双倍利息,划算吧?” 我涎脸笑道:“不划算,我放的可是高利贷。” 她怒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坏蛋不满足,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不是还幻想着阿红和朱玲也天天跟在你身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聪明胜冰雪 我本想顺着语境说,咱俩也不能光创造生活,合在一起应该还能创造出几个小孩。说到动情处,也许还会有更亲热的举动。 不料她想歪了,直接说到阿红和朱玲身上,让我无从解释,再要转变话题,难度就很大了,一时之间收不回来。 实话说,我内心确实不能放下阿红和朱玲,如果否定她的质问,就是明着欺骗,这种话我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但不否认心存阿红和朱玲,这场调情就无法进行下去,更深入的亲热举动,只能成为一场虚话。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外面的人很快回来了,他们立刻就会发现箱子轻了很多,很可能会想到,之前箱子里藏了人。” 叶欣淡然道:“那又怎么样?” 我说:“他们也许会改变原先的行走路线,而且会提高警惕,那么,你之前藏到箱子里的计划,就被打破了。” 叶欣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计划,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打不打破。” 我奇道:“没有计划?你没事自己躲到箱子里去玩耍?” 叶欣叹道:“看来不告诉你来拢去脉,你会一直猜疑下去,连跟我在一起说几句情话都心不在焉。” 我沉默,心想这也不能完全怪我,要不是你突然提到阿红和朱玲,这场情话仍然在继续。而且,你躲在箱子里,让人抬到此处,实在是让我太过意外,而你却没有一句解释,让我怎么能不猜疑呢? 叶欣续说:“其实我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一切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是偶然躲到箱子里去的。” 我喃喃地重复:“偶然?” 叶欣道:“对,偶然。那天你把我推回到万方客栈后,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在里面四处游荡,你知道我一个干粗活的小女孩,是不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恰好万方成这段时间在客栈里也没露面,所以没人理会我。后来我无意间闯进了客栈的地下储藏室,就跟外面的那间差不多吧,只不过大一点,干净一点,也整洁一点。” 我接道:“秀水镇上大部分房子,应该都有这么一个储藏室。万方客栈的储藏室,可能也有像这里一样的秘道入口?” 叶欣道:“有没有秘道我不清楚,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更不知怎么开启。那间储藏室确实比较平常,跟其它房子的格局差不多,所以并没有让我产生太大的兴趣,但当时里面除了杂物以外,停放着两只巨大的箱子,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说:“就是外面这两只箱子?” 叶欣道:“对。箱子没上锁,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打开其中一个箱盖,看到了整箱的银子。我又打另一个箱子,里面也是银子,不过没装满,只有一半。” 我笑道:“然后你就躺进去了?” 叶欣道:“我本打算离开,因为万方客栈日进斗金,储藏室里有两箱银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走到门边,听到外面似乎来了很多人,为免麻烦,我只好退回储藏室,没想太多,打开银子较少的那个箱子就躲了进去。” 我笑说:“看来储藏室里没别的藏身之所了。” 叶欣道:“我原本以为,来人是万方客栈的杂役,到储藏室来拿了东西就会离开,但听声音来了八九个人,有人一进来可能就打开另外一个箱子查看了一下,低声说:‘是这里了,不过怎么才两箱银子?’另一个人也低声说:‘教主有令,不管多少,先抬走再说。’于是,我就被人稀里糊涂抬出了万方客栈,中途转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到了这里。” 我沉吟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欣边想边说:“现在估计过了丑时,我进储藏室,大概在子时前后。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多时辰之前的事。” 我心想,万方成死去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推算起来,箱子被抬出万方客栈,恰好是诸葛神甫刺杀万方成不久之后的事,当时,我已到了金城赌坊的地下室,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万方成。 情况也许是,诸葛神甫单独去金城赌坊杀万方成,同时派人去万方客栈搜查,所要寻找的,可能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别的重要的东西,包括我身上的地下城堡路线图。那么,叶欣被人抬出来就确实是个偶然,只怪这些人太大意,没打开另一个箱子查看一下。 当然,叶欣在万方客栈四处游荡,估计目的也不单纯,应该是接到了上头的秘密指令,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阴差阳错,被他们自己人给抬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这一点我不想拆穿她,因为不愿让她太难堪,而且,她身份低微,只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很多事情可能只是奉命行事,真要逼着她解释,她估计也解释不清楚。 我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两个箱子即将抬到哪儿去?” 她说:“不知道,这些人一路上并没提到目的地,一张嘴说话,全是些不堪入耳的粗俗之语。” 我说:“这些人曾经提到‘教主’的称呼,肯定是诸神教的人了。你和朱玲也算是诸神教的人,怎么会对自己人的行动一无所知?” 叶欣叹道:“你觉得像我这种身份低贱的小丫头,会知道很多事吗?” 我再问:“那朱玲呢?” 叶欣道:“她在教中身份特殊,但对这些事,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因为现在的诸神教,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诸神教了。” 我问:“身份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叶欣叹道:“特殊到我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在内。但你放心,依她的个性,最终会亲自告诉你的,所以,你也别逼我。” 我说:“现在的诸神教与两年前的诸神教,又有什么不同?” 叶欣说:“关于这一点,我就算想告诉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年时间里,我一直待在秀水镇上,诸神教内部的变化,只是口耳相传,而且大家都讳莫如深,我实际上并没有听到什么具体的事迹。” 叶欣说的应该全是实话。诸神教内部的变化,估计是来自上层,她一个小女孩确实不太可能知道太多。但既然有传闻,想必这次上层的变动比较剧烈。 两年时间里,教主诸葛神甫一直远离江湖,与我一起住在那片荒原上,如果说教内真有什么重大变化,不外乎因为教主之位空缺,上层各方产生权力之争。只是不知道这些争斗,与目前江湖上这场风波有没有关系,具体又有多大的关系。 叶欣见我沉默良久,幽幽地说:“对不起王大哥,你所问的事情,我知道的不能说,我能说的,却又不知道。” 自认识叶欣以来,她一贯以刁蛮的小女孩形象示人,连句软话都没向我说过,更别说道歉了。而现在,她居然自动向我说对不起,想必心中真的很愧疚。 我双手搭上她双肩,轻声笑道:“我又没有怪你,你道什么歉。况且这些事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跟我关系其实不大。” 叶欣抬头看着我,微弱的火光里,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就像喝了不少酒,我心神一荡,努力克制住亲她的冲动。 她笑说:“你没有说实话。你内心也许真不怪我,但诸神教的事,却未必跟你关系不大。” 我笑道:“小鬼,你看得穿我的内心?” 叶欣道:“在我认识你之前,朱玲曾经说过,你可能跟诸神教有很深的渊源。” 我说:“这些解释起来真是一言难尽,简单地说,我是你们教主诸葛神甫的关门弟子,但我又与诸神教一点关系都没有。来到秀水镇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个教派存在,师父当初授我剑法之时,也隐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我说诸神教内部的事与我关系不大,基本是实话,并非敷衍你。” 叶欣又一次抬头注视我,眼神复杂,似乎既有惊讶,又有崇拜,还有一点点猜疑。 良久她才叹息道:“没想到你居然是教主的徒弟,难怪武功这么高强。但你既然与诸神教无关,又为何单枪匹马跑到鱼龙混杂的秀水镇上来?” 我一直不想把江湖上的破事扯进个人感情里。我觉得,男女之间的爱情,还是越单纯越美好,杂质多了,难免破坏情调。所以,我与这几个女孩子单独相处时,尽量不提或少提江湖之事,甚至不愿透露自己所受的委屈和痛苦。现在,叶欣既然问到了,我也不能瞒骗,能说多少算多少,能解释到什么程度便是什么程度。 我说:“我来到秀水镇,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因为在此之前,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逼迫我到这里来。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昨天早晨我见到了你们的教主,也就是我师父,但他不但没与我相认,还一言不发动手要杀我。” 叶欣惊讶道:“杀你?那又是为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从这里出去之后,第一步就是想法找到诸葛神甫。因为他可能是我所经历这一切的源头,找到他,才能找到真相。” 叶欣道:“不怕他再次动手杀你?” 我叹道:“他与我在荒原上相处整整两年,既是师徒,又像父子,怎么会突然之间对我动了杀心?其间肯定有重大因由。我去见他,就算他要再次动手杀我,也得给我一个真相。” 叶欣颤声道:“可是为了一个虚无的真相,没必要犯这个险,况且他未必会告诉你真相。” 我笑道:“我与师父在武功上相互知根知底,我若稍加防范,他未必杀得了我。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要找到他,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叶欣顿了一顿,突然胸有成竹地说:“我有办法让你找到他。” 我一愣,问她:“什么办法?” 叶欣淡淡地说:“躲到外面的箱子里,他们会抬着你去见教主诸葛神甫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柔情似明月 在目前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叶欣的年纪是最小的,大概十六七岁,可能还不到,从长相上看得出,她是个美人胚子,但身子骨过于娇小,又没有可人的曲线,似乎尚未发育成熟。她的眉眼体态,要达到让男人销魂蚀骨的程度,可能是几年以后的事。 但是,叶欣又是我认识的三个女孩子中,思维最为周密的一个。遇到事情,从细节发现到逻辑推理,她都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精明,有时还能从口中蹦出几句深刻的哲理之语,而且行事果断,一旦目的明确,敢作敢为,泼辣大胆。 总而言之,她身材不成熟,但思想上所表现出来的成熟与前卫,是阿红和朱玲都无法比拟的,有些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自愧不如。 那天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能够凭墙面上灰尘的痕迹,找到万方成开门的按钮,我估计整个秀水镇上除了叶欣,没有人能办得到。虽然叶欣自己说,她是因为一直在万方客栈干着清洁工作,天天面对桌上的灰尘,才注意到这些无人关注的细节的,但是我认为,生活里的细节无处不在,悟性却未必人人具备。而叶欣的悟性,从她的表现来看,显然异于常人,这大概也是我后来喜欢她的最重要原因。 一个女孩子蛮横无礼、言行出格,如果再配上胸大无脑,就充其量是个傻大姐,甚至可以称为脑残;而如果掺入哪怕一点点智慧,蛮横和出格就成为她内在魅力的体现,对于男人的杀伤力,就并非美貌的外表可比了。 叶欣属于后一种,也就是内在魅力值很高的女孩子。与她初次相见,往往会觉得她平淡无奇,加上相貌和身材确实谈不上惊艳,所以,她一不小心就被男人忽略了。她往人群中一钻,会不可避免地消失无踪。 叶欣的智慧是一点一滴、慢慢体现出来的,不做作,不刻意,在不经意间,你没想到的关键问题,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对她而言,体现出来的是与众不同的智慧,对男人而言,感受到的却是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最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喜欢她,而且越来越喜欢。 现在,怎么找到师父诸葛神甫,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被她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解决了。我突然一阵冲动,立即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她,不想松开。 叶欣把头埋在我胸前,许久才口齿不清地嘟嚷道:“王大侠,你把我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能不能请你别使这么大的牛劲?” 我劲力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她,笑道:“对不起,我本想把你我挤成一团,不分彼此的,既然你受不了这种痛苦,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叶欣笑骂:“坏蛋,明明自己笨手笨脚,一点都不温柔,还要找理由开脱。” 我不再开玩笑,因为时间不允许。我得赶紧决定,如何躲到箱子里去找诸葛神甫。 我问叶欣:“你刚才不是说,抬箱子的那些人并没提到目的地,你怎么知道躲在箱子里一定会见到诸葛神甫?” 叶欣道:“在路途中,我听到有人似乎觉得我躲的那相子太沉重了,想打开箱子查看一下到底是金子还是银子,但另外一人警告道:‘不管是金子还是银子,我们最好都不要乱动,否则让教主看出什么端倪,我们脑袋得搬家。’由此可知,两个箱子一定会到达诸葛神甫的跟前,而且他至少会亲自查看一遍。” 我点点头:“他一定想不到里面藏着他的高徒。我出其不意从里面杀出,有可能会将他制住,掌握了主动权,想要知道什么真相,就容易多了。” 叶欣满脸忧虑:“诸葛神甫所在的地方,也许是诸神教在秀水镇上的据点,那里可不仅仅只有诸葛神甫一人,而教主以下的那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找到他容易,但我们的风险还是相当大的。” 我说:“不是我们一起去,是我一个人去。我说过,我一个人有信心自保的。” 叶欣茫然道:“你说什么?” 我轻声说:“一会我躲进箱子里,你沿着这条秘道回万方客栈,神不知鬼不觉。等我处理完了这些江湖杂事,就到万方客栈去找你。” 叶欣怒道:“哼,刚刚才发过誓,此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半步,现在又想把我甩掉?门都没有。” 我耐心道:“可那地方风险实在太大,要让你完好无损,回万方客栈是最好的办法。” 叶欣怒气不减:“哼,这不能成为你背弃誓言的理由。再说了,我才不要什么完好无损,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终于知道,女孩子都是感情的动物,就算再聪明绝顶,仍然随时会蛮横无理。而且,她不讲道理时的语言和思维,往往比理智状态下更加严密,简直滴水不漏,难以攻破,无法说服。这个时候应对她,也许最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什么颠扑不破的道理。 我沉下心,缓缓地说:“你跟在我身边,会让我心情很愉悦,可是一旦遇险,却也会让我分心,武功上肯定大打折扣。万一你被他们抓住,用来要胁我,我不忍心看你受到伤害和委屈,也只能束手就擒。” 叶欣冷笑:“你直接说我会成为你的累赘,不就行了?干嘛这么啰嗦?” 我心想,要是直接说你是个累赘,你能平静下来么?我如此大费周章,迂回曲折,还不是想让你在冷静状态下听听我的道理,想想我的处境? 我沉默不语,叶欣也慢慢平静下来。 最后她叹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刚躲进箱子里,被人抬出万方客栈的时候,我一度很恐惧,以为这一次死定了。其实,死我倒还觉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当时情急之下躲进箱子里的举动,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值得庆幸的事。也许根本就是冥冥之中老天安排我这么做,让我在这里遇到你。” 在这里与叶欣重遇,想来确实像是天意。 前面暂且不论,就在万方成死后,如果没有遭遇无厘道长一行人,不发生一番争论和对峙,我根本就不是选择这里的出口,更不可能在这里遇上她了。 事实上,在后来的路途中,随便哪里再耽搁一会,或者少拐几个弯,也许就或前或后都与叶欣错过了。可是,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恰恰我走到外面的储藏室里时,她也被人抬进来,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既然重遇,又硬生生分开,是不是有违天意? 叶欣续说:“秀水镇虽然不大,但这几天涌进来的各路江湖人物又多又杂,而你,恰恰又是所有人追逐的目标。所以,那天我与你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分开之后,我就悲观地想到,说不定此后江湖茫茫,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既然老天让我重新遇见你,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再离开你了。” 我叹道:“只是暂时离开,我说过会去万方客栈找你的,难道你连这点都信不过我?” 叶欣说:“我信得过你,可我信不过这个江湖。” 我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欣叹道:“我相信你会对我念念不忘,一定会来找我,我也相信你这一去,自保没有问题。但是,我并不相信,你能在秀水镇这片江湖上来去自如。你诚然武功卓绝,但在众多居心叵测的江湖人物中间,你也是身不由已的。所以,你答应我来万方客栈找我,可是,你却没有把握什么时候才能来。” 这话倒也是实情,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她,没法明确告诉她等多久。 我坚定地说:“只要我不死,天下就没人能阻止我回万方客栈。” 叶欣幽幽地说:“王大侠,到时恐怕你没死,我已经死了,或者消失了,你再怎么豪情万丈,也是见不到我的。” 我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危险?” 叶欣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诸神教的人到万方客栈明目张胆地抬走了两箱银子,而且,看样子他们要找的,还不仅仅是银子这么简单。万方成一两天不见踪影,如果不是遭遇什么不测,就是在危险来临之前逃命去了。” 我叹道:“你猜得不错,万方成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断气的。这两天万方客栈是不是已经陷入混乱或恐慌?” 叶欣:“表面上还平静,但估计持续不了多久。诸神教已经渗透进去了,其它力量肯定也没闲着。里面的客商和雇员,提前感觉到危险的,都已经跑了。再过几天,也许万方客栈就已不复存在,只剩一座空房子。所以,你让我去万方客栈,其实比留在你身边更危险。” 我心想,她说得也没错。 万方成已死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整个秀水镇,树倒猢狲散,那些跟着他混饭吃的江湖人物,要么逃命,要么投奔新东家。然后,秀水镇就彻底成了诸神教、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三方力量搏奕的舞台。开战之前,三方估计都在想方设法寻找有关铁盒子的信息,以及地下城堡的路线图。万方成在镇上的所有落脚点,肯定会被各路人物翻个底朝天,而他的老巢万方客栈,则首当其冲。 我喃喃地说:“看来你真的不能回万方客栈。” 叶欣幽幽地说:“我知道我在你身边会成为你的累赘,增加你的风险,但是,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根本无处可去,除了赖在你身边,我没别的选择。” 我豪气顿生:“那就不要选择了,留在我身边,咱们生死相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鸳鸯箱中藏 女孩子是种奇怪的动物,不但爱听甜蜜的情话,更喜欢听男人的豪言壮语。她们从来不管实际上这些话是多么的虚幻甚至不靠谱。 叶欣紧紧抱住我,带着哭腔说:“明知这样可能会害了你,可我就是没法说服自己离开你,我总是自私地想,跟你在一起快乐一刻是一刻。” 我笑着安慰她:“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客观上说,风险可能会增加,但未必就会要了我的命。嘿嘿,毫不夸张地说,整个秀水镇上能够杀我的,没有几个。” 这话没多大意义。秀水镇的江湖人物,在武功上能够杀我的,诚然没有几个,但现在的情形,可不是擂台比武,具有严格的单打独斗的原则,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混战。人家动不动一个帮派,我只是个孤家寡人,古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我剑法再高,能敌得住无数双手,到最后也会累得吐血身亡。 叶欣可不管这话有没有实际意义,立即破涕为笑:“看来赖着你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笑道:“现在赶紧明智地行动起来,把外面那整箱的银子,扔掉一部分,让我躺进去。再过一会就来不及了。” 说完,我静听了一会,确认外面的人还没回来,便拍了一下按钮,打开暗门,与叶欣再次进入储藏室。 灯光依旧,我打开那个装满银子的,正要把银子搬进秘道,叶欣突然挡住我的手:“等等,先别动。” 我问:“怎么了?不把银子搬出来,我怎么躲进去?” 叶欣:“王大侠,你的体重一百多斤,咱俩像蚂蚁搬家一样,光用手一点点的把银子搬进秘道,得搬多久?万一这些人中途回来了呢?就算没人回来,我们来回多次地进出秘道,也可能会搞出声响。” 我心想这倒也确实是个问题,我一时情急,没有仔细斟酌,还是叶欣心思更缜密。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想必她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是我想也不想,直接笑道:“机灵鬼,你赶紧把更好的办法说出来吧。” 叶欣指了指另一个箱子,说:“这个箱子里剩余的银子重量,我估计跟你的体重差不多。” 我茫然道:“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得把银子搬进秘道?” 叶欣笑骂:“王大侠,你平常没这么笨吧?我们合力把这个银子少的箱子抬进秘道,关上暗门,将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儿倒在地上,然后再把空箱子抬出来。是不是省事多了?” 我恍然大悟。装满银子的箱子估计不到三百斤,我与她合力也能抬得起来,但是,我如果选择躲进这个箱子,不管是抬进秘道还是在储藏室,都存在将里面一百多斤银子搬出来的程序,这个过程既费时又费力。相比而言,将另一个轻箱子抬进秘道,清空银子,只需往地上一倒,这就简单多了。 我走过去以手试探了一下,里面银子的重量确实跟我的体重差不多。我又目测了一下箱子的尺寸,叶欣身子娇小,两人勉强可以一起躺进去,只不过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如果此后路途较远的话,我们一直这么绻缩不动,最终可能导致手足麻木。这是惟一的缺点,但为了省事,顾不得许多了。 我叹道:“可是,咱俩一起躲在这个箱子里,你不觉得太挤了?” 叶欣笑说:“你刚才还说要把你我挤成一团,不分彼此,现在有一个天赐的机会,你倒又退缩了?” 我笑说:“我怕挤得你生疼,又说不出来,到时可就既疼在你身上,又痛在我心里。一人被挤,两人受罪。” 叶欣幽幽地叹道:“为了跟你这个坏蛋在一起,受这点罪算什么?就当是为以后的幸福人生预付的代价。” 我见她说得太遥远,语气又带点悲伤,赶紧出言安慰:“其实挤是挤了点,但也并不完全只有痛苦,一路上咱俩就这么紧紧地抱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一件惬意的事。这就叫:痛并快乐着。” 叶欣转悲为喜:“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坏是坏了点,但总有办法让女孩子开心。” 我笑道:“为了让你更开心,我决定把粗活全包了。” 说完我将剑插在腰间,双手伸入箱底,丹田一使劲便平托起来,快速走进了秘道。箱子加上半箱银子并不重,但体积很大,托一小段路对我而言并不吃力,但路程远一点可就行走不太方便,只能两个人抬了。 叶欣咯咯笑着跟在我身后走进了秘道。为了不让巨大的声响传出去,我放下箱子,先把暗门关上,然后才将箱子里的银子一股脑儿全倒在地上,银子碰撞的声音很尖锐,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动静。 叶欣靠在暗门边,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我一边收拾散得较远的几锭银子,一边笑道:“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能代表一辈子?” 叶欣又说:“这些银子藏在这里,估计没人能找得到吧?” 我把箱子盖上,随口说:“万方成已死,他那张地下城堡的路线机关图,送给了我。所以,此后天下除了我,谁也没办法进到这里来。” 这话并不十分准确,刚才来回进出,我在叶欣眼皮底下数次启动开关按钮,至少从储藏室进入秘道,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机密了。她如此精细的人,应该早就记住了按钮的位置,只是没有实际操作过而已。 叶欣却并没在意我话语里的破绽,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如此一来,这些银子算是属于咱俩的了?” 我心想,不告而取谓之偷,如果将这些银子据为己有,是不是就跟偷盗差不多?我曾经答应过娘,此生在江湖上行走,必须遵循“三不”原则:不偷,不抢,不杀人。那么,我这种行为,是否破了娘定下的戒律?但是,银子本身是诸神教的人从万方客栈抢来的,而万方客栈的钱,来路也不是那么干净。 这么一想,我又隐隐觉得,就算我真取用这些银子,似乎也不是什么罪恶之事。 我在心中叹道:这世上的黑白,并不是那么分明的。一个人在江湖上行事,良心比对错更重要。死守清规戒律,未必就能做成个好人。心平不需持戒,行直无须参禅。 为了不让叶欣失望,我对她笑道:“这些银子就算咱俩的宝藏,啥时候我们要是穷得揭不开锅,可以回到这里来提取这些银子。” 叶欣问道:“你说,这些银子够咱俩用多久?” 我讪笑道:“你可难倒我了,我没怎么花过钱,完全没概念。” 叶欣却自己给出了答案:“假如去南方找个小城住下来,做个普通人,粗茶淡饭地过日子,这些银子足够咱俩花一辈子了。” 我笑说:“如此说来,咱俩就这么糊里糊涂成了衣食无忧的小富人了。” 叶欣没有笑,反而长长在叹了口气:“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我一愣:“哪儿错了?” 叶欣:“我不应该出这个馊主意,让你去见什么诸葛神甫。” 我说:“这主意可一点都不馊。” 叶欣幽幽地说:“王大哥,去见诸葛神甫真的这么重要吗?就算揭开了这场江湖风波的真相又如何?”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双肩,笑道:“怎么啦?还在担心我有危险?对我的武功这么没有信心?要不要我当场耍几手绝妙招式给你看看?” 叶欣没被逗笑,叹道:“其实,你知道的,我并不怕危险,否则也不会赖在你身边。假如形势所逼,要我陪着你去死,我反而觉得是一种幸运,不会恐惧,更不会犹豫。但是,现在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我奇道:“什么选择?” 叶欣抬头看着我双眼,激动地说:“咱俩带着这些银子,离开秀水镇这个是非之地吧,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个普通人,认认真真地经营下半辈子的生活,你说该有多美妙?何必为一些不相干的江湖破事去冒生命危险?” 我心中一动,热血涌上来,双手不由自主把她抱得更紧了。 之前几天,我在秀水镇上寸步难行,但现在我有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路线图在手,要避开江湖人物的追踪,易如反掌,就算暂时没法远离秀水镇,也可以一直躲在地下城堡,静静地等待这场江湖风云消褪。然后我与叶欣想法带着这些金钱悄然隐去,从此生活无忧,美人相伴,这是多少人追求的人生目标? 但是,我真的离得开吗? 我叹道:“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只可惜理想与现实有很大的距离。” 叶欣说:“我们现在面对的一切,还不够现实吗?理想到底有多远?” 我说:“可是现实还有另外一面:秀水镇上江湖破事,并非跟我不相干。” 叶欣:“朱玲说过,你是稀里糊涂卷进这场江湖风波的,所有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只是个误会。” 我叹道:“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万方成临终前说得对,我之所以麻烦缠身,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老是一厢情愿地想把自己置身事外。其实,人生就像下棋,落子无悔,而且不能中途退出,无论多么糟糕的残局,你都得打起精神把它下完。” 叶欣冷笑道:“在我看来,你之所以不愿放弃这盘糟糕的棋局,是内心的大侠情结在作祟。为了成就自己的大侠形象,你甚至可以牺牲爱情和财富?”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曾经告诉过你,在踏入秀水镇之前,我身上中了剧毒,只有十五天的寿命,现在已经过去六七天。每天午后发作一次,只有昨天下午没感觉,可能是深入骨髓了。也就是说,这盘棋一开局我就赌上了性命,要想活下去,必须把残局收拾妥当。” 叶欣惊道:“我那天以为你是骗我玩的,因为从你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和担心。” 我说:“下毒的那个人是号称‘江湖智多星’的吴智,此人也是诸神教的人。他身上本来有我的解药,但是,他昨天在郊外的一个茶楼被杀,身上却一无所有。现在,我要想找到解药,必须从源头入手,吴智的源头是诸神教,诸神教的源头就是教主、也就是我师父——诸葛神甫。” 叶欣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潸然泪下,然后轻轻地叹道:“看来,我必须陪你去找到诸葛神甫。” 说完她转身启动机关打开暗门,我托起箱子跟着她又回到储藏室,凭记忆将箱子按原样摆放,然后打开箱盖,自己先侧身躺进去。叶欣默默地踏进箱子,躺下,拉过我的左胳膊当枕头,整张脸埋进我的胸前。 我将铁剑平放在胸腹间以防不测,伸出右手将箱盖合上。 整个世界就这样陷入黑暗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怕暗无光 我曾经说过,我惧怕黑暗,特别是寂静的黑暗。 大概寂寞的人都有这种体验:在极度寂静的黑暗里,会产生一种极强的虚无感,既不像活着,又不像死去;处于生死边缘,横跨阴阳两界。 所谓“生而不忧,死而不怖”,那是看透生死之后的达观,但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这种达观无法建立,内心深处原始的忧虑和恐怖,就会不由自主地弥漫全身。无法摆脱,不可逃避,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只能这么干耗着,无穷无尽。 那天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我体验过一回在黑暗中坠落,当时的情景,把虚无感发挥到了极致,连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或者说变成相对的,任何一处都是时空的起点,也可以看作是终点。 当时我内心产生的极度恐惧,一直影响着我对万方成的感观,这也使得我后来始终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无法靠近也不愿靠近。即使在他垂死之际,我仍然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厌恶和恐惧。 现在躲在箱子里的感觉,与当初在黑暗中坠落刚好相反。都是在黑暗中,坠落时感觉空间无穷大,而躺在箱子里,却是周围的空间压缩到无穷小,随处触手可及,内心却又无处可逃,压抑、沉闷,直至疯狂。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铁剑,箱壁,还有臂弯里的叶欣。太过真实了,真实得无法逃避,就成为虚无的另一个极端。 我就像躺在一个狭小的坟墓里。我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比喻,虽然我没进过坟墓,但在想象里,坟墓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当然,我身处之地也许与坟墓有所不同,至少坟墓可能冰冷潮湿,而我身边的叶欣无论如何都是温暖甚至热烈的。还有她的气味和呼吸,是那么的清晰可闻,我觉得似乎可以触摸,就像铁剑和箱壁。 假如没有叶欣的温度和气息,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箱子里。 现在觉得庆幸的是:我没有一个人躺在另一个箱子里,而与叶欣在一起。这是个简单的选择,也是个明智的选择,叶欣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我。事实上,连这个简单而明智的选择,也是叶欣想到的。 我不由自主又在手上加了把劲,紧紧地抱住了她。不是为了表达爱情,而是为了感激,也为了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 我突然叹了口气说:“假如这些人不是抬咱们去见诸葛神甫,而是当成财宝直接埋入地底下,那就糟透了。” 我被自己的声音和想法吓了一大跳。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外人的眼中,这是一整箱的银子或金子,如果不需立即取用,又不方便远距离运送,埋入某个地下,就是最安全的储存方式。 叶欣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咱俩算是‘生则同寝,死则同穴’。多年以后被挖出来,仍然保持拥抱的姿态,不知会羡慕死多少人。” 拥有爱情的时候,女孩子永远是那么乐观与不切实际。 就算真的在许多年以后能羡慕死许多人,对我俩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我们死时未必保持最优美的拥抱姿态,死亡前的挣扎,也许会把这种美感破坏无遗。许多年以后的人们,看到的可能是两具扭曲的枯骨,猜疑和猜测估计会持续很久,至于羡慕和崇拜,只有脑残或神经病才干得出来。 我勉强笑道:“死则同穴,虽然是个意外,但还算真实。可是,咱俩生前顶多亲吻过,啥时候有过同寝之事?” 话一说完,我就觉得自己有点轻薄。或许是此时两人之间没有距离,思维和语言都不由自主受到一种暧昧气氛的影响。 假如我们身处一间温暖而又灯光迷离的房间里,身上穿锦衣床上有衾被,香烟缭绕,笙歌悠远,这话的挑逗意味就更浓了。加上两情相悦,接下来的男女之事,也许没什么障碍自然而然地发生。 但我现在躺在一个像坟墓一样的箱子里,张嘴说话,目的是为了消除恐惧。 如我所料,叶欣没感觉到我的轻薄,更没意味到挑逗。她用力在我胸前抠了一把,指甲陷入我的肌肉里。 她语带悲伤和愤怒:“哼哼,与我一起就这么死去很不甘心是吧?此生再也见不到阿红与朱玲,不跟她们发生点刻骨铭心的激情之事,是不是觉得特遗憾?” 她所说的,与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大相径庭。此时我并不想死,这倒是真的。如果对死亡无所畏惧,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找诸葛神甫?无论如何,躺在箱子里被人埋葬,比毒发身亡憋屈多了,也恐怖多了。只不过相比而言,躺在箱子里还有那么一线生存的希望。 我压根没想到阿红和朱玲,更谈不上遗憾于人生里缺乏激情之事。事实上,恐惧填满了我的身心,根本无暇它顾。 对于男人而言,恐惧是难于启齿的事。特别是我一贯以大侠自居,身边还躺着一个爱慕我的小女孩,怎么能见黑暗就恐惧?所以我必须硬着头皮假装镇定,假装豪情,假装气吞天下。 一句话,我必须让她觉得我的肩膀比什么都安全可靠,无论什么情况,她枕着我的胳膊都能安心地睡过去。 多年以前,我一个人在荒原上游荡,与群狼为伍,那时我与它们和平共处,还没发展到像后来一样,为了生存而互相攻杀。彼时我虽然一直以大侠自居,但在群狼面前,其实处于弱势地位,它们成群结队地与我擦肩而过时,总是昂首阔步,显得高傲,嚣张,不可一世,让我长期以来相形见拙。 我偶尔也能见到孤独的狼,它要么躲在草丛中舔自己的伤口,要么神情无助地在某个山头看日出日落。 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狼在群体中与私下里,是两种神情,或者说两种状态。现在我知道了,它们其实也有悲伤和恐惧,却不能在群体面前表露,只能于独处时想法释放,或者说独自寻找心理平衡。 狼群也像人类的江湖一样。它们崇尚武力,崇尚气慨,永远没有弱者的生存位置,所以,每一匹狼都学会了在群体中不表现自己的畏惧和退缩。 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一度为自己内心经常产生恐惧而羞愧,以为这与大侠的身份不相称。现在我明白,我所见过的那些大人物并非心如铁石,永远那么顽固坚强,而是在人前掩盖或隐藏了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悲伤。 我也终于渐渐明白,有时候掩盖和隐藏并非完全是虚荣或虚伪,而是为了让关心自己或依靠自己的人放心。就像我现在怀抱叶欣,必须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掩藏自己对黑暗的恐惧,从而消弥她内心的不安。 此刻,我除了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恐惧,还得平息叶欣心中的愤怒。她说完话虽然偎在我怀里不动,但仍然喘着粗气,如果外面现在有人,估计能听到她的呼吸声,甚至用耳朵贴在箱壁,还能感觉得到她心跳在加速,手脚在颤抖。 我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一种戏谑的语调说:“假如我渴了,你觉得,我会不会对眼前的一口水井弃之不顾,而去望梅止渴?” 叶欣怒气不息:“这么说,我是水,而阿红和朱玲是梅,她们两个味道比我好了?” 我噎住。女孩子有一项本领很厉害,可以从任何一个细节上衍生出吵架的论据,无论如何荒诞,你都无法反驳。 我顿了一顿,才讪笑道:“味道好坏暂且不论,据我的经验,人在口渴的情况下,不但望梅止不了渴,就算真吃到了梅,止渴也是有限度的,真正要止渴,只能喝水。” 叶欣冷笑:“但是,人在不渴的时候,坐在水井边,想的仍然是远方的梅。” 她在强词夺理,而我自己又理屈词穷,这么争论下去,语言的空间越来越小,就像现在两个人挤在棺材般的箱子里一样,气息相闻,无法动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最终就只能恶言相向。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除了生存因素,大多源于相互距离太小,其至没有距离。距离太小会产生心理压力,从语言到行为自然而然地具备攻击性。 每个人都一个自我保护的空间,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个空间里停留太久——就算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似乎曾有人这么总结过:人与人相处,其实就像冬天的刺猬,太远了无法取暖,太近了又会互相伤害。 即便是热恋之中的男女,激情前后,最好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所谓距离产生美感,距离还能缓和矛盾。 事实上,无论多么惊艳的美女,如果用放大镜作零距离细观,看到的也全是毛孔。大概世间凡是美丽的事物,都是可爱而不可近的,感觉和想象都需要空间。 现在,我与叶欣就处于这么一种零距离的尴尬位置,更糟糕的是,周围还一片黑暗,这种情景之下,如果没有忘我的激情,美感就会淹没,剩下的就只有抱怨了。 这也难怪叶欣的思维一直无法集中在我这里,而是溢出了黑暗的箱子,随处流淌,最终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朱玲和阿红身上。怨恨便是由此而生。 我必须想法改变这种状况,否则此后的行程恐怕难以继续。就算勉强继续下去,那将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旅程。 这一章扯得有点零碎。你千万别不耐烦。人在江湖,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比如像我现在一样躺在坟墓般的箱子里。我只想告诉你,在有些极端环境下,要拯救自己,武功派不上用场。所幸的是,人除了手脚和铁剑,人还有另一样武器:嘴巴。 聪明如你一定想到了:嘴巴除了吃饭和说话,在零距离的男女之间,还有别的功能。 这就是下一章你希望看的内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箱内春心荡 我左胳膊枕在她脑后,右手握住剑柄以防不测,双脚与身子因空间太小无法动弹,剩下就只有嘴巴是自由的了。换句话说,我只能凭嘴巴征服她。 我笑道:“咱们能不再讨论井水和梅子这么虚幻的事么?” 叶欣叹道:“井水和梅子诚然虚幻,阿红和朱玲却很实在地占据你的内心,你又能躲避到几时?” 我说:“我们的空间这么狭小,而你的想象却如此宽广,你不觉得这是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吗?” 叶欣冷笑:“你以为把话说得玄虚了,就能把我弄迷糊?实体空间和思维想象怎么拧到一起去?” 我笑说:“你头枕着我的胳膊,手掐着我的肌肉,脑子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却都是千里之外的不可触摸之事。你想想,是不是对我这个‘实体’很不公平?” 叶欣终于笑了,手指甲又用劲抠了一下,说:“你这个混蛋,胡说八道的本事还真不小,是不是跟你的剑法有得一拼?” 我忍住疼痛笑道:“这回你总算是说了句有见地的话,连武当掌门无厘道长都亲口承认,王大侠的辩才与剑法一样深不可测。” 叶欣笑道:“你的嘴巴除了吃饭和吹牛,还有别的用途吗?” 我坏笑道:“当然有,用途大着呢。” 叶欣又掐了我一下,笑说:“说来听听,你的嘴巴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我继续坏笑:“你脑袋枕上一点,我悄悄地告诉你。” 叶欣身子向上拱了拱,下巴顶在我肩头,朝我耳朵吹了口气,笑道:“你这坏蛋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没等她说完,便左臂内弯以固定她的脑袋,头向左转了半圈,嘴巴莽撞地亲了过去。本想直接封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说话,结果黑暗中判断失准,吻到的却是她的鼻尖,温润滑腻,还感觉到一点咸味。 我报复性地用牙齿在她鼻尖上轻轻咬了一下。她“哧”地笑出了声,头部上扬,四片嘴唇就天衣无缝地叠在了一起。 我心神荡漾,全身逐渐沸腾起来,完全盖过了内心对于黑暗的恐惧。她的嘴唇越来越温暖丰满,呼吸粗重,节奏不匀,手脚颤抖而又无所适从。 我能感觉两人的心跳都在加速,却没有规律,只是凶猛无比,简直快要爆炸了。 我们最终还是依靠激情,才摆脱了零距离带来的压力与不适。 大概接过吻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亲吻过程中虽然也能呼吸,却似乎不能满足身体的需要,短暂的美妙过后,必须停下来口鼻并用,大口喘气,才能缓解身体缺氧带来的折磨。 我觉得这是老天的恶作剧,或者干脆就是嫉妒心理在作祟,刻意将情人间美妙的享受粗暴地打断,让人只剩回味无穷。在这一点上,老天实在是可恨。 我觉得这一次亲吻过程,似乎比以往更加短暂,美妙转瞬即逝,然后就是手酸,脖子疼,身体发热出汗,还伴随着体内各种古怪的、难以言说的冲突和矛盾。我差点就要掀开箱盖逃出去,寻找一个更广大的空间,做一件让身体感觉更加美妙的事。 我相信,叶欣与我有同样的感受和冲动,而且她已失去对自己身体和精神的控制能力,连呼喊都没了声音,只在意念里期待我的进一步拯救。 但我硬生生地忍住了。四片嘴唇分开,两人同时大口喘气,幅度很小地活动脖子和手臂,任凭汗水流淌,心有不甘地等待凶猛的潮水褪去。 良久,为了驱散黑暗的压抑,我喘了口气笑道:“精灵鬼,你其实早知道我要玩什么花样吧?” 叶欣笑说:“虽然咱俩挨得这么近,但我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而你又是个花花肠子挺多的人,我怎么会知道你玩的哪一出?” 我用暧昧语气嘲讽:“哼,你就装傻吧。” 叶欣接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的嘴巴并没有你吹嘘的那么厉害,至少比你的剑法差了一大截。” 我讪笑道:“此话有何根据?你不是在故意挤兑我吧?” 叶欣将头埋进我的胸前,吃吃地笑:“你刚才把嘴巴伸过来,莽莽撞撞,大失水准。就算在黑暗中,你的剑法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我笑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剑法里面有一招叫‘声东击西’?” 叶欣笑到全身颤动:“别吹了王大侠,咬我鼻子那一招并不怎么高明,我鼻尖的汗珠味道很好么?” 我再次讪笑:“这一招本身不算糟糕,只是用错地方了,我不该咬你鼻子,而应将你舌头咬掉,让你现在没法出言讥讽我。” 叶欣抬头笑说:“你准头这么差,真不知道你的信心从何而来。你就不怕舌头反被我咬掉,以后没法再吹牛了么?” 我叹道:“只怪我临敌经验实在太差,看来以后得多练练才行。” 叶欣又用指甲在我胸前使劲抠了一下,严然道:“哼,你要那么多经验干嘛?想找谁练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耳朵鼻子眼睛全部咬掉?” 我心想,你也是口不择言,耳朵和鼻子可以咬得到,眼睛怎么能咬?你倒是咬给我看看?再说了,现在这里空间这么小,你也没法为所欲为。但这话不能用来挤兑她,否则她怒气更盛,那可就麻烦得很。 我笑道:“刚才在秘道里,我都发过誓了,此后咱俩白首不相离,所以啊,我如果要积累经验,恐怕只能折磨你这个现成的活靶子了。” 叶欣笑道:“这还差不多,哼,你要是想找别人练经验,看我不……” 我突然手臂一紧,将她脖子往里勾,头部下探,直接用嘴巴封住了她下面的话。 这一次力道和方位把握得相当准确,她两片嘴唇恰好被我上下围住,鼻子能出气,嘴巴却不能再发声。箱子里立马安静下来。 我这一次强吻,并不是急于向她证明自己能掌控好准头,而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人声。 此时我双手一被枕一握剑,要让她噤声,只能动用嘴巴才能达到目的。还好,有了第一次的失败,我在黑暗中对她脸上各个部位有了相对清晰的感觉,使得这一次没出什么纰漏,否则她的说话声被外人听到,麻烦可就大了。 叶欣显然对这一吻始料未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无奈力道不够,在我强劲的臂弯里几乎无法动弹,脸部虽然向后仰了一个很小的角度,但我跟着进逼了一个更大的角度。结果是,我把她的嘴巴封得更紧了。 她的话没法说出来,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咕”了一声,很轻,估计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到。她鼻子猛吸一口气,顿了顿,想再作进一步的反抗,箱子外面的脚步声和笑声已经清晰可闻了。 有人已经打开储藏室的门,毫无顾忌地走了进来。脚步零乱而放肆,笑声狂妄又粗俗,很明显,他们对箱子里的变故和斗争一无所知。 叶欣此时也听到了箱子外面的声响,瞬间便明白我强吻的用意,挣扎动作嘎然而止,全身放松,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她不再试图说话,却也没有就此结束这一吻,反而嘴巴微张,伸出舌头在我舌尖舐了一下,我心头一颤,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放松,头部稍微向后一撤,想换个角度寻找柔情蜜意。她却突然趁机咬住了我的上嘴唇,用力一紧一松,我感觉一阵刺痛,却又无法撤离,一时啼笑皆非。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她正一脸坏笑地报复我刚才的粗爆。 我顺势咬住了她的下嘴唇,但不忍太过用力,怕她感觉疼痛,然后不由自主地喊出声。这种反击更多的是出于本能,又有点恶作剧的味道。 叶欣毫不退让,嘴上立即加了把劲,我感觉她的尖利牙齿快要刺破我的皮肤,深深陷进了肉里。疼痛让我牙齿一紧,她立马也咬得更紧了。 我只好认输,松开了她,她也收回劲力,但并没完全松开牙齿,依然咬着我的上嘴唇。 我凭感觉知道,她嘴巴张了一张,似乎无声地笑了。这一轮攻防战是我挑起的,最终我却溃不成军,战争结束时我的上嘴唇仍没摆脱她的控制,随时可能再受攻击和惩罚。 箱子里的两人就这么安静下来,外面却更加吵闹了。 我感到箱子摇晃了几下,从声音判断,有人似乎在用绳子将箱子上下束起来,还伴随着一个人含糊不清的说话: “还是张兄弟想得周到。虽然在外头找绳子和杆子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但现在这么一束,再套上两根杆子,四个人抬起来就轻松多了,路途再遥远都不怕。” 我心中一凉,箱子被绳子束住,在危急关头,我就无法一撞而开,从里面杀出来。万一我们有个风吹草动,被人发现,他们只需将箱子扔进水里或埋进土里,又或者在箱子外面浇上油点一把火,我与叶欣便绝无逃生的可能。 我算是作茧自缚,这才发现叶欣确实出了个馊主意,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安安静静地听天由命。 箱子被人抬起来了。平移,上坡,似乎出了门,然后,前行速度越来越快。他们上路了,我与叶欣与他们一道前行——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暗暗在心中祈祷,这一路上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或乱子,否则就算我身怀绝世武功,也只有等死的份。 但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往往并不随人心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箱外人皆亡 在黑暗中被人抬着前行,没有什么时间和距离概念。自从箱子被抬出那栋房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无法判断究竟走了多远。 一开始我还有意地数着他们的脚步声,试图以此来计时,同时测算走过的大致路程,但是,扛抬两个箱子的人就有八个,旁边还跟着两个,总共十个人的脚步,前后左右混乱不堪,再加上箱子摇晃不定,而叶欣又一刻不停地扰乱我的心神,让我根本无从细辨每个人不同的脚步声,数着数着就把自己搞晕了。 我只好放弃这个打算。 叶欣一点都不恐慌,这从她的呼吸声中可以判断出来,轻微,平稳,不紧不慢。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含着我的上嘴唇,从没松开过,时不时还恶作剧地咬一下,让我感觉强烈,却又并不十分疼痛,似乎只为提醒我,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再也没反击过她,任由她肆意妄为。以她那蛮横的个性,如果一直与她较劲互咬,她可能会不顾后果,拼着被箱外的人发现,也要让我屈服。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少吃点苦头,乖乖听凭她摆布。 而且,把她的捣蛋行为当成一种享受,其实感觉也不错。 我说过,箱子窄小,我身子无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还算自由,但此情此景又不能放肆说话,想要用嘴巴对叶欣使坏,估计会受到她强烈的反击或惩罚。 因此,事实上我差不多就成了个植物人,有思维和情绪,却无法表达;眼睛正常,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叶欣的情况比我好多了。她的身材娇小显出了优势,不但头部自由,双手的活动范围也比较大,如果不怕外面的人发现,甚至还可以在我臂弯里转身。 此时叶欣侧身向我,除了嘴巴继续捣乱,左手也在我胸前捣鼓,一直前后左右地不停划拉。起初我注意力集中于外面的脚步声,并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现在思绪收回,才明白她似乎在我身上写字。 我心想,这倒也是这个特殊空间里最好的沟通方法,可惜我只能感知,没法回应。我不由得慢慢地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她到底在说什么。 左手写字,总有点磕磕绊绊,写了许久才顺畅起来。我费了很大的劲终于辩认出,她反复写着七个字: “我喜欢这个箱子。” 黑暗中,我肯定既撇嘴又皱眉,这个箱子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要不是为自己性命作想,打死我也不想躺在这个箱子里让人抬着走。风险每时每刻都存在,却又不可控,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紧张和恐惧一直挥之不去,虽然有美女相伴,刚才的亲吻激情也确实让我暂时忘了紧张和恐惧,可一旦从激情中抽身,同样的紧张和恐惧又像潮水般弥漫全身。 叶欣一直咬着我的嘴唇,可能感觉到我在撇嘴,知道我已明白她的意思,接下来不再重复刚才的字,写的却是: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话倒不假,我们确实像是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只不过,这是一个被真实抛弃的虚幻之地,除了黑暗一无所有,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时时提醒我们,真实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进入,不可触摸。 我们其实漂浮在另一个维度,无法动弹,不能喊叫,形同死亡。 叶欣又写道:“世界里只有我和你。” 这话也很确切。我不言不动,她躺在我的臂弯里,咬着我的嘴唇,左手在我胸前写着语无伦次的话。这就是世界的全部内容。 我突然觉得,她写的这些话虽然有些费解,但有一种魔力,能让我心情渐渐平静,慢慢恢复存在感。 叶欣再写:“我必须爱你。” 你爱我,我早知道了,可为什么是“必须”? 叶欣续写:“你也不得不爱我。” 这一回我总算明白了。世界小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必须有爱,否则无法共存;爱的对象却只能是彼此,没有别的选择。 叶欣续写:“我们别无选择。” 听起来,这份爱怎么显得如此无奈与悲伤呢?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一开始还说喜欢这个箱子? 叶欣续写:“只能相爱到永远。” 我明白了,她喜欢的是结局。能够“相爱到永远”,足以让她不顾一切,放弃一切,甚至忘掉一切。不顾这个箱子的空间如此窄小与黑暗,放弃刚才得到的大笔财富,忘掉一直弥漫在我们周围的死亡风险。 大概男人与女人对于爱情的目的不一样,男人追求的是过程,而女人注重的是结局。 写完最后一句,叶欣的手停止了活动,嘴巴也不再捣乱。 我完全安静下来,紧张和恐惧基本已压了下去,呼吸的快慢节奏几乎与她相同,只不过我呼她吸,她呼我吸,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空气在两人的身体里交换流转,畅通无阻,最后,从精神到身体都已融为一体。 我感觉到箱子一震,被人撂在地上,抬箱子的脚步声向外散开,消失。 难道已经到了目的地?那么,不久之后我将要见到的,就是师父诸葛神甫。见到他之后我将采取什么行动?经过慢长的旅程,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 让我忧心如焚的是,箱子外面套着的绳子并没有解开。也就是说,在诸葛神甫打开箱子之前,我一直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接着有人说话,说话人是抬箱子的人其中之一: “前方是哪一路的朋友?在下冒昧向各位借一条道走。” 说的是江湖套话,声音不高,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这让我瞬间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刚才抬箱子的人散开之后并未消失,而是在大致十步之外停止不动;第二,我们的目的地并未到达,而是中途遇到了意外事故,有人挡在前进的道路上,可能还对我们形成了包围圈。 对方的回答很简洁,很干脆,也很无礼: “箱子留下,你们离开。” 声音同样不高,却没有商量的余地。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个男人的声音我似乎有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对我与叶欣而言,这是最坏的结果。声音我听着熟悉,可以肯定既不是老疯子何不仁,也不是李开心,那么,对方与我是敌非友。 如果箱子没有被绳子捆绑,我或许可以趁着外面双方攻杀之机,打开箱盖带着叶欣逃生,只要这帮人里没有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在内,就没人能阻挡得了我离开。可悲的是,箱子外面套了一层该死的绳子。 此情此景,我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拼尽全身之力往外撞,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蹦断绳子和撞破箱子的可能性应该说是很大的。但是,风险同样很大,因为我并没有见到绳子的具体粗细大小,万一绳子经受住了我一撞之力,我与叶欣可就完全暴露了,外面的敌我双方估计都不会让我有第二撞的机会,我们两人就只能任人宰割。 第二个选择,就是继续躺在箱子里不言不动,静静地等待双方攻杀的结果。 如果诸神教的人取胜还好一些,就算他们此后为避免伏击,要更改行走路线,最终的目的地仍然是诸葛神甫跟前;而如果是新来者取胜,情况就很不妙了,我与叶欣将不知被他们抬往什么鬼地方。 我作出的是第二个选择:听天由命。 为了不让叶欣发出声音,我低头以两片嘴唇紧紧地封住她的嘴巴。我这才发现,她其实并不害怕,呼吸一如既往地平稳,甚至还伸出舌头迎合我的动作。嘴角上翘,似乎一直在微笑。 外面开始有金铁交鸣之声,很显然是十五步之内的人亮出了兵器,看样子要动手了,但刚才说话之人仍然问了一句废话: “各位能否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在江湖上,特别是在秀水镇这个毫无规则可言的江湖上,深更半夜抢劫钱财,还问什么狗屁理由?你们自己从万方客栈把这两个箱子抬出来之时,向死去的万方成解释过什么理由吗? 问这话要么就是武功低劣,不敢动手,要么就是以废话拖延时间,等待后援。但他们刚才抬箱子的步伐我是听过的,虽然武功不高,还不至于脓包到不敢动手的地步,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有人会来接应他们。 对方回答的仍然是同一句话: “你们离开,箱子留下。” 语序改变了,意思一样。而且,从声音远近判断,这些人已经开始合围,慢慢地走过来了。刚才离我大概百步之遥,现在只剩五十步左右。 到这个份上,双方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凭武功解决问题,直到有一方全部被杀掉。除非,诸神教的人真愿意乖乖地离开。 诸神教有十个人,说话的都是同一个,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头领。此人的选择是并不离开,也不立即动手,而是继续说废话: “就凭你们五个人,想要这两个箱子,是不是太狂妄了一点?” 五个人?我还以为对方至少有十几个呢,只有五个人还如此咄咄逼人,而你们十个人却迟疑着不敢动手,一直讲废话拖延时间,那又是什么原因?听你们一开始的语气,似乎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也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武功底细,却又为何明显心存忌惮? 惟一的解释就是,你们十个人是诸神教用来引蛇出洞的诱饵。按此推论,对方只是表面上是五个人,可能也有后援。 结论就是:其实双方早知道有这么一场遭遇战,都预先安排了后援来接应。 但从语气来判断,有一点是不同的,对方要么不动手,要么希望速战速决;而诸神教的人却有所期待,似乎在期待双方的后援都加入战团,将争端尽量扩大。 如此说来,箱子本身就是个诱饵。 很不幸的是,我与叶欣成了这个诱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深一层的意义就是:箱子对诸神教可能无关紧要,中途可以随时抛弃,也许根本不会到达诸葛神甫的跟前。想到这一点,我全身冰凉。但愿他们争战到中途,有人出于好奇之心,打开箱子查看一下,我就可以出奇不意地杀出去。 对方说话的也还是同一个人,此时说了第三句话: “废话少说,想死的动手,想活的离开。” 我突然心中一亮,对方五个人,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那不就是我到秀水镇第一天时,遇到的聚鹰帮帮主身边的五大护卫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见师心最伤 我从朱玲口中知道,上官飞鹰的这五大护卫以其所使用的兵器为外号:鬼头刀,赤练枪,穿心剑,温候戟,千钧棍。名号听着威风,出手武功却普通。这是江湖上大多数人的通病。 对方这五个人,都与我交过手。那天在万方客栈,我凭借地形优势击伤其中两个,当天晚上我又以出其不意的古怪招式再次击伤剩下的三个,外加一个顶尖好手归无情。此举震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使得他第二天凌晨亲自来找我交手,借此查勘我的底细。 其实,以上官飞鹰的霸气,应该说是不需要什么护卫的,如果以他的武功对付不了的敌人,再加这五个护卫也是无济于事。假如真要这五个人发挥护卫的作用,他必须研练一种五人共同进退的阵法,对付像李开心之类的顶尖高手才有实际意义,就像诸神教教主训练的那个七人剑阵一样。 很显然,这五个人并不懂什么阵法,甚至连合作对敌的经验都比较缺乏,否则也不会被我全部击伤。 我觉得,这五个人的作用,可能是上官飞鹰用来派到各处刺探消息,传达命令,外加监视帮内不稳定分子的言行,给他们一个护卫的职位,使人不敢轻视。大部分时候,这五个人其实并不是一起行动。 那么,这一次上官飞鹰将五个人集中到秀水镇,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为何要让归无情来统领他们?这些问题一时没有答案,除非上官飞鹰亲口告诉我。 聚鹰帮在这里截住诸神教的人,动手厮杀是必然的了,怪不得语气中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依我的估计,诸神教的确十个人虽然武功不弱,但敌不住聚鹰帮的五大护卫。一旦动手,假如没有后援,这十个人必死无疑。 没有人再说话。 脚步声,兵器破空之声,金铁交鸣之声,瞬间乱成一团。 双方交手了。我看不到交手的具体情况,凭声音也无法判断交手的细节。只能继续等待,等待诸神教十个人全部被杀,或者后援陆续出现,将争战规模扩大。 惨呼声,有人倒下,不知道是重伤还是死了。如果没有意外,倒下的人应该是诸神教的十人之一。 又有人惨呼,又有人倒下。 在这个混乱的间隙里,我还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一时觉得很奇怪,聚鹰帮的五个人在五般兵器上造诣较深,暗器上的功夫应该不强。况且,对付诸神教的十个人,以他们的武功,也不至于要使用暗器。 反过来,如果诸神教的人使用暗器,近距离交战,他们一方人更多,容易伤及自己人。 那么,暗器可能来自外围第三方。 我突然觉得箱子一颤,立即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暗器没长眼,射中了箱子,力道如此强劲,不是人手所能发出来的,只能是弩箭。 所幸的是箱壁很厚实,又离射击者较远,并未被穿透,否则我与叶欣就算没死也已受伤,而且无法喊出来。 弩箭的攻击我已经见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双方的攻杀仍在继续,弩箭的射击也没停止。听上去,这里是一片空旷之地,没有可供藏身的障碍物,只能凭反应腾挪闪躲。 时间上,现在应该是寅时前后,正处于凌晨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所以,这些人就算反应再快,身手再敏捷,也无法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一面抵抗对方的攻击,一面防范弩箭的伤害,而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继续惨呼,倒下。 双方交战的声音频率越来越小,这就说明,能加入战团的人越来越少。 我猜想,外围远距离射击的人,如果属于聚鹰帮或诸神教的任何一方,环境如此黑暗,是很容易误伤自己人的。但从弓箭的密集程度看来,很显然攻击者们并不在意这一点,换句话说,他们把场内交战双方都当成了射击目标。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射手们来自第三方势力,很可能就是少林amp武当的人。可是,少林amp武当的人,为什么恰恰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刚刚才赶到呢,还是早就在此处守株待兔?这一点让我很费解。 近距离交战的人现在似乎也明白过来,外围射击的人,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交战之前,双方都在期待自己的后援,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要将他们全部击杀的第三方人马。 他们渐渐地停止了相互攻杀,各自在黑暗中四散逃命。 聚鹰帮的五大护卫,不知道有没有损伤,活着的也不知道逃往哪里去了。以他们五个人的武功修为,如果没有别的障碍,借助黑暗的掩护分散逃生,倒也不算太难,顶多受点伤。 诸神教的人又回到箱子旁边,看来他们至死不愿放弃箱子。但听声音,他们似乎只剩四个,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他们活着的同伴。 弓箭攻击仍在持续,没人停止的迹象。四个人现在聚在一起,借着箱子躲避袭击。有两个人与我只有一层木板之隔,所以他们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一人喘着气说:“大哥,为什么连我们都杀?不是说好是引诱聚鹰帮的人吗?” 此人的问话证实了我刚才的猜想:他们抬着箱子夜行,只为引诱别人。他说得更具体也更明白:引诱的就是聚鹰帮的人。可惜的是,聚鹰帮的人只来了五个,可能也只是来试探虚实的,并非真要抢夺箱子。 但另一点却又让我犯迷糊,听他的语气,外围的射手似乎与他们是同一伙的,难道不是少林amp武当的人,而真的是诸神教的后援? 另一人惨然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我们只是诱饵,不管鱼上没上钩,诱饵必须毁掉,否则容易泄露机密。” 第三个说话的,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哥,听嗓音,此人也是刚才与聚鹰帮五大护卫答话的那位。他叹道:“不知道是少林amp武当的人出尔反尔,还是教主要杀我们灭口。” 这话仍然让我不太懂,似乎说的是少林amp武当与诸神教合作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四个说道:“好像弓箭停了?” 我仔细一听,破空之声确实消失了。四个人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可能是在探头四面观察。 不一会儿,第一个声音接着说:“有打斗声,还有灯光,难道是聚鹰帮的主力来了?” 第二个声音接道:“很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少林amp武当在耍诡计,诱我们现身灭口。无论是什么情况,对我们都不利,大家小心一点。” 接下来箱子外面一片安静,远处的打斗之声也渐渐平息。 良久,第三个声音说:“各位兄弟,看灯光好像是教中的暗号,应该是教主派人来接应我们了。” 第四人肯定地说:“没错,他们料理了少林amp武当的人,走过来了。” 我听到他们起身的声响,远处的脚步也由远而近地走来,来人至少七八个。然后,脚步声停止,大概来人已与四人汇合。 一人问道:“箱子被其他人打开过吗?” 四人之中的大哥答道:“没有人靠近过这里,连我们自己都没打开过。” 那人再问:“为何会被少林amp武当的人跟上?” 四人之中的大哥显得很吃惊,颤声说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那人严厉喝斥:“胡说八道,教主早怀疑你们吃里扒外了,杀。” 奔跑,出剑,倒地,干净利落。四个人瞬间被一剑致命,来不及发出惨呼声。 接下来并没有停留,箱子忽然被抬了起来,快速前行。 整个过程中,我与叶欣紧紧地贴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两人都大汗淋漓,无法擦拭,只能任其随意流淌。我只感觉叶欣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又甜又酸,让我一路上心神荡漾,冲动不可抑制。 后来的旅程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奔波,只记得箱子被人放下之前,并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和差错。 一路上没人说话。终于到达目的地,箱子被人轻放在地上。让我欣喜的是,有人还把绳子解去了。然后所有人慢慢地退走,脚步声消失。 一切安静下来。我不知道究竟被人抬到了什么地方。 我凝神细听良久,确定周围十步之内没有人。这是我打开箱盖重见天日的最好时机。 我右手持剑向上顶起,箱盖无声地打开了一道很宽的口子,灯光透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过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我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一丈见方,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有一个烛台,上面点着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我刚要起身,猛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应该只有一个人。我犹豫要不要重新躺回箱子里去,转念一想,再躺回去,等到来人靠近箱子,我的危险可能更大,就算没危险,也不知接下来会被人抬到哪儿去。 况且来人只有一个,不管是谁,我都有足够的力量应付。 我迅速起身,然后做了个手势让叶欣重新躺了回去。我不能让她历险,必须解决掉来人之后再让她出来。 安顿好叶欣,重新盖上箱盖,我便向门口迎了出去。 走到门口我就知道,里间是睡房,外面还有一间是客厅。客厅里此时站着一个人,似乎刚从外面进来。刚才的脚步声应该是他发出的。 这个人是我想见而又怕见到的。 他就是我的师父——诸葛神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言失往日样 在箱子里躺着的后半段旅程,我除了享受叶欣的销魂气息,便是反复分析箱子外面的冲突和对话,猜测各种可能情况和意义。 聚鹰帮的人中途出现,只是来探听虚实,这是肯定的了。别人也许并不知道,但我心里清楚,帮主上官飞鹰目前正在对付李开心,没有更多精力应付其它事情。 帮主身边的五个护卫现身,统领他们的归无情却没有同行,而且没有其他帮众,这可以得出三个结论: 一是上官飞鹰知道万方成已遭遇不测,少林amp武当和诸神教都在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如打开盒子的方法,地下城堡的路线图,等等; 二是上官飞鹰可能早就怀疑两个箱子是诱饵,但虚实他还是必须探听清楚,派五个护卫执行此项任务是最合适的,因为无论遭遇什么变故,这五人逃生应该没问题; 三是上官飞鹰似乎并不怎么看重少林amp武当和诸神教正在寻找的东西,所以他把归无情留在身边,一起对付李开心。 再说说诸神教的动向。 按之前万方成的说法,诸葛神甫是猝然出手杀他的,为何一剑没杀死,我到现在都没想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事前诸葛神甫并没诱骗或逼迫万方成,要他交出打开盒子的方法,或者地下城堡路线图。 这其中可能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万方成所拥有的东西对诸葛神甫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将万方成杀死,掩盖一切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二是诸葛神甫知道诱骗或逼迫万方成行不通,因为在他的地盘上,处处机关,步步凶险,一旦万方成嗅到了任何危险气息,不但杀他很难,自己还有可能受到损伤。 秀水镇上的三大势力,诸神教最先知道土皇帝万方成已死,于是大张旗鼓在镇上各个窝点寻找和清查财物及其它东西。 分析起来,此举有一实一虚两点意义:一是万方成的钱财对诸神教而言有实在的意义,他们必须据为己有;二是他们故意虚张声势,让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产生错觉,以为他们不但得到了钱财,还得到了其它更关键的东西,特别是地下城堡的路线图。 诸神教利用这个错觉,深更半夜抬着两个箱子赶路,引诱少林amp武当或聚鹰帮来抢夺,混战,两败俱伤。 可惜的是,聚鹰帮并不上这个当,人倒是来了五个高手,却一闪即逝。 从事后诸神教自己人的对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少林amp武当的人是他们故意引来的,其间还可能涉及一些内幕交易,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双方协议一起对付聚鹰帮。但是,他们双方并不互相信任,各自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旦抓住机会,便要杀掉对方的人灭口。 从他们的对话和混战的声音中,我还清楚地知道,少林amp武当的人一出现,便不顾协议、不加区分地射杀箱子旁边争战的双方;而诸神教的后援也不是省油的灯,黑暗中静悄悄地合围,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将少林amp武当的弓箭手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从当时弓箭的密集程度分析,少林amp武当此役损失的好手肯定在十人以上。 秀水镇这个偏远的江湖,真的是个让人肆无忌惮的地方。 最悲摧的就是那十个押送箱子的人了,先是被少林amp武当的弓箭手射杀六个,剩下的四个又被自己人以“吃里扒外”的罪名处决。生前糊涂,死得憋屈。 在这场虚虚实实的游戏当中,聚鹰帮几乎毫发无损——如果那五个护卫顺利脱身的话,而少林amp武当与诸神教经历了一个没有诚信的合作,合作的规模很小,决裂的口子却很大,大到双方加起来死掉了几十条人命。 从最初的目的来看,诸神教此次的策划完全失败,但也并非没有收获,诛杀了少林amp武当十几个好手,事后,还可以将这十几条人命,全部推在聚鹰帮的头上,让聚鹰帮承担少林amp武当的仇恨后果。 现场一目了然,除了少林amp武当的死者,诸神教也留下了十具尸体,谁都会认为那是第三方势力——聚鹰帮干的罪恶勾当。 这次行动,损失最大的其实是少林amp武当。死去十几条人命,除了仇恨,什么都没得到。 在后来的行程中,我怎么都想不通,少林amp武当怎么会傻到与诸神教合作?更让我惊讶的是,最先撕毁合作协议的,也是少林amp武当。与人合作,却又不带任何诚信,这还是名门正派的所作所为吗?少林amp武当在搞什么名堂?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箱子停下来,我才不再去想这些于我无益之事。 我本以为此行见不到诸神甫的,没想到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波折之后,仍然让我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现在,诸葛神甫就站在我十步之外。 这是我进入秀水镇后第二次见到他,间隔刚好一天。 尽管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仍然像昨天早晨一样,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蒙住了,我看不到他的相貌,只能凭神态和身材,再加上断掉的右臂,才能断定是他。 看样子,他是刚从外面办事回来,连装束都还来不及换掉。 见我蓦然从室内现身,他显然怔住了,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惧。这是我以前在荒原上从没见过的,一时让我感到他很陌生。 我们曾在那片无人的荒原上相处整整两年,名为师徒,情若父子。 两个月前,我武功基本练成,而他适时假死,借此重出江湖,又设计将我推向江湖的风口浪尖。一天以前,他暗中来杀我,若不是老疯了何不仁及时出现,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心中仍然是笔糊涂账,无论如何,猝然相见,应该惊惧的是我,而不是他。 见面没有立即动武,那么,话语的僵局必须要打破。 我率先淡淡地笑了笑,以惯用的语调说:“师父,别来无恙。” 诸葛神甫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跟昨天早上一样,仍然压着嗓子说话,与当初在荒原上很不同。 昨天早上我还没怎么在意,现在如此,又让我增加了几分陌生之感。当然,这一切也许是他刻意做作出来的,包括刚才眼中闪过的惊惧之色。 在武功上,我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他刻意营造出一种陌生之感,可能是一种对付我的策略。 我得小心应付他。这是我心底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让我觉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带随从进来,而且现在又是黎明前,所有正常人估计都已进入深度睡眠当中,此处就算是他的势力中心,外面此刻也不会有人走动来往。周围寂静一片,方圆百步之内应该没有什么埋伏。 那么,至少在天亮以前,我要对付的只有他一个。 凭真实武功,他要杀我并不容易,我或许杀不了他,但要逃生却并不太难。 惟一让我担心的,是此刻仍躺在箱子里的叶欣。她是个聪明机灵的女孩子,知道我此刻不能分心,能帮我的最好办法,就是安静地呆在箱子里,不言不动。 这一点她做得很好,估计以诸葛神甫的武功修为,都不知道现在里屋的箱子里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我继续笑道:“你应该问的是,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在蒙面巾后面冷笑道:“哼,天堂有路你不走……” 我大笑着打断他的话:“地狱无门我却进来了嘛。这么老套的台词你都说得出口?你以前不是那么没文化吧?” 诸葛神甫:“哼,油腔滑调。” 我仍然笑道:“师父,你在荒原上的时候也算是个有点幽默感的人了,怎么一到江湖上,就变得这么无趣?” 诸葛神甫:“哼,没大没小。” 我继续笑说:“想跟我摆谱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原本咱俩认识的第一天,就已经凭武功分出了大小,只不过,这个大小辈分,只在那片荒原上对我有约束力,而到了江湖上,就失去意义了。” 诸葛神甫奇道:“此话何意?” 他这话看似脱口而出,但问得莫名奇妙,完全失去了他之前在荒原上的话语习惯。师父以前对我的信口胡柴,要么不接话茬,要么反唇相讥,决不会脱口问出“此话何意”这么没有水平的话。 我缓缓叹道:“当初在荒原上,授我绝世剑法的老人叫王大,可不是什么魔教教主诸葛神甫。所以严格来说,我师父叫王大。而我王大侠,不想攀附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与你诸葛神甫没什么大小辈分可言。” 诸葛神甫低语:“王大?!王大侠?!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再次叹气:“想当初在荒原上,我师父王大虽然言语有点偏激,但无论是武功还是胸襟,都不愧是个气吞万里如虎的顶尖人物。现在看看你这个样子,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说话都不敢放开嗓门。” 我盯着他惟一暴露在外面的左手,接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诸葛神甫怒道:“哼,胡说八道。” 我看到他的手背蓦然青筋暴起,应该是真愤怒了。 我全身神经跟着紧张起来,严防他突然袭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废话连篇账 诸葛神甫没有发动袭击。手背青筋现而复失,而且,为了避开我的目光,他有意无意地将手藏到了身后。 怒气似乎已平息,但他不说话。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继续说话:“现在这里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我不知道你还想刻意隐藏什么。每次开口不是疑问句,就只吐四字成语,顶多前面加个‘哼’,你不憋屈,我都替你憋屈了。请你告诉我,这样做教主真有意思吗?” 诸葛神甫再次接话:“哼,不知死活。” 似乎怒气又起。就像死灰复燃。 师父以前在荒原上是个相当冷静的人,身处群狼的重重围攻当中,从不慌乱,更不愤怒,有时对我严厉喝斥,其实内心没有真正的怒气。现在,他居然被我几句俏皮话激得大动肝火,倒让我很惊讶。 这对我而言并非坏事,一个人怒气越盛,智商就越低,武功上的漏洞便越多。一旦交手,我就有机可趁,也许还能像当初在荒原山顶一样,将他再次击败。 就算拿不到我想要的解药,也可以安然地带着叶欣离开。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多耍几回嘴皮子,直到把你搞得怒火中烧为止。 我笑道:“又来了,不用成语会死啊?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鄙视你没文化,你必须用精练简短的成语,挽回自己的文化人形象?” 不知道是我的嘲笑起了作用,还是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成语,这一回合,他只是鼻孔里“哼”了一下,然后便默不作声。 我心想,千万不能冷场,一旦冷场他就容易冷静,而他的冷静对我而言是个灾难。 我接着恶毒地冷笑道:“我王大侠确实不知死活,哪像你这么精通死活之谜。堂堂诸葛教主,在徒弟面前设局装死,说出去会让江湖高手笑掉大牙。还有,你觉得你现在活过来了吗?依我看,你这副阴森森的德性,跟个死尸也差不了多少。” 就徒弟对师父而言,这几句话骂得够狠的了。 上面的话大多还是出于我一贯油腔滑调的本性,实在谈不上是恶意骂人,只有到了这几句,才算是对他的人品和形象大加鞭挞,而且还是徒弟骂师父,也算是江湖上的千古奇闻了。 话一说完我自己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当初救了我的命,又辛辛苦苦授我一身武功,就算他为了江湖野心变成另外一个人,又有心要杀我,之前的一切也是不能抹杀的。 事实上,除了已经死去多年的娘,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就是面前这位死而复活的师父。我从没见过亲爹,这份情感归属,被我情不自禁地转移到了师父身上。我们在与世隔绝的荒原上相处两年,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论起来,我之所以说话油腔滑调,与师父两年里对我的纵容和影响有很大的关系。除了教剑法的时候比较严厉,平常他从不以师父自居,而且,有时候他的玩童心态比我更强烈,再加上他知识渊博,江湖上的人事和掌故无所不通,我语言上的积累,可以说很大一部分得自于他。 曾经的师父王大,重出江湖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之前在我面前装死,事后又要杀我灭口。这一切的真相倒还在其次,只是对我产生的情感落差太大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我之所以要急于找到他,在叶欣面前只说了两个理由:一是为了寻找真相,二是为了寻找解药。其实还第三个理由我没说,那就是:负气。这第三个理由听上去不合逻辑,却是人之常情,我认为,这恰恰还是最重要的理由。 在到达这里之前的路上,我躺在箱子里大半夜,仍然没有想清楚,见到师父诸葛神甫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对付他。 按江湖上的常理,他昨天早上已率先向我下杀手了,现在见面可以直接撕破脸动武,但如此一来,我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真相和解药,动武的胜负结果倒还在其次;可是,如果为了真相和解药,一见面就叙旧日之情,我又实在装不出来,心中的那股子愤怒到现在还没平息呢。 最终,油腔滑调的本性帮了我的忙,打开了这个难以开启的局面。而且意料之外的是,我还把他激怒了,事情似乎正向着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 为了让局面对我更有利,我刻意将嘴巴上的痛快更进一步,直接开骂了。 我以为,他听完我的辱骂会大发雷霆的。但我错了,他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不但没发怒,反而轻声地笑了出来。 此时天地间万赖俱静,我相隔十步之遥仍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稳而充盈,连刚才的怒气都完全消失无踪。我不禁心中一凉,本想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我一时之间想不透其间的原因,只能怔立当场。 诸葛神甫淡淡地笑道:“现在的秀水镇就是一盘庞大的棋局,不精通死活之谜,恐怕很难在这里活下去。你说得对,我目前是个活死人,但不久之后,我将是江湖上最有权势的人,而且终将名垂千古。” 我叹道:“你这话让我无法理解。” 诸葛神甫笑道:“在荒原上的我,与在江湖上的我,根本就是两个人,而你熟悉的只是其中一个,怎么能理解另一个的所作所为?” 我说:“在此之前许多年里,论武功,天下能与你相提并论的只有三五人;论声望,魔教教主的名字让世人闻风丧胆;论权势,你创立的诸神教在江湖上足以与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三足鼎立。可是,两年前你忽然放弃一切,退隐到那片荒原上,教出我这么一个徒弟,然后,你又以另一种神秘身份重现江湖,去争世人眼中的权势和名声。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有点精神分裂症?” 诸葛神甫冷笑道:“一盘棋下到后面,结果已定,胜负已分,就没什么激情继续下去了,推倒重来才更有意思。” 我再次叹道:“人生短短几十年,你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况且把得到的一切全部推倒重来,也许给了你暂时的激情,但胜负结果却很难预料。” 诸葛神甫悠然道:“正因为人生短短几十年,才必须不断折腾自己。还有,目前秀水镇上的这盘棋局,对你和绝大多数江湖人物而言,胜负难以预料,可对我而言,局势越来越明朗。” 我冷笑道:“明朗?我看你是在自欺欺人。” 诸葛神甫笑道:“你说错了,我欺人是真的,但并不自欺。”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完全成了与当初在荒原上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以前的王大虽然言语有时偏激得让人受不了,但总体上还是个光明磊落的英豪,现在,他却明目张胆地声称欺骗天下人,似乎还以此洋洋自得。 看来他现在的改变,或者说以前隐藏,并非针对我一个人,也可能并非为了某一件事。天性使然,还是环竟因素的影响?是突然转变呢,还是经过深思熟虑? 这些我都无法猜度,但有一点我的感觉很强烈,他不再准备与我讲什么师徒情份,更别说父子之情了。 从理智上说,你可以为了野心将我除掉,但从情感上,你怎么可以对以前相处的一切如此漠然,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眼神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让我瞬间产生一种很强的错觉: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我的师父——那个性情偏激却童心很强的王大。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伤,嘴上却再次冷笑:“我不得不说,你不但变得很无耻,而且智商低了很多,我都不好意思叫你一声师父。” 诸葛神甫照样不生气,淡然道:“我说过,此次重出江湖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你师父。不过,你说我无耻也就罢了,可刚才夸赞我精通死活之谜,现在又诋毁我智商低,对一个人的判断如此情绪化,前后不一,怎么好意思自称我的徒弟?” 我顺嘴往下说:“前面的夸赞和后面的判断,并不矛盾。” 诸葛神甫笑道:“并不矛盾?怎么统一起来?” 我说:“你精通死活之谜,处心积虑策划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完全无视江湖上众多无辜的性命,可是,你得到的,恐怕还没有你之前所拥有的那么多。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账目你都算不清楚,是不是智商很低的表现?” 诸葛神甫悠然笑道:“是吗?你不妨给我算算这笔账。” 我冷笑:“念在师徒一场,我就无偿地给你算一算,也让你清醒一点。” 他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接着往下道:“武功上,你这把年纪了,要再更上一层楼基本不太可能,也许还有下降的趋势;声望上,虽然诸神教行事诡异,但以前的诸葛神甫并没什么恶迹,无论是气度还是行事,都堪称一代英雄。可是,经此一役,你就算赢了,顶多算是个阴谋家,此后在江湖上还敢以真面目示人吗?至于权势,你真以为能在此一举收拾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主力,然后回到中原,舒舒服服地称霸江湖?” 虽然说的基本是事实,但用语很刻薄无礼,彻底不是徒弟对师父的态度了。 奇怪的是,诸葛神甫仍然不生气,笑道:“年轻人,你算账时忘了两件事:第一,我一再强调,以前的我与现在的我是两个人,账不能混在一起算;第二,人生的账其实有些时候不单单看结果,更重要的是享受那个过程。” 此时我也慢慢冷静下来,心想我跟你算什么账?站在我面前的,根本就是个陌生人,我对你苦口婆心地算账有什么意义? 现在也是时候该想想怎么探知真相,更重要的是怎么拿到解药,如果这些目的都无法达成,我也得趁早想办法确保叶欣的安全。 生气和心伤,非但与事无补,还可能使自己陷入绝境。 想到此处我心里一惊,他那天急于杀我,现在我现身这么久,他却一直不动手,甚至连兵器都没有,除了刚才见我第一眼时,表现得有点惊惧,随后立马冷静下来跟我东拉西扯。 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来防我往 我从箱子里出来到现在,与师父诸葛神甫见面,有意无意东拉西扯,整个过程并不算长。屋角烛台上的蜡烛,只烧去了一小段,也可以说明时间之短暂。从窗口望出去,外面仍然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一直剑不离手,全神戒备。 还在箱子里时我就想到,不管见面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场,此后进行得是否顺利,他都有可能向我随时发动袭击。我必须时刻提防这一点。但是,让我意外的是,我始终没发现他要动武的苗头。 更让我意外的是,他身边没有兵器,别说剑了,他五步之内连铁制的东西都没有。房间陈设简单,所有东西一览无余。 他在拖延时间等后援吗?这个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还有会谁到此处来?按常理,最迟也要天亮以后才会有人走动,除非预先安排好了一个陷阱。但是,我躲进箱子里到达这里,事先他一无所知,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安排好人手来对付我。 而且,屋内灯光虽然不强,但他在我的眼皮底下一清二楚,我又刻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并没看到他发射什么信号,更没听到他发出什么声音。 外面百步之外就算有人,也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太可能会在此刻进来袭击我。 那么,另外一个解释就是,诸葛神甫在故意扰乱我的心神,让我心伤,让我愤怒,武功上大打折扣,然后可以轻松收拾我。 起初我想用这一招来对付他,事先胡搅蛮缠把他激怒,没想到不知不觉中,被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他的城府,与我在荒原上相处两年,对我的性情应该了解得比我自己都透彻。估计我一开口说话,他就猜到我心里有什么目的。 他对我而言就像一片大海,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全面,而我在他面前,就是一汪清泉,一眼见底,什么都清清楚楚。 这么说起来,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跟他耍什么心机,直来直去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就算动武,我也必须清除这汪清泉里的杂质,没什么心理负担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然后淡淡地说:“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诸葛神甫似乎一愣:“什么事?” 我叹道:“昨天凌晨你急于杀我,甚至不顾身份趁人之危。可是,现在我站在你面前这么久,为什么你连一点杀气都没有?难道是我感觉有误?” 他也叹了口气:“很简单,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杀你。而你全神戒备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出手,又何尝不是没有把握呢?” 这是实话。他昨天急于杀我,现在没什么理由改变主意,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已。客观地说,在武功上,他确实没把握将我一举击败,当然,我更没把握瞬间制住他。否则我也不会在此跟他废话连篇。 当初在荒原上的最后一战,我将他击伤,意外的成份很大,如果重来一次,很可能败的那个就是我。 其实在废话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寻找出手的机会,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有一点,出手偷袭师父,无论如何都有个心理难关,这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的最大原因。 有些事情,想起来容易,真下手去做却相当难。 刚才在来的路上,我曾经设想过,在他揭开箱盖查看内容时,我从里面出奇不意地杀出,将他制住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此计成功,得到真相和解药就会相对容易一些。如果他以教主之尊被我制住,面子上过不去,肯定不愿被属下看到,惟一的办法就是将真相和解药给我,尽快摆脱这场难堪,然后再想别的招数收拾我,让此事永远不会泄露。 只可惜事与愿违,或者说计划没有变化快,路上遇到的变故,让我以为此行的目的地可能已经改变,想法也随着改变:最好带着叶欣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的是,我从箱子里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仍然是最想见而又不敢见的那一个。 现在,兜了一个大圈子,两人开始说实话,倒也并非是坏事。至少,我可以听到一部分真相。解药能否到手,就看接下来的实话能说到哪个程度。 我单刀直入地问:“我来到秀水镇之前,路上被吴智下毒,是不是你指使的?” 诸葛神甫:“那是个意外,或者说是个偶然,我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那片荒原,更不知道你会遇上‘塞外四杰’和吴智他们。不过,这个偶然事件,倒帮了我很大的忙。” 答案听上去合情合理。我卷入此事,确实是个意外,并不是出于他的有意陷害。 确认这个答案,多少让我心中积聚的愤怒消除了几分,至少让我觉得,作为徒弟,我并不是他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我说:“我的意外卷入,成功吸引了整个江湖的目光,卸去了你的压力。可你昨天凌晨又为何这么急于杀我?” 诸葛神甫叹道:“意外卷入这场事件,算是你倒霉,可是,没想到你进入秀水镇后,与上官飞鹰一战,居然没死,重伤之下跌入万方成的地下室,还能安然走出来。要么是你运气忽然变得非常好,要么就是有人在暗中助你。无论哪一种情况,最终对我都不利,所以我只好下决心提前杀掉你。” 我说:“时间往前溯,在你亲自动手杀我的前一天下午,也就是在吴智被杀之后,茶楼里那七个剑客也是你派来的吧?目的就是为了要我的命?” 他继续叹道:“以实力而论,七人剑阵足以要了你的命。万万没想到的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会同时现身,把你给救了。这也证明你确实运气好。” 我说:“让我奇怪的是,那七个剑客为何知道我在茶楼里?” 他模棱两可地说:“秀水镇并不大,要找你这么一个显眼的名人并不难。” 我说:“这个理由说不过去。” 他说:“哦,你想到更好的理由了?” 我说:“有两个疑点:第一,在此之前,这七个剑客似乎是吴智在统领,可那天下午吴智被杀之时,七个人却不在他身边,否则可能天下没人能杀得了他;第二,吴智被杀后不久,这七个人就出现了,虽然是为了杀我,可他们也太及时了。” 他问:“这两点能说明什么?” 我说:“两个推论:第一,吴智可能是你授意要灭口的,所以七个剑客被调开;第二,凶手也许是在杀掉吴智之后,才从窗口发现我在跟踪吴智,所以情急之下拿走了解药,又及时通知那七个剑客来除掉我。” 他不置可否地轻声笑了笑。 我直截了当地问:“杀吴智的人是不是李开心?在这场事件当中,他真的跟你合作?” 诸葛神甫淡淡地说:“我只回答与你有关的问题,其它事一概不答。” 他不答,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对此我也没别的办法。本来我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朱玲的去向,两场毒箭的围攻,以及关于老疯子的事。现在看来,这些问题他也未必会作答,况且,我也不想再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因为有更急迫的问题需要解决。 我问他:“吴智既已死去,他在我身上所下之毒的解药,在不在你身上?” 诸葛神甫道:“吴智所下之毒,是本教独门配方,解药当然有,只不过现在不在我身上。而且,我未必会给你。” 我笑道:“未必?也就是说,有可能给我,但要附带条件?” 诸葛神甫:“的确如此。” 我叹道:“在此之前,你千方百计要杀我,现在又同意有条件地给我解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杀我的主意?” 诸葛神甫:“第一,现在面对面凭真实武功比拼,未必能杀得了你;第二,给你解药,并不表示改变杀你的主意。” 我说:“能否解释一下第二点?” 诸葛神甫:“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的目的肯定有两个,一是要真相,二是找解药。” 我说:“那又如何?” 诸葛神甫:“你为了找解药,居然敢深入我的落脚之地,说明你对几天以后的毒发之事感觉很恐惧,所以我不如利用你的恐惧为我做点事。要杀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我叹道:“我王大侠好不容易名扬天下,的确很怕几天以后毒发身亡,因为如此憋屈地死去,一点大侠的好处都没享受过,太划不来了。只不过,你要我做的事一定很难吧?” 诸葛神甫:“对别人而言很难,对你而言并不太难。” 我说:“并不太难又能拿到解药,有这么好的事?” 诸葛神甫:“两天之内,你带着聚鹰帮归无情以及帮主座下五大护卫的头来见我,我可以给你解药。” 我叹道:“第一,凭我一人之力,两天之内杀掉这六个高手,太难了;第二,就算我做到了,又如何相信你给我的是真实的解药?” 诸葛神甫:“第一点,刚才我说过,秀水镇至少有一个人在暗中助你,而且这个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们两人联手,要杀掉聚鹰帮的归无情及五大护卫并不太难。关于第二点,我会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把解药给你。” 他所说的暗中助我的人,就是老疯子何不仁。但他们教中我信得过的人是谁? 我问他:“你说我信得过的人,是朱玲?” 诸葛神甫并不否认:“据我所知,普天之下,你最相信的人也许就是她。她虽然武功不高,但辨得出本教的独门解药。” 我急问:“这么说,她现在仍在你的掌握之中?” 诸葛神甫:“在你杀掉聚鹰帮的五大高手之前,见不到她。当然,如果此事你不答应,也许永远见不到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相可惊天 简单回顾一下。 两天以前,我追踪吴智而去,在一间客栈楼上见到他的尸体。然后,吴智手下的七个剑客适时地在客栈找到我,按现在诸葛神甫自己的说法,那是他刻意安排去杀我的。随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救了我,七剑客惊散。 我与少林方丈及武当掌门,再加上朱玲,当时就在那间客栈里进行了一番长谈,结果不欢而散。在我即将离开之际,四个人却同时遭遇了强弩袭击,被困在客栈里。后来我与朱玲靠着对面房子里灯光的指引,逃脱强弩围攻,但我被弩箭擦伤中毒,幸而得到朱玲与阿红的救助而不死。与此同时,李开心像幽灵一样,也在那间屋子里现身。 差不多是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阿红引着李开心去见上官飞鹰,屋子里就只剩我与朱玲两人。闲聊过程中,我不知是因身上的毒性作用,还是实在太困,居然没撑住昏睡过去。醒来后朱玲已消失,窗下却多了两个黑衣人:一个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诸葛神甫,另一个是老疯子。 按老疯子的说法,当时诸葛神甫正下手杀我,他的及时出现而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就在刚才,诸葛神甫确认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我此前曾经问过老疯子,当时有没有见到朱玲,他断然否认,而且一脸茫然。此说可信程度应该较高。 反过来推测,朱玲如果是在诸葛神甫来到之后才消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被他无息地杀掉,要么就是被他按排人手抓走了。无论哪种情况,以朱玲的机灵聪敏,都不应该让我继续昏睡而一无所知,她肯定会想法把我惊醒的。况且,被杀被抓,现场都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痕迹。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以老疯子的机敏,应该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朱玲在诸葛神甫到来之前,早已离开。不管她是自己离开,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当时落到诸葛神甫手里可能性都很小。就算她后来真回到诸神教所在地,估计也有办法自保,因为前不久叶欣说过,朱玲在教中的身份特殊,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特殊到哪个程度。 那么,诸葛神甫现在用她的性命来要胁我,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虚假的成份更大一些。他不可能预测到我突然会在此处现身,而事先将朱玲控制住,用以对付我。 这么一想,我再次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我不能被他激得失去理智。今天一战,在所难免,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不能让任何事情扰乱心神。就算朱玲真的在他控制当中,我也得努力战胜他,才有机会将她救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冷不丁地问他:“你我在那片荒原上相处整整两年,到底对我了解多少?” 诸葛神甫似乎没想到我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故作轻松地说:“了解得再多,现在也成陌路之人了。” 我笑了笑:“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你其实对我一无所知。” 诸葛神甫:“为何如此说?” 我淡淡地笑着反问:“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诸葛神甫又是一愣,然后叹道:“不管你以前叫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现在你是名满江湖的王大侠。” 我也叹道:“你肯定不记得我以前叫什么名字,这也难怪,你连自己以前叫什么都忘记了。” 诸葛神甫道冷然道:“今天我们只谈交易,不叙旧情。” 我笑道:“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我跟你其实没什么旧情好叙。” 诸葛神甫冷然道:“明白了就好,两天之内杀了归无情和五大护卫,我派朱玲把解药给你。至于其它的真相,其实跟你关系不大,你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 我不理他,自说自话:“我一直没有想通,你两个多月前为何要在我面前假死?” 诸葛神甫道:“或许这就叫浴火重生。” 我笑道:“当初在荒原上,有两个人对我的世界观产生了重大影响,一个是我娘,另一个就是师父。而我娘早已死去,所以,此后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取决了师父对我的引导。” 诸葛神甫冷冷地说:“你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胡言乱语吧?” 我仍然不理他:“当时我对江湖没什么概念,现在我知道,其实这个混乱的江湖,是非对错并不是那么分明。所以,如果师父当初引导我协助他重出江湖,我肯定不会抵制甚或反抗,而且,凭我的剑法修为,现在不但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估计也成了诸神教举足轻重的人物。” 诸葛神甫哼了一声:“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我笑了笑,说:“这位蒙面英雄,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诸葛神甫:“如此神神叨叨,除了吹嘘自己,能有什么微言大义?” 我说:“我想说的其实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考虑,师父当初都没什么理由在我面前假死。没有实际意义不说,还埋下了我这么一颗危险的种子。” 诸葛神甫:“不管当初出于什么理由,你现在浪费时间说这些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笑道:“意义我刚才说过:我忽然明白了一个真相,跟你没什么旧情可叙。也就是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已经达成。” 诸葛神甫:“你倒是容易满足。” 我叹道:“一个人要是欲望太强,总有一天会死得很难看。” 诸葛神甫:“你要是继续在这里不着边际地胡扯,就算我现在不杀你,几天以后你也会死得很难看,而且还会很痛苦。” 我说:“我刚才问你记不记是我以前叫什么名字,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只可惜你不记得了。” 诸葛神甫:“什么事实?” 我说:“师父当初给我取名叫王二,意味着我有倔强和固执的个性,所以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想求你给我解药,更不愿受你的胁迫。别说我两天之内没法杀掉这六个高手,就算真有能力干掉他们,我也不会跟你做这种交易。” 诸葛神甫冷笑:“这么说你是有备而来,或者说有恃无恐?” 我说:“昨天晚上的某一个时刻,你露出真面目杀了万方成。这件事目前秀水镇上知道的人不多,我是其中之一。随后不久,你便派出大量人手在万方成的各个落脚点搜寻,你想要的,并不仅仅是银子吧?” 诸葛神甫冷哼一声:“难不成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说:“江湖上三大势力齐聚鸟不拉屎的秀水镇,并不是来看边塞的苍凉风景,而是准备拼个你死我活,胜者回到中原之后,就拥了整个江湖至高无上的权力。本来,你们各路枭雄和奸雄,只把秀水镇当成一个山高皇帝远的战场,可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此处还有一股力量不可忽视,甚至可能对你们三方势力争战的结果,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诸葛神甫:“万方成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已经死了。” 我说:“万方成死了,可他建造的地下城堡以及所有的暗器机关都还存在。在秀水镇上,谁占有了万方成的城堡和暗器机关地图,才算是占据了地形的绝对优势。所以,在决战拉开序幕之前,三方势力都在想方设法寻找那张神秘的地图。” 诸葛神甫:“你认为我杀掉万方成,就是为了那张地图?” 我笑道:“严格来说,你杀掉万方成,是为了封存一段秘密。当然,地图你也特别想要,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想在万方成的地盘上逼迫他交出地图,基本行不通,一不小心便会被其机关所暗算。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首先出其不意杀掉他,然后派人无孔不入地找寻地图。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估计也没闲着,目前正干着同样的事。” 诸葛神甫冷笑:“没想到你王大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我说:“毫不谦虚地说,我的想象力有时候确实很丰富。但是,在这个事情上我凭的不是想象和虚构。” 诸葛神甫:“那么,你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说:“我一直没想通,万方成武功如此低微,而你一剑却没有当场杀死他。也许是你在他的地盘上有所顾忌,怕中暗算,一击即退。但你没想到的是,你的出手不利落产生了一个严重的后果:我见到了垂死的万方成,他告诉了我一些秘密,更重要的是,还把地下城堡的路线机关图送给了我。” 诸葛神甫:“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冷笑:“我是凭什么避开你那些手下的耳目,无声无息地到达你面前的?你应该知道,只有靠着地图的指引,才能在秀水镇地上地下通行自如。” 此话并不完全符合事实,躲在箱子里被人抬着走,无论如何都与万方成的地图没多大关系。但我知道,诸葛神甫肯定内心一直在猜测,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而我故意给他一个合理解释,自称凭地图到达这里,听上去可信度比较高,如此一来我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使得目前箱子里的叶欣暂时安全。而且,还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他果然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叹道:“你想用地图换解药?你觉得我会答应吗?为何如此自信?” 我笑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打算把地图给你。” 诸葛神甫奇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把解药给我,那么,这场江湖风波就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可以带着地图离开秀水镇,此后你们三方势力,就是在同一个起点上进行公平决战。鹿死谁手,就看你们各自的实力和造化。否则,我将利用活着的这几天时间,凭借地下城堡的暗器机关图,相助少林amp武当或者聚鹰帮,彻底消灭你和诸神教。” 诸葛神甫突然仰天长笑:“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来要胁我的。诸神教创立十数年,你是第一个胆敢胁迫教主的人,不知道这将是一个笑话,还是一个壮举。” 我冷笑道:“看来,我刚才说的很多话,你都没听懂。” 诸葛神甫:“从你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里,我只懂得了老疯子为何现身助你。何不仁大概觉得,他遇到了知音。” 我叹道:“我们聊了这么久,你却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忽视了足以震惊江湖的真相。你是继续装傻呢,还是确实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诸葛神甫冷笑道:“哼,故作高深。” 我淡淡地说:“我只好直说了:你不是诸葛神甫。也就是说,你既不是诸神教教主,更不是我师父。”(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湖不露脸 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我感觉有点呼吸不畅,连屋角的灯光都比刚才暗淡了许多。但是,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了曙光。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我说话的语气淡定,实际上是故作轻松,说完之后我立即提神戒备,严防诸葛神甫突然出手袭击。如此惊人的真相,足以让任何人放弃江湖道德,不顾一切扼杀传播渠道。 但他没动,也许真像他自己所说,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杀我,甚至连胜我一招半式的可能性都很小。江湖上能将我瞬间击败的人本就不多,来到秀水镇的高手,我又基本都见过,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肯定不是这些高手之一。 我实在没必要这么紧张的,但我就是忍不住,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处于收缩状态。 现在,其实不必再称他为诸葛神甫,更不应该尊称为教主,而“师父”二字,我是早就没说出口了。他既然是冒充的,我又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能凭外观暂称为“黑衣人”。 他不率先动武,我也没必要出手。毕竟我并不知道他的底细,而且我还有一些话要说。只不过,我必须先待他反应过后再说,狂笑,冷笑,嘲讽,否认或承认,不管是什么样的反应,我都能从中找到话题继续的切入点。 沉默才是最麻烦的,因为那意味着动武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又不能自顾自地往下说,这样会给他留下偷袭的空隙。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时间的流逝已失去意义,无法判断和计算。 黑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从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吴智当初偶然找上你,实在是无意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也叹道:“你究竟是谁?胆敢冒充魔教教主诸葛神甫?” 黑衣人道:“我是谁不重要,说说你是怎么看破这个局的?” 我续道:“坦白说,如果你蒙着脸,站在我面前一直不说话,我根本分不出真假。” 黑衣人道:“我花了数年时间,暗中模仿诸葛神甫的一举一动,自信除了相貌和声音,没人能辨得出真假。” 我说:“在江湖上,很多人为了保持神秘感,都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相貌和声音。所以,昨天早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这就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在江湖上的真实形象和腔调。我一度怨恨师父为何对徒弟也如此隐藏自己,两年时间居然滴水不漏,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错怪了他。” 黑衣人道:“也就是说,其实你来这里之前,根本就没怀疑过我的身份。” 我点头承认:“我一开始想要寻找的真相,并不牵涉你的身份问题。看破你这个冒牌货,是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黑衣人道:“但我自信,在言行上并没有露出什么重大的破绽。” 我叹道:“你不可能在我面前,永远冒充我的师父。何况你似乎并不知道我师父诸葛神甫在荒原上叫王大,更不知道我这个徒弟叫王二。” 黑衣人道:“这点并不难解释,我一再强调,荒原上的我与江湖上的我是两个人,所以到了江湖上,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愿再提起。” 我说:“可你的强调太过刻意,更像是在故意误导我,让我心理上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与师父在荒原上相处两年,情若父子,他不可能对过去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在我看来,师父并不是如此冷漠的人。事实上,从刚才见面的第一刻开始,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丁点熟悉的气息。你确实没露出什么破绽,可我却感觉你越来越陌生。” 黑衣人道:“所以你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其实是在试探我?” 我说:“严格来说,不算试探,因为这是我一贯的说话方式,我师父是熟知我这种习惯或者说个性的,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没法冒充,所以很多细节你根本就接不上。要知道,熟人之间的对话,一来一往,其实也像师徒之间的拆招,大多数时候不需要思考,凭的是本能和习惯。” 黑衣人叹道:“是我低估了你。我不应该让你絮絮叨叨这么久。” 我说:“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黑衣人问:“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假如你真是我师父,见面后尽量拖延时间,合情合理,因为师父对我的武功知根知底,清楚一时之间胜不了我,必须东拉西扯等待天亮,再想办法召来后援,然后除掉我就易如反掌。可你既然是冒充的,为何没有选择立即动武?” 黑衣人说:“第一,连你师父都没信心在瞬间战胜你,我自问更加没这个能力;第二,我冒充你师父,却没法冒充他独一无二的剑法,一旦与你动手,其实在武功招式上暴露得更快。” 我说:“第一点暂且不论。关于第二点,既然动不动武都要暴露真相,也就是说,自从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的暴露就已经是注定的结果,那么,在我看来,动武仍然是你最好的选择。” 黑衣人道:“但从第一点来看,我认为没必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等待后援是最好的选择。反正现在你也跑不掉了。” 我冷笑道:“拖延时间,就意味着要在后援到来之前就暴露自己,现在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等会天亮之后,一旦有人走动,我不跟你硬拼,只需高声喊出真相,就有机会脱身。而你,恐怕立即麻烦缠身。” 黑衣人也冷笑道:“你觉得大家会相信你一个陌生闯入者的话?” 我说:“至少是半信半疑,因为这两年诸神教内部高层的变动大家有目共睹,很可能早就有人对教主的身份起了疑心,只不过没有明确的证据,不敢声张而已。经我这个陌生人一嚷嚷,形势陷入混乱是肯定的了。我相信你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他再次冷笑:“照你这么说,就算动武,我一时半会杀不了你,结果岂不也一样?” 我叹道:“你敢冒充我师父,武功肯定非同一般。实际上,昨天凌晨你临走之前,提剑向我一掷之力,绝对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按我的估计,功力跟我师父诸葛神甫相差无几,甚至很有可能不相上下。” 黑衣人道:“承蒙王大侠夸奖。但你这么抬举我,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说:“意义太大了。在与我交手的过程当中,即便被我看出你是冒牌的教主,以你的武功,完全有办法逼得我说不出真相。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高手相争,一旦进入白热化阶段,分心就意味着死亡。那时你的属下,就算看出教主的武功跟以前有点不同,也会先料理了我这个局外人再说。” 黑衣人叹道:“分析得太透彻了,只是现在倒让我比你更奇怪:你为何要费那么多口适,告诉我这些道理?” 我也叹道:“这些道理我并不是刻意要告诉你,因为以你的智商,刚才也许早就已经想通了。我只是想问问我自己,为何你会作出如此反常的选择?很明显,这个选择对你非常不利。” 黑衣人道:“那么,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说:“不清不楚。只能说有一个比较合理的猜测。” 黑衣人冷笑:“什么样的猜测?” 我说:“你不是不想跟我动武,而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黑衣人道:“你连我的苦衷都看得出来?” 我顾左右而言他:“在我师父诸葛神甫去世之前,就算他在江湖上消失无踪,你也不敢冒充他,顶多就是假传教令,清除异己。按我估计,作为教主肯定有什么信物,教主死去之前,信物不会落入别人之手。” 黑衣人点头承认:“的确如此,我必须在确认他的死亡之后,才能安心地以他的身份在教中发号施令。” 他并没有提到,我师父诸葛神甫身上是否真有什么信物。 我叹道:“现在的事实表明,我师父应该就是两个多月前死于荒原上的那个山顶。” 黑衣人继续承认:“我坐上教主的位置,才两个月的时间。” 我冷笑道:“必须说清楚,你这个教主是冒充的。” 黑衣人并不生气,淡淡地说:“对所有教众而言,教主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带领他们称雄江湖。” 我不理他的豪言壮语,继续我的推论:“我师父诸葛神甫是个独臂老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右胳膊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失去的,但他曾经跟我说过,失去胳膊之后才把自己的剑法进行合并、精简,然后单凭左手使剑,纵横江湖未遇过敌手。也就是说,他的独臂形象在江湖上人尽皆知。” 黑衣人笑道:“我曾经苦心模仿过他的独臂形象,所以现在做独臂人一点都不吃力。” 我继续我的话题:“在江湖上,能够叫得出名字的独臂高手,我师父诸葛神甫是绝无仅有的一个。还有,左手使剑的人,在江湖上也是少之又少,而且剑法大多不怎么高明。” 黑衣人冷笑:“你那是废话。” 我笑道:“虽然是句废话,但有另外一层意思:以你的功力而言,在冒充我师父之前,应该是两手俱全的。” 黑衣人道:“又是一句废话。” 我叹道:“下面这一句肯定不是废话:你是在两个月前,为了彻底冒充我师父诸葛神甫,才自断右臂的。” 黑衣人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我冷笑道:“你为什么刚才愿意安安静静与我闲扯,而不选择与我动手?现在,我就要说出结论了:因为你的右臂两个月前才失去,左手虽然力道存在,出招却并不熟练,再加上右臂的伤口估计还没完全复原,如果选择与我交手,别说杀不了我,很可能瞬间丧命的是你自己。” 顿了一顿,我一字一字地说:“这才是你作出不合常理选择的真正原因。” 黑衣人顿时陷入沉默。(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旧事皆相连 此时窗外已开始天亮,灰蒙蒙的晨曦中,我依稀能看到冰冷坚硬的屋角,以及张牙舞爪的树枝。不知道此处是哪里,依箱子在路上行进的时间来推断,如果没有兜兜转转,似乎已离开了秀镇上的范围。也就是说,此处对我而言是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一旦与人动武,只能凭本事和造化,也许还需要一点临场应变能力。 我已经用言语镇住了面前的黑衣人,其实自己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就算我真在诸神教的教众面前揭露了教主是冒充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安然离去? 黑衣人良久才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为何一直没动手?再等下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说:“你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有两个。” 黑衣人道:“除了真相,还需要解药。” 我说:“真相我已经知道了,给我解药,另外保证朱玲的安全,我可以立即离开,不参与秀水镇上的江湖纠纷,也没必要向天下人揭露你的真面目。” 黑衣人道:“你已经说了三个目的了。” 我冷笑道:“还有第四个目的没说出来。” 黑衣人道:“第四个?” 我说:“杀我师父那笔账,我以后再跟你算。” 黑衣人道:“你怎么认定诸葛神甫是我杀的?” 我叹道:“毫无疑问,我师父死于那天在山顶与我比武之后,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比剑到了后半段,气氛有点不对。” 黑衣人冷笑道:“气氛?说得太玄虚了吧?” 我说:“一开始我与师父交手大半天,拆了几百招不分胜负,后来我总感觉有人窥伺在侧,只不过我当时已经进入疯狂痴迷状态,一心想胜个一招半式,所以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感觉忽略了。再加上以师父的修为,对此却只字未提,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因为比剑太久,而产生了错觉。” 黑衣人道:“为何不是探哨的狼或其它凶猛动物在旁边窥伺?” 我说:“我在那片荒原上长大,大部分时间与动物为伍,练就了一项特殊的本领:分辨各类动物的气味。那天我感觉到的气味与任何一种动物都不同,显然是个陌生人。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当时窥伺在侧的这个人,就是你。” 黑衣人道:“很可惜你全凭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 我说:“我后来无数次回忆与师父的最后一战,怎么分析都觉得,师父不应该被我击伤。因为我对他的剑招了如指掌,他同样也对我的武功了如指掌,如果他一心一意比剑,是不会让我有机可趁的。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到了后半段,他完全心不在焉。很显然,他也知道当时有人窥伺在侧,而且很有可能知道,这个人就是你。” 黑衣人笑道:“你不但自己胡乱猜测,还替死人代言。既然你师父知道有人在旁窥伺,为何这场比试还要进行下去?你俩联手,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无法靠近。” 我说:“你也许并不知道,师父从没跟我提起过他叫诸葛神甫,更没提到过江湖上还有一个神秘强大的帮派叫诸神教。他在荒原上出现的时候,只是一个武功高强、心灰意冷的老人,并不是叱咤风云的诸神教教主。” 黑衣人道:“那又如何?” 我说:“显而易见的是,师父并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过去,更不愿我介入他的江湖纷争,否则,他完全有办法让我深入江湖,处理诸神教内部的事情,甚至阻止你冒充他。可以肯定的是,他早已对江湖之事产生厌倦,决定对诸神教撒手不管。他在荒原上教我武功,一是怕自己呕心沥血创制的剑法失传,二是对我起了怜才之心。” 黑衣人冷笑道:“你倒是很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理他的嘲讽,继续说:“总而言之,那天比武到中途,他突然发现诸神教的人找到了他,却又不能实话告诉我,因而比剑心不在焉,这是师父输了一招的根本原因。当然,师父可能还有别的用意:一是不愿让窥伺之人见到太多的剑招,所以选择自己速败,二是借此机会告诉旁人,他的徒弟已经有很高的剑法修为,有什么事情找他解决,别想在徒弟身上打主意,更别想杀人灭口。此举也有保护我的意思。” 黑衣人笑道:“你师父的心思,都让你说透了。” 我继续自说自话:“师父虽然输了一招,其实伤得并不重,只是多流了点血而已,完全没有性命之忧。可是,接下来他对我说的话,却是死前遗言,当时我很不理解,为何他受那么一点轻伤,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现在我知道,自从感觉到有人找上他开始,他就没打算再活下去。实际上他这是在自杀,因为如果让我参与进来,相信没人能杀得了他。只不过,他可能觉得剑法已经全部传授给我,没有遗憾,而这两年来对江湖之事的反思,让他心中充满罪恶感,不如就此一死了之,算是对自己一生是非对错的终结。” 黑衣人这次不再说话。 其实我说到后面,并不像是在找证据将他定罪,而是我自己在回忆与抒情。 最近这段时间里,我对师父的感情,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变化。当初师父以王大的身份在荒原上与我相处,关系是很单纯的,既是师徒,也像父子,我虽然经常在他面前油腔滑调,却从不违逆他,内心一直把他当父亲一样的尊敬、依赖。这是我活得最快乐活泼的两年,估计也是师父内心最为平静的两年。 两年后师父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让我陷入深深的悲伤与迷茫当中,最终因此离开了那片荒原,踏入师父口中黑暗无边的江湖。 意外卷入秀水镇的这场江湖风波,一度让我很愤怒却又很无奈。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告诉我,师父真正身份是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而且他很可能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我曾试图向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解释,师父早已死去,不可能策划或参与这场江湖事件。但没人相信我,还把我当成心怀叵测的人。 没想到,已死的“师父”真的重现江湖,而且还亲自动手要杀我。除了震惊和愤怒,我内心充满悲伤,曾经以为最亲近的人,却两面三刀,翻脸无情,试图亲自杀掉我以成就他自己的阴谋。这两天里,我悲伤到了快要绝望的程度。所以,我必须要找到他,把真相弄个清楚明白。 “师父”是冒充的,本来是江湖上一桩最大的秘密,但这个发现并没让我很震惊,倒使我心中有点欣喜:师父毕竟不是那个黑暗龌龊的人,依然是我心目中武功高强、博学幽默的英雄。 我深悔自己错怪了师父,同时又升起另外一种悲伤与愤怒:师父不是假死,而是真死,还是被人杀死的,凶手就是面前这个冒充者。 我调整了一情绪和语气,继续说道:“我说过,师父不想让我介入他的江湖纠纷,所以在见你之前,先把我支开,命令我到山下去擒一匹活狼上去给他喝狼血,这个任务有点难,我就算能毫发无损地完成,也得费不少时间,足够他在山顶处理身后事了。我当时并没想太多,默默地执行他的命令,因为胜他一招让我心情很兴奋,可他的遗言又瞬间让我很低落,情绪的高低交错,使得我再一次忽略了那个窥伺在侧的人。” 黑衣人仍然不说话。我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我续说:“我回到山顶时,师父已经被群狼分尸了。当时我一度把师父之死归咎在自己身上,以为出手没有把握好力度,把他伤得太重了。事后我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才觉得这里面疑点重重,第一,如果他真的伤得很重,我判断失误,他自己应该知道得很清楚,那么,就不会在山顶说那么多话,早点离开那里,回到住处才是最好的选择;第二,我清晰地记得,自己离开山顶时他的精神状态很好,虽然流过血,但流得并不算太多,估计无论遇到多大的狼群,他要逃命问题不大;第三,退一步说,他没有能力在狼群中逃命,也可以向山下的我呼救,但我在整个过程中,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黑衣人这回再次开口说话了:“你师父——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我伤感地叹道:“没错,无声无息地被群狼分了尸。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都不应该死得无声无息,最好的解释就是,在我离开之后,他与一直窥伺在侧的那个人——也就是你,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战,但因为他毕竟刚受过伤,流了不少血,你在打斗中占了上风,最终杀了他。” 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从头至尾,你都是在用自己的想象,填补未知的空间。” 我说:“如果没有后来在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以上说的,确实只能停留于想象。很显然,山顶的打斗现场,你曾经刻意地清理过,首先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身为诸神教的人却杀了教主,其次是,你虽然杀了我师父,估计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我一旦回到山顶,你是万万应付不了的。所以,你必须想办法掩盖这一切。也许是天意,恰恰此时来了一群狼,帮你把尸体卸成许多块。于是,我回到山顶之时,看到的就是一片混乱和惨不忍睹的场面,怎么都没料到,不久前这里曾经来过第三个人。” 这次我不等黑衣人插话,直接吸一口气说了下去: “可是,你没有想到的是,我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这才让上面的话超出了想象的层面,成为合理的推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蛛丝马迹现 在推理的过程中,我彻底回忆了一遍师父死去那天的情景,除了伤感,还觉得师父之死我自己有一定的责任。如果不是我缠着他比剑,在这片荒原上,外人就根本不敢靠近我们两人。而且,比剑到后半段,我明明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的,却因为自己的好胜心太强,没有对此引起足够的重视。 后来,我心思混乱,把受伤的师父一人留在那个充满危险气氛的山顶,稀里糊涂地离开,最终导致悲剧不可挽回地发生。 假如我没那么强的好胜心,假如我后来没独自离开,师父现在仍然活着。那么,面前这个人现在就没法冒充他,也不会引发一场江湖风波,而我自己,更不可能因为此事身中剧毒,搞得生不如死。 推想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源于我的一个小小失误。害了师父,也害了我自己。 我知道,现在自责已经没有意义,徒增悲伤。我不能身处险境,却让被一种激动的情绪所包围。 师父以前说过无数次,总有一天我要独自面对这个江湖,无论它是正义还是邪恶。秀水镇上的这盘棋下到现在,我必须独自继续完成它,所以必须忍住悲伤和仇恨,保持冷静和清醒。否则我有可能再一次害了自己,以及里屋箱子里的叶欣。 我的自责,多少削弱了对眼前这个真正凶手的仇恨,但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跟他算清楚这笔账,只不过,不是现在。 黑衣人叹道:“那片荒原上混乱不堪,又有各种动物往来,而你却能从中发现杀人的蛛丝马迹,也算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本领。” 我说:“发现那些蛛丝马迹是个意外,或者说是天意,而且,我当时对此非常麻木。” 黑衣人冷笑道:“意外?麻木?那你现在怎么又敏锐起来?” 我说:“你一定还记得,那个山顶虽然算是平整,但并不宽敞,上下山只有一条小道,是我与师父为了上去练剑而踩出来的。另外三面不是荆棘就是悬崖,正常情况下无法通行。” 黑衣人轻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我说:“那天我下山之后,没走多远便被一群狼包围。其时天色接近黄昏,我看不见山顶的情况,也听不到山顶的声音,但山顶的你和师父,应该能清楚地看到山下的我。” 黑衣人不作声,似乎默认其事。 我续说:“我估计,在你与我师父殊死搏斗之时,我也正好在山下被群狼围攻。待到你杀了我师父,清理现场,群狼又把我师父分尸之后,你肯定看到了,山下的我也已经脱出了群狼的包围圈,正在向山顶奔逃。” 黑衣人继续沉默。 我说:“此时你才悲哀发现,已经没法安然地离开山顶。因为要从那条小路下山,势必与我打照面。我说过,以我师父的武功修为,虽然受了伤,你杀他也并不轻松,说不定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在此情形下遇上我,必然有死无生。况且当时我身后还跟着一群饿狼。” 黑衣人接话道:“可是,你我最终并没有相遇。” 我说:“你我那次没相遇,是因为你最终没有沿着那条小路下山,而是冒了一个极大的风险。” 黑衣人道:“到现在为止,你的话仍然全是想象之辞,还没提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蛛丝马迹。” 我说:“你冒的那个险,本来应该说是相当完美的,既不露痕迹,又保住了性命。可你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后来重复了一遍你走的那条路。” 黑衣人冷笑道:“那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我说:“我们都跳下了那道悬崖,只不过是一前一后而已。” 黑衣人嘲讽道:“重蹈覆辙呢,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我说:“现在,我要开始说那些蛛丝马迹了。我到山顶之后,确实没起任何疑心,只道是师父在重伤之下,被群狼围攻而死。其实当时的形势,也不容许我想太多,更别说仔细查看现场了。因为前后两批恶狼,恰好在山顶汇合,将筋疲力尽的我围在正中间,下山逃跑的路已经完全封死。我当时要活着离开,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杀掉全部或绝大部分的狼,二是跳下那个悬崖。” 黑衣人道:“你选择了第二个办法?” 我说:“你错了,我选的是第一个。” 黑衣人笑道:“看来,并非英雄所见略同。” 我说:“我王大侠虽然做人傻了一点,运气也差了一点,但还算个大侠;而你却并非英雄,顶多算个见不得光的阴谋策划者,一个不顾道义的反叛者,还是个鬼鬼祟祟的冒充者。怎么可能‘所见略同’?” 黑衣人仍然笑道:“还不是殊途同归,最终都掉下了悬崖?” 我不再理他的嘲笑,继续说我的话:“我当时体力尚存,与群狼拼杀是最好的选择,跳下悬崖对我而言,是一个未知的极大的风险。” 黑衣人道:“那你后来又怎么改变了主意,跳下悬崖呢?” 我说:“我与群狼从对峙到搏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出手杀了数匹狼之后,却被另外多匹狼合力将我推入悬崖。大概群狼也知道,就算它们最终能把我击毙,自己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许得死掉三分之二以上,对它们而言,将我推入悬崖是最明智的选择。” 黑衣人叹道:“这一切看来真是天意。也就是说,你是在跌入悬崖之后,才开始逐步见到蛛丝马迹的了?” 我说:“没错。首先是崖壁上有血迹和兵器划过的痕迹。” 黑衣人说:“也许是狼血和狼爪子留下的?” 我说:“关于血迹,我一开始也认为是狼血,但那些痕迹,却绝对是锋利的刀剑留下的。我掉下悬崖之后,在本能驱使下,使劲将铁剑插向崖壁,如此便延缓了下降的速度,同时也在崖壁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印。在铁剑插入崖缝,我吊在半空中之时,蓦然发现崖壁上居然还有另外一道很深的划印,很显然,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从这里用同样的方法下去了。” 黑衣人道:“那也未必就是当时留下的。也许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时刻留下的。” 我说:“首先,在你到来之前,我可以肯定地说,那片荒原上数百里之内,除了我和师父,没有别的人;其次,沿着那道划印有好几处血迹,划印看不出形成时间,而血迹却是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而且,除了这些,还有更明显的证据。” 黑衣人道:“还有什么证据?” 我说:“你一定记得,那个悬崖并非一坠到底,而是在中途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应该说,这块岩石救了你我两个人的命,没有它,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直接摔到谷底,不死也得重伤,有可能当时就已经在谷底相见。我就是在坠落在这块岩石上,喘息之际,看到了右边不远处有一条胳膊。” 黑衣人道:“胳膊有什么稀奇?你师父被群狼分尸,那条胳膊也许是他的。” 我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首先是身处险境,全部心思都用来考虑如何保命,没时间也没精力想太多,其次是,当时天色已晚,我一时之间无法分辨,那条胳膊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 黑衣人笑道:“当时没搞明白,事后倒能想清楚?” 我说:“如果不是你冒充我师父,忽然在秀水镇上现身,我可能永远不愿去回忆那个惨烈的场景。昨天早上第一次见到你,让我以为师父真的在我面前假死,然后重出江湖。于是我一遍遍地去回忆山顶的那一幕,很多细节才逐渐清晰起来。” 黑衣人冷笑:“细节再清晰,也未必能得出真相。” 我叹道:“确实如此,在到达这里看穿你之前,我得到的是师父假死的结论。” 黑衣人笑道:“怎么得到的?” 我说:“对我而言,山顶的场景是最清晰的,因为当时天还没黑。我清楚地记得,地上的尸体虽然血肉模糊,面目都无法看清,但基本的肢体都还在,两脚和左胳膊都与躯干连着。那么,悬崖下的那条胳膊又是谁的?因为你冒充师父重现江湖,我只能认为,当时山顶的尸体不是师父,而是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替死鬼,卸掉一条右胳膊扔下悬崖,伪装成一个独臂人死去的场景。” 黑衣人道:“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解释崖壁的划痕和血迹。” 我叹道:“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简直天衣无缝,坚定了我心中师父假死的结论。惟一的疑问是,师父假死的动机。” 黑衣人也叹道:“你就是带着这个疑问找到这里的?” 我说:“没错。我苦苦思索了很久,都没找到师父要在我面前假死的理由。他要离开荒原重出江湖,无论干什么,带着我这么一个高手在身边,都将会是事半功倍。而且,我们曾经情同父子,他更不可能忽然之间就对我起了杀心,还不可理喻地趁我昏迷之际来偷袭,师父性情古怪偏激,但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暗中杀人的卑鄙小人。况且,杀的还是曾经与他情同父子的徒弟。这一切,都疑点重重。” 黑衣人再次叹道:“看来向人设局,无论多么高的智慧,都比不过一点点的理解。” 我续说:“到了这里之后,跟你东拉西扯了一番,蓦然发现你是冒充的。我又回味了一遍荒原山顶的场景,所有的一切感觉和疑点,才算是迎刃而解。有人窥伺在侧的感觉没有错,师父为何死前没发出求救呼声,也能说得通,最后,崖壁上的血迹和划痕,都是凶手逃走时留下的。” 黑衣人道:“只有那条胳膊说不通。我要冒充教主,完全可以逃离那里之后再自断胳膊,为何在悬崖上就把手给剁了?” 我冷笑:“有两个理由,可以解释你为何在悬崖上将手剁了。” 黑衣人道:“哪两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刀光如雪片 我说:“第一,对你而言,要杀我师父太难了,即便他受了伤,所以,你杀了我师父之后,自己肯定也身受重伤。这点我早就说过。现在我进一步推论,你所受之伤必定在右手,估计整条胳膊都被我师父废掉了。” 黑衣人道:“这个猜测算是马后炮。” 我冷笑道:“多年前你就开始模仿我师父的动作神态,处心积虑要冒充他,也就是说,你早就作好了右手完全丢弃的准备。那天你与我师父在山顶的那场殊死搏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为什么?因为你没出几招就故意露出右边的空门,我师父废了你的右手,你却趁机要了他的命。也许是,你一开始就想好了对付我师父的法子,以一条胳膊换取他的性命。这个猜测,算不算马后炮?” 黑衣人道:“理论上说得过去,但证据不足。说你的第二个理由吧。” 我说:“第二,你跳下悬崖,掉到中间那块突出的岩石上之后,知道自己拣回了一条命。于是你开始冷静下来,评估我在上面的形势,大概也想到了,我被两群狼包围,从正面冲下山的可能性很小,要活着离开,估计最后也是从悬崖上跳下来。那么,我就会看到崖壁的划痕和血迹,知道有人杀了我师父从此处离开,然后我会深入江湖,追查凶手的下落,这对你而言非常不利。于是,你当机立断,将自己本已废掉的右手剁下来,故意扔在岩石不远的地方,制造了一个我师父没死的假象。应该说,你这一招做得非常成功,完全把我迷惑了,昨天见到你现身,我还真以为师父没死。” 黑衣人叹道:“这么多复杂的关节,在没有太多事实依据的前提下,居然都被你想通了。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说话有点啰嗦,又喜欢兜圈子,但头脑清楚,思维缜密,几乎滴水不漏,真不愧是诸葛神甫的徒弟。” 我说:“给我解药,你我之间的账以后慢慢再算。” 黑衣人淡淡地说:“想要解药,刚才你就应该答应我的条件,去杀归无情和聚鹰帮帮主的五大护卫。这样你也许早就安然离开了。” 我冷笑道:“把一切都挑明了,再离开也不迟。” 黑衣人也冷笑道:“把一切都挑明了,再离开就很难了。” 我笑道:“难道说,你一剑连万方成都杀不死,却有信心挡住我离开?” 黑衣人缓缓地说:“你我见面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你所做的每一个推理,都非常精准,很多事情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他转过身面向我,朝前跨了一小步,一字一字地说:“可惜的是,你犯了一个很微小的细节错误,而这个错误,足以要了你的命。” 我心中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问:“什么错误?” 黑衣人突然抬头,目露精光,沉声说道:“现在告诉你。” 话没说完,他独臂一抖,手中蓦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 饶是我一直高度戒备,双眼不离他的手,也没搞清楚那把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刀不长,大概一尺半,刀身比寻常的刀稍窄一些,寒光四溢,烛光映照之下甚至有点刺眼。从尺寸判断,此刀大概事先藏在袖子里,或者弯曲缠在腰间。 我几乎来不及吃惊,他就已经出手了。 他离我大概十步,一瞬间,连人带刀便已离我只有三步之遥,其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多了,在我见过的所有高手中,他的步法和身法,堪比老疯子何不仁与李开心。而且,他的身法中透着一股怪异和寒冷。 更怪异的是他的刀法。 首先是速度之快,使得我根本没看清刀尖和刀身的走向;其次是攻击范围之宽,涵盖了我全身上下,以及离身子三尺之内的空间;最后,敌手已消失在刀光里,让我找不到反击的目标。 在我看来,刀已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幻化成一团巨大的白云,迅速地向我卷来,散开,渗透,无孔不入。全身的要害部位,几乎会同时受到攻击,无论用剑护住什么地方,都会顾此失彼。 假如不及时自守和反击,丧命就在顷刻之间。 但是,我自守找不到重心,反击又看不清目标。连两败俱伤的招式都无法使出来。惟一的办法,就是闪避或后退。 我刚才的一番分析推理,觉得自己在武功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没想到现在尚未交手,我就只有退避的份。 而且,就算闪避或后退,也不是那么轻松。 我起初从里屋出来,刚好走到里屋与外屋之间的门口,便见到了从屋外走进来的黑衣人,然后我跨出门槛,站在离门口两步之遥,而黑衣人则一直站在外屋正中间。我之所以一直没离开那个位置,是因为放心不下里屋箱子里的叶欣。 我当然不想把这场致命的攻击引向叶欣的身边。 现在,黑衣人的刀光,从外而里卷了过来,切断了我向前冲的路线,同时也封住了左右闪避的空间。事实上,我没有更多的选择,只有后退,而且,后面的空间并不多,如果两步之内危机还没有解除,就只有退向里屋一途。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向上窜,但上面无处可借力,一窜之后仍要掉回原地,致命的威胁当然无法消除,更别提借机反击了。 刀光瞬间即到,不容我有太多的思考余地,我迅速后退一步,形势并没有改观,刀光在我身边弥漫开来,四处流淌。我只能再退一步,人已站在门框里。 刀光如影随形地进逼过来,我再次悲哀地发现,仍然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只觉得那片白云很眩目,形状和太小略有改变,依旧罩着我全身的要害。 我能感觉到刀锋的寒意,已浸透到了我的肌肤。 按常理,刀光的形状和太小有变化,说明黑衣人在中途变过招,但我没看出他是怎么变招的,连他的人怎么向前移动都没看清,只知道刀光在前,人在后。 黑衣人的白色刀光,就像一面能攻能守、又刚又柔的盾牌,至刚则牢不可破,至柔则无处不在。 自出江湖以来,我从没遇见过让我如此无所适从的武功招式。就算是那天与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对敌,虽然一开局便压力相当大,可以说基本没什么胜算,但还不至于让我不知如何出招。可是,眼前黑衣人的刀法,却是如此的古怪,左手使刀,还迅捷到眼花缭乱的地步,看不明来路,摸不清去向,无法防守,无法反击。 更让我迷惑的是,我从没听师父提到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路刀法,能将我逼得无法出手。以师父的博闻,他不可能没见过、或者压根没听说过这种武功,况且,眼前的黑衣人,不但与师父有很深的渊源,而且还曾经不止一次地交过手。这就更让我想不通,为何师父从没提到过眼前的黑衣人及其武功特征呢? 难道,这个黑衣人,刻意隐藏自己的古怪武功,专门用来对付师父?在荒原山顶上将师父杀掉之后,现在又故伎重施,用此法来对付我?那么,刚才他一直容许我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其实并不是没信心战胜我,而是刻意示弱,让我产生错觉,一步步放松警惕之心,然后猝然出手,一举将我击毙。 假如真的一招都没出,便被人莫名其妙地杀掉,我就太憋屈了,对不起的不仅仅是王大侠这个名号,还有师父的苦心培养与教诲。 退入门框之后,我立即向左一闪,依靠墙壁遮挡了部分刀光,也获得了喘口气的机会。在此一瞬间,我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去。 同时,我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把黑衣人的攻势阻挡在门框之外。 刀光很宽,而门框窄小,可以借此卸去部分攻势。此时他不能不再次变招,只要他稍微犹豫,手上略有停滞,我必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现在,趁着刀光尚未弥漫到身边,我背贴墙面,右手迅速出剑,剑尖沿着墙壁刺向刀光的最前端。此举不求伤敌,旨在试探,看看他的刀光走向如何。 刀光尚未完全挤进门框,却似乎长了眼睛,并不与我的铁剑相接,而是绕过剑尖直奔我的前胸。 我只好离开墙壁,身子转了半个圈,再次回到门框正中间。就在此时,我终于看到对方似乎变了招,因为白光漫过来之时,稍有停顿,而且形状成了葫芦的样子,两头大中间小。中间部位刀光最淡,几乎透明,消失很久的黑衣人,终于在此处露出了胸腹的空门。 我在移动身子之时,剑已交左手,此时立即毫不犹豫,朝那一团刀光的空隙处刺去,招式使的是“绝命剑”中的“伤心式”,此招涵盖范围较广,假如对方的空隙随着刀光的移动而变幻,我也可以跟着改变方向。 总之,不将其逼退,誓不罢休。 我猜得没错。我剑招发出之后,刀光变向,形状也随着改变,但空隙仍在,只不过位置在移动,左右摇摆,但大致在双肩之间,而且于右肩停留的时间最久,大概此处就是他最大的空门。毕竟右手断掉不到两月,刀法还来不及弥补右边的不足。 我打定主意,使尽“伤心式”中的各种变化,剑尖不离他的空隙。此时刀光最前端已经漫过我的剑身,击向我的胸腹之间。大概他的目标是我的心脏部位。 此举其实有点两败俱伤的意味。但我并不撤招,因为有一点我心里最清楚,他的刀短,大概不到我铁剑长度的三之二,那么,在他的刀尖到达我的胸膛之前,我的剑尖早已刺进他的身体里。而且,我以他的左肩到左胸之间为目标,完全可以化解他的攻势。所以,这一招,我似乎占了上风。 一切都按我预料的方向发展。我快要刺进他的左肩胛骨了。 黑衣人此时只能撤招,这也是明智之举。刀光一收,回到他自己左肩,我听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用看我就知道,他以刀身格挡我的剑尖。响声过后,刀光猛然散去,我心中一阵窃喜,终于将危机暂时化解,接下来将是我发挥绝妙剑法的时候了。 随即,我的心又从最高处突然掉了下去。 因为我蓦然发现,自己的铁剑没了剑尖,前端被削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 原来黑衣人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而且,他以靠近刀柄处的锋刃削我剑尖,刀尖并没完全撤回。 刀光再起,我大吃一惊,立即后跃。但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再次消失之时,我左肩一阵刺痛,而且痛入骨髓,左手几乎握不住残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幻影不可争 刚与黑衣人交手,我就打定主意,要把门框当成我的防守底线,不能让他攻破。这并不仅仅是为了里屋的叶欣着想,还有更现实的原因。 黑衣人的刀法迅捷怪异,施展开来,我身边三尺之内都是刀身幻影,让我想不出破解之法,而门框相对窄小,可以作为一道屏障,消去他的部分攻势。一旦被他攻进里屋,不但地形优势失去,屋内再也没有对我有利的遮挡物,而且叶欣还可能随时暴露,我心理上承担的压力就大大增强。 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人意。现在不但被对手攻进了里屋,我左肩还中招受伤。形势比我预想的要恶劣得多。 这只能归结于我自己判断失误。刚见面之时,我努力观察黑衣人身边是否有兵器可用,没想到他身上就藏着兵器,而且还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另外,刚才分析推理了半天,觉得他失去右臂不久,左手就算力道尚在,出招也不会太灵便,所以昨天一剑没杀死万方成,而且见我现身这么久不敢动手。 没想到的是,他在一招之间,便已攻破我设下的屏障,并且将我击伤。 现在这一刻,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地利上,黑衣人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伤得并不太重。刀尖刺伤了皮肉,并未伤到筋骨。刺痛,血流如注,但整条左臂运转尚算正常。这归功于我的反应及时。 刀光消失的那一刹那,剧痛尚未到达之时,我就知道自己要中招。练武的人都知道,感觉的来临,有些时候比结果的产生要早一些,只不过,这其间的差距非常短暂,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闪避或反击。也就是说,你可能无法改变结果,却可以抓住这瞬间感觉,对下一步动作进行预判,削弱损伤程度。 我记得,师父以前在荒原上的狼群中,多次提到这种感觉。他认为这种感觉比什么高明的招式都重要,有时候可以决定胜负,判定生死。师父说,之所以要将招式经常反复演练,其实最终就是为了寻找这种感觉。能找到多少感觉,是敏锐还是麻木,往往决定一个习武之人最终是个高手还是个庸才。 师父曾经自豪地说,他的徒弟——也就是我,日后可能成为江湖上一个绝顶高手。坦白说,踏入江湖之后,我一直对此判断半信半疑。因为事实是,这几天里我与人对敌,在武功上没讨到多少好处。大多数时候,我总觉得力不从心。 现在,我终于靠师父所说的玄妙感觉,保住了自己一条胳膊。 刀光消失之际,中招已不可避免,但我凭感觉决定了反击的方法。 就在剧痛到达的同时,我左手五指一松,残剑脱手,紧接着我强忍疼痛,侧身伸出右手,抄住了铁剑,没有任何犹豫,尽力往外一送,以凌厉的“封喉式”攻向黑衣人。目标却不他的咽喉,而是左胸。 我的铁剑此时已短了三分之一,但他若不撤招后退,诚然能废掉我的左胳膊,我尽右臂之力也能洞穿他的心脏。 我知道,他必定要后退。他曾经以一条胳膊换取了我师父的性命,现在,他肯定不会以性命换我一条胳膊。 这一次我判断正确。 黑衣人立即撤刀后退,我觉得左肩头一颤,刺痛感到达了顶点,差点就喊出了声。但我硬生生地忍住了,身子却跟着他的刀尖前倾,右手残剑劲力不松,路线不改,仍然刺向他的心脏。 刚才可以说是迫不得已,现在我就是有意在拼命了。如果此时有旁观者在场,看上去就是我将自己的左胳膊送上他的刀尖,以此换取时间和机会,全力攻击他的心脏。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不依不饶,脚下来不及后跨,上半身立即后仰,刀光由外而内划向我的剑身。 如果我的剑还是原来的长度,如果他手上用的不是宝刀,我这一招流氓打法,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仍能将他刺成重伤。可惜的是,一切都只是“如果”。铁剑不但不够长,而且一旦碰上他的刀刃,会再次被削去一截。所以,我只能见好就收,残剑变招,向外划了半圈,避开了他的刀光。 饶是如此,残剑前端仍然在其左胸划了一道口子,黑衣已破,在他急速退向门框之时,我还看到黑衣上渗出了血迹。 这一回合,表面上看是两败俱伤,事实上,我的伤比他重得多,他只不过被我的残剑划破了皮肤,而我左肩头的伤口直抵筋骨,虽然筋骨没断,却痛彻心肺,而且鲜血已沿着手臂流向手心,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疼痛难忍,但对于形势,我必须有个清醒认识。此时此刻,我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否则刀光再起之时,我又能以什么换取进攻的机会?再次受伤是肯定的了,弄不好还要丧命。 黑衣人后退两步,身子快要靠上门框,那是我刚才站立的位置,一旦让他站稳脚跟,必定会重新出招,那么,满屋刀影又会让我无所适从,甚至无计可施。所以,我连气都没喘一口,残剑划完半圈之后,并不回收,只是调整了一下方向,立即向外猛扑,配合向前的脚步,以更加凌厉的劲风,直击他的咽喉。这一招,仍然是我剑法中最为简单直接而又激烈凶狠的“封喉式”。 这一次我手持残剑,半身血迹,拼命前冲,旁人看来肯定形貌可怖,出手凶狠,活像一匹受伤后愤怒无比的恶狼。 但我心里清楚,诚然满腔怒火和杀气,以黑衣人的身法,这一招无论如何都伤不了他。我的目的只是将他逼出门框之外,保住我的最低防线。这样,至少也能暂时保证叶欣的安全,只要她不言不动,这个屋子里的战争,就只是我与黑衣人的事。 黑衣人的身法果然怪异,脚下尚未站稳,上半身却轻飘飘地向外倾斜,以闪避咽喉部位的攻击。同时,手上刀光泛起,自下而上格挡铁剑,试图再次拦腰削断它。这两下变化在我的意料之中。 莫说我的铁剑早已断了一截,就算仍是原来的长度,这一刺也可能无法接近目标。任何高手,对自己咽喉部位的防卫,都会比其它地方更加严密与敏感。所以,我一剑刺出,早已预留好了几种后续变化。 剑走到中途,我突然手腕一翻,剑身猛地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向上斜切了过去,而前行的速度不减。攻击目标仍然主要是其咽喉。 在师父所授的“绝命六式”中,“封喉式”显得简单直接,变化相对其它招式而言比较少,因为咽喉部位虽然容易致命,但范围不宽,太多的变化会减缓速度,而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咽喉甚至脖子严加防范,所以攻击的招式如果缺乏速度,变化再多也是徒然,没有效果不说,还得浪费自己的体力。 “封喉式”的变化中,除了直刺,就是“切”和“挑”。 现在我使用的,就是所谓的“切”,只不过我将路线稍加更改,变横切为斜向上切,如此一来,攻击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了,当然,致命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我的斜切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避免了与他的宝刀相交。 这家伙手中的刀虽短,却能削铁如泥,无形中让他那迅捷的刀法威力大增。应该说,这也是我刚才一招之内便受重伤的主要原因。现在,我仍然对此心有余悸,如果铁剑再断一截,剑法再好也发挥不出来,剩下的就只有尽快逃跑的份。所以,我对剑招稍加改变,其实也有迫不得已的因素。 黑衣人的刀光诚然很快,我的残剑速度也不慢,而且距离其咽喉目标近多了,光靠宝刀来格挡,试图化解我这一招攻势,是来不及的。 应该说,我们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一点。那么,他又为何多此一举,刀光自下而上绕过来想阻挡我?只能认为,他脚下尚未站稳,而我咽喉的攻击又来得迅捷猛烈,如果他要与我对攻,身子必须前倾,步法上很难做到,而且增加了咽喉中招的风险。 所以说,自下而上的刀光,目的并不是阻挡我的当时攻势,而是预防我招式中的后着;要化解当前咽喉这一击,只能靠移动身子,而且,他身子必须向门框外面闪避,因为我残剑的走势,切断了他向前与向左闪避的可能,背后又是墙壁,退向门外,就是他惟一的选择。 这一招我攻得及时,抓住了自己受伤之际,对手刀光停顿、而又未站稳的空隙,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局势。 不出所料,黑衣人挥刀向上的同时,身子继续极速向左后方倒去,脚下也没停,脚尖刚一着地,便猛然后跨一大步,左脚已在门框之外。 他这一倒,并未完全解除我残剑斜切的威胁,只不过,我顾忌他的宝刀,也不敢将招式用老,趁机向右下方划了半圈,绕过他的刀光,再向他左胸挑了上去。 我这次变招,事实上也冒了个很大的风险,因为此时我自己前胸空门大开,很容易遭遇剧烈的反击,而且,一旦反击势成,必将极难化解,很有可能再次受伤。 但是,我上面分析上过,他脚下未稳,反击无力,短刀自下而上,只不过是借助刀刃的锋利优势,以阻挡我绵延不绝的后着攻势。 所以,他并非不想反击,而是情势不允许。所谓“非不为也,势不能也”。他此时后脚在门框之外尚未着地,而靠前脚后跟点地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无法控制身体继续往后倒的惯性,就算真出刀反击,也是樯橹之末,暂时伤不了我。 我心里也清楚,对我有利的情势,转瞬即逝,所以我中途变招,也没经过多少考虑,只为以快打快,搞乱他的阵脚,最终逼他退到门框之外。 残剑由外而里,挑向黑衣人前胸这一招,只是顺势而为,其实有点不伦不类。我的剑法里,进攻前胸和后背的招式,并没有“挑”的手法,因为在师父的观念中,每一招的目的,都必须致对手于死地,否则就是浪费体力和时间。而以“挑”的手法攻人前胸,充其量只能让人受皮肉之伤,连筋骨都伤不了。 如果硬要为我此招找点出处,只能说,我将“封喉式”中的“挑”劲稍加变化,攻人前胸。假如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发挥,我可以中途再次变招,直接刺向对方的心脏,但是劲力可能会大打折扣。 黑衣人当然不会让我再次变招。刀光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的残剑,卷向我的手腕,同时前脚后撤,往身后跨了一大步,几乎与后脚同时落地,卸去了身子后倒的惯性之力,稳稳地站住了。 如此一来,我的攻势便消失无踪。当然,他的刀光,也随着身子的后退而撤了回去。 此时,他已站在门外,而我恰巧站在门框之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捣毁生死门 我这几下妙到毫颠的攻击,并没有伤到他,但目的已经达到,将他逼出了门框之外。 从交手到现在,历时并不长,我算是惊险地守住了防卫底线,而黑衣人一轮炫目刀法的攻击,在地理上没有推进半步,地形上没有占到优势。 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事实上,我的反攻是以肩头的重伤为代价的。 无论如何,我竭尽全力,险招叠出,最终却仍然输了。所以我站在门框里,看着退回外屋中央的黑衣人,心中并没有喜悦,而是满腔的悲凉。 双方攻击暂时停了下来,直到此时,我才有机会大口喘气。黑衣人显然也在喘气,但我觉得,他应该没我那么吃力。 果然,在我暗中喘气之时,黑衣人哼哼冷笑了两声,叹道:“好,果然名不虚传,如果诸葛神甫还在世,一定会以你为荣。” 我不能示弱,趁他说话之机猛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尽量缓缓地冷笑道:“你就是凭此刀杀我师父的?” 黑衣人说:“诸葛神甫那天太过托大,用一根木棒与我对敌,所以,我的宝刀只发挥了寻常刀剑的作用。” 师父来到荒原上之后,带来的铁剑当天便交给了我,自己一直以木棒当剑,授我剑法,拆招,杀狼。那天在山顶,师徒一战之后,师父吩咐我下山抓一匹狼回来,铁剑便被我带下山去,所以后来他与面前的黑衣人对阵,只能以木棒出剑招。 此时我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再次冷笑道:“我师父用一根木棒就能废掉你的右臂,若他手中有一把寻常铁剑,恐怕当初山顶上死的那个是你。” 黑衣人说:“年轻人,你武功上得了诸葛神甫的真传,个性上也遗传了他那自视甚高的臭毛病。你们师徒两个,也许最终都会死在这个臭毛病上。” 那天在山顶上,师父故意把我支开,现在想来原因有两个,一是不想让我介入他个人的江湖恩怨,二是自视甚高的个性在作祟,他宁愿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也不愿让徒弟加入战团,救下他的命。所以,当时他心中明知将应对什么样的高手,仍然让我把铁剑带下山,而自己使用木棒。 我说:“你以宝刀和怪招杀了我师父,但未必能杀得了我。” 这话底气不足。 刚才要不是凭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感觉,应变奇速,受的就不仅仅是皮肉之伤,就算当场死不了,左臂残废的可能性却很大。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而且,到目前为止,除了全力阻止他出招,我还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对付他那怪异的刀法。但接下来,要想再次阻止他出招,恐怕相当难。能以门框优势,保住自己和里屋叶欣的性命就不错了。 黑衣人冷笑道:“刚才你算是侥幸,接下来,你可没那么幸运了。” 这一轮对话没多大意义,但不可或缺,两人都心知肚明,停下来浪费时间说那些废话,其实是借机调整休息,伺机再次出手。我只希望此番对话时间无限拉长,因为我心中对他的刀法无计可施,只可惜左肩疼痛,流血不止,我没有太多灵感找到更多的话题。而黑衣人此话,明显提前终结了这次交流。 他要再次出手了。 我别无他法,平剑当胸,等待刀光像潮水般再次漫过来。自从他退到外屋,站稳脚跟之后,我就只能等待。黑衣人刀法如此怪异,我贸然出手争先,可能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师父常告诫我说,知己而不知彼,每战必殆。此时以逸待劳,伺机而动,见招拆招,虽然有点无奈意味,却是最好的保存自己之法。 不出手,或许失去了先机,但也隐藏了自己的弱势。同时,无论对手的招式看上去多么的滴水不漏,出手频繁,总有露出破绽或空门的时候。就像刚才攻进内室的那一刹那一样。 刀光与刚才一样,像一团云。范围很宽,移动很快、很轻,几乎是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 我仍然看不清招式来路和去向,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的招式并没有多大变化,因为我的视觉和感觉,与刚才无异。这让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知道这家伙并没有太多的神秘之处,除了出招迅捷轻便,手上的劲力其实与我差不多,有可能比我还要差那么一点点,况且,他还只有一条胳膊。 最麻烦的,其实是他手中的宝刀。此刀短小,又轻又薄,似乎专门配合他的迅捷招式而制造的。这无形中让他的攻击力大大增强。 我还有一点感觉应该比较真实可靠:黑衣人此番进攻,明显对我有所顾忌,出手不如刚才凌厉。刀光亦步亦趋,有点稳打稳扎的意思了。 他一犹豫,给了我更多的思考时间,一发现正面依旧无法攻破,便心念电转,正面没露出破绽,如果我有办法绕到侧面或正上方,也许能找到更好的突破口,他的招法再严密,也不可能像蚕结茧一样,将自己四面八方都裹得密不透风吧? 与人对敌,最先考虑的,肯定是正面的对手,所以招式的设置,通常以正前方最为严密和繁复,攻击力度也最强。一种武功招式,如果想面面俱到,不但浪费体力,也似乎没多大必要,因为你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遇到大批高手围攻。 想到这里,刀光已离我只有两步了。我突然跨出门槛,双脚猛地向上一窜,忍住肩头的疼痛,以左手挂在墙顶的房梁上,双脚借势在门框两边一蹬,身子便已横在门框正上方。 与此同时,刀光恰好从我身下扫过,我脚踝感觉到了劲风和刀锋的寒意。 如此一来,我居高临下对敌。躲过了劲风和寒意之后,在刀光再次向上扫过的间隙,我立即发现自己判断并没错,黑衣人的头顶与后方,刀光比前面稀薄得多。我右手残剑立即下点,攻向他的百汇穴。 在我的剑法中,并没有专攻百汇穴的招数,师父当初解释说,百汇穴虽然是人身一大要害,但因位于头顶,悬空以剑刺击不易,只适合以钝物重击,为了化繁为简,是故省去了专门攻击这个穴位的剑招。 所以,我现在右手使出的,其实是“绝命剑”当中的“阴阳式”一路变化。覆盖范围较宽,焦点是百汇穴,施展开来能够伤及双肩。只不过,我现在铁剑长度不够,要刺他双肩有点吃力,但他头顶仍在我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 在此情景下,黑衣人要么以刀来格挡,要么闪身避开。 对我而言,以刀格挡非常不利,因为我的剑不敢与他的刀相交。为了避开他的刀光,我的招式势必犹豫不决,就算居高临下,也没什么太大的威慑力。况且,我在上面虽然占居地形优势,却不能持久,因为左肩有伤,这次忍痛运劲,伤口又一次大量流血。 谢天谢地,黑衣人选择的是闪身避开。 从他的选择中,似乎可以得出三个结论:一是他的刀法中,自下而上的变化不多,而且可能施展得不太熟练;二是他也许并不知道我伤得很重,更不知道我仍在大量流血,错误地估计我能一直占据或拥有这个地形优势;三是他可能觉得胜券在握,没必要在此时冒风险,暂时避开,卷土重来,也许是更明智的做法。 黑衣人闪身之时,我的残剑向内划了半圈,这是为了阻挡他跨入室内。一旦两人位置互换,他在内我在外,叶欣很快就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这场比试无法再进行下去,我只能束手就擒。 黑衣人并没有向里硬闯,头向外一摆,脚下轻轻一滑,便回到了刚才的地方。他头部摆动之际,乱发飞扬,发尾拂过我的剑刃,黑白相间的发丝便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这一回合黑衣人并没推进一步,而我虽然占尽地利,却只伤了他几根毛发。 我刚要喘口气,黑衣人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猛然向左狂奔,跑到墙边,向上斜窜,单脚在窗台上一踏,身子凌空而起,刀光向我射来。 这一次刀光范围不宽,但又浓又重,带着一股压抑而凌厉的杀气。 我不敢怠慢,右手将铁剑抛向空中,身子同时向里转了半圈,以右手五指挂房梁,左手斜向下抄住残剑。如此一番转身,换手,刚好躲过黑衣人这一击,刀光适时地刮过房梁,我听到轻微的咯吱响声。随即,灰尘和木屑纷然飘下,眼前一片朦胧。 刀光隐去,但此时我左手持剑,无力反击。 黑衣人却没停,单手和双脚在墙上一借力,刀光又向我卷来。此时我们两人其实在房梁上各据一端,刀光沿着与房梁平行的方向攻我,我再次转身和换手,已经避不开这一击,别无他法,只能松手,向地上跌落。 黑衣人的刀又一次击在房梁上。响声不大,却很清脆,立即又伴随着灰尘和木屑的弥漫。 我刚一落地,黑衣人也在我五步之外掉了下来,他却并没站立原地,而是身子向外一滑,立在了离墙十步之外。 我正准备迎接他的再次出击,忽然头顶一声巨响,劲风自上而下盖了下来。原来房梁受黑衣人两击,已断成三段,现在,房梁中段正压向我头顶。我并不闪避,右手一托,丹田运劲,将那段木头猛然外挥,直接朝黑衣人击去。 黑衣人刀光急闪,木头化为几小段四散掉落。而我却感觉劲风并没解除,仍然向我扑来。心中吃了一惊,目光斜睨,才发现整面墙都朝我压了下来。 很显然,里屋和外屋之间的墙并非砖石结构,而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房顶横梁一断,墙面便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我不能向外闪避,因为不远处站着黑衣人,向他靠近,就是给了他可趁之机。 我只好以右肩猛力朝即将倒下的墙面一撞,木屑纷飞,整面墙全部倒下之后,我刚好站在里屋,而黑衣人仍然站在原地。 我们中间隔着那堵已然倒塌的木板墙。所谓的防卫底线和地形优势,荡然无存。 在宝刀和怪招面前,我已无处可逃。而且,我身后的箱子里,还躺着叶欣。(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伤命难存 里屋和外屋的那道隔墙,起初我并没去琢磨它的结构和材料,以及坚实程度。原因有二,一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分析和推敲,我从箱子里出来的同时,黑衣人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二是其实我根本没想到,这堵墙会在我与黑衣人交手过程中起这么大的作用。 我曾经无意间了解到,秀水镇上建筑物内部的隔墙,大多是中间砌一道土砖,外面再包裹一层薄薄的木板,秀水镇偏远,石料和木材都缺乏,这种双料结构,算是比较高档与豪华了,既坚实,又具备良好的隔音效果。 从外观上看,眼前这堵墙倒塌之前,与别的隔墙没多大区别,现在我才发现,它其实比实际的墙面薄一些,缺少了中间的土砖夹层。如果我刚从箱子里出来时,用心观察与感觉,应该能发现这一点。 但是,这个重要的细节被我忽略了。 此时此刻,我才反应过来,刚才我倒挂在横梁上,居高临下出剑攻击黑衣人头顶,他并不用宝刀格挡,却选择暂时退让,不是有所顾忌,而是他想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对付我。那就是毁掉这堵墙,让我无所依托,无处可逃。两次凌厉的刀光,表面上是攻向我,实际上力道全部发挥在横梁上了。 很显然,黑衣人在交手之前,对身边一事一物都了解得比我透彻和深入。 师父说过,在江湖上与势均力敌的高手对决,取胜的关键因素,往往并不在于你的招法有多么妙不可测,更多的是看你的临场应变能力,还有对环境的熟悉程度。另外,你还必须具备杀人之心,不能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师父当初说,我的临场应变能力异于常人,这得益于我在荒野之地长大,长期于野兽群中求生。至于我在其它方面的优势,则乏善可陈,特别是出手不够干净利落,有时还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麻木不仁。另外,我特别喜欢絮絮叨叨,老想以理服人,结果是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之心。 总结起来,我今天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一是对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太过自信,自以为是地认为黑衣人右臂刚断不久,左手出招不灵便,所以昨天一招没杀死万方成;二是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不但没看出他身上藏有利刃,而且对他的刻意示弱信以为真;三是我没有第一时间观察分析周围的环境。 我早该想到,眼前这个黑衣人没那么容易对付的。 以我师父诸葛神甫的武功修为,江湖上能够胜他一招半式的高手,也许能找得出一两个,但要一举将他杀掉,恐怕是绝无仅有。黑衣人既能将我师父杀死,而自己仅仅失去一条胳膊,岂是等闲之辈? 示弱和隐忍,大概是他长期琢磨出来专门对付我师父的法子。现在故伎重施用来对付我,仍然立凑奇效,一招之间便让我身受重伤,接着又让我无处藏身。 千言万语,还是怪我自己太过大意和麻木。不但搞得自己无法脱身,也将身后箱子里的叶欣带入了危险境地。 窗外天已大亮,这预示着我的风险和麻烦才仅仅开了一个头,不久之后,外面便有人走动,诸神教的人很快就会发现,有高手闯入了他们的中心地带,正在与的教主进行生死决战。到时我满身血污地向众人宣布,眼前这个教主是冒充的,恐怕说服力并不强,况且,黑衣人也不会让我有说话的机会。他只需要将刀光一直罩住我,我便没有开口的余地。 所以,我要带着叶欣安全离开,必须瞬间解决掉眼前这个黑衣人。 但是,我铁剑已断,左肩也受重伤,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决黑衣人?很显然,胜券在握的是他,而不是我。 灰尘和木屑散去之后,黑衣人便没再让我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刀光再起,新一轮攻击拉开序幕。 伴随刀光弥漫,他已从十步之外冲了过来。转瞬已离我只剩五步。 我仍然从刀光中找不到空隙和破绽,也无法确知对方要攻击我身哪个部位。这种刀法怪异就怪异在这里,让你不知如何出击,也不知如何防守。 如果他用的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我还可以出剑试探,大不了被挡了回来。但他那柄该死的宝刀,让我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铁剑已经短了三之一,再削去一截,我就跟赤手空拳对敌差不多。 我的剑也跟体力一样,成了一种稀缺资源,不能随意浪费。 我必须抓住哪怕一点点可能的机会,一击成功。在此之前,我只能闪避,保持体力,保证铁剑有足够的长度。 但黑衣人是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地闪避的。 我身后是两个箱子,左边的装满银子,右边的躺着叶欣。我右手边是一桌一椅,椅子就在脚边半尺远处。 我几乎不加思考,伸脚一撩,椅子便向刀光飞了过去。我知道区区一把椅子是阻挡不了黑衣人的,充其量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能让他刀光稍微收缩,我的目的就已达到。 椅子飞出去的同时,我右跨一步靠近桌边,准备再把桌子扔出去。 这有点像无赖之举。但我没别的办法,顾不上大侠和高手的面子与矜持了。更谈不上要把手中的剑耍得美不胜收。 椅子果然没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刀光只不过稍微偏了偏,椅子便化作木屑四散纷飞。而黑衣人前冲的速度根本没受影响。 他离我只剩两步之远了。 我剑交左手,右手提起桌子转了半圈,用尽全身之力向刀光砸去。身子随着这一砸之力,向后跃了两步,站在两个箱子的正中间。 桌子比椅子宽大,这一砸之力也非刚才踢飞椅子力度可比,终于算是收到了一丝效果,他脚步阻了一阻,刀光收缩,随即桌子与椅子的命运一样,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 我费了这么大的劲砸出桌子,收效甚微,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够。但是,在其刀光收缩的那一刹那,我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黑衣人的破绽,或者说最薄弱的地方,在他的脚下。刀光一旦受阻或变化,他的双脚自膝盖以下,便暴露在刀光之外,几乎纤毫毕现。 这一发现让我心中狂喜。我就知道你的刀法不可能天衣无缝的。 既然破绽在双脚,那么,你今天的失败就是必然的。因为我恰有一招是对付敌人的下三路,而且这一招我使用得相当熟练,自踏入江湖以来,我用过三次以上,每一次都完美无缺,保命,伤人,退敌,收效相当显著。 “绝命剑”中的最后一式,最简单也是最阴毒的一式:“捣龙式”。 师父曾经一再告诫我,最好不要使用这一招,因为它攻人下阴,显得很恶毒,而且自身要在地上翻滚,作为高手,看上去无论如何都不怎么体面。但我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身边已经没有桌子或椅子。但是,还有一个装满银子的木箱子,加起来一百多斤重,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武器,当然,也是最后的辅助武器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我向左跨一步,蹲下身子,右手伸进箱子底部的空隙里,使劲将整个箱子托起,身体与箱子融为一体,向三步之外的刀光猛然撞去。 跨出两步之后,我忍痛以左手肘部在箱子侧边用力一顶,同时右手也斜向上发力,将箱子以最大的速度送了出去。而我的身体,借着箱子的反弹之力,向左下方倒去。 我尚未着地,箱子已与刀光相交,轰然一声巨响,木箱炸裂。 接着,就像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自上而下罩住了我全身。但我知道,这并不是黑衣人的刀光,而是银子四散所反射出来的白光。放眼望去,半空中就像下了一阵巨大的冰雹,密集,耀眼,动人心魄。比刚才黑衣人的刀光更加炫目,更加灿烂,而且,它没有攻击性。 白光来去匆匆,持续的时间极短,我根本无暇欣赏,因为这个时间差决定着我此招的成败,在短暂的绚烂中,必须有人流血,不是他就是我。 如果我不想流血,就必须放弃此刻的光华。 身子着地之际,我从耀眼的银子雨中收回目光,定神观察黑衣人的下盘。不出我所料,他的双脚此刻完全暴露在我眼前,一前一后,其刀光尚在上半身,正与银子之光混合在一起,来不及下移。 机不可失,若我有所犹疑,刀光转瞬间即到我面门或胸腹之间。我必须趁着刀光到达之前,让他中招,然后刀光的威胁便会自然消失。 在着地之前,我已将残剑从左手抛向右手,若在平时,这个角度我使出“捣龙式”,攻击范围可以覆盖大腿和小腹,而且出手以“刺”为主,瞬间可以让人重伤,失去反击力。但现在剑已短了三分之一,又没有剑尖,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攻击目标锁定在他前脚的小腿。 另外,出手方式也改刺为削,威力大减,但我有信心能废掉他的小腿,最起码也能伤其筋骨,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没有花俏,没有犹豫,残剑直奔黑衣人的小腿。这一招发出,我用尽了全身的劲力,迅捷,凌厉,勇猛,同时,没留任何余力与后手。 黑衣人反应并不差,此时与我一样,当然想到了依靠宝刀格挡已经来不及,他不得不采取第二个方法:抬腿后退。 另外,刀光没停,速度不减,仍然向我压下来。 我早就料到他会抬腿,所以残剑削出的路线,其实是斜向上的,与此同时左肘上撑,以配合右手的招式。 无论如何,他抬腿在我出招之后,这个时间差是致命的。 他的腿抬到中途,已然中招,我的残剑结结实实地削在他的脚踝以上一寸之处。力道和部位,把握得相当准确,丝毫不差。 很完美的一招。 但有一个小小的缺憾:残剑并没有如我所料,削进对方的肌肉或骨头里,甚至没有见到血。 相反,我感到右手虎口猛地一震,随即听到了金铁交鸣之声。很显然,我的铁剑削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坚硬的金属。 我大吃一惊。 翻身,撤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刀光自上而下,已裹住了我整个上半身。 胸口猛然一道寒意掠过,紧接着一股火辣辣的气息奔涌而出。 我又一次中招受伤了,而且伤得比刚才肩头更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意外胜负分 没想到我每一步都计算精准,最后受伤的仍然是我。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的腿连剑都削不进去。这里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黑衣人的腿裹了一层坚硬的铁甲,二是那条腿本身就是金属做成的假肢。从其粗细大小判断,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只在表面裹一层保护金属,看上去肯定显得臃肿不堪,而且会影响肌肉和关节的运转,导致行动不便。另外,他不太可能预先知道我会用此招攻击他小腿,然后刻意裹一层铁甲来对付我。 可是,如果是条假肢,他的行动怎么会与常人无异?而且身法比常人更迅捷快速,江湖上几乎没几个人可与之相比。 等等,疑点还是有的。 刚交手之时,我只觉得黑衣人刀法怪异,身法更怪异,其行动的诡异凌厉,堪比我见过的李开心与老疯子何不仁。这让我在气焰上一时矮了大半截。可是,交手到中途,我就一直嘀咕,以他刀法之诡异,如果前冲的速度再快一点,像老疯子般来去一阵风,那么,我就不仅仅受那么一点点伤了。 可是,他的前行速度为何偏偏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现在我终于反应过来,刀法暂且不说,他首先是与常人走路的步法都不一样,身法迅捷难料,其实并非前行的速度超过寻常高手,而是猛烈左右摇摆,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我起初以为,他左右摇摆是为了配合诡异的刀法,实际上,应该是双脚着地不平衡,不得已而为之。 看来,黑衣人其中一条腿残了很多年。装上假肢,平常慢慢走路与常人无异,一旦施展武功,步法与身法就与正常人不同,当然,正因为这种不同,才收到了诡异绝伦的效果。 也难怪他刀法漏洞在腿上,这是他手脚配合不灵便所导致的。 可惜,我现在想通这些已经晚了。胸口中的那一刀就是个教训。当务之急,是要怎么保住性命。 这一次又是临场应变,或者说本能,救了我的命。 胸口感觉到冰凉的同时,我恰好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脸面朝上,而手中残剑,因受他金属假肢的反弹之力,刚好运行到我腹部正上方。我因势出招,残剑削向他的手腕。 招式仍然是“捣龙式”中的简单变化,因为我仍然躺在地上,此招应用起来最方便,也最熟练。只不过,攻击的目标上移,变成削其手腕,已经完全是自保的打法了。 师父当初创制这套“绝命剑”,顾名思义,招招要人性命,绝不虚发。现在,我却将其中号称最阴毒的“捣龙式”,使得如此不伦不类,仅仅用来保命撤退,毫无伤人的霸气,如果师父泉下有灵,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一招削出,不加任何变化,没有迷惑的成份,简单直接,却迅捷无比。但我心知肚明,这一招再快,也只能阻止对手再次伤我,我要伤人,可能性基本没有。黑衣人只需手腕上提,便可轻松化去我这一招。 当然,他必须避开我这一招,此时此刻,他没必要为了再次伤我,而甘冒失去手腕的风险。他一击得手,自己毫发无损,已经是胜券在握,如何规避风险,将自己的损失减到最少,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 所以,他的手没有犹疑或不甘,自然而然地上抬,将我这一击化为无形。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手臂上抬,意味着刀光上移,也就给了我撤退的空间。 我这一招虽然迅速,却并未用全力,甚至没有伤人的打算。撤退才是我的主要目的,所以手上无劲,力量全部集中在腰间。黑衣人手臂刚刚上移,我立即向外翻滚,首先让自己所有部位远离刀光的笼罩。接着借势一跃,身体在半空是拐了个弯,然后站在黑衣人五步之外。 性命算是保住了。虽然是暂时的。 站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评估自己的伤势。伤口很长,从近锁骨处斜向下直到上腹,流血太多,上衣差不多都浸湿了。整个胸腹之间,就像涂抹了烈性辣椒,火辣辣地痛,这也有好处,可以让我一直保持清醒。 当然,这种清醒也是暂时的,如果继续流血不止,我身体再强壮都扛不住,随时可能晕厥。 所幸的是,中招之时我躺着,而黑衣人站着,中间距离较大,黑衣人其中一条腿是假肢,显然下蹲不便,再加上他手上虽是宝刀,却比寻常的刀剑要短一些。这些因素加起来,使得我的伤口并不深,划破了皮肤和肌肉,并未伤到筋骨。至少,如果忍住疼痛,我目前双手活动影响不大。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幸运了。有没有第三次?对此我相当悲观,所谓事不过三,第三次他肯定会全力要了我的命。 我站起身后,其实仅仅是喘了一口气的时间,刀光便已再次弥漫过来。 然后我才发现,我那一跃已站在了箱子之后,也许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箱子阻挡,黑衣人才让我喘了一口气。因为他再次出手之前,必须先调整好自己的身法和步法,绕过中间的箱子,或者从上面越过它。 另外,他还要严防我故伎重施,又一次以箱子作为辅助武器。 黑衣人所不知道的是,这个箱子里躺着叶欣,我绝对不会把叶欣当作武器扔向他。非但如此,我还得想办法避开或远离那个箱子,我宁愿被杀,也不能让叶欣受到伤害。 所以,刀光再起之际,我并没像刚才一样蹲下身子,托起箱子,而是向右跨了一步,准备将刀光引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如果有可能,我将竭尽全力撞破窗户到外面去,好让叶欣有机会逃生。 跨出这一脚,其实就是逃跑的苗头了。 没想到我堂堂王大侠,当年师父对我的武功天赋赞誉有加,剑术学成之后,师父又说我在江湖上难逢敌手,而今天一战,却一再受伤,最终还要落荒而逃。一股悲凉之气,刹那间充溢全身。 最悲哀的是,我就算要逃,也未必能逃得掉。说不定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因为我才跨出一步,黑衣人的刀光已漫过了箱子的上空,自上而下盖了过来。如果我仍然坚持转身而逃,背部中刀是肯定的了。暴露这个空门,就等于放弃自己的性命,也就等于自杀。 无论如何,我不能自杀。没什么理由能让我放弃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我死在这里,却保不住叶欣的性命。我不能自己放弃了性命,最终还连累了心爱的女人。 我并没有转身。当然也无法再跨出第二步。迎战是惟一能做的事。 听天由命吧。残剑斜向上刺出,迎着刀光出招。 这一次全靠本能反应,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此时我手上残剑的去势,包含多种招式变化和可能性,“绝目式”、“阴阳式”、“封喉式”、“伤心式”。全部欲发而未发,我在等待刀光到达之际,凭感觉发出任何一招。 此情此景,我只能凭感觉。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残剑招式刚成形,便被对方刀光封住,以其利刃将残剑再次齐根削断,然后,我所有的攻势都化为无形。当然,我可以趁他削断残剑之隙,疾速后退。只不过退不了多远,因为身后三步即是墙壁。那么,最终我可能就是紧贴墙壁而亡。 但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发生。因为出了点意外。 在黑衣人的刀光将要越过箱子顶端,卷向我的头顶之际,箱盖猛然掀开! 一道白光射向黑衣人。我的第一感觉是:暗器。 黑衣人对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猝不及防,但他的应变能力,也非常人可比,刀光即时散去,身体下坠,单脚在箱角一点,身子已落在三步之外。 黑衣人尚未站稳,箱子里又射出第二道白光,直击其左胸。 我只呆了一瞬间功夫,立即反应过来,叶欣终于忍不住自己掀开了箱盖。至于射出的暗器,黑衣人或许在紧张、惊讶之下,无暇看清楚,但我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很明白,那是叶欣扔出的两锭银子。 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银子,很可能是躺进箱子之前,她顺手牵羊揣进怀里的。现在我没空理会这些。 我还看出了另外一个事实:叶欣打出的两锭银子,力道很弱,准头极差,根本伤不了人! 惟一的作用,就是让黑衣人大吃一惊。猛然间惊疑不定,判断就会失准,必定手忙脚乱。 伴随着第二道白光的出现,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对我而言,是绝佳的时机。不是逃跑,而是反击。 黑衣人果然判断失误,居然以刀光去迎接那道白光,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这锭银子的。时间前溯,如果他能够做到连前面那道白光都不管不顾,现在我已死在墙边。 很多事情的逆转,往往就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身子已窜起,单足在箱子边缘一点,连人带剑向黑衣人射了过去。一瞬间便已追上的前面的那锭银子。 刀光闪过,银子已被削成碎片。而我的残剑,已接近他的咽喉! 刀光再闪,我感觉手上一轻,残剑被再次削去一截。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本来就没准备一击即中。 只不过,我的剑势不减,甚至右手还尽力往前一送,招式用老,攻势也更强。 与此同时,我单脚着地,身子一侧,左手凭感觉抄住被削断、掉落的那一小段剑身。 不用眼睛,这一步我却拿捏得恰到好处。食指和拇指刚好夹住断剑的一端。 然后,从感觉上说其实不是“然后”,而是在同一时间,又是凭感觉,我左手食指和拇指往前全力一刺! 没有招式,没有花样,因为距离太近,所有的招式和花样都没有意义。 然后,现在是真正的“然后”,时间定住了。意味着这一战有了结果。 在上面,我右手所持的带剑柄的三分之一残剑,刚好刺在黑衣人的刀身上,金铁交鸣之声很久才传出来,而且在四壁回荡不绝。 真正的结果在下面,我左手两指所夹住的没有剑柄的三分之一残剑,已插进了黑衣人的小腹。 似乎是过了许久,才有血液流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刀去人亦走 两年前的某个秋日,曾经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诸葛神甫突然来到我生活的荒原上,从一群狼中救下了我的性命,随即又扔给我一把铁剑,要求我用此剑跟他比试一场,以确定两人在这片荒原上的关系或者说大小身份。 结果简单明了,我输了,此后他自作主张成了我的师父,还自称叫王大,将我取名为王二。当然,我很不喜欢王二这个名字,主要是听上去傻里傻气,于是,大多数时候,我把自己称为王大侠。 师父第一天给我的那把铁剑,此后再也没有要回去,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后来的日子里,我用此剑与师父拆招,杀狼,最终还刺伤了师父。 我想说的其实就是那把剑。那是一把很普通的剑。 在我的想象里,武功高强的人,身上所配之剑,剑鞘看上去要精致、美观、华丽,剑柄必镶七彩宝石,剑身一旦出鞘,必定寒光四射,就算不能削铁如泥,至少也得吹毛断发,杀人不见血。配剑如此,才能称得上一个仗剑江湖的大侠。 用我的想象去衡量,师父给我的那把剑,根本就不算是剑,首先是没有剑鞘,其次是剑身就像一块稍加修饰的铁片。除了份量不差,剑身锈迹斑斑,剑尖歪曲,可能曾经刺过很坚硬的物体,两边剑刃也谈不上多么锋利,而且还有多处缺口,显然师父曾无数次用它与人交手争生。 最难看的是剑柄,没有任何装饰不说,还刻意裹了一层厚厚的破布,又因手握得太久,早已油腻不堪,看上去破布也已与剑柄融为一体。 我怎么都想不通,师父为何在这么难看的铁剑上,还裹上这么一块倒人胃口的破布,也许是他的手掌宽大,而原来的剑柄太小,必须裹上一块布才能使用趁手。但对我而言,剑柄握上去却又粗又厚,怎么都有点别扭,很长时间以后才适应过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柄剑太过寻常,弄不好就是师父从哪里顺手拣来的,所以给了我之后,他再也没要回去,换根木棒使用,武功上的发挥也差不了多少。 也正因为在我眼中它不算是一把剑,才没主动将它还给师父,既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而我还得经常用它来分割狼肉,所以一直心安理得地据为己有。 师父死去之后,那把破铁剑,就是他留给我的惟一遗物了。出于对师父的怀念和尊重,我舍不得扔掉它,况且,扔掉它之后,我也没什么可用的。带着它闯荡江湖,一旦遇敌,也不必为了寻找兵器而犯难。 事实上,我用这把不起眼的铁剑,击败过不少高手,比如聚鹰帮的五大护卫,比如归无情,比如少林寺的梦得大师,比如武当派的无聊道长。无论如何,铁剑也算是跟着我出生入死了一段时间,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铁剑终于被一个冒充我师父的人,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毁掉了。这相当于毁掉了我对师父的尊重与怀念,自从被削掉第一截开始,我心中便不由升起一阵悲伤,也加重了我对眼前这个黑衣人的愤怒与仇恨。 此人不但用诡计杀了我师父,还毁掉了师父留给我的惟一遗物。 铁剑已然断成三截,一截掉落在地上的某个角落,一截连着裹有破布的剑柄,仍被我抓在手上,而中间那一截,正插在面前黑衣人的小腹上。 我看到黑衣人小腹上的那一截铁剑,外面只露出大约一寸。血液沿着那一寸铁剑漫漫地滴落下来。 此时,我必须暂且抛开铁剑被毁的遗憾,先评估一下对手的伤势。因为这场争战到现在只是暂告一段落,并未完全结束。此后是什么样的结果,就看我这一击对黑衣人到底产生了多大的损害。 铁剑被我使用了两年,虽然没有仔细测量过,但我心里清楚,它的长度大约三尺。现在被削断为三截,目测估计每一截的长度都差不多。也就是说,掉落在地上的一截是一尺长,留在我手上的剑身连剑柄也只剩一尺长。那么,插在黑衣人小腹上的那一截,仍然是一尺长。 误差不会太大。 从表面上看,黑衣人小腹上露出的剑身只有一寸左右,加上衣服的空隙因素,保守估计,那一截铁剑顶多只有两寸留在他的体外。换句话说,插进黑衣人身体里的那一部分,至少有八寸长。 八寸长是什么概念?大约相当于一个正常人手臂的腕关节到肘关节的距离。这么长的一截断剑,完全插进身体里,如果是要害部位,恐怕会当场死亡。黑衣人没死,是因为他的受伤部位是小腹。 本来我身受两处皮肉之伤,黑衣人胜券在握,却因为叶欣突如其来地揭开箱盖,导致情势逆转。他现在所受的伤,比我身上两处伤口加起来还重,而且伤在小腹,必然损伤了部分内脏,虽然一时死不了人,但要继续动武,劲力、速度和反应必然大打折扣,可能连刚才的一半功力都不到,另外,他支撑不了多久。 而我,两处伤口现在已然停止流血,保守估计,武功还能发挥出平常的七成威力。 评估的结果就是,在黑衣人的后援——即不明真相的诸神教教众出现之前,我暂时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即令我只剩一柄一尺长的残剑,他手上仍然拿着削铁如泥的宝刀,但要杀掉他或者控制他,我自信能在五招之内完成。 当然,此时此刻的优劣之势,黑衣人心里比我更清楚,毕竟伤在他身上。不管用什么方法,他是不会让我将消灭他的那五招使完的。 在我左手将一截剑身刺进他身体,右手撤回残剑之后,只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我见到他流血的同时,心里便完成了对局势的评估,但还来不及喘一口气,更谈不上感受一下胜利的喜悦,黑衣人便立即打破停顿,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刀光首先卷向我的面门。 我所料不错,他的劲力和速度已大不如前。此时我仍然可以故伎重施,右手以残剑阻挡刀光,左手以掌代剑猛击其小腹的伤口,此举也许杀不了他,但至少能够逼得他大步后退。先机仍然在我一方。 我并没有采用这个办法。因为这里面有个风险,就是手中仅剩的一尺残剑,可能再次被削断。而且,如果对手敢于挨我一掌,上半身的刀光还有可能伤到我的右手。 风险不大,但确实客观存在。处于劣势时有必要冒险,赌博,甚至拼命,但我现在明显处于优势,首先考虑的,就是如何保证自己不再受伤,使目前的优势延续下去,以取得最终的胜利,而不是冒险争一时之先机。 所以,我选择的是后退。后退了一步,站稳脚跟,调整身形准备使出一些变化繁复的剑招,尽量不与他的宝刀接触,寻找空隙,伺机伤敌。 我后退一步,黑衣人的刀光也跟进了一步。当然,他比我慢了半拍,足够我站稳变招。我身形一矮,脑袋一偏,避过他的刀光,残剑变幻着“伤心式”和“离心式”两种套路,攻其前胸,同时威胁下腹。我这次虽然剑招繁复,攻击力却有限,主要是残剑太短了。 我以为黑衣人会将刀光回收,迎向我的残剑,逼我改变出招路线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与我刚才一样,他也选择了后退。而且退得更加迅速,身子一掠便向后滑了三步。 后退虽然显得有点保守和被动,但此时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形势对他并不利。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刀光并没有随着身子的后退而消失,只是闪了一闪,位置下移,继续攻向我的面门。 惊讶过后,我还是反应过来了。刀光闪那么一闪,只是我的错觉,其实是随着他身子后撤暂时回收,而在他身子撤到中途,大约两步之际,刀光突然与其身子分离,身子继续后撤,刀光却借势重新向前攻了过来。 也就是说,黑衣人退到中途,宝刀居然脱手掷出,像暗器般向我飞来。 从劲风判断,这一击实在并不强。我要躲开它并不太难,只不过脚步受阻而已。那么,黑衣人些举到底意欲何为?扔出宝刀,只为暂时阻挡我追击? 黑衣人的伤虽重,但还没到使他狂乱的地步。 他扔刀肯定有目的的,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迈开左脚向旁边的箱子滑近了一步,轻松地避开刀光,脚下这么一阻,立即向前追击已来不及了,他已站在三步开外。而且,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吃了一惊。 黑衣人突然以其独臂奋力拔出小腹上的残剑,没有任何犹疑,振臂一挥,那截残剑带着他的鲜血,破空飞来。 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我,而是箱子里的叶欣! 叶欣刚才猛地推开箱盖,扔出第一锭银子时,还是躺着的,扔出第二锭银子时便已坐起来了。自锁骨以上的身子,全露在箱子外面。她目睹了我借机反击的全过程,只是战况太过激烈,我与黑衣人都无暇顾及她,更别提与她说话了。 残剑破空的劲风,可比刀光强多了。显然黑衣人这一击用尽了全力。具体目标是叶欣的咽喉。就算是我自己,咽喉上中了这么一截残剑,也是必死无疑,何况弱不禁风的叶欣? 我残剑在右手,而叶欣在我左侧的箱子里,转身挥剑阻挡飞来的暗器,也许能做得到,但是风险太大。原因还是那一个:手中的残剑太短。万一感觉不灵敏,判断不准确,叶欣就得当场丧命。 我没有转身,而是侧着身子向左猛地一扑,忍住肩头的疼痛,伸出左手朝飞来的断剑抓去。这一着可以救下叶欣,但对我自己风险太大,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如果此时黑衣人有刀在手,冲过来随便攻我身上哪个部位,必能一击成功。说不定,还能要了我的命。 所幸的是,他手上没刀。他的刀在此之前自己扔出去了,现在刚好钉在身后的墙壁上。当然,如果他不扔刀,阻止我向前追击,就没时间拔出小腹的那一截断剑,更没时间全力发射断剑攻击叶欣。 不过,我左扑的同时,黑衣人也没闲着,身子凌空而起,向我和叶欣的方向扑来。他越过我们上空时,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来趁机攻击我,而是直接冲向我们身后的墙壁。 我奋力接住飞来的断剑的同时,身后一声巨响,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坐起身,回头一看,墙上的刀不见了,黑衣人也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伤口烈如火 联结着墙壁的天花板上,被撞破了一个大洞,晨光中,洞口的尘埃和木屑纷纷扬扬。 黑衣人逃掉了。这是最不可能、却又是最合情理的结果。他不得不逃跑。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逆转为毫无胜算,身体受伤,心理更加受伤。再不逃跑,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命运,至少也会被人控制,然后,假冒教主的身份被揭穿。 当我发现他越过我与叶欣上空、直冲墙壁之时,就知道他要逃离了,只不过一时来不及阻止他,当然,我也实在没想到他会选择撞破天花板离开。 他可能早就知道,天花板上何处最坚固,何处最薄弱,何处能攻,何处可守,何处能够安全撤离。也许是,在我将断剑插进他身体之时,他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逃跑路线。处心积虑冒充魔教教主,而且冒充得这么成功,其心思的机敏与深沉,肯定非我所能想象的。 一桩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被我揭开,一个神秘的高手被我击败,但我现在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凉意,或者说心有余悸。 我一直对自己的武功剑法很自信,一方面来自以前师父的夸赞,另一方面来自这几天轻易得到的江湖名声。虽然几天前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虽然在万方成的机关面前手脚无措,但我自信不坠,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能量和能力。 这也是我胆敢躲进箱子里,深入诸神教核心地带查探真相的最主要原因。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黑衣人是面镜子,一战下来,把我身上所有的缺陷照得清清楚楚。自大,盲目,粗心大意,麻木不仁,过于相信招式和力量在决斗中的作用,不知道示弱,不懂得诱敌,不能因地制宜,不会以退为进。 用尽心思策划一场进攻,看上去完美无缺,却忽视了最坏的结果,或者说,根本就没想到最坏的可能性,所以无法进退自如,无法反败为胜,甚至无法将自己的损伤减到最少。 而黑衣人却具备了所有这一切优点。 他刀法诡异,却劲力不强,身法古怪,但速度不高,再加上年纪不轻,一腿残疾,从单纯的武功修为上来看,实际上他与我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我还要逊色一点。但在叶欣现身之前,他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凭的就是武功之外的那些综合素质。 反观我自己,只有那点临场应变能力值得一提。但那是一种本能,是我在荒原上的严酷生活中训练出来的,与真正的争战智慧没多大关系。而且,今天一战,我每一次应变,其实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身上的两处伤口,足够我铭记一生。 若不是叶欣出其不意地现身,恐怕我现在连性命都没了,更谈不上反省自己。而且,就算依靠叶欣的帮助反败为胜,我还是让黑衣人轻易地逃掉了。 黑衣人临走时射出的断剑,在离叶欣咽喉只有五寸左右之际,被我硬生生地接住。因怕叶欣受伤,我用力过猛,剑刃割破了手掌,鲜血直流。 我坐起身,手掌心的疼痛让我彻底惊醒过来:如果任由黑衣人就此脱身离去,无论对整个江湖,还是对我自己,都将后患无穷。 叶欣从箱子里现身,到后来被黑衣人以断剑袭击,整个过程一直呆立当场,吓得面无人色。黑衣人逃出去许久,一切安静下来,她才“哇”地哭出了声。然后从箱子里扑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脖子,让我瞬间无法喘气。 过了一会,叶欣才松开我,上衣沾染了我的血迹,双眼怔怔地看着我肩头和胸腹的伤口,伸手举到半空,不敢触摸我,重又将手放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紧接着脸上泪如涌泉,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 “你怎么伤成这样,你怎么伤成这样?怎么办,怎么办?” 我勉强笑了笑,伸手拂了拂她的乱发,说:“没事,都是皮肉伤,肯定死不了。那个黑衣人伤得比我更重。” 叶欣继续哭道:“我得去弄点水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叹道:“来不及了。” 叶欣抬头惊道:“怎么来不及了?不是皮肉伤吗?” 我将残剑插在腰间,双手捧着她的脸,笑道:“别那么紧张,我没生命危险,仍然生龙活虎。我的意思是,不能让黑衣人就此逃掉,必须立即追出去,在他处理好伤口之前找到并控制他。否则,一旦让他调集人手,不但我们两个脱不了身,整个江湖也立马会陷入混乱,另外,最终还有可能会毁掉我师父诸葛神甫苦心创立的诸神教。” 叶欣叹道:“你这人表面上玩世不恭,可一旦遇事,内心仍然有一股大侠情结在支配你,把一些不相关的责任往自己肩上扛。” 我坚定地说:“其它江湖之事我可以不管不顾,但这次涉及我师父的声誉和心血,我就必须插手管到底。” 叶欣说:“我知道无法阻止你,但我担心你的伤势。” 我说:“放心,我两道伤口只是比较宽大,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入肉很浅,完全没伤到筋骨,而且现在已经停止留血,我武功仍然能发挥出七八成的威力,刚才那个黑衣人却被我伤了内脏,已经远远不是我对手。除此之外,附近的其他人应该不足为虑。” 叶欣停止哭泣,仰头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靠在我右肩,在她耳边轻声说:“刚才要不是你突然揭开箱盖并扔出两锭银子,我可能已经死了,更谈不上反败为胜。你是我的幸运星,有你在身边,我总能化险为夷。但是,现在我的危险已过去,只是去处理后续事宜,而你现身招摇,会给你自己招来未知的风险,所以最好是仍然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叶欣叹道:“你总是有理由……” 我打断她的话:“我并没有忘记来之前的誓言:此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离开你。黑衣人带着重伤,此去肯定不会走得太远,应该就是在附近找个地方处理伤口,我出去也只会在附近查探,不会离你太远的,有什么意外,瞬间就能回来。” 叶欣不再坚持,幽幽地说:“你所说的江湖大事,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担心你,舍不得你,并不是非要影响你或阻止你。” 我说:“记住,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安心。” 叶欣松开我,破涕为笑:“记住了王大侠。其实吧,要不是跟在你王大侠的身边,我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再怎么招摇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绝对安全。” 我笑道:“我的小丫头,你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别人的目光,更有足够的智慧避开别人的目光。” 叶欣笑骂道:“你少来这一套。第一次见面,是谁取笑我既没相貌又没身材的?” 我讪笑道:“我那天说的是气话嘛,你还跟我记仇呀?” 叶欣一边伸手在腰间解下粉白色腰带,一边说:“你知不知道,取笑一个女孩子相貌长得丑,不管是气话还是真话,都比杀了她还难受。” 说完,她麻利地撩开我的上衣,将腰带紧紧束在我胸腹之间。 我笑道:“所以你后来抢了我的剑,是真心想杀我了?” 叶欣又撕下自己上衣的一条袖子,摊开,再从中撕成两片,然后又将这两片布条打个结联结起来,目测了一下估计有足够的长度,最后束在我左肩。如此一番捣腾,算是对我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血是肯定不会流了,疼痛也正在慢慢减轻。 做完这一切,叶欣森然地看着我说:“哼,你如此恶毒地取笑我,我不记仇才怪。要不是我后来死心蹋地爱上你,一定会千方百计杀了你。” 我伸了伸舌头,笑道:“没想到我那天一句无心的气话,结下了如此血海深仇。老天保佑,让我的小丫头永远爱我,否则我指不定哪一天就被她杀了。” 叶欣嘻嘻笑道:“别贫嘴了,时间紧迫,赶快去找黑衣人吧。我就在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你,你要是胆敢弃我不顾,我找到天涯海角也得杀了你。” 我不再开玩笑,深情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一纵,然后单脚在窗台上一借力,身子便沿着黑衣人撞开的大洞窜了出去,稳稳地站在屋顶上。 天已大亮,太阳快要出来了。我首先环顾四周,虽然站在屋顶,却看得并不太远,因为视线被挡住了。我身在一系列环形建筑物的其中一个内院,外围的屋子远比内院的屋子要高,所以放眼望去,看到的全是昏黄色的墙壁,还有鳞次栉比的屋檐。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此处不知道还在不在秀水镇的范围之内。 我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低头仔细查看黑衣人踪迹。左前方三步之外,有几滴很不起眼的黑色血迹,应该就是他留下的了。他受伤后以刀光阻挡我追击,又拔出断剑掷向叶欣,最后还撞破天花板,这几下用力过猛,必然导致血流如注。 沿着血迹找去,找到他的可能性很大,至少也能接近他躲藏的地方。他伤势如此之重,不至于还有精力与体力故布疑阵,与我捉迷藏吧?此时尽早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我脚步放慢,循着血迹走去。目光在周围极力搜寻其它痕迹,但基本没什么收获。 大概走了一里之远,便已到了相邻的另外一个小院子。血迹指向地下,我小心翼翼地跃了下去。四周一片安静,血迹却已消失了。很显然,黑衣人在此处对伤口进行过简单的处理,止住了血,还有可能就躲藏在附近某个地方。 院子呈长方形,两边各有七八间屋子,对面尽头是一扇大门,外面不知通向哪里。 我沿右边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没有发现一个人影。靠近大门时,却听到了外面有打斗声和吆喝声。这里不是诸神教的心脏地带吗?难道有人攻进来了? 我轻轻走到门边,沿着门缝向外看去。确实有人在激烈地交手拼命。 其中一方我认识,就是诸神教的那七个剑客,摆着我熟悉的剑阵,攻防游刃有余。 另外一方我更加熟悉,就是江湖上人称老疯子的何不仁。 看样子,老疯子被剑阵困住了,并且还受了伤。(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尊早知祸 师父当初在荒原上授我剑法,举凡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特征,几乎都有所涉及。目前江湖上来往的各路高手,也都有过详细或简略的介绍。甚至是那位疯疯癫癫的何不仁,也曾经简单提及过。惟独我今天遇到的黑衣人及其刀法,师父在两年时间里,一字都未涉及。 此人对师父的神态步法摸仿得如此相似,也许不但身在诸神教,而且还一直不离师父左右。这么说来,师父就是有意忽略黑衣人及其武功。要么对此人不屑一顾,要么心怀刻骨的仇恨。从目前的事实来看,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我曾经说过,师父痛恨自己的过去,可能与所有亲近的人都已反目成仇,我这个关门弟子,就是他惟一的寄托,惟一的希望。他毫无保留地授我武功剑法,却刻意隐去了自己的身份,隐藏了自己的过去,甚至封存了内心的仇恨。 黑衣人大概早就被他当成仇敌,因而被排除在我们两人的话语体系之外。但不讲述黑衣人的武功特征,让我对如此怪异而独特的高手一无所知,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缺憾,也是相当危险的。今天一战,便验证了这一点。 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记住,若见到左手使刀或使剑的高手,千万不可大意。 江湖上左手使刀剑的人本就不多,高手更是绝无仅有,现在想来,师父此话似乎专门指向黑衣人。但在当时的语境下,师父诚然神情庄重,意思却太过模糊和随意,以至于压根就没引起我的警觉与重视,很快就淡忘了。 师父并不是个如此粗心大意或者模糊不清的人。他要点醒我远离危险,绝不仅仅留下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他肯定认为,以我的剑法修为,只要小心,足以对付黑衣人。 现在,站在屋顶上,危险暂时远离,我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回头审视黑衣人的刀法和自己的剑招。 先说我自己的“绝命剑”。名称听上去冷漠、愤怒,甚至还有点恶毒,毫无文采与浪漫可言。但师父诸葛神甫创制这套剑法,前后花费了十数年的心血,经历过无数次实战考验,不断改进,完善,趋于成熟。师父说一开始有三十多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六式,即“绝目式”、“阴阳式”、“封喉式”、“伤心式”、“离心式”、“捣龙式”。应该说,每一式都经过了千锤百炼的考验。 总之,“绝命剑”就算不是完美无缺,其严密程度和奇妙效果,也堪称江湖绝响。但是,其中有一式却让我疑惑至今。 那就是“阴阳式”。 此招攻击的目标是头部的太阳穴。按我师父的说法,太阳穴有两边,左为“太阴”,右为“太阳”,故将此招冠名为“阴阳式”。此招的绝妙和凌厉,与其它招式一样让我惊叹和佩服。 真正让我疑惑的地方,是这一招强调双手都能灵活地使剑,而且中途要求铁剑换手。 绝大多数的武功,两手的分工都有所偏重,而且比较固定,比如,惯用右手的人,基本都是右手进攻为主,左手防守为主,左撇子则反之。以单剑或单刀为兵器,这种分工通常一目了然,即便是使双剑或双刀,甚或徒手出击的人,其左右手的偏重,也能在交手过程中很容易分辨出来。 这是因为,左右手的成长和发展其实并不平衡,无论是力量还是灵活度,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再加上,人不能一心二用,某个时刻,注意力只能集中在某一点上,一手攻出,另一手自然而然便处于防守和静止状态。 无论什么武功,都是首先承认这种差异和特征,然后因应差异和特征设置招式,才能做到密不透风,奇妙无比。 当然也有例外。传说中,当年全真教出了个盖世奇才,号称“老顽童”周伯通,此人不但左右手的差异极小,而且能够一心二用,两手同时以不同的招式攻击对手,让人无法兼顾两边,防不胜防。他创制的这门武功,就叫“左右互搏”,修练这门武功的先决条件,便是要能一心二用。周伯通在悟出这套武功之后的几十年里,当之无愧地成为“天下第一”,终其一生,无人能望其项背。 但是,这毕竟是个例外。像周伯通这种奇葩,千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据说在他之后,还有两个人能做到一心二用,在同一时刻,“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一个是大侠郭靖,另一个是古墓派的小龙女。两个都得周伯通传授盖世奇功“左右互搏”,但是,他们两人在这门武功上,都没能达到周伯通的高度,更没有将这门怪异武功传承下去。此后不久,这门武功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这就说明,左右手的差异客观存在,无法消除,而能做到“一心二用”的人也是绝无仅有,千百年难得一见。那么,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武功,左右手的分工,就是必然的结果。 师父在传授“阴阳式”时,虽然不要求一心二用,但要求双手都能熟练使用同一种招式,也就是说,他试图在这一招上,让我消除左右手的差异。这让我在学此招时吃够了苦头,曾经将右手刻意捆绑在身上,以左手使剑在狼群中冲杀,不知给身上增添了多少道伤疤。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还得在对手面前铁剑换手。 事实上,在学习此招之初,我便向师父提出了疑问,既然右手已经将各种变化练得纯熟,为何还要训练左手使同样的招式变化?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说,还有点强人所难。 师父当时解释说,因为“太阴”和“太阳”分布在人体两边,所以攻对方“太阳”则用左手,而攻“太阴”则用右手,如此身体不动,铁剑神出鬼没,省时省力,准确迅捷。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我信服。 在我看来,“太阴”和“太阳”相距并不宽,攻击目标从左边转向右边,不需要将铁剑换手这么麻烦,移动脚步或者扭动身体,更为简单而省力。实际上,师父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因为他没有右臂。他单以左手使用这一招,配合步法和身法,看不出有任何阻滞或妨碍,甚至,使得比我更为流畅。 连我都能看到的问题,师父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师父为何如此训练我? 要回答这个疑问,先得从黑衣人的武功特征说起。 总体而言,黑衣人的刀法给人的感觉是奇诡,怪异,眼花缭乱,不可捉摸。初出江湖的人,仓促间遇到这种武功,立即无所适从,心理脆弱者,还会产生巨大的压力,导致自身的武功无法发挥出正常水准。 黑衣人的刀法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首先是他出招的手法快,其次是他行动的身法怪,再次就是他所用的兵器,不但是把宝刀,而且短小,轻薄,使用起来挥洒自如,易于施展他那种又快又怪的招式。这三点因素,是相辅相成的。 现在我知道了,那只是一个幻影,具体点说,就是因为他出手太快,给人产生一种视觉错误。其实远远没那么可怕。 当然,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并非说黑衣人的武功一无是处。事实上,黑衣人的出手之快,能将刀身幻化成一片白云,炫人耳目,在江湖上很难找到第二人。仅凭这一点,此人也足以跻身于绝顶高手的行例了。 只不过,黑衣人的刀法优势明显,缺陷也同样突出。 首先就是对兵器的依赖。追求出手快,必然要求兵器轻,太长太重,再怎么发挥,速度也是有限的,而且长久下来严重浪费体力;但兵器又不能太过短小,否则就算你速度再快,也只是让人目眩神迷,却没多大实际意义。 所以,黑衣人的刀从尺寸大小上来说,应该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换一把长剑或长刀,他估计无法挥洒自如;给他一把匕首,并不比徒手对人更有威慑力。 有了这个缺点,黑衣人的武功便永远达不到上官飞鹰和李开心的层次。 其次是相对而言杀伤力比较小。本来速度够快,再配合力量和准确度,对人的杀伤力是很大的。可惜的是,黑衣人将刀光铺展得太宽,这势必影响力量的集中,再加上刀身短小,对人的杀伤力就大大减弱。我身中两刀,都只是皮外伤而没伤及筋骨,便是例证。 这个缺陷,以黑衣人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因为,他一条腿残疾,必须在招式上弥补这点不足,于是只能在奇诡的路上越走越远,尽量将刀光幻化成无处不在。或许,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第三是黑衣人的招式无法持久。全靠刀光让人望而却步,宝刀诚然短小,施展灵便,但刀光挥洒得无处不在,再怎么说也会浪费体力。虽然别人可能一时处于劣势,想不出克制刀法的招数,但未必要与你硬拼,除非像我刚才一样无处可逃,否则便可借助地利,暂时退让或以逸待劳,你的刀光幻影又能坚持到几时?一旦刀光减弱,便给人有机可趁。 说完敌我双方的武功特征,再来分析一下,我应该怎么才能瞬间击败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光挥洒自如,无处不在,看起来可以同时攻击敌手的任何部位。其实,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他的攻击目标仍然只是一个点。假如我自动给他一个攻击点,趁他刀光收缩攻击这一点的同时,出手攻击他的要害,得手应该很容易。他的刀法再快,防守和出击也不能同时进行,必定存在一个时间差。 但是,这个方案想来容易做来难。 以自己受伤的代价,换取一次攻击的机会,风险较大;两败俱伤的打法,毕竟是迫不得已的。我今天两次受伤,两次都临场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却仅仅是将黑衣人逼退,并没有将其打伤。 只能以手中的兵器作为对方的攻击点。也就是说,诱导他以刀来格挡你的兵器,不管你是采取攻势还是守势,在他刀光消失的同时,你攻击他要害。 这方法听上去很美妙,实际上做不到,因为你的兵器都被人格挡住了,用什么来攻击他的要害?而且还要同时?更要命的是,黑衣人手上还是把宝刀,寻常刀剑一碰即断。 是的,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我却做得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法安然过 我双手都能灵活地使剑,而且,还能在敌手面前铁剑准确地换手。这项本领在别处不实用,但对付黑衣人就太有用了。 假如我一手持剑,另一手随便拿根木棒都行,双手同时出击,攻其身上两处要害,黑衣人的宝刀,同一时间顶多只能防卫或格挡一处,另一处必然暴露。他只有单臂,又一腿残疾,就算仓促间能以其快刀伤我,他自己肯定伤得更重。 事实上,刚才里屋最后一击,我以残剑刺其咽喉,故意让他削断,攻势不减,左手却在下面同时接住断剑,刺进他小腹。使用的,就是这一方法。 我站在屋顶上,太阳刚刚升起,看着自己长长影子在前方延伸而去,我终于悟出:当初师父训练我左右手都能灵活持剑、敌手面前铁剑换手,目的就是专门对付黑衣人。 假如我左手不能灵活使剑,刚才攻击黑衣人下腹就不会这么流畅迅捷,假如我铁剑不会换手,左手就不太可能准确无误地接住断剑。这个过程中,稍有差错,我就会第三次受伤,有可能还要丧命。 师父早就料到,我与黑衣人必有一战。 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身中两刀还没想到克敌之法,直到叶欣从箱子里扔出两锭银子,将黑衣人暂时阻了一阻,就在银子与刀光相遇的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灵光一现,本能地将师父对我的训练发挥到极端。 我觉得,师父对我的能力有点估计过高。试图以几句模湖不清的暗示,让我战胜江湖上刀法最快的高手。这就相当于指着海面上的一小块冰,要求我描绘水面以下整个冰山的形状。太难为我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另一种可能就是,师父是故意在考验我。 师父一直把江湖看作是深不可测的邪恶之地,在江湖上行走,良善和麻木对自身非常有害。而恰恰这两种素质,是我天生就具备的。当初在荒原上,师父一直想以语言说教改变我,但收效不大。 假如他当初直接告诉我,江湖上有这么一个黑衣人,能使这么一路诡异的刀法,教我如何小心防范,用什么招式对付他,以我的个性,也许会当成耳边风,听过就忘了。就算我真能凭借他的指点,轻易度过今天的难关,对我以后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此后的江湖之路,还会遇到无数个无法预料的难关。 只有血的教训,才能让一个人成熟。生死存亡的经验,不是语言说教能够替代的。 所以,师父有意不提黑衣人,不提诡异刀法。只是有针对性地训练我的基本素质,比如临场应变能力,比如出手干净利落,比如左右手同时使剑,比如敌手面前铁剑换手。师父的潜台词也许是,假如以前的训练无法让我度过这一关,以后的江湖人生将会更加寸步难行。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醒悟还不算太晚。流血和疼痛是必须的,这让我不再麻木不仁。经历过生死存亡的人,才知道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 我站在屋顶上,忽然之间想通了这一切,内心就不再有恐惧。此后就算黑衣人完好无损,我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战胜他。何况他目前受了严重的剑伤。 我在阳光下继续前行。我得找到黑衣人,阻止他继续冒充我师父,冒充诸神教教主,消除此人对朱玲的威胁、对叶欣的威胁,乃至消除他对江湖的危害。 但是,偌大的一个院子里,我失去了黑衣人的踪迹。找了一大圈,没看到他的影子,反而看到另外一群人。七个诸神教的剑客,摆出一个我见过、经历过的古怪剑阵,将老疯子何不仁围在中心。在此之前,他们肯定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因为七个人当中有三个已经挂彩,老疯子身上也有多处血迹。现在打斗双方正处于拉锯状态,静静地对峙着。 我与他们只隔一道门。我能看到他们,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窥伺在侧。 刚才离开叶欣、窜上屋顶之后,我顺手操了一根木棍在手,长短和粗细与剑柄差不多,权当铁剑使用,只是稍轻了一些,但聊胜于无。师父留给我的铁剑,已被黑衣人的宝刀削成三截,一截掉落在屋子里不知哪个角落,一截插在黑衣人的身体里,最后一截带着剑柄留在我手上。残留的那一截太短,已无法当剑使用,我在路途中本想扔掉了事,转念一想,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惟一遗物了,留着它,一是对师父的纪念,一是对自己的激励。 反正我身上物品并不多,带着残剑也不怎么碍事。 现在我犹豫的是,应该冲出去与老疯子相见,然后共同应对目前的危局,还是不管门外之事,继续在院子里寻找黑衣人? 两种情况,都有各自的利弊。 与老疯子相见,就让我多了一个高手同盟,不再是孤家寡人,遇事能够共同商量,互相照应。但如此一来,我们会被对方七个人的剑阵绊住,即便最终能联手破阵而出,也给了黑衣人足够的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调集周围一切可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如果我继续抓紧时间寻找黑衣人,就与门外的老疯子失之交臂了。到目前为止,整个江湖上,除了阿红、朱玲、叶欣三个女孩子,似乎只有老疯子对我没有任何威胁,连黑衣人都认为,老疯子在暗中助我。如果我与他各自为政,虽然短时间内找到黑衣人的可能性较大,但是,也可能会因力量分散,被诸神教的人各个击破。至少,我要脱身相当难。 我犹豫的时间并不长,门外双方对峙的时间也很短。他们又交手了。 率先出手的是老疯子。他身子一闪,蓦然剑挑最左边的剑手。速度和手法,当然比在场任何一个剑手都要快,攻击的部位却很古怪,只是对方手臂肘部。通常剑法,很少以敌人的肘部为攻击目标的。无他,此处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这也说明,老疯子的剑法并不寻常。 老疯子出手诚然很快,剑阵的变动也不慢。他窜到最左侧那人身边,刚一出手,剑阵中间的剑手便立即出手攻其后背。最右侧的剑手也已有了反应,快速合围上来。这大概就是“击尾则首应”的道理。 老疯子志不在最左侧的剑手,身子一扭,避开身后一击,手腕一翻,剑尖又立即挑向正中间剑手的面门。 正中间剑手尚未作出反应,左右两柄剑已同时攻向老疯子的胸腹。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时老疯子尚有时间变招,直击正中间那人的咽喉,以他剑法的迅捷和凌厉,完全有机会杀了此人。当然,他自己胸腹之间至少会中一剑。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自己会受伤,但杀了中间一人,阵法便已经破了。余下的六人已不足虑。 只不过,这一赌风险太大了,暴露自己的胸腹,无法预料自身受伤到底有多深。假如对方将力度和准确度把握得相当好,自己就算不死也会重伤。通常情况下,我不会赌这一把,除非万不得已,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与我预料的一样,老疯子也没赌这一把。他撤剑,却对两边的攻击既不是闪避也不是格挡,而是突然疾速后退。这在我的预料之外。以他的剑法和身法,闪避和格挡两边的攻击之后,还有机会逼退正中间那人。就算没伤到人,在这一轮当中,他也算占了上风。而后退,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消极的做法。 老疯子退出三步之后,忽然右拐,挥剑逼退剑阵最右第二人,身法速度不减,直接从第二人和第三人的空隙中冲了出去。 这一回我算是看清楚了。老疯子不愿再争战下去,他要逃离。怪不得每一次出手,用的都是虚招。 看样子,在我到达门口之前,老疯子曾经想凭自己的才智武功,将这个古怪的剑阵给破了。很可惜,他低估了这个剑阵的能量,一番努力下来,虽然击伤了对方三人,自己却也受伤了,而且剑阵还纹丝不动,攻击力并没减少分毫。 努力无果,又无计可施,再僵持下去,对老疯子肯定很不利,只能逃离。以老疯子的孤傲个性,逃离应该是十分无奈之举。 麻烦的是,他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老疯子刚冲出右边半圆,最右角上的剑手转身向外只跨出两步,便已挡在他面前。老疯子的身法之快,江湖上少有,但人家移动的距离短,省时省力,轻轻松松便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道理很浅显。 老疯子只能出剑攻击此人。一出手,身法必然受阻。脚步便慢了下来。而对面挡住他的人并不出剑占先机,只是一味防守,格挡一剑,后退两步,连伤都没有,依然站在他的正前方。此人目的很明确,不求伤敌,只需将老疯子继续困在阵中。 其他人相机而动,步法一丝不乱,整个剑阵右移,形状没变,但各人站的位置迅速而自然地作出了调整。最终,挡在老疯子正前面的剑手,刚好占据了剑阵正中间的位置。如此一来,老疯子仍然在包围圈中。 我终于发现,这场争战,老疯子其实处于劣势。虽然暂时未露败相,但他破不了阵,也离不开,长久下去,免不了再次受伤,假如一直没有外援,而对方又不依不饶的话,他有可能会丧命。 所谓旁观者清。我曾经与这个古怪的剑阵交手两次,虽然想不出破阵之法,但自以为在身体无恙之时,足以自保。现在才发现,我也低估了剑阵的威力。 我不能再犹豫了。 我伸手推门,发现门是从外面栓住的。我只好退后一步,将全身之力聚于右脚,猛然向门上踹去。 一声巨响,大门向外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我无暇观察门外之人的表情和反应,木棍交左手,右手迅速提起最大的一块木板,向离我最近的三个人掷出。同时朝老疯子狂奔而去。 我这一击当然不能伤到他们,只不过掩人耳目而已。当木板被两人用剑削成木屑,四散纷飞之时,我已站在老疯子的左手边了。 我现身突然,加上曾两度受伤,全身血迹斑斑,手上拿的又只是一根木棒,大概老疯子仓促之间没看清是谁。但他只向右闪了半步,立即发现来人是我,大喜过望,忍不住笑道: “臭小子,原来是你。” 我尚未答话,他又咬牙切齿地说: “咱俩联手,就有办法把这个怪阵给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手阵中磨 我的现身,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老疯子自不用说,那七个剑客,显得更加惊讶。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我既然有办法深入到他们的心脏地带,由里而外,接应老疯子,然后联手抗敌。 我的武功,这七个人是见过的,老疯子的剑法,他们刚才也见识过了。两人联手能产生多大的威力,实在是难以想象。可以预料的是,我的出现,对他们双方的胜负结果产生了逆转性的影响。 所以七个人瞬间怔立当场。虽然阵形仍在,但谁都不敢预先发难。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我深入他们的核心地带,是个偶然,在这里见到老疯子与他们对敌,更是个偶然,并非有预谋的里应外合。他们更无法想象,我在偶然之间发现,他们现在的教主是一个阴险之徒冒充的。真正的教主,两个多月前死于一个遥远的荒原山顶。而我,却是他们教主惟一的关门弟子。 这一切,真是一言难尽。 就在刚才,天亮以前,我在里面曾经威胁过那位冒充教主的黑衣人,如果他不给我解药,我就要在教众面前揭发他,让他身陷麻烦当中无法脱身。现在,我一站稳脚跟,首先想到的就是要立即告诉这七个人,他们教主是假的,我们双方的争战可能存在很大的误会。 但是话到嘴边,我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忽然转念一想,无论我怎么措词,说得天花乱坠,面前的这七个冷漠剑客,又凭什么相信我的鬼话?恐怕会反过来把我当成一个挑拨离间的无耻之徒,最起码也会在内心嘲笑我:谎话说得如此拙劣不堪。 然后,无名的仇恨之火,也许会被我的真话激得更旺。那么,双方就可能不再静立与对峙,新一轮的殊死搏斗立即展开。我倒不怕与他们开打,老疯子说得对,我们两人联手,尽力施为,多花点时间,应该可以攻破剑阵,至少也能全身而退。但是,面前这七个人及其阵法,很显然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出来的,怎么说都与我有师兄弟的名份。在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之前,要我不顾一切与他们以性命相搏,还真难以做到。 我现在才发现,刚才在屋子里对黑衣人的威胁,其实是那么的软弱无力。怪不得这老家伙一点都不在乎。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个真相的发现相对容易,但要凭嘴巴向别人揭开这个真相,是相当困难的。语言之外,你还得有证据。 另外,黑衣人说得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诸神教的教主是谁不重要,是真是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带领他们在这场风波中称雄江湖。 所以,我也像这七个人一样,蓦然间张口结舌怔立当场。 这里惟一没有发怔的,就是老疯子。刚见到我时他大喜过望,开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破阵。然后我与七个人同时发怔,他才有足够的时间上下打量我,忽然又大惊失色,问道: “臭小子,你怎么伤成这样?剑也没了,只剩一根木棍?” 我回过神来叹道:“一言难尽。简单地说,我见到了他们的教主,一场打斗下来,中了两刀,还好没伤到筋骨。不过,他们的所谓教主伤得更重,现在可能正躲在某个地方处理伤口。” 老疯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教主老魔头?他不是用剑的吗?” 我接着说:“现在的教主并不是我师父诸葛神甫,而是一个黑衣人冒充的。此人手上一把宝刀耍得极快,我差点抵挡不住。” 老疯子点点头道:“那天早晨,我从他手下救你,就觉得此人身法有点古怪,越想越不太对劲,所以才一路跟着教众到此处。没想到此人果然不是老魔头,起初我还以为他从哪里学了些奇妙武功专门对付我呢。” 昨天晚上,我见证过万方成的死亡之后,再进入地下屋的大厅,不见了老疯子及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一行人。现在,我大概理清了他们的去向,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沿着他们预先留下的记号从复杂的地道中脱身了,而且路上还遇到了来接应他们的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后来他们又与我狭路相逢,要不是我跑得快,双方差点动手。 至于老疯子,估计在追踪梦得和无聊的途中迷了路,最终从另一个出口逃生,又见到诸神教的人干着鬼鬼祟祟的勾当,于是一种跟踪到此,却进不了大门,被七个剑客围困于此。 然后,就是我现身重新与他会合。 我叹了口气,向老疯子诉苦:“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向这几个面无表情的家伙解释,他们的教主是冒充的,让他们先处理内部事务,先别与我们为难。” 老疯子笑道:“傻小子,别费劲了,没人会信你的话。况且,这七个人只是奉命行事的冷血杀手,对其它事一概不关心,更别说处理内部教务了。” 我说:“难道我们就这么让他们一直围着?” 老疯子道:“想要脱身的惟一办法,就是把这个剑阵攻破。” 我说:“我们两人可以保持不败,但要破阵恐怕一时半会做不到。而他们的冒牌教主虽然受了伤,但稍作处理,可能马上就会调集人手过来。” 老疯子道:“放心,我们可以在他们后援到来之前,把阵给破了。” 我叹道:“你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有信心?” 老疯子笑道:“经过刚才的尝试,我对自己没信心,但对你有信心。在我看来,要破这个阵,天下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 我苦笑:“那又是为什么?” 老疯子道:“就因为你是老魔头诸葛神甫的徒弟。” 我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周围的七个客剑,所有人仍然是统一的黑衣打扮,面无表情,不但身形一般无二,连相貌都差不多一模一样。我们肆无忌惮地说话,七个人全部无动于衷,我甚至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都聋了。我与老疯子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也没刻意避免让他们听到,最远的那个,离我们也就十步左右的距离,按常理,他们应该能听得清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但是他们对我们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至少表面上如此。 也许是,这个剑阵要求七个人不能受外界的任何干扰,才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就是武功秘籍中所谓的“精气神合而为一”,做不到这一点,此阵就跟江湖上寻常的打群架差不多,全靠人多取胜,而在绝顶高手眼里,只能是一群乌合之众。毕竟,他们单个人的武功,诚然算是江湖高手,却并没有登峰造极。 剑阵的威力就在于,所有人的进攻,防守,步法,身法,乃至方位,都有严格的法度和程序,纹丝不乱,牢不可破。因为攻防结合严密,配合无间,每一个人都只需考虑自己出剑的力度和准确度,心无旁骛,七个人加起来的攻击力,自然远远大于寻常的七个使剑高手。 这个道理很简单,你可以轻易地扯断一根稻草,但是,如果七根稻草按一定的规则紧紧拧成一根绳子,你便用百十倍的力量也无法扯断它了。 我问老疯子:“我是诸葛神甫的徒弟又如何?” 老疯子说:“面前这个怪阵,是诸葛神甫所创。” 我再次苦笑:“这我早知道了。” 老疯子笑道:“可你一定不知道,此阵名为‘八卦阵’。”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你有没有搞错?” 老疯子笑道:“没有搞错。” 我说:“昨天你曾经提到过三国诸葛孔明的八卦阵,虽然我听得一头雾水,但至少知道,所谓‘八卦’,指的是八种阵势。” 老疯子问:“你不妨重复一遍,是哪八种阵势?” 我说:“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可是,他们只有七个人,怎么摆出八种阵势?” 老疯子喃喃地说:“从你的左手边数过来,依次是:地、风、云、龙、虎、鸟、蛇,七个方位,七种阵势。七个人可以互换位置,但阵势却是固定的。” 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天’位?” 老疯子叹道:“本来是有的,只不过这个人不在而已。” 我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知道不在的这个人是谁?” 老疯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突然满脸沮丧,一边摇头,一边深深地叹息:“老魔头果然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用祖传的秘法创立八卦剑阵,却又凭一己才智加以变化,使得自己不在场的时候,七人剑阵也能发挥巨大的威力,足以困住江湖上任何一个高手。就凭这一点,我老疯子是万万赶不上。哎,我与他争强斗狠一辈子,没想到早就输了。” 这回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吃惊地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本来站在‘天’位的,是我师父诸葛神甫?” 老疯子点点头道:“没错,肯定是他。” 我颤声问道:“依你所说,现在七个人就足以困住江湖上任何一个高手,那么,假如我师父在场,补充‘天位’,组成完整的八卦阵,威力究竟有多大?” 老疯子断然说道:“如此一来,当今世上,就算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聚鹰帮帮主三人联手,也攻不破这个剑阵了。” 我又吃了一惊:“那么我师父带着这七个人行走江湖,岂不是天下无敌?” 老疯子叹道:“可以这么说。但老魔头心高气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带着帮手与人打斗的。” 我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创立这个威力无穷的‘八卦剑阵’?” 老疯子说:“诸神教在江湖上名声不佳,甚至被人称为魔教。老魔头可能一直担心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联手灭了诸神教,为了不让自己的功业毁于一旦,于是呕心沥血创立了这个剑阵,防范于未然。万一遇敌,他只需启动剑阵,便可以瞬间困住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聚鹰帮帮主。余下的人,就不足为虑了。” 我一面心惊,一面苦笑道:“我本来还有点信心,咱俩联手能破阵。听你这么一说,我仅有的那么一点信心也消失了。” 老疯子笑道:“你忘了我刚才的话吗?天下只有你才最适合破这个阵。” 我再次苦笑:“怎么破?从哪儿开始杀起?” 老疯子严然道:“要破这个阵,你必须代替老魔头,站到‘天’位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其势如竹破 师父诸葛神甫当初来到荒原上时,只不过一个神情落寞的老人,武功高强,却又性情古怪。起初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后来逐渐对他产生依赖与尊敬,其实并非源于他的武功成就,而是因为相处久了,两人之间慢慢形成一种类似父子的亲情。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对师父的才智心生佩服和崇拜。我说过,师父所创的“绝命六式”,就算不是完美无缺,也能成为江湖绝响。而面前那个诡异得无人可破的“八卦剑阵”,定然能让千百年以后的人们津津乐道。 仅凭“绝命六式”和“八卦剑阵”,就足以让师父在江湖上睥睨众生了,何况,他还创立了江湖上三分鼎立的诸神教。所以,我认为,以综合实力而论,师父可算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而我,就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想到这点,就让我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可惜的是,师父诸葛神甫这个“天下第一”称号并未完全成形,也就是说,没得到整个江湖的承认。因为在他生前,从未让人见识过完整的“八卦剑阵”的真正威力,只能从现在残缺不全的七人剑阵上,去推测它完好无缺时无人能挡。 当然,死去的师父诸葛神甫诚然天下奇才,身边的老疯子也同样高深莫测。 普天之下,也许只有老疯子何不仁,能从师父创制的“绝命六式”中找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并从此入手,研制出独一无二的招式,对“绝命六式”各个击破。只不过,客观上说,老疯子剑法上可以轻易地克制我,但真正与师父诸葛神甫对敌,未必有绝对的胜算,因为临敌之际,奇妙的招式固然重要,对胜负起决定作用的,却是包括力量,速度,经验,甚至心态等等在内的综合因素。师父诸葛神甫的综合素质,显然比我这个江湖菜鸟要高出太多。 除了老疯子何不仁,江湖上也许没人能说得清“八卦剑阵”的来头和巨大能量。虽然老疯子刚才被剑阵搞得伤痕累累,但要攻破它,大概也只有他能想得出可行办法。而我的出现,很显然让他瞬间胸有成竹。 我与老疯子开头的对话,并不回避面前的七个剑客,只有最后他命令我站到“天”位上去,才是凑近我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说的。这是破阵的关键,对此我并不怀疑。出于本能反应,或者说好奇之心,我仍然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站到‘天’位似乎并不难,但我毕竟不是师父诸葛神甫,武功上比他差了一截不说,还压根就不知剑阵如何启动运行,怎么破它?” 我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并没让面前的七个人听见。当然,这七个家伙也不太在乎听没听到我们的话。他们冷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我们先动手,也可能在等待他们的后援。这一点,符合师父曾经教过我的攻击原理: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老疯子笑道:“傻小子,你越不懂剑阵就越容易破它。” 这么一说让我更加糊涂,叹道:“你能不能别打哑谜?” 老疯子道:“我只是叫你顶替老魔头站到‘天’位,又不是要你替他把剑阵威力发挥到最强大,你干嘛要懂得它如何启动运行?如果要你破坏捣毁一栋房子,不需要了解它的建筑细节和具体结构吧?” 我苦笑道:“但对它一无所知,我不知从何处着手啊。破坏捣毁房子,至少也要知道这房子什么地方最薄弱吧?否则岂不是事倍功半?” 老疯子笑道:“严格来说,你并非对这个剑阵一无所知。” 我叹道:“师父当初在荒原上毫无保留地教我剑法,却从没提过有这么一个剑阵。” 老疯子也叹道:“傻小子,你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又麻木不仁。昨天,你曾经提到老魔头教过你一句剑法口诀,叫什么来着?” 我不假思索地念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念完口诀,我立即无奈地叹气:“可是,我说过并不明白这句口诀具体什么意思。” 老疯子道:“你不需要明白具体意思,但至少能找出它的关键点吧?” 我迟疑地说:“从字面上理解,这一句的关键似乎在于前面四个字:‘天地定位’。” 老疯子笑道:“你还不太傻。我问你,假如‘天地不定位’呢?” 我恍然大悟:“那么,整句话就失去了基础,没有了意义。就像一栋房子被抽掉了根基,必然倒蹋。” 老疯子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站到‘天’位上去,做不到与他们协调一致,但要与他们处处不协调,你肯定可以想出一万种方法。然后,这个鸟阵别说要困住我老疯子,就算是江湖上的寻常高手,它也对付不了。” 道理明白了,但我心中仍然嘀咕,师父诸葛神甫天下奇才,费尽心血创下这么一个剑阵,假如被老疯子一眼就看出致命破绽所在,而且还毫不费力地攻破了,又谈何天下无敌? 我没有立即依言占位破阵,继续低声说:“我还有一个疑问。” 老疯子依旧保持足够的耐心,淡淡地说:“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我说:“当今天下,就算没人精通‘八卦阵’的奥妙变化,但粗浅地知道‘天、地、风、云、龙、虎、鸟、蛇’这八种阵势的人,却不在少数,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补充‘天’位打乱阵脚,是攻破此剑阵的关键。那么,按理说,只需要有两三个武功比他们稍高的人,就能破了这个阵。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据我所知,两天前上官飞鹰带着手下第一高手归无情,与面前的七个人相遇,也只是全身而退,并没能破阵。那又是为什么?” 老疯子道:“事实是,想得到的事情,未必能做得到。” 我说:“你的意思是,江湖上能看透‘天’位是破阵关键的人不少,但没人能真正占据这个位置?” 老疯子道:“的确如此。要知道,这个位置本来是老魔头坐镇的,当然非同小可,他要让自己在缺席状态时,其他七个人也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必定会对这个位置倍加重视和防护。据我观察,他将自己的武功心法融入七个人的步法和身法中,就像防守自己的要害一样,守住这个位置。你想想看,普天之下,有谁能轻易地击中老魔头上身上的要害?” 我叹道:“除了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还得武功修为与他相当,才能做得到。” 老疯子道:“当今世上,真正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而又功力与他相当的人,恐怕只有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你。” 我说:“除了我,还有一个你。” 老疯子叹道:“我这大半生,专门与老魔头较劲,为此花了很多精力,研究他武功中的破绽,也曾自以为对老魔头的武功了如指掌。实际上,我忽略一个重要的因素:人是会不断进步与变化的。我有十年没与老魔头交过手了,这些年,他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理与修正,即便不算是面目全非,也对我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陌生感与距离感。” 我问:“你刚才是不是已经尝试过,去占据那个关键位置了?” 老疯子道:“毫不谦虚地说,这个剑阵可以困住我,但要伤我乃至杀我,却也没那么容易。我身上两处剑伤,其实是刚才强占‘天’位时留下的。” 我长叹一声:“看来只有我去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阵悲伤,师父苦心创下的剑阵,却由我这个徒弟去攻破它。无论如何,这都有点不人道。往大里说,我就是在欺师灭祖了。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直困在其中,任人宰割。继续犹豫不决,让不知藏身何处的黑衣人处理完伤口,调集人马,不但自己难以活命,老疯子也性命堪忧,更何况里面还有个一直在等我搭救的叶欣。依老疯子的指示去破阵吧,先脱身再说,尽量做到不杀人。 我默默地提起木棒,向最左边走去。新一轮的冲突就这么展开了。 按老疯子的指点,“天”位离剑阵最左边的剑手三步之遥,但并不与那人并排,而是往里形成一个角度。我刚向此处走出两步,剑阵立即发动,离我最近两人两柄剑,一左一右形成夹击态势,攻向我前胸。招式仍是我熟悉的,与“绝命剑”中的“伤心式”和“离心式”相似,只不过他们远远不如我使起来那么凌厉;为了相互配合,攻击的目标也有所偏移。 若在平时,我会本能地向右或向后闪避这个攻势,因为如此最为方便轻松,还可以调整自己的步法,重新出击。但现在我目的并不是为了与他们交手,而是强占位置。所以我并不闪避或后退,右手以木棒点击右边那人的手腕,左手两指去抓左边那人的剑身。 此举在别人看来非常冒险,不能伤敌,容易伤己。但我心里清楚,这两人必然撤剑,至少要换招改变攻击方位。 我左右手出击的同时,双眼却在观察两人脚下的步法。果然是我师父所授,只不过为了配合阵法,稍有改变,进退之间比较严谨,缺乏灵动,而且因功力所限,他们的速度与我相差太远。 事实上,左右手同时出击,风险还是有的,因为剑阵的第三人并非静止不动,而是立即换位攻击我后背。所用的招式也差不多。假如我是孤身一人在阵中,此时身受三人夹击,要让自己不受伤,是非常困难的。但此时,我身后还有一个绝顶高手老疯子相助,所以这第三人的背后攻击我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果然,老疯子像一阵风般掠过来,伸剑一格,便轻松解除了我身后的威胁。与此同时,前面两人不出所料地撤剑换招。我抓住这瞬间机会,脚下一滑,迅速侧身从他们两人中间挤了过去,到了他们背后。 待到这两人反应过来随即转身,我已跨出三步开外,离“天”位只剩两步之遥了。两人同时抢上,仍然左右夹击。但已经晚了。老疯子挥剑击退第三人和第四人的合击,再次展开迅捷无比的身法,从侧面截住了第二人。如此一来,我只需对付最左边的一个剑手。 这对我而言太轻松了。我身子都没转过来,只是反手以木棒点击此人的右目,便将其逼退了一步,此时我如果转身变招,仍有机会伤他,但我放弃了这个机会,轻轻向前一掠,便稳稳地站在“天”位上。 这几下我与老疯子配合得分毫不差,可以说妙到毫颠。若有旁观者在场,肯定会为此大为惊叹。其实,这得益于我与老疯子都对剑手的招式比较熟悉,而且事前研讨了许久,才有如此效果。换了当今江湖上的任何其他高手,恐怕都难以成功,至少没这么轻而易举。 现在,我站在剑阵的关键位置上,老疯子何不仁退回到剑阵中心。 我们两人只需遥相呼应,剑阵瞬间便可击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阵分两处守 真正站到剑阵的“天”位上之后,我才感受到了此位的绝妙。这里虽然位于剑阵的一端,却能观察到七个剑手的一举一动,甚至对他们的步法和身法都能作出准确预测。当然,此处也能清晰地看见困在阵中的高手的动向。而且,我现在可进可退,可左可右,自由度非常大,受到的节制或阻挡却很小。 也正是站在此处,我才能感受到此阵的威力所在。就算我不懂阵法的运行,假如我要配合其他剑手攻击老疯子,只需另一端有两人出手,扰他心神,而我从背后夹击,老疯子必定瞬间丧命。至少也得重伤。 想象一下,假如站在此处的是我师父诸葛神甫,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威势?他出剑的手法可比我要阴狠凌厉多了。而且,组成剑阵的七个人是他训练出来的,所有步法和身法,乃至出手招式,也都是他一个人设计的,因此,对于攻击时机、力度、速度和准确度的把握,绝非我所能比拟。他一旦出手,天下估计没人能躲得过。更何况,师父对七个剑客的动态了如指掌,还可以根据阵内被困高手的实际情况,随时指挥剑阵进行调整和变幻。 老疯子说得不错,师父诸葛神甫如果带着这七个人横行天下,基本上无人可挡。 但是,现在占据“天”位的是我。我与七个人并非一条心,这对整个剑阵的打击是致命的。我只需以木棒随意攻击最近的一人,即便不伤他,七人剑阵也相当于少了一个,从手法到步法都配合失度,攻击力便立马呈直线下降的趋势。 假如七人不想被动挨打,就必须重夺“天”位。他们能采取的,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我附近的三四人集中攻击我身上要害,以强力将我逼退;二是移形换影,所有人向左或向外移动,使得整个剑阵中的每一个人都换位,那么,我所处的方位优势,便不复存在。 但是,这两种方法轻易就能想到,而要付诸行动,却是十分艰难的。首先,我对这七个剑手的招式很熟悉,如果没有剑阵的威力,就算其中四人合力围攻我,也没有多大胜算,我即便一时不能伤他们,也能站在原地游刃有余地应付他们;更何况,老疯子不会让他们四个人同时合击我。 其次,老疯子对剑阵不算精通,但懂得八种阵势的方位,如果七个人试图移动换位,他也能指挥我跟着换位;事实上,我们既已占据方位优势,当然不会呆等着,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移动换位。 在他们移动或撤退时,我们只需出手废掉一两人,剑阵失去整体性,再要攻破它,就容易多了。 上面的都是假设。我并没有让这些假设成为事实。一站到剑阵的“天”位上,在瞬间的惊叹过后,我便对旁边那人出手了。 按照老疯子的布署,我的任务是占据剑阵的致命位置,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处处不协调,旨不在伤人或杀人,至于接下来破阵之事,就交给老疯子处理了。 所以我的出击,既不迅速也不阴狠,甚至出手目标都不是对方的要害,只是单足向左横跨一步,左手持木棒,点向旁边那人的肩膀。虽然明知我这一击对他造不成很大的伤害,但他也不敢完全无动于衷,闪避是必须的,否则疼痛难免,如果我中途加把劲,他整条胳膊还有可能暂时不能持剑。 如果从我站立之地数过去,形象一点描述,我攻击的就是剑阵的第一个剑手。此人向左歪了歪身子,试图避开我的木棒点击。我这一招虽然旨在捣乱,并不想伤他,但他要避开却也没那么轻松。他刚一歪身,我便手腕一翻,木棒迅速下移,削向他的右手肘部。假如我用的是一把锋利的铁剑,这一着对他的威胁就太大了,闪避不及,有可能将其右手削断。 可惜的是,我手上只是一根木棒。如此一来,这一削便对他没一点作用,因为木棒是圆的,“削”字诀的劲力根本无法发挥出来,直接沿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也正因为没任何威胁,第一个剑手对我此招完全不闪避,还手臂一抬,以手肘将木棒格向一边。但他慢了一拍。随着木棒的下滑,我暗中将削劲改为挑劲,木棒顺势滑到其腕部之时,我对准其剑柄猛然向外一挑。这一下他没避过去,长剑跌落在地。 我这一招轻易得手,有两个因素,一是我对此人剑法较熟,出手便攻其肩膀,其实是阻止他手臂平伸出剑;二是我知道他不敢轻易离开自己所站的位置,否则会对整个剑阵的进退造成混乱。 我牵制住剑阵一端的同时,老疯子何不仁也发动了攻击。他毫不留情,手法和身法比我快多了,手上拿的又是一把真正的铁剑。在我将第一个剑手的铁剑击落之时,他已将第三个剑手的肩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因为不需考虑身后为其他剑手所趁,老疯子伤人之后并没停留,身子一转,长剑立即攻向第四个剑手的咽喉。我看到他招式中还暗含另外一种变化,目标是此人的心脏。 我心中突然一阵悲凉,师父训练这七个剑手,组成天下无双的剑阵,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现在老疯子只需杀掉其中一人,剑阵便已不复存在,师父半生的心血和精力就此化作流水,即将消失无踪。 情急之下,我朝老疯子大喊一声:“何老前辈,咱俩合作把阵破了就行,请你不要杀人。” 语气又急又快,不像请求,更像是隔空下命令。如果换了别的江湖人物,可能根本不理会我;何况,老疯子何不仁的年纪足以做我的父亲,我有什么资格去命令他?依他的性格,不与我翻脸就算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但奇怪的是,我的喊声还没停,老疯子立马身形一顿,手上也随着变招,刺向第四个剑客的手腕,同时威胁其胸腹之间,这其实就是逼此人后退的意思了。此人还算识相,立即后跃两步,退出圈外。 我这一喊,算是在危急之际挽救了整个剑阵。 第二个剑手趁我抬头一喊之际,越过第一个剑手,提剑攻我面门。而第一个借机弯腰拣起地上的铁剑,顺手攻我下盘。我偏头抬腿,轻松避过这两击,另一把剑又以我的腹部为目标,破空而来。这次出手的,是离我最近的第三个剑手,也就是被老疯子划伤肩膀的那位,他伤在右肩,却以左手使剑。 师父曾经对我说过,在江湖上要特别小心左手使剑或剑刀的人。我刚才在屋顶自己分析过,师父此话,似乎专门针对冒充他的黑衣人。但此时我也不敢大意,剑阵中有三个左手使剑的,这可能是师父当初为了增强剑阵的诡异和威胁力,刻意训练的。显而易见的是,三个左手使剑的人,比另外四人的武功要稍高一些。 当然,这第三个剑手的武功,也没高到让我抵挡不住的程度,况且他还受了伤,招式也是我所了然于胸的。我想都没想,以攻为守,木棒以比他更快的速度点击其右目。与此同时,右脚不动,左脚向后跨出一步,此举意在防备此人不撤剑,而伤及我的腹部。 其实我多虑了。我手上虽然只是根木棒,点击别处也许受伤不重,但眼睛大概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无论如何,他不敢以此为代价,与我两败俱伤的。所以,第三个人剑到中途,硬生生地撤了回去。而且,以防我变招攻其咽喉,他立即退出了圈外。 三人的攻势配合得恰到好处,连绵不绝,几乎没有时间间隔。换了别的高手,也许可以保证自己不受伤,但可能会被逼得离开所站的关键位置,毕竟被三个剑手围攻,如果不熟悉他们的武功路数,强行拆招抵挡,风险较大,配合步法以退为进,各个击破,才是最佳选择。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我。我对他们知根知底,出手又比他们更快,所以轻松地避开了这一轮严丝合缝的攻击,脚下也没移动半步。虽然我作好了后退的准备,如第三个剑手刚才敢于拼命的话,我的后退就会成为事实。 第三个剑手退出圈外后,第四个剑手,也就是刚才差点被老疯子击毙的那位,立即冲上来补充了第三个剑手的位置。他刚才没死,完全因为我的一声大喊,可能心存感激,他一上来并未立即出手,而是与第一和第二个剑手,站成等边三角形,将我围在正中间。 这一次我率先出击。木棒直点右边第四个剑手的胸腹之间,试图从此处突围。没想到此人既不回击,也不以剑格挡,脚下刚站稳,立即又后退,而且速度极快。另外两人,几乎同时朝我跨进一大步,一剑攻我后背,一剑攻我腰窝。我如果不回身反击,只能跟着前面那人的脚步快速移动,这样我不但丢了阵地,背后的威胁在一时之间也无法解除。 我只能转身迎击第一和第二个剑手。 但是,我刚转身,尚未出招,两人又立即退了回去。而身后的第四个剑手也同时回到刚才的位置。三个人与我的距离,都在木棒所及的范围之外,若不移动脚步无法伤敌,但我一动,身后就会受到两方的夹击。情形就跟刚才一模一样。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陷一个配合无间的三人小阵当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后有魔头 放眼望去,第五、第六及第七个剑手,也以同样的方式将老疯子围住了。而第三个,也就是受了伤的那位,站在两个小阵之间,伺机而动。 我总算明白了。师父当初创制七人剑阵,早就想到可能有人会强占最关键的“天”位,当然,在江湖上,有能力强占这个位置的人并不多。以老疯子何不仁的武功修为,刚才抢占此位,身上受伤仍未成功,又何况其他对这七人武功和剑阵不熟的人?估计就算是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一时之间也很难看透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即便看透了,也未必能短时间内占据它。 尽管可能性很小,但毕竟存在。江湖上卧虎藏龙,师父不能不以防万一。他所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在“天”位被占的情况下,将剑阵一分为二。虽然威力大减,但还可以相持,等待后援的到来。假如攻阵的人手不多,或者对剑阵不熟的高手,仍然会被困住。 现在,事实上我们双方已进入相持阶段。 我牵挂太多,时间却不多。相持对我而言是最可怕的事,对老疯子更是一种磨难。我既然无法淡定,只能强攻了。以快打快,也许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不求伤敌,只愿突围。 我右手持木棒向正前方那人冲去,以最快速凌厉的“封喉式”攻其脖颈之间,同时左手拔出腰间那把只剩一尺长的残剑,以防身后两人的夹击。我下定决心,就算再次受伤,也要突围而出。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我和老疯子以及摆阵的七个人,还有一个高手窥伺在侧。我狂暴之下的出击,正好给了此人偷袭的最佳时机。 我即将面临的不是受伤,而是丧命。 我向前扑去之时,偷眼看了一下老疯子的动态。他与我想法一样,也在展开强攻。其身法和剑法施展开来,迅猛诡异,普天之下能抵挡得住的,本就没几个,围着的三人,当然更加不敢撄其锋。只能把包围的圈子越拉越大,使得老疯子奔驰的范围越来越宽。我心想,如此下去,老疯子无法持久,他受过伤,体力有损,何况年事已高,如此大幅度的消耗,能坚持到几时? 这么一想,更加坚定了我迅速突围的决心,我们两人不能让他们各个击破或围困,必须再次会合,互相照应,才能将损伤减到最少。七个人当中,已有一人身受重伤,就算让他们重新组成剑阵,威力肯定也是大不如前。 我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要不是我叫住老疯子别杀人,整个剑阵早已被破了。没想到心存一念之仁,让他们回过神来改变战法,倒害了我们自己。我与老疯子的商讨和努力,几乎白费了,怪我太天真,以为占据“天”位以后胜券在握,实际上又一次低估了师父的能力。 我知道,我必须为一念之仁付出代价。 我脚下加了把劲,身子像一匹恶狼一样射了过去。我自信,以现在的力度和速度,江湖上能抵挡此招的,十个手指数得过来。前面的那个剑手当然明白形势,格挡,闪避,反击,都已来不及,只能急速后退。但是,他后退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我全力前冲的速度? 此人承受我这一击,几乎是注定的结果。 后面两人并没犹豫或停顿,正以全速向我身后奔来。两柄剑一左一右,罩住了我整个躯干部位。按我的估计,他们无法阻挡我击伤前面那人。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我左手有残剑在手,虽然只有一尺长,但足以格开左边一柄剑的攻击,待我了结了前面那人,右边的长剑也许已经接近我的肌肤,我再转身闪避,皮肉之伤肯定会有,但不至于太深。 这一回合,我不会再顾念师父的情谊和心血了,前面那人就算不杀,也得断其一根锁骨或肋骨,让他暂时失去攻击和防卫能力。 如此一来,七人剑阵就无法再重组,也算是被我破了。 可惜的是,事情往往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的木棒离前面那人大概还有一尺之遥,猛然感觉身后压力大增,有一股劲风袭向我后脑和脖子,劲力之强,是我生平所仅见。刚才后面狂奔而来抢攻的两个剑手,是没这么大能量的。整个七人剑阵中,也没有这样的高手。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睃了一眼。 一条黑影,从身后的屋檐上扑了下来,速度堪比捕猎的老鹰,却更加机敏和凶狠。而且,伴随着身影的疾扑,还有一阵刀光凌空卷来,虽然这一次攻击的范围不宽,但那股刺目与寒冷,是我所熟悉的。 黑衣人。 刚才我追踪他到此,失去目标,原来他就躲在附近。也许,他在处理自己伤口的同时,一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一战的结果。现在,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要将我一举击毙。 我为了突围,故意将背后的空门露给两个剑手,那是因为,我有信心凭自己的速度和反应,在伤人之后弥补空门,至少,也能将背后的损伤减到最小,受点轻伤流点血,性命并无大碍,接下来的行动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这个空门被黑衣人所趁,就会要了我的命。 补救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转身抵挡半空中的黑衣人,地上左右两柄剑,肯定会全部插入我的身体,当场不死,也支撑不了多久。何况,半空中的黑衣人不但武功非那七个剑手可比,而且手中还是把宝刀,他这一击必定暗含多种变化,我临时转身,以一根木棒,又如何能阻挡他? 但是,继续将手上的招式使完,则相当于置黑衣人的致命一击于不顾。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在自己临死之前,拼力将前面那个剑手击毙。 黑衣人处心积虑等待这一击,是不是让我有存活机会的。 事实也是如此,我已经无法可想,简直可以说,半截身子已经钻进了死亡之门。 我下定决心不转身,于是猛吸一口气,脚下跨进一大步,手腕一抖,右臂伸直,拼尽全身之力将手上这一招“封喉式”使到极致,力求一击得手,在自己闭目之前杀掉一人。如此,总算不枉我这一身精妙武功。 刚才我因对背后两人有所顾忌,前面木棒的攻势,多少还留有余地,并没想将前面的人一举击毙,只想让他失去攻击和防卫能力。现在,我既已放弃背后的防护,力量和速度便全部发挥在一根木棒上了。 这一击,前面的剑手万万避不开。 只是一瞬间,木棒顶端离他的咽喉只剩三寸之遥。抵抗和闪避已经没有意义,他的结局与我一样,只能等待死亡。我看到他双眼闪过一丝恐惧,然后慢慢地闭上了。 后面的三股劲风越来越强,寒意已经浸透我的肌肤。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了。除非时间在这里定格。 我突然心中一阵悲悯与混乱,既然自己的死亡结局已经注定,全力杀掉前面那人,仍然改变不了什么,那么,我又何必杀他呢?刚才追击他,是为了破阵与突围,现在这一切都已失去意义,我又有什么理由再杀他?仅仅是为了证明,我自己能在死前使出一招无人可挡的剑法?这点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与前面的剑手无怨无仇,杀之无益,留之却能让自己少一层罪过。 就在木棒将要刺进此人的咽喉之际,我长叹一声,手腕一翻,木棒偏离准头,从他肩头擦过,但劲力无法回收,我只好五指一松,木棒便脱手飞了出去,射进不远处的草丛里。 我堂堂王大侠,必须死得清白一点,没必要让别人为我陪葬。 何况,我身中无名剧毒,就算现在不死,如果找不到解药,几天之后,照样毒发身亡。 前面那人可能感觉到劲风偏离准头,突然离他而去,睁开眼迷茫地看着我,忘记了后退,更忘记了反击。 我淡然地向他微笑。这也许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表情。人类所有的表情当中,微笑是一个最有尊严的表情。我王大侠踏入江湖的时日虽短,毕竟曾经名扬天下,当然不能死得太过卑微和猥琐。带着尊严死去,算是为我短暂的江湖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前面剑手的眼珠急转,脸上蓦现惊谔,提剑就要向外挥出,手伸到中途又立即垂下了。 我身子被人猛地一撞,向左跌出五步之远。 有人救了我。 普天之下,谁有这个本事,在此关键时刻还能救我?难道在我遇险之前,旁边还埋伏着别的高手?果真如此,今天出现的意外就真是太多了。 我在身子快要着地时转头,向刚才站立的地方望去。 这一次并非意外,救我的人是老疯子。他应该是在我全力突围之时,从旁观者的角度,见到了屋檐上的黑衣人对我偷袭。但是,他刚才也被三个剑手困住了,又如何脱身来救我?惟一的解释是,他拼着身上受重伤之虞,强力脱出剑阵,以其诡异迅捷的身法向我撞来。 也就是说,老疯子在撞中我之前,身上已经承受了两三处剑伤。这已经是非常疯狂的行为了。若不是疯子,正常人是干不出这种事的。因为,一不小心,这三处剑伤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更疯狂的还在后面。 他有能力将我撞飞,却没有能力化解黑衣人的宝刀攻势。事实上,连下面两把剑的攻击他都化解不了。当然,形势他应该早就了然于胸,所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对这三方攻势,既然化解不了,就不需要化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作盾牌,抵挡住这三方的攻击。 两柄剑,一左一右也已插入他的上腹,但这两柄剑在进入他的身体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所以刺得并不深。至少,这两剑还不足以立即致命。而且,两个剑手一击即收,同时退到三步开外。 真正致命的是黑衣人那柄宝刀,刀身已全部插入老疯子的右胸,直没入柄。假如插中的是左胸心脏,老疯子就会立即毙命。不过,即便刺中的是右胸,他又还能活多久? 这就是我在落地之前一刻,看到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与其说我无能为力,不如说我完全被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垂死险境奔 三种兵器同时刺进身体的一刹那,老疯子拼尽全身力气,将铁剑猛然挥出,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我看到的是一道闪光,闪光过后,空气中似乎回荡着虎啸龙吟之声。其间还夹杂着老疯子怒吼。这大概是老疯子的生平绝技了,只在生死悠关之际才会施展。这一招的能量,是我生平仅见,而能躲过这一招的,江湖上应该也就三五人。 只可惜,老疯子这一招起势凶猛,收势却已是樯橹之末。毕竟他自己身中刀剑在先,手上招式使到中途,力道大减,与正常情况下的威力相去甚远。即便如此,三人谁也没躲过这一击。两个剑手不求杀人,一击即退,受到的反击最小,只是被老疯子的剑光划伤胳膊,且因距离较远,受的是皮肉之伤。 黑衣人这一击旨在杀我,估计全力施为,没留后手,误刺老疯子后,他也没任何迟疑,刀身全部没入老疯子的前胸。他后发先至,刀身又短小,所以最终与老疯子的距离最近,因而受到的反击也最强。事实上,老疯子最后的反手一击,九成的功力全发泄在他身上了。剑尖从其左肩直到右上腹,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幸好老疯子力道已衰,否则这一剑可能将他上半身挥为两段。 黑衣人受伤的同时,已将刀从老疯子身上拔出。他此时仍有机会再出手,将老疯子一举击毙,因为我倒在五步之外的地上,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解救。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立即转身而逃。也许是他仍然顾忌我,一击没杀死我,不敢再与我相持;也许是他认为老疯子已经活成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全身而退保持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黑衣人几个起落,已重新窜上屋顶,瞬间便消失在院子的另一边。消失之时,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杀了他们两个。” 他还是以教主的身份,向七个剑手下命令。话语简洁,坚硬,掷地有声。与刚才在屋内的语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来,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善于伪装的人。 黑衣人拔刀后退之际,我也已从地上跃起,本想从旁绕过去阻止他逃走,但一来挂念老疯子的安危,二来就算把他截住了,我也无法同时对付他们八个人,不如就让他离去,倒让自己少了一份压力。 现在,如何带着老疯子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我冲到老疯子身边,左手仍持残剑,提防身后的人再出击,右手扶起摇摇欲坠的老疯子,急问:“何老前辈,你怎么样?” 话说到后面,我已带着一丝哭腔,但我吸一口气,生生地忍住了接踵而来的悲伤。此时敌人环伺,危险重重,哭泣和悲伤都于事无补。 老疯子刚要说话,嘴巴一张,却吐出一大口鲜血,全部溅在我的衣裤上。然后,他将自己的剑塞进我右手,惨然一笑道:“不要管我,赶紧离开。” 我悲愤地说:“咱们一起杀出去。” 老疯子挣脱我的右臂,一屁股坐到地上,冷然道:“不行,你必须一个人离开,否则就对不起我替你承受的刀剑。” 我不再与他争辩,当然更不能离开。正因为他替我挡了刀剑,我才不能就此丢下他,一个人离去,否则我此生心中何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把他安全地带离此地,尽快为他处理一下伤口。 七个剑客,趁着这个空档,重新组成剑阵,已对我与老疯子形成合围。看来我要离开,必须重新攻破剑阵。目前七人当中,只有三个带伤,其中两个是在我现身之前,老疯子所击伤的,另外一个就是在我占据“天”位之后,老疯子施展杀手,本来要将其一举击毙破阵,却被我阻止,结果只在其肩头到胸间留下一道剑伤。此人算是七人当中伤得最重的,但拣回了一条命,而且仍然能使剑。 虽然七人中有三人受伤,其实对整个剑阵的威力并没多大影响。这就说明,刚才我与老疯子合力都没攻破的剑阵,现在要由我一个人战胜它。就算在我身体状态的全盛时期,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况且,我身边还有一个重伤的老疯子需要分心照顾,更需要将他带离此地,再加上,我自己也身负两处刀伤。 评估下来,我一个人全力施为,逃走的可能性存在,但非常小。而我与老疯子在一起,别说离开,死后能否保证全尸还是个问题。 但我不能一个人逃走。这是原则问题,比性命更重要。 一左一右两个剑手试探性地各自攻了一招。我右手持老疯子的剑,直接施展“封喉式”和“绝目式”,以更快的速度攻向两人。其实,我的速度,也未必快到能让自己不受伤的地步。只不过,他们如果不撤剑,我身上肯定会多两道很深的剑伤,而他们两个将一个变成瞎子,另一个立即死亡。 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防守和格挡就失去了意义。也只有在此时,以攻为守的战法,才会显现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两边的攻势立即化为乌有。这多少给了我一点信心。 我将自己的残剑插回腰间,撑起老疯子,稍一矮身,将他背在背上,左手绕在身后稳住他身子,使其别往下滑。右手横剑当胸,向前跨出一步,准备武力突围。 老疯子在我肩上蠕动了一下,又吐了一口血,但这次吐得不多。他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臭小子,放下我,你自己一个人走!” 我挥剑逼退一个人的攻击,嘴上冷笑道:“你既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父亲,无权命令我。现在是我个人的选择,天下没人可以改变我的决定。” 老疯子怒道:“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我也怒道:“如果你不想让我死得更早,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也别乱动。另外,请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嘴里放尊重一点,这是公共场合,别臭小子长臭小子短的,叫我王大侠。” 老疯子突然嘿嘿地笑了:“你这个臭脾气,还真像你娘。” 我不再理他。长剑抖动,一招“伤心式”攻向最近的剑手。我刻意将招式中的防守手法全部省去了,也不为自己留余地,这样反倒使得出手更快,干净利落,直接简单,同时也凶蛮狠辣。 前面那人不敢抵挡,立即后退。从目前的剑阵来看,此人位于我左边第三个位置。他一退,左右两人,也就是第二人和第四人,立即挺剑攻我左右两肋,同时,第一人与第五人,从后面合围,一上一下,分攻我的左肩与右腰。 如此一来,剑阵算是再次全面发动。我可以先后逼退前面两人,但对后面两个却鞭长莫及。可又不能不闪避或格挡,因为我背上有个老疯子,这两剑,从范围上来说,还覆盖了老疯子后背的几大要害。一不小心,可能导致老疯子倾刻毙命。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要解除背后的威胁,只能转身后退。诚然危险,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右脚向右后方跨出一小步,同时右手剑尖点向第五人的左目。仍然是以攻为守,后发先至。第五人立即撤剑后退,我借势向他逼了一步,以避开左后方第一人的剑尖,手上却中途变招,直攻右前方第四人的咽喉。 但此招已经用老。劲力不足,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两柄剑先发,虽然我身子后退了一小步,但这两柄剑的速度,可比我的身子快多了。主要原因是,我身后背了个老疯子,行动不如平常迅捷。这一点,应该说我早就想到了,只不过迫不得已,别无他法。本来就是一场困兽之斗,当然无法思虑周全。就算来不及,我也只能将这一招使完。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大不了再挨两剑,也许在两道剑伤的刺激下,我会灵感大开,或者劲力暴发。 这种自信和乐观,其实没什么道理。只是以命相搏之人的最后希望。为什么困兽犹斗?靠的也就是所谓的上天眷顾。 我的剑尖离第四人的咽喉尚有一尺之远,而他的剑尖离我前胸的肌肤只差一寸了。而且,离我胸前肌肤只有一寸之遥的,还有第二人的剑尖。第四人还有可能因为我对他的咽喉攻势,略有迟疑,甚至撤剑自守,而第二人则完全没有阻碍,不管我右手的剑招能不能使完,有多强的劲力和速度,他的剑都能轻松地刺进我的身体。他攻的是我的左胸,那是心脏所在地。 一句话,第二人有足够的时间杀了我。 上天似乎并不眷顾我。最后的那点希望已经熄灭,所有的自信和乐观也都失去了意义。 这盘棋下到这里既然是个死局,我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弃子认输吧。 我并没有撤剑,而是突然定在中途。这一招别说劲力不强,可能杀不死人,就算能把第四人杀了又如何?大不了一会之后,除我自己之外,地上多了另外一具尸体。而这个人的武功与我颇有渊源,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师兄。 我把右手定格,其实就是在等待死亡。 但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并没有死。 左边第二人的剑尖并没直刺入我的心脏,刚沾上我的带血上衣,便立即向右一滑,准确无误地刺在第四人的剑身上。金铁交鸣之声非常清脆、响亮,犹如两柄宝剑在我耳边互相敲击。 无法破解的攻势,就这样化为无形。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连皮肉伤都没有。 这并不是上天眷顾,显然是左边第二人手下留情。而且,他还把第四人的攻击也挡开了。 他这一手并没有刻意隐藏,所以在我身边的四人全都看见了。然后,四人同时停手,其他三人也没攻上来。 我这才抬眼,看清放我一马的人,就是刚才我以木棒攻其咽喉而没杀的那一个。 他仍然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走吧,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别让我们再见到你。” 此话语意含混,但我没心思想那么多,将剑一收,背起老疯子从这两人中间穿了过去。七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但我感觉得出来,没有人看我。 走出几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连方向都迷失了,面前正是刚才我出来的那扇门。刚要掉头,转念一想,此处人生地不熟,逃往别处更容易被诸神教其他人发现。背上的老疯子撑不了多久,必须作紧急处理。对面的院子里房子众多,又没人走动,不如重新进去,随便找个角落,藏身更容易。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我不再犹疑,背起老疯子冲向那道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气尚一息存 没有人阻挡,门也早已被我撞破。我顺利地跨过门槛,重新来到院子里。此处仍然像刚才一样安静,看不到人影。为什么教主出没的地方,却没有护卫或别的教众,一直让我通行无阻,这点很奇怪。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所有别的教众都外出执行神秘任务去了,二是教主刻意不让别人靠近,严令他们在外围防护,比如门外的七个剑手。 也许两种可能性兼而有之。诸神教此次大举来到秀水镇,并非来观光的,很显然有许多神秘之事要干,所以不太可能在住处闲着。另外,教主既然是冒充的,即便他对真正的教主诸葛神甫模仿得惟妙惟肖,也不敢大大咧咧与属下过分亲近,肯定会要求所有教众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方面保持教主的神秘感,一方面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他只能够独来独往,暗中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 不管怎么样,相邻几个院子里空空荡荡,给了我足够的便利。刚才与黑衣人一战,我侥幸不死,还最终将其击伤,就是得益于周围没人发现里面的动静。现在,巨大的院子,诸多的房间,又给我与老疯子提供了较佳的藏身之所。 黑衣人再次受伤,而第二次的伤口很长,流血较多,估计也藏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处理伤口。他现在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敢贸然来找我。凭他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对付不了我。所以,在黑衣人处理完伤口,调集人马来寻找我之前,我与老疯子暂时是安全的。 进门后我沿着右边厢房走去。这是因为,刚才黑衣人消失的地方是在左边,在把老疯子安顿好之前,我不想再碰到黑衣人,与其再起冲突。 我本想一直深入到后面的院子去找叶欣,女孩子精细,处理伤口应该比我在行。但看样子来不及了,老疯子血流不止,濡湿了我的上衣,滴落到地上。我只好在拐过两个弯之后,随意找了个房间,推门进去。 房间里摆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床上只有一张粗布被子,桌上有个水壶和几个水杯,看上去是陶瓷的,只不过又脏又破,没一个完整。此外,再没别的东西。 我把老疯子放在床上,背靠墙壁横坐着。将粗布被子撕成几块长条,在他胸部和腹部各缠了一条。血流似乎没刚才那么激烈了。然后,我徒劳地在房间内寻找可用的东西。实际上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找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在四周转圈子。 老疯子笑了笑说:“别转圈了,先给我倒杯水喝。” 我依言在桌上倒了满满一杯水,端到他嘴前喂他喝下。 喝完水,老疯子似乎精神了一点,眼睛看着床沿,命令我:“坐下,咱俩聊聊天。” 我啼笑皆非,他看样子是受伤过重,精神有点错乱了,此情此景,还有心思聊天?我继续在屋内来回寻找,嘴里喃喃地说:“应该尽快处理伤口,你死了,我罪过就大了。” 老疯子笑道:“我又不是你杀的,怎么把罪过往自己身上背?” 我叹道:“如果不是我叫住你别杀人,剑阵早就破了。之后,冒充教主的黑衣人,就没有什么机会偷袭我,你也就不必冒死为我挡刀剑。” 老疯子说:“你分析得并不准确。剑阵可破,但并不影响黑衣人偷袭你,甚至他还有机会偷袭我。” 我苦笑:“你在安慰我?” 老疯子说:“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安慰你。你想一想,从你叫住我杀人的那一刻开始,七人剑阵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 我说:“不是不存在,而是他们一分为二,形成两个包围圈,与我们两个相持。” 老疯子说:“两个包围圈只需要六人,被我打伤的一个,其实一直站在圈外,并没发挥什么作用,所以,我杀没杀他,结果都一样。” 我若有所悟,老疯子说得不错。实际上,自我占据“天”位之后,整个剑阵的威力便大大削弱了,此后他们一直在找机会变阵,可以说,一分为二形成两个包围圈,极力相持,就是必然的结果。杀掉其中一人,对此结果确实影响不大。 我叹道:“我师父诸葛神甫在创制剑阵之时,就想到了有人可能会以占据‘天’位来破阵,所以留了一手。万一有人成功占位,而且杀掉一人,剑阵就一分为二,还有足够的力量相持一段时间。” 老疯子也叹道:“当今江湖,能够顺利占据‘天’位的高手,除了他自己,大概只有他的徒弟——也就是你了。” 我喃喃地说:“三人小阵的威力毕竟有限,我如果发挥得好一点,仍然可以脱身。而你要攻破这三个人的包围,更不是太难的事。只是个时间问题。” 老疯子说:“剑阵一分为二,旨不在伤人,目的在于相持,等待后援。如果你要攻破三人包围,必然采取以快打快的办法,背后就一定会露出致命的空门。假如他们的后援及时赶到,或者一直有人窥伺在侧,就会趁虚而入,你立马便有丧命之虞。” 我说:“藏在屋顶的黑衣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偷袭我的?” 老疯子说:“依此人的身法和速度来看,不是江湖上的寻常之辈,我能看懂的事,他也能看清。自从这个阵法一分为二之后,只要你试图脱身,他就有偷袭你的机会。你现在知道了,不管我杀没杀人,黑衣人都有同等的机会偷袭你。” 我叹道:“黑衣人的目标是杀我,可你为我把刀剑都挡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努力告诉自己没犯错,此生心中恐怕也没法轻松起来。欠别人一条人命,却又无法偿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老疯子嘿嘿地笑道:“傻小子,你并不欠我什么,这一切都是我的宿命。” 我说:“我不管什么宿命,现在只想让你活命。” 说完,我又四处寻找救命之物,但像一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一无所获。走到门边,开门想出去,老疯子叫住了我。 老疯子说:“别瞎折腾了,我所剩时间不多,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他语气很淡,看不出多大的痛苦和悲伤,但那句“所剩时间不多”,却表明他所受的伤,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得多,不仅仅是流血过多的问题,而是已经回天乏术,命在旦夕。 一开始我还比较乐观,以为黑衣人的刀比较短小,又没刺中心脏,他虽然受伤较重,但如果处理得当,也许不会致命。没想到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死亡的结论。 虽然老疯子平常说话戏谑无度,他此时应该不是在吓唬我,也不是故作姿态,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更没有意义。 我说不出话,默默走回床边坐下来。他大概真有很多话要问我,我只能知无不言。其实,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老疯子淡淡地问:“你除了叫住我别杀人,自己也有两次机会可以杀掉两个剑手,可你在关键时刻都放弃了,这可是闯荡江湖与人争斗的大忌。为何出手如此犹豫不决?是不是你师父老魔头要求你不能杀他手下?” 我说:“恰恰相反,师父从没向我透露过他自己的身份,反而告诫我,在江湖上遇到武功剑法相近之人,不必套近乎,能杀则杀之,不能杀则尽量远离。” 老疯子问:“那你为何违背他的意愿?” 我说:“三个原因。第一,我与这七个剑客无怨无仇,很可能还有同门之谊,师父的告诫,很显然不想让我介入他的江湖之事,也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我没必要杀人;第二,两次杀人机会,我就算不放弃,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杀人无益于己,又何必多造一层罪孽?” 我还没说第三个原因,老疯子便接口道:“第二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但第一个理由,却是你理解出现了误差。” 我不解:“此话何意?” 老疯子道:“你与七人无怨无仇,而老魔头可能早就与这七个人反目决裂了。所以,他是希望,你这个关门弟子帮他清理门户,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没有明说罢了。” 我更不解:“何以见得?” 老疯子道:“因为他早就告诉了你破阵之法。” 我说:“你是指那句口诀?‘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你完全悟出此话的意思了?” 老疯子道:“虽然没有理解透彻,但很显然,这不是武功心法,而是破阵口诀。” 我问道:“即便如此,也只是表明,师父不想我被他自己创制的阵法困死而已。” 老疯子道:“既告诉你破阵之法,又告诫你出手杀武功相近之人,这就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你了。以你的武功修为,就算破不了阵,也不会被这七个人困死。老魔头的潜台词也许就是:你不入江湖则已,一旦深入江湖,就要为他清理门户。” 我叹道:“难道当初师父心灰意冷远离江湖,是因为这七个剑客背判了他?他们早就与黑衣人狼狈为奸,把师父逼迫得没法在诸神教立足?” 老疯子道:“很有这种可能。” 我说:“师父当初又为何不亲自处理这七个人?仅仅选择远离?” 老疯子叹道:“这其间可能还有别的隐情与曲折,一时无法猜度。我能告诉你的是,你不必为了顾念什么情谊,而畏首畏尾,因为这会害了你自己。” 我沉默。老疯子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我刚才没杀人,却也得到了善意的回报,最终七个人实际上是放了我与老疯子一马,否则,我们不可能逃到这里。 老疯子见我沉默不语,接着问:“对了,你刚才说有三点理由不杀人,第三点又是什么?” 我说:“第三,我娘生前告诫我,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做到‘不偷,不抢,不杀人’。虽然这个江湖没我想象中那么黑白分明,但我尽量不违背娘的遗愿,算是我对她的怀念和尊重。” 老疯子叹道:“你娘嘴上刻薄,内心善良。你基本上遗传了她的个性。” 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内心一动,问道:“前辈认识我娘?” 老疯子笑道:“傻小子,我何止认识你娘。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并非头脑昏 如果我没有记错,自从被吴智下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天。这八天里我解开了一些谜团,却滋生了更多的谜团。八天里,我也接触到了形形的江湖人物,包括美女和枭雄,不乏大侠与败类。为了解开江湖谜团,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了在这场风波中获取最大的利益,所有人或真或假地以我为目标。有人希望我活着,更多的人希望我死去。 甚至连朱玲和阿红,与我亲密接触的目的,似乎也不那么单纯。我从不怀疑她们两个对我的感情,有些感觉和行为,是无法伪装的,但我也无法否认,她们两人最初接近我,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我并不怪她们,只能怪自己的身份太过特殊。特殊到成为一场江湖事件的符号。 总而言之,这么多天里,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验证着阿红第一天对我说的话:来到秀水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老疯子何不仁。 认识老疯子之初,我并不完全信任他。就像审视秀水镇上任何一个江湖人物一样,我以阿红的话去仔细审视老疯子,但是一无所获,要么就是他深不可测,要么就是他浅白如纸。疯子通常都是最难猜度的一类人。情感上,我感觉他对我毫无恶意,理智上,我却一直对他猜疑不定。 最终,老疯子用生命打消了我的猜疑。他毫不犹豫地替我挡下了所有的刀剑,无声地告诉我,他接近我没什么目的,如果说有,他的目的就是让我好好地活下去。为此他甚至可牺牲自己。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老疯子的一切行为,并非用侠义心肠可以解释的。 现在,他坐在床沿上奄奄一息,我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我心中涌起无尽的悲伤,而他看上去则是无比的淡然。如他刚才所言,替我死亡是一种宿命,没有痛苦,无需悲伤。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在死亡之前,讲完心中的故事。这个故事,可能就是他死亡、我活着的最好注脚。 我其实最希望他活着,否则我此生就要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现在看来,希望成了绝望,退而求其次,我必须坐下来,认真地听完他的故事,这大概就是对他最好的尊重与回报了。 外面强敌环伺,我只能置之度外。 我又倒了一大杯水,端给老疯子。但他只喝了一口,舔舔嘴唇无声地笑了,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坐到床沿,离他只有一尺之遥。 他问我:“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吗?” 我一愣,强笑答道:“这几天以来,江湖上就没有不认识我的。” 老疯子笑道:“你错了。我所指的,并不是你的江湖形象。” 我奇道:“除了江湖形象,我还有别的形象供人认识吗?” 老疯子道:“你娘和师父所认识的你,并不是现在江湖上的王大侠吧?” 我茫然应道:“前辈此话何意?” 老疯子道:“在你十岁那年,我见过你一次。你现在的相貌虽然改变很大,却还没到我认不出来的地步。尤其是有些神态和动作,带有很深的野外生存的烙印,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一见就知道是你。” 我吃了一惊,急答:“这不可能。” 老疯子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我认错了人?” 这是我初见老疯子时的判断。我踏入江湖没几天,没有亲人和朋友,如果有人刻意接近我,不是别有用心,便是认错了人。老疯子与我尚未见面,便指使万方成将我引入万方客栈的地下室,试图让我避开江湖人目光,安心地养伤;我出来之后,老疯子又亲自现身救了我一命,然后,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纠正我武功招式中的一些瑕疵。 所有这一切,我找不到任何别有用心的苗头,只能认为,老疯子疯疯癫癫不正常,把我当成了别人。 现在,我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老疯子不是一个如此糊涂的人。他并不是个疯子,嘴上玩世不恭,实际上大智若愚,有时候的机敏程度,根本非一般人可比,武功之高也是世所罕见。他绝对不太可能认错人,更不可能为这个错误付出生命。 我叹道:“你真的到过我生活的那片荒原?” 老疯子也叹道:“你和你娘住在一个狼洞里,洞口用树枝编了一道篱笆门。狼洞左边二十步有一口水井,右边五十步是一块平整的大石板,上面光亮如镜,大概是你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 我再无怀疑,这些细节,除了娘和师父以及我自己,没人知道。 我颤声问他:“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又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老疯子笑道:“以你王大侠现在的武功修为,我尚且有办法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跟踪你,何况在你十岁的时候?那时我若不想见你,你怎么可能发现什么痕迹呢?” 这是实话。在江湖上,有这种本事的人不多,老疯子恰恰是其中一个。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再次问他:“那么,你到那片荒原上去干什么?” 老疯子道:“只为了看你们娘儿两个一眼。” 我问道:“这是个理由吗?除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按我娘的说法,我父亲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具体什么死因,娘一直讳莫如深,甚至连父亲姓甚名谁都不告诉我。我曾经猜测,也许父母当年在江湖上结下了什么仇家,父亲为仇家所害,而娘为了躺避仇家,才来到这片荒原上离群索居;而什么都不告诉我,大概是不想让我涉及江湖上的那些是非恩怨,安全地活下去。 老疯子的行为如此古怪,难道,当年我父亲之死,是他一手造成的?许多年以后,又良心不安,千方百计找到我,以一种我所无法理解的方式,了结以前的恩怨? 他刚才说过,替我挡刀,是他的宿命。这似乎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老疯子答道:“不是难言之隐,而是一言难尽。我说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叹道:“你似乎心里有很多故事。” 老疯子慈祥地说:“你错了,孩子,我心中只有一个故事,我这辈子只为这个故事而活着。只不过,这个故事绵延的时间太长,我不知从何说起。” 我说:“昨天,你给我指点完武功,本来要讲述如何与我师父诸葛神甫结怨的,可惜被少林amp武当的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打断了。现在,你不妨就从此处说起。” 老疯子笑道:“具体点,我昨天讲到哪儿了?” 我说:“许多年以前,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剑客有三个:诸葛神甫,李开心,还有一个就是你何不仁。你们三人齐名,却从未谋面,因为各自活动的地域不同。我师父在蜀中,李开心在中原,而你主要活动于江南。” 老疯子叹道:“当时我虽与他们两个齐名,实际上剑法上比他们差一截。只不过我最年轻,又生于剑术世家,所以最为心高气傲。生活上的优裕和心理上的优越,掩盖了武功上的差距,这种情况直接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 我问:“什么结果?” 老疯子说:“生活的糜烂与堕落。” 我说:“能够花十数年的心血,去研究别人剑法上的漏洞,如此执着的人,很难想象会和糜烂、堕落之类的词沾边。” 老疯子惨笑道:“你看看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就知道,那是早年生活在我身上的报应。” 我安慰道:“何前辈,每个人年少时都有点荒唐事,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再说了,再大的罪过,你几十年的忏悔,还不足以弥补或淡忘吗?” 我心想,假如此人真与我父亲之死有关系,事情已过去十几二十年,最终他又为我挡刀剑而死,这场恩怨也可以一笔勾消了。我说这番话,目的是让他临终前稍微安宁一些。 老疯子笑道:“你又错了,傻小子,我一直就没有忏悔过,否则也不会与老魔头争强斗狠十几年了。而且,有些事情是无法弥补或淡忘的。” 一听这话,我又迷糊了,只得试探性地说:“何前辈,现在没必要对你年少时的行为作道德评判。如果你愿意,就从你所谓的堕落生活开始,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老疯子道:“当年的堕落生活,既不堪回首,也难以启齿。简单地说吧,我当时年少成名,在江南一带,几乎无人不知,差不多就成了那里一代人的偶像。……” 为了活跃气氛,我没等他说完便笑道:“我以为只有我年纪轻轻便名扬天下,原来当年前辈比我更风光。只可惜我无缘一睹前辈年轻时的风采。” 老疯子笑道:“你照照镜子,就可以想见我当年的风采了。” 我讪笑道:“我现在这副尊容,基本就是一个丐帮的八袋弟子,怎么能跟一个江南的世家子弟相比?再说,我那点江湖名声,其实是心怀叵测的江湖人物所刻意塑造出来的,哪像前辈你当年货真价实。” 老疯子不再与我调笑,黯然道:“我当年并不知道如何珍惜这个名声,现在想来,其实应该说,我当时并没有那个智慧,无法撑起头上巨大的光环。于是,我很快便在这种名声中迷失了自己。当时,诸葛神甫暗中筹备组建诸神教,李开心踏遍中原,寻找名师高手较技,而我却迷上了声色犬马,与一些狐群狗党每天喝酒猎色。不但利用自己的名声,对一些投怀送抱的女人来之不拒,还流连于歌楼伎馆,夜夜笙歌,夜不归宿。我当时以为,那就是我想要和喜欢的生活,更以为自己半生辛苦练剑,应该得到这种生活作为回报。却完全不知道,我是在消费自己的下半生。” 我讪笑道:“你那种世家子弟的生活,靡烂是靡烂了一点,但还谈不上多大的罪过,毕竟没偷没抢,更没有杀人放火。甚至谈不上对别人的生活有多大的坏影响。” 老疯子说了这么一大段,其实是老生常谈,而且我觉得根本没说到中心,因为这些事都跟我没多大关系,所以我适时插嘴,一来结束他说教式的悔过,二来提醒他不要太过啰嗦,直接拣重要的事情说。我们可没多少时间,巨细无遗地回忆前半生。不知躲在何处的黑衣人,估计已经处理完自己的伤口,正在调兵遣将搜索我们两个。 老疯子不理会我的话外之音,继续沉湎于自己的回忆当中:“我个性固执,加上名声在外,剑法上也确实有一定的修为,家中的长辈根本就约束不了我。所以,我在那种混乱不堪的生活中,整整沉迷了三年有余。直到遇见了一个女人,彻底改变了我的后半生。这个女人,就叫秦娥。” 我心想,这又是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一个男人阅尽群芳,也历尽沧桑,突然之间遇到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子,对他死心塌地,终于将他彻底融化,于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与她一起私奔,消失人前。这种故事,情节大致如此,乏味得很。 老疯子顿了顿,突然抬眼看着我问道:“你好像对秦娥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我愣了一下,想了许久,才反问道:“怎么?你认为我必须对这个名字有很大的反应吗?天下姓秦的人这么多,取个‘娥’字,并没显得多特殊啊。” 老疯子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她不姓秦,而是姓贺,名叫秦娥。” 我心头大震,颤声问道:“她是江南贺家的人?” 这一回我不得不有很大的反应,因为我娘说过,她生长于江南贺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事太夹生 娘当年从没向我提起父亲的名字,也没告诉我,她自己叫什么名字。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因为在那片荒原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名字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一直称呼她为“娘”,而她,开心时叫我“小宝”,生气时就叫我“小王八蛋”。 但是,我虽然不知道娘的名字,却知道她姓“贺”。这倒不是她刻意告诉我的,而是我从她零零碎碎的回忆中听来的。她经常自言自语,说自己以前生活于繁华的江南都市,出生于江南的世家望族,在整个贺氏家族里,她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小公主,人人呵护,众星拱月,从来没人忍心违逆她。自从认识那个“王八蛋”之后,她这一生就这么毁了。 从娘的回忆里,我还知道,江南姓贺的人虽然不少,但基本没什么声望和社会地位。而她娘家这一支,其实原先并不姓贺,本是来自西域的“贺兰氏”,祖上因为逃避战乱,来到江南安居,入乡随俗,全族都改为汉人的名字,姓氏也从原来的的“贺兰”简化为“贺”,以示对祖先的怀念。这个带有西域血统的贺姓家族,后来逐渐成为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 娘的外貌上已经没多少西域人的特点,因为几代人与本地汉族通婚,血统早就被冲淡了。就连那个姓氏,也早已与本地的贺姓混为一谈,没人能搞得清这里面的区别。 我一直对祖上来自哪里,风不风光,姓甚名谁,都没多大兴趣。主要是,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没什么关系。要不是老疯子现在突然提到一个姓贺的女人,我也不会想起,母亲的娘家原来姓贺。对我而言,江南贺家,那么遥远而陌生,在记忆里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老疯子讲到这里,我才真正明白,他的故事与我有重大关联。只不过,我想不通的是,娘既已死去多年,江南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家族,与我到底还有多大的关系? 老疯子问我:“关于你娘的背景,以及江南贺家,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说:“什么都不知道。在我看来,江南贺家应该不知道我的存在。现在只待你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个贺秦娥,与我娘是什么样的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联?” 老疯子惨然笑道:“既然你娘什么都没告诉你,先别心急,听完故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笑道:“好吧,继续你的爱情故事,看看能不能打动我。” 老疯子道:“听你语气,就知道你对这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不屑一顾。” 我确实对他的爱情故事兴趣不高,现在外面危机重重,里屋还有一个叶欣在等着我去解救,哪还有什么心思静下来听人家的爱情故事?但此情此景,我也不能过分表现出来,毕竟人家临终前给我讲故事,无动于衷会让人很伤心的。何况,这个故事可能与我的出生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故作严肃道:“没有没有,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像我这种年纪,特别喜欢听爱情故事。容易产生共鸣嘛,对不对?” 老疯子笑道:“别再掩饰了。在我面前,希望你做个诚实的孩子。” 我非常不满:“你故事还没往下讲呢,就先假定我不喜欢,还要给我定一个不诚实的罪名。” 老疯子笑道:“因为你的神态和眼神,全把自己给暴露了。不过,我并不怪你。爱情故事嘛,通常都是自己觉得刻骨铭心,别人听来总是那么庸俗和老套。” 我继续不满:“其实是你没信心讲下去吧?” 老疯子叹道:“人生里有些痛苦和快乐,更适合尘封在内心深处,不应该跟人分享。若不是这些事情跟你有巨大的关联,我是不会对你说的。现在,我既然快要死了,只求你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 他这么一说,让我意识到自己态度确实不好,可能是心浮气躁所致。这几天我总是面对别人的死亡,而自己又无能为力。我发现,即便自己武功再高,能力再强,很多事情,努力过后,结果仍然是事与愿违。我觉得自己对人对事,快要失去信心和耐心了,这是一个危险的倾向。很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我现在对自己的出生和身份,都不怎么在意与关心。 我叹了口气:“不管故事跟我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我一字不漏地听完就是。你说吧,我保证不再打岔。” 此后很长时间,我没再插言,只剩老疯子一个人在静静地诉说,重复,啰嗦,带点悲伤情绪。外面阳光很好,看不出任何危险来临的征兆。我背靠床头,安静地聆听老疯子的讲述,不愿思考,不作评论,偶有分心开小差,但基本把他的故事听完了。 以下就是老疯子一个人的叙述,我尽量保留了他自己的语气和语序。此时的语气与他平常说话时的玩世不恭很不同。 在外人看来,我当时拥有了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年轻,英俊,金钱,地位,名声。但似乎并不是好事。什么都有了,便无所追求。相当于一个人站在山巅,随便往哪个方向跨出,都是在走下坡路。你应该明白,走下坡路会给人带来快感,堕落的快感。要命的是,这种快感往往让人无法抗拒。 人其实需要有点强迫症的,每时每刻强迫自己抗拒诱惑。 别一听强迫症,就像那些无知庸医一样,认为是一种病。其实不然,这个世上每一种成功,差不多都是在强迫之下达成的。如果你有心仔细推敲,就会发现,江湖上每一个厉害人物都有强迫症。道理就像负重登山,你每一步都在强迫自己,但每跨出一步,你都比原来的自己站得更高。 你当然可以选择在半山腰就放弃,充分体验坠落的快感。结果就是,当别人站在山顶气吞天下之时,你只能坐在山脚仰望他,而且未必能看得清楚。 这就是几年以后的我,与诸葛神甫以及李开心的区别。他们已经站在江湖之巅,而我却在山脚仰望他们。他们曾经与我齐名,你无法体会我心理上的落差有多大。 对不起,时间紧迫,我不应该给你讲一些虚无缥缈的道理,这可能会让你听得昏昏欲睡。还是直接从那个姑娘出现的地方说故事吧。 我说过了,在遇到那个姑娘之前,我在酒色中沉迷了三年有余。武功的荒废就不用说了,最大的感触是,那些慷慨激昂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真诚的;同样,那些百般迎合我的女人,也没有一个付出过真心。说出来很丢人,每晚我的床上玉体横陈,外人眼中,几年里我几乎尝遍人间各类艳色,其实我从没尝过爱情的滋味。遇到那个姑娘之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遇到那个姑娘是个意外。现在,我觉得是天意。 有一个晚上,在极度的狂欢之后,我内心突然产生极度的空虚与厌倦。没有太多犹豫,立即抛下一切跑回家。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我都快记不清回家的路了。对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居住的城市叫临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简而言之,那是江南一带最繁华的都市。夜夜笙歌的地区,在临安城西,我记忆里的家在城东。 我那晚回家,意味着从城西出发,要穿越这个城市的中心,一直走到城东。如果你无法想像这个城市有多大,你就不知道这段路程有多漫长。当时我的马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只能步行。按我醉醺醺的脚步,回到家大概已经天亮。也就是说,我要在路上走一整夜。 当然了,这段路程实际上我没有走完。否则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你肯定听出来了,我走到中途遇到了那个姑娘。她改变了我当晚的行走路线,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 深更半夜的大街上,哪来的姑娘?这个城市尽管繁华,却也很混乱。一般良家女子,是不会在深更半夜离家出门的。这姑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背着简单的行李包袱,大概白天出门赶路,直到黑夜才到达城市。我见到她时,她正被几个地痞流氓追逐。她不会武功,显得那么的无助而绝望。 接下来的情节太简单了。你想啊,临安城里,有哪一个地痞流氓不认识我?所以我一出现,他们即作鸟兽散,消失前还说了些猥亵不堪的祝福语,大致意思就是让我今晚换个口味,玩得开开心心。 我并没有接近那个姑娘,只是带着酒意问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她并不认识我。这不奇怪,长在深闺的良家女孩,也许听过我的江湖名声,但肯定不认识我的相貌。只有临安城里的烟花女子,才能把我的外貌描绘得惟妙惟肖。 姑娘显然没什么心机,直说自己是离家出走,在路上奔逃了一整天,到达都市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举目无亲,无处可去。这让我很为难,如果有个目的地,我可以徒步送她过去,可她无处可去,就意味着我无计可施。但舍之而去,我又实在不忍。这时我的酒意已醒了一大半。 最终我结束了自己的回家之旅,将姑娘带往城西,安置在一家我熟悉的青楼里。我向外人宣称,姑娘是我的远方表妹,只在这里暂住,谁也别碰她。这个谎言很拙劣,没人会相信,当然,也没人敢于违逆我。后来的日子里,她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每天好吃好喝侍候着,身边所有人也对她毕恭毕敬,所有的男人都不敢靠近她。 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将她送回家的,第二天再次见到她时,我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头一天晚上因为她穿着朴素,再加上夜晚没看清,不知她长相得什么样子,第二天我才发现她拥有惊人的美貌。这勾起了我内心那股邪恶的占有欲望。 该怎么向你形容她的美貌呢?我虽然读过一点书,但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只能说,《诗经》里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是为她而写,你不能不相信,她就是几千年前的美人转世。我还记得有一首歌唱道:“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那几乎也是为她而唱的。无论如何,她不像是尘世的人。 算了,我肚子里那点墨水,就不再形容她的美貌了。总而言之,我被她迷住了,开始唾弃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庸脂俗粉。我抑制不住每天去找她,并不奢望能做什么,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足够我心醉神迷,闻闻她的气味,看看她的美态,也让我回味半天;有时甚至仅仅是远远地看她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日子久了,接触多了,她眉目舒展,人也活泼起来。她其实爱说爱笑,让人惊异的是,她还能歌善舞,而且,歌声和舞姿镇住了整个西城的风尘女子。哦,我错了,不能拿她跟那些风尘女子相比,她就是个天外来客。 你知道的,我们恋爱了。恋爱这个词,或者说感觉,第一次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经历过无数的女人,但这一次,却是我的初恋。 再后来,她才逐渐告诉我名字、身份,以及出走因由。她来自江南贺家,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有一天,她对我说,她不想回去了,要与我厮守终生。就凭这一句话,足够让我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惜。 只不过,她又对我说,她的家族在她未成年之时,就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江湖上十分有权势的人,此人是我们长相厮守的最大障碍。 你也许猜到了,这个人后来成了你的师父,他叫诸葛神甫。(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临终忆爱情 老疯子完全坠入了回忆的深渊。坦白说,他的故事并不怎么吸引我,也许他说得对,这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自己觉得刻骨铭心,别人听来昏昏欲睡。对我而言,最致命的地方还在于,他说了半天,才提到自己邂逅一个美丽的姑娘,情节发展得太慢了,而且讲得一点都不精彩。这就不仅仅是浪费时间的问题,他浪费的,是我们两人的生命。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这种故事遍地都有,又何必苦心孤诣地讲给我听?之前申明故事与我有重大关系,可直到现在,我才听出一点苗头,只不过他的初恋情人,曾经是我师父诸葛神甫的未婚妻。即便如此,与我又有多大的关联?你们发生这场三角恋爱之时,我大概还没出生呢。 要在平常,依我的个性,早就插嘴打断他的话了。但我忍住了。万方成死前说得对,作为大侠,不应该拒绝一个垂死的老人。何况,坐在我面前的,还是一个以自己的生命救了我这个大侠的老人,我怎么能忍心打断他的死前诉说? 此时,别说他只要求我付出一点耐心,就算要我付出生命,也不能说太过分,毕竟我的生命刚才是他所救。所以,我暗下决心,无论他的故事多么无聊与枯燥,也得守候在他身边,让他安静流畅地讲完。 现在,他终于停下来,并非故事讲完了,而是中场休息。他喘了几口气,挥手向我示意想要喝水。 我一边走向桌边为他倒水,一边细心谛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仍然静悄悄,这一点让我很奇怪。从时间上估计,黑衣人早已处理完了自己的伤口,诚然亲自动手不便,调集的属下,也应该对我和老疯子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可是,为什么外面仍然如此安静?这种情况,就像整个诸神教上下,完全遗忘了我与老疯子的存在。刚才的一切,更像是没有发生过。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要么诸神教突然遭遇外敌,要么就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计划。总之,他们现在可能无暇顾及我和老疯子。 这对我们而言本是好事,即便无法完全脱离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可以借机找一个更加隐秘和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休养身体。 我把水端给老疯子,看着他喝完,刚要开口跟他商量是否离开,他却以眼神示意我重新坐下,并立即继续讲他的故事。他的气息明显比刚才弱很多,但讲得比刚才更投入,这让我觉得,不管以什么理由打断他,都是一种罪过。我能盼望的是,他的故事不要太长。 以下仍然是他的个人叙述。 我曾经说过,当时我与诸葛神甫以及李开心在江湖上齐名,但在遇到秦娥姑娘之前,我与他们两个从未谋面,更别说有什么交往了。我知道自己武功比他们差一截,其实是后来的事。而在当时,我算是井底之蛙,目光短浅、目空一切,认为自己即便不能击败他们,至少也能战成平手。 当秦娥姑娘告诉我,她的未婚夫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诸葛神甫时,我没有任何犹疑和退缩,反而激起了心中的好胜之心。别说秦娥姑娘天下绝色,独一无二,我又确确实实爱上了她,就算是一个普通女子,我对其没有任何感觉,也要把她从老魔头手里解救出来。你诸葛神甫不就是一个与我齐名的剑客么?有什么了不起? 我告诉过你,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在江湖传说中,诸葛神甫比我大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当时年已近四十。而秦娥姑娘其时才二十岁。从年龄上说,我与秦娥姑娘也是最相配的。而诸葛神甫足可以做姑娘的父亲了,凭什么强占人家? 当然,千言万语,都抵不过我与秦娥姑娘真实相爱。这个理由足以让我对抗全世界,何况区区一个诸葛神甫? 秦娥说,贺家先世曾经做过官,来到江南以后,家道中落,几经磨难进入商道,才算逐渐挽回了昔日的部分气象。也因经商,贺家与江湖上的黑白两道多有往来。十年前贺家为了去蜀中做生意,刻意结交在蜀中一手遮天的江湖人物诸葛神甫,金钱之外,还把尚未成年的秦娥许配给诸葛神甫做妾。 在贺家诸人眼中,这门婚姻并不吃亏,或许还认为是高攀了。此事一成,贺家在西南乃至西北一带的生意,基本没人敢于染指了。但对秦娥而言,这桩婚事就太没人道,也太过委屈,她年幼时尚不知利害,年纪渐长便开始反抗。 秦娥本来应该在十八岁那年嫁给诸葛神甫,但因她激烈反抗而搁置,贺家不敢得罪诸葛神甫,谎称秦娥姑娘患病,需要将婚期延后。恰巧这年底,诸葛神甫涉足江南办事,便顺道到贺家看望这位尚未过门的小妾。这一看不打紧,这桩包办婚姻便再也摆脱不了。 诸葛神甫并未与秦娥直接见面,而是在她家的后花园,远远看了她一眼。我说过,秦娥姑娘的美貌和气质,并非常人可比,其时正值仲春,她立于花园中,百花顿时失色。诸葛神甫诚然见多识广,仍然对她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当然这一看,诸葛神甫也知道,姑娘并没患病,而是强烈反对远嫁从未谋面的江湖豪强。 诸葛神甫答应给贺家三年时间。他认为秦娥姑娘身体已长成,但思想尚不成熟,三年以后必定会有转变。他对自己是相当有信心的,毕竟武功高强,天下闻名,而又正值盛年,也算是一表人才,对他倾心的女子多如牛毛,秦娥姑娘又有什么理由,不倾倒于他这么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 但秦娥姑娘的反抗却是相当彻底的,她要求退婚。可悲的是,她从小到大被所有人视为掌上明珠,而在这件事上,整个家族却没一个人支持她。大家众口一词,认为她应该为家族的复兴承担一部分责任,才不枉族人从小到大对她的宠爱。况且,以诸葛神甫的武功、声望、人品,嫁给他根本就不算委屈了她,多少女子巴望还巴望不来呢,她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在族人看来,秦娥姑娘实在是无理取闹,不知好歹。 此后三年,秦娥是在与家人的吵闹和反抗中度过的,曾经的温情不再,三年里,她差不多与每个家人都反目了。婚期已近,眼看反抗无望,伤心欲绝之下,她选择了逃亡。 秦娥长到二十一岁,实际上从未离过家门。也正因为如此,家人对她的看管不严,她才轻易地逃了出来。当然,出行经验不足,使得她只偷了几件金银首饰,卷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匆匆上路了。没有马,步行一整天,到了离家五十里之外的临安城。然后,你知道了,当天晚上,她遇到了我。我估计,在同一天晚上,她的家人也在临安城里到处寻找她,阴差阳错,他们没有找到她。我觉得这也是天意。 现在你知道了,我与你师父老魔头的恩怨,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起初,我打算直接去找诸葛神甫面谈,一劳永逸地解决三人之间的纠葛。毕竟秦娥姑娘爱的是我,不是他,虽然他和她有婚约在先,但那不是出于秦娥姑娘自己的主张,只要她一心想退婚,诸葛神甫作为一个江湖成名人物,不至于如此强人所难。 最坏的结果,就是诸葛神甫一意孤行,完全不理会秦娥姑娘的感受,非娶她不可。那么,我只能以江湖上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比武。按我当时的想法,既然两人齐名,我未必完全没有胜算。实际上,我刚作出去见诸葛神甫的决定之时,内心怀着一种莫名的自信:我最终能击败诸葛神甫。理由有三:一是我自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二是我拥有了爱情的力量,三是我比诸葛神甫年轻。 事后想来,这三个理由都站不住脚。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是因为我从没遇上像诸葛神甫或李开心之类的高手,不败的战绩,反而给了我很多盲点,不知道自己的致命缺陷在哪里。而爱情,会让一个人心神不定,患得患失,对付真正的高手是非常不利的。至于十岁左右的年龄差距,实在并不大,事实上,他四十左右,对一个男人而言正值黄金时段,不但尚未衰老,倒是江湖经验和战斗经历,都远比我这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丰富多了。 你肯定猜到了,我这个决定其实并未成行。否则就没有后面的故事。 秦娥阻止了我去找诸葛神甫面谈。她认为,诸葛神甫为了得到她,甘愿等三年时间,说明他志在必娶,说理肯定是说不通的。江湖传说中,诸葛神甫并不算是个良善之辈。那么,这一战就势在必行。我败了不但自己无法翻身,连她也断送了,即便取胜,对方也未必会放手,以诸葛神甫在江湖上的行事手段,弄不好会给贺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说得有道理。这倒让我犹豫不决,直接问她,应该怎么办?反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说,我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我们私奔吧,远离都市,远离人群,到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经营两个人的世界。这样我对家人和诸葛神甫而言,算是生死未明,过个五七八年,也许大家都把此事淡忘、乃至放下了。 作为江南一带的第一剑客,却无法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还要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这叫什么事?怎么对得起自己十几二十年在剑术上所下的苦功?辛辛苦苦所建立起来的江湖声望,就这么付诸流水,我又怎能甘心?但是,面对秦娥期盼的眼神,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我仍然同意了她的方案。一切只因为我爱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全世界,别说虚无缥缈的江湖名声了。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我带着心爱的姑娘,悄悄地离开了临安城。 我们一直往西南走,因为西南边山多,地形复杂,别人要找到我们不容易。我们最终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住了下来,这里真的是两个人的世界,我们拥有一片山清水秀,拥有一切鸟语花香。 此后,我过上了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恕我口拙,无法向你形容那种美妙与幸福。 只不过,美好的日子仅仅维持了半年。 半年后的一天,诸葛神甫找到了我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懂爱人心 老疯子讲到这里,受情绪影响,长长地叹了口气,见我没插话,又立即继续叙述下去: 事实上,在那个地方定居不到三个月,我便有某种预感,诸葛神甫能找到我们。因为有那么几天,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我总觉得除了我与秦娥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可是又无从捉摸,白天醒来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以为这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和敏感,产生了一种错觉。所以,为了让秦娥过得安心快乐,我并没向她提起自己的这种错觉。否则,又得长途奔波更换居住地。 六个月之后的某一天,诸葛神甫亲自现身,证实了我的预感并非错觉。其实我尚不明白,为何我的预感,在三个月之后才被证实。如果三个月之前我感觉到的那个人,真是诸葛神甫,他为何要到三个月后才现身? 六个月后的那一天,时值暮春季节,春暖花开,草长莺飞,阳光遍照大地。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视野开阔。这天本应是个快乐的日子,然而对我而言却成为人生里最为黑暗的一天。 那天我上山狩猎,秦娥留在家里整理茅屋周围的杂草。我上山没走多远,大概离住处只有八里之遥吧,便见到一个人站树下。乍一看到有人,我吃了一惊。此处荒僻,我整整半年没见过别的人了。随后我立即反应过来,前面之人便是诸葛神甫。若不是有特殊目的,没人会翻山越岭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诸葛神甫面对着我,很明显是专门在这里等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诸葛神甫。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身形高大,脸如冠玉,目露精光,胡须不长不短,但颇有儒雅之风。在我之前的想象里,觉得诸葛神甫可能是个形貌猥琐的人,至少也是个面相比较凶恶的人。因为他的江湖名声并不怎么正面,传说中,此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有时根本就不谈正义,不尊规矩。 第一个照面,他的真实形象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的第一感觉是,此人肯定颇有异性缘,假如秦娥姑娘此前曾经见过他,也许对这场婚事不会反对得那么激烈与彻底。 你知道的,我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也对自己的外貌很自信,毕竟江南第一剑客,又是南方青年人的偶像,岂是等闲之辈?但此刻站在诸葛神甫面前,总觉得自己缺少了点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我当时身上欠缺的,是一种沉稳的气度。而这种气度的形成,是需要生活的积累和历练的。 我在他十步开外站定,知道两人动手之前,肯定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等他先发言。 诸葛神甫道,你就是江南第一剑客何守正? 哦,忘了告诉你,我以前的名字就叫何守正。那是父亲为我取的,听上去显得道统而古板,这与我的家族文化有关。其实我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多年以后,我干脆把自己改名为何不仁,既是调侃,也是反叛。 我应声道,蜀中剑魔诸葛神甫? 你也许并不知道,你师父诸葛神甫在创立诸神教之前,就已经被人称为“剑魔”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剑法出神入化,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为人古怪,正邪难分。后来诸神教被江湖人暗中称为魔教,大概也与教主诸葛神甫的“剑魔”称号有部分关系。 诸葛神甫微微一笑道,咱俩互相闻名已久,今日一见,甚是难得啊。 我叹道,要不是为了秦娥姑娘,咱俩也许今生不会相见吧,至少不会在这个荒野之地相见。 诸葛神甫直接进入正题,淡淡说,你名为守正,行事却谈不上正义,带着别人的未婚妻私奔,无论如何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吧? 我冷笑道,你利用自己的江湖声望,强迫别人将女儿嫁给你做小妾,正义又从何谈起?秦娥与家人反目,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而她离家出走遇上我,既是天意,也算是我和她的缘份。你现在没权利拆散我们,当然,你也未必能拆得散。 诸葛神甫淡淡地笑道,年轻人,什么话都别说得那么绝对。实话告诉你,几个月前,我暗中见过秦娥姑娘,她对我并没那么反感,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等你。 我冷冷地答,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诸葛神甫道,多说无益,咱们都是江湖成名之辈,解决争端的最好办法是痛快地打一场,不能像市井小人物一样吵个不休。 其实我们两人一旦见面,动手就是必然的结果,没有其它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说这么废话,一方面在调整内心的情绪,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外部气氛。 我淡然地说,远来是客,规则你定。 诸葛神甫说,比武没什么规则,各尽所能,生死由命。假如两人都没死,赢了的带着秦娥姑娘光明正大地生活,输了的永远不许再见她。 我说,好,一言为定。 接着,两人立即进入了决战状态。 这一战的细节我就不再描绘了,你是诸葛神甫的徒弟,对他的武功再熟悉不过,讲述两人的招式来往,对你而言没有意义,徒然浪费时间。 这一战的结果,你不用猜测就知道,我输了。虽然我以前从未输过,但我一直接受胜败乃兵家常事的观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只不过,这一战我输得太过惨烈与屈辱,远远超乎我的意料之外。要知道“江南第一剑客”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怎么让人相信,我会在五十招之内,输给与我齐名的诸葛神甫? 整个交手的过程中,我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勉强支持了几十招,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到,他的剑尖却在我身上划下了三道伤口,一在手腕,一在胸前,一在大腿。很显然,如果不是诸葛神甫手下留情,我要么死了,要么残废。 决斗结束后,诸葛神甫只留下一句话,他说,希望你履行诺言,三天之内离开秦娥姑娘。然后,他便悄然而去。 我本想自杀的,但一想到秦娥又忍住了。最终带着伤痕和屈辱回到了住处,向心爱的姑娘讲述了今天的遭遇。我以为会得到她的支持与鼓励,然后,两人另想办法改变这场事件的结局。没想到的是,她立即大发雷霆。 她愤怒地说,你们两个男人比武,有什么资格拿我作赌注?我嫁给谁不嫁给谁,由我自己说了算,你们凭什么不跟商量一声,就直接替我作主?你们这两个所谓的江湖成名人物,如此做法,又跟我家的那些庸俗商人有什么区别? 事后想来,她的责备很有道理,我们两个男人都没资格以她为赌注。但我当时刚经历一场屈辱的失败,也是我人生里最惨烈的失败,心理已经扭曲了,对此不但没有愧疚之心,还隐隐地升起一股怒火。只不过没有立时发作而已。 秦娥愤怒过后,稍稍冷静,两行泪水又随即留了下来。她长叹一声说,我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可你们两个大男人居然完全把我置身事外,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很心寒? 我忽然心中一动,问她,诸葛神甫说几个月前暗中见过你,是不是真的? 秦娥沉默了一会,答道,大概三个月前,他确实来过,当时你上山打猎去了。 我冷冷地说,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她说,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们两个为我动武,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伤了你固然让我心痛,伤了他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毕竟是我负他在先。况且,此事的主动权和选择权都在我手上,没必要搞得太复杂,所以,当时我只是明白地告诉他,我已经有了一个归宿,最好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以为他就此离开了,没想到三个月后他还是找你动手。 我冷笑道,我们两个男人不管谁受伤,你心里都不好受,这么说来,你对他也没那么反感嘛,之前你激烈反对的,只不过是家人对你的武断与主宰。一旦见到诸葛神甫本人,你反而摇摆不定了是不是?既然你们几个月前悄悄地见过面,有没有发生别的事?你得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必须说明,这是我生平说过的最为无耻的话。将我五马分尸,也不足以抵消这句话的罪过。我当时在屈辱和愤怒之下,智商近于零。这是我的致命弱点,大概也是我的武功没赶上诸葛神甫和李开心的最根本原因,因为我的语言和行为,容易受情绪所控制。 我话一说完,秦娥怔在当地。她瞪大眼睛看了我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她恢复了平静,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淡淡地叹了口气,说,算我瞎了眼。 这天后来的时间,过得安静而沉闷,两人整天没吃东西,也没再进行过任何交流。晚上各自入睡,我整夜恶梦连连。第二天醒来之后,我发现秦娥失踪了。 一开始,我以为诸葛神甫像三个月前一样,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带走了秦娥。冷静下来细想,觉得不太可能。经白天一战,两人心里都清楚,在武功上他占据了绝对优势,他要干什么事,我基本没能力阻止,又有什么理由把事情搞得这么鬼鬼祟祟?况且,比武之时有言在先,我输了之后三天之内离开秦娥,现在才过去一天不到,他何必要急于一时? 最大的可能是,秦娥被我的无耻之言所伤,愤怒之下离我而去。我仔细查看屋内,秦娥没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的换洗衣物。我又到屋外,前后左右细细勘察,终于找到了她离开的痕迹。 我沿着痕迹一路向南追去,心想她不会武功,又带着身孕,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没想到我一直追到不知名的海边,仍然不见她的踪影。所有的痕迹,也在这里消失了。 我在海边守候三天,海浪将一个绣鞋送到了沙滩上。我认得,那是她的鞋子。 毫无疑问,她伤心之下跳海自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结局仍不明 老疯子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他脸如白纸,气若游丝。漫长的讲述,差不多耗尽了他的生命力。我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因为听完故事的结局,我仍然没明白,他如此费劲地将故事讲述给我听,到底意义何在。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严格而言,与我没什么多大关系,虽然是个悲剧结局,却谈不上催人泪下。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这种生离死别的故事差不多每天都在发生,悲剧见多了,渐渐的就会让人麻木不仁。比如我自己,娘死后我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师父死后我也郁闷了许多天,之后踏入江湖,再见到别人在我面前死去,就没多大的感触了。 三个人当中,我最同情的就是那位秦娥姑娘。她才是悲剧的主角,两个男人是造成这场悲剧的配角。一个充满个性和智慧的美丽女人,最终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无论如何都让人唏嘘感叹。 故事与我最大的联系,便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不太光彩的角色。从老疯子的讲述里,我觉得,师父对秦娥人生命运的逆转负有主要责任,但最终秦娥之死,老疯子自己的责任其实更大一些。 老疯子后来大半生都与我师父诸葛神甫为敌,并耗尽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专门研究我师父武功中的破绽,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整件事所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是:老疯子的心胸,实在不够宽广。我觉得,如果他能放下一切,醉心于自己的武功,以他的才智,恐怕现在也是宗师级的人物了。我甚至还认为,他半生疯疯癫癫,咎由自取的成份更大一些。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或者在老疯子并没受伤的情形下,我心中的这些话,可能就顺嘴说出来了。但现在,老疯子已是个垂死之人,我又何必去评价他几十年前的是非对错?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听到了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很显然,诸神教已经调集人马,四处搜索我们两人。时间和情势,也不允许我对这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进行太多的评论。 我走到窗边,看到外面人影闪动。他们正从最东边的大门口,慢慢搜索过来,我们现在所处的那间屋子,处于最西边。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到达屋外,到时我们就避无可避,无处躲藏。再次冲突恐后免不了。 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高手,我一个人是否能对付。有一点让我心惊肉跳,很多人都背着又长又大的弓箭。看来他们一旦发现我们的踪迹,并不打算近距离搏斗,而是要直接将我们射成刺猬。 屋子的另一边还有一扇窗户,现在从该处离开还来得及。 我回到床边,拉起老疯子的手向我肩上搭,试图将他身子背起来,嘴里说:“何前辈,外面的人已经开始搜索过来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老疯子将手甩了甩,气力不加,并没有甩脱我。但我松开了他,想听听他有什么计划。然而,他说的却与眼前的情势毫无关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他问我:“从我的故事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半生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有点咎由自取?” 这话应该是反省的结果,并非完全看破了我的心思。我模模糊糊地答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老疯子接着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其实跟你没啥关系?” 我只好如实答道:“我师父虽然要对秦娥姑娘的悲剧结局负一定的责任,但他两个多月前也已经死了,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 老疯子淡淡地笑道:“你错了,傻孩子,秦娥跳海自杀,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老魔头之死,更加不是。” 我一时迷糊不解,问道:“不是结局?那么,结局在哪儿?” 老疯子叹道:“假如这个故事到此为止,我又何必讲给你听?”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急,我催促道:“不管故事结局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另外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讲你的故事结局。” 老疯子苦笑道:“来不及了,我活不了多久的。假如现在不说,恐怕你就永远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我别无他法,只好拿起他的剑,站在床边以防万一,然后对他说:“既然你认为这个故事的结局如此重要,现在把它说完吧,外面真有人杀进来,我拼死挡住。” 老疯子正色严然道:“说故事结局之前,你先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一愣,心想怎么说个故事结局给我听,还附加条件?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啊? 我无奈地问:“什么条件?” 老疯子道:“一会外面的人攻进来,不管我死没死,你都不许再以我为念,必须一个人逃生,从正门杀出去,或者从窗户跳出去。目的只有一个:好好活着。” 一个人逃生确实容易一些,可是如此一来我内心难安。我嗫嚅道:“这个……” 老疯子打断我的话:“我死了,你没必要为一具尸体拼命,我没死,顶多就剩一口气,你守着我的意义也不大。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保住性命,才有机会解决你心中的所有疑团。”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嘟嚷道:“可是……” 老疯子再次打断我的话,愤怒地说:“别‘可是’了,理由我都说尽了,你还犹豫不决?你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宁愿立即咬舌自尽。就算你不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没必要让我死不瞑目吧?”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保证自己一个人活着离开。” 老疯子强调:“王大侠,记住我的话,记住你自己的誓言,一会千万不要再次犹豫不决。” 顿了顿,老疯子便开始接着说他的故事。 老疯子说:“我拣到了秦娥的一只鞋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那一带海边整整守候了半年多。我试图找到她的尸体,入土为安。按常理,海水比淡水重,尸体更容易浮在水面,如果没被恶鱼吃掉,几天时间就会被海浪推到岸边沙滩上。但是,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岸边搜寻,甚至搜寻的海岸线越拉越长,最终,别说尸体了,其它任何与秦娥有关的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我插话道:“没有尸体,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尸体被海里的鱼虾吃掉了,第二,她没死,去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这次插话,一是为了不让他说得太频密,给他一个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二是不想让自己对这个故事表现得太过冷漠。看他刚才严肃的态度,我相信后面的情节应该跟我有莫大关系。 老疯子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分析起来,第一种可能性较小,因为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没办法到深水区去自杀,遇到恶性吃肉鱼类的概率基本没有,而在浅水区,那些小鱼小虾要完全吃掉她,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即便尸体被全部吃光,一些破衣烂衫的碎片,也会被海水冲到岸边。可是,为何这么长时间,我什么都没发现?” 我说:“那她十有八九还活着了。” 老疯子道:“如此一来,我内心又升起一丝希望。可接下来又迷茫了,假如她还活着,去了哪儿?她一个弱女子,又怀有身孕,怎么维持生活?谁在照顾她?” 我叹道:“她早已跟家人反目,不好意思再回去,而你又伤透了她的心,如果她真要需求帮助,这个世上能找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不管她爱不爱这个人。” 老疯子悲伤地说:“我当时也这么认为,她最有可能去找的就是诸葛神甫。于是,我开始启程北上,自动去找老魔头诸葛神甫,虽然我们那天比武有言在先,输了的要离开秦娥,这次我再去找他,不但不讲信用,还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但是,秦娥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失去尊严和信用,也要讨个说法。” 我说:“可你当时打不过他,就算找到了他,又能有什么结果?” 老疯子道:“没错,诸葛神甫有能力在五十招以内杀了我。所以这次北上,我没有那么鲁莽,也不着急,整整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到达蜀中。半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回忆一遍那天比武的情景,潜心研究老魔头的剑法特征和破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再加上这段时间不近酒色,身体状态恢复得很好,自信可以与老魔头一战。” 我责备道:“路途上花这么长的时间,说明你没把秦娥姑娘放在第一位,并不是那么急于找到她,只顾着与诸葛神甫比武报仇。” 老疯子叹道:“也许你说得对。但我当时的心理很复杂,既想快点找到她,又怕立即见到她。因为她的绝望,源于我的无耻之言,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说一万句道歉之语,也无法弥补她心理上的伤痕。但不找到她,恐怕我今生难以心安。所以,在路上走走停停,为了缓解内心的愧疚,一门心思研究武功,自然而然便把目标对准了诸葛神甫。至于秦娥,我当时的想法是,不管她心中偏向谁,在老魔头的庇护之下,至少人身是安全的。直至真正找到诸葛神甫,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和推测完全错误。” 我问道:“错误?什么样的错误?” 老疯子说:“秦娥根本就没去找诸葛神甫。而我,其实完全不了解曾经心爱的女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娘死爹不醒 我刚要答话,窗外射进来一枝箭。听声音劲力并不强,不像是我前两天曾遭遇过的那种有毒弩箭。而且,准头偏离我与老疯子太远,从我背后五尺之处掠过,钉在左边的墙上。过了不久,又射进来几枝,没什么规律,零零碎碎的,劲风和准头也与第一枝差不多。 这说明,我与老疯子并没有暴露,这些射进来的箭,只不过是试探性的。他们也许是猜测,我们两个藏在这个方向的某间屋子里,但不敢过于迫近,先以一轮弓箭打草惊蛇,假如我略有动作,就真的彻底暴露了,然后,他们再集中所有力量进行围攻。 我不知道老疯子的故事到底还有多长,但我不忍心打断他,所以不去理会身后射进来的箭,只是轻移脚步,挡在老疯子身前。在外面的人硬攻进来之前,我打定主意不进攻,不退让,不逃跑,站在原地让老疯子安心地讲完故事。 弓箭还在继续,但已没那么频密了,很久才射进来一枝。看来,他们的试探一时不会停止,而且没有明确的目标。这样也好,双方一明一暗地僵持,给了老疯子足够的时间讲故事。 老疯子喘了口气,明显气力不加,我不再让他自顾自地讲述,开始有意地介入、引导他,希望尽早结束他的故事。 我问他:“秦娥姑娘没去找诸葛神甫?她能去找谁?而且,诸葛神甫当初跟你比武有言在先,你输了要在三天之内离开秦娥姑娘。半年多的时间,就算秦娥不去找他,他也应该会主动去找你们两个啊。” 老疯子说:“你说得没错。老魔头自称,他确实在那次比武之后的第三天,便去住处找过我们,但见人去屋空,以为我不讲信用,再次带着秦娥私奔了。他在那一带山区搜寻了两三天,渐渐灰心丧气,又想到,既然秦娥愿意再次与我私奔,就算找到了我们也是徒然,硬逼我履行承诺离开秦娥,他也只是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于是,他黯然返回蜀中,潜心于江湖事业。” 我说:“他的话也有一点道理,但你盛气而来,当然不会相信了。” 老疯子说:“是的,我不信,主要还在于,不愿意失去最后一线找到秦娥的希望。两人话不投机,只能再次开打。这一回我状态较好,又专门研究过老魔头的剑法,所以一直与他相持到一百五十招以上,但是最终我还是输了。我以为他会杀了我以绝后患,但他没有,他说,他不知道我与秦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秦娥失踪,我就有义务去把她找回来,所以才留下了我的性命。他还说,如果我实在不相信他的话,也必须练好剑法之后再来找答案。” 我叹道:“这一回,你总算相信他的话了。” 老疯子道:“只能说半信半疑,秦娥不在的可能性很大,但老魔头说谎的可能性也存在。无论如何,我又回到南方的海边。秦娥假如确实没死,又没去找老魔头,而是去了别的地方,那么,要找到她,就必须从源头开始。她不可能凭空消失,附近肯定有人见过她。后来的日子里,我在那一带一面明察暗访,一面不忘研究老魔头的剑法。一年过后,我剑法精进,而秦娥却仍然毫无消息。” 我说:“我猜测,你并不死心,又一次北上找我师父了吧?” 老疯子喘气笑道:“你终于开始了解我了。没错,我又一次北上找老魔头,原因有二,一是在南方没有秦娥的消息,让我倾向于认为老魔头之前撒了谎;二是我自信剑法能够战胜他。其实,第二次找到他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他。我的剑法精进,他的剑法也并非停滞不前。这一次我们斗到两百招以上,我又输了。虽然输得不算惨烈,但足够我灰心丧气很长时间。别无他法,我只得再一次南下,练剑,察访秦娥的去向。等到逐渐找回自信,继续北上找老魔头比武。如此反复许多年。” 我说:“你始终认为,战胜我师父诸葛神甫之后,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老疯子道:“一开始确实是这种想法,但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赌气,一心想在武功上与老魔头一较高下。令人沮丧的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战胜过他,成绩最好的一次,也只是斗到五百招以上不分胜负,然后两人同时气力不加而结束争斗。后来我也逐渐明白,老魔头一直不杀我,其实是给他自己留下一个最佳的练剑对手。要知道,一个人武功达到顶峰之后,如果一直没有合适的对手刺激,就会越来越生疏,越来越低下。这种道理很好理解。当时齐名的三个剑客当中,李开心不停息地在中原各处寻访名家,切磋武功,以此保持自己不懈怠。老魔头当时正暗中筹备诸神教,无法四处奔波,却恰好有我这个练剑靶子,而且两人都是凭真实武功全力施为,那比一般熟人之间的拆招切磋,效果好百倍。” 我说:“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名为仇敌,实际上,在不经意间,却互相成就了对方的武功剑法,也算江湖上一桩奇事。只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原来的方向和性质都已改变,那位可怜的秦娥姑娘,被你们这两个高手生生给忽略了。” 老疯子叹道:“这次你错了。我并没有忘记她。多年里,我的生活内容只有两项,一是练剑,二是寻访她。上天有眼,在她消失八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她的一些踪迹。一次偶然机会,我打听到,当年有一艘渔船在海里救了一个带着身孕的美丽女人,但渔船并没在这一带停泊,而是直接航行到了长江口,沿着长江进入内地。这些渔夫口中的美丽女人,很大可能就是失踪的秦娥,同时也可以解释,为何我在这一带沿海始终没找到她的任何踪迹。于是,我也沿着长江一路北上,费尽苦心打听她的去向。” 我叹道:“你这个大男人,一开始就想错了,认为她如果活着,不是回家,便是去找她曾经的未婚夫诸葛神甫。” 老疯子道:“所以说,我其实并不了解自己深爱的女人。秦娥为了自主婚姻,能与家人反目,后又因我一句伤人的气话,跳海自杀。如此决绝的个性,怎么可能再回头去找老魔头诸葛神甫呢?所谓‘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身孕,无法生活必然回头’之类,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秦娥身上所具备的能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说:“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你最终找到了她?” 老疯子道:“有了前面八年的失败和失落,我也终于明白,活着的秦娥不但不会回头去找我们任何一个人,而且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找到。所以,我这一次北上查访寻找,有意地选择一些偏远荒凉的地方。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实际上,可以说历尽千辛万苦,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我才在一个周围百里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找到了她和她的孩子。” 之前老疯子说,秦娥跳海自杀并非故事的结局,否则就没必要讲给我听,我就猜测,与我有重大关联的,可能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但我仍然没想到的是,故事讲到现在,我娘和我直接成了故事的主角。我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置信,既震惊又茫然。 老疯子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从当初秦娥出走到此时,过去了十一年,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十岁了。秦娥的容貌,虽然大体上没改变,但经过十几年的风雨侵蚀,已不复当年的风采。我难以想象,她一个弱女子,当年又带着身孕,是怎么跨越几千里到达这个地方的,更加无法想象的是,在这个荒凉生僻的地方,这么多年她带着孩子是怎么过来的。惟一让我觉得庆幸的是,那个十岁的男孩身上,充满了不可估量的生命力,小小年纪,便能主宰这片荒原。” 我颤声道:“你是说,你就是我的……,可我娘当年告诉我,父亲早已去世。” 老疯子叹道:“你娘连自己的姓名都没告诉你,又怎么会告诉你父亲的去向?我找到秦娥后,曾经求她原谅我,然后带着孩子一起跟我离开那个地方。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她的性情一点都没变。她冷冷地告诉我,她现在的一切生活都与我无关,要我立即离开她们的地方,以后也别在那里出现,更不能去打扰她的孩子,否则她立马自杀。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不敢强求她,只好悄悄地离开了那片荒原。” 我调整了一下语气,说:“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听到过或见到过与这个故事有关的任何细节或证据,现在,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对我而言,太不可思议了。” 老疯子淡然地笑道:“孩子,我现在并不奢求你承认什么。能在死去之前,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给你听,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但有一件事,至少可以让你相信,这个故事与你有重大关系。” 我立即问道:“哪一件事?” 老疯子道:“老魔头诸葛神甫当年跑到那片荒原去,教你剑法,并非偶然的。” 我点头道:“师父当年突然出现在荒原上,的确让我很讶异,因为那地方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是很难让人发现的。而且他有意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却毫无保留地教我武功,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听你这么一说,他当初似乎是有意去那里找我的?” 老疯子道:“我离开那片荒原之后,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于是又去找老魔头比武,我直接告诉他,这一次算是生死决战,对这么多年来的恩怨作个了断,不能手下留情。我又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秦娥母子两个的下落,如果我死了,他得去荒原上找到她们,就算不能劝秦娥回心转意离开荒原,也得想办法把孩子培养成人。他一口答应。但是,我们这一次比武仍然没有分出胜负,交手六百多招,斗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力尽而止。” 顿了顿,我没有插话,老疯子接着说:“此后,我便在江湖上各处游荡,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又不敢再去荒原找秦娥,怕她见到我真会一怒之下自杀身亡。后来的几年里,江湖上诸神教势力如日中天,但几年之后,诸葛神甫莫名其妙突然失踪。我当时就猜想,他可能去了那片荒原。” 我接道:“两年之后的秀水镇上,突然冒出一个横空出世的年轻高手,而他的剑法又与诸葛神甫很有渊源。这不但证实了你的猜想:诸葛神甫去了那片荒原履行自己的诺言;而且,这个年轻人还赋予你的故事另外一个结局。” 老疯子淡然地笑道:“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没想通。” 我问:“什么事?” 他说:“你娘就算痛恨你姓‘何’,也可以让你姓‘贺’,可是,为什么你姓‘王’?” 我实话实说:“我本来没有名字。娘曾经说,我爹是‘王八蛋’,师父见到我的第一天,便取笑我应该姓‘王’,叫我王二。现在我才知道,我爹并不是‘王八蛋’。” 老疯子摇头笑道:“你爹的确是个王八蛋。” 然后便没了声音。我转头一看,老疯子已经死去了。 (作者按:第四部到此结束。名为“身世身份断人肠”,事实上只详细解决了身世问题,关于他在江湖上的具体是个什么身份,虽有所暗示,但仍然存疑。你就带着这个疑问,接着读下一部“权力在肩如石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父葬从简 老疯子就是我的父亲。 虽然他只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并没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是,还有什么证据,比他的生命更有说服力?他是为我挡刀剑而死的。人世间,也许只有父亲为儿子付出生命时,才能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无怨无悔,那么的淡然从容。 窗外偶尔射进来一两枝箭,我无暇去理会。 老疯子半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体内的温度慢慢消失。这个世界上与我血缘关系最近的男人,现在看上去,感觉无比的陌生。就是这个陌生人,临死前还叫我发誓,不得为了他的尸体而拼命,甚至不能为此再受任何细微的伤害。他认为我对他最好的报答,就是安全地离开,此后好好地活着。 他说过,他所受的一切,都是一种宿命。 窗外又射进来一枝箭,擦过我的左肩,直奔老疯子的前胸。离他只剩半尺之遥时,我才反应过来,立即伸右手接住,然后扔掉箭,顺手抓住老疯子的左手手腕,摇了摇,没得到任何回应。接着,我才感觉自己手掌握着的就像一根铁棍,坚硬冰凉。 刚才脑袋一片混乱,现在才想起来应该呼唤一句的,于是张嘴叫道:“何……” 话没说完,我又将后面两个字生生地咽了回去。“何前辈”这个称呼,我之前一直叫得很顺口,但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我刚想改口,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称呼他什么都已失去了意义。 人生中最悲凉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终于什么都没有喊出口,只感觉两行热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我要尊守诺言安全离开。正门和左侧的窗户面向院子,不停有箭射进来,右侧的窗户应该是通向野外,看得到野草和泥土,对面似乎是个凹凸不平的小山坡。但此窗保存完好,外面一直静悄悄,说明可能并没有埋伏弓箭手。如果要安全地逃离,右侧窗户是最好的出口,虽然不知道外面最终通向哪里。 我不拼命,但也不能就此丢下老疯子的尸体。目前而言,这似乎并不矛盾。我走到右侧窗边,打开窗户一角,细心观察了一会,确认附近没有人。然后,将老疯子的铁剑插在腰间,双手托起他再次走到窗边,顺着窗沿将他滑到了窗外。 接着,我自己身子一纵,跳了出去。 双脚尚未着地,四面八方的劲风奔涌而至,远近不一,强弱不同。我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上了当。外面一直静悄悄,只不过是个假象。埋伏的高手,远比院子里更多更强。 我没时间后悔,身子一扭,直接以躯干着地,随即一轮翻滚,同时拔剑在手,向空中挥舞两三圈,避开了这阵攻击。庆幸没有中箭,但已经相当狼狈了。 我站起身,背靠墙壁,横剑当胸,目光迅速四周睃巡了一遍。左边五个,右边五个,正前方八个。全部手拿弓箭,从远处慢慢地合围而来。看样子,这十八人是埋伏在离房子较远的地方,一直注视每一个窗口的动静,一旦发现敌踪,先以弓箭阻挡,然后立即合围。看他们的身法和步法,武功似乎都不比七人剑阵的任何一个差。 我现在要从窗口退回房间,还来得及,但是,我恐怕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老疯子的尸体退回去。他们人这么多,弓箭如此密集,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更何况,即便退回屋子里,藏身之处已暴露,再要逃生,也是千难万难。 惟一的办法,就是从这十八个人当中打开缺口。如果这十八人仅仅是寻常高手,并没学什么古怪阵法,我相信他们困不住我。而且,就算他们真能组成什么阵法,此处地势高低不平,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弓箭暂时停止射击,大概他们知道,远距离射击只能阻挡我离开,要伤我却很难。毕竟我背靠墙壁,铁剑在手,若不是出其不意,寻常弓箭是很难近身的。所以他们并不想浪费弓箭,逐渐靠近,要凭人多势众将我困杀。 这倒给了我思考和判断的时间。当然这个时间也不能无限延长,因为他们靠得越近,我就越难脱身。 正前方的人离我二十步。左右两边的人离我大致十步,八步,六步。我没时间再犹豫了。 我伸出右手抓住一扇窗,用力一扯,窗户应声而落,然后尽力向右边五人掷去。此为声东击西之举。右边五个闪身躲避之时,我迅速将老疯子背在后背,左手后翻稳住其身子,右手持剑,迈步向左边奔去。 我一狂奔,正前方的八个人也立即加快了脚步。右边五个人只是脚步稍顿,随后也快步追来。 三步之后,便与左边五人相遇。我脚步不停,手中长剑刺出,动作幅度很大,同时攻击左右两人的前胸。劲力和速度,都留有余地,我志不在杀人,更不想拼命,只要他们让开一条路让我走,我连伤他们的心都没有。 我的猜想没错,他们步法明显缺乏配合,并没练习过什么怪阵。我一剑击出,正前方两人同时向左右两边闪避,另外三人受他两个的影响,也向外退了一步。我剑不回收,直接向右外挥出,追击右边的一人,逼得他脚步都没站稳,一直退到五步之外。 如此一来,右前方瞬间露出一个空档,我立即抓住机会,从此处斜插而过。两边五个人手中的兵器鞭长莫及,待到他们重新合围,我已奔出三步之外了。他们立即追了过来,我并不回剑迎击,而是奋力前冲。 我在荒原山地长大,又经常与群狼赛跑,奔跑的能力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强一些。此时我无心恋战,全力狂奔,而身后五人明显劲力不如我,再加上顾忌我手中铁剑太过阴狠凌厉,所以不敢靠得太近。于是,我与他们的距离,逐渐越拉越远。 不久之后,我已将这五个人甩在二十步之外。而其他十三人,也已差不多与这五人汇合到一处。这里地形高低不平,杂草丛生,并不利于他们四面散开,再对我实行包抄。事实上,这种复杂的地形,不利于群体发挥优势,反而更利于个人逃生。 尽管我身上背着老疯子的尸体,仍然越逃越远,应该说,地形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心里觉得一阵庆幸,如果刚才选择从正门向院子里逃跑,恐怕没那么容易脱出包围圈。 但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点。我忘了重要的一件事:他们手中有弓箭。 我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身后射来的箭。 这次破空而来的,可不像刚才在屋子里,只有零零碎的两三枝箭,而是无数股劲风,组成了一整片,奔雷般向我压来。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位,我几乎无处可避。 很明显,后面这十几个人,虽然没有排演过什么阵法,但对于射箭,却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方位和力度,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我若继续前奔,免不了要中箭受伤,于是猛地回身停步,长剑挥舞,尽力施展剑法中大开大合的“伤心式”和“离心式”,又刺又削,又格又切,一瞬间,将身体附近的箭全部击落。 以长剑对付空中的飞箭,注重的不是力度,而是手法的巧妙与速度,还有丝毫不差的准确度。我自出道以来,这一次情急之下,算是将“伤心式”和“离心式”两招发挥得最为绝妙。别人眼中看来,我手中长剑肯定挥舞得相当赏心悦目。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种绝妙情况,可一而不可再。 我刚要转身再次狂奔,新一轮的箭雨排山倒海而来。 我将第一轮箭雨击落之时,已看清楚,他们十八人实际上排成两队,前一队跪在地上,后一队站着。手上弓箭的发射并不同时,但基本上间隔相等,所以并不零乱,也不相互抵触或影响。 我已经没有信心能像刚才一样,光凭一柄剑,将箭雨全部击落了。况且,就算我能再次将长剑发挥得妙到毫颠,箭雨还会有第三波、第四波乃至无数波。我怎么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那么绝妙和幸运? 别无它法。我腰间一扭,将背上的老疯子甩向三步开外的草丛里,自己顺势倒在地上,朝与老疯子相反的方向一滚,同时长剑挥出击落两枝箭。这一次我仍然没受伤,但比刚跳出窗户时更加狼狈。 我趁着第三波箭雨未到的空档,抬头向老疯子看去,他身上插着两枝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杆插入他的身体很深,周围没有血迹,就像插在一具稻草人上。 我心中大恸。老疯子为我挡刀剑而死,没想到死后仍不得安宁,即便成了尸体,还因我而中箭。我真应该完全遵守誓言,丢下老疯子的尸体,独自一个人逃生。这样他至少不需再受这份罪。 我还发现,刚才跳出窗户是个错误,中了埋伏后,不走回头路仍然是个错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刚才退回屋内,虽然完全被困住,但在室内,他们手上的弓箭对我的威胁并不大,而且,他们人数再多,也不敢硬往里闯,顶多就是偶尔放枝冷箭,与我一里一外相持。 不像现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身体每一个部位随时都受到威胁。要改变这种状况,一是得放弃老疯子的尸体,二是必须再次钻进某一间屋子藏身。 第三波箭雨已在中途,我无法站起身,紧贴地面向老疯子的尸体滚去。我挡在老疯子身前之时,箭雨也刚好到达,幸好两人都是横躺在草丛里,我要格挡的弓箭数量并不多,使得两人都没再中箭。 在对方第四波箭雨欲发未发的空隙,我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附近无处藏身,三步之外有一条壕沟,尽头不知通向何处,看上去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水沟。胡乱生长的杂草,淹盖了它的真实深度。 我没时间考虑太多,抱起老疯子的尸体奔了两步,立即向深沟里滚了下去。在我触到水沟底部乱石时,头顶第四波箭雨呼啸而过。然后,我才判断出,壕沟只有半人高,完全站起身子,仍然会成为弓箭的目标。 我用剑随便割了些杂草,盖在老疯子身上,接着故意露出半个身子,装出纵身而出的样子,引发对方发射了第五波箭雨。然后我迅速蹲下,以剑割了更多的草,完全将老疯子盖住,又找了几块土坯压在上面。 接着我跪在他身边,叩了三个响头。 此时,第五波箭雨早已越过壕沟上方。再次以假象逗引对方的第六波箭雨,已经没有必要,但我得在他们冲过来之前,离开此地。 我猫腰低头,在壕沟内疾速前行。走了大约五十步之后,我从里面一跃而出,回头见到对方十八人全部引满弓,向前狂奔,快要接近我刚才滚下壕沟之处了。他们一见我现身,立马改变追击方向,同时手上的箭也全部射了过来。 这一回我轻身上阵,压力大减,不需要再躺到地上打滚了。一边奔跑,一边向后挥剑,这一波箭雨,无论是劲力还是准头,都比刚才五波要差很多。所以,我并没有中箭。 然后,我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一堵墙边,墙上有一扇关了一半的窗子。不管这里面是什么,我必须窜进去,避开下一轮的弓箭。 我跃起身,手上挽了个剑花,头前脚后钻进了屋内。 没有受到意外攻击,落地后我吃惊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女孩子的闺房。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床沿坐着一个女孩子,而且我认识她。何止认识她,简直一直对她魂牵梦萦。 她就是几天前莫名其妙从我身边消失的朱玲。(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红颜身份 朱玲手脚自由,衣着典雅整洁,看上去并没有被人控制,似乎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很显然,她是这里的主人。也许那天离开我之后,她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从窗户撞进来,跌在地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她顺手抓起一把剑,刚要叫喊,蓦然看清地上那个满身血污的人是我,又立即用左手捂住了嘴巴。 我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说话,却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外面脚步声越来越急,朱玲稍稍定了定神,冲过来将我往墙角推,我没有抵制或反抗,一直后退到墙角,背贴上墙壁为止。她又以手示意我蹲下,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让我别出声。 我蹲着墙角,旁边有张简陋的梳妆台,恰好挡住了窗外看进来的视线。安顿好我之后,朱玲快步走到对面的门边,用力在门把手上一拉,房门应手而开,向后撞在另一面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此时,我进来的窗口人影闪动,追兵到了。 朱玲提剑走到窗边,向外喊道:“有人向院子里跑了!” 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就像一道军令,窗外的人影立即消失。尔后不久,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朱玲站在房间中央喘气。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她才走过去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梢;又关上两道窗户,放下所有的窗帘。 她尚未转身向我,我已经从墙角站起身,朝她笑道:“刚才门窗大开,现在突然之间关得密不透风,任谁看到,都会怀疑里面有鬼。” 朱玲愣了一下,却并未重新开窗,而是转过身,脸上带着两道泪痕,叹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也叹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朱玲走过来抱住我,哭着说:“你是为了找我,而来到这里的?可是,你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个地方?” 我笑道:“这里既然是人住的地方,我为什么就找不到?” 她不再纠缠我是怎么来的,松开手上下打量我一遍,又哭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我拉着她的手,笑道:“别哭,我能活着见到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朱玲将我推到床边:“别胡闹了,赶紧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坐到床上之后,我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自昨晚躲进箱子里,让人抬到此处,与冒充诸神教教主的黑衣人争战到天亮,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受了两处刀伤。随后又重遇七人剑阵,竭尽全力破阵,最终剑阵未破,却让老疯子身受致命的刀剑之伤。然后,陪着老疯子讲完了那个漫长的、与我身世有重大关联的故事。最后,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中,逃到了这里。 算起来,我至少七八个时辰没停息过。现在,我只想狠狠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朱玲端来一盆水,示意我躺下,解开我的上衣,开始为我清洗伤口。 我不敢真的睡过去,把剑放在床上伸手可及的地方,以防万一有人冲进来,我可以立即出击。朱玲看破了我的心思,一边拧湿毛巾,一边淡淡地说: “你放心,没我的许可,没人敢擅闯这里。” 我尚未答话,她看到那把剑后脸显惊异,问:“你怎么换了把剑?你原来那把呢?” 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对我的剑这么敏感?她以前见过我师父的剑多次,应该知道那把剑实在粗糙不堪,就算没被人削断,我换一把好一点的剑,又有什么惊讶的? 我笑道:“没想到你观察力这么强。原来那把剑被人削断了,我能活着见到你,就是那把剑的功劳。” 朱玲故作镇静地问:“削断的那把残剑扔掉了?这把剑又是谁的?” 残剑并没扔掉,而是一直插在我腰间,只因太短,又被上衣遮住,所以她刚才并没看见。躺到床上后,虽然她解开了我的上衣,但并未脱得那么彻底,而且她的注意力在我肩头和胸前两道伤口,更没发现我腰间还有一把一尺长的断剑。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舍不得扔掉师父留下的残剑,毕竟那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削断之后更是废铁一块,在别人眼中,保留这么一段残剑,无论如何显得很可笑。 我说:“这把剑是我……,是老疯子何前辈给我的。” 我到底还是没把“父亲”两个字说出来。一是不习惯,一时之间难以改口;二是想到这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向朱玲解释起来相当麻烦。不如干脆轻描淡写地把这事绕过去,我应该向她打听的事还多着呢。 朱玲不理会我语气上的不自然,反而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不管对待什么东西,都是那么喜新厌旧?” 我啼笑皆非,心想我丢弃一把破剑,换一把好一点的,与喜新厌旧有什么关系?看来,她仍然在为我的用情不专、朝三暮四而生气。随便找点小事,即能理直气壮地与你过不去,这大概是所有漂亮女孩子异于常人的本事。 我讪笑道:“干嘛非要把一柄残剑的去留,与我的人品联系起来?我千辛万苦、差点丢了性命才找到你,你就不能说点开心事?” 这话虽不能算是十分准确,但也并非完全说谎。那晚朱玲离开之后,我便一直盘算应该去哪里找她,想来想去,她是诸神教的人,肯定回到诸神教的地盘上去了。后来我遇上叶欣,两人策划去找诸神教的教主,解开一些重大的疑团,其实我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就是希望此行还能见到朱玲。只不过,当时不好在叶欣面前明说。 后来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出人意料,加上又身受重伤,只顾逃命,便把起初的那点愿望搁置了。没想到的是,一番误打误撞,还是见到了她。这对我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可她倒好,一见面便以一件小事,对我的人品大加指责,我怎能不伤心? 朱玲一边擦洗我的伤口,一边幽幽地说:“假如我一直跟你身边,你会不会有一天因为我的年老色衰而把我丢弃?或者,我有一天像那把残剑一样,断手断脚不成人形,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我叹道:“你这个比喻很不恰当。说起来,你那天难道仅仅是因为对我彻底失望,才主动悄然离去?” 朱玲道:“我那天离开你,一言难尽,总之是不想连累你。还有,你如果不想让我彻底失望,告诉我,那把残剑丢弃在哪里?” 这一回,我就算再麻木也听得出,她的话实际上并非完全因感情之事跟我生闷气,而是,我原来那把剑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伸手从腰间拔出残剑,放在她手上,抓住她的手腕说:“看清楚了,我人品没那么差,并非喜新厌旧的人。对待残剑如此,对你也一样,都不会随意放弃。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第一天见到我,就认识我身上这把剑?” 朱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把残剑还给我,郑重地说:“记住我的话,好好保存这把残剑,就像把我永远放在心里一样。好吗?” 我叹道:“我可以答应你。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跟这把剑有什么渊源?” 朱玲:“我心里有很多秘密没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局外人,没必要为这场事件受到伤害,甚或丢掉性命。其实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赶紧离开秀水镇这个是非之地,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说:“秀水镇上其它事情,与我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说。单论这把剑,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惟一遗物,对别人而言毫不起眼,对我而言却意义重大,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它只剩三分之一,完全不能用了,我仍然没有扔掉它的原因。所以,如果这把剑上有什么故事,我必须知道,也有权利知道。你连这点秘密都不愿告诉我吗?” 朱玲沉吟了一会,叹口气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我回忆道:“八天前,也就是我踏入江湖的第一天,那是在离秀水镇百里之外的荒凉大道上。当时你乔装改扮成所谓的‘塞外四杰’之一,现在,你也是四人中惟一的幸存者。” 朱玲幽幽地说:“那天我们互不认识,曾经一言不合交手,你用此剑刺伤了我手臂。当时我就认出了此剑本属我们教主之物。” 我说:“我记得当时你们四人当中,只有你的眼神有点异样,你也曾阻止其他三人对我的追击。由此看来,同是诸神教的人,其实仅仅是你一个人认出了这把剑,而他们三个对此无动于衷。那又是为什么?” 朱玲道:“也许女孩子天性比较敏感。” 我摇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我说过,这把剑只对我一个人意义重大,对别人而言毫不起眼,因为它太普通了,普通到随处可见。所以,其他三人无视这把剑是正常的,而你的表现,反而是不正常的。” 朱玲叹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无法想象后果到底有多严重。我能说的是,我曾经无数次把玩这把剑,对它的很多细节记忆深刻。此剑一度消失了两年,突然在你手上重现,我能不表现反常吗?” 我也叹道:“在整个江湖人的眼中,最神秘的人大概是我,武功高强,横空出世,傻里傻气,坚忍不拔。但在我的眼中,最神秘的人却是你,漂亮,忧郁,形象多变,行事诡异,心中还深藏着太多的江湖秘密。” 朱玲哭道:“王大哥,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拉着她的手,说:“我理解,更不会怪你,毕竟,在我认识你之前,那些秘密就早已深藏在你心中了。我还知道,这些秘密一直以来让你内心不堪重负,你无法判断它们会对整个江湖产生多大的影响,你甚至害怕,如果告诉我,会对我产生致命的危害。” 朱玲哭着说:“喜欢上你之后,我才真正害怕心中的那些事会危及你的性命。” 我说:“所以,你那天晚上选择悄悄地离开我?” 朱玲摇头叹道:“你不应该到这里来找我的。” 我说:“此行我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收获甚大。看到了很多事,想通了很多事,特别是,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真正身份。” 朱玲叹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想明白的,但没料到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说:“你并不姓‘朱’,而应该姓‘诸葛’,你是我师父——也就是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的独生女儿。” 末了我没等她答话确认,又加了一句:“‘诸葛玲’大概是你的真名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残剑玄机 凌晨与冒充诸神教教主的黑衣人一战,我受了两处刀伤,一在左肩,一在前胸。伤口不深,但却很长,黑衣人逃走之后,叶欣用自己的腰带和衫布给我作了简单包扎,血算是止住了。后来在追踪黑衣人的过程中,遇到老疯子与七人剑阵对敌,我加入战团,一番苦战下来,虽然侥幸没有再次受伤,但因用力过度,伤口崩裂,又一次流了不少血。整件外衣以及叶欣的腰带衫布,差不多都湿透了。 好在老疯子的故事讲了很长时间,我也安静地休息了很长时间,流出的血液渐渐凝固,伤口才算没有继续恶化。只不过一直隐隐作痛。 现在,朱玲将我的上衣撩开,解下叶欣的腰带和衫布,替我擦洗掉伤口表面的凝血之后,我才发现,两道伤口看起来相当吓人。一横一竖,就像身上多了两个巨大的嘴巴,尽力张开,里肉外翻,颜色紫红,仍然向外渗着黄色的液体。朱玲的呼吸稍重,气息吹过我的伤口,便有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说出朱玲的真实身份和姓名之后,她并没有立即承认或否认,而是屏声静气,耐心地替我擦洗完伤口周围所有的凝血,最后又低头凑近伤口仔细观察了一会,担心地说: “伤口张得这么宽,如果不缝起来,恐怕难以愈合。” 说完,没等我的答话,便自顾自地去抽屉里找来了缝衣的针线,以手势加上动作,将我身子完全平摊在床上,轻声说: “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我没答话,看了她一眼,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不必担心与手软,尽力施为。她便开始精心地为我缝肩头的伤口,由上而下,一针一针地刺进我的肌肤。毕竟只是针刺,疼痛感比刀剑伤身轻多了。 为了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我转头打量她的房间,摆设其实与我见过的其它房间差不多,只不过更加整齐与整洁,桌上还多了一些女孩子用的瓶瓶罐罐。 另外,我记得凌晨与黑衣人决战的那间屋子没有窗帘,这里不但有窗帘,而且还是紫色的。我看不出紫色窗帘是什么布料,只感觉窗帘似乎不应用这种颜色,因为这会让室内光线太过昏暗。但是现在,我却喜欢这种昏暗,有一种温暖和暧昧的气息。 我想起在秀水镇上第一次见到朱玲时,她穿的就是一件紫衣,大概紫色是她最喜爱的颜色。虽然在此之前我就见过她一次,但那次她是“塞外四杰”之一,经过了乔装改扮,不但穿一件与她不太搭配的黄衣,还刻意搞成一脸病容,看不出她的真实形象。 所以,严格来说,她在我心目中的第一印象,其实就是那个漂亮的紫衣姑娘。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回到她身上。她正专注于我的伤口,一丝不苟,就像绣花,动作细致而温柔。她紧闭双唇,鼻翼两侧仍有泪痕,双颊绯红,这大概是屏声静气的结果,看上去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滋味。两鬓各有一缕秀发垂下来,发尾偶尔拂拭我胸前的肌肤,那股搔痒感让我心神荡漾,完全抵消了针刺的疼痛。 有时,为了不让秀发影响视线,她停下工作,一手拿针,一手将左右两边的秀发拂向耳后,那一连串无声的动作,更加让我心醉神迷。 我心想,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姓什名谁,也不管她心中藏着多少江湖秘密,她一直是我第一天所见到便喜欢上的漂亮、清纯的紫衣姑娘。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朱玲又一次整理了一下两鬓的秀发,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嘴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是她带你来到这里的?” 我愣了一下,反问她:“谁?” 朱玲接着又摇摇头说:“不太可能,她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叶欣。也许是,她刚才帮我解开胸前伤口的绑带时,便已认出那是叶欣身上的腰带。只不过嘴上不说,心中却泛起酸楚。怪不得刚才提到我丢失残剑之时,用了一种讥嘲的语气,责备我喜新厌旧。 我说:“我来到这里,确实是叶欣出的主意,而且,她也跟着我来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遭遇危险。” 朱玲道:“你放心,别看她年纪小,其实精灵得很,不会有事的。” 说着,我肩头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成,她小心翼翼地将细线打了个结,低头用牙齿咬断线头,接着又开始缝我胸前的伤口。 一针穿过我的肌肉,她问道:“我的身份,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还是她告诉你的?” 我说:“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她只告诉我,你在教中的地位很特殊,但这一点不用她说,我也早就知道了。” 朱玲说:“天下人眼中,你是个傻里傻气的江湖菜鸟,在我眼中,你几天时间里,便逐渐成长为一个智勇足备的大侠。但你最不应该卷入这场江湖是非。此处就好比一个深不可测的烂泥塘,你在其中奋力挣扎,诚然能保得住性命,也会把自己身体搞得又脏又臭。” 我说:“事关我师父的声誉,有可能还涉及他的死因,仅仅这两个理由,我就不能置身事外。还有你,即便你不姓诸葛,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心中的压力。” 朱玲手抖了一下,针尖刺进我的肌肉很深,因为疼痛,我也跟着抖了一下。她停下活计,叹道:“我姓‘诸葛’,但你仍然可以叫我‘朱玲’,不必改口,因为我娘姓‘朱’。现在,说说你是从什么细节里猜出我的身份吧。” 说完,她又继续为我缝伤口,这次下手显得更加小心。 我说:“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塞外四杰’之一,随后其他三人都被杀,惟独你活了下来,理由只有两个:一是你深藏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二是你身份特殊。” 朱玲说:“还有可能这场截杀是我策划的。” 我接着说:“几天以后,我被万方成困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你不但能指派叶欣来与我取得联系,自己跳进陷阱来救我时,也不是孤身一人,外面还有五个接应的杀手。” 朱玲叹道:“我必须向你坦白,我那天并不仅仅是为了救你,主要目的,其实是探查万方成的地下室到底有多可怕。” 我说:“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你能调动这么多人,足以证明你在教中的地位很高,或者身份特殊。” 朱玲说:“但这些细节,都无法把我与教主联系起来。” 我说:“江湖帮派内部的竞争,其实是很残酷的,地位的高低,往往与武功的高低成正比。坦白说,你的武功修为并不高,又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凭什么指挥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惟一的解释,就是你有非同一般的身份背景。也就是说,那天被上官飞鹰和归无情在万方客栈马厩里杀掉的五个高手,并非听命于你,而是不敢得罪你背后的那个人。此人就算不是教主,也是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朱玲说:“我那天教了叶欣一招似是而非的剑法,让她到万方成的地下室取得你的信任,你由此推断我与教主有关?” 我说:“不仅仅如此。那招剑法只说明你与我师父有武功上的渊源,事实上,我当时根本就猜错了那招剑法的来头,因为叶欣仓促间使出的剑法,许多人可以教她,包括已经死去的吴智,以及那七个摆剑阵的剑客。很显然,他们都是我师父出来的。” 朱玲道:“也就是说,在来到这里之前,你还不能断定我就是教主的女儿了?” 我叹道:“没错,我只知道你身份特殊,却无法断定特殊到什么程度。我甚至无法判断,在这场江湖风波中,你与我到底是友是敌。虽然我能感觉得出,你对我的感情并不假,但你一直封闭自己的秘密,后来又趁我熟睡之际悄然离开,这让我更加惊疑不定,几乎陷入混乱。直到刚才,你专注于我的残剑到失态的地步,我才敢大胆猜测你就是我师父的女儿。” 说到这里,朱玲已经为我的伤口缝完了最后一针。接着,她再次又湿毛巾替我擦洗了一遍伤口表面的残血,重又扣上衣服,自己在床沿坐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抽出残剑,放在面前端详,叹道:“我说过,这把剑实在是太普通了,踏入江湖以来,我一直把它插在腰间,一路上遇到过形形的江湖人物,没人把它当回事,惟独你见它一眼就认出了它。这并不是这把剑多么有特色,只能表明,你与这把剑的主人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你亲口承认,曾经无数次把玩它,试问,普天之下,有谁能自由地把玩魔教教主的兵器?除了他的女儿,恐怕没人有这种机会,即便他身边人有这种机会,估计也没这个胆子。” 朱玲冷笑道:“我说认识这把剑,却并没道出它的独特之处;我说曾经无数次把玩它,也是空口无凭,并没提出足够的证据。这两点,随便一个江湖骗子,为了取得你的信任,都可以胡说八道一番,反正无法证实。而你,却把这些都当事实,还据此推测我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之女儿。” 我拉起她的手,轻声笑道:“自从那天与你亲密接触之后,我就已经完全信任你了,这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所以,到了现在,别人可能会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撒一个如此低劣的谎言。恰恰是你,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朱玲笑骂道:“坏蛋,幸好你猜对了。但我还是觉得,你的理由并不是那么充分。” 我笑道:“确实还有一个证明你身份的更好理由。” 朱玲问:“什么理由?” 我说:“我在万方客栈第一次见到你的真实面目,就觉得上辈子认识你。” 朱玲道:“哼,油嘴滑舌。这话拿去骗别的小姑娘吧。” 我说:“我说的可是真话。当时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立即有了亲近之意。只不过,其时我并没有深入探究这种感觉的由来。后来在秀水镇上见的人多了,我才慢慢发现,你的相貌和神态,跟我师父有几分相似,这是别人身上所找不到的特质,也是我对你似曾相识的根本原因。要知道我跟师父生活了整整两年,他的相貌、神态、一举一动,我都记忆深刻。你与他的相似,完全是一种天性,或者说自然流露,结合你一直以来的言行,最终指向一个答案:你是他的女儿。” 朱玲叹道:“不瞒你说,你不仅仅是武功上,连举手投足甚至语言习惯,也都带有我父亲的影子,这大概是也我亲近你这个坏蛋的根本原因。” 接着,她从我手上接过残剑,注神良久,又还给我,说:“我再重申一次,这把剑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它曾经对你师父很重要,现在,对你,对我,都很重要,你必须时刻带在身边。” 我心中一动,难道这把不起眼的剑,除了作为她父亲的遗物,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中毒之幸 相传,当年大侠郭靖临死前,请高手匠人造了两件神兵利器,一为屠龙刀,一为倚天剑。这一刀一剑的锋利与坚硬,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出其右者。更为神奇的是,据说刀剑中空,其内藏着郭靖大侠毕生的武功秘籍,包括“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之类的绝世神功。这让后来的江湖人物趋之若骛,整个江湖陷入混乱,纷纷扰扰了许多年。 后世大多数人认为,这个传说并不可信,或者至少有点夸张。宝刀和宝剑也许真的存在,但里面深藏秘籍的说法,无论如何都有点不合常理。按照传说,屠龙刀和倚天剑的材料,取自另一位大侠杨过的玄铁剑,而玄铁剑是天下至刚之物,要熔化它重新铸成一刀一剑,首先需要具备的条件,便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高温。 人们质疑的焦点在于:即便能达到如此高的温度,铸成了这么一刀一剑,可是,里面的武功秘籍是用什么写成的? 熔化玄铁所需要的高温,并不是普通物品所能耐受得了,那么,武功秘籍如果是用纸或布写成的,恐怕刀剑尚未铸成,秘籍先已化为灰烬;如果刻在寻常铁片上,在铸造刀剑的过程中,铁片也早已熔为液体了,冷却下来之后,只能剩下一砣废铁。 即便能将武功秘籍刻在与刀剑同样材料的玄铁上,高温之下也难免变形,上面的文字或图形就算不消失,最终也将会残缺不全。更何况,还存在另外一个无法回避的逻辑:玄铁既是天下至刚之物,又是用什么东西,以什么办法,将文字或图形刻上去的? 当然,传说这种东西,不能较真。它只是江湖文化的一部分,有继续流传的必要,没有证实或证伪的意义。 我说这个故事,旨在表明,我并不相信师父留给我的残剑中,还有什么惊天秘密。它只剩一尺长,放在面前一目了然,把它从头到尾观察一遍,甚至连头都不用转动,有什么秘密能藏在上面?它既不坚硬,也不中空,除了伤痕累累,上面也没什么看上去像是文字或图案的东西。 一句话,这只是一块破铁片。用江湖传说的眼光去看它,得到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朱玲前后两次叮嘱我收藏好这把残剑,或许只能理解为,她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太过思念自己的父亲,见到父亲的遗物,勾起了许多快乐或悲伤的记忆。将这把残剑托付给我,等于把她的过去交给我保存。 朱玲见我有点不以为意,接着说:“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使用的,一直是这把毫不起眼的铁剑。他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不屑于在兵器上占人先机。他很佩服上官飞鹰和李开心,前一个‘触手处皆为兵器’,后一个专门练剑却随身从不带剑。当然,他更加佩服‘铁拐仙’孙无用,认为此人天生一腿残疾,却能将武功练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插话道:“你是说,师父这把剑使用了几十年?难怪这上面伤痕累累了,我还以为他是从哪儿拣来的呢。只不过,师父如此身份和武功,换一把好一点的剑带在身上,怎么说也更威风一点嘛,何必对一把破剑从一而终?” 朱玲冷笑道:“从一而终不好吗?大家都要像你一样,见美女就喜欢,想方设法套近乎,才算男儿本色?” 我一时忘形又说错话了,只好讪讪地说:“我说的是剑。” 朱玲又叹道:“其实,我父亲只是对他的破剑从一而终,对待女人,也是朝三暮四的,这点跟你还真有点相像。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 这个比喻让我哭笑不得,师父在荒原上教我武功剑法,又不是教我招惹女孩。他只教我出手神出鬼没,并没教我做人朝三暮四,把我在感情上的不专一,归咎于师父,实在有点冤枉。 按照你的逻辑,“有其父必有其女”岂不是更有说服力?但这话不能直接说出口,否则把她惹得脾气大发,更不知如何收场,不如装傻闭口不言。免得言多必失。 窗外偶尔传来脚步声,但声音从不靠近这里,在远远的地方一闪即逝。屋里门窗紧闭,还拉上了窗帘,气氛有点闷。我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一时之间却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外面现在恐怕是步步为营,剑拔弩张。附近惟一安全的地方,也许只有这间屋子。一旦走出这里,必然会引来新一轮的截杀。 黑衣人处心积虑冒充教主,被我识破,不杀我灭口,他是誓不罢休的。但我心中,却不太想与黑衣人之外的任何人再起冲突,流血杀人之事,更加不想再次发生。毕竟,这些人都与我师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暂时躲在这间屋子里,等待形势的变化,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留在这里,我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那就是:我舍不得离开朱玲。 尽管她也常常把我呛得说不出话,但并没有阿红那么尖酸刻薄,其聪明机智比叶欣稍逊,却长得比叶欣成熟美丽。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乱发吹拂,气息流动,都透着一股让我销魂之意。与她独处一室,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若不是有伤在身,而且全身疲惫不堪,我早已将她拥入怀中了。 现在,话题说到我在感情上对几个女孩子摇摆不定,如果继续下去,势必陷入僵局,我必须将话题引往另一个方向。 以我这几天对朱玲的了解,她偶有任性,却又惯于自省。转移话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让她感到自责。 于是我忽然故作悲伤,嗓音深沉地问她:“那天晚上,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其实也走得脱,为何还要在水里下毒,让我昏睡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人在睡梦中杀掉了。” 朱玲果然一脸愧疚,叹道:“我以为你没感觉的,没想到你心里明镜似的。可你既知有毒,为何还要喝下去?” 我叹道:“我没你想象得那么精明,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只是那晚如此昏睡,在我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用冷水浇醒,我才去回忆头一天晚上的情景,除了那壶水,我并没有进食过别的东西,而那壶水又是你亲手给我的。” 朱玲拉着我的手,轻声说:“你冒险来找我,也有问罪的意思,对吗?” 我见好就收,紧握她的手笑道:“不是问罪,是想知道原因。其实吧,只要不伤我的心,不断我的肠,你让我喝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朱玲脸上的愧疚之色突然一扫而光,笑道:“王大侠,这么说来,当晚的那壶有毒的水,已经伤你心、断你肠了,否则你何必现在提起来让我自责?” 我笑道:“我伤心断肠,是因为你的离开,并非因为那壶毒水。” 朱玲笑骂:“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说:“我知道,你离开是不想连累我,因为你心中的秘密足以引发一系列无法想象的事件。但对我而言,宁愿被你连累伤身,也不愿你独自离去而伤心。更何况还要因为思念而断肠呢。” 朱玲凑近我双眼,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这番表白我爱听,简直让我沉醉,你这人在哄女孩子方面的才智真是异于常人。只不过,我现在必须破坏气氛和情调,告诉你一个冷酷的事实。” 我笑道:“什么事实?破坏气氛和情调也就算了,还很冷酷?你没必要这么残忍吧?” 朱玲笑说:“我必须残忍地说,在那壶水的问题上,你是自作聪明,完全猜错了。” 我奇道:“你的意思是,那壶水里面没毒?我昏睡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不可能啊。” 朱玲说:“你昏睡的起因可能是那壶水,但并非仅仅因为那壶水。事实上,让你喝完那壶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会如此昏睡。” 我叹道:“你不解释倒还好,一解释我更加迷糊,简直不知所云。” 朱玲并不接我的话,冷不丁问道:“你为什么会来到秀水镇?” 我不假思索地答:“被那个死去吴智逼迫来的。” 朱玲继续问:“你为什么甘心听命于他?” 我叹道:“我倒是不甘心,可他用诡计在我身上下了毒嘛。我王大侠虽然英雄无比,但也不能无视自己的生命,对不对?” 朱玲道:“你知道吴智是什么身份吗?” 我说:“只知道他是你们诸神教的人,具体地位不清楚,能带领师父出来的七人剑阵在江湖上行走,地位肯定不低。” 朱玲道:“他曾经是教主身边的智囊,所以知道本教很多核心机密,包括教中的独门毒药。” 我叹了口气:“我所中之毒,既是你教中核心机密,看来持有解药的人少之又少了。吴智这个家伙被杀,我现在都不知应该找谁要解药去。” 朱玲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笑着说:“王大侠,明白地告诉你,除了找我,你找谁要解药都没辙。你有没搞清楚我是谁?” 我笑道:“我刚才不是已经搞清楚了吗?你是我师父诸葛神甫的女儿,诸神教中的公主,如果按入门先后来算,你还可以说是我师姐。你如此特别地提出来,不会是想在我面前摆师姐的架子吧?” 朱玲笑骂:“鬼才愿意做你的师姐。” 我笑道:“不做师姐,做公主更不合适,因为我不是诸神教的人,况且,我生性野惯了,不太会侍候公主。” 朱玲轻轻捅了我一拳,骂道:“王大侠,好像是我一直在侍候你呀。” 我大笑:“被诸神教的公主侍候着,传扬江湖,我王大侠太有面子了。” 朱玲咬牙切齿地说:“你敢说出去,我非毒死你不可。” 我伸了伸舌头,讪笑道:“开个玩笑,给自己找点存在感,满足一下虚荣心,用不着毒死我吧?” 朱玲冷笑道:“哼,别以为你学了我父亲的剑法,我就制不了你。我虽然没学到父亲武功的皮毛,却得到母亲两项本事的真传:一是易容,二是下毒。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我点点头道:“这两项本事,我好像都见识过了。” 朱玲道:“吴智的下毒本事,在我看来只是小儿科,而且他自己根本不会配药。他那天在你身上所下的毒,是我娘几年前配制的,配完之后娘觉得太过歹毒,会间歇性地对人产生极大的痛苦,连名称都没有便想毁掉,却被吴智这个家伙花言巧语留下了,他认为此药最适合用来控制别人。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被此毒控制的人。” 我叹道:“我倒是很幸运,成为师母亲自配制的毒药的第一个试验品。” 朱玲笑道:“更幸运的是,你那天喝下的那壶水里,有我亲自配制的另外一种毒药。所以我刚才说,你不知好歹。” 这话听着有点怪,一时无法理解,为何你给我下毒,还得让我知道好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世事如麻 世事真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曾经的魔教教主诸葛神甫,本是我父亲的仇敌,却阴差阳错跑到荒原上做了我的师父,授我一身武功,还影响了我的言行和个性。 我踏入江湖第一天,便遇上师父亲自出来的剑客,按常理算是我的同门师兄,没料到他们不但不讲情面,一上来便与我以命相搏,最终还施诡计让我中毒。 更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我所中之毒,又是师母亲手配制的,世上有没有解药是个未知数。据说,我还是中此毒的第一人。 来到秀水镇上,我起初内心最厌恶的人便是万方成,此人武功低劣,形貌猥琐,却以一种邪恶的方式统治着这片偏远的江湖。更让我痛心疾首的是,他曾经占有过阿红。每当想起这一点,我便咬牙切齿有了杀他之心。 没想到的是,秀水镇上每一个江湖人物,都对我充满莫名其妙的敌意,偏偏是我最厌恶的万方成,似乎从没对我产生什么恶意,而且是救过我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就是老疯子。万方成临死之时,我成了他最信任的人,他倾诉完心中的疑团,又将毕生的心血之作送给了我:一是秀水镇的地下城堡图,一是江湖上那个神秘盒子的开启密码。这是两件江湖上人人觊觎的东西,我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武功高强、剑法怪异的老疯子何不仁,本来与秀水镇上的江湖风波没有一丁点关系,他却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主动加入这场江湖盛宴,最后付出了生命。他临死前向我讲述了一个冗长的故事,细节和情节,咋听起来都与我没什么关系,却得出一个不可辩驳的结论: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现在,最有可能对我提供帮助的人,以及世界上与我血缘关系最近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像那天刚入江湖一样,又成了孤家寡人。师父曾经的属下,正在外面到处追杀我。 当然,境况与我初入江湖相比,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一是我已声名在外,二是还有三个女孩子值得牵挂,三是我解决了心中不少疑团,却又产生了更多的疑团。 此时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在秀水镇上干些什么?正在调动所有力量,试图歼灭江湖上另外两股亦正亦邪的势力吗? 上官飞鹰与李开心之间的纠葛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我记得他们两人约定的是今天早上见面,谈判还是交手,到现在应该都结束了。 冒充诸神教教主的黑衣人,除了千方百计诛杀我之外,还有些什么计划?此人不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到底是何许人物?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东西? 最后,那个引领这场江湖风波的神秘盒子,在谁的手上?里面到底是些什么机密内容? 这些问题,比乱麻还乱。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是无法理顺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把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忘掉,多想一些与我切身相关的事情,比如伤口,比如身上所中之毒。 伤口应无大碍,麻烦的是剧毒。更麻烦的还在于,按朱玲的说法,毒药原本是她母亲所配制,只因过于歹毒,连名称都没来得及取,便想毁掉,这话的的另一种潜在意思是,可能根本就没针对此毒配过解药。果真如此,我岂不是死定了? 还有更为要命的。两天前朱玲给我喝完那壶水后悄然离去,我本以为那壶水仅仅是要让我昏睡的,刚才为了转移话题,随口一问之下,她给我绕了一周口令,最终却开心地亲口承认,壶水里是她配制的另外一种毒药。这个答案不但让我震惊,也让我陷入混乱与迷茫。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很难相信,朱玲会在暗中谋害我的性命。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说不通。 朱玲说完最后的答案,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甚至还颇为自得,简直快要笑出声。 我讪笑道:“怪不得你说我自作聪明,原来那壶水并非要我睡觉,而是要我性命。这答案倒真够残忍的,确实达到了破坏气氛和情调的效果。” 朱玲冷笑:“虽然你有时候确实可恨,尤其见到别的漂亮女孩子的时候,但还没到让我非杀你不可的地步。即便真要你的性命,一劳永逸地等着你毒发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处心积虑再给你下一种毒药?” 我叹息:“这些问题都是我想问的,我再怎么自作聪明也找不到答案,而且心中还多了另外一个疑问: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几层毒药的折磨?” 朱玲道:“哼,要是没有我这一层毒药的折磨,不管你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善事,恐怕几天以后也得毒发身亡。” 我说:“我怎么没听明白,你这话里的前后因果关系?” 朱玲道:“简单地说,正因为那晚两种毒药的双重折磨,才让你保住了性命。而且,经过那晚的昏睡以后,它们再也不会折磨你了。” 我沉吟道:“吴智给我下的毒,每天大致在午后发作一次,腹内疼痛如绞。而你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这种疼痛症状消失,如此说来,你给我喝的,其实是解药?” 朱玲笑道:“要说是解药,并不准确,假如你不是中了吴智之毒在先,那晚喝了我给你的水,第二天早上就得毒发身亡。这一点我非常有信心。” 我惊问:“难道这就叫以毒攻毒?太危险了吧?” 朱玲笑说:“应该说是很惊险。” 我责问:“那有区别么?一不小心,还不是要我的命?” 朱玲笑骂:“我就说你这人不知好歹,有惊无险地救了你的命,你一开始怀疑我另有图谋,现在又质疑我方法不当。说句‘谢谢’有这么难吗?” 我吁了一口长气,心想自己确实疑心过重,反应也有点过度。朱玲的说法应该真实可信,她心中或许还有太多秘密,但绝对没有杀我的理由。 我抚摸她的手背,笑道:“你身份神秘,行事神秘,救人也救得这么神秘。你如果事前告诉我,要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替我清除剧毒,我就既不会怀疑,也不会质疑了。” 朱玲叹道:“我并不是不想事前告诉你。只是因为,第一,当时你还没猜出我的真实身份,解释起来很麻烦,第二,实话说,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我又吃了一惊,禁不住叫道:“没把握你也敢用这么毒的药?死马当活马医呀。” 朱玲说:“虽然没把握,但这是救你的惟一办法,我只能赌一把。” 我舒口气笑道:“幸好你赌赢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你才对。” 朱玲道:“你来到秀水镇的第二天下午,我一看你毒发的症状,就知道吴智给你下的,是我娘之前配制的无名之毒。吴智说十五天之后给你解药,其实是缓兵之计,因为此毒事先没有配制好解药,他根本不会在意你是死是活。所以在几天以后,吴智被杀之时,你在他身上什么也找不到。” 我叹道:“幸运的是,我来到秀水镇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你。更幸运的是,我没有得罪你,否则我就不必遭受第二种毒药的折磨,直接等着向阎王老爷报到了。” 朱玲说:“普天之下,只有我娘才知道此毒含有些什么成份,所以,世上惟独我娘才知道如何解这个毒。” 我笑道:“这话不准确,至少还有一个你会解此毒。而且,你是惟一一个成功的实践者。而我,阴差阳错,成为你们母女两个惟一的实验品。” 朱玲说:“我娘一向就不太喜欢吴智的人品,此人有时阴阳怪气,有时阴险毒辣,真不知道我爹当年为何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两年前,无名毒药被吴智索去之后,我娘为了以防万一,专门向我详细讲述了此毒的发作原理、症状。而解除之法,只能是以毒攻毒。” 我问她:“你早知解毒之法,第一次见我毒发之时,为何不立即帮我清除,却要等到几天以后的深夜?让我多受了几天的活罪,你这算是故意惩罚我么?” 朱玲在我手上拧了一下,骂道:“难道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这么一个恶毒女孩的形象?还是因为,你这人生性就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讪笑道:“你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可又处处透着神秘,两种特质合起来,你就成了我心目中的‘女神’。至于我自己嘛,本来是很大度的,当年在荒原上,成群结队的恶狼经常在我的洞口拉屎,我都忍得住,能跟这些家伙和平共处许多年,这也算是君子之腹吧?只是最近到了秀水镇上,遇到的无法意料之事太多,才让我变得有点疑神疑鬼,但也不能因此说我具有小人之心啊。” 朱玲噗嗤一笑,接着又骂道:“胡说八道。你再怎么疑神疑鬼,也不能疑到我头上吧?你就不怕这样会伤我的心?” 我涎脸笑道:“消消气消消气。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想不通的地方,就说出来让你帮我释疑。我师父——也就是你爹——曾经教过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知就应该向人请教。所以,我身上的毒都已经解了,哪还能怀疑你,其实是把你当恩人供着呢,内心诚惶诚恐地向你请教问题。” 朱玲捂嘴笑了一会说:“你这人死皮赖脸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强。实话说吧,见到你毒发症状的当天晚上,之所以没立即给你解毒,是因为,我身上并没有‘攻你体内之毒’的另外一种毒药,必须临时去配制。” 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晚你重新以‘塞外四杰’幸存者的黄脸婆形象,回到万方客栈,并非为了转移我的视线,主要是去拿回那些瓶瓶罐罐,配制另外一种毒药?” 朱玲道:“坦白说,当时两种目的都有。但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天中午,你被上官飞鹰打成重伤,随后又剧毒发作,一时承受不住陷入深度昏迷,你自己后来也承认,整夜你都没有醒来,那么,你是怎么看出,那晚重新在万方客栈出现的‘塞外四杰’之一黄脸女子,是我半夜出去假扮的?” 我笑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那晚的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只可惜忽略了一个细节。你没想到的是,这个细节,足以摧毁你所有的努力。” 朱玲急问:“什么细节?” 我故作神秘,淡淡地说:“屋角燃烧的蜡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冤比窦娥 现在,我踏入江湖第八天,来到秀水镇也已经进入了第七天。朱玲告诉我,体内的剧毒两天前就已解除,身心顿觉一阵轻松,而疲乏之感和刀剑之伤,却让我躺在床上越发懒洋洋地不想动,再加上朱玲陪在床沿,时光的流逝也似乎缓慢了许多。一句话,窗外风声鹤唳,屋内岁月悠长。此时的心情和心境,都已与前几天不一样。 趁着还没完全睡过去,我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这七天以来耳闻目睹之事。 进入秀水镇之前,我先是遇到“塞外四杰”,将他们打败,结果得到了一包来路不明的银子,后又遇到吴智,被设计下毒,逼迫我北上替他们找一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几天以后我才知道,要找的是一个神奇的盒子,此盒子关系着江湖上的一件重大阴谋。 第一天,我来到秀水镇,入住万方客栈,因为底部烙有鹰图案的银子而暴露了自己,与归无情及聚鹰帮帮主座下五大护卫狭路相逢。交手一场,他们抓走了紫衣姑娘朱玲。当晚,我在金城赌坊以银子为诱耳,引出了阿红。跟踪阿红的过程中,与归无情等六人再次交手,一举将他们全部击伤。将阿红救回住处,当晚余下的时间,与阿红缠绵共度。 第二天,与归无情等六人的再次交手,惊动了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他带着前一天被抓走的朱玲找到了我,表面上是换回身藏情报的阿红,实际上是探听我的虚实和来路。一言不合交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动武,结果被打成重伤,胸前肋骨断了两根,关键时刻被朱玲所救。然后,上官飞鹰及其手下带走了阿红。这天下午,我与朱玲几番缠绵,黄昏,因重伤和剧毒发作,我体力不支陷入深度昏迷,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第三天,体力稍稍恢复,我与朱玲一起回万方客栈,我被万方成所逼迫,掉入他的地下室。万方成向我讲述了神奇盒子的来拢去脉,江湖上三股力量的此消彼长,以及三股力量与盒子的关联。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万方成直讲了一天一夜。在地下室遇上叶欣,毒发,失手刺伤叶欣额头。 第四天,万方成离去,我与叶欣在地下室互相嘲讽,猜忌,攻防,最后我被她所俘虏。当然,我是心甘情愿的。在她的帮助下,我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会合跳下来救我的阿红和朱玲。纠缠不清地吵嚷了一整夜,第二天凌晨,万方成将我们一起放了出来。 第五天,重遇上官飞鹰,同时见到了传说中的第一剑客李开心。然后,他们两人为了解决江湖问题而相约离去。我在街上发现吴智的行踪,追逐之下目睹他被杀。接着,见到了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他们一致认为,我与诸葛神甫合谋,策划了这场江湖事件。我负气离开,中途为毒箭所伤,逃到一所房子里,喝下朱玲给我的一壶水之后,昏睡过去一整夜。 第六天,凌晨醒来,朱玲已经离去,窗外出现两个人,一个是老疯子,一个是老魔头——也就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师父没死,而且还动手要杀我,让我陷入迷茫与愤怒。老魔头逃脱,老疯子与我谈论剑法武功一整天,黄昏与少林amp武当的人发生冲突,同时又被神秘第三方以弓箭射击。仓促之间一起逃入一栋房子里,老疯子开启了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入口,我说服少林amp武当的人一起进入地道逃生,结果被万方成操纵机关,杀掉一十三人。 接着,万方成在我面前死去,他自己说是被诸葛神甫一剑所杀。我得到了他苦心建造的地下城堡路线图,以及江湖神奇盒子的开启密码,成了江湖上名符其实的关键人物。此后,老疯子和少林amp武当的幸存者们失踪。我循着地下城堡路线图,准备从另一个出口逃生,偶遇叶欣。两人一起躺进箱子里,被人抬到了魔教教主诸葛神甫面前。 第七天,发现面前的诸葛神甫是黑衣人冒充的,一番争战下来,我身受两处刀伤。当然黑衣人受伤更重,追击黑衣人的过程中,我重遇老疯子,他正与七人剑阵发生冲突。我与老疯子合力破阵,黑衣人突然现身偷袭,老疯子为我挡刀剑而死。死前他向我讲了一个很长的爱情故事,只为告诉我,他其实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 然后,黑衣人调集了弓箭手来追杀我。我无意中闯入朱玲的房间,现在就躺在她的床上,伤口已经缝合,不再流血。 回忆这七天里的事,并没花去很长时间,也不费掉多大精力,却让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头绪。 我之所以要进行这一番回忆,是希望面前的朱玲能填补我记忆中的空白。我发现,七天里我有两个晚上深度昏迷,一次是在第二天,另一次是第五天,恰巧都是与朱玲单独相处,那么,至少这两晚发生在我周围的事,她知道得比我要多。 朱玲内心很多秘密,但同样也有很多空白和疑问。 第二天晚上,朱玲趁我昏迷之机,出去再次假扮了一回“塞外四杰”的幸存者,那是我进入秀水镇一直在寻找的满脸病容的女子。她刚才亲口承认,此举有两个目的,一是扰乱我的视线,二是为我配制解药。她没想通的是,为何我在昏迷之际,仍然知道她曾经出去过。视线没扰乱,反而暴露了她自己。 这一点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我故作高深,说完“屋角的蜡烛”之后,便闭口不言,等着她再次追问。 朱玲并没有立即追问,而是起身去帮我倒一杯水,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很仔细,似乎在深入回忆当时的情景。她端着水回头时,我就知道她还是没想通。因为她脸上并没有欣喜,只有无奈与迷茫,甚至还有一丝痛苦之色。 我坐起身靠在床头,接过水笑道:“这里面再没有什么以毒攻毒的毒药了吧?我可不想再次昏过去。七天里,我已经昏过去两次了,没被人杀掉算我运气好,再有第三次,恐怕是非死不可。” 朱玲笑骂:“怕死就别喝。你前面两次昏迷,跟我有关系么?” 我笑道:“至少第二次跟你有点关系吧?虽然你是一片好心,为了救我的命。” 朱玲说:“我娘当初告诉我,以毒攻毒,会让人痛得死去活来,可我没想到,你那天喝下我配的毒药,却是不叫不喊,突然之间就睡过去了。也许是体内反应太过剧烈,让你跳过了疼痛的过程,直接陷入昏迷。无论如何,这也是我的无心之失,况且,在离开之前,我给你检查过身体,确认你并无大碍才走的。” 我故作惊讶道:“检查身体?你不会是趁我昏迷之机,将我全身摸了个遍吧?那我岂不是啥秘密都没有了?” 朱玲在我腰间使劲拧了一下,骂道:“流氓,你以为我希罕闻你身上那股子酸臭味么?” 她又立即凑近我的脸,紧盯着我双眼,装作恶狠狠的样子说:“说,你第一次昏迷是不是假装的?看着我出门,又看着我回来,是不是?还故作高深,说什么‘屋角的蜡烛’,又语焉不详没有下文,你蒙谁呢?” 我讪笑道:“昏迷也能假装?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假装?” 朱玲冷笑:“哼,你这人一肚子坏水,什么事干不出来?你当时身中剧毒,被吴智逼迫进入秀水镇替他找东西,而你惟一的线索,就是‘塞外四杰’的那个女幸存者。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就是那个黄脸婆,然后便借故假装昏迷,以此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笑道:“就算我假装昏迷吧,可为什么你自己离开之前,也不检查确认一下?你想说我太精明呢,还是你自己太粗心?” 朱玲嘟嚷:“你一开始倒在地上吐了几口血,随即没了反应,我把你扛上床之后,确实仔细观察过,应该是真昏迷。要不就是你中途醒来了,接着装睡一直等到我回来。” 我说:“我既然没见到你离开,当然也不知道你是否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又怎么能如此淡定地装睡傻等?” 朱玲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你到底是怎么看破这一点的?别再卖关子了好不好?” 我笑说:“我可以点化你,但你得说点自己的秘密来交换。” 朱玲叹道:“你现在身上剧毒已解,完全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过你梦想中的大侠生活,何必还要苦苦追寻这些所谓的秘密?这些江湖破事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哎,也罢,依你的个性,不弄个透彻明白,对谁都疑神疑鬼。先听听你怎么点化我。” 我说:“我刚才说过了,暴露你的,是屋角的蜡烛。” 朱玲道:“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你能不能不把话说得这么玄虚?” 我说:“屋角的蜡烛,是在那天凌晨,上官飞鹰带着你到来之前,我亲自换上的。刚好点着一会儿,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所以我立马就把它吹熄了。” 朱玲不满道:“那又怎样?一根破蜡烛,你扯那么远干嘛?” 我说:“一整个白天,直到黄昏我晕过去之前,这根蜡烛再也没点过。” 朱玲道:“废话,大白天的,神经病才点蜡烛呢。” 我说:“我醒过来之时,见到蜡烛点着了,从长短来看,大致持续烧了半个时辰。而你却告诉我,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我昏迷了一整夜。” 朱玲若有所悟,点点头说:“据此你判断,我实际上只陪在你身边半个时辰?” 我笑道:“如果你一整夜在我身边,不可能不点蜡烛吧?惟一的解释就是,我昏迷之后,你把我扛上床安顿好,便立即离开去办你的事,当时天尚未完全黑,所以你并没点蜡烛。你可能认为我会中途醒来,独自离开,可你办完事回到此地,我却仍然在昏迷状态,于是你点上蜡烛,花了半个时辰,将一切伪装成陪了我整夜的样子。你这样做并非刻意欺骗我,而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朱玲叹道:“没想到你还真是见微知著啊。” 我笑说:“现在该换你说秘密了。” 朱玲笑说:“你也知道,我心中秘密太多,你想知道哪一部分?” 我说:“拣最重要的说。” 朱玲虚张声势地咳了一声,一脸正经地说:“好,你坐正了,把耳朵竖起来,我现在就跟你说最重要的江湖秘密。” 我笑道:“还得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看来这秘密真的很重要。” 朱玲说:“王大侠,据你所了解到的事实,目前秀水镇上这场风起云涌的江湖事件,应该酝酿了很久。可是,它为什么会在今时今日发生在秀水镇上,肯定有一条导amp火amp索。对吧?” 我点头道:“没错,江湖上三大势力都有备而来,又深藏各自的目的,这显然不是一次偶然事件。但是,现在绝大多数江湖人物都认为,我就是那条导amp火amp索,挑起了这次事端。” 朱玲终于不再绷着脸,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冤?” 我叹道:“简直比窦娥还冤。” 朱玲笑说:“我现在就替你洗刷冤情,因为我知道是谁挑起了这次事端。” 我一下来了精神,急切地问道:“是谁?” 朱玲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就是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功盖三分 当初在荒原上,娘死后、师父到来之前,有那么几年时间,我一个人孤独无聊,每天除了寻找裹腹的食物,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在住处右边的大石板上,用长短不一的木棍摆弄各种形状。这是一个枯燥无比的游戏,却是我发泄与转移多余精力的惟一手段。否则,在那个年龄段,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肯定会让我发疯。 我手下摆弄过各种各样的不同的形状,三角形,四边形,五边形,六边形,乃至无穷边形。我每天对着这些形状发呆、沉思,遗憾的是,我在这方面天赋不高,长年累月下来,也没从这些形状中悟出什么宇宙真理。 当然了,要说我的观察和思考,完全没有任何心得,也不十分准确。至少,我发现了一个现象:三角形的稳定性。 在木棍的长度保持固定的情况下,仅有一根或者两根木棍,不能摆成闭合的形状;而四根木棍以上(含四根)所摆成的形状,则不是惟一的,比如四根长度一样的木棍,可以摆成正方形,也可以摆成棱形。推而广之,五根以上长度固定的木棍,可以根据角度的不同,变幻出各种眼花缭乱的形状。木棍越多,摆出的花样也越多。 惟有三角形,一旦木棍长度固定,其形状也固定下来。我把这种现象叫作“三角形的稳定性”。 我之所以对这个现象印象深刻,是因为它让我联想起了娘生前讲过的三国故事,以及目前的江湖格局。 娘生于江南的富庶之家,年幼时读过不少书,《三国演义》只是其中之一。我很难想象,娘这种弱质女流,居然喜欢读争霸天下的三国故事。而且,这部书大概是娘读过的书中,记忆最深刻的一部,因为在荒原上她对我讲得最多的,就是三国的兴亡,细节和脉络,也比她讲过的任何故事更为清晰透彻。 娘每次开讲,总是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汉末天下混乱,群雄逐鹿中原,最后形成三国其实是个必然趋势。当时只有诸葛亮是个明白人,未出隆中,便已知三分天下。所以后来一场“隆中对”,把个东奔西跑的刘备说得目瞪口呆,五体投地。 坦白说,我一直无法理解娘的这个观点,总觉得是后世写历史的人先入为主,或者说是“马后炮”。为什么一定是三国?诸葛亮要是不多事,刘备当时就可能会被曹操所灭,如此一来孙权估计撑不了多久,便要俯首称臣。或者诸葛亮跑到东吴去投奔他哥,也有可能辅佐孙权与曹操划江而治,最终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毕竟孙权比曹操要年轻许多。 当年我每一次与娘争论这个问题,总是大败而归,因为她掌握的知识面太广了,不管有理没理,都是旁征博引,雄辩滔滔,对我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我即便心中不服,也是有口难言。 许多年以后,我发现了“三角形的稳定性”,才终于悟出,当年的天下大势,或许也跟石板上摆弄木棍一样,必须形成个三角形才能持续百年。 天下割据势力太多(超过四家以上),必然相互吞并,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假如小鱼中间出现了智慧高超者,知道要保护自己,必须联合许多条小鱼一起对付大鱼,那么,如果大鱼不是太傻,必然会与更小的虾米结盟,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方,最终的争战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大鱼将所有的小鱼都灭了,二是所有的小鱼团结起来,幸运地把大鱼给扳倒了。 第一种情况叫做“天下一统”,第二种情况其实更加不妙,大鱼倒了之后,小鱼们便必然开始新一轮的相互倾辄,总有一些心怀叵测者想做另一条大鱼。于是天下继续混乱不堪。和平共存,向来只是一个口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话更符合人类的实际心理。 只有一种情况可以暂熄战火,那就是天下出现悬殊不大的三股力量,任何两方联合,都足以毁灭第三方。第三方要想生存下来,不能靠单独作战,只能依赖外交手段,离间另外两方的同盟,然后又以利益引诱其中一方与自己结盟。而被抛弃的一方,也会以同样的方法来瓦解他们。如此循环往复,最后三方逐渐稳定下来。因为暂时在武力上谁也征服不了谁,无论是谁贸然发动侵略战争,都有可能腹背受敌。这种压力,谁都承担不起。 三方共存,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必然。此后,大家都在外交上阳奉阴违,军事上积蓄力量,政治上奋发图强,静静地等待他国内部出现混乱和腐败,伺机而动,吞并天下。 就三国而言,阳奉阴违的最佳表演者是孙权,但这家伙前半生英明,后半生昏庸;曹操不拘一格吸纳人才,积蓄力量,却没提防养虎为患,后院起火;诸葛亮在政治上非常努力,只可惜西蜀这个破地方人才凋零,所谓“事必躬亲”,要么就是他的领导能力有问题,要么就是手下实在无人可用。从“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这个悲凉笑话可推断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诸葛亮个人的必然结局。 总而言之,三国都在某一方面作出了努力,却都无法克服自身其它方面的缺陷,最后等来的,是司马氏一家将他们一一收拾了。 这个道理,就相当于长度固定的三根木棍组成一个稳定三角形,要改变这个形状,除非其中一根或几根木棍自身腐烂或被外力折断。 娘当年总是喋喋不休地慨叹,诸葛亮是个智慧多么高超的人,简直像神明一样。他未出隆中,便知要三分天下,入川之时叮嘱关羽紧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以保荆州,后来,这八字金科玉律,成为西蜀的国策,才使得它在夹缝中生存了几十年。 我觉得诸葛孔明之前的预见与后来的策略,实在是没啥了不起。弄不好就是他当年在卧龙岗上穷极无聊,又每天面对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婆,人生了无情趣,只好像我一样摆弄木棍或筷子自娱自乐,无意间发现了三角形的稳定性原理,然后用来蒙骗见人就痛哭的草鞋王子刘备。 算了,不说三国这么遥远的事情。我还是现实一点,说说当今江湖。谈江湖,必然要从少林寺开始,因为少林寺的兴衰,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江湖的历史变迁。 早期的少林寺,其实也只能算江湖上的帮派之一,偶有出彩之处,但并没有对别的帮派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直到达摩东来,跑到少林寺去面壁,九年之后创制了一系列武功,才真正让少功大放异彩,江湖人为之侧目。 后来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达摩对少功的贡献,一方面说此人本身天赋异秉,另一方面又猜测他可能带来了很多域外武功秘籍。 在我看来,达摩诚然是个杰出人物,但他对少功的贡献被无限夸大了。 少林寺的崛起,应该说是历史的必然。因为这个帮派的存在,与其它帮派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它有一个佛教内核,并非仅仅为了在江湖上与人争夺地盘。少林寺内住着的,是一群遁入空门的人。而恰恰是少林寺这个与世无争的包容特质,成为吸引各类人才的契机。 在江湖上,无论武功多么高强的人,总有一天会对打打杀杀的日子感到厌倦与恐惧,最终要么离群索居,要么遁入空门。所以,江湖上那些追悔莫及者,无处可逃者,看破尘世者,很大一部分都进了少林寺出家。而这些人,即便不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至少也有一技傍身,他们各自的秘传武功也因此带进了少林寺。 少林寺就是这样逐渐发展壮大的。少功,也因各路高手的加入,互相切磋,融会贯通,推陈出新,越来越博大精深。所谓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大概也是众人智慧的产物,并非出于达摩一个人的独创,他充其量只是第一个出色的整理者。 “天下武功出少林”,而少功,同样是源自天下。 如果不出意外,照此一直发展下去,少功很可能最终成为江湖上的一枝独秀,假如少林寺有野心,要一统江湖也并非难事。但世事总是那么崎岖不平。少林寺成员鱼龙混杂,分裂与逃亡从来就没停止过。传说中,对少林寺产生巨大伤害的分裂有两次,一次是火工头陀反出少林寺,建立西域少林一派;另一次则是觉远大师的出走。 值得一说的是觉远大师的出走,因为此事直接影响到后来整个江湖的格局。 觉远大师出走的原因就不细说了,总而言之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误会,少林寺认定他是个偷学武功的无耻之徒,要以门规处决他。无奈之下,觉远大师带着自己惟一的徒弟张君宝逃出了少林寺。顺便说一句,当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因看热闹而受牵连的郭襄,此人是鼎鼎大名的大侠郭靖之次女。 觉远大师在逃亡的途中就圆寂了,死前将自己多年以来在少林寺藏经阁读过的经书背诵给张君宝听,江湖传言,觉远大师背诵的,其实是一部武学奇书《九阳真经》。当时旁听的,除了郭襄,还有追踪而来躲在暗处的少林高僧无色禅师。传说中,三人各听了经书的一部分,后来都以此为基础而武功大进。无色禅师将少功推向另一个高峰,而郭襄则开创了峨嵋一派。 另外一个张君宝,就是后来震烁古今的武林奇才张三丰。众所周知,他是武当派的开山祖师。 《九阳真经》当年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否真实存在,疑点甚多。我们只能看到这个事件的结果:武当派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异军突起,与少林寺一起被尊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少林与武当是怎么消除嫌隙联合起来的,不得而知,反正是最终一起成为名门正派的典范,长期以来在混乱不堪的江湖中领袖群伦,许多江湖纷争,都由这两个门派出面调停与平息。少林amp武当没有一统江湖之名,却早已有一统江湖之实。此后数百年里,两个门派的光环就这么一直照耀着整个江湖,地位如山般屹立不动,直到聚鹰帮和诸神教的崛起,才打破了原有的江湖格局。 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江湖上从来就是帮派林立,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百个。这些小帮小派,有些是真心臣服于少林amp武当,大部分其实是心有不甘却又太过单薄,无力与少林amp武当抗衡,只能一直隐忍不发。所以说,江湖上从来就不缺与少林amp武当对立的心理基础。缺的是利用这种心理基础、把江湖上心有不甘的小帮小派融合为一体的人才,这种人不单单是武功高强,还必须有极高的权谋智慧,以及极强的江湖号召力。 上官飞鹰与诸葛神甫,恰好就是这种综合素质非常杰出的人才。当然,他们还生逢其时,遇上了江湖上反amp抗强amp权的心理爆发临界点。 聚鹰帮和诸神教的崛起,肯定像当年的三国开始形成一样,经历过兼并、联合、对抗、争战这样的过程,但具体流过多少血,死了多少人,目前大概没人能说得清楚。而真真假假的传言,要待许多年以后,一些关键人物退隐江湖才会出现。 现在我能感受到的,就是三足鼎立的江湖格局,这也与当年三国有类似的地方,必须三方互相牵制才能暂时稳定下来。大多数的江湖人物,都有各自的归属,无论他们是真心臣服还是虚与委蛇,结果都是让江湖平静了十几年。 江湖暂时平静,是因为三方势力谁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否则立马会有灭顶之灾。但在暗地里,各方都在积聚气力,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消灭别人,争夺江湖霸权。 说了这么多,我想表达的是,从种种迹象看来,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也许是从多年以前就开始酝酿了。这一战迟早会发生,缺的就是那根导amp火amp线。一战之后,江湖将会是另外一种格局。 大多数人认为,我是这场事件的导amp火amp索。目前大概只有两个人认为我是冤枉的,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就是现在坐在床边的朱玲。 她刚才告诉我,她自己才是这场事件爆发的导amp火amp索。那么,她到底干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疑点聚焦 我一直深信朱玲内心深藏很多秘密,尤其在猜出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就认定,许多江湖疑点,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答案。她所知道的是事情,可能比死去的老江湖万方成还多。 但是,她说她挑起了这起江湖风波,却在我的意料之外。一个弱女子,除了长得漂亮机灵之外,武功稀松平常,又不太懂江湖权谋,凭什么为这场巨大的江湖风波拉开序幕? 我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不能不信。事到如今,朱玲没必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感到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朱玲说完,我并没有立即接话,其实是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低头凝视掌上杯子里的水。我接过她倒给我的水已经很久了,刚才一直忙着说话,顾不上喝,现在终于有机会把它喝完。 我笑道:“我让你说最重要的秘密,可你说出来的,却是最让我意外的秘密。” 朱玲叹道:“令人意外的,往往也就是最重要的。” 我说:“那倒未必。也许只是我一个人意外,别人并不意外。或者是,别人即便觉得有点意外,但并不认为很重要。” 朱玲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别人怎么可能不意外?酿成了这么大的一场事件,怎么能说不重要?” 我说:“这么说,你其实是无心之失?” 朱玲说:“倒也并非无心。只不过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成了一场巨大风波的导amp火amp索。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秀水镇上处处剑拔弩张,流血冲突一触即发,最后不知会死多少人,连秀水镇都有可能灰飞烟灭。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说:“很显然,这一场争战蓄谋已久,时机已经成熟,不管你干了什么,也不管你有心无心,都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开战的借口。没有你这个借口,三方势力也会想法制造借口的。只不过,有可能地点和时间不一样而已。” 朱玲叹道:“但我不应该成为这个借口的。” 我笑道:“你就别自责了,事已至此,自责也没用。等这场风波过去,人家关注的是江湖格局变成什么样子,没人会想起你这根导amp火amp索。所以,严格来说,你在这场大戏中唱的不是主角,只不过一个跑龙套的,估计连个角色名称都没有。” 朱玲噗嗤一笑:“胡说八道。你就不能正经一点说话?” 我笑说:“我哪儿不正经了?你也看到了,从八天前开始,就已经轮到我王大侠登台唱主角了。” 朱玲笑道:“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似乎很享受这个角色,并没露出一丁点不想演下去的意思。名震江湖的大侠当得很过瘾吧?” 我说:“我不演下去,整个江湖都不答应。你想啊,这么一台大戏,人家总要找几个实力派来担正,否则,你让以后的江湖人物,怎么去津津乐道地谈论这件事?大家都口耳相传:当年江湖上三大力量,因为一个黄毛丫头干了一件微不足的小事,在偏远的秀水镇上杀得血流成河,从而改变了整个江湖的格局。这些话传出去,你让那些江湖大佬的脸面往哪儿搁?” 朱玲笑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不是担心江湖大佬们没面子,而是怕我在这场江湖大戏中,抢了你这位实力派的戏份,以后的江湖传说中没你王大侠的名字。” 我笑道:“你想抢也抢不走,分工不同。严格来说,这场大戏,咱俩都是导amp火amp索,你在暗我在明,你是真实的,我是名义上的。江湖人爱面子,名义上的才是最让人关注的。” 朱玲白了我一眼:“王大侠,其实你并不觉得自己很冤吧?我还想帮你洗刷冤情呢,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我叹道:“我的意思是,冤不冤并不是由我说了算,所以用事实根本就洗刷不清。几天以前李开心说得对,在江湖上,事情的真相往往并不重要。” 朱玲道:“如果我理解得不错,你想说的是,目前秀水镇上三方势力的首脑人物,也许早就知道事实真相,但都不愿说破。还刻意装傻,表面把你当成目标,暗中其实另有目的。” 我笑道:“你总算理解得比较透彻。这些江湖老大们,每一个都是人精,他们心里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这个江湖菜鸟更多,否则怎么在江湖上名利双收?” 朱玲道:“虽然你是个江湖菜鸟,但武功如此之高,又背景神秘,而且不识时务,甚至软硬不吃,继续让你在秀水镇上扮演主角,随意晃荡,对任何一方都是一个威胁。他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你在事情爆发之前离开秀水镇,大家落得轻松?” 我叹道:“我太早离开,三方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把主力留在秀水镇了,这场争战很可能就会烟消云散。看上去,这是一个和平的结局,事实上,谁都不想见到这个结果。大家老早就憋足了劲,想在这场争战中有所收获,如果突然宣布取消争战,要大家把这股子劲头散了,谁会甘心?所以,我自从踏入秀水镇,任何一方都不会让我安然离开。” 朱玲道:“这话让我无法理解,凭什么你一旦离开,这场争战就得烟消云散?你不是说他们蓄谋已久吗?” 我说:“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忽然想到一个道理,可以解释,为什么三方老大明知我是意外卷入这场纷争,却仍然坚持让我站在风口浪尖上,不让我离开半步。” 朱玲奇道:“什么道理这么神奇?” 我说:“三角形的稳定性。” 朱玲笑道:“可以说人话么?我这种傻大姐,听不懂希奇古怪的语言。” 我问她:“你小时候在桌上或石板上玩过木棍摆各种形状的游戏吗?” 朱玲一脸不满:“这又扯哪儿去了?你脑子没烧坏吧?怎么满嘴胡话?” 我说:“如果玩过这种游戏,你就应该会发现一个现象:四条边以上,即便木棍的长短固定,形状却并不是惟一的;只有三角形,木棍的长度一旦固定下来,形状也稳定了。要改变这个形状,除非有外力折断其中一根或几根木棍。” 朱玲冷笑道:“我一时无法去验证你这个理论是否正确,但这跟现在秀水镇上的江湖风云有什么关系?另外,我得提醒你,现在不是你说胡话的时候。” 我问她:“江湖上三足鼎立的局面,为什么持续了十几年,一直风平浪静?” 朱玲说:“少林amp武当似乎与世无争,聚鹰帮的上官飞鹰传说中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 我摇摇头:“这只是表面现象。少林amp武当果真与世无争吗?他们这次派这么多高手到秀水镇干什么来了?上官飞鹰就算真想得到天下,先统一江湖显然更有利,还能暂时瞒住官府的耳目。还有你们诸神教,你父亲向我透露过,他曾经有过建立江湖新秩序的野心。” 朱玲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说:“江湖平静十几年,并非他们爱好和平,而是恰好三方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不管是谁贸然攻击另外一方,都有可能腹背受敌,招来灭顶之灾。假如联合另外一方去消灭第三方,第三方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方设法破坏他们的联盟。另外,不管谁跟谁结盟,都不会是十分稳固,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消灭了第三方之后,接下来就轮到结盟双方短兵相接了。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愿与别人诚心结盟去消灭第三方,很明显,少了第三方的牵制,无形中就会增加自己的压力。” 朱玲道:“话说得有点绕口,但好像有点道理。” 我续说:“三方很无奈地在江湖上和平共存十几年,但谁也没放弃争霸的野心,明争暗斗从来就没停止过。退一万步说,在这种形势下,就算你不想与人一争长短,也得防着别人把你消灭,所以每时每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朱玲道:“很可惜,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即便有道理,也没有事实依据。” 我叹道:“那个传说中的神奇铁盒子,不管里面是什么,它肯定是江湖三方势力互相算计的产物。” 朱玲道:“你这人有个坏毛病,总喜欢把话题扯得太远。其实很简单,你想说,三方势力即便到了秀水镇,仍然像一个三角形,具有一定的稳定性,而你,恰好就是能毁掉其中一方或几方的外部力量。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道:“意思差不多,但我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干了什么,对整个江湖的局势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必太自责。” 朱玲笑道:“得了吧,明明是你虚荣心作祟,一再强调自己在这场事件中的重要性,还假装安慰我。你放心,王大侠,许多年以后的江湖传说中,关于这场事件,肯定会提到你这位傻里傻气的年轻高手。” 我笑说:“高手就高手吧,干嘛非得前面加个‘傻里傻气’?” 朱玲捂嘴笑道:“你想让人说,你王大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聪明绝顶?” 我讪笑道:“你看,能够把三角形的稳定性与目前的江湖局势联系起来,至少证明我不太傻吧?” 朱玲笑得前仰后合,笑完还以拳头顶住肚子说:“你当人家都是文盲么?把三国故事往现实中套,还故弄玄虚,搞出个什么三角形的稳定性原理,唬谁呀?” 我脸上发烧,讪讪地说:“原来你也读过《三国演义》。” 朱玲收起笑容,正色道:“话说回来,你的比喻其实并不算太离谱,仔细想想,远的暂且不提,就目前而言,秀水镇上的情势还真跟三国时代有点相像。三方都不愿率先出击,静静地等着别人起内乱,或者等着你跟任何一方或几方起冲突,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我笑说:“虽然之前冷嘲热讽,但听现在这几句话,总算还是我的知音。” 朱玲道:“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我会嘲讽你吗?” 我奇道:“你不是承认我的比喻不离谱吗?怎么又变成我自作聪明了?” 朱玲笑说:“我好心告诉你,我是这场江湖事件的导amp火amp索,可你倒好,还没问我干过什么事呢,先来一大套理论,直接想证明我干过的事是那么微不足道,而你在江湖上却是如此的举足轻重。不但自作聪明,而且自大狂妄。” 我笑道:“那不是因为话赶话,一下子没刹住嘴嘛。现在问你也不迟:你到底干了什么?” 朱玲犹疑了一会,接着语气沉重地说: “两个多月前,盗走神奇铁盒子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出人意料 屋内光线昏暗,气氛沉闷而带点似有若无的暧昧。我从窗户撞进来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 从窗口看出去,屋外阳光很好,但却静悄悄的,连知了的叫声都消失了。刚才追踪我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冒充教主的黑衣人,伤口应该早就处理完毕,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叶欣估计躲在哪个角落,正等着我回头去接她离开。朱玲说,叶欣虽然年纪尚幼,却非常机灵,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便如此,我心中仍然涌起一丝愧疚,我答应过她,要早点赶回去见她的。 我无法判断此处离秀水镇中心究竟有多远,因为我是躲进箱子里,在黑暗中被人抬到这里来的。这点黑衣人不知道,面前的朱玲也不知道。 秀水镇上的三股江湖力量,不知道各自在干着什么勾当,无论如何,酝酿了这么多天,谁也没有撤离的迹象,这场流血冲突,恐怕就像弓箭在弦,不得不发了。 江湖三大势力精锐尽出,全部涌入偏远荒芜的秀水镇,看上去令人意外,事实上并非偶然,这是三方力量明争暗斗的必然结果。这个结果,从许多年前万方成制造出那个精巧而神奇的铁盒子之后,就已经注定了。盒子里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江湖机密,能引起各方力量如此大的反应。 虽然这次江湖争端是个必然结果,但为何发生在此时此地,追根究底,盒子的失踪才是真正的导amp火amp索。盒子的流向,直接决定了江湖高手的走向。最终他们都来到了秀水镇,在这片偏远的战场上,有人会名扬天下,更多的人将会命丧黄泉。 铁盒子既然关系如此重大,为什么会被盗,又是怎么被盗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自从这个盒子里装满了所谓的江湖机密之后,它就一直被保存在少林寺。而且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亲自看管,收藏之地,除了方丈自己外没人知道。那么,它为什么会被盗?谁有这个本事,在少林方丈眼皮底下盗走如此重要的盒子?简直匪夷所思。 在别人看来,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只有少林方丈心里清楚,事情是有迹可循的。他曾经在我面前无奈地承认,一年以前,他碍于情面让李开心满足了一下好奇心,看了一眼传说中盒子,从而,李开心也知道了盒子的收藏之地。 于是,此次盒子被盗,李开心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而且是惟一的嫌疑人。少林amp武当此次出动大批高手,据说就是为了暗中对付李开心。连上官飞鹰都相信,李开心才是真正的导amp火amp索。我说过,这两人今天早晨不知在哪里见过面了,到现在估计胜负已分,只不过目前谁也不知道具体结果。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李开心都是盗取盒子的惟一人选。惟一没有解决的,就是李开心此举的动机。 如果已知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么,这场争端确实与我的关系不大。不管它的结局如何,我都可以置身事外,虽然一直想做大侠,但本质上,我只是一个孤独的剑客,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去介入或处理如此庞大的江湖事件。现在,我身上剧毒已解,又远离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的视线之外,完全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世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坐在我面前的朱玲说,那个传说中的精巧又神奇的盒子,其实是她盗的。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她在搞笑,仅仅为了惩罚我之前分析事情时的先入为主,或者说自作聪明。 光线虽然不强,但朱玲脸上纤毫毕现,五官美丽得找不出一点瑕疵,只不过神情中夹杂着忧郁与严肃,看不出任何戏谑的成份。她说的是真话。 我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不可能。” 朱玲淡然一笑:“聪明人,并不是每件事都是那么符合常理的。” 我叹道:“这跟常理无关,是你根本就做不到。” 朱玲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那天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向我讲述盒子失窃的过程,你也在场。” 朱玲:“那又如何?” 我说:“按梦遗大师的说法,盒子由他亲自看管,普天之下,除他自己之外,只有李开心知道收藏之地。所以,他认为盗取盒子的最大、惟一嫌疑人是李开心。假如此事真跟你有关系,只有两种可能。” 朱玲笑问:“哪两种?” 我说:“第一,你跟李开心合作;第二,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与你合谋,监守自盗。” 朱玲:“很可惜,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 我叹道:“也许我真的太愚笨,想不出还有第三种可能。” 朱玲问:“第三种可能就是:也许梦遗大师说了谎。” 我惊道:“你让我怀疑梦遗大师的诚信?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他?” 朱玲叹道:“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你要么怀疑他,要么怀疑我,你选哪一个?” 我沉默。从理智上说,梦遗大师的话不可置疑,从感情上看,现在的朱玲不会欺骗我。 良久,我才叹了口气说:“疑点暂且放在一边。你是怎么在少林寺盗取盒子的?” 朱玲:“你错了,我根本就没在少林寺盗盒子。” 我差点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牵动伤口,感觉到疼痛,我才生生忍住了跳下床的冲动。 我嘟嚷:“是我神经错乱出现幻觉,还是你在发烧说胡话?” 朱玲笑道:“都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确实盗了那个盒子,但不是在少林寺盗的。” 我吁了一口气:“在哪儿盗的?” 朱玲:“诸神教教主的身边。” 我立即接话:“此人并不是你们的教主,他是冒充的。” 朱玲叹道:“我知道,这也是我盗取盒子的初始目的。” 我说:“盗盒子的初始目的,我们留到后面再讨论。先说盒子你是什么时候盗出来的?” 朱玲:“到今天为止,两个月零十八天。” 我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日期,说:“这个时间点,倒并不是完全与我之前所知的事实相冲突,也不能就此断定梦遗大师说了假话。” 朱玲:“因为少林寺宣称盒子的失踪在两个多月前?” 我说:“万方成临死之前,曾经推断,李开心有可能与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也就是你爹、我师父合谋,盗取少林寺的铁盒子,并且打开了它。当时我将他的结论推翻了,因为两年时间里,师父一直与我在一起,不可能突然与李开心合谋。现在,既然教主是冒充的,并非我师父,那么,理论上说,李开心与冒牌教主合谋的可能性真的存在。而且从时间上看,李开心完全可以在两个多月前,从少林寺盗取盒子之后,交给那位冒牌教主黑衣人。” 朱玲:“然后才被我盗走的?” 我叹道:“虽然你出入诸神教内部比较方便,但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冒牌教主黑衣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朱玲:“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让我盗走盒子?” 我说:“没错。接着又故意大张旗鼓地追击你们四人,搞得整个江湖都沸沸扬扬。而且他是故意让你们逃入秀水镇的,因为凭你们四个人的武功修为,吴智带着七个剑客要追上你们,拿回那个盒子,简直易如反掌。” 朱玲叹道:“坦白说,我后来也觉得此事可疑。因为盒子关系如此重大,我得到它却太过容易,而且,当时跟盒子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包古怪的银子,我也顺手拿走了。现在想来,银子很明显也是故意安排的。” 我问:“银子?就是你们四人第一次在路上遇到我时,送给我的那一包?” 朱玲:“没错。逃亡途中,我无意中使用过一锭,结果立马引来了聚鹰帮的查探,幸好我的化装本领不差,才躲过了他们的追击。后来送给了你,目的就是转移聚鹰帮的注意力,减轻我们四人的压力。” 我说:“银子来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这一点我们现在都知道了。” 朱玲:“按这个思路,可能就是李开心盗取了盒子,再与黑衣人合作洗劫了聚鹰帮的金库,然后,安排了一个陷阱,让我带着盒子与银子一起逃亡,目的就是引起少林寺与聚鹰帮的恐慌与冲突?” 我笑说:“还能有别的解释吗?现在明白了吧,你虽然是一根关键的导amp火amp索,却是被别人故意包装出来的。” 朱玲叹道:“从根本上说,假如我没盗那个盒子,目前秀水镇上就会风平浪静。” 我说:“你没有盗盒子,黑衣人还可以安排别人去盗。总而言之,他会想办法让盒子和银子流入秀水镇。所以,你们所谓的‘塞外四杰’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棋子。我踏入秀水镇第一天就这么认为,其他江湖人物估计也一直这么看待你们四个。” 朱玲笑道:“我以为透露了一桩重要的江湖机密,没想到费了这么大的劲,根本没改变自己在江湖人眼中的定位。” 我也笑道:“在一场江湖大腕主导的大戏中,小角色要想出人头地是很难的。” 朱玲冷笑:“哼,这几个江湖大腕主导的这场江湖大戏,并非那么天衣无缝,至少露出了一点破绽,让我们这些小角色去发挥。” 我一时没反应地来,茫然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玲道:“我的意思是,即便我是被人驱使的棋子,也不能反证梦遗大师没有撒谎。” 我立即接口:“更不能证明他撒了谎。” 朱玲道:“但我知道一个细节,可以证明他撒了谎。” 我问:“什么细节?” 朱玲反问:“少林方丈是不是一直宣称盒子被盗于两个多月前?” 我答:“没错,我刚才分析过,这个时间点并没有问题。” 朱玲道:“但是,半年以前,我曾在诸神教总坛内部亲眼见过那个盒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推论崩溃 我无语。这个细节太重要了。如果属实,足以摧毁之前所有的推论。 朱玲刚才说过,我要么相信她,要么相信梦遗大师,只能二选其一。我没办法否定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我同样无法相信梦遗大师说了谎。只不过,现在我只能选择怀疑梦遗大师。 盒子在六个月以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梦遗大师为什么要在这一点上撒谎?这个时间差意味着什么? 假如,少林amp武当半年以前便出动高手去明察暗访,也许,目前秀水镇上这场风波真的可以避免。可是,为什么明明盒子丢失已久,少林amp武当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产生了严重后果,才派出大批人手一起涌入秀水镇? 我所认识的人当中,能够根据这个重要细节,重新进行推论的,大概只有万方成和李开心,因为他们入世较深,对这个江湖的了解非一般人可比。但前一个已经死了,后一个被上官飞鹰绊住了,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当然,假如我师父诸葛神甫在身边,以他的智慧和见识,肯定能为我拨开云雾。可惜这也是一个妄想,他在我踏入江湖之前就已经烟消云散。 我现在彻底陷入混乱,相信朱玲也跟我一样。这场事件之离奇,超出了我们两人的认知范围,怪不得她一直劝我远离此事,远走他乡。 但我现在即便想离开,也已经无法离开了。朱玲无意中看到的这个细节,足以惹来杀身之祸。她现在还没死,只是时候还没到。我不能不顾她的生死而只身离开。她不但是我师父的女儿,更是我喜欢的女孩。 良久之后,我才问朱玲:“你确定你半年前见到的,就是后来那个盒子?” 这其实是句废话,只不过我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打破沉默。 朱玲淡然笑道:“你应该相信,那个神奇铁盒子是独一无二的,任谁见了一眼,都不会忘记它的样子。” 我说:“可你半年前为何没有盗走那个盒子?” 朱玲:“半年前我是无意中见到盒子的,当时没有盗走它的动机,更没有盗走它的能力。” 我奇道:“为何两个多月前却有了这个动机?” 朱玲:“因为半年前我还相信,诸神教教主就是我爹。两个多月前我却有理由怀疑,教主是别人冒充的,而我爹可能早就下落不明。” 我叹道:“你爹消失了两年多,你居然不知道?” 朱玲:“此事让我羞愧,但个中原因,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我说:“如果你不认为我在刺探隐私的话,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恰好印证一下师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许,还有一些你我都忽略的细节,跟这场事件有关联。” 朱玲:“有些事,确实涉及家庭隐私,不应外扬,但你既是我爹的惟一传人,就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说:“惟一传人?刚才外面那七个摆阵的剑客,武功上明显跟我有相似之处。” 朱玲:“他们只是在剑法上得到我爹的指点,并非门下弟子。据我所知,我爹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只有你一个。” 我心想,这话逻辑上似乎不通,你连你爹消失两年都没有感觉,又怎么判断,我是你爹的弟子,而不是像那些人一样,只不过剑法上得到指点的江湖之人?况且,两年时间里,你爹既可以收我为徒,同时也可以收别人为徒,为何你那么肯定,我是惟一的弟子呢? 但我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保持沉默。朱玲长叹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她说:“我爹跟我娘关系一直不太好,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按理说,我娘算个百里挑一的美人,性情也比较温顺,可我爹似乎并不喜欢她。自我懂事以来,就觉得爹对娘相当冷淡,大多数时候就像对待陌生人。这点让我很不理解,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娘,为何又娶她?而且还生了个女儿。” 我没有接话。这种家庭话题,外人最好只做个倾听者。 朱玲接着说:“现在想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不外乎就是,我爹心中从一开始就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却又没有得到,只好娶了我娘作为替代品。” 我心想,你虽然没见到,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你爹肯定没告诉过你,他跟我父亲和母亲有一段难解难分的三角关系。 朱玲:“这些家丑就不多说了,况且爹娘之间发生过的很多细节问题,其实我并不是太清楚,多猜无益。我告诉你这些话,只是想说明,我爹平常很少归家,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有些时候甚至好几个月见不到他。所以,他这一次整整消失两年,我们母女两个一开始茫然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我叹道:“难怪你连师父的一成武功都没学到。这一点几乎让我不敢肯定你是我师父的女儿。” 朱玲:“客观地说,爹对娘相当冷淡,但对我却非常宠爱。每一次归家,跟我相处的时间最长,而且看得出来,他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想念我而回家的。只不过,他一直反对我学武功。” 我问:“为何要反对你学武功?” 朱玲:“在我小的时候,他认为我学武的天赋不高。只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无奈地教了我几招剑法。几年前,他在一场比武当中失去了右臂,性情大变,在我面前再也没有提起过武功之事。” 我问:“师父到底与何人比武失去右臂?据我所知,以师父的武功修为,江湖上能够断他右臂,而自己又毫无损伤的人,几乎没有。” 朱玲叹道:“爹爹对这场比武一直讳莫如深,并没对我们母女两个透露半个字。只是在此事之后,似乎不再热心于他的江湖事业,归家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跟我相处,谈心,甚至与我一起玩一些与他的身份年龄不相符的游戏,目的是尽量逗我开心。” 我说:“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虽然心高气傲,但对世事的看法却比较悲观消极,一直绝口不提自己的遭遇和经历,只是不想让你们介入江湖之事,希望你们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朱玲:“或许真的如此。总而言之,在他失去右臂后的几年里,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为快乐的时间。直到两年前,他忽然把我们母女两个送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小镇上,交待我们在此处安心生活,而他自己,要去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必须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对此我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以前他也经常出外处理江湖事务。没想到的是,他这次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朱玲说完,脸上两行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她此前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每次听到我谈论师父的生死,都假装无动于衷。现在触动了丧父之痛,终于不需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我沉吟道:“师父最早来到荒原上收我为徒,也正好是在两年前。” 朱玲收住眼泪,叹道:“最初,我并不知道,他原来是在安顿好我们母女两个之后,便彻底退出江湖,而且到了一个荒原上,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 我说:“你当时是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朱玲:“爹爹离开之前,跟我单独相处了一个多月,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一直逗我开心。但作为女儿,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似乎有点恐慌,而且非常烦躁,这在以前是没有见过的。他向来傲视天下,气度沉稳,出现这种情绪变化,让我颇为意外。在他离开一年之后仍然没有任何音信,我心中除了愤怒,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跟娘商量了一番,便只身前往诸神教总坛打探他的消息。” 我说:“此时师父正在荒原上教我剑法,而那个冒牌的教主,大概已经进驻总坛了。” 朱玲:“总坛我去得极少,但作为教主宠爱的女儿,那里驻守的人谁都认识我,所以我并没遇到多大的阻碍便闯进去了。在我的想象里,教主深入江湖处理大事,肯定带着身边的亲信和高手,可我却见到了爹爹大部分的属下。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根本不像出了什么重大事故,可是,这些人却众口一词:教主外出,不在总坛。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我说:“当时江湖传言,教主诸葛神甫突然失踪,黑衣人利用这个真实信息冒充教主,恰好可以避免抛头露面被人识破。这也使得诸神教总坛的人都相信教主并未失踪,而是刻意躲起来策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许只有一两个黑衣人的亲信,知道此时的教主已经掉了包。死去的吴智,也就是给我下毒的那位,大概是知道真相的黑衣人亲信之一。” 朱玲:“我当时也认为,爹并未外出,但是觉得他不见我,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躲起来处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第二是教中上层出了内乱,有不轨之徒将爹爹控制住了。这让我在怨恨之余,又多了一层担心。” 我叹道:“黑衣人虽然对师父的一举一动模仿得惟妙惟肖,却不可能在一个女儿面前冒充父亲,所以绝对不能见你。但是,你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了。” 朱玲:“后来我又去过几次,一切如故,都没见到爹爹人影。这使我更加坚信他出了什么意外。直到半年前,我深夜闯总坛,用毒药把外围的守卫全部毒晕,直接进入爹爹以前的议事厅,终于远远地见到了‘教主爹爹’的背影。” 我奇道:“你既然进入了核心地带,怎么还只是远远地见到背影?” 朱玲:“因为背影太像我爹,所以我还没到跟前,就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那背影似乎吓了一跳,紧接着我脑后受了重重一击,剧烈的疼痛使我立即晕了过去。”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 “晕倒之前,我看到教主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古怪的盒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冒牌父亲 假冒教主的黑衣人,第一次被朱玲撞破,大概是个意外。黑衣人低估了朱玲这个小女孩的能力,没想到她虽然武功不济事,却是个下毒高手。当然,朱玲能够长驱直入,得益于她是真正的教主女儿这个身份。教中绝大部分的守卫,都不知道教主已被掉了包,所以对朱玲肯定心存敬畏,就算有命令要把她挡在门外,也绝不会对她有防范之心。 黑衣人这一次被朱玲撞破之后,可能做过一番评估,在杀掉她和将计就计之间,选择了后者。 在此之前,朱玲几次三番闯总坛找父亲,对黑衣人而言,怎么说都是个麻烦,为什么没有下令杀掉她以绝后患?想来也并不难解释,总坛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教主的女儿朱玲,别说公开下令杀她了,就算是威胁她,都会引起别人对教主身份的怀疑。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下狠手的。 黑衣人要消除朱玲这个潜在麻烦,只能亲自动手,而且要暗中将朱玲母女全部杀掉,才能一劳永逸。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这么干?仅仅是因为这两个人微不足道吗?这一点倒让我一时想不通。 我问朱玲:“你第一次见到这个消失了一年的教主的时候,并没有怀疑是别人冒充的吧?” 朱玲叹道:“此人背影太神似了,容不得我怀疑。只是后脑那一击,让我既伤心又愤怒。心想,虽然我情急之下叫的那一声‘爹’,声音失真,但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下重手啊。是什么样的江湖大事,把你搞得如此神神秘秘?连自己的女儿都要防着?” 我续问:“之后呢?” 朱玲说:“我醒来之后,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有专人服侍照顾。直到我伤口完全复原,才把我送出总坛。” 我突然心中一动,再次问道:“你爹的右胳膊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从各种证据来看,当时这个冒牌教主的右胳膊还没断,你当时见到他,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朱玲说:“当时只见到背影,而且此人衣服宽大,我还没看仔细就被打晕过去了。” 我叹道:“看来他此前除了自己的亲信,并没见过其他所有的教众,否则早被看破了。” 朱玲:“后来我又去总坛吵闹,要求见爹爹,得到的答复一致:教主外出,等他回来一定会见我。几个月之后,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那是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没有外人在场,只有我跟他两个人,但他去背对着我,形态完全就是我爹,不过说话声音不一样,而且他还蒙着脸。他简单地告诉我,因为不久前在江湖上与绝顶高手发生冲突,伤了声带和脸面,所以蒙着脸,说话声音也变了,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原,到时再去看我。” 我立即问:“此时他右胳膊已经没了吧?” 朱玲:“没错,右边袖子空空荡荡。可是他的解释并没说服我,反而让我对他起了疑心。” 我叹道:“他并没打算说服你,没人能在一个女儿面前冒充父亲的。他是故意让你起疑心,促使你去盗那个盒子。以后你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朱玲:“这次见面之后,我暗中纠集了爹以前在塞外所救的‘塞外四杰’,当然只有三个,因为另一个女的早就已经死了。这三个人并没入教,但对我爹忠心耿耿,就跟我家的佣人差不多。我对他们说了我的疑心和计划,然后自己化装成‘塞外四杰’之一,盗了那个神奇的盒子,一路往北逃。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惟一需要解释的是,我们被教内高手追上之时,三人被杀,我因为及时表露了教主女儿的身份,才幸免于难。” 我说:“现在,需要把我俩知道的事实,相互印证一下,看看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朱玲:“很可惜,我们两个知道的事实加起来,还是太少了点。” 我说:“少是少了点,但有些空白的地方可以推测出来。首先,黑衣人第一次被你撞破之后,为何要在几个月后才跟你见面,实施他的计划?很显然,他知道我师父——也就是你爹还在某一个地方活着,他必须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而这件事情,他没法调动其他教众帮忙,只能自己亲自去动手。也许是,此前的一年多时间里,此人一直在闭关,思考如何将原教主杀掉。” 朱玲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一年多的时间里,此人终于想到了杀掉我爹的办法,后来的几个月,实际上在江湖上到处寻找我爹的下落?” 我说:“没错,此人也算是真了不起,几个月以后居然在那片荒原上找到了师父。他到来的那一天,正好我与师父在山顶上比武练剑。他躲在一旁注视这一切,直到我失手把师父刺伤,然后到山下去抓狼的时候,他及时现身将师父杀掉,又将现场伪造成师父被群狼撕碎的样子。” 朱玲摇头道:“可我爹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掉的。” 我叹道:“黑衣人的武功与你爹相差不大,而且他又处心积虑计划这么久,再加上一年多的时间闭关,肯定想了很多对付你爹的绝招。现在已知的事实是,他以一条右胳膊,换取师父的一条命。因为他要彻底冒充教主,右手迟早得剁掉。师父当时与我比剑一整个上午,体力消耗比较大,后来又被我刺伤,所以才让黑衣人得以成功。” 朱玲带着哭腔说:“我爹为何当时不与你一起对付黑衣人?” 我说:“师父大概是不想让我介入他的江湖纷争,所以故意把我支开,命令我下山擒一匹活狼上来给他喝狼血,甚至连铁剑都让我带下了山。” 朱玲缓缓地低声说:“把剑给你带走,是有深意的。” 我没有接她的话。在我看来,黑衣人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以铁剑对敌,与使用木棍的效果其实差不多,师父为了不让我起疑心,才让我把铁剑带下山,自己干脆以木棒对付黑衣人。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意思。 顿了顿,我说:“现在我惟一想不通的是,师父两年前为何甘心退隐江湖?经营了十几年的江湖事业,要突然之间全盘放弃,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得到的。” 朱玲叹道:“还有更让我想不通的事。” 我随口问道:“什么事?” 朱玲:“我爹诚然有在江湖上干一番大事业的野心,却从来不是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为何让万方成给他造一个神奇的铁盒子,然后,又暗地里收集一些江湖机密,存入这个盒子里,两年前,还把盒子送给少林寺?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更让我疑惑的是,他干这一切如此天衣无缝,我和我娘居然没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沉吟了一会,问她:“这些疑问,就是你盗走盒子的动机吧?” 朱玲:“没错。看出教主是冒牌货之后,我觉得爹爹的去向或者死活,可能都跟那个神奇的盒子有关。” 我叹道:“可惜的是,你完全猜错了。一直以来,师父都跟那个盒子没有任何关系。” 朱玲奇道:“这怎么可能?这两年以来的江湖传闻,难道是空穴来风?而且盒子也真实存在啊。” 我说:“几天以前,在万方客栈的地下室里,万方成告诉我,当年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亲自从他那里取走了天下无双的铁盒子。昨天晚上,万方成临死前说,杀他的人就是诸葛神甫。你有没有从这前后两件事中,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朱玲:“我爹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昨晚杀万方成的,当然就是黑衣人了。” 我叹道:“说得没错,关键就在这里。可是,万方成为何一口咬定杀他的人就是我师父——你爹诸葛神甫?” 朱玲:“黑衣人冒充我爹非常神似,如果一直蒙着脸,江湖上恐怕没人能分辨真假,万方成当然也上当了。” 我摇头说:“万方成是不会上当的。” 朱玲奇道:“他凭什么不会上当?” 我说:“你不了解万方成。此人以如此低微的武功,在秀水镇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称霸十几年,并非偶然的,除了精巧的杀人机关,自己平常行事小心谨慎是最重要的原因。目前秀水镇上各路人物聚在一起,局势如此紧张,行差踏错一步立马就有性命之忧,万方成怎么可能贸然现身见一个蒙着脸的人?退一步说,即便非见此人不可,他也会处于自己暗器机关的保护之下,不会让别人有杀他的机会。” 朱玲:“你的意思是说,黑衣人并未蒙脸,而是以真面目去见万方成?” 我说:“没错,黑衣人只有这样,才能让万方成放松警惕。” 朱玲一脸茫然:“你把我绕晕了。既然黑衣人是以真面目去杀他,他更没理由把此人当成我爹诸葛神甫了。要知道万方成可不是一个初出江湖的菜鸟。” 我叹道:“师父诸葛神甫行事一贯比较神秘,江湖上大概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才让大家对他产生一种诡异和邪恶的印象。可以肯定的是,万方成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诸葛神甫,反而一直把黑衣人的真面目当成诸葛神甫。” 朱玲:“万方成号称天下第一巧匠,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我说:“许多年前,万方成刚完成他的得意之作——极尽精巧的铁盒子,就有一个自称诸葛神甫的人找到他,强行将盒子买下来。两年前,整个江湖都在传说,诸葛神甫消失之前,将一个神奇的盒子交给了少林寺。你想想,万方成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当初强买他盒子的人不是诸葛神甫?” 朱玲点点头道:“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当年强行要走盒子的人,其实就是黑衣人!” 我说:“没错。黑衣人当年自称诸葛神甫,拿走了盒子,昨晚又以真面目去见万方成,猝然出手杀了他。” 朱玲:“万方成到死都不知道,实际上他从来不认识真正的诸葛神甫。” 我说:“万方成中了黑衣人致命的一击,仍然启动机关逃入地下室等死。恰好我此时阴差阳错闯进了他的地盘,他在临死之前,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我。并且一口咬定杀他的人,就是多年以前拿走盒子的诸葛神甫。” 我长吁一口气继续说:“万方成的自信和肯定,反而让我想通了,原来真正的诸葛神甫,一直都跟那个神奇的铁盒子没有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我是教主 时间已到了下午,但不知具体时辰,我们身处的房间窗口朝西,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使得整个房间亮堂了许多,也比刚才闷热了许多。我感觉一阵疲劳袭上来,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大概今天用力过度,失血过多。但我不能让自己就此睡过去,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面前的朱玲口中得到答案。 朱玲掏出手帕揩了一下鼻尖的汗珠,紧接着我的话题说:“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我问:“哪一点?” 朱玲:“即便万方成认定黑衣人就是我爹,也没理由不作任何防范去见此人。你刚才也说过,万方成可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为何这次如此大意,被人一剑致命,连一点反击的迹象都没有?” 我说:“万方成行事小心谨慎,同时对自己的技艺又十分的自信。他这次是因为自信而死。” 朱玲叹道:“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我说:“他自信地认为,黑衣人这次现身去找他,是有求于他,并非要杀他。” 朱玲:“他的自信从哪里来?为何要求他?” 我说:“他在铁盒子上留了一手,除了他自己,天下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奥妙。” 朱玲:“留了一手?” 我说:“那个传说中的盒子既然如此精巧而神奇,打开的方法当然也很诡异。两年前,上官飞鹰第一次从少林寺取得那个盒子,凭他的才智,都没能参透盒子的开启之法,只好灰溜溜地送回少林寺。多年前,黑衣人第一次以诸葛神甫的身份强取了万方成的盒子,当然不忘逼迫万方成说出开启之法。而万方成虽然对此人的身份半信半疑,又预见了盒子流入江湖,很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波,但为了保命,不得不告诉此人如何打开盒子。” 朱玲叹道:“此事人尽皆知,留的一手在哪儿?” 我说:“就在盒子的开启之法上。” 朱玲立即反驳:“不可能,这一点上他没法欺骗黑衣人,否则他可能当时就会被杀。” 我叹道:“奇就奇在这里,他确实告诉了黑衣人正确的开启之法,只不过,这个方法是一次性的。” 朱玲:“一次性?这种方法开启盒子一次之后,立即失效?也就是说,黑衣人自己也只打开过一次,将机密放进去,然后再也没打开看过?” 我说:“没错,再要打开它,天下只有万方成一个人知道怎么办。” 朱玲:“这听起来不可思议。” 我说:“简直是不太可能。但万方成也许真的做到了,否则盒子怎么能号称‘天下无双’?” 朱玲:“万方成此举是为了保命?” 我说:“很显然,万方成预见到盒子将用来保存江湖机密,假如天下间只有他和黑衣人知道怎么开启盒子,那么,他很有可能被黑衣人灭口。” 朱玲:“而假如黑衣人后来发现,将机密放进去之后再也无法打开,万方成就万万杀不得,还要想法设法保护他的安全。否则,黑衣人以后就没办法取用这些机密去制造江湖事件了。” 我说:“说得没错,这就是万方成的自信所在。” 朱玲:“万方成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许此举不仅仅为了保命,他还想从这场江湖事件中,得到一些实惠,比如江湖地位和金钱。” 我叹道:“这些就不得而知,就算有,也只是虚话,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总而言之,从盒子被黑衣人拿走的那一刻开始,他虽然隐姓埋名于偏远的小镇上,却一直等着黑衣人再次上门去找他。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朱玲接道:“他更没想到的是,黑衣人找到他之后,并没开口求他如何再次打开盒子,而是猝然出手杀了他。” 我笑说:“你现在是不是心中解决了一个疑问,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朱玲叹道:“我现在脑袋里就像一团乱麻,不知怎么整理才好。” 我本想告诉她,万方成临死前,已经把永久开启盒子之法传给了我。转念一想,她既已回到诸神教而毫发无损,要么盒子已经交出去了,以此换取黑衣人的信任,要么被她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使得别人不敢轻易杀她。总而言之,盒子现在肯定不在她身边,我把开启盒子之法拿出来,并无实际意义。 另外,她虽然身份特殊,却未必绝对安全,因为屋子外面全是不明真相的人。万一隔墙有耳,我把这个事关重大的秘密说出来,可能会给我们两人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暂且不提这一茬,待见到盒子之时,再研究此事也不迟。 我说:“我们还是先把目光聚集在师父身上。他虽然与盒子无关,但疑点也甚多,这些疑点解释清楚了,也许能触类旁通。” 朱玲:“我想到的第一个疑点就是,既然我爹与盒子无关,那么,两年前把盒子送到少林寺的当然也另有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冒充教主的黑衣人,可为什么从少林寺传出来的消息,却一口咬定此人是我爹呢?” 我叹道:“这确实是件很诡异的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少林寺一开始就向外界说了谎,隐瞒了送盒子者的真实身份;第二,少林寺从来没向外界透露什么信息,而是有人在江湖上散布谣言。” 朱玲道:“我倾向于相信第一种可能,少林寺说了谎。” 我问:“为什么?” 朱玲:“少林寺既然能在丢失盒子的时间上撒谎,肯定一开始说的也是谎言。” 我笑道:“这两个谎言之间,似乎没什么必然关系,不能互相推导。” 朱玲固执道:“撒谎是一种习惯,往往脱口而出,谁在说谎的时候,还去考虑与别的话语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我笑道:“你恰好说反了。其实脱口而出的,往往是真话。一个人撒谎的时候,总是会深思熟虑,尽量不让人识破。所以,从表面上看来,真话通常漏洞百出,而谎言反而天衣无缝。” 朱玲:“反正我就是不太相信少林寺那么清白。” 我继续笑说:“女孩子是感情的动物,说得一点都没错。一旦某个哪怕微小的细节,主导了她的情感倾向,讲再多的道理都无济于事。” 朱玲:“你是说我对少林寺有偏见?” 我说:“至少从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并不能证明少林寺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因为说这个谎言对少林寺没什么好处,很可能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玲:“你倾向于认为,一开始就有人刻意在江湖上散布谣言,把水搅浑?” 我说:“不管怎么说,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很显然,这种谣言,对策划这场事件的人最有利,转移了整个江湖的目光,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朱玲:“可是,少林寺应该对这个谣言心知肚明,两年时间里,为什么从来没有澄清过?” 我说:“江湖上的谣言,并非你想澄清,就能澄得清的,弄不好还会越抹越黑。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对于恶意的谣言,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保持沉默。” 朱玲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为少林寺漂白啊?看起来你对少林寺颇有好感,别告诉我,你有一天要去少林寺出家。” 我笑道:“除非有一天你伤透了我的心,我才会去出家。而且不会选择少林寺,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搭个茅屋,带发修行,一旦你回心转意,我可以立马还俗。” 朱玲冷笑:“像你这种博爱的个性,怎么可能被我伤透心?恐怕我刚一转身,你就已经美色入怀了吧?也许我做了尼姑多年,你还在红尘中醉生梦死呢。” 我本想说几句情话,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 于是,我赶紧把话题转回来:“暂且不论少林寺是不是真有那么清白,但针对当年的这个谣言,更应该站出来澄清的,其实是你爹诸葛神甫,因为此事对他的伤害最大。可为什么他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再也没有回头?” 朱玲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我对爹爹是多么的不了解。他在江湖上的形象,对我这个独生女儿而言,简直就是个陌生人。” 我说:“这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很显然,师父是在用这种方式在保护你和你娘。也许正因为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却又拥有诸神教教主女儿的身份,黑衣人才让你活到现在。” 朱玲道:“果真如此,就可以解释我爹为什么两年前悄然离开了。” 我问:“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朱玲:“有人威胁他。” 我奇道:“以师父的武功修为,普天之下有谁能威胁他?况且,从师父的个性上来说,并不是个受到威胁就屈服的人。” 朱玲:“如果有人以我的性命威胁他呢?” 我叹道:“这倒是有可能,只不过理由并不充分。以当时的情形而言,假如真受到威胁,对手很可能就是黑衣人,师父的处理方法有两个:第一,带着你和你娘一起远走他乡,不让别人找到;第二,放手一搏,就算一举杀不了黑衣人,至少可以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让手下的亲信将黑衣人收拾了。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个让我很不理解的第三种方案?” 朱玲也叹气:“你是说,还有别的原因,促使他选择了难以理解的消失?” 我说:“相信师父的自动消失,有常人难以理解的苦衷。但我始终认为,即便消失,仍然有机会反击黑衣人。至少,可以使得黑衣人冒充教主不会那么顺利。” 朱玲问:“以什么样的形式反击?” 我说:“师父一手创建诸神教,又经营了十几年,对教众而言,他应该是偶像级的人物。如果他在迫不得已消失之前,暗中另立一个亲信作教主,或者暗留下一件大家都臣服的信物,黑衣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冒充教主?时机一旦成熟,新教主现身,或者信物公布于众,黑衣人恐怕只有夹着尾巴逃跑的份。” 朱玲叹道:“有一件重大的机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怕你承担不起,现在觉得还是告诉你更好一点。” 我奇道:“什么样的机密?而且还是我承担不起的?” 朱玲凑近我的脸,压低声音道:“我爹暗中另立了一个新教主,而且留下了作为教主的信物。” 我吃了一惊:“新教主是谁?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朱玲一字一字地说:“王大侠,我们的新教主不是别人,就是你!” 这一次我不是吃惊,而是差点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早有安排 朱玲说到后来,声音压得很低,十步之外的窗口,即便有人监听,估计也没听到什么内容。当然,以我的目力和耳力判断,窗外和门外都没人偷听。朱玲此举,旨在以防万一。这也说明,她对自己的处境之危险,有明确的认识。 诸神教的新教主就是我。这说法不仅仅是让我震惊,更像是蓦然被人狠狠地敲了一闷棍,神志瞬间陷入糊涂状态,思维和记忆都已失去连续性,怔在当场,不知所措。 朱玲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甚至还带点恐惧之意。也许是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机密太不可思议,而且她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了很久。 许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仍然无法判断朱玲说的是真是假,只是习惯性地低声笑道: “你没必要这么逗我玩吧?” 朱玲叹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叹道:“不像,但你怎么让我相信,莫名其妙成了你们的教主,而我自己却一无所知?” 朱玲:“我刚才说过,是我爹暗中把你立为教主的。” 我笑道:“你的话跳跃性太强,我听着快要晕倒了,一会你得给我做人工呼吸。” 朱玲:“你能不能别这么玩世不恭?” 我说:“好吧,我一口气把正经话说完。第一,你爹收我为徒,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天下间没人知道,假如他暗中把我立为教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第二,两年时间里,师父只是单纯地教我武功剑法,并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和地位,甚至连真实姓名都没告诉我,怎么可能暗中立我教主?第三,你觉得有人会信我是你们的教主么?反正我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朱玲叹道:“我又要费一番口舌来向你解释了,而且还未必解释得清楚。” 我涎脸笑道:“你要么解释清楚,要么给我做人工呼吸,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经过了刚才的短暂发懵之后,我现在内心倾向于她说的是真话。假如师父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秘密的话,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能解开。毕竟,她是师父的独生女儿,天下间最了解师父的,应该不是我,而是她。另外,朱玲并不是个开这种玩笑的人,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 朱玲道:“我得从头开始说起。还记我第一天见到你,就认识你手中的剑吗?” 我不满道:“怎么又绕回去了?这点不是刚才解释过了吗?” 朱玲:“必须绕回去,因为刚才的解释不够完整。这件事,有必要从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手中的剑开始说起。” 我叹道:“你还真想让我头晕啊?你既是我师父的女儿,当然有机会经常把玩他的剑,我想不通,刚才这个解释有什么不完整的?” 朱玲:“我也曾说过,爹爹一直反对我练武功。可是,他却允许我玩他的剑。你不觉得这其间有点矛盾吗?” 我嘟嚷:“虽然有点矛盾,但并不剧烈,不足以推翻任何事。” 朱玲:“实际情况是,我爹不但反对我练武功,而且不让我靠近他的剑。因为在他看来,剑是凶器,并非玩具。我真正认识他的剑,是在他离开之前一个月的事。” 我说:“这也不难解释,离开之前,师父可能预计到了后果,所以对你就没什么限制与阻拦,只希望与你毫无芥蒂地过完这段日子。” 朱玲:“那段日子,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父女间亲密无间。实际上爹爹一直心事重重,根本无暇与我玩乐。可是,他却刻意把剑给了我,同时教了我几招剑法,又特别交代:记住这把剑的所有细节,要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认出它。” 我沉吟道:“这倒是有点反常。师父似乎在安排身后事。” 朱玲续说:“爹爹在离开的前一天,突然问我,记住了这把剑吗?之前我一直心想这么一把破剑,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为何如此严肃地让我记住它?这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他可能要我记住的,并不仅仅是一把剑,有可能是一段机密。于是追问他,这把剑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奇异的地方啊。” 我叹道:“别说你只观摩了一个月,我使用这把剑整整两年,也没看出什么奇异的地方。” 朱玲:“但爹爹的回答让我很失望,他说,我是诸神教的教主,这当然就是教主所用之剑。可这算什么机密?破剑扔在大道上估计没人愿意拣,离开了爹爹的手,谁能看出它的教主之物?我当然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接下来,爹爹却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我一下来了精神:“什么话?” 朱玲:“他说,明天爹就要出远门去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记住,假如你有一天见到这把剑重现江湖,那么,持剑之人就是诸神教的新教主。他还说,此事只允许我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任何人,万一我遇到难题或危险,天下间惟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持剑之人。”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江湖三大势力之一的诸神教易主,怎么可能如此儿戏?用这么一把普通的破剑当信物,能说服得了谁? 良久,我长叹一声:“这个新教主,立了等于没立。师父不经我同意,私下把我当稻草人。区别就是,真正的田间稻草人可以吓唬麻雀,而我只适合在江湖上当箭靶子。” 朱玲:“坦白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爹既然早就预计要立你为教主,为何没向你透露一丝信息?” 我笑道:“怎么透露?告诉我,拿着这把剑,向天下人宣称,我就是诸神教的新教主,因为此剑是前任教主诸葛神甫用过的?这种话,除了你这个独生女儿,还有第二个相信的人么?我要这么说,人家不当我神经病才怪。” 朱玲:“它不仅仅是一把剑。” 我叹道:“当然不仅仅是一把剑,因为它现在已经不是剑了。” 朱玲不接话,伸手在我腰间抽出那把只剩三分之一长度的残剑,抚摸端详了一会,接着在抽屉里找出一把做针线的剪刀,开始剪拆剑柄所裹的破布。一层层挑开之后,剑柄本来的面貌便渐渐露了出来。只剩一层布的时候,我感觉它跟别的剑柄没什么不同,形状和大小都差不多。 当最后一层黑布揭去之后,我才发现了特异之处:剑柄中间是镂空的。 镂空之处,镶嵌了一块似玉非玉的长方形物体,长约三寸,宽和高约一寸。朱玲把此物取下来,放在我的手心,又让我合上拳头。 我急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玲低声宣布:“教主的信物。” 我细心听了一下窗外和门外的动静,确信没人偷窥或监听,便摊开拳头,仔细观察掌中之物。长条形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但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磨,长短和宽度不一的六个面上,都刻满了花纹,类似文字,但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脱口而出:“这像是个印章嘛。” 朱玲说:“没错,严格来说,它就是个印章,但并非普通的印章。” 我说:“这个小东西,再怎么不寻常,也只是个印章,怎么作为教主的信物?” 朱玲:“这块印章有六个面,分别代表教主所信任的六个人。” 我说:“代表六个人?太玄了吧?” 朱玲:“你有没有发现印章的每一面都刻有文字?” 我红着脸说:“别考我了,我读书少,这上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 朱玲:“你当然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因为每一面上的字都只有一半。” 我说:“为什么只有一半?另一半呢?” 朱玲:“六个面上的字都不同,六个字的另一半,分别掌握在六个人的手里。” 我叹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玲:“教主若有密令或紧急情况,需将印章某个面的半个字盖到纸上,暗中送给相应的人,此人也将自己所掌握的另一半盖在同一张纸上,两个半边字严丝合缝,教主的密令才有效,任务才会被执行。否则,命令不但不会执行,还会被认定为教中出了内乱。” 我说:“类似于古代的兵符?” 朱玲:“差不多的功能。此举在教内属于绝对机密,只有教主和六个人知道。这六个人各据一方,控制着教中六股主要的力量,合称为六大天王。据我爹离开前说,六人个当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创立诸神教,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算是他的心腹兄弟。” 我说:“果真如此,师父要对付黑衣人就太容易了,为何还要落荒而逃?” 朱玲叹道:“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爹当时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话语里推断,六个人中显然有人背叛了他,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可是,他暗中查了很久,却不知道背叛他的到底是谁。所以,他才要悄悄离开,估计是等着这些人自己露出马脚。” 我说:“有人背叛了他?那么,印章之事也不是秘密了。”我摊开手掌,看着印章继续说,“这个小东西虽然制作精美,但要找人伪造一个,也并非难事。然后阴谋策划者调动这六股力量,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岂不是也很容易?” 朱玲:“并不容易。只有教主一个人清楚个印章六个面的全部字迹,另外六个人,只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的那个是什么字,但他们互相之间并不清楚别人到底是什么内容。所以,就算有一两个人背信弃义,也不敢轻易伪造这枚印章,因为一旦出了差错,被人看出端倪,后果便不堪设想。” 我叹道:“师父心思缜密,什么细节都想到了,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朱玲:“忘了什么?” 我说:“他把教主的信物给了我,却没告诉我那六个字到底是什么,分别指向哪六个人。所以,这枚代表诸神教最高权力的印章在我手上,其实毫无用处。” 朱玲:“我爹既然把教主之位传给了你,肯定另有安排。” 我刚要答话,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一股突如其来的疲乏之感,从丹田开始迅速向四肢扩散。我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你又在水里下了毒?” 朱玲淡然道:“放心,这次水里的药对性命和体力无碍,只会让你昏迷一段时间。” 我咬紧牙关问她:“为什么?……” 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绝世礼物 我醒来后躺在一片黑暗里。 起初我以为是眼睛蒙了黑布,来回眨几下眼,发现眼皮活动毫无阻碍,才知道其实是周围环境的黑暗。我记得对朱玲说最后一句话之时,大概在午后,如果现在天地间到处伸手不见五指,那么,我昏迷了至少六个时辰,也有可能是好几天。 我说过,我惧怕黑暗,特别是寂静的黑暗。 我必须努力站起身,离开这个被黑暗包围的地方,但是浑身无力,连手都无法抬起来。应该是药性还没退。朱玲给我下药时,大概并没想到我会将那一杯水喝得一滴都不剩,所以份量放得并不轻。 我只能静静地等着。待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平息下来,我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那是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很明显,此人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但这个人是谁?为何跟我一起昏迷在此地?瞎猜无益,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屏住呼吸,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许久之后,我的右手终于恢复了知觉,但我并没有立即行动。又等了很久,感觉双手和双脚都已能够如常行动,而耳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微弱如故,我才双手摊开慢慢地摸去。 我右手摸到一堵墙,墙体几乎紧贴着我的身子。因为我的右手动手幅度过大,一下子敲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让我吃了一惊,立即缩手,又等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异样,才再次慢慢地摸过去。那是一堵木板墙,从声音判断,墙体并不厚。 我左手摸到的结果更让我吃惊。我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当然,那个人没有反应。从大小和粗糙程度来看,那似乎是一只女孩子的手。我还感觉出那是一只右手。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子与我差不多是并肩躺着。 难道是朱玲?这不太可能啊。 我松开左手收回右手,接着双手同时向上面伸去。这一摸让我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我躺在一个窄小的箱子里。 没有一丝光线,又如此阴森冰凉,难道已经被人活埋了?想到这里,我双手掌心向上,用力一撑。 让我再一次惊讶的是,箱盖应手而开。强烈的光线蓦然刺得我眼睛生疼,许久之后我才重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蓝天。 我深吸一口气,立即翻身跳出了箱子,发现自己正站在秀水镇的郊外。而且这个地方是我所熟悉的,七天以前我走进秀水镇之时,曾在这里作短暂的停留。从南边进秀水镇的必经路口,在我前面两里之外。我所站的地方是一片乱石岗,秀水镇在我左边大约五里之外。居高临下看过去,近处尚算清晰,街道上仍有人影晃动,远处模糊,看不到尽头。 太阳刚刚下山,天色尚未暗下来。照此推断,我大概昏迷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我又回头去看箱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这一看让我顿感欣慰。 仍在昏迷中的女孩子是叶欣。 她娇小的身子仰天躺着,一手弯曲一手伸直,就像天然的睡姿。衣着整洁,干净,头发丝毫不乱,说明昏迷之前,并未受到伤害或胁迫。我身体无恙,她性命应该也无碍。她可能中了与我相同的,只不过身体娇弱,药性尚未褪尽,没那么快醒来。 我半蹲在箱边,伸手探了探叶欣的鼻息,确认平稳正常,手掌顺便在她脸上拍了拍,她没有任何反应,沉睡如故。她额头正中间的伤痕纤毫毕现,虽不深,但并未完全愈合,这使得她的神态显得楚楚可怜。那是我几天前第一次见她时误伤的,想起此事我心里便一阵愧疚,伤口虽然不大,但对她的容貌影响甚大,尤其对女孩子而言,更是致命的伤害。 我不由自主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伤口上亲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帮她拢了拢头发,接着坐下来开始审视我自己。 我首先发现自己从上到下焕然一新。那身沾满血迹和污渍的破衣裳,已不知去向,身上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深蓝色长衫,不太合身,稍显宽大,但对我而言算是奢侈品了。裤子也换了,深灰色的,同样显得有点大。我四处摸了摸,感觉内衣都换掉了,立马心跳耳热,很明显,在我昏迷之际,朱玲将我脱了个精光,又替我从里到外穿戴整齐。 我游目四顾,看到箱子的一角放着一把剑,那是老疯子何不仁死前留给我的。还有一个巨大的包裹,我一把抓过来打开一看,首先看到那把只剩三分之一长度的残剑。剑柄依然被原来的破布裹着,我伸手捏了捏,中间结实坚硬,也就是说,那个代表权力的教主信物还在。我虽然不太乐意做什么教主,但这玩意不能丢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包银子,那是我几天以来一直揣在腰间的东西。严格来说,这些银子并不属于我,它们是我第一天踏入江湖之时,“塞外四杰”送给我的,后来引起了一系列的麻烦与事件。因为这些银子底部有鹰图案,来自聚鹰帮的秘密金库,事关重大,所以我一直带在身边。 与银子包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牛皮纸,一块写满数字的破布。那是万方成临死前送给我的,前者是秀水镇地下城堡的路线图,后者是江湖上那个神秘盒子的开启之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东西并非我所有,肯定是朱玲趁我昏迷之际送给我的。但一见到这件东西,我就惊呆了。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精铁所铸成,纯黑色,泛着幽幽的光。 江湖上传说中神奇的铁盒子。 由天下第一巧匠司马铁成亲手铸造的独一无二的铁盒子。 据说,盒子里面收藏了江湖上最为重大的机密。这些机密,足以引发整个江湖格局的改变。 现在,它就横躺在我手心里,不重,跟一块建房子用的砖头份量差不多。但我感觉自己托着整个江湖。 朱玲说,无论是谁见到一眼,都不会忘记这个铁盒子。其实,即便你从来没见过,你也不会不认识它。天下无双,独一无二,首先从视觉上便有这份魅力。 我努力抑制住加速的心跳,细细地端详手中的盒子。 目测估计,长约一尺,宽约八寸,高约四寸。体积上比一块砖头要大,如果不是中空,肯定会比一块砖头重很多。 如果不看侧面,整个盒子就像一块打磨得精致光滑的铁块。没有锈迹,没有花纹,更没有磕碰过的伤痕。边缘棱角分明,折边就像刀刃,锋利得可以伤人,还带着阵阵寒意。 侧边四个面,除了正前方,其它三个面也像上下两面一样,精致光滑,几乎毫无瑕疵。我说的是“几乎”,其实仔细观察,侧边正中间有一条细线,就像头发一样若有若无,贯穿四个面。这大概就是盒子的开启之处了,上面的一半是盒盖,下面的一半是盒身。所谓的严丝合缝,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试着用手去掰开盖子,因为这肯定是徒劳的。当年上官飞鹰都对它束手无策,当然不是凭手巧和劲力所能打开得了。 现在我就要说到正面了。所谓的正面,其实是侧边的两个较长的面之一,我之所以把它定义为正面,是因为这个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有很多个按钮。当然,它也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按钮,严格来说,那是三行数字与文字。具体如下: 细线上方是一行三组数字:六七二,四三八,九五四。 细线下方是两行文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所有的数字和文字,都是雕刻在圆形的按钮上。所有的按钮大小相同,面积与食指指尖差不多,按钮间隔一样,而颜色比周围的铁质稍浅一些,大概所用的材料不同。但两种材料同样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空隙。 上面的九个数字,三个一组,每一组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 下面两行我知道是什么,一行天干,一行是地支。当年娘曾经教过我认识这些字,它们通常用来记录年月日和时辰。 现在的问题是,所有按钮上的字,我都认识,就是不明白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当然,明白了什么意思,也就懂得了开启盒子之法。天下除了万方成自己,大概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包括才智卓绝的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他当年得到这个盒子之时,估计也是对着这些数字和文字发懵。 我比上官飞鹰幸运多了,不需要面对数字和文字发懵。因为我拥有万方成临死前给我的开启盒子之法。法子写在一块破布上,这块布现在就放在我身边。 假如万方成没有骗我,倾刻间,我就可以打开盒子,揭开江湖上最大的谜团。 我就要成为江湖上惟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了。 我的心脏又一次跳动加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静静地坐在地上,将铁盒子放在面前,一直等到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才拿过那块沾满血迹的布,慢慢地摊开在左手边。旧布上万方成以血写成的字早已干结,却依然清晰可辨,如下: 五,三,二——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四八二四六六 我把这二十七个数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特殊的感觉。目光转向盒子的正面,又默念了盒子上的九个数字,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灵感。 我的目光在破布和盒子上来回睃巡了无数遍,虽然没发懵,却快要晕过去了。我终于悲哀地发现,破布上的数字,与盒子上的数字与文字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这算什么开启盒子之法? 难道,万方成临死之前,还向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或者说,他借助于我,死后还刻意地戏弄整个江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赌徒搏击 江湖上人人觊觎的神奇盒子,我轻易地得到了。连上官飞鹰都不知道的开启盒子之法,我也轻易地拥有了。可是,我却打不开盒子,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万方成在临死前玩弄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一个人死前应该没有心思跟人开这种玩笑的。故意撒谎耍弄阴谋,也找不到动机在哪儿。最后,必须相信万方成死前是真诚的,我才不会那么绝望。 也许是,盒子的开启之法本身就是一个天下无双的难题,这道题除了万方成自己,天下无人能解。 我想起万方成曾经说过,开启盒子之法,每一次都不一样。也就是说,这道题的答案并不惟一。那么,他就无法给我一个最后的、准确的答案,而只能给我解题的提示。只不过,目前而言,根据他的提示,我没有解开这道谜题。以后我能不能解开这道题?想来万方成对我是有信心的,否则他不会把那几行数字送给我。但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因为对着这几行数字和文字,我除了头晕之外,没别的感觉。 我只能认为,解开这道题并不是那么容易。肯要比千方百计得到这个盒子难多了。即便有了万方成的提示,能够得出答案的,普天之下估计也没几个。 我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至少现在没必要,于是把盒子和破布收起来,与残剑和银子放在包裹里,捆在腰间。回身看了看叶欣,她仍然没有醒,连姿势都没变。 天已近黄昏,我必须带叶欣找一个更好的藏身之所,同时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去向。此处前后空旷,并不安全。一旦有人出城巡视,我很快就会暴露。我的伤势无大碍,武功也没多大影响,但我现在不能在这个镇上随意走动。我并不是几天以前的那个傻小子了。 几天以前我身无长物,心无挂碍。现在,我腰间的包裹里,藏着聚鹰帮秘密金库的银子,诸神教教主的信物,江湖上传说中的神奇盒子及其开启之法,每一件东西都足以引起整个江湖骚动,当然,也能够为我带来杀身之祸。 还有身边没有醒过来的叶欣。我必须尽力保证她安然无恙。 我把叶欣从箱子里扶起来。她呼吸比刚才更加清晰,说明药性正在逐渐褪去,只不过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醒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在旁边不远处找了根树藤,将她缚在我背上,使其脑袋搭在我右肩头,两只手跨过我的肩膀。她全身柔软,两手在我胸前晃来晃去,就像一条围巾的两端。她身上的汗味混合着体香,钻进我的鼻孔,让我心神荡漾不定。 我左手后翻,托住叶欣的臀部,稳住她在我背上不往下掉。右手提剑,以防遇袭,然后迈开步子向镇里走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我要找最合适的藏身之所,深入秀水镇仍然是最好的选择。荒郊野外目标太大,城里人多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更重要的是,我拥有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地图,可以在秀水镇的地下畅通无阻。万一被人围攻,我立即开启机关进入地下通道,不但能够藏身,还可以御敌。 我专拣荒僻之处行走,为了避开江湖之人的耳目。这是我的强项,在荒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练就一身比动物更强的隐身和逃生本能,在别的地方用处不大,此地却尽显优势。几乎不需要依赖眼睛,光凭感觉就能判断地形,快速前行。 不久之后,我就能再次进入风起云涌的秀水镇。 我曾经一度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像蚊子永远挣脱不了蛛网,现在有机会掉头而去,却又义无反顾地重新撞向这张巨大的网。 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大概是因为我如今背负着太多的江湖秘密。它们就在我腰间的包裹里。 一个人很难带着秘密独自离开。即便是练达的万方成,临死前仍然向我倾诉了一切。 人都有好奇心,看清了一件东西的这一面,很想知道另外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尽管最后可能会大失所望,因为另一面与你所知的这一面,或许同样的无聊与无趣。 七天以前,我是从南面大道进入秀水镇的,现在我的切入口则是西南面。那里废弃的房子较多,容易藏身。现在我已看到断墙残垣了,甚至还有几个人在走动。 随即,我发现有人走动不仅仅是远处,身边也出现了人影。 我猛然一惊。 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跟踪了。此人在我身后一闪即逝,武功应该并不弱。奇怪的是,我没感觉到更多的人影,似乎只有这一个。谁敢一个人来跟踪我?要么就是此人自视过高,要么这是一个圈套。 我很快冷静下来,既然隐藏不住,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站定,朝右边人影刚刚消失的地方朗声道:“阁下既然来找我,又何必鬼鬼祟祟?” 良久,对方不答话。我全神戒备。背上的叶欣仍未醒,我不想放下她对敌。假如对方是个圈套,我必须背着她一起奔逃。 袭击终于到来。劲风来自左边,而我的左手必须护住叶欣。于是我只好转身,出剑迎敌。 劲风的袭击范围很宽,又没有明确的目标,这让我有点意外。 凭我这几天以来的对敌经验,使刀剑的人,无认以什么招式出击,目标通常只有几个点,所以劲风比较尖锐。而这股劲风却像海浪般厚重,层出不穷。初步判断,对方的兵器并非寻常刀剑。 劲风自上而下,这也异于一般的攻击。通常来说,居高临下的袭击往往与所处的地形有关,你必须站得比别人高,才能拥有这个优势。否则,你只能腾空而起,自己创造这个优势。但临场创造高低之势谈何容易?在你腾空而起之际,露出的空门最大,怎么保证敌人对你的空门视而不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出奇不意地偷袭别人。 现在我遭遇的就是后一种情况。 此处地面凹凸不平,却没有形成明显的高低之势。偷袭者从一丛野藤中间蓦然跃起,凌空扑来。 这阵势对我十分不利。如在平时,我必然选择向旁边闪避,等他落地之际找机会出手。但现在因为背了个叶欣,行动不便,闪避肯定来不及。而且,对方的袭击范围如此之宽,劲力又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很可能让叶欣受伤。 我惟一的办法就是:以攻对攻。 我以左脚为支点,稍一转身,剑尖斜向上刺出,用的是我最拿手的“封喉式”。此时我尚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咽喉在何处,剑尖对准的是那股劲风的中心。一般情况下,攻守完备的招式,都是以自身为圆心,向各个方面扩散的,所以,如果应对之际无法面面俱到,直接进攻对方的圆心是最简单也有最效的。前提是,你的攻击力度必须足够强,强到让对方不得不撤招自保。 此情此际,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让对方完全撤招。上面我已说过,以攻对攻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就是说,我一出手就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打法。而且,假如对方的后劲很足,后着周密,那么,受伤的可能只是我一个人。一个偷袭者,事前肯定经过一番评估,不可能没有防守,更不可能一招即退。 我出剑之时,脚下没停,整个身体仍然在旋转。所以,我的剑运行到中途,身体也已完全转过来,现在差不多就是与偷袭者面对面了。只不过他在上,我在下。此举我旨在以自己的身体挡住叶欣,以防她受伤。但在别人的眼中,看起来就是我故意将胸腹间的空门暴露给了偷袭者。 只不过,我也并非毫无防备。转身之际,右手出剑的同时,左手已迅速从腰间的包裹中抽出了那柄残剑。虽然此剑只剩三分之一,但可以抵挡胸腹间的部分袭击,再则,万一我中招,还可以趁敌方未及时闪避,进行强烈的近身反击。 总而言之,我第一步便把自身置之度外,拼着硬挨第一下,寄希望于对方的后着没那么精密,让我找到可趁之机。 这完全是一种赌徒心态。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赌对了。 对方并没有与我硬拼。要么就是此人非常自爱,不愿承担哪怕一点风险,要么他其实并没有想好后着,这一击仅仅是为了试探我。但这两点似乎都说不通,因为从招式精密程度和速度来看,此人并非一般的江湖好手可比,不至于这么轻易放弃的。 偷袭者在空中突然撤招,身子蓦地下沉,借此避开了我右手剑的反击。 我顿感轻松,并没立即出手紧逼对方,本想看清是何许人物,再作打算。 对方却没给我看清他的机会,双脚刚一着地,一左一右两股劲风同时攻到,目标是我的胸腹之间。虽然没看清他的的模样,但我还是分清了攻过来的两股劲风,左边是兵器,右边是空手。 很明显,此人想以兵器分散我的注意力,真正想要的,是我腰间的包裹。看来,他似乎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我不得不说,他这一着实在是太拙劣了。刚才在半空中有伤我的机会,他轻易放弃了,现在我已回过神来,他反而用这种声东击西的拙劣手法,妄图在抢我腰间的东西,怎么可能得手? 毫不谦虚地说,在我全神戒备的前提下,即便是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与我单独对敌,也许几十招之后可以战胜我,但是,谁也别想在我腰间轻易取到东西。 你以为你是谁?我不禁心中一阵愤怒,这家伙太小看人了,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左手握住残剑不动,准备抵挡对方的兵器,脚下向前跨了一步,并不理会他取东西的空手,自己右手剑使出“伤心式”猛烈攻了过去。之所以用这一招,是因这招的攻击范围也很宽,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尝整个上半身覆盖在我剑尖下的滋味。此招凌厉程度也许不足以杀死他,但可能在他身上刺一个乃至几个窟窿。然后,我再来看清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对方再次半途而废,似乎早料到我会有剧烈的反击。左右两边同时撤走,身子也随着后跃,把我的反击化为无形。假如我背上没有叶欣,这一招他其实是避不开的,因为他能后退,我也可以向前追击。 现在,为了背上的叶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看清对方是何人再说。反正自己的危险已经解除。 仅仅一眼,我就认出对方是谁了。 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在江湖上以综合实力而论,此人号称天下第一。 但经过刚才一战,我对此表示怀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天下第一 传说中,目前江湖上剑法最高的人是李开心。而综合实力最强的人,却是铁拐仙孙无用。 最具雄才大略的人是上官飞鹰,最捉摸不透的人是诸葛神甫。 手劲最强者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见识最广博的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当初在荒原上,师父与我谈起江湖上的绝顶高手,语气中最尊敬的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最佩服的是江湖浪子李开心,可是描述最为详细的,却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据说孙无用天生残疾,两腿长短不一,自幼便需借助拐杖行走。但此人天赋异秉,又在机缘巧之下,遭遇异人疏导,少年即成名江湖,成年后武功自成一家,以拐杖为兵器,力度上横扫千军,速度上迅猛无匹,招式上诡异绝伦。再加上他自幼饱受别人的冷眼,养成一副克制和冷静的性格,与人对敌,反应和韧性比一般人强太多。 所谓的综合素质,大概就是指力量,招式,速度,反应,再加上常人难以企及的韧性。 从外观上看,现在站在我面前十步之外的,就是传说中的孙无用。 他一肩高一肩低,却像座山一样安然不动。一身黑衣,拐杖也是黑的,泛着幽光。拐杖并未如想象般撑在腋下,而是左手握住一端,另一端点在左前方一步之摇。看不出拐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重量,但可以感觉到随时有进攻的苗头。 他长发披肩,胡子垂胸。我看不清他的脸面,当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他的目光从额前的乱发中突围而出,直射我的前胸,这让我感觉胸部似乎隐隐作痛。 他不说话,静静地站着,让我更加惊疑不定。 良久,我才不得不问道:“铁拐仙孙无用?” 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从我头顶到脚底完整扫视了一遍,然后缓缓地说: “我从左边攻击你,你完全可以向右退让一步,与此同时将铁剑交左手迎敌。这样一来时间不那么紧迫,你也不会那么被动,可是,你选择的是冒险转身,正面向我,露出更大的空门,而且一出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招式。你应该知道,这样可能会让你丧命。” 我说:“我没时间想太多。” 他断言:“你不是没时间想,而是你想的跟我不一样。你最先想到的,并非怎么击退敌人,而是怎么才能保护背后的小女孩不受伤。” 我沉默。他说的基本正确,但看出这一点也并不难。 他继续说:“其实,你要保护背后的女孩子,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不由自主接话道:“什么办法?” 他说:“你左手有一柄残剑,用来对敌太短,但割断你腰间的藤条却不费吹灰之力。所以,刚才我一现身,你便立即割断藤条,把背上的小女孩甩在身后的草地上,与此同时,你自身向前跨出一步,这样你在第一招处于被动,但未必处于下风。而我,目标是你,肯定不会刻意去伤害那小女孩,在你这种高手面前,我也无暇再去攻击小女孩。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这确实是最佳办法,但刚才临敌之际,我完全没动过这种心思。一是因为叶欣处于昏迷状态,将她甩在地上,怕有意外的损伤;二是我担心偷袭者有后援,并没打算要与敌手周旋,第一选择是带着叶欣一起逃跑,所以,藤条无论如何是不能割断的。 我本不想答话,但在他的目光威逼之下,又不得不开口,只不过仍然不想解释那么多,现在也不是解释这些事的时候,重要的是搞清楚此人现身此处的目的。 我简短地答道:“我没这么做,是因为我不想丢下她。” 他淡淡地笑道:“哦,宁愿自己受伤乃至丧命,也不想丢下她。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冷冷地答道:“这你管不着。” 没想到他却不可理喻地说:“如果我非管不可呢?” 此人如果真是铁拐仙孙无用,我猜不透他在此截我的目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孙无用也与秀水镇上的江湖风波有关;此人如果不是孙无用,只是像黑衣人一样的冒牌货,那么他很可能是想得到我腰间的东西。从此人刚才武功上的表现上看,我倾向于后者。可他为何对我背上的小女孩这么感兴趣?仅仅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劫取我腰间的东西? 难道,这番问话,其实是在试探我?搞清楚我的想法和叶欣的状态之后,再以攻击叶欣的办法来威逼我?这点似乎说不通。因为叶欣仍然昏迷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刚才就应该全力攻击我背上的叶欣,以使我应接不暇。 我冷笑道:“哼,非管不可,也得有非管不可的本事。” 我不能在此得耽搁太长时间,不管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只希望尽快解决问题离去。所以,我此话其实意在激他,使得他气结之下再次与我交手,我也许能更深入地判断他的身份和来路。絮絮叨叨,对现在的我并不是好事。万一真有后援,我的麻烦就大了。 我感觉他的目光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凌厉尖锐之势。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刚才使出的第一招,本是专门攻击敌手咽喉的,大致蕴含十八种不同变化。只不过,因为我身处半空之中,你把攻击目标上移,而且对准拐杖劲风的正中心。还有,因为你来不及自守,所以你省去了这一招中的几种守势变化,以使得出手更加迅捷和干脆,迫使我在半空中变招。我不得不说,虽然你这种打法算是迫不得已,但发挥得非常绝妙。” 他说得非常精确,但我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既然他对我的剑法了解得这么透彻,我也不好贸然主动出手。况且背上还有个叶欣,行动不便,以逸待劳才是更好的选择。 我不答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他果然继续说下去,说的还是我的剑法:“你第二次使出的剑招,本是专门攻人前胸心脏的,但稍加变化,使得此招的攻击范围包含整个躯干部位。这大概是你剑法当中最为大开大合的一招。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还有一招类似的,专门攻人后心。” 看来此人对我师父的了解,并不亚于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虽然没道出“封喉式”与“伤心式”以及“离心式”的名称,但对剑招的目标范围、变化特征说得分毫不差。可是,这却让我更加迷惑,他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仍然不答话。他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说:“看来这几天的江湖传言不虚,你果然是诸葛神甫的徒弟。” 说了这么多,他仅仅是想验证我的来路和身份? 我冷冷地说:“但你却并非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那道慑人心魄的目光也迅速黯淡下去。 我续说:“铁拐仙孙无用纵横江湖三十余年,凭的是真实武功,被誉为综合实力第一人,怎么可能是一个鬼鬼祟祟暗中偷袭别人的卑鄙小人?” 他叹道:“这并不能成为理由。江湖上人心难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说:“半空中双脚无处借力,向人发招,通常会有精妙的后着和极强的后劲,否则,一击不中,后退又不便,就很容易反为人所制。你刚才偷袭我的那一招,精妙绵密,袭击目标几乎可以说无孔不入。只可惜虚有其表,虽然可能有后着,也有回旋的余地,却没有强劲的力量作后盾,就像一个巨大的七彩肥皂泡,一点即破。” 他说:“也许是我不想杀你,而卸去了所有的后劲呢。” 我说:“你刚起手时,劲风有排山倒海之势,按理说,此时如果你用了三分内劲,后面肯定还蕴藏了七分力量。假如你站在实地上,要卸去这七分力量,也许可以做到无声无息,但是,身处半空之中,即便你武功已入化境,硬生生收回如此强大的后劲,我必定能感觉到这股后劲因惯性作用所产生的余风,因为这是你在半空中控制不住的。可实际情况是,你撤招之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痕迹和压力。” 他说:“为什么你不认为,我一开始就是在试探你,从头至尾只用三分气力?” 我说:“试探我,并不需要偷袭,更不会贸然使用如此阴狠凶险的招式。显而易见的是,你一出手就尽了全力,试图一击成功。可你没想到我一反击就是拼命的路数,大惊之下,只好借助拐杖和身法全面撤退。假如你后劲很足,没必要半途而废,即便不杀我也不伤我,仍然有机会把我制住。虽然在此情况下,不杀不伤而能将我制住的人,江湖上没几个,但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肯定有这个本事。” 他问:“哦,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说:“因为事出突然,我完全没看清你使用何种兵器,以至于反击之时,左侧空门大开,你的拐杖比剑长,攻别处或许不易,但猛攻我左肩头的话,我要么硬挨一下受伤,要么身子借势跌出五步之外。我拼命的剑招,也自然化为乌有。就算你顾及我左手的残剑,不愿冒险,还可以将身子向我的左后方偏移,以虚招攻击我背后的小女孩,我肯定穷于应付,接下来受伤或受制,也是很容易的事。” 他叹道:“你果然是个奇才。诸葛神甫能把毕生武功传给你,是他的幸运。” 我不理他的夸奖,继续说:“你一击不成,甚至连我的虚实都没试探出来,便迫不得已撤退。落地之后发现我顾忌背上的小女孩受到伤害,于是有恃无恐发动第二次攻击,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试探,当然,我腰间包裹里的东西,你也许是真的想要。” 他不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 我续说:“你第二次试探仍然没得逞,倒让我更加看清了你的底细,如若不是背着个小女孩,行动不便,我敢肯定,你无法躲过我攻你前胸心脏的那一剑。” 他一脸痛苦,垂手而立。 我顿了顿,冷然道:“你的外观,从上到下完全符合江湖传说中铁拐仙孙无用的形象,只可惜在武功上露了破绽,唬得住别人却唬不住我。你究竟是谁?在此截我意欲何为?” 他叹了口气,似乎欲言又止。恰在这时,背后的叶欣带着悲伤的语气,在我耳边轻声说: “王大哥,这回你完全猜错了。” 叶欣喘了一口气,续道:“此人真的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传奇祖孙 我一直专注于眼前的敌人,不知道背上的叶欣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心中顿时一宽,叶欣诚然武功不济,但清醒状态与昏迷状态对我的影响,还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现在即便再有什么后援到来,我至少不用负重与人交手了,只需把她带在旁边,一手护着便已足够,就像护着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只不过范围大一些而已。 为了防止对面之人再次出击,我立即将腰间藤条割断,叶欣双脚着地,主动转到我的左手边,我搂住她肩膀,柔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能站得稳吗?” 叶欣嫣然一笑:“要是站不稳我可以继续装睡,赖在你背上不下来。” 我笑道:“这么说你早就醒了?” 叶欣又笑:“本来我想听听你们两个是怎么谈论我的,可是说着说着,就谈到比武细节上。我觉得无趣极了,只好插嘴打断你们。” 我问她:“你不但觉得无趣,还认为我的分析和推论有误?” 她摇摇头说:“对于武功,没几个人比你更在行了,别说你的分析和推论没问题,就算真有什么毛病或瑕疵,你觉得凭我的修为,能挑得出来么?” 我奇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对此人的身份完全猜错了?” 叶欣叹道:“因为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我更加奇怪:“那是为什么?” 对面那人此时接话道:“因为她姓孙。” 我现在不是奇怪,而是茫然,摇了摇叶欣的肩膀,问她:“他说的是真的?” 叶欣笑道:“我说的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否则怎么推翻你那个密不透风的结论?” 我叹道:“这么说来,你不叫叶欣,而叫孙欣?” 叶欣脑袋在我胸前拱了拱,抬头笑说:“王大侠,别露出一副受了欺骗的神情,我叫叶欣,同时又姓孙,两者并不冲突。” 我看了看对面的老人,又回头看看叶欣,拍拍脑袋说:“孙叶欣?你是想告诉我,你其实是铁拐仙孙无用的女儿?” 对面的老人缓缓笑道:“傻小子,你又猜错了。” 我怔住,怎么又错了? 叶欣挣脱我的怀抱,蹦蹦跳跳走向对面的老人,我正在发呆,刚反应过来要止住她,她已挽住老人的胳膊,一脸开心地向我笑道: “王大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爷爷。” 我低声嘟嚷:“你真的是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 老人惨然一笑:“如假包换。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她。还有,在江湖上冒充孙无用,除了死得更快之外,有什么好处?” 我犹疑道:“可是……” 孙无用道:“可是我的武功跟你想象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是不是?” 我实话实说:“师父当年对前辈赞誉有加,即便江湖上的传言有偏差,但我相信师父并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人。” 孙无用再次惨笑:“当年的江湖传言大致不差,尊师也是个客观公正的人。错就错在我而今是人如其名,真的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我仍然有点迷糊。 我早知道叶欣的身份也像朱玲一样,肯定没那么简单。但她居然是江湖第一高手孙无用的孙女,还是让我非常意外。更让我意外的是,江湖第一高手今非昔比,甚至可以说名存实亡。 这一切应该是真的。 叶欣没必要与一个武功稀松平常的老人演双簧戏来骗我,没有动机,更没有意义。而且,看叶欣与老人的亲热程度,不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叶欣真的叫孙叶欣。但我还是习惯于称她为叶欣,第一印象或第一感觉,在一个人的记忆里往往很顽固,仓促之间要改变是很难的。 孙无用自我慨叹如今人如其名,一无是处,表明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使得他的武功大打折扣。招式仍在,气力已失。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很难猜测,此时我也不好直接问他,这恐怕是其内心的巨大隐痛,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绝顶高手,忽然武功变得跟三流庸手差不多,这种打击,并非一个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我沉默良久,正在想怎么转移话题,孙无用再次说话了: “正因为我自知气力不加,所以,要试探你的来路和虚实,只能偷袭,而且一上来就使出了最为精妙的招式。此举意在逼迫你退让,然后观察你自保的步法和手法,就能知道这几天江湖上对你的传言是否属实。” 我仍然沉默,而他继续解释刚才的举动: “接下来,我立即停手,而你一见我的形象估计也就猜出了我是谁,至少半信半疑之下,背着个小女孩不会立即反击,那么,我武功已失的底细就不会败露。没想到的是,你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连人都没看清,就敢全力与人对攻。以我大半辈子的争战经验,几乎所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退让,或者将背上的小女孩扔掉。”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只有你是个异数。” 我叹道:“我这几天遭遇了太多的变故,加上怕背上的叶欣受到伤害,所以可能有点风声鹤唳,肌肉和神经反应过度。这不是什么异数,只是侥幸而已。” 孙无用摇摇头道:“不仅仅是侥幸。在我看来,你身上有一股子狼性,可又人性未泯,甚至比绝大多数所谓正派江湖人物更善良。” 我笑道:“前辈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 孙无用:“狼性让你在遭遇不测之时,拥有超出常人的反击能力;人性却又疏导了这种能力,使你不至于滥杀无辜。刚才你以拼命的一招将半空中的我逼退,在我落地之际,你其实有机会立即反击,瞬间将我杀掉,可你却在此时选择了停手。这说明你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当然,这也成为我第二次试探你的理由,因为我看出你虽然攻击力极强,却不愿轻易杀伤人命。” 我嘟嚷:“在我看来,自我保护是一回事,杀伤人命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孙无用叹道:“所以说,小子,你很有可能成为一代大侠。” 我笑道:“踏入江湖这几天,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做大侠除了活得窝囊与憋屈,似乎没什么好处。但你这话我还是爱听,无论如何,总比说我是个阴险的坏蛋要中听一些。” 孙无用也笑道:“臭小子,你那股玩世不恭的姿态,也跟你师父很像。” 叶欣在孙无用的臂弯里笑道:“爷爷,你别这么夸他,他这人一夸就找不着方向,更不知深浅,给把梯子以为能上天。” 孙无用面对她道:“你这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第一,你之前夸过他很多回,第二,除了武功,别的方面你比爷爷更了解他。” 叶欣脸涨得通红,撅嘴道:“爷爷,别当着外人的面取笑我嘛?” 孙无用大笑:“外人?他宁愿自己受伤甚至丧命,也不愿把你丢下,你却把他当外人?你知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他会有多伤心?” 叶欣红着脸,低头甜笑,嘴里却继续嘟嚷:“他那天发过誓,此后再不离开我半步的,既然是大侠嘛,当然要说话算话。” 孙无用不依不饶:“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其实内心是不想做大侠的,所以,他如此守护你,可不是什么大侠情结在作祟。” 叶欣嗔道:“爷爷,你还有完没完啊?” 我心想,这一老一少平常嘻笑惯了,要是不及时打断,可能真的话赶话一直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天快要黑了,我还没搞清楚,孙无用现身此地,到底所为何来。他与目前秀水镇上的那场风波有关系吗?他为何如此凑巧,在此处遇上我? 我讪笑道:“孙前辈,您在江湖上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怎么也有兴趣跑到秀水镇上来看热闹?” 叶欣笑道:“王大侠,你平常没这么笨吧,怎么今天张嘴就错?” 我怔了一怔,随即叹道:“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叶欣尚未答话,孙无用缓缓说道:“我可不是刻意跑到这里来看热闹的,对这场江湖闹剧也没多大兴趣。” 我低声叹道:“那就是为了孙女涉险而来了?” 说这话,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老疯子何不仁,他与这场事件毫无关系,仅仅为了我而不远千里来到此处,并最终在此丧命,死前还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证明他就是我的父亲。想到此处,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叶欣抢着说:“笨蛋,爷爷与我住在这里好几年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住在这里好几年?” 孙无用说:“准确地说,是两年半。” 我点点头道:“一代高手隐身于偏远的江湖角落,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难怪你对此地如此熟悉,轻易就找到了我。” 孙无用笑道:“王兄弟,我不得不说,你还是错了。” 我苦笑道:“看来在你们两祖孙面前,我最好闭上嘴巴。” 孙无用说:“首先,我来到秀水镇上,并非学人做隐士,而是为了查清一些事情,只可惜查了多年仍然毫无头绪;其次,我来这里找到你,并非自己有先见之明,而是有人指点我来的。” 我说:“你要查的事情,我就不胡猜了,免得张嘴又错。但我对那个指点你来的人很好奇,所以还是得猜一猜,此人是不是朱玲?” 孙无用笑说:“这回你总算猜对了。” 我再要说点什么,突然感觉远处有不同寻常的异动,屏气留神听了听,叹道:“我再猜一件事,肯定也会猜对。” 叶欣笑道:“王大侠,你不必这么急于挽回自己的面子吧?” 孙无用奇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事?” 我说:“东边大约五百步之外,有人正以全速奔向这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狂奔而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已模糊不清。远处的秀水镇中心,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就像荒郊的野火般闪闪烁烁。 我们三人伏在草丛中,借着黄昏残余的一丝光线,观察着东边几百步之外的动静。有一个人朝这里奔跑,地势高低不平,人影忽隐忽现。我看不清此人的面貌,从身形和动作判断是个男人,看其奔走的速度,武功似乎不弱。 五百步,四百步,此人方向不变,一直朝我们奔来。我们三人要想避开他,已经来不及了,一起身便会泄露行藏。只能静静地伏着,以逸待劳总比被人追逐要强,等他到达之后,再见机行事也不迟。我在暗他在明,不管他是谁,武功有多高,以我现在的状态都足以对付了。而叶欣有她爷爷照看,也不会让我分心。 叶欣现在正伏在我左边,呼吸声清晰可闻。她的左手边是孙无用。我们两个男人将她夹在中间,以防不测。 我聚精会神地观察来人的距离变化,叶欣却不顾危险,扯了扯我的耳垂,轻声笑道: “王大侠,这事无法挽回你的面子。” 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 叶欣笑说:“此人向这里奔跑,明显是你感觉到了动静,并非毫无征兆猜出来的。” 原来她还在揪我话语上的毛病。但我现在没空作这种口舌之争,必须专心观察来人的目标和目的。 只剩三百步了,来人终于稍微偏离了方向,不再正对我们狂奔,转而向西南。看其路线,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到达半山腰——也就是我刚才醒过来的地方,那里还存放着我与叶欣躺过的箱子。 叶欣又轻声说:“你得猜一猜,这人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心想,这人来的目的我不知道,但他似乎是去找半山腰有个箱子,其至还可能想要找到箱子里躺过的人,否则,天色已黑,他跑到这个荒偏之地来干什么? 我没回答叶欣的问话,做了个手势让她噤声。来人武功不弱,距离越来越近,再说下去,我们的行藏很可能被发现。 两百步,一百步,此人一直毫不犹豫地向前奔。五十步,快要接近我刚才醒来的地方了。大概此时他已经看到了夜幕中的那个箱子,我感觉他的步伐比刚才更快了一些。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的猜测不错。他就停在我与叶欣躺过的箱子旁边。 但他并没有停留太久。目光环视了一周,立即从刚才我背着叶欣离开的路线追踪过来。此人目光锐利,夜色中还能找到我们走过的痕迹。我深悔刚才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离开没有将现场处理一下,至少应该制造一个从别的方向离开的假象。 我们所伏之处,离此人大约三百步,夜色已沉,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只知道他从上到下一身黑。还有,他手上拿的是一把剑,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来人猫着腰,似乎在低头仔细查看地下的痕迹,慢慢地向我们靠近。两百步,一百步,照此走下去,他马上就会发现我们行藏。 我如果骤然出手,应该有能力将其制住,但不知道来人到底是友是敌。此处偏僻隐秘,此人没半点阻碍便找到了这里,要么就是本身对此处十分熟悉,要么就是经过别人的指点,专门来找我的。而后一种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那么,指点他来的人,很可能就是朱玲。 我是否应该现身与此人相见?但这似乎又太鲁莽了一些。江湖险恶,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再不能像前几天一样,到处傻里傻气与人套近乎了。况且,此人的剑上充斥着一股内劲,使得周围弥漫一股杀气。虽然我还无法证明,这股杀气一定针对我。 五十步。因为他一直低着头,脸面有一半深埋在衣领里,所以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貌。 三十步。叶欣在我身边微微发抖。很显然她也像我一样,感觉到了来人身上阴冷的杀气。而且杀气越来越浓重。 二十步。此时是我出手的最佳时机。但我心存一丝侥幸,希望他顺着刚才孙无用走过的路线远离我们。无论如何,事情明朗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还有两个原因使得我没出手,一是我在暗他在明,就算等他先出手,无论他的武功有多高,我也有信心抵挡他、甚至击败他;二是不管来人是友是敌,黑暗中偷袭总有点不那么光彩。 么一犹豫之间,来人已在我们十步之内。 忽然他顿住了。就像野兽猛扑之前的瞬间屏息调整一样。 果然,瞬间停顿之后,他身形暴起,身剑合一,向我们藏身之处射来。 这一回我没有犹豫,立即出剑迎敌。身子还未站起,手上使出的招式,依然是我最为纯熟的“封喉式”,这已经是我的习惯性动作。 他离我尚有三步之遥,我已将他的剑格开了,他的身子也随着劲风向左边转了一个角度。但此人的手法也真了得,身子虽然偏向,脚底刚一沾地,剑尖迅即回刺,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和停留,目标是我前胸三大要害和咽喉。 即便我早有防备,对方的反应、速度以及剑锋中所蕴含的劲力,仍然让我吃了一惊。此人武功比我想象中高出许多,几乎可以说与我不相上下。目前的秀水镇上,除了李开心和武当掌门,还有谁能使出如此厉害的剑法?可此人的剑法凌厉阴狠,完全与李开心或武当掌门无厘道长的个性不符。很明显,他不是我所认识的这两个高手中的一个。 我原本以为,躲在暗中占尽优势,能在一两招之间将此人制住。现在看来,又要费一番苦心与苦力了。 如果在七天以前,我突然遭遇这种凶狠无比的招式,可能最先想到是退让,然后再寻找机会,看准对方空门出手反击。因为此地空旷,易于跳跃闪避和施展武功回击,而且,孙无用和叶欣依旧无声地伏在草丛没有现身,我心中无牵无挂,没必要冒险拼命。 但这几天以来,我屡遇强敌,每次都是惊险万分,最终都靠以攻对攻死里逃生,这让我终于领悟了师父当初对我的告诫:“出手越强横,剑法越高超,心志越坚定,手法越精妙。”再加上老疯子何不仁——也就是我父亲,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纠正了我剑法中的漏洞和犹豫不决的地方,使得我现在无论是手法上还是力量控制上,都比几天前更加自如流畅,也更加随心所欲。 所以,这一次我虽然有足够的时间闪避和思考,但依旧选择了立即反攻。这几乎算是我的条件反射。 我左手上提,以残剑护住前胸和咽喉,脚下不退反进,右手长剑以“绝目式”向对方头部攻出,目标同时包括咽喉。我之所以用这一招,是因为此处是个小斜坡,而我站立的地方稍高一些,目测自己比对方高出半个头。使用这招,剑尖不需上仰或下探,直线距离,到达目标的时间最短。 来人显然对我天衣无缝的反击也吃了一惊,脚下一滑,身体终于没控制住,随着斜坡下坠。其手中的剑招,使到中途,自然化为乌有。 我攻势不变,顺着斜身体前倾,脚下也跟着下滑两步,剑尖仍然直取对方双目。而且,因为身体重力作用,我此招变得更加凌厉而厚重。 我之所以得理不饶人,只因对方武功太强,怕他站稳脚跟之后,与我陷入持久战。我凌晨刚与黑衣人以及诸神教的七个剑客争战好几场,剑伤犹在,虽然算是休息了一下午,但体力上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持久下来消耗不起。必须速战速决,将对方制住,或将其刺伤失去反抗能力。 在我的步步进逼之下,对方来不及站稳身子,又无法提气出剑反击,只好顺势向地上滑倒,试图化去我的致命攻击。但他慢了一步,身子向右倒下之际,我的剑尖借势刺进了他的左肩,虽则不深,但一挑之下伤口相当长。 他身子刚一着地,便接连几个翻滚,避开了我进一步的袭击。直到五步之外,他才蓦然跃起身,面对着我,长剑上提,迈开脚步冲了过来,向我立马展开反攻。 我也没停息,借着下冲之势,长剑紧接着又是一招“封喉式”攻了过去。 此人虽然受伤,但也借此调整了自己的身法和状态,这一次出剑反攻,拼尽了全身的劲力,比最初一击更为凌厉,也更为疯狂,几乎势不可挡。 而且,他的攻击目标也是我的咽喉。 我猛然感觉到此人的剑法很熟悉,迅即想起他是谁,口中不由自地喊了出来: “归无情?” 没错,他就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座下的第一高手归无情。 我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一出声,对方身法立顿,剑尖向外一摆,攻势化得无影无踪。 而我的剑尖,此时离他的咽喉只剩一尺之遥,但他既然猛地撤招,必有因由,我也不能就此将他毙于剑下,于是手上劲力一收,剑尖又向前推进了六寸,在他咽喉四寸之处生生地停住了。 借着天上的星光,我看到他额头的汗珠黄豆般滚落下来。 他叹了口气:“王大……王兄弟?” 归无情并不知道我的真名叫王二,大概一开始想叫“王大侠”,觉得不妥又改口称“王兄弟”,但听起来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我冷冷地说:“我并不想跟你称兄道弟。” 他冷笑:“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反问:“我一出声,你为什么撤剑?” 他说:“一出声我才听出是你,而我此行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冷笑:“找我?除了比剑,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事。” 他也冷笑:“比剑另找机会,这次是我们帮主想见你。” 我淡淡地说:“但我并不想见他。” 他傲然道:“你一定会去见他的。” 我冷笑道:“是你这么自信,还是你们的帮主这么自信?” 他冷冷地说:“是你不能不顾李开心和阿红的安危。” 我怔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后有追兵 两天前的早晨,李开心和上官飞鹰相约单独见面,因为李开心被认为是盗取少林寺铁盒子和洗劫聚鹰帮秘密金库的惟一嫌疑人。当时上官飞鹰的要求是,李开心要么带着盒子去见他,要么拿出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去见他。否则,他就杀了我。其时,我因身受重伤加上剧毒在身,武功只剩三成,他要杀我易如反掌。迫于形势,李开心答应了他。 当天晚上,上官飞鹰派人将李开心领去约会的秘密地点。而那个领路人,就是阿红。阿红并不知道具体地点在哪里,却只有她看得懂上官飞鹰沿涂留下的记号。 其实,当时上官飞鹰和李开心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在今天早上。为何上官飞鹰提前派人将李开心带到见面地点?原因不得而知。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晚上,两人当然已经见过面,不管是比武较技还是辩论释疑,都已经有了结果。 看样子,这个结果对李开心不利。虽然他还没死,但已在上官飞鹰的掌控之中。为什么阿红也牵连进去了?我不知道,面前的归无情估计现在也不会告诉我细节。 归无情说得不错。李开心的安危我不能不管,如果不是为了让我从上官飞鹰手下脱身,他完全没必要答应上官飞鹰之约,孤身深入险境。更重要的是,李开心身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他心中的秘密,必须与我所知之事加以印证,才有可能解开这宗江湖疑案。 阿红的安危我更加不能不顾,因为她是我第一个亲密接触过的女孩。 我撤回铁剑,后退两步,淡淡地问归无情:“你们帮主为何要见我?” 归无情:“我只是奉命行事,其它的都不知道,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这时,我借着星光,看清他身上除了我刺的一剑,还带着其它伤痕,浑身上下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看上去相当狼狈。 我叹道:“你为了找我,吃了不少苦头。” 归无情答:“我冲出了少林amp武当的包围圈,差点没活下来。” 此话太过简短,语焉不详,到底是大批少林amp武当的高手将所有聚鹰帮的人围住了,你突围而出来找我,还是你在找我的路途中,与少林amp武当的人偶遇而被围?仔细推敲起来,似乎是后一种可能更大一些。 我摇摇头道:“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完全突围而出,否则,现在三百步之外的人,就不会来得这么快。” 刚才他撤剑之后,我便听到几百步之外有人向我们靠拢,阵势相当大,至少几十个之多。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带来的后援,所以并未即时撤剑。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既有后援,又何必一个人在前面狂奔?找到我的踪迹之后,又为何不顾危险全力偷袭?等待后援到来,将我们一举控制住,岂不是更省事?很显然,后面的人是跟踪或追逐他来的。 他那副伤痕累累的样子,证实了我的猜想。 归无情道:“没错,他们一直在后面追踪我,因为我杀了他们很多人。” 我叹道:“恐怕是他们故意留了个缺口让你突围,然后一路跟踪你到此地,想看看你到底是找什么东西呢,还是找什么人。现在你想再次突围,领我去见你们的帮主,就没那么容易了。” 归无情道:“刚才围住我的人,并没有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在内,这些人加起来也挡不住你我两把剑。” 我奇道:“你想要我跟你联手突围?” 归无情:“要见帮主,你没得选择。” 我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你死了,我见不到上官飞鹰,当然也见不到李开心和阿红。” 归无情:“这只是其一。其二,据我所知,你跟少林amp武当有过节,他们若是见到你在此地,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昨天晚上,我与老疯子带领少林amp武当众弟子,逃进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躲避弓箭围攻,结果被万方成启动机关杀掉十三人,少林amp武当将罪过归咎于我,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传到了聚鹰帮。他们消息还真灵通。 我再次叹道:“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归无情:“他们一路跟踪我到此地,却不知道这里藏着你这样的高手。现在你我冲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肯定瞬间即能突围而走。” 我犹豫不决。 与少林amp武当的过节,本身就是个误会,现在我与归无情明火执仗冲过去与他们动武,那么,与少林amp武当的仇恨就可能永远解释不清了。况且,跟聚鹰帮的归无情联手对敌,我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此人剑法凶顽阴毒,出手即要人命,我即便自己不杀人,但助他突围,所有死伤的人命,罪过我至少要承担一半。 真正让我为难的,还是躲在草丛中的孙无用和叶欣。假如没有他们两个,我即便真与归无情联手,也可以不必尽全力,趁着夜色与混乱,独自脱身并不太难,甚至出手隐蔽一点,将脸埋在衣领里,还可以让少林amp武当的弟子见不到我的真面目,毕竟,对方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 但要确保孙无用与叶欣两人安全离开,就非得竭尽全力与归无情联手不可。伤人肯定不可避免,还有可能迫不得已而杀人。 我如此一犹豫,人群已经合围了。最近的人离我不到五十步。 我说:“我跟你联手将他们击退,但有一个条件。” 归无情问:“什么条件?” 我说:“不能随意杀伤人命。” 归无情冷笑:“哼,你觉得不杀人,他们会退吗?你放心,杀伤人命的罪过全算在我头上。你做你的大侠,我做我的杀手。”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改变不了此人的本质。再说下去,反而会被讥为矫情了。 我退回到刚才藏身之处,半蹲着身子在孙无用和叶欣眼前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继续伏着别动。尚未完全站起身,有两个人已从十步之外冲了过来。 我必须将他们挡在斜坡下面,否则对孙无用和叶欣很不利。目前而言,不让孙无用爷孙两人暴露,一会儿掩护他们趁着夜色和混乱悄悄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我迎面冲了过去,铁剑出手,在空是划着半圈,一左一右攻击两人前胸,以挡住其来势。两人感受到了劲风的强烈,果然顿住脚步,又剑齐出,但比我慢了一步,我攻前胸其实用的是虚招,剑到中途换,招拐弯向下,变成直刺两人手腕。而这两人的抬手出剑,看起来就是将手腕送到我的剑尖上。 两人几乎同时惨呼,后退狂奔,两柄剑先后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事实上,我这一击并不重,两人也许流了不少血,但顶多受了点皮肉伤,并没伤及筋骨。他们更多的是受了惊吓。这两个武当弟子武功并不高,可能是来试探虚实的。 在我出手的同时,归无情身形再次暴起,凌空扑出,攻向最近的两个人。没有惨叫,两个人无声地倒下。余下的人急速后退,嘴里大叫: “大家小心,这里另有埋伏,武功很强劲。” 人群里蓦然有两个身影腾空而起,一左一右向我和归无情扑来。劲风未到,光看身法和速度,我就知道这两个不是寻常的少林amp武当弟子,而可能是领头的高手。 扑向归无情的人使剑,而袭击我的人则是徒手。我别无选择,只能提剑迎敌。我本不想与归无情联手对抗少林amp武当,但其势已成,无法改变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的剑法中,迎面向上对敌,最好的招式便是“捣龙式”。师父一再告诫我,此招阴险毒辣,尽量少用。但我之前曾几次三番靠此招逃得性命,到现在除了“封喉式”之外,就数这一招使得最为顺手。所以我想都没想,只依据形势,手上本能地使出了这一招。 这一招本是自己躺着攻人下阴的,我此前每次使用,都更改了攻击目标,变成刺人大腿或小腹,精妙不变,劲力仍在,至少显得不那么阴毒了。现在,对手身在半空中,头下脚上,我的剑尖就自然而然攻向此人胳膊和前胸,当然,还包括咽喉。 劲风扑面而来,果然不出所料,此人武功与我相差无几。我不再犹疑,放弃了此招中的其它变化,直刺其咽喉。 我本想以此精妙要命的招数将此人逼退,再作别的打算。没想到他并不退让,右手向我的剑身抓来。这倒让我吃了一惊,江湖上还有谁敢以徒手抓我的剑?看他这一抓的力度,再加上凌空下扑之势,如果让他抓个正着,即便他右手被剑忍割伤,也能封住我所有的攻势,而其左手就算杀不了我,要将我打成重伤,则是游刃有余。 无奈之下,我只好向左前方进了一步,剑尖换位,改攻此人前胸心脏,暗含外挑斜击其肩头的路数。 我这也是冒险之着。暴露了自己的左肩和锁骨,很可能被对方抓伤。 安全的做法是向左后方先退让,在他下落之后将稳未稳之机,出手将其击败。但如此一来,他下落的地点离叶欣的头顶只有两步之遥,即便我将其击退或击伤,孙无用和叶欣也彻底暴露了。所以,我必须冒险逼他改变方向。 他果然腰身一扭,避开胸前一击,与此同时左手抓向我的左肩。我左手残剑上提,试图挡住他的一抓,但还是慢了一拍,毕竟我自己为了强攻,暴露左肩在先,而他只是顺势而为。我只好以左脚为支点,身子再转半个圈,卸去了这一抓的部分力道。 此人可能并未想到我左手还有一把残剑顶了上来,大惊之下一抓即收。锐利的手指只抓破了我的衣服,以及内层的的绑带,并未伤及肌肤。但触动了之前的旧伤,让我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 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我转身的同时,剑尖外挑,刚好挑中他下落中的右肩。划开了一道很长的伤口。 然后,他向右边跌落在地,再往外滚了好几个圈才一跃而起。 我挨了一抓没受伤,但已猜出对方是谁了。当然,他也已知道了我的身份,跃起身之后,沉声叹道: “原来是王大侠,你果然神秘莫测,居然与归无情联手伏击我们。” 我没猜错。他就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的师弟——龙爪手梦得大师。几天前我们曾经交过手,就像现在一样,他在我剑下并没讨到好处。 我今晚要离开,恐怕是千难万难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阵容强大 归无情与另一个袭击者也已分开。对方回到自己的阵营里,归无情则几个起落,在我两步之外站定,黑暗中与我并肩而立,面对着少林amp武当的所有围攻者。 猜出自己的对手是少林的梦得大师之后,我进一步猜测,袭者归无情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武当掌门的师弟无聊道长。因为我第一次遭遇这帮人,便是由这两个家伙带队。只不过,那时十几少林amp武当弟子,在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几乎全军覆没,最终归咎于我,现在他们大概重新挑选了一批好手,再建了一支队伍,继续在秀水镇上横冲直撞。所谓冤家路窄,没想到这帮家伙,又一次撞到我身上。 在星光下观察归无情,我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因为他左手胳膊上多了一道剑伤。无聊道长的武功我见识过,虽然在江湖上算是一号人物,但要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将剑法高超凶狠的归无情击伤,几乎不太可能。 更大的可能就是,对方队伍里有一个剑法比无聊道长更高的人。而此人只能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对面不知是谁突然沉声喊了一句:“点火。” 话间刚落,六个火把同时亮起来,均匀分布于阵营的不同方位。方圆两里之内,瞬间照亮如同白昼。如此之大的火把随身携带,而且布置得如此紊丝不乱,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并非仅仅是追逐归无情一个人这么简单。 明亮的火光证实了我的猜想。对方阵营的前排,武当掌门无厘道长横剑而立,冷冷地看着我和归无情。 而且情势比我想象得更糟糕。在无厘道长的右前方,站着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双手合什,低眉垂目,一副不喜不怒的模样。 在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面前,我与归无情想脱身,基本就不太可能了。再加上梦得大师和无聊道长,如果他们四人联手而上,我与归无情可能在五十招之内丧身。何况,他们身后站着一帮进退有法的徒众。 归无情转头看了我一眼,一脸迷惑。 我苦笑着说:“看来你的估计误差太大。” 归无情点点头叹道:“我现在才相信,他们是故意放我到此地来的。否则,以这种阵势,在半途中就可以将我截杀。” 我沉吟不语,心念电转,却始终想不出全身而退的妥善办法。 良久,梦遗大师抬头向我叹道:“王兄弟,你出现在这里,让我很意外。” 我笑道:“在这荒郊野外,你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更让我意外。” 梦遗大师:“王兄弟现身于此的目的,能否见告?” 我又笑:“大师,这话应该我问你,你们这么多人,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不仅仅是为了看星星或者乘凉吧?” 虽然这帮人肯定来意不善,但我此话也算是很不礼貌了,毕竟面对的是当今江湖的领袖人物——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只不过,他问我现身此处的目的,仔细想想,如何来到此地,下一步去向何处,连我自己都没能说得清,我又怎么回答他?可要是实话实说,估计他们没一个人会相信,以为我在存心欺骗。只好把问题像皮球一样,踢还给他们。 少林派的梦得大师刚要说话,武当派的无聊道长早已安奈不住,大声喝道:“小子,嘴里放尊重一点。” 我冷笑道:“那位很无聊的道长,别以为你们人多,嗓门就可以比别人更大。” 无聊道长大怒,提剑就要向前冲,却被其师兄无厘道长一把拉住了。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王兄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此时此地,嘴里一味地尖酸刻薄对你并没什么好处。” 我叹道:“道长,你这话算是威胁我么?” 无聊道长冷笑道:“小子,大家都知道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不怕任何威胁,别在这里装弱势群体。” 我笑道:“弱势群体还需要装?要装我也要像你一样装成江湖英雄,到处受人景仰,说话声音都比别人大,弱势群体除了任人宰割,能有什么好处?” 无聊道长再次大怒,又要提剑冲过来拼命,这次拉住他的是少林派的梦得大师。我心想此人年纪不小了,没有五十,至少也有四十多,却是个如此沉不住气的家伙,不知道在武当山上这么多年是怎么修炼的。这样也好,激怒一个算一个,最好他们全部怒火中烧,我脱身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无厘道长说:“王兄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希望你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谈一谈,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我说:“只要你们不像刚才那样,黑暗中直接冲杀过来,我就能一直保持心平气和。” 无厘道长叹道:“王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舌战群雄,把别人都辩得哑口无言,自己很有成就感?或者,这样说话,是你掩饰自己的方式?” 我笑道:“此情此景,动刀动剑我讨不到什么好处,只好在嘴巴上找点快感了。无厘道长,梦遗大师,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就是。” 刚才被我刺伤肩膀的梦得大师,这时终于插上话了:“王兄弟剑法如此之高,行踪却又如此诡异,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只是个小人物。” 我笑道:“你要说我是个大人物,我也不反对。少林amp武当如此抬举我,日后传扬江湖,至少可以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向人吹牛,也多少有点资本。” 无聊道长冷笑道:“小子,别装疯卖傻了,昨天与万方成算计加害了少林amp武当十三条人命,今晚又与聚鹰帮的归无情联手伏击我们,你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只不过,你能不能活到满足虚荣心和向人吹牛的那一天,还很难说。” 我叹道:“这话是不是应该理解为:你们今晚就想要我的命?” 大家一阵沉默。 一会之后,梦遗大师说道:“王兄弟,老讷猜不透你在秀水镇的这场事件当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既然你不愿明言,我也不勉强,但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能否考虑一下?” 我问道:“大师有何提议?” 梦遗大师道:“少林amp武当此行,要找的是归无情,只因他杀伤了我们太多人命。王兄弟现身于此若仅仅是个偶然或者误会,与此事无干,就请你先行离开,如何?” 话音刚落,无聊道长急道:“方丈大师,这小子与少林amp武当有血海深仇,今晚放了他,以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师弟,今天的行动由方丈大师作主。咱们与王大侠的那笔账,总有机会算清楚的。” 坦白说,这一仗我是不想参与的。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的冲突,与我的关系确实不大;我与归无情也没什么交情,他的死活,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关键还在于,我加入战团,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还会把自己拖入丧命或重伤的险境。 但是,我身后的草丛里,还藏着孙无用和叶欣,我能带着他们一起安然离开吗?这一点我还真没把握。 作为江湖享誉千百年的名门正派,少林amp武当今晚的这场行动,无论如何都不怎么光彩,多一个人知道,对他们的声誉便是多一份威胁。放我离开,应该是尽量减少人员损失的无奈之举,一旦他们知道孙无用和叶欣暗中目睹了这一切,恐怕就没那么大度了。 以上的猜测,也许只不过是我的小人之心。可是,即便这些因素都不存在,归无情身上还关系着李开心和阿红的安危,他要是在此丧命,我很难想象李开心和阿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最后,好奇心驱使,我还想知道,少林amp武当故意放归无情逃到此地,又大张旗鼓地围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番分析下来,我似乎根本就离不开。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梦遗大师,无厘道长,实话说,我无意要与少林amp武当为难,只是归无情身上关系到我两个朋友的安危,必须有他的指引,我才能解救那两位朋友。如果今晚少林amp武当能放我们一马,我将感恩不尽。待我处理完朋友之事,你们再找归无情,我绝对不再插手。至于我跟少林amp武当的误会,我会另找时间当面负荆请罪,解释一切。” 话间刚落,无聊道长立即冷笑道:“小子,你跟少林amp武当只有仇恨,没有误会。” 梦得大师也沉声接口:“王大侠,十三条人命,不是轻描淡写地负荆请罪就能解决得了的。” 无厘道长淡淡地说:“王兄弟,归无情跑了那么远的路,杀伤我少林amp武当这么多条人命,仅仅是给你带来两个朋友的消息?这话你觉得有人信吗?” 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叹道:“王兄弟,自从你现身江湖,不管是行为还是语言,处处透着诡异。之前与万方成合谋杀人,现在执意与归无情并肩作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噎住了。很多时候,你严肃正经地解释一件事,永远没人相信,而你胡说八道,也许还有人当真。 一直沉默不语的归无情,这时凑过来,低声在我耳边说: “不用说了,徒费口舌而无益。养精蓄锐比什么都强。” 少林amp武当的人,最前面的离我也有二十步之遥,无论如何都听不清归无情的话。但归无情对我耳语,却算是众目睽睽,这一下更增他们的疑虑与防范,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把心一横,干脆翻脸吧,省得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阴险之徒。 我再次朗声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看来应该在剑法上尽力施为,才对得起少林amp武当在江湖上的声誉。” 无厘道长叹道:“坦白说,你们两人的剑法世所罕见,但敌不过我们前面站着的四个人。” 他说的四个人,当然指的是梦遗大师,梦得大师,无聊道长以及他自己。 我笑道:“道长的意思是,作为江湖道德楷模的少林amp武当两派,准备放弃所谓的江湖道德,对我们进行歼灭性的围攻了?” 无厘道长不理我的激将法,木无表情地说:“假如尊师诸葛神甫突然从天而降,也许你们还有脱身的希望。只可惜这是个奢望。” 我尚未答话,身后蓦地响起另一个声音: “假如铁拐仙孙无用突然自地而生,他们两个能不能安然离开?” 全场静默无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互相忌惮 按照江湖传言,孙无用、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上官飞鹰、李开心以及我师父诸葛神甫,这六人的武功似乎在伯仲之间,即便有差距,也是非常细微的,要分出高低胜负,在内外条件都相当的情况下,恐怕得交手五百招以上。 假如孙无用武功不失,现在的情势就是,他刚好能敌住少林方丈,我与归无情联手足以消灭武当掌门。但我们面对的并不只有这两个人,无聊道长和梦得大师两个高手随便加入哪一个战团,都能逆转争战的结局。更何况,他们四人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少林amp武当弟子,这些人即便在旁边看着,打起火把不出手,也对我们三人形成了很大的压力。 也就是说,以最好的状态分析,优势仍然在他们一方。 只不过,少林amp武当的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他们要完胜,将我们三个全部击毙或控制,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小。如果我们三人全部拿出拼命的劲头,下手不留情,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估计要损失其一,无聊道长和梦得大师恐怕也难保全性命,就算能活下来,至少是重伤。下面的弟子就不用说了,保守估计要死掉一大半。 如此一来,少林amp武当在这一战中将精锐尽失,不但要提早退出秀水镇上的这场角逐游戏,而且此后许多年里,这两派也将一蹶不振,风光不再。 只有我和孙无用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后果绝对不会出现。因为孙无用的武功已今非昔比,他现在的攻击力,就跟人群后面站着的一个少林amp武当普通弟子差不多。 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并不知道这个隐情,不仅如此,可能还担心有别的埋伏,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也是如此,孙无用现身时,叶欣并没跟着现身,仍然伏在草丛里。她算是我们的隐形力量,虽然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既然最坏的结果承担不起,那么,他们还剩下两个选择:一是说几句场面话,找个理由就此退去;二是虚张声势发动攻击,却又不尽全力,让我们脱身离去。第一种选择失了面子却不伤和气,更不损人员;第二种选择伤了和气,却保住了基本的面子,对自身实力的影响也不大。 对我方而言,第一种选择是最好的。因为一旦动手,孙无用的底细就可能暴露,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对他们来说,也许第二种选择才最佳。毕竟保住面子和力量最重要,伤不伤和气倒在其次。况且,除了孙无用,我和归无情早已与少林amp武当伤了和气在先。 沉默和僵持是暂时的。大家心里都在评估各种选择的优劣。 我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在语言上让对方放弃最佳选择,甘心离去。但要凭我一张嘴巴,影响这帮老江湖的决策,又谈何容易? 孙无用现身时说的那句恐吓之语,大概用尽了所有的内劲,向我靠近时,一瘸一拐走得很慢。这倒让对方无数双眼睛,彻底看清了他的形象,没人再怀疑他铁拐仙的真实身份。后面的众弟子也许见识短浅,但前面的四个高手,肯定知道江湖上的铁拐仙是什么模样。 火光中,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一脸苦瓜相,双眉紧皱,眼皮耷拉,似乎昏昏欲睡。武当掌门无厘道长目光虚空,木无表情,不知道他看向哪里,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梦得大师一直盯着我和归无情,只待一声令下,立马以其龙爪手发起攻势,至于孙无用,仿佛根本不是他的目标。无聊道长目光闪闪烁烁,在我们三人身上游移不定,脸上表情复杂,有点疑虑,还有一丝恐惧。 我们三人呈品字形排列,我位于正前方,归无情在左,孙无用站右。这是随时迎接进攻的阵势。我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两人的表情,想必跟我一样,都在假装镇定。当然归无情可能是真的镇定,因为在他看来,多了一个绝顶高手共同进退,他必定死不了。 真正的静默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对方除了前面四个头领仍然默不作声,后面开始响起了窃窃私语,惊叹与惊疑之声不绝于耳。铁拐仙孙无用在江湖上成名数十年,名头之响亮,风头之强劲,曾一度超过了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这些人大概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神级别的人物,兴奋和惊讶之情,立马盖过了紧张的对峙与莫名的仇恨。 窃窃私语也没有持续很久,梦遗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 梦遗大师:“孙先生,一别数十载,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 孙无用叹道:“大师,几十年过去,你风采不减当年。” 梦遗大师笑了笑:“什么风采不风采的,老讷朽木一根,几十年也雕不出什么花样。” 孙无用也笑道:“大师修为高深,抹去了岁月的痕迹,而我,早已不是大师当年认识的孙无用了。” 这话在我听来语义双关,既是慨叹年华老去,又是悲叹武功已失。 两人的礼貌问候到此为止,接下来便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了。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从这几句客套话里听得出来,孙无用与梦遗大师有过一面甚至几面之缘,但似乎并没什么交情,今天之事,恐怕不是凭他们两人的旧交能解决得了的。 从这里我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两人交情不深,说明梦遗大师对孙无用了解得不多,那么,从刚才孙无用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细节中,梦遗大师应该看不出他武功上的底细;第二,两位前辈既然没什么交情,少林amp武当的人就不会轻易离开,而且一旦动手,可能完全不留情面。 第一点对我方是好事,因为不知道深浅,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第二点就比较麻烦,缺少和平解决问题的感情因素,他们岂能甘心让今晚的行动无功而返? 梦遗大师笑道:“孙先生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到秀水镇上来?” 孙无用笑道:“大师有所不知,多年前我就住在这个小镇上,一直到现在。” 梦遗大师:“原来孙先生是隐居于此修练神功。” 孙无用叹道:“我哪还有修练功夫的劲头,只不过年纪大了,经不起江湖风浪的折腾,想找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安享晚年而已。” 梦遗大师:“据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安享晚年的好地方,风浪或许比别处更汹涌。” 孙无用改变话题,笑道:“大师几十年不下山门,却突然大动干戈,带领那么多人远涉江湖,来到这个偏僻小地方,又是为何呢?” 梦遗大师:“孙先生也许早已听说过,少林寺几个月前丢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和平共存。所有证据都表明,此物已经流入秀水镇,并且产生了一些极其严重的后果,少林amp武当正是为此事而来。” 孙无用:“今晚为何跟这两个年轻人过不去?” 梦遗大师:“我们并非要与两位年轻人为难,只是他们与少林寺丢失的东西干系重大,又曾经杀伤许多少林amp武当门下的弟子,所以想要弄清楚真相,也是要讨个说法。不知孙先生与这两位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孙无用:“左边的年轻人我不认识,中间那位傻头傻脑的家伙,认识半个时辰不到。” 梦遗大师叹道:“这么说孙先生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掺和进来。” 孙无用叹道:“大师情操高尚,心系整个江湖安危,事事都从大局出发。而我孙无用,本质上是个孤僻而自私的人,行事但凭一己冲动。这位傻头傻脑的年轻人,虽然与我认识不久,但是一见如故,已成为知心朋友。所以,不管是什么理由,如果有人想要动他,除非先杀了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嗓音低沉,吐字清楚,在场的每一个人大概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微风吹过,每个人的衣袂飘飞都清晰可闻。火光闪闪烁烁,气氛紧张而凝重。 没有人敢于先向传说中的铁拐仙挑战。 良久,无厘道长叹道:“孙先生知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什么来头?” 孙无用:“您大概就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了,真是久仰大名。我刚才与这位年轻人交过手,本人虽然老不中用,武功荒废很久,但还没到看不出别人师门的地步。而且,据我估计,他如果能摆脱心中的牵绊,剑法并不输于你。” 无厘道长:“既然知道他的来路,孙先生纵横江湖大半生,清名远播,现在又何必跟魔教的人混在一起?” 这话问得正气凛然,但我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孙无用放声大笑:“道长,此话你用来在武当山上教弟子,也许还有人当作金科玉律,拿到江湖上去说,你不怕让人笑掉大牙?魔教出身的未必是坏人,少林amp武当门下,未必都是好人。你也算是纵横江湖大半生的人物,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火光不强,看不出无厘道长目光中是否闪过愤怒之色,但其脸上却显得很淡然。我心想此人倒也真忍得住气,一派掌门受此挤兑与嘲讽,居然看不出愤怒之意,比之他那位草包师弟,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师父当初说,孙无用性情孤僻,一生不怎么喜欢与人交往,人情世故上不太圆滑,但因武功实在太过高强,江湖上谁也不敢跟他计较言语得失。可今晚的形势,如果再让他随心所欲地说下去,动手便是必然的事。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喜怒不形于色,但并不等于他们心中完全没有愤怒。 我接过话头道:“梦遗大师,实话说,关于那个传说中的神奇盒子,我确实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机密,但你今天即便杀了我,我也不能告诉你。何况,你们现在要杀我,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续说:“那些机密我之所以不能说,是因为无法确定真假,怕一旦说出来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与伤亡。不如你现在网开一面,给我几天时间去查清一些事,然后再与你们相互印证,消除大家的误会和疑虑。” 梦遗大师终于叹道:“王兄弟,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不是为了帮归无情脱身而花言巧语?” 我缓缓地说:“想脱身是事实,但未必花言巧语。” 无聊道长抢着说:“哼,你小子一贯花言巧语,从没说过正经话。” 我说:“梦遗大师,我先印证一个小小的细节:少林寺保存的铁盒子,真的是在两个多月前丢失的吗?” 梦遗大师沉默了一下,接着叹道:“王兄弟此话又是何意?” 此话只能点到即止,于是我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今天少林amp武当的人能就此离开,给我一个机会,五天以后,我保证带着传说中的盒子来见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掌门不轨 朱玲说,她半年前便在诸神教总坛见过那个盒子,由此推断,盒子并非丢失于两个多月前。但除此之外,盒子丢失的真实时间和其它细节,我一无所知。 梦遗大师隐瞒盒子丢失的真实时间,也许有其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是,他同时也应该有足够的自信,认为撒下的谎言没几个人知道,包括少林amp武当门下的弟子。以少林方丈之尊,是不会随意向江湖散布假消息的。 我以试探性的话语揭穿谎言,只是想向少林方丈证明,我知道一些不人为知的秘密,也许还有能力解开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疑团。当然,在场的除了少林方丈之外,其他人肯定觉得我的话没头没脑,前后无法连贯,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只要少林方丈心知肚明,我们就有安然离开的希望。武当掌门不止一次说过,这次行动进退,由少林方丈全权作主。 梦遗大师很无奈地笑道:“王兄弟,你不愧是诸葛神甫的徒弟,不但剑法得其真传,连为人的神秘诡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总是那么出人意料,把别人弄得措手不及。” 我语带双关地说:“大师,经过我这几天以来的观察和思考,大概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神秘诡异的角落,有些是无心插柳,有些是迫不得已,还有一些是刻意为之,但在彻底理解它们之前,很难判定究竟是善还是恶。” 这话主要是在进一步暗示梦遗大师,我知道他在盒子丢失的时间上撒了谎。 无聊道长在旁冷笑道:“王大侠,你的狡辩技术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我笑着反击道:“那当然,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肯定比道长你的剑法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无聊道长刚要开口,其师兄在旁威严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了嘴巴。 梦遗大师叹道:“王兄弟说得有道理,所谓的光明正大并非就是善,神秘诡异也未必就是恶。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你很难令人相信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善。” 我笑道:“大师说话太客气了。其实是,你们已经认定我的所作所作是罪恶了。只不过,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并不在乎你们的看法而已。” 梦遗大师道:“王兄弟,你这种态度,怎么让人相信,五天之内能找到盒子?” 我笑说:“大师,态度和能力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梦遗大师:“你如此胸有成竹,是否早已知道盒子在哪儿?” 我笑道:“大师,你就别再旁敲侧击了。既然我是那么的神秘诡异,如果说得太过清楚明白,岂不是名不符实?” 沉默许久的无厘道长插言:“少林amp武当几十条人命死在你和归无情手上,好不容易把你们一起找到,有机会讨个说法。刚才梦遗大师网开一面,本想让你一人离开,你执意要与归无情并肩作战,现在你却想凭一句简单的承诺脱身?” 我叹道:“简单的承诺?要是找到盒子真那么简单,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劳师动众吧?” 无厘道长:“我说的简单,是指没什么可以约束你兑现承诺。” 我冷笑道:“我只不过不想看到再死伤更多的人命,才向梦遗大师许下这个承诺。你们要么相信我,要么付出巨大的代价将我们三个歼灭。决定权在你们手上,自己看着办吧。” 无厘道长也冷笑道:“为了整个江湖,少林amp武当再大的代价也付得起。” 我尚未答话,无厘道长的身子已经凌空而起。剑光就像流星,在夜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变成点点滴滴,向我们激射下来。 我心中一凉,糟了,没想到我费尽口舌,软硬兼施,最终还是被此人看出了破绽,现在,他已率先发难了。 战端一开,局面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自己稀里糊涂地死在此地还在其次,更让我痛心的是,连累叶欣和孙无用也无谓地送了性命。还有,假如归无情回不去,上官飞鹰会怎么对待李开心和阿红,实在是难以想象。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发慌,立即提剑上扬,摆开架势全力迎敌。孙无用虽然力道已失,但本能反应不比别人慢,刚要伸拐奔跑而出,我立即以左手残剑挡住了他,同时回头给他一个眼神。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立即收手站立原地不动。 我之所以阻止他,是觉得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对方并没有全力攻击,只有无厘道长一个人出手,也许只是在试探。如果让孙无用去迎战无厘道长,就真将底细暴露无遗了。干脆让他站立一边压阵,我与归无情去架住无厘道长,起码还保持了一点神秘感,对方一时之间还不敢过于放肆。 无厘道长的剑光半空中忽然拐了个弯,向左攻向归无情。这也证明我的猜测似乎没错,他没有采取正面攻势,而是迂回试探。假如我们三人全部迈开步伐,亮出招式,对面的梦遗大师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看不透我们的真正底细,也有助于他们的下一步部署。 孙无用双手下垂,冷冷地看着梦遗大师和其他的少林amp武当众弟子。 我从他身前绕过去,奔向归无情。此时无厘道长的剑光已接近归无情头顶,归无情要化解攻势,最好的办法是向右边退却,然后与我联手反击。 归无情果然朝我退了一步,身子一侧,手中剑斜向上全力刺出。 我脚步没停,全力向前奔跑。瞬间便与归无情并肩而立,同样出剑迎向半空中的无厘道长。 这样一来,在我们两人的夹击之下,无厘道长便无法靠近孙无用,他要么接下我们两人的剑招,这样太冒险了;要么腰间发力,向自己的右后方落地退开,其攻势化为乌有,试探就此结束。 但是,无厘道长作出了第三种选择。 他在我与归无情的剑上各自击了一下,借着这两击之力,向前弹射而出,身体直接落在我们左后方的草丛里。 这对他而言其实是最坏的选择。因为他将自己与梦遗大师等人隔开了,而且离我与归无情太近,假如我们两人同时进逼,痛下杀手,也许能将其毙于剑下,而梦遗大师的救援根本来不及。 只有我心里清楚,他这一着并非最坏的选择,因为草丛里躲着叶欣。 到现在我才知道,无厘道长并非率先向我们三人进攻,也不是要试探我们的深浅。而是他发现了我们身后草丛里的叶欣。他玩了这么多花样,全是虚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叶欣。 无厘道长可能不但发现身后的草丛里有人,而且还知道此人只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否则,他不会这么大胆贸然落在草丛里,如果里面藏着一个高手,他此举跟送死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打算挟持叶欣。 我大吃一惊,手上铁剑尚未换招,双脚立即向前冲,试图阻挡无厘道长对叶欣的伤害。归无情也挺剑跟上,他不知道草丛里另有其人,他的反应是为了与我联手将无厘道长格杀,至少将其击伤,或者逼退到火光不能到达的角落。 我与归无情心中想法不同,但行动一致,速度相当,出剑的凶狠程度也接近。 无厘道长的身影在草丛若隐若现地闪了几下,重新站起身已是五步开外了。 我们两把剑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只可惜最终并没有伤到了半根毫毛。 不是我们的出剑速度太慢,也不是他的身法太快,而是,他站起身时,左手夹着叶欣在胸前,右手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我与归无情一左一右两把剑,在离叶欣咽喉一尺之外定住了。 忽然出现这一幕,归无情显然比我更为震惊。他看了看我,又望望无厘道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叶欣脸上。对他而言,叶欣是个陌生人,一个弱不禁风的未成年小女孩。接着,他撤剑后退,站在三步之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也无奈地撤剑,后退一步,冷笑道: “道长,作为一派掌门,这种行为不太光彩吧?” 无厘道长叹道:“对付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之法。” 我说:“可你要对付的非常之人是我,并不是这个小女孩,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厘道长说:“既然如此,你们三个现在可以离开。”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情急之下无法可想,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她跟我没关系。其实现在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包括归无情,都清楚这个小女孩跟我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控制了她,就等于控制了我。大家所不知道的是,控制了她,同时还控制了孙无用。 孙无用也已转身来到我旁边,他倒是比我冷静多了,并不说话,也没试图前冲以武力解决问题,像归无情一样,双眼冷冷地盯住无厘道长手中的剑。我知道,他心中的愤怒和担忧肯定比我更强烈,只是无法发作出来而已。 我叹道:“道长,假如我们三人离开,你会怎么对付这个小女孩?” 这又是一句废话。他是不会让我们就此轻易离开的,但我心神慌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厘道长阴阴地笑道:“处置权在我,无可奉告。” 我说:“你以一派掌门之尊,当着众弟子的面挟持一个小女孩,我很难想象,你以后怎么在武当山上为人师表?” 无厘道长叹道:“少林amp武当遭遇千百年来最大的危机,如果能扭转形势,我纵然身败名裂又有何妨?相信现在后面站着的众弟子,能够理解我的做法的。” 我冷笑道:“天下的卑鄙无耻之徒,总能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此情此景,光图个嘴巴快感没有意义。我骂得再难听,他也会无动于衷。他拿到了谈判筹码,而我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江湖秘密,一无所有。他提出的条件必将相当严苛,我害怕在叶欣的性命和那些无法达成的条件之间作选择。这就是我一直旁敲侧击,肆意谩骂,却没有主动切入正题的主要原因。 无厘道长果然木无表情,沉默不语。这是只老狐狸,他在等着我投降,低声下气地与他谈条件。 无论多么艰难的选择,我还是必须得面对。再拖下去,对我们的形势更加不利。 我长叹一声,问道:“道长,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厘道长言简意赅:“少林寺丢失的铁盒子。” 这个条件不难,我心里一松,脱口而出:“我刚才已经答应给你们盒子。” 无厘道长接着说:“还有秀水镇地下城堡的路线图。五天以后,你带着这两件东西和一个人一起来见我们。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我杀了这个小女孩。”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一个人?那是谁?” 他冷冷地说:“李开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和平协议 如果无厘道长只想要铁盒子交换叶欣,我会毫不犹豫立马给他。因为盒子就在我腰间的包裹里,无论如何,盒子再怎么神奇,对江湖格局的影响再大,在我眼中也比不上叶欣的性命更重要。而且,盒子原本属于少林寺保管之物,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当然。或许,取回盒子以后,少林amp武当的人会退出秀水镇上的这场角逐。 假如无厘道长提出的交换条件是:铁盒子与秀水镇的地下城堡路线图。我会考虑一下,但最终仍然会交出这两件东西。因为地下城堡的路线图也在我腰间包裹里。我之所以会犹豫或者考虑一下,并非认为这两件东西加起来就比叶欣的性命更重要,而是觉得,少林amp武当想同时拿到这两件东西,事情的性质和目的都不同寻常。 秀水镇上的这场江湖风波,追根究底是少林寺丢失盒子引起的。如果少林amp武当取回盒子以后便退走,那么,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比较单纯,只为追回失物,挽回面子与声誉,同时对聚鹰帮有个交代。如此一来,这场江湖事件,应该不会闹得太大。 但是,他们除了取回铁盒子,还想得到秀水镇的地下城堡路线图。路线图严格来说,是一张杀人的暗器机关图。它的残忍与阴险,我是亲眼见过的。为什么盒子完璧归赵还不罢休,他们还进一步要得到这件杀人利器?只能认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追回一个铁盒子那么简单。积极参与并主导这场江湖争端,显然比找回盒子更重要。 万成方将路线图送给我的那个晚上,无厘道长就曾经向我强行索取过,条件是与我少林amp武当的恩怨一笔勾消。当时我没答应,他们也无可奈何。 现在,无厘道长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以叶欣的性命相威胁。作为所谓的名门正派,手段算是比较下流了。 假如没有第三个条件,这两件东西我照样会现在就交出去,不想等到五天以后。因为叶欣的性命,仍然比这两件东西更重要。我才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在别人的胁迫或囚禁之下度过五天。 这两件东西本非我所有,这场江湖风波能闹多大,也与我无关。交出这两件东西,我只会稍作犹豫,不需要承担太大的心理压力。相反,让叶欣被人囚五天,我会心急如焚,方寸大乱。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圣人,说到底,我只是个情感高于理智的普通人。我把爱情看得比整个江湖更重要。 但是,这场胁迫交易必须等到五天以后,还未必会是一团和气的结局。因为无厘道长提出的第三个条件我可能做不到。 无厘道长要我连李开心一起带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开心与我只有一面之缘,虽然一见如故,或者说臭味相投,但毕竟不是什么深交老友,他凭什么会跟我一起去见少林amp武当的人?要知道,他是盗取少林寺盒子的惟一嫌疑人,这次少林amp武当劳师动众,远涉江湖,可以说主要是因他而起。 无厘道长明言,死要见尸。也就是说,这个牛鼻子知道李开心不会轻易跟我去见他们的,他是在暗示我,迫不得已之时,杀了李开心,提其头去见他们。 我有杀掉李开心的本事吗?没有。即便有这个本事,我估计也下不了手。 这件事一时做不到,另外两件东西也没必要立即交出去。只能等到五天以后再说了,走一步算一步,五天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无厘道长姿势不变,双脚却开始向少林amp武当的人移动。以他的武功修为,单手控制一个弱小的叶欣实在是轻而易举,但他怕我们三人强攻救人,所以靠近梦遗大师是最安全的。 我、归无情以及孙无用,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我们其实是无力强攻的,孙无用武功不济,而归无情压根就不知道叶欣一直藏在后面的草丛里,更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也就是说,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出手。 我内心愤怒而无奈,脸上强装镇定,冷冷地看着无厘道长慢慢架着叶欣返回对面队伍。火光中,叶欣一脸惊恐,却紧闭嘴唇没有出声,双眼看着我,充满期待与鼓励。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现在合我们三人之力,无论如何是救不出她的。 无厘道长拐了一个不小的弯,绕过我们,最终回到梦遗大师的身旁。我们三人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转了个身,全部面向他们。 我冷冷地说:“无厘道长,几天以前你曾经救过我,但你今晚挟持我最好的朋友,跟直接伤害我也没什么区别,此后你我是敌非友,如有机会再次遇见,咱们剑法上见高低。” 无聊道长冷笑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凭你那几招来路不明的阴险剑法,也想挑战掌门师兄?” 无厘道长面无表情地说:“随时恭候大驾。” 我不再理他师兄弟两个,转向梦遗大师:“大师,你们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梦遗大师道:“王兄弟,关于铁盒子,你知道的比这里任何人都多,而且你似乎对它的下落早已成竹在胸。至于那张地图,据我所知,已经在你身上了。所以这两个条件对你而言并不太难。” 我冷哼了一声:“果真不太难,你们又何必挟持一个小姑娘来逼迫我?” 梦遗大师叹道:“你得到这两件东西不太难,但要你把它们交给少林amp武当,就太难了。” 我说:“即便你们用此下流手段逼迫我交出这两件东西,可是第三个条件我也无法做到,大家都知道,集少林amp武当两派之力,几个月都没嗅到李开心的一点踪迹,我又有什么本事,在五天之内带他来见你们?” 梦遗大师:“坦白说王兄弟,我一直低估了你的能力,而且到现在我仍然搞不清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但是,你一定有本事把李开心带来见我们,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看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既然如此,干脆撕破脸给他们一些压力,就算不能让他们提心吊胆,也不能让他们这五天过得太舒畅。 我冷笑道:“梦遗大师,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但是,五天之后,如果这个小姑娘少了一根头发,我有本事让你们少林amp武当从此永无宁日。” 这话说得有点夸大,估计在场所有人,包括孙无用和归无情,都把我当成了愣头小子。 无聊道长最先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讥道:“刚才挑战我们掌门师兄,现在信口胡言,把少林amp武当两派都扛上,小子,你今天闹的笑话够多了。” 梦遗大师道:“王兄弟,用心去找我们要的东西和李开心吧,光说气话于事无补。” 我心想,要是不显点颜色,在场的人可能还真把我说的当成笑话或气话。如此一来,叶欣在这五天里,即便性命无碍,受尽委屈是肯定的了。 我说:“方丈大师,在离开之前,我想证明自己所说的并不是笑话,更不是气话。” 梦遗大师奇道:“王兄弟此话何意?” 我反问他:“关于我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梦遗大师坦言:“除了从武功上看出你是诸葛神甫的弟子之外,一无所知,甚至连你武功的深浅,都无法猜度。几天以前,我觉得你的功力跟敝师弟相当,可是在刚才,你一招之间就将他刺伤了。” 我朗声说道:“众所周知,我师父诸葛神甫是诸神教的创立者,他的突然消失,成了重大的江湖悬案。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件更重大的、与我师父消失有关的江湖机密。” 全场静默无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孙无用和归无情,都转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将右手的长剑收在腰间,举起左手的残剑,继续说:“梦遗大师,我师父曾经说过,他跟你有几面之缘,当今江湖,可能数你对他的了解最多。你仔细看看,认识我师父以前随身携带的这把剑吗?” 梦遗大师摇摇头:“恕老讷眼拙,别说是把残剑,就算此剑完好无损,我也无法判定它是尊师之物。” 我说:“但此剑上有一件东西,你就算没见过,至少听说过,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说完,我右手将剑柄的布条逐渐解开,最后将那枚诸神教教主的印信取出,托在掌心。所有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我的手心。 火光中,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一脸惊诧,而其他所有人则是满脸迷惑。 梦遗大师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果老讷没猜错,这东西就是诸神教教主的信物,此物在谁手上,谁就是诸神教教主。” 我严然道:“说得没错,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站在你们面前说话的,就是新上任的诸神教教主。” 全场再次陷入静默,但紧接着,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身后的人群暴发出一连串惊叹声,窃窃私语此起彼伏,还有人探头探脑,试图将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梦遗大师显然对此事半信半疑,叹道:“原来诸葛兄早已另立新教主,恭喜王兄弟。” 我冷笑道:“先别恭喜我,因为这对你们少林amp武当而言并非好事。” 梦遗大师说:“王兄弟此话又是何意?” 我冷冷地说:“我刚才说过,我只想证明自己说的不是笑话,更不是气话。” 梦遗大师:“王兄弟以教主之尊,当然不会胡乱说话。” 我说:“我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师,你很想知道,今晚归无情冒着生命危险,来此找我的目的吧?” 梦遗大师:“王兄弟若能明言,再好不过了。” 我说:“简单地说,聚鹰帮帮主那天跟我交手之后,就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他今天派归无情到此,是想请我去商量两派合作诛灭少林amp武当之事。” 这是在说瞎话。但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说瞎话。亮出教主的身份,可能确实让他们感到了压力,但要让他们就此放了叶欣,基本不太可能,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少林amp武当丢不起这个脸。况且,我虽然有教主身份,却并没有教主的实权。只好把事情无限夸大,尽可能让他们惊疑不定,从而不敢伤害叶欣。 人群又暴发一阵惊呼。 梦遗大师叹道:“倘若王教主此言不虚,那将是一场江湖浩劫。” 我冷笑道:“虚与不虚,由你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两人自己去揣度。我现在只想重申刚才那句话:五天之后,如果被你们抓去的这个小女孩少了一根头发,我宁愿断送师父半生的基业,也要与上官飞鹰合作,全力诛灭你少林和武当两派。” 梦遗大师:“王教主又何必如此意气用事?” 我说:“大师你又忘记了,我说的不是气话。从本质上说,我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一个儿女情长的小混蛋,虽然被师父立为教主,但并没有在江湖上建立一番基业的雄心,所以江湖是否和谐,格局是否稳定,我并不关心。我更关心面前的小女孩是否安全,过得开不开心。” 梦遗大师与无厘道长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威压两派 对于我的教主身份,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怀疑,毕竟一个方丈一个掌门,目光之独到无人可及,能分辨得出我掌中印信的真假。他们即便没见过此物,也必定有所耳闻,而且知道得比江湖上任何人都清楚。 另外,从情理上推断,我的身份也不会是虚假的。我是诸神教教主诸葛神甫的徒弟,这点确凿无疑,假如消失已久的诸葛神甫要另立教主,候选人就非我莫属。普天之下,除了他的徒弟——也就是我,大概找不到另外一个人的武功与他如此接近,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值得他如此信任。 也许是,我刚现身江湖之时,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就已经怀疑我是新教主了,否则,难以解释少林amp武当两派为何对一个江湖菜鸟如此重视:一个少林方丈一个武当掌门曾经同时来见我。只不过,在拿不出证据之前,又从我口中套不出什么实在话,两位江湖领袖人物不能光凭猜测行事,只能处处戒备,防患于未然。 所以说,我亮出教主的信物,可能刚好验证了他们心存已久的猜想。 这也是我故意亮出信物的主要原因。既然你们早就对我心存敌意,戒备森严,我无论说什么,都被当成花言巧语欺骗整个江湖,最后不惜挟持我心爱的女孩来逼迫我就范,那么,我不如干脆把这种敌意落到实处,公开挑衅,提高了你们的防范意识,同时也增强了你们心中的恐惧感。还有,自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以下,你们所有人再也不敢轻视我,言语上不敢随意冒犯我。 当然了,我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叶欣。 归无情今晚离奇地冒险来找我,是因他们的帮主上官飞鹰想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而我答应去见他,主要是因为李开心与阿红的安危。这些细节,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无从知道,我借此信口开河,说什么要与上官飞鹰密谋联手灭了少林amp武当。这话可信度不高,况且灭掉少林amp武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对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而言,却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因为我的教主身份不假,武功又少有敌手,而行事的诡异神秘、不可捉摸也是有目共睹。 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而去冒灭顶之灾的风险。尽管这种风险微乎其微。 这样一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此后五天里,他们不会刻意去伤害叶欣。 对我而言,这桩买卖比较划算,因为我只是名义上的教主,掌握教中实权的,仍然是那个冒牌教主黑衣人。以一个虚名而镇住少林amp武当两派,又保证了叶欣的安全,这真是极大了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让我瞬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感。这种快感显然是会上瘾的,怪不得人们对权力如此趋之若鹜。 现在,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面面相觑,而其身后的众弟子,则有很多张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他们恐惧的也许并不是我,而是名声不太好的诸神教,江湖上所谓的正派之人,都将其称为魔教。 我们三个离开的时候到了。势不能逼得太紧,话不能说得太尽。找个台阶让大家都能走下来,就此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 我扬声对梦遗大师说:“大师,两件东西和一个人,我尽力在五天之内帮你们找到。但话得说清楚,我并非屈服于你们的下流手段,而是仍然对你心存感恩之心。因为你几天以前不但洗清了我的杀人罪名,还救了我的命。此事若能办成,咱们就两清了。” 梦遗大师:“王兄弟,救命之事不值一提,那天的剑客并非真心想杀你。不过你放心,五天之内这位小姑娘不会损伤分毫。” 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如此我感激不尽。” 我又转头向叶欣说:“叶欣,你暂时受点委屈跟着他们,五天以后我一定会来接你。” 叶欣脸上的恐惧之色一扫而光,开心笑道:“王大哥,有你刚才话,再加上梦遗大师的保证,我不会受委屈的。只不过,整整五天见不到你,我肯定茶不思饭不香,即便这群和尚道士对我照顾周到,我也会瘦一大圈,所以,你如果不想看到我身子发育不良,最好尽快办完事来接我。” 她倒是无所顾忌,在这么多人面前向我撒娇,而且语气里还充斥一股自豪感,恨不得向天下所有人宣称,她是我王教主的小情人。 我脸上一阵发烧,不好意思当众与她调情,只好再次转向梦遗大师: “大师,咱们就此别过。” 梦遗大师双手合什:“王教主请吧。” 我迈步向左边秀水镇的方向走去。归无情与孙无用一左一右,在身后跟着我,三人仍成品字形移动。大概他们两人还在防范少林amp武当的人偷袭。 少林amp武当的人一直没动,静静地看着我们离去。数十步之后,火光渐淡,最后完全消失,前路一片模糊,我们三人只能在远处秀水镇中心的灯火指引之下,披荆斩棘而行。 不久之后,我回头看去,少林amp武当的人也开始从东边离开,火把渐行渐远,直至被黑暗吞没。我长吁了一口气,心想今天的情势其实非常凶险,若不是孙无用和叶欣先后现身,我与归无情恐怕无法离开此地,到现在可能已经被少林amp武当的人消灭了,尸体是否完好都很难说。 我一直暗地担心孙无用和叶欣的行藏暴露之后,会把形势恶化,让大家都脱不了身,现在细思之下才蓦然发现,虽然刚才是我在唱主角,台词说得最多,实际上孙无用才是真正的台柱,一现身便把所有人给镇住了。原本波涛汹涌、一触即发的形势,因为铁拐仙的江湖名头而立马变得风平浪静,至少演变成为暗流涌动,双方陷入僵局,谁也不敢率先发难。 我更没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人是叶欣。虽然她是被迫的,却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否则这场争战仍然难以避免。 我心有不甘的是,归无情引发了这场对峙,到最后承担后果的人却是我。我背负少林amp武当提出的所有条件,反而归无情成了置身事外之人,这叫什么事?更让我不爽的是,无辜的叶欣被他们当成人质抓走了。 为什么秀水镇上演的每一场戏,我都稀里糊涂地站在了舞台的中心? 万方成说得对,这场戏一旦开场,除了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你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我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这个江湖非要把我逼成一个英雄? 天空星光黯淡,脚下无路,眼前一片黑暗。我现在面对的环境,与我所遭遇的江湖形势差不多。走一步算一步,就是我惟一的选择。 我仍然走在最前面,孙无用离我仅一步之遥,归无情在最后,离孙无用大约十步。他与我们就算不是敌人,但也并非友人。少林amp武当的危机一旦解除,他对我们两人的戒备之心便重新泛起来。他不愿也不敢与我们走得太近。 黑暗中,孙无用在我身边忽然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千百年来,胆敢同时威胁少林amp武当两派的人,王兄弟,你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讪笑着说:“我刚才只是凭着冲动和傻劲口不择言,前辈你见笑了。况且少林amp武当并不是怕我的威胁,之所以甘心离去,是借机驱使我犯险去找他们要的东西,而他们自己以逸待劳,保存实力。” 孙无用:“话虽如此,但你的那股冲动和傻劲,确实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给镇住了,即便是表面上的,传扬出去,你也将名留青史。” 我说:“我只希望大家平安无事,至于是否名留青史,实在不重要。” 孙无用尚未开口,后面的归无情接过了话头:“王兄弟,几天以前你在我眼中也是个傻小子,现在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甚至开始心生敬佩。” 我叹道:“你不必敬佩我。我扛上少林amp武当,并非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朋友的安危。否则我可能早已甩手离去。” 归无情:“这也是我敬佩你的一个方面,为了朋友不畏强权,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我笑道:“难道你敬佩我,还有另一个方面的原因?” 归无情:“没错,另一个方面才是敬佩你的主要原因。” 我说:“不管怎么样,被人敬佩总比被人鄙视或痛恨好一点。说说这个主要原因是什么?” 归无情:“你威胁少林amp武当,并非一时冲动,更不是犯傻,实际上经过了深思熟虑,其间大有深意,并且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我说:“你的剑法很实在,可你说话怎么如此玄虚?” 归无情:“那就说点实在的。当时谁都看得出来,你跟那个小姑娘关系非比寻常,可在她被挟持之时,你却一点都不冲动,反而比我和孙先生更冷静。” 我叹道:“那是因为我无法可想,不得不冷静。” 归无情道:“事实并非如此,在我看来,合我们三人之力强攻无厘道长一个人,完全可以把小姑娘救下来。无厘道长为了顾全自己的性命和颜面,是不会孤注一掷杀那小姑娘的,顶多错手让她受点轻伤。” 我心想,他说的有道理,但他不知道的是,不是我不想强攻,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孙无用武功已失。还有一点,即便孙无用武功不失,三人强攻,从无厘道长手上救下叶欣,接下来要面对的,仍然是少林amp武当众人的围攻。而且战端一开,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归无情接着说:“可你并没有行动,只是嘴上旁敲侧击,据我观察,问完那些废话,你心里便已想好了对策。” 我叹道:“你倒是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归无情:“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他:“疑问?什么疑问?” 孙无用也停下来,站在两步开外。天上乌云密布,虽然不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七八步开外的归无情,在我眼里只是一团黑影,根本分不清轮廓。 黑影没有答话,骤然收缩,接着立即弹射而出。看不清剑光,却能感沉到强烈的劲风扑面而来。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归无情会在此时此地发动突然袭击。 但他的目的何在?以他此时的状态,根本无法战胜我,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孙无用。 难道这是个圈套?他在此地埋伏着什么高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试探求证 从黑影射出的方向来看,归无情袭击的是孙无用。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都不能让孙无用迎接他这一击。从黑影移动的速度看,他这一击应该尽了全力,孙无用无论如何都接不住。 我向前猛冲三步,挡在了孙无用的前面。此时黑影离我只剩两步。 我稍一矮身,出手扬剑,剑尖斜上向刺出,目标大致在对方的咽喉。 我并没有采取守势。因为针对归无情这样的对手,任何守势都只是暂时的,而且是被动的,他的攻势会层出不穷,让你防不胜防。这一点,我第一天到达秀水镇便已经亲身体验过。当时在万方客栈的大堂里,被他一轮凌厉攻势逼得手忙脚乱,差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他刺伤。 对付他最好的办法,依然是以攻对攻。以更快和更凌厉的招数逼他后退。否则,我就以皮肉之伤换他的性命。此人虽然阴冷凶狠,但如此亏本的买卖还是不会干的。 归无情对孙无用所站立的方向、以及他要攻击的目标,肯定进行过评估和计算。这就是我矮身的原因,身体挡在孙无用前面,必须扰乱对方之前所作的评估和计算,也就是说,首先得避开自己致命的部位受到攻击。归无情如果在中途换招,剑尖改变方位,速度和力度就要打折扣,我便有机可趁。 归无情只是一团黑影,我看不清他的身体细节,但从其体形和出手的习惯,还是能判断他的咽喉大致在哪个方位。这就是我的剑尖斜向上刺出的目标。 我猝然挡在孙无用前面,显然让归无情颇感意外,黑影在离我只有一步之时立顿,随即便向左边滑了开去。就此避开了我的反击,当然他自己的攻击也化为乌有。 我以为他会卷土重来的,但黑影退到五步开外站定,身形舒展,劲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直身子,横剑当胸,冷冷地说: “如果你没在此地埋伏高手,这时出手似乎不太明智,我要杀你并不太难。” 他出手之初,我一度以为自己太大意,走入他预先安排好的圈套中。但在把他逼退之后,我重新谛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确信在百步以内没有别的人。我在荒野这地长大,对于身体四周危险气氛的感知能力,自信江湖上没人比得上。 没有埋伏,这倒让我对他的行为更感困惑。 归无情冷笑道:“我现在没有疑问了。” 我奇道:“你在试探我?” 归无情:“你错了,我在试探他。名震江湖的铁拐仙,临敌之际,是不需要别人挡在前面的。” 我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归无情:“我一直很奇怪。在孙先生现身之后,小姑娘被挟持之前,以我们三人的实力,虽然与少林amp武当众人相比仍处于弱势,但可以一战,而且依靠黑夜的掩护,即便不能确保毫发无损,要脱身离去却也不算太难,因为少林amp武当并非每个人都想拼命的。这种形势你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可是,你为什么还会答应以找回盒子为条件,以求对方离开?” 我答:“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只会通过流血杀人来解决问题。而且,找回盒子对我而言,比拼死一战更容易一些。最后,你我虽然暂时不算敌人,但也不算什么朋友,要不是为了李开心和阿红的安危,我是不会跟你并肩对抗少林amp武当的。” 这是实话,因为盒子一直收藏在我腰间。我也确实是迫不得已才与少林amp武当翻脸。 归无情:“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的想法大概跟你一样,再加上不愿在此时此地有太多的人员伤亡,所以可能压根就没想到,你既不离去又犹豫着不动手,其实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今天的铁拐仙已经不是昔日的铁拐仙。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证明过了。” 我叹道:“这个原因也许他们想到了,只不过没机会试探和证实而已。” 归无情:“无论如何,是你的机智,主导或者说影响了两位江湖大人物的决策。” 我苦笑着说:“这就是你敬佩我的原因?你是不是太小看这两个大人物了?” 归无情:“不是我小看他们,是他们看错了你。” 我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高估了我?” 归无情:“孙先生现身之后,你适时抛出铁盒子作为诱饵,希望他们见好就收。按理说你此时可以战而不战,他们就应该怀疑,其实你是不能战。可他们却错误地认为,你对他们少林amp武当心存敬畏,又一直在逃避杀人的罪责,才会一再退让。可是,他们又不信任你的人品,觉得必须有什么筹码才能胁迫你履行诺言。” 我叹道:“在这一点上,他们属于贪心不足,否则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而得到盒子。” 归无情:“无厘道长意外发现了小姑娘的行藏,立马挟持了她,这一下他们以为掌握了全局的主动权,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可是没想到的是,你突然公开了教主的身份,并且利用了他们对你人品的误解,直说要与聚鹰帮合伙灭了少林amp武当。这话别人听起来的确很可笑,但是,你的教主身份不假,恰好我又在此处与你秘密接头,还并肩对抗他们,这让他们对你所说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说:“也许为了那个小姑娘,我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归无情冷笑道:“据我所知,你干不出来这种事。一个连人都不想杀的人,怎么会干得出灭人门派的事?而且,要真干得出这种事,你会当场逼迫他们把小姑娘给放了,在‘一时的面子’和‘避免将来灭门灾难’之间,我想,少林amp武当最终会选择后者。你之所以仍然答应他们去找东西和人,是因为你内心根本就不想干灭人门派事,只不过为了保证小姑娘的安全,说几句狠话。至于去找东西是为了报答梦遗大师救命之恩一类的话,那只不过是你机智地设定了一个台阶,使双方都不至于处于两难境地。” 我苦笑道:“你倒是比少林amp武当的人更了解我。” 归无情:“最后的结果就是,因为他们的惊疑不定,挟持的小姑娘成了烫手山芋,此后五天里,他们不但不会动小姑娘半根头发,而且还会小心翼翼地服侍她。这么一来,他们反而为你解除了后顾之忧,使你没有了小姑娘的拖累,一心一意地去解救别的朋友,办一些你想办的事。五天之后,即便你没送去事先谈好的东西和人,少林amp武当也不敢把小姑娘怎么样。他们不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而去激怒魔教教主,从而引发一场可能的灭顶之灾。” 我叹道:“看来现场几十个人中,把事情看得最透彻的就是你了。” 归无情冷笑道:“可是这一场较量当中,最大的赢家却是你。明明处于绝对劣势,不但让少林amp武当灰头土脸,还为小姑娘找到了一个保险箱。现在的秀水镇上,大概没有什么地方比少林amp武当的眼皮底下更安全了。” 我说:“别忘了你也是个赢家。少林amp武当原本追杀的人是你,可是最终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我的头上,你反而成了个冷静的旁观者。” 归无情:“这只能说明,在少林amp武当的眼中,你比我更重要,也比我更可怕。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你一登场,我只能无奈地做个旁观者。” 一直沉默不言的孙无用,此时冷冷地接口道:“你这个旁观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也是我心中的疑问。归无情奔来之时,一路上没有丝毫的阻碍和犹豫,即便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派他来找我,可他是怎么知道,我此时刚好身在此地?刚才面对少林amp武当众人,情势紧张,我没办法问他,后来又因他推理起来话赶话,我没机会问他,现在,孙无用替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 归无情:“这个地方并不难找。” 这根本不是个答案,说了等于没说。 孙无用接着说:“即便聚鹰帮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王兄弟恰好此时身在此地。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是旁观者呢,还是阴谋策划者?” 这话提醒了我。我晕过去躺在箱子里被人抬到此处,是朱玲一手策划的,如果不出意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此时在此地,孙无用就亲口承认,他是经朱玲的指点而来的。归无情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可能性有两个:一是他跟踪孙无用而来,二是朱玲出了意外。第一种可能性较小,因为他被少林amp武当追击,不太可能跟踪别人。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我顿时心里一凉。 归无情淡淡地答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兄弟必须尽快去见我们的帮主,否则将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冷冷地说:“你最好先说清楚你的消息来源,否则现在后果就很严重。” 我的潜台词其实是:朱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归无情冷笑道:“你最好不要威胁我。我承认以你现在的状态可以杀了我,但如此一来,你恐怕就找不到阿红和李开心了。” 我也冷笑:“你别忘了,我刚才威胁少林amp武当的话,同样可以加诸聚鹰帮。如果我的朋友们有个三长两短,我放弃原则与少林amp武当联手,让你们聚鹰帮出不了秀水镇。” 归无情嘿嘿笑了两声,说:“王兄弟,这话你骗得过少林amp武当,却骗不过我。据我所知,你只是名义上的教主,并没控制诸神教的实际权力,甚至还得躲避自己教众的追杀呢。” 我心里猛地一沉,这家伙对我的底细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不但对我自己是个威胁,还会波及我所有的朋友,包括朱玲和叶欣。 我刚要出手,还没决定是杀了他还是控制他,他却两个起落,身影已在几丈开外站定。看来他对我早就防范在先。我并没有追上去,因为黑夜中要追上他并将其杀掉,并非易事,况且还不知道聚鹰帮是否有后援。 归无情见我放弃追击,扬声说道:“王教主,以你此时的身份和处境,同时跟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闹翻并不明智,因此你最好别追杀我。另外,上官帮主说,你是一个把个人情义看得比江湖道义更重的人,所以为了朋友你一定会去见他。” 他边说边向远处奔去。在黑影快要消失时,传来了最后一句话: “秀水镇金城赌坊,亮出你的银子,会有人带你去见帮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对手难缠 我来到秀水镇的第一天,便去过一趟金城赌坊。那里是万方成的老巢之一,现在估计是聚鹰帮的联络据点,不知里面藏有多少聚鹰帮的高手。 归无情说的银子,当然不是普通的银子,而是底部烙有鹰图案的银子。到目前为止,秀水镇上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持有这种特殊的银子。这些银子都来自聚鹰的某个秘密金库,据说两个月前少林寺的盒子丢失之后,有人从盒子里得到了秘密金库的地址,然后洗劫了它。现在秀水镇上风起云涌,也因此而起。 从目前所知的事实来看,情况似乎是这样的:李开心与诸神教的教主合谋,盗取了由少林寺保管的、储存了很多江湖机密的盒子,并且想办法打开了它,然后,找到了聚鹰帮的其中一个秘密金库,并洗劫了金库。结果就是,上官飞鹰向少林寺问责,少林与武当联合起来追寻李开心与盒子的下落。恰在此时,我师父的女儿朱玲,阴差阳错,也可能是中人圈套,偷取盒子逃进了秀水镇。最终,所有江湖上的大小人物,几乎都来到了这个遥远偏僻的小镇上。现在,镇上各方势力剑拔弩张,争战一触即发。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以上只是表面现象。据我看来,疑点有以下几个: 李开心并没有盗取盒子洗劫金库的足够动机。这是我与万方成分析过的。 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师父诸葛神甫与李开心合谋挑起了这一切。真相是,我师父退隐江湖好几年,一直在荒原上教我剑法,直到两个多月前死去。他根本就与万方成所制造的神奇盒子无关。现在诸神教的教主是冒充的,师父死后,真正的教主应该是我。那么,到底是谁挑起了这场事件?我觉得,那位假冒教主的武功诚然不弱,但能量似乎没那么大。 假冒教主武功很高,在江湖上不是无名之辈,身份有待确认,但是,此人真的与李开心有关系吗? 据万方成所说,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打开那个盒子。也就是说,无论是谁盗取了盒子,都没有办法窃取里面的江湖机密。那么,聚鹰帮的金库失窃,似乎就是与盒子无关的一个独立事件。另外,盒子的打开方法,万方成死前给了我。只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悟透。 少林寺在盒子失窃的时间上撒了谎。梦遗大师以方丈之尊,为什么要撒谎?仅仅是为了保全面子,还是别有阴谋?不得而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实或迹象,我一时之间无法理顺。可能还有更多的乱七八糟的迹象和事实我并不知道。尽管目前所有与此事有关的重要东西都在我身上:盒子,开启盒子之法,秀水镇地下城堡路线图,聚鹰帮的银子,另外,还有我师父的教主印信。但是,我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局外人,在秀水镇上就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处处碰壁。 从已知的迹象上,我只能感觉到的一点是:聚鹰帮,少林amp武当,被假冒教主统领的诸神教,三方力量同时来到秀水镇,目的都不那么单纯,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神奇铁盒子。各自怀着什么鬼胎我不知道,但一场大规模的争战恐怕最终少不了。 我是诸神教的真正教主,但又没有实权,还被自己的教众追杀。所以,至少目前而言,三方的争战跟我关系不大。 以上这一切,让我脑子相当混乱。要让自己保持清醒,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要想。 按照归无情的指示去找上官飞鹰吧。那里有我所关心的两个朋友。他们正处于危险当中。 归无情离去之时留下的指示之语,让我觉得有点冤。早知找到聚鹰帮帮主这么简单,我又何必为了你这个阴狠的家伙,与少林amp武当彻底翻脸?要不是我凭着一张嘴巴胡说八道,差点就要葬身在这个乱石岗上。 归无情离去之后,天上乌云褪尽,现出了星光。孙无用站在我三步之外,我能够看到他的基本轮廓了。 不久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并肩向秀水镇中心走去。 孙无用叹了口气道:“此人对你而言,是个比较难缠的对手。” 我苦笑:“秀水镇上难缠的对手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孙无用:“但他对你的底细似乎知道得很清楚,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再一次苦笑:“见怪不怪,这个镇上很多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的出身是别人告诉我的,师父的名号也是别人告诉我的,连我自己做了教主,都是别人比我先知道。” 孙无用问:“你真要去见上官飞鹰?” 我坚定地答:“必须去。” 说完我又无奈地叹道:“坦白说,如果不去找上官飞鹰,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我现在才发现,这个镇上其实没我的容身之地,这场江湖是非似乎也没我的插手之处。有心无力,却又摆脱不了,我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蚊子,无意间撞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 孙无用笑道:“你既有好奇之心,又有侠义情结,想摆脱江湖上的人和事,基本是痴人说梦。” 我笑说:“照你这么说,江湖就是我的宿命了?” 孙无用笑说:“恐怕是如此,你就认命吧,别老想摆脱它,那是白费力气。” 我叹道:“其实吧,好奇之心必须有,否则活着没意思;侠义情结倒是不要也罢,因为我已经为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吃够苦头了。” 孙无用笑说:“依我看,你的侠义情结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 我苦笑:“我确实曾经想做大侠,但也不算是与生俱来的吧?现在痛改前非还不行吗?” 孙无用:“无论你怎么玩世不恭,也无法清除骨子里的侠义情节。你在无意识中暴发出来的能量,基本都是受这种情结的驱使,这点你跟绝大部分的江湖人物不同。” 我继续苦笑:“我那不是没得选择么?” 孙无用:“有些时候,没得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太多的选择,反而会让人摇摆不定,最终一事无成。自古以来的英雄人物,大多是因为没得选择而意外造就的,所谓破釜沉舟,所谓背水一战。” 我挥挥手叹道:“拉倒吧,千万别把我当英雄。” 孙无用笑说:“不管愿不愿意,你刚才在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面前,已经做了一回英雄了。至少我那个调皮放纵的小孙女,肯定对你五体投地,此后世上也许只有你能制服她。小女孩都对她心目中的英雄言听计从。” 我讪笑道:“希望她在这五天里,别给少林amp武当惹太多麻烦。” 孙无用笑说:“这点我倒不担心,她就算不为我这个爷爷着想,也会为你着想,尽量收敛个性乖乖地呆着。而且,归无情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少林amp武当震于你的威胁,又想得到你手上的东西,五天里肯定不敢怎么违逆她,甚至还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我叹道:“若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想让她离开我身边的。” 孙无用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别总是自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在你身边反而让你缚手缚脚,什么事情也处理不了。现在她生命绝对安全,你我都安心。”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叶欣在少林amp武当的庇护之下很安全,可我离开了她,就失去了快乐,何况她聪明机灵,遇事总能想出什么鬼点子,比我强多了。我倒宁愿她在身边缚手缚脚,没什么江湖之事值得我抛开一切放手去干的,一旦影响男女之情,在我看来就是本末倒置。但这话不能直说,只能埋在心底。 孙无用见我不说话,接着说:“只是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我说:“前辈有话尽管问。” 孙无用:“梦遗大师诚然见多识广,可是,诸神教教主的印信毕竟是极为罕见的神秘之物,我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跟你师父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却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你刚才怎么肯定梦遗大师刚好认识它?” 我说:“我不能肯定。” 孙无用:“那么,你其实是在试探梦遗大师?” 我坦承:“没错。我想知道他对我师父和诸神教究竟了解得有多深入。” 孙无用:“假如他不认识此物,刚才你会怎么收场?” 我说:“那就没必要表露我的教主身份了,当然光凭嘴巴公布身份,也没人相信。如此一来,我只能当场交出他们想要的两件东西,再实话实说告诉他们,归无情此行刚好是要带我去找李开心的。虽然他们未必会相信我的话,但既已得到两件东西,又怕跟我们拼命会造成太多的人员伤亡,估计仍会让我们三个离开,也不至于太过为难叶欣。” 孙无用:“我只听他们说,地图早已在你身上,难道铁盒子也被你得到了?” 我说:“全在我背上的包裹里。” 孙无用点点头:“没想到梦遗大师果然认识你的教主信物,当场确认了你的教主身份,于是你借机说了一翻虚虚实实的话,让他们惊疑不定,不但保证了叶欣的绝对安全,而且保住了身上的东西。” 我说:“更重要的是,这一试探,让我证实了一件事。” 孙无用问:“什么事?” 我说:“除了盒子在两个月前丢失是个谎言,两年前,少林寺还撒下了另一个更大的谎言。” 顿了顿,我接着叹道:“目前秀水镇上的一切,都是由这个谎言引发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少林谎言 从表面上看,秀水镇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有镇中心灯光闪闪烁烁,那是夜生活最为集中的地方。周围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偶有火光一闪即灭,就像荒野之地的鬼火,令人倍感阴森与阴险。 秀水镇并不大,常住人口大概不超过三万。但因镇中心几经变迁,留下了大量废弃的旧房屋,保守估计,整个秀水镇至少可以容纳十万人。这就是为什么近日涌进了大量的江湖人物,却从表面上看不出异样的真正原因所在。很多神秘的江湖人物刻意藏身于那些废弃的屋子里,而且昼伏夜出,对镇中心的生活,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所以,从镇中心白天的人流和夜晚的灯光中,无法判断到底涌进了多少江湖人物。从而也无法预测,即将到来的冲突规模到底有多大,最终会死多少人。 现在,我与孙无用已经快要接近秀水镇的边缘,前头几百步之外,有两幢房子依稀可见,只是没有灯光。我一直细心谛听周围的动静,感觉这两幢房里子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是本身就没藏人呢,还是因为发现我们两个从远处逐渐靠近,而有意地避开了。 我们两人仍然一边前行,一边说话。相互之间,还有很多疑点有待印证。 孙无用问:“梦遗大师认识你手中的教主印信,确实令人意外,但跟两年前的谎言有什么关系?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谎言?” 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孙无用:“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妨慢慢地说。” 我调整了一下思路,从许多年前万方成制造出天下无双的盒子开始说起。 万方成的盒子完成之后,一个自称诸葛神甫的人将盒子强行买去,此后江湖沉寂了许多年。直到两年前,江湖突然传言,诸神教教主将一个装满江湖机密的盒子送上少林寺,并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举行了一番会谈,会谈内容不得而知,大多数人认为,此次会谈将会对聚鹰帮形成致命的打击。 就在此次会谈之后不久,诸葛神甫令人意外地退隐江湖,更让人意外的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想法从少林寺盗出了盒子,结果盒子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只好重新送回少林寺,而且也与少林方丈及武当掌门举行了一番密谈。大概围绕盒子达成了一些协议,根据万方成的推测,应该是少林amp武当负责保管盒子及其机密,聚鹰帮答应维持江湖和平。如此,江湖确实平静了将近两年。 两个月前,少林寺突然宣称盒子再次被盗,而且聚鹰帮的一个金库同时被劫。根据万方成的说法,当然也是大多数的江湖人物的想法,这两个事件应该是前后因果关系:盗取盒子的人取得了盒子里面的机密,据此找到了聚鹰帮的秘密金库。 两个月之后的现在,盒子与聚鹰帮秘密金库中流出的银子,都被人带入了偏远的秀水镇。少林amp武当以及聚鹰帮自然而然追寻到了秀水镇,同时,诸神教的人也神秘地在此出现了。有人说,盒子之所以能够被打开,是因为诸葛神甫已重出江湖。 以上都是目前大家耳熟能详的传言。真真假假,一时之间很难分辨。孙无用就算完全不关心此事,也多少有个大概的了解。而以下的情节,是他所不知道的,所以我讲得特别详细。 我师父诸葛神甫确实在两年前,突然来到我居住的那片荒原上,隐去了真实身份,巨细无遗地将毕生武功传授给了我。但是,他从来没有重出江湖,因为我在踏入江湖之前,亲眼看着他死在我们经常比武拆招的山顶上。虽然几天以前秀水镇上出现过我师父的身影,但在今天凌晨,我已确认此人是假冒的诸神教教主。师父其实在两年以前初见我之时,就已暗中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我,他将教主印信藏在我的剑柄上,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临死之前的万方成。他一口咬定,杀他的人是当年强买他盒子的诸葛神甫,因为此人是以真实面目去见他,并突施袭击的。只有我心里清楚,师父诸葛神甫死于两个多月前,是不可能杀他的,而且我师父若出手,不可能一剑杀不死武功低劣的万方成。由此可以推断,万方成根本就不认识真正的诸神教教主,他前后两次见到的所谓诸葛神甫,都是别人冒充的。时间往前溯,进一步可以推断,我师父从来没有得到过万成方的神奇盒子,当然也从来没有向少林寺送过什么盒子,更没有与少林方丈以及武当掌门举行过会谈。 我师父自始至终与这场事件无关,有人一开始就策划了一场阴谋陷害他。 讲到这里,我长吁了一口气,而一直沉默静听的孙无用,此时终于插话了。 他说:“你师父在江湖上行踪诡秘,很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所以,对于两年前少林寺传出来的消息,我一向都不怎么相信。你所说的谎言,当然指的就是这个了。” 我说:“传言不实,还不能说是少林寺刻意撒了一个谎言。” 孙无用点头道:“的确如此,那位冒充诸葛神甫取得盒子,并且杀了万方成的人,当然也能以诸葛神甫的名义,将盒子送上少林寺,并与少林方丈及武当掌门进行秘密会谈。前提是,连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也不认识真正的诸葛神甫。” 我说:“在确认师父与盒子无关之后,我就只能假设,少林方丈与武当掌门并没见过我师父的真面目,如此,两年前的事件,才有可能真实发生。从少林寺传出的消息,才不算是谎言。” 孙无用:“很可惜,这个假设有点站不住脚,因为他们曾经较量过武功。” 我说:“其实,这个假设刚在脑海中产生,我就觉得不太可能。师父当年跟我提起江湖上各大高手,对少林方丈相貌、人品、行为方式以及武功特征了如指掌,而少林方丈怎么可能对鼎鼎大名的诸神教教主一无所知呢?” 孙无用:“所以你才以教主印信来试探他?” 我道:“如果无厘道长没有挟持叶欣,我可能不会走这一步,也许会交出两件东西中的一件,以换取不动武的机会,而他们既挣了面子,又得了实惠,应该会让我们全部安然离开。可是堂堂武当掌门,居然挟持一个小姑娘来要胁我,甚至少林方丈也对此并无异言。这让我感觉,少林amp武当这一次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于是下定决心与他们彻底翻脸,拿出教主印信,一为试探,二为把水搅浑。” 孙无用:“他们之所以深入秀水镇这个偏远不毛之地,就是因为,此处可以撕掉道德高尚的面具。” 我说:“如你所说,教主印信属于本教的重大机密,除了教中几个重要人物,江湖上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可是,梦遗大师一眼就认出了它,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我师父诸葛神甫了如指掌;二是对诸神教内部事务无所不知。” 孙无用叹道:“不管哪一种情况,两年前的梦遗大师都不可能被一个假冒的诸神教教主所欺骗。” 我说:“既然他不可能被欺骗,只能是他欺骗了天下人。” 孙无用:“也就是说,两年前也许真有人给少林寺送过盒子,也许没有。但不管哪一种情况,梦遗大师向整个江湖散布的,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点点头道:“谎言发酵到现在,演变成了秀水镇上的这场江湖盛宴。” 孙无用:“也许根本就没有发酵或演变,当时的谎言就是为今天的江湖狂欢精心设计的。” 我说:“你认为,现在秀水镇上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意料或者掌控之中?” 孙无用:“惟一的意外,可能就是你的出现,打乱了整个布局,让导演这场大戏的人有点措手不及。” 我叹道:“我倒是希望,我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孙无用:“你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幻想的童话里,江湖之事你必须经历,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 我沉默不语,心想即便经历这一场江湖风波,对我的人生成长和武功提高有积极意义,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我仍然宁愿回避这一切。当然,如果江湖上的人和事可以过滤,我希望只留下阿红、朱玲和叶欣三个女孩子,以及与她们共度的每一刻。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三个女孩子值得我留恋、牵挂,乃至付出一切。 夜色很浓,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这有点反常。我隐隐觉得,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越过了刚才远处看到的两栋房子,为什么仍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人气?人都去哪儿了? 孙无用见我沉默不语,淡淡地说:“别老是纠结于外部环境的反常,这个江湖其实没有一处是正常的,最好的应对办法是内心淡定,以不变应万变。”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事实上,我一直无法做到内心淡定。冲动和激动,愤怒与悲伤,惊喜和惊讶,恐慌与恐惧,所有这些情绪一直伴随着我。 孙无用接着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向少林amp武当公开自己的教主身份之后,消息马上会传遍整个秀水镇,你自己的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因为你只有虚名而没有实权,至少那个冒充的教主会对你加紧搜捕。” 我说:“恰恰相反,我认为公开身份之后,自己身上的压力可能会减轻很多。” 孙无用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诸神教内部,本来就有很多人对现任教主的身份疑惑不定,只不过这个冒牌者隐藏得实在太好,并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如果我亲口对他们说,我才是真正的教主,估计没人会相信我这个傻里傻气的臭小子。但消息从少林amp武当传出来就不同了,所有诸神教上下肯定深信不疑,至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像两年前所有江湖人物都深信少林寺散布的谎言一样。如此一来,冒牌教主就算一时没被赶走,也可能会被孤立,身边顶多留下几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死忠亲信。那么,他对我的搜捕,几乎等于空谈。” 孙无用道:“有一定的道理。但此人处心积虑冒充教主这么久,未必就没有应对你的办法,还是小心为妙。” 我说:“对了,我跟冒充教主的黑衣人交过手,差点被他所杀,此人武功之高超与怪异,是我生平仅见,应该不是江湖无名之辈。孙前辈见多识广,不知能否告诉我此人的来路?” 孙无用问:“他武功上有什么特征?” 我说:“他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刀长大致两尺,刀身比平常的刀更薄更窄。刀法中虚招多于实招,幻象多于实景,令人防不胜防。” 孙无用怔在当地,失声说道:“幻影刀?原来是他,此人居然没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江湖往事 我之前曾经分析过,很多江湖上武功高强之辈,最终为了躲避仇杀或对江湖之事心灰意冷,跑到少林寺遁入空门。这是少林寺实力大增、逐渐成为天下武功源头的最主要原因。比如,当年萧远山与慕容博争战多年,突然有一天同时被扫地老僧点化,遁入少林寺。此后许多年里,那些原本打算去少林寺较技的江湖高手,一想到萧远山和慕容博在少林寺静修,只好打消借此成名的念头。 也因为少林寺内部人员组成鱼龙混杂,背叛与分裂从来没有停止过。人都是这样的,遭遇挫折时,最先想到的是远离一切,遁入空门或独自隐居深山,一旦稍恢复一点自信,立马想到重入江湖,追逐名利和权力。也许并非每一次的背叛与分裂,都与本人的贪欲或俗事杂念有关,著名的觉远大师离开其实是被迫的,但是,这些事情的发生,少林寺自身组织的不纯粹肯定脱不了干系。 我还讨论过,少林寺历史上的每一次巨大分裂或变故,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江湖格局。比如当年火工头陀一反,便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而觉远大师出逃,肩上挑出了两大门派,一个为峨嵋,一个为武当。因为当时他担子两边的铁桶里坐着两个人,一边是郭襄,一边是张君宝。 以上是众所周知的大事了,已经成为整个江湖历史的一部分,而且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后来的人们谈起江湖历史,都无法绕过这些事实。 除此之外,少林寺也像其它门派一样,内部还存在许多不为人知的争端。少林寺虽然名为佛门禅修之地,千百年来,在江湖上却有着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号召力。即便一个达摩堂首座,所到之处,也会受到人们的尊敬与膜拜,而少林方丈,在众多的善男信女眼中,就是神一般的人物了。 不管以什么方式受人顶礼膜拜,也不管是真拜还是假拜,本质上都是一种权力的体现。很显然,在少林寺内部,达摩堂首座拥有一定的权力,而方丈拥有更大的权力,而且,因为少林寺在江湖上的巨大影响力,少林方丈的权力还延伸到整个江湖之上。 有权力的地方,必然有争夺。人们在膜拜权力的同时,总是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拥有这种权力。权力对人的诱惑,大于任何其它欲望,换一种说法就是,一旦拥有权力,便可以满足其它欲望,比如名利和美色。 好吧,这些其实都是题外话。只因为孙无用对我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少林秘事,才让我说了以上这么多废话。 那是一段关于几十年前,少林寺内部争夺方丈之位的故事。这段故事并没有在江湖上传播,是因为知道的人很少,至今江湖上清楚此事的,除了梦遗大师自己,大概只有三五人,孙无用是其中之一,我师父诸葛神甫当然算一个,上官飞鹰应该也知道此事。李开心就不用说了,他跟梦遗大师交情很深,不可能不知道对方坐上方丈之位其实经历过一番争夺。 师父与我在荒原上相处两年,对少林寺的这段秘事只字未提。依我估计,他可能是过于尊敬梦遗大师的武功,而不愿揭开这段秘闻。其他人绝口不提这事,原因基本差不多。这些所谓的绝顶高手,实在不是传播江湖八卦的最佳媒介。喜欢八卦并将八卦传播得有声有色的,其实都是些无聊至极的江湖小人物。 在我看来,这段故事没有传播出去,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它既简单又枯燥,一点都没有娱乐性。而且没多少细节让人玩味,很多地方止步于猜测和推断。从根本上说,它并没有多少在江湖上流传的价值。 孙无用之所以在此时此地给我讲这么一段枯燥故事,原因你也许猜到了,是的,这个故事与我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准确地说,是与黑衣人的来头与身份有很深的关联。 梦遗大师接任少林方丈,至今有二十多年。具体年限现在很多人模糊不清,主要是因为,梦遗大师在江湖成名接近四十年,江湖人特别是年轻一代有个错觉,以为他从成名开始便掌管着少林寺。实际上,梦遗大师少年成名,但接掌少林寺时已年近四十了。 梦遗大师二十岁出头便以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享誉江湖,几乎没有遭遇过敌手,其声名之盛,其至超过了当时仍然健在的前任方丈海亮和尚。当然,海亮和尚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因为梦遗大师正是他的得意爱徒。 海亮和尚不喜接触世俗事务,这使得在他方丈任内的许多年里,少林寺看上去非常沉静,在江湖上的风头和号召力,快要被后起之秀武当派超越了。直到梦遗大师声名鹊起,这种形势才颇有改观。也因为如此,方丈海亮乐得清闲,干脆把少林寺山门之外的江湖俗事,全部交给这位高徒去处理。 梦遗大师凭借自身的实力,再加上少林寺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三十几岁便成为江湖上的实际领袖。那时候,铁拐仙孙无用、上官飞鹰、诸葛神甫以及李开心等一拨与他差不多同辈的高手,虽然武功上可能跟他在伯仲之间,但名声和号召力却远远不及他。 应该说,少林寺成就了梦遗大师,而他也反过来将少林寺的影响力,提升到一个其它帮派难以企及的高度。在这个过程中,梦遗大师难免要杀人放火,有时甚至还得灭门灭派,除了使用武功,还需要手段和谋略。可以说,年轻的梦遗大师所干过的事情,并非每一件都那么的光明正大,也不是每一次都绝对的公正公平。 当然,话说回来,我们不应在道德上对当年的梦遗大师苛责太多。毕竟这是江湖,优胜劣汰是它的基本法则,光明正大和公平公正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幻,你必须承认,流血杀戮和阴谋算计才是这个江湖的常态。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就是一个根植在人们心底的衡量是非对错的准绳。你若成功,放屁都有道理,你若失败,再有道理都是放屁。 那时的梦遗大师既不是圣人,也不是法官。他只是一个出身少林寺的江湖高手。他的所作所为符合一个江湖豪客的身份,他干过的事几乎所有江湖人物都干过,只不过,他在武功和智慧上具备超出常人的天赋,所以干得比所有人都成功。 在当时所有江湖人眼中,海亮之后由梦遗大师接任方丈差不多是理所当然。换句话说,梦遗大师已经是众望所归的江湖盟主。 但事实并非如此。原因很简单,海亮和尚的高徒,并不仅仅只有梦遗大师一个。 我所知道的是,梦遗大师还有一个师弟梦得大师;而孙无用告诉我,海亮和尚还有另外两个徒弟,一个号称梦碎,另一个叫做梦蝶。这海亮和尚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或者以前在俗世红尘中受了什么刺激,给四个弟子取如此怪里怪气的法号。 梦得大师我已见过两次了,他的武功与其师兄梦遗大师差距比较大,当年方丈之位的争夺,他肯定不是主角。主角是另一个:梦碎。 梦碎比梦遗小了几岁,却为人比较内敛,基本不出山门,更重要的是,据说其武功与梦遗不相上下。海亮和尚也算是神级人物了,像梦遗大师这类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他居然一口气培养出两个。 梦遗大师在少林寺山门之外的江湖上努力拼搏之时,梦碎大师却在少林寺山门之内以武立威。几年后,梦遗大师的声名在江湖上如日中天,梦碎大师的威望也在少林寺内部深入人心。所以,当整个江湖都以为,梦遗大师是下一任方丈的不二人选之时,少林寺内部却是另一种形势:梦碎大师早已众望所归。 据说,连海亮和尚也属意梦碎大师接棒,因为梦碎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气度沉稳,身家清白,不玩心计,不杀无辜,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半点名利之心。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相反,梦遗大师在江湖上名声响亮,针对他的各类稀奇古怪的传言也多。杀人放火、灭门毁派,还可以说是为江湖清除罪恶,为少林建立威信;可是,喝酒吃肉、沉迷声色,那就不但有伤大师风范,而且有损少林寺清誉了;更何况,还有居心叵测的人到处胡说八道,称梦遗大师曾经在月黑风高之夜强奸女人,甚至有鼻子有眼地指责大师在某处有私生子! 江湖八卦,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底线的。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就不能给人定罪。况且,那些传言即便全部是真的,如果放到任何一个其他高手的身上,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罪过;只因梦遗大师拥有少林高僧的身份标识,才被少数人另眼相看,横加指责。所以,大体上而言,梦遗大师在江湖上的名声顶多只能算是略有瑕疵。而江湖上的那些绝顶高手,包括我师父诸葛神甫在内,基本不受传言的影响,一直对梦遗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少林寺内部,那些食古不化的和尚们与江湖俗人的看法并不一致。在他们看来,即便梦遗大师无罪,至少个人形象存在争议,而且背景和历史比较复杂。少林寺是一个注重清誉的地方,方丈之位,显然传给一个纯粹而清白的人更加合适。 在我看来,根本原因还在于,梦遗大师声名在外,勾起了同门很多人的嫉妒甚至反感,他又常年远离少林寺,对权力周围的空口帮闲者,缺乏打点与安抚。 梦遗大师有一天突然大梦初醒,发现无论在江湖上为少林寺立下多少功劳,所得的回报,都不如在权力中心轻松钻营。他可以忍受所有传言的中伤,却无法接受方丈之位旁落。一个人的努力,都与内心深处的某个理想紧密相关,一旦目标落空,努力就失去意义。 梦遗大师回到了少林寺,名义上是为那些传言面壁思过,实际上是在暗中追逐方丈之位。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此后有三年时间,人们对于少林寺的记忆一片空白。大概是它静了。三年以后的某一天,少林方丈海亮突然身亡,这才再一次震惊了整个江湖。 山门之外的江湖,人们看到的只是海亮和尚死亡的结果,没有过程,没有细节。到底怎么死的,是病殁还是为人暗算?没病没灾的怎么会突然暴毙?山门之内的少林寺对此讳莫如深。几十年后的今天,这已经成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没人再提起。 海亮死后由谁接任方丈,才是真正重要的大事。海亮生前虽然属意于梦碎,但并没有公开指定他为接班人,这次死得突然,没来得及留下什么遗言或偈语。那么,按照正常程序,海亮的四个弟子都有资格继任方丈。这事一开始还只是口头之争,最后终于演变成流血打斗。 这一战本应载入史册的,只可惜江湖上没人见过,无法描述出更多的细节与过程。少林寺内部亲历过这一战的人,也都已经死去。人们只记住了一点:关键时刻,梦得大师选择与梦遗大师联手,对他们的两个师兄梦碎和梦蝶进行各个击破,而且及时压制住了其他少林弟子反对的声音。 结果就是,梦碎大师真的梦碎了,失去了方丈之位,身带重伤逃出少林寺。梦蝶大师身死,他永远也无法搞清,到底是庄生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生了。梦遗大师向外界宣布,按照海亮和尚的遗愿接任少林方丈,而梦得大师也得到了他所应得到的,成了达摩堂首座,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这里面似乎没什么是非对错,江湖上也没人对此横加指责。此后少林寺在梦遗大师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假如不出意外,少林寺的光环便要普照整个江湖。只可惜梦遗大师运气不太好,赶上了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到今天,少林寺与武当派联手,才勉强争得整个江湖权力的三分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梦碎大师的结局。 梦碎大师在梦遗和梦得两大高手的围攻之下,还能保住性命逃出少林寺,确实不是一般人物,最起码能证明之前的传言不假:他的武功跟梦遗大师不相上下。 梦碎大师受了严重的内伤,还被打断了一条腿,算是只剩半条命了。还有一个细节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离开时偷走了少林寺的镇山之宝:龙鳞刀。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偷,因为这把宝刀本来就是由他保管的。至于为何由他保管,原因更简单:他练的不是七十二绝技之一,而是少寺弟子很少涉及的刀法。 几年以后,江湖上出现一个神秘的高手,使一把又薄又短的宝刀,刀法快如闪电,密不透风。而且,他是个左撇子。人们根据他的武功特征,将其刀法命名为:幻影刀。 此人还有一个与其刀法相呼应的名字:南宫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梦碎幻影 如你所知,南宫玄就是冒充我师父的黑衣人。也就是当年争夺少林方丈之位而失败的梦碎大师,他已经不是和尚了,“梦碎”这两个字只是遥远的记忆。没人知道,“南宫玄”到底是他出家前的俗家姓名,还是在少林“梦碎”还俗之后故作高深自取的名号。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南宫玄这个名字和他的幻影刀法,在江湖上无人不知。 南宫玄崛起江湖之时,几乎没人知道他就是当年少林寺的梦碎大师,甚至没人能看得出,他的武功出自少林一派。少林amp武功号称包罗万象,其实是以外门拳术和棍法见长。享誉江湖的七十二绝技,都是拳脚上的至刚功夫,并没有哪一项涉及兵器。除此之外,就是少林棍法天下闻名。至于刀剑之类,明显是少林寺的弱项。很少在江湖上听说,哪一个剑客或刀客师出少林,即便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也基本是江湖上的二三流人物了。 当年的梦碎大师是少林寺的一个异数,他是第一个在少林寺将刀法练得出神入化的人。为什么他身在少林寺,没去练少林amp武功的长项,却选择了少功的短处,大概是他的天赋使然。当然了,后来的南宫玄,严格来说武功与少林寺的渊源关系并不大,因为他的那套幻影刀法是自创的。 在大多数江湖人物眼中,南宫玄是一个横空出世的高手。就像现在秀水镇上的我。 南宫玄为什么刻意抛弃以前的武功痕迹,而苦心创制这么一套怪异绝伦的刀法?我与他交过手,他这套刀法虽然快如闪电,惊世骇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实际上杀伤力并不强,这也是我中了几刀没死的原由。我觉得,如果这套刀法不配合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他的武功就只能沦为二流水平。 曾经与梦遗大师并驾齐驱的少林高手梦碎大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么,只能认为,他创制这套刀法其实有点迫不得已。一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来历,二是当年在少林寺与梦遗大师一战,受了沉重的内伤,一直无法恢复原先的劲力。第二点我是身有感触的,他的宝刀每一次击中我,都是点到即止,除了宝刀比较短小的因素,还有他自身劲力本来就不强的原因。他不能将招式使得太老,必须及时回刀自保。特别是遇到我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他的杀伤力更加大打折扣。 你一定还记得,一天前南宫玄露出真面目去杀万方成时,一招虽然准确刺中,却没把万方成立马杀死,而让他带伤逃入地下室。这一点我之前一直没想通,以为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现在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世事难料,一个细节往往能引发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假如当初南宫玄一招将万方成立即杀死,那么,后来我与老疯子带着少林amp武当众弟子,在地下通道里就不会受到机关的攻击,我就不须为少林amp武当的十四条人命负责,我与少林amp武当至少现在还没有反目成仇。然后是,我没见到重伤之下的万方成,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就不会根据万方成提供的线索,从而想通师父诸葛神甫与这场江湖阴谋无关。最后,我不会得到万方成的地下城堡暗器机关路线图,更不会得到盒子的开启之法。等等。 客观地说,南宫玄是个杰出的天才型人物,在被打成只剩半条命的前提下,仍然凭一柄短刀,在短时间内崛起江湖,挤进江湖十大高手之列。假设他一直完好无损,后来的成就估计比梦遗大师要高一些,至少在武功上会超越当代那些成名高手。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年少林寺的前任方丈海亮和尚其实眼光相当精准而独到。坏就坏在,海亮给这个天才弟子取了个“梦碎”的法号,最终成为预示他命运的符号。 令人奇怪的是,南宫玄这个人跟他的刀法一样,来去如电,在江湖上成名快,消失得也快。不过两三年时间,他的人影和刀影,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此后十数年里,人们再也没见过此人的刀法,更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很多年轻一代的江湖人物,基本不知道当年有这么一个人和这么一路刀法存在过。 按正常思维分析,南宫玄如此苦心成名,却又突然自己消失,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其背景身份被人识破,受到了来自少林寺的压力,消失只为躲避再一次的追杀;二是他在实施一桩巨大的阴谋。 现在,孙无用告诉我,南宫玄从公开走入地下,应该是这两个原因综合起来的结果。 南宫玄从少林寺逃出来,几年之后在江湖成名,隐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历史痕迹,此举可以瞒得住天下所有人,惟独一个人瞒不过。这个人就是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梦遗大师对自己曾经的师弟肯定了解得相当透彻,尽管南宫玄刻意消除了武功上的渊源,但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将刀法练得如此登峰造极?同时代的江湖上,出现第二个在刀法上具备如此天赋的人,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太容易对号入座了。更何况,南宫玄身上还有残留着一个明显的少林寺标记:那把削铁如泥的龙鳞刀。江湖上没人知道这把刀原本属于少林寺,梦遗大师心里却清清楚楚。 如此看来,南宫玄努力隐藏自己的历史,针对的并非梦遗大师,而是除梦遗大师之外的整个江湖。他知道自己无论以何种方式复出江湖,都瞒不过梦遗大师。他选择另一种身份面对天下人,旨在告诉梦遗大师:没人知道我出身少林寺,方丈之位的争夺已成过去,我并非卷土重来,而是浴火重生;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而我也已彻底放弃曾经拥有的;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的是,梦遗大师并不这么想。 当年你默默无闻的时候,尚且差点夺去我的方丈之位,现在你名满江湖,号召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怎么证明你不是要东山再起? 一个劫取了权力的人,首先要做的是如何稳固自己手中的权力,扫除统治道路上的障碍。第一件事,就是要彻底消灭当初与自己争夺权力的有生力量。如果梦碎大师离开少林寺后,因重伤致死,或者完全变成废人,梦遗大师就可以安心地做他的方丈,安心地将少功发扬光大,安心地介入江湖事务,最终建立一套以少林寺为中心的江湖秩序。 梦碎大师死灰复燃,摇身一变为名满天下的“幻影刀”南宫玄。这肯定让梦遗大师很多个深夜无法安寝。 假如少林寺所有弟子突然发现,当年的偶像级人物梦碎大师仍然健在,还进而成为江湖上的十大高手之一,梦遗大师的方丈之位恐怕会摇摇欲坠。首先不得不面对的质疑便是:当初前任方丈海亮是怎么死的?如果这里面不涉及谋杀,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流血事件发生?当事人都还健在,这段公案总该有个解释了吧? 一个人为引起的悲剧事件,当事双方争战胜负已分,在话语霸权之下,通常都是失败者承担所有的罪过与责任。而面对强权,人们容易选择沉默或忘却,如果失败的一方死亡或消失,真相就可能永远这么被封存了。可是,失败者如果以另一种面目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唤起人们的记忆,人心就会蠢蠢欲动,即便沉默的仍然是大多数,总有几个不分的人,或明或暗地试图寻找真相,厘清是非对错。 此时,再用强权压制质疑声,就可能引起更大的反抗。虽然反抗未必能够推翻强权,但会让当权者穷于应付,再也没精力干别的事了。 梦遗大师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对这些简单的人情与道理,心里比谁都明白。于是,在少林寺内部的质疑声还未露头时,他便先入为主,采取了一系列精明的措施。 首先,方丈主持开了一场巨大的法会,时隔几年重新为前任方丈海亮和尚伸冤招魂,平伏众弟子内心的创伤。 其次,方丈在法会上向众弟子解释,当年谋杀海亮的是梦蝶大师,鉴于梦蝶大师已死,而我佛又以慈悲为怀,方丈要求众弟子忘却这一段佛门悲剧,专心修行。 第三,方丈进一步推断,梦蝶大师以一人之力,无法杀死师父海亮,因此急于想做方丈的梦碎大师就是帮凶。同样鉴于梦碎大师消失已久,少林众弟子也把这段罪过彻底忘了吧。从今天之后,大家不许再提起此事,更不能传播谣言,否则逐出少林寺。 当时获邀参与法会的,有两个江湖名宿,一个是梦遗大师的朋友李开心,另一个,就是现在给我讲述这段往事的孙无用。两人都碍于梦遗大师的面子,不愿揭少林寺的伤疤,从来没有将这场法会的细节传扬江湖。 这场法会对外而言是封闭的,消息却无法完全封闭。身处江湖之远的南宫玄,仍然知道了这场法会的细节。这点并不难理解,他当年在少林寺深得人心,总有几个活着的心腹给他传递信息。他从这场法会的细节当中,解读出了危险的信号。他是个聪明人,心里比谁清楚,假如真要让众弟子忘记这段历史,并不需要这么一个形式。当权者的任何形式,其实是一种导向,目的就是让大家相信他的伟大与正确。安定内部之后,接下来,梦遗大师会暗中想办法除掉他。 南宫玄这时有自知之明。当初武功处于人生顶峰,又得到少林寺内部大多数弟子的拥护,尚且在师兄梦遗大师面前一败涂地,现在虽然有点江湖名声,武功却不如当年,而且没有任何后盾,又如何跟坐稳少林方丈之位的梦遗大师再争长短?愤怒是没有用的,悲伤更无益,光凭血气之勇,最后只能背负所有的罪名死去。 南宫玄选择了再次消失。这是个无奈的选择,也是个聪明的选择。准确地说,是一个以退为进的选择。 此后,在江湖之人眼中,南宫玄下落不明。目前活着的人当中,也许只有两个人知道他身处何方,一个是孙无用,另一个是梦遗大师。 现在,不需要孙无用告诉我,我也隐约猜到了南宫玄消失之后的去向。很显然,他改名换姓投靠了我师父诸葛神甫。 孙无用纠正我说,南宫玄并非投靠我师父,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取得我师父的信任,与我师父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一结拜的后果很严重,直接拜出了一个江湖新格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枭雄崛起 在梦遗大师远离江湖、回到少林寺竞逐方丈之位的三年里,江湖上一度出现了权力真空,于是,各方小丑你方唱罢我登场,整个江湖一片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武当派虽然与少林寺齐名,号称泰山北斗,但没有少林寺坐镇,它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当然无力独自处理这个烂摊子。而恰好是这种局面,成就了一位江湖枭雄。 上官飞鹰适时而起,一一收拾了各方跳梁小丑,迅速组建了当时的第一大帮派——聚鹰帮。众所周知,聚鹰帮不但是一个江湖帮派,同时还是一个有着严格秩序的商业帝国,几年之后,它或明或暗地经营着大大小小的钱庄,操控着许许多多商业交易,比如布匹,食盐,茶叶,还有为官家所严厉禁止私人持有的兵器。 所以,万方成下结论说,上官飞鹰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 梦遗大师稳定了自己的位置和少林寺的形势之后,如果立即联合武当派出击,仍然有机会阻止聚鹰帮的迅速蔓延和壮大;假如少林amp武当配合得天衣无缝,又付得起任何代价,要彻底将上官飞鹰及其聚鹰帮消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南宫玄的意外崛起,成为梦遗大师的一块心病。 对梦遗大师而言,让自己的方丈之位坐得正当而稳固,肯定比阻止聚鹰帮的发展更为急迫。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个真理,后方人心不稳,便贸然与强大的敌人开战,失败事小,弄不好还得丧身。更何况,当初方丈之位的争夺之战,少林寺元气大伤,现在必须得联合武当派,才有足够的力量与上官飞鹰一战。梦遗大师心里比谁都清楚,武当派表面上惟少林寺马首是瞻,实际上,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对他个人和少林寺,并没有尊敬到这个程度。 梦遗大师眼睁睁地看着聚鹰帮逐步蚕食江湖。他必须一门心思关注南宫玄的动向,江湖上所有人都在猜测南宫玄的来头,只有他一个人在掂量南宫玄现身江湖的动机。最终,少林寺就有了我前面讲的那一场法会。 应该说,这场法会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此后少林寺人心稳定,积极向上,梦遗大师的声望在少林寺内部逐步达到了顶点。更重要的是,南宫玄自己消失了,这说明他对当初的方丈争夺战心有余悸,至少暂时不会卷土重来。此后,梦遗大师派出心腹明察暗访,总有机会能够拔除这颗眼中钉。 至于聚鹰帮这颗江湖毒瘤,只能待到少林寺元气恢复,再纠合武当及其它小股势力慢慢对付它,即便不能将其清除,至少能阻止它称霸江湖,也能一定程度上重建自己的声威。 梦遗大师的策略基本没什么问题。可惜的是,他花了几年时间,远离江湖,紧闭山门处理少林寺内部事务,对江湖上的动向,了解得不是那么精确。 很少有人知道,在聚鹰帮崛起江湖的同时,还有另一股暗流在涌动。这股力量不大,所有成员的身份都很神秘,行为也比较诡异,而且他们活动的范围主要集中在蜀中一带,很少涉足中原。 梦遗大师生生地将这股行事神秘的力量忽略了。这倒还情有可原,毕竟江湖上的小帮小派多如牛毛,他似乎没什么理由专门关注和重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组织,况且它又偏于一隅,极少在中原一带活动,表面看来对少林寺没什么威胁。但他最不应该忽视的,是这个小组织的领头人——后来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诸葛神甫。 梦遗大师主持的那场颇有深意的法会,稳住了他自己的地位,却也产生了一个不可逆转的严重副作用。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几年间名满天下的南宫玄,突然消失之后,隐名埋名,远离中原去了西蜀,放下身段,甘心加入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而且,梦遗大师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南宫玄不但是诸神教的开山元老,还曾经是前任教主诸葛神甫的生死兄弟。 现在,该详细谈谈我师父——诸葛神甫如何登上江湖大舞台唱主角了。 诸葛神甫曾经胸怀大志,这点在他到荒原上教我剑法之时,我从他的气概和言语中,仍然能感觉出来。他说过,有意给整个江湖建立一套新秩序。像这种理想,一般人不敢说出来,而他不但说了,还亲力亲为地实施。江湖之人只知道,他很早便与李开心齐名,剑法在西南一带没有敌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成名之前,便在蜀中创建了一个小小的无名帮派。小到连个正式名称都没有,也可能曾经有过,但没人在意。 在南宫玄到来之前,我师父苦心经营这个小帮派多年,却一直无法发展壮大。这里面原因很复杂,首要的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便是我师父遭遇到了与其远祖诸葛亮相同的困境:没有合适的人才可用。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这句标签就像紧箍咒,千百年来似乎一直折磨与嘲弄着西南一隅。 当然了,把人才凋零归咎于地区或人种,其实是不公平的。我觉得应该这么理解:中原乃天下中心,稍微有点实力和名气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中原聚集,显然那地方舞台更大,出人头地更容易,即便不能名扬天下,至少混口饭吃并不太难。如此日积月累,偏远地方留下来的,就大多是些老弱病残。这跟一些大都市的形成,需要以破坏周围农村的人才结构为代价,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师父诸葛神甫志向难以伸展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蜀中存在一个历史悠久的所谓名门正派,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峨嵋派。 峨嵋派的开山祖师郭襄,可不是一般人物,不需要详细介绍了。峨嵋派初创之时曾一度与武当齐名,而到了灭绝师太手上,更是让天下人对一群弱质女流刮目相看。但是,自灭绝师太以下,峨嵋派彻底衰落了,到了现在,江湖之人基本很少再提起这个门派。不过式微归式微,却因历史原因,峨嵋与少林及武当的交往与交流,从来没断过。 我师父当然没把这一群女流之辈放在眼中,但是,在蜀中进行帮派活动,却不能无视峨嵋派的存在。由于个性原因,师父从成名之初开始,就被人当作一个比较邪恶的人,所成立的帮派,当然也被人看作邪教一类组织。假如师父及其帮派的行事过于高调,峨嵋派诚然对他无可奈何,但很有可能引起少林amp武当的严密关注,甚至会被他们以正义之名剿灭。如此,便没有后来的诸神教了。 在江湖上,有实力才有话语权,有实力才能宣称自己代表正义。真正的是非对错,其实没几个人能分得清。几年时间里,诸葛神甫无奈地接受了自己力量薄弱的现实,行事更加低调和隐秘。 帮派小到无名,行事又不敢明目张胆,在江湖人眼中,那就是屑小鼠辈一流了。 无论别人怎么评价,我师父都忍了下来。他虽然不涉足中原,却密切注视那里的动向。他知道,此时的中原是少林amp武当和聚鹰帮的战场,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沉下心来养精蓄锐,等待中原形势的变化。 在等待的闲隙里,他挑先了一些稍有天资而又忠于他的年轻人,指点他们剑法。许多年以后,他又从这群年轻人里,选出七个剑法较高者,授以更加精妙的步法和攻防技巧,七个人加上他自己组成一个八人战斗整体。这就是后来老疯子口中“八卦阵”的雏形。 我师父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等到了上官飞鹰及其聚鹰帮的声望如日中天,也等到了梦遗大师与无厘道长公开会晤,宣布正义结盟。这些对我师父而言,都不是坏事。中原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也就是他暂露头角之时。 更重要的是,他等来了一个人:南宫玄。这个人真正改变了他多年的憋屈处境。 据说南宫玄与诸葛神甫初次见面,曾经交过手,江湖上没人知道具体过程,孙无用也只知道一个简单结果:诸葛神甫在第一百零八招时击败了南宫玄。武功是江湖上的通用语言,很显然,这一战南宫玄虽然败了,却是他取得诸葛神甫信任的第一步。没有什么比精妙的武功更让人敬佩的了。 接下来,南宫玄想必把自己的底细交待得非常透彻。“幻影刀”可以炫晕天下所有人的耳目,但肯定瞒不住刚与他交过手的诸葛神甫。先入为主、开门见山地说清楚,自己就是当年少林寺争夺方丈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不让诸葛神甫对其有过多的猜疑,是他取得信任必走的第二步。 更何况,当年少林寺梦碎大师的结局,多少能勾起江湖之人的一丝同情。 然后就是说明来意了。少林寺逼得太紧,他以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来到这个地盘上,只为存身。既然比武输了,他就不要求太多,如果能让他留在此地苟延残喘,以后鞍前马后,任凭你吩咐。他不图名不图利,此后江湖上没有南宫玄,也没有梦碎大师,他只做诸葛神甫的影子。 孙无用说,我师父诸葛神甫虽然是诸葛亮的后代,其实在用人策略上有点像三国时的曹操,不问背景,不看品行,只重能力和实力。这也是后来诸神教内部人员鱼龙混杂、在江湖上名声不佳的根本原因。 孙无用又说,外人看来,我师父诸葛神甫性情怪异,事实上,他在待人接物上,又有点像三国时代的关云长,总是以义气为先。所以,他最终与南宫玄结为异性兄弟,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此后,我师父诸葛神甫在其结义兄弟的辅佐下,如虎添翼,开疆拓土,人才,事业终于蒸蒸日上。他个人及帮派行事不再像以前般低调隐秘,而是逐渐从地下转向公开,因为此时中原传来的消息实在是鼓舞人心,上官飞鹰虽然没有与梦遗大师公开翻脸,但底下人的摩擦一直没停过,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双方谁也没精力顾及西南一隅的动静。 那些既不喜聚鹰帮,又不服少林amp武当的江湖人士,开始慢慢地向蜀中靠拢。 几年以后,人们蓦然发现,江湖上崛起了一个巨大而神秘的帮派,他们自称诸神教。帮主就是剑法曾与李开心齐名的诸葛神甫,他身边还有一个武功相当的神秘人物,此人总是一袭黑衣,出手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没人知道这个神秘人物的武功来历,因为见识过的都已经死了。 至此,江湖三足鼎立之势已成。 无可奈何之下,江湖重归平静,三方势均力敌,谁也不敢预先发难,只能静静地等待别人起内乱。 谁也没想到,最先体验悲剧滋味的,恰恰是最后崛起的诸葛神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注定一战 师父一直心高气傲,这并非什么严重的缺点。江湖上的人大多心高气傲,而我师父恰恰是最有资本心高气傲的几个人之一。他的才智武功,江湖上能相提并论的,三五人而已。他凭什么不能心高气傲呢? 孙无用说,别人的心高气傲是深埋心底,表面上总是一团和气,一脸正义;而我师父直接表现在为人处事上,具体一点说,他不妥协,不退让,不解释,不称颂,不宣扬,不弯膝,不折腰。即便遭受天大的误会,他也宁愿选择沉默不语。 从孙无用口中说出来,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无独有偶,当初在荒原上,我曾经听师父对孙无用也有过类似的评价,表述略有不同,但意思是说孙无用为人直截了当,处世不够圆通,行事说话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在我听来,师父的语气里完全没有贬义,很显然,他非常欣赏孙无用身上的这种气质。 可以看出,我师父与孙无用有点惺惺相惜。只是不知道他们这种交情起于何时。 师父早年凭剑法成名之后,大多数时间寓居蜀中,很少踏足中原。个性原因加上行踪诡秘,导致人们对他的误解很深。江湖传言又向来没底线,这使得我师父在别人眼中,很早就成了一个半魔半鬼般的人物。后来诸神教被人称为魔教,也是基于师父的江湖形象。 在南宫玄到来之前,师父经营帮派多年没有起色,江湖上对他的评价又如此不堪,应该说,这让他心中憋了一口恶气。逆反心理作祟,使得他心高气傲到了几乎目空一切的程度。后来在南宫玄的辅佐之下,诸神教短期内崛起江湖,三分天下,才让他一直以来的憋着的那口恶气得到了彻底释放。 此后,我师父诸葛神甫一改以前韬光养晦的策略,主动出击,到处挑战各路高手。表面上看来,这是与人切磋武功,增长见识与经验,借以提升自己,实际上,他有点负气的意思,急于向江湖显摆自己的实力。在我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武功上与李开心齐名,成立诸神教,私底下还创制了一个无敌阵法,这样的实力,江湖上有几个人能比肩? 但我师父似乎对自己武功上的成就心有不甘。 孙无用说,在诸神教崛起之前,江湖上已经将我师父列入十大高手之内了,只不过排名比较靠后。当时普遍认为,以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武功为最高,接下来是孙无用和李开心,然后是上官飞鹰,最后才是诸葛神甫。这个排名模糊不清,而且与事实肯定有出入。首先,人们总是习惯把所谓的正义和主流排在前面,其次,并没有一个公开的擂台赛,对这些高手进行详细评估。当然,后一点实际上也做不到。 那么,这个排名先后有什么根据?应该说没什么根据,只能当成江湖传言看待。 但我师父显然对排名很不满。这是他孩子气的一面。有人说,才气高的人,都有点孩子气,这话大概有点道理。从艺术上说,才气里面包含孩子气,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童心。 很多江湖人物在拥有了权力之后,便开始想方设法洗白历史,让自己在江湖上显得正义,高大,庄重,光环普照。比如说,少林方丈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已经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武当掌门也成了人们心目中道行高深的典范,他们的过去,已经没几个人记得起来了。我师父在诸神教鼎足江湖之后,却并不屑于借权力洗白自己,反而急于在江湖上证明自己的武功有多高。这是他行事怪异的地方,难怪他多年来名声如此不堪。一个人总是那么与众不同,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的。 许多年以后,在孙无用眼中看来,我师父的个性里面,埋藏了悲剧的因子。 江湖上大概提得起名字的高手,都被我师父挑战了一遍。有人应战,也有人不应战,无论如何,这都让他的名声更加不堪了。在人们心目中,这个大魔头不顾江湖道德与正义,只顾好勇斗狠,而且杀人不眨眼。 我师父也许真的没把道德与正义放在首位,但说他杀人不眨眼,就有点离谱了。孙无用说,其实诸葛神甫并不是个嗜杀的人,与人比武总是点到即止,对方口头认输他便作罢。到现在,江湖上真正与我师父有血海深仇的,似乎没几个。诸葛神甫的江湖魔头称谓,怎么说都有点名不符实。 击败一般的高手之后,便开始挑战绝顶高手,这叫“先证明实力,然后改写历史”。这些人中上官飞鹰没有应战,从此也可看出其志向所在,他气吞天下,并不在乎江湖上武功名次的高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接受了诸葛神甫的无理挑战,原因是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没法做缩头乌龟,他们代表了江湖正义,怎么能任魔教之人横行霸道? 这两场比武都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些高手都是那么神秘,比武连个旁观者都没有?到底是怕对方输了面子上过不去呢,还是怕自己输了丢不起这个人?没人旁人作证和评判,怎么定输赢?在我看来,只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活着,才算是胜负已分。 事情也确实如此,后来的说法是,这两场比武都以和局结束,因为当事人都好好地活着。这个结果显然让整个江湖都觉得无聊透顶,如此重大的江湖事件,没有任何细节可供谈论与八卦,只剩轻描淡写的和局,打了跟没打一样,这样的比武有什么意义? 意义不但有,而且非常重大。几年之后的江湖传说中,孙无用,李开心,梦遗大师,无厘道长,上官飞鹰,诸葛神甫,六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说法,成了我师父诸葛神甫人生悲剧的开端。 这个说法是:孙无用的综合实力最强。换句话说,他很有可能是天下第一。 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源头在哪里,也不知道根据是什么。总而言之,在我师父诸葛神甫到处挑战,掀起了无数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并没得到天下第一的称号,江湖之人反而把这个名号给了一向来去无踪的孙无用。 许多年后仔细想想,这个说法不管真假,都有点别有用心。按理说,以我师父的才智,其行为不应该被这种别有用心的说辞所影响的。但诸葛神甫实在是心高气傲,一轮挑战下来,让他对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嗤之以鼻,他怎么能忍受别人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号招摇江湖?如果名实相符,这就是一个难得的磨练自己的机会,如果名不符实,他就必须将其赶下神坛。 我师父的想法大概是,即便第三方别有用心,以他目前的名望与实力,谁又能奈他何? 何况,天下高手,除了上官飞鹰不愿接受挑战,李开心早年交过手之外,就剩一个孙无用从未谋面了,此人神出鬼没到让人惊讶的程度,就算是没有那个“天下第一”的说法,仅仅为了满足好奇心,诸葛神甫也必定要找对方比试一场。 现在,传说中的铁拐仙孙无用告诉我,他一直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但并不盲目,假如与少林方丈交手,他能够保证自己五百招之内不败,却没有把握能够在五百招之后取胜。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戴上“天下第一”的桂冠。 孙无用又说,江湖上任何一个人向他挑战,他都可以置之不理。惟独诸葛神甫的挑战,对他而言是个诱惑。此人前半生神秘,后半生狂妄,算是个半神半魔的人物,可是,他至今为止仍然保持着不败的记录,对一个毕生钻研武功的武痴来说,还有比他更好的对手吗? 孙无用说,他内心深处,早就渴望与诸葛神甫一战。 其实这一战早已注定,甚至可以说是两人的内心需要。不必别人挑拨,“天下第一”称号的意义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充其量就是一根导amp火amp线而已。 两人私下约定一战,并未刻意向外界公布,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对此事仍然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和说法都有,就是缺少具体的开战日期,也没有具体的争战地点。这倒并非两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而是一切都没定下来,连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应该在何时何地举行这一战。事实上,在消息传出许多年以后,这一战才真正得以实现。在此之前,两人大概都在进行生理和心理上的各种训练。 看上去,这一战不管是对整个江湖,还是对他们自己,都非常重要。涉及到个人名誉,也关乎江湖历史,还有可能改写武功排名。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传说中的诸葛神甫和铁拐仙孙无用终于见面了,当然,这也是在秘密状态进行的,目前江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一战的具体地点。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战很可能又是个和局。据我个人经验,这种巅峰对决,一开始两人都有决一死战之心,非要分出个胜负输赢,但在五百招之后,身体和心理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气力的衰退,加上对敌手绝妙武功的佩服和崇敬,决死之心便随着慢慢消散,胜负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握手言和,就是最好的结果。除了体力,没什么损伤,然后是,即便两人不能成为知心朋友,他日江湖上也各自都多了一面激励自己进步的镜子。 很可惜,诸葛神甫和孙无用这一战的结果非常惨烈。 在后来的江湖传说中,他们是两败俱伤,而且伤得不是一般的严重。这一结局让江湖之人颇感意外,同时又津津乐道。很长一段时间里,人在江湖若不谈论此事,便被人视为无知无识。人们高谈阔论,添油加醋,最终江湖上流传着无数关于此事的细节。 现在我知道,这些细节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真实的结果是,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并非两败俱伤,他们都是输家。而赢家是当时突然现身的第三人。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第三人就是我师父的结义兄弟:南宫玄。在此之前,他是少林寺争夺方丈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在此之后直到现在,他是冒充诸神教教主的黑衣人。 他偷袭了正在激战中的义兄和江湖第一高手。 最终,诸葛神甫右臂齐肩而断;孙无用伤在脊背,体力至今没有恢复,武功只剩原来的一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巅峰对决 距今六年前,江湖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三方势力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注视别人的动静。这一年天下盗贼稀少,流血斗殴事件也不多。在江湖史上,如果没有发生秋天的那场事件,这绝对是非常无聊沉闷的一年,无事可叙,无话可谈。 我对这一年印象非常深刻,并非因为江湖大事,而是从这年开始,我变成了真正的孤儿。娘在经历了长久的病痛折磨和心情抑郁之后,终于在那年的某个秋日与世长辞。死前她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就像许多根细小竹竿随意搭建起来的小人模型,一触即散。 那天上午娘死后,我守在她身边默坐良久,不知所措,第一次面对孤单,甚至连悲伤都忘记了。直到下午,我才背着她冰冷的尸体走出洞口,走过那片寸草不生的乱石场,走向对面的半山腰。她在我背上轻飘飘的,我没费多大的力气,也没花多少时间,就将她背到了她生前选定的墓地。这里坐北朝南,左边长着一棵大树,右边立着一块岩石,刚好位处半山腰,没有大风肆虐,不会积水成洼。 娘生前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我要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你长大成人。 娘说,你长大成人之后,必须远离此地,不准回头,不许留恋。 娘还说,这片荒原是我的宿命,却不是你的世界。你不应该在这里老死,不应该被外面的世界遗忘和抛弃。 娘抚摸着我的脸说,把你带到这片荒漠上,远离人群,搞得人兽不分,也许是一种罪过,你要原谅娘的任性与固执。 娘流下最后一滴泪说,不要做棺木,不要浪费草席,这些都没有意义;连墓碑也不要,不会有人知道我葬身此地的。 说完她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似睁似闭,全身再没任何气息。 我想说话,但喉咙犯堵,一直说不出来。此刻我还不知道,其实我与娘已经阴阳相隔,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到达墓地后,我将她平放在地上,双手开始挖墓穴。泥土很硬,有些地方跟岩石没多大区别,也许是真正的岩石,只不过我脑子糊涂,分辨不出而已。不知道挖了多久,墓穴粗成,我双手伤痕累累,鲜血直流,把挖出来的泥土全部染成了紫黑色。但我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双手陌生得像两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木棒。 我转过头最后一次仔细打量娘,她身穿从娘家带来的一件粉色长裙,此时在阳光下,衣服显得有点宽大,却鲜艳夺目,从中依稀可以看见她当年的风采。 我将她再次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有点窄小的墓穴中,替她摊平每个衣角,理顺头上稀疏的乱发,摆放好手脚的位置,使她看起来那么的轻松自然。 我站起身,爬出墓穴,在墓边矗立良久,很不情愿地抓起一把泥土,扬在娘身上。突然之间我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本来阳光普照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没过多久细雨像蚕丝,迎面飘了过来,冲淡了我脸上的泪水。冲淡了我心中的悲凉,也冲淡了我后来的人生。 我在自己哭声的间隙里,清楚地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狼嗷。我分不清它们是饥饿还是悲哀。此后,我也成了一匹孤独的野狼。 我遵循娘的遗愿,没有立墓碑,只在泥土上面加了几块巨石,一为防止野狼的破坏,二为方便自己记忆与寻找。后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一大早便起床,走到这几块石头边向娘嗑三个头,静静地坐着陪她一整天。 这一年,娘应该不满四十岁。具体多少岁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向我谈起过自己的年纪,也没提过自己的生日。 这个秋天,娘的死对江湖没有任何意义,对我的人生影响甚大。从这一天之后,我在荒原上天马行空地构建自己的江湖,一厢情愿地做着这片江湖上的大侠。 这个秋天,在另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生着另一件大事,足以影响江湖走向。不知道具体哪一天,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争战。那时诸葛神甫还不是我师父,而孙无用还是天下第一高手。 与我前面说过的许多场高手比武不同的是,这场比武并非只有两个人,还有第三个人窥伺在侧。而恰恰因为有了第三个人,这场比武才对江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我现在无法断定,娘的死亡与这场比武是否在同一天。但发生在同一年秋天,已经足够让我惊讶与意外了。何况,孙无用回忆说,比武的那一天,上午阳光猛烈,下午风云突变下起了小雨。这跟我娘死去那天的天气如出一辙,这又让我觉得,两件事冥冥之中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假如没有这场比武,诸葛神甫后来就可能不会退隐江湖,不会跑到那片荒原上来收我为徒。一句话,这场比武的结果,决定了我现在的人生。所以,我宁愿相信,娘死与比武发生在同一天。我的极度悲伤与师父的极度失落,发生在同一天。 孙无用对这场比武的细节记得很清楚。 那地方没有地名,任何精细的地图上都找不到。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却都准确地找到了,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在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太阳刚刚升起。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从脚下一直延升到十步开外的树下,影子的头顶在此处有了交点。 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同时对周围进行堪察,一为熟悉地形,二为清除障碍。障碍包括自然障碍和人为障碍,但他们并没发现有第三人在场。这就是说,第三个人其实是在他们比武到中途的某个时刻悄悄到来的。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什么废话,死后托孤或遗言之类,只会在庸俗的故事中出现,这里全部省去了。我说过,江湖上的通用语言其实是武功。在这种空前绝后的比武场合,嘴巴的功能是多余的。 诸葛神甫用的是一把破剑,就是现在我怀里只剩三分之一的那把;孙无用使的是铁拐,就是他现撑在腋下用来助行的那一根。 第一轮出招是试探,两人都是一点即撤,浅尝辄止。这就像两个普通陌生人交流,大多是从“今天天气如何”之类的无聊话语开始。然后逐渐深入,招式开始繁复,开始惊险,开始不给对方留余地,开始为自己争取机会和优势。 精神见长,气力更盛。招式由繁复转为精妙,舒缓有度,虚实相间。 那时候,我师父诸葛神甫的剑法一共有三十六招,孙无用的铁拐一共十八式。使完第一轮,第二轮时顺序变了,手法、方位和劲力也不尽相同。临场发挥开始显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竭尽所能地在招式中掺杂进不同花样,一开始为了争输赢,到后来变成激发对方和自己的潜力,最终只为欣赏对方的才智与机变。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晃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当太阳照在头顶,各自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之时,孙无用说,他们已经交手六百多招。没有分出胜负,除了气力渐衰,两人都没有受伤,连毫发都没损失半根。 两人同样汗下如雨,身体表面水汽蒸腾。此时,两人内心深处,除了尊敬,没有仇恨,没有胜负输赢。但比武还得继续下去,这就像欣赏魔术表演,没见到最后的答案或底牌之前,谁都不愿率先离开。 太阳已偏西。两人同时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其实应该说是展开了新一轮的交流更合适。 没有杀气,更没有戾气。但出手速度更快了,阳光下,铁剑和铁拐同时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阵风。 两人都已进入忘我的境界,谁也没感觉到,杀气正从二十步之外慢慢地靠近。 杀气的源头是一个黑衣人。此人借助周围半高的树丛隐蔽自己,步步为营,他的行进速度,远远比不上杀气的弥漫速度。 诸葛神甫和孙无用身外十步之内,已经没有可供隐身之物。黑衣人停下了,屏气凝神等待机会。 他并没有等待很久,机会便悄悄地来到。诸葛神甫和孙无用的拆招,再一次进入胶着状态,两人都无法分神,否则必然受伤或丧身。这种情况,上午出现过三次,但彼时两人状态最佳,黑衣人不敢过于靠近。 当今世上,没谁能挡住这两人的联手一击,黑衣人当然不敢赌这一把。即便是偷袭,也要仔细惦量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的能力,并非无论何时何地,针对任何人都可以贸然出手的。 现在,他从树丛后露出一只眼睛,看清了两个猎物所站的方位。诸葛神甫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斜对着他,不需转头,滚动眼珠即可看到他,这是很不利的一面,但同时,对方还面对着下午的阳光,这严重影响了其人的视线;孙无用单足而立,背向他,虽然无法回头,却有可能凭着地上的影子而发现有人靠近。 如果现在他站起身,刚好位处诸葛神甫的右前方,孙无用的左后方。离诸葛神甫右肩十步,离孙无用左肩九步。 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再等下去,很难说会有更好的。 他毫不犹豫地猛然站起身,双脚在身后的石头上借力一蹭,身子腾空而起,直向当今两大高手窜了过去。 在半空中,黑衣人左手使刀,目标是诸葛神甫的前胸,右手出掌,攻向孙无用的后心。如果不出意外,诸葛神甫将被幻影刀穿胸而过,孙无用将被少林铁沙掌震碎心脏,名动江湖的两大高手,瞬间便要命丧当场。 也许是两人命不该绝,下午的阳光救了他们一命。 黑衣人身子距孙无用大致三步之时,为配合出招,他抽出了身上的宝刀。如果是一块寻常铁片,阳光下平淡无奇,倒不至于惊醒正在酣战中的两大高手。但这是一把宝刀,在烈日作用下,寒光四射,几乎可以说刀光弥漫得无处不在,有两束刀光狠狠地刺进了两人的眼眶。这足够打破两人的忘我状态了。 两大高手这一惊非同小可。躲避已经来不及,立时反击更加不可能。 受本能驱使,两人同时移动了一下身子。严格来说,是以两人站立的中间点为圆心,同时向左旋转了半步。 但也仅仅旋转了半步,半空中的攻击便已近身。 当今江湖两大绝顶高手诸葛神甫和孙无用同时中招。因两人身体同时这么一旋转,虽然角度很小,中招的部位便与黑衣人本来的预计差距很大。 短刀砍进诸葛神甫右肩,因刀刃太过锋利,右臂齐肩而断;孙无用右后背受到掌击,严重伤及肝脾和肺部。 中招后两人没有立马身死,同时展开反击。孙无用左手一拳全力击在黑衣人的右脚膝盖,诸葛神甫左手引着孙无用的铁拐一端,结实地砸在黑衣人的右肘部位。 黑衣人受两人联合一击,身子像脱线的风筝,斜着飞了出去,落在二十步之外的草丛里,再也没有站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三者皆伤 诸葛神甫和孙无用两大高手的垂死反击,非同小可,南宫玄人虽不死,但是右脚膝盖骨碎裂,右手肘部以上筋骨全断。摔进草丛里之后,忍住疼痛,不敢叫也不敢动。事实上,他一时之间无法移动分毫。对方没有追击过来杀了他,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幸运了。 诸葛神甫和孙无用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两人不是不想将偷袭者一举杀掉,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孙无用吐出三大口血,立即陷入深度昏迷状态。诸葛神甫稍好一点,没有昏迷,右胳膊是保不住了,掉落在三步之外的地上,鲜血淋漓,他只能左手紧紧抓住伤口,让自己不至于流血而亡。 双方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听天由命。 如果此时有一个三流人物走过,就可以一举灭掉江湖十大高手中的三个,其中包括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还有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铁拐仙,最后一个也不简单,就是在江湖上消失了好几年的幻影刀。这种战绩与资历,足够他向天下人吹嘘大半辈子了。所幸的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约好,谁也不会到这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下山,黄昏渐渐逼近。 最先移动身子的是南宫玄。他毕竟没受内伤,甚至没有流血,一手一脚断了筋骨,却还有另外一手一脚活动如常。疼痛缓和之后,他便开始慢慢地向外爬,动静不能太大,搞出声响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他不知道的是,对方两个人伤得比他想象得更重,一个在昏迷中仍未醒过来,另一个流血过多,虽然神志清醒但只剩一口气。南宫玄被两人的最后一击吓怕了,连判断力都丧失。 南宫玄不敢回头去观察另外两个人。不过,现在夜幕降临,若不是靠得很近,根本看不清两人到底什么状况。他最渴望的,就是借着夜色逃离此地。这次偷袭对他而言并不成功,那么,对方两人是什么情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还能活着离开。 南宫玄爬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快。后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心里感激老天的眷顾,总算让他活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一个大好良机,如果刚才他往相反的方向爬去,就算只剩一手一脚,也能将两大高手一刀一个全杀了,此后的江湖上很多事情的主动权,就完全掌握他的手里。 南宫玄离开两个时辰之后,孙无用才慢慢地苏醒过来,但还是不能活动。他心中的迷茫多于愤怒。 诸葛神甫此时已脱下自己的上衣,将残臂包裹了,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现在内心的疼痛大于伤口的疼痛,他知道偷袭他们的那个人是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结义兄弟突然现身要他的命。 此时已到深夜,两人互相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到呼吸声,证明对方还没死。 最先说话的是诸葛神甫,但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语气也是轻描淡写,而且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孙无用居然听懂了。他这才知道诸葛神甫不但认识偷袭者,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他没有接话,实际上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此时诸葛神甫心中的伤痛,比肉体的伤痛更严重,更剧烈,更让人难以忍受。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他们结伴整整走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分道扬镳。在这一整夜里,诸葛神甫断断续续地向孙无用讲述了偷袭者的身份:曾经的少林高手梦碎大师;江湖上昙花一现的幻影刀南宫玄;现在是诸神教的护法长老,也是教主的结义兄弟。 南宫玄并没有回诸神教总坛,他再一次消失了。诸葛神甫以独臂形象回到诸神教,并没有将南宫玄偷袭他和孙无用之事宣扬天下,甚至对教内的亲信都闭口不言。南宫玄在诸神教年深月久,虽然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估计也有不少死党。况且,这一次的偷袭事件,显然谋划已久,南宫玄肯定为自己留有后路。贸然揭穿他,也许会引起诸神教内乱,分裂,乃至轰然倒塌。 诸葛神甫不想看到这种结果。他选择了隐忍。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诸葛神甫闭门不出,沉下心来修正自己的剑法。他失去一臂,但体力尚在。首先要习惯以左手使剑,这个过程并不长,几个月后就能做到熟练自如。然后他将剑法招式删繁就简,最终融合成了六式,并将其命名为“绝命剑”。他后来将剑法传授与我,一再教导:“出剑要有杀人之心。”这个冷酷而悲观的观点,大概就是在那期间形成的。 诸葛神甫修练武功的间隙里,悄悄地清除了教内的一些人物,有时亲自动手,大多数时候由手下的亲信代劳。很显然,这些人或多或少与南宫玄有关联。但是,几年以后他才感觉到,根本无法将南宫玄的羽翼清除干净,只因此人在教内太过根深蒂固。这点让他很是绝望。 距今两年以前,当武功恢复如初的南宫玄秘密潜回诸神教时,诸葛神甫为了妻女的安全和诸神教的基业,无奈地选择了退出这场权力追逐,放弃或隐藏了自己内心的仇恨,一个人来到了那片荒原上。 那一年秋天,诸葛神甫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见到的是一个落寞绝望的老人,完全无法把他与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联系起来。 诸神教内部最高权力的交替,并没有引起震动和骚乱,对绝大多数教众而言,教主诸葛神甫从未离开过,只是行事比以前更加神秘而已。神龙见首不见尾,本身就是诸葛神甫的招牌特点。南宫玄对诸葛神甫的模仿,实在是惟妙惟肖。 再说说铁拐仙孙无用。 孙无用根本没想到能活到今天。他伤得太重了,当时他自己估计顶多能坚持一个月不死,所以他离开比武之地后,最大的心愿,便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等死。他并不怕死,纵横江湖大半生,什么都经历过,并没留下什么遗憾。惟一的牵挂是,他还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孙女。他一死,这个叫做孙叶欣的既聪明又骄横的小女孩,就成孤儿了,此后任其江湖漂泊,很难说她能长大成人。 孙无用将叶欣托付给了诸葛神甫,对方成了他在江湖上惟一值得信任的人。诸葛神甫也未让他失望,将这个小女孩悄悄地接到蜀中自己家里,交给妻子抚养,对外宣称是为女儿诸葛玲——也就是现在的朱玲,买了个贴身丫头。 一个月后,孙无用发现自己不但没死,内伤还逐渐好转,只是不能动武。于是,他开始到处漫游,暗中寻访黑衣人南宫玄的下落,此举不为自己,而是为了诸葛神甫。他知道凭自己的身体状态,这辈子要报仇基本不太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诸葛神甫。对方虽然损伤一臂,但尚有能力与南宫玄一战。 几年过去,孙无用的寻访并没有任何结果。 但这几年江湖上看似平静如水,实际上暗流涌动。他还惊讶地发现,江湖上很多大人物,开始暗中将目光投向偏远的秀水镇。 两年以前,江湖上突然传出诸葛神甫向少林寺送铁盒子,随后又失踪的消息,引发一系列后续事件。孙无用从这些信息中,隐隐地感觉到了阴谋和危机,但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此后蜀中乃至整个诸神教都不再是安全的所在。于是,他悄悄地潜入蜀中,本想见诸葛神甫一面,但失之交臂,只好带着孙女叶欣一起离开。江湖上一时无处存身,爷孙两个跋山涉水来到偏远的秀水镇,一直藏身到今天。 现在,我身边的孙无用讲完了这场漫长的江湖风云,最后在夜色中长叹一声: “我压根没想到,诸葛神甫居然会死在我前面。我更加没想到的是,在这里等待了两年,最终等来了诸葛神甫的徒弟。而且,这位武功高强的年轻人,成了这场江湖风波的核心人物。” 我沉默了一会,道:“孙前辈,坦白说,刚才我以教主印信试探梦遗大师,知道他对诸神教内部机密了如指掌之后,就在心中大胆猜测,冒充教主的黑衣人有可能来自少林寺,或者至少跟少林寺有重大关联。” 孙无用笑说:“你的猜测完全正确。” 我叹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孙无用奇道:“何出此言?” 我说:“梦遗大师一眼便认出了我手中的教主印信,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跟我师父诸葛神甫交情极深,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二是他暗中在诸神教内部安插了卧底,而且这个卧底在教内的身份和地位极高。分析起来,第一种可能性极小,魔教教主怎么会与少林方丈有这么深的交情?” 孙无用道:“所以在我讲故事之前,你认为冒充诸神教的黑衣人,很有可能就是梦遗大师安插的卧底?” 我点头道:“你讲完故事之后,我知道黑衣人就是南宫玄,此人虽然出身少林寺,却不但不会是梦遗大师的卧底,而且是梦遗大师乃至整个少林寺的仇敌。这样一来,事情更加复杂,对我更为不利。” 孙无用道:“说说看?” 我说:“首先,既然南宫玄不是梦遗大师的亲信,那么,卧底就另有其人,否则就无法解释梦遗大师为何对诸神教的机密如此熟悉。而此人能在教中潜伏这么久没有暴露,很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不但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而且武功和智慧也可能与南宫玄相去不远。” 孙无用点了点头道:“有一定的道理,所以,你接下来要对付的,除了黑衣人南宫玄,还有这个身份仍然没暴露的卧底。” 我接着叹道:“更麻烦的还在于,我原本以为黑衣人只是个普通的阴谋策划者,只要我有机会大声嚷嚷揭穿他,他就会无处存身,落荒而逃。没想到他却是诸神教的开山元老,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我师父,又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在教内培植的势力,估计大到我无法想象。在这两年时间里,他应该把我师父以前的亲信清除得差不多了,之所以继续冒充我师父诸葛神甫,可能只是为了掩天下人之耳目,并非以真面目在教内难以立足。” 孙无用也叹道:“如此看来,你要重夺教主之位,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 我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两年前我师父为何黯然离开了。他是无能为力,没得选择。” 孙无用:“你师父离开是一种无奈,但两年间出了你这么一个徒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我说:“师父把教主印信藏在剑柄上,第一天就把剑送给了我,却又从来没有明说过,我现在怀疑,此举并非要传我教主之位,因为教主之位他早就丢失了,但我又不知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孙无用:“用意很简单,你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说:“以我师父的才智武功,尚且对黑衣人的逼迫无可奈何,最终甚至连命都丧在此人手中,我一个傻小子,现在面对的情势比当初更复杂,又有什么能力承担他的希望?” 孙无用停下脚步,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师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能把教主印信交给你,肯定有他的理由。两年前他离开之时,也许暗中作了一些安排,只不过还没到爆发之时。所以,你现在别想太多,放心地去见上官飞鹰吧。你我就此别过。” 听完最后一句,我吃了一惊:“怎么孙前辈不跟我一起去吗?” 孙无用惨然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铁拐仙了,只不过一个普通老人,跟在你身边有害无益。” 他边说边向黑暗中隐去。 我叫住他:“孙前辈,请留步。”脚步声消失,对方似乎停了下来。 我鼓足勇气颤声说:“你别看我在人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其实……其实在我内心里,自从踏入秀水镇的第一天起,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害怕自己活不过明天,担心身边的人因我而受伤害。如果……如果孙前辈能与我同行,至少……我应该不会感到那么恐惧。” 孙无用在十步之外哈哈一笑:“王兄弟,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更放心。”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孙无用续道:“记住,恐惧就是你力量和勇气的源泉。” 说完,声音和人影一同消失在黑暗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死亡赌坊 秀水镇上的赌场不少,金城赌坊显然是最大的一家。这地方与万方客栈一样,原本是万方成的老巢之一,从地图上看,此处也算是秀水镇上的一个交通枢纽,地面上四通八达,地下的暗道同样四通八达。 虽然万方成地图在我身上,但我并没有走地下暗道。地下暗道诚然隐秘,却也会让我隔绝外界的一切,看不到秀水镇大街小巷的细节,摸不透目前镇上的形势。另外,上官飞鹰既然点名要见我,躲躲闪闪便没有多大意义,堂而皇之地现身,也许会少省去不少麻烦。像他这种人物,不至于派归无情冒着风险把我找去,然后又躲起来暗算我。 孙无用离开之后,我一个人紧贴墙边,向金城赌坊缓慢前行,按归无情的说法,那里会有人带我去见上官飞鹰。入夜已深,此处不是镇上的娱乐地带,黑暗差不多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五步之外的物体便显得模糊不清。远处的镇中心尚有零星的灯光闪烁,那里是夜生活聚集区。金城赌坊也在那一带。 没有人声,没有狗吠,静了,安静得有点不自然。我没有在此处生活过,不知道历来如此,还是今天情况特殊,附近人们感到了危险,躲进房子深处或者已经离开。但我总觉得,走过每一栋房子,黑暗的窗口里有一双或几双眼睛在看着街上的一切。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愿是我的错觉。 我一直提剑在手,严防意外,但一路上并没受到不明的攻击。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既感到庆幸,又隐隐有点不安,却又说不清楚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金城赌坊离我只剩两百步距离。万方成昨晚便已死去,但远远看去,今晚他的老巢里仍然灯火通明。来这里玩乐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哪怕是这个镇上的土皇帝,当然,更有可能是,这里没人知道赌坊的主人万方成已经死去。 这是我第二次来金城赌坊。几天以前第一次来这里,时辰比现在稍早一些,那时大门紧闭,你得先敲门才有人让你进去,然后你会发现,门里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从外观上看,今晚的金城赌坊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在百步之外,我还是发现了一点点不同。 今晚这里大门洞开。这有点不寻常。 不过我并不十分惊讶。上官飞鹰将我约到这里来,这地方就已经不仅仅是个赌坊了,当然要有点不同寻常。如果我理解得不错,这扇大门应该是我为而开。除非他还约了别人。果真如此,今晚这里的所有赌局,可能早就散场了。而另外一场更大的江湖赌局,正在悄悄地拉开序幕。 我没有犹豫,不紧不慢地从大门口径直走了进去。跨过那道门槛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所有的猜测都错了。 像那天一样,门里门外仍然是两个世界。门外黑暗一片,门内灯火辉煌。最大的不同是,那天屋里喧嚣嘈杂,而今晚门内安静阴冷。偌大一间屋子,我并没有看到人。 准确地说,是整个大厅内没有活人。 门口两侧,分别躺着一人。都是中箭而死,是我几天以前见过、并且中过的弩箭。箭身比普通的箭更粗,也更长。我左手那个,一箭穿胸,大概并未立即身死,倒地后挣扎了一会,因为他脸容扭曲,身子佝偻。右边那位要幸运一些,一箭正中咽喉,立马毙命,显然并没经历多大的痛苦,其死状比左边那个自然多了。 我走过十步之后,正好站在大厅中央。在我的周围躺着八具尸体,横七竖八,距离不一,所有的桌椅混乱不堪,有的被人抓在手上,有的推倒在尸体边,大概这些人死前都以桌椅作盾牌,或者当兵器。很显然,八个人各自的死亡间隔并不长,可以说差不多同时致命。只是致命的部位不一样,死去时所承受的痛苦程度也不一样。 只有一点相同:所有人都是中箭而死,还是我前面所说的弩箭。 除此以外,柜台边死了一个,进里屋的门口倒了一个。我对面的窗边还死了一个。窗户被人自里而外撞破了,也就是说,可能有活口从此处逃了出去。 我慢慢地走到窗边,朝外看去,才发现又一次猜错了。借着屋内的灯光,依稀能看到窗外的草丛里躺着两具尸体。同样是一箭贯胸,仰天而倒。这两个反应稍微快一点的家伙,虽然破窗而出,仍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谋杀者有备而来,以强劲的弩箭封住了所有的出口和入口。屋内之人猝遇袭击,茫然不知所措,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这些人甚至不懂简单的闪避之法,除了从窗户撞出去的那两个,其他人估计就在大厅中央左冲右突,不知道应该立即紧贴墙边。一句话,我所发现的十五个死者,全部不懂武功,要么是稀里糊涂来到这里的赌客,要么是赌场里的雇工。后者可能占大多数。 死者中没有女人,全为男性。这说明,至少有一点我进门之前就猜对了:今晚赌场不开局。否则会有各类烟花女子穿梭其间,替人端茶斟酒,与人打情骂俏,那么,现在地上躺着的,就不会只剩男人了。 除大厅之外,进门左手边有两间侧房,我走过去推开了其中一扇门,里面点着灯光,但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我又推开了另一扇房门,立即在心中修改死亡人数,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床沿靠着一具尸体。现在,一共死了十六个。 还有二楼,估计不会是空空荡荡。所以,十六个肯定不是最后的数字。 我从狭窄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了二楼。 金城赌坊是单栋建筑,一共有两层,没有前后院,也没有马厩之类的附属设施。占地面积较广,但第一层仅仅在一角隔出两间独立房,大概是供赌客临时休息之用,其余空间全部留给了大厅,用来摆放赌桌。二楼的格局与一楼稍有不同,大厅小一些,但仍然摆放了四五张桌子,而且这些桌椅比楼下的要精致一些,估计上二楼的赌客,比楼下的要阔气一些。 二楼除大厅外,还隔有六间房。我上来之时,房门有的虚掩,有的紧闭。有的明亮,有的黑暗。 二楼的墙上和桌上,到处插着从窗外射进来的弩箭,除此之外,看上去比一楼整齐多了,桌椅的摆放非常有序,地上没有随意乱扔的物品。更重要的是,整个二楼大厅没有一个尸体。这说明,整栋房子遭受弩箭攻击之时,二楼可能没有人。全部聚集在一楼,处理什么事,或者等待什么人。 我又把六间房全部打开查看了一遍,其中五间摆设都差不多,大致是些床和桌椅及脸盆毛巾之类。只有西南角上的第六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且它的面积大概是其它房间的一半,真要摆放东西,只能放下一张床。这六间房里,也没有一个活人或死人。 这多少让我有点失望。并非失望楼上没有死人,而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线索。归无情让我到这里来,他说有人可以带我去见上官飞鹰,但是,现在此处没有一个活口,我下一步应该往哪儿去? 我回到一楼,开始仔细查看每一具尸体。按归无情的说法推断,此处有人知道我会来,或者干脆就是在此等着我到来,那么,他死前很有可能会努力留下点什么符号或标记,给我一些提示或暗示。 天气并不太冷,但我感觉阴森森的,一个人身处躺满尸体的大厅,情形多少有些恐怖。在翻动每一具尸体之时,我的心跳明显比平常快了许多。我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慌乱,将注意力集中在细节上,尸体的双手,身下的地板,小件物品,脸上的眼神和表情。 我再一次失望了。翻遍屋内的十四具尸体,结果是一无所获。窗外两人几乎可以不用查看了,他们只顾逃生,一出窗户便丧命,肯定没时间留下什么。即便有,可能也被窗外的袭击者清除或者破坏了。 我站在大厅中央,不知道何去何从。惟一的想法是,尽量离开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我刚要迈步离去,忽然脑中一闪:还有地下室我没查看。 秀水镇上差不多每一栋稍大一些的房子,都有地下室,而且大多与万方成建造的地下城堡相通。此处为万方成的老巢之一,不可能没有地下通道出入口。我心中升起了最后一线希望,假如还有什么线索的话,应该就在地下室里;假如还有人活着,肯定是经地下通道离开了。 我开始寻找地下室所在。据我所知,秀水镇上大多数房子的地下室,都与厨房相通,而且只有一道门,因为地下室原本的功能,就是用来储存干粮的。我沿着大厅墙边转了一圈,没发现厨房,甚至连类似格局的房间都没有。 我并没有绝望。可能这栋房子当初大概就是为赌场而建,并没设计好厨房的空间,或者是,原本有厨房,后来为了开赌场,将屋子重新装修时,为了节省空间,就将厨房拆掉了。然后,赌场里所有的食品乃至茶水,都由旁边的餐馆供应,价格自然也比别的地方高出许多。如此虽然极度不方便,但能尽可能地榨取赌客身上的银子。这大概是万方成别具一格的经营伎俩。 不管怎么样,地下室肯定是存在的。 我沿着墙边又转了一圈,查看得比刚才更加仔细。窗边,门边,楼梯下面,两个隔间的所有角落,我几乎触摸了所有能够得着的地方。 这一回我接近绝望了。没找到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也没发现按扭或机关一类的东西。怎么可能呢?见鬼了,这栋屋子居然没有地下室? 我掏出万方成的地下城堡路线图,找到金城赌坊的位置,根据标记,此处确有一个地下通道入口。问题在于,这个入口在哪里? 地下躺着的每一具尸体,都已被我翻成脸朝天,他们的表情一律是迷茫多于痛苦。我觉得自己现在比他们更迷茫,也更慌乱。 徜徉良久,我忽然心里一横,放弃吧,站在这个阴森的屋子里,跟这些死尸较什么劲?上官飞鹰如果还想见我,他肯定有办法另外给我传递消息。我跨过脚下一具尸体,大步朝门口走去,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 走到门口,外面一片黑暗。我眼看着这片黑暗,突然脑袋又是一亮。 二楼为何会有一个小隔间,又为何空无一物?其间一定有古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别有洞天 我转身返回大厅,目光又一次在所有尸体的脸上扫过。他们的表情依然故我,没有人在意我的去而复返。 十六个死人,大厅里一共十三具尸体,一具在房内,还有两具在窗外。想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么多死人。第一次是那天在万方成的地下通道里。那次可以说是个意外,万方成在重伤之下,听到外面有动静,一时杯弓蛇影,胡乱按下暗器机关,杀掉了少林amp武当十三名弟子。这笔账被少林amp武当算在我的头上,不管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这辈子恐怕别想摆脱杀人罪名了。 这次显然是个预谋。杀人者组织严密,滴水不漏,而且杀的都是手无寸铁之人。不知道这笔账又应该算在谁的头上,假如现在闯进来一个人或一群人,可能会把我当成凶手,至少是个帮凶。我现在觉得无所谓,身上既然有了杀人犯的标识,那么杀一个与杀一百个,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这是一个遥远而任性的江湖。在这里你可以肆意狂欢。 从大厅十三张死人脸上,我看不出杀人者的动机。也许是为了杀一个重要的人,这十几个只不过附带牺牲品,所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果真如此,那个重要的人物显然已经逃脱了。另外一种可能是为了灭口,不让他们传递或透露什么信息。 我迅速回到二楼。重新审视了一遍二楼大厅的环境,坚定了上面想到的第一种动机。 为什么十几个人,全聚集在一楼?赌场里并不限制赌客上二楼的,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即便是赌场里的员工,也需要到二楼来提供服务,打扫卫生,或斟茶递水。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二楼其时有一个或几个重要人物在场,将所有闲杂人等都赶到了一楼,而且还可能有人拿着兵器,守卫在楼梯口,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 我没有直接走进那个小隔间,而是一路慢慢地查看桌椅摆设。 这段功夫没有白费。我终于在正中间的一张宽大椅子的座面上,发现了一片血迹,巴掌大小,已经凝固,然而颜色不深,说明血迹残留的时间并不太久。刚才我第一次上楼时内心恐惧慌乱,再加上一心只找尸体,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楼下所有人几乎都是一箭丧命,尸体上没有别的伤痕,那么椅子上的血迹肯定不是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留下的。只能说明,当时楼上有人受了伤,而且此人显然还活着,不知以什么方法逃脱了。 下楼从门口逃出去,基本上不太可能了,没有谁在受伤之后,还能躲过如此强劲弩箭的攻击,况且袭击者后面也许还埋伏其他高手。 惟一脱逃的路线,应该就在那个隔间里。我说过,那个隔间一定有古怪。 我将所有桌椅都查看了一遍,没发现别的痕迹,最后顺手拿起一盏灯,走进了那个隔间。根据我的经验,一般机关应该在墙壁,而且被很不起眼的生活用品遮挡,比如一把椅子或一张桌子,一张床或一个脸盆架子。但是,此处空无一物。这倒让我无所适从,不知从哪儿开始找起。 我把灯放在房间中央,将四面墙壁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用手摸了一遍,遗憾的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整块地板也用脚踏过三遍,一无所获。只剩伸手够不着的天花板了,那上面没什么装饰品,直通屋顶,看得到几根粗实的横梁,上面平铺了一层宽度不一的木板,外面的一层,就是遮挡风雨的瓦片了。难道机关会装在天花板?简直不太可能,伸手够不着,若遇什么意外,根本就来不及启动机关。天下第一巧匠万方成,是不会这么笨的。 我差不多又要绝望了。 我退到隔间门外,仔细查看门框两边,也没看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我只好又提起另一盏灯,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是一间普通的卧房,摆设与其它房间一模一样,一床,一桌,两椅,此外别无它物。我站着举起灯,目光在四壁睃巡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我将灯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双手在床头摸索。这一回,终于在枕头后面找到了一点端倪。 两个似有若无的按钮。成人拇指大小。 找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有点收获,我不能再犹豫了,立即按下了其中一个。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声,不高,显得沉闷而缓慢,但放眼看去,房间里却没有任何改观。惊讶之余,来不及细想,我又按下了另外一个按钮。 这一回我更加惊讶,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响声,卧房和小隔间之间的整面墙壁,正在快速下坠。我来不及作其它反应,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墙壁下端已经到底,呈现在我面前的情形是,小隔间与卧房已连成一体,墙壁顶端已下坠到与地板严丝合缝,只留下两条似有若无的细线,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知道中间曾经有过这么一堵墙。 中间的墙体原来是活动的。我走过去,看着墙体在地板上留下的两条缝,这才发现,原来这堵墙比平常的墙体要薄很多,材料也不是砖石,而是木头做成的。为什么能够下坠消于无形,其实很简单,一楼与此处相连的那堵墙,应该是中空的,就像一个更宽的盒子,将二楼整块墙体天衣无缝地镶了进去。二楼启动机关,墙体下坠之时,一楼除了听到一些响声,墙面外观上应该看不到什么异样。 变化更大的还是小隔间。我第一眼没看见地板,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猛然间花了眼,摇了摇头,我就哑然失笑,其实地板消失的原理,跟墙体下坠藏身的原理一样。只不过,小隔间的地板不是下坠,而是向左边的大厅方向平移。很显然,地板也像墙体一样很薄,而且也是木头结构,而左边大厅的这部分地板,同样是中空的,足以镶得进小隔间的整块地板。 地板消失,留下一个大洞。自上而下有一道斜梯子,顶端靠近原先的那堵墙,底端不知道在哪里,下面看进去黑乎乎的,不知有多深。不用说,这就是金城赌坊的地下通道出入口了。 那位活着的重要人物,就是从这里无声无息地逃生的。当然,从此处离开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进入地道之后再关上,外面的袭击者进来清场,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暗道入口。即便想到了,估计一时也找不到机关在哪里,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暂时撤走。 原先被我放在小隔间的那盏灯,在地板左移时,掉进地道里熄灭了。我在大厅里另外找了一盏烛台,上面插着的蜡烛是新的,没使用过,这样可以燃烧更久一些,让我在地道内走得更远一些。 我将灯点亮,沿着阶梯一步步走入地道。越往下越阴森,但我却不再像刚才那般胆颤心惊。首先是这里没有死人,其次,我仔细查看过万方成的地图,对路线和暗器机关位置比较熟悉。 一直下到梯子底端,我看到有一张摔断了腿的桌子,还有几把破碎的椅子。很明显,桌子和椅子,本来是放在小隔间里掩人耳目的,平常此处就是个会客室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底下是一条暗道。在我之前进入这条暗道的人,开启机关之前,忘了将桌子和椅子搬开,所以地板左移之时,全部掉进地道里摔坏了。 这就是我看到隔间里空无一物的原因。 万方成在建造这个藏身之所时,什么细节都考虑到了。但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万方成已死,谁又知道这个小隔间是暗道入口,而且还能准确找到开启机关,进入地道逃生? 这个人物绝对不简单。 难道是少林amp武当的人?昨天傍晚,我与老疯子将少林amp武当的人带进地道逃生,梦得大师以龙爪手一路留下记号,随后不久,无厘道长就带着人进来了。很显然他们当时的目的,是以老疯子作为向导来探路的,虽然最终付出了十三条人命的代价,但至少搞清楚了一部分路线。我记得,后来我与他们相遇,一言不合离开,自己经过了金城赌坊附近,只是碍于人多不好露面,没有从这里出来而已。 假如果真是少林amp武当的人,那么,无厘道长昨晚就已将此处的路线堪查清楚了。 可是,如此一来,外面持强弓劲弩袭击他们的又是谁?昨天我根据种种迹象,推测这帮袭击者是少林amp武当的人,至少跟他们是一伙的,无厘道长当时似乎也没坚决否认这一点。今晚,他们不会自己袭击自己吧?这有点说不通啊。 算了,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沿着他们的痕迹一路追踪过去,找到他们再说。 我找到机关,将上面的地板和墙面恢复原状,然后凭借灯光查看地上的痕迹。此处大概久未开启过,地道里积满灰尘,现在被踩得混乱不堪,看起来至少有五六人走过的样子,具体几个人不好说。 路径较熟,前行的速度就较快。不久之后,手中的蜡烛燃尽,我在地道的墙上找了一个火把,重新点上,继续前行。这种火把,估计也是万方成建造这条地道时刻意配置的,大概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逃生之用。 足迹和偶尔出现的血迹,在地下城堡的西南角消失。此处已是秀水镇的郊外,我记得这里有几栋规模比较大的房子,但无人居住,地道出口,应该就在某一栋房子里。从金城赌坊逃生的人,显然已经从此处出了地道,而且刚出去不久,因为地上有几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他们不能无止境地在地道里行进,有人受伤,需要妥善的地方休息,还需要食物和水。远离镇中心的荒野之地,算是比较理想的藏身之所了。 我根据地图,找到出口所在,开启机关打开了石门,然后站在门边倾听良久,确定附近没有人,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出口同样是个地下储藏室,对面是一道木门,打开这道门,估计还有一架梯子或一道台阶之类的设施,直通地面。这个出口,并不像金城赌坊般隐藏得这么深,大概是此处人迹罕至,没那个必要。我察看了一下地形,熄灭了火把,在黑暗中凭感觉走到门边。 木门外面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随后我才知道,因是年深月久,木门损坏严重,根本就没有铁锁一类的东西。台阶的所在,也与我预先估计得差不多,而且周围没什么摆设或物品,使得我不需要经历磕磕碰碰,便走上台阶进入另一个房间。 房间有一扇窗户,透进天上的星光,虽然相当微弱,但对我而言却是希望之光。我又在窗边站立倾听了一会,除了一点微风,还有几只老鼠走过,此外便没别的声响。我身子一纵从窗口窜了出去,落地后顺势卧倒在草丛里。 我伏着身子,回头一看,整栋房子轮廓模糊,似乎并不大,当然,没有任何灯光。四周睃巡了一遍,离我大概五百步左右,有一栋房子里透露若有若无的光线。不管那里是什么,我都必须去探个究竟。 五百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一路上小心翼翼,不知走了多久,才看清透出灯光的地方,并不是窗口,而是朝我洞开的大门。再靠近一些,看到大门里似乎是一个宽敞大厅,灯光点在正中间,靠墙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躺着一个人。 我一下紧张起来。猫着身子慢慢走近,一直走到墙边,桌上的人突然一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另一手在旁边摸索什么东西。我立即隐身墙后,确认没被发现,侧着身子露出眼角朝屋内看去,恰好看到此人的正面。 这一看让我大吃一惊。 这个人我认识,岂止是认识,还曾经有过亲密接触。 她就是消失好几天的阿红。看上去,她似乎受了伤。 我心中一激动,刚要迈步进去,一股强烈的劲风自上而下袭向我的头顶! 我早该知道,阿红不可能单独在这个荒郊野外之地的。 很显然这是一个圈套。设圈套的目的,当然是要我的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致命偷袭 袭击来自屋檐。劲风强烈而尖锐,并非普通的拳脚招式,显然是源自兵器,而且并不是粗重的大件兵器,棍棒长枪一类完全可以排除,也不是刀,刀的起手式一般是劈或砍,很少一上来就刺。如果我没猜错,偷袭者用的是剑。 这个猜测,多少减轻了我心中的慌乱。秀水镇上用剑的高手,而又有动机偷袭我的,只有一个武当掌门无厘道长我对付不了,归无情与我不相上下,可能还比我稍逊。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实在是不足为虑。普通的剑客,我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制服他。需要特别留心的,是旁边还有没有别的偷袭者。 我紧贴着墙边,头部略偏,以避开致命一击,右手铁剑上举,根据劲风判断方位,反刺对方头部,剑尖攻击点包含头顶和双目。此招后发制人,如果对方不撤剑,仍然垂直落下,也许最终会伤及我的左肩,但我的剑尖会先刺进他的眼睛或头顶。 与此同时,我眼角余光快速四顾,借着屋内透出来的灯光,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没看到别的攻击者,却看到了地上不规则地躺着四具尸体。刚才专注于屋内的灯光,以及桌上的活人,一直没注意地上无声无息的死尸。现在猛然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头大震。 但更让我震惊的,还是头顶的形势变化。 对方似乎只是手腕轻轻一转,格开了我的铁剑,而他借着这一转,剑尖移位,重又攻击我的头顶。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此人身在半空中,手法仍然如此轻盈巧妙,防守和反击得几乎算是天衣无缝。这是我踏入秀水镇以来头一回遇到。 没想到我又一次低估了对手的能力。 身后是墙壁。向左或向右闪避,即便能避开头顶一击,肩头也难免受伤。如果向前跨出,这一击也许能完全化解,但如此一来,我后背便空门大开,可以说完全暴露于敌人面前。接着他只需随便发招攻我后心,我不死也得重伤。 情急之下,我来不及多想,脚下一滑,就地而倒,后背刚好紧贴墙角。这一倒,并没化解对方的一击,但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空间。倒地的同时,我左手已将残剑抽出,在自己面门上方划了半圈,以格挡对方剑身。而我的右手长剑并不回收,反而向上递出,攻向对方咽喉,波及其前胸。 这是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使用得最为熟练的一招,也即“绝命六式”最后一式“捣龙式”,我现在只用了其中一个变化。出手既迅速又凶狠,而且后着层出不穷。我自问就算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也无法反制或化解我这一招,只有后退自保一途。 但我再一次估计错误。对方手法和身法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对方身上不知哪个部位在墙壁一点,身子借这一弹之力,斜向外掉落。通常来说,身在半空中,既出手攻人又受人反攻,是很难兼顾身子的落地方位的,但此人居然轻松地做到了。本来,他这一下巧妙身法,即便避开了咽喉的致命一击,身上其它部位还是难逃受伤的命运,身子移动再快,被我的剑尖划伤流血恐怕是免不了。 但他身子向外飘移落地的同时,又一次施展了精妙的手法。在微弱的灯光里,我只感觉其手腕一抖,长剑向里旋转,恰巧将我的剑身荡向墙边,这样一来,我迅捷凌厉的攻击,一下子化为无形。 更遭的还在后面。他是以剑身与我的剑身相碰,手上使了一股巧劲,将我的剑荡开的,而他自己的剑却似乎并没受到反作用力,没有向外震开,一击之后,刚好位于我的面门正上方,剑尖顺势向我的咽喉刺了下来。 我倒地是为争先机,没想到先机是争到了,一出手却被人巧妙反制。本来是我攻击别人咽喉,瞬间情形逆转,反被人攻自己咽喉,丧命就在顷刻之间。 这一回我心中就不仅仅是震惊,更多是涌起一阵悲凉。我师父诸葛神甫一生以剑法自负,他将毕生武功传授给我之后,曾说普天之下,只有三五人能将我击败。但我刚踏入江湖,来到这个小小的秀水镇上,却接连遭遇凶险,到今天没死完全是靠运气。本来以为现在面对的剑客,我能应对自如,没想到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剑法如此高超精妙,恐怕是我师父再生,也难以抵挡。 为什么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永远都是那么出人意料? 悲凉归悲凉,保命的本能反应还在。铁剑被对手荡开,剑尖撞在墙上火星四溅,我此时不求反击了,回剑抵挡也无益,于是,我右手腕部力道不减反增,剑尖顺势刺在墙壁上。墙壁坚硬,不是血肉之躯,当然刺不进去,剑身都被我的手劲压弯了。紧接着,我劲力一松,便感受到来自墙壁和剑身的强劲反弹。 我需要的就是这一反弹之力。借着这股力道,我身子迅捷地向外滚了两圈,看上去狼狈不堪,却恰好化解了对方自上而下的致命一击。而且,在对方落地的同时,我也刚好滚到他脚边,手上长剑趁他尚未站稳,立即削向其右小腿。 他不得不抬腿后撤半步,以求先稳住身形,再伺机反击。我不依不饶,长剑斜向上直刺其小腹,左手残剑也顺势击向其左脚膝盖。 我以为如此咬住不放,能逼得他再向后退一步,那样,我就算暂时占了先机,接下来,长剑还有很多“捣龙式”的后续变化在等着他。层出不穷的下盘攻击,即便不能伤他,也够他手忙脚乱一阵子了。 但事情并没有向我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家伙显然瞬间便已稳住身形,一点都不忙乱,虽然抬起左脚,却再也不后退了,而是脚尖顺势向外一点,踢向我左手手腕,立即化险为夷,甚至反守为攻。 另外,他单足而立,腰身还不可思议地弯曲扭动,似乎只是轻轻一摆,我右手的长剑便刺了个空,刚好从他腰带边滑了过去。没等我回剑换招,他的长剑已迅速递向我腰腹间,反刺我的小腹,威胁我的心胸部位。 至此我不得不承认,这一战,自己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交手之初,我还自以为是仓促遇袭,应变不及,现在才知道,他每一次出手看似轻描淡写,甚至有点轻柔无力,其实绝妙无比,时间,距离,力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总是不差分毫,也不浪费一点精力。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就看不出对手使的是哪门哪派的剑法。似乎没什么路数可言,因为他根本就没出招。除了第一下是他挑起的,后面每一次都是在我出手之际,他顺势而为,后发先至,将我反制得手忙脚乱。 很显然,对手的技巧、经验,乃至综合素质,都远在我之上。 问题在于,这人到底是谁? 我现在面临的压力,比起第一天踏入秀水镇、贸然与上官飞鹰交手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是说,此人的武功不在上官飞鹰之下,但他绝对不是上官飞鹰,因为武功风格不同,此人内敛沉稳,而上官飞鹰霸气外露;上官飞鹰刚猛无匹,又滴水不漏,而此人灵巧飘逸,也无孔不入。 这人绝不会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虽然我没与无厘道长交过手,但曾经见过他出手,而且,武当掌门武功偏于庞杂,并非灵巧一路。 归无情更不用说了,我与他交手好几次,他的性情和武功一样阴狠毒辣,但剑法明显比此人要差一截。我与他对敌,狼狈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时间不容我想太多。当务之急,是怎么让自己逃脱受伤的命运。经过与南宫玄一战,我差不多是体无完肤,实在不能再受伤了。 事已至此,缠斗下去,对我已没有任何益处。主意已定,我收回左手残剑,不再换招出击,而且是倒转剑身向地上了进去。残剑剩余的三分之一剑身,全部插入土中,直没入柄。 然后,我将所有劲力集中在左臂,以剑柄为支点,单手撑起整个身体重量,下半身向外摆出半圈,刚好避开胸腹间的袭击,双脚又迅速腾空而起,脚尖踢向对方面门。与此同时,右手长剑换了种手法,一阴一阳,猛攻其左右小腿。 这个画面相当奇特,如果有第三人在旁观战,想必惊得张口结舌。此时我头下脚上,单手着地,形成了一种古怪的上下夹攻敌人的态势。 师父教我的剑法中,并没有这么一招。双脚向上摆动踢人,是我小时候从逃跑的兔子身上学来的。情急之下并不如兔子般灵活,但足以唬人了。至于下面右手长剑攻双腿的手法,却依然是“绝命剑”中“阴阳式”的路数,只不过,“阴阳式”原来是用以攻人头部两边太阳穴的,现在被我反手使出,专攻人小腿。 看上去,我这一招使得相当绝妙,事实上毫无用处。兔子以两只后腿踢人,是要两只前腿向地上借力的,而且爪子锋利,一蹬之下足以伤人,然后狂奔而去。但我使出的这一花招,首先要避开胸腹间的威胁,向外转了半圈,使得我左手的支点离敌手太近,无法向地上借力;其次,为了支撑身体,将力量集手左臂,事实上还大大削弱了脚上原有的力道。这样一来,我这一踢根本就无法伤人,只不过眩人耳目,起到一定程度的震慑作用。 再说下面的攻击。以攻人太阳穴的招数,倒转攻人小腿,原本就是大材小用,即便能得手,“绝命剑”也已经变得很不“绝命”了。假如我师父在场看到,估计会气个半死。何况,我头下脚上,长剑的空间太过局促,招式根本就施展不开,只能省去很多中间过程,变化没了,力量小了,充其量只能刺伤对手的皮肤。而且,对方实际上只需向后退一步,我的攻击便消失无踪。 当然,我使出这个古怪变化的目的,旨不在伤人,要的就是对手退那么一小步。 只要他一退,我就可以趁机脱逃,就像兔子一样。 幸运的是,这一招凑效了。对手果真双脚几乎同时向后摆一小步,立时化解了我的长剑攻势。而他的反击招数,将至未至。 机不可失。此刻我双脚刚好到达正上方,立即腰间一扭,脚尖改道,不踢其面门,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左边抛了出去。屈着的左臂在地上借力一撑,拔出泥土中的残剑,身子窜起,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五步开外的地上。 对方没有追击。就算他追击,我现在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逃脱了。 我大口吸着空气,但尽力忍住不发出声音。 我满头大汗,从额头流过鼻梁,流过嘴角,在下巴聚集,最终滴落到地上。我肩头的伤口估计也崩裂了,感觉又在流血。这一战虽然有惊无险没有受伤,但血还是流了。 我抬眼看去,对手仍然没动,我只看到一个黑影,他右手提剑,左手似乎还拿着另外一件兵器。这让我大为惊讶,为何他刚才没有双手两件兵器同时攻击我? 良久,此人长长叹了口气,悲伤地说: “不出五年,我可能就要败在你的剑下。” 听到这个悲伤的声调,我倒一点都不悲伤了。在这个人的剑下不死,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完全不必因武功不济而自哀自怜。 这个人的剑法,号称天下第一。他就是李开心。 归无情要求我去见上官飞鹰,说是为了李开心和阿红的安危。现在这两个人都在我眼前,一个躺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 我想不通的是,李开心为何会在暗中偷袭我? 我能想到的高手当中,他最没有动机偷袭我。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并非错觉 听到李开心说话,我全副身心一下放松了。这种放松其实没什么理由。从理智上说,我到现在都无法肯定他到底是友是敌。 但是,我就这么毫无理由地不再紧张,不再全神戒备。我一厢情愿地认定,这场生死决战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口喘气,并不在乎他是否听见。理智上我无法肯定他是友是敌,情感上,我却似乎已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朋友。 我现在可以心无旁骛地观察地上的尸体。屋内一灯如豆,透到屋外的光线更加昏暗,尽管如此,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地上五个死人的身份。并非根据他们的相貌和身体轮廓,而是根据尸体旁边的兵器。我踏入秀水镇的第一天,便见过这几样兵器,而且击败过它们。 这五个人合称聚鹰帮帮主座下五大护卫:鬼头刀,赤练枪,穿心剑,温候戟,千钧棍。职位很高尚,外号很响亮,但我知道,他们只不过上官飞鹰手下跑腿的,武功虽然各有所长,却远非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当然,他们是上官飞鹰的亲信,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上官飞鹰不会将他们带在身边。 我看不清尸体的其它细节,不知道有没有血迹,不知道他们死于什么武功,更不知道致命伤口在哪里。我没有试图去进一步仔细观察尸体,因为觉得了解这些细节意义不大。 五个人的死状不一,其中四个人身边,还躺着他们各自的兵器:刀,枪,戟,棍。四般兵器肯定与四个人的外号相对应。另外一具尸体身边空空荡荡,很明显少了一把剑。 不需更多的猜测与推断,我就知道,缺少的那把剑在李开心手上。李开心的“开心剑法”号称天下无双,但许多年以来,却没有人见过他随身带剑,他腰间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酒瓶子。传说中,他触手拿起什么都能当剑使。 我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李开心右手提剑,左手拿着的,就是他心爱的酒瓶子。刚才看到他的身影,我一度以为他左手也是兵器,还惊讶于他为何没有双手同时攻击我。 从远处我看到灯光开始,到后来争战结束,我一直没闻到酒香。说明李开心短时间内没喝过酒,酒瓶的塞子自始至终没打开过。也有可能瓶子里根本就没有酒,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一个酒鬼的洒瓶子里没有酒,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何况,若是里面没酒,争战过程中他一直拿在手上干嘛?明显是为了护着里面的酒不至洒出来。 想到这里,我才对这场争战的结果有点泄气。李开心一手使剑,一手拿着酒瓶子,整个过程中,连一点酒味都没溢出来。也就是说,他虽然没将我打伤或击败,但毕竟对付我还是游刃有余。反观自己,一直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如果他扔掉瓶子,全力抢攻,恐怕我早就中剑躺下了。 我气息稍稍平稳下来,也终于找到了话题,故作轻松地笑道: “你是不是每次与人动武,手里必须得拿着酒瓶子?” 李开心笑道:“早知道是你,我一定会把酒瓶子扔掉再动手。” 我叹道:“我真应该感激那个酒瓶子,否则,地上可能早已多了一具尸体。” 李开心也叹道:“你应该感激的是你的天赋。” 我说:“别挤兑我了。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从你的酒瓶子下逃生。” 李开心笑了:“浑身解数都使完了?我看不见得。你最后上下夹攻的路数,据我所知,天下所有的剑法里,都没有这么古怪的一招。再打下去,谁知道你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古怪、更绝妙的招法?” 我讪笑道:“那是我情急之下胡乱使出来的逃跑招式。你肯定看得出来,不管上面还是下面,我的攻击其实都是虚张声势,根本无法伤人。” 李开心道:“不管什么招,达到了预期效果的就是好招。武功本来就应该虚实相间,谁能说‘虚张声势’不是一种‘声势’?” 我叹道:“我猜想,这一招之所以能凑效,是因为在此之前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吧?” 李开心:“我的确在第一下出手落空之时,就已猜到是你。但最后一招被你逼得退让,却并非因为我手下留情,而是在惊讶之余,失去了先机。” 我说:“你第一剑落空,我尚未露出武功特征,你就知道是我?太神了吧?坦白说,你要是站在黑暗中一直不说话,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手是李开心。” 李开心叹道:“毫不谦虚地说,普天之下能避开我暗中一击的人并不多。可你不但躲开了,还能立即反击,而且又是用剑,除了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大概只有诸葛神甫的徒弟有这份本事。你后来剑法中露出的特征,只不过证实了我的猜想而已。” 我沉吟道:“等等,这个因果关系好像颠倒了。我记得从没跟你说过,我是诸葛神甫的徒弟。在看到我的剑法之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开心:“你自己不说,未必别人不会告诉我。” 我心想,这倒也合情合理,目前为止,秀水镇上不知道我是魔教教主徒弟的,大概没几个。李开心就算消息再封闭,几天时间过去,肯定也对我的师承来头有所耳闻。 我笑说:“大致一个半时辰以前,归无情找到我,以你和阿红的安危,威胁我去见他们的帮主。我心急火撩地赶过来,没想到第一个向我出手的居然是你。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走这一趟。” 李开心笑道:“你急着赶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我吧?” 我点点头说:“实话说,如果归无情仅仅用你一个人的安危威胁我,我可能真不会赶来,至少不会这么急着赶来。” 李开心笑道:“还算诚实,这么快就承认是为屋里的阿红姑娘而来的。” 我说:“以你的机智和武功,真遇到什么危难,我就算是及时赶到,也无济于事,不但没法解救你,弄不好还得搭上自己。” 李开心继续笑:“不用解释了王大侠,我又没说你重色轻友。只不过是修正你刚才的说法:无论什么情况,你这一趟都是非走不可。” 我讪笑道:“要是知道你安然无恙,而阿红又跟你在一起,我当然也没必要急着赶过来了。” 李开心把手中长剑一扔,揭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酒,指着我笑道:“刚表扬你诚实,转头又言不由衷了。为见阿红姑娘一面,再多的俗事,再大的风险,你也会置之度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我反唇相讥:“看来你的察言观色能力,比你的剑法更高明。” 李开心并不在意:“需要很强的观察能力吗?” 我死鸭子嘴硬:“不需要吗?” 李开心笑道:“你循着灯光向这里靠近,看到里屋阿红姑娘的面貌后,连周围的形势和动静都来不及仔细评估,立即就想冲进去。大概只有两种人会这么干,一是急着杀她的杀手,二是急着见她的情人。” 我笑道:“你起初以为我是来杀她的?” 李开心:“黑暗中没看清你的面貌,只能作最坏的猜测,所以才出手阻止你。这也说明,我的观察能力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 我尚未答话,里屋阿红喊了一声:“是王大哥赶来了吗?” 李开心笑道:“赶紧去见她吧,别一个劲跟我斗嘴,忘了到此地来的初衷。我知道你们两个心里都已迫不及待了。” 我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刚跨过门槛,李开心又在身后说了一句:“她身上受了伤,拥抱的时候最好别那么激动,手上轻一点。” 我没有答话,径直走到阿红身边。李开心没有跟进来,仍然站在黑暗里。 阿红脸色苍白,头发零乱,衣服上很多血迹。刚才我看她第一眼时,她正坐起来喝水,在我与李开心交手之时,她估计重又躺下了。我从门外走进来,她正慢慢地坐起身,现在倚在墙边,看着我笑了笑。 我坐到阿红身边,拉起她的手,她借势靠在我肩头。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一会之后,我才问她:“你没事吧?伤在哪里?” 她咯咯一笑:“我没事,稀里糊涂中了一箭,没伤到要害,在肩头。跟你那天中的箭一样,箭头有毒,只不过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太久,毒性大减,所以我才能活着见到你。” 我问:“在金城赌坊的楼上中的箭?” 阿红沉默了一下,很明显这个地名勾起了她一些不快的回忆。几天以前,我见到她在那里做侍女,流连于赌客之间斟茶递水,衣着打扮香艳性感。那天我跟踪她,找到了聚鹰帮的一个秘密据点,后来她猝然遇袭,我将她救回她自己的住处,共同度过了一整夜。这个晚上我们两个语言暧昧,举止亲热。要不是她受了伤不太方便,恐怕什么都发生了。 沉默并没持续多久,她淡淡地反问:“你去过那里了?你以为我还在那里出卖肉体?” 我说:“归无情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我,指点我到金城赌坊去见上官飞鹰。但我到达那里时,没见到一个活人,全部中箭而死。” 阿红似乎松了口气,一手抚摸着我的肩头道:“你这几天似乎过得并不顺畅,添了好几道伤口。” 我说:“这几天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但能够活着在这里见到你,还算幸运。” 阿红看着我的肩头,似笑非笑道:“伤口谁替你包扎的?是那位漂亮内敛的朱玲姑娘呢,还是那位嘴尖牙利的潜在美女叶欣?抑或你又认识了别的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孩?” 语气平淡,但显然还在生我的气。只不过,已经听不出绝决的意思了。 我讪讪地简单答道:“朱玲替我包扎的。”并没提及朱玲还曾为我缝伤口。 阿红笑道:“看来她又救了你一命。能够活着见到她才算是你的幸运吧?” 说完她又撩开我的上衣,借烛光查看胸前的伤口,忽然冷笑道:“你又何必骗我?说出真相我也不会再吃醋了,因为我自问没这资格。” 我一愣,机械地答道:“我哪儿骗你了?” 阿红哼了一声,说:“别当我傻子。” 我哭笑不得:“我没当你是傻子啊。” 阿红这回不再冷笑,语气重又变为平淡:“包扎前胸和肩头所用的布条,都是女孩子身之物,颜色和质料都不一样,明显属于两个不同的人。你就自己承认了吧,是受伤之时,两个女孩子同场在场,争着服侍你呢,还是你刻意一前一后错开,分别享受她们的温柔体贴?” 我语塞,心想大概女孩子都是那么目光如炬,聪明伶俐而又联想丰富。至少,我认识的三个女孩子,朱玲,叶欣,还有现在靠着我的阿红,似乎全都比我聪明,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并不那么容易糊弄。 当然,我也并非刻意要欺骗谁,事实上,三个姑娘我都不忍心欺骗,只不过希望把事情尽量简化,不想引起更多的不快与麻烦。 面对阿红的质问,我才清晰地记起来,凌晨与黑衣人南宫玄一战,受伤严重,伤口包扎确实经过了朱玲和叶欣两人的手,但主要还是归功于朱玲。当时离开叶欣比较匆促,她只解下腰带胡乱将伤口捆住以止血;后来遇上朱玲,时间充裕,她帮我清洗并缝合伤口,还把叶欣的腰带洗净血迹,重新裹在我胸腹间,包裹肩头的布条,则是从她衣襟上撕下来的。 没想到阿红心细如发,这种连我自己都差点想不起来的细节,她都能看出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归无情以你和李大侠的安危,威胁我去见上官飞鹰,现在既然你们两人都安然无恙,我也没必要去见他们的帮主了。此地不宜久留,你还能走吗?要不我背着你,跟屋外的李大侠一起离开此地,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息。” 阿红尚未答话,另一个浑厚的嗓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王兄弟,既然来了,又何妨见我一面?” 我猛然间吓了一大跳,惊得张口结舌。 此人嗓音我再熟悉不过。他就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枭雄将死 声音近在咫尺。 我立即拔剑,跳下桌子,一直靠着我的阿红,差点因为我的失态而从桌子上摔了下来。我伸手将阿红扶住,背贴墙壁,游目四顾,并没发现人影。 随即我才反应过来,上官飞鹰人在内室,我与阿红身在厅堂,他听到了我与阿红的对话,而我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自从我进门到现在,并没见到有人进屋,再说了,我自信,江湖上没人能够如此无声无息地从我眼皮底下走过。那么,他是从窗口窜进来的?可是内室距离这么近,完全不让我发现,几乎也不太可能。况且,外面还站着一个绝顶高手李开心,上官飞鹰身手再好,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最后就是,上官飞鹰鬼鬼祟祟地到室内去干什么?既然无声无息地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现在又何必向我公开叫阵? 一切都想不通。想不通才真正让我感到恐惧。 我把阿红抱下桌子,立即向门口退去。外面守着李开心,我要把阿红交给他,自己挡住上官飞鹰,让他们两人安然离开。 阿红在我怀中急得大叫:“王大哥,……” 我无暇向她解释,只顾奔走。两步之后我又定住了,因为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影。 我又吃了一惊,上官飞鹰还带了别的高手? 紧接着我便哑然失笑,门口站着的是李开心,左手拿着酒瓶子,右手却没有提剑。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看来他是进门接应我的。但他似乎太过轻敌,既没带剑,还喝得醉醺醺,如此状态,怎么能在上官飞鹰眼皮底下安然离开?如果我没猜错,刚才可能他在外面大口喝酒,一时麻木了神经,才让上官飞鹰趁虚而入,窜进内室的。 我将阿红放在李开心身边,刚要示意一起退向门外的黑暗之处。他却朝我挥了挥酒瓶子,淡然笑道: “上官帮主大概有重要的话对你说,你就牺牲一点说情话的时间,去见见他吧。” 我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怔在当场。 良久,我仍然没回过神来,只好没头没脑地问李开心:“他怎么进来的?” 李开心仰脖喝了一口酒道:“跟我们一起进来的。” 我更加糊涂,不知如何答话。阿红接过话头道:“帮主一直在室内。” 他们两人的答话,对我而言同样没头没脑。我转头看阿红,她一点都不紧张,还以眼神示意我走进室内去。 李开心又笑道:“别磨蹭了,上官帮主时间不多。” 我看看阿红,又看看李开心,想不通他们两人究竟搞什么鬼,但总算感觉到了一股平和的气氛。 没有杀气,屋内屋外格外紧张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踏入秀水镇的第一天,上官飞鹰将我打成重伤,一度陷入昏迷,不知为何手下留情没杀我,这大概是我现在张慌失措的根本原因。一句话,我对那天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一个人内心的深层阴影,是很难消除的。即便是大侠或英雄,短短几天之内,估计也无法调整自己。 我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事实上刚才上官飞鹰在内室说话,显得有气无力,完全没有初次见面时的霸气。从声音上初步判断,他不是太过劳累,就是受了重伤。 我联想到了屋外躺着五具尸体。五个贴身侍卫死在一起,这足以说明上官飞鹰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可是,这又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能让上官帮主劳累如此,又有什么人能将一代枭雄打成重伤?而且,还要在他面前,将他的五个贴身护卫一举消灭。更有甚的是,敌人似乎没有什么损伤,因为我并没见到别的尸体。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目前秀水镇所有的江湖人物联合起来,对上官飞鹰及其手下进行歼灭性围攻,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伤敌之后,也不可能撤走得无影无踪。 李开心看出了我心底的犹疑,淡淡地叹了口气道:“王兄弟,多猜无益,答案就在里面,进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阿红接口道:“现在屋里屋外没别的人,我就站在李大侠身边,你不需要担心我受到伤害。除此之外,无论什么情况,你都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了。” 我心想,他们两人语气这么神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里面是什么情况,想必两人十分清楚。很显然的是,可能真有什么事情,正等待我去解决或说明。归无情想方设法找到我,指引我到这里来,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我们身处的房子并不大,只有一层,为一厅两房格局,我朝刚才上官飞鹰说话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两道相邻的门,分别通向两间内室。一道门敞开,里面黑乎乎的深不见底;另一道门虚掩,看不出是否有灯光,上官飞鹰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我朝那扇虚掩的门走去,心里描绘着上官飞鹰盛气而待的样子。说实话,刚开始我是出于心底的恐惧,而反射性地选择逃离,现在仍然犹疑不定,更多的则是不太想见到上官飞鹰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右手提剑,不由自主地全神戒备,左手向门上推去。这扇年深月久的破门应手而开,我有点用力过猛,因惯性作用,身子差点一个趔趄栽了进去。幸好戒备在前,双脚一前一后硬生生地定住了,这才没在屋里屋外六只眼睛下出洋相。 我在心里痛骂了一声自己太没出息,定了定神,才发现门后其实有灯光,只不过十分黯淡。第一眼没看到上官飞鹰的人影,只看到了一扇残破的窗户,外面黑漆如墨,让人有种错觉,似乎那不是一扇窗,而只是用墨汁涂抹在墙上的一个四方形。窗口的朝向,与我来时的方向相反,所以我才一直没发现,原来房子里点了两盏灯。 蜡烛直接竖在一张破桌上,没有蜡台,破桌立在窗户正下方,桌子两边也没有椅子。没有床,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房屋废弃已久,即便有床也早已破烂不堪,成了一堆腐蚀的木块。我站在门口,借着灯光看到左边的墙面斑驳陆离,就像不久前被水浸泡过;我把目光移向右边的墙,那里面对面摆放着两把椅子,明显是从破桌旁边移过来的。 一把椅子空着,离我只有三步之远。尽管光线相当昏暗,我依然看清椅面上撒满灰尘,椅背上布满蛛网。 另一把椅子离我大约八步,上面坐着一个人。正是上官飞鹰! 与想象中不同,我看到的并不是盛气凌人的枭雄,而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上官飞鹰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目微闭,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血液一直流到下巴,周围的胡子也因血液凝固而结成一团。胸前有一道伤口,大概是剑伤,看得出伤口很深,有可能已经穿透到后背。他仍然活着,是因为伤口在右胸。否则,我见到的可能就是一代豪雄的尸体了。只不过,即便没伤到心脏,我猜测他还是活不了多久。 伤口没有包扎或作别的处理,还在渗血,右胸的灰布长衫被血液浸湿了一大块,有几滴已经掉落在他坐着的椅面上。 我想起了金城赌坊的二楼上,其中一把椅子的靠背留有大块血迹。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上官飞鹰坐过的椅子。也就是说,他在那里就已经受伤,凭着隔间里的暗道一直逃到这里。然后,坐在我眼前的这把椅子上等死。 他身上应该没别的伤口了,但衣服上除了胸前的血迹,其它地方到处是灰尘和污渍,这与他的身份个性不相符。想来也是迫不得已,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一路上逃亡,摸爬滚打肯定少不了,能够活着走到此处已算幸运,衣服脏不脏已经顾不上了。惟有坐姿,依旧残存着一丝豪气,或者说尊严。身子很端正,双脚张开与双肩差不多等宽,呈外八字摆放。双手自然下垂,手掌向下俯卧在膝盖上。 尽管在外面时,我便从他说话的声音里推断,他要么极度劳累,要么受了重伤,但见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形象,我还是大吃一惊。一下子怔在门口,进退失据。 上官飞鹰双目睁开,简短有力地命令: “把门关上。” 我依言关上门,背贴在门后,接下来还是不知所措。 他微抬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一次简洁地命令我: “坐下说话。”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威严。若在平常,依我的个性,可能会拒绝这种完全不顾别人感受的命令式语气。但此情此景,张显自己的个性除了显得残酷以外,毫无意义。于是我向前迈出三步,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左手的残剑早已收入腰间包裹,右手仍然握着长剑,但剑尖垂在身边的地上。我尽量让它落地时没发出声音。 这一回先开口的是我。我问他:“你让归无情去找我?”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下巴一点算是承认,淡淡地说:“他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你找到了。” 我冷笑说:“我以为是你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我猜错了。若他没经过你的指点,而是凭一己之力找到我,那么只能表明,他心里有你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躺在箱子里,被抬到那个偏僻的半山腰,应该只有朱玲及其亲信知道。我一度以为聚鹰帮抓了朱玲,或者抓了她的亲信,逼迫她供出我的下落。听上官飞鹰的语气,似乎没料到归无情居然能够很快找到我。从此可以推断,假如朱玲真遇到什么意外,至少不是出于上官飞鹰的旨意,而是归无情的个人手段。 这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也更加复杂。 上官飞鹰眼皮耷拉下来,稍作沉吟,随即叹了口气道:“他的本事不小,你的本事更大。” 我无奈笑了一下:“这话听着不太像是夸我。” 上官飞鹰道:“金城赌坊的秘道入口如此巧妙,一般人根本找不着,即便进入秘道,路线这么复杂,也会在里面迷失,三五天出不来。我以为杀了可能传递消息的五个亲信,便没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了。可你却毫无阻碍地跟踪而来,坐在我面前。” 我心里一颤,说:“五大护卫是你自己杀的?” 上官飞鹰淡漠地说:“我不能忍受被人出卖。” 我眼睛看着他胸前的伤口,下巴点了点道:“这又是谁干的?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几乎没人有这份本事。” 上官飞鹰答:“这人就在厅堂。” 我大为惊讶:“你是说李开心?” 上官飞鹰叹道:“没错。普天之下,只有他的剑能洞穿我的胸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前解说 江湖上最具雄才大略的上官飞鹰,与江湖上剑法最高的李开心,已经交过手了。可惜的是,这一战我并没有见到。就跟江湖上大多数高手比武一样,我也只知道这场较量的结果:上官飞鹰输了,被对手一剑穿胸而过。虽然现在还活着,但我估计,他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令人讶异的是,李开心似乎毫发无损。刚才我与他交手之时,根本感觉不到他曾与上官飞鹰有过一战。难道他在上官飞鹰面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轻松击败这位江湖枭雄之后,不但自己不受伤,连体力也没损耗半分? 绝对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我与这两人都交过手。 垂死的上官飞鹰坐在我对面五步之外,似乎身子动了一下,我定下心神仔细看他,又觉得他似乎没动。也许是窗边的烛光晃动,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总而言之,这间屋子里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氛,让我瞬间产生逃离的冲动。 但我忍住没动。我知道上官飞鹰将会说出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对我的诱惑,盖过了内心逃离的冲动。若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带着秘密死去。很多野心勃勃人,都希望自己死后,言行还能影响这个世界。 我没有逃离的另一层原因,是三足鼎立的江湖已然断了一足,我想知道另外两足会怎样轰然倒蹋,在秀水镇的废墟上,新的江湖格局又如何形成。这个过程,又会对我和我朋友以及恋人们的人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或作用? 很显然,垂死的上官飞鹰是评论或预言这一切的最佳人选。 最后一层原因,为何上官飞鹰会选择我,作为他死前叙述的倾听者?他有很多人可以选择,归无情,阿红,甚至将他致于死地的李开心,还有被他亲自杀掉的五大护卫。选择我,无论如何都得冒风险,首先,我与他是敌非友,其次,找到我并不那么容易,我跟踪到此更不容易,假如我稍作耽搁,他恐怕就得带着秘密和遗憾死去了。 我知道,上官飞鹰一定有他的原因。这个原因既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全理。 如果真如黑衣人南宫玄所言,秀水镇上的事件是一盘庞大的棋局,那么,我觉得,上官飞鹰也许死前还在跟人博奕。而我,或许就是他手中一颗重要的棋子。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与上官飞鹰在昏暗的灯光里,相对而坐,沉默无言。我与江湖上的一代枭雄只有五步之遥,能够看到他脸上的很多细节。这些细节,让我逐步抛弃了所有的江湖传言,把他重塑成一个普通老人。神情疲惫,皱纹深陷,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失。 良久,上官飞鹰睁开眼睛,叹道:“你肯定有很多话想问。” 我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坐在这把空椅子上的人是我?” 上官飞鹰微微笑了笑:“你觉得不应该是你?” 我叹道:“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想不出你选择我的理由。” 上官飞鹰收起笑容,淡然道:“假如你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秀水镇上,我现在没必要设这么一把空椅子,因为没有谁值得我上官飞鹰死前等待。留着一口气安然地死去,总比滔滔不绝地说完话之后死去更轻松。” 我想都不想便答道:“第一,我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第二,你从来就不是个追求轻松的人。” 上官飞鹰严然道:“事到如今,你不觉得自己应该问点有质量的问题吗?” 虽然语气里有点居高临下的霸道,我内心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及时打断我是对的。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坐到他面前了,仍然一味纠缠一些有关自己的边缘问题,至少是对一个垂死老人的不尊重。 我立即转换话题:“告诉我,你与李开心这一战的必要性?” 上官飞鹰:“原谅我气力不加。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不妨先说出来,我给你释疑。” 能让上官飞鹰说出带有谦意的话,实在不容易。 我说:“那天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你告诉我,李开心是盗取少林寺铁盒子的惟一嫌疑人,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盒子收藏在少林寺的什么地方;同时,他也是洗劫聚鹰帮金库的最大嫌疑人,因为从死掉的金库守卫者的伤口上,能看出他的剑法特征。综合这两个原因,你才不远千里来找他,最终与他的这一战,大概也源于此。但这件事在我看来,其实疑点重重。” 上官飞鹰简洁地问道:“什么疑点?” 我说:“再笨的犯罪分子,也会在犯罪之时清除自己的痕迹,布置一些假象,以扰乱别人的视线。李开心并不笨,可以说是江湖上少数几个杰出人物之一,为什么他盗完盒子,没给人留下哪怕一丁点悬念?如果这事真是他干的,干完之后立马成了惟一的嫌疑人,这根本就不是盗取,无异于公开向少林寺宣战。” 上官飞鹰:“有道理,但这个说法,并不能完全消除李开心的嫌疑。” 我说:“我昨晚跟同样垂死的万方成,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结论是,盒子仍然是李开心盗的,但故意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你上官帮主的想法跟我一样,不相信此事是李开心干的,至少半信半疑。然后你就会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 上官飞鹰:“少林寺的梦遗大师监守自盗。” 我接道:“没错。万方成说,李开心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你的注意力引向梦遗大师,最终使得聚鹰帮与少林寺起冲突。” 上官飞鹰:“如果不考虑李开心的动机,这种可能性确实更大一些。” 我说:“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你上官帮主的注意力并没有转移,一直紧盯着李开心,深入秀水镇,又想办法逼迫他与你单独见面决战,最终,你还为此搭上了性命。坦白说,此事让我越想越糊涂。” 上官飞鹰:“你不妨总结一下,把要点提出来。说话太琐碎,这毛病得改一改。” 我说:“单说盗取盒子,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少林寺监守自盗,二是李开心盗取而又不加掩饰;三是有人设了一个巨大的圈套,把少林寺和李开心都套进去了,还成功吸引了全天下人的目光。” 上官飞鹰:“第三种可能性太小了,没人有这份本事。” 我说:“前两种可能性,概率一样大。你为什么更多地偏向李开心盗取这一种可能性?到底是什么理由促使你这么做?” 上官飞鹰:“实际上,我并没有盯着李开心不放。聚鹰帮的主力,都在中原地区防范少林寺和诸神教。” 我说:“可你帮主却亲自带队来到秀水镇。” 上官飞鹰:“我只带来了六个人,加上我自己,聚鹰帮一共只有七个来到秀水镇。” 我奇道:“这让我更加无法理解,力量如此单薄的情况下,你为何逼迫李开心与你决战?你是聚鹰帮的帮主,并非江湖上好勇斗狠的赌徒。” 上官飞鹰:“王兄弟,你虽然很聪明,但这一回你看走眼了。我并没有逼迫李开心,应该说是他自己来找我更准确一些。” 我说:“那天在万方客栈,你们两人在演双簧戏?” 上官飞鹰:“那天我本来是去找万方成和你的,遇上李开心应该说是个意外。” 我问:“事先你并不知道他在客栈里?” 上官飞鹰:“不知道。是他自己故意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然后借着你我对峙之机现身。” 我点点头:“说起来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可他的目的何在?” 上官飞鹰:“不管有没有盗取盒子,李开心都是惟一的嫌疑人,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对吧?” 我说:“能够改变这个事实的,只有他自己。” 上官飞鹰:“那个神奇的铁盒子,关系到少林寺与聚鹰帮以及整个江湖的和谐,在没找到真正的盗窃者之前,李开心这个惟一的嫌疑人,要承担很大的压力和风险。” 我说:“所以,不管是不是他盗的,他在逃亡的过程中,都得想办法洗脱嫌疑,至少要减轻身上的部分压力。” 上官飞鹰:“他需要解释的对象有两个:少林寺和聚鹰帮。” 我接口:“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光凭嘴巴向少林寺解释是没有用的,即便少林寺相信他,以他与梦遗大师的交情,聚鹰帮以及江湖上其他人也会认为有包庇的嫌疑。” 上官飞鹰:“他只能主动找到聚鹰帮,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 我问:“你是说,他东躲西藏来到秀水镇,是专门来找聚鹰帮解释自己?” 上官飞鹰:“那倒未必是刻意的。他到秀水镇,更多的是因为盒子的去向。刚好发现我也来到这里,便趁机与我面对面解释自己。” 我说:“面对少林寺,他空口无凭,面对你,岂非更加难以证明自己?” 上官飞鹰:“对我而言,谁盗取盒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谁杀了我聚鹰帮金库的守卫。” 我说:“也就是说,他需要向你证明的是,那些守卫并非他杀的?” 上官飞鹰:“那些守卫的伤口,是我亲眼所见,除了他,我想不出别人还能使出如此独特的剑法。” 我叹道:“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实际上你对此也心存疑惑,并且希望不是他干的。盒子失踪,上官帮主估计也倾向于相信,那是少林amp武当的阴谋,目的是激起聚鹰帮与诸神教的冲突,然后少林amp武当从中渔翁得利。如果李开心参与其中,不管他是与少林amp武当联手,还是与诸神教合作,都会对聚鹰帮产生巨大的压力。” 上官飞鹰点头:“聚鹰帮要化解这场危机,第一步就是要排除李开心参与的可能性;如果他真参与了,至少我也得搞清楚,他究竟参与得有多深入。” 我说:“所以,你们两人这一面非见不可。而且,用语言永远也解释不清事情,只能以比武的方式,来验证金库守卫的剑伤究竟是不是他留下的。” 上官飞鹰叹道:“我纵横江湖几十年,没与号称剑法第一的李开心交过手,这首先是人生里的遗憾,另外,我担心那些守卫的伤口,有可能被我看走了眼,单独见面,亲自看看他施展剑法,是最好的验证方式;同时又了却一桩与他比武的心愿。” 我也叹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上官飞鹰简短有力地问:“哪一点?” 我说:“这一战虽然势在必行,但你们两人似乎都没有拼命的必要。” 上官飞鹰惨笑道:“你心中想问的其实是,为何上官飞鹰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就被李开心一剑穿胸?” 我摇摇头道:“李开心如果痛下杀手,就不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而是真盗了那个盒子,故意引你与他比武,然后伺机杀了你,瓦解聚鹰帮,最终重定江湖格局。” 上官飞鹰冷哼:“你这样想,就未免太小看我上官飞鹰了。” 我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比武的结局,在你们两人的意料之外。但你怎么让我相信,当今两位绝世高手比武,却自身控制不住最终结局?” 上官飞鹰摇摇头道:“我不得不告诉你,这场比武,事实上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中间过程。” 我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上官飞鹰长叹一声: “我们都中了别人的圈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绝圈套 四周一片寂静。厅堂的阿红估计重又躺在桌子上休息,李开心应该就在门口喝酒。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子时,我不能确定。屋外被黑暗完全包裹,从窗口看出去,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月黑风高之夜,一代枭雄正坐在我面前等死。这是江湖格局彻底改变的标志,只是目前秀水镇许多人还不知道。 我坐在上官飞鹰特意为我准备的椅子上,与他面对面讨论所谓的江湖之事。但我无法预料,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江湖高手死前所说的一切,究竟会对江湖有怎样的意义,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上官飞鹰说,他与李开心都中了别人的圈套。这话足以让所有江湖之人震惊,试想想,有谁能设置一个完美无缺的圈套,将上官飞鹰和李开心一起套进去? 但我并没有震惊,甚至连呼吸都平稳如常。因为我想起了师父诸葛神甫当年与孙无用那一战,在力尽之际,受到了不可思议的偷袭,最终一伤一残。这让我觉得,江湖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之事。 我陷入沉默,心里在酝酿怎么措词。上官飞鹰也没说话,大概在等着我发问。 良久,我并没有向他发问,而是自说自话:“三天前,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你与李开心相约单独见面,并没有约定具体地点。” 上官飞鹰接口道:“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约在何处。” 我续说:“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你确定了约会地点,让阿红领着李开心去目的地,但是阿红也不知道将走向哪儿,只知道你会一路留下她看得懂的记号。” 上官飞鹰:“事实上,我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具体地点。”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说法:“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并没有人知道你与李开心的决战地点。” 上官飞鹰下巴微微点了一点:“没错。” 我叹道:“那么,天下没人能给你们两个设圈套。果真有圈套,肯定是你自己设的。你想对付李开心,结果反被他所杀。可这一切都说不通。” 上官飞鹰也叹道:“也许真是我设了一个杀死自己的圈套。人算不如天算,我每一步都计算精准,结果到头来害死了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选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上官飞鹰:“万方客栈的储藏室。” 我愣了一会,最后叹道:“那的确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地方。” 上官飞鹰:“假如有人探听到我与李开心要比武,肯定会猜想,我们会在郊外找一个偏僻空旷的地方交手。” 我说:“绝对想不到,你最终会选在镇中心的万方客栈。” 上官飞鹰:“最显眼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我问:“可是,万方客栈到处机关重重,储藏室对你而言绝对安全吗?” 上官飞鹰:“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高手相争,重要的是你对周围环境的了解比对手更多,至少也得保证两人站在同一个起点上。” 我点点头道:“对于那个储藏室,李开心的了解肯定比你少。如果此地对你不安全,对他会更加不安全。在这一点上,你已经有了相当的优势。” 上官飞鹰:“整个秀水镇上,人流量最大的就是万方客栈。为了供应客人的饮食需求,此处的储藏室建得比任何客栈都宽大,而且,工人们出入也最为频繁。” 我接口道:“所以你认为,万方客栈机关重重,但地下储藏室反而可能一片空白。” 上官飞鹰:“此处若装有机关,万方成就得经常处理因误触机关而死的工人尸体。而且,还要不胜其烦地重设机关按钮,重新装上消耗掉的暗器。另外,万方成并不需要经常出入储藏室,所以地下秘道的接入口,可能也不会设在这里。” 我心下不禁暗暗佩服上官飞鹰的才智,他把万方成那造客栈时的心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前不久,我研究过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地图,发现大部分接入口,都在某栋屋子的地下储藏室,很显然,那是最方便也是最隐秘的通道入口。惟独万方客栈的储藏室,似乎独立于地下迷宫之外。当时我并没多想,以为这顶多算是个意外。现在经上官飞鹰一提醒,才知道万方成如此设计,其实是有着很现实的客观因素。 据我所知,万方客栈至少有两个地下秘道入口,一个在靠近马厩的厨房一角,一个在二楼最北万方成自己的卧室里。前者是为敌人设好的陷阱,后者是万方成逃生的通道。两个通道,都与整个秀水镇的地下迷宫相连。如果没有地图,没人能在里面出入自由。 我叹道:“我看过万方成的地下秘道和机关图,万方客栈的地下储藏室,确实是个真空地带。” 上官飞鹰似乎怔了一怔,问道:“你得到了那张地图?” 我答:“机缘巧合之下,万方成把地图送给了我。” 他并没有深入追问下去,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怪不得你能及时而又安全地到达这里。这也许是天意。” 最后一句话我听得不太明白,这明明是人事,你为何反而说是天意?但我不想纠缠无关紧要的细节,必须将话题拉回原来的轨道上。漫无边际地瞎扯,对我而言浪费的是时间,对他而言消失的是生命。 我问:“你与李开心什么时候进入万方客栈的储藏室的?” 上官飞鹰沉吟:“现在估计已过了丑时,那么,进入那里应该说是昨天凌晨,天亮以前最黑暗的时刻。” 我惊讶道:“据我所知,两天以前的晚上,李开心就跟着阿红去找你了。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秀水镇上兜兜转转了将近二十个时辰,才到达你指定的地方?” 上官飞鹰:“我需要确定没有人跟踪,更需要观察秀水镇上其他江湖人物的动静和对此事的反应。相信李开心也一样。所以我们两人都不心急,在路上耗掉这二十个时辰并不算多,而且有益无害。” 我说:“凌晨之前,你们所有人都分散在万方客栈之外的其它地方吧?” 上官飞鹰:“对,即便有人跟踪我的手下,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万方客栈。” 我说:“在天亮以前最黑暗的时刻,即便是最热闹的万方客栈,也基本没什么人走动了。所以,你们悄悄潜入储藏室,应该没人看到或发现。” 上官飞鹰:“进入万方客栈以前,我暗中派手下五个侍卫在客栈内部到处堪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可疑高手在场。” 我问:“甚至连储藏室也事先检查过?” 上官飞鹰:“没错。” 我说:“每一个细节你都想到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那么,你所说的圈套在哪儿?” 上官飞鹰:“就在储藏室。” 我立马反驳:“这不可能。按你所说,在你们进入的前一刻,没人知道你们要进去,谁又有先见之明,在里面事先设好一个圈套等你们?” 上官飞鹰惨然一笑:“王兄弟,你是聪明人。不就因为‘不可能’,才让我送了命吗?” 我一时无话可说,脑子短暂陷入混乱状态。假如是“有可能”的事,以上官飞鹰的才智早已想到了,那么,他就绝对“不可能”去送命。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圈套,才能让上官飞鹰送命之事成为可能。可是,真正把他一剑穿胸的,却是李开心。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是怎么串联起来的? 我努力摆了摆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效果似乎并不显著,只能先把所谓的圈套之事放在一边。 我问:“你们几个人进入储藏室?” 上官飞鹰:“三人。我,李开心,还有归无情。” 我说:“你和归无情联手,对付一个李开心绰绰有余了。” 上官飞鹰:“我也是这么想。况且,我与李开心并非要进行生死决斗,而是要找个安全又安静的地方验证一些事情。带上归无情,只不过为了保证不出意外。” 我叹道:“可是,进去之后,还是发生了意外?” 上官飞鹰:“的确如此。一踏进储藏室,我立即发现自己跨进了死亡之门。” 我说:“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 上官飞鹰缓缓地说:“储藏室里,除了我们刚进去的三个,还埋伏着另外两个人!” 我本想立即反问,他进去之前,已经让手下五个护卫堪查过一遍了,里面怎么可能有人埋伏而没被发现?转念一想,他估计到现在也不知道事情在哪里出了纰漏,所以才一怒之下,将五个护卫一举击杀。 我吁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圈套?” 上官飞鹰:“没错。进门之后,凭着储物架上的痕迹和空中的气味,我立即感觉到有别的人存在。事实上,这两个人并没有刻意躲藏起来,一边一个,静静地站在对面的两个角落里。灯光虽然极其昏暗,但我一抬眼便看到了他们。” 我说:“你刚才自称跨进了死亡之门,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他们都是与你武功不相上下的绝顶高手。否则,区区两个人,怎么可能让你感觉到死亡之意?” 上官飞鹰:“你说对了。储藏室里面居然另有其人,这本身已经让我很意外了,让我震惊的是,两个一向水火不相容的绝顶高手,不知怎么站到了一起。当然,还有更让我无法想象的事。” 我立即接口:“那又是什么事?” 上官飞鹰:“李开心趁我震惊的一刹那,突然中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我说:“你认为,李开心安排了一个完美的圈套要你的命?” 上官飞鹰:“这的确是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这个反应一下便让我陷入绝望之中。” 我点头道:“假如真是李开心与另外两个与你武功相当的高手,设计了一个圈套伏击你和归无情,你们两个完全没有胜算,确实应该绝望。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你承受了致命一击,而李开心却毫发无损?” 上官飞鹰:“我说过,那只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叹道:“这么说,你还有第二反应?” 上官飞鹰:“就在我出招反击的那一刻,从微弱的灯光中,猛然看到了李开心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于是,我立即有了第二反应:这个圈套并非针对我一个人。” 我说:“针对你和李开心两个人?如此一来,结果更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三个,对付他们两个,无论这两人武功有多高,胜算都在你们一边。” 上官飞鹰:“怪只怪李开心的剑法实在太快,快到来不及逆转情势。” 我沉吟一会,叹道:“你这话我一会慢慢消化。现在,我只想知道,预先躲在储藏室里的两个高手,到底是谁?世界上能让上官飞鹰和李开心产生恐惧感的人,并不多见。” 上官飞鹰:“一个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另一个,就是你师父诸葛神甫。” 我怔住了。这两个高手,确实绝不可能站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惊天一剑 我觉得,有必要还原一下昨天凌晨四个高手相遇的情景。因为这场相遇显得很诡异,而且产生了一个严重的后果:上官飞鹰即将死去。 就从寅时开始说起,那时我正与叶欣躺在黑暗的箱子里,被人抬着,走在去见黑衣人南宫玄的路上。其时,他的身份还没有被我揭穿,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我师父诸葛神甫。 寅时前后,整个秀水镇都已陷入沉睡之中。即便是最为热闹最为嘈杂的万方客栈,此刻也完全沉寂下来,再也没有人影走动。 上官飞鹰的五大护卫,已将万方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堪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当然,他们也没有惊动客栈里的任何人。他们虽然武功不算太高,但干这种堪查环境之事,显然比任何高手都合适。上官飞鹰对他们的工作很有信心,所以,他放心地带着归无情无声无息地潜入客栈。大概此后不久,李开心与阿红也悄悄地来到。 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与暗示,上官飞鹰便让大家都明白,目的地在储藏室。对李开心而言,这虽是一场与绝顶高手的比武,实际上却是一个交流与沟通的机会,如果顺利的话,从储藏室里出来,很可能让他摆脱盗贼嫌疑人身份,至少可以卸去一部分江湖压力。上官飞鹰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要一个真相,而这个真相,嘴说没用,必须以武功剑法去解释。所以,他并没有犹疑,立即按照指示走向储藏室,甚至还完全放弃应有的警惕之心,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上官飞鹰将五个随身护卫按排在储藏室门口,以防闲杂人等靠近。同时,看住阿红姑娘,不让她出去有意无意地向人透露消息。这场比武不是拼命,旨在释疑,但他仍然需要做到万无一失。他做事一向不能容忍出纰漏。他是个清醒的人,一个严谨的人,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他以一人之力创立庞大的聚鹰帮,并非完全靠武功,更多的是依赖于其一以贯之的个性和行事作风。 上官飞鹰带归无情一起进入储藏室,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为了确保门里门外都在自己的的掌控之中。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等到他打开门走进去之后,才蓦然发现,里面的形势他掌控不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在哪一个环节出了如此巨大的纰漏。 万方客栈的储藏室,比别的地方建得稍大一些,但出入之门与别的地方并无二致,高低宽窄只够一个人通过。三人先后通过厚实坚固的门框进入储藏室,李开心仍然走在最前面,三步之后是归无情,最后才是上官飞鹰,他离归无情只有一步之遥。应该说,从种种迹象来看来,李开心是个胸怀坦荡的人。自从与上官飞鹰相约单独见面开始,每一个细节都听从敌手的安排。后来的事实证明,胸怀坦荡救了他一命。 三个人谁都不曾想到,里面居然还有另外两个人。 室内并非完全黑暗,门口左右两边的墙脚各有一盏灯,现在仍然没有搞清楚,这两盏灯到底是上官飞鹰的五个护卫进来点的,还是预先藏在里面的两人点的。这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因为两盏灯都靠近门边,所以对面角落里的两个黑影显得很模糊。当然,还没到完全看不清的程度。 在黑暗的环境中,假如点了灯,人们的视线通常都是从灯边最亮处开始,逐渐向远处的黑暗延伸的。三人进门之后,首先便是查看左右两边摆设,随着脚步的深入,视线才投向远处的黑暗角落。所以,在李开心猛然发现角落里站着两个人时,三人已经全部踏入室内。而且,走在最后的上官飞鹰随手将厚实的大门关上了。 储藏室立即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紧接着,上官飞鹰和归无情也惊觉室内多了两个人。但毕竟比李开心晚了一步。而这一步,是足以致命的。 对面角落里的光线虽然不强,但李开心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两人的面目。很不幸的是,他发现这两个人并非他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那就是上官飞鹰的朋友了,至少可能是对方的盟友。他知道,储藏室是经过上官飞鹰的手下清查过的,按理说,这两个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于是,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上官飞鹰在此埋伏着两个绝顶高手,等着要他的命。 李开心的震惊难以形容。震惊之余是绝望,因为室内除他自己之外的四个人,他是万万对付不了的。 震惊和绝望并没让李开心发愣,反而让他立即产生了本能反应。 李开心返身,想都没想,施展生平最厉害的一招,向门口的上官飞鹰攻去。储藏室只有一道门,假如要逃生,这道门是惟一的希望。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个希望非常渺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招攻的是上官飞鹰的左胸心脏。没有留回旋余地。 李开心平常身上不带剑,但这一次进入储藏室,目的本是以剑法为语言,解释自己的冤屈。所以,他在万方客栈的某个地方随手拣了一把不起眼的长剑。长剑虽然很普通,但在李开心手中,能杀死天下任何人。 李开心只顾进攻,并不防守,他旨在拼命。事实上,面对室内的四个高手,他防不胜防,还不如不防。拼命是他最好的选择,当然,似乎也是惟一的选择。 在剑尖向前行进的过程中,他同时也在等待。等待身后两大高手对他进行夹击,等待归无情对他围攻,等待上官飞鹰雷霆万钧的反击。他最希望等到的结果是,他的剑尖准确无误地插入上官飞鹰的心脏。 但是令他讶异的是,他并没有等来身后的两股劲风,身旁的归无情甚至干脆怔立当场,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更不可思议的是,从烛光里,他看到上官飞鹰脸上同样显出了迷茫和绝望。 李开心的手抖了一抖,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足够让他产生第二反应:储藏室的场面,并非上官飞鹰刻意安排的。 上官飞鹰发现对面角落里多了两个人,时间上比李开心稍晚,这并非他反应比别人慢,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走在最后面。他走在最后面,是因为他不喜欢冒险,他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并非一个靠运气立身的赌徒,任何时候,他都没必要冒险。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谨慎反而害了他的命。 上官飞鹰完全看清角落里两个人的面目之时,李开心已经做出了反应,致命的一击已经向他攻出。在这一点上,他比李开心慢了半拍,因为他最后一个看清室内的形势。如果他对付的是江湖上的普通高手,这半拍影响不了结果,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李开心。对方号称剑法天下第一,这一击又竭尽全力,他想要躲开,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上官飞鹰的第一反应,与李开心如出一辙。他立即想到的是:李开心联合了角落里的两个人,在这个密闭储藏室里要他的命。虽然他一时还想不通,李开心怎么做到这一点,因为时间和地点都是他上官飞鹰一人决定的,而且他事先还派属下堪查过,并没发现什么意外之人和意外之事。但他现在时间去想通这些关节了,因为李开心的剑尖,快要刺进他的左胸。 对上官飞鹰而言,只剩最后一个选择:放弃躲避或防守,硬接李开心一剑,全力反攻,在自己死去之时,至少将对方打成重伤。 上官飞鹰确实是这么做的。他双手迅即抬起,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出招了。这一招,也将是他生平最威猛的一招。也许江湖上无人能够抵挡。 但是,在他抬手之际,他蓦然发现了这个圈套的不寻常。首先,角落里的两个人并没跟着李开心一起攻过来,仍然静静地站着;其次,烛光一闪,让他看清了李开心脸上的恐惧和绝望。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念比烛光闪得更快,立即明白过来:储藏室里的场景,并非李开心安排的,否则他不会如此恐惧与绝望。假如这真是个圈套,也是针对他们两个人,甚至还要再套上归无情。 直到此时,上官飞鹰和李开心即便不能算是心意相通,但终算是有了交点。两人对形势的判断,暂时达成了一致,敌意也在瞬间消除得无影无踪。 这本是好事。储藏室里的圈套,瞬间变得不那么可怕。对面角落里的两个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与上官飞鹰及李开心两人不相上下。而加上一个归无情,使得上官飞鹰和李开心的联盟稳占上风。 可惜的是,高手出招,往往比他自己的思维更快。所以,在与上官飞鹰对形势的判断达成一致之时,李开心的剑招却已经来不及撤回。刚才说过,李开心因为带着恐惧和绝望,出手便带着拼命的劲头,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此刻,李开心的剑尖,离上官飞鹰的前胸仅有一寸之遥了。 情势无法逆转。 上官飞鹰必须承受这一剑,他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双手全力反击,仍然可以在死前将李开心打伤;二是放弃反击,放过李开心,承认这个误会无法挽回,接受死亡的命运。 李开心的剑尖仍在直行,他已控制不住剑行的速度和力道了,惟一能做的,就是立即撒手,不增一分力气,不让剑行的速度更快。但是,事已至此,这把剑凭着固有的惯性,也足以把上官飞鹰的身体洞穿。 上官飞鹰的双手也没停止,看起来他并没有放弃,虽然比李开心剑招晚了半拍,但双掌离对方的前胸,也只剩半尺了。按照距离推算,在对方的剑尖刺穿他的心脏之时,他的双掌刚好击在对方的胸膛。无法推算的是,当自己的心脏被刺穿之时,手上的劲力还残留多少。假如心脏被刺之后,立马身死,那么,手上的劲力也有可能嘎然而止,双掌随着自己断气,就这么定在中途。这一点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参考,因为经历过被人刺穿心脏的人,无一例外都已死去。死人是无法传授经验的。 李开心剑已撒手。虽然改变不了结局,但至少表明了一种反悔的态度。当然,这种态度避免不了上官飞鹰的垂死一击。看起来,李开心准备承受因判断失误带来的惩罚。 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场面就是,上官飞鹰被铁剑穿心,立马身死;李开心因对方垂死反击而身受重伤,一时死不了,但失去进攻与防卫能力。进入储藏室的三个人,瞬间只剩一个归无情完好无损,但是,他的完好无损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角落里的两个高手,会适时出手收拾残局。 最终,储藏室的门打开,外面五个护卫及阿红,会看到走出来两个陌生人。 但是,这个可预见的场面并未出现。因为上官飞鹰作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 关键时刻,上官飞鹰左掌右拐,击在李开心的剑身上,撞歪了剑尖的准头,刚好避免了心脏被刺穿的命运;与此同时,其右手向外摆,一拳猛地击在右后方的门板上,那扇看起来很厚实的木门应手而裂。 剑尖准头虽歪,但前行的力道并未减弱,最终在其左胸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从右胸刺进去,一直穿透到后背。 李开心借势抓起上官飞鹰的肩头,从门口扔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跟踪伏击 外面五个人,见到上官飞鹰从碎裂的门里飞出来,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茫然。他们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这场比武倾刻间便胜负已分,而且结局是如此无法想象:曾经被他们当作天神般的帮主上官飞鹰,居然被对手轻易地一剑穿胸。 他们并没见到帮主流血。只因事情发生得太快,血还来不及流出来。 接着窜出来的是李开心。他并没有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拉起惊慌失措的阿红,立即向客栈门外狂奔。 归无情紧随李开心闪出了储藏室。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在室内他来不及插手做任何事。虽然他不认识对面角落里的两个神秘人物,但从上官帮主和李开心的反应里,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任何一个。如不跟着速逃,只有死路一条。 归无情向五个呆若木鸡的属下,打了一道简单的撤退手势。五个护卫拥着帮主上官飞鹰在前,归无情在后,总共七人一起跟随李开心的脚步而去。 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万方客栈的每一条走廊里都没有人。此时离他们进来时,没过去多久,仍然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大多数正常人都在沉睡当中。所以,虽然九个人一路狂奔的阵仗比较大,但并不显得很混乱,甚至也不算十分嘈杂。 令他们奇怪的是,储藏室里的两个神秘人物并没有追出来。 按照常理,上官飞鹰身受重伤,一时无法动弹,这两人此时突然杀出,趁着混乱和惊慌,也许可以一举除掉李开心和归无情,至少杀掉一个重伤另外一个。五个护卫在他们两个面前武功不值一提,况且这五人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动起手来根本不知帮哪一边。这也是李开心和归无情领着大家狂奔的深层原因,他们并非怕死,而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最好先保住性命。若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愿意做个糊涂鬼。 但是,里面两个从天而降的高手,却没有走出储藏室半步。谁也想不透个中因由。 李开心一眼便认出为角落里两人的身份。虽然光线不强,但这两人似乎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也许是来不及掩藏。一个提着剑,一个蒙着脸。提着剑的人白须飘飘,赫然便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蒙着脸的那位身材高瘦,只有一只手臂,李开心知道,他就是曾经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魔教教主诸葛神甫。 上官飞鹰也在关键时刻认出了这两个人。 在整个江湖人眼中,武当掌门和魔教教主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为何他们会一起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储藏室里?若说没有阴谋,谁都无法相信。可谁又都无法说清楚,里面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阴谋。这就是李开心和上官飞鹰震惊以致失态的根本原因。 上官飞鹰和李开心不知道的是,那位蒙着脸的独臂高手,并非真正的诸葛神甫。我说过很多次,师父诸葛神甫死于两个多月前,但似乎没几个人愿意相信。现在诸神教教主是冒充的。此事之后不久,我躺在箱子里来到他的住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首次揭穿了此人的冒牌身份。 假如事先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李开心或许不会反应过激,上官飞鹰可能不会身受重伤。世事无法假设,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不可逆转。他们只能在此基础上,想办法走好下一步。 九个人一直奔出万方客栈,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前无埋伏,后无追兵。这使得刚才储藏室里的场景,显得不太真实。若不是三个人都在场,六只眼睛同时看到过那一幕,上官飞鹰肯定会以为自己当时产生了幻觉。 街上同样很安静。九个人在一个转角处停下了脚步,他们需要商议下一步去哪里。但是酝酿许久,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大家面面相觑,甚至有点分不清敌我。 此时上官飞鹰的伤口血如涌泉,濡湿了整件外套,还沾染了两个搀扶他的属下。长剑仍然插在他身上,现在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剑尖从右前胸刺入,从右后背透出来。侧面看去,就像他以右手将长剑夹在腋下。前后剑柄和剑尖,各有一道血流,慢慢向地上滴血。照此下去,过不了多久,上官飞鹰就可能失血过多而亡。 李开心走到上官飞鹰身边,双手一前一后按在他伤口旁,以眼神示意归无情帮忙。归无情会意,默默走过来,猛然出手,大家只见血光一闪,长剑已被拔出。上官飞鹰大叫一声,接连吐了两口血。他的五个属下,七手八脚地为他解开衣衫,在伤口上倒了些药粉,有人撕下一块衣襟,扎在他的胸前。 伤口只能处理到这个程度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捱多久。 此后又是一阵沉默。在上官飞鹰面前,归无情向来不是个发号施令的人。李开心最具资格说话,但他不便于向聚鹰帮帮众下命令,因为从根本上说,他只是个外人。 上官飞鹰强撑着站起来,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缓缓地说道: “去金城赌坊。” 没人反对。大家调整方向接着前行,这一次不像刚才那么急促而盲目了,显得比较淡定和从容。但可惜的是,这种淡定和从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围堵追击终于来临。 一批不明身份的黑衣夜行者,带着强弓劲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将他们九个人全部包围了。彼时他们尚未到达金城赌坊,也说不清到底身处何方,更不知道离目的地金城赌坊还有多远,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因为太过黑暗,没人能看得清周遭环境的细节。 对方并不说话,一靠近便直接射击。攻击者的目的显然很明确:不问青红皂白,只顾将这九个人一概击杀。 表面上看来,这次包围攻击,是刚才万方客栈储藏室里那个古怪圈套的延续,但我觉得,逻辑上有点说不通。刚才在客栈里,对方放弃了赶尽杀绝的机会,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回头招来大批弓箭手,在野外进行围堵追击? 假如这批人真是武当掌门或黑衣冒牌教主招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刚才万方客栈储藏室里的遭遇,可能只是个意外,并非有预谋的圈套,躲在里面的武当掌门和冒牌教主,看到李开心剑刺上官飞鹰那一幕,震惊程度并不亚于当事人。后来两人没有适时杀出,是因为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这是个赶尽杀绝的好机会。等到回过神来,上官飞鹰和李开心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这只是个人猜测,没有多少事实依据。真相究竟如何,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 黑暗中,双方都没有点火把,因为谁都不想被人当作活靶子。这对上官飞鹰和李开心一方比较有利,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来路,也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但可以借着旁边建筑物掩护自己,避开强弓劲弩。当然,他们也没机会反攻,只能伏着不出声,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对方箭雨很密集,也很强劲,一旦沾上血肉之躯,必能穿个透心凉,无论此人武功有多高。 一行九人当中,上官飞鹰暂时失去了自理能力,但手下五个人保护得很好,他并没有再次受到箭伤。抵抗力最弱的,其实是看上去与此事完全无关的阿红姑娘。自从进入万方客栈开始,她就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心中有秘密呢,还是根本插不上话;后来发生的事,几乎让她陷入一种迷糊状态,逃跑和躲避危险,都靠别人推搡或提醒。 李开心一直陪在阿红身边。很难判断他是出于一种侠义心肠,要保护她这个最弱者,还是看出阿红心中有秘密,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些真相;或许是两个原因兼而有之。 黎明到来之时,箭雨并没有退去。 对九人而言,外部攻击力一点没有减小,心理上的压力却已大为降低,毕竟已经看到了署光,搞得清环境情况,摸得清前行的方向,也许还能判断出对方的来路和实力。当然,作为箭靶子的风险,也大大提高了。这是天亮的最大缺点。 按照上官飞鹰的指示,他们仍然要走到金城赌坊去,即便现在举步维艰。 此时,九个人除了李开心和归无情完好无损,阿红肩头中箭,流了不少血;上官飞鹰的五个护卫,每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弓箭手们都训练有素,三五成群,攻守有度,章法丝毫不乱。而且隐藏得很好,大都伏于颓墙之后,或者屋檐上,偶尔露出身影,也是浑身上下全黑,看不出身份和来头。所幸的是,此处接近秀水镇中心,房屋比较密集,这使得弩箭的攻击力大打折扣。否则,李开心等九人,恐怕现在已经死掉一大半。 天已大亮,九人紧贴墙根而行。 上官飞鹰被五个护卫围在正中间,一代枭雄现在成了被保护的孩子,但看上去他的伤势似乎已有好转,因为走路的步伐明显稳固了许多。归无情提剑走在队伍最前面;李开心随手拣了根木棒以格挡弓箭,陪着阿红走在最后。 九人前行的速度很慢,但毕竟是在前行。 箭雨源源不断,到现在仍然没有减弱的趋势,很难想象这批黑衣人究竟准备了多少弓箭。而且,他们并非一直伏着不动,还跟着九人的脚步移形换位,慢慢地向金城赌坊靠近,似乎不将他们杀尽,誓不罢休。 这场缓慢移动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中午。九个人已经筋疲力尽,除了李开心和归无情,其他人大概都快要支持不下去了。不过,在太阳照在头顶之时,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金城赌坊。 冲进金城赌坊之后,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大口气。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从窗口看出去,外面又来了另外一批弓箭手,与前一批人汇合一处,大概有三十人之多,将整个金城赌坊围得水泄不通。照此看来,大伙要活着离开此地,恐怕机会更加渺茫。 上官飞鹰此时脸色苍白,但多少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气度。他将归无情召到身边,简洁地吩咐: “你杀出去,想办法把那位姓王的傻小子找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临危受命 “姓王的傻小子”就是我。上官飞鹰并不知道我叫王二,又不屑于称我为王大侠,只能随口代以“傻小子”。不过,从当时的情景推测,“傻小子”三个字似乎并没多少贬义。 归无情无法理解上官飞鹰这道命令,在他看来,“姓王的傻小子”诚然剑法精绝,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扭转目前的形势,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傻小子”还是诸葛神甫的关门弟子。但他的职责不是理解,而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在上官帮主面前,他从不问为什么,哪怕帮主现在气若游丝,生命垂危。 归无情毫不费力地将我找到了,这点不但让我难以理解,也让上官飞鹰有点意外。在帮主的眼中,这位沉默寡言的属下,除了剑法迅捷和忠诚可靠之外,其它方面的能力似乎并不怎么突出。归无情在帮中的形象,一直就是个冷酷阴狠的杀手,并非受人推重尊敬的强者。 当我准确无误地坐在上官飞鹰面前之时,明显感觉到,这位不可一世的帮主,正在内心重新审视自己的属下归无情,因为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评论归无情“有本事”,语气里带着反讽和不满。也许是,他在垂死之际,对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产生了怀疑,门外五个贴身护卫之死就是明证。但无论如何,归无情以往给人的形象确实不完整,此人对帮主有所隐藏和隐瞒,而且似乎是刻意的。 归无情对上官飞鹰而言变得可疑,对我而言变得可怕。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总是跟某些阴谋联系在一起。我又记起了阿红第一天说过的话:来到秀水镇的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暂且把这个人放在一边。因为上官飞鹰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上官飞鹰一行人后来的遭遇细节,我已知道得差不多,不需他再赘述。我不明白的是,上官飞鹰怎么会通晓金城赌坊的地道入口?他从万方客栈出来之后,便以金城赌坊为目的地,很显然对该处的秘道早就成竹在胸,并非后来偶然发现的。 当然,我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李开心,以他的武功修为,随时可以脱身离去,却为什么一直冒险跟着上官飞鹰到此处?仅仅是刺了上官飞鹰一剑,因而心存歉意?这个理由怎么看都不怎么充足。 另外一个就是阿红,她的使命早已完成,事发之后,以她的机敏,在昨天凌晨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可以趁混乱逃生。她在这群人当中武功最弱,但是,对秀水镇地形最为了如指掌的,却非她莫属。她为什么一直没有选择离开?这群人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冒着生命危险跟随?我总觉得,她与李开心各自怀着不可言说的目的。 最让我猜不透的,还是上官飞鹰对阿红的容忍。万方客栈储藏室的埋伏事件,让上官飞鹰对身边所有人都起了疑心,甚至不惜亲手杀掉五个贴身属下,可是,他为什么惟独留下阿红?而且一直让她跟随在身边?这不合常理,除非他另有打算。 事已至此,我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精明。 在上官飞鹰面前,要让自己看起来很聪明,并不仅仅是个“傻小子”,最好的方法是对一切避而不谈。 现在,我与上官飞鹰相对而坐,都不说话。他在闭目调匀气息,我在假装高深莫测。 良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淡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脑袋里很混乱,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我讨厌他那种看穿一切的腔调,没有答话。 他接着说:“人有时候活得糊涂一点,其实并非坏事。我一生自诩聪明,每走一步都计算精准,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既不光明,也不光彩,躲在这么一个阴暗的屋子里等死。” 他这话既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在自责和反省。 我讥道:“你并非在每一件事上都那么精明。” 上官飞鹰叹道:“以前一直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上官飞鹰点头承认:“这次万方客栈储藏室的圈套,我确实有点迷糊,到现在都没想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何演变成这样。” 我说:“可你仍然用滥杀无辜来掩盖自己的糊涂。” 上官飞鹰:“门口地上的五个人并非完全无辜。” 我说:“至少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五人与储藏室里的圈套有关。你也知道,那里面两个人的武功比他们高出太多,要避开他们的耳目躲进储藏室,并非什么难事。” 上官飞鹰:“即便他们没有出卖或背叛我,也犯了疏忽大意的错误,而且引发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我摇摇头道:“疏忽大意罪不至死。我还是那句话:你用他们的死,发泄自己的愤怒,掩盖自己的无能。” 上官飞鹰沉默。灯光很暗,我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 过了许久,他才叹口气说:“也许你说得对。这个过失其实应该由我自己承担,因为一切都是由我作主和选择的。我上官飞鹰大半辈子纵横江湖,傲视天下,没想到临死之前如此失态。这样也好,我终于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我说:“但有一点我很佩服你。” 上官飞鹰笑道:“你没必要安慰我。这对一个垂死的人也没有意义。” 我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上官飞鹰:“说来听听,我这一生听到的真心话并不多。” 我说:“在储藏室里,李开心全力刺你一剑之时,虽然你因为走在后面,反应慢了半拍,闪避不及,但你完全可以凭本能全力反击,即便杀不了李开心,也可以将他打成重伤。我与你交过手,清楚你有这个能力。可是,你在关键时刻却抑制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击碎木门,让李开心和归无情及时逃生。这种选择,并非一个普能人能做得出来的。” 上官飞鹰:“我要是顺从了自己的本能,现在就没机会与你说话了。” 我说:“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假如当时你依本能行事,自己会当场身死,李开心身受重伤,那么,躲在角落里的两个高手就能轻松收拾残局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你最后一刻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反应。这大概也是他们后来不敢追击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说,你的瞬间反应,救了室内室外的所有人。” 上官飞鹰:“其实我没那么高尚,当时想到的并非救人。” 我问:“那你想到的是什么?” 上官飞鹰:“真相。” 我一时没明白:“什么真相?” 上官飞鹰:“你忘了我与李开心进储藏室的初衷是什么了吗?” 我恍然大悟:“这个时候,你还想着验证李开心是不是劫了你的金库,是不是杀了金库守卫?” 上官飞鹰:“与他玉石俱焚毫无益处,而我的死又在所难免,不如以此换一个真相。” 我叹道:“这倒也是个最佳的选择。可是,仅仅挨这么一剑,又怎么能得到真相呢?” 上官飞鹰:“我得到了。” 我问:“真相如何?” 上官飞鹰:“聚鹰帮金库守卫的致命伤口,并非出自李开心的剑法。” 我说:“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肯定?” 上官飞鹰:“简单地说,金库守卫虽然也是被人一剑致命,但在力道上远远赶不上我现在挨的这一剑。很显然,有另外一个用剑高手,模仿李开心的剑法,杀了金库守卫。一个高明的模仿者,可以在招式和方位上做到丝毫不差,但劲力和巧妙程度,却与练了几十年的原创者不可同日而语。” 我说:“听着有点玄,但道理似乎说得通。” 上官飞鹰:“这要真正挨过李开心一剑的人,才会明白。” 我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你找我来,似乎也是为了某个真相。” 上官飞鹰并不否认:“万方客栈储藏室里的两个高手之一,与你的关系太密切了。” 我说:“可是,在你看来,我在秀水镇上的行事,又与此人的步调明显不一致,对吧?” 上官飞鹰:“何止是不一致?你压根就像是来秀水镇搅局的。” 我叹道:“我说过,我来到这里是个意外,没人相信;我还说过,我师父诸葛神甫两个多月以前就死了,秀水镇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更加没人相信。”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我相信,所以我才找你到这里来。” 我说:“可你和李开心都亲眼看到,当时储藏室里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另一个是魔教教主诸葛神甫。你又怎么能相信我的话?” 上官飞鹰:“在储藏室里看第一眼,我确实没起疑心。后来在逃亡的路上,我才想到:武当掌门尚且不怕暴露身份,诸葛神甫又为何要蒙着脸?我所认识的诸葛神甫,并非如此鬼鬼祟祟的人。” 我说:“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诸葛神甫,只是一个惟妙惟肖的模仿者而已。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得蒙着脸。” 上官飞鹰:“你一定还知道更多。” 我叹道:“在你进入储藏室中剑以前,我这个傻小子知道得比你少,但在你中剑逃亡之时,我恰好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这个模仿者,或者说冒充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揭穿了此人的身份。” 上官飞鹰看了看我的肩头和胸腹之间,说:“你受伤不轻,但我相信那位冒充者伤得更重,否则你无法安然到达这里。” 我说:“坦白说,此人虽然不是我师父,但武功不在我师父之下,若不是出了点意外,我已经被他杀死了。” 上官飞鹰奇道:“除了现在秀水镇上已经现身的那几位高手,我想不出还有谁的武功与你师父不相上下。” 我说:“这个人你也认识。他许多年前凭一把短刀在江湖上名重一时,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上官飞鹰叹道:“幻影刀南宫玄?” 我说:“没错,就是他。此人当年从江湖上消失之后,隐姓埋名加入诸神教,成为我师父的得力助手,后来又处心积虑夺取我师父的权力,这才有了今天秀水镇上的风云。” 上官飞鹰喃喃道:“原来此人并没有死。但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又何在?” 我顾左右而言他:“据说在二十多年以前,梦遗大师的方丈之位是经过一番争夺才得到的。此事虽然在江湖上流传不广,但上官帮主肯定知道很多细节。” 上官飞鹰愣了一下,似乎不知我忽然提起此事的目的,随即答道:“少林寺前任方丈海亮和尚,本来是属意于他的另一位弟子梦碎大师接替自己的,后来海亮忽然暴病身亡,少林寺起了内乱,元气大伤,最终梦遗大师坐上了方丈之位。而那位梦碎大师在此役中身受重伤,据说逃出少林寺后不久就死了。” 我摇摇头说:“梦碎大师并没有死,许多年以后,他以一把龙鳞宝刀,自创了一路刀法重现江湖。” 上官飞鹰失声道:“南宫玄就是当年少林寺逃出来的梦碎大师?” 我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快感,想道,终于也有你上官飞鹰所不知道的事了。 我接着滔滔不绝:“当年的梦碎大师,后来的南宫玄,现在的教主冒充者黑衣人,不管他想将这次事件引向何方,但动机我们总算明白了:他想拿回自己二十年前失去的东西。” 上官飞鹰身子动了动,随即又恢复原样,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我续道:“上官帮主,我所知道的真相全都告诉你了。有些是我亲历的,有些是我听来的。但我认为,现在知道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秀水镇的这场事件,就像一辆急速奔驰的马车,你我都无法改变或阻止它,外面的李开心也同样无能为力。残酷一点地说:我们已经被这个江湖抛弃了。” 上官飞鹰淡淡地笑了笑,说:“别这么悲观,这场事件的方向可以改变。” 我看着他的伤口叹道:“上官帮主,在此之前,你有足够的能力主宰这个江湖,但现在,我无法不悲观……” 上官飞鹰打断我的话:“不是我,毫无疑问,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你,王兄弟,你可以改变这个江湖。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第二个原因。” 我茫然道:“我?!……” 上官飞鹰坐直了身子,脑袋往前探了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我的胸口,断然说: “没错,就是你。我死后,你要做聚鹰帮的帮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权力重担 我惊得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甚至连嘴巴都合不拢。一时之间,还以为上官飞鹰伤势太重,导致精神错乱。 上官飞鹰说完一动不动,这又让我感觉他一直没说话,只不过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但刚才那句话尚在耳边环绕,我身上的伤势,也没到产生幻觉的程度。我看了看桌上的烛光,又转头看了看上官飞鹰,他一脸严肃,下巴稍稍点了点,似乎在表明刚才那句话真实可信。 我深吸一口气,讪笑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上官飞鹰严然道:“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情开玩笑吗?” 我又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做帮主?” 上官飞鹰傲然道:“你是在怀疑我上官飞鹰的眼光?” 我叹道:“坦白说,我不得不怀疑你看错了人。” 上官飞鹰:“你是真对自己没信心呢,还是不想负这个责任?” 我说:“既没信心,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上官飞鹰嘿嘿笑了两声,说:“记不记得你我初次交手之后,你说过什么话?我可是字字句句记在心上,你威胁我说,几年之后你要战胜我,甚至还要凭一己之力灭了聚鹰帮。” 我脸上一阵发烧,讪讪地笑道:“我这个傻小子没见过世面,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上官帮主你怎么能当真?” 上官飞鹰摇了摇头道:“你虽然没见过世面,但并非完全胡说八道。几年以后你确实有可能战胜我,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很大。我正走向衰老,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而你正值壮年,剑法上的修为又如此之高,为什么不能战胜我?可以说,你是我纵横江湖三四十年来,所见过的年轻人当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我张口结舌,不知怎么插话。 上官飞鹰续说:“还有,聚鹰帮上下,除我之外,没有人能打得过你,这也是事实。假设你真能放弃一切道德和法则的束缚,铁了心地与聚鹰帮为敌,躲在暗处每天杀我几个帮众,有一天彻底灭了聚鹰帮也不是不可能。” 他顿了一顿,我终于语无伦次地插上话:“上官帮主,无论如何,那天我说的是一时气话,其实是无心的……” 上官飞鹰打断我:“我知道你说的是无心的气话,可我当了真。你知道我那天是怎么想的吗?要么杀了你,要么立你为帮主继承人。” 我又一次语塞。心里一阵后怕,幸好那天他没有杀我。 上官飞鹰惨然笑道:“现在,我已经没能力杀你了。几年以后你要战胜我的想法,也成了泡影,因为我快要死了,活不到那一天。你以一人之力灭了聚鹰帮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依你的品性,永远干不出这种事。所以,你只能做聚鹰帮的帮主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胡乱搭在一起?这种逻辑,简直是天下奇谈。可是,我竟然想不出有力的词语来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上官帮主,不管怎么说,立帮主是你聚鹰帮的大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如此儿戏。” 上官飞鹰笑道:“儿戏?你想怎么样?要我筑个拜将台,站在上面向天下人宣布,你是下一任的聚鹰帮帮主?我倒是想郑重一点,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能力和时间去搞一个风光的帮主接任仪式么?” 我急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甚至不是聚鹰帮的人,我怎么能……” 上官飞鹰:“做了帮主,你就是聚鹰帮的人了。聚鹰帮自成立以来,并没有定过什么规则,规定帮主继承人必须是内部帮众。” 我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外面有个更合适的人选,你又为何偏偏挑中我这个傻小子?” 上官飞鹰道:“你是说李开心?” 我迅速接话:“李大侠武功比我强,智慧比我高,江湖经验比我足,他做帮主,肯定能带领聚鹰帮度过这次难关。” 上官飞鹰:“第一,李开心的身份和目的很难猜度;第二,他那些相对你而言的优势,并非做帮主的必备条件;第三,聚鹰帮没什么难关。” 我立马反驳第一条:“你不是中了他一剑之后,亲自洗脱了他的嫌疑吗?” 上官飞鹰:“我只能证明,他没有杀聚鹰帮金库的守卫。但你别忘了,他还是盗取少林寺铁盒子的最大嫌疑人。所以,他仍然会被天下人的目光盯着。” 我见他说得有理,只好继续反驳第二条:“我不知道你眼中的帮主要具备什么条件,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假如必须二选其一做帮主,为何要刻意选择弱势的那一个?” 上官飞鹰:“李开心武功比你强,只是暂时的,而且持续不了多久;至于智慧,并没有一个标准能判断出他比你高;江湖经验充足,有时候并非什么好事,容易让一个人产生思维定势,缺乏创新和开拓能力。” 我哑口无言。我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武功上招招无效,话语上也句句受制。我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没想到他辩驳得更有道理。 我本想不依不饶,再反驳他的第三点。凭什么说聚鹰帮没有难关?不管目前秀水镇上的这场事件怎么发展,首先聚鹰帮不能独善其身,而且,从某些迹象看来,聚鹰帮似乎受到来自另外两方势力的联手打击或压制。现在,连帮主都快要死了,这还不算是难关?一个帮派,还有比帮主突然身亡更大的事么? 但我忍住了,没再说下去。我知道他有更好的辩词在等着我,这就相当于跟他比武,他故意卖了个破绽或漏洞给我,肯定没什么好事,假如我一不小心钻进去,一定会有更精妙的路数在等着我。所以,我跟他再辩下去也是徒费口舌,谁对谁错暂且不论,但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没有更多的实际意义。 我的目的在于怎么拒绝帮主这个重担,一味地进行口舌之争,其实已经离题了。我得另想办法,让他收回成命。“帮主”这个玩艺,听上去风光无限,但不是谁都能干的。像我这种懒散惯了,又偏爱儿女情长的人,再加上胸中除了那点小聪明,既无谋略又无策略,既不知道什么是远虑,又搞不清什么是近忧,怎么能干好“帮主”这个重活? 我本想做个大侠或英雄一类的人物,那是因为大侠或英雄不但自由自在,而且受人尊敬,更重要的是身边时常美女环绕,但是这几天的江湖生涯让我意识到,现实中的大侠或英雄形象,与想象中相去甚远。既不自由又不自在,处处憋屈,时时糟心,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未必有美女环绕在侧,这样的大侠或英雄,我还做来干嘛?不如回到那片荒原上去,随心所欲地欺负那些小动物。他妈的江湖风云,跟我有个毛关系?若不是为了师父的声誉,为了那几个漂亮女孩子的安全,我早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现在只想告诉天下人:千万别把我当英雄。我还想告诉面前这个垂死老人:千万别让我做什么帮主。 上官飞鹰见我沉默不语,长叹一声道:“傻小子,多少人觊觎这个帮主的位置,现在我把它拱手让给你,你却找尽理由来推托。” 我也叹道:“在我看来,你是给了我一副莫名其妙的重担。坦白说,我才不想天天挑着重担在江湖上晃荡,那多累人呀。” 上官飞鹰笑了笑,说:“终于还是说出实话了。归根结底你是不想负责任。” 我忽然想起一事,缓缓地说道:“上官帮主,我之所以不想接你那副担子,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我肩上已经有一副担子了。” 上官飞鹰愣了一下,说:“还有一副担子?那是什么?” 我故作深沉地叹道:“这是个秘密,本来我不想说,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 上官飞鹰很不满:“你要找理由推托,也不必这么神神叨叨吧?” 我说:“我师父诸葛神甫,早已把诸神教教主之位传给我了。我既是一教之主,怎么能再去做你们聚鹰帮的帮主?” 说完我心中一阵得意,感觉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推托理由,直怪自己糊涂,刚才为什么没想到? 上官飞鹰冷笑:“这个谎言说得一点都不高明。” 我急道:“我并没有说谎。” 上官飞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连自己师父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他是诸神教教主了。很显然,诸葛神甫收你为徒之时,刻意隐姓埋名,又怎么可能传你教主之位?” 我一想他说得有理。我这个教主身份,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何况别人? 我再次叹道:“上官帮主,虽然大家都叫我傻小子,但在你这种能看穿一切的人面前,我还没傻到要说这种低级谎话。换句话说,最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通常并不是谎言。” 上官飞鹰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不知道是对我的话半信半疑呢,还是因我的推三阻四而动了怒气。 我继续说:“不管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但我真的是诸神教教主。”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了一句:“空口无凭。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自称教主。” 我从怀中抽出残剑,解开剑柄上的布条,将那枚教主印信托在掌心,伸到他眼前。 我说:“这是我师父当年的教主印信,他在与我相遇的第一天就给了我,只不过缠在剑柄上,我一直不知道而已。昨天上午我才偶然间发现了它。据教中一个重要人物说,印信在谁手上,谁就是教主。” 上官飞鹰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我没见过诸葛神甫的教主印信,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他顿了顿,“但是,好像我更没什么理由怀疑它是假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先见之明,不可能事先准备这么一个东西来骗你。” 上官飞鹰再次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诸葛神甫是不会甘心退出江湖的,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会以这么一种方式重出江湖。” 我没去深究他这话的含义,机械地反驳:“我师父从来没有重出江湖。” 上官飞鹰:“他在你身上寄托了一切理想和希望。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也许是天意在成全他。总而言之,他虽然死了,但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扭转败局。” 这话前后跳跃性太大,我一时没明白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上官飞鹰续说:“很显然,就目前而言,你空有教主身份,没有教主实权。所以,你更应该接受聚鹰帮帮主之位,然后才有足够的实力拿回属于你师父的一切。否则,你一个人一把剑,武功再高,在江湖上也只是一条丧家之犬,甚或是一只过街老鼠,最终,你师父生前的所有希望,都会成为泡影。” 我本想说,我才没兴趣重夺权力、管理江湖之事,师父生前也从没透露过,要我去完成他的什么理想或心愿。转念一想,他肯定还有更宏大的理论,可以把我教训得哑口无言。 我看看他那模糊的面容,再看看桌上昏暗的灯光,最后目光回到自己掌心的教主印信上,终于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推托理由。 我把印信重新缠回残剑之柄,收入怀中,然后凑近他的脸说:“你五个亲信护卫死了;归无情下落不明,而且此人行迹很可疑;外面的李开心和阿红,根本听不到我们在里面说什么。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即便我接受帮主之位,但一会你死之后,我打开这道门走出去,天下间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里的谈话内容。别说帮中实权了,就连名义上的帮主,也没人会承认我这个傻小子。那么,我们在这里讨论帮主交接之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上官飞鹰微微笑了笑,说:“虽然表达得比较啰嗦,但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说完,他伸手在旁边墙上轻轻一拍,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突然一声轰响,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地板正向一边缓缓移动,逐渐露出一个阴森黑暗的大洞。(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洞幽深 我心里吓了一跳,但表面上一直保持镇静,行为上也总算是没有失态。这里的建造结构,显然与金城赌坊二楼的小隔间相似,上官飞鹰只不过触动了墙上的机关。 地板移动的声音停了下来,房间中央留下的洞口不大,五尺见方,大约只有整个地板面积的四分之一。凭借烛光,可以看到一道梯子,沿着洞口边延伸下去。烛光实在太微弱,三级阶梯以下便模糊不清,不知下面到底有多深。 我没有动。上官飞鹰没有说话,也没有示意我进入黑洞。 刚才我问的是,我们两人在此处进行帮主交接,出去之后,有什么办法证明我是聚鹰帮的帮主,又有什么办法让所有帮众信服,或者说臣服?他却并不直接回答,操作机关,给我看房间中央的这么一个黑洞,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从这里进入地下通道离开?明显是答非所问嘛。 而且,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让我离开? 我笑了笑,试探性地说:“据我所知,目前而言,上官帮主算是对秀水镇的地形最熟悉的一个人。” 上官飞鹰也笑了:“在我看来,你似乎比我更熟悉。” 我说:“刚才我已告诉你了,万方成临死前把地图给了我。我每次进入暗道或操纵机关,都得依赖地图的指引,并不像上官帮主你,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中,顺手这么一拍,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上官飞鹰:“你别忘了,万方成本是聚鹰帮的人。” 我说:“万方成加入聚鹰帮之时,用的可不是当年‘天下第一匠人’的身份。他到了秀水镇上,似乎也完全脱离了聚鹰帮的控制。” 上官飞鹰:“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而且,他从来没有公开脱离聚鹰帮,一直是秀水镇的分舵舵主。” 我问:“其实你早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司马铁成?” 上官飞鹰:“这话问得没有意义。一个身怀绝艺的人,要在别人的眼皮底下隐姓埋名,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我点点头:“据万方成自己说,他曾经参与聚鹰帮某些金库的建造,也许那时,你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只不过你没有说破,后来他到秀水镇这个偏远地方来,也是你默许的,因为你认为他在此地可能对聚鹰帮更有用。” 上官飞鹰:“他只不过一个想保住性命的手艺人,我没有什么理由要赶绝他。” 我说:“但你以此要胁,让他给了你一份秀水镇暗道和机关的地图副本?” 上官飞鹰:“这点你猜错了。我从没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要胁他,更没有得到过一份所谓的地图副本。” 我奇道:“那你是怎么通晓暗道和机关的?” 上官飞鹰叹道:“我只通晓从金城赌坊到这里的惟一一条暗道,至于杀人机关,我根本一无所知。” 我将目光移向黑黢黢的洞口,下巴点了点,问他:“这是什么?通向哪里?来这里之前,我仔细看过地图,上面并没有标记此处有一个地道入口。” 上官飞鹰:“因为这不是地道入口,而是聚鹰帮的金库入口,当然不会出现在地图上。” 我大为震惊。我一直以为,秀水镇是所有江湖势力根本无法触及之地,却从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聚鹰帮的金库。而且这个金库入口如此隐秘,如此荒凉,还没有任何守卫人员。里面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是否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叹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在万方成的眼皮底下建一个秘密金库。” 上官飞鹰:“你说错了,这个金库是万方成一手建造的。” 我问:“万方成以聚鹰帮舵主的身份,在这里管理或者说守护这个金库?” 上官飞鹰:“你又错了,他建造完成之后,再也没踏进这里半步,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说:“也就是说,这个金库,完全独立于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之外,难怪我在他的地图上找不到。可你怎么相信他从没踏进过这里?” 上官飞鹰:“他必须让我相信。” 我说:“这话让人费解。秀水镇发展到今天,完全就是万方成的地盘,他已成了这里的土皇帝,基本上不太受中原各大江湖势力的管束。他凭什么让自己眼皮底下埋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官飞鹰:“不受管束,仅仅是一个表面现象,或者说,那只是聚鹰帮给他的一个交换条件。” 我奇道:“交换条件?” 上官飞鹰:“你应该明白的是,没有人可以完全独立于江湖之外。”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只能这么理解:你给他足够的自由度,而他必须为你保守秘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触及这个秘密,最好是忘掉这个秘密。” 上官飞鹰:“我不仅给了他自由,还给了他在这里生根的第一笔资金。” 我说:“我还是觉得,这场交易没什么牢不可破的基础。怎么都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下来,万方成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上官飞鹰:“如果换了你,不管有多大的生命危险,也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但万方成一定不会为了虚无飘渺的好奇之心,而去冒那怕一丁点生命危险。” 我不服:“你怎么如此肯定?” 上官飞鹰:“你师父当年教你剑法之时,一定还教过你如何了解人性。” 我说:“师父只教我如何杀人。” 上官飞鹰:“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特别是面对高手之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所杀。所以,高明的武功并不仅仅是力量、反应以及速度的简单组合,达到一定境界之后,还需要深入地了解人性。简单地说,你可以从一个人过去的行为,判断出他基本的个性,然后,再从个性预测他将来可能会有的各种行动。如此,在对敌之时,你才能每一招都成竹在胸,立于不败之地。” 我点点头道:“师父好像确实说过这么一个道理。” 上官飞鹰:“那天,你可以为了一个只认识一天的女孩子,而跟名震江湖的上官帮主拼命,从中可以看出两点:第一,你过于感情用事,而太过感性之人通常好奇心比较重;第二,你做事只顾眼前,不太顾及后果。综合这两点,我才说你可能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冒生命危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大概是气力不加。我顺嘴问了一句:“万方成呢?” 上官飞鹰:“万方成当年无心制造了一个天下无双的铁盒子,被人强行索取之后,他立即感觉到,盒子将来可能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自己将面临生命危险。于是,他改名换姓,甚至不惜毁容藏身聚鹰帮。这至少说明:第一,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具备很强的判断和预测能力,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第二,他是个非常怕死的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这一点跟一般的江湖豪客完全不同。” 我替他把结论说了出来:“所以,万方成绝对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冒生命危险。” 上官飞鹰这一回没有接话,只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接着叹道:“坦白说,你这番理论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并没有说服我。” 上官飞鹰也叹道:“我就知道说不服你。” 我说:“你自始至终都回避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什么万方成一靠近这里,就得冒生命危险?这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真有厉害阴毒的暗器也伤不了他,另外,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他,他如果暗中无声无息地到这里来,根本就不需要冒什么风险。” 上官飞鹰又陷入沉默。也许是他需要休息,也许是他故意让我自己猜测下去。 我接着说:“最好的解释有两点,第一,它不仅仅是个金库,或者根本就不是个金库,里面藏着的机密,比银子重要多了,重要到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产生江湖巨变。万方成不是不想知道这个秘密,而是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这个秘密。” 上官飞鹰还是闭目不言。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如此沉默不语,要么就是事情被我说中了,要么就不屑于与我再谈论下去。现在的情况,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濒临死亡,有什么话应该尽快交待说明,并没有更多时间让他尽情表达不屑。 我继续说下去:“第二,因为藏着巨大的机密,所以这个金库的建造,可能与别处也不一样。最大的可能是,万方成用尽才智建造它,就像他当年制造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一样,最终,天下间也许只有两个人才能自由出入金库。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帮主你了。” 上官飞鹰这时说话了:“值得庆幸的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不理他的称赞,续道:“所以,能将里面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天下间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万方成。这才是他不敢靠近这里的真正原因。”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我补充一点:这里面具体是什么机密,天下间只有聚鹰帮帮主一个人知道。” 我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也许万方成早就见过这里面的机密了,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在努力忘记这件事。可是,要忘记一件绝世机密,并非那么容易,所以,他才暗中费尽心力建造秀水镇的地下城堡,处处布满机关,以防有朝一日危机来临。” 上官飞鹰叹道:“我宁愿相信他并没有进去过。” 我笑了笑,说:“其实你并不能十分肯定,对吧?” 上官飞鹰沉默。 我叹道:“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几件事。” 上官飞鹰继续沉默。 我续道:“那天在万方客栈的马厩边,我就推测过,依你上官帮主的才智,不太可能被所谓铁盒子牵引而远涉秀水镇,你来这里肯定是另有原因。现在看来,你就是为这个金库而来的。对你而言,盒子根本无关紧要,这个金库里埋藏的机密,才是你最为关心的。这次事件发生在秀水镇,让你觉得并非偶然,很有可能机密已经泄露,甚至已经被人窃取了。” 上官飞鹰仍然沉默。 我继续说:“前天晚上,少林amp武当的人先后冒险进入万方成的地下城堡,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找万方成以及他的地图,现在看来,区区一个万方成和一份地图,不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一回上官飞鹰有了反应:“说下去。” 我说:“昨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万方成刚死不久,诸神教的人在万方成的各个老巢流连搜索,他们需要的,应该也不仅仅是万方成的银子。” 上官飞鹰下巴在昏暗中点了点,示意我继续。 我说:“再说昨天凌晨万方客栈储藏室的事。虽然我没想通,黑衣人南宫玄怎么会与武当掌门在一起,但他们在里面的目的,应该不是专门等你和李开心,他们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很有可能是,这两个高手不约而同在里面堪查特殊的入口。” 上官飞鹰叹了口气:“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接着说:“毫无疑问,所有这些人寻找的,就是这个洞口下面的金库,以及里面的东西。” 我长吁一口气,身子向前凑了凑,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绝世机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绝世机密 上官飞鹰半闭着的双眼,猛然睁了一下,重又闭上了。我不懂这个表情动作的含义。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已烧去一大段。凭感觉推断,现在又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窗里窗外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上官飞鹰的粗重呼吸清晰可闻。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被李开心一剑穿胸,能撑到现在不死,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门外的李开心和阿红,不知道是什么状态。我的猜测是,阿红躺在桌子上睡着了,而李开心一直在门口的台阶上喝酒。喝酒能让他淡定,充满无穷的耐心。 如果我刚才的推断正确,秀水镇的另外两方势力都在寻找这个金库,那么,此处虽然隐秘,但并非绝对安全。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此地,否则可能会遭遇规模巨大的攻杀。 不幸的是,我发现,不管接不接受上官飞鹰的帮主任命,天亮之后,我有可能再一次成为所有江湖人物的攻击目标。就因为我来过这里,曾经跟上官飞鹰面对面坐在一起。之前几天,所有人都向我查问盒子的去向,现在,估计所有人都会把找到金库及揭开机密的赌注,下在我身上。 昨天凌晨,万方客栈储藏室里的四个高手相遇,即便不是个圈套,后来大批弓箭手对上官飞鹰一群人的攻杀,也是目的很明确:既想要上官飞鹰的性命,又想找到金库的具体位置。他们知道,垂死的上官飞鹰一定会把金库之事,交待托付给另外一个人。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上官飞鹰是不会甘心带着秘密死去的。 弓箭手全是少林amp武当的人。现在可以肯定这么说了,虽然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当时弓箭手只是保持射击的频率,并没有进行近距离绝杀,在我看来,并非他们做不到,而是有意让上官飞鹰一行人缓慢逃亡,一直逃入金城赌坊。 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其时一定带着大批高手在附近出没。假如他们全力出击,上官飞鹰一行人将无一幸免,包括李开心。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在暗中跟踪对方的逃亡路线,堪查这些人一路上的每个停留点。他们希望从中找到金库位置的蛛丝马迹。他们心里清楚,杀了这一行人并不太难,但是关于金库及里面的秘密他们将会一无所得。假如将这一行人抓活的进行逼供,效果也有可能适得其反,世上没人能逼迫上官飞鹰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哪怕他只剩一口气。 暗地里跟踪,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在少林amp武当看来,反正这一行八九个人,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上官飞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知道自己一行人没有全军覆没,并不是运气太好,而是对方要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命,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同样,李开心对周围的发生一切应该也心知肚明,他一直没脱身离去,估计想了解所有的真相。 这些江湖高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使这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显得残酷而诡异。 到达金城赌坊后,上官飞鹰派归无情去找我,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转移少林amp武当的主力。实现这一点并不难。在少林amp武当的眼中,聚鹰帮自帮主上官飞鹰以下,最重要的人物大概就是归无情了,假如垂死的上官飞鹰有什么遗言或秘密,只能留给归无情,几乎可以说没别的选择。 如此一来,少林amp武当的主力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归无情。仍然是同一个办法,围攻,将其弄得筋疲力尽,然后又有意无意地适时留下一个缺口,让其逃脱,接着是追踪,堪查路线和据点。我在刚见到归无情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说不清他们在找什么。 少林amp武当没有想到的是,上官飞鹰此时走了一步险棋,他对归无情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找我这个傻小子的理由,归无情都一无所知。假如归无情没有及时找到我,上官飞鹰很可能真的要带着江湖上的重大机密死去。 我的出现,让少林amp武当倍觉意外。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我身边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孙无用。这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最终的结果就是,少林amp武当忙活了一整天,什么信息都没得到,还在金城赌在丢失了上官飞鹰和李开心的行踪。当然,他们接下来肯定会更改策略,目光和精力放在我身上。让我哭笑不得的是,这个策略就像瞎猫碰死耗子,居然选对了地方。 整个秀水镇上,只有我身怀万方成的地图,能够毫无迟滞地从金城赌坊进入地下通道,最终找到垂死的上官飞鹰。他现在在我面前打开了金库的入口,即将告诉我里面埋藏的惊天江湖秘密。 连上官飞鹰自己都曾感慨道:这一切也许是天意。 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宿命。一种无法逃脱的江湖宿命。 这么思前想后,我终于发现,拒绝上官飞鹰的帮主任命,也许是不明智的。从现在秀水镇上的形势看来,我推脱了这份责任,出去之后身心并不会很轻松,有可能面对的压力更大。假如我真成了帮主,或许还能唬住一部分人,风光就不用说了,如影随形的麻烦也会减少很多。 前提是,得让所有人都能承认我是聚鹰帮的帮主。这一点,我知道上官飞鹰一定有办法。 现在,我又一次看着黑乎乎洞口,很难相信里面真有什么惊天秘密。我更加难以相信,这么多天以来,集江湖上绝大多数高手的力量,仍然没有找到这个黑乎乎的洞口,更无法揭开这里面的惊天秘密。 我刚才对上官飞鹰说,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语气里实际上含有疑虑的成份。当然,问出这句话,也表明我已准备接受上官飞鹰临终前的要求和条件了,包括帮主任命。 上官飞鹰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话。他的目光同样落在房间中央黑乎乎的洞口上。 我并没有进一步追问。我知道,他正在内心措词,斟酌怎么向我讲述。只不过,对上官飞鹰而言,这个措词的过程似乎太长了一点。 我忽然有一种跳进洞口的冲动。上官飞鹰说得对,我其实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份好奇心支配了我大多数的语言和行为。 幸好,我的冲动尚未演变成行动,上官飞鹰便说话了。 他目光并未转向,只是缓缓地说:“你对聚鹰帮有什么认识?” 我心想,这算是什么问题?难道答应你做帮主,你还得向我面试?再说了,我让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却以答非所问来测试我?我倒是无所谓,但你自己得想想还有多少时间磨磨蹭蹭。 我转过头面向他,叹口气说:“我踏入江湖才几天,能对聚鹰帮有什么了解?只不过道听途说而已。我知道的,江湖上每一个人都知道。” 上官飞鹰冷笑一声:“除了江湖第一大帮派,你肯定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传言。” 我心中一动,说:“万方成告诉我,你创帮之初,志不在江湖,而在天下。后来我遇到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两人也有同样的说法。” 上官飞鹰:“江湖即天下,天下即江湖。这本身并不可分。” 我说:“在我看来,江湖之远和庙堂之高,那是两个世界,通俗一点说,江湖无论有多远,所发生的事都与我密切相关,而庙堂之上的任何巨大决策,几乎可以说与我没什么关系。” 上官飞鹰:“你错了年轻人。天下之事,与天下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对天下之事漠不关心,有朝一日肯定会付出代价。” 我说:“我觉得没必要继续在词语上较劲,否则咱俩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宽,快要失去共同话题了。你就直接告诉我,聚鹰帮创立之初,是否真的旨在起兵夺取天下?你是否真想做皇帝?” 我以为他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语言为遮掩一下,没想到他的回答直截了当: “都是真的。” 这倒让我颇感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顿了顿,我才接着说:“看样子这么多年下来,你做得并不成功。现在这种形势,别说夺取天下了,聚鹰帮能否保住在江湖上的地位,都很难说。” 上官飞鹰:“你错了。事情谈不上成不成功,只不过是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放弃了原先的目标。” 我语带讥讽:“放弃目标,难道不是因为它太难达成?” 上官飞鹰并不在意我的嘲讽,出人意料地表现出少有的耐心,他说:“年轻人,天下大事,没有一件是容易成功的。而夺取天下,掌控最高权力,那更是天下最难之事,要想成功,不但需要运气和智慧,还免不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是,我得告诉你,我放弃这个目标,并非因为它太过艰难。我上官飞鹰这辈子从不怕任何艰难困苦。” 道理老套,我听着觉得索然寡味。我不想再嘲讽他,毕竟跟一个垂死之人较劲,除了显得自己刻薄无礼,没有别的意义。 但是,对这些天下大事,我这个傻小子懂得并不多,油腔滑调之外,基本上提不出什么有内涵的问题。说实在话,我很不喜欢谈论这些话题,一点趣味性都没有。 我也不能随意转换话题,因为我现在隐隐觉得,他挑起这个话头,肯定与下面金库里的机密相关。上官飞鹰一直就不是个废话连篇的人,只不过他这一次的切入点,让我有些捉摸不定。 我问:“在你改变主意之前,夺取天下之事筹备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飞鹰这回言简意赅:“万事俱备。” 我随嘴应了一声:“只欠东风?” 上官飞鹰冷哼:“什么也不欠。只需要我一声令下,马上可以揭竿而起。保守估计,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我叹道:“既然如此,我无法理解的是,你为什么会中途改变主意?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上官飞鹰笑了笑说:“你的潜台词是不是想说,我可能受到了什么挫折或打击,以致于心灰意冷?” 我点头承认:“半生心血,说放弃就放弃,如果不是内心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恐怕找不出别的原因。” 上官飞鹰叹道:“如果以常人的心理,来猜度我上官飞鹰的行为,你就错了。” 我讥道:“我本是个寻常之人,你却要求我超越自己,以非同寻常的心理来猜度你?” 上官飞鹰并不在意,换了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小子,你一定会超越自己的,你也必须超越自己。就像我当初一样。你得知道,我放弃当初的人生目标,根本上说是超越自己的结果,这并非一个心血来潮的瞬间决定,而是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简单地说,我在筹备起事的几年当中,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慢慢地发生了改变,才形成了今天的结果。” 我心想,老家伙又开始讲一些抽象的道理,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沉闷冗长没什么趣味就不用说了,那些貌似高深的道理对我又有什么意义?有点意义的,应该是那个结果。 我快速接话道:“江湖传说中,你表面上组建聚鹰帮,进行商业贸易聚拢巨额钱财,暗地里还训练了一支庞大的军队。现在,你既已放弃夺取天下的目标,我想知道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你怎么处理?遣散了吗?” 上官飞鹰道:“没有遣散,一直存在。” 我茫然应道:“一直存在?” 我话音未落,他伸手点了点房间中央的漆黑洞口,冷冷地说: “没错,就藏在里面。可以说,谁先找到这里,谁就拥有这支军队。” 我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权力财富 金库里藏着一支军队,基本上是胡说八道。难道上官飞鹰气数已尽,开始出现神经错乱的症状?这是我听完他的话后的第一反应。 怔怔地坐了一会,我的思维才重新清晰活络起来,上官飞鹰伤在胸口,不是脑袋受创,即便快要断气,也不至于神经错乱到这个地步。况且,我细听他的呼吸,虽然比平常粗重,但还算平稳;而且其头部前探,双目直盯着我,表情冷竣威严,右手悬在空中尚未收回,食指仍然有力地指着洞口。一句话,这并非濒死的迹象。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的话另有所指。金库里藏着的机密,与他所筹建的庞大军队相关。 我的目光在洞口和他脸上游移了几个来回,身子向后一仰,躺在靠背上重重吁了一口气。上官飞鹰垂下右手,身子同样后仰,坐回椅子里,恢复了原先凛然的状态。 他木无表情地说:“你现在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 我笑了笑,反问道:“能够调动军队的令牌一类的东西?” 上官飞鹰:“不仅仅如此。” 我奇道:“还有别的?” 上官飞鹰反问:“你知不知道我建立的这支军队有多少人?” 我说:“江湖传言中从没提到过这一点。当然,你也不会让天下人知道你的虚实。” 上官飞鹰:“一共十万人,分布在十个不同的地方。” 他如此直白,一改平常高深莫测的风格,倒让我颇感意外。接着我内心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我知道,他时间不多了,不愿再与我随意兜圈子。很显然,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把心中的话说完。 我叹道:“十万人,对江湖而言是个吓人的庞大数字,集中起来足以灭掉任何一个帮派。但是要逐鹿天下,十万人不算多,话说回来,如果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未必不能成功。只不过,这十万人太过分散,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上官飞鹰不理我的评论,开始自说自话:“这里面有十块不同的令牌,实际上就是调动十股不同军队的兵符,全是纯金所制,无法伪造。还有三份文件,所记录的东西,都是天下绝密。” 我打断他的话,问道:“我不明白,为何纯金所制,就无法伪造?” 上官飞鹰笑道:“小子,看来你虽然机灵,但读书不多。首先,我说它无法伪造,并非因为它的制作材料很特殊,纯金制作,只表明它的重要性。其次,简单地说,兵符不管用什么材料做成,通常分成两半,中间联结的地方呈独特而惟一的锯齿形状,拼起来严丝合缝,一旦各自持有,第三者无法知道锯齿到底是什么样子,当然无从伪造了。” 我恍然大悟:“那跟普通人家使用的门锁和钥匙原理一样嘛。” 说完我心中愤愤不平,这跟读书多少有什么关系?虽然我确实是个文盲,但从这个问题里,能看出我文化的高低么?还不是因为你语焉不详,我才有此一问? 上官飞鹰:“你还算一点就通。假如你要伪造一把钥匙,去打开别人家的门,是不是必须找到真正的钥匙,按原样打造;或者,至少得想办法搞到分毫不差的锯齿模型?”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说完我又立即问道:“那三份文件,又是什么绝密东西?” 上官飞鹰快速答道:“第一份,记录着这十万军队在各地的分布、地理、后勤供给情况,以及将帅的个性和能力;第二份,记录官府在天下各个要塞的布防情况,包括优势,弱点,后勤,以及镇守将官的才能;第三份是官府重要官员在册名单,分成三类,一类是已经被我们贿赂的,二类是有可能被贿赂的,三类是无法被贿赂的,每一个人名后面,还记录了此人的主要政绩以及个性特点。” 我惊得目瞪口呆,心下对面前的上官飞鹰既佩服又恐惧。他收集这些资料,究竟花了多少心血,费去多少钱财?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他肯定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那么,又有多少人为这些事而丧身?江湖之上,恐怕只有上官飞鹰这种智勇足备的枭雄,才能干成这件事。 我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上官帮主,你统领着十万军队,再加上这些资料,足以纵横天下了。” 上官飞鹰自豪地说:“我说过,夺取天下的把握有六成。” 我说:“所言非虚,恐怕还不止六成。但我有一事不明。” 上官飞鹰:“什么事?” 我说:“十块令牌,加起来体积应该没多大,三份文件也占不了多少空间,估计一个寻常背包装完所有东西绰绰有余。如果你要把这些玩艺藏起来,只需一个人带着它们跑进深山老林,随便塞进哪个石头缝里,天下便再没第二个人能找得到。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专门为收藏这些东西,让万方成在秀水镇上建一个金库?金库再细小再神秘,也比一个背包的目标大多了,而且还多了一个万方成泄密的可能性。” 上官飞鹰答非所问:“这个金库并不小,恰恰相反,它比聚鹰帮任何金库都大得多。” 我奇道:“那我就更无法理解了。” 上官飞鹰笑道:“傻小子,这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从名称上来说,单纯收藏军队领牌和文档,根本就不应该叫金库。” 我说:“你的意思是,这里收藏的东西,主要还是银子?” 上官飞鹰:“错了,是金子。” 我随口问道:“有多少?” 上官飞鹰:“十万两。” 我叹道:“看来聚鹰帮的财富,主要埋藏在此地了。相比而言,中原其它金库,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装饰品。” 这话其实有点故作高深,因为十万两黄金到底是多大一笔财富,能买到多少东西,我一点概念都没有;甚至它们堆在一起,究竟占了多大空间,我都想象不出来。只不过见上官飞鹰如此郑重其事,我不想显出自己的穷酸模样,所以在语言上尽量说得夸张一些,但又不能说得太具体。 上官飞鹰笑了笑,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十万两黄金能干什么?” 我心想,这家伙实在可恨,早知道我没见过世面,还拿这话来挤兑我。这个时候你不说正经话,还有心情取笑,我倒想看看到底你还能笑多久。 我讪笑道:“我只知道十万两大概有一万斤,假如这笔财富被江湖人物找到,要运回中原去享用,至少得动用百人,每人挑着百斤重担,长途跋涉几千里。即便不考虑有财迷心窍的人来抢劫,估计也要累死一大半。如此看来,所谓发财,其实是吃饱了撑得没事找罪受。聚鹰帮当初是怎么把这些金子弄到这里来的?” 上官飞鹰笑出了声,说:“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干成的。你要知道,十万两黄金,如果省着点花,足够十万人的军队支用三年。” 我沉吟了一下道:“坦白说,我对上官帮主的行事,感到越来越糊涂。” 上官飞鹰笑道:“说吧,我死前尽量让你活得明白。” 我接道:“一般来说,军队的后勤补给贵在及时,所以粮草或钱财通常是随军而行。而你上官帮主的十万军队活动在中原,却把支用三年的钱财,埋藏在几千里以外的秀水镇上,这不是没事找抽么?” 上官飞鹰:“很简单,这些金子并非为了即时补给,而是以防万一。” 我茫然应道:“以防万一?” 上官飞鹰:“我说过,如果起兵,夺取天下成功的可能性是六成,但是,同样也还有四成的可能性失败。我仔细研究过各个要塞和地形,万一兵败,撤退到这个偏远的秀水镇上,也许是最安全的办法。” 我点头道:“所以你预先在此处埋藏一大笔钱财,以便兵败后逃到这里再起用?” 上官飞鹰:“万一兵败,我不能让活下来的残兵败将太过绝望。如果有了这十万两黄金,进,足可以东山再起,退,也能躲起来重新生活。” 我冷笑道:“上官帮主真是每一步都算计精准。但在我看来,这个进退策略,听上去天衣无缝,实际上非常弱智可笑。” 上官飞鹰缓缓地说:“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的做法如此下结论。” 我说:“秀水镇之所以能够存在,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南来北往的客商需要有个歇脚之地。但这个镇上除了石头,什么都不出产,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来的商人供给。它的存在和持续,完全依赖于南北商贸交流,而保证这个偏远地区商贸正常流通乃至繁荣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并非此处的高额利润,而是中原天下太平!假如中原发生战乱,这条遥远而艰险的商业线,肯定会最先中断。用不了多长时间,秀水镇就会成为一座空城。那么,到时候上官帮主带着残兵败将撤退到这里,把那笔财宝挖掘出来,又能买到什么?恐怕你们除了吞金自杀以外,别无他途。” 上官飞鹰头向前探,凝视了我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小子,你有时候看着傻里傻气,其实心里一点都不糊涂。这几句议论看似浅显,却抓住了问题的本质,而这恰恰是大多数人容易忽略的地方。就此而言,你的心思,比我手下那些老江湖缜密得多,也实在得多。” 我尚未答话,上官飞鹰又立即缩回身子,重新仰靠在椅背上,紧接着说:“我起初被自己的宏伟理想冲昏了头脑,考虑问题并不周全,直到这个金库筹备的差不多,我细心考察了一回秀水镇周边的环境和地形,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做了一件无用功。此事虽然不至于让我绝望,却也足够让我产生沮丧的情绪。” 我抢着问道:“这就是你后来放弃整个计划的原因?” 上官飞鹰:“应该说,这是我后来自我反省的起点。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我一直保持着最佳的精神状态,精力充沛,自信坚强。我看到了天下不公,官场腐败,规则被践踏,人心充满迷茫,更充满险恶。我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也非常想改变这一切,至少我也会做得比现在的当权者更好,但是,要实现我的理想,第一步就是夺取权力。我很早就明白,许多正确的理念或想法,必须依靠权力,才能推行,乃至普及。” 我讥道:“一个人太过自信并非什么好事,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弱点,很容易就陷入刚愎自用的泥潭。” 上官飞鹰叹道:“你说得没错。” 他又指了指房间中央的洞口,接着说:“底下的金库,看上去筹备得完美无缺,与我最初预想的不差分毫,实际上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件失败之作,虽然它并没有产生恶劣的后果。” 我立即接口:“你错了,上官帮主,它已经产生了恶劣的后果。现在秀水镇上聚集的江湖人物,大概都是为了这里面的权力和财富而来。” 上官飞鹰:“坦白说,这场江湖事件实际上在我的预料之中,而且到现在为止,我认为它是可控的。我说的恶劣后果,是你刚才所预见的:我带着残兵败将在这里吞金自杀。” 我心想,那有太大区别吗?你虽然不是吞金自杀,但被人一剑穿胸而过,现在也快要死了。你还好意思说目前的事态可控? 但这些话太过刻薄,我并没有说出口。 上官飞鹰接着说:“一个人站在阳光下,都有阴阳两面,一直以来我只看到自己的阳面,而金库这个小小的失误,才让我开始正视自己的阴面。我发现自己并非想象般高大,身上的缺点并不少于目前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我进而开始反思这么多年以来筹备的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开始怀疑自己拿到权力以后,是否真的可以让世界的面貌焕然一新?长期的思想交织碰撞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放弃最初的起兵计划,也许会对这个世界更好一些。”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他的双眼,冷笑道:“实际上你并不甘心放弃,你也没有彻底放弃,不是吗?” 上官飞鹰面无表情地说:“此话有何根据?” 我说:“你并没有遣散你的军队,更没有散尽你的钱财。这表明在你的内心深处,时刻都在准备着伺机而动。你把代表权力的兵符和巨额财宝,自作聪明地收藏在自以为隐秘的地方,便于你随时施展自己的野心。但是,阳光之下,只有永远的阴影,没有永远的秘密。这几年江湖不平静,你上官帮主要负主要责任。目前秀水镇上的这场江湖事件,从一定程度上说,你上官帮主才是真正的始作佣者。” 最后我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这个结局,也未尝不是自作自受。” 上官飞鹰怔怔地看了我一会,突然脸色大变,双唇紧闭,双眉紧蹙,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与痛苦。 接着他嘴巴猛然张开,吐出一大口鲜血!大部分溅在我的左手和左脚上。 我大吃一惊,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他却裂嘴惨然笑道: “我快要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盖棺论定 我心里一阵愧疚,直怪自己说话太过鲁莽,一点都不考虑对方的感受。虽然上官飞鹰重伤在先,但自从我进门到现在,一直伤势平稳,现在突然恶化,很显然是急怒攻心所致。 我承认,我一直对上官飞鹰心存偏见。原因大概有二,一是我与他初次见面,他便将我打成重伤,这份耻辱我铭记在心,短期内无法释怀;二是我天生的逆反心理作祟,很不喜欢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而上官飞鹰恰好是这种特点表现得非常突出的一个人。 我本来说话便口无遮拦,再加上对上官飞鹰心存偏见在先,一旦抓住机会,当然免不了大加嘲讥,甚至横加指责。刚才那番话,虽说不无道理,但语气里掺入了太多的个人情绪。现在想来,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直言无忌,毕竟我面对的,已经不是起初那个不可一世的枭雄,而是一个重伤垂死的老人。 上官飞鹰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脖子似乎承托不起脑袋,整个头部歪靠在椅背上;双手垂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胸腹之间的衣衫上,溅满了刚吐出来的鲜血。 我的左手同样溅满了他吐出来的鲜血,滑腻粘稠,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实话说,我感觉有点恶心,这多少减弱了内心的自责。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做点什么,以补救刚才的刻薄之语对他产生的伤害。 我努力克制住将手掌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的欲望,无论如何,那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对上官飞鹰这种人而言,可能更是一种残酷的藐视。我将左手在衣衫前襟上翻来覆去擦了许多遍,然后身子向前一倾,站了起来,试图去察看他胸前的伤势。事实上,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我身子刚离开椅子,上官飞鹰便阻止了我。他并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声音相当细小,但仍存有一丝威严。 他说:“坐着吧。你应该明白,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依言重又坐下了,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上官飞鹰接着笑了笑道:“我以为能撑到天亮呢,看来不行了。” 这话像自嘲,在我听来却带着很深的悲凉意味,无形中又勾起了我的自责。本想说句道歉之语,但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垂死的上官飞鹰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幽幽地笑道:“别以为你那番话激怒了我,上官飞鹰可不是那么容易激怒的人。其实是我一直强压住伤势跟你说话,现在终于决堤了。这样一来,反倒觉得轻松了一些。” 我依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这话听上去像是反过来安慰我,仔细想想,他似乎没必要这么做,而且他也不是个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上官飞鹰顿了顿又说:“你刚才指责我的那番话,其实不无道理。我今天的这个结局,也确实是自作自受。” 我嗫嚅着接口:“上官帮主,这个……” 道歉之语差点就要出口,上官飞鹰笑着打断了我:“但是,你太性急了一点,应该听完我的话再下结论。” 我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才恢复语言功能:“上官帮主,其实事已至此,之前的是非对错都不重要。咱们还是静下心来,抓紧时间,谈谈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上官飞鹰笑了笑:“小子,如果你以为,我试图在临死前,用三言两语改变自己的江湖形象,你就错了。我并没打算让你给我盖棺论定。生前我不在乎世人对我的看法,死后我更不在乎。” 我怔了一怔,心想,这倒也是实话,你一向我行我素,从来也不在意过别人对你的评价,既然如此,你更不应该说那么多废话了。 上官飞鹰见我沉默不语,开始自言自语:“年轻的时候,我总以为掌握权力的人,普遍能力低下,品行恶劣,所以这个世界才如此不堪。年纪渐长,才慢慢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我心想这家伙说到哪儿去了?要我听完你的话,你也不能离题万里、漫无边际胡说一通呀。我刚要插嘴,他却抬起手掌阻止了我。我只好满腹狐疑地闭上了嘴巴。 上官飞鹰续说:“如果对历史稍有了解,你会发现,自古以来的掌权者,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劲。至少在拥有权力之前,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各方面都比我更杰出。为什么在拥有权力之后,他们总是给人一个低能恶劣的印象?即便有那么几个英明的君主,对世界的正面作用,也是有限而暂时的。这里面最突出的例子,前有三国孙权,后有唐代李隆基,两人都是前半生英明,后半生昏庸。他们都创造了一个时代,又亲自将它给毁了。” 话题越扯越远,而且让人似懂非懂。我昏昏欲睡,张大嘴巴深深地打了个呵欠。 上官飞鹰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的呵欠抗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筹备起事的漫长过程中,我逐渐拥有了一些权力,慢慢地悟出,权力会激发出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劣根性,换句话说,在权力的侵蚀之下,人都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人一旦拥有至高无上、毫无限制的权力,无一例外地会为所欲为。欲望与权力相结合,是人类自身灾难的根源。” 这回我就不仅仅是打呵欠了,直接插嘴表达了我的不满:“上官帮主,能不能不说这些大而无当、抽象费解的话?” 上官飞鹰表现出少有的大度,对我的无礼之语,只是微微一哂,然后轻声问我:“你真觉得这些话很费解吗?” 我仍然愤愤不平:“不但费解,而且离题万里。” 上官飞鹰笑道:“既然理解不了,又如何知道离了题呢?你不是自打嘴巴么?” 我一愣,心想这家伙真不简单,临死还这么思维敏捷,一下就抓住了我话语里的毛病。 我嗫嚅道:“你说了那么多,我都似懂非懂,只得出一个模糊而又绝望的结论:最高权力无论掌握在谁的手里,世界都一个鸟样。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上官飞鹰叹道:“话虽粗俗,道理却通透。我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跟你一样的绝望。” 我问:“可我没想通,这个结论跟我们目下要讨论的问题和处境,有什么关系?” 上官飞鹰:“大有关系。”他用手指了指房间中央黑乎乎的洞口,“因为这决定着你以什么样的心态进入里面。” 我又心生不满:“能不把话说得这么高深莫测么?进入这里面还要心态?意思是我现在还进不去?” 上官飞鹰笑道:“小子,你觉得我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给你一个绝望的结论?” 我说:“所以我更觉得费解嘛。你上官帮主从来就不是一个绝望的人,即便是现在。” 说完我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胸前的伤口,以及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 上官飞鹰:“你还是得耐心一点,听我解释一下这个绝望的结论。权力对这个世界不可或缺,否则,世界会陷入无序和混乱的状态,至少目前还是这样,许多年以后就不知道了。可为什么无论谁撑控了权力,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改观呢?或者说,即便有改观,也只是暂时和有限的呢?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权力对这个世界带来的是深重的灾难。” 这一回我不插嘴了。当然,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上官飞鹰续说:“那是因为,第一,每个人都有为所欲为的天性;第二,不加限制的权力,毫无例外地都会被滥用。” 我忍不住又接口道:“如果我理解得不错,你既找到了原因,当然也想到了解决之道?” 上官飞鹰:“第一点,人类对自身的劣根性无能为力。要对现状有所改变,只能从第二点入手。” 我讥道:“怎么改变?自古以来就没人改变过。你也并不是个空前绝后的圣人。” 上官飞鹰不理我的讥嘲,回答简短有力:“限制权力。” 我笑说:“我算是明白了。你自己放弃夺取权力,但也不能让权力拥有者活得太舒坦,最好让他们天天提心吊胆。” 上官飞鹰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于是,你明着在江湖上壮大帮派声势,暗地里还保留着军队,并且从不懈怠地训练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一旦当权者用手中的权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露出什么不得人心的把柄,你立马可以站出来一呼百应。” 上官飞鹰:“可以这么说。但未必真要起事,只需一种声势即可。如此既不浪费钱财,也不牺牲人命。” 我问:“而当权者因为害怕失去既得利益,会尽量收敛自己的言行,想办法善用手中的权力。” 上官飞鹰:“至少不会那么任性妄为,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他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理清了一件难以言说的大事。 我叹道:“很可惜,你这个解决之道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从根本上说,权力游戏,必定会发展成你死我活的战争,你不灭了他,他会灭了你,谁愿意坐在权力的顶峰天天提心吊胆?所以,和平往往是暂时的,而且你这种以权力制衡权力的做法,还给这个世界造成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上官飞鹰淡淡地说:“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这算惟一的解决之道。暂时的和平,也是和平,那对普通人的意义非常巨大。” 我说:“你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和庞大的军队,这也是一种权力,即便你自己能一直善用它,也不能阻挡居心叵测之人的觊觎。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上官飞鹰:“所以,我把黄金和兵符藏在偏远的秀水镇上。”他又指了指房间中央的黑洞口,“我说过,这个金库的位置,只有我和万方成知道,也只有我们两人进得去。” 我冷笑道:“现在万方成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而外面秀水镇上充满了各种居心的江湖人物,他们天亮以后就会找到这里,就算进不去,可能也会毁了你半辈子的心血。” 上官飞鹰:“所以我才要把这种权力移交给你。” 我叹道:“我一个初出江湖的傻小子,根本就没这个能力和魄力,掌控这么多钱财和这么庞大的军队。坦白说,上官帮主,这个担子对我而言太重了。” 上官飞鹰:“你不是个一般的傻小子。担子太重也只是暂时的。” 我向前凑了凑,缓缓地说:“上官帮主,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万一我拿到这种权力之后,抵受不住诱惑呢?” 上官飞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理由,我就是相信你能善用这种权力。假如你真抵受不住诱惑而滥用它,那将是一场灾难。” 我无奈地嘟嚷:“你把赌注全押在我身上,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上官飞鹰叹道:“我说过一切都是天意。小子,你就听天由命吧。” 说完,他身子不动,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向我勾了勾,示意我靠近他。我觉得他这个举动很奇怪,但想到他这个时候不至于会暗算我,一定是有什么机密话要说,只稍作犹豫,便将整个上半身凑了过去。 他像变戏法一样,蓦然将一样东西塞在我左手掌心里。我尚未低头察看究竟是什么,他已努力将脑袋伸过来,嘴巴凑在我耳边轻声说: “这是帮主信物,有了它,你就是聚鹰帮的帮主。不要再推托,我已经没有时间跟你争论了。” 喘了一口气,他接着说:“告诉你两个秘密,第一,下面金库里的兵符,必须与帮主信物同时使用,才能调动军队,否则兵符不但无效,还会引来杀身之祸。第二,……” 说第二个秘密时,他的声音更轻,不知道是气力不加,还是刻意如此。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基本听明白,然后心里一沉,隐隐觉得,秀水镇上的形势比我想象中更诡异,自己的处境也更加复杂,接下来将会举步维艰。 上官飞鹰说完往后一倒,重又靠在椅背上。我刚要张嘴说点什么,他抬起手掌阻了我,缓缓地说:“最后,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我说:“上官帮主有话尽管说。” 上官飞鹰:“帮我照顾好阿红。” 我愣了一愣,茫然地问道:“阿红她跟你……” 上官飞鹰语速极快地打断我:“她应该姓上官。别再寻根究底。我也是与你初次交手那天,才知道她是我女儿。你一定记得阿红住处的墙上,挂着一把古琴,那是当年我送给她娘的定情之物,此物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另外,从阿红的相貌上,能看出她娘当年的影子。” 他稍顿了顿,接着说:“坦白说,那天我本来想杀了你以绝后患,突然见到那把琴,让我瞬间没了杀心。” 我一时之间思维跟不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好怔怔地看着他。 上官飞鹰不容我有太多思考的余地,紧接着说:“你必须在我面前发誓,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我想都不想,迅速接话道:“你放心,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不会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上官飞鹰欣然一笑,说:“现在你可以到下面去了。我不想让你见到我断气的模样。” 他在示意我进入那个神秘无比的金库。我也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了,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刚跨出一步,猛然想起一事,又硬生生地站住了。 我回头问他:“你说过,金库只有两个人进得去。你还没有告诉我如何开启它。” 上官飞鹰木然道:“万方成临死之前一定告诉过你。一定……” 我急道:“他自始至终没提过这么个金库,怎么可能告诉我……” 我把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因为说什么也没用了。上官飞鹰脑袋向后一倒,撞在椅子靠背上,再也没能抬起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鼻孔里没有了任何气息。 一代枭雄上官飞鹰,就这么死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爆]天堂之门 灯光依旧昏黄。窗外还没有天亮。上官飞鹰预言成真,他没有撑到天亮就死去了。 我站在上官飞鹰的尸体旁发愣。门外静悄悄,阿红带着伤,估计睡着了;李开心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不知所措,也许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打开门走出去,与李开心及阿红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但是,一想到上官飞鹰刚才在我耳边所说的第二个秘密,我又疑虑重重,迈不开脚步。 窗外蓦然吹进一丝微风,烛光摇曳,上官飞鹰全身上下在烛光里闪闪烁烁,让我倍感阴冷,有点毛骨悚然,目光却停留在上官飞鹰的脸上,无法移向别处。直到此时,我才算真正看清了上官飞鹰的容貌,此前我虽然嘴里极尽刻薄之能事,却一直不敢与他对视。在他面前我似乎一直是个弱者,承受不起他那逼人的目光。现在他的眼睛终于永远地闭上了,再也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压力。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英挺的老人。额头很宽,眉毛很粗,脸庞饱满,但又没有赘肉,下巴壮实,胡子颇有威势;鼻梁高而直,眼窝深陷。综合来看,整张脸依稀有阿红的影子。上官飞鹰没有骗我,他真的是阿红的父亲。阿红也许就叫上官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他纵横江湖近四十年,一直以枭雄的面目存在于江湖人的心目中,武功出神入化,行事胆大妄为。在江湖上,他从不刻意掩藏自己的胸怀和野心,却又从不恶意破坏既定的秩序和规则。 江湖之人对他又敬又怕,既崇拜也嫉恨,更多的时候,他其实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江湖传说中,他的形象多种多样,变幻莫测,却永远是那么模糊不清。人们甚至很难判定,此人究竟是善是恶。 上官飞鹰自己说过,他从不在乎人们对他的看法和评价,他也不需要我给他盖棺论定。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至少在他临死前是如此。否则,他刚才就不必絮絮叨叨向我讲述他这一生的思想转变历程了。 很可惜,他的讲述选错了对象。他说得越多,追溯得越远,我就越觉得抽象而无聊,连听都没有耐心听下去,更别说理解了。嘲讽,不满,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我对他那些自我解说的反应。现在想来,他内心也许有点孤独的悲哀,只不过为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声称自己如果起兵,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夺取天下。应该是可能的。但他没有起兵的理由,我觉得他难以自圆其说。仅仅因为想到“权力不管在谁手上,世界都一个鸟样”,便放弃半辈子的苦心经营,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并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克服权力之欲的。当然,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也许真有什么说得通的心理和因由,只不过因为我的无礼与缺乏耐心,使得他不屑于继续解释自己,最后只剩一个无法站立的观点。 他放弃起兵,却又保留军队,真的是为了对当权者的权力加以制约吗?这点我也觉得很可疑。如此剑拔弩张的对抗,他自己除了承受巨大的压力和非议之外,又能得到什么?要说他完全没有私心,只为天下人创造一个和平的环境,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在我的世界观里,一个人越是宣称自己大公无私,其动机往往越是卑鄙无耻。要掩盖自己的下流,再也没有比自称高尚更好的办法了。 况且,以暴力威胁制约权力,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效果既不明显也不持久,一旦掌握不好,还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在我悲观的思维中,权力尤其是最高权力,是无法制约的,除非能够找到一个高于权力、或者权力无法破坏的规则,才有可能将权力导向善良和仁慈,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能够迫使这只放荡不羁的猴子上西天取经一样。 好了,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到此为止。再想下去,不但浪费时间,还增加了我变成一个神经病的风险。 我就是一个傻小子,何必为这些大而无当的破事费心劳神?死去的上官飞鹰无法改变世界,活着的我王大侠也拯救不了天下。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蜡烛快要烧完了,估计也像上官飞鹰的生命一样,坚持不到天亮。我直到此刻才想起,左手还抓着一样冰冷的东西,那是上官飞鹰刚才给我的帮主信物。我走到桌边,凑近烛光观察这个代表权力的玩意。 那是一块长椭圆形的牌子,从颜色和份量上推测,应该是纯金所制,尺寸上,比我的手掌稍宽一些,也稍长一些。金牌的正面雕刻着一头展翅欲飞的雄鹰,线条果断有力,神态栩栩如生;反面是一个完整的掌印,纤毫毕现,甚至能够分辨出手掌上的大致纹路,以及指节的大小变化。 让我震惊的是,那只掌印不是刻画的结果,更像是武功高强之人以手掌击出来的。 普天之下,能够以手掌在金块上打出印记的高手,本就不多,五个手指数得过来;可是,要使整个掌印各个部位深浅一致,甚至留下清晰纹路和指节的,恐怕是绝无仅有。 金牌是上官飞鹰的帮主信物,上面的掌印只能是他自己的。 受好奇心驱使,我走回上官飞鹰身边,抓起他的右手贴在金牌的反面,手掌恰好与印迹吻合;我又扳过他的手掌,借着昏黄的灯光比对了一下掌纹及指节大小,也与金牌上的纹路不差分毫。 这就是说,上官飞鹰的掌力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达到了一种神奇的境界,其实何止的是神奇,简直有点邪乎。 我跟他交过手,虽然其武功比我高出一个档次,但我并没感觉他的掌力如此神奇。除非,当初他向我出手时有所保留。另外,在江湖传说中,上官飞鹰的武功并不是以掌力见长,早期使一把开山斧,以刚猛为特色,后来武功渐入化境而弃用兵器,与人交手基本是随意而动,刚柔并济。 难道,他除了江湖熟知的武功之外,还暗中修炼掌功,一直不显露,以备不时之需?就像我师父一直暗中操练八卦阵法?果真如此,上官飞鹰的武功早已是天下第一人了,江湖上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无论如何,上官飞鹰在这块金牌上留下掌印,显然不是为了向人显摆神奇的武功,而是为了保证帮主信物的独一无二。金牌正面的那只雄鹰,江湖上很多工匠都可以雕得出来,但有了这个掌印,要伪造它便基本不太可能了,即便世上还有一个人的掌功达到了如此神奇的地步,其掌纹也不可能与上官飞鹰一般无二。 我将金牌收入怀中,看着身边的尸体,心中不由慨叹:这家伙真是个猜不透的人,无论是行事还是武功,处处透着神秘和神奇。即便死了,还留下这么多令人费解的谜团。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我在抽屉里随便翻了翻,找到了另外两根烧残的蜡烛,表面沾满厚厚的灰尘,估计是许久以前被人用剩下的。我将两根蜡烛都点燃了,一根竖在原来的地方,以使房间保持明亮,另外一根拿在手上,走向房间中央的洞口。 洞口其实不大,只能容一人进入。一把窄小的梯子,从洞口斜着伸向黑暗的深渊。梯子上每一级横木同样沾满灰尘,还有许多蛛网缠绕其间,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许多年下来,梯子也许早已腐朽不堪,一脚踩下去,弄不好就会一摔到底。 我伸出右脚试探第一级横木,劲力逐渐增强,横木纹丝不动,看来比我想象的要牢固。如此一来,我似乎不必担心梯子朽坏,只需小心周围的暗器机关。这里如此重要而神秘,万方成肯定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别人进入。 我左手平端蜡烛,右手倒提长剑,慢慢地沿着梯级往下走,神经高度紧张,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收缩状态。每下一级,在心里默念一遍数字,以缓解心中的恐惧感。 双脚踩上实地时,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我数到的数字是十八。也就是说,梯子一共有十八级,作为一把木梯子算是比较长了,同时也说明,这个黑洞挖得足够深。一路下来,我感觉不到四周到底有多宽,一则因为神经紧张,一方面也因为烛光太过昏暗,周围能见度太差。 不管怎么样,总算足踏实地,让我稍感心安,也庆幸这一路没有遭受暗器的侵扰。回头看去,顶端的洞口只剩一个亮点,就像漆黑的夜空挂着一颗闪烁的星星。我将长剑夹在左边腋下,右手抓住梯子直杆,使劲一托,梯子半边应手而起。我没猜错,梯子并没有固定,可以随时撤去。 假如我现在将梯子抽掉,即便上面有千军万马,也没几个能下得来。在空阔明亮的地方,这个高度,也许有胆大身轻者敢于往下跳,但面对如此漆黑神秘的洞口,估计江湖上绝大多数人不敢冒这个风险。 我并没有抽掉梯子。首先是上面并没有千军万马,目前只有一个死去的上官飞鹰;其次是抽掉梯子可以阻挡绝大多数普通人,却挡不住像李开心这类绝顶高手;再次,下面也存在未知风险,我身处黑暗中,看不清周围地形,假如情况紧急,需要逃生,长梯是我惟一熟悉的退路。 不能再琢磨了,我得抓紧时间,仔细查找金库的入口,要是能在天亮之前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毕,上面的风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向前走出几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虽然踏在实地上,却并没到达这个洞府的底端。烛光之下,我面前仍然是一道狭长的阶梯。不过,这一次不是木梯子,而是石砌的台阶,坡度也比木梯平缓得多。石阶大约三尺见宽,两边深不见底,看上去就像一条悬在空中的灰色腰带,一直飘向远方,看不见尽头。 我似乎是站在一个圆形高台上。除了那道阶梯,边缘其它地方都像悬崖,面临万丈深渊。我得庆幸自己因为战战兢兢,脚步没有跨得太大,否则一脚踩空,从边缘掉下去,即便摔不死,估计也会被机关暗器射成刺猬。 上面是木梯,下面是石阶,同样那么窄小,两人并排而立都嫌挤,只够一人通过。万方成当初如此设计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容易守卫,只需一个高手拿着兵器往石阶上一站,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二是金库里的财宝不容易被搬运出来,试想,十万两黄金,在如此狭窄的小道上,得走多少趟才能搬完? 我已别无选择,只能沿着石阶一路往下走。石阶既然设计得如此窄小绝险,那么,这上面可能没什么机关,只需小心别踏空,以免掉下深渊。想到这一点,我稍感心安,放心往前走去,再次开始数脚下的台阶。 数台阶其实是件无聊的事。但这种环境下,不数台阶更加无聊。 果然没什么暗器机关。一路上我毫发无损。我心中将数字默念到一百零八时,脚下已走到了石阶的尽头。 这一次是真的已走到洞府底部,因为我见到了金库的大门。也就是说,我离江湖人物趋之若鹜的神秘地方,只剩一墙之隔。里面有十万两黄金,有调动十万军队的令牌,还有天下各个要塞的虚实描述,以及官方在编人员的善恶分类名单。 但我心中兴奋不起来。有两个细节,让我的心情比没到达这里时更郁闷: 其一,一眼便可看出,大门是钢铁铸成的,大约六尺高,三尺宽,与旁边的石头墙体严丝合缝,要以强力破坏它,基本不可能。 其二,大门不是一扇,而是三扇,形状大小一模一样,并排而立,各自相距六尺左右。很显然其中只有一道门是真的,另外两道只为掩人耳目,一碰即会触动暗器机关。 到底哪一道是通往金库之门?我又如何开启它?(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束手无策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面对三扇铁门,必须选择一扇走进去,选对了,便瞬间拥有财富和权力,选错了,可能立即重伤乃至丧命。另外还有一道难关,即便选择了正确的那扇门,却未必能够开启它。 这种选择充满了诱惑,同样也充满了绝望。令人无法放弃,却又一筹莫展。 我将蜡烛固定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站在距中间那扇大门一丈之外,目光从最左边移到最右边,又从最右边移到最左边。没错,三扇门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除了大小形状和颜色相当,连细节装饰都毫无二致。 每扇门上方有三组数字,这是万方成的老套路了,老家伙对数字有偏爱,一有机会就要玩一回数字游戏;每扇门的右边,有三个转盘类似的东西,大概就是开门的把手或机关。开门的步骤大概是这样的:首先判断正确的那扇门,然后,此门右侧的三个转盘,必须分别旋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不用说,角度一旦转错,也会受到暗器的袭击。 现在,我在第一步上便卡住了,无法判断哪一扇是正确的门。 上官飞鹰说过,这个金库,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能进得去,一个是修建金库的万方成,另一个就是将权力和财富藏在金库里的上官飞鹰。 我猜想,别人要想凭一己之智慧,破解万方成设下的谜团,基本不太可能;即便真有世外高人具备这份本事,解开这个谜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然,要想凭强力攻破那道门,同样是痴心妄想。假如不借助战场上攻城火炮一类的东西,江湖上没人有这份刚猛力道,能击破面前的石头墙体和钢铁铸成的门。况且,强力进攻,还得防备周围无孔不入的暗器机关。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天下还有第三个人想进去,惟一的办法,便是从万方成或上官飞鹰口中知道谜底。至少,也要获得一些通向谜底的信息。 我一共见过万方成三次,每一次都说过很多话,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没向我提起过秀水镇上有这么一个金库,更别说如何打开这扇门了。 上官飞鹰刚才有机会告诉我谜底,但他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忽略了,很难断定他是有意还是无心。在他临死之前,我猛然想起此事,他却一口咬定,万方成在某个时候告诉过我谜底。也就是说,他认定我早就知道如何开启金库之门了。这或许也是他想方设法把我找来的原因之一。 我闭上眼睛,将与万方成三次见面的细节,详细回忆了一遍。再次确信,没有关于这个金库的只言片语。可是,上官飞鹰有什么理由坚信,万方成一定会告诉我呢?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上官飞鹰判断失误;二是万方成确实给了我某种暗示,只是我并不知道而已。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我今天就别想走进那道门了。上官飞鹰不是个容易犯错的人,上天保佑,这个老家伙临死前并没有犯糊涂,否则,铁门另一边的权力和财富诱惑再大,我也只能掉头离开。 可是,假如是第二种可能,我又实在想不起,万方成到底何时何地,向我说了什么暗示的话。我自问记忆力不差,想得起与万方成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是无法挑出哪一句是他的暗示之语。这就相当于,将一个针尖大小的东西,随意藏在一间巨大无比而又杂乱无章的屋子里,别人要找到它,实在是千难万难。 怪只怪万方成喜欢高深莫测,有话不好好说,非要我绞尽脑汁猜谜语。 上官飞鹰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无关紧要的话絮絮叨叨说得我不耐烦,关键的地方却又如此惜字如金。即便万方成告诉了我谜底,你再说一遍也不至于加速你的死亡吧? 我站在这个黑暗的洞窟里,背后一灯如豆,面对三扇神秘之门,进退失据,心中最恨的,就是万方成和上官飞鹰这两个老鬼了。 我当然不甘心离开,何止是不甘心,就此离开简直就是承认自己是懦夫或弱智,我王大侠岂是见一点困难就退缩的人?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靠近那几道门,看看上面的数字和三个转盘,到底有什么古怪。也许从这些细节中,能让自己想起点什么。 我左手拿起已经烧了一大半的蜡烛,右手横剑当胸,小心翼翼地走向中间那道门。双眼不看正前方,紧盯着脚下踩过的每一块地砖,尽量避开颜色较深、形状不规则,或者位置高低不平的砖块。依我的经验,万方成所伏下的暗器机关,一般深藏在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不可能消除所有的差别,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机关的位置。除非,他自己永远不再踏足此处。 我的猜测大致没错。走到中间那道门边,我并没有误触任何暗器机关。我松了一口气,高举蜡烛,开始仔细铁门四周的细节,忍住不用手去抚摸。在万方成的地盘上,胡乱动手去触碰任何东西,是一种不良甚至危险的习惯。 我说过了,铁门正上方是一行数字。刚才站在阶梯之下,因为灯光不强,只是个大概的印象,具体是什么数字其实模糊不清。现在算是彻看得清楚明白了,中间那道门正上方三个数字,自左向右依次是: 九,五,四。 暂且不必去管它到底表达什么,一时之间肯定是猜不透的。 我把目光移向铁门右边,那里安置有三个圆盘。先从最上方看起。圆盘生铁制成,镶在石头墙中,分里外两层,目测之下,外层直径大约一尺左右,厚度估计一寸,上面密密麻麻地被刻成了无数格。我将蜡烛沿着圆盘外层转了一整圈,发现这些刻度大小均匀,毫无二致,肉眼完全看不出每一格到底有什么区别。 严格说来,外层应该叫圆环,里层才是真正的圆盘。盘面比较简洁,有一个竖着的把手,位于正上方偏左一些,它与圆心和圆周的距离大致相同;把手右边约两寸处,从圆心到圆周清晰地刻着一条直线,刚好直指正上方。 除此之外,圆环和圆盘再也没别的图案或数字。倒是在圆环之外的墙面上,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刻着四个数字,分布在四个方位:上,下,左,右。如果以圆环的圆心为交点,画一个正立的十字架,那么,这四个数字,便分别位于十字架与圆周的交点上。上下对称,左右也对称。 四个数字依次是:正上方,六十;正下方,三十;左边,四十五;右边,十五。 数字刻在墙上,与圆环和圆盘并不相连,看上去,似乎是在金库和机关建成之后,有人添上去的。我凑近圆环,耐着性子,屏气凝神,从右到左将上面的刻度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六十格。很显然,刻度代表一至六十之间的所有数字,而墙上标注的四个,是为了给每一格一个确定而惟一的数字。 再往下看。中间与下面的圆环与圆盘,就像是上面复制下来的,一模一样。我观察良久,也没看出什么细微的差别。 我退后一步,站在门前发愣,想不通万方成在门上玩了什么花样。这一点我并不羞愧,天下间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搞得懂他的这些把戏。如果能从表面迹象,而猜透或破解他设下的机关,他就称不上是天下第一巧匠。所以,在这上面我没必要去费神了,徒然浪费时间。 我转向左边那扇门,以同样的方法和耐心观察了一遍。正上方三个数字自左向右依次是:八,七,四,其它地方也是中间那道门的复制品,没有任何不同。 不用看我也可以想象得出,右边那扇门除了上面的数字,其它没什么不同。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机械地走到右边门下,重复了一遍观察程序,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只记下了代表这扇门的三个数字: 七,五,三。 没什么可看的了。我退回台阶边,以使三扇门全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然后,再一次屏声敛气,开始整理混乱不堪的思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我只能作出以下简单的猜测: 一,只有一扇门通往金库,另外两扇是掩人耳目的,只为了给试图进入金库的人造成障碍和困难。 二,三扇门到底哪一扇是正确的,肯定与其正上方的三个数字有关,因为三扇门只有在此处显示出了差异。 三,假如找到了正确的那扇门,要打开它,只能通过旁边的三个圆环和圆盘。 四,打开门的方法,大概是握住圆盘上的把手,用力转动圆盘,以使那条直线对准圆环上的某一个正确刻度,也就是对准某一个正确的数字。 五,只有三个圆盘上的直线所对刻度都正确,金库之门才能打开。换句话说,这三个数字,就是开启金库之门的密码。 想到这五点并不难,任何一个来到这里、并进行了一番观察的江湖人物,都能够作出这番推测。我并没有表现出比常人更高的智慧和能力,这让我既郁闷又绝望。 如果我不想离开,又不想费太多神,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尝试。解决问题最简单直接的思维是,将所有错误的答案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正确的。 可是这种排除法谈何容易?开门的圆环上有六十格,代表六十个不同数字,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的,那么,犯错误的可能性是多大?况且,圆盘一共有三个,必须每一个圆盘转动的角度同时正确才行,如此排列组合下来,犯错误的可能性多到无法想象,而正确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即便我有足够的时间,将圆环上所有的数字都测试一遍,而且,我还有足够的机敏躲过每一次暗器的袭击,我也不可能有无穷的体力和精力,能够耗到答案出现的那一刻。恐怕试到中途,没死在暗器之下,也已累得吐血而亡。 这个方法行不通。天下没人能用这个方法活着进入那道门,包括万方成自己。 密码就是三个数字,有没有可能,直接就是铁门正上方明目张胆写着的三个?我立即对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万方成虽然武功不高,但对自己的手艺和智商相当自负,他在自己的机关上玩的是智力游戏,绝对不会故弄玄虚。 建造这个金库的万方成知道这三个数字,经常出入这个金库的上官飞鹰也知道这三个数字,除此之外,天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难道,这三个数字密码,不需要什么理性推导,只是以一种无意义的形式,被这两个家伙硬记在心里? 果真如此,我站在这里就更加没什么意义了。我不可能凭着冥思苦想,猜中这两个死鬼心中封存的数字。 我宁愿把这种可能性排除,理由有三:其一,死记硬背的密码,没什么技术含量,万方成不屑于干这种事;其二,将密码设置成三个无意义的冰冷数字,经过几年乃至十数年,即便没有忘记,也有可能搞错顺序,万方成不会冒这种风险,上官飞鹰更加不会;其三,假如真是三个数字这么简单,刚才上官飞鹰死前完全有机会告诉我,他没说,并非死前还要故作神秘,显然是三言两语说不清。 一句话,密码并不简单,但可以通过某种暗示、或者某种推导而获得。 暗示的源头,或者说推论的起点,可能就是三道门正上方的数字。否则,无法解释万方成为何要留下这么九个数字。而且,三道门所有的细节都一模一样,惟独这几个数字上显出了区别,这肯定有原因的。 万方成喜欢玩数字游戏。许多年前,他在那个天下无双的盒子上已经玩过了一回,至今没人破解。他死前用自己的鲜血,在一块破布上写下三行数字,告诉我说那是开启盒子之法,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想通怎么凭这三行数字开启盒子。 想起那个铁盒子,我心里猛然一亮:那块破布上是三行数字,而此处三道门的上方,加起来也是三行数字,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上官飞鹰死前的话此时回响在我耳边:万方成临死前一定告诉过你,一定……。 我想到这里,立即从怀中掏出那块又脏又破的布,摊开在烛光下。 我相信,假如万方成真对我有所暗示的话,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玄机一定在这几行数字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爆]螳螂捕蝉 摊开万方成留下的破布,又一次看清上面的数字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三道门正上方的数字,加起来是三行,这点没错;破布上写着的,也是三行数字,在这点上我的记忆也没什么偏差。但是,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除了都属于数字之外,便看不出什么共通之处了。 从细节上分析,三道门上的数字相对简单一些,每一行只有三个数字,此外别无其它文字或符号;可是,破布上的数字却复杂多了,虽然也是三行,但每一行分成前后两部分,左边三个数,右边还有六个数。详细如下: 五,三,二——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四八二四六六 其实,这二十七个数字,我昨天凌晨在山岗上看过好几遍了,一直没想通它们的意义。现在我又翻来覆去默念了许多遍,仍然不明所以。 刚才似乎灵光一现,现在我重又陷入黑暗当中。而且,心中还隐隐升起一阵愤怒。 我读书不多,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筐。可万方成这个家伙,为何有话不好好说,偏要让我猜什么数字谜语? 假如是打斗比武,我自信目前在江湖上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要我找出别人剑法中破绽,或者预测别人手中长剑的走向,我也比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敏感和准确。但是,面对几个简单的数字,我却一筹莫展,别说弄懂它们的意义了,根本就找不到思考的起点在哪里。 我丢下破布,闭目养了一会神。然后,走到三扇门下,记下正上方的所有数字,又回到烛边,找了一小块尖石,在地上写下了三行数字,以便与破布进行对比。三道门的正上方数字依次是: 八,七,四。(左) 九,五,四。(中) 七,五,三。(右) 写完之后,我的目光在破布和地上来回睃巡,试图看出什么暗示或联系。看着看着,我便头晕目眩,渐渐觉得所有数字都模糊不清。这样下去不行,弄不好谜底没解开,先把自己的眼睛和脑袋搞残了。 我回头看了看蜡烛,只剩三分之一不到,外面大概已经天亮。下到这里之前,我以为大不了经历一场或几场暗器攻击之后,便可以进入藏着权力和财富的金库,最坏的结果,顶多受点皮肉之伤。没想到我下来大半个时辰,却连金库之门都没摸着,只是坐在黑暗中发愣,脑子里一点头绪都没有。皮肉倒是完好无损,心里却比受伤更难受。 我不禁在心中再一次大骂万方成。这个老家伙,生前只顾自己展现手艺和智商,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临死前不甘于将秘密带进棺材,却又欲说未说,给我出了这么一道古怪的数字难题,暗示不像暗示,谜语不像谜语,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干脆什么都不说,我倒还没那么气愤。 骂完万方成,我又痛骂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上官飞鹰,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也算是个领袖级的人物,应该知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既然选我作为聚鹰帮帮主的继承人,肯定早对我的个性有所了解,知道我并不是个善于猜谜的人。为何刚才浪费这么多口舌,讲一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却不愿花那怕一点点时间,将答案告诉我? 骂完之后,我心中之气渐消,慢慢地冷静下来,理智再一次占据了上风。我知道,骂谁都徒然无益,只不过在昏黄的灯光里虚耗时间。再过四分之一个时辰,蜡烛燃尽,我就只能站在黑暗中发呆了。没有烛光,我要安然离开这里很难,随便迈错一步,都会坠入万方成的暗器机关里。现在皮肉完好,不久之后可就难保不流血了。 这样下去不行,肯定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我必须把思路回溯,另外找一个思考起点。 金库不仅对聚鹰帮至关重要,而且事关江湖格局,甚至可能关系到天下和平。普天之下,只有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知道金库的具体地点,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打开金库之门。这两个人临死前,只有我陪伴在侧,如果他们不想将秘密永久埋藏,必须传递给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非我莫属。 可是,万方成绝口不提金库之事,只留下几行古怪的数字;上官飞鹰有机会告诉我谜底而不说,还断定我早已知道答案。假设我现在解不开门上的密码,似乎只能说明两点:一是这两个家伙死前戏弄了我,根本没打算告诉我怎么进入金库;二是他们高估了我解谜的智商。 两个人在同一件事情上戏弄我,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而且显得荒唐。谁在临死前,还会有心情去戏弄别人?真要保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其实是闭口不言。 万方成老奸巨滑,上官飞鹰老成持重,两个人都在江湖上风风雨雨混了几十年,经验和眼光非同一般,他们怎么可能同时对我看走了眼?这种可能性更加小,几乎可以说不存在。 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我真的能凭借那些暗示和细节,解开这个谜团。 很显然,我之前的思考方向不对。也许我不应该将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试想想,既然他们两人都认为我能轻易解开谜团,那么,对暗示和细节的运用,肯定不会超出我的知识范围。 我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自己的知识整理出来。 我生于那片荒原,长于那片荒原。师父到来之前,我基本上与世隔绝,没有读书的条件,更没有与人交流的机会。娘自幼饱读诗书,假如我生长于城市中的一个小康之家,她绝对能为我创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可惜的是,那片荒原上的生活太过艰苦和简陋,娘又一直单身体薄,十几年里,她只教会了我简单常用的几百个字。至于数字的运用,我只学会了百以内的加、减、乘、除。 娘死后,我的文化学习基本就中断了。师父来到那片荒原上,只传授我剑法,从没涉及到文化知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解谜用不上剑法。 好了,我就这么点文化,要做的第二步就是,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尽可能与眼前的信息建立联系,然后加以运用。 眼前所具有的信息,其实最简单不过。地上有我刚刚写下的三行数字,它们来自三扇门的正上方。摊在地上的破布上,也是三行数字,它们出自万方成之手。 关于数字,我只会加、减、乘、除,那么,就从数字的加、减、乘、除入手,再复杂的不需要考虑。考虑得再多也没用,徒然把脑袋搞得混乱不堪,得不出任何结果。 回想起来,我刚才有一点应该猜对了:开门的密码,肯定不是死记硬背的无意义的数字,而是依赖某种规则推理出来的答案。 万方成当然不会傻到将答案直接写在门上方,可以断定,每扇门上方的三个数字,仅仅是推理的起点。而那个神秘的规则,存在于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的心里。他们不需死记硬背,一见到门上的三个数字,就会依据熟知的规则,进行自然而然的推理。 得到答案的关键,就是那个规则。所以,我的最后一步,就是要找到那个规则。 按照上官飞鹰的说法,万方成一定把那个规则早就给了我。现在不需要怀疑这个说法,因为一旦怀疑,我所有的思考都失去意义。而万方成给了我规则,或者给了我暗示,一定就是在这张破布上。破布上的数字虽然同样是三行,但每一行都分成前后两个部分,规则会不会就暗藏在这前后两部分之间? 很有这个可能! 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布上: 五,三,二——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四八二四六六 我得用加、减、乘、除将这三行数字分析一番。 我没见过真正的书是什么模样,按照娘的描述,书上的字通常是竖排成列,所有字列的顺序又是自右向左延伸。万方成显然打破了这个常规,他写下的这些数字并非竖排。那么,每一行数字顺序是否自右向左?我在心里快速地以加、减、乘、除之法,将第一行数字演算了一遍,自右向左没找到什么规律。 当然,这也不需要太过沮丧。万方成既然在第一步便打破了常规,写数字时并不成列,那么,第二步也有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并非自右向左,而是自左向右。这估计也是他埋藏答案的常用伎俩。 我自左向右,将第一行数字凝视良久,心中变换着各种运算符号进行推演,终于找到了左右两部分的联系。 右边六个数,其实分成三组:一五,一零,二二。每一组都可以用左边三个数通过计算得到。一五即十五,由“五乘三”而来;一零即一十,由“五乘二”而来;最后二二即二十二,稍复杂一些,但并不难,一眼即可看出是“二加三,再乘以五,最后减去三”所得结果。 再以同样的方法演算第二行:九乘二得一八;九乘四得三六;二加四得六,再乘以九得五四,减去二便是五二。 第三行也一样:八乘六得四八;八乘三得二四;六加三得九,再乘八得七二,减去中间的六最终便是六六。 推而广之,将前面三个数定义为“甲,乙,丙”,那么,后面三组分别是:甲乘乙,甲乘丙,乙加丙再乘甲最后减去乙。 毫无疑问,这就是万方成在三行数字里暗示的规则。这个规则,可以推导出金库的开门密码! 我心中一阵狂喜,也不管地上写着的三行数字了,将破布收入怀中,拿起只剩大拇指长的蜡烛,重新回到三扇铁门前。 等等,似乎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解决,三扇门,到底哪一扇才是正确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盆冷水,让我心里迅速冷却下来。我在自己胸口捶了一拳,为什么把这么关键的地方忽略了? 信心绝不能丢。否则我就要撑不下去了,而且手上的蜡烛烧不了多久,不容我有更多的时间徘徊。管它呢,既然找到了规则,或许选择哪一扇门,也暗藏在这个规则当中。有一句话似乎更关键:思考的起点,就在铁门正上方的三个数字上。 好吧,就依照万方成的习惯,从左边那道门开始。 八,七,四。按规则推演,答案分别是:五十六,三十二,八十一。 这三个答案应该就是密码。可是,门边圆环上一共只有六十格,也就是说最大数值是六十,而上面算出来的结果有一个“八十一”,怎么对应起来?难道万方成无心中犯了个错误?这绝对不可能。 我低头稍一犹疑,瞬间豁然开朗:这是万方成故意设置的错误,目的是为了排除这扇门! 既然门顶上三个数运算出来的密码,无法在圆环上体现,那么这扇门肯定进不了金库。不用想了,接着看中间那扇门。 九,五,四。按规则推演,答案是:四十五,三十六,七十六。同样有一个数超过了六十,这扇门当然也无法直通金库。 只剩右边一扇门了。 七,五,三。推演下来得到的三个数是:三十五,二十一,五十一。 这一次我不再犹豫了,将蜡烛固定在门边地上,右手提长剑以防万一,左手转动上中下三个圆盘,依次将指针扳到三个刻度上:三十五,二十一,五十一。 我屏声静气,一面严防背后的暗器袭击,一面紧盯着铁门。 轰然一声巨响,听上去像是开门的声音,让我惊讶的是,眼前的这扇门却纹丝不动。 紧接着,一股劲风从我脑后袭来。不是暗器,任何暗器都没有这么精纯和霸道。我甚至无法判断,这股劲风究竟要袭击我身后哪一个部位。 这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绝顶高手。 我心中一凉,自己一味解谜,根本没注意到早就有人窥伺在侧。此人就等着我解开谜团的那一刻出手偷袭。 这次我死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黄雀在后 我想不通,为何费了这么多精神,猜出了门上的密码,却仍然打不开那扇铁门? 那声巨响并非人为的,明显是机械启动的金铁交鸣之声,而且声音是自内而外发出的。可是,直到声音停止,我面前的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既然出了差错,为何又没有触动暗器机关?要说万方成在此处没有设置暗器,是很难让人相信的。 但我没有更多时间去琢磨了。因为后面出现了偷袭者,而且,这个偷袭者的武功非一般的强。此人来自我的左后方,现在快要接近我的后脑勺了。速度迅捷,力道凶猛。看来此人一出手就想要我的命。 我剑在右手,那是为了防备暗器的。此人从我的左后方发动攻击,很有可能躲在暗处观察良久,早已对我的站姿和周围的地形了然于胸。 无论如何,这一击让我胆颤心惊,手忙脚乱。一是我没想到此处会突然出现外敌,二是我的站姿和身处的环境,非常不利于反击。前面是铁门,无法前冲避开这一击。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倒地,要么转身。 假如时间充裕,转身是比较主动而又安全的办法,一旦转身成功,接下来我便游刃有余,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高手,仍然进可攻、退可守。只可惜对方身法和手段太快了,这就使得“时间充裕”成了虚话,如此一来,转身就成了风险最高的做法,很有可能转到中途便已中招,不死也要重伤了。 另一条路是就地而倒。此法倒是有足够的时间避开身后一击,但接下来就太被动了,对方不太可能只有一击,招式肯定是绵延不绝的,我躲得过第一击,却无法彻底摆脱困境,主动权一直掌握在敌人手上,情势会越来越恶化。假如背部着地,我还有可能凭借自己剑法中恶毒的“捣龙式”实施反击,也许能争取到一点脱困的机会。 但现在的情况是,攻击来自左后方,我只能朝右前方卧倒。背部空门大开不说,还得把自己的长剑压在身下。那几乎跟找死差不多。 当初,师父在荒原上授我剑法之时,有一段理论我记忆深刻,他说,要让“绝命剑”发挥到最高界境,必须时刻具备杀人之心,否则,再快的速度,再强的力道,也就是个普通的剑客,无法步入顶尖高手的行列。 其时我对师父的说法不以为然,总觉得他心态偏激,心存恶毒。人在江湖,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 但是,我自踏入江湖这几天,大小十数战下来,对师父所说的那番话有了新的体会。 不管什么方式的武功,最大的目的,都是为了在搏击中争先,乃至取胜。不动则已,一旦动手,就必然要尽全力将对手击败,而击败敌人的标志,要么将其杀死,要么将其打残,使其失去抵抗力和反击力。反过来,你就会被对手杀死或打残。在这一点上,人类其实跟动物差不多。 当然,也有高手约定比武点到即止,不拼死活,只见输赢。不过那是武功的另一范畴之事,不能叫搏击,只能称为交流,或者干脆就叫社交活动。 在我看来,点到即止的比武,其实是分不出真正的输赢的。因为这种场合,高手之间斗的只是精巧和敏捷,除了力量上有所保留,也无法将武功上升到心理层面。很显然,这种胜负的结果,往往是主观的,表面的。可以说,江湖上没有人会臣服于这种结果。 真正的争斗,大到群体战争,小到两个人面对面搏击,除非双方实力悬殊,一方具备压倒性的优势,胜负的结果才与心理因素无关,至少是关系并不大;如果各方面实力相当,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则是心理承受能力。这种情况下,一旦心理防线稍微放松,结果便是一败涂地,一溃千里。再好的外部条件,也无法收拾这个残局。 这几天以来我最大的感受是:一旦进入争战状态,特别是面对与你实力相当、甚至是武功比你更强的高手之时,首先在心理上,你不能老想着怎么退让和防守,而应该在险境、乃至绝境中反击求生。这就是上面所说的,心理上不能放松,必须保持高度紧张状态。 在险境中畏缩退让,在绝境中沉沦放弃,永远是最差的策略,也是弱者的行为。结果只一个:被强者所杀,或者臣服于强者。 现在想来,师父当初所说的“要有杀人之心”,用语虽然激烈,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其间暗含一种进取性的策略。虽然这种策略听起来如此残酷无情,但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江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温情脉脉。 我的进一步理解就是:你可以不杀人,但首先要保证自己不被人所杀。那么,你在死亡之前,便永远不能认输。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倒地,而是选择了第三条路:冒险反击。 劲风快要到达我的后脑之际,我双膝微屈,身子一矮,借着这个时间差,右手铁剑向左侧抛出,左手凭感觉抓住半空中的剑柄,朝左后方猛力挥了出去,横扫来敌的躯干。 这招算是强力而为。如果非要找依据,在我的剑法里面,只有“离心式”中有一种变化,与此招相似。但原招不需矮身,而且长剑是向后刺出,并非横扫。我此处反击的灵感来自这一招,但依形势而作了较大的修正。 长剑向后横扫的同时,我身体重力全部集中在左脚,掂起脚尖,猫着身子,右脚向铁门上一借力,身子向后转了半圈。如此一来,反击尚未成形,先与强敌面对面了。 我这种做法,实际上风险也是相当大的。首先,长剑易手,有个时间差,这个时间里,对方的攻击又向我推进了几寸,相当于死亡向我逼进了几寸;其次,我反手横扫,目标不准,力道也不够,无法一招制敌,即便成功,顶多让人受点皮肉伤;第三,我虽然借着反击之势转身,但矮着身子,而且两脚着力不平衡,导致下半身不稳,而上半身又运转不灵,招式施展不开。 假如遇上少林方丈或武当掌门,又或者是幻影刀南宫玄这样的高手,抓住这个瞬间机会,足以把我杀死两次。 我如此反击强攻,惟一的优势,只能说是奇诡。因为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够在强敌面前长剑易手,我能迅速做到这一点,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我在赌博。惟一的希望是,我的奇诡手法,能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从而出手稍加犹豫。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站稳脚跟,我就算赌赢了。接下来,我就可以凭实力保命,或者争胜。 赌博更多的时候不是靠技术,而赌的是运气。 无论从哪一方面讲,我这一次赌赢的可能性都很小。对方有备而来,而且从其劲风和身法判断,武功高深莫测,不太可能因为我的奇诡手法而太过犹疑,即便真失去了第一步杀我的机会,也可能还有后着能将我制住。真正的高手,一定会预留后手的。 对我而言,必须赌这一把。因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除了运气,还有一个武功之外的因素,使得我赌这一把不算太过盲目。 对方在黑暗中屏声静气,窥伺良久,有很多机会可以偷袭我,却一直没动手,很明显,他是在等我解开圆盘上的密码,继而打开金库之门。直到我旋转三个圆盘,没有触动暗器机关,而且立即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此人认为金库之门已开,遂对我痛下杀手。即便瞬间杀不了我,也要将我重创到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在响声过后,右边那扇铁门仍然纹丝不动。我觉得惊讶,对方肯定觉得更惊讶。因为这种惊讶,他手上犹豫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甚至连预想好的后着,都会就此放弃。理由有二:一是门既然没开,也就是出了纰漏,很有可能触动了杀人机关,他就必须分心防备随之而来的暗器;二是他如果毫不犹豫地将我杀了,也就别想进金库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应该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在黑暗中等待,肯定是认为,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怎么解开密码,从而打开金库之门。事实也可能真的如此。 这才是我真正的机会。 结果是,我真的赌赢了。 我长剑挥出,手肘快要伸直之际,我才感觉到,对方用的也是剑,而且剑尖已接近我的左耳正上方。假如他顺势将剑下压,很有可能重伤我的脖子或左肩。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两败俱伤,只不过对手伤得较轻,而我左手必然暂时失去了抵抗能力。 正如我所料,对方突然撤招了。身形跟着一顿,我的剑招也化为无形。我想都没想,借这个机会站起身,背靠铁门,长剑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但是,对方没有给我再次袭击的机会。 并非他先发制人,速度快到让我应接不暇,或者说,其人武功高到让我无法反击。刚才如此劣势的情况下,我尚能转危为安,何况现在我已站稳脚跟,调整好身形?我有信心,江湖上没有一个高手能完全封住我的攻势。即便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或者是上官飞鹰再生,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无法出手是因为,此人身形一闪,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这反而让我大吃了一惊。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无影无踪?这是什么古怪身法?蜡烛之光虽然微弱,但还没到看不清一个人影去向的地步。果真如此,这就不是武功身法,而完全是一种魔法。 准确地说,此人是在金库中间那扇门前消失的。 我向来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超能力的东西存在。或许每个人内心都会有所畏惧,但我畏惧的,绝对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特异功能。如果此人真有什么魔法,也不至于需要在暗处偷袭我,而且还偷袭不成功。 所以,在吃惊之余,我并没有太大的恐惧。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次定睛一看,终于发现此人消失的原因和去向。 中间那扇门已经打开,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方形洞口。也就是说,实际上我推测出来的密码并没错,操作上也没失误,只不过,万方成在这点上又玩了一次花样。转动右侧门边的圆盘,打开的,却是中间那扇门。 偷袭者很显然闪身进了金库,让我产生突然消失的错觉。看来,他比我更早发现金库已开,或许不是他比我更有先见之明,清楚万方成在金库结构上玩的花样,更有可能的是,他身处的方位,比我更容易看到中间那扇门的动静。 不管最终打开的是哪一扇门,都是他等待的结果。门既已打开,他便立即从暗处对我实施偷袭,试图将我一举击毙,然后轻松占有金库里的一切。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敢于将性命压在全无把握的反手一击上。 我这一击完全没有把握伤他,但是,他也没有把握保证自己完全不受伤。这一刻双方其实都处于未知状态。我拼命只因迫不得已,而他袭击我只为清除障碍。也就是说,他除了杀我,还有别的选择。一击不成,还可以退而求其次,进入金库先拿到想要的东西再说。这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他放弃了两败俱伤的选择,即便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很小的可能。 我活下来了,想清楚这一切之后,反而心有余悸。 我看着中间那个方形黑洞,心想,必须阻止此人走出这道门。 铁门以内漆黑一团,我不想贸然冲进去。赌徒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运气只能赌一次,接下来必定是霉气。 地上的蜡烛只剩一小截。我把这个空间里惟一的一点亮光托在手心里,右手横剑当胸,全神贯注,慢慢地走近中间那道门。无论里面的人武功有多高,我自信能够将他堵在里面,至少,他不能完好无损地离开。 再一次交手,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让他走出这道门,他当然也不能让我走进这道门。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的攻击来得这么快。他进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寻找需要的东西。我估计,在找到东西之前,他应该尽量避开与我再次交手。 但我估计错了。我刚近铁门,他就再次出手了。 他似乎并没去找东西,而是刻意躲在门边等着我。 这一袭击比刚才更加凌厉,也更阴毒,剑尖直击我的咽喉。让我不解的是,刚才他第一次对我的偷袭似乎未尽全力。 我脚步一顿,长剑斜向上挑,试图格开他的剑尖,再伺机反击。但我的长剑刚动,对方的招式又变了,剑尖绕了一小弯,刚好移到我长剑下方,直攻我的胸腹之间。 没想到此人在黑暗中变招仍然这么快,武功高得简直难以想象。自始至终他都没出那道门,我只见剑身闪动,而未见其人,甚至不知他以何种方式站立。我如果跟着变招,去格挡他的长剑,也许能保障自己不受伤,但如此下去会没完没了,而且我永远处于被动状态,再也不可能前进半步。 我决定不再玩见招拆招的游戏。这种耗时费力的事情,没什么意义。 我扭身向右,避开胸腹间致命的攻击。对方剑尖如影随形,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左手腕关节一抖,那一小截蜡烛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自外而里向金库的地板上掉落。 亮光就像一道流星。我以为此举至少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剑尖略微停顿那么一小会。但我又猜错了,对方力道不减,速度不变,剑尖像蛇一样钻向我的身体。 我脚步再向右避让,就要彻底远离这道门了。这大概就是对方的目的,却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当然不能委屈自己,而如他所愿,于是长剑尽量前伸,凭感觉刺向对方手腕,右脚向墙上跨了一大步,踩在门边最下面的圆盘把手上,身子凌空而起。 接着,左脚尖又踩上了中间圆盘把手,借力一纵,腰间向右猛力一扭,身体便像条泥鳅般从铁门顶部钻了进去。 我身子还在半空中,双脚未踏到金库实地之时,悲哀地搞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我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二是进来之后,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爆]朋友难当 正常情况下,对方守在门边,我是进不了金库的。方形门并不宽,两个成年人并排走进去都嫌挤。一个高手,一柄长剑,足以将我封在门外了。事实上,对方武功比我想象的要高明得多,剑法也奇妙得不可思议,全凭实力,我甚至难以靠近那扇门。 此人刚进金库之初,我并没打算立即跟进去,只想在外面封住那道门,不让他带着重要的东西逃离。毕竟里面是个黑暗而未知的空间,对方的武功又高得难以想象,贸然冲进去,风险太大了。 可是,他进去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找东西,而是躲在门边,想方设法不让我靠近。这就说明,里面的环境,他比我更加陌生,周围又伸手不见五指,他一时之间根本搞不清想要的东西在哪个角落。也许他身上带有火种,但不敢贸然点着,我对他而言,同样是个危险的高手。 他需要时间。所以尽量施展剑法让我远离门口。只要我在他的长剑威胁之下,退得再远一点,停下来想对策,他就有机会摸清周围的状况。 如此一来,反而让我改变了主意,决心冲进那道门。只要进到里面,一是可以阻止他找东西,二是我有机会自己拿到重要的东西,比如调动军队的令牌,还有记录着各地险要和布防、以及各类官员名单的文件。 上面说过,正常情况下我是进不了那道门的。我只能依赖非正常的情况。 对方剑法变幻莫测,确实差点逼得我远离那道门。他几乎要成功了。 但是,他似乎忘记了,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并非只是我与他之间的对决,至少还有一个隐形的高手:万方成。并不是指万方成本人——万方成武功不高,而且已经死去,我指的是万成方留下的暗器机关。当然,暗器机关没有人性,不会选择偏帮哪一方,一旦启动,我与对方受到攻击的机会均等。 我可以利用这种均等的机会。只要暗器能牵制他的部分精力,我就有可能在暗器和他的长剑之间找到空隙,钻进金库里面。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踩在了门边圆盘的把手上。一为借力腾空,避开对方像蛇一样的剑尖;二是故意触动墙上的暗器机关。 我其实又一次在赌博。 门边三个圆盘中,最下方的圆盘把手被我一踩,转了一个角度,具体我没看清究竟转了几格。圆盘转动时没有声音,除了我自己,黑暗中对方应该不知道暗器机关已触动。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我预先知道将有暗器来袭,虽然尚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而对方必须等到劲风成形,才会有所警觉。从这一点上说,我占了轻微优势。 破空之声,从左、后、右三个方向传来,激烈而尖锐,明显是弓箭一类的东西。 门里的对手长剑一顿,接着立即回收。突如其来的暗器,估计让他吃了一惊。这一瞬间,他无法出手逼迫我了。 暗器不可能毫无目标地乱射一通,那样对人的威慑力不大,万方成不会干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我猜测,万方成在设置这些暗器准头时,也许假想过一个具体目标,大致站在门口附近触动转盘,袭击范围也应该不会太宽,否则会造成资源浪费。 铁门大约比我身材高出两尺左右,那么,从头顶到门框顶端之间的两尺空间,或许不在暗器的袭击范围之内,至少是,袭击这个空间的暗器没那么多,可能只有那么零星的几枝。因为没人会悬在半空中去触动暗器机关。 我赌的就是这一点,所以用脚去踩门边的转盘。 我身在半空中,确实感觉到了,上半部分的劲风比较稀薄,远远没有下半部分那么强烈。这证明我又一次赌对了。于是我又毫不犹豫地踩下了第二脚,中间那个圆盘也转动了一个不小的角度。 踩第一脚是为了让自己腾空而起,第二脚仍是借力,从门框顶部钻进金库里面。两个目的我都达成了。此时剑在左手,身子挤进去之际,我凭感觉格挡了几枝凌空射来的箭,很幸运没有受伤。 但是,身子刚进去,人尚未落地,我就知道第二脚踩错了。 这一脚同样触动了暗器机关,只不过,这轮暗器并非外来的箭雨,而是从门框里弹出来的尖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都有,长短不一,力道强劲,而且无声无息。假如我身子挤进门时慢了半拍,现在已被尖刀钉在半空中。 落地时我冷汗直流,心有余悸,虽然没被尖刀钉死,但进来之后再也别想出去了。因为整道门已被长短不一的尖刀封死,基本没留下什么大的缝隙。所有尖刀就像在门框上生了根,坚定而冷漠。就算我身怀缩骨之法,也不能把身子缩成一条线。何况所谓的缩骨之法,世上本来就不存在。 第二脚我如果不踩,就无法借力进门,可一旦踩下,进了门就再也无法出去。这就是我踩这一脚的悖论。 我出不去,刚才早已进来的那个人,当然也出不去。我们必须短兵相接,有可能还得殊死搏斗。上一节我说过,我已猜出了此人是谁。我可不想与他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拼命,感情上无法接受,武功上我讨不了好处。 我从门外扔进来的那一小截蜡烛,本来还在燃烧,当我还未落地时,一枝箭恰好射中了它,火光熄灭,整个世界立即陷入黑暗之中。 我在黑暗中滚了一圈,站起身,背贴墙面而立。 我屏声静气,外面的箭雨已经停了。但我没有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不知道他的具体方位,也不知道他离我有多远。他大概也在凝神谛听我的具体方位。 在黑暗中僵持,对我而言并不利。我必须打破这种沉默。当然不是用武功,而是靠说话。除了剑法之外,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说废话。 说话必然暴露我的方位,也许会引来对方的袭击。我从来没在黑暗中与人交过手,而此人的剑法练了几十年,在黑暗中施展起来,大概与阳光下动手区别不大,很有可能一举将我击毙。但我今晚已经赌了两回,不妨再赌第三回。 这第三回就赌他不会杀我。 普天之下,除了万方成和上官飞鹰,我是第三个打开了金库之门的人。现在,这道门被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尖刀所封住,此时他如果杀了我,即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也走不出这道门,那跟自杀差不多。假如天下还有人能撤掉这些机关,从里面走出来,这个人恐怕非我莫属。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虽然我自己没信心能走出去,但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试着咳嗽了一下,对方没动静,于是接着笑了笑,说道: “我以为咱俩算是朋友。” 说完我立即屏住呼吸,没等多久,便听到李开心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李开心笑了一下,在我听来,他这一声笑得似乎很勉强。笑完他说道: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叹口气道:“别逗了,哪有在背后偷袭朋友的朋友?今晚已经是第二次了。” 李开心:“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冷笑道:“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必须杀了我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 李开心叹道:“你应该心里清楚,如果我真想杀你,刚才在门口其实有机会。” 我叹道:“这倒也是,你剑法比我高明,要杀我随时有机会。” 李开心:“你错了。本来我也以为自己剑法比你高那么一点点,但经过第一次交手,我已经没有这个信心,明白要杀你并非容易的事。” 我说:“所以你刚才迫不得已进行第二次偷袭?” 李开心顾左右而言他:“我刚才从你的左后方出手,你有三个选择:一是转身反击;二是就地卧倒,三是从右边闪身逃入黑暗中。第一种选择时间上来不及,风险太大,你不会这么干;第二个选择可以暂时避开我这一击,但你无法彻底摆脱困境,依你的性格,也不会这么做;第三个选择按理说最轻松,也最安全,更是我希望见到的结果。” 我笑道:“你没想到的是,我会有意料之外的第四种选择。” 在他说的三种选择里,前两种确实在我脑海里闪过,可第三种我连想都没想过。在黑暗中苦心思考这么久,眼看金库之门即将打开,一遇袭击就逃跑,相当于把自己努力的结果拱手让人,大损王大侠的威名就不用说了,主要是不甘心。 李开心叹道:“坦白说,你作出的选择,确实让我很吃惊。一是惊叹于你的武功天赋,二是惊讶于你的胆量。江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敢于这么反击,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在强敌面前长剑易手。只不过,你这一招可以用来对付绝大多数的高手,但在我李开心面前,手法还不够老练和流畅,我有机会在你长剑易手、双膝微蹲的间隙里,重伤你的左手,接下来杀你就不难了。” 我心想此话大致不错。当初我仓促之间使用此招,其实根本没想到背后偷袭之人是李开心,否则我可能真如他所料,要闪身向黑暗中逃窜。在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李开心面前,玩一些手法不够熟练的花样,这就不仅仅是赌博,而是在玩命。 我叹道:“你之所以没有一鼓作气杀了我,是急于进来找东西吧?” 李开心冷笑:“这点你真说错了。实际上是,杀了你再进来找东西,并不算太晚,而且没人打扰;正因为没有杀你,才有了现在的僵局。” 我说:“你想说,你其实心存仁慈,看来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不过,听你的语气,似乎现在后悔没有杀我了。” 李开心:“对我而言,杀人一点都不难。我之所以没杀你,就是因为——我仍然把你当朋友。” 我说:“没杀我只是暂时的,因为你并没有放弃杀我。你在门内向我出手,剑上的速度和力度都比在门外之时更强,招式也更毒辣。若非如此,我也没想到偷袭之人就是那位神秘的朋友李开心。” 李开心:“继续向你出手,是因为我不能让你得到这里面的东西。” 我冷笑一声:“想阻止我拿到东西的最好办法,是阻止我打开这道门。可你在暗处一直等到我解开密码、开门之后突施偷袭,很显然,是你自己想要这里面的东西。” 李开心沉默。 我顿了顿,叹道:“其实我现在有点明白你的两难处境。” 李开心问:“此话何解?” 我说:“你因为朋友之义不想杀我,同样也是因为朋友之义必须得到这里面的东西。” 李开心:“这话听来高深莫测,从上官飞鹰那里学来的?” 我说:“的确是因为上官飞鹰告诉了我一个重要秘密,我才想通了很多事情。” 上官飞鹰临死前说了两个秘密,其中一个就是关于李开心与少林寺的复杂关系。 李开心:“什么秘密?肯定是关于我的吧?” 我说:“上官飞鹰临死之前说,李大侠的剑法虽然在江湖上别具一格,但少年时代的武功底子源自少林。你与少林寺的前任掌海亮大师,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也就是说,少林寺现任掌门,是你的师兄。” 李开心:“这并非什么惊天秘密,现在江湖上五十岁以上的高手,都知道我的武功渊源,只不过没人提起而已。” 我说:“二十多年前,海亮大师突然身亡,随后他的几个弟子之间发生了一场掌门争夺战,少林寺也因此元气大伤。这算是江湖上的惊天秘密了,而且海亮大师的死亡原因,至今还是个谜。至于你李大侠,虽然武功源出少林,但毕竟没入少林之门,所以没人认为你与这场事情有关。” 李开心:“少林寺这场悲剧发生之时,我正身在塞外,回来之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我说:“此事并没有尘埃落定。” 李开心:“上官飞鹰告诉你的事情真不少。” 我说:“在所有江湖人的眼中,你与少林寺的现任掌门梦遗大师交情很深,可是,几乎没人知道,你与当年争夺掌门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交情更深。上官飞鹰告诉我,你与梦碎大师算是生死之交,因为他曾经救过你的命。而你投桃报李,曾经在海亮大师面前,明确表示支持梦碎大师接任掌门。” 李开心再次沉默。 我续说:“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梦碎大师在当年这场掌门争夺战中丧身,实际上,他并没有死,更换了几个身份活到现在。目前他就在秀水镇上,主导着这场江湖风波的发展。昨天凌晨,你和上官飞鹰在万方客栈的储藏室里见到了他。” 李开心还是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说: “你和当年的生死之交,一起设计杀了上官飞鹰。”(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不可思议 我说过,我惧怕黑暗,尤其是寂静的黑暗。现在,我又一次深陷寂静的黑暗当中,尽管嘴上一直在说话,仍然无法排遣心中的恐惧之感。李开心的沉默,更给了我无形而巨大的压力。我希望与他持续不断地争论乃至争吵,即便气氛不那么友善,甚至撕破脸大打出手,情况也比在黑暗中无声无息要好。 他就像忽然从这个空间里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知道那是错觉。他就在我对面的某个地方,离我大约只有十步之远。假如他听声辨形,对我突施袭击,有很大的可能会一举得手;当然我也可以根据风向进行反击,只不过,在明亮之处与他交手,我有信心百招之内保持不败,而在黑暗中,我心理上处于绝对劣势,反击的力度会大打折扣,恐怕连他十招都扛不住。 李开心没有动手。而我无法动手,只能继续说话。说话一直是我消除心理恐惧的方式。上面我说李开心设计杀掉了上官飞鹰,只不过猜测之语,凭借的是上官飞鹰临死之前告诉我的秘密:李开心与南宫玄——即当年的梦碎大师份属师兄弟。除此之外,我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观点。之所以说得如此武断,目的是激起他的反驳之语。我相信事情是会越辩越明的。但他保持沉默,要么就是被我瞎猫碰死耗子——猜中了,要么就是他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决定将这个话题扩展开来,从头开始说起。我就不信他能一直那么镇定。 我说:“目前秀水镇上剑拔弩张的冲突,虽然算是许多年前一系列事件产生的后果,但导火线仍然是那个传说中神奇的盒子。要厘清这一切,关键是先搞明白,究竟是谁盗走了少林寺的盒子?而到目前为止,你李开心是惟一的嫌疑人。” 李开心的惟一嫌疑人身份,虽然还没有传扬开来,但在那几个江湖巨头之间,已不是什么秘密。我在他面前重提这点,更像是废话。但我必须如此铺垫。这就好比面对一团乱麻,即使永远便理不清,找到了线头,也算是掌握了主动权。 如我所料,李开心依然不言不动。 我续说:“在此刻以前,尽管各人的证言和各方面证据如此的不可动摇,但我仍然相信,你李开心并没有盗那个盒子。” 我咽了一下口水,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坦白说,我如此主观地忽略那些证言和证据,并非出于对你人品的绝对信心,或者说一厢情愿地把你当朋友,而是因为,我找不到你做这一切的动机。” 我闭上嘴巴,凝神静听,过了一会,李开心终于接话了。 李开心:“也就是说,你是现在已经找到了我做这一切的动机。这多少让我有点失望,因为你即便不把我当朋友,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思维方式。” 我叹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但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不得不承认,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傻小子。” 李开心笑道:“你不必过分谦虚或自责。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高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把事情的顺序搞反了,先入为主地把李开心定罪,然后再回头去找犯罪动机,而且至今没找到。你至少是先为我找到犯罪动机,结合那些深入人心的证据,才不得不给我定罪,仅凭这一点,你就算不是鹤立鸡群,也比他们高明很多。” 我说:“这话听着像在嘲讽我。我只不过恰好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实。” 李开心:“我明白,这些事实又恰好可以证明我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 我说:“反正咱俩现在都走不出这道门,左右无事,不如我们趁机把这团乱麻前后理一遍,看看是否能理顺。” 李开心笑道:“也好,在黑暗中被你质问,总比面对那些江湖大佬们的审判好一些。” 我说:“两年前,少林寺向江湖散布消息说,我师父诸葛神甫给他们送了一个神奇的盒子,里面收藏着一些足以影响江湖大局的秘密,然后退隐江湖。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李开心:“谎言?你怎么如此肯定?” 我说:“确实有一个人给少林寺送了个盒子,但这个人不是真正的诸葛神甫。盒子的制造者是万方成,据他说,七八年前强取盒子的人以真面目现身,自称诸葛神甫,前几天,这个人又以真面目去见他,猝然出手杀了他。我可以肯定,杀万方成的人并非诸葛神甫,因为我师父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李开心:“也就是说,真正的诸葛神甫自始至终都与盒子无关?” 我说:“没错。两年前给少林寺送盒子的另有其人,少林寺向外宣称是诸葛神甫,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动机,想来应该与盒子里的内容有重大关联。两个多月前,少林寺承认盒子丢失,出动大批高手去追查。但在此事上,少林寺又一次撒了谎。” 李开心:“又一个谎言?” 我说:“这一次少林寺隐瞒的是盒子的丢失时间。他们自称盒子丢失于两个多月前,但有人半年前就在诸神教的总坛见过盒子。” 李开心低声叹了口气:“半年前?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 我说:“总而言之,尽管时间不相符,但盒子确实是丢失了。此事看来非常不可思议,因为盒子是由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亲自看管,甚至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盒子的收藏之地——这个人就是你李开心。” 李开心笑道:“这一点,好像是我告诉你的。” 我说:“正因为事实是你告诉我的,所以它才是那么的牢不可破、无法置疑。因而盒子丢失,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少林方丈监守自盗;二是你李开心出于某种目的偷了它。” 李开心:“以少林方丈的声望,再加上没有什么动机,他不太可能监守自盗,所以江湖之人事实上只能相信是我李某人干了此事。但还有一种可能性,你居然没想到,我觉得很奇怪。” 我问:“哪一种可能性?” 李开心:“你为什么从没想过,也许盒子根本就没丢失,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少林寺呢?” 我说:“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现在已经排除了。” 李开心紧接着问:“排除?你有什么理由排除?” 我答:“盒子现在就在我身上。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李开心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这绝对不可能!” 我也叹道:“如果不是因为太过黑暗,我可以让你看看这个传说中神奇的盒子。虽然你看过许多回了,并不稀罕,但是见到此物,至少可以打消你的怀疑。” 李开心喃喃低语:“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此事越来越不可思义。” 我说:“秀水镇上不可思义的事太多了。” 李开心转而笑道:“看来我只能承认自己盗了那个神奇盒子了,只不过经过一番曲折,盒子到了你手上。还好这里不是公堂,也没有什么江湖正义人士旁听,否则接下来我就只剩受刑一途了。” 我说:“别忘了,江湖正义人士早已认定是你干的,你承不承认意义不大。” 李开心:“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一点,他们正义在握,没有找到动机照样可以给我定罪。现在该你说说为我找到的动机是什么了。” 我问他:“当年争夺少林方丈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是你师兄呢,还是师弟?” 李开心:“他年纪比我小,但入门比我早,所以他是师兄。上官飞鹰告诉你的事实基本没错,梦碎师兄救过我的命,我们不但是师兄弟,还算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我问:“所以,他若求你帮什么忙,你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李开心犹疑了一会,叹道:“或许吧。我欠他的人情,一直没办法还。” 我说:“你欠他的快要还清了。” 李开心:“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 我说:“梦碎大师争夺方丈之位失败后,并没有死,但他一直心有不甘,试图东山再起。当年南宫玄以‘幻影刀法’在江湖上横空出世,或许只有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和你李开心,才知道此人就是逃出少林寺的梦碎大师。” 李开心:“那又如何?” 我说:“几年又后,南宫玄又离奇消失,没有人知道原因,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恰好我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应该是受到了少林寺或明或暗的压力,这让他明白,要想卷土重来,除了自身的武功和名声,还得有强大的帮派实力作后盾。于是,他再一次隐姓埋名,远走蜀中,加入当时尚未成大气候、名声也不太好的诸神教。” 李开心:“我觉得你的铺垫有点长,快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我说:“南宫玄——也就是梦碎大师,算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与我师父诸葛神甫联手壮大了诸神教,同时处心积虑地培植自己的个人势力。恰当时候,他又把我师父逼迫得退隐江湖,然后假冒我师父掌管诸神教两年之久。他做这一切,当然并不仅仅是要掌管一个名声不佳的诸神教。当年一代少林高僧的优越感,一直根植在他的内心深处,所以他的最终目标,仍然是少林寺,既为权力,也为复仇。” 李开心:“虽然此处幽深黑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你也没必要把故事说得那么长吧?你不怕我睡过去么?还是赶紧说重点吧。” 我说:“放心,重点马上来临。南宫玄——也就是现在诸神教的冒牌教主黑衣人,估计是刚入诸神教便开始策划对付少林寺,所以当年冒诸葛神甫之名强抢了万方成的盒子。两年前,他觉得时机成熟,便在盒子里面装满有关聚鹰帮的机密,送上少林寺,目的是引起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的冲突,而他从中坐收渔翁之利。这一招确实引起了聚鹰帮的恐慌,上官飞鹰派人把盒子给盗了。只可惜后来的事情,并未如他希望般发展。少林amp武当与聚鹰帮和平解决了此事,还达成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协议。” 这一回李开心再也没有催促我,大概感觉到了重点来临。 我续说:“让黑衣人郁闷的是,此计不但没引起两帮势力火併,反而让江湖比以往更加平静。他无法忍受江湖一直平静下去,而要打破这种平静,必须重新将盒子从少林寺盗出来,可是,此时盒子由少林方丈梦遗大师亲自看管,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办成此事?” 李开心叹道:“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我说:“是的,你必须出场。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你李开心一个人可以随便出入少林寺任何角落,而且与方丈梦遗大师有很深的交情,要盗盒子,除了梦遗大师自己,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更要命的是,黑衣人跟你是生死之交。” 李开心:“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盗盒子的动机——为了报恩,或者说为了情义?” 我说:“我觉得,除了情义,你参与此事,可能还想从中调查当年尊师海亮和尚的死因。真相只有梦遗大师和梦碎大师两个人知道,却绝口不向第三个人进起,所以你必须做点什么让他们开口。” 李开心叹道:“推测合情合理,先师死得不明不白,确实是我的一块心病。” 我说:“简单说说结局。一年前你找借口搞清楚了盒子的收藏之地,半年前你找机会将其盗了出来,给了你的生死之交南宫玄。因为事关重大,少林寺当时不敢或不愿声张,直到两个多月前,聚鹰帮的一个金库被劫,少林寺才不得不宣布盒子被盗。然后是,黑衣人南宫玄故意让人带着盒子逃到秀水镇,成功将所有江湖势力都引进了秀水镇。” 李开心道:“故事就这么讲完了?” 我说:“我所知的那部分已经讲完了,欢迎补充。”(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爆]疑点重重 我的确像是在讲故事,因为说了那么多,并没有多少事实依据。也许只有大前提是正确的——盗取神奇盒子的人是李开心,其它大多数细节只是出于我的猜测,想象,甚或是虚构。我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给李开心定罪——谁也不能光凭罗织的故事给人定罪,哪怕这个故事听起来天衣无缝;我只不过在故意虚张声势,试图引起他的辩解或反驳。如此,事情也许会越来越明朗。 假如这是一场攻防战,那么可以说,我使用了太多的虚招。 我心里清楚,在李开心这种高人面前,卖弄花招是不明智的。他就算无法掉头而去,也可以完全不搭理我,就像他面对整个江湖的指责与怀疑时所采取的态度一样。 我的故事说完之后,示意李开心自己补充细节,但他不说话,一时之间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不过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笑了笑说:“我很想为你的故事补充点什么,但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讪笑道:“随便点评几句也行。” 李开心:“你颇有想象力,但你讲的故事漏洞百出,无聊极了,最使我不能忍受的是,结局太过草率。” 我笑道:“最后的结局还没到来。” 李开心:“你刚才不是说,我跟梦碎师兄设计杀了上官飞鹰吗?即便这不是结局,故事里也不应该把如此重要的情节给遗漏了吧?” 我说:“那只是我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过于大胆,到现在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所以我说的故事,不得不止步于这个猜测之前。” 李开心:“故事暂且放在一边。你是基于什么理由作出这个猜测?” 我说:“因为你与当年的梦碎大师是师兄弟,你不可能不知道,后来的幻影刀南宫玄就是当年的梦碎大师;作为生死之交,你也一定知道,南宫玄再次消失之后藏身于蜀中的诸神教。你盗取少林寺的盒子,差不多是个定论,假如你盗盒子的动机,真是为了帮助梦碎大师东山再起,那么,这两年里,南宫玄以冒牌教主的身份暗中控制着诸神教,对你而言就不是秘密。” 李开心叹道:“所以,昨天凌晨在万方客栈的储藏室里,我见到那个独臂蒙脸黑衣人,就不会错认为诸葛神甫,一定知道那是我师兄梦碎大师。何止是知道,整个场景压根就是我跟他两人设计的。” 我说:“你对角落里黑衣人的身份心知肚明,那么,回手刺上官飞鹰那一剑,至少不是惊恐状态下的本能行为。” 李开心无奈道:“我知道,场景是设计的,反应是预谋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掉上官飞鹰。” 我叹道:“但这事有两点说不通。” 李开心嘲讽道:“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连上官飞鹰都骗过了,怎么还会说不通?” 我说:“上官飞鹰一口咬定,你们两人相约的地点由他一人决定,在进入储藏室以前,你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所以,黑衣人不太可能预先埋伏在储藏室里等你们。” 李开心笑道:“这点我也想知道。另外一点呢?” 我说:“另外一个疑点就是,黑衣人为什么会跟武当掌门无厘道长在一起?这点更让人意外,也是上官飞鹰中你一剑的根本原因。” 李开心道:“他们的确没有交情。以现在所处的江湖地位和身份而论,这两个人几乎是水火不相容。” 我想了想说:“但是,你却跟无厘道长有交情。江湖之人都知道,你曾经多次上武当山,与武当掌门切磋剑法。你们两人也因此在武功上各自大有长进。” 李开心承认:“这是事实,而且,我跟无厘道长的交情,比一般江湖人物想象的还要深一点。在踏入江湖之前,我就曾被先师海亮多次带上武当山,观摩武当派的武功。先师说,天下剑法以武当的太极剑为最,学剑之人,若没见识过武当剑法,成就上会大打折扣。当时的武当掌门万明道长,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又与海亮大师互相敬重,所以我们每次上武当山,他都派其最得意的弟子与我过招较量。而这个弟子,就是现在的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我说:“我以为你们只是泛泛之交,没想到还有总角之情。这点大概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吧?” 李开心:“我成年后浪迹天涯,行踪不定;而无厘道长接任武当掌门,事务繁忙,交流的机会反而更少了。因此,江湖上只知道我与无厘道长有交情,但搞不清楚我们的交情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道我们曾经是总角之交。” 我说:“无厘道长自视甚高,而其在江湖上的声誉和地位,又足以与少林方丈比肩。如此说来,要请动或者说服此人参与一件事,除了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大概只有你李大侠有这份面子吧?” 李开心叹道:“有话就直说,别绕弯子。” 我也叹道:“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你和上官飞鹰约好在密闭的储藏室里比武,可是一走进去,角落里站着两个高手,一个是你的生死之交,一个是你的总角之交。你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人相信那不是一个局?” 李开心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说:“看起来,这只能是一个局了。我与无厘道长的交情,很好地解释了上面所说的第二个疑点。” 我说:“无厘道长与黑衣人南宫玄,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密闭的储藏室里,可是有了你李开心这个中间人,立马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了。上官飞鹰到死都没想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不知道无厘道长与你李大侠是总角之交;第二,更重要的是,他以为独臂黑衣人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孰不知此人却是当年少林寺逃出来的梦碎大师。” 李开心叹道:“上官飞鹰精明一生,却死得如此糊涂;而我这个醉鬼,稀里糊涂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设了一个精巧无比的生死局。真是世事难料啊!” 顿了顿,他又立即说:“等等,你好像还有一个疑点没解决。我是怎么预先知道,上官飞鹰把地点选在万方客栈的密闭储藏室呢?” 我说:“这一点表面看来确实不可思议,一般的江湖人物,是绝对不可能预测上官飞鹰的想法的,这也是上官飞鹰的自信所在。可是,你们三位高人的智商和武功加在一起,要在上官飞鹰面前做到那么一点点先见之明,却也不算太难。” 李开心:“民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一直对此话持怀疑态度,现在不得不承认它有点道理。那么,三个高手,顶的就不止一个诸葛亮了。” 我说:“与上官飞鹰约定比武时间之后,你们三人分工合作,你李大侠明着跟阿红去未知的地点,另外两人一个跟踪上官飞鹰一行,一个跟踪你和阿红。跟踪上官飞鹰太难了,估计只能远远地确定一个大致方向;但跟踪你和阿红却非常容易,实际上相当于一明一暗两个高手,在阿红的带领下去见上官飞鹰。虽然上官飞鹰一路上没把最终地点透露给任何人,而且很有可能选在万方客栈的储藏室是临时决定的,但是,综合你们三人的信息,要在进入储藏室之前,把目标地点锁定在万方客栈范围以内,不算太难。” 李开心长长吁了口气,插了一句:“的确不太难。我们三人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妄称什么江湖高手?” 我续道:“只不过,把地点锁定在万方客栈,对你们三人而言意义不是很大。因为客栈里面大大小小的屋子有几十间,而且地形复杂,又机关重重,从一定意义上说,客栈还是聚鹰帮的地盘。所以,你们三位高手虽然武功冠绝当世,进入万方客栈,却无法掌控整个局面。假如上官飞鹰进入万方客栈后不作停留,直接领着你进入储藏室,那么,之前你们三人的心机就白费了。如此一来,情势仍然是你和他之间的对决,而他身边有个归无情,要杀了你也不算太难。” 李开心笑道:“幸好上官飞鹰一时脑袋发昏,进入万方客栈后,那么久止步不前。否则我就死定了。” 我说:“他不是脑袋发昏,事实上,终其一生,直到死去,他的脑袋一直保持少有的清醒状态。” 李开心讥道:“如此清醒,还中了圈套,有点说不通啊。” 我说:“上官飞鹰思虑深沉,处事小心谨慎。他在引导你走向目的地的过程中,转弯抹角,不断更换地方,就是考虑到你可能会有后援。实际上,他还真猜对了。可惜的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李开心立即接话:“什么弱点?” 我说:“多疑。” 李开心:“这不奇怪,一般枭雄都多疑,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三国时代的曹操。” 我说:“上官飞鹰不应该在进入万方客栈之后,自己停下来,却派五个护卫去清理和检查每一个角落。他想做到万无一失,但恰恰是这种智者千虑的多疑个性害死了他。” 李开心笑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我说:“上官飞鹰在确定了目的地为储藏室之后,肯定吩咐过五个护卫,仔细检查那个储藏室,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他需要对这些细节成竹在胸。五个护卫都是办事干练之人,虽然不明白储藏室意味着什么,但仍然执行得一丝不苟。 正因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检查起来就比别处花了更多的时间。如此一来,躲在暗处冷眼旁观的黑衣人南宫玄和无厘道长,凭着检查时间的长短不同,立即猜中了目的地就是储藏室。然后,在五大护卫检查别处之时,两大高手避开这五人的耳目,潜入储藏室埋伏,静静地等着你们到来。” 李开心叹道:“于是,储藏室之门,不可避免地成了上官飞鹰的生死之门了。” 我说:“上官飞鹰进门之后,猛然看到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站在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其震惊程度,不亚于白日见鬼。有那么一刻他脑袋空白,不知所措,而那一刻,你已经出手了。虽然那一刻仅仅是电光火石之间,但足够你刺穿他的身体。” 李开心:“何止足够刺穿他身体?当时里面五个人,三对二,归无情武功差了一个档次,不需要猝然袭击,即便是硬碰硬,要一举杀了他们两个也并不是太难。然后,再出来收拾外面的残局,完全可以将此事处理得无声无息,天下再也没人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桩阴谋。” 我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的确可以将在场的聚鹰帮之人无声无息地抹去,此后上官飞鹰之死很可能就成了一桩江湖悬案。你们三人没有这么干,我一开始没想通个中原因。” 李开心:“想必你现在悟透了?” 我说:“上官飞鹰死前告诉我,你的武功源自少林,而且与当年的梦碎大师是生死之交,让我想通了你盗盒子的动机。刚才我打开金库之门,你在暗中突袭我,又让我想通了你们三人设这个局的目的,除了要干掉上官飞鹰,还要利用受重伤的上官飞鹰找到这个金库,占有这里面的财富和权力。” 李开心笑道:“这个局不但精巧无比,而且功能强大。简直就是空前绝后了。” 我说:“当时在密闭储藏室,你们三人当中,由你突袭上官飞鹰,是因为你的剑能收发自如。一开始目标对准上官飞鹰的心脏,中途改道刺进他的右胸。这个细节,让震惊之下的上官飞鹰相信那一幕只是个意外。于是,后来你就自然而然地跟着重伤的上官飞鹰逃到此处,经过一番等待,你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地方。” 李开心叹道:“假如现在有第三个人在场,肯定会错以为这个‘绝世谜局’是你布下的,因为每个环节你比我更清楚。” 我说:“我相信你心中还藏着一些更加精彩的环节。” 李开心:“我没有什么精彩的环节。但有两个事实,说出来怕你不信。” 我说:“不妨说说看。” 李开心:“第一,如果我说少林寺的传奇盒子确实没有被盗,你信吗?” 我摸了摸腰间包里的铁盒子,坚定地说:“不信。” 李开心并没有纠缠,继续说:“第二,假如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少林寺梦碎师兄后来的身份与去向,二十年来我从没见过他,你信不信?”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也不信。” 李开心尚未答话,门外却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子,你应该相信他的话。”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黑衣人南宫玄——当年少林寺的梦碎大师。原来他一直躲在黑暗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故人难见 李开心肯定地说,少林寺的盒子没被盗,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认为这是个事实。 如果他说,少林寺从来没有保存过什么神奇的盒子,我反而会觉得可信度高一些。毕竟我已证实少林寺散布过两个谎言了,再有第三个,一点都不奇怪。但他说的是盒子根本没有被盗,此话的前提,就是盒子仍然完好无损地藏在少林寺。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两个:一是他为了给自己辩护而说谎;二是他被别的人或别的事所蒙骗。 不需要更多的证据,盒子就在我腰间的包裹里,我现在触手可及。 李开心说的第二个事实,也很容易被常理推翻。 当年的方丈争夺战,虽然少林寺一直秘而不宣,但在他们内部而言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李开心没入少林之门,可是武功源出少林,对此事不可能一无所知,即便事发时身在塞外,事后他也绝不可能撒手不管。因为离奇死去的前任方丈是他恩师,而争夺方丈之位失败的梦碎大师,又是他的生死之交,江湖上最有理由、最有能力插手此事的,恐怕非他莫属。 李开心如果要追查此事的真相,就必须找到当事人。活着的、已登上方丈之位的梦遗大师,当然随时等着他盘问,估计还准备了一套冠冕堂皇又天衣无缝的说辞;以李开心的智慧,肯定不会凭借一面之辞下结论,他必然会努力查访失踪的梦碎大师。所以,几年以后幻影刀南宫玄现身江湖,李开心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此人就是当年失踪的梦碎大师。照此追查下去,后来南宫玄再次消失,隐身于蜀中诸神教,李开心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从梦碎大师的角度说,李开心曾经公开宣称支持他接任方丈,按理讲,对方是扶持他上位的最佳帮手。或许当初争夺方丈之位事发突然,李开心恰巧不在,但事后最值得梦碎大师信任的托付的,只能是这位生死之交。 那么,梦碎大师要重出江湖,或者说东山再起,首先倚靠或求助的,应该也是李开心。所以,梦碎大师又有什么理由,几十年里苦心孤诣隐姓埋名,却从来不与自己的生死之交取得哪怕一丁点联系? 惟一的解释,可能就是梦遗大师手上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杀了前任方丈海亮和尚,使得他不敢面对海亮的另一高徒李开心。他怕李开心向他问罪。 可是,果真如此,悲愤之下的李开心,肯定会对梦碎大师紧追不放,又怎么可能对他的身份和去向一无所知呢? 二十年从未谋面之说,实在难以让人置信。除非另有隐情。 但李开心并没有说出什么隐情,当然了,就现在的情况,他即便真说出别的隐情,若非铁证如山,也无法取得我的信任。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在勉强为自己辩解,很难推翻我所知的事实和所构建起来的结论。 惟一能对我的结论产生冲击,乃至颠覆的,只有梦碎大师自己的证词。 世事难料,颠覆性的那一刻来得太快,快到我有点不知所措。 曾经的梦碎大师,后来的南宫玄,现在的冒牌诸神教教主黑衣人,就站在门外的黑暗中,他亲口证实李开心的话是可信的。虽然他还没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知道,他说的并不仅仅是一句话,而是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的开端。 我不知道黑衣人南宫玄何时下来的,也不知他在室外的黑暗中隐藏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他找到金库直至来到门外,并没有与李开心商量或合谋,否则刚才我打开金库之门的一刹那,他们两人联手可以瞬间将我制住;或者,在李开心进入金库、而我将进未进之际,两人一里一外,也能轻易将我击倒或驱离,乃至杀掉。然后,他们便可以进入金库随心所欲,不至于搞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初步估计,南宫玄应该是在我与李开心相斗、一起撞进金库之后才闯入地下室的。早于这个时间,凭李开心的机警和武功,不可能毫无感觉。只是很难判定,我与李开心的一番长谈,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内容。假如他与李开心并非合谋者,那么,很多话就不应该让他听到。 问题的麻烦之处还在于,不知道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呢,还是有一批人。 一切都是那么黑暗,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有一点非常清楚:我与李开心被困在这个密闭的金库里,对方不管来了多少人,我们都无法出去。当然了,一时之间,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但这种僵持状态会持续多久? 室外的南宫玄蓦然出声接话之后,我的思维立马陷入混乱,理不出个头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幸亏黑暗掩饰了我的窘迫和慌乱,我只需闭上嘴巴默不作声,便给所有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一小会儿,对面的李开心说话了,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门外的南宫玄——他当年的生死之交梦碎大师。 李开心:“师兄,一别二十几年,没想到咱俩再次见面,却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难道这是天意?” 南宫玄:“李大侠,先别套近乎,咱俩的师兄弟情份,结束于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此后二十年来,咱们走过的路不同,到现在已算是陌生人了。” 李开心:“陌生人?看来你没把我当仇人,我还得感恩戴德了。” 南宫玄:“实话说,我一直想把你当仇人,只不过你的‘开心剑法’为江湖一绝,我自问‘幻影刀法’无法与你比肩,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你当陌生人。二十年来,凡你足迹所到之处,我能避则避之。” 李开心叹道:“二十年来,我到处寻访你的踪迹,原来你却在刻意地避开我。看起来,咱俩的隔阂不是一般的大。” 南宫玄冷笑道:“李大侠,咱们也算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光明磊落一点吧,何必装得这么无辜?” 李开心也冷笑:“梦碎师兄,咱俩相交多年,没想到你这么不了解我。有罪或无辜,我李开心从不假装,更不回避。” 南宫玄叹道:“二十年来,江湖上对你剑法的评价是一句令人玩味的话:‘开心剑下伤心鬼’,此话是不是也暗示着你在江湖上有两种面目?” 李开心笑道:“谁又不是带着多种面目在江湖上行走?我李开心多年以来只露出两种面目,还算是比较纯洁吧?” 南宫玄语带讥讽:“相对于我被迫更换了三种不同的身份,你只不过正反两种面目,的确是小儿科。你武功比我强,但在这一点上我胜过你。” 李开心叹道:“我向来不屑于自我辩解,也不强迫别人辩解。但有一件事我必须知道,可以说,二十年来我只为这一件事念念不忘。” 南宫玄冷笑:“还有你不知道的事?那是一件什么事?” 李开心:“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南宫玄:“此事江湖上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在少林寺内部早有定论,不是吗?你自称二十年来到处寻访我的下落,难道不是为了向我问罪?” 李开心:“这就是你一直刻意避开我的根本原因?” 南宫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二十年前我已失败过一回,而且败得相当彻底,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当然不容许自己再出差错。没有把握对付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避开他。这并不丢人。” 李开心冷冷道:“难道你真的因为心虚而不敢见我?” 南宫玄冷笑道:“错了,我一点都不心虚,而是害怕。我说过了,害怕你李开心的伤心剑,我不想让自己再死一回。” 李开心:“当年师父的死疑点重重,你即便把咱俩的交情全抛到九霄云外,也应该看在师父对你悉心栽培的份上,给我一个起码的交代。” 南宫玄继续冷笑:“你又错了李大侠。第一,师父的死没有任何疑点;第二,我刚才就说过,咱俩的交情,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经结束了,千万别再提起;第三,师父的恩情和教诲我一直铭记在心。” 李开心噎住了,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 整个对话过程,我一直静静地站着没插嘴。首先是他们说的话题我插不上嘴,其次是我尚未从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维中走出来。 直到我脑袋稍稍清醒,情绪也基本稳定,才从这一里一外两位生死之交的对话里,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怨气,默契和信任早已荡然无存。这种感觉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们两人或许真的二十年从未谋面。 有些气氛是无法假装的。 李开心率先沉默,并非真的被噎得说不出话,可能是经过一轮发泄之后,理智逐渐占了上风,估计在心里想着怎么措词,以从对方嘴里引导出某些真相。只不过,在我看来,他的理智与退让未必有很好的效果。南宫玄显然因为怨恨太深,拒绝与他沟通,否则他不会躲着李开心二十年。 该轮到我出场了。周围的黑暗和门上的尖刀,把南宫玄阻隔在门外,免去了双方动武的危险与麻烦。我的出场只需要说话,而说话也算是我的长项之一。 我轻咳了一下,调整声音说道:“南宫玄,当年你为什么杀掉恩师海亮大师?” 南宫玄哼了一声:“你还没资格向我问罪。” 我冷笑道:“我没兴趣向你问罪,那是少林寺内部的事。我只是有点好奇。” 南宫玄又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我续道:“传说中,当年海亮大师已经内定你接任方丈,少林寺内部大多数弟子一致看好你,而且海亮大师的另一高徒——也就是现在跟你说话的李大侠,也曾明确表态支持你。从常理上讲,少林方丈这个位置,基本是你的囊中之物,你没有任何动机要杀害你师父。” 南宫玄冷笑道:“小子,你还嫩得很。教你一点常识:传说未必真实,看上去铁案如山的结论,也未必可靠。” 我也冷笑道:“我虽然嫩,但并不傻。几句模棱两可的套话,洗不清你的罪责。我想说的是,常理上你没有杀师动机,所以你当初对海亮突起杀心,肯定另有一些悖于常理的重大隐情。我好奇的就是,二十年来,少林寺和你双方为什么都对这份隐情讳莫如深?” 南宫玄冷冷地说:“当然有很多隐情。但我今天到这里来,没什么兴趣跟你谈当年的隐情。再说了,你想知道隐情,为什么不让你对面的李大侠直接告诉你?” 李开心继续沉默不语。 南宫玄确实不是来澄清什么隐情的,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金库里的黄金和兵符。这家伙老奸巨滑,要从其嘴里套出点什么,太难了。 我接着说:“抛开隐情不谈,还有一事我觉得很奇怪。” 南宫玄沉声道:“臭小子别自作聪明了,我可没什么耐心给你答疑解惑。” 我不理他,反正他不说话,暂时也只能在外面的黑暗中呆着,于是自顾自地说:“当年少林寺那场方丈争夺战中,海亮大师的五位徒弟,只有俗家弟子李开心不在场,另外四人分成两派,你梦碎和梦蝶联手,而梦遗和梦得结盟。江湖传说中,你与梦遗大师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梦蝶的武功只是比梦遗大师稍逊,但比梦得可高多了。至于其他少林弟子,在海亮大师的死因没搞清之前,支持你的占大多数。如此看来,你应该在这场纷争中占据绝对优势才对,可是,为何偏偏是你那一方最后败得如此彻底?结局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你和梦蝶一重伤一身死,其他支持你的弟子要么被镇压,要么倒向另一边。” 说完我屏声静气,听到室外远处传来我自己的回声。 过了一会,南宫玄缓缓地说:“小子,为了节省时间以便干正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这个事实,你对面的李大侠心知肚明,但他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我立马问道:“什么事实?” 南宫玄道:“那晚海亮大师的徒弟门分成两派,此话没错,但是,俗家弟子李开心,却并非不在场。” 我还没反应过来,南宫玄又一字一字地接着说: “我们的李大侠不但在场,而且以其开心剑法,猝然出手杀了梦蝶师弟。接下来,你觉得我还有翻身的可能吗?能够活到现在,已经算很幸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爆]门里门外 室内室外重又陷入可怕的寂静当中。我深吸一口气,舔了舔了嘴唇,刚想说话,蓦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黑暗中张了张嘴,把那一口气呼出来,然后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 这个所谓的隐情令人难以接受,但细想之下又合情合理。 当年的梦碎大师武功高绝,智商当然也异于常人,否则前任方丈不会指定他为方丈继承人。以他的智慧,如果率先发动争夺权力之战,事先肯定经过一番严密的策划和评估,认定自己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事实也是如此,他取得了大部分少林弟子的支持,又联合了武功仅次于自己的梦蝶大师,对付梦遗和梦得绰绰有余了,即便不能彻底消灭他们,要将两人赶出少林寺并不太难。 假如李开心不参与此事,方丈之位无论如何都属于梦碎大师。 我站在黑暗中细想,李开心亲自参与此事本身就不合规矩,因为他是俗家弟子,少林寺内部的权力斗争与他无关;同时也不符合他的个性,他似乎一直是个自由散漫、不太喜欢追逐权力的人。如果事发时李开心恰好在场,也应该是个调解者的角色,因为左右两边都算是他的师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是,李开心不但加入战团,而且还令人意外地站在梦碎大师的对立面。要知道,梦碎大师可是救过他的命,他们两人算是生死之交。 这就太让人费解了。里面肯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李开心背弃生死之交,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师父海亮和尚。难道,李开心当时认定海亮之死与梦碎大师有关?亲眼看到对方加害师父,或者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因而一怒之下出手报仇? 但从他们刚才的对话看来,李开心似乎又认为师父的死因仍然成疑。要么就是,李开心当时认定师父是梦碎所杀,事后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或者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二十年来四处寻访梦碎调查真相,但梦碎因为怨恨,更因为恐惧,始终刻意避开他。梦碎有自知之明,“幻影刀法”是斗不过“开心剑法”的。 另外,李开心为什么要声称,当年少林寺那场事件发生之时,他不在现场而身在塞外?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要向我撒这个谎言。 还有一事更让我非常郁闷。 不管实情如何,李开心与南宫玄二十没见面,看来是真的,甚至两人还各自心怀怨恨,这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之中可以听得出来,也就是说,他们在目前秀水镇这场风波中,肯定不是合作者。那么,我之前沾沾自喜所推测出来的结论:李开心盗取少林寺盒子的动机,是为了帮助南宫玄东山再起。这说法就不能成立。而且,李开心与南宫玄及无厘道长设局杀了上官飞鹰的猜测,更加站不住脚。 再往前溯,李开心盗没盗盒子也已成疑。 我本来以为,这场混乱不堪的事件,至少理出了那么一点点头绪,没想到苦心整理出来的脉络,瞬间又四分五裂,重新绞成一团乱麻。 一切都是白费心机,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幸亏有黑暗的掩饰,别人看不到我的窘态。 南宫玄说得对,我一直在自作聪明。自以为思维严密,却总是无法判断事实的真假,极其容易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每一次的结论,都下得很轻率。 我在黑暗中良久说不出话,李开心同样沉默不语。而南宫玄也意外地保持安静,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当中,一时之间无法自拔。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李大侠,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李开心笑道:“我还能说什么?梦碎师兄肯定证据确凿,所以我无论怎么辩解都是徒劳的。” 南宫玄:“那晚月夜风高,看不清面目,但你的身形和武功,是无法伪装的。后来我拼死将梦蝶师弟的尸体背出少林寺,详细检查过他的伤口,致命伤有三处,全是你的‘开心剑法’留下的。” 我立即反驳:“你这话没什么道理。” 南宫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李开心不出声,等着我往下说。 我接道:“既然那晚月黑风高,伪装身形就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件人们看着熟悉的衣服。至于武功,少林寺号称卧虎藏龙,找个高手冒充李大侠很难吗?大家都与李大侠份属师兄弟,知根知底,顶多也就是剑法的力道和速度上稍微逊色而已。” 李开心笑道:“王兄弟,这话明着是为我开脱,实际上既贬低了我的剑法,也贬低了他的眼光。你让我俩情何以堪?” 南宫玄冷笑了一声:“小子,你认字多吗?练过书法没有?”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惭愧地说:“其本上可以认为,我是个文盲。” 此时接话的却不是南宫玄,而是李开心。他笑道:“我这位师兄想告诉你的是,每一个人写字,不管好坏,手迹都是独一无二的,读书多而又眼光好的人,甚至能凭一个人的手迹,大致判断此人的个性特征。武功也一样,不管练哪门哪派,开始的时候是在模仿,渐渐地会不可避免地渗入自己的个性和习惯。” 李开心顿了顿,大概咽了口唾沫,又说:“王兄弟,你出道才几天时间,与人交手全靠天份和反应,武功整体上还没形成自己的风格,所以对这一点感触没那么深。” 南宫玄接着说:“书法成就越高的人,手迹的个性特征越明显,模仿起来就越艰难。同样,练武之人都知道,武功越高,风格越独特,不可轻易冒充,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李大侠不单在少林寺鹤立鸡群,在整个江湖上都算是出类拨萃的人物,怎么可能在少林寺随便找个普通高手冒充他的剑法?” 李开心接口:“何况还要在眼光精准的梦碎大师面前冒充我,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发现,说到这个话题,他们两人瞬间就达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观点一致,言语合拍。默契似乎是不经意的,从此处才可以看出,许多年前两人确实有过很深交情。 此时,我突然想起,上官飞鹰硬挨了李开心一剑之后,临死前曾根据自己的剑伤下结论,聚鹰帮金库的守卫并非李开心所杀,而是另有一个高手模仿他的手法作案。但现在听他们两人的语气,似乎在告诉我一个不可变易的公理:李开心的武功无法冒充。这不是与上官飞鹰临死前的判断相矛盾吗? 我心中有点不服,一时无法接受他们那种玄虚的观点,更趋向于相信上官飞鹰的切身体验,但是,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我又找不到更好的言辞来反驳,只好弱弱地说:“原来李大侠的武功无法模仿,难怪一直不授徒,更没有开宗立派。” 这话不但有点强词夺理,还语带讥讽,而且已经离题甚远。本来辩论的主旨,是李开心有没有参与当年少林寺的夺权事件,不知不觉,却演变成了武功上的纯理论研究。当然,此情此景,离题也有好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开心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说:“王兄弟,其实以你的智慧,心里也清楚,学习模仿与杀人模仿完全是两码事,只不过你犯了牛脾气,不想承认而已。道理很简单,学习模仿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可以一点一滴慢慢积累,并且从不排斥渗入自己的个性特征;而模仿高手暗中杀人,却是个瞬间的孤立事件,事前不能排练,事后不可显露,更麻烦的还在于,得把自己的个性特征隐藏得滴水不漏,这不仅仅需要天赋,还必须具备很深厚的武功基础。你想想看,哪一种更难?” 假如现在突然走进来第四个人,肯定听得不知所云,至少不知道李开心到底站在哪一边。对有利于自己脱罪的证词,自己反而不遗余力、进行长篇大论地驳斥,也就李开心这样的怪物才做得出这种事。 这番话我乍一听有点啼笑皆非,但话音刚落又隐隐觉得,他似乎对我有所暗示,却又一时搞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 我继续死鸭子嘴硬:“哼哼,你们的理论听上去严密,但也仅仅说明,李大侠的剑法很难模仿,却并非完全无法模仿。少林寺向来藏污纳垢,有些所谓的高僧,出家以前就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有什么理由认为,这里面找不出一个能模仿李大侠的高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有点负气的意思。我本一片好心提出质疑,却被你们相互仇恨的双方联合起来对我大加反驳,这算什么事? 李开心大概捂嘴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南宫玄的声音从黑暗中再次传来:“小子,你故意夹缠不清,打的什么算盘?少林寺藏污纳垢不假,但里面高人却凤毛麟角。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当时少林寺内部,能够模仿李大侠杀人的,只有梦遗老和尚有这份本事,但是,梦遗老家伙当时正全力对付我,不可能有分身术再去冒充另一个人。” 李开心笑道:“这话不准确。当时有能力模仿我的,至少还有一个你——梦碎大师。你在刀剑上下的功夫,可比梦遗师兄深厚多了。” 南宫玄冷哼一声:“总而言之,当时出手的是李大侠本人。这点毫无疑问。你小子还想凭三言两语推翻二十年前的事实?” 我冷笑道:“不管事实如何,以李大侠的武功,一剑足以致命,何必要留下三处伤口让你看出破绽?” 南宫玄尚未答话,李开心抢着说:“别为我辩白了王兄弟,二十年前我的剑法没到如今的境界,况且杀的又是自己的师弟,下手肯定没那么果断凶狠,必须连刺三剑才会死人。” 南宫玄接着说:“小子,别再自作聪明了。李大侠并不怕我看出破绽,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让我逃出少林寺。我说过,我是靠运气活到今天的。” 这话听上去激愤,情理上倒也说得通。李开心不管以什么理由加入战团,形势立马逆转,梦遗大师一方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肯定会将梦碎大师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所以,李开心确实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特征。 李开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发现,沉默不语是他的一种策略。他以沉默平衡自己的情绪,节省自己的精力。当然了,沉默或许是一种反抗,一种蔑视。 我笑道:“南宫玄,当年少林寺的事件因你杀师而起,这二十年来,你却为了仇恨和野心,处心积虑搞出这么多事情。想想看,你是不是有点精神不正常?” 这其实是句废话。但我必须说废话,首先是不能忍受在黑暗的寂静中冷场,其次是,我有种预感,一旦改变话题,南宫玄的目标就会转移到我身上,让我压力倍增。很明显,他此行并非为了找李开心报仇,或者为了揭开二十年前的隐情。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是为了金库里的令牌而来的。 我是进出金库的关键,所以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李开心,而是我。 最后,我突然间想起了阿红。上官飞鹰死后,我独自走入地下室,没有去看阿红一眼。后来李开心跟着进来偷袭我,也没有阿红的身影。假如此前她还在上面厅堂里的桌子上躺着,南宫玄进来时一定看到了她。 南宫玄是顺手杀了她,以防她泄露行踪,还是抓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由于距离太远,我也听不到南宫玄身边是否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假如南宫玄一直跟着我的废话兜圈子,不切入正题,说明他也在黑暗中无计可施,并没有什么威胁我的筹码。这也至少表明,阿红并不在他手上,杀了她的可能性也很小。否则他会急于展示这些筹码,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所以,废话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可惜我的试探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南宫玄缓缓地说:“小子,别再废话连篇,该入正题了。把上官飞鹰藏在这里的令牌给我。” 语气沉着冷静,看来他早就成竹在胸。 我叹道:“你也看到了,我跟李大侠都困在里面出不来,生死都难保,还怎么给你令牌?” 再兜圈子已经没有意义,说实话反而将难题抛给了他。至少为我争取了思考的时间。 南宫玄:“你有本事进去,就一定有办法出来。把东西给我,浪费时间对你没好处。” 我苦笑道:“要是能顺利出来,我跟李大侠联手,瞬间便可以把你灭了,你又凭什么向我要令牌?” 南宫玄没有接口。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面前晃了晃,刺得双眼生痛。震惊之余,身子本能地向左滑了两步。定下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并非有人攻击我,而是室外有人点起了火把。光线从门口的刀缝中挤进来,直射眼晴,冷竣而凌厉。 我走到门口,头贴在铁门框边,隔着缝隙朝门外看去。视线不宽,只能看到南宫玄的上半身。他站在离门口大约二十步之外,让我绝望的是,他身边果然站着一个女孩子,而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此时正架在女孩子的脖子上。 我所料不错,南宫玄真的有筹码威胁我。 但有一点我猜错了,作为人质的女孩并非阿红,而是朱玲。(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以死相胁 朱玲站在明亮的火光里,双手被反缚,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这是她在黑暗中一直没有出声的原因。由于视线范围太窄,我看不到她的下半身,但从其站立姿势,可以判断双足应该能够行动自如。她头发不乱,衣着还算整齐,似乎没遭到虐待或毒打,被抓作人质之时,估计没作什么反抗。她是个聪明机灵的女孩子,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在南宫玄面前反抗没用,留着体力和精力见机行事,比什么都强。 朱玲脸上没有多少恐惧之色,反而目光沉着冷静。这让我稍感心安。 南宫玄仍然是那身黑色装束,依然蒙着脸,如果不出声,看上去就跟我师父诸葛神甫的形态一般无二。当然了,在秀水镇上其他江湖人物面前,他即便出声,也没人会认为他是冒牌的诸神教教主。 南宫玄站在朱玲右后方一步之遥,独臂左手抓着寒光闪闪的宝刀,架在朱玲的后脖颈,刀尖从她的左肩头发里探出一小截。只需手上稍一用力,朱玲就会立马人头落地。 火把插在他右边两步之远的地上。那显然不是地下室里原有之物,而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也就是说,他来到这里早有准备,有可能外面还有后援。之所以单独挟持朱玲深入黑暗的地下室,估计是不想在手下人面前完全暴露冒牌教主的身份。在最后目标实现之前,他仍然需要这个身份和位置。 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我本是真正的教主,现在却被一个冒牌家伙操纵着自己的教众给困住了。 我冷笑道:“南宫玄,你既然冒充我师父欺蒙教众,就不应该动朱玲,谁都知道她是教主的女儿,在教中的号召力,她恐怕比你我都强,一旦有个闪失,你可能就不仅仅是暴露身份的问题了。” 南宫玄也冷笑:“如果你不把里面的令牌给我,她就不仅仅是个闪失的问题。直接杀了她,教中没人会认为是我干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个人犯险下来,可能早就想好了这条退路。 我急道:“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走出来。你以为我很喜欢呆在这么一个黑暗的世界里,跟你废话连篇吗?” 南宫玄冷冷地说:“你觉得我是傻子么?你小子跟我废话连篇,纠缠不清,表面上是对二十年前的旧事提出质疑,实际上是在争取时间,破解出门之法。” 这家伙的猜测大致不错。我刚才嘴上东拉西扯,心里确实一直在琢磨怎么走出这个金库。只不过,琢磨了这么久,我仍然一筹莫展。 我不答话,脑子在快速运转,希望灵光一现,突然找到出去之法。但这种猜谜之事,越着急越找不到头绪,原本我还有那么一点机智,现在反而逐渐丧失,脑袋越来越空白。 南宫玄冷哼了一声,接着说:“臭小子,重申一句,别以为我会笨到被你的废话连篇牵着鼻子兜圈子,如果不是别有所图,我没耐心听你东拉西扯。我故意给了你足够长的时间,你必须付出代价。出来吧,把令牌给我,千万别想再耍什么花样。” 我苦笑道:“在你这种老奸巨滑的辈面前,我哪敢耍什么花样?我也重申一句,我是真没想到要怎么安然地走出来。” 南宫玄冷冷地说:“那么太可惜了,你这位小情人的头颅,即将因为你的愚笨而掉下来。现在开始倒计时,我数到二十,你还在里面徘徊的话,她就身首异处。” 我大急道:“不如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不为难朱玲,我出来后,这里面的黄金和令牌任你处置。” 南宫玄不理我,自顾自地开始倒计时:“一。……二。”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我怎么在他数到二十之前,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这家伙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要是没办法,朱玲就真的死定了。一想到朱玲漂亮的脑袋要搬家,我就伤心欲绝。 南宫玄:“三。……四。” 我很想对着朱玲大喊,不是我不想救你,是我还没想到救你之法。也不是我可惜金库里面的财富和权力,有所犹豫,对我而言,你比世上任何财富和权力都重要。当然我最终没有喊出来,因为现在喊什么都于事无补。 南宫玄:“五。……六。”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能任思绪乱飘,还是集中精神,想想门上的机关吧。就算希望渺茫,但这是惟一的办法。 对面的李开心此时插言道:“梦碎师兄,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成见或仇恨,都跟别人无关。请你放了那位小姑娘,我以性命担保,会把这里面的令牌送到你手上。” 南宫玄却不理他,继续数数:“七。……八。” 我心想,万方成当初设置这些机关,肯定不是一次性的,而是能够重复使用,否则技术含量就比较低了。换句话说,门上的尖刀,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复原如初,就像那道门也可以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一样。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复原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机关是装在室内还是室外?跟门边那三个圆盘有关吗? 南宫玄:“九。……十。” 按理说,室外必然有复原之法,只不过,依万方成的个性,室外的复原之法不会设置得那么简单。若有人因为触动机关被困住,估计只有万方成本人才懂解困之法,其他人就只能等死,直到尸体变成木乃伊。这么一想,我倒还不是十分绝望,毕竟,普天之下,我是第一个破解金库之门密码的人。 南宫玄:“十一。……十二。” 李开心的声音又响起,但这次说话对象是我,他问:“王兄弟,你撞进来之时,到底是动了哪个地方,才导致尖刀封门?” 我无暇回答他,但这话提醒了我。当时我为了身子悬空躲避李开心的剑,也为了强行挤进这道门,在门边的三个圆盘上踩了两脚,触动了机关,本以为只会引来强弩射击,没想到还导致尖刀封门。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在要使尖刀复原,是否也得操作那三个圆盘? 南宫玄:“十三。……十四。” 可是,应该怎么操作?将把手扳回去,使箭头方向回到正上方?不太可能,我前面说过,万方成不会干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从根本上说,他是个追求精密和复杂的人。 李开心语气略显焦急:“王兄弟,万方成这个人非常自我,又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机关复原之法,很有可能也像打开这道门一样,需要解谜,既然你已破解了进来的谜题,那么,现在用同样的方法,或许就能出去。” 南宫玄:“十五。……十六。” 李开心的话有道理。 我朝门外大喊:“南宫玄,我想到了出来之法,但自己做不到,需要你帮忙。” 南宫玄不理我:“十七。……十八。” 我快要失去理智了,用尽所有气力大声吼道:“南宫玄,我现在没必要骗你。你知道建造这个金库的万方成不是个简单之人,出去和进来一样,都需要操作门边的三个圆盘。你杀了朱玲于事无补,什么都得不到,不如暂且相信我一次。” 南宫玄的倒计时嘎然而止。就像一个钟摆,突然在外力作用下停止跳动。 南宫玄缓缓地说:“小子,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吗?” 我知道他至少已经半信半疑,否则不会停止倒计时,于是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朱玲对我而言,比任何财富和权力都重要。我要是敢以她的性命玩花样,你又怎么能用她威胁到我?” 南宫玄无语。估计是在心里惦量,我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我接着说:“我进来时因为触动了门的圆盘,才被尖刀封门,现在要复原,同样得依靠圆盘。但我身在里面够不着,你走到门边,我教你怎么操作圆盘,尖刀散去之后,我与李大侠带着朱玲离开,里面的东西随你处置。决不食言。” 南宫玄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臭小子,你这个阴谋也太低劣了吧?” 我叹道:“别老是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阴险。我现在没心情策划什么阴谋。我说的是真话。” 南宫玄:“且不说你们两个同时出来,与我离得太近,我一人对付不了。这里处处机关,让我靠近门边的圆盘,你要是在里面给我胡诌几句,我岂不是马上被强弩射成刺猬?” 我啼笑皆非:“你可以继续把朱玲挟持在身边,如果有强弩,你们两人都成刺猬。坦白说,我觉得你死有余辜,但绝对不会拿朱玲的性命当儿戏。” 南宫玄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我以为他同意了这个方案,总算暂时解除了朱玲的危机,心里一松,开始思忖接下来怎么应对。让封门尖刀复原的机关在圆盘上,事实上只是个猜测,虽然可能性很大,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操作。初步断定,也许跟门顶的三个数字有关,就像开门时的密码一样。 外面相当安静,完全听不到南宫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我觉得奇怪,依此人的行事风格,不太可能犹豫这么久。我又一次凑近门口,从刀缝中看出去。火光中,南宫玄正在给朱玲松绑,解开双手之后,又拿掉了嘴里的破布。 朱玲重获自由,并没有立即出声试图与我说话,而是转头狠狠地瞪了南宫玄一眼。南宫玄蒙着脸,看不出他对这一瞪有什么反应。当然,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愤怒的眼神?他连看都没看朱玲一眼,整个松绑的过程,他一直看着门边。假如没有门上的尖刀挡住,他现在刚好与我四目相对。 南宫玄在朱玲背后推了一把,冷哼一声说:“坦白说小子,在你和李大侠面前,我不想冒哪怕一点点风险。所以我宁愿退而求其次放了她,开门之事,就让她一个人去操作。”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这家伙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井绳,二十年来一直躲着李开心,现在只是出现一个面对李开心的可能性,他便不愿冒险,居然如此轻易就把筹码给放弃了。我心想,你倒是远离了风险,但一会开门之后,局面还轮得到你来控制?你也许可以在黑暗中全身而退,但要得到令牌,恐怕是痴人说梦。 欣喜之下,我大声叫道:“南宫玄,给她个火把,否则她在门边什么也看不清。” 我以为他这次会提出反对意见,至少要犹豫一阵子,没想到他立即捡起地上的火把,上前两步塞进朱玲的右手。接着他又在朱玲肩头推了一把,而他自己则慢慢后退,逐渐隐入黑暗中。 在他消失的一刹那,我突然转念一想,不对,这家伙确实对李开心心存忌惮,却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是个智力低下之徒。实际上,南宫玄根本就是个智商极高、城府极深的人,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挑起这么大的风浪,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风险而撒手放弃?他手上一定还有别的筹码,足以威胁我与李开心答应他的条件。 果然,南宫玄的说话声再次从远处的阶梯方向传来:“小子,别以为我放了朱玲,你就可以掌控局面。我进来时,外面大厅的桌子上,躺着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据我所知,她跟你的关系同样非比寻常。如果你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出什么意外,打开门后,带上东西到外面来交换。” 看来阿红真在他手上。我心中一阵剧痛,阿红的失陷,完全是因为我的大意所致。早知如此,我应该把阿红一起带到这个黑暗的地室,就算被困,总不至于被人抓来威胁我。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只能任由南宫玄的牵着鼻子走。 南宫玄说完话消失无踪。朱玲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爆]借手解密 朱玲这一路走得很慢,总共才二十步之遥,我却感觉等到了很久,才看见她站在门边,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一路上,她双眼并不直视,大多数时候低头看着脚下,偶尔瞄一眼周围黑暗的环境。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惊恐,虽然快要见到我,却并没表现出平常应有的欣喜。她甚至没有急于与我说话的欲望。 总而言之,她似乎若有所思。 站在门口,她仍然没率先与我打招呼,而是举起火把,仔细观察门边的三个圆盘。所幸的是,她没有轻举妄动的迹象。 我隔着尖刀对她笑道:“别看了,技术含量这么高的东西,你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朱玲这才转过脸,反唇相讥:“哼,就你聪明。知道怎么进去,却不知道怎么出来。” 我心想,从根本上说,正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出来,南宫玄才迫不得已放了你。假如我与李开心能进出自如,你恐怕到现在还是南宫玄的人质,即便我把令牌给了他,为了脱身,他也会一直把你挟持到外面去。结局如何,还真难预料。 现在想来,南宫玄刚才以朱玲的性命逼迫我,更像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的是,我与李开心究竟是真被困住了,还是在玩弄阴谋引诱他、试图捕获他。在万方成的地盘上处处机关,他只能步步为营,而面对能够解开万方成密码的我,再加上武功剑法让他忌惮无比的李开心,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不容有差。所以他准备了好几张牌来威胁我,先有朱玲,后有阿红。外面可能还摆开了一个巨大的阵仗在等着我。 二十年苦心孤诣的历练,让南宫玄成了江湖上最难缠的对手。摊上这么一号对手,大概是我江湖生涯中最大的不幸。 我不再取笑朱玲看不懂墙上的机关。事实上,我也没有多少心情再与她说笑了。 我问她:“你跟着南宫玄进来时,看到阿红落在他手里了吗?她没事吧?” 这话其实问得有点多余。她肯定是看到了,只不过无能为力而已。 朱玲冷笑道:“我跟她一样被抓作人质,你不问问眼前的我有没受伤或受惊,一开口就是她有没有事,厚此薄彼,也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我讪笑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的形势和虚实而已。” 朱玲冷哼:“别解释了王大侠。你这话问的是外面的形势和虚实吗?傻子也听得出你只对她魂牵梦萦,害怕她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你的阿红姑娘不会有事的。” 我心想,你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保证她没事?她一开始受了箭伤,又被南宫玄抓了,怎么可能没事?我即便现在带着南宫玄要的东西去交换,还未必能保证她没事呢。但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凭心而论,三个女孩子中,我现在最牵挂的是叶欣,其次是朱玲,最后才是阿红。 叶欣虽然机灵聪明,但年纪最小,身体最弱,又没什么武功,另外,背景也最为单纯,有一个武功曾经天下第一的爷爷,但毕竟是“曾经”,现在她爷爷只不过一个普通老人。可以说,在秀水镇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就是叶欣。她惟一的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 朱玲武功也不高,但下毒的功夫无与伦比,而且拥有一个神秘的身份——教主诸葛神甫的独生女儿,论起辈份还算是我的师姐,诸神教上下都对她很敬重,即便是冒牌教主南宫玄,若非万不得已,仍然不愿动她,以免暴露真实面目。 最后就是阿红了。我来到秀水镇上,认识阿红最早,却对她了解得最少。她带着神秘的使命,混迹于是秀水镇的各种场所,即便没什么武功,也算是地头蛇式的人物了。而且,我觉得,她在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生存多年,居然毫发无损,背后肯定有什么江湖势力或江湖人物在支撑她。至少万方成死前,肯定是她在秀水镇上的靠山,因为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一阵隐痛。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阿红到秀水镇上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受谁的指使而来的?她表面上是聚鹰帮的人,事实上很明显不是在为聚鹰帮卖命。 更让我震惊的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死前亲口承认,阿红是他失散的女儿。而阿红自己可能对此却一无所知。那么,她所背负的使命,很可能是在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坦白说,时至今日,我对阿红念念不忘,并非出于魂牵梦萦之类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神秘身份,想知道她内心的秘密。还有,我刚才答应过上官飞鹰,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她的安全。这是江湖道义。 所以,朱玲对阿红的醋意,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浓。只不过,我知道此时她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 朱玲见我良久不说话,又冷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想着不该把阿红姑娘留在大厅桌上吧?否则南宫玄岂能抓住你的把柄?” 我茫然应道:“确实不应该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太危险了。即便没有南宫玄,现在秀水镇上所有的江湖人物,估计都在向这里聚集。” 朱玲幽幽地说:“要是刚才把她带下来了,你们两个就在里面自由自在、双宿双飞,估计能出来也不想出来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朱玲想说的是什么。心里觉得她有点过分,以一种纯假设的、不会出现的情景跟我纠缠不清,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我清了清喉咙,努力解释道:“在这么漆黑无边的地方,怎么能自由自在?什么叫双宿双飞?注意点你的用词好不好?不出来呆在里面,虽然跟满屋子黄金作伴,但等于把自己活埋了,又有啥意思?” 朱玲:“你王大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有了阿红姑娘作伴,你心里亮堂着呢,怎么会没意思?” 虽然语气不冷不热,但我知道她心里极其不爽快。这点比较反常,朱玲平常并不是个如此小心眼的人,有时即便因为醋意而生气,一般两三句话就揭过了,只要我态度良好,她便再不提起。可这一次居然如此颠三倒四,仅仅是因为我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阿红?我自觉此事实在无足轻重,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人家现在落在南宫玄手里,生死难料,即便是普通朋友,我关心一句并不为过。 或许被南宫玄突然挟持,我又不在身边,受了惊吓,心态也变了?这个原因也有点说不通。朱玲年纪不大,但经历过家庭巨变,又有一个令江湖人物闻风丧胆的身份,最近还自组“塞外四杰”,盗了传说中神奇的盒子,引发一系列事件,怎么说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不太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举措失当。 朱玲心里肯定藏着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瞎猜了,也不想去打听。女孩子心中有事,找机会向你发泄之时,你惟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巴,冒充冤大头。如果有可能,不管情理上有没有错,都要及时把世界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自己身上,直到她满意为止。 朱玲一手举着火把,继续观看墙上的圆盘,见我沉吟不语,笑道:“心思被我猜中了吧?无话可说了?” 我也笑道:“大致猜得不错。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偏差。” 朱玲停止观看,转头怒道:“你还真动了这种下流的心思?哼,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我赶紧说:“但我想的是,如果跟你一起被关在里面,那么不出去也罢。” 朱玲愣了一下,怒气稍稍平息,说:“哼,一点都不正经。” 我刚要答话,黑暗中许久没作声的李开心突然咳了一下,吓我一跳,这才想起这里并非只有我与朱玲两人。我们太过忘乎所以,生生把他给忽略了。 李开心咳完立即笑道:“黑暗的空气中弥漫一股醋味,我心里也有一股醋味。” 我讪笑道:“李大侠就别添乱了吧?你心里的醋味从何而来?” 李开心继续笑:“我李开心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可你们两个小鬼倒好,直接忽略我的存在,你想想,我心里何止是有一股醋味?那种失落感,简直就跟从世界最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差不多。” 我笑道:“普天之下,恐怕没人敢忽略你李大侠的存在。” 李开心:“你们两个自顾自地打情骂俏,完全不管我呆在这里有多闷,也不管我身上起了多少鸡皮疙瘩,还说没忽略我?” 朱玲在门外底气不足地反驳:“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李开心捂嘴笑道:“欺我年老不懂事么?别忘了,我也年轻过。” 我笑道:“对,谁都年轻过。而我们两个还没老过,懂得的肯定没你多。” 朱玲插嘴:“李大侠,你也不能倚老卖老,在言语上欺负我们两个小辈嘛。传扬江湖你脸上也挂不住,对不对?” 李开心大笑道:“算我不识相,多嘴多舌搅了你们的局。但是,请先把我放出去行不行?然后我有多远走多远,保证不碍你们的事。” 朱玲不再跟李开心斗嘴,重又举起火把看着门边的圆盘,小声问道:“这东西到底怎么操作?” 我说:“先把门顶的三个数字告诉我。” 实际上,刚才为了打开那道门,我费了很多精神,已经牢牢地将这三个字记住了。现在再问她,只为故作神秘。 朱玲举火抬头,嘴里不连贯地说:“四——五——九。可是别的门顶也有数字。” 我说:“先别管别的,只看中间那一道门。万方成刻意处处与众不同,连数字的排列顺序也不一样。如此说来,三个数自左向右依次是:九、五、四,对吧?” 朱玲不满道:“别故作高深,不管怎么排列,告诉我它们代表什么意思?” 我笑道:“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它还算是江湖难题么?” 朱玲啐了一口:“你就抓紧机会卖弄吧。” 李开心在旁笑道:“据我所知,目前江湖上能解开这些数字谜题的,王兄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所以,他并非卖弄,而是说出来旁人确实一时理解不了。小姑娘,你应该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才对。” 朱玲笑道:“有你李大侠这么一夸,他已经飘飘然搞不清自己是谁了,哪还需要我的敬佩?” 我讪笑道:“你们两个就别再冷嘲热讽了吧。坦白说,其实能不能使尖刀复原,我也没什么把握,所以不敢胡乱解释。” 朱玲惊道:“你没把握?这里处处机关,连南宫玄都不敢冒险,万一有个差错,我岂不变成刺猬?” 李开心道:“那总比在南宫玄的刀下命悬一线要好。况且,王兄弟没把握将门上的尖刀复原,但肯定知道怎么避开暗器。你大可放心。” 朱玲叹道:“王大侠,开始吧,要我怎么办?” 我沉吟道:“首先要把三个圆盘复原。” 朱玲道:“复原?怎么操作?” 我缓缓地说:“圆盘上画有一条细线,这相当于罗盘上的指针。抓住把手,旋转圆盘,让三个圆盘指针全部指向正上方。” 说完,我将自己的剑从刀缝中挤了出去,在铁剑落地声过后,我继续说:“右手拿起我的剑,侧着身子,以左手在圆盘上操作,小心点,一听到什么不对的风声,立马卧倒,以剑护身。” 朱玲不再问话,依言捡起地上的铁剑,开始屏气凝神在三个圆盘上捣鼓。大家都不说话,周围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我能够清晰听到朱玲的呼吸声,粗重而杂乱,显然她内心相当恐惧,双手操作圆盘时,有可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圆盘转动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就像一条细蛇掠过嫩草地。我不知道这声音是福是祸。刚才我脚踏圆盘撞进金库之内,听到的声音沉重浑浊,于是招来强弩射击和尖刀封门。现在声音这么轻盈,与刚才算是天壤之别,想必万方成在这个环节上没有设置暗器? 沙沙的声音在持续,没有意外出现,而我的神经却越来越紧张。如果神经真的像一根弦,现在它快要绷断了。 圆盘转动声终于停止。有那么一小会儿,室内外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世界静得似乎进入了虚无的境界。 最先吁出一口长气的,不是朱玲,她估计吓呆了;也不是我,我憋住一口气,正在谛听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而是李开心,或许他修为比我们两个高深,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有我们那么紧张。 然后,李开心又深吸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这回万方成比较仁慈,没有暗器。” 朱玲喘了几口气,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短跑,带着哭腔说:“可是门上的尖刀纹丝不动。”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我鼻口并用,快速地呼吸了几个回合,然后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尖刀当然纹丝不动。我说过,万方成是一个追求复杂的人,当然没那么容易撤去尖刀。刚才只是第一步,你还得做第二步操作。” 朱玲近乎绝望地颤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还来?我心脏快受不了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关键一步 必须承认,武功低微的万方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人已死去,留下的机关暗器,却让所的江湖高手如临大敌。心思绵密而凶狠的南宫玄因此而撤退,号称剑法第一人的李开心,也在这些虚虚实实的机关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 至于我王大侠,靠着黑暗掩饰和声音伪装,隐去了紧张的表现,实际上,说完第一句话,我已汗流浃背。而且现在额头上仍然有如泉眼,汗水不断地涌出来。只不过,我心跳已不如刚才那么快,因为全靠瞎蒙的第一步已经安然度过,接下来的第二步操作是有迹可循的。 我在黑暗中无声地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故作轻松地笑道:“第二步我成竹在胸,肯定让大家安然无恙。” 朱玲啐了一口道:“刚才自己说毫无把握,现在却又成竹在胸,你不是在逗我玩吧?” 我又擦了一下下巴的汗水,笑道:“我的话前后并不矛盾。” 朱玲仍然半信半疑:“但愿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我可不想再玩这种心跳加速的游戏。” 我笑说:“放心,咱们玩的不是心跳,而是智商。” 朱玲哼了一声:“又开始吹了。如果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减轻我的心理压力,还情有可原,但没有必要。我只希望听到一点靠谱的话,死也死个明白。” 李开心笑着插嘴:“姑娘,王兄弟的语言习惯,跟他的剑法一样,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但这是一种天然的策略,跟蒙骗有本质的区别,也不是完全在赌运气。所以,如果你对他的武功剑法有信心,那么,现在就应该相信他的话。” 朱玲也笑了:“李大侠,虽然你急着出来,也没必要这么捧他吧?说得这么玄,你不怕他找不着北,自以为是地胡说一通么?我死了事小,你们两个可就永远出不来了。” 李开心笑道:“你没见过他与人交手时所透露出来的天赋,也没见识刚才他凭一己之智打开这道门的神奇。我李开心从不轻易夸人,但毫无疑问,王兄弟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奇才。” 我脸上一阵发烧,讪笑道:“李大侠还是别这么夸我了,实在愧不敢当。所谓的武功天赋,其实我更多的是用自己的性命在赌博,只不过运气常常站在我这一边而已。至于打开这道门,根本就不是凭我一己之智。其间的曲折,一时难以说清,简单而言,首先是万方成死前给了我一张写满数字的破布,暗示着打开金库之门的诀窍,其次是上官飞鹰临终给了我很多提示。若非如此,我只能对着这几道门束手无策。” 朱玲拍手笑道:“这回终于不再瞎吹了。还是这种实在话更让我心安。” 李开心道:“普天之下,应该只有万方成和上官飞鹰能自由出入这个金库。王兄弟,这两个非常之人,临终前都把最后的秘密留给了你,这也从侧面证明你并非寻常之辈。江湖之人即便没见识过你的能力,也不敢轻易怀疑这两个人的眼光。总而言之,现在王兄弟成了世上惟一能自由出入金库之人了,朱姑娘,你现在还怀疑他的能力吗?” 朱玲嘟嚷道:“我并非怀疑他。我就是看不惯他一抓住机会便得瑟的姿态。” 李开心笑道:“我说过了,他这种语言方式也许是一种本能,却并非刻意卖弄,而是一种天然的策略。至少经过这么一番争辩,你心跳降下来了,呼吸平稳,手不发抖,再次操作圆盘,就不会出差错,风险在无形中降到了最低。” 我笑道:“还是李大侠更理解我。” 朱玲啐道:“就你那半桶水晃荡,还装得高深莫测,很难理解吗?” 李开心捂嘴笑道:“王兄弟你听到了吧?朱姑娘不是不理解你的苦心,她是故意在跟你斗嘴呢。据我看来,她特喜欢跟你斗嘴,嘴上越刻薄,心里就越甜蜜。如果有可能,她愿意跟你一直斗下去。” 朱玲假装生气:“李大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李开心继续笑:“我知道我的存在有点多余,胡乱插嘴更是大煞风景。但请你们两个小鬼也理解理解我这个老家伙,站在黑暗中听你们两人打情骂俏,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所以我只能很不识趣地横加解释,只希望朱姑娘早点进入状态,早点打开门,我也就能早点解脱。” 我头脸汗水基本已擦干,身上内衣依然湿冷,这倒让我感觉浑身通透清爽。 我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讪笑道:“不说没用的了,还是进入正题吧,我们得赶紧出去办正事。外面的南宫玄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朱玲立即出言讥讽:“李大侠你也听到了?他刚才东拉西扯了这么久,其实都是些没用的。他对我可没什么苦心,人家一直惦记着外面的阿红姑娘呢。王大侠,你会在乎南宫玄等得不耐烦吗?这话的潜台词,应该是怕你的阿红姑娘受到伤害吧?” 我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心里懊悔自己嘴巴太快,没有仔细措词,让她找到机会借题发挥。不过,从语气上听来,再加上我对朱玲的了解,她这话里并没有什么怒气,充其量只是图个嘴巴痛快,噎得我哑口无言而已。朱玲一贯口齿伶俐,但并非刻薄之人,她对我的冷嘲热讽,很多时候更像是在自哀自怜,莫名伤感。这或许与她的身世有关,童年与少年时代拥有的太多,成年后又失去了太多,包括家庭,亲人,身份和地位。 李开心也没插言。以他的人生经验,当然能判断出,此时朱玲的话里带刺,但没多少恶意,也影响不了情绪,不需要再作多此一举的劝慰。前面兜了这么久,现在如果想早点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小姑娘面前彻底认输,让她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之后,又自觉无趣,自动自发地回到正题。 朱玲见我们两人都保持沉默,笑着说:“王大侠,我再重申一句,我可以保证阿红姑娘绝对不会有事,你也别牵肠挂肚了,否则你心烦意乱之下,说错一个字,不但我命丧当场,你也见不到阿红姑娘。”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是朱玲第二次向我保证阿红姑娘没事。刚才第一次我当成玩笑话没有在意,现在听第二次,就让我感觉到了一点话外之音。语气如此肯定,显然并非无因,难道她知道了一些南宫玄所不知道的秘密信息?或者她虽被挟持,却仍然掌控了南宫玄无法掌握的隐形力量? 我本打算直接问她,转念一想,她既然两次都只选择暗示而不明说,也许有她的道理。何况,此时此地除了我与她之外,还有一个李开心,有可能她心中的那些秘密不便向第三个人公开。 当务之急,还是先依靠她的帮助,走出困境再说。反正我心中的悬念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我不再说废话,直接进入正题:“现在我们一起进行第二步操作吧。” 朱玲立马严肃起来,接口道:“说吧,从哪儿开始。” 我说:“安全起见,再次确认一下门顶上方的三个数字。自左向右念一遍。” 朱玲不假思索,抬头念道:“九,五,四。”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刚才打开金库之门时摸索出的规律:甲乘乙,甲乘丙,乙加丙再乘甲最后减去乙。如此算来,三个结果依次是:四十五,三十六,七十六。按照规律,这三个数字应该代表圆盘上转动的刻度。但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圆盘上最大的刻度是六十,而此处最后的数字却是七十六,这种交错,或者干脆就是个漏洞,到底意味着什么? 刚才朱玲完成第一步操作、安然过关之后,我本应该单刀直入,立即进入第二步操作的。但我一直废话连篇,兜兜转转,徘徊良久没有进入状态,李开心将此理解为一种策略,目的是让朱玲和我自己平缓紧张的情绪,以免出差错,他不知道的是,我止步不前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七十六”和“六十”怎么对应,我心中一片茫然。但我又不能明说,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的绝望,更不能忍受门外的朱玲绝望。只好依靠说废话来争取时间。很不幸的是,我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仍然没有解决问题。 事实上,问题虽然尖锐,但并不新鲜,自始至终都客观存在。我在最初寻找开门之法时,就已经发现了它。当时,我将其理解为一种排除暗示。因为其时在我面前有三道门,只有一道门通往金库,既然开启之法要依赖门顶的数字和门边的圆盘,那么,显而易见,数字与圆盘无法对应的,就不是正确之门。恰好左边和中间两道门,都存在数字与圆盘无法对应的问题,我于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右边之门去操作。 我一度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因为我真的打开了金库之门。 现在看来我高兴得过早了,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操作右边之门的圆盘,最终开启的却是中间那扇门,已经够让人意外了。更让我意外的是,中间门边的圆盘也并非完全是摆设,触碰之后,不但有强弩射击,还有尖刀封门。最后,绝世高手李开心,加上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愣头青,都被封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进退失据。 万方成建造这个金库时花过的心血,真不是一般地多。凭我一人之智,要解开所有的谜团,恐怕不太可能。对万方成了解得越深入,我就越没信心。 我也曾经想过开诚布公,不再故作高深,将问题拿出来三个人一起讨论。但这做法也不算是很现实,因为首先我得费尽口舌,向他们两人解释清楚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的所有暗示与明示。太费时间不说,即便解释清楚了,三人的观点也未必能统一。到时问题没解决,还会衍生出更多的争论。在这个黑暗而步步凶险的环境里,纠缠不清,或者争得面红耳赤,并非什么好事。 我还是自己凭感觉猜测吧,至少压力由我个人承担,他们两人暂时可以心安理得。李开心说得对,无论是谁,包括我自己,都不能随意地怀疑万方成和上官飞鹰的眼光。但愿这两位高人真从我身上看出了一些非同寻常的性质。 我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让门边的圆盘复原。这步操作没遭受暗器袭击,也许证明我的想法有点接近万方成的构想,那么,第二步依赖门顶数字操作圆盘,应该不算太离谱。“七十六”和“六十”怎么对应一时无法解决,也不能让事情就这么卡住,尝试着走一步算一步,或许不失为另一种策略。 我得承认,我紧张得满头大汗,其实并非来自第一步,而是马上将要进行的第二步尝试。要知道,在万方成的地盘上尝试机关,那可是件玩命的勾当。所谓的有迹可循,所谓的成竹在胸,那都是用来安慰朱玲的话。 我从刀缝间隙看着朱玲,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对她说:“最上面的圆盘,从刚才指针复原的地方,自右边开始,仔细数圆盘上的刻度,沿着圆周一直数到四十五,然后转动把手,将指针定在这一格上。” 朱玲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从自右边开始起步?为什么刚好四十五格?” 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要提问,只管专心地执行。重申一次,我并非故作高深,而是真的解释不清。” 朱玲不再与我抬扛,举起火把,将注意力转移到圆盘上。一阵轻微的摩擦声过后,表明这个操作已经完成。没有出现暗器,让我心下稍安。 我顿了顿才说:“中间的圆盘操作手法相同,只不过这一次的刻度是三十六。” 朱玲这次没有提问,专心在墙边捣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侧影,紧张地等待。一会之后,她转头向我,问道:“聪明的王大侠,最下面圆盘的刻度应该是多少?” 这一回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最下面圆盘的刻度到底是多少? 两个圆盘的把手旋转,都没触动暗器,说明我思路没错。现在只需想通最后一小步便大功告成。不但人生获得自由,还拥有了金库里的财富和权力。 但最后一小步,也是最关键的一小步,我到底能不能想通?也许我根本无法想通。时间紧迫,理性思路已断,看来只能凭运气赌一把了。 豁出去赌一把?这个想法一闪现,我脑海里同时涌现出另一个画面:金城赌坊的激情、颓丧、混乱、疯狂。当然,那是我第一天到达秀水镇留下的记忆,现在的金城赌坊已经尸横遍地了,再也没人坐在赌桌旁,面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牌具,耗尽自己的运气。 画面的涌现不由自主,而灵感便是这么突如其来。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在这个混乱不堪的画面里,挑出了一场牌局;思维跟着跳跃,从这场许多天以前的牌局上,猛然间想通了现在门外的最后一小步。 朱玲显得有点急促,提高了嗓门说:“王大侠,你不会是睡着了吧?还是又在想阿红姑娘?我正等着你给我指示呢。” 我来不及惊喜,也不再辩白或解释,只是随口应道:“最下面的圆盘上,应该把指针转到十六格。” 朱玲等了良久才得到答案,却并没有因此降低对我的信心,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一句话不说,立即着手操作。 为什么最后由七十六变成了十六?朱玲当然提不出这个问题,而我却突然有了强烈的解望。 但世事就是那么不如人意,解释尚未出口,我立马就后悔解开这个谜团。 假如预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宁愿自己永远没有想通这一关。(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爆]赌局启示 (作者按:这一章涉及一种古老的民间赌术——牌九,现在除了偏远农村,别的地方比较少见,所以外行人看来会比较生涩,如果你是个好孩子,从不参与赌博,恐怕这一章很难看懂。那么,为了让自己不致打瞌睡,你大可跳过去,直接看一下章,并不影响情节的连贯与理解。 顺便说一句,牌九在影视剧里倒是经常出现,八九十年代的港产赌片里就不用说了,最著名的如周星驰在《大话西游》中饰演的角色叫“至尊宝”,名称便是源自牌九,是其中最大的一副牌,由王六和丁三组成。这两张牌组合起来最大,分开却最小。现在你知道了,为何至尊宝在脚底板长出三颗痣以前,只能在五岳山上做强盗,而且还只是个人见人欺的小帮主,连个小蜘蛛精都打不过。因为那时他相当于牌九里的王六,还没与丁三合为一体。直到凭借月光宝盒回到五百年前,遇到紫霞仙子,她在他脚底板盖了三颗痣,他才恢复真身,变成真正的最强者至尊宝——孙悟空。这是题外话。) 在描述接下来的险境之前,我必须说一说最后一个圆盘上的刻度为何是十六。而要解释这一点,又必须从一场毫不起眼的赌局说起。 许多天以前,准确地说,是我来到秀水镇的第一天,为了查清自己到底陷进了什么样的江湖阴谋之中,我第一次走进金城赌坊,第一次体验到人类在这种场合下神奇的激动与疯狂。 我对赌术一窍不通,在整个赌坊里,大概只有我是个冒充的赌客。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我刻意在每张赌桌上都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假装专注,假装投入,假装兴致勃勃。事实上,这个过程是比较痛苦的。我们都有类似的经验:对自己完全不懂的事情,过分专注和投入的结果,就是昏昏欲睡,甚至头晕目眩。 但有一张赌桌却引起了我的兴趣。并非这桌上的人特别疯狂,也不是这桌上的钱特别多,而是因为这桌的赌法,让我这个门外汉多少看出了一点门道。 我最初注意这一桌,并最终走向这一桌,最主要是因为它位于大厅一角,光线昏暗,背靠墙壁站在赌桌边,有利于我观察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同样的原因,使得我在这一桌停留的时候最长。于是,这一桌的玩法我观察得最久,起初一头雾水,无师自通看出点门道之后,我逐渐兴趣盎然。 从旁人的闲言碎语里,我知道这桌玩的是“牌九”。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博戏。 桌上参与拿牌的赌客,只限四个人,一个庄家,另外三个都称为咸家。但不限围观者人数,而且可以随意下注,也不限注码大小。这也是我能够长久隐身于这一桌的客观原因,当时围观者众多,我只是其中之一,就像滴水入海,根本没人会正眼瞧我一下。 牌九一共三十二张,据说是用动物骨头打磨而成,所以又称为骨牌。三十二张牌都呈长方形,每一张尺寸大小一模一样,长约三寸,宽约一寸半,厚度大概只有二分。所有牌被统一漆成了黑色,其中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雕着不同的点数,最少两点,最多十二点,圆点在牌面上排列成不同的花样,并因每张牌的功能大小不同,用红白两色涂饰。 根据点数和花色的不同,三十二张牌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文牌和武牌,在有些人口中,又将武牌称为杂牌。每张文牌都有具体而形象的名字,但所有的武牌则只以点数相称。具体名称和数目如下。 文牌:天、地、人、鹅、梅花、长三、板凳、斧头、红头十、高脚七、铜锤六。全部成双出现,共计二十二张。 武牌:杂九、杂八、杂七、杂五、六、三。只有最后的“六”和“三”不成双,其它牌同样都成对,合计十张。 顺便提一句,武牌中不成双的“六”和“三”如果恰巧组合在一起,便是传说中的“至尊宝”,比任何一副牌都大。但是,假如将“至尊宝”拆开,以“六”和“三”单独与别的牌组合,那就一钱不值。 在江湖上以武为尊,但在牌九桌上,“武”似乎被人看不起,不但被当作打杂的,而且连正式名称都没有。大概牌九最初是哪个无聊文人创设的,重文轻武的思想,有意无意地渗透进了牌面的归类和名称当中。 进入真正的博弈之前,咸家承担洗牌的义务,而庄家拥有码牌的权利。博弈开始,由庄家掷色子决定发牌的先后顺序,一庄三咸四个人,每人拿四张牌。也就是说,码好以后的三十二张牌,可以连续赌两局,然后再重新洗牌和码牌。 拿到牌之后,各人根据自己的判断或猜测,将手中的四张牌进行排例组合,分成前小后大两组;接着庄家出手开牌,也叫“开宝”,庄咸之间将前后两组进行分别比对,以定输赢。除了“对子”和特殊组合“至尊宝”,其它情况下,决定“吃”、“赔”或者“和”,比的都是两张牌加起来的点数大小。 我大致旁观了一个时辰,才基本搞清楚以上这些细节。看到入迷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忘记了到此地来的初衷,手里揣着几锭银子,开始蠢蠢欲动。 后来我终于没忍住,将一小锭银子扔在了“天门”。那是其中一个咸家。三个咸家所处的位置,各有叫法,坐在庄家右边的称为“上门”,左边的称为“下门”,所谓“天门”,就是坐在庄家对面的那一位。我将注码下在这道门上,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因为“天门”这个名称听上去非常有气势。 在庄家将色子甩下去之机,我才发现,这一局所有参赌人当中,我下的注码最小。但我并没有因此感觉羞愧,反而抑制不住心中一直怦怦乱跳,毕竟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参与赌博。 心跳持续到“开宝”的那一刻。然后屏住呼吸仔细看结果。 猛烈的心跳过后,接着便是一阵狂喜。因为从牌面上看来,我赢了。 “天门”的四张牌是这样的:前面“地牌”加“梅花”,一共十二点;后面“天牌”配“斧头”,一共二十三点,单以点数而论,这算是最大的了。 反观庄家,最大的一张牌才五点,就是武牌中的“杂五”;另外三张,一是“板凳”,一是“鹅牌”,还有一张“三点”。无论怎么组合,没有超过九点的。庄家的策略是:“板三”七点向前,“鹅五”九点压后。另一种“前八后八”的组合策略,被庄家舍弃了。 无论如何赔定了。我心跳平稳下来,静静地等着庄家给钱,默算着赢到手的这锭银子能干些啥,至少可以在秀水镇最高级的酒楼里吃上一顿大餐。我没去看“上门”和“下门”究竟是什么牌,那跟我无关。 人群中发出一阵长长的惊呼。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庄家通吃! 做庄的家伙手上不急不忙地将桌上的所有银子扫向自己,一张胖胖的圆脸上眉开眼笑。其他所有人,包括咸家和围观下注的,除了我之外,全部哀声叹气,一脸沮丧,还有人带着绝望的神色。 我并不沮丧,而是莫名的惊诧。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份和行藏都暴露了,别人刚撒了个网,我成了他们的猎物,前后左右都是欲将我置于死地的人。而赌桌上的输赢只不过是个晃子,庄家在用一种特殊的办法逼我出手呢。 我下意识地抓住腰间的剑柄,后退了一小步。接着我又意识到自己有点杯弓蛇影。赌桌上的情绪波动,似乎让我暂时失去了判断力。我在此处站立良久,若是强敌环伺,我怎么可能刚才没有一点感觉呢?当初在荒原上练就的求生本能,是不可能轻易消失的。 我不动声色地环视身边的赌客。没人注意我,他们的精力全在银子和牌面上,更没人对刚才庄家通吃表示哪怕一点异议。这些人不可能伪装的没有一点破绽,惟一的解释便是,他们与我无关。我再次告诉自己,我太紧张了。 牌局没有问题,那么,是我对输赢的判断不正确。冷静下来反问自己,我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双眼观察,便对一门赌术理解得这么透彻吗?它的输赢原理,可能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我不能向身边人询问,否则就真的暴露了,一个不懂赌术的人,混迹于乌烟瘴气的赌场,谁都知道你别有用心。 我也不想立马离开。因为我还没有达成来此的目的。我只能继续站在桌边观察下去,当然,我再也没有下注了。虽然输赢不大,但不想再做冤大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此时我重新又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低调再低调,让自己的行为和神色,尽量融入众人之中。这反而让我心神更加澄明起来。 不久之后,我便发现,赌法和输赢原理,确实没那么简单。 首先,除了比点子大小,还得看花色。也就是说,在相同点数的情况下,还要比较搭配的是什么牌。以上文牌和武牌的分类和排序,在此处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此前我一直觉得,这个分类和排序有点小题大做,现在我才知道,每一个细节和名称,都有不可或缺的意义。 其次,并非点数越多越好,而是“以九为尊,遇十归零”。比如我下注时天门那副牌,前面十二点,遇十归零,只剩两点,后面二十三点,同样遇十归零,很不幸的是,去掉两个“十”之后只有三点。如此算来,“前二后三”比庄家的“前七后九”小多了。 第三,只有两张牌遇十不归零,即“天”牌和“地”牌,前者满十称为“天杠”,后者满十称为“地杠”,都比九点大,但比任何对子小。 三个规则当中,最让我迷惑的是第二个。为什么要“以九为尊”呢?比点数多少就纯粹比点数多少吧,何必又多此举,非要“遇十归零”?据说与帝王相关的一切,处处以“九”为大,所谓“九五之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赌博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江湖游戏,为何渗入了如此严重的帝王思想? 除了迷惑,我还心存不服,当然主要是因为我输了钱。但不服动摇不了赌桌上的规则,这可比江湖规矩严苛多了。在赌桌上,无论什么身份,都得在这个规则之下行事。这种规则对每一个赌客而言,是一个公平的起点。你想破坏它,所有的赌客恐怕都不答应,不守规则,人人都会与你为敌。 你即便心存不服,也不得不承认,赌桌上其实比江湖上公平多了。江湖规则可以随意践踏,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任意妄为时,还不乏真心和假意的追随者;但在赌桌上,并不是你比别人钱多,就可以随便更改游戏规则的。赌桌上的规则倒也并非绝对不能更改,只不过要征得所有赌客的同意,否则游戏便无法继续下去。 无论如何,我终于知道,人们为何将这三十二张牌称为“牌九”了,大概源自“以九为尊”的赌牌规则。我后来想起这场赌博,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最先涌现的便是“遇十归零”这个奇怪的规则。 你知道了,我现在花了这么大的篇幅,详尽地介绍我生平参与的惟一一场赌局,也是因为“遇十归零”这四个字。它的由来依然让我迷惑不解,但在此时,门外的朱玲正在焦急等待、门内的我茫然无助之时,这四个字给我了灵光一现。从而真正解开了万方成留下的难解之谜。 起先我面对“七十六”和圆盘上的最大数值“六十”,陷入困惑,不知道这两个数有什么联系。而门外的朱玲催促得越来越急,我曾经下定决心要赌一把。此时我思维混乱,思绪乱飞,由“赌一把”而回忆起许多天以前的那场赌局。于是自然而然联想到印象深刻的“遇十归零”。 然后,我猛然心头一震。既然牌九赌桌上有“遇十归零”这么一种规则,那么,现在我面对的“七十六”,是否也在某个数值上归零之后,才有实际意义?除此之外,似乎根本就没有别的解释。 圆盘上最大数值是六十,这是一个临界点,它既是循环的起点,也是终点。那么,“归零”的也很可能就是这个数值。就像赌桌上“遇十归零”的道理一样,大于“六十”的数值,便减去“六十”的倍数,然后才能在圆盘上找到相对应的刻度。如此一来,无论门顶上出现什么数字,都有实际的意义。 我早该知道,万方成不会干无意义的事。 娘当年在荒原上教我以“天干”和“地支”纪年,告诉我第一年叫“甲子”,第二年叫“乙丑”,依此类推,此种搭配六十年不重复。我当时犯愣,问她六十年之后又怎么办?她便笑着说,六十年满“一甲子”,它是一个终点,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个起点。六十年之后,我们的纪录便从头开始,又是“甲子”、“乙丑”,一直循环下去,永无止境。 这是一个“六十归零”的显著例子。万方成在圆盘上将刻度最大值设为六十,灵感很可能就是来自“天干”和“地支”纪年。 想到这里,我再也不犹疑了。来不及惊喜,答案冲口而出,告诉门外的朱玲,最下面圆盘上应该将指针定位在十六格。 我猜中了答案。但是结果却比没有答案糟糕千万倍。 朱玲刚停下所有动作,室内便传出一阵巨响。响声沉闷,其间没有金铁交鸣之声。我从响声中感觉到了很浓的危险气息。果然,门上的尖刀纹丝不动。 我察觉响声来自脚下之时,已经晚了,双腿突然悬空,身子不由自主直线往下掉。(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黑暗坠落 我失重之后,才响起了巨大而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但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尖刀磨擦铁门的声音,方位也不是来自门边,而是近在咫尺,甚至可以说就在耳边。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无暇去探究它了。我的全部身心都被恐惧填满,脑海里只剩一个悲观念头:我苦心孤诣,费尽心智,最终还是要丧身于万方成的机关。难道是天意难违? 出于本能反应,我双手向黑暗中抓去。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哪怕是墙上伸出来的刀刃都行,至少能减轻我的恐惧和压力。 让我惊喜的是,双手都没落空。几乎是同时,左右手都握住了一块冰冷的物体,从形状上感觉,两手的东西似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来自不同的方位。 我腰间收紧,双手双脚同时发力向上撑,希望借着抓住的物体,摆脱或延缓下跌的趋势。结果是,所有劲力都化为虚无。就像你朝空中吹了一口气,除了看得嘴巴改变形态,空中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何止是劲力消散无影无踪,经这么一折腾,下跌的趋势反而更快了。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手上抓住的东西并非固定不动的,而是跟我一起往下掉。当然了,我使出的劲力并非没有一点意义,我能准确地感觉到,双手握着的东西坚硬无比,却又光滑如镜,再进一步判断,那不是砖头也不是石块,更不是刀剑一类的伤人之物。 脑中念头一闪,原来是金库里的黄金! 至此,我终于搞明白了刚才声音的来源,那是金属碰撞发出来的。 情况估计是这样,朱玲在门外操作完圆盘之后,我脚下的地板消失,于是,跟着我的身体往下掉的,还有满屋子的黄金,书册,令牌;另外,站在我另一边的李开心,肯定也无法幸免于难。 我猜中了这道门边三个圆盘上的密码,却误会了密码所指向的结果。它不是撤掉尖刀开门的,而是要将闯入屋子里的人和物全部毁灭。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万方成是个良善之辈。 细思之下,万方成确实没必要表现得温情脉脉。此处本属聚鹰帮乃至整个江湖的高度机秘,除了万方成自己和上官飞鹰,不允许天下任何人自由出入。意外被尖刀封在里面的人,当然不会是万方成自己和上官飞鹰本人,基本可以认定为居心叵测的强行闯入者。对万方成而言,闯入者是敌非友,又居心不良,灭之理所当然,而释之不但机秘已泄,还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既然没有释放被困之人的理由,那么,外面也就没必要设置撤掉尖刀的密码。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只有一点是个意外:被困的那个人偏偏是我。还有一个局外人李开心。 假如我乐观一点,可以认为自己危急之际发了一笔大财,手上抓着两块金黄,身边还有无数块黄金围绕,如果有幸不死,而又能带着黄金离开,足够做个富甲一方的财主了。 但我不得不悲观。因为除了身边黄金围绕,头顶也有大量金块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仍在空中一起做自由落体运动之时,它们对我都没有威胁,一旦脚踏实地,比我身形大了无数倍的黄金堆砸下来,就算落差不够大,一时砸不死我,全身的骨头恐怕也得碎裂一半以上。 这是可以预见的后果。不可预见的是,下面的实地上到底有什么?铺满向上的尖刀,还是撒了一地铁蒺藜?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火海,还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水域? 悲观并非全是坏事。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悲观比盲目乐观要好。因为有了悲观的心理垫底,不管出现多么凄惨的结局,心理落差都不会太大,从而让你不至于太过绝望。一个人绝望到活不下去,通常并非他的处境比天下任何人更不堪,而是因为,出现的结果与其预想相距甚远,从而心理落差大到一时无法接受。 身子还在往下掉。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财主肯定是做不成了。能够不死就算是万幸。此情此景,手上和周围的黄金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我双臂一缩,然后将两块黄金向前抛出,身子借这一抛的反作用力,往后斜插,又掉落了一段距离之后,背部终于撞在墙壁上。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张开双臂,掌心向后在石臂上摸索,只可惜我什么都没抓到。 与此同时,我双腿微屈,让两只脚掌紧贴墙面。假如此时灯光明亮,对面又有人的话,大概可以看到我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墙面上滑行。 身子以及手心脚掌与墙面的摩擦产生的阻力,减缓了下落的趋势。这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除了继续紧贴墙面,我全身稍稍放松,准备迎接下面的未知风险。 当你不得不一心一意化解紧张危急的局面,又没什么希望与期待,对于时间便失去了概念。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短短的一瞬间。我的脚尖猛然顿住,膝盖向前斜撞在坚硬的石头上,来不及感觉疼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了出去。 首先是又一阵巨响,接着金铁交鸣之声再起,最后突然一切复归平静。 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我才知道自己终于算是落地了,没有被摔死。我双手强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双手、脖颈和躯干,除了额头磕破了一点皮,上半身基本没什么损伤。我又慢慢试图站起来,脚掌刚着地,尚未使劲,便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痛,来自双腿的膝盖部位,从疼痛的程度感觉,左腿比右腿伤得要重。 我坐着尝试屈伸双腿,并不成功,但搞清楚了自己的具体伤势:左腿膝关节脱臼,右腿撞伤了膝盖韧带。其它一切完好。 这已经是万幸了。我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欣喜,没想到自己如此命大,筋骨也比别人强硬,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连骨头都没断一根。否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十天半月动不了身子,恐怕非得饿死不可。 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周围环境如何。我不再乱动,静静地坐着,嘴里喘着粗气。 一会过后,呼吸平稳,疼痛稍减,我牙齿咬住衣领,双手一左一右按住左腿膝盖,猛一使劲,嘴里冷哼一声,关节复位了。我又摸了摸右腿膝部,肿得很大,表面麻木,里层火辣辣的像浸了辣椒水。 我开始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不能在黑暗中随意晃荡,这是肯定的了。左腿暂时不能用劲,右脚忍住疼痛倒是能站立,但也仅此而已,奔跑或快速行走,都是痴人说梦。只能在黑暗中继续坐着,直到能迈步行走为止。 当务之急,是需要一盏灯或一个火把,无尽的黑暗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但这个需求也有点奢侈,我身上没带火种,周围肯定没什么蜡烛油灯一类的东西了。说到底,这是个死亡之地,没人会给你准备这些。 当然了,要取火,对我这个在荒野之地长大的人来说,倒也不是太难。难的是需要找到取火的东西:几块石头,几片枯叶或几张纸屑。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怎么找到这几样东西? 尝试吧,除了尝试,现在也无事可做。我身子不动,双手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摸索,除了泥土和粗细不一的沙子,我还摸到了几块黄金。此情此景,黄金除了摸上去手感冰凉光滑以外,一无是处,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它们的作用,甚至还不如几块能取火的石头。 我把金块随手扔在黑暗里,连它落地的响声都懒得去听,伏下身子,右肘着地慢慢地向前爬行,同时左手依旧在周围摸索。 终于摸到了一块石头,体积有点大,形状也不太趁手,但已经算是一个惊喜了。人不能如此不知足。继续努力,或许还有更多的惊喜在后面。 没想到接下来的不仅仅是惊喜,而是惊恐。我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还带着温度,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判断,大拇指第一个指节处传来一阵刺痛,惊恐之余,我手腕一抖,将这个东西甩出老远。 待到心跳平息,我对自己哑然失笑:黑暗中摸到了一只老鼠,被它咬了一口。想当初,我在荒原上是这些小家伙的天敌,现在真是虎落平阳,居然被一只老鼠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这一吓过后,我对形势的评估乐观了不少。既有老鼠,说明此处离地面可能不算太远,至少附近有水源,还有为老鼠提供食物的地方;老鼠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小动物,蟑螂,壁虎,蜈蚣,蚯蚓,甚至蛇类。听上去阴森恐怖,事实上却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我一时之间肯定死不了。 人为万物之灵,任何时候都不怕与鸟兽虫蛇为伍,最怕的,其实是被困在一个满目黄沙或乱石纵横、动植物绝迹的地方。 总而言之,此处似乎并非绝境。 我在荒原上掏过无数老鼠窝,知道老鼠为了取暖或生崽,都需要预备杂草和枯叶。想到这一点我精神大振,取火不仅仅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而是绝对有可能。 我继续爬行,继续摸索。这一回速度慢了一下来,一是此事不需再着急,二是怕一不小心摸到毒蛇。手心感觉到的,仍然是泥土和沙子,但我并不气馁,老鼠生存的地方,不只有泥土和沙子,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不久之后,我终于摸到了一片薄薄的叶子。很宽很干燥的一片叶子。我大喜若狂,一把将其抓在手心里。 我没想到情急之下抓住的,并非一片,而是一大叠——无数片叶子叠在一起。等等,那似乎不是叶子,而是纸张,装订得整整齐齐纸张——我抓住的是一本书!?起初我摸到的,应该是这本书翻开的某一页。 这个鬼地方哪来的书?难道除我之外,还困着别的人?此人是死是活?想必早就死了,弄不好已是一副阴森的白骨。否则的话,我跌下来这么久,此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的。到目前为止,我遭遇到的除了老鼠之外,没感觉到其它活物,更别说人的呼吸了。我只是跌伤了双腿,感觉上的功能并未麻木。 先不想那么多了,不管那是一本什么书,对我而言都毫无用处。即便是绝世武功秘籍,现在也只能用来取火。我将书揣入怀中,无暇去感觉它究竟有多宽多长多厚,继续前行摸索,寻找最后一块相应的石头。 寻找第二块石头的过程并不长。我爬行了大致两步之远,撞上了墙壁,或者说是洞壁,接着在墙根摸到了一块三指大小的石头,坚硬干燥,棱角明显,毫无规则,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取火之物。 至此,取火材料终于找全了。我盘腿坐起,在书上撕下一页,放在两腿之间,一手握一块石头,碰撞,敲打,摩擦,火星四溅。 谢天谢地,终于将那一页纸点着了。 内心和眼前同时亮堂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杀鼠存生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只老鼠。或许就是刚才被我甩掉的那一只,它咬过我一口。它并未走远,就站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瞪着双眼看着我这个陌生来客,我能感觉得出,它的眼里充满愤怒和惊惧。 它想必从来没见过人,当然更没见过火。蓦然见我点着了火,它吓呆了,怔在当地不知所措。良久之后,它才回过神来,似乎觉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迅速转过身子,尾巴一摆,消失在前面黑暗的角落里。 此时那张点燃的纸已烧去三分之一。我静下心来,借着火光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规则的洞穴,洞底大致呈梯形,地面凹凸不平。正中间被高处落下来的黄金堆砸出一个大坑。黄金散得到处都是,偶尔闪着邪恶的光芒。我注意到黄金堆并不大,比想象得要小很多,上官飞鹰说足有十万两,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也许是,跟着我一起掉下来的,只有一部分,其它的仍然留在上面的金库里?不过这好像有点说不通。 没见到李开心的踪影,他也像另外一部分黄金一样,没有掉下来?似乎不太可能,但又没别的解释,没见到尸体,整个过程也没听到他的声音,至少,他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吧。 算了,我现在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 我坐着的地方,刚好是梯形的顶端一角,最远的那个角落——也就是刚才老鼠消失的地方,离我大致三十步,最近的那一角,离我估计十步。这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洞穴,比当初我在荒原上所住的狼洞大多了。如果不是那么阴森黑暗,人住在里面倒也算宽敞。 抬头看去,上面黑暗无边,不知道离地面有多高,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坐在枯井里抬头仰望天空,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还有一点让我绝望,洞穴的上下截面也呈梯形,上窄下宽,要想沿着墙壁爬上去逃生,基本不太可能。普天之下,大概没人能在这种高度和斜度的洞壁上攀援。 四面洞壁包括地面,都没有砌石块或砖头,全是干燥坚硬的泥土,还有几处是风化的岩石层。我用来取火的两块石头,便是从洞壁上某个巨大的岩层上脱落下来的。岩石上看不出人工痕迹,但所有的泥层却有凿痕或挖痕,即便年深月久,痕迹仍然很明显。这说明,洞穴原本不存在,而是当年修建上面的金库之时挖凿而成。 这是一间专门为强行闯入金库者准备的地牢。 没有尸体,没有朽骨,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身上的东西。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洞自从挖成之后,没有人进来过。很不幸,我是第一个到访之人。假如以后还有第二个或第三个,他们看到的将是我的骸骨。想到这里,内心便涌起一阵悲凉。 我忍不住猜测,当初万方成建金库之时,为何还要苦心挖这么一个洞穴?按理说,他在金库内外设置的机关,能消灭或困住天下任何一个高手了,至少没人能够随意进出金库,那么,挖这么一个地牢岂不是多此一举? 大概是出自上官飞鹰的旨意。在他看来,万方成的机关诚然固若金汤,却也并非绝对的牢不可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有一天忽然出了个奇才,突破了万方成的重重机关,闯进金库,难道就任其将自己半辈子创下的财富和权力随意践踏?上官飞鹰是不甘心的,他宁愿毁掉一切,也不能拱手让人。所以挖下了这么一个黑暗幽深的地洞,如果真有人没按正常程序,便能强行进入,那么,就让所有的东西、连人带物都深埋地底,永远不再见天日。 如此想来,自从我脚踏圆盘强行挤进金库,尖刀封门之后,就注定了死亡和毁灭的结局。 我如此猜测并非无因。不远的地上除了黄金,还有一个木盒子,已经摔碎,旁掉出来两块金片,我能看到模糊不清的纹路,那不是金块,而是上官飞鹰所说的,调动军队的令牌。另外,更远处似乎还有几本卷册,当然就是地图和记录边防要塞以及官方各色人等的资料。 也就是说,上官飞鹰跟我提到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跟着我掉了下来。很有可能我跟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将一起封存在地底下。 现在我惟一没有想通的是,为什么黄金会这么少?我眼中所见到的,绝对没有十万两。 我没有立即起身去拿令牌和卷册,并非好奇心不强,而是手中的那页纸张快要烧完了,火苗已经烫着了我的手指。 我迅速在书撕下另一页纸张,在点着之前,发现地洞中间除了黄金块,还有不少碎木屑和木块以及木条,大小不同,长短不一。实际上我刚才就应该看到了它们,只不过一开始目光在远处各个角落索寻,没怎么注意金块旁边暗淡无光的东西,心里先入为主地以为,那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岩石。 直到要更换燃烧的纸张,目光收回近处,才看清原来这是一些碎木料。很显然,那是一个或几个摔散了的木头架子,或是简易的柜子之类,用途想必是摆放令牌和卷册的,它们随着金库地板的消失,一起掉下来摔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无比,意味着很长时间我不需要与黑暗为伍了。 再次重申一句,我惧怕黑暗,惧怕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死亡。 点着了新撕下的那页纸之后,我目光不再游移,揣好整本书册,立即朝着最近的木条爬去。刚爬出两三步,我又发现了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手上正在燃烧的纸页上,写满密密麻麻的人名。我终于知道,黑暗中胡乱摸到的、并被我撕来照明的这本书,并不是什么神秘之物,更不能表明此处来过别的人,它是上官飞鹰曾经提到的调查资料。上面记载的人名,都是目前官方各个部门的重要人物,上官飞鹰说,那些人物被聚鹰帮分成三类:已经贿赂的,可能贿赂为其所用的,以及根本无法贿赂的。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册。它是聚鹰帮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收集起来的资料。假如聚鹰帮起事夺取天下,这本资料集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无意将上官飞鹰的心血撕下来烧掉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在这个鬼地方,光明比任何人名更重要。我略感遗憾,却一点都不惭愧,更不打算因此扑灭手中的火光。 即便我现在成了聚鹰帮的帮主,保护这么一本书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又爬了许多步之后,我终于够着了那根不长的木条。它现在比一本书重要多了,甚至比旁边的黄金都值钱。我坐在它旁,从怀里的书册上又撕了几页纸,全部点燃,借助强烈的火势点着了木条。那是一根干燥的松木,极好的燃烧材料,火苗稳定而持久。 这样我就有了一个火把。我将火把插在身旁的泥土里。 我又将身上的包裹解下,连同撕掉好多页的书册,以及刚才取火的两块石头,都放在一边,此举意在尽量减轻身上的负担。然后,我以手代脚爬行,将周围所有散落的木料都收集起来,假如我省着点用,睡着之时又记得熄灭的话,保守估计,它们足以为我照明四十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三天有余。 照明问题暂时解决了,接下来是饮食。我已经又饥又渴了,额头直冒虚汗。 放眼望去,没什么可吃的。但我并不绝望。因为黑暗中我曾经误抓了一只老鼠,点着火光后又有一只老鼠与我对视良久。它们既然能在此处大摇大摆,住处肯定也不远。我记得刚才那只被火光吓呆的家伙,消失在洞穴的角落里。它不是魔术师,不会隐身,它不会无端端地消失的,很显然,它的窝就在角落附近。 活该它们倒霉。我从包裹里抽出残剑,依旧以手代脚,向那个角落里爬去。我双腿没伤到骨头,左脚膝盖脱臼之处早已接上,右脚也只不过有点肿痛,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勉强可以站立行走。但是,如果还想从这里活着离开,首先要有一双完好无损的腿,那么,我就暂时不能强迫双腿用力。以手代脚在地上爬行,看上去确实狼狈不堪,却比站立要轻松许多,而且对伤势复原十分有利。 现在也没什么面子问题。此处除我之外没有别人,王大侠的狼狈形象,日后绝对不会传扬江湖的。 角落离火把最远,光线很弱,老鼠窝的开口也隐蔽得很好,我仍然毫不费劲地找到了它。这种事一直是我的强项,甚至比剑法更得心应手。洞口很大,想必进出此处的主角身材很肥大,而刚才与我打过照面的那一只,充其量是个到处闲晃的小角色。 我开始用残剑掘土。洞口周围的泥土很松,也没什么岩石阻挡,残剑用来杀人不够顺手,用来挖掘这些松软的泥土却是大材小用。不一会,我便直捣黄龙。 一窝老鼠都在,大小共计五只。我没猜错,两位主角身材确实很肥大,比一般野外生存的老鼠大多了,目测估计都超过一斤重。另外一只稍小的,就是与我见过面的那位,体形大概只有两位主角的一半。还有两只,应该刚出生不久,体毛都没长齐。 它们吓坏了,身材紧挨着缩成一团,不敢反抗,也忘记了逃跑。 我没有犹豫,出手如电,抓住两位主角之一,两根手指捏住其头部和躯干之间的位置,它四肢乱动,却无法反咬。我用残剑在其脖子边血管处割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将其倒立举起,仰头以嘴接住如注的鲜血。鲜血入口温热,略咸,还有一股形容不出的让我恶心的味道。我顾不了许多,闭气将所有鲜血吞进了肚子里。 鲜血流尽之后,它四肢的动作也消停下来。我将其扔在一边,又如法炮制第二位主角。 喝完第二只大老鼠的最后一滴血,我已不再口渴。刚要去抓第三只,手到中途又缩了回来。我原本要将它们全部杀光的,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它们一马。我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反正与怜悯无关,虽然它们看上去确实是那么的弱小与无助。我的行为受到饥渴的原始动力驱使,内心不太可能产生什么怜悯之情。另外,此情此景,我也想不起什么江湖道义,况且,所谓的道义或道德,对一群老鼠没什么实际意义。 假如我能活着重现江湖,曾经残忍地杀掉一群老鼠的事实,应该不至于会对我头上的高手或大侠光环有所损伤。只不过让人觉得不那么干净或体面而已。所以,杀不杀它们,我实在没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好吧,我承认,我忽然之间害怕了。准确地说,我害怕看它们的眼神。幸存的三只老鼠抱在一团,挤在最里面,六只眼睛同时紧盯着我身上的某个部位,在微弱的火光里,显得如此的明亮和幽深,没有恐惧与愤怒,似乎也没有什么仇恨,我看到了一种誓死如归的尖锐。它们让我心生惧意。 名满江湖的王大侠,害怕与一群老鼠对视,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这也说明,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做一个大侠或英雄。 我深深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再看它们。 又犹疑了一会,我带着两只血流而亡的成年老鼠,爬回到了火把旁边,用残剑剥了皮,掏尽内脏,以一根较细的长条木棍将它们串了起来,搁在火把上慢慢地烤。当烤肉的香味弥漫开来时,我彻底忘记了自己的残忍,忘记了对面三只幸存的老鼠。 人其实跟动物没多大区别,无论什么时候,原始本能支配一切。 我将烤熟的老鼠连骨带肉全部啃了咽进肚子里。饥饿感终于消失,疲乏感开始袭击我全身。我找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松木条,点着插在墙壁上,它的火苗仅比蚕豆稍大一些,按这个燃烧速度,估计可以保持三个时辰不灭。为了节省燃料,我又将原来的火把灭了,洞内的光线顿时暗淡了许多。 最后我打个哈欠,伸展了一下四肢,便再也不想动了,环抱双臂,躺在泥土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我首先感到一阵窒息,似乎被人紧紧掐住了脖子,猛然间吃了一惊。接着我意识到掐我脖子的不是人手,人手没那么冰冷,也没那么粗壮。而且,被掐住的不仅仅是脖子,双手双脚乃至全身都被掐住了,越来越紧,我喘不过气,心跳却越来越快,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目不见物,但凭生活经验知道,我被一条巨大的蟒蛇束住了。 不死不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人蛇搏击 我早猜到,此处除了老鼠之外,肯定还有别的活物。但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在这么深的地底下,居然还有蟒蛇。 我后悔莫及,在睡觉之前,应该四处检查一下,那样或许就能看到巨大的蛇洞或蛇窝。蟒蛇身体如此巨大,其出入或藏身的洞穴,肯定不同寻常,一望便知。只怪我太大意,忽视了如此重大而危险的威胁。当初在荒原上生活,我没这么麻木的,想必是这一次遭遇太过离奇古怪,感官功能紊乱,再加上身体太过疲劳了。 现在为自己找什么理由都没意义。怎么挣脱困境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睡前所点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目不见物,一切只能靠感觉。我能知道的是,巨蛇在我身上绕了四圈,一圈在脖子,一圈在胸腹,一圈在大腿,还有一圈在小腿脚踝部位。除此之外,我甚至无法判断蟒蛇的头和尾各自在哪个方位,除了头和尾,它身体的其它部位粗细大小都差不多,无法凭感觉区分前后。 看上去,这几乎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我能做的,只能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多活一时半刻。所幸的是,我似乎还没到筋疲力尽的程度,因而在剑弩拔张的同时,还稍有余力进行简单的思考。 无法看清敌人,那就换个方式,先评估自己。 我记得睡前所点着的那根木条又细又长,火焰比一颗蚕豆大不了多少,松木耐烧,按照这种燃烧速度,至少可以持续照明三个时辰。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假如不是蟒蛇为了攻击我刻意熄灭火把,而是木条自然烧尽的,那么,我这一觉至少睡了三个时辰。 据我所知,先熄火再行攻击,蟒蛇的智商没那么高,否则就太可怕了。另外,绝大多数自然界的动物都怕火,凡有火光的地方,它们会尽量远离,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一种动物敢于主动去熄灭火光。这也是我在点着火把后,能够有恃无恐睡过去的根本原因。 如此说来,火光一定是自然熄灭的。木条燃尽之前,蟒蛇应该是静静地躲藏在什么地方,木条燃尽之后,世界回恢到它所熟悉的黑暗,它估计依旧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确认没什么风险之后,才对我实施攻击。 我想证明的是,在受到攻击惊醒之前,我休息了三个时辰,体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恢复,伤口不再疼痛,如果不是双腿被绞住,要站立行走乃至奔跑,问题也不大。满身充盈的气力,应该是我现在最大的资本,也是惟一的资本。武功招式在这里没什么用处,所谓的虚实,引诱,强弱变化,都是针对高智能生物的。 从根本上说,我能活多久,要看这一身蛮力能够支撑多久。而要最终战胜蟒蛇,就得看我能否善用身上的每一份气力。 难就难在,我要怎么善用自己的潜能? 就在我快速思考的同时,套在身上的四个圈又收紧了几分。我深吸一口气,全身用力慢慢向外扩张,不求一举挣脱困境,只想试探一下我与蟒蛇之间的力量悬殊有多大。但这家伙纹丝不动,看样子,要以蛮力直接对抗,是不太可能了。 但这一试探却得到了另外一个结果:我的双臂自肘部以下可以自由活动。虽然范围有限,但足够让我惊喜了。刚才因为呼吸困难,血流不畅,一心只顾悲观,居然把双手肘关节以下生生地忽略了。 大概我的试探让它觉到了威胁,或者激怒了它,它猛然在我脖子部位加了把劲,我立马闭了气。心跳加速,不久之后,脑袋里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如此下去我撑不了多久。 它其实一开始就可以将全身之力集中在我的脖颈部位,这样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它没有立即杀死我,可能是不知道人类的脖子最脆弱,也可能是,它喜欢折磨到手的猎物。 我双肘微屈,手腕内弯,五指成爪,用尽最大的力气,双手同时抓在蟒蛇身上。只可惜,我练的不是龙爪手一类的功夫,手指的硬度和力量远远不如少林寺的梦得大师,蟒蛇表面又像是套了一层盔甲,坚硬无比,这一下就跟抓在铜墙铁壁上差不多,它毫发无损,我却五指酸疼,还断了两片指甲。 然后,因为用力过度,又无法呼吸,我眼冒金星,快要晕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能晕过去,否则就永远不会再醒来。 我双手下垂放松,顿了一顿,将力量聚集在腰腹之间,身子向左翻了过去。这一回受到的阻碍没那么大,蟒蛇在我身上套的四个圈,就像四个轮子一样,于是,我本来仰躺的身子,一下子变成了俯卧。额头顶在地上,幸亏没能呼吸,否则肯定吸进了大量尘土。 我两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抓到了满手的泥沙。 也许是老天不绝我。谢天谢地,我最后终于抓住了一样东西:掉落在地上的那柄残剑。 我是右手摸到残剑的。不是抓到剑柄,而是一把握住了剑身。由于用力过猛,剑刃割破了掌心和虎口,我首先感到了血流如注,然后才是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传遍全身。这股疼痛,让我几乎消失殆尽的意识恢复了几分。 我扬掉了左手的泥沙,抓到了残剑的剑柄,然后右手松开剑身,握紧拳头撑在地上,使得身体和地面之间保持一定的空隙。接着,左手在这个空隙里转腕,努力使剑身朝上,用尽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只凭感觉,猛然刺了出去。 我的感觉稍有偏差,但还不算太离谱。这一刺没有正中蟒蛇最脆弱的腹部,似乎刺中的是其腹背之间的某一点。蛇皮坚硬如铁,但毕竟不是铁,面对真正钢铁铸成的剑,即便是把残剑,它也是抵挡不住。总之,残剑刺进了它的身体,虽然刺得不深,至少让它感觉到了疼痛。有了疼痛,它就必然要有所反应。 它确实反应了,身子微微痉挛,劲力稍稍一泄,我感觉脖子松了松,立即不由自主吸了一大口气。这一吸过于猛浪,鼻子离地面太近,鼻孔角度又是斜向下的,如此一来,大量沙尘随着空气被吸进了气管,冲入肺部深处。于是,我来不及吸第二口气,便又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左边额头在地上使劲一顶,将脸面向右边转了个微小的角度,终于将鼻孔从尘土里腾了出来。咳嗽的间隙里,我吸进了第二口气。虽然气管和肺部依旧刺痛无比,麻痒难忍,但随着第二口气的吸入,体内舒畅了许多,意识越来越清晰。 我在吸第三口气时,重新将气力集中于左腕,向上猛顶。残剑又向蟒蛇身体刺进了几分,我脖子上的压力同时也减轻了几分。这时候,我能够大口喘气了。 我心下一宽。右手不失时机地托住剑柄,双手同时发力,准备一举刺穿这个可恶家伙的身体。让我惊讶的是,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将残剑推进半分。此时我咳嗽已大大缓和,快速地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发力,仍是徒劳,手上的剑柄居然纹丝不动。 惊讶之余,我右手托剑不动,左手顺着剑柄向上摸去。这一摸更让我震惊,手掌和手指感觉到的,是冰冷、坚硬、粗糙的蛇皮。难道剑身已全部刺进了蛇身,外面只剩下剑柄,因而无法再次推进? 我记得,这把剑的剑身长度起初足足三尺有余,在与南宫玄对战的过程中,被此人的宝刀削断过两次,每次削去一尺左右,也就是说,我现在手上的残剑剑身,至少还剩一尺。如果剑身全部没入蛇体,那么它的身体早已被剑残刺穿,果真如此,它负痛之下应该松开我才对,可它的反应怎么如此轻微?除非,这条家伙足够巨大,大到直径超过了一尺,残剑与其相比就像根牙签。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从它卷在我身上的四个圈上可以感觉出来,其身子顶多碗口粗细。况且,如果它的直径真的超过了一尺,可以直接张口将我吞了,又何必那么费事,将我缚住之后作力量之争? 另外,我虽然初涉江湖,但也算用剑的行家,一剑出手,刺进了蛇身多深,即便目不见物,还是能够准确感觉出来的。 肯定是哪里出了错。我一时想不通。 我也无暇深入思考。无法再前刺,我也不能就此罢休,还可以让剑身左右移动,尽量将其伤口扩大一点,看你这个蠢笨的家伙能忍到几时。 我刚要抽回左手,猛然感觉蛇身伤口张了张,似乎还吸了口气,差点就将我的手吸了进去。我吃了一惊,接着立即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伤口周围没有摸到哪怕一滴血? 就那么一瞬间,我想通了,我摸到的不是它的伤口,而是它的嘴巴。为了阻止残剑进一步推进它的身体,它回头张嘴咬住了剑身。所幸的是,由于角度问题,剑身横在其嘴里,否则它可能连我的手都吞掉了。 我又陷入困境。残剑进退不得,身上又没有足够的气力能挣脱它的缠绕;虽然脖子稍有松动,勉强能够呼吸,但也只是暂时不死,等这家伙回过神来,完全可以再次让我闭过气去;退一步说,即便它不追加力气,保持现状不动,我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气力开始衰弱,死亡便随着来临。 我必须打破这种拉锯状态。于是我左手不再回抽,反而沿着蟒蛇的嘴巴向上摸去。这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在一条巨大蟒蛇的嘴巴周围胡乱摸索,随时都有失去整条胳膊的可能。但我断定,它此时不会松开残剑,转头攻击我的手。它不是人类,不懂虚实原理。它只知道一味阻止残剑深入体内,不让自身痛苦加剧。假如它能像江湖高手那样思维,就应该知道,它一旦松开残剑,我不会仅仅为了让残剑在它体内推进几寸,便甘冒失去手臂的风险。 假如它还懂得釜底抽薪的策略,刚才就不应该咬残剑,而是咬下一点,目标直接对准我握着剑柄的手,那么,我要么撤剑,要么松手,它的危机便自然化解。 我说过了,它没这个智商。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敢于向上摸的自信所在。 我左手向上摸去,只感觉到它的整个头部动了动,想必是顺着我手掌的方向张了张嘴巴,然后又无奈地闭上了。我猜对了,它不敢放弃嘴里的残剑。还有一点我也猜对了,它的身子粗细,大致跟万方客栈用来喝酒的大碗口差不多,因为我食指和拇指张开,刚好是它双眼的距离。 现在,我的食指和拇指分别搭上它的双眼上。眼睛也许是巨蟒头部最脆弱的地方,就算我没练过龙爪手,指上猛烈使劲,仍能将其眼睛戳瞎。难就难在,这家伙双眼距离太宽,我双指也因此张得太开,无法同时发力将其双眼都废掉。退而求其次,伤不了一双就专门对付一只,我收回食指,顶住其额头正中,拇指猛然发力,直接抠进了它的右眼。 蟒蛇整个身体轻轻地发抖,同时头部甩了一甩,但因为嘴里仍含着残剑,甩动的幅度并不大。它当然无法将我的手甩掉,我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惟一的机会。我拇指上加了一把劲,指尖又向其眼眶里推进了几分。它身体抖动更剧烈了,头部后缩,试图摆脱我的手指。但是,嘴里叼着的残剑随着其头部后缩而移动,可能将其躯干的伤口又划开了一点,同样疼痛难忍,于是后缩的动作也嘎然而止,只剩下全身颤抖。而它身体这么抖动,肌肉一张一弛,我全身被缠的压力便大大减轻。 与江湖高手相争,大多数时候讲究见好就收。但与巨蟒争战,就必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没有可走。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聚集全身力量,运行至左手拇指尖,这一回抠进去更深了。我大拇指的第二指节都全部没入了它的眼眶里,指尖直抵其脑骨。 我似乎感觉到,一个坚韧而富有弹性的软球迅速扁了下去,应该它的眼珠子破裂了。另外,我还感觉到它的眼眶里挤出了热辣的液体,不知道是血液,还是泪水,抑或是眼珠子里流出来的又黑又稠的恶心物质。 我顾不了许多,手上不敢松劲。 蟒蛇疼痛难忍,终于暴怒了。它身子突然收缩,我只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被挤压得咯咯作响,快要成碎碴子了。但我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者说,根本无法感觉到疼痛,因为身上没有一处的血液还能正常流动,呼吸当然更加不可能了。我只能靠着残存的一丝意识,勉强保持双手不泄劲。 如果它强忍两处伤口的疼痛,保持这种劲头不松动,那么我马上就会败下阵来,而且离死亡不远。但它这一全身猛烈收缩,显然是在痛苦之下激发的一种暴发力,而暴发力是不能持久的。这又是我的一种幸运。 蟒蛇一收之后,紧接着便是一放,我全身的压力猛然撤去,就像瞬间从高处跌落,进入一种失重状态,全身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我尚未调整过来,蟒蛇不知哪个部位一摆,便将我向空中摔了出去。 原来它将缠在我身上的四个圈全部撤去了。它此举要么想逃跑,要么就是想改变策略。这两种情况我都不能接受,它逃跑了我接下来便防不胜防,再也无法安生;而如果任其改变策略,我则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毫无胜算。 要想自己不死,就要将它置于死地。我惟一的机会,便是现在双手都不放松。 我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成爪力扣其眼眶。于是,飞出去的身体,又被我双手硬生生地拽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摔让我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下巴,胸腹,还有曾经受过伤的膝盖,就像同时中了又钝又重的刀剑,伤的不是皮肉,直接敲进了骨髓里。 我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凄厉而残忍。 疼痛之余,我搞明白了一个事实:残剑已从蟒蛇身体里拔了出来,但仍然叼在它嘴里。很明显,这是它为了将我甩出去,自己摆动嘴巴,硬生生将剑拔出来的。意识到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恐怖:我见过有些蛇为了自救而断尾,但没听说过蟒蛇会自己拔出插在身体上的剑。 看来,我低估了它的能力。(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堪回首 假如现在有灯光,我便可以看到,巨蟒的大嘴离我头顶不到一尺,横叼着带血的残剑,再往上的头顶两边,一眼圆睁,另一眼塞着我的大拇指,周围混合着血液、泪水以及眼珠破裂后流出的黏液。它形状可怖,表情凶恶,愤怒地摇摆头部,扭动身子,一副立马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我仍然一手紧抓剑柄,一手力扣它的右眼,身子任它拖拽着摔跌、滚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衣衫成了破布条,见肉的地方血迹斑斑,没露肉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土或泥沙。我努力抑起头,与蟒蛇在黑暗中对视,眼睛里大概闪烁着残忍而坚毅的光芒,整张脸上的表情应该比蟒蛇更凶恶。 我被它拖拽着翻滚了几个回合之后,意识到如此下去对我非常不利。这个庞然大物的家伙,只不过废了一只眼睛,躯干有一个浅浅的伤口,几乎不影响它力量的正常发挥,而它那一身蛮力,对我而言又是无穷无尽的。再加上,此处原本就是它的地盘,对它来说,周遭地形不是一般的熟悉,所以,它拽着我的身子在黑暗中甩动,似乎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有意地朝石头和洞壁上碰撞。我后脑勺上已肿了两个大包,又酸又麻,两边腋下各自被尖石敲打了一下,痛得我差点飙泪,不知道肋骨有没有被撞断。 我目不见物,力气又没它大,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它再折腾一会,我全身就要散架了,到时双手一松,只能躺在地上任它摆布。 这样下去不行。我必须摆脱或改变这种状态。 但是,松开手太危险,比拼气力行不通。至于周遭的环境,虽然刚才在火光里观察过,但很多细节根本没记清楚,那么,地形优势也依赖不上。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只剩一个办法:零距离肉搏。荒原上的生存经验告诉我,与野兽争战,远距离基本靠目光,近身肉搏则全凭感觉。现在,我目不见物,环境又不熟悉,靠感觉攻击,也许是我惟一的机会,但是首先,我必须创造零距离肉搏的条件。也就是说,我必须回到刚才被蟒蛇缠住接近窒息的状态中去。 蟒蛇又一次向右摆头。这一次摆动的幅动很大。看来它是准备一举将我摔死,或者至少摔成重伤失去反抗能力。摆动幅度大,时间跨度就长,这便给了我思考和反应的余地。 很显然,它头部向右大幅度摆动,那是起始预备动作,接下来的目的是要用强力将我摔向左边,或者是左上方。那么,它身子左边也许有什么尖锐的石头,或者是布满岩石棱角的洞壁。 想到这里,我身子已经被它掀了起来,狠狠地甩了出去。我双手不松劲,深吸一口气,腰间肌肉收紧,髋关节和膝关节极力上提,然后,双脚猛然间蹬了出去。 我没猜错,蟒蛇的左方,也就是我自己的右边,是坚硬如铁的洞壁。洞壁上凹凸不平,我双脚着落点高低不平,但足够借力。借此一蹬之势,我侧着身子反向弹了回去。但这一弹并没弹出多远,便在双手的拉扯之下迅速跌落,又因为离地不高,身子马上就着地了。 效果并不尽如人意。我本来打算在空中借力旋转半圈,落下来时完全骑在这个家伙身上。现在只不过转了不到四分之一圈便已落在地上。不过,摔得不重,而且刚好将它的整个头部压在我胸腹之下。 我感觉身子向上顶了顶,大概它张嘴想吞了我。我脚尖在地上借力,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得自己全部体重都压在它头顶。但它的躯体比我想象得要柔软多了,不可思议地绕过来,又在我下半身缠了两圈,接着向外拉扯,试图将我甩开,解除其头顶的重压。我依旧一手扣其眼眶,一手紧握剑柄,双手同时屈肘向前,极力与其对抗,但蛮力没它充足,蛇头又有点滑腻,于是身子慢慢被它拖开了好几寸。 再过一会,它的嘴巴一旦腾出来,便可以首尾呼应,我就要陷入绝对劣势的境地。事实上,我身子不由自主向外滑动之时,这家伙一直在试着张嘴。企图太明显了。 有一点我没想通,为什么它偏偏缠住我的下半身?既然它躯干的柔韧性这么好,假如朝另一个方向卷过来,直接缠住我的脖子,岂不是片刻之间便可以杀了我?也许是它情急之下乱了方寸,也许是刚才的剑伤让它心有余悸,也许是它根本没这种思考能力,并不知道人类的脖子最为脆弱。 总之,它犯了一个错误。 这个错误对它而言是致命的。我想办法与它近距离接触,可不是要再次与它进行角力比赛。 我又被它向外拖拉了几寸。它的头部已滑到我左边腋下。而我紧扣其眼眶的左手,有点力不从心了。 但是,我凭感觉知道,这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我右手握着残剑,本来虎口朝向剑身,于是手心不动,五指那么一旋,虎口便转向外面,反手紧握剑柄。我无论如何算是用剑行家,手法纯熟,残剑又是我极度熟悉之物,因而这个变更动作迅捷无比,不留痕迹,估计身下的蟒蛇对此变化一无所知。毕竟,它仅仅是一条蛇,不像人类的练武高手,偶尔会有一种超出本能的直觉。 在它又一次张嘴之时,我猛然将残剑拔了出来。它对此反应剧烈,除了加大力气将我向一边猛甩,嘴巴也朝我拔剑的方向猛钻,试图再次叼住剑身。我当然不能给它再次叼住残剑的机会。 残剑剑身长约一尺,被我反手握着,与一把匕首无异。此时,我应该感谢南宫玄用宝刀将我的剑削断。如果剑身完好无损,仍然保留原来的三尺长,那么,此时此刻,我反手无法立时将其拔出来;即便顺利拔出了,依我与蛇身的这种距离,使用起来也不趁手,顶多只能远远地刺伤或割伤其躯干某个部位。 蛇头在我身下乱拱。频率加强了。很显然它已经烦躁不安。缠着我下半身的两个圈,收得越来越紧,但还远远没有达到让我窒息的程度。这使得我有足够的劲力反攻。 无论它怎么摆动,我左手始终不松开其右眼眶。自从它拔出身上的残剑,将我甩出去之后,我左手拇指在其眼眶里便没再推进半分。一是我被甩出去后鞭长莫及,力不从心;二是拇指尖已经顶到了其头骨,要继续推进极为艰难。 现在蟒蛇之头被我压在身下,按理说,我左手正好再次用劲,就算无法顶破其头骨,也可以向周围发展,尽量扩大其伤口。但是,扩大其伤口,顶多让它疼痛难忍,而接下来我要承受的,便是它更为凶猛更为剧烈的反击。疼痛难忍,通常能激发动物的更强本能。 要保住自己,必须倾刻间杀了它。 我左手不松开,是为了把握其右眼的位置,从而凭感觉判断其左眼的准确方位。这一点我驾轻就熟。当初在荒原上,师父授我剑法的第一天,便是教我如何从模糊不清的细节上,判断对手的整体形象,然后发起有效的攻击。那天晚上,我与师父一起被群狼包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在师父的指点下,我学会了根据闪烁的狼眼,把握其咽喉的方位。 那是我学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课。后来整整两年多时间里,我无数次在夜晚与群狼相遇,对攻,突围,安然离开,将那种感觉和判断历练得准确无误。可以说,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那种感觉和判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现在,我左手紧扣蟒蛇的右眼,心里想的是它左眼的位置。我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那只独眼极力睁大,布满血丝,光芒四射,带着愤怒与绝望,像一把利刃横扫一切,毁灭一切。我抬起右手的残剑,全身肌肉收缩,力量集于一点,朝这道光芒猛然插了下去。 我的感觉中,光芒立时吞没了我的残剑。然后瞬间消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里面的愤怒与绝望。我似乎还看到,那千万条血丝蓦然化成千万条小溪,逐渐汇聚成几条血流,从蟒蛇眼眶里汹涌而出,向四周奔腾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身下的庞然大物静止不动。我就像俯身于一条独木舟上,而独木舟平摊在无风的水面上。我不敢乱动,也不愿乱动,简直是不忍心破坏那种平静与平衡。我也不想去猜度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否有暗流涌动。 平静仅仅维持了那么一瞬间。时间短到我来不及品味平静到底是什么滋味。水面以下的暗流来得那么迅速而凶猛,掀起了滔天巨浪。 蟒蛇在我身下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嗷叫,脑袋向上一弹,将我上半身掀起了足有一尺高。同时,我下半身缠着的两个圈蓦然撤去,于是,整个身体便斜斜地飞了起来。要不是我早有心理准备,双手死死不放松,恐怕这一下已经被它抛到了几尺之外的洞壁上。 我落下时着地点在蟒蛇头部左侧,左手越过其头顶依旧扣在其右眼里,右手屈肘紧握剑柄,身子左侧着地与蛇身平行。它猛烈向前冲,我不由自主地被它拖拽前行,左半边身子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不知被拖行了多久,我感觉突然一顿,后脑、脖颈和左肩胛骨同时受到了重重的敲击。疼痛尚未消失,我便反应过来,身下的家伙慌不择路,自己撞到洞壁上了。幸亏我的左手要绕过它的头顶去抠其右眼,因而一直勾着头,正前方的撞击点在左肩胛骨上,缓冲之下,后脑和脖颈虽然被撞得疼痛难忍,但受伤不重。 我下半身因为惯性作用,继续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停下来时,身体大致与蟒蛇组成了直角。 我不失时机立即翻身,双膝在地上借力,身子悬空前移,然后重重地压在剑柄上。与此同时,右手用尽全身之力将剑向下刺了进去。 残剑直没入柄。根据我此前对蟒蛇粗细的估算,其直径远远不到一尺,因此,残剑经其眼眶刺穿了头部,深深地钉入了身下的泥土里。 我再一次听到了它的怒吼。一吼之后,是连续不断的丝丝声,那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听上去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悲凉。那是它最后的哀鸣。身后的地上,还有泥沙磨擦的响动,想必是它的躯干在作最后的挣扎。 我耳前耳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世界归于平静,黑暗之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从蟒蛇身上滚下来,仰天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浑身上下几乎每寸肌肤都火辣辣生疼。这大概是我生平最为凶险、最为艰难的一战。幸运的是,一战下来我虽然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但并没有伤及内脏和筋骨,只不过表皮擦伤而已。否则,接下来恐怕连只稍大一点的老鼠都对付不了了。 想到此处,我又紧张起来,内心惧意顿生。杀死身边的那家伙凭的是运气和毅力,万一再来一条庞然大物,运气还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即便运气一直照着我,我此时精疲力竭,又哪来的毅力进行对抗? 在这个黑暗凶险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条蟒蛇,再有第二条的可能性非常大,说不定就像老鼠一样,不知哪个角落里有一窝这种大家伙。 我再也无法安然地躺着了,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身上再疲劳,我也得做点什么。我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地方。 首先,我得重新将火把点起来。火光除了驱逐黑暗,还能够一定程度上阻挡动物的侵害,更重要的是,能够淡化我内心的恐惧。 我在地上摸索。我得将第一次的取火之物重新聚集起来。但除了一手泥沙,我什么都没有摸到,身边高低不平,棱角屹立,完全是一副陌生的地面。我与蟒蛇搏斗这么久,被它甩来甩去好几回,拖拽前行估计也有好几丈,黑暗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搞不清东西南北。刚才取火的两块石头和一本书,是跟那些木柴堆放在一起的,此外还有我的随身之物。但我现在完全不知道它们在哪个方位,离我究境有多远。 我俯身向前爬。左肘撑地,右手伸直在头部周围仔细的摸索。 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因为在失去方向感的同时,也失去了时间观念。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耐心,一直向前爬,撞到洞壁便立即改向。我很难判断这种耐心到底是我与生俱来的,还是在特殊环境下迫不得已的反应。有一点是肯定的,除了一直向前爬,我什么也不能做。 谢天谢天,我总算在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刻,回到了原来睡觉的地方,摸到了让我激动不已的取火之物。在此之前,我至少有三次越过死蛇之身,两次额头撞在石头上,还有一次一把抓到了老鼠的内脏,又湿又粘,让我恶心欲吐。 过程细节,我不想再提了。不堪回首。总而言之,我重新点着了火把。 回过头去看到了蟒蛇的尸体,才知道黑暗有时候也有好处。如果刚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万万不敢与如此可怖的家伙近身肉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绝望地牢 也许是火光太过微弱的原因,对面的蟒蛇尸体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要粗壮一些,横截面应该略大于万方客栈喝酒的碗口。它从头至尾长约一丈五,整个身子像一条粗细不匀的线段,卷曲成一个古怪的几何图形,一动不动。它皮肤大致与泥土同色,离头约五尺处有一个伤口,周围血迹斑斑,混合着泥土和沙子,有那么一点悲壮的味道。我似乎还能感觉到它的疼痛。 它的头部正对着我。右眼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眼眶的模样;左眼圆睁,残剑从正中间插入,周围没有血迹,显得出奇地干净,那样子看上去,就像街头艺人张开嘴巴吞掉了一柄长剑,外面只剩剑柄。 它嘴巴张得很宽,似乎上下颚之间撑了一根柱子,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几颗牙齿犹如钉子,随着火苗摇动的节奏,不时闪着亮光;舌头从上下牙齿之间伸出来,耷拉在下唇上,前面开叉,像一把奇异的上古兵器。 它已经没有眼睛,我却明显感觉到了两道目光,利刃般直射在我胸前,脸上,乃至全身各处。这让我浑身不自在,简直不敢与它对视。多看了几眼,便觉得身上到处痒疼难忍,不由自主伸手去抓挠。 我努力收回目光,低头观察自身。本来又脏又破的衣服,被磨得更加漏洞百出,多处可见紫黑色的皮肤和肌肉,火辣辣地像涂了很浓的辣椒水;没磨破的地方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不知道是我自己的血,还是那条巨蟒的血。这身打扮走到街上招摇,可能不仅仅会被人当作乞丐,还会被当成有伤风化的疯子。这倒也名符其实,我本来就是江湖上号称老疯子的儿子。 但是,让我以这副尊容去见那几个心仪的女孩子,却是万分不愿意的。我可以不在乎天下所有人的目光,但在三个女孩眼中,王大侠必须保持整洁潇洒的模样。 所以,假如我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第一件事,便是找个地方洗净身子,买一套像样的衣服换上。然后,想办法尽快召集三个女孩子,带她们走进一间上好的酒馆,找一张干净的桌子,一人坐一边,斟上一杯酒,气定神闲地讲述自己这一次的冒险经历:如何勇猛而机智地杀了一条巨蟒。当然,残忍地杀害并吃掉两只巨大老鼠之事,绝对不能提,那有损王大侠的形象。 想到这里,我忽然悲从中来。怎么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走出去,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最终死在此处的可能性很大。我父母双亡,师父也已死去,在这个世上算是无亲无故,秀水镇上的江湖破事,也基本与我无关,死了就死了,没啥了不起,但一想到要就此与三个女孩子永别,便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比死还难受百倍。 我头和背靠在洞壁上,疲惫不堪,悲不自胜,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流经鼻翼两侧,在下巴聚集,滴落到胸前。 我本来想就此痛快地大哭一场,眨眼时透过泪水,再一次看到了对面死蟒可恶又可怖的头颅。这家伙张开的嘴巴似乎满含着嘲讽的笑意,我心中一冷,突然怒火中烧,堂堂王大侠怎么能在一条蠢笨的死蟒面前示弱?在嘲笑中痛哭失声,也太丢人了。我在秀水镇上,怎么说也算是风云人物,即便不想做英雄,也得有个视死如归的姿态。 我眼睛一闭,挤出眼眶里所有的残留泪水,双袖在脸上一擦,立即恢复了冷然高傲的神态。我端坐不动,用眼角余光扫视周围的一切。除了火光偶尔摇曳,暂时没看到别的活物。连只苍蝇或蚊子都没有。 我稍感心安。喘息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我就听到自己肚子里在叫喊,声音就像闷雷。吃完两只烤老鼠之后,到现已过去三四个时辰,又与巨蟒进行了一番剧烈的搏斗,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出了一身臭汗,饥饿适时地降临了。 接着,我又意识到一个更严峻的现实:这里没有水喝。刚掉下来时,因为过分恐惧而思维陷入混乱,随后因过度疲劳而快速睡过去,几个时辰里,一直忽略了此事。现在才发现,假如不再有活物出现,喝不到它们身上的鲜血,我撑不过三天便会渴死。可是,如果真来一条庞然大物,我又对付不了。这似乎是一个生存悖论。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再想太多也没意义,徒增悲观。如果注定要死,我还是希望死得有点尊严。而尊严的体现,首先就是要有个乐观的心态。 我在身边聚集了几根松木,将它们全部点着,洞内顿时明亮如白昼。 我四肢着地,不紧不慢地向死蟒爬去。爬行过程中一直不愿与它对视,只看着它那卷得奇形怪状的身子。我爬到它身边才收回目光,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近距离观察起来,倒也没那么可怕,只是有点不堪入目而已,看久了让人恶心欲吐。 我拔出残剑,在自己裤管上揩净血迹,费了很大的劲才切下死蟒的头,扔了很远的黑暗角落里。接下来便开始剥去它身上的厚皮,挖尽其内脏,剔掉那一根又长又大的脊椎骨,将剩下的蛇肉分成大小相同的许多块。手脚并用,全部运到火堆边。 做这一切,我驾轻就熟。当初在荒原上练就的生存技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这个过程没花太长时间,也没浪费我太多体能。 现在,火堆边的那些蛇肉,全部烤熟之后,足够我吃上五天。 我火堆旁以最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用木棍挑起一块肉在火上烤。滋滋有声,香气弥漫,冲淡了我内心的恐惧与忧虑。这几乎成了一个美妙的时刻,可惜没有人可以一起说说话。假如现在朱玲、叶欣或阿红,三个女孩中的任何一个陪在身边,就是人生里一大享受,我绝对不会想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即便三天以后死去,也算此生无憾了。 可惜人生里总是遗憾太多。美妙而安静的时刻里,只有我孤身一人。 烤熟手上的蛇肉,我又挑起另一块如法炮制。许久之后,所有的蛇肉都已烤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排金块上。此时我已被它们引诱得按耐不住了,立即抓过一大块,狼吞虎咽,片刻之间吃了三大块。 我打了个饱嗝,背靠墙壁坐着,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遍地上。除了地中央那一堆黄金依然如故,其它地方狼籍不堪,血迹斑斑。那张蛇皮胡乱地摊在地上,就像一个掏空了的长麻袋,看上去有点恶心,但并不像刚才那么恐怖。更令人恶心的,是它旁边那一堆模糊粘腻的紫黑色内脏。为了不让吃下去的熟蛇肉吐出来,我费劲地把目光移开了。 我的目光重新自左侧开始,细心在地洞壁上探寻,试图找到巨蟒的藏身之所,或者是它进入此处的通道。我说过,这家伙体形如此巨大,所到之处必然非常显眼。但奇怪的是,我的目光自左向右,绕着洞壁睃巡了整整一周,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蛇窝,没有洞口,也没有看起来像是巨蟒通道的痕迹。 这太不寻常了。在精明的猎人眼中,狼有狼道,蛇有蛇踪,毫不谦虚地说,我的目光应该比精明的猎人更加锐利。可是,我怎么就看不出这条巨蟒来去留下的哪怕一点点迹象呢? 我又将目光上移,在离地面更高的洞壁上索寻,一圈下来,仍然没什么发现。 我再也按奈不住了,站起身子,从右侧开始,沿着洞壁慢慢地走过去,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过程不细说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这一回我就不仅仅是疑惑,而是绝望。 我本来的看法是,此处既有老鼠和蟒蛇,可能离外界并不太远。特别是蟒蛇,这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它一定是从外面某个地方,经过一些缝隙或自己打洞钻进来的。而这家伙身子如此巨大,它能通过的地方,要么缝隙相当宽阔,要么周围泥土十分蓬松,那么,我饱餐蛇肉之后,也许能凭着一柄残剑,沿着蟒蛇通道,凿通一条逃生之路。 但没有找到蛇踪,我心中那一点点逃生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洞壁坚硬冰冷,用残剑挖一个与我身子大小相当的洞窟,估计就得好几个月。要挖一条通往外面的道路,恐怕有生之年是干不成了。况且这里缺水,再过三天没想到出去的办法,我必死无疑。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爬回火堆边。 其实,要说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并不十分准确,只不过这些收获对我逃生无益。一圈走下来,我找到并带回了上官飞鹰提到过的重要东西:几本纸质书册;还有就是江湖上人人觊觎的令牌。 纸质书册两卷,外观上与我取火烧掉一半的那卷一模一样。 按上官飞鹰的说法,金库里藏着的文件共三卷:第一卷,记录着聚鹰帮十万军队在各地的分布、地理、后勤供给情况,以及将帅的个性和能力;第二卷,记录官府在天下各个要塞的布防情况,包括优势,弱点,后勤,以及镇守将官的才能;第三卷是官府重要官员在册名单,分成三类,一类是已经被我们贿赂的,二类是有可能被贿赂的,三类是无法被贿赂的。 我现在找到的是前两卷,刚才烧掉一大半的那一卷,确定是最后一卷,即重要官员名册。我每一卷都随意翻了翻,大部分文字不认识,更别说理解所记录的内容了。我很无趣地将它们丢在一边,心中并不为烧掉一大半书册而后悔或遗憾。这三卷书册,对追逐天下权力的人而言是宝物,对我却是一钱不值。 令牌本来是装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掉下来时盒子已经摔裂了,但令牌一块都没丢,整整十块,全部摊开在我身前地上。正如上官飞鹰所说,令牌全是黄金所制,长约五寸,宽约三寸,厚度约半寸;牌面刻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令牌的其中一个侧面雕刻打磨了的、不逞规律的锯齿,我粗略比较了一下,每块金牌的锯齿和文字都不一样。也就是说,每块令牌的形状都是惟一的。 每块令牌相当于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可以启动一股特殊的军队。聚鹰帮在天下各地训练了十支军队,总共十万人,十块令牌分别对应这十支军队。具体怎么对应,从令牌表面上看不出来,可以肯定的是,假如将令牌张冠李戴,不但无法启动军队,也许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觉得,十块令牌都做成独一无二的形状,可能是为了防止权力滥用,不至于被人随便拿到某一块令牌,便能随意调动一股军队。但是,上官飞鹰并不是个喜欢让人猜谜的人,哪块令牌对应哪一股军队,很有可能记录在三卷书册的第一卷中,或者至少有所暗示。 我重又拿过第一卷册子,细心翻阅,果真在每一股军队的将帅人名之后,描画了一个正方形图案,正中间的锯齿纹路和文字形状,与某一块令牌分毫不差。若不是面前摆着令牌,你会觉得名字后面的图案,仅仅是个装饰品,很难想象那是个暗示。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轻松了不少。 在掉入这个洞窟之前,南宫玄逼迫我以令牌交换朱玲和阿红的性命,却从未提到过三卷书册,这至少表明,南宫玄乃至所有江湖人物,只知道聚鹰帮在秀水镇上藏有令牌,这些令牌所能调动的军队,足以毁灭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但所有人都没见过真正的令牌是什么模样,更没想到,每一块令牌与每一股军队的对应具有惟一性,不能搞混。另外,江湖人物可能并不知道三卷书册的存在,即便知道,也没人引起重视,更不知道书册里对令牌与军队的对应关系,作了若有若无的暗示。 如此一来,假如是为了救喜欢的人,我可以放心地将令牌交给南宫玄。不知道对应关系,令牌在他手上只不过几块普通金子而已。几块普通的金子,换取朱玲或阿红的性命,太划算了。 另外,万不得已之时,我将书册毁掉,那么,除非上官飞鹰复生,天下再也没人知道哪一块令牌调动哪一股军队了。这样便一劳永逸地清除了引起江湖乃至天下动荡的暗流。只不过,江湖是否从此真正太平,仍是个未知数。 我将书册和令牌放在一边,心想,在掉下来之前,我已被上官飞鹰立为聚鹰帮的继任帮主,这些东西名正言顺地都属于我,按理说,我已经是江湖上最有权势之人了。但憋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窟中,简直连只老鼠都不如。 算了,不想这些,一想免不了悲观绝望。而在这个环境中一旦绝望,不死也会发疯。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无聊,我又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之物。包裹跌下来时在洞壁上磨破了,但东西同样都在,残剑和银子,还有那个江湖传说中的神奇盒子。 万方成亲手做的神奇铁盒子。它就在我右手边。目前秀水镇上的这场风波,都因这个小小的盒子而起。 看着它侧面的数字和文字,我心里突然来了灵感。 天下没人能打开的盒子,但是,我现在也许能够打开它。 我将要揭开一桩惊人的江湖秘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开启密盒 许多年后,我不再为自己能够打开天下无双的盒子而沾沾自喜,因为很明显,那不是凭我一己之智商所能达成的,没有万方成留下的线索,再加上上官飞鹰的点拨,以及我前面在金库之门上的探索,神奇盒子在我手上,也不过是废铁一块。 但是,许多年下来,每次回忆起此刻打开盒子的情景,我总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和讶异,偶尔还会因为里面的内容而震惊不已。那不仅仅是一桩江湖秘密,可以说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黑暗角落。 当然了,里面首先确实算是一个巨大的江湖秘密,一旦开启,秘密就成了笼罩在江湖上空的一片乌云。许多年都不会散去。 我还得告诉你,那并不是所有江湖人士事先想象过的那一桩秘密。包括这个盒子的制造者万方成,对里面内容的猜测也是完全错误的,与真相丝毫不沾边。万方成的思虑周密,在江湖上无与伦比——否则他就无法制造那么多精密无匹的工具和机关,连他都猜错,更何况是江湖上的一些庸常之辈? 悲剧的是,号称雄才大略的上官飞鹰,也猜错了这个盒子里深藏的内容。否则,他肯定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少林寺盗出这个盒子,面对它一筹莫展之后,又将它送回少林寺。也不会在两年之后,千里迢迢亲自现身秀水镇,处理或者说守卫,那些本不应该太过担心的东西。 上官飞鹰以其傲气和本领,在这上面犯了一个错误。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误,上官飞鹰当然也不例外,但以他的才智,其它错误都可以修正,惟独这个错误,间接导至了他今天的丧命。而他自己到死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尽管从上官飞鹰的讲述里,他被李开心一剑穿胸,似乎是一个偶然事件,但这个偶然事件的背景,显然是他之前犯下的错误所直接引发的。假如他稳坐中原,而忽略秀水镇上的一切,偶然死亡事件就不会发生,他当然最终会死,那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而且很可能会死得相当体面。 时间是一往无前的,永远没有回头路,发生过的事件无法假设会出现另一种结果。 我们只能顺着事件前溯,探索或寻找产生这个结果的前因。我现在可以简单地下结论:那是源于一个谎言。有人为了永远隐藏这里面的黑暗,而刻意撒下了一个谎言。我还隐隐地觉得,很可能当初撒谎的人,都没想到一个谎言会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 谎言的源头,显然就是对盒子里的内容了然于胸的人。保守估计,在我打开盒子之前,这世上知道真相的人不超过三个。盒子打开之后,顶多四个,加上我。 此前或许还有别的知情者,但都死掉了。可以肯定都是非正常死亡。假如盒子里这桩黑暗事件的主角,知道我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里揭开了盒子,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杀我,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 铁盒子引发了目前秀水镇上这场巨大的风波,而盒子里的真相,却与这场风波的走向并不重合。至少从目前来看,里面的东西,与所谓的江湖权力和江湖财富没有太大的关系。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这个号称天下无双的盒子是个不祥之物。它随时会给我惹来杀身之祸。 但我也不能就此扔了它。因为如此一来,真相也就永远无法揭开,秀水镇上有更多的人会因此而丧身。包括我所牵挂的几个女孩子,以及几个不知算不算朋友的朋友。不但现在,而且将来还会有人为此而死。 好吧,绕了这么久,我还是老老实实从面前的盒子开始说起。 从表面上第一眼看上去,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铁盒子。四四方方,棱角分明,虽然无法准确丈量,但仅凭感觉也知道,如果这里面能装下什么东西,顶多就是一本薄薄的书,或者几页不太不小的纸张。很难相信,一个江湖上的惊天秘密,就藏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里。 我得到铁盒子之初,便曾经仔细审视过它。似乎并没有什么细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很多东西的神奇之处,或许就在于看起来一点都不神奇。正是因为它看起来那么普通,才能成就天下无双的称号,原因是它出自举世无匹的巧匠万方成——当年的司马铁成之手。化腐巧为神奇,才是万方成的真正高明之处。 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审视这个传说中的神奇盒子。 盒子六个面,上下两个面光滑如镜。四个侧面的正中间,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线,绕盒子一周,将盒子分成大小相同的上下两个部分,很显然,这就是盒体与盒盖严丝合缝的地方。四个侧面中的三个,除了因为边长不同,面积大小略有不同之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盒子所有的与众不同,都集中在最后一个长方形侧面上。在这个面上,以细线为中心,上下各有一行数字和两行文字。具体如下: 细线上方的一行数字:九五四。 细线下方的两行文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其实,假如不是有神秘的江湖传说在先,巨大的江湖风波在后,而是一个普通人得到这么一个铁盒子,完全可能把数字和文字当成不太高明的装饰符号,俗人眼中连好看点花纹都算不上,雅人也顶多觉得有点别具一格。估计没人会把这些古怪的数字和文字,与开启盒子的密码联系起来。无他,只因为此前没人制作过同类的东西。 三天以前,我第一次面对上面的数字和文字,明知那是盒子的关键所在,脑袋里却是一片茫然,完全不明所以。三天以后,在一个黑暗的地洞里,我再次面对这行数字和两行文字,突然间就像内心点亮了一盏灯,眼前澄明无比。 我再一次摊开了万方成临终前给我的破布。那上面记录的三行数字,我都已经能够背下来了。火光中,三行字迹潦草零乱,颜色已成紫黑,浓重处似乎还泛着幽幽的红光。那是万方成蘸着他自己的血写成的。 五,三,二——一五,一零,二二 九,二,四——一八,三六,五二 八,六,三——四八,二四,六六 当时万方成明确告诉我,那是开启盒子的方法。而上官飞鹰死前又语气肯定地说,万方成向我或明或暗地透露了开启金库的秘密。在这一点上,上官飞鹰真算是万方成的知音。万方成既然不舍得将打开盒子的秘密永远封存,当然更不愿将金库开启的机秘带到另一个世界。他明着告诉我这是打开盒子的方法,事实上这三行数字里,同时也暗含了开启金库的规则。我刚才在上面的金库门外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万方成也许早就算准了,我有一天将会站在金库门外,一筹莫展地面对他的另一件比盒子更精巧的杰作。他暗中将规则告诉我时,或许内心除了痛楚之外,还有点沾沾自喜。 打开金库之后出了点意外,使得我现在掉落到黑暗的深渊,这似乎不能怪万方成或上官飞鹰对我的期望过高,而应归咎于李开心从旁横插一手。当然了,这个意外对我现在而言,并非毫无益处,至少让我在试图打开封门的尖刀时,紧急之下突然灵感一现,从牌九的逢十归零,联想到天干地支纪年以六十年为一甲子轮回。 天干地支对应,以及六十年轮回,这个细节很关键,直接关系到我现在能不能打开这个盒子。因为盒子的侧面,就有天干地支的符号。那是开启盒子的按钮,按键方法排例组合起来有千百万种,但只有其中一种组合能开启盒子。 而要找到这个关键组合,只能依靠上面的三个数字,以及破布上以数字透露出来的运算规则。 我前面已经参透了三个数字的运算规则,即:甲乘乙,甲乘丙,丙加乙再乘甲、再减乙。 没必要怀疑第三个运算为何搞得这么复杂。万方成是个复杂的人,或者说他是个靠复杂之事获得乐趣的人。他从事的也是一项极为精密复杂的工作,他处心积虑制造的那些机关,复杂程度达到了极致。 盒子既然号称天下无双,其开启的密码,当然不能仅仅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否则肯定会有人猜得透,要想世上没有人猜得透其间的奥秘,只能搞一个他自己才能知道的运算规律。然后,除非万方成愿意告诉别人,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凭猜测得到答案。 参照盒子上三个数字,代入运算规则,可得另外三个数:四十五,三十六,八十六。 开启盒子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如何将这些数字与下面两行天干地支对应起来。我能想到两种最大的可能性。 其一,在金库门边的圆盘上,可以直接以指针指示数字;而在盒子上,就只能以天干和地支分别代表十位和个位。如果数字超过六十,则根据六十年一甲子轮回的规则,减去六十的倍数。 其二,仍然以天干和地支代表十位和个位,但忽略数字的世俗意义,比如“四十五”,即压缩成口语中常说的“四五”,上面天干找第四个字,下面天支找第五个字。同时按下去。 第二种可能性较小,因为稍显简单,不符合万方成的个性,而且没有体现六十年一甲子轮回的意义,如此他便没必要费劲刻上天干和地支的符号,只需上下两行都有十个按键就行。天干和地支,本身也是个暗示。喜欢玩弄数字游戏,更钟情到处留下暗示,才是万方成的本性。 所以我倾向于第一种可能。万一失败,再试第二种可能也不迟。 第一个数字四十五,即上四下五,对应天干第四个字符,地支第五个字符,即:丁辰。我用树枝在地上划下这两个字。 依此类推,第二个数字三十六,对应的是:丙巳。同样以树枝记下来。 第三个数字八十六,应该减去六十得十六,对应:甲巳。再次记下。 组合找到了,接下来只剩一道简单的程序:按键。程序虽然简单,但此时我却比任何时刻都紧张万分。我感觉自己心跳速度提高了好几倍,能听到胸腔里像捶鼓般激烈而沉重的响声。此外,我发现自己呼吸又浊又重,频率一下比一下紧凑,似乎鼻孔太小,吸进去的空气不够用,于是迫不得已张开嘴巴,口鼻并用猛吸一口气。 我闻到了一股浓烈干燥的灰尘味道。但我强行闭住这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刻意缓慢而均匀地吐了出来。这一吸一吐,总算暂时压制住了我的强烈心跳和呼吸造成的噪音。 然后我仰起脖子,再次口鼻并用吸进一大口气,同样闭住,低头睁眼,借着灯光双手食指一上一下,同时按下“丁辰”两个字。 我听到了振动的声响,就像某种细小的虫子蓦然在树洞里翻了个身子。此时,我自己没有呼吸,心跳的干扰作用也是微乎其微,很显然,那声音来自盒子内部。我按下的两个键,触动了里面的机关。 那似乎表明我这一步走对了。 我停顿了一下,仍然没有呼出胸中那一口气,接着两手移动,再次同时按下第二组的两个字“丙巳”。又有了声音。那种微不足道的声响,与其说是听到的,不如说是我感觉到的。但声音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我分不出前后两声有何区别。太细微了。 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盒子里深藏暗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万方成说过,盒子是他当年的闲适之作,既不是作为商品出卖,也不是作为武器杀人,最终用途仅仅是为了收藏他自己一生手艺心得。他不可能为了防备自己而在其中设置暗器。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太放心,悄悄将盒子转了个向,使得刻有数字和文字和那一面向外。假如里面真有什么不测,应该是钢针或毒雾一类的东西,一般是从开口处射出或喷出,辐射范围应该就在开口处的四周。让它背对着我,无论如何安全得多。 接着,我才开始走第三步。双手一上一下,凭感觉摸到了“甲巳”,先呼出胸中那一口憋了太久的空气,两根食指同时发力,轻轻地按了下去。 这一回的声音清脆可闻。我双手也明显感觉到了盒盖的震动。 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盒子应声而开。就像一个沉默许久的怪物,突然出其不意地张开了嘴巴。 我蓦然吃了一惊。并非因为受到了暗器的袭击,而是因为,我又一次猜错了万方成的意图:盒子是朝着我张开的。万方成真是太过处心积虑,处处要显示他的与众不同,盒子的按键和开口,并不是在同一侧。 只有一点我猜对了,没有暗器或毒雾。否则我现在可能已经中招倒下了。 现在盒盖与盒身呈直角。微弱的火光中,我看到里面安静整齐地躺着一叠泛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乍一看似乎与江湖上的各种传言相合。这一大叠纸张很可能就记录了聚鹰帮和诸神教的核心机密。 事实并不是。本章的开篇我就说过了,这是另一个黑暗的故事。里面一个字都没提到聚鹰帮及诸神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人卑鄙 我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那叠纸全部拿了出来。纸上关乎的是一个或一系列巨细无遗的江湖故事,拿在手里却一点都不显得沉重。事实上,它们简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重量,惟有指尖的触摸,才使我知道它们存在的真实性。 我在进入阅读状态之前数了数,一共七张纸,大约长一尺宽七寸。字迹全以蝇头小楷写就,虽然每一张都密密麻麻,但似乎并不难认。当然了,易认只是针对文化人而言。我读下来不但磕磕碰碰,一点都不顺畅,而且好些地方难以索解,责任全在我身上,根本原因是我没怎么认真读过书,认字不多。 我曾经说过,我娘出身书香世家,少年时代读过很多书,逃到荒原上生下我之后,一度想凭一己之力把我培养成文化人。可惜因为荒原上生活艰苦,物品奇缺,再加上我的顽固不化,念念不忘做大侠,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训练我的口头说话能力,让我后来在江湖上随时随地都可能变成话痨。师父嘲笑说,我是个喜欢说话的大侠。 那段时间,娘每天带着无穷的耐心,用树枝在灰泥地上教我认字和写字。几年下来,我能够一笔不漏写出来的字,大概有几十个,而能够一眼认识并准确读出来的,加起来估计也就几百个。总而言之,我读书不多,但并非是个十足文盲,至少比江湖上大多数土老冒强多了。只不过,那时我从没见过纸和笔,更没见过用笔在纸上写下来的字。 见到这么多用笔写在纸上的字,在我还是生平第一遭。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进行如此长篇大论的阅读。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读过故事一类的东西,因为荒原上根本就没有书籍,我肚子里那点故事或掌故,全是娘当年无聊时口耳相传灌输给我的。 你现在知道了,读这几页纸对我而言有多么艰难。若不是身处绝望的黑暗空间,穷极无聊,我早把这些破纸扔在一边干别的事去了。我才懒得管它们是否关系江湖上的惊天阴谋。什么阴谋也抵不上我的昏昏欲睡。 我没详细数过七张纸上一共有多少字。我还没无聊到那个地步。但粗略估计,至少也在三千字以上。去掉那些重复的,这七张纸上使用过的汉字应该也在八九百,有可能上千。而我认识的字通共加起来也就三五百,又没有阅读经验,所以第一遍读下来,我差不多就是不知所云。 但我并没有灰心,接着读第二遍。事实上即便灰心,我也没别的办法,没地方可去更没别的事可干。 这一次我开始回忆娘当年教我认字的第一天的情形。我恍惚记得,她说过汉字的构造有一定规律,很多字其实是根据事物的形状演变而来的,称为象形;有些字则是在象形字基础上,加上一些特殊笔划或偏旁,变成意义相近的字,叫做会意或指示之类;还有更多的字,则是形状和声音合在一起,似乎叫什么形声。只有极少部分字,只用来记录我们说话时的声音。总而言之一句话,很多字你即便不认识,仍可以从其形态特征,大致推断出它的意义。 如此连估带猜,艰难无比地读完了第二遍,我只能算是对七张纸上记录的故事,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然后,我将燃烧照明的松木换到了第三根,接着读第三篇。我无法形容前两遍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只能说,那比我当年在狼群中奔走冲突艰苦十倍。现在我也明白古人说的悬梁刺股是个什么滋味。其实我现在完全可以把纸丢在一边沉沉睡去,没人逼迫我一定要读下去,更没有颜如玉黄金屋、乃至金榜题名之类的动力,激发我头悬梁锥刺股的勇气。 我只不过是犯了牛脾气。 我王大侠就是不信邪,非要凭一己之识弄通它的意思才罢休。不就几百个从形状或声音演变而来的怪里怪气的汉字吗?踏入江湖之前,我在荒原上于恶狼中出入千万次,踏入江湖之后又历尽艰险,现在不也好好地活着?几个破字难道能挡住我对江湖世事的了解? 不久之后我就知道,阅读这种事跟打架有本质的不同,不是光凭勇气和耐力就能过关的。再牛的脾气,也挡不住那些似是而非的字迹对你精力的消解。 实际上,第三篇读着读着,我就不由自主地闭眼模模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后那根松木接近烧完。我再点上一根,原来那根尚未熄灭,光线亮堂了许多,我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收集起来,从刚才的地方又接着读下去。 读了几段之后,我同样无法控制瞌睡的袭击,又一次睡了过去。醒来如法炮制,再点一根松木,接着读几段,再次睡过去。 如此反复,我记得一共睡过去七次,烧完了八根松木。点着了第九根松木,烧完接近三分之二,这一遍的阅读才到达了最后一个字。 我不敢说逐字逐句都明白,但这七张纸所记录的故事,我终于搞清楚了一个大概。起码那些重点和层次,我能够区分开来。 说完了我的灾难性的阅读之旅,现在该来说说这个故事的内容了。请原谅我不能原文抄录,只能用我自己的语言方式讲述。要知道,那七张纸年深月久,上面所使用的语言,与我们现在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一样,原文照录的话,很可能江湖上大多数的土家伙看不懂。另外就是,虽然历经磨难,但纸上仍有许多字我不认识,意思多是猜的,再加上那七张纸现在不在我身边,要让我凭记忆原文写出来,实在是做不到。 首先,这是一封信。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娘当年在泥地上详细讲述过书信的格式。那七张纸上的文字,有抬头,问候语,正文,还有落款,最后还留下了写作日期。 根据这些特征,我可以推断,这是一封武当派前任掌万明道长,写给前任少林寺方丈海亮和尚的长信。从日期上看,此信写于二十年前。信里面提到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现任少林方丈梦遗大师,另一个是现任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时至今日,写信的和收信的人都已死去多年,如果你还记得前面的故事,就知道这两个人死得都不怎么寻常。不但曾经引起一时江湖轰动,更成为了永久的江湖疑案。而信里的两位主角都还健在,现在就栖身于秀水镇上,正联手处理这一场江湖上巨大的风波。 这封信的内容,对现任少林方丈梦遗大师着墨较多。我得说,信里对梦遗大师的描述,完全脱离了人们的想象。死去的武当掌门万明道长,差不多就是在信里重新构建了梦遗大师的形象,不但与现在人们见到的梦遗大师判若两人,而且分处善恶两端。 这点让我非常震惊。 我们还记得,大致在二十年前,少林寺发生过一场方丈之位的争夺战,死伤惨重。这场事件的细节,除了少林寺有限的几个高层,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连我师父诸葛神甫估计也只是耳闻。真正亲历过此事的局外之人,是另一位江湖名宿孙无用,我前面也说过,他曾在这场争夺战结束之后不久,被邀请参与梦遗大师主持的法会,而这场法会,实际是对方丈之位争夺失败的梦碎大师——即后来的南宫玄,现在的诸神教教主冒充者黑衣人——进行清算。 这使得孙无用对此事知道得比江湖上其他人要深入一些。而我对此事的了解,就是不久前来自孙无用的讲述,应该比较真实可靠。 从时间上推算,我现在手上这封信,肯定写于少林寺的这场事件之前不久。但就目前我知道的事实而言,很难判断,这封信究竟与此事有多大的联系。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梦遗大师在担任少林方丈之前许多年,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其名声在他三十几岁时达到了顶峰,可以说超越了他后来做方丈的时代。那估计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 除了武功无可争议,梦遗大师在江湖上其它方面的名声,却并非完全正面。当时的许多八卦篇章里,偶尔会提到他在何处曾经滥杀无辜,又曾在何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还有传言说,此人所到之处非沾女色不可,更有甚者,据说他在多处秘密娶有妻室。 关于这些江湖传言,人们并没有看到多少真凭实据。完全可以当成谣言看待,当作江湖上居心叵测之人对梦遗大师的恶意中伤也未尝不可。我们都知道,江湖名声带来的,并非全部是正面效应。 至于梦遗大师本人,做方丈之前从不对这些传言进行解释,做上方丈之后偶尔提到当初的江湖形象,也多是一笑置之。慢慢地,许多年之后,那些传言就像烟雾,被轻风吹散殆尽,而梦遗大师最终成了现在的江湖长者,受人尊敬和膜拜。 其实即便在当时,对入世较深者而言,那些传言也动摇不了梦遗大师的江湖地位。比如我师父诸葛神甫、孙无用、李开心以及上官飞鹰这个级别的人物,对人性的了解相当通透,梦遗大师身份虽然是和尚,但首先是个正常的人,偶有脾气根本不算什么事,为达目的在江湖杀个人,也不是什么很大的罪过。江湖混乱不堪,活着的高手们谁没杀过人呢? 许多年前的那位丐帮帮主洪七,当时江湖五绝之一,号称北丐,曾经义正言辞地亲口承认杀过两百多个人。时至今日,似乎也没人认为他私刑杀人有什么不对,心目中仍然把他奉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至于女色,梦遗大师即便真沾过,也只不过表明他没有脱去人类身上的生物本能。江湖上的所有高手们,基本上没把这个当成什么恶事来看待。事实上,绝大多数江湖人物,对女色趋之若骛,各大都市里青楼妓院的繁华热闹就是明证。而且他们谈论起来,还有颇有点沾自喜的味道,刻意吹嘘、互相交流者也不在少数。 惟一的区别是,梦遗大师是个和尚。但和尚也是人,只不过头上多了几道戒疤,并没进行别的手术,将其人类最基础的本能去除。 我师父诸葛神甫以及后来的孙无用,在我面前提到梦遗大师时,口中除了尊敬,并没有任何微词。他们深通人性,当然也特别理解别人的人性反应,即便对方是个戒律在身的和尚。 传言或者说谣言,对梦遗大师的江湖形象没有多大影响,但从后来的事情发展看,对他是否能顺利坐上方丈之位,还是产生了巨大的负面作用。毕竟少林寺是注重清誉的地方,它能在上千年里屹立不倒,领袖江湖,一靠武术上的人才辈出,二靠苦修得来的清誉。这是它与别的帮派不同之处。 梦遗大师后来退隐江湖,回归少林寺,不能不说主要是来自于传言的压力。他是个有梦想的人,出身少林寺,登上方丈之位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不能让其它事情破坏了梦想的达成。当然了,他最终成功了,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只不过,从目前我手上的这封年深月久的信里看来,他付出的代价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大得多。 信里提到了梦遗大师在江湖上的诸多行止,有嚣张跋扈,有滥杀无辜,还有流连歌楼妓馆的记录。这些陈谷子烂麻的久远传说,我都已经烂熟于胸,信息来源于我师父和孙无用,只不过,人家的用词,并不像这封信里那样激烈而贬抑。 但这些内容并非信的主体。 信的主体写的是另外一件事。与女色相关,而且比较具体。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讲述梦遗大师其实早已有妻室,而且生了女儿。信里说,梦遗大师的妻女都住在江南的临安城,甚至还提到了这位妻子的姓名、出身来源等诸多细节。据说这位女子来自某个青楼,而那个幼amp女,至写信之时,已经十岁了。 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梦遗大师的女儿还活着,到现在已过三十而立之年。 以上这些细节,仍然不是信的重点所在。重点在后面,事关这对母女的结局。信写到这里言之凿凿,并且满含悲愤之言。据说,梦遗大师后来为了回少林寺登上方丈之位,因嫌这对母女碍事,或者说怕她们粘着他,更怕将来事发影响方丈之途,最终,他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这对可怜的母女杀害了,并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毁尸灭迹。 读到这里时,我眼前一黑。满心恐惧与悲凉。虎毒尚不食子,这世上有什么名利和权力的诱惑,值得你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果真如此,当年的梦遗大师,说他是狼心狗肺之辈,恐怕还是轻的。无论用什么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罪恶。 信的大部分是关于梦遗大师。另外一小部分是有关无厘道长的事迹。这部分虽然用词比较温和,但内容同样让人无法接受。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无厘道长,也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阴暗面。 应该说是不可理喻的阴暗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南风之恶 信里没有无厘道长贪恋女色的说法。关于流连青楼、眠花卧柳之类比较老套的指责之词,一概没提。最后,信中也没有他曾娶妻生子生女的记录。初看起来,他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比之少林派的梦遗大师,更显得仙风道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无厘道长同样没有控制住人性之欲,只不过他犯下的罪恶,归类起来与梦遗大师的性质稍有不同。或者准确点说,他在生理上的取向不一样。 无厘道长酷爱南风。 坦白说,我要到许多年之后,才真正明白“南风”这两个字的意思。在第一遍读这封信时,我一眼认识“南风”两字,立马就根据字面意义理解为:南方的风气。读到第三遍时,我仍然没觉得南方的风气有什么罪恶的地方,无法理解的是,万明道长在信里提到此事时,为何要用如此鄙夷和不屑的语气。我私心里想,即便你是北方人,也没必要对南方的生活风气如此大加排斥吧? 我当时并不明白,自己对这两个字的意义产生了严重的曲解。所以,在信里有些篇幅里,万明道长给自己的高徒一直戴着“南风”的帽子,我读下来,却似乎感觉并没怎么损害无厘道长的形象。顶多就是有点怪里怪气。 真正开始让我觉得突兀而又有点恶心的,是那么几句话:“武当山上,凡面貌周正者,皆为其所染指,时或不惜用强。稍有不从,轻则叱骂鞭打,重则暗杀之,并灭其踪迹证据,尔后诡言其人不堪练武之苦而逃逸。其禽兽之行,世所罕见也。” 这段话,我还是没有将其内容与“南风”联系起来,但隐隐觉得,此人不是一般的恶劣。武当山上没有女弟子,所有徒众都是男性,我无法理解的是,无厘道长对男人也能“染指”。不但无法理解,而且觉得此事相当怪异和恐怖。 说实话,如果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江湖上并不缺女人,简直可以说随处可见,你贵为武当首席大弟子无厘道长,碍于形象和面子,不便明火执仗地去寻求,也可以改头换面隐去真实名号,趁月黑风高之夜逛逛青楼。那些烟花女子不过求财,谁也不会对你的身份寻根究底。即便你有一些不便为人言说的特别癖好,只要你准备了足够的钱财,基本也能得到配合与满足。 可是,你的特殊癖好,居然涉及男人之身,这算是哪门子事?而且,你对自己的徒众尚且用强,轻则打骂重则杀人,可想而知,在江湖上同类之事你没少干。江湖上偏僻之处,天高皇帝远,无人干涉与禁止,恐怕干起来更加恶毒与残忍。 事实也是如此。信里便记录了那么一件阴暗毒辣之事。话说有那么一天,无厘道长与一位道童一同下山办事,所办何事,信中语焉不详。当然重点并不在这里,所以写信人为了简略,隐去了出差何事以及最终办没办成。重点在于,两人走到中途,也不知是在去的路途中,还是在回程途中,无厘道长突然向该道童提出了非分要求。 这个要求,信中也没明言,估计是不便明言,要么就是无法下笔。现在让我猜测,我也无法想象这个要求究竟有多么过分,或者说多么恶心。 无厘道长其时不但是武当派的首席大弟子,而且有了极盛的江湖名声,再加上如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任掌门人选。按理说,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那位可怜的道童都不敢违逆。 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无厘道长万没想到道童看似懦弱,内心却是个无比刚强的人,对未来掌门提出的无理要求,不但坚辞拒绝,还又撕又咬,大有拼命的架势。 我们的未来武当掌门当然恼羞成怒。据信里记载,他当即将道童捆起来,又用剑在路边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接着继续威逼道童,如坚执不从就要将其活埋了。但道童的回答是,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口水。 据记载,该道童其时年才十三,五官周正,皮肤却因营养不良而显惨白,一脸稚嫩,身材瘦弱,其作为男人的样子,要在多年以后才能成型。 接下来,万明道长的言辞满含悲凉,差不多就是万念俱灰了。故事发展到这里,无论用什么阴暗恶毒的语言形容都不为过,这里无法复述,当然更是不宜复述。 简单点说,江湖上形象高大的无厘道长,用强硬的方式,在道童无法抗拒的情形下,仍然将之前提出的非分要求达成了。那一幕,要说变态不差,要说是残酷也对,这大概是天底下最为凄凉和阴暗的场景。惨到万明道长不忍下笔。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前的万明道长写到这里泪流满面的模样。 最后,无厘道长不忘实现自己的诺言。他真的把道童活埋了,连衣服都懒得给对方穿上。道童死后俯卧在坑里,遥向天上惨白的月亮暴露着惨白的屁股。 信写到这里快要结束了。 结束时万明道长向海亮大师谈到了写此信的目的,并非刻意将两派丑恶之事大肆宣扬,而是有意探讨两派如何联合起来,铲除这两个恶徒。要知道,这两个人可不是什么普通弟子。其武功之高,都有青出于蓝、远超师父的势头,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在江湖上都有极盛的声望和号召力,一个处理不慎,将会酿成大祸,弄不好两派要像风雨飘摇几百年的破房子一样,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撞击,全面轰然倒塌。 最后是日期,天干地支纪年。那是二十年前的某个神秘日子。 从后来的江湖走向看,万明道长写此信的目的并未达到。结合之前孙无用给我讲的江湖掌故,我可以大致推测出,就在此信完成后不久,或许不到一个月,少林寺的那场惊天变故就发生了,前任掌门海亮和尚丧身——后来被解释为暴病身亡。海亮的四个高徒中,梦蝶大师在此变故中因为站错队而被杀,梦碎大师重伤出逃,多年以后才重现江湖。另外,不知名的少林弟子在此役中死伤无数。 虽然损失惨重,但梦遗大师毕竟还是顺利地登上了方丈之位,站对了队的梦得大师成了达摩堂首座,直到今天。 武当派万明道长的结局更为神秘。也可能更为简单,众所周知的是,他在不久之后同样暴病身亡。没人对此事表示过怀疑,包括他们武当派内部的人。万明道长之死的背后,是不是还发生别的事,江湖上连只言片语的传说都没有。 无厘道长继任掌门,一如既往地仙风道骨。同样仙风道骨的,还有他那位面如冠玉的师弟无聊道长。 看完信上最后一个字,身边第八根松木也快烧尽了。我将七张信纸收集起来,按原来的顺序叠好,重又放入铁盒中。盒盖与盒身合上的声音,与打开略有不同,不怎么清脆,似乎有好几种声响连续不断地发出来。若不是我身处的地洞太过寂静,肯定无法感觉出这些不同点。 铁盒子再次严丝合缝,我发现那三个与密码相关的数字已经变了,并非原来的“九五四”,赫然已是“八六三”。 我相信了万方成临死前的话。盒子开启之后再关上,要再次打开它,密码已与原来的不同。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不知道万方成是怎么做到的。若不是他有言在先,我可能现在根本就不会去注意数字已经改变。 我不再去探究万方成为什么能将盒子做得如此神秘与精密。那远非我所能想通的。现在我困顿无比,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一觉再说。于是我点燃另一根长松木,闭目养神,一会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身边的松木已烧去一半。我并不知道具体睡了多久,更不知道我前后一共在这个黑暗的地牢里究竟待了多长时间。恐怕不是几个时辰,估计得以天数计算。因为我现在饥渴难耐。 我拿了一块烤好的蛇肉,放在嘴里嚼。心中不像睡前看完信时那样悲愤难平。目光再次落到身边的盒子上时,不由自主对看过的信上内容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清理。这一回我理智了许多,情绪不再被上面的文字所调动。 我慢慢地觉得,这封信非常可疑。 我并非对写信人和收信人产生怀疑,而是觉得里面的内容相当不可靠。刚才像是读故事一样,感情为其所牵引而起起落落,现在冷静地下来,才发现此信通篇只是饱含感情的叙述,并没有提出可靠的证据来证明其真实性。所有这些罪恶,别说直接证据了,连个沾边的旁证都没提到。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所有的叙述都像是空中楼阁,即便它的文字如此饱含深情,也改变不了它那十分不可靠的性质。 少林梦遗大师杀妻杀女,信中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那么,应该没有第四个人见到。若是有目击证人,肯定会被行凶者灭口。那么,信中描写的杀人细节,是从哪里得来的?听来的,还是仅仅出于猜测与想象?要说完全虚构也不为过。 武当无厘道长酷爱南风,其师万明道长也许早有所耳闻,恐怕在整个武当山上也不是什么秘闻。但是,强迫道童并将其活埋,也是非常机密之事,不但发生于晚上,而且在野外。目击者肯定没有,物证之类的痕迹当然也不会留下。那么,天下除了无厘道长自己,别人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信里怎么能描蓦得如此精细,而且如此言之凿凿呢? 这两桩罪恶,读起来引人入胜,但都有一个无法证实的巨大漏洞。从信中的语气看,更像是写信者自己——万明道长刚好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然后另外找个时间巨细无遗地描蓦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他要是真在旁边,目睹如此罪恶,第一反应必定是尽力阻止。难道你就只为了日后写一封让人义愤填膺的信,而静静在躲着暗处任凭罪恶发生?这根本说不通。 如果真存在意外目击者,而其人武功不足以阻止事件发生,为了自保只能静待事态过去,事后向万明道长讲述这一切,那么,信里就不应该只字不提。很明显,只字不提目击证人,罪行就完全没有说服力。世事洞明如前任武当掌门,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事实上,在我看来,真存在目击证人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真要作恶,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和机智,事前会观察,事后要清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种罪行暴露于天下。 总而言之,这封信尽管写得精彩绝伦,但在法理上完全站不住脚。不但无法给人定罪,甚至反过来还有毁谤的嫌疑。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如此一封没有价值的八卦信件,当事人尽可置之不理,可它为何偏偏引发了如此之多的江湖变故?每一桩变故都影响了江湖的格局和走向。而且,这封信还被想方设法保存了二十年,至今犹在发酵。 或许是,在法理上完全站不住脚的东西,并不表明它绝对没有发生过。无法给人定罪,也很难说这些事全是空穴来风。 我们这个江湖自古以来就不怎么光明磊落。它深藏的罪恶,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它有很多阴暗或阴毒的角落,是我们所无法触及、无法理解的。 吃完最后一口蛇肉,我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饥饿不再,但口渴难忍。我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找到水。更重要的是,我必须找到逃生之路。否则,只需再过几个时辰,我就会奄奄一息,最终的结果是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我怎么都无法相信,王大侠的人生是这么一个结局。(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见天日 我强撑着站起来,脚伤不再那么疼痛。事实上除了口腔和喉咙像刚吞了一把火热的沙子,身上其它部位的伤口都不十分痛苦。读那封又神秘又阴暗的长信,让我精神上苦不堪言,却因不言不动,体力得到休整,伤口也得到极大程度的修复。 我一手打着火把,沿地洞边缘又走了一圈。像我刚掉下来时曾经做过的那样细细摸索,仍然没有任何收获。最后我举起火把,站在中央那堆金子旁边,开始琢磨它们的怪异之处。 上官飞鹰死前告诉我,金库里有十万两黄金。此话应该真实可信。他连帮主之位以及军队令牌都交给我了,没必要在黄金的数量上欺骗我。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十万两黄金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粗略估算一下,我眼前见到的可能不到十万两的五分之一。那么,其它五分之四强,也就是另外那八万多两黄金到哪里去了? 要说金库的制造者——也就是除上官飞鹰之外,另一个能自由出入金库的人——万方成,什么时候进来偷走了黄金的大部分,打死我都不信。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据我所知,万方成不是这样的人,他并不缺钱,实际上他是秀水镇上最富有的人;况且他一心专注自己的技艺,似乎并不怎么爱财。最后,乱动这些钱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另一种可能是,我在上面教朱玲开金库之门,误触机关之后,跟着我掉下来的,只有五分之一的黄金。另外五分之四,仍留在上面遥不可及的金库里。 这种可能性大吗?应该说,可能性也很小。 万方成与上官飞鹰当初合计建造这个金库时,或许早就考虑到了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万一有人强行闯入,比如刚才的李开心;或者有人凭运气加猜测,打开门顺利进入,比如刚才的我。那么,还有一层机关,可以将外敌和财富以及军队令牌,全部掉入地底下,永久封存起来。这一层机关可以从外面操作,也可能被里面的人误触。可是,万方成又有什么理由将这一层机关设置为:只将黄金毁掉一小部分? 因为那意味着,现在上面的金库地板就不是完全消失,而是还留有很大的空间存放剩下的黄金,那么,如果闯入的高手反应够快,完全可能不会掉入这个地牢,而与那五分之四的黄金留在上面完好无损。 我曾经说过,万方成没那么温情脉脉。他制造机关不可能留下这么一个危险而又可笑的漏洞。他要杀人,肯定杀得非常彻底。他武功不济,全靠操作冰冷的机关杀人,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下一条可能的死路。万方成绝对不会这么干。 我坚信,上面金库的地板已经全部被抽掉,所有东西连同我,都已跌入这个黑暗幽深的地洞中。据我对万方成的了解,上面的出口很有可能封闭了,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瑕疵和痕迹。假如不出意外,我将与这些江湖上人人垂涎的财富,一直封存在这里,永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我其实应该绝望。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绝望,反而慢慢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十万两黄金全部掉下来了,而我眼前又只见到大概五分之一,那么,肯定哪个环节出了意外。一旦有意外,我就有生还的可能。 意外还是来自这堆黄金。也就是我上面说过的怪异之处:另外五分之四的黄金哪里去了? 它们不可能凭空消失。惟一合理的解释是:它们全部砸到地底下去了。就像海里的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其体积的十分之一,另外十分之九全在水面以下。眼前的情形就是,十万两黄金只有五分之一露出地面,其它五分之四全埋在土里。 想通这一点有什么意义?说真的,对我而言意义太重大了。 以我的生活经验,十万两黄金诚然沉重无比,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砸到坚实的地面上,固然能砸出一个大坑。但是,既然是实地,干燥和坚硬就不用说了,甚至还隔有岩层,那么黄金堆再大,也绝对不至于——砸到地底下埋住五分之四的程度。要知道那不是掉到水里,也不是落在淤泥中。 我之前曾在地上爬过几个来回,又跟巨蟒搏斗良久。脚下的泥土有多么结实,我心里有数。 最后,只剩下一种解释:干燥和坚硬的实地之下,很可能是中空的。如此才会承受不住十万两黄金的重击,一砸之下轰然断裂,全部陷下去。吞噬了八万两黄金的体积。 地底下为何会中空?要么就是经年累月的地壳变化形成的岩洞,要么就是此处本来就有一条地下暗河。这就可以解释,如此幽深的地洞里,为何会有老鼠,为何会有蟒蛇。它们当然不会是像我一样从面上掉下来的,而都是从下面打洞上来的。 这种解释还延伸出两种可能:一是下面可能有水,有动物生存的地方一定有水;二是下面的岩洞或暗河肯定会通向地面的某个地方,那么,我就可以借此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我终于欣喜若狂。暂时忘记了难以忍受的口渴。 我将火把插在地上,蹲下身子开始搬移黄金。黄金本是天下每个人垂涎三尺的财物,但此情此景,它们却显得相当碍事。因为它们挡住了我惟一的逃生之路。当然了,如果不是它们成堆砸下来,地面就不会陷下去,我也不可能想通下面有岩洞或暗河。即便想通了,要凭双手加一柄残剑打通地道,也不知要挖到猴年马月。 我双手施为,将黄金一块一块地扔到远处的角落里。单块的黄金体积并不大,一手足可握住,但这玩意比普通物事要重得多。较之我在荒原上玩过的石头,沉重几倍就不用说了,即使比之寻常铜铁器,同样的体积也是显得又钝又重。所以,扔了百十块金子之后,我便气喘嘘嘘,满头大汗,力量不加。 更麻烦的是,我开始出现脱水症状。嘴唇干裂,鼻孔冒烟,双眼喷火。还有头重脚轻,意识里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摇摆。 我快支持不住了。我只好趴下来,身体尽量保持不动,只利用双手腕部和肘部的力量进行劳作。如此金块无法扔得太远,只能随意放在让我不远的旁边。刚才我将它们全部扔向角落,是怕全部堆在一起太过沉重,会导致地面再次蹋陷。如果蹋陷的范围过宽,很可能就把洞口完全封住了。再要用惟一的工具——残剑去挖泥,更加费力费时。 现在我气力不加,顾不得许多了。 我不记得移动了多少块金子,只觉得眼冒金星,身上不再流汗,而是火辣辣地生疼。 所幸的是,旁边垒了一堆金子,再加上我自己身体的重量,也没导致地面再一次蹋陷。另外,随着金块堆越来越低,逐渐降到地平面以下较深的地方,我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线黑暗的空隙。虽然不宽,但我明显闻到了下面涌上来的一股阴暗潮湿之气。那是另一个空间的气息,也是我活命的希望。 成功在望了。然而我双手已累得抬不起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不动。 我现在才明白,缺水对一个人是多么的可怕。我的江湖生涯虽然很短,但也算历尽艰险。此前跟着师父在狼群中来往冲突,受伤无数,每次都有性命之忧,但我并没有多少恐惧之感;后来正式踏入江湖,钻入别人圈套中毒,也只不过是既悲伤又悲观;与上官飞鹰之类的高手争斗,完全没有胜算,或者遭遇不明毒箭的袭击,无所适从,但我从不感到十分绝望,心中那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气一直存在。 惟有现在情形完全不同,看不到任何敌人,没有凶狠的恶狼,没有阴毒的人类,周围是那么的寂静无声,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力不从心。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内心都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放弃。似乎只有听天由命,才是我惟一的选择。 脑中残存的那么一点意识告诉我,我不能听天由命。否则我王大侠可能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 那道黑暗的空隙渐宽,我努力拨拉了几十块金子之后,空隙终于变形成一个椭圆形的洞口。目测可以挤进我的身体。 我仰天躺着,闭目休息了一会,便爬到旁边去整理自己的随身之物。残剑必须带着,那是师父的惟一遗物,而且剑柄上还有我作为诸神教教主的信物;破包还能用,里面放着万方成给我的地下城堡路线图,那必须随身携带;银子全不要了,随手塞了几块金子进去,以节省空间。 天下无双的盒子当然也得带着,否则这里面的黑暗故事,可能永远不会被人知道,其真假也永不可能得到验证。对了,还有上官飞鹰给我的聚鹰帮帮主信物牌子。此外,我又收集了上官飞鹰口头上移交给我的十块军队令牌,那几本记录军旅之事的册子,被我取火时烧掉了一大本,其它的我一股脑儿都塞进了破包里。 所有这些东西,将来有可能引导江湖的走向,甚至引起整个天下剑弩拔张或者惶恐不安。依理说毁掉是它们最好的归宿。我刚才也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转念一想,目前外面秀水镇上这一场犹如弓箭在弦的巨大冲突与杀戮,可不是单单销毁这几件东西能平息得了的。带着它们在身上,危险确实相当危险,可是关键时刻也可能起到吓阻作用。假如有足够的智慧将其善用,或许能解决问题也说不定。 上官飞鹰死前与我的一番争论,让我最终相信了一个道理:你只有具备了与强权对抗的足够实力,才能争得一时的和平与宁静。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上活着,你不能总是依靠别人的慈悲和善心。 最后,我也没忘了往包里放进几块烤熟的蛇肉。那能让我在绝望的情形下,多活几个时辰。 我将包袱挎在肩上,努力打了一个结。随手又拿了根松木桌腿,爬回中央的洞口边。 这些事情在平常看来相当简单,但现在我做来却是无比艰难。我无法复述自己到底有多么劳苦,因为更多时候是凭着本能在动作,脑子里的记忆和思维都是杂乱无章。我不记得整个过程耗时多久,只知道途中因为坚持不住而休息了五次。 刚才一直燃着照明的松木,已经烧掉了三分之二。我将它朝洞里扔了进去,几声沉闷的响声消失后,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凭感觉爬到洞口边缘,努力将身子挤进了这个更小的黑暗空间。我像一条蛇,但没有蛇的灵巧,也耗尽了所有活力。事实上我将头钻进洞中以后,全凭身体的重量向下滑,接着变成了无法掌控的翻滚,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天可怜见,不知多久,也许仅仅过去了一瞬间,我终于滚到了底端,而且睁眼看到了面前的一丝火星。我此前扔下来的那根燃烧着的松木,虽然火苗已灭,而火星仍旺,这说明下面空气流通性很好。也说明通向外面的可能性很大。 我喘息良久,捡过那根带火星的松木,小心翼翼地对着火星吹气,火星越来越红,越来越旺,不一会儿,一丝火苗终于魔幻般屹立在松木顶端。并且慢慢变大,最后成为世界上最艳丽的红黄之花。它在我的鼻孔前,随着我粗重的呼吸的节奏,摇罢不定。 借着火光,我渐渐看清了周遭的情形。我的猜测没错,那应该是一条地下河,身子两边的沙子,明显有水流冲刷的痕迹。河床不宽,大概是我身高的一半。而河底到洞顶的距离,估计更大一些,但无法让我直立行走,坐在地上直起身子休息,空间倒是绰绰有余。 有一点让我非常绝望。没有水。只是地面有一点点潮湿。不知道这条暗河是早就干涸,还是有季节性,反正是现在周围没有一滴水。 难道老天给我开了个玩笑?给了我一点点希望之光,然后再恶毒地将我灭了? 无论如何,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我一手拿着火把,一手肘部撑地,缓慢而艰难地向幽暗的深处爬去。爬了数十步之后,我意识模糊不清,两片眼皮像两块沉重的棺材盖,终于自顾自地合上了。 我再次醒来,是因为手上的松木快烧完了,有一点火苗舔到了我的右手虎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双眼重新睁开。 我点燃下来时随身携带的另一根松木,接着往前爬。如果在这根松木烧完之前,我还没有找到生路,那么,这条干涸了的地下河,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没有棺材,没有墓碑。 传说中,人在死前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突然会精神健旺,人们将其称为回光反照现象。我现在大概就是处于死前的回光反照阶段,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手脚向前爬的速度快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快。快到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身子猛然摔在地上,右手不由自主一甩,火把扔在一边。左手试图前探,但只伸到与脑袋差不多的高度,然后无力地掉落下来。 这一刻,我大概就站在人生绝望的顶端。我以为我再也没生还的可能。然而人生的转折点,往往也就出现在绝望的端点。 我的左手掉下来时,落在一片清凉里。那是一汪水! 那一汪清凉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水不深,刚好浸没我平伸的整个手掌。水可能也不多,但足够让我活好几天。老天总算没有在这一刻赶绝我,虽然几天之后,此处会不会成为我最终的坟墓还没有定论。 喝饱了一通水之后,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生命点滴,慢慢都先后返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又靠着洞壁打了一会盹,重新睁开眼睛时,名震江湖的王大侠就完全回来了。 此时,身边的松木只烧去三分之一。我捡起余下的三分之二,继续前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条地下暗河居然如此漫长,直到烧完整根松木,我仍然没有找到出口。似乎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永远没有尽头。 我没带更多的取火之物,惟有包里的几本册子,但那维持不了多久。看着最后的那点火星熄灭,我决定于黑暗仍然向前爬行。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一手摸了到一片冰冷而毛茸茸的东西,起初吓了一跳,接着立马反应过来:那是苔藓。我心中抑制不住地欣喜若狂。有苔藓的地方,离外面就不远了。 双手双脚同时用力,猛然向前扑了过去。没想到这一扑势头过于猛浪,身子一歪落在了一片陡坡上,触手之处又滑溜无比,整个人便像块巨石滑向黑暗的深渊。 最后我撞破了一块不厚的岩石,从半空中跌落在一块草地上。 睁开双眼,许久才适应光线。然后,我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群和尚与道士中间。 他们就像看一个天外来客,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有如施了魔法似的,凝固不动。(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一章 我本无名 我叫王二。这名字既简单又没有意义,听上去还有点傻头傻脑,以致我后来在江湖上向人自我介绍时,觉得很没面子。大凡江湖英雄,似乎都有一个响彻云霄、独一无二的名字。比如与我不同时代的西门吹雪,或者与我同时代的上官飞鹰,不见其人,光听名字,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酷孤傲和居高临下的气势,所以,前者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客,后者必然成为天下第一枭雄。 反观我王二,诚然武功精强,身材高大,相貌也不差,而且在江湖上混的日子不算短,却到今天仍然是个孤独的傻小子。这不能不归咎于我的名字。 名字不响亮,得怪我师父。在师父来到之前,我是没有名字的。 娘死后,我独自在这片荒原上生活了许多年,住在一个狼洞里,以周围的弱小动物为食。为了生存,我无师自通地练就了一身捕杀本领,无论是狡猾的狐狸,还是迅捷的兔子,基本都逃不过我的追踪和杀戮。我的眼睛能看清百步之外树叶间的知了,鼻子能闻到地下三尺处老鼠和蛇的气味。 最初几年里,我凭着天赋和本能,在这片荒原上活得相当滋润,从来没有感到过生存的压力。 那段岁月,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喜爱幻想。 我总是把这片荒原当成一个独立王国,自作主张,或者说自导自演,在其中扮演着各种角色。从上天诸神到地下众魔,从庙堂高官到民间强盗,各种名号、各种身份,我都演练过许多遍。基本上,我要当皇帝也没人能提出反对,但“皇帝”这个称号我并不怎么喜欢,原因是:没有三宫六院,没有各部群臣。有名无实,干着实在没啥意思。 在为自己设定的诸多身份中,我最喜欢做大侠。似乎没什么特别原因,我从小就觉得这个称号充满浪漫和激情。后来随着这个地方弱小动物越来越少,生活日趋艰难,我的想象力逐渐枯竭,便不再游移别的称号,干脆把自己封为江湖大侠了。 不过,就像皇帝身份一样,我这个大侠同样做得名不符实,而且还带点悲剧色彩。 在江湖流传的诸多故事里,大侠的周围,通常都环绕着着一群环肥燕瘦的美女,在大侠行侠仗义的同时,她们一逮着机会,便忙着互相吃醋、争吵、撒泼,乃至上吊,把大侠的日常生活搅和得既丰富热闹,又不胜其烦。此外,在另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必然还有另一个不怎么出场的女角色,她漂亮,富有,多愁善感,几乎集中了女性所有的优点,但活着只有一个目的:终日为大侠望穿秋水,衣带渐宽,最后郁郁而终。 这位既可怜又有点缺心眼的异性同胞,通常就称之为大侠的红颜知已。 很不幸,到现在为止,我是个孤家寡人。此处荒山野岭,别说美女如云了,连头像样的母猪都没出现过。野猪我以前倒是见过不少,但从来分不清公母,在我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满身污泥,一样的形貌凶恶。 另外,作为大侠,行侠仗义的事我基本没机会干,肚子饿的时候,欺负那些弱小动物倒是从来不曾手软过。这一点说起来让我脸红,但没办法,大侠毕竟也是人,先得填饱肚子才能行走江湖。 我与大侠最大的共同点,也许只有两个字:寂寞。据说自古以来功成名就的大侠,虽然这辈子被美女环绕,下辈子让世人惦记,但他自己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充斥着寂寞情绪。而我有十足的信心告诉你: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我都比大侠更寂寞。 抛开虚荣心以及对美女的隐秘向往不谈,我把自己封为大侠,还有一个很无奈的原因。自从娘死后,这里成了我一个人的江湖,我总不能把自己设定为一个江湖败类,那样太对不起自己了;跑龙套或当炮灰戏分太少,累死累活还默默无闻,我当然更不愿意干,所以,我只能做大侠。 况且,江湖上如果没有大侠,那该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 当然了,要说这片荒原上是我一个人的江湖,其实并不十分确切。因为这里除了那些被我蹂躏的弱小动物,还有狼群出没。它们经常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走过我的领地。它们是这片江湖上一个横行霸道的帮派,有极强的组织性,又有极端的复仇性。 我从来不与群狼发生正面冲突,这并不能理解为大侠胆小怕事。如果单打独斗,我有信心能在这群乌合之众中名列第一,但这些畜牲是一帮并不讲江湖规矩的家伙,我要是强行出头,肯定会被它们群起而攻之,直到将我撕成许多块。 当然,大侠并非完全浪得虚名,群狼明显也对我有所顾忌。它们从不主动攻击我,就算深更半夜我在睡梦中,它们集体走过我的洞外,顶多留下一地稀稀落落、又干又硬的粪便,以表明这个帮会的势力大到足以趾高气扬。 我对这种示威从不加理会,因为大侠总得有大侠的度量。 这些都是师父到来之前的事。你得知道,那时我已经是个大侠了。 师父来到荒原的这一天,正是我与群狼撕毁不成文的和平协议、拉开战幕的日子。 多少年来,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大侠和势力最大的帮会,各自在这片荒原上讨生活,互相顾忌,互不干涉。倒霉的只能是那些弱小动物。许多年过去,在我住所周围十里之内,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生物,它们要么被吃掉,要么闻风而逃了。这让我原本优裕的生活逐渐陷入困顿,最终,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生活;二是根据弱肉强食的规则,打破与群狼之间的平衡。 这一天,我很早就远离住处去猎食,可惜运气不好,从早晨到中午,什么裹腹的东西都没找到。太阳又分外热烈,晒得我头晕眼花。后来我就看到远远地走来一匹狼,本来我应该像往常一样绕道而走,但我擦了擦了眼睛,看到它居然跛着脚。这个发现让我对狼群多年的积怨,随着饥饿之感一并涌上心头。 我伏在路边一个土堆之后,看着它一瘸一拐地走过,然后仔细观察其身前身后,确定它没有别的帮手,便远远地跟了上去。它武功固然没我高,警惕性却不会太差,甚至比我更强一些,所以它很快就发现了我,努力摇摇晃晃地奔跑起来。我在饥饿和愤怒的驱使下,撒腿狂追。 这一跑一追,看似不起眼,却成了打破江湖平静的标志。 不知追了多久,我已汗如雨下。直到转过一个山坡,我才蓦然惊觉:这是一个圈套。 因为那里有五只一模一样的灰狼正在等着我。 它们以同一个姿势坐在地上,彼此之间的距离相同,而我追逐的那只大灰狼,刚好坐在正中间,看样子是它们的领袖。五只恶狼瞪着我,目光冷静而又充满嘲讽意味。 这是我自出道以来第一次与群狼正面交锋。我没想到的是,这场交锋刚开场,几乎没有僵持的过程,便陷入它们的包围圈。 我正好站在五只狼围成的半圆形中心,与每只狼的距离大约二十步。我刚停下脚步,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最危险的位置,如果五只狼同时发动攻击,我将无法破解。于是我向左狂奔几步,一是为了先发制人,二是为了离开中心点,以使得它们的攻击,会因距离长短而产生时间间隔。 我奔出五步不到,狼群的攻击便开始了。它们不会给我太多喘息的机会。 离我最近的第一只狼最先扑到。我左手迅速出拳,击在它前爪之间的肋骨上;右手掌心虚空,迎向第二只飞扑而来的狼,试图抓住它的脖颈,一击致其命。 但是,我右手抓捏动作尚未完成,另有一股更迅急的风掠过我右脸,直刮向耳后。之前被我一直追逐的大灰狼,这时已经凌空而起。它速度更快,后发先至,几乎与第二只出动的狼同时到达。很明显,它并没有受伤。 我一只右手无法同时抵挡两只狼。况且,我眼角的余光还瞟到,第四只和第五只狼也已飞奔在途中,转瞬即达。 我心里一阵冰凉。本来我是猎人,转瞬间便要成为四分五裂的猎物。 在我将要体验肌肤撕裂的疼痛时,右边突然出现一道闪光。闪光消失之后,我看到第三只狼——也就是引诱我的那只大灰狼,刚张嘴咬住我的衣袖,立即又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力道消失得急促而奇异。 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凭着本能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在衣袖被撕裂的同时,我右手三指毫不犹豫地将第二只狼的喉咙抓碎了。 然后,我才回过神,看到第三只狼已从颈部断成两截,下半截在地上,上半截依然挂在我的衣袖上,摇摇晃晃,鲜血淋漓。 我转过头去,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灰色人影,手中提着一把长剑。我的目光就落在那把剑上,严格来说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块狭长的铁片,一端用破布包裹,权当剑柄。 在我眨眼的一刹那,灰衣人用几个简单而古怪的动作,铁剑刺穿了第四只狼的咽喉,削掉了第五只狼的脑袋。 我气势大盛,立即向左跨出两步将第一只狼的头部踢碎。 至此,五只狼无一幸免,死状不一,地上血迹不多。停下所有的动作,我终于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一身灰袍,形容枯槁,长发如草,白须飘飘。 我站在五只死狼中间,努力摆脱内心残余的恐惧和疲惫,饥饿又重新泛起来。我提起第一只狼,摸到它身上仍然有温度,于是撕开皮毛开始吸吮狼血,完全不顾及大侠应有的风度和形象。吸干狼血之后扔下死狼,我看到老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以震憾和惊异的目光看了我许久,最后莫名其妙地说:“你叫我师父吧。” 我的思维开始活络起来,立马对这句开场白非常不满,同在江湖上混饭吃,哪有一见面就做人师父的?就算你武功比我高,杀狼的手法怪异而有效,要收徒弟也得经过当事人同意吧? 可是,作为这片江湖惟一的大侠,我也不能一见面便跟人抬扛。于是我挥挥手,主动改变话题,向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大侠。” 老人笑了笑,问:“这算是你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大声说:“我没有名字。这是我的江湖称号。我好像在江湖上没见过你?你混哪儿的?” 老人不理我的反问,又笑道:“没有名字?你爹是谁?” 这让我很为难,沉吟了一会,只好实话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我跟着娘长大,可我娘死了很多年了。” 老人不识趣,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你娘难道从没提起过你爹?” 我想都没想,顺嘴答道:“提过。我娘常说我爹是个王八蛋。只不过我不太相信。” 老人笑得更大声了,笑完点点头说:“你不应该怀疑你娘的话。嗯,你就叫王二吧。” 我心想,这算个什么破名字?明显来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句没头没脑的俚语嘛,看你一把年纪,给我取名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我生气地说:“且不说我是这片江湖上的大侠,即便是个普通人,取名字也不能这么信口胡诌吧?我脸上脏是脏了点,但并没有麻子,凭啥叫王二?” 老人笑说:“因为你爹姓王,所以你也得姓王,恰好我也叫王……” 我当然更不服,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头:“首先,王八蛋未必姓王,其次,即便要我姓王,也不能就这么‘二’吧?” 老人又笑:“你认识字吗?” 我答:“我娘以前用树枝在地上教过我认字,但认得不多。” 老人笑说:“这就对了,你认字不多,取个复杂的名字,怕你既不会认也不会写。”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算什么理由?照你这么说,王一岂不是更简单?” 老人又一次大笑:“因为我叫王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又比你年纪大,我既然做了老大,你不‘二’谁‘二’?” 我明知这家伙满嘴歪理邪说,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好也强词夺理:“在江湖上做老大,也不能光凭年纪吧?” 老人笑道:“你小子脾气有点倔,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你说得也对,在江湖上做老大不能光凭年纪,得凭真本事。” 他手一挥,铁剑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掉在我脚下;与此同时,他随手从地上操起一根短小的木棍。我这时才发现,他用的是左手,而右边袖子里空空荡荡。 原来是个独臂老人。 我顿时心里一阵愧疚,开始自责起来:何必为了丁点芝麻小事,跟一个初次见面的残疾老人强嘴?你作为大侠的风度哪里去了? 我抬头想要说几句漂亮话,打个圆场,蓦然发现他的笑容已经消失,一脸阴郁,目露精光。他语气冰冷地说: “拿起这把铁剑,用你平生杀狼的本事来杀我。如果你杀了我,就继续在这片江湖上做你的大侠。否则,你以后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情,恐怕由不得你作主。”(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二章 以武为尊 自从把自己封为大侠以来,我基本没与人说过话。众所周知,冷酷是大侠的基本特质之一。在江湖故事里,说话越少的人,武功通常越高,名气似乎也越大。从本质上讲,说话是一种消除恐惧的方式,就像有人喝酒是为了消除寂寞和愁恨。 高手不说话,至少表明他无所畏惧,或者刻意让别人畏惧。 但在师父到来之前,我没说过话,却并非完全为了装酷,而是因为根本没人听我说话。事实上,我一直有个隐秘的渴望:一群激情满怀的美女围绕四周,我向她们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在江湖上的英雄事迹,然后,摆出一副慵懒与厌倦的姿态,内心尽情享受她们的惊讶、尖叫、羡慕、尊敬和崇拜。 这大概就是大侠情结一直贯穿我江湖生涯的内在动力。 无奈的是,在这片江湖上,主角除了我之外,便是群狼。就算双方不是敌对关系,它们也听不懂我说话。所以我冷酷了许多年,大侠的虚荣心一直没得到满足。我可不想做一个得不到大众理解或认可的大侠,最后郁郁而终,还惹来很多希奇古怪的猜测:身子和脑子都有病;文明一点说,就是生理和心理都已经扭曲了。 这一直是我最害怕的结果。 在师父到来之前,我因为没有说话对象,已经郁闷很久了。 这天,一个自称王大的老人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是救了我的命,第二件事是赋予我一个名字。按理说我对他应该感恩戴德的。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也是大侠应有的品质。但是,我却在名字的问题上像绕口令一样纠缠不休,直到把这位王大惹恼到要与我动武,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僵局。 平心而论,我并不是有意与他抬扛,更不是不知感恩。可能的原因是,我太久没有说话,猛然之间见到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一方面急于表达自己,另一方面又缺乏沟通经验,这才导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现在,自称王大的老人站在我前面十步之外,盛气而待。我盯着地上的铁剑,心想,无论如何我不能与他动手,否则以后传出去,我这个大侠就太过心胸狭窄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对他说: “不用比了,你既叫王大,我叫王二就是。一个名字嘛,即便不好听,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犯得着动武吗?再者,这个名字忽略那个‘二’,以后人家如果叫我王大侠,听上去也蛮威风的。” 我没等他回话,又伸手示好,故作轻松地说:“欢迎加入这片江湖,现在一起把狼扛回去,今晚可以饱餐一顿狼肉,其它的肉风干存起来,很长时间不用挨饿了。” 这回轮到他较劲了。 他固执地说:“不行,必须比试一回,定个胜负。” 我以为他气还没消。我娘以前曾多次对我抱怨,老人家的脾气都顽固得不可理喻。据此猜测,一个没有手臂的老人,可能会加倍难缠一些。于是我再次说软话:“算了吧老王,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不该跟你纠缠不清。” 抛开年纪和独臂这些特征,站在我面前的,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个武林高手——从他的杀狼手法里可以看得出来——据说,高手通常吃软不吃硬,一旦对方愿意口头上认错,事情就算揭过了。 可没想到我如此服软,老家伙还是不依不饶,仍然双眼凶狠地盯着我说:“算了?既然争端已起,怎么能轻易就此算了?” 我本来想保持起码的风度和礼貌,但在他的语言和目光刺激之下,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喂,老头,你一大把年纪,总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吧?照你说,争端一起,难道就该没完没了?” 老人冷笑:“小子,你既把此处当作江湖,就该明白江湖上只要有人,就必定会有流血和杀戮。” 我啼笑皆非:“我不过跟你强了几句嘴,就得流血和杀戮,江湖上有没有天理?” 老人突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关人事,不谈天理。” 这几句话听来节奏铿锵,意思却模糊得很,我愣了一会,还是不太明白,只好虚张声势地说:“别说得那么玄,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老人冷哼一声:“小子,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拿起地上的剑,用尽你平生最好的本事来杀我。赢了,继续做你的大侠,输了,这片江湖从此就由我说了算。” 我就算再笨,也终于听出点话外之音了。原来这位残疾老头子有备而来,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争夺这片江湖的所有权!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冷静下来,仔细回顾了一遍老头刚才杀狼的手法,确信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觉得自己与这家伙动手,胜算不高。但我也有两个明显的优势:一是年轻力壮,四肢健全;二是地形熟悉,周围几十里之内的一草一木,我能闭着眼睛走得分毫不差。万一动手落败,我还可以凭着体力和机敏撤退。我就不信,自己在这片熟悉的江湖上折腾了多年,却跑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独臂老头。 这么一想,我瞬间充满了自信,但仍然不想就此与他动手,毕竟尚未开打先想到逃跑,对大侠而言是非常不体面的事。 况且,逃跑只能算是权宜之计,这家伙既是为这片江湖而来,当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那么,往后我怎么在此处生存下去,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我又一次故作轻松,试探性地说:“老王,你也有点太过分了吧?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你说你姓王,不管是真是假,硬让我叫王二,即便不好听,出于感恩和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最终也认了。可是,听你现在的语气,分明是要抢我地盘的意思嘛。” 老人冷冷地说:“所谓天下有德者居之。能否保住你的地盘,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努力辩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一出现就想用强力把我赶跑,这算哪门子‘有德’?” 老人一声冷哼,以一种莫名其妙的耐心解释道:“小子,这里‘有德’二字,不能简单理解为‘品德’,更准确地说是‘能力’,在江湖上,能力是什么?就是武功。一切争端,都得靠武功来解决。”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管你怎么强词夺理,总而言之,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压根就不认识你,我怎么碍着你了?” 老人又哼道:“小子,是谁告诉你,你没碍着别人,别人就不能杀你?” 我苦笑:“江湖再怎么残酷,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吧?杀人都不带理由?” 老人阴阴地怪笑道:“小子,一张嘴巴绕来绕去,你是不是怕了?也罢,如果你实在没信心打赢我,给我磕个头,就此离开,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一下从心底窜了上来。这番话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没想到做大侠这么多年,到头来被一个残疾老人视若无物。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士可杀不可辱……。反正这一口气,我是怎么都忍不下去了。 我弯腰拣起地上的铁剑,剑身很沉,剑柄太粗,拿着根本不趁手。但我身上没别的武器,而面对的又是一个难缠凶狠的高手,凑合着用这柄铁剑,总比赤手空拳要好千万倍。 我横剑当胸,学着故事里江湖高手的腔调,冷哼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从哪里来的,但要我向你磕头,恐怕是妄想。” 这话多少有点虚张声势,却是我一时之间能说出的最严肃最有力量的话了。 老人独臂伸直,以木棒朝我点了点,轻蔑而简洁地说:“小子,闭嘴,冲过来。”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斜眼觑了觑他的右侧,微风吹过,空空荡荡的袖子迎风飘扬。 我平伸铁剑冲了过去,剑尖直刺他的右肋。我自问速度并不亚于任何一匹恶狼或猛虎,奇怪的是,我离他尚有两步之遥,剑尖甚至还没有表达出要攻击他右边的意思,他便向左一侧身,左手木棍准确无误地敲在我手腕上。 这一敲让我痛入骨髓。 我咬牙忍痛,并未扔下铁剑,努力用左手托住右手腕,剑尖转而攻向他的右大腿。但他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意图,大腿向外一摆,木棍再次敲向我的左手肘部。 我双手回抽,铁剑再次变招攻他腹部。这一招似乎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手中木棍也同时回抽,中途用力击中我的左腕。 这一次我终于疼痛难忍,铁剑脱手掉在地上。 我内心那股怒气继续上窜,快要从双眼奔涌而出了。我低头闭眼,双腿突然发力,身子腾空而起,疯狂扑向这个可恶的家伙,双肘直撞其前胸。这一招是我长期观察狐狸和兔子的行动学来的,算是我的绝技了,估计他动作再快,也闪不开这一击。就算他木棍能及时反扫在我的腰上,他自己所受的一击也必然比我重。 可是,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老家伙突然扔掉棍子,左手前伸,手掌轻轻在我右肩一按,我的身子便在空中转向,最后重重地摔在他右边五步之外的地上。 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同时,也将我的满腔怒气摔得七零八落,代之而起的,是满心的沮丧和绝望。没想到自己做大侠这么多年,在一个独臂老头面前,既然如此不堪一击。此事传扬江湖,我的脸还往哪儿搁?还有什么资格在江湖上做大侠?可是不做大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但是,我怎么都无法忍受,活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却跟那些无名无姓的过客一样,犹如从来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更令人伤心欲绝的是,一辈子没见过美女为何物,叫我怎么能死得安心、死得瞑目? 转瞬之间,恐惧的力量占了上风,大侠的颜面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就地一滚,向圈外滚出了两丈之远,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身子窜了起来,尚未站稳脚跟,便朝着老家伙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饿了整整一上午,本来全身发软,但刚才饱餐了一顿新鲜狼血,体力恢复了九成以上。现在我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自问在这片江湖上,没有哪一只狼能够追上我。老头子诚然武功怪异高绝,毕竟少了一条胳膊,走路都不平衡,别说跑步了。我估计,即便他在我起步之时立即奋起直追,也无法与我并驾齐驱。 我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内心重燃了一点点自信。接着又觉得,就此丢弃那些能够吃上十天半月的狼肉,真是太可惜了。遗憾之余,我斜眼向后瞄了一下。 这一瞄让我大吃一惊。老头子不紧不慢地追上来了,离我不到二十步!而且,我一向听力不差,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手中还提着那把粗糙的铁剑,很明显,他在我逃跑之后,从容不迫地拣起我扔掉的铁剑,再起步追上来的。这么说,他追上我是游刃有余了。更麻烦的还在于,既然他有意去拣起那柄破剑,这岂不是说明,他是铁了心地要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尽力加快了速度。一会之后,到了另一个转角,我打算利用地形优势跟他捉迷藏。但转弯之机,我又看到这家伙离我更近了,目测不到十步! 这一回我不再是震惊,而是彻底的绝望。我是决计逃不掉了。 我再次提口气,又一次使脚下加速,心下却明白,无论怎么加速都算是垂死挣扎。况且,从刚才两人打斗的地方算起,我已经持续不断地跑出了十里以上,体内气力已经有不足的迹象。 这次加速后跑出不到一里,我听到身后衣袂飘飞的声响,不用回头就能判断出,老家伙紧贴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此时如果他要杀我,只需脚尖在地上借力前窜,铁剑便可直接攻击我的后心。 我猛然停住脚步,嘴里喘着粗气。再跑已经没有意义,否则在他出手之前,我就已经累死了。与其累死,不如让他一剑穿心。 独臂老人也跟着双脚钉在我两步之外。我看不到他脸上的汗水,也听不见他的喘息声。这家伙看上去就像散步一样悠然自得。 他笑了笑,淡淡地说:“小子,奔跑的功夫不错。” 我哼了一声:“别嘲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我宁愿把腿剁了也不向你磕头。” 他讥道:“小子,你该明白,卖弄骨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傲然道:“不管怎么说,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此外没人有资格让我屈膝。” 我以为他听了这话,会立马出手逼迫使我就范,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一面直怪自己光图嘴快不留后路,一面思忖着自己到底能在他的折磨之下硬撑多久。 没想到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凶神恶煞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又一次将我从头看到脚,良久,才冒出一句古怪的话: “你认不认输?” 我愣了愣,无奈承认:“我打不过你,也跑不过你。” 王大这才脸色一沉,严然道:“我现在宣布:我叫王大,你叫王二,不准有异议。另外,从这一刻开始,我要做你师父,教你真正的武功,这点你也无权反对。” 就这样,我在做了多年的无名大侠之后,突然有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名字“王二”,还多了一个怪里怪气的独臂师父。(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三章 见面之礼 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王大”这个名字,是独臂老头子临时信口胡编的。 我倒并不在意他的真实姓名和江湖背景,那似乎跟我关系不大。我想的是,既然“王大”这个名字不真实,那么,“王二”两个字同样可以看成是虚构的。这就是我后来轻易接受了这个傻里傻气的名字的原因之一。对待虚幻的东西,似乎没必要那么较真。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当前情形下,我即便想要较真,也没有较真的能耐。论打,打不赢,论跑,跑不过。横空出世的老人掌控了整个局面,我只能顺手推舟,自动自发地跟着他进入一种虚幻境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干啥就让他干啥;他是王大,我只能是王二,他说要做师父,我就多了个徒弟的身份。 由此可见,江湖上确实没什么公理可言,一切都由强权说了算。 对我来说,那天应该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从那一天开始,这里就真的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江湖了,从名字到身份,乃至江湖地位,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可惜,我记不起那天的具体日期,甚至连自己当时多大岁数都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那似乎是一个秋日,草木尚未枯黄,严寒远未到来。 确定了两人的名字和身份之后,日头已经偏西。我喘息稍定,恐惧感慢慢消失,心里便开始琢磨,眼前这位性情古怪的家伙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搞了这么大的场面,仅仅是为了逼迫我承认一个无厘头的名字,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徒弟身份? 江湖之事,从来就没那么简单。 我清了清嗓子,问王大:“你不杀我啦?” 王大反问:“谁说我要杀你?” 我身心一下就轻松了许多,把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全部呼了出来,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抢我地盘吗?” 王大笑道:“我已经抢过来了。现在我是王大,你是王二,我是师父,你是徒弟,此后这片江湖上一切由我说了算。” 接着他又严然道:“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异议。” 我赶紧表白:“没有没有。没有异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王大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难道以我的本事,不够资格做你的师父?” 我抱怨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不杀我,你刚才就没必要把自己装得那么冷酷,整个一副要把我赶尽杀绝的模样。”还有下半句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你那副凶狠的模样,把我吓得不轻。 王大道:“我不凶狠一点,怎么能激发你使出浑身解数来攻击我?” 我心想,哪有人故意逼迫或激发别人使尽全力来攻击自己的?你这该死的老头难道是个受虐狂?幸好我与人打斗的经验不足,否则有你好看的。 我心中骂着,嘴上却问:“你其实是在试探我?” 王大笑道:“你小子倒也不傻。” 我当然不傻,只是受不了你的不可理喻。我叹口气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试我武功深浅的用意何在?” 王大淡淡地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今天贸然与群狼冲突,开启了一个战端,此后这片江湖上再也不会平静了,恐怕每天都得与群狼搏杀。所以,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在这片江湖上生存下去的天赋。” 我迫不及待地问:“另一个原因呢?” 王大一脸傲气,冷然道:“第二,我要教你武功,但我得知道,你有没有做我徒弟的资质。我纵横江湖大半生,到头来不能收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做徒弟,不仅浪费我的心血,还会败坏我的名声。” 我心中很是不爽,又不是我主动哭着喊着要做你徒弟,凭什么你还得考察我的资格?谁需要你浪费心血了?我做大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败坏你的名声?况且你用的是假名,声誉好坏又有什么意义?倒是你一出现,立马把我的生活搅得混乱不堪。 我讪讪地问道:“假如我真是块朽木呢?” 我本来打算直接承认自己朽木不可雕,让这家伙知难而退,自动自发地解除师徒关系。我就可以悠哉游哉地继续做我的大侠。但是经过了刚才一战,他既然有意试探我,那么我有多少斤量,值不值得他教,想必他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再要刻意地自污自贬,就成为变相的拒绝了。所以,话到嘴边,我又临时改成了疑问句式。 没想到他阴森森地答道:“果真是块朽木,我就杀了你,然后离开此地。” 我吃了一惊,真该庆幸刚才我愤怒之下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否则我的死状并不比那五只狼更美观。老家伙对恶狼下手之快之狠之准,我是亲眼见过的。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这古怪老头从天而降,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然后又处心积虑激怒我,试探我的武功,最后莫名其妙地要收我为徒。这一切综合起来看,他似乎专门为我而来。 算了,没空去细究其中的逻辑关系,眼前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不但性情怪异,武功也怪异。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是肯定的了。 王大见我良久不说话,手一挥,那把破铁剑又掉在我的脚下。猛然间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抽风,要与我再打一场。 但他说的是:“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我没明白过来,问:“什么意思?” 王大淡然道:“既然你做了我的徒弟,这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 我哭笑不得,这份见面礼也太寒酸了吧?一般来说,江湖上师徒相传的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就是掌门戒指或通行令牌一类的信物,哪有用垃圾堆翻出来的破铜烂铁当作见面礼的?你自称纵横江湖大半生,却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可想而知你混得有多么凄惨了,怪不得要编一个假名掩饰那些不光彩的过去。 我连眼都没眨一下,笑道:“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这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一柄破铁片,我才不稀罕,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王大似笑非笑地说:“小子,别假装客气了,我知道你心里对这把剑不屑一顾,因为它看起来就是一块破铁片。但是,别忘了咱俩之间的约定,你比武输了,此后一切事情皆由我作主。现在我命令你:把剑捡起来,随身携带,记住,任何时候——哪怕是有一天我死了,你都不得丢弃它。” 我本来想嘲讽几句,转念一想这样可能会再次惹恼这家伙,呈口舌之快,暂时对我没好处。算了,既然有约在先,我就暂且遵守吧。一诺千金才是大侠的风范。再说了,我就不相信,有一天你真死了,事情还能由得你作主。 我弯腰操起铁剑。这回觉得它更加不堪入目。第一个原因是剑柄太粗,这点我刚才对战时就知道了,想不通的是,为何要在剑柄上裹一层厚厚的破布。那层布光滑油腻,看起来裹上去的时日不短。第二个原因是没有剑鞘,要拿着它,除了剑柄没什么地方可以下手。总不能傻乎乎地握住两面开刃的剑身,这玩艺虽不至于削铁如泥,一不小心割破手掌却不在话下。 更麻烦的还在后头。我发现这东西要随身携带非常不方便。像江湖侠客一样挂在腰间固然不行,因为没有剑鞘,剑身上更没有钩子一类的东西,而且我衣着破烂,没有衣结或绳带配饰。 我试了好几次,负在背上行不通,没有着力稳固之处;插在腰带上更不是个办法,一个不留神可能会割断权当裤腰带的树藤,裤子便一泄到底。 最后,我握住剑柄,将剑身平放着扛在肩上。这个形象很特别,却并非我独创,而是根据传说抄袭而来的。 自古以来,闯荡江湖的人,通常都带兵器,作用除了自卫,还有装饰的意义。兵器当然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你如果有心统计一下,江湖人物带得最多的,是长剑。为什么是长剑?原因一时很难说得清,大概江湖上的粗莽壮汉偏偏喜欢假装温文尔雅。 想想看,揣着一根狼牙棒行走江湖,猛是猛了点,但怎么看都是一个没文化的域外生番。 从流传下来的图画和故事中可知,人们携带长剑的姿势也是有讲究的。男人一般挂在腰间,女人通常负在背上。没有人考证过这些姿势到底有什么作用或社会意义,在我看来,最好的解释可能是,前者看上去风流潇洒,后者看起来英姿飒爽。 我说过,江湖之人都爱面子,那么,人在江湖飘,外表的装点就显得非常重要。 从古自今,大概只有一个人是将随身铁剑扛在肩上的。此人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大侠杨过。杨过少年时失去右臂,后因奇遇加上天赋与努力,最终剑术大成,传说中,他总是以左臂配合左肩扛着一柄巨大而沉重的玄铁剑,在江湖上东游西荡,后面还跟着一只老朽不堪的无毛大雕。 我现在扛剑的姿态,灵感便是来自传说中的神雕大侠。只不过,杨过扛的是一柄八十斤重的玄铁剑,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威猛无匹的悲情英雄;而我王二,扛着的却是一柄六斤重的破铁片,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傻就傻吧,目前已经顾不上形象上的小节了。无论如何,这是我携带这柄破剑的最轻便方式。江湖之路还长着呢,以后再慢慢重塑形象也不迟。 我看得出,王大见到我扛剑的姿势很想笑,但尽力忍住了,末了还一脸正经地说:“这世上很多不起眼的东西,在关键时刻可能会有无法想象的价值。所以,你也别看不起这把剑,至少,曾经有很多江湖上威名卓著的人物败在这柄剑下。” 我没答话,心里却对他的劝解很不以为然。我只不过武功比你差一点,形貌上傻了一点,但脑子从来都不笨,你又何必用这种老掉牙的心灵鸡汤来蒙骗我? 王大接着朝我挥挥手说:“走吧,现在我们去把那几只死狼扛回去,接下来的节目是:烤狼肉吃。” 说完他转身走去,我无言地跟在他身后,离他大约五步之远。 这一路上走得很慢。刚才奔跑而来没什么时间概念,现在缓慢地原路返回,才发现这段路是如此漫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接近目的地。 在这近半个时辰里,我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有恶毒的,有机敏的,有深思熟虑的,还有是孤注一掷的。坦白说,所有这些念头,想的都是怎么偷袭前面的老头子。 王大路上一直没回头,甚至连歪都没歪一下,似乎对我完全不加防范。假如我招式严密一点,速度快一点,力量配合得精准一点,偷袭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此一来,我就不用受这家伙的窝囊气了。 但我一直犹豫不决。原因并不是怕偷袭失败,更多的是顾虑自己的大侠身份。打不过就逃跑,顶多被人取笑,背后偷袭,怎么说都有点无耻;况且,不管我是否情愿,刚才王大已经与我确立了师徒关系,徒弟偷袭师父,就算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了,更为江湖所不容。 所以,一旦动手,我就将自己划入江湖败类的队伍里去了。什么气都可以忍受,江湖败类的名声我决不能背负。 我犹犹豫豫而错失了一路上的所有机会。直至回到死狼之地,我就知道永远不可能偷袭王大了。这片江湖上的形势,已将我与他的命运紧紧地关联在一起,从此以后,我们必须相互合作,才能生存下去。准确地说,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因为在死狼的周围,站着另外一群活着的狼。它们以仇恨的目光盯得我脊背发冷。(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四章 群狼诡计 一眼可见,活着的那群狼一共八只。 使我惊讶的是,它们居然来得这么快。我与王大老头前后不过离开了半个多时辰。如果它们刚才就在附近晃悠,数量如此之多,不可能无声无息,我应该有所察觉;即便它们通过伪装或隐敝骗过了我,也迷惑不了王大,他武功这么高,感觉肯定比我敏锐得多。 最好的解释只能是,这八只狼,与之前的五只狼相互约定好了,固定的时间在固定的地点会合。如此一来,一开始给我设圈套的,就不是五只狼,而是一共十三只。前面五只狼负责将我击杀,后面八只狼一起来瓜分我的骨肉。 想到这里,一股阴冷之气直从我的后脊冲向脑顶,汗珠很没出息地从额头上掉落下来。 若不是老头子王大的意外现身,我早已被它们细嚼慢咽吞下了肚子,估计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几根。 若不是王大就站在身边,我现在仍然逃不脱这八只恶狼的追逐和围攻,片刻之后,同样会成为他们嘴里的一顿美食。 即便我今天侥幸不死,如果日后没有老头王大这样的高手帮助或者庇护,我随时都有被群狼分尸的可能。总而言之,没有王大,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已经与王大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承认他师父的地位。我必须学他的武功,听他的调遣,才能在这片江湖上活下去。 为了努力接受现实,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江湖上所有的大侠都有一个成长过程,没人是真正横空出世的,换句话说,大侠也是有师父的,就像每一个人都有父母一样。大侠和徒弟这两种身份,从来就不冲突。 想当年大侠郭靖,也曾经有过“江南七怪”这样武功不入流的人物当师父,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独臂老人做师父? 想通了这一点,我才豁然开朗,内心便不再把旁边那个枯瘦身形称为老头子、老王甚至独臂老人了,终于赋予了他师父的称号。 八只恶狼静静地站在二十步之外,不逃跑也不进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两个,似乎刻意地等着我们首先发难;也有可能在评估当前的形势,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很明显的一点是,五只狼的死状,让群狼很震惊,而我们两人的去而复返,更在它们的意料之外。简直让它们有点措手不及。 我偷眼觑了一下刚刚被我赋予师父称号的王大。他单臂下垂,脑袋也下垂,双眼盯着地上的死狼。他的形象,与几步以外的一棵枯树没什么两样,瘦削,挺拔,坚硬,看不出有任何悲伤、恐惧或愤怒的情绪。 他似乎没有人的生气,却莫名其妙地给了我一种信心。 我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向他靠近一步,低声问道: “师父,怎么办?” 他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显然对“师父”这个称呼很不习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惊喜交织的神色,接着又立马恢复了冷静,几乎可说是冷漠。 他简短地下令:“提剑冲过去。” 我立即精神倍增,二话不说,双脚大步跨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狼圈。这个过程中,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群狼仍然没有动静,也许有了微小的反应,而我没有注意到。 我停下脚步后,学着传说中武功高手的模样,摆了个很酷的造型,长剑指向正中间两只狼,等待师父的下一步命令。 我等了良久,师父却没再出声。忍不住斜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他根本就没与我一起冲过来,依然站在原地,姿势和神态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以为,刚才那句简短的命令是我的幻觉,他其实压根就没出声。 但我肯定他说过话。 对于这种场面,我虽则因紧张害怕而心跳加速,血流加快,一点都沉不住气,但毕竟也算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大侠,怎么都不可能会到出现幻听的地步。他明明给我下过命令的,他动了动嘴巴,还点了点头。 可是,他命令我冲进狼圈,自己却逍遥自在地站在圈外,又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离我至少十五步,如果群狼一起攻击我,他怎么可能来得及出手解救?那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这老家伙,难道没有一点师徒之情? 我刚要开口大叫,师父的下一步命令终于传来了,声音坚硬得像一块冰冻石头: “别回头,别犹豫,出手。” 听着不像是命令或指点,更像是对我反应迟钝的埋怨。 我已别无他法,往后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想要虚张声势蒙混过关,群狼当然也不答应,它们恐怕都不是傻子。准确一点说,让我一个人对付这八只恶狼,前进肯定是死,后退可能会死得更惨,还添了临阵脱逃的恶名。 师父一声命令把我推入非死不可的境地。他号称纵横江湖多年,应该不至于如此没经验,难道是故意让我去送死?可我被恶狼撕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要杀我轻而易举,不必借助恶狼之力。 我心中不禁大骂,该死的老头子到底搞什么名堂? 顾不上想太多了,我长剑一挥,自右向左朝群狼划了一条弧线。 这是我自作主张使出的虚招,因为我不知具体攻击哪一只狼才合适。它们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凶恶而强壮,似乎没哪个家伙是软弱好欺的。我只能以打草惊蛇的方式,激怒它们来攻击我,然后我再见机而动,或许还能趁混乱干掉它们一两只。 它们确实动了。而且是一起动的。 但它们行动的方式有点古怪,其中两只狼猛然向前两步,一左一右挡在我前面;另外六只拐了个大弯,绕过我身边,进入场中,就像约定好了似的,没有任何犹疑,迅速分成三组。 接下来的群狼的行为,与其说让我惊讶,不如说让我陷入了彻底的迷乱。场中每组两只狼,以嘴巴一头一尾叨起地上的一只死狼尸体,迅速撤出场外,朝师父王大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六只活狼一共带走了三具狼尸体。最初挡在我前面的两只狼是压阵的,或者说是这个运尸队伍的护卫,它们自始至终没有对我发起攻击,但撤离得最晚,而且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八只活狼和三具狼尸体远去之后,师父慢慢走近我身边,低头陷入沉思。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八只恶狼是来搬运尸体的?” 师父仍然低着头,答道:“我并不知道。” 我叫了起来:“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叫我往前冲,自己却站在圈外?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人的。你是怎么做我师父的?” 师父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不知道它们会搬走尸体,但我知道,它们肯定不会攻击你。” 我不解:“那又是为什么?” 师父答:“这地方如此隐敝,八只狼却来得这么快,很明显不是意外或偶然,而是事先与死去的五只狼约定好在这里会合的。” 我接过话头:“这点我也猜到了。它们一共十三只狼,今天上午给我设了个陷阱,准备以五只狼将我击杀,另外八只随后一起来瓜分我的肉。” 师父说:“但它们万万没想到,五只狼非但没把你杀死,反而自己死于非命。” 我问:“所以你认为,它们会震惊、沮丧,乃至恐惧,因而一时之间不敢攻击我?” 师父点点头道:“但我还是估计错了。我以为你一冲过来,它们就会一哄而散。没想到它们还敢从容不迫地搬走三具尸体。看来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我还是不满:“不管怎么说,你只是估计,并不能确定,事实上你的估计还真出了偏差,如果它们刚才不是搬尸体,而是孤注一掷攻击我,我现在肯定也成一具尸体了。” 师父叹道:“小子,它们不会孤注一掷的。看它们给你设的陷阱既隐敝又严密,就知道这不是一群容易冲动的家伙。它们要为死去的五只狼复仇,绝不仅仅只出动八只狼。” 我问他:“所以你站在圈外,就是为了防止它们还有后援?” 师父微笑道:“你小子倒也不傻。仅仅八只狼,在刚刚遭受惨重死伤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你,它们宁愿忍辱负重,全身而退;如果它们真攻击你了,那么附近肯定还埋伏有更多的恶狼。我在场外,至少可以与你互相呼应,找机会逃出包围圈。” 我叹道:“既然忍辱负重,那么此仇它们就非报不可了。” 师父又笑道:“没错,此仇非报不可,而且会加倍残忍。小子,你有幸成了它们最痛恨的仇人了。” 我不服:“为什么是我?那五只狼你杀了三只,我只杀了两只。而且你的手法比我凶狠残酷多了。它们应该把你当成最大的仇人才对。” 师父阴阴地笑说:“它们并没有看到五只狼被击杀的详细情况。起初跟群狼挑起争端的是你,刚才冲过去的也是你,所以它们的仇恨对象,必定仍然是你。” 这是实情。五只狼被我们杀死时,没有别的旁观者,活着的群狼也没有江湖上绝顶高手的本事,能从死状和伤口上判断是谁下的手。看来这个黑锅我不背也得背了。 我愣了半晌说不出话,第一次与人——与狼结仇,而且是不共戴天之仇,像刚吞了一块巨大的鹅卵石,肚子里沉甸甸的,心里也莫名地堵得慌。 良久,我又一次很没出息地看着师父,讪讪地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师父一脸若无其事,答非所问:“别忘了我们回到这里的初衷。至少还有两只死狼,足够我们饱餐好几顿了。” 接着他以独臂夹起一只死狼,对我晃晃脑袋说:“走吧,在前面带路,回你的老巢去烤狼肉。” 我无言,将地上另一只死狼扛在左肩,铁剑依然扛在右肩,迈开步子朝住处走去。我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远处的山头和树顶,把这片荒原衬得美丽无比。 师父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一声不响地走过七八里之后,忽然在我身后说话了: “小子,别那么沮丧。群狼把目光聚集在你身上,未必是件坏事。” 我懒洋洋地答道:“对你当然不是件坏事,对我来说,肯定不是件好事。” 师父不理会我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从个人打斗,到群体战争,‘虚实’二字对胜负结果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有时甚至是关键性的作用。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群狼不知道、不理会我的存在,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故意向它们示弱,在它们大举来袭之时,出其不意地出手,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一劳永逸地击垮它们。” 我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似乎还附有一种魔力,让我身上瞬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奇自信。 我停步回头,渴望与师父讨论神秘的“虚实”二字,可是内心千转百回,嘴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我很愚蠢地问了个与“虚实”二字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父,你认为,群狼大规模来寻仇,会选在什么时候?” 师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就在今晚。”(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五章 江湖麻烦 回到住地已黄昏,我与师父合力将两只死狼剥皮、开膛剖肚,狼肉分割成许多块,挂在洞口刚搭起的支架上。黑夜来临之时,我们聚集了不少木柴,在洞口生了一堆大火,烤熟一小部分狼肉,准备各自饱餐一顿;另外大部分生肉,预备风干留作储粮。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却是既有近忧,更有远虑。以后的日子,除了要与群狼拼命,还得找寻足够活下去的食物。这片江湖上能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吃烤肉的间隙,我问了一个琢磨许久,却一直没想透的问题:“师父,你说说,后来的八只狼,为什么要带走那三具狼尸?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它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咽下一口肉,答道:“有两种可能。” 他又喝了几口水,接着说:“第一种,它们带走的三具尸体,活着时是群狼的领袖。”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既有领袖,岂不是组织非常严密?而且,领袖死了,它们拼死把尸体抢回去,说明这个组织里还存在一种精神力量,怎么可能呢?毕竟它们只是一种动物而已。” 师父道:“并不奇怪,你在这片荒原上独自生活,天天与野兽虫蚁为伍,应该知道很多动物都有严密的组织。” 我说:“就像蚂蚁和蜜蜂?那只是一种非常原始的集体生活。而那八只狼的表现,如果你的猜测属实,就绝不仅仅是本能行为,更接近于人类的军队,似乎还有一种情怀在驱驶它们。这也太可怕了,令人难以置信。” 师父道:“在残酷的环境中,要么死亡,要么更强。这跟人类在江湖上生存下去是同一个道理。当然了,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且是很小的一种可能。我们最好祈祷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否则这群狼就太难对付了。” 我说:“何止是难以对付?简直是不可战胜。你还是说说第二种可能吧。” 师父说:“第二种可能是,它们抢的不是尸体,而是食物。” 我心下暗惊:“你是说它们吃自己的同类?” 师父叹道:“人类面临巨大的灾难时,尚且吃自己的同类,何况是狼?很明显这种可能性更大,驱驶它们冒险的,就是饥饿。” 我也叹道:“听起来残忍,却似乎更接近真实。” 师父摇摇头道:“可是,情况又不仅仅是抢食物这么简单。” 我不满道:“什么意思?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 师父莫名其妙地反问道:“在我们刚返回死狼之地时,你有没有注意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我答:“当然看到了,这点观察能力我还是有的。可是,除了表明它们比我们更早到达,移动过尸体之外,还能说明什么问题?” 师父道:“说明在我们到达之前,它们正试图把所有五具狼尸都搬走。而我们两人的蓦然出现,打乱了它们的计划,只好退而求其次,以两只狼挡住你,护卫另外六只狼抬走三具尸体。” 我仍然不满:“老王,话绕得有点远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微笑道:“小子,还不明白吗?如果仅仅是这八只狼因为饥饿需要食物,它们完全可以在现场吃,也许在我们到达之前,它们便吃饱撤退了,没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抬到别处去,而且还冒着被我俩攻击的巨大风险。” 我若有所悟:“对呀,以我所知,狼不像老鼠,没有储藏食物的习惯。那么,它们到底为什么要抬着走?难道是为别的狼提供食物?” 师父道:“只有这种解释了。有一群更大的狼正在别处,这八只狼很可能是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找到食物不能擅自享用,必须抬回大家庭里,进行重新分配。你回忆一下,它们抢尸体时配合得天衣无缝,进退颇有章法,不是一般的野兽争抢食物的情形。” 我脊背发紧,叹道:“这么一绕,又回到第一种可能。群狼有严密的组织,而且还有上下等级之分,跟江湖上的帮派没什么区别了。” 师父道:“组织肯定存在,但未必有等级之分,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 我吞下最后一口狼肉,郁闷地说:“依此推测,今天的情况就是,十三只狼被派出来狩猎,走了很远没找到任何猎物,最后,它们把目标对准了我。当然,它们认为对付我五只狼足够了,只需一个简单陷阱就行,因此内部又一次重新分工,另外八只去找寻别的猎物,只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会合。这哪是一群狼啊,根本就是一群思维缜密的人嘛?” 师父轻声笑着,答非所问:“它们也许盯着你很久了。” 我不服:“我一直小心翼翼,从没得罪过它们,干嘛盯着我?” 师父道:“它们需要食物,这个理由足以要了你的命。况且根据它们长期的观察,取你性命没有多大风险,为什么要让你这份美味暴殄天物?” 我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再也说不出话。 师父也不再说话,站起身,借助最后的一丝天光,在不远处找了些半干半湿的杂草,铺在洞中靠近洞口的地方,权当睡床。他算是在此暂时安了家。白天比武时,他口口声声要抢我的地盘,黄昏之后再也没提过此事,现在看来,他将睡床铺在洞口,虽然占据了本属于我的一小块地方,但似乎仍将自己当作客人。而且,睡在洞口,从地理上说,还有守护我的意思。 下午师父的“虚实”之论,本来给了我一些莫名的勇气,但刚才对群狼组织的分析,又让我陷入心慌意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情绪,后来我一直沉默不语,假装镇定,假装毫不在意,假装无所畏惧。但我相信,师父肯定看穿了我的伎俩,只不过顾及我的面子并不说破,所以同样沉默不语。再后来,我们就在沉默中进洞躺下了。 我一直没睡着,师父却早早打起了鼾声。 子夜之后,荒原上狼嗷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也许它们在哀叹死去的同伴,也许是在向我和师父王大表达愤怒,或者,它们根本就是在向我们示威宣战。这是一种含义复杂的语言,我从中闻到了浓烈的仇恨意味。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江湖上生死存亡的战端已开,永远无法回归过去的平静。 我再也不能假装若无其事,起身轻手轻脚绕过师父,走到洞外一看,那堆火仍未熄灭,火苗闪闪烁烁。远处的黑暗中,就像有人扬手洒了一把绿荧荧的豆子,杂乱无章,任意飘移,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我知道,那是群狼的眼睛。粗略估计,它们有四五十匹之多。 复仇如期而至。师父准确料到了来临时间,却没算到场面如此之大。 它们还在静静地等待,等待洞口的火堆熄灭。 我后退几步想叫醒师父,但立即又想到,自己原本是这片江湖上的大侠,又是这场事件或者大戏的主角,还没开场就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怎么都有点丢人。于是我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打颤,调匀呼吸,平稳心跳,向火堆里添了一根粗木柴,然后,像野兽一样蹲下身子,观察群狼的动向。 我的喘息声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猛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小子,你还挺镇定的,不愧是我徒弟。” 原来师父已经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睡。他这次说话语气与白天不同,完全没有讥讽的成份,而我却自觉配不上他的称赞。 我回头看到他站在洞口,火光映照下一脸疲惫,但眼中并没有恐惧之色。我对他又多了几份敬佩,自己内心的沉重感也随即减轻了许多,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 “师父,咱俩联手杀了它们几个弟兄,就算逃过了今晚,此后的麻烦恐怕也是无穷无尽。这些家伙看起来,一点都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师父笑了笑,调侃道:“谁让你是大侠呢?大侠的麻烦通常比任何人都多。” 我也笑:“我还以为,在江湖上,大侠是一份人人羡慕的职业呢,有吃有喝有美女陪伴,还能受人崇拜与尊敬。早知活得这么麻烦,这大侠不干也罢。” 师父走到火堆边,坐下冷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一旦沾上,不是你想撒手就能撒手的。小子,你一厢情愿在这里做大侠许多年,现在想撂挑子不干,恐怕由不得你。” 我说:“听你这么说,大侠的称号,原来是个沉重而又无法摆脱的套子。难道我一直以来都在作茧自缚?” 师父:“江湖上所有的成功和名声,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臭小子别再抱怨了,你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化解这堆麻烦。” 我沉默了一会,抬头问道:“师父,你武功这么高,江湖经验这么足,能不能想个法子避开这堆麻烦?人生短暂,何必跟一群没人性的家伙纠缠不清呢?” 师父笑道:“避开?王大侠,你现在站到这群没人性的家伙中间,说你不做大侠了,今天的一切都是误会,让它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看看它们会不会善罢干休?” 我噘了噘嘴:“老王,我总算看出来了,你是个人精。在江湖麻烦面前,你自己不做大侠,却做大侠的师父,成功了你可以分享名声,失败了你不用承担责任。” 师父继续笑:“油嘴滑舌,没大没小。但不得不承认,你说出了江湖世事的本质。” 我没心情讨论江湖世事,指了指黑暗中的群狼,说:“无论如何,你是王大侠的师父,面对这群凶狠的家伙,总得想个对策,或者至少给我点力量、给我点信心吧?” 师父再次冷笑:“在江湖上,化解麻烦或纷争,只能靠武功,没别的办法或对策。至于力量和信心,也不是别人能给你的。” 我脾气上来了,讽刺道:“你把化解江湖麻烦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却只给我一个大侠的空名号,你这师父当的倒是轻松。” 师父不再笑,走到火堆边坐下,淡淡地说:“我作为师父,只能教给你武功上的技巧和经验。力量和信心都需要靠你自己的天赋和后天的锻炼,我再怎么高明,也给不了你这些东西。还有,你总有一天要单独面对这些家伙,甚至要面对比这些家伙更凶狠的人,所以,你现在必须学着像大侠一样扛起责任和麻烦。” 我见他说得正经,便不再耍脾气,很不情愿地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你眼神并不差,当然看得出来,我们周围至少有四五十只恶狼。昨天上午五只狼就足以要了我的小命,现在却来了十倍之多,你觉得这个责任和麻烦,我能扛得起吗?” 师父:“小子,你在慌乱中至少忘记了两件事:第一,你师父我的真实本领;第二,昨天下午我跟你说过的‘虚实’之论。” 我一下来了精神:“师父,原来你一直在逗我,其实早已成竹在胸?”(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六章 冷酷传统 人们在遭遇艰难险境时,处理情绪波动的方法五花八门,但归纳起来,其实不外乎两大类:要么以闲扯分散心神,要么借装酷掩饰恐惧。一切只在于说与不说的区别。 江湖上大多数所谓的高手,遇事时喜欢憋着不说话,强装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必要时摆个很酷的造型,追求“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效果。将战未战之时,这副模样确实深浅难测,底细不明,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争战的背景还刮了点风,或下了点雨,甚至老天特别关照,再来几下电闪雷鸣,而这位兄台仍能坚持纹丝不动,屹立不倒,活像一座山或一棵树,那么,除了胜算超过一半,后来的江湖八卦篇章里,他的坚硬形象必定会占有一席之地。 一直以来,人们总是对又冷又酷的高手津津乐道。 现在,我身处恶狼包围圈,总是不由自主地与师父地东拉西扯,且又主题松散,漫无边际,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知所云。这样一方面是为了撒气,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我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麻烦或险境面前,根本无法冷静,必须像个话痨才不至于过分失态。换句话说,与江湖上的主流高手不同,我缺乏耍酷的先天素质。 这个发现,让我原本就不太高大的侠客形象,又一次打了折扣。 分析起来,以冷酷为楷模,在江湖上是有悠久传统的。 许多年前的剑道高手西门吹雪,可说是冷酷高傲的典范。这位仁兄不但名字冰冷,形象同样冰冷。更加冰冷的,还有他手中那把杀人无数的剑。据说西门吹雪所到之处,总是白衣胜雪,青丝飞舞,浑身上下寒光四射,让人一见之下立马不寒而栗,气短三分。更可怕的是,据闻江湖上没人见他笑过,也没听他说过话,他惟一的表达工具,便是手中的长剑。而见过他长剑出鞘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被人封为“剑神”。 “冷酷”与“高手”两个词紧密结合在一起,大概就是始于剑神西门吹雪。 当时的江湖上,“冷酷”成了西门吹雪形象的代名词,可以说,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他而创造的;至于高手,以西门吹雪的剑术造诣,他若不是高手,天下便没人敢称高手。 但在后世的传说中,却硬生生地将“冷酷”与“高手”赋予某种因果关系,人们总是错误地相信:所有的高手都应该是冷酷的。 这个观点的产生,大概源于一般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厢情愿地认为,高手的心理素质强于一般人,其表现必然是心如铁石,面无表情。 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冷酷”形象在世人眼中,总是与成熟和稳重混为一谈,人们习惯于把张嘴乱笑的人当成笨小子或傻大姐,与高手肯定是无缘了,充其量只能当个店小二或酒家女。似乎只有总板着一张死鱼脸过活的人,才足以托付大事。 而在绝大部分女人心里,“冷酷”则与帅气相关,“酷毙了”与“帅呆了”几乎就是同义词,都能引得她们芳心萌动,轻则掩口而笑,重则惊声尖叫;作风泼辣一点的,先是频抛媚眼,继而脱衣献身。 后世的许多江湖人士,为了伪装成高手,或者为了吸引女人注目,武功又不济,只好尽力在“冷酷”二字上下功夫。从衣着打扮到行为动作,尽力模仿西门吹雪,往往也能够唬住一些不明真相的江湖看客,吸引几个智商不高的庸脂俗粉。 于是,自西门吹雪以下,江湖上的所谓冷酷高手,基本可以说是一个鱼龙混杂的群体。 真相其实是,高手不必冷酷,冷酷的未必是高手。 以西门吹雪来说,沉默寡言应该是个性使然,与他是不是个高手无关。而且,我就不相信西门吹雪永远坚如磐石,从来没有情绪波动,传说中,在面对自己生平最大的敌手叶孤城时,他也曾经一度陷入慌乱,不知所措到差点要取消与叶孤城的紫禁城之战。假如不是后来叶孤城战败身死,这一点恐怕就要成为西门吹雪被后人取笑的话柄。成王败寇的通行规则,挽救了他的江湖声誉。 还有,西门吹雪的朋友陆小凤,据说刻意剃掉招牌小胡子,终于博得他的笑容。说明西门吹雪并非只有一张冷酷的面孔,至少他也是会笑的。这个细节,被后来的江湖谈客们渲染成所谓的“剑神一笑”,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陆小凤为此牺牲的小胡子。 你当然看出来了,我闲扯这么多,其实就是在为自己的话多而辩护。我并不想否认这一点。现在我想通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和特质,大侠也不例外。从来没有任何一条江湖规则,限定大侠不准说很多话。 哦,我想起来了,那位曾经见过西门吹雪笑容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其实就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大侠。假如能像他一样风流倜傥,美女环绕,英雄事迹被人传颂百年,我又何必去费劲装什么冷酷? 就让我逆主流而行,做个喜欢说话的大侠吧。 只要是个大侠,前面加多少个定语,我都无所谓。况且,反潮流的英雄,往往能被世人记得更长久。 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否则怎么参与我的江湖生涯?——在切入正题之前,我还得为自己解释几句。因为在接下来的江湖大戏中,我的台词特别多,你一定会心生疑窦,一个脱离人群、独自在荒原上长大的野孩子,为何舌头的运转会如此灵活,什么瞎话都能张嘴就来?有时甚至比诉讼堂上的状师更能强词夺理、花样百出? 原因有两个:一是很可能得自先天遗传;二是源自娘生前对我的教育,或者说纵容。 遗传的话题不展开。到现在为止,我没见过除娘之外的其他亲人,甚至连亲爹都不知道姓甚名谁。这是我内心的隐痛,稍微触碰一下都会让我黯然神伤好半天。 从娘生前的点滴讲述中,我知道她生长于江南的某个书香世家,年少时读过很多书,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惨痛原因,独自带着襁褓中的我,来到北方这片荒原上过着孤苦的生活,直到病死都没回去过。 我说这一点,并非炫耀什么傲人的出生和家世,所谓书香门第,只不过娘年轻时的生活环境,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本质上,我在荒原上降生,是一个与鸟兽虫蛇为伍的野孩子。我想表达的是,我娘是一个知识丰富、满腹掌故和传说的女人,这点对我的成长和个性影响非常巨大。 娘曾经教过我认字读书。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每天早晨逼迫我摇头晃脑地背诵一些含义模糊的词句。 很显然,她的努力与预期效果相去甚远,一方面是受环境所限,这个破地方连谋生都艰难,当然更没什么笔墨纸砚之类的高级东西;另一方面,大概我真是块顽石,不是读书的材料;最后,我年龄稍长,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生目标是做大侠,向往充满激情和充斥美女的江湖,从娘教给我的那些拗口词句里,感受不到任何大好河山和美女如云的痕迹,因此我一直兴味索然,背诵起来可说是痛苦不堪。 总之,娘最后放弃了将我塑造成文化人的打算。 但娘并没放弃对我的教育,只不过改变了教育的方向和方式,转而重点培养我的说话能力。可能是怕我长期离群索居,与世界脱节,最终语言功能会退化,就真跟一只野兽差不了多少。古代有圣人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能够开口说话,恰好是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禽兽的少数几个标志之一。 娘说,语言虽是人类的本能,但能把话说好的人其实并不多见。她说,表达和沟通能力对一个人乃至整个社会都至关重要,这点往往被人忽略了,所以世界变得如此暴力和血腥,我们必须学会以动嘴代替动手,世界才能变得更好;她还说,浪费口水,无论如何都比浪费鲜血和人头要好千万倍。 娘声称,日常说话与读书其实有相通的地方,从根本上讲,说话甚至是读书的基础或源头。娘说,书上的文字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各个时期人们所说的话,体现了人们的思想和经验,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我非常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同样是说话,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声音以文字的形式搬到纸面上,再用声音读出来,最后会变得如此佶屈聱牙,语义含混不清。 对此,娘曾经耐心地解释过:人类的语言不断发展变化,各个时期、各个地方人们说出的话并不相同,远古时期记录下来的话,经过时间的洗礼和地点的转移,肯定会演变得晦涩难懂。所谓读书,虽然过程有点像没事找抽的自虐,但目的是学习前人记录下来经验和智慧,让自己变成个聪明人,在现实生活中少走弯路,不至于到处碰壁。 娘举例说,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籍,其实就是前人练武的心得体会和经验总结。后人得之,照着修习,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武功瞬间精进,大大缩短名扬天下的时间。 这个例子,曾经一度让我重新燃起读书的希望之火。娘读了这么多书,难道里面就没有几部武功秘籍?如果她像当年慕容复身边的美女王语蔫一样,能将“降龙十八掌”或“六脉神剑”之类的绝世武功背个滚瓜烂熟,我可就大发了,名震江湖指日可待。 只可惜,我以提问的方式翻遍娘的脑子,发现她记诵了太多的圣人文章,诗词歌赋,还有更多的历史掌故和江湖传说,偏偏没有一部哪怕是最基础、刚入门的武功教本。 娘说,野蛮人写的武功秘籍,文辞粗制烂造,根本就入不了读书人的法眼,而且,她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本来就很厌恶,更不屑于去读这一类的书籍。 一番话又把我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从此你也可以看出,我生来便与娘的世界观差距相当大。 对不起,我老毛病又犯了,闲扯得太远。 总的来讲,说话比读书容易得多。首先是不需要去认识那些奇形怪状的线条符号,其次是不必费心猜测那些结巴词句的意义。如此一来,娘对我的训练方式就变得简单而轻松,还有点娱乐的意味。 后来的每一天,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娘儿两个围坐在洞口火堆边——就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当时的火堆远没那么大,周围也没有群狼虎视眈眈——娘用她自己的语言,讲述着一个个或短或长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数是从书上看来的,少数是她的亲身经历,有正史记载的真事,也有江湖传说。每讲完一个,她便要求我复述一遍或几遍,词句不必拘泥一模一样,但必须表达出原来的意思。 起初,这种复述故事的方式对我很难,随着时间的积累,我逐渐能应对自如,而随着训练的深入,我思维越来越敏捷,不但能将故事讲得更加精彩叠出,还能花样翻新,兴趣高昂之时,我甚至能自编一些搞笑段子,经常逗得娘笑靥如花。 再后来,娘的要求越来越高。我必须在听完讲完故事之后,对故事的情节和观点进行评论,提问或反驳,甚至鼓励我进行讽刺和嘲笑。即便我在谈兴很浓之时胡说八道,她也不以为意,只是付之一笑。 娘就是以这种方式,构建了我的知识框架。我对世界的最初认识与思考,就是基于娘所讲述的或真或假的故事与传说。 更重要的是,长年累月下来,娘将我磨练得口齿伶俐,甚至雄辩滔滔。 起初我对自己口才方面的能力并不自知,以为天下每个人都差不多。娘死后,我失去了惟一的说话对象,继而耽于幻想,更将这种能力忘却了。 你现在知道,师父到来的第一天,还没教我武功,首先激发了我语言上的本能。而让我将废话连篇发挥到极致的,则是面前那一群恶狼。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一定早就不耐烦了。其实你大可不必着急,因为黑暗中围着的群狼比你更着急。它们急着复仇,急着将我和师父王大撕成许多块,然后心满意足地吞下肚子,扬长而去。 最着急的还是我自己。群狼复仇的对象是我这个主角。我号称大侠,悲剧的是武功低劣,既不会装酷,更想不出解围的策略。口齿伶俐和雄辩滔滔,对一群恶狼根本不起作用。 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走出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困境?(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七章 畏缩不前 我该怎么走出目前的危险困境? 答案很简单:走出这场困境,靠的不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大侠,而是我那位性情古怪的师父。我完全不必为此感到羞愧,一般而言,当大侠的师父如日中天的时候,大侠自己的武功和名声,基本处于孕育阶段,只能跟着打打酱油跑跑腿,偶尔有一两次露脸机会,就算是天赋异秉,运气极佳了。这是江湖故事里大侠的成长规律。 我也算为自己的脆弱和无能,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 在我看来,师父王大也不像是江湖故事里的主流高手。原因是,他性情怪异,武功强劲,但似乎并不怎么冷酷。他有时话比我还多,而且嘻笑怒骂的样子,跟他的年龄不太相称;有时候突然陷入沉默,不是刻意伪装的,冷漠倒是冷漠得很,但一点都谈不上“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显得无比的落寞与萧索。 很显然,那是悲伤的江湖生涯在他形象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无意识的,如影随形,他大多数时候并不自知,也无法控制。他能够做的,就是偶尔惊醒之时,把这种悲伤化为愤怒的语言和表情。仅此而已。 除了冷漠和愤怒,师父浑身上下弥漫着另外一种气质:冷静。那不是强装出来的,不需在风雨里摆造型,更不需对镜练表情,而是自然散发出来的无所畏惧,是历经艰难世事后的轻松淡然。 师父的冷静没有一丝盲目的因素。他的自信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对敌我双方进行精准评价之后的结果。 大致在师父看穿我的强装镇定之时,我也同时感觉到了他的冷静淡然。快乐和悲伤的情绪,在人群中都具有传染性,同样,身处险境中,冷静淡然也能感染身边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两军对垒时,统帅的冷静程度,往往对争战的胜负结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一支军队很不幸地由一个容易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将帅统领,无论它的装备多么先进,数量上有多大优势,都是不堪一击的。 现在,狼群仍没合围,但已蓄势待发。我坐在火堆边不愿起身,师父慢慢踱过来从容地坐下了。我忽然毫无理由地觉得,师父可能曾经是一个统帅型的人物,即便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估计也是江湖上的一方霸主。 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是,他的胸有成竹,却是实实在在的,几乎伸手可以触摸。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师父,既然你早有把握,干嘛非得将我往前台推?那不是故意为难我么?看着我惊慌失措,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吧?” 师父笑道:“你王大侠不是早已站在前台吗?哪里还需要我推?不管怎么说吧,现在对你而言既是个考验,也是个机会。” 我说:“能不能别装深沉,把话说得浅显一点?考验我感受到了,实际上就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可这种场面能有什么机会?” 师父答:“练武的机会。我现在就开始教你真正的武功。” 我立即精神倍增,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说:“既然如此,那赶紧开始吧,时间不等人,更不等狼。” 他也站起身,指了指几十步之外的狼群,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你拿起剑,跟我一起冲到狼群中去。武功教学第一课,实地打斗训练。” 我大吃一惊,颤声说:“你没搞错吧?我现在跑到狼群中去跟找死差不多。” 师父森然道:“小子,你很有天赋,但有天赋并不表示你可以省略苦练的过程。武功上要有所成就,可没那么简单。一般人练武,除了师兄弟之间拆招,练习熟练程度,还会刻意创造一些艰难危险的环境,用来锻炼自己的体力和毅力,但是,人为创造的环境,并不能提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接着将手一挥:“你现在面对的场景,没几个人有机会遇到。这是真实的,充满变数,稍有不慎,轻则重伤,重则丧命。但它对人的锻炼,是全方位的,从体力到心理,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你只需在狼群中出入几个来回,此生将受益无穷。” 道理明白,但我仍然心寒,说:“师父,练武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你这第一课,就让我跑到这群没人性家伙中间去,就算我是个有天赋的大侠,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师父冷笑:“过程?你站到火堆前面去,问问这些狼,愿不愿意等你练好了武功再来找你的麻烦。” 我提起剑,却迈不动脚步,讪讪地说:“实话说了吧,师父,虽然我是个大侠,但这么冲过去我实在害怕,因为被它们撕成许多块的可能性太大了。大侠他也是个人对吧?总会遇到过不去的坎是吧?过不去了能不能绕着走?大侠总不能明知会丢命,还义无反顾往前冲,这就不是大侠而是大傻了。果真这样,这世上的大侠岂不是早都死光了?” 师父笑出了声:“王大侠,你终于承认害怕了?不过,公开能承认自己的怯懦,也是一种勇气的表现。你不必为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而又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你也不能一害怕就丧失分析能力。” 我大声说:“老王,不瞒你说,我仔细分析过了,我这一去必定有去无回。大侠诚然不怕死,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去送死嘛。” 师父收起笑容,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却还没有被群狼撕碎吗?难道是它们很仁慈,要等我们说完临别赠言?” 我说:“那是因为它们惧怕火光,一时不敢冲过来。” 师父又笑了:“你总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你想想,既然它们怕火光,那么,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里,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火堆旁边。现在,往火堆里多加点木柴,我们冲过去主动攻击,一旦撑不住就往火堆边撤退。撑得住也一定要在火堆熄灭之前撤回来。” 这一下我豁然开朗,笑道:“师父,我对你的景仰又增加了好几分。” 我伸剑就要往黑暗里冲,师父叫道:“等等。”我回头停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师父说:“记住,这些狼可不比你以前杀过的狐狸和兔子,严格来说,狐狸兔子没有攻击性,面对你的时候只有逃跑的份,而狼的攻击能力不比人差,你要在这群狼中间生存下来,必须先学会料敌先机,做到攻守合一。” 师父这么一说我又心怯了,但仍然虚张声势地说:“师父,在江湖传说中,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手中剑一挥,“所以,我先去攻杀一阵再说。” 师父拉下脸严肃地说:“胡说八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江湖传说?就算有这传说,能作为打斗的标准?再说了,你昨天下午跟我比武时,你的进攻怎么没成为最好的防守?” 我讪讪地说:“师父,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大人物了,别老是揭人家的短嘛。我承认打不过你,不过,这些狼如果跟我单打独斗,我肯定天下第一。” 师父仍然严肃:“你的短处都明摆着,还需要揭吗?我是要你反思自己的失败。你想想,为什么你的剑刚出手,我就知道你要攻击我哪个部位?” 说到这一点我来劲了,早就想问他是怎么料敌先机的:“对啊,老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不满:“别卖关子行不行?我啥时候告诉你了?” 师父:“你以前抓兔子或狐狸的时候,是不是先要看看它们往哪儿逃,你就往哪儿扑?” 我更为不满:“老王,你有个很不好的毛病,说话喜欢脱离中心绕来绕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扯我抓兔子狐狸的事?” 师父不理我,继续说:“你抓兔子狐狸,练就了迅捷和勇猛的本领,但也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那就是,你在攻击之前,习惯性用眼睛去判断你要攻击的部位。” 我恍然大悟:“我看你身上的部位,你却在看我的眼睛,所以,我还没出手,你就知道我要攻击哪里了。” 师父笑说:“小子领悟力还差强人意。你首先要改掉自己的习惯,记住,眼睛要时刻观察别人的视线和四肢,不管对手是想进攻还是防守,都得靠眼睛和四肢的配合。在别人的眼神和行为细节中,判断其动向,这就叫料敌先机。反过来,你自身的眼神和行为,就必须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让别人捉摸不透,这叫攻其不备。” 我大为佩服:“师父,你说话虽然有点绕口,但是绕着绕着就把什么道理都绕明白了,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善于讲道理的人。” 师父嘲笑我:“你见过很多人吗?” 我顿时泄气,实话实说:“没有。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见过的人类只有我娘。我那点用来胡说八道的江湖知识,基本来自我娘的故事,再加上我自己的想象形成的。” 师父笑说:“那就少拍马屁。现在我们准备杀入狼群当中去。记住我们的约定,由我发号施令。我说攻左你不能攻右,我说往前你不能退后。当然,具体攻击细节,你得自己按我刚才说的方法去判断。最重要的一点,我说撤退,你绝对不可恋战。记住了?” 我全身肌肉一紧,大声说道:“你放心,我全都记住了。” 我活动了一下四肢,准备出征,感觉右手手腕还很痛,运转不够灵活。那是上午初遇老王,一言不合动武,被他打的。伤得虽然不重,但肯定会影响一会杀狼的发挥。 我不禁用埋怨的语气道:“老王,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师父奇道:“你不是说全记住了吗?怎么又不明白了?” 我在火光前抬手给他看,叹道:“你看看我的手腕现在又青又肿,必然影响使剑。” 师父冷笑道:“臭小子又找理由退缩?” 我说:“我不明白的是,你白天跟我比武,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试我武功,何必出手那么重?你应该能预料到,把我打伤之后,直接增加了现在的风险。” 师父笑道:“那得怪你自己。” 我相当不服:“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你出手太重把我打伤,还说要怪我自己?那意思不就是说我没事找抽么?” 师父道:“你确实是没事找抽。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两种人?” 我不解:“哪两种人?跟你打我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道:“一是大侠,二是话多的人。恰好你小子两样都占全了,我不打你打谁?” 我心想,这个死老头子,你以前在江湖上吃过这两种人的亏,也不应该把气撒到我身上呀,我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但这话不能明说,大敌当前,开战在即,我们内部斗嘴没什么好处,况且我还得指望他教我武功摆脱困境呢,惹急了他再打我几下,境况就更加不妙了。于是,我没再接话。 师父却接着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我又突然间想通了:你必须做个爱说话的大侠。因此没把你打得更重。首先,我以前不知道,现在发觉自己其实话也不少,在这个蛮荒之地生活,要没个说话的,想想都可怕,估计不被恶狼咬死,也会自己闷死;其次,我在江湖上纵横多年,什么都干过,偏偏没做过大侠的师父,所以我的余生干干这个角色也不错。”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师父说完,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试了试长短和大小是否顺手,然后用右边残臂侠住树枝一端,接过铁剑将另一端削尖,把铁剑还给我。我们两人都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木柴。 师父和我肩并肩,向黑暗中的狼群走去。(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八章 初次交战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战的所有细节。我把这个晚上的决斗,看成与群狼的第一战。前一天中午的初次交锋,因为师父王大的突然出现,使得情势轻易逆转,有惊无险,因而此次交手对我而言意义不大,除了杀死两匹狼,并没有让我更勇猛,也没有使我更坚强。 在许多年后的回忆里,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初次交锋,记忆之书一开篇,便是这个深夜那场残酷的争战。 我一直认为,这一战是我一生中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我号称大侠许多年,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实战经验,一直活在大侠的浪漫错觉中。这一点后来总是让我羞惭。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不管在哪一片江湖上,苟延残喘或随遇而安的生活,只存于人们的想象里,真实的江湖世界,你要么变得更坚强,要么过早地面临死亡。这就是江湖上通行的生存法则。 当然,在离开荒原踏入真正的江湖之前,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回到那个深夜,大侠王二和大侠的师父王大,向黑暗的狼群走去时,表现得那么义无反顾。我无法揣度师父内心的真实感受,黑暗中也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我自己而言,义无反顾实属无奈之举,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跟在师父身边,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虚张声势,或者说是狐假虎威,我内心还残存着很多无法消除的恐惧。出发前师父的一席话,只不过让我稍感心安,他的自信,从一定程度上消弥或者阻挡了我的退缩念头。 我们离火堆越远,群狼的眼睛就显得越明亮,一地绿豆变成满天星斗,闪闪烁烁。我迈着不太坚定的步子走去,看到这些星星在迅速地移动、换位,很明显,它们内部起了一阵骚动,似乎并没料到我和师父竟敢离开火堆,自动自发地迎向它们。这并不是它们等待的结果。 我还看出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师父王大的理论,与眼前的实际情况并不相符。 我脚步顿了顿,问:“师父,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理论可能会不管用?” 师父冷笑:“大侠,现在退缩是不是晚了点?” 我提高声音道:“师父,你把我王大侠看成什么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 接着我又压低嗓门说:“狼的攻击武器主要是爪子和牙齿,对吧?可是,你现在放眼望去,看得清一双爪子或一对门牙吗?黑糊糊的一片,你让我怎么料敌先机?” 师父笑道:“你不需要压低嗓门,它们听不懂你说什么,干脆大声一点,你要知道,虚张声势也是一种声势,有时更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效果。另外,所有的方法或经验,都不能这么死板地理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又表示不满:“师父,你这毛病很不好。我请教你怎么理论联系实际,你倒好,关键时刻还越说越玄乎,让人听不懂。我读书不多,麻烦你就别给我掉书袋子行么?” 师父大笑:“大侠,你还知道‘掉书袋子’,算是有点文化。” 我说:“我猜的。以前我娘老是叽哩咕噜说些我不懂的话,事后我问她,她就说是掉书袋子,她说是从她爹那儿学来的。她还说,这是种很不好的习惯。” 师父不再与我斗嘴皮子:“你看不清它们的四肢和嘴巴,它们也同样看不清你的。黑暗对决战双方是公平的。但是,你可以看到它们的眼睛像绿星星,而你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肯定不会发亮。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 我说:“我倒是希望它们的眼睛不发光,闪闪烁烁,晃得我头都晕了。” 师父说:“现在可不是晕头的时候,你得打起精神观察它们,一旦你发现哪双眼睛突然静止不动,那就是它要攻过来了。” 兔子或狐狸往前窜的时候,总是先向后一顿,静止片刻才猛然向前发力。这种现象我再熟悉不过。原理大概就相当于弩箭射出之前的拉弓和瞄准动作,只不过时间不需要那么长。 我问:“师父,你从没跟狼打过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师父说:“举一反三。所有的动物,包括人,在攻击之前都有一刹那是静止不动的,因为呼吸的调整和肌肉的收缩都需要时间,尽管这个时间很短。” 我叹道:“如此说来,黑暗对我们两个还是不公平的。” 师父:“如何又不公平了?你小子怎么有时候一点就通,有时候却又这么拧巴?” 我仍然叹气:“恶狼大多数时候昼伏夜出,眼睛早习惯了在黑暗中观物。因此,我出手前的预备动作,它们看得清清楚楚;而它们的攻击瞄头,以及身体各个部位的分布,我却只能凭感觉判断。很显然,在时机上至少慢了一拍。” 师父不满:“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要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吗?” 我:“眼神视线可以隐藏,呼吸的调整也能让它们看不出来,可是,肌肉收缩的一刹那停顿,恐怕怎么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况且,现在周围有几十双狼眼,我们身上一根毫毛的抖动,都被它们尽收眼底。” 师父已经不耐烦了:“你不是自吹在它们中间排名第一吗?你可是绝顶高手呀。王大侠,难道你没听说过什么叫‘收发自如’?” 师父语气里的嘲讽意味非常明显,但“收发自如”这个词,却瞬间激发了我的渴望和想象。尽管身处狼群中间,战争一触即发,但我的思绪仍然不可遏制地流淌开来,像洪水般漫无边际。 据说,武功存在内外之分,外功怎么练都有个极限,而内功却是无边无际,永无止境。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手脚力大无穷,也不是招式迅速无比,更不是心理强大到无坚不摧,而是内功修为到一定高度,再加上机缘巧合,打通了“任督”二脉。 传说中,这二脉神妙无比,可惜的是,没人闹得清二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上去是武功进入化境的一道界碑,或者说一个极难跨越的门槛,而在我看来,应该是当初上天造人时,心情不好,故意在人身上设置的一道障碍。总之就是,只需跨过这道界碑或障碍,人便能随心所欲,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 师父口中的收发自如,难道指的是这种玄而又玄、打通了二脉的内功? 我忽然来了精神:“师父,依你所说,高手的攻击,难道不需要肌肉收缩的配合?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内功,以气御力,杀人于无形?你既然做了王大侠的师父,那就应该赶紧先教我御气之法呀。” 师父严然道:“胡说八道。” 我大为泄气,但来不及再说什么,因为突然发现有两双眼睛一动不动。我们已经走入狼群深处,它们经过一番评估之后,开始发动攻击了。 师父立即简短地命令:“你左我右!” 话未说完两双眼睛同时直射而来。根据眼睛的位置,我在心中大致还原了狼的体形,剑随心动,剑尖直向左边两颗星星下面三寸处刺出。 我成功了。而且,冲过来的四颗绿星星几乎同时停止,落地,光亮消失。师父的出手在后,却与我同时得手。两匹试探性攻击的狼被我们一击杀死。 师父赞道:“小子,没想到你的立体感很不错。” 我得意地说:“哼,你真以为我这个大侠是浪得虚名么?我只不过比你稍微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师父说:“大侠,如此不经夸,你就不能谦虚一点?你这种感觉还只是低级阶段,稍有天赋而已。真正的高手,凭着印迹和影子,甚至只听到一点风声,就能准确判断敌手的位置和身体各个部分的状态。出手和防守都靠这种感觉,不能依赖眼睛。” 我不信:“你说得也太神了吧?” 师父尚未答话,又有四双眼睛突然停顿,紧接着直射而来。四匹狼差不多将我们两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分四个方向攻击。 我与师父刚才是肩并肩走进狼群,现在变成背靠背站着,这样就露出了一个破绽。因为师父只有左手,而我是右手用剑,所以我的左边便没有防卫力量。 师父再次发令:“左转,出剑,得手后蹲下。” 我依令而行,将左边一匹狼刺杀,同时蹲下。师父将右边一狼杀死后也蹲下。另外四只眼睛恰好从我和师父的头顶越过。 我听到狼群起了一阵骚动。然后更多的狼眼就像流星,又像箭尖,密集地向我们射来。这一次我根本没数清有多少匹狼发动了攻击,心下一凉,觉得这阵势无法破解。 师父大喊:“前冲。” 我立即朝前跨出数步,剑尖刺杀了迎面而来的一只狼。铁剑再向右一挥,将另一匹狼劈为两半。 我左手一阵火辣辣的痛,从肩膀到手腕,估计已被抓得鲜血淋漓。但就在这时,我恰好脱了群狼攻击的中心,前面有十数双眼睛,大概没料到我与师父会突然分开、前冲,在我的冲击下后退数步。有几匹反应快的狼立即猛窜过来。 师父再次大喊:“左奔,中间会合。” 我向左狂奔,剑尖前指,刺进了一匹狼的两眼之间。回手再将左边挡路的两只眼睛劈开。我看到左前方有另外两双眼睛落地,左肩感觉一紧,与师父靠在一起,心里顿感安全。 师父问:“怎么样?” 我答:“我左臂被抓伤了。” 师父问:“撑得住吗?” 我答:“没问题,伤口应该不深。” 师父说:“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它们的阵形。沿地呈圆形滚出去,原地会合。” 我向前一扑,有一双狼眼被我击落。另外两双眼睛仓促之间后退两步,立即一左一左合拢。我滚向右边,刺尖上指,一双狼眼睛立即闭上了。另一匹狼前爪在我左腿上一划,又是一阵钻心的痛疼。我回剑一挥,感觉到两只狼腿落地,同时听到一声哀号。我再次向右前方滚去,混乱中一剑斩断一颗狼头,刺穿一匹狼的肚腹,但自己背部被另一只狼抓破。 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双脚碰到了师父的乱发。我一跃而起。 师父问:“如何?” 我答:“我又添两处伤。” 师父下令:“撤退。上三路,分头冲击,火堆边会合。” 我与师父一左一右,呈半圆形分头杀出,我手中铁剑又刺又劈,杀死三匹狼之后气力渐渐不加,招式开始失去章法。我将力气集中在脚下,朝火堆跌跌撞撞奔了过去。 回到火堆边,我右肩再添一处抓伤。还没喘上一口气,师父也已抵达。 我不顾大侠的仪态,把剑一扔,一屁股便坐在火堆边。自从做大侠以来,今晚是受伤最多的一次,也是最狼狈的一次。虽然活着从狼群中走出来,但我心有余悸,实际上心跳比刚才冲杀时更为剧烈。 师父浑身上下,只有右脚裤子膝盖部位被抓破一个大洞,并无血迹,看上去没有伤到皮肉。形象上,他一头灰发比较散乱,而且满身灰尘,那是在地上翻滚的结果。(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九章 魔鬼训练 刚才黑暗中看不清周遭情形,也没空去细想:为何每次只有一两只狼、最多三只狼同时攻击我?假如它们调整战术,只需再加两三只狼扰乱我的心神,将我击杀并不太难,它们自己的损失也不至于这么大。 现在细细回味,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侥幸活着,并非群狼的战术有漏洞,而是师父一直在旁边守护我。很显然,他在狼群中来往冲突,游刃有余,不但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还将本来针对我的攻击,大部分阻挡隔绝了。每次一两只狼向我身上招呼,可以说是他故意引导的结果。他不但对周遭形势了如指掌,也对我的能力评估得相当准确,知道两只狼同时攻击,是我能够应付的极限。我在其中恰好不死,顶多受点皮肉伤,又能极好的发挥自己的潜能。 师父只有一条左胳膊,拿着的又只是一根寻常木棍,年纪没有七十,恐怕也有六十多了,带着我在如此庞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这份本事,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心下对他相当敬服,嘴里却埋怨道:“师父,你应该早点下令撤退。你看我身上没一处完整地方了。” 师父淡淡地说:“初次交战,得先在气势上震慑它们。要不是你受了多处伤,流血过多会影响体力,再加上群狼对鲜血的气味很敏感,我们应该再杀几圈才能撤回。你看这木柴还能支撑很久。” 我全身疼痛,继续表达不满:“我说老王,咱们没必要这么顽强吧?这不就是一场训练吗?你这是在让我玩命嘛。” 师父将自己右边袖子撕下来扔给我,语气仍然很平淡:“你应该庆幸有这样的训练机会。黑暗中的狼阵里,培养出来的感觉和毅力,会让你刻骨铭心一辈子。” 我接过断袖,将自己左手流血最严重的地方裹起来。师父从洞口拿来几块狼肉,用树枝挑了放在火上烤,熟悉的香气漫漫飘散,我才感觉到自己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久之后,师父扔给我一块滚烫的熟肉,我接过咬了一大口,感觉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味。 我吞下一大口肉,再次回想起开战前言犹未尽的“内功”话题。为了忘记疼痛,缓解疲劳,我刻意让自己的思绪更加肆无忌惮。 在很多迷人的江湖故事中,男主角都具备深厚的内功,不但打架天下无人能敌,关键时候,还能以内功帮漂亮女主角疗伤治病,名正言顺地实行肌肤之亲。 这是内功的外在效果,至于内在的作用,也是其妙无穷。独自无聊时勤加修习,益寿延年是肯定的了,甚至还有可能长生不老。 可惜的是,“内功”比我上面提到的“任督二脉”更玄虚。这玩艺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踪,无形无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史以来似乎没人能说得清。名称上,不同场合有不同的叫法,内力,内劲,气功,气流,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感觉上,各种描述也出入很大,有时候让你痛苦难忍,有时又让你舒畅无比,意思就是,折腾你没商量。 总而言之一句话:内功这东西神通广大,却又如此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越虚幻的东西,越令人向往。首先就体现在对武功秘籍的追逐上,人们相信,那是获取内功的捷径。这其实是个心态问题。谁都希望只通过一些简单的方式,比如打坐静养或面壁思考,直接步入高手的殿堂。 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鬼才愿意每天过得像今晚一样,被迫放弃睡眠与休息,带着恐惧和恼怒,努力与恶狼拼杀,九死一生,搞得满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最终得到的,只不过那么一点点随时可能丢失的感觉或判断能力。 这么一个练武之法,何时才能达到高手的境界?何时才能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大侠,何时获得举世赞誉,何时才有美女环绕? 内功更让人神往的地方,还在于,它有时可以完全省略修习的过程,直接从别人身上获取。犹如一桶水,能够毫无障碍地从一个桶倒入另一个桶。相传,许多年前的绝顶高手虚竹子,其纯厚的内功就是这么来的。 虚竹本是少林寺的一个弃徒,武艺低劣,长相也难看,除了老实本分,似乎没什么特殊的优点。 话说,许多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神秘而厉害的武功门派,叫逍遥派,创派掌门就叫逍遥子,真名不详,来历也不清楚,总而言之是长相帅,智商高;不但内功深厚,而且艳福无边,与好几个绝色女子纠缠了一辈子,人家都为他终生未娶。 虽然内功让逍遥子比一般人长寿,但离长生不老似乎还有距离。终于有一天,他感觉自己快要活到头了,痛心于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功将要在世上消失,于是临死前想要找个传人,以实现“人死而功不灭”。 逍遥子的办法是,设下一个复杂而古怪的棋局,招募天下才智之士前来破解,以此决定那位能够无偿获取他内功的幸运儿。 谁也不曾想到,很不起眼的少林小和尚虚竹,误打误撞成了第一个破解棋局的人。于是根据约定,他进入逍遥子的临终密室,像灌水或输血一样,瞬间获得了逍遥子修习了几十年的内功。从密室走出来之后,虚竹不但成了绝顶高手,而且做了逍遥派的新任掌门。 这就是一代高手和掌门虚竹子的成功之路。平坦而简单,让人羡慕得要吐血身亡。 如此看来,内功似乎就是附着在人身上的一件无形的东西。 这种神秘玩艺,既然可以无偿赠予,当然也就能够强行索取。于是,另一种功夫或者说技术,便应运而生,叫“吸星大法”或别的什么,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技术的功能,是从别人身上吸取内功,然后转为己用,吸得越多自己的武功就越高。 此道中的代表人物,前有星宿派的星宿老怪,后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任我行。不过,这两位的江湖名声并不佳,因为这种全靠强行索取、从而增强自身实力的做法,一直为江湖正派人士所不耻;不告而取谓之偷,那么,“吸星大法”之类的技术,就更像是抢劫。 尽管不怎么光彩,大多数江湖人物仍然对这种功夫趋之若骛。实话说,我自己也希望拥有这么一门神秘技能,不需要多么刻苦的训练,见人就吸一下,武功立马登上另一个台阶,被吸的那一方既不会受伤,更不会丧命,顶多就是武功上打了个折扣。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种隐秘渴望只能藏在心底,因为那不是一个大侠应有的作风。除非你像当年那位段誉一样,吸取别人内功是无心之失,更多的还是别人硬凑上来的,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成为另类高手。这就相当于,很多人自愿捐款,让你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丝毫无损你的道德名声。 说起段誉,那真是当年江湖上一个无比奇葩的人物。他与上面说的那位虚竹子同时代,而且他们两人还是结拜兄弟。顺便提一句,他们一同结拜的兄弟有三个,大哥就是那位名震寰宇的乔峰——武功出神入化,身世凄凉复杂,而其结局,又悲惨得让人欲哭无泪。 段誉与两位结拜哥哥不同,其身世一点都不凄惨,何止是不凄惨,简直让人忌妒得要撞墙,因为他是大理国的王子,确切地说,是未来大理国皇位的继承人。 段誉一头栽入江湖,并不像其他苦逼分子一样,只是为了努力谋生,或拼命博个名声,而仅仅是因为,他与长辈闹了点小矛盾。 段誉闯荡江湖的过程就不再赘述了。总之,这位兄弟稀里糊涂学会了吸取内功的法门,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吸取了很多人的内功,最后,他还机缘巧合地背熟了六脉神剑的剑谱。最后的最后,他成了江湖上另一个绝顶高手,曾经把与北乔峰齐名的南慕容打得落荒而逃。 不过,在江湖传说中,段誉的武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他那门全靠内功驱动的六脉神剑,使用起来时灵时不灵,换句话说,他只有在逼急了的时候,猛然间是个高手,平常情况下,他想欺负一下别人,内功却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并不怎么听话。 最后,总结一下。 从虚竹和段誉的成功故事里,我们可以知道,内功的获取,有时候是非常容易的,简单到犹如向一个容器里灌水,瞬间就可以完成从庸人到高手的转变;可是,内功有时候又不愿意任你摆布,甚至还会给你添乱——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上面提到的那位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就是其中一个著名的内功受害者。 关于江湖故事,经过许多年的口耳相传,真真假假,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但是,坦白说,无论江湖故事听起来多么不靠谱,对于内功,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无他,只因为其功能太强大,效果太诱人了。 我现在还深信,面前这个古怪老头王大,很可能就身怀深厚的内功,否则怎么解释他在如此庞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随心所欲而又毫发无损? 以我这么多年与动物斗争的经验来看,“收发自如”听起来就是个简单的成语,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人王大,或许就是当代的逍遥子,而我,将成为江湖上第二个虚竹。虽然我不太愿意做虚竹,因为我长得比虚竹好看,而且追求比虚竹多,更重要的是,打死我也不做和尚,但一想到成为高手指日可待,我仍然激动不已。 看着面前站着的当代“逍遥子”王大,我忘记了吃狼肉,盯着火堆发怔。师父在我身边坐下,端详我良久,吞下一口狼肉,用手指捅了捅我,说: “小子,怎么回事?刚才的场景在脑中重现,吓傻了?没关系,好好调整一下。对于搏杀,每个人都有心理适应过程。你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争战,表现算是相当好了。” 我得说,他虽然武功奇高,对别人心理活动的把握,却并不十分准确。这话安慰得牛对不对马嘴。 我顾不上绕弯子,突兀地说:“师父,你功力深厚。” 师父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 我继续:“你不觉得刚才的训练方法风险太高吗?” 师父还是没反应过来,老调重弹:“江湖上,风险无处不在。”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既已决定收我为徒,何不直接把一身内功传给我?省时省力,之后就由我来对付这一群没人性的家伙。拐那么大一个弯,搞什么魔鬼训练,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这些恶狼给撕了,你就悔不当初了。你要知道,这里人迹罕至,要想再找一个像我一样的、有深厚基础的大侠做传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回师父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子你没发烧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突然间也省悟过来了,自己说话太过直接和露骨,方式不对。 江湖上师父收徒弟,至少也有个三拜九叩,入门之后,干活打杂多年,服侍师父乃至同门的饮食起居,那都是基本程序;至于传授高明武功,就更不能等闲视之,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考验,智力和体力门槛相当高。比如当初逍遥子,为了选传人,费尽心思摆了个珍珑棋局,困扰天下才智之士许多年,最后才被虚竹误打误撞给破了。 师父之所以装傻,是不想省略对我的严格考验。毕竟,我们认识才一天而已。 我决定不再追问有关内功的问题。要想成为高手,就必须接受他的考验。只要不死,我等得起。当务之急是,怎么让面前的那群恶狼散去,不再纠缠我。 过了许久,我指着远处闪闪烁烁的狼眼,叹了口气说:“我们又杀了它们很多弟兄,这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师父,你好像不是在教我化解麻烦,而是激化矛盾。” 火光中,师父一脸欣慰,似乎很高兴看到我的精神创伤恢复得如此之快。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技指着我,说:“你如果知道,我这一招必须要伤你某个部位,但现在将攻未攻,而且不知何时会攻,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答:“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悬着一颗心,时刻提防。” 师父问:“要消除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最简单的措施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全力出击,让你使完这一招,或者让这一招收回去。” 师父将树枝丢下,笑了笑:“没错。悬而未决的危险最让人不安,所以,你让它趁早落到实处。这样还有可能激发出你自身的天赋和潜能。” 我仍然担忧,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这些家伙那么多,又没人性不怕死,我们何时才能把它们杀光啊?恐怕它们还没死光,我们两个早累得吐血身亡了。” 师父胸有成竹:“你放心,今天这个阵仗应该是最大的。以后它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大的排场来对付我们两个。” 我讥道:“你难道有办法做它们的帮主?号令他们别再来骚扰我?”(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章 以退为进 我还是想插入几句废话,简单总结一下我对师父王大的观感。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个人对我而言仍然是个谜。为了解开这个谜,我必须时刻总结和修正自己的感觉。 不管师父以前在江湖上叫什么威风名字,既然他在我面前自称王大,我也只能如此称呼他。背地里讲故事时直呼其名,口头上,心情好时叫师父,心情不爽就称老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们两人阴阳相隔。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江湖地位,我后来并没有费多大的周折,便弄得一清二楚。只能说,一切都让我非常震惊。此是后话,为了简便起见,此处先不展开谈。 王大性情多变。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感觉,也是非常强烈的感觉。初见时,他完全是个落魄老人,枯槁悲戚的面容之下,偶尔闪现几缕慈祥之光,在我看来,那是长辈面对陌生晚辈时,应有的普遍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我还发现,他看我的目光里,除了那么一丝惊奇之外,似乎没有多少主观情感,既没有痛恨,当然更谈不上怜爱。 接下来两人语言上起冲突,他要与我比武,瞬间变得凶神恶煞,一副绝对无法妥协的态势。虽然后来他表明只是试探我武功深浅,但是很难说他当时的神态是假装出来的。我的感觉应该没有错,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威慑力,把我吓得脊背发冷。我那时撒腿奔逃,并非完全因为被打得疼痛难忍,更多的,是因为气氛可怖。 再后来,我强充了一回硬汉,没经脑子仔细评估,直接说对谁都不愿屈膝下跪,但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害怕这家伙对我施压折磨。没想到的是,他瞬间又杀气顿收,情绪和气氛回到起点,重申一定要收我做徒弟。 用暴力的形式,强行要求收别人做徒弟,这在江湖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坦白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他的用意何在。但是,在狐疑不定的同时,有一种本能告诉我,他对我的危险基本解除。 从表面上看,王大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这大概也是他在江湖上给人的印象。像他这种人,按理来说,绝对无法忍受下属或陌生人的语言轻佻,口无遮拦。但是,他却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大度容忍了我。虽说我们确认了师徒关系,但是毕竟才认识了一天而已。 我对他的嘲笑和讥讽,不像个徒弟,而他对我的容忍和语言反击,更不像个师父。 好了,闲话休提,回到刚才的场景。 时间应该已过子夜,我身上的伤口疼痛稍减,疲劳却更胜之前。放眼望去,火堆之外的世界,除了闪烁不定的狼眼,基本伸手不见五指。狼群还没有退去的迹象,低沉的狼嗷声此起彼伏。 黑暗,嘈杂,深不可测,凶险无比,独自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很容易让人绝望。幸好,我身边还有师父王大,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与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结成同盟,总能看到希望之光。 师父刚才以胸有成竹的姿态,说群狼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大的阵仗来纠缠我们。我在本能驱使下,立马以一种戏虐语气加以嘲笑,问他是否做了这群动物的头领。言下之意,要么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要么就是一个训兽师之流的人物。但他不以为意,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耐心地向我解释起来。 他的声音也像狼嗷,低沉而带点沙哑。 师父说:“从情理上分析,第一次复仇往往盛怒而来,肯定出动了所有力量,试图一举成功。今晚一战,让它们明白,正面冲突就算能报得了仇,自身也将承受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明天以后它们会改变战法,不再与咱俩正面交战,而是紧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寻找合适的机会。” 我反驳:“就算它们不攻击,远远地将我们包围起来,最终也能把我们累死。” 师父很自信:“它们不会这么干的。就算真想这么干,实际上也做不到。” 说完,眼睛并不看我,低头观察火堆,随手添了一根木柴。 我沉思良久,看着师父咬了一口狼肉,忽然间想通了他自信的原因,一拍大腿说: “没错,无论如何它们总有饥渴的时候。我们有了这些狼肉,省着点吃,足够维持很多天,况且洞口旁就有一个小水井,虽然不够洗澡,但渴不死人。而它们,顶多撑到天亮就得撤围去找吃找喝的。” 师父:“所以,撑过今晚,明天肯定很平静。” 我接话:“明天之后,它们应该会分成好几拔,轮流监视我们两个。” 师父笑道:“今晚给了它们一个下马威,此后力量分散了,就再也不敢靠我们太近,除非有了绝佳的攻击机会。” 我此时心情并未完全放松,却故作姿态地大笑道:“如此,我们就可以时不时杀它一两匹,作为储备粮食。老王,没想到跟着你混,天天有肉吃。” 师父吃完最后一口狼肉,说:“现在,你进洞去睡觉,我先在这里守着这堆火。一会我困了,进去叫醒你接替我。” 我早就又累又困,巴不得听到这句话,顾不上大侠的体面和矜持,二话不说,立即站起身朝洞口走去。走到中途,才想起应该跟他客气一下,毕竟他是师父,还一大把年纪,而我年轻力壮,又号称江湖大侠。 于是我回头说:“师父,要不你先睡吧,我守着,一会叫你。” 师父冷笑:“大侠,别死撑了,你流了这么多血,早点睡觉去,养好精神恢复体力,天亮之前可能还有一战。” 我心里又发颤:“我们不出击,它们敢无限靠近火堆?” 师父:“虽然不敢太过靠近,但是,你别忘了,它们盛气而来,肯定不甘心就这么撤围而去。我估计,在天亮离开之前,会有一次合围,它们很可能全体围着火堆叫嚣,表达愤怒和仇恨。如果被吵得睡不着,咱俩不如再来一次训练。” 我惴惴不安,说:“不用了吧,师父,让它们叫唤几声、发泄一下也没什么。生命这么长,天下这么大,以后训练的机会多的是。” 师父冷然道:“不能违抗命令。睡觉去,醒后再战。” 我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走进洞中,将疲惫和虚弱的身体扔在草堆上。 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特别安静,我一觉睡到天亮,完全丧失了大侠行走江湖应有的警惕。群狼并没有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合围,这一点师父估计有误。它们不知何时悄悄地撤走了。也许知道再次叫嚣于事无补,弄不好还会损失几个同伴,不如悄悄散去,吃饱喝足找机会再战。 其实它们这样安静地离开,让我觉得更可怕,因为它们咽下所有的愤怒和耻辱,所引起的报复行动,将会更加残酷和凶狠。我不知道下一次报复何时到来,这又是一桩悬而未决的潜在危险。 我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伸了伸四肢,感觉浑身酸痛,然后努力站起身走到洞口,看见火堆依然明亮,师父卷缩在旁边已然睡过去。他应该是在群狼的声音消失之后躺下睡着的。我走到他身边,看到这个老人一脸倦容,深深的皱纹里藏着许多灰垢。 不管他以前在江湖上头顶有多少光环,都已消失殆尽,他现在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忍心叫醒他,独自朝昨晚交战的地方走去。 这里方圆数里之内地势平坦,但草少砂多,晨光之下,地上留下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大多数是狼迹,中间稀稀落落夹杂着我和师父的足迹,有深有浅。还有很多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血迹,颜色已变黑,分不出是人血还是狼血。我沿着昨晚群狼合围的地方走了一大圈,心中渐渐涌起一阵阴冷的不安感觉。 我没有发现昨晚被我们杀死的狼。也就是说,群狼带走了所有的尸体,包括残肢。 它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带走所有的尸体? 我首先想到的,是狼群战后心怀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不忍扔下同伴擅自离去。它们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来,早已准备一起承担所有后果,不推脱、不逃避,就算死了,仍然要与大家共同进退。我觉得,它们带走的不仅仅是尸体,还背负着更深的仇恨。 狼群比江湖上任何帮派更严密、更义气、更加同仇敌忾。 我回头撒腿狂奔,片刻回到火堆旁。师父仍然闭着眼,我大口喘气还没说话,他先问我:“有什么发现吗?” 我喘气奇怪地问:“你知道我去哪儿了?你没睡着?” 师父睁开睡,坐起身答道:“我要是睡着了就不知道你从我身边走向哪里,还怎么做你师父?” 我问:“你也知道狼群何时离去的?” 师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狼群带走了所有的尸体,连一个爪子都没留下。” 师父叹了一口气:“这点我早料到了,它们不会留下尸体给我们做粮食的。” 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怪不得它们要在最黑暗的时刻悄悄离开,是因为背负尸体,怕我们趁机追击。” 师父幽幽地说:“我没料到的是,它们能这么忍辱负重,一战失利之后,便立即沉寂下去,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带着死去的同伴撤离。” 我说:“看来只要我们不死,它们准备耗上一辈子。” 师父沉吟了一会,神情冷漠地说:“这对你而言也许并非坏事。” 我大为不满:“老王,你又来了。天天被一群狼盯着,随时可能会被撕成许多块,这辈子再也别想睡个安稳觉,这能算是什么好事吗?你还说风凉话?” 师父仍然冷漠:“你如果真要想做大侠,就不能活得逸。人必须有反面力量的激励,才不至于沉沦。你有了群狼这个敌人,在武功上就永远不会松懈。你也不想永远做个只能欺负兔子和狐狸的大侠吧?” 我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可听着就是不舒服。 我叹道:“话虽如此,但被逼着做大侠,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就算真做成了大侠,活得又有什么意思?” 师父笑了笑:“在残酷的江湖上,你武功再高,也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追求有意思?闯荡江湖即便可以看成一场游戏,那也是它在玩你,而不是你玩它。你以后就会明白,每个人的江湖形象,实际上是这个江湖所塑造的。人就是这么无奈。” 我一时无话可说。师父开始烤狼肉,不久之后扔了一块给我。我接着,张嘴咬了一大口,第一次觉得吃狼肉像嚼蜡,索然寡味。也许是昨晚吃得太多,仍未消化,也许跟现在的心情有关。 他说:“吃饱一点,今天的任务,是去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形,还得研究群狼经常在哪儿出没。既然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就得对它们了解得很透彻。” 一说到地形我就来劲了,炫耀道:“方圆十里之内,我闭着眼睛能走几个来回,什么地方有几个老鼠洞我都知道。” 师父不屑一顾:“光知道哪儿有老鼠洞有什么用。你从没用战争的眼光分析过地形,你知道哪里可攻、哪里易守、哪里能埋伏、哪里能撤退吗?”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哑口无言。我这才知道,换一种眼光或态度,周围的一切便都是那么陌生。 我只知道,群狼每次都是从北而来,往西退去,荒原自北向西被它们踩出了一条宽阔弯曲的狼道。 我还知道,从住所往东北大约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岗,顶上是十丈见方的一块平地,这是方圆十里之内的最高点。山顶只有西面一条小道,那是我踩出来的;南北两面荆棘遍布,无路可通;而东面是一个悬崖,下面深不见底,我从来没有下去过。 我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那块山岗顶上的平地,成为我前期江湖生涯的终结点。 那里,也是师父生命的终结之地。(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一章 要命试探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群狼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几次风沙,几场暴雨,地上的痕迹也被完全抹去。于是,那一场黑暗中的搏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犹如做了一场凶险无比的噩梦,醒来后脑子一片虚空,却仍然心有余悸。 那些没有狼群搔扰的日子里,我与师父却一刻也没闲着,除了睡觉,从没在洞里安静地待过。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每天醒来之后,两人便像梦游症患者,在江湖上四处游荡。足迹遍及方圆上百里,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那是师父王大研究地形的方式,以双腿丈量每一寸土地,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 那些天虽然不用打架,也没怎么挨饿,但在风沙和暴雨里奔波,把我搞得比与群狼玩命更狼狈。全身肌肉酸痛自不必说。每天脚底必生血泡,过几天磨成老茧,然后另一处再生新的血泡,再成老茧,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我两块脚底板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树皮。 外貌上,因为不是被风吹雨打,便是被日头暴晒,几天下来,便头发打结,面目黎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衣衫褴褛,多处见肉,有几次师父还指出,我露出了两块不大不小的乌黑屁股。 师父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至于露屁股,灰袍也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再加上他面容如此苍老,站在风雨中,就像一棵破败斑驳的枯松,看不到任何新鲜生命的迹象。只不过,他有时散发出来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度,掩盖了形象上的不足。 总而言之,我们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江湖上行走,就跟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随处游荡差不多。万幸的是,并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我们这副样子,因而在后来的江湖上,省去了许多飞短流长。 你也许会说,我既然自称为大侠,更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怎么艰难困苦,都应该把形象弄得更光鲜一些。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搞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我当然明白,作为江湖上惟一的大侠和大侠的师父,这副尊容确实不怎么体面。但你得理解,收拾形象这种事,必须具备两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是有足够闲得蛋疼的时间,二是有对着明月唱无聊曲子的心情。 时间问题很好理解。要欣赏女人的花枝招展,最大的代价,便是付出足够多的等待时间。女人坐在镜子前描描画画就不用说了,那会让男人等到伤心欲绝。据说汉代有个大官叫张敞,就是因为心急,每天都嫌老婆画眉太过费时,总是禁不住自己拿起眉笔代劳。结果却成就了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这实在有点冤。 即便简单的穿衣问题,女人们也总是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得没完没了。我娘生前就对衣服情有独钟,平常过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每逢她记忆里的重要日子,便独自在洞里捣腾从江南老家带来的花里胡哨的衣服。每穿好一件,必然走出洞口,在我面前转圈子,一连声地问:好看吗好看吗?搞得我不胜其烦。 女人如此,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收拾自己的效率再高,洗澡、梳头、换衣的时间也是省不了的。倘如你想学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每次作案之后,必须给人留下余温和香气,恐怕还得花时间去配制特别的香水。而假如你要模仿西门吹雪,每次出场都得白衣胜雪,要么家里请个专职保母,要么自己在练剑之余,花更多的时间洗衣服。 一句话,时间是宝贵的,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首要条件。我与师父在那些日子里,过得既栖惶又紧迫,能活到今天怎么说也算奇迹,形象作为次要问题,就这么被忽略了。你想想看,天天顾着研究地形,时刻准备与群狼作战,回到住处累得全身散架,填饱肚子后,惟一的愿望,便是睡觉,哪里还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形象问题? 另外就是,梳妆打扮这种事,即便有时间,还得有心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合适。无论男女,费心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漂亮,主要目的,还是要给别人看的,借以获得羡慕、赞许、甚至怜爱的目光。如果没人欣赏,就如锦衣夜行,那又有什么意思? 举例来说,假如与我同在这片江湖上行走的,是一个妙龄美女,那么,就算时间再紧迫,我也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妆扮得阳光帅气,温文尔雅。即便需要每天洗八回澡,换十次衣服(假如有那么多衣服的话),我也会乐此不疲。 很不幸,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子,此公除了武功和气度上可圈可点,其它方面,从性别到外貌,实在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直接把我的自怜自爱之心破坏殆尽,平常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鬼才愿意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那个无聊的梳洗时间,还不如用来睡个好觉,使得明天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走路。 推己及人,师父对自己形象的放弃,估计与我是出于同一心态。 要说那些天我们的节目仅仅是走路,倒也并不十分准确。实际上,在走路的同时,我的嘴巴几乎没怎么停过。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老毛病犯了,不动嘴就无所适从。我一直向师父讲解方圆十数里之内的一草一木,地形高低。师父并不怪我废话多,反而听得很仔细,观察得也很用心,有点像医生给人看病,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 在他认为关键的地方,还与我一起闭着眼睛来来回回行走好几遍,直到凭感觉能够进退自如。 师父其实也没少说话,除了分析地形,还向我讲解用剑的基本要领。 “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出手要快、要准、要狠。” “动作不需太多花俏,要直接、要简洁。” “你必须珍惜你的体力和时间,能不动就绝对不要动。” “出手前感觉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宁愿放弃出击。” “决定出手,切忌犹豫,因为机会转瞬即逝。” 师父说这些话时,我们一起拢着袖子,低头走在风雨里。他的语气冰冷残酷,完全不像落魄江湖的老人,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 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他哪里说得不对,所以无从反驳。我只是隐隐地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直奔死亡,毫无人性,更没有幽默感。这不免让我不寒而栗。 面对群狼的围攻时,他的话也许都比较实用;而在江湖上遭遇与自己一样的生命时,怎么能够毫不犹豫地剥夺?就算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死存亡的抉择,但出手便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恶。 何况,我还一直自诩是个大侠。 我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在他面前,这些话说了也是软弱无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徒增口舌之争。 还有一点让我很不满。过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字不提传说中的内功。而我,一直对这个东西充满幻想和期望。 许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风雨褪尽,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显得温和而饱满。我很喜欢这种有点热度的平静,希望它能够延续到永远。但是,中午过后,我在行走的途中,总感觉后背有种若有若无的刺痛。 平静背后,有一股暗藏的凶险。 后来我们就发现了群狼的跟踪。它们少时五六只,多时八九只,忽隐忽现,离我们不远不近,看不出攻击的意思,倒是有随时准备逃走的迹象。它们看似在到处寻找食物,实际上却在盯着我和师父的一举一动。 师父猜对了,群狼改变了战术,分散力量,大部分出动去谋生,小部分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寻找复仇机会。它们轮流上阵,准备与我们纠缠到底。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有点出乎意料。 直到黄昏,我和师父游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回程的途中,那一小股狼依然忽远忽近地跟着。师父突然向我说: “练武的时间到了。前面有个转弯处,你从岩石后面绕过群狼包抄过来。我在前面等着。” 我说:“师父,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是攻击的好时机吧?” 师父:“天黑以前,它们的主力应该不在附近。这正是训练我们耐力的好时机。” 我不满:“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折磨我?现在饥渴难耐,而且我身上旧伤还没完全复原,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师父不容我反对:“废话少说,立即进入状态。” 我只好走到岩石另一面,拐了一个大弯抄在群狼的背后。师父转过身,恰与我一前一后,将六只狼围堵在一个小山坳里。我与师父之间相隔甚远,群狼如果四散逃窜,我们顶多能杀死两三只。但是它们并没有逃,而是全头朝外站着,围成一个圈,冷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另有后援呢,还是要作殊死搏斗。按师父的分析,它们的主力不在附近,那么,就算有后援,数量也不多。 但看它们这么镇定,我心中有点惴惴不安。 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喊道:“小子,不要有压力。此战不求杀敌,以自保为主。” 我一时无法理解师父的意图,为何许多天前的那一晚遭遇大批狼时,要以进攻为主,现在只是小股狼却以自保为主?既然自保为主,它们又没主动出击,又何必去惹它们?这不是没事找抽么? 我没再答话,隔那么远,扯着嗓子一问一答不方便。反正师父最后总有他的理由,不如先过去交手几招再说。于是我提起铁剑向狼圈冲了过去,群狼静静地坐在地上等着,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意思。我走到圈子外围,顿了顿,没见有哪只狼主动扑上来,便提剑向其中一只的咽喉刺去。 这时师父也已到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在攻击另一边的狼。被我攻击的狼侧身避开剑尖,后腿一挫,凌空向我扑来。师父在另一边喊道: “冲进狼圈。” 我身子向左一拐避开空中的狼,脚下一滑,从此狼刚才坐着的地方冲进狼圈中央。师父早已到达,我们两人背靠背站着,群狼仍然没有主动出击,忽然间全部转过身子,头朝圈子里面,而且圈子稍有扩大,使得它们都身处武器攻击范围之外。我要攻击它们,必须向前跨出数步,但是,每只狼的一扑之力,距离估计足以横跨圈子直径。 所以,实际上我与师父被困在一个有预谋的狼阵当中。 师父说:“不要轻易出剑,仔细观察所有狼攻击时体态和眼神的变化特征。而且,要靠自己的感觉闪避它们的扑击。” 接着他又下令:“向前,出虚招!” 我依令而进,剑尖虚指。正前方的狼凌空而起,我侧身避过,听到背后有风声,眼角瞟见对面的狼从我背后直射而来,已经越过了师父头顶。我只好矮身,剑尖朝上虚指,并没趁机出击。两只狼几乎同时从空中交叉而过,然后落地,各自补上对方的空缺。 这一招下来,只引得两只狼交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狼圈纹丝不动。看样子,这个狼阵经过了严密的组织和训练,怪不得它们有恃无恐。 师父说:“多处出击,寻找破阵方法。” 我再次出剑,同样逼得一只狼凌空而起,剑尖往外一拐,直指右边狼的眼睛。但右边的狼并不上扑,而是身体稍向左移,刚好占据第一只狼的空位。待到师父所逼得跳起来的那只狼将要落下来之机,它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为下落的狼腾出地方。 这一次攻击仍然什么都没改变,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不破坏圈子的前提下,只能有两只狼对扑补位,如果更多的狼同时凌空而起,难免会在空中相撞,自乱阵脚。空中无处着力,要改变身法和方向是很难的。 这么看来,狼阵其实也是以自保为主,攻击性并不强。除非圈子能随着进攻或防守改变形状,但试了两招之后,我知道群狼并没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 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自信大增,剑尖向外并不单纯指向某一只狼,而是随着身子划了一个大圈,几乎每一只狼都在我的攻击笼罩之下。师父与我心意相通,以同样的身法出击,最后恰好与我前后掉换了位置。 虽然我们这一招是虚招,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击,但群狼已有点慌乱,进退不再那么有序,纷纷向圈外退避。有两只狼欲跳未跳,似乎拿不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我与师父骤然分开,各自攻向面对着的三只狼。 我剑尖指向第一只狼,它并未向上扑而是向后退,我不追击,剑尖转向第二只狼的腹部,此狼朝前奔,向我胯下撞来。我向左侧身,避开撞击,铁剑攻向第三只狼眼睛部位,防止它凌空而起。这样一来狼阵已破,六只狼被一分为二。如果它们不逃走,可能会被我和师父全部杀死。 于是我心中大喜,同时觉得压力即将解除,松了一口气,剑尖却直击刚才后退的第一匹狼,这一次是实招,试图一击成功。 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似乎并不是狼,而是一种尖锐武器直击我后心。 我大吃一惊,慌乱中身体微转,眼角瞟见师父的树枝向我直刺而来。我刚要用剑去格挡,面前的第三只狼已经凌空飞扑过来,牙齿直奔我的咽喉。如果被狼咬中咽喉,势必丧命,我只好改变剑尖方向,从此狼嘴中直贯而入,同时自己身体前倾,试图消解背后王大的攻击。 但已经来不及了,树枝尖已刺中我的肩胛骨,痛入骨髓。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卧倒在地。 我惊怒交加,想不通师父王大为何突然袭击我。要杀我为何选择在此狼阵中?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瞟,师父王大正一脸阴险凶狠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刚才被我攻击的第二只狼突然后腿直立,抬头仰天长嚎。紧接着,远处山坡上冲下几只狼。它们的后援到了。 我知道,纵横江湖多年的王大侠,这次死定了。(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二章 侠路艰辛 这一次,我不但中了群狼的暗算,还被师父王大从背后偷袭。两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没有伤在狼爪下,却被逐渐建立信任的师父一招刺中。中招后不仅仅是肉体的疼痛,还有内心涌起的一股悲凉和悲伤。 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师父没有杀我的理由。以他的见识,不可能想不到群狼还有后援,他一个人肯定难以对付。就算群狼没有后援,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痛恨师父暗算偷袭的同时,也痛恨自己太大意。枉自做大侠这么多年,却过于轻信一个只认识几天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我这个大侠的武功也太差劲,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仅受到两方的夹击,便受伤倒地。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为何突然偷袭我? 群狼的后援现在离我只有数步之遥,正前方有三只,另一个方向我看不到,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再不起身就要被撕裂成许多片。 我感觉全身无力,将脸深深埋在泥土里。 王大突然大喝:“臭小子,你受伤不重,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站起来。” 我本想继续赖在地上,心想你既然要杀我,我又何必帮你击退群狼?我就算死,也要先看着你被狼撕成许多块。但转念一想,我作为一代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未免太可惜。而且,被群狼撕得支离破碎,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 况且,我现在站起身,对王大严加提防,未必不能自保,实在无法抵挡,我还可以丢下王大,一个人找机会突围而逃。我武功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奔跑的速度不输于任何一只狼。想到这里,我从地上一跃而起。 王大说得不错,我右肩胛骨的伤并不重,只不过刺破了皮肉,流了点血,并不影响右手的正常运转。 群狼的后援一共六只,前后各三,我跃起之时它们刚好到达圈子外围。它们见我起身提剑,便都停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在我倒地的那一瞬间,师父王大已将他对面的三只狼全部杀死。刚才我杀了一只,原来的六只狼只剩其二,现在加上六只后援,围着我们的,还有八只狼。如果我和王大不发生内讧,就算不能将这八只狼全部杀死,也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 我站起身之后,不敢再与王大靠得太近,这就使得狼阵成了一个狭长的椭圆形。我也不再背对着他,稍侧身子,让他和大部分狼都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王大没再攻击我,他见我站得远远的,应该知道我起了戒心。群狼见我们两人不再互相攻击,也不主动进攻,只是冷眼与我们对峙着。 我估计一时之间没有危险,便大声喝问: “王大,你为什么要杀我?” 王大冷笑:“我如果想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如果他真要杀我,刚才那一招完全可以直透我前胸,而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但我依然怒气很盛,心想你这一招倒是没要我的命,偷袭却差点让我被狼咬断喉咙,这跟你杀我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让我愤怒的是,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师父偷袭徒弟的先例。 王大做我师父这些天里,多次搞出一些古怪离奇的事情,且最后总能绕出一大堆道理,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说出偷袭我的理由。 王大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道:“小子,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这个狼阵,就要暂时将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保持冷静。” 我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愤怒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保持冷静?你当我是根木头呀?转念一想,也对,身处危险之境,必须调匀呼吸恢复气力,离开这里再跟他算账。 王大再次喊道:“不要恋战,咱俩一人夹一只死狼,冲出包围圈,回到住处再说。” 我也大喊一声:“鬼才愿意恋战呢。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这么一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了一大半。然后我提剑开始突围,但腋下并没有夹一只死狼。我心中剩余的愤怒告诉我,再也不能听这个行事古怪的师父的命令了。 虽然这一战敌方再次损失了四只狼,但余下的狼并没有殊死搏斗的意思,也许它们自己知道八只狼加起来自保有余,攻击不足。另外,这也说明,附近已经没有后援了。而且,它们目前还可能处于饥饿状态。所以我们突围就显得很容易,我只虚晃了三招便打开一个缺口,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我眼角瞟到师父王大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腋下夹一只死狼。 我们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群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慢慢地向山坡退去。 奔出一段路后,到了一块平地上,我感觉危险已解除,便停下来转过身,盛气地面对师父王大,冷笑道: “老王,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要偷袭我了。” 王大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也停下脚步将死狼往地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有两个理由。” 我继续冷笑道:“你还真有偷袭我的理由啊?我倒是想听听。” 其实,就算我不想听,也没别的办法。出了狼圈,我打不过他,要想现在报仇,肯定是没指望了。 王大说:“第一,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六只狼能逃而不逃,肯定是埋伏着后援,但它们的后援不会这么轻易现身,必须等合适的时机。如果我跟你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它们的后援不会现身,这六只狼最终也会逃之夭夭。其实,这一战双方都在试探,所以我一开始就叫你以自保为主。” 我说:“你突然偷袭我,就是为了引它们的伏兵现身?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师父接着说:“伏兵不现身,就不知道它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种未知的危险通常最可怕,给我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压力,那么,这一战下来,虽然只对付六匹狼,我们也将一无所获。” 我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一起用假象迷惑它们,反正狼又听不懂我们的话,没必要真偷袭我吧?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死在狼牙之下。” 师父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小子,你虽然很聪明,脾气也有点倔,但是心地过于善良,对人毫无防范之心。我这一偷袭,就是想要告诉你,真正的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充满阴谋和暗算。日后你深入江湖,必须对每一个人都严加防范,不能有绝对的信任。这是我毕生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 我冷笑:“听你这么一说,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包括你自己也是个坏蛋?” 师父:“在江湖上,人情味和血腥味往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好人和坏人,并没有一条严格的界线来区分。环境的变化,利益的驱使,好人也会瞬间成为坏人。世事难料,你要在江湖上生存,只能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多一份戒心。” 我心中仍然不满,但又没话可反驳他,只好跟他胡扯江湖道德:“师父,作为江湖高手,你这么偷袭,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吧?何况偷袭的还是自己的徒弟。在江湖上只听说过偷袭比自己武功高的人。” 师父笑道:“我可不是江湖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侠,我只负责训练大侠。” 我啼笑皆非,一时倒也怒气消得差不多。这时太阳已偏西,奔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与群狼纠缠这么久,肚中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挥了挥手说: “算了,谁叫我是大侠呢,不跟你这个没人性的师父计较。走吧,回去吃烤肉。” 师父夹起地上的死狼,跟我一起往回走。他说:“刚才对你实施偷袭,虽然很危险,却让我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 我冷笑:“老王我真服你。背后伤人这么不光彩的事,你还有脸作总结?” 师父不理我的挖苦,继续说:“第一,监视我们的狼,再加上它们的后援,力量也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我们产生生命威胁。因此可以看出,群狼的生存也很艰难,它们必须花大部分精力是去寻找食物,复仇对它们而言尚在其次。所以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们不会再与我们以命相搏。” 我说:“这不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师父说:“那晚我只是猜想,今天下午的情况证实了我的看法,而且我们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这点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地练武功。” 我说:“今天又杀了四只狼,为了保存实力,它们以后估计会离我们更远。对了,你说明白两件事,第二件呢?” 师父说:“第二,就是你遇事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你日后致命的弱点。” 我大为不满:“你把我刺伤了,我没还手,还不让我生气,你是不是太没人性了?” 师父说:“在江湖上,特别是濒临险境的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打击或挫折,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愤怒或暴躁。愤怒或暴躁会让你瞬间丧失理智,那么,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多高手的失败或死亡,往往就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后果。” 我嗫嚅着说:“我也没怎么愤怒或暴躁嘛。” 师父说:“你受伤不重,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而且受一点挫折就想放弃。如果你当时能迅速冷静下来,就应该明白两点:第一,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早死了;第二,就算你要找我算账,也应该先与我合作冲出狼群的包围再说。可你要我一再提点才想清楚,最终还闹脾气不听我命令。” 我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不听命令了?我不是放下仇怨跟你一起杀出包围圈了吗?” 师父:“我叫你带一只死狼出来,你带了吗?” 我讪讪地说:“带只死狼嗑嗑碰碰的,行走不便嘛。再说了,住处还有很多狼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何必再冒这个险?” 师父冷笑:“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 我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 师父好奇地问:“什么道理?” 我说:“你没人性,迟早也要把我训练成为一个没人性的杀手。我可不想活得像你这么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个江湖大魔头。” 师父摇摇头:“放心,你不会像我一样的。有些天性没法改变,我只能提醒你注意,关键时刻你能想起我的忠告,也许能使你度过难关。事实上,你的个性在江湖上能赢得很多人的喜欢和尊敬,但是如果遇到心怀叵测的人,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必定处于弱势,会受到打击、伤害乃至丧命。而且,江湖上心怀叵测的人随处可见。” 师父又一次用他的阅历和强辩,将我说得无言以对。许多年前,我娘说我自小伶牙俐齿,雄辩滔滔,但在师父面前,我总觉自己的表达磕磕绊绊,一点都不流畅。通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有更多的理论在等着我。无论我怎么调侃、撒泼或者嘲讽,他都能应对自如。 就像两个武功悬殊很大的人比武,弱势一方竭尽心智和力量使出一招,结果被人轻松化解,还将下一招生生闷住,使不出来,然后任人宰割。 无论是比武还是辩论,胜败尚在其次,那种总让你犯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觉得师父的每一番话都充满智慧和阅历,无可辩驳,但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抗:世界和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应该成为这个样子。 世界要有光亮,人生得有念想,否则,活着便没意思。 后来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闷闷的跟在王大后面往回走。那时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只有一尺高,黄昏即将来临。这个白天虽然与群狼有过一场争战,却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今天晚上就算群狼再临,也不会再有那晚的惨烈,或许还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经过这几天的过度劳累,我非常怀念以前饱食终日的生活。那才真的是充满浪漫和幻想的日子。 我一直想做大侠,但没想到通往大侠的路是这么艰辛。(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三章 绝命剑法 后来的许多日子,都跟师父王大的预测差不多。群狼再也没有大规模来袭,小型的遭遇战则三天两头都会发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方圆数十里之内,已没有别的动物出没。对于以肉为食的群狼来说,它们并不是不想全力围攻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必须首先保证后勤补给,否则饿得头晕眼花,定然不战自败。 相比之下,我与王大的生存境况要好很多,小股狼的骚扰或监视,虽然不胜其烦,却为我俩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每次交战,我们也不赶尽杀绝,只需留下一两匹,够几天裹腹就行。 这些日子,我们将主要的精力用于练武功。师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纠正我用剑的动作,指点我发力的要诀,甚至连呼吸和心跳的控制,都传授了一些很精辟的窍门。这些都使我大开眼界,也让我迅速着迷。 我这才知道,做了多年的大侠,对于武功,我其实一直是个门外汉。虽然师父多次赞扬我有天赋,但武功对我而言,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知道何时才能登上顶峰。 师父王大虽然有时性情古怪偏激,而且有点絮絮叨叨,但确实见闻广博。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他都了然于胸,向我讲解招式时,往往是引经据典,随手拈来。理论讲透了,便开始联系实际,寻找群狼试招。 这时就不是群狼在监视我们,而是我们在撵着狼群四处奔逃。 再后来,在狼群中,我手中的铁剑变得越来越迅捷凌厉,师父手中的树枝则更加神出鬼没。群狼应该感觉到,随着日子的流逝,它们的压力越来越大,报仇的希望越来越渺小。 不过,这实在是个顽强的群体,它们并没有放弃的迹象,虽然几乎每隔几天要损失一两个同伴,但我从它们的眼中,却永远看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誓死如归的悲壮。这让我和师父无可奈何。 住所东北七八里地的那座山岗,是我和师父拆招的固定场所。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方圆数里一览无余,有什么变故或警戒,一眼就能看见。许多个白天,我们就是在这上面度过。 大约半年过去,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上能够裹腹的东西多了起来,比如草根或嫩叶之类,所以我们与群狼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它们仍然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我们主动去追逐它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我一厢情愿地想,也许在夏天来临之后,它们会悄悄地退去,仇恨毕竟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我们不再与它们为难,这里又没什么东西可供它们生存,它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一天,师父出奇地严肃。 他一大早将我从草堆中唤起,把我带上山顶,那时太阳还没出山。我从东面的悬崖看下去,雾气蒙蒙,深不测。我回过头,看到来时的小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围一片寂静,应该没有群狼在这里窥探或监视。 这里的一切,都像我本人一样,仍然有点睡意朦胧。 我懒散地问:“师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带我到这里来看日出?” 师父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盘腿而坐,指着对面不远的另一块石头,命令道:“坐下说。” 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坐下,笑说:“老王,别摆出个师父的模样吓人行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隆重?” 师父缓缓地说:“几个月以来,你练的都是武术中的基本功,比如反应、速度、力量以及准确度等等。今天开始我就要传授给你上乘的剑法。” 我一下子坐直了,心想大概要说到我期望中的内功了,嘴上仍嘻嘻笑道:“师父,这就是你不对了,原来你之前传的都是一些低级入门的功夫?藏着上乘的剑法一直不教我?” 师父严肃道:“不要油嘴滑舌。上乘的武功不是你想练就能练的,必须先有扎实的基本功。这几个月你在狼群中出生入死,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高手,但还谈不上登峰造极,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你就不堪一击了。” 我大为泄气,同时又不服气:“师父,江湖上的人物真的这么厉害?我现在的程度还是不堪一击?你也太伤人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呀?” 师父:“你别自卑。大多数资质平庸的人,练一辈子,也未必打得过现在的你。坦白说,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练武奇才之一,所以,我才决心把我的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凭着这套剑法,日后你真的可以笑傲江湖。” 我又来了精神,问道:“师父,什么剑法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用过?你平常杀狼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比我快一点,准一点,力量大一点。” 师父再次冷笑:“区区几匹狼,怎么需要用上乘武功去对付?杀鸡焉用牛刀?” 我问:“这么说,你这套剑法专门用来对付江湖绝顶高手?” 师父点点头:“所谓武功,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斗技巧,并不是为了杀狼。要在打斗中取胜,不但需要具备速度和力量等基本功,还得运用智慧,分析外部和内部各种因素,要等待机会,甚至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比杀狼可要难多了。” 我说:“师父,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 师父道:“臭小子,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喜欢油腔滑调。好吧,不说那些玄虚的理论,直接说我今天要教的剑法。” 我大喜:“对,直接说剑法。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堂?一般来说,绝世武功都有响亮的、易于流传的名称。比如‘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向往之。” 师父得意地说:“绝命剑。” 我大为失望:“这个名称很一般嘛,而且听上去还有点恶毒。” 师父:“这是根据剑法的特征来命名的。你要知道,与人争斗,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为了平息争斗,也就是说,争斗一旦开始,谁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手击倒,结束争斗。而这套剑法,通常击败敌手只需一招。” 我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也说得太神了吧,这套剑法打败敌人只需一招?” 师父:“要把人击倒,先要确定你出手的部位。人身上随处可以进招,但真正脆弱的地方,不外乎头部,脖颈,心脏以及下阴等少数几处。我这套剑法,攻击的全是这些部位,从各个角度出击,一剑致命,干净利落。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有很多招式,后来删繁就简,最终只剩下六招,我把它们称为‘绝命六式’。” 我暗暗心惊,小声地说:“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剑法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没别的招式?江湖上又并非每个人都与你有深仇大恨,把人制住,或让人受点伤,使其知难而退就行了嘛,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 师父正说到兴头上,被我这么一打岔,突然脸现怒容,喝道:“练武,简单地说是为了尽快把对手击倒,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方杀死。你把对手打残或者只让人受点轻伤,对方未必会认输停手,而且还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不如出手便杀了他,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说,练武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他这段话看似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但我内心不服。一直以来,我对武功充满很多浪漫想法,他这么冷冰冰的一解释,一下子将我的激情浇灭。 在我看来,武功最基本的用途是强身健体,然后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为自己化解危险,为别人排扰解难,最上乘的,是大侠用武功来行侠仗义。当然,最好是凭武功英雄救美,或更进一步,以内功帮美女治病疗伤,擒获芳心。 我想做大侠又渴望得到美女的青睐,所以对武功非常着迷。如果武功仅仅是用来杀人,我还学它干啥? 师父见我不说话,接着解释:“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杀人的技巧更高明,更快速,更让人捉摸不透、意想不到。” 我一听更加意兴阑珊:“师父,这套剑法这么恶毒,我不学也罢。反正以我现在的功夫,在小股狼群中出入自由应该没问题。杀人的事,就算了吧。” 师父大为吃惊,问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做笑傲江湖的大侠吗?多少人想学我的武功,我都不愿意教,可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这么拒绝了。” 他顿了顿,接着叹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给我意外呀。” 我说:“师父,我是大侠嘛,杀杀动物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且这确实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但杀人就是罪恶了。大侠不是应该救人的吗?” 师父气极而笑:“臭小子,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是脑袋只有一根筋,王二这个名字还取得真贴切。杀人就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你想想,你不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活都活不下来,还怎么做大侠?” 我开始强辩:“第一,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要杀我吧?我一没财二没色;第二,别人要杀我,就没有自保的武功可以学吗?比如说刀枪不入的内功之类?非得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再说了,别人杀我,我还可以逃呢。” 事实上,虽然我提高了嗓门,但自己都觉得这段话软弱无力。 师父冷笑:“你不是大侠吗?逃跑算哪门子大侠?这个江湖上不明不白的仇恨多着呢,像你这种心态,在江湖上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做个糊涂鬼。” 我没词了,只好把实话说出来:“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该杀的人,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学你的杀人剑法。” 师父不解地问道:“苦衷?什么苦衷?” 我说:“我娘临终前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遵守‘三不’原则,否则她死不瞑目。” 师父越发好奇:“哪三不?” 我说:“‘不偷、不抢、不杀人’。我娘对我说,谁也没权利杀人,除非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自保。而现在你要教我的剑法,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你让我学了后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 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娘虽然算是个好人,但心智跟你一样幼稚。” 我一下来了气,大声道:“师父,你骂我怎么骂都行,但不准诋毁我娘。” 师父温和地说:“我不是诋毁你娘,坦白说,我还很佩服她。像她这种单纯的好人,世界上基本死绝了。但她给你定下的做人原则,会把你往死路上推。” 我说:“江湖上诚然没几个好人,我也应该约束自己。” 师父冷笑:“约束自己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已。你想想,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事生产,没有家业,他们闯荡江湖的目的,从根本上说,其实就是为了谋生,为了名利。在功成名就之前,这些人是靠什么生存下去的?” 我说:“照你这么说,全是靠偷和抢?” 师父冷笑:“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你在这片荒原上生活多年,早期很多动植物供你生活,你不想与群狼冲突,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好杀狼为生。道理是一样的。” 我惨然说:“这么推论下去,江湖上到一定时候,就得人吃人了?” 师父:“所以说,在江湖上混,偷和抢不可避免,杀人更不可避免。江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一听这话,我突然满腔悲愤,大声说:“师父,你历经世事,语言中充满诡辩,我怎么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教中,总有一股邪恶之气,不但与我娘教给我的为人处事之道完全背离,而且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激情,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师父,你到底是在教我,还是在害我?” 师父看着我,陷入沉默。 我接着说:“师父,如果江湖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去闯荡也罢,武功我也不学了。就让我在这片荒原上自生自灭吧。” 说完我站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我心想,一切都结束吧,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古怪偏激的师父,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在这片荒原上做我无忧无虑的大侠,直到老死,或者被群狼撕碎,我也心甘情愿。(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四章 妙在己心 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围一片安静,不远处几根刚露头的青草上,露水尚未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我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犹豫不决。 这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与师父在语言上发生严重冲突。以前虽然常有争执,但都是一种轻松嘻笑的姿态,有时甚至纯粹为了调节太过紧张的神经,并没有实质上的矛盾,而且我也从没真正违拗过他。就算是那次他在狼阵中偷袭我,也在事后不久便消除误会,心理上并没产生芥蒂。 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心凉,不仅仅是对他,还有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也许他说的是真实的,但我就是没法接受。 我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师父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我立即停下脚步。 我觉得,自己走的犹犹豫豫,似乎是有意在等他把我叫住。说起来,师父毕竟是我在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相处了几个月,虽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知心朋友,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狼群中一起出生入死,几句争吵,我其实是无法做到说走就走的。迈步子离开,负气的成份多一点,而且还是一种孩子气。 事实上,在听到他叫住我的声音后,我心中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想都没想便转过身等他继续说话。 师父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悬崖,惨然道:“你先别走。坦白说,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这小子,因为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倔强,充满阳光,天资聪慧,但又不经人事,单纯得像一汪清水般清辙见底。你就是一块纯朴的美玉,如果不加以雕琢,很可能就这么被埋没在这片荒原上了,所以我一直用我的方法对你进行改造,希望你有一天在江湖上大放光芒。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大侠,但我可以肯定,你会名震江湖。” 我停下脚步,微感惊讶,他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之前要么严肃、无情、冷漠,要么像个孩童般天真、忘我。我感觉他历尽沧桑的人生背后,仍然保留着一份童心,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分裂趋向。 但这个早晨,站在山顶,他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出这番话,却表现得像个慈父,对我谆谆诱导,夹杂着自责和内疚。 顿了一顿,他叹口气继续说:“小子,你的反抗没有错,我对你说的一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世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师父向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续说:“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不是王大,你原本也不叫王二,我们年纪相差一大把,名为师徒,实际上更像朋友。你并不笨,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把你这么不加雕饰地往江湖上一扔,让你自生自灭,更加残忍,所以想方设法帮你筑起一道保护之墙。”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回头重新坐下,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能违背我娘的遗愿。你有没有什么不杀人的武功,专门用来逃跑的武功也行,教我一些就好。如果有什么益寿延年、治病疗伤的内功之类,那就更好了。” 师父也回到石板边坐下,傲然道:“逃跑在江湖上可是件很丢人的事,作为我的徒弟,不能只知道逃跑。不是我狂妄,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能把我打得落荒而逃。” 我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笑道:“师父,你一个人到这片荒原上来,难道不是一种逃跑?” 师父立即又蔫了下去,叹口气道:“没错,这是一种自我逃避。其实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 我意识到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揭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搞得气氛再次阴沉下来,于是转换话题道:“师父,我不去名震江湖了,就在这里做个大侠也不错。” 师父:“我可以老死在这里,而你不行,你还有大好前程。而且,我说过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看着你被埋没,对我而言是一种罪过。” 我想也不想便说:“教我如何杀人就不是一种罪过吗?” 说完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说话没经大脑,这么一来,话题势必又得重新陷入刚才的僵局。 师父却比我冷静得多,并没有紧接我的话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问:“你娘只是要求你不杀人,没说不让你学杀人的武功,对不对?” 我点点头,反问:“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学了杀人的武功,日后难免杀人。” 师父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杀人的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 我说:“师父,你又开始绕口了。” 师父:“你记不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晚上,一起对付群狼时,我对你说过一句老话,叫‘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什么恶毒的武功招式,它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或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主要还在于我怎么运用它。对吧?” 师父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傻。刚才的一番争执倒也提醒了我,一个人成魔还是成佛,主要取决于他的内心,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并不大。” 后面几句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怎么听懂,于是笑着打断他:“师父,你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赶紧给我说武功吧。” 师父回过神来,一脸严肃道:“好,说武功。现在不管江湖上的黑暗与罪恶,抛开是否需要杀人的想法,单纯地说武功。不过,当初我创制这套‘绝命六式’,顾名思义,目的只是用来杀人。所以,我们还得从这套剑法的攻击部位说起,然后再讲招式变化,力量把握。等你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义,杀不杀人,就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说:“别铺垫了,能不能简单直接一点?” 师父笑道:“臭小子就是那么性急,这个毛病要改改。记住,出剑要快,性子要慢。” 我说:“老王,我觉得出剑快和性子慢,好像是一对矛盾呀,性子慢不就会影响出手犹豫不决吗?” 师父:“这只是它们相互影响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与人对敌,要沉得住气,沉住气判断才能准确,出手才能做到又快又准。如果性子太急,会导致心跳加快,然后判断失误,出手慌乱,虽快犹慢。” 我点头:“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 师父道:“懂了就沉住气听我说,不许胡乱打岔。绝命六式,招招要命,首先是指每一招的攻击部位而言。其实人身上大部分位置受到严重攻击,都能致命,但能瞬间致命的,不外乎头部的双目、太阳穴,喉部,前心、后心,下阴等几处。” 我问:“是不是每个部位有一招,合起来就叫‘绝命六式’?太阳穴和双目离得这么近,从位置上说,完全可以合成一招嘛,叫‘绝命五式’岂非更简单?” 师父说:“如果单纯从位置上划分,你的说法有道理。但是,仔细分析起来,攻击双目和左右太阳穴有很大的区别。双目是头部乃至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与人对敌时,每个人对于双目的保护最为敏感,所以,通常来说取人双目是最难的。而太阳穴位于头侧,在与人交叉而过时,攻击起来相对较为容易。另外,双目没有骨头保护,一旦攻击成功不需多大力气,便可直贯而入,这个部位要让人死,关键在于‘准’和‘深’;而太阳穴呢,虽为人身最大的死穴,却有骨头包裹,必须有一定的力道才能刺进去,就是说,招式得有‘劲’。当年我初创这套剑法时,确实是将这两招合而为一,后来发现使用起来颇为不顺畅,才把这招划分成两招,结果威力大增。” 我小声地问:“师父,你得用这招杀多少人才能发现不顺畅?” 师父叹道:“不提这些往事。等你把这些招学完了,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在你自己把握。就算你不用,你也得对自己的脆弱部位有所了解,别人用类似的招式攻你时,你知道怎么化解。” 我不再插嘴。师父继续道:“头部本来还有个百汇穴是致命要害,但此处用剑攻击不易,只适合重物撞击,所以本套剑法中略去。头部下来就是咽喉,其实整个颈部都是致命脆弱的部位,所以这一招涵盖的范围很宽,招式也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心脏,‘绝命六式’中攻击心脏有两招,一招攻前心,一招攻后心。这两招因为敌人的位置不同,自己的攻击手法和步法都不一样。最后就是下阴了,属于下三路,进攻时自身一般蹲着或躺在地上。” 师父最后吁了一口气:“致命部位就这么几处,听起来很简单。但攻击起来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个人都会对这些部位都严加防范。所以,能不能做到有效的出击,就看你的招式是否足够奇妙,能不能突破防卫直达目标。” 师父站起来,冷冷地说:“现在,拿起你的剑,我一招一招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先感觉一下。” 许多年后,我知道师父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制的“绝命六式”,可谓空前绝后,名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其实每一招都包含十七八种以上的变化,整套剑法的各路变化在一百种以上,繁复奇妙,阴险狠辣,招招都在敌人意料之外,招招都要人性命。 我起初以为,师父会在当天就把整套剑法讲解完毕,然而,实际上整整一天下来,师父只授了第一招:“绝目式”。 从早晨到黄昏,我听得入了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间。尽管如此,一天时间里,这一招我却仍然没有入门,连变化和用劲要诀都没记全,这让我大为泄气。 师父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对此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著名的王大侠,当年练武时一天一招都没练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回家的路上,我无精打采,一是因为饥饿,二是因为学剑进度让我沮丧。 师父冷不丁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创制这套剑法用了多久?” 我懒洋洋地答道:“师父你肯定没我那么笨吧,一天下来一招都没搞明白。” 师父冷笑:“你说得倒轻巧,一天想学一招?那做武林高手也太容易了。我完善这套剑法,前后共花去八年时间。最初有三十六招,我曾经以这三十六招剑法横行江湖数年未遇敌手。后来意外失去右臂,使得我静下心来把这三十六招合并、删减成六式,也就是说,平均下来,‘绝命六式’每一式耗去我一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无数次的实战经验磨练、感知、改善。而你居然妄想一天就学成一招?” 经师父这么一开解,我心情舒畅了一些,心血来潮地问:“师父,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把这套剑法传授给别人?” 师父陷入沉默,我便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还有不认识的师兄。这不足为怪,以师父的武功见识,在江湖上闯荡几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性情古怪,早应该桃李满天下。 几个月以来,我从他的言行推测,他似乎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因而伤心绝望,以致性情大变,于是远离江湖,跑到这片荒原上来自称王大,擅自做我这个大侠的师父。 现在我进一步推断,可能这种难以容忍的背叛来自他曾经的徒弟。果真如此,我的这句问话又触及了他的旧伤。所以,我一见他沉默,便不再追问。 此时太阳已下山,夜色逐渐降临,我与师父肩并肩往回走,斜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一片安静,没有狼出没。我和师父的脚步声,就是这个世界惟一的生命迹象。过了许久,师父才缓缓地说道: “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遇到武功招式跟你相近的人,不要套近乎认什么师兄弟。万一动手,不能犹豫,要尽全力,能杀则将其杀之。” 师父这几句话说得缓慢、沉稳,不带感彩,我听来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知怎么接话。 顿了一会,他又说: “记住我的话,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或左手用刀的人,都要特别小心。”(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五章 剑法初成 这天的晚餐,是我用新学的那招“绝目式”杀的一只狼,寻找和追逐狼群与平日差不多,但出手杀狼时确实感觉杀得干脆利落。不过,“绝目式”我整整练了一个月,招式的变化和力道的把握,才渐渐纯熟。这一个月对我而言痛苦不堪,师父却对我赞赏有加,认为我进展奇速。 然后,他就开始教我“绝命六式”第二招:“阴阳式”。 我很不理解:“师父,这个名称就让我糊涂,这一招不是攻击太阳穴吗,为何叫‘阴阳式’?搞得跟个风水师似的。” 师父:“太阳穴有两边,单说太阳穴其实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左为太阳,右为太阴,而且,这一招要求左右手能互换用剑,出其不意攻击对方的太阳和太阴两穴,所以称为‘阴阳式’。” 师父开始讲解这一招的起手、变化、用力、收招。这又是一个让我既激动又痛苦的过程,激动是因为这招的变化实在奇妙,充满智慧与想象,往往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痛苦的是这招繁复得更让人无法记忆,难以重复,更别说短期内将其掌握了。 就像下棋,每走一子,得预先假设对方会怎么应对,再根据这些假设策划、设陷、取子、迂回,到达目标。每一步其实包含此后的七八步甚至十数步的杀机。 这种招式既耗力气又耗精神,遇到武功差的人,一剑致命倒能省时省力,而对付绝顶高手,精气神的损耗就不是一般的打斗能比拟的。 “阴阳式”要求左右手都能自如地使剑,随着招式变化,左右手互换既迷惑了对手的耳目,也降低了自己攻取目标的难度。不过,练习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不是左撇子,剑交左手后总是磕磕碰碰,很不顺畅,最初我怎么都无法完成既定的动作。后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师父不许我使用右手,每次在狼阵中练剑,都以左手防守。 开初几天,师父甚至要求我刻意将右手捆在腰带上,打个死结,差点让我在狼阵中送命。一代大侠王二,如果自缚右手在狼阵中被撕裂,不知道情况的后人谈论起来,还以为我精神有毛病,肯定成为江湖上的八卦谈资。 师父训练我时严厉而冷酷,不但在狼阵中禁止我用右手,我遭遇危险他也视若无睹,偶尔还要配合恶狼攻击我的空门。每次都把我逼得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精神和体力几乎陷入崩溃边缘。 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手中的木棍造成的,他的出手通常比恶狼更凶狠,而且无孔不入。 好几次晚上做噩梦,重演白天的生死决战,看着自己血流满地,我嘴上大骂王大是个冷血动物,没人性,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活该孤独终生。 一个月之后,我左手能自如地用剑,才能勉强把“阴阳式”从头至尾使完,又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招才算是烂熟于胸。 虽然整个过程比学前一招“绝目式”时间更长,也更加苦不堪言,但学成之后自我感觉攻击威力大增,不仅仅表现在出剑的速度和招式变幻莫测上,还有左右手天衣无缝的配合,到后来其实手中有剑无剑都能出手致命。 左右手屈指成剑,近身攻人太阳和太阴穴,威力同样惊人,几乎无法拆解。 接下来是“绝命六式”的第三式:封喉式。 这一式攻击的部位包含整个脖颈,要点不在于手法,而注重步法和身法,在对手前后左右游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攻击脖颈,往往能轻松致命。但这一招因为自己的活动范围广,体能消耗比较大,而敌手却在以逸待劳,所以实用时,目标经常集中在一点:咽喉。一剑封喉,就是这一招名称的由来。 练这一招,我大部分时间在荒原上奔跑,师父说,那是为了练耐力和速度。这种锻炼并非仅仅为了这一招,高手决斗,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如果一时胜负未分,陷入持久战,其实往往斗的不是技巧,而是体能、耐力和速度这些基本功。 两个月之后,师父开始授我第四式和第五式,这两招都以心脏为目标,一攻前心,称为“伤心式”;一击后心,称为“离心式”;听上去不是武功招式名称。 我笑说:“师父,这哪是武功啊,你是在借此抒情吧?这情抒得太过直白,一点都不含蓄,又缺乏文采,不像师父你的风格嘛。不过,这两名字有一个优点:易于记诵。” 师父喝斥我:“胡说八道。‘伤心式’是从正面攻击别人心脏,可以用剑直攻,也能以剑使虚招,诱使对手露出空门,而以掌、拳、指震碎其心脏,一击致命。所以,此招以伤害对手心脏为目标,名为‘伤心式’。而‘离心式’的攻击目标,则包含了敌手背部和腰部所有的要害,有些甚至离心脏比较远,所以称为‘离心式’。” 虽然师父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但我仍觉得他在创制这两招时,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所以招式名称才这么肉麻。无论如何,这两招在实战中用得最多,因为整个胸腹目标很大,易于中招,而且高度和距离也适合被攻击。 按常理,攻击这个部位应该实招多而虚招少,这更容易让敌手中招受伤。然而,师父创制这两招,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虚招甚多,实招的目标仍然念念不忘对手的心脏,追求一剑致命。 这两招不但繁复,而且双手大开大合,施展起来颇费力气,自己也会露出空门,一招不慎,自身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所以这两招不注重速度,更强调力量和攻守配合,出手凝重、稳健,脚步进退有法,身子柔韧灵活。 总之,“伤心式”和“离心式”对全身各部分素质要求较高,还好我基本功扎实,练这两招只花了两个月。不过两个月下来,身心最为疲惫。 “绝命六式”中,最后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阴狠毒辣,目标只在一点:下阴。 一般而言,在自身受伤倒地,或被逼卧倒自保,而威胁又无法解除时使用这一招,出手自下而上,招式变化不多,但角度奇特,旨在出其不意。 这招名称颇为隐晦:“捣龙式”。 我开玩笑说:“师父,这招名称取得冠冕堂皇,但有点文不对题呀,特别是对于女人而言更加不知所云。” 师父坦白说:“此招攻人下阴,最为恶毒,在江湖上这种攻法颇受非议和鄙视,所以取了个较为隐晦的名称。坦白说此招我也没用过,我创制此招,只是因为人身上这个要害客观存在。此后你在江湖上也大可不必用这一招,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出于自保。” 我说:“师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应该没人能逼你把这六式全部使完吧?” 师父豪气顿生:“自从我完善这套剑法以来,与人交手从没连续用过两招。当然,我并没有在每个绝顶高手身上试招,但我相信,能接住我这六招的,当今世上应该不超过三人。” 我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师父,这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哼哼,我王大侠快要名震江湖了吧?” 师父:“学完这套剑法,从武功修为上说,你确实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实际与人交手,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要看你运用这套剑法的智慧,而且跟你的个性和交手时的情绪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你熟练了这些招式之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我问:“师父,什么话?是不是更厉害的武功秘诀?” 师父说:“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我一听便兴味索然,说:“师父,这句话酸得掉牙。” 师父严然道:“不要小看这句话,它也像武功招式一样,得多运用几次,你才知道妙处。你的‘绝命六式’不与这几句话结合起来,威力会大打折扣。好了,现在开始练招,你尽管用学过的招式来攻我。” 我说:“师父,咱们去找一群狼试试招就好了嘛,在你身上试,我学的剑法又都是要人命的,万一失手把你杀掉,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师父冷笑道:“臭小子,给你一把梯子你就以为能上天了。放心,以你现在的本事,绝对杀不了我的。” 那时正值冬天,天地间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四面望去视野开阔,但没有风,寒冷似乎凝固在周围。我站起身,手提剑,脑中开始回忆学过的所有招式,手法、步法、身法乃至呼吸的配合,一起涌上来。 我在其中选择了一招熟练的,直奔师父而去。师父手中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长不过两尺,却挡住了我那杀人的凌厉攻势。 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我所有的招式是他所授,每一招的细微变化,他比我更清楚,运用得比我更熟练,而在实战经验上,我与他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天一轮试招下来,我身上伤痕累累,而他毫发无损。 事实上,在后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对他的攻击没有一次得手。“绝命六式”中每一招我都试过许多遍,甚至连最恶毒的“捣龙式”都用过,就是无法攻破师父那根随手拣来的树枝。 这让我很沮丧,对自己所谓的天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每到夜晚,我都在默想自己的招式有哪里用得不准确,连睡梦中都在演练每一招每一式,好几次梦游练招,跳起来撞在洞壁上,头上肿了几个包,第二天疼痛难忍。 师父对我的疯魔样子大为欣赏,他说,他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在常人眼中其实都是疯子。所谓不疯魔,不成活。 后来我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 一开始似乎懂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懂,似懂非懂,越想越糊涂。 既然“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那么,练那么多繁复的招式又有何意义?可我又明显感觉到,那些招式在实际应用中有多么绝妙,意义确实存在。招式练着练着,到最后就成了自己的习惯动作,一旦遇敌,相应的手法便自然使了出来,几乎不需经过思考。 也许,与高手对敌,不能全靠平常养成的习惯动作,或者说本能,比如师父对我的那些习惯动作早已了如指掌,无论我怎么反应,师父总能轻松化解。 那么,是否就必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么说来,招式首先得成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然后又要根据不同情况,清除本能反应中的顽固和僵化的东西。 这个晚上我差不多一整夜没睡,冥想一会“绝命六式”所有繁复的变化,又逼迫自己忘记这些变化,忘记招式所必攻取的部位。然后,反复思考“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这八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在实际中发挥作用。 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无论如何,明天我必须改变战法。既然师父对我所有的招式了然于胸,那么,我就刻意伪装它,首先让师父觉得陌生,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在经过了许多轮艰苦的试探之后,我最终用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 师父倒下去时,最后一抹夕阳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疲惫和绝望,也发现了难以察觉的欣慰。(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六章 师父遗言 我记得,师父开始教我“绝命六式”时正值春天。后来学习和训练紧张刺激,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季节的变换;也忘记了群狼一直窥伺在侧,如影随形,从来没有真正离去。 直到将师父击倒的那一天,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年。我在迷茫和疯狂中度过了那些最酷热和最寒冷的日子,那天下午站在山顶与师父对决,已然是早春时分。残雪未尽,从山顶上极目四望,这个荒原上的景色多彩多姿,黑白相间,淡绿随意点缀,微风过处,仍然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山下不远处有几只狼鬼鬼祟祟,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在这一年里,我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山顶,这块两丈见方的土地,被我们两人踩踏得结实坚硬,寸草不生。我可以闭着眼睛在这里随意游走,丝毫不出差错。在这里决战,我与师父其实都不需要眼睛,感觉往往比眼睛更准确。 除了脚下的一切,我还能凭着师父招式中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表情和情绪。当然,我的一举一动,师父知道得比我自己更精确。 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也许就是我一直无法战胜他的关键原因。而他能轻松控制我,是因为他身上比我多了一点点素质:经验和阅历。这并不是用天赋可以弥补的。 这一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阳光并不热烈,但我身上出了汗,这点很反常。天空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留下一串悠远苍凉的叫声。这是久违了的景象。 出手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废话,这也与我平常的表现不一样。师父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说冷酷。 我把“绝命六式”中每一种变化都施展了一遍。除了使得更为纯熟之外,我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个过程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身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伤得不重,但全身火辣辣地痛。 太阳开始黯淡下去,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受伤的双手不再发抖。直到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我才平举铁剑,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时师父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 我不再看他,也不把他当成固定的目标,在意识中把他虚化了。 我脚步轻快,右手铁剑配合节奏,首先使出最为短促凌厉的“封喉式”,无论速度和力道,我都没有留余地。这一招肯定要不了师父的命,甚至伤不到他半根毫毛。剑到中途我气势不减,却突然变招,剑交左手换成了“阴阳式”,攻其右边太阳穴。师父手中树枝向上划了半个圈,试图拦截我的剑。 铁剑当然不怕树枝,如果我劲力不收,他的树枝肯定会一折为二,但是,显而易见的情势,师父肯定会有更为奇妙的变化在等着我。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我决定中止这一招,于是手腕一翻,剑尖向外划了半个圈,避开与他的树枝相交。最终剑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而我右手以指为剑,一招“绝目式”直取其左目。 这招攻其所必救,就算明知是虚招,他也必定会有一个守势,以防意外。在实际战斗中,谁敢以一目去赌别人的虚实? 师父果然上提树枝,施展一个守势,当然这个守势也是虚实相间,攻守兼备。 我的“绝目式”却真的是虚招,因为真正的攻势仍然在左手。 我左手剑柄以“离心式”直取师父右胸。此时剑柄离他右胸距离不过五寸,而他的树枝正护卫左目,要自上而下解救右胸攻击已经来不及,何况我手腕随时可以外翻,剑刃平削其颈部。 他惟一的办法是以右手防卫右胸,左手树枝反攻我肩颈部位。这样一来我此招变化就算失效,必须撤剑回护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再次变招已来不及了。 但是师父没有右手。 我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他要解救自己,必须用腿。 我猜得不错,师父果然右腿膝盖直顶我左手腕部,而树枝向我右肩击下来。这一击我无论如何避不开,所以我干脆不避,就势一蹲卸去部分力道,左手手腕内翻,剑尖向上,攻出了“绝命六式”中最为恶毒的一式:“捣龙式”! 师父的树枝击在我肩上的同时,我的剑尖也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捣龙式”攻势较低,严格来说属于下三路,我虽取半蹲之势,攻击的方位仍然偏高,再加上铁剑较长,又因近距离攻击,无法下拉调整攻击目标。所以,这一招我实际上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胸。 当然,所有这一切变化都是有意为之,毕竟我只求伤敌,并非真想要他的命。我一击得手,劲力立即回收。他心脏肯定没受伤,估计连骨头都没触及。 我站起身的同时,向后一跃,看到师父胸前鲜血直流。他把树枝一扔,伸手捂住胸口,惨然一笑,说: “好好好,好小子,这几招实在发挥得妙极了。哈哈。” 说完他坐在地上,我也在他三步之外坐下,抱着铁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伤人,并不像平时杀狼般痛快,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 长期以来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击败师父王大,这一刻真正降临时,我却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 我看着他的鲜血透过指缝往外冒,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连铁剑都提不起来了。 师父见我沉默不语,赞道:“你一共用了五式,但是异想天开,虚虚实实,又不拘泥于固定的目标。我自创制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把招式施展得这么绝妙。” 我说:“师父,咱俩打了好几个月,我几乎天天在算计怎么赢你,今天这一招虽然赢了,但不算很光彩。你要是有右手,这次受伤的肯定是我。” 师父淡然笑道:“没错,从根本上说,我确实输在没有右手,而且你是反反复复试探了好几个月,才有这么一次发挥。但你也不必谦虚,我自从断臂后,你是第一个将我击败的人。” 我心神稍定,问:“师父,以前听你断断续续提起过,当今江湖上有所谓的十大高手,我与这些人比还有多少距离?” 师父冷笑:“所谓十大高手,那只是江湖好事者的编排,我也是顺嘴给你讲讲掌故罢了。实际上,这十大高手有一半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江湖上有可能击败你的,大概有五人。” 我一下又来了精神,兴奋地问:“才五个?那我这王大侠是做定了。师父,这五个都是些什么人?” 师父见我得意忘形,严肃地说:“记住这五个人的名字:铁拐仙孙无用,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开心剑李开心,少林方丈梦遗大师,武当掌门无厘道长。” 我笑道:“除了上官飞鹰这个名称很有气势,比较唬人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或称号咋都是这么古怪?” 师父却不理我的调侃,叹了口气说:“我说只有这五个人有可能打败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你在江湖上便连十大高手都排不上。” 我一时不解,问:“什么前提?” 师父森然道:“要发挥‘绝命剑’的最大威力,前提就是必须要有杀人之心。如果畏首畏尾,这套剑法就没什么精妙可言。高手争斗,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我对敌,是我先中招,可因为你手下留情,我的树枝才击中你的肩膀。你想想,如果我手上是一柄剑或一把刀,你还有命在吗?最轻你也得失去一条手臂。即便是树枝,我用力稍重一点,你也得痛上十天半月。” 虽然我一直反对师父动辄杀人的观点,但对于刚才的争斗,他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杀不杀人的问题,否则又会像学“绝命剑”之前一样陷入僵局。 我说:“师父,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做个大侠估计游刃有余。我又不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未必要跟每个高手去较量一番吧?” 师父胸前不再流血,但手依然捂着,他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即将深入江湖,要与这些高手相遇了。” 我见他语气中突然满含杀气,一时很惊讶。 为了缓和气氛,我挥挥手故意嘻笑道:“老王,我刺你一剑,虽然让你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你命,休息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杀狼为乐。你怎么搞得像是临别赠言一样?难道你输了一招还记恨我,要跟我分道扬镳?顶多等你伤好了,想个绝妙招式来把我打一顿,报个仇,这事就算过去了。” 师父喝道:“没大没小,叫师父!” 他如此愤怒,连个称呼都这么计较,与以前的王大判若两人,我心想,也许是受伤后情绪不稳,无法接受输给徒弟的现实?但看他平常虽然脾气古怪,那股一派宗师的气度还是有的,况且看不出他有跟我较劲的意思。 难道我这一剑真的没控制住力道和部位,伤他太深?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受伤后说话这么久,没见恶化的迹象。 或者是,他传授完生平绝技“绝命六式”后,不留遗憾却又觉得了无生趣,真的要从此离我而去? 我一直以为,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对王大的了解已经很深入了。此时,我却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只好讪讪说道:“师父,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其它事明天再讨论。” 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固执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师父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很少固执。我奇怪地问:“师父,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师父:“我刚才所说的五人当中,你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这两人基本与世无争。至于孙无用和上官飞鹰,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一个好名,一个爱利,弱点很明显,对付起来不难。也许只有李开心,是你将来最大的对手。此人在江湖上游荡几十年,一无所求,而其剑法看似简单清辙,却从未有人将他打败过。这点最为可怕。江湖上有句传言:‘开心剑下伤心鬼’,流传极广。你以后遇到他要特别小心。” 我吁了一口气,感觉师父有点神智不清,他这么固执与急迫,说的却是与现状一点不沾边的话。 师父最后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打了一整天,又说了大半个时辰,又累又饿,你去山下抓只活狼上来,让我喝点狼血提提神。” 说完他又刻意补了一句:“别忘了带上铁剑,以防万一。” 我心想把他伤成这样,如此简单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股昏黄的阴冷扑面而来。我看着师父指缝间的血液慢慢凝固,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将铁剑插在腰间,向山坡下走去。 群狼似乎有意在山下不远处等着我,一共十二只。它们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势,所有眼光的焦点都在我身上。 我没有想太多,也并不惧怕它们,铁剑仍然插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我心中已经没有拔剑的激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武功产生了厌倦感。 我抬头闭眼,面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劲风扑面而来,而我仍然没有拔剑,只是向左跨出半步,睁开眼,看到一个狼头离我前胸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拔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左侧向前划了半个圈。狼头刚好钻进我的左腋下,前爪划破了我左大腿。 我左手使劲夹住狼脖子,转身往山上狂奔。 没有月光,天地间一片灰黑色。山顶在我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狼嗥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或近或远。狼群追过来了。 我回头瞟了一眼,它们仍然成半圆形阵势包抄而来。看得出,群狼这次的追击有备而来,它们似乎并不在乎我杀掉手中的俘虏,也不惧怕我腰间的铁剑。这让我很惊讶,但我仍然没有想太多,右手拔出铁剑以防被攻击,脚下加劲往山顶飞奔。 我必须满足师父喝狼血的愿望,同时又担忧,我们两人是否还有精力对付群狼的围攻?因为师父已经受伤,而我没有了激情和杀气。 当我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我的愿望和忧虑都已经没有意义。 师父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白须,依稀还保留着师父平日的气息。 围着师父那具尸体的,是另外一群更大的狼。(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七章 死不甘心 师父来到的那一天,我与狼群结下梁子,此后人狼双方经常摩察、追逐、杀戮。我的成长、武功进展,基本都与狼群相关。 长久以来,我与师父偶有失手受伤(其实大多数是我承受皮肉之苦),但狼群的损失的,却都是一条条生命。这种日积月累的损失,积聚成无法化解的仇恨。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过去一年多,我与师父几乎每天上山顶练武,群狼每天在山下出没、监视,等待机会。为了复仇,它们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耐心。起初我对它们心存畏惧,随着武功日渐增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淡忘它们,渐渐对它们视而不见。 我曾经一度以为时间会淡化狼群心中的仇恨,它们也会因生存艰难远离这个地方。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可怕得超乎想象的群体。仇恨让它们更加顽强,仇恨也是它们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 我与师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顾谈论遥远的江湖是非,却忘记了身边无处不在的怨恨。我们练着绝世剑法,以为足以笑傲天下,却忽视了这群从没使过刀剑的恶狼。我们诚然武功卓绝,智慧高超,也逃不脱人类固有的、自以为是的毛病。 我们忘记了这也是一片残酷的江湖,忘记我们两人并不是这片江湖上的霸主,忘记我们自己无法主宰这里的一切,甚至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师父王大的性命,只不过是这份巨大代价的首付款,远远无法结清所欠的仇恨之债。 现在,这个江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群积怨甚深的恶狼,将要了结长久以来积下的所有仇怨。 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正因饥饿与群狼对峙,而王大似乎根本没出现过,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在这里号称大侠许多年,今天终于明白,群狼才是这片江湖的真正主人。我不过是个寄居的过客,最终必须被它们驱逐,或者杀死。 师父说,我身怀绝世武功,日后足以名震江湖。我一直想告诉他,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信心对付这群荒原之主。 夜晚如期而至,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亮光,尚能让我基本看清周遭的形势。师父就躺在我左边五步之远的地方。我看不出他往日的容貌。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谈不上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副骨架。 他那身破旧的灰袍,早已被狼牙撕得七零八落,散得遍地都是,沾满他的血和肉。血肉已经凝固,破布条看上去僵硬得犹如燃烧过后的硬纸片,一碰即碎。同样贴地到处飞舞的,还有他的灰头发和白胡子。 他全身上下的筋肉差不多已被群狼啃光。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附着在身上的筋肉比常人少一些,全部剔下来,估计喂不饱两匹狼。 师父腹腔凹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很不规则的大洞。但他胸腹周围的地上,除了颜色有点深,却出奇地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很明显,他的内脏刚流出来,便被群狼生吞了。不留痕迹,甚至连气味都早已被风吹散了。 天色又暗了一些,那具尸骨已然有点模糊不清。我内心除了恐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怆。师父从未以这种面目呈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副陌生的骨架。 假如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这么一个场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骨架与师父联系起来。但是,在这片荒原上,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既然我自己站在这里,那么,躺着的那副骨架,就只能是他了。 我在山下遭遇的狼一共十二只,被我抓了一只,另外十一只现在正坐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堵住我惟一的退路。 不知什么时候上山顶、将师父撕碎之后、以逸待劳等着我的,一共二十只,现在呈半圆形排开,坐在我前方。两群狼刚好将我围在正中心,几十双眼睛阴冷地看着我。 它们并不急于出击,在等待夜色到来。显而易见的是,夜色每增加一分,它们的损失会减少一分,但我的风险,增加的就不仅仅是一分,而是会呈倍数增长。 但是,我无法阻止夜色逐渐变深。情势正在向群狼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左臂劲力一松,腋下的狼掉在地上,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它已经被我夹死了。 周围的群狼看着地上死去的同伴,大多表情冷静而残酷,有几只狼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清理唇边残血,显得恶毒而又悠闲。 我心里试着评估当前的环境。山顶虽然平整,却只有西面一条上山的路,是我和师父踩出来的。南北两向坡度不一,但布满荆棘和乱石,无法通行,就算我真想从这两个方向逃走,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灵活程度肯定不如这些体格更小的恶狼。 东面是悬崖,这我早就知道了,惟一不清楚的,是悬崖下面到底有多深。 要想活着离开,只能从西面突围。狼群并不傻,当然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活路。我刚上山顶,这条路就被堵住了。要想从这里离冲下山,基本不太可能。悬崖边的恶狼最少,跳崖是最容易的事。南北两向就不用考虑了,可以肯定这是死亡之路,被这群恶狼撕成许多块,还不如自己跳崖自杀。 我朝着血肉模糊的师父喊道,王大,我有点绝望了,你见多识广,武功高强,现在告诉我怎么办? 王大当然没有回应,我曾经过度依赖的师父,现在已经没办法教我,更没办法帮我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 我闭着眼睛,预演了几招所谓的绝世武功,结论是:也许我尽力一搏,可以杀死它们的大部分,但无法改变被撕碎的命运。归根到底,它们并非围着我较量武功,而是来复仇索命的。看阵势,为了毁掉我,它们今天准备不惜任何代价。 我现在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以前不用“绝命六式”杀狼了,因为这种武功只适合单打独斗,比的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反应、力量和智慧。虚虚实实,变化万端,但对玩命的恶狼而言,效果并不显著。如果它们一拥而上,你招式再巧妙,也无法施展。这就是为什么绝妙武功在冲锋陷阵时用处不大的原因。 武功招式上的虚实变化,其实本质上是利用人类固有的恐惧心理,让对手在死亡或伤害面前退缩、回避、改变战法、误中陷阱。 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必须去掉剑法中所有的虚招,每一招都落到实处,尽量节省时间和体力。这是师父第一天教我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天发挥作用。 最后,我还有一点始终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被群狼撕碎?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我们打了一整个上午,体力有所损耗,这是事实。但毕竟只是师徒拆招,并非仇敌之间拼命,斗的是虚实和花样,体力再怎么损耗也有个限度。就我自己而言,下山之时,体力至少尚剩八成。师父大多数时候是在以逸待劳,按理来说体力消耗比我更少一些。那么,争战结束之际,他的体力至少在八成以上。 我绞尽脑汁玩了个花样,最终在他胸前刺了一剑,但只是点到即止,伤口并不深,别说心脏了,连筋骨都没伤到。这点皮肉之伤,只不过让他流了点血,对体力和武功的影响甚微,可能他情绪上的挫败感更大一些。而且,我下山之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保守估计,此时师父的功力至少是平常的七成以上。 想当初,师父与我相遇的第一天深夜,他在五六十只恶狼阵中出入自如,不但自身毫发无损,还得近身保护我不致丧命。而现在,围着他的充其量就是二十几只狼,又是在白天,视线良好,地形熟悉,他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不到,便被撕得血肉殆尽? 更让我震惊的是,地上没有他与群狼搏斗的痕迹。没有狼尸,没有残体,放眼望去,所有的恶狼都毫发无损。 这太不正常了。 退一步说,即使师父受伤较重,体力消耗很大,抵挡不住二十几只狼的围攻,他还可以向我发出信号。随便长啸一声,我便可立即掉头而返,两人里应外合,即便杀不尽群狼,配合得当,全身而退应该没多大问题。 可是,他为什么死得如此安静?我在山下没听到任何动静。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没有抵抗,没有求救,坐等死亡。 我忽然悲从中来:师父难道是自杀的?! 怪不得他找了个喝狼血的理由,将我一个人支使下山。时间往前溯,我刺了他一剑,胜负已分之后,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与平常的嘻笑怒骂判若两人。 再往前溯,上午的比武,一开始尚算正常,但到中途气氛有点异样,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反正凭我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可惜的是,我其时过于沉溺招式的变化,将这种感觉忽略了。 继续往前溯。也许师父一年多以前,初到这片荒原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结局。一旦我剑法练成,他便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死了,我却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跑到荒的上来教我武功的目的何在。对我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师父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假如他不死,我们两人完全可以化解这场危机。但他选择了死亡,故意给我留下一场艰难无比的考验。 他的潜台词清晰而明确:跨不过这个坎,我一个人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群狼仍然没有攻击的意思,静静地围着我。我决定不再等。 师父常说,与高手对决,往往讲究后发先至,因为这样更便于看见或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我心里清楚,狼与人完全不同。与恶狼对峙,只会徒增恐惧,先发制人,也许能消除敌方一部分力量。 我脚下一跨,先向左边冲去。 我一动,群狼也动了,首先扑过来的是右边两只狼。我脚步不停,待两匹狼快要近身,我膝盖一弯让它们越过头顶,然后剑交左手,向上一挥,其中一只被斩为两段。 我趁它们右边空虚,突然右转,再次剑交右手直刺而出,这一招的劲力和方位便是“绝目式”,只是去掉了所有虚实变化。攻击仍然没落空,剑尖从一只狼的右眼直贯入脑。 此时左右同时有四只狼冲过来,空中和地上各二。 我只好往前再冲两步,蹲下身子避开上半身的攻击,铁剑再次换到左手,一招“伤心式”应手而出,削掉了一只狼的前爪,刺穿了另一只狼的脖颈。但受伤的那只狼劲力不失,挟着余势撞在我腰间,我摇晃一下,尽力稳住了身子。 我右膝盖突然一紧,接着才感觉到疼痛,一狼从右后方冲来,张嘴在我膝弯处撕了一口。幸好裤子长期没洗过,又硬又厚,这一嘴只伤到皮肉,没及筋骨,否则我现在就要提前躺下,但疼痛钻心,我差点就单脚跪下了。 我左手剑以“离心式”从身后向右刺出,穿过此狼的胸腹,右脚用力一甩,将死狼抛向右边奔来的另一只狼。 我感觉右脚有一股热辣液体流向后跟,却连伸手去摸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背后劲风强烈,估计奔过来的狼有四只以上。我只好再次向前冲,左手剑右手指,“阴阳式”分左右两边出击,同时将前面两匹狼击毙。 然后我转身,剑交右手使出一招“封喉式”,刺穿最近一匹狼的脑袋。但另一匹狼恰好撞在我胸前,我仰天向后倒,化解这一撞之力,也避开了它尖利的牙齿。 身子着地后,我顺势一滚,铁剑刺出一招“捣龙式”。这招我用了两个变化,都没落空,有两只狼丧身在此招之下。 我一跃起身,发现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刚想侧身向左远离此地,后面三只狼同时撞在背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跨出一步,脚下已经踏空。 我腰间收缩发力,试图稳住身子。周围所有旁观的狼,抓住这一瞬间良机,突然全部冲过来,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身后那三只狼。力量依次传递,全部击在我背上,我身子便像一颗熟透掉落的松子,向悬崖前的黑暗中弹了出去。 手中剑向后一挥,将咬住我后领的那只狼斩为两断。 我带着那颗狼头一起坠向万丈深渊。 如果我没记错,至此一共杀掉了十二只狼。离预期有相当大的距离。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亡提前来临。我号称大侠多年,就这样被一群乌合之众清除出这片江湖。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骨,心中喊道,师父,就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未完待续) 篇外篇:第十八章 九死一生 受本能的驱使,我在半空扭腰转身,使出全身之力,将铁剑插向崖壁。 铁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火花四溅。身子坠落的速度减弱,手上劲力不松,许久之后我感觉身子突然一顿,铁剑插进了岩石缝隙中。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上面是无尽的天空,下面仍然深不见底。 我借着夜色观察崖壁,努力寻找生存的希望,却发现铁剑旁边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血迹,颜色呈紫黑色,像是不久前涂上去的。血迹应该不是我自己留下的,因为我下坠时身体和崖壁之间隔着铁剑,并没发生摩擦,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 也许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狼从这里滑下去了。也许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活下去。 我没有再想太多,继续寻找活下去的可能,但希望并不大,周围一丈之内没有任何可助攀援的东西,惟一的机会就是拔出铁剑,继续往下坠,到下面再听天由命。 没必要再犹豫太久。我左手在崖壁上一撑,右手铁剑从缝隙中拔出,身体再次往下跌落。 我体味到一种奇特的快感,就像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在荒原上奔跑、杀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任由身体下坠,闭眼享受那种失重的感觉。 如果我一直享受那种快感,也许最终会被摔死。我没死,是因为后来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手上的铁剑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引导我再次尽力向崖壁刺去。 我又看到昏暗中划下的一道火星,它就像我微弱的生命线,转瞬既逝,想要紧紧抓住它,根本就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崖壁上火星消失。我头晕目眩,左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静静地卧着,直到晕眩慢慢地消失,才艰然地伸展四肢,翻过过身子,睁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虽不十分明亮,但却异常地清晰。这让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终于知道,今晚的夜色原来那么美妙,不但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 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崖顶在虚空中已成一条黑线,无法判断具体距离,狼嗷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估计至少在上面五里开外。 我所躺之处,视线之内没有草,也没有树,身下似乎是一整块岩石,随手摸了摸,表面出奇地干净,没有灰尘或沙子,但凹凸不平,躺在上面硌得到处生疼。 我试着侧身向外爬,没想到身子移动不够两步,右手便摸到了一片虚空,顿时心里猛地一沉。 原来我还没到底,仍然悬在半空中。岩石只不过是悬崖伸出的一个触角。我扒在边缘,放眼向下望去,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 这让我再次陷入绝望。 我慢慢转身回头,便看到了半截狼尸,那应该是我在崖顶削断的,它像我的身子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现在紧贴崖壁躺在岩石一角,周围溅了一滩血迹。 岩石另一角,搁着一只齐肘而断的手,血肉模糊,黑夜中,我无法看清那只手的模样,也无法分辩究竟是左手还是右手。我并不想爬过去进一步研究那只手,没那个必要,我目前四肢仍在,它的主人肯定是我师父无疑。 大概是群狼瓜分师父时,将那条惟一的手臂甩下了悬崖。我心中一阵悲伤,师父生前失去一臂,死后再失另一臂。生而残疾,死无全尸。 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评估伤势。右脚膝弯被狼咬了一口,伤口偏上,接近大腿后侧,谢天谢地,如果咬下一点撕断脚筋,我这条腿就算废了;左脚膝关节和踝关节都已脱臼,那是摔的,现在肿得像条大象腿,麻木得不属于我自己。 伤得不算太重。死不了,也不会残废。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 我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猛一使劲,将左脚膝关节扳回原位。疼痛让我仰天嚎了一声,然后大口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踝关节暂且不管了。想管也管不着,一是膝关节尚不能伸缩自如,双手够不着脚踝;二是我实在不想忍受再一次的疼痛。 疼痛稍减,我便转身,察看岩石紧贴崖壁周围。视线大概在五步以内,岩石之下的悬崖,似乎是个斜坡,虽然很陡,但看上去是由泥土组成,或者沙子。五步以下,崖身全部没入黑暗中。 既然有泥土或沙子,说明离悬崖底部已经不远,至少,下面可能另有一大块遮挡物,否则雨水早将泥土冲洗干净了。 我仰天躺着休息了很久,决定再赌一把,继续下行。其实不赌这一把,我也没别的选择。扒在这块悬空石头上,饿了顶多啃掉对面的半截狼尸,弄不好还要迫不得已吃掉师父的独臂,然后便等着太阳出来,将我晒成人肉干。只有离开这块石板,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绕过那半截狼尸,慢慢爬下岩石,双手抱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停下来时浸在一片清凉当中。我睁眼吸气,胸腔里立即呛进了大量的水,而且目不见物。 我从水中露出头,咳喘许久才觉得气流通畅,感觉自己飘在一条溪水中。溪流并不宽,也不深,我调整姿势,双脚踩到了溪底的沙石,伸手向岸边胡乱摸去,顺势抓住一把草,尽力将自己往岸边拉。 铁剑没丢,还紧紧抱在左怀中。师父送我铁剑之初,曾命令我,即便他死了,铁剑也不能随便丢弃,必须随身携带。我当时对此剑不屑一顾,本没打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履行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上岸后,我站在夜色中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泡在水中这么久,居然都没冲洗干净。庆幸的是,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虽然还不知道能否走出这个谷底,但是,群狼肯定也不清楚悬崖底下的具体情形,不可能找到此处赶尽杀绝,否则,它们不会把我推下来。 无论如何,我得感谢老天没有完全赶绝我。 我在岸边坐下,感觉筋疲力尽,又累又渴,扔下铁剑,双手掬水猛喝了一顿,向后一倒,重又躺下了。此地难得安全又安静,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但是闭眼养神良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的那阵庆幸逐渐褪去,转而涌起深深的悲伤和愧疚。 师父虽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却相当于是我杀的。若不是我好胜心太强,变着花样赢了一招,让他觉得我剑术已成,而他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即便身处再大的狼群中,他也足以自保。 我没想到自己以不杀人作为信条,练成武功后,第一个害死的就是师父,差一点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世事难料,师父平常傲视天下,最终却伤在自己创制的绝世剑法之下,而且还死无全尸。师父曾经说,练武就是为了杀人,我日后在江湖上无法不杀人,没想到他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预言。 我睁眼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一群蝙蝠在飞舞。它们盘旋不散,估计是在等着我死去,然后扑下来分食我的尸体。 想到此处,觉得这些家伙跟群狼同样可恶。我心中悲伤之外,又莫名升起一股愤怒,想要立即杀掉这群只在暗中窥探和行事的东西,一为医治我肚中饥饿,二为灭口,不能让我的狼狈样子传扬江湖。 但刚坐起身,提了提铁剑,我又立马放弃了。因为它们出没的地方很高,我无法攀援而上,即便我能飞上半空中,也未必能杀尽它们,争斗起来,估计还得被它们吸点血。于是我重新躺下,保住最后一点体力,不言不动,强忍饥饿,同时忍受这群家伙在半空中冷嘲热讽。 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我才手足并用走出那个山谷。并没有立即回住处,也没有去山顶替师父收尸。为了保命和养伤,我在偏僻的野地里躲藏了许多天,饿了掘几根草根,或剥几片树皮裹腹。 但我再也没见过狼群,这些家伙从此销声匿迹。它们以为我已死在那个悬崖底下,大仇已报,再留在这片荒原上已没有意义。 狼群的远离,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喜悦或轻松,反而感觉更加孤独和无聊。更主要的是,生存越来越艰难,附近的草根和树皮,基本被我啃光。没有供给我肉食的小动物和群狼,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武功已经荒废了许多天。照这样下去,不出几个月,武功卓绝的王大侠,将被一群卑鄙的小蝙蝠瓜分,我将像师父王大一样只剩一副模糊的骨架。 我决定远离这片江湖。 我回到久别的住处,开始整理东西。做了这么多年大侠,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产只有两个粗布背包,都不大,两尺见方。一个是当年娘带来的,一个是后来师父带来的,装着一些破旧衣服。还有几件冬天御寒的动物皮毛,那是我多年江湖生涯的惟一收获。 我挑了几件完整和干净的衣物,全塞在一个包里,然后,带着另一个包,到了我与师父两年来天天拆招的山顶。 我掉下悬崖后,师父的尸骨又被群狼重新啃过了一遍。骨架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头颅,其它的基本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狼骨。经过许多天的风吹日晒,骨头已经发黑了,看上去就是一段段朽木。 我将山顶能找到的骨头,不管是人骨还是狼骨,全部收集起来,放进包里,背下山顶,来到当年埋葬娘的平地上,以铁剑挖了个坑,将整包骨头埋了进去。 两座坟相隔十步。都没有墓碑。 向师父洒下最后一把黄土时,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后来我躺在两座坟中间,面对晴朗的天空,痛哭了一场。直到太阳下山,流不出眼泪为止。 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多年前埋葬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埋葬师父的时候。两回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如此地悲伤。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埋着两个对我一生影响巨大的人。他们互不认识,却长眠于同一块土地,相距不过十步。 第二天上午,我把睡了多年的茅草搬到洞口,点了一把火,烟雾腾空而起,我坐在火堆旁,抱着铁剑,开始规划自己真正的江湖生涯。 首先,得为自己想一个唬人的名号。王大侠固然不错,但太过虚幻,而且毫无个性,使人听过即忘。王二这个名字也与大侠的身份不符,不过,这是师父所赐,如果他一死我便丢弃这个名字,有点背叛师门的意思。作为大侠,这种事情不能干。 师父曾经说过,大凡江湖上的名号,要么与来历联系,要么与武功相关。我武功上最擅长的就是“绝命六式”,如果向人自称“绝命剑王二”,听上去倒是很冷酷,但像个武功不高而又傻里傻气的杀手,哪里是个身负绝技的大侠? 除此之外,就只能从来历上产生名号了,可我没什么足以炫耀的家世,又不是来自名山大川,甚至连这片荒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一点上又让我陷入困境。 我坐在火堆旁苦思良久,仍然没有结果。娘生前曾经说我伶牙俐齿,师父生前称赞我天赋奇高。现在我对这些夸奖都产生了怀疑,连一个简单易记、名实相符的称号都想象不出,怎么能算是个聪明人? 娘生前说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师父一来就为我取名王二,看来这两件事才比较真实。 烟火即将熄灭,我无奈地扛起铁剑带上包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茫然地走去。 就这样,我踏入了一个更为险恶的江湖。(未完待续)